《蓝玉案》 第一章少年元夕 山风阵阵 清晨的光穿过林叶,地上是稀疏斑驳的光影。 有一个少年躺在厚厚的落叶上,似是在熟睡。 天蓝,风轻,云淡。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适合睡大觉。 不知是谁家少年郎,却是只身在这山林之中,享受着大自然的恬静与悠闲。 风起,夹杂一丝腥臭的气息,是有猛兽在山中觅食。 少年鼻翼微动,确认那是黑熊的气息。只是他依然闭着双眼,眼皮微动。调整自己的呼吸,继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民间曾有说法,遇见猛熊装死,或许会逃过一劫。 鸟叫虫鸣,风扫树叶,万籁俱寂。 在少年头顶方向树从里,出现一只黑熊。这只黑熊身长约五六尺,晃着头向着少年躺着的方向缓缓走来。它用鼻子嗅着地面,似乎是在寻找猎物。 厚厚的枯叶缓冲着黑熊带给大地的冲击,枯枝被踩碎的声音告诉着少年黑熊的临近。而这只成年黑熊也发现了不远处好似猎物的气息。 少年继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黑熊晃着肥硕的身躯慢慢凑了过来,少年已经能够清晰地听见黑熊喘息的声音。 头顶传来一阵热气,是黑熊开始嗅少年的头发,然后鼻子开始到转移到少年脸的上方。热气扑鼻而来,夹杂着令人作呕的野兽气息。少年略微皱眉,唯恐下一秒黑熊就会张开嘴,湿漉漉的口水会滴落到他的脸上。 黑熊的舌头已经伸出,夹杂着湿漉漉的粘液要去舔少年的脸颊。 间不容发的一刻。 少年左掌拍地,翻身而起,左手扶地,右腿向前成半跪姿势,右掌拍向黑熊尚未抬起的头颅。 只是一瞬,硕大的黑熊连哀嚎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便趴在了地上。它的头骨已经被少年掌力震碎。 少年对这次猎杀黑熊的成果非常满意,用最高效省力的方法,猎杀了一只成年黑熊,最重要的是黑熊这身皮完好无损。 少年头枕着黑熊肚子,软软的,很舒服。他双手张开,摸着油光顺滑的熊皮嘿嘿发笑。 拍了拍身下的黑熊,熊肉颤颤,荡起阵阵肉浪,好肥的大黑熊。少年顺手薅一根杂草叼在嘴上,跳起身来,胡乱拍了拍身上的粗布衣衫。瞟了眼自己的猎物,少年吐出叼着的杂草,走向一旁,从树枝上拿下早已准备好的草绳,麻利的把黑熊四肢捆上之后,一手拎着被捆好的前肢,一手薅着后腿,双臂用力一甩,便将近三百斤的大黑熊扛在了双肩之上。 少年约么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高七尺左右,肩膀很宽。三百多斤的肉就这样堆在少年的肩膀上。少年肩头用力颠了两下,调整一下舒适的位置,就这样双手拽着四肢,扛着大黑熊,美滋滋的下山而去。 此山名为天虞山,地处大晋王朝西南方向巴州境内。巴州为大晋王朝天下九州之一,异姓王蜀王辖地。当年司马重火在一众兄弟的帮助下一统天下,立国号为晋。天下共设九州,国都定于豫州洛月城。其余八州分封诸侯王,辅助司马氏治理八州,且王位世袭。历时至今,凡百二十三年。 晋一百一十年之时,豫州东南方的扬州并肩王袁世信亲自率大军进入豫州,而豫州守将曹宁竟无任何阻拦之意,且与之共同率兵至洛月城下。与国师霍星纬一起,把正在龙椅上左拥右抱,花天酒地的天下君主司马相乐给废了。 这司马相乐已登基五年,登基之时不过弱冠之年。因先帝子嗣少,驾崩之前只育一皇子及一公主,所以这司马相乐的皇位,来得确实很轻松。而他的皇叔,早在其父王登基之时,就被封到凉州去当了个逍遥自在的王爷,而凉州的真正掌舵者依然是西凉王上官一脉。至于长公主司马若兰则在先王在位之时就被赐婚于扬州并肩王世子袁秉德。 说起来扬州并肩王袁氏应该是最忠于大晋司马氏的诸侯王。不然最初也不会得到并肩王的称号。初代并肩王袁乐康正是大晋王朝开国皇帝的大舅子,大晋王朝名副其实的国舅爷。 也是司马氏后代子孙不争气,没有经历过征战杀伐,国事无忧,便只图享乐,这开国皇帝留下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气早已消散在歌舞升平,诗词歌赋之中。与司马相乐不同,其父先帝司马正康对美色并无任何沉迷之意,更不好饮酒,对诗词歌赋只是赞赏却谈不上多大喜爱。 这让宫中那些取悦帝王的名伶少了用武之地。一些名伶被赏赐于王公大臣。一时间圣上圣明,皇恩浩荡之声响彻皇城太和殿。 为帝者,自然有自己的喜好,司马正康也不例外。他喜欢园林建筑,更爱自己设计。如果不是诸位大臣阻拦,他差点办出自己兼任工部尚书这种荒唐事。 这太子司马相乐与公主司马若兰还是其身在东宫时所出。如果他没有子嗣,老皇帝就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立其弟司马正永为储君了。 司马正康继位之后,先把二弟送去偏远的凉州当了个无实权的逍遥王。而东宫太子妃顺理成章的拿到皇后大位之后,便当起了一个人的后宫之主。是的,即便是身为皇后的她极力要求帮助皇帝充盈后宫,也遭到了拒绝。司马正康面对面与她说,你要是想朕有数那几次临幸落到别的女人身上,你就看着办吧。 司马正康对于建筑设计的痴迷程度近乎于发狂。他可以与工部的官员接连几天彻夜研究如何建造一座宏伟的宫殿。 单从建筑设计一事上,工部所有官员对这位皇帝是佩服的。司马正康在位的朝堂上,工部官员们的嗓门最大的。 许是熬夜次数太多了,耗费了司马正康太多的精力,年近不惑,他就殡天了,而他最满意的作品还在建造之中,名为明和园。 明和园所建一正殿八副殿。正殿名曰和一殿,八座副殿分别叫做雍和殿、冀和殿、青和殿、徐和殿、、扬和殿、荆和殿、巴和殿还有凉和殿。以昭示大晋王朝九州一统之繁荣。且各殿设计各具各州特色。 至于明和园建成之后作何用,先帝司马正康并未明示。 司马相乐就这么容易的当上了皇帝,没有皇子之间的尔虞我诈与王储争斗。当他还是太子府的世子时,就被皇爷爷封为皇太孙,经常入宫陪在老皇帝身旁。见得多的,是那些轻歌曼舞,以及皇帝威怒。而当他身为太子的时候,其实是不理解父皇为何醉心于那些涂涂画画,还不是那些名家的绘画书法。 管他呢,自己早晚能当上皇帝岂不是更好。 所以当他登基之后,相乐程度比他皇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帝遗留的那座没盖完的明和园被他以孝的名义下诏继续建造。对他而言,多一处行宫,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事实上,明和园之所以建造缓慢是因为其宫殿之大,所需材料之多,徭役之众,耗资之巨。国师霍星纬曾极力反对此事,但先帝以朕平生只此夙愿,愿国师成全,且其余各州诸侯王并未多加反对,而顺利开工动土。国师只有长叹,夜望星空。 国师霍星纬是豫州阳华山玄一门副掌门。 玄一门位列天下九大门派之首,无他,只因大晋王朝的国师都是由玄一门的副掌门担任。王朝多数军中将领都是来自于各大门派,所以各大门派便成为了读书无望之人步入朝堂的另一条途径。 大晋尚武,而后更崇文。 以武安邦,以文治国。尤其是近百年的少战事,读书人的底气更足了些,文官的腰板更挺了些,清平的诗词歌赋做的也就更多了些。 王朝读书人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会诗词歌赋的读书人当不了好文官。 德不配位,终究会遭受天怒人怨。司马相乐天天只图享乐,不问国事。又有一众曲意逢迎,溜须拍马之辈深受皇恩。成为了帝王身前红人后,便更是费尽心思取悦皇帝以换取富贵荣华,而国事皆交由国师代为处理。 奸佞为患,小人当道。国师霍星纬大义在前,职责在后,为国事多加操劳。却又有人进献谗言,说霍星纬狼子野心,存谋逆犯上之意。虽说司马相乐知道国师不会做出如此僭越之事,毕竟天下九州,外有八王,是不会愿意看到玄一门的副掌门来君临天下的。不过毕竟是觉得自己皇权似乎不是那么稳固,便命自己最亲信之人相国赵俅,与国师霍星纬分别掌管六部之事。 说起来赵俅官居相位之职并不算长,但是其晋升之快令人咋舌。 这赵俅并非出身门阀世家,又非科举出身,能成为司马相乐的近臣全源自于大晋王朝一项娱乐运动,蹴鞠。 这赵俅家境一般,读书无甚兴趣。也曾去那些武馆,二流门派学了些拳脚把式,自觉并无机会投身行伍,且如今太平盛世,豫州军中要职要不被荫及子孙的功勋之后占据,要么就被玄一门的弟子争抢。一些二流门派的弟子也只能拿张从戎的资格。 毕竟,能吃官饭又无性命之忧的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僧多粥少。 赵俅是个很机灵的人,少时在武馆试学,并未花上几文钱,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又去一些小门小派做那杂役弟子,嘴甜眼尖,哄的一众正牌弟子开心,又教了些门内入门招式。混迹一年之后,赵俅招式学了不少,还揣着些工钱回家了。 赵俅的想法是在蹴鞠上一展身手,因为他自小就爱这项运动。在他四岁生日的时候他娘亲给他缝制了一个皮球,便给了赵俅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开端。 蹴鞠的兴盛是在晋六十三年开始的。大晋王朝国力日渐昌盛,国富民强,民间便兴起各种娱乐项目。除了吟诗唱曲,便是这蹴鞠深受百姓喜爱了。乡间村野也有稚子们追逐着塞满谷壳的破布球跑来跑去。 晋六十三年新春,八王齐聚豫州洛月城之时,说起这这项民间运动。都是马背上出身的人,便觉得这项运动也很有意思,提议各州可组建一支队伍,每三年进行一次大赛。 至于为何是每三年一次,主要是因为路途遥远。尤其是远在凉州的西凉王更是直拍桌子,老子凉州这么远,光在路上走了,还比什么比?老子不是输不起,但是丢不起这个人。蹴鞠嘛,不就是为了个乐呵,哪能伤了众王的和气?便这么定了下来。 另外,原来各州每两年还分别有一次由九大门派组织的比武大赛和各大书院组织的吟墨会。这样一来,就一年一个盛会,轮着来。 赵俅文的不行,武的乏力,便盯上了这个“圆球”上面。赵俅不仅人机灵,还吃得起苦,认准一件事便坚持下去。赵俅发现蹴鞠这项运动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是很高的,但是很多学了武的却又看不上这项运动,不愿意花了精力学了武之后再把精力花在这上面。 这碗饭还是没有军饷好吃。哪怕是去个豪门富家当个护院,走在大街上也是腰板直挺,趾高气昂。谁叫咱是给咱老爷办事呢? 蹴鞠虽然兴盛,可终究是个玩乐的东西,赚不来钱的。 赵俅是家中独子,家境非大户人家,不过是小商小贩,爹爹做那卖肉的买卖。虽然自小肚中油水不缺,赵俅却打心眼里厌恶血淋淋,油乎乎的生计手段。赵父也不愿儿子想自己一样,便由着儿子了。反正你要读书老子掏钱,你要练武老子送你上山,最后老子再掏钱给你娶房媳妇儿,你要是再折腾不出花来,就老老实实的拿起杀猪刀。 这赵俅还真得干出花儿来了。 司马相乐还是太子那会儿,其东宫宠臣咸印勤府内招募蹴鞠手,专门用来表演给太子司马相乐看。赵俅瞅准了机会,报名进了咸府。后来在给司马相乐的表演赛上以出色身手博得太子青睐,得以进入东宫。 三年一次的九州蹴鞠大赛豫州一次都没有拿到过冠军。虽说只是项娱乐运动,但八王齐聚都城谈起这蹴鞠大赛时,得过冠军那三王嗓门最大,酒喝得最多。好在吟墨会这一盛世豫州这边胜次颇多,才不至于折损皇家颜面。至于那民间最喜闻乐见的比武大赛,皇城内是不爱聊的,也聊不起来,因为那是九大派组织的,跟咱官家没多大关系。 更多的是,九大派与大晋王朝的特殊微妙关系。 司马相乐喜爱玩乐,对蹴鞠的喜爱仅次于美人暖锦衾,佳人做酒壶。这豫州的蹴鞠队成绩不好看,司马相乐倒是很是恼火。而其父皇还在醉心于设计宫殿一事,于是司马相乐便把这件事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司马正康并无意义,反正他也对这个豫州建功队的胜负无兴趣。 当初蹴鞠队组建的时候,建功队想要取名为天子队,被当时的皇帝所驳。老皇帝笑了一下,赢了有其他队伍谦让之嫌,输了朕亦脸上无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就叫建功队吧。 幸亏那位老皇帝睿智。 赵俅在东宫以球技深受司马相乐喜爱,而后司马相乐在把振兴建功队大旗要过来之后就转手交给了赵俅。 赵俅不是去当队员踢,而是代表太子府接手整个建功队。原来的建功队是由礼部派出一个主簿负责的。大晋皇族不太重视蹴鞠这个事情,这个主簿只觉得自己青云无望,整日哀声叹气。况且皇帝又对蹴鞠一事不甚关注,建功队踢的再好又能怎样?要不是户部没有克扣训练的银钱还有队员的球俸,恐怕这个建功队都已解散了。 混日子的人不少。不然上一届建功队也不至于名列九州第二,倒数。其实是扬州的忠勇队放水,保存皇家颜面。反正扬州的忠勇队,一直在后三名徘徊。 九州九队,分三个梯队。 凉州、雍州、青州。 冀州、徐州、巴州。 扬州、豫州、荆州。 豫州曾经在第二个梯队,后来被徐州后来居上,挤了下来,而前三州的位置就没变过。 赵俅来接手建功队之后,礼部主簿甚是欢喜,虽然自己在此职上也捞了些油水,但总好似那清汤上面的油花,没什么干货。简单交接之后他就回礼部报道去了,报道的时候,少不得从那些油花中咬牙挤出一部分给礼部侍郎,毕竟回去了还是主簿的话,那就更没甚意思了。 建功队的队员老将颇多,多是占着位置领俸之辈。都是些祖上有些功劳,却又不大之流给后世子孙安排个吃皇粮的地方。 有未来的皇帝撑腰,赵俅的腰板是很直的,他培养了一批新生队员。多来自于一些二流门派武馆,门内资质较好的弟子都让他给弄过来了。手段算是软硬兼施。而队员的身体素质上去了,技术便由他亲自教授。至于原来那些老队员,他也没有送走。留下了帮助训练,以及球队杂役工作。 赵俅是太子爷的人,这帮习惯了养尊处优吃白食的主知道硬不过这位手拿大旗的,便一个个感恩戴德,谢赵大人开恩。 是的,赵俅还弄了个从五品的官。不过是东宫属臣,不上朝堂。他的任务,就是训练建功队。大晋王朝建朝以来,这司马相乐只此一家。 不到三年的时间,下一次九州蹴鞠大赛再举行的时候,建功队便上了第二梯队,位列九州第五,赵俅功不可没。 当司马相乐荣登大宝之后,赵俅已经成了其身边的第一近臣。当时国师霍星纬与相国房玄爱是先帝托孤重臣。霍星纬是玄一派副掌门,地位超然,众臣尊其职却不奉其人。王朝有规定,国师之职由玄一派派人担任,但要十年一轮换。朝中众臣,便有赵俅一派,以取悦皇帝为己任。一派便是相国房玄爱一派,专门攻击赵俅一派。再就是国师霍星纬一人,保护着一些一心为国的清流。 相国房玄爱被冠上谋反之罪,差点被灭三族。霍星纬上奏说了句证据颇有莫须有的嫌疑,而赵俅也一反常态,给房玄爱求情,最终两党相争以房玄爱告老而终。霍星纬之所以没力保房玄爱相国之位,主要是在他看来,房玄爱打着大义旗号忠君,与赵俅争宠没什么区别,因为他只顾着党争而忽略了国事。 房玄爱归老后,副相赵俅顺利上位。在其力保房玄爱之后,在朝中赢得了更多人的声望。并且,在赵俅的安排下,房玄爱一党落败并没有出现牵连的情况。赵俅对众臣明言,房老之时一时错念,诸位同僚也是为了皇上,都是忠君之士,何错之有?以后赵某还要仰仗诸位。 赵党势大,不是威胁了霍星纬的地位,即便是赵俅分管三部又如何?而是朝政开始混乱不堪。所以霍星纬才暗地联络扬州的并肩王袁世信,并联络豫州兵马统帅曹宁协助迫使司马相乐退位一事。 曹宁是玄一派出来之人,既是国师,又是副掌门的话他是能听得进去的。武将的他是当真瞧不上那帮天天哄皇帝开心的文人的,况且现在武将地位不及文官。他不掺和党争,赵俅也乐得自在。 赵俅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是帝王忌讳,所以他与曹宁只能说是点头之交。他要的不过是富贵荣华,皇帝开心了,他想要的就全都有了。 至于都城守将王坚则是霍星纬亲自出手,不是以国师身份,而是暗地以夜行衣装扮出现在其家中。王坚才记起,咱们大晋王朝的国师还是玄一派的副掌门,一身功力深不可测。王坚知道如果自己泄露国师的安排肯定会第一时间死于非命,便爽快的答应了。 司马相乐就这么离开了坐了五年的龙椅。而新坐在龙椅上那位,是其长子,司马文德,时年九岁。国师霍星纬被封为帝师,并肩王袁世信兼任相国,被司马文德尊为相父。 新帝登基,天下大震。其余七王罕见没有齐聚都城洛月城,只是派人恭贺新帝登基,并开始兵马戒严。 并肩王袁世信实际已掌控豫、扬二州,又有帝师霍星纬支持。诸王心中不定,同时亦有人心中萌生逐鹿天下之意。 大晋王朝名存实亡,诸王争霸之势到来。 天虞山脚下王李庄,隶属平南城南部青石镇。庄子不大,约有二十几户人家。 日上三竿,天已热。 两位村夫荷锄而立,站那闲聊。 初夏,为了避免田间劳作被晒,农人多天刚擦亮便早起去田间耕作,待到日渐毒辣之时便回家歇息。而早饭多是由家中女人送至田垄间。 “七哥,你看看山那边,黑乎乎一片,还在动”,面山而立的汉子刚好瞧见庄子旁的天虞山。 听闻李四这么一说,王老七撂下肩山的锄头,双手拄着锄把转身望去。他略微皱眉,双眼微聚,把右手放在眉间,挡住明晃晃的阳光,看着远处临近村庄的山头。 “老四,我咋看着像只大黑熊呢?咱们村猎户老赵家不是前两年还打过一只?” 李四左手搭在锄把上,平衡着肩上的锄头,右手也放在眉上,仔细盯了一会儿,那黑影也越来越近,二人终于看见黑影下还有个人。 “七哥,好像还真是有人猎了黑熊回来了,走过去瞧瞧?” “好!”王老七扛起锄头,与李四一同向山脚那边走去。 少年扛着黑熊,在大山里健步如飞,快到山下王李庄的时候才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往下走。能扛着这个庞然大物已经被庄子里的人视为天生神力了,再跑个飞快,不知内功为何物的普通庄户人家更将其视为怪胎了。 下了山,少年扛着黑熊向着庄里猎户赵大叔家走去,正好看见迎面走来的王老七、李四二人。 少年止住脚步,向二人打了个招呼。 “王七伯,李四叔,您二位这是要去下田?这日头渐足,不是下田时候吧?” 王老七先开了口,李四还在打量着少年扛着的黑熊,口中啧啧称赞。 “是元夕小哥啊,我跟你四叔刚下田回来,在南边碰见聊了一会,刚好看见你扛着黑熊下山。刚才太远,我俩看不清,就凑过来看看热闹。我说元夕啊,你这次是打了个大家伙啊,看这个头,是你师父你俩猎杀的吧?” 说完王老七伸手去摸这名叫元夕的少年肩头上的大黑熊。一旁的李四跟着问道, “小元夕,你可真是天生神力,这头大黑熊可得有三百来斤重,你就这么轻松地扛着,厉害厉害,后生可谓,四叔我在你这年纪,也就扛个百十来斤的重物。” 说完李四也拍拍这大黑熊。 元夕轻颠了下肩头,趁机晃了两下被熊肉压迫的脖子。黑熊头随之一动,甩了一小下,正摸着熊头的李四被吓了一哆嗦,手赶紧收了回去。 扭了两下脖子的元夕咧嘴跟两位长辈笑了一下, “王七伯、李四叔,主要是我师父的功劳,我也就出出蛮力。” 李四绕过去,照着黑熊屁股拍了一巴掌之后舒服多了,然后笑着跟元夕说, “这是去你赵大伯家吧,扛着怪沉的,快走吧!” “嗯,那我先走了!” 元夕冲着两位庄里长辈笑了一下便略微加快步伐向着庄子东头的赵猎户家走去。 王老七和李四扛着锄头闲聊中也慢悠悠地向家走去,这回又有得跟其他人说了,这么大一只熊,咱俩可是亲眼见到的。 元夕扛着黑熊到了赵猎户家门前,把黑熊放在门前,伸手拍门, “赵大伯在家么?” “哎,来了!”猎户赵千钧闻声从后院赶到前院给元夕开了门。 第二章将下山 赵千钧是王李庄外来户,二十多岁来到了王李庄,凭着不错的身手在身后的天虞山猎杀野兽,然后拿到青石镇去卖。再用一些山鸡野兔与庄子中的人家交换些口粮。赵千钧为人豪爽,粮食交换多少全凭大家自愿,一来二去,王李庄人便觉得这个外来户当真不错。 庄子族长王天旺便征求了二十几户人家的意见,从庄子东头划出一块地,让赵千钧盖房子。 初来在山中临时歇脚的赵千钧在王李庄就这么安定了下来,还娶了李姓闺女做老婆,这样过了二十来年。赵千钧凭着自己打猎的本事,日子过得还算富足。育有一女,前年嫁给王家子弟王富贵做了媳妇。现在家中只有猎户赵千钧与婆娘赵李氏。 打开木门,赵千钧便看到地上的黑熊,抬头看着笑嘻嘻的元夕,满是老茧的大手一拍元夕肩膀, “好小子,你真行!” 赵千钧知道这头大黑熊一定是元夕猎杀的,因为几年前,元夕在那深山老林中就曾救过他的命。 那时的元夕才刚刚十二岁。 元夕挠挠头, “赵大伯,又来麻烦你了!” 赵千钧蹲下身去,粗大的手拍了拍硕大的猎物,然后一手薅住黑熊被困住的前肢,招呼了一下, “你这孩子,都来多少次了,还说这么外道的话。来,搭把手,跟大伯把这大家伙抬到后院去。” “嗯”元夕应了一声,二人一前一后抬着大黑熊往后院走去。 后院是赵大伯宰杀猎物的地方。 四年前,同样是初夏时节,赵千钧背着大弓,手拎着猎叉去山中狩猎。 天虞山群山绵延,林木众多,猎物自是不少。当然,毒虫猛兽亦是常见。近二十年的打猎生涯让赵千钧在这片山林中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猎物不缺,但是山却是始终那么神秘。 孤身入山林,如投石入大湖,只荡起几圈涟漪而已。 赵千钧这次走得又比较远,与山下王李庄隔着四五个比较大的山头了,远远望去,山还是连绵不绝。他是有些冒险劲头,总想着多走走,多看看,走过了,便有了种征服之感。而猎物,只是他顺带而为之。放几只箭,就能带着几只山鸡野兔下山了。那些獐子、山猪、狍鹿之类的也不难打。 而狼多是在更深处的山林中活动,赵千钧常听见嚎叫,却没想过去打这群喜欢群居的畜牲的主意。 老话说得好,宁斗猛虎,不惹群狼。 赵千钧是猎过黑熊,斗过猛虎的。熊是掉进了他设计好的机关,被他几箭射死的。当他扛着大熊下山之后,王李庄的人无不对他竖大拇指。只可惜熊皮上,有几个窟窿。 至于那头猛虎,算是他的仇“人”了。 那是在村子安家好几年之后,快到而立之年的他正直壮年,想给自己的狩猎生涯添几笔不平凡的经历。 平时他打猎的山头是见不到猛虎的,几次深入山林之后,他发现了猛虎的踪迹。 不过尽管他手段尽出,猛虎却不像那笨熊一般,不入陷阱。他一咬牙,那就正面干。 他埋伏在这只猛虎出没的区域,爬上一棵一人半人高的树上,在林叶里面屏息凝视。 山中是这位丛林之王的战场,赵千钧那只箭瞄得很准,是直奔额头去的。奈何猛兽的直觉太过敏锐,当箭破空而去之时,四十丈开外的这只斑斓猛虎一动,只是伤了其左耳。 猛虎被激怒。 几十丈的距离,对于这头猛兽而言,很近。 射完箭的赵千钧额头滴汗,当看到远处那只畜牲躲过致命一箭之后,他就知道,危险向他而来。 他没有犹豫,跳下那一人半高的树杈。手中大弓已经背在身上,拎起树下猎叉向山下奔去。 有过习武功底的他脚步没有慌乱,山中地势他亦是不陌生。在下山过程中左挪右跳,边跑边看猛虎追上来多少。 即便他练过几年把式,脚力也是不错,但是猛虎有着它天然的优势。跑了不到二百多丈的功夫,这头猛虎已临近身前。 赵千钧一个急转,右臂蓄力将手中猎叉向着咆哮着而来的猛虎掷出。同时左手摘下大弓,空出的右手迅速从腰间箭筒中抽出一支竹箭,搭在弓上,瞄着前方。 猛虎见猎物就在眼前,欲一个前扑,将其按倒在地。猎叉飞来,让本欲扑向赵千钧的猛虎方向偏移。钢叉从猛虎腹下划过,只伤了其右后腿。 一声虎啸响彻密林,落地之后的猛虎没有犹豫,转身向林中逃去。而这时的赵千钧刚好完成弯弓搭箭的动作。他瞄着逃窜的猛虎,却没有放箭。一直到这只猛兽消失在密林中。 赵千钧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弓箭,箭入桶,背背弓,转身去拾猎叉。山风吹过,汗透的后背凉嗖嗖的。 “最后为什么不射出那支箭?” 刚刚缓口气的赵千钧又是一怔,怎么会有人? 本就湿透的身体又惊出一身冷汗。正弯腰拿起猎叉的他赶紧一回身,双手紧握住猎叉,双眼看向声音飘来的方向。 一位青衫男子,领着一个不大的孩子。这个孩子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正啃着一根鸡腿。青衫男子的装束赵千钧是见过的,当初他去学艺的时候,有幸见过巴州青云宗的弟子。 那还是他在云德武馆学艺的时候。 当初嘴角刚刚长些绒毛的他家中遭难,正是长身体的他难以糊口。饥饿难耐的他差点去偷,却只敢躲在墙角偷偷的看,不敢伸手。最终他捡了个破碗,蹲在大街上,埋着头不出声。 “这样是要不来吃的的。” 当两个馒头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感觉那样的不真实。他怯生生的抬起头,看了眼递过馒头的中年人。 中年人先是弯着腰,后来干脆蹲了下来。 “吃吧!” 饿到快没力气的赵千钧没有犹豫,一把抓过馒头,看了一眼蹲下来的男子,赶忙往嘴里塞。 “慢些吃,别噎着!”中年男子看着使劲往嘴里塞馒头的赵千钧。然后问了他一句话, “愿意跟我走么?至少能让你吃饱了!” 嘴里塞满馒头的赵千钧愣了一下,然后连忙点头。管他是干啥的呢?先填饱肚子再说。 这样赵千钧成了云德武馆的杂役弟子。 能吃饱穿暖,师父还教授一些武艺,赵千钧一生都在感激自己这位授业恩师。他猎杀的那只大黑熊的熊皮,就孝敬给了师父。 看青衫男子装束定是那高门子弟,只是带着这个啃着鸡腿的孩子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男子定然身手不凡,带着个孩子还能静观自己与猛虎搏斗。况且男子表情看起来并无恶意。手中握紧的猎叉渐松,赵千钧将猎叉插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厚厚的落叶上,说了句, “我没把握,那支箭射出去的话,我的底气便全没了。” 青衫男子一笑, “你倒是谨慎,不过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 就这样,赵千钧认识了元夕的师父,这位自称山居士的年轻人。至于为何自称山居士,其实是元夕他师父随口说的。因为当时他带着小元夕打算在这座大山里隐居。 元夕与师父的隐居生活,赵千钧是出了不少力的。 后来元夕长大了,就经常打猎往赵千钧家里送,来换取生活物品。而山居士,他是有钱的。当初赵千钧也没有白白帮助这师徒二人,虽然他极力推脱。山居士说得清楚,没有平白无故的帮助,况且我又不是没钱给你。 元夕和赵大伯一起在后院宰杀这只大黑熊。 熊皮被赵千钧完整的剥了下来,看着这张完整的熊皮,赵千钧感慨,英雄出少年啊。 “元夕啊,怎么?是要大伯我帮着你拿到镇上去换钱?还是留着孝敬你师父?” “赵大伯,这张皮您想帮我晾着吧,过几天我就要下山了。师父说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让我自己去闯荡江湖。这张皮我先背着吧,路上还能当个休息的垫子。” 将熊皮晾在旁边的杆子上,赵千钧一愣。 “你这就下山了?也是,四年前的你都比大伯厉害太多了!” 以前山居士所需生活必备之物都是赵千钧送往山上的,自然不会白送。一来二去,王李庄也知道庄子身后这个天虞山中来了这么一位带着孩子的隐士。 山居士并非在山里一直不出来,一年之中他多半会带着元夕去巴州四大城池去转几次。 天虞山属巴州南部平南城地界,而巴州东部则是归属云上城管辖,东接荆州。巴州都城子阳城辖东北部地区,北临豫州。但巴州通往豫州的官道却是要经由东部云上城从荆州借道。因为巴豫两州交界之处山路颇多,不适宜修整官道。而巴州西部的邻居凉州则需先进入巴州西部的近凉城,然后横穿巴州中部抵达东部云上城再入荆州,去往都城。 凉州虽然北靠雍州,但是从雍州借道却是登高绕远之路,远不如穿巴、荆二州好走。 元夕的师父山居士好似不缺银钱。元夕也不知道师父的钱财是哪里来的,反正师父也不会给他。是的,他师父说得很清楚,这是他自己的钱,与元夕无关。 不过在元夕十岁之前,他还是会提供给元夕衣物以及吃的等生活必须品。但是山居士的衣物一直都是城里布庄裁缝定做的,而小元夕的衣物,都是王李庄中谁家大婶给缝制的。 山居士不限制元夕的自由,有时间的时候,元夕会跟着赵千钧到庄子里逛逛。当元夕十岁之后,师父就跟他说,现在的他也能像赵大伯一样打猎了,就得自己养活自己了,但是师父又教了他这么久,养了他这么久,他还要伺候师父几年。 元夕自幼聪慧,因为少时跟师父走得早,儿时的记忆忘的差不多了,连如何跟了师父都忘得差不多了。虽然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娘亲,爹爹是谁,但是师父说以后会见到的,再加上,身边只有师父这么一个依靠,就一心跟着师父了。 当年他跟师父走的时候,手里攥着一个小玩意,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头人,他一直没舍得扔。师父也不管他,随他自己。 雕刻的木头人制作的很是粗糙,而且衣着有些奇怪。 师父与他说过,带他远离家乡,是师父的决定,至于他恨不恨师父,师父没有在意。而他,在来天虞山这一路上,并没有吃什么苦。从未婚配的山居士为了安抚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儿,也是用尽了办法,好吃的、好玩儿的一起上。 幼年的他,心中并未有种下仇恨的种子。 在山上,师父不仅教他习武,还教他识文断字,给他讲前贤典籍。最让元夕钦佩的是,师父教他所有东西的时候,都是口授的。 十岁之后的元夕开始了养活自己之路。好在山中飞禽走兽众多,以元夕的功力,打点猎物不在话下。而元夕的猎物都是交由赵大伯处理。在元夕的坚持下,猎物的三成收益是直接给赵大伯的,而剩余七成元夕除了换取自己的衣衫以及师徒二人的口粮,剩下的全部交予师父,反正那些个铜钱碎银之类的,元夕装在身上又没什么用。 在元夕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四年前,他在山中欺负鸟兽。是的,以他的功力,就是在欺负鸟兽。当他听到猛虎咆哮的声音他就寻声而去。平日猛虎不多见,多是出没在师父不让他去的更深的山中。 元夕在山中飞奔,难得在自己常玩儿的这片山林中有猛虎踪迹,可不能叫它跑了。元夕常玩儿的山头是赵大伯给山居士介绍的。跑了一会儿元夕才发现,自己好像跑出了师父允许他玩儿的山头了。猛虎撕咬的声音好似就在不远处,咬的元夕心痒痒。到底是少年心性,犹豫了一下,元夕继续向前奔去。元夕自己不知道,远远的地方,他的师父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山那边,赵千钧有些后悔,谨慎了好几年,没想到这头畜牲还惦记着自己。拿着猎叉在树上的他死死地盯着着树下咆哮的猛虎,还不止一只。除了耳朵有旧伤的那只之外,竟然还有一只。 刚才的情形对赵千钧来说几乎是死里逃生。 当他看到那只他忘不了的猛虎的时候,那只虎也看到了他,他毫不迟疑的弯弓搭箭。似乎是曾经的伤让这只猛虎长了记性,它远远的的看着赵千钧,并不凑近,还借助林丛草木来躲避。 当猎手被猎物发现时,也许他就变成了猎物。 赵千钧不敢轻举妄动。猎叉插在脚边,箭还在瞄着前方。汗滴在地上,山风一吹,毛孔收缩,汗毛直竖。 他瞥了两眼周围,如果跑,怎么能更快,如果跑不了,身旁两丈距离有棵大树。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被困在树上。 前方恶虎猛啸,震动山林,飞鸟惊起,走兽窜逃。赵千钧心中一震,手中的箭在那一刻射了出去,偏了。而后他汗毛惊起,后脊发凉,来不及再次抽箭,甩掉手中大弓,右手抄起猎叉,就势向旁一滚之后迅速起身,躲过后面扑过来的猛兽。竟又是一只恶虎,好狡猾的猛兽。 来不及多想,赵千钧三步并作两步,拎着钢叉窜上了自己先前看好的大树。而另外那只也扑了过来,二虎在树下扒着树干要往上爬,赵千钧用猎叉往下叉。 正当赵千钧慢慢心生绝望的时刻,元夕刚好跑了过来。 元夕看到了身陷困境的赵千钧。当师父教他习武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不要认为你习了武别人就和你一样,一定会身手不凡。就好比王李庄的村民大部分只会种田,而赵千钧会打猎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你觉得习以为常,对别人而言可能性命攸关。记住了,切勿轻易以己度人。 元夕虽然功力不错,但是之前也没有跟猛虎打过,以前最多的就是欺负一下大黑熊。元夕没有迟疑,先大喝了一声引起猛虎注意,然后向着树下这边跑来。 赵千钧也看到了元夕,虽然他知道元夕跟着山居士习武,但是毕竟才这么大的孩子。赵千钧赶忙呼喊, “小元夕,别过来,快跑,去喊你师父!” 冲着元夕喊着的功夫,来不及多想的赵千钧蹬了一脚树干,拎着猎叉跳下树来,冲着蹬着铜铃般双眼的猛虎大吼, “畜牲,冲我来!” 这只耳朵缺块肉的猛虎似乎被赵千钧的气势震慑住了,而另外一只已经迎着飞奔过来的元夕扑了过去。 来不及赶去援手元夕,赵千钧心急如焚。只听耳边传来元夕的呼喊声, “赵大伯你要小心,我马上过来!” 元夕已经迎上了扑过来的猛虎,他斜身侧滑,闪身躲过虎扑。双手顺势一抓,便抓住了刚落地准备掉头的猛虎尾巴,用力一拉,猛虎硕大的身躯不由后退。元夕没有犹豫,右掌蓄力拍向虎背。只听“咔嚓”一声,虎脊骨碎裂,已经失去了威胁。 元夕没有犹豫,转身奔向赵千钧。 就在元夕与猛虎缠斗瞬间,赵千钧心系元夕,一个分神,恶虎便迎了上来。他手中猎叉已经来不及前刺,便只好改做横挡姿势,举着猎叉架住迎面扑上的猛虎。恶虎双爪搭在猎叉上,张着血盆大口冲着赵千钧头颈撕咬。 赵千钧力不敌虎,向后歪着头躲避着猛虎的撕咬,双臂难撑,后退两步便被绊倒在地,猛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将身上。赵千钧眼见不支,不知身后元夕情况如何,咬着牙挤出点儿声音, “元,元夕,快点,快跑!” 这时只见一只手拍在虎头上,赵千钧清晰的听见虎头骨碎裂的声音,然后刚刚还在冲着他咆哮的虎头便没了动静,耷拉了下来。他手脚用力一推,将死虎推向一边,不急起身,躺在那里,喘着粗气。 蹲在一旁的元夕焦急地问道, “赵大伯,你没事吧?” 赵千钧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后撑着身子往后一靠,半倚在虎身上,双腿平伸,歪头看向元夕。 “好小子!” 说完赵千钧不再言语,抬头看天,云朵飘飘。 十二岁时候的赵千钧正在饿肚子吧,幸好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师父,而元夕同样有一个好师父。 “赵大伯,你怎么来这个山头了?你不是跟师父说这个山头往里危险吗?”元夕也没想到,自己寻虎声而来,却碰见了遇险的赵大伯。 赵千钧笑了一下, “元夕,大伯没有你那样的本事,不过大伯是一个猎手,所以也想打点儿大家伙。” 用手摸着虎耳,赵千钧觉得自己没什么可遗憾的,虽然虎是元夕猎杀的。 尽管赵千钧极力推却,但这只伤耳虎还是成了他的收获,不过下山的时候,他对庄子上惊掉下巴的人说,是他设了陷阱,山上那位山居士帮忙,才有好命猎杀了只猛虎。 而他的虎皮一直在他的柜子中保存,连他最尊敬的师父他都没送出去。因为他想着将来有机会把虎皮再还给元夕。至于虎肉之类的,让庄子里的人多了一次狂欢。 赵猎户之名,在十里八庄,也是响当当的。 听闻元夕要下山而去,闯荡江湖,赵千钧知道以后再见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孩子的机会不多了。心中百般滋味,一涌而出。 “元夕,你今年有十六了吧?” 元夕倒是没注意到赵大伯的情绪变化,笑着说, “嗯,师父说我长大了!” 元夕的生日是上元节那天,所以他的名字叫元夕。 第三章雏鹰飞 “大伯,这四个熊掌,你和大婶一人一个,剩下两个我带到山上拿给师父,待会儿还得麻烦大婶给做熟了,剩下的肉,你受累给分分,也让其他家叔叔伯伯们尝尝鲜。另外还得麻烦大婶帮我备些干粮,过两天下山的时候我要带着。” “小元夕,这你就放心吧,大伯让你大婶给你准备齐全。” 赵千钧布满老茧的大手,拍了拍元夕的肩膀, “待会陪大伯喝几口吧!” 元夕第一次喝酒就是帮助赵大伯猎虎那次,师父对他的表现感到很满意,就把自己的酒葫芦扔给了他。 惦记师父这个葫芦好久的他迫不及待的扒开塞子灌了一口。几乎和每个认为酒是个好东西的孩子一样,元夕的第一口被辣得够呛。 干呛了几口之后,元夕撇撇嘴,然后咂咂嘴,才从辣辣的味道中感受到了一丝甜味。 当时山居士笑了笑,告诉他, “轻酌,慢饮。” 火堆上烤着的是处理好的虎腿。 虎是赵大伯和元夕一起宰杀的,山居士是绝对不会动手做这些的。 在元夕八岁之后,洗衣做饭之事都是由慢慢学会的元夕来做的,而在这之前,还有赵千钧。 刚开始赵家妇人是不乐意的,后来当赵千钧把银钱交给自己女人的时候她就眉开眼笑了。不是她爱财,而是平白无故的多给俩人洗衣做饭谁又乐意呢? 元夕做饭的手艺便是跟赵大婶学的。 山中烹煮野味,不是火烤就是煮。所以即便是元夕开始做饭,还是时常往赵大伯家跑,做些青菜白饭拎到山上换换口味。至于酒水,则是青石镇小酒铺子贩卖的,也就是农家自酿酒水,不是什么玉液佳酿,多是赵千钧帮忙买来的。 啃着虎肉,喝着酒水,元夕忽然觉得好不痛快。酒精的作用让这个半大小子心中舒畅,而师父也没有阻止他不断的往嘴里灌酒。 那一晚,初饮少年初醉。 少年不识愁滋味,会须一饮三百杯。 第二天,元夕醒来,头有些痛,盘膝打坐,内息调整一周天,便恢复到最佳状态。师父在一旁的地上,用树枝涂涂画画。这片空地,还是早些年元夕识字与练字的地方。 山居士见元夕醒来,招手教他过来,告诉他一句话,以后,贪杯可以,但若不是在自己放心的人身边,不可醉而不知。 元夕点点头,说记住了。师父告诉他很多话,他都记住了。 赵家后院,小方桌上摆着四盘佐酒小菜,盐水煮青豆,风干鹿肉脯,清炒时蔬,还有一大盘清蒸风干山鸡。 元夕与赵大伯相对而作,赵大婶则在伙房忙着蒸熊掌。老两口自己那两只没有蒸,是留着喊闺女姑爷回来一起吃一只,再给亲家带回去一只。至于熊肉,待会赵千钧再砍吧砍吧给庄里各家拎一些送去,都来沾沾小元夕的光。以前经常沾,以后怕是没啥机会了。 爷俩喝着酒,唠着这些年的过往,赵千钧心中不舍,便多饮了几杯,红着眼跟元夕说, “文绉绉的话大伯不会讲,你是一定会有出息的,将来别忘了这里有个王李庄,还有你赵大伯。” 别了有些醉意的赵大伯,元夕拎着做好的熊掌上了山,去找师父。 人未醉,眼却红。 山高林密处,似有桃花源。 元夕回到了他和师父的家,这里是最初见到赵大伯之时赵大伯给找的一处清幽之地。 山中有石洞,里面很宽敞,大约有一间半屋子那么大。而石洞外面约有半亩平地,已经用树枝扎成的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子。 这里原本是赵千钧上山打猎寻觅到的歇脚之处。当时只是简单收拾一番,没想到最后成了元夕师徒的家。 这里最让人惊喜的是石洞旁有天然山泉,有道是,清泉石上流。 小院子中洞口右前方有赵千钧帮着搭建的小木屋,里面储放着一些食物和干柴。左边搭一凉亭,亭中有木桌条凳。 院中还有一小块空地,十分平整,那里便是山居士教元夕识字练字的地方。 山居士在凉亭中自己下棋,他时常自己与自己对弈,却从未教过元夕如何下棋。元夕拎着食盒走到亭中,没有打扰师父。 山居士落子之后,抬头看了眼元夕, “是什么?” 元夕一笑, “师父,是好东西,蒸熊掌!” 虽然师徒二人都身手不凡,但是山居士是绝对不会去打猎的。而元夕多打山鸡野兔雀鸟为猎物。黑熊他曾经打过,那是师父为了让他学会打架,带着他去山中找对手。 那次的熊掌,师父吃过之后赞不绝口。 山居士点点头,又扫了眼元夕左手提着的一只野兔和两只山雀。 “熊掌不够吃?” 元夕咧嘴一笑, “就两只,待会儿我再把这兔子和山雀收拾了,烤着吃!这就要下山了,师父难道不馋我的手艺嘛!” 山居士双指摩挲着光滑的棋子,笑了一下, “是你吃得多吧!你那打鸟的指法取名字了?” 元夕小时候跟赵千钧学过射箭。后来嫌射箭打猎费事,便自己研究用手指弹石子儿打猎物。 他的内功是师父教的,什么名字也不知晓。自己内力有多大他也不清楚,反正赵大伯说他很厉害。有了内力,他弹出去的石头就很有力量了。 而准度,自然是天天练出来的了,山中是不缺少移动靶子的。 不过对于力道的控制,是师父教他的。因为他当初打的鸟儿,大多数被他弹出去的石头震个稀碎,猎物打到了,收获却跟没有一样。 山居士让元夕在三十丈远的地方设置一个靶子。然后让他弹指射目标。但是不是射一颗石子,而是三颗,什么时候练到只剩下一颗石子最后击中目标,就算对指力的把握控制的很好了。 其实也是在让元夕练习对自己的内力的控制。 毕竟他教给元夕的内功,可不是唬人的功法。 如何才能剩一颗石子最后击中目标呢?那只有让后射出来的石子追上前一颗石子并将之击碎而继续前飞。 元夕练了一年,终于做到了只剩下第三颗石子击中目标。 后来他习惯了,便继续变着花样玩儿,练他的指法。先前一颗一颗的碎石法已经练成。他便想出另外一个方法,用后面射出去的石子击中前一颗石子后便掉落,给前一颗石子一个推力继续前飞而击中目标。 最初他练习在用第二颗石子击中第一颗石子之后掉落后继续用第三颗石子击第一颗石子然后再掉落,保证第一颗石子能够顺利击中目标。 有了先前控制力度的底子,元夕这个练得就比较容易了。然后他又开始练习前后射出三颗石子,三颗石子保持在同一条线上飞向目标,但是第三颗先击中第二颗石子然后掉落,第二颗再击中第一颗石子再掉落,然后第一颗石子击中目标。 这个练成之后,他又想出了新花样。第一颗和第三颗石子都能击中目标了,那他就练习让第二颗石子击中目标。 那就先用第二颗石子击碎第一颗石子而继续前飞,而第三颗石子击中第二颗石子后掉落。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不过元夕练了这么久,已经把弹石子当成一个游戏了。后来他练到随心所欲,想让哪颗石子击中目标就能让哪颗击中目标。前两颗,后两颗,都行。 他的指法没干过别的,就用来射鸟打兔了。还打过一次蜂窝,就一次他想弄一些蜂蜜来吃。师父没告诉过他蜂子是会蜇人的,所以他把大大的蜂巢射下来之后便傻乎乎的跑过去捡蜂窝去了。 他挥舞着蜂窝跑,群蜂在后面追,而手中的蜂巢还有不断被他甩出来的蜂子。 蜂蜜很甜,但是脸上的包也很疼。 师父看着他那肿得猪头一样的脸,笑着打趣道, “元夕,你该少吃点了,谁家九岁的孩子脸像你这样胖?” 元夕一点点地啃着蜂蜜,不是不舍得,而是嘴不敢张太大的,况且也张不开。师父没多说什么,只是跟他说,小小的蜜蜂一样能伤到你,所以不论任何时候,切勿掉以轻心。 然后又感慨了一句,群体的能力才是最大的力量。 功力再高又有何用? 师父说过很多话,元夕不理解的,就直接记在了心里。他想着将来自己一定能明白师父说过的话。 听闻师父问自己指法的名字,元夕瞥了眼师父, “师父,不过是个弹石子的玩意儿,为啥还要起名字啊?要不叫弹石指?” 山居士笑骂道, “就算师父没教过你那些我觉得没用的诗词歌赋,你也不至于起一个这么土气的名字吧,你不嫌害臊,我还嫌丢人呢!” 瞪了弟子一眼之后,山居士继续说道, “你觉得是弹石子的玩意儿,等你下了山可能就是一门惊世骇俗的武学了。既然你用来打过鸟,那就叫惊雀指吧。” 元夕一听,赶紧向师父道谢, “惊雀指,惊雀指,师父随口一说果然比我刚刚费劲心思想过的打鸟,射兔之名强太多了。真是好名字,谢谢师父!我去做饭啦!” 山居士点点头。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身居深山十三载,是该出山了。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元夕,山居士轻捻棋子放回罐中。 一指弹出雀飞起,雏鹰离巢鸣惊人。 木炭火红。 元夕翻转着穿着野兔山雀的树枝。猎物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不断滴到火炭上,滋的一声,然后腾起一条条白烟。 佐料已经撒好,是磨得细碎的盐粒和一些混合着辣椒面的香料。 眼见烤得差不多了,元夕轻轻拨动火炭,将火分散一些,以免将架子上的食物烤焦。 从小木屋里拎出一张小方桌,两个方凳,摆在院中。元夕再从屋内锅中端出用热水保温的熊掌摆在桌上。 当元夕招呼师父吃饭了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食物。 两只蒸熊掌,一盘被撕扯开的烤野兔,一盘烤山雀。两副碗筷,一坛酒。 师徒二人对坐,元夕拍开酒坛封泥,给师父碗中倒满,然后又给自己倒上。山居士先夹了口蒸熊掌放入口中。 点头之后,山居士用筷子示意自己的弟子赶紧吃,然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元夕看师父吃得高兴,自是欢喜,看到师父示意,他刚要举筷也尝一尝,便见师父又端起酒碗。 元夕赶忙端起酒碗,陪师父一饮而尽。 山居士已试过熊掌,元夕又忙让师父尝一尝自己烤的野兔山雀,自己也大吃特吃起来。 关于吃饭一事,师父于他说过,小小方桌之上,最显规矩,最看教养。 与自家人吃饭,一桌人尽兴就好,各家有各家吃饭的习惯,一地有一地的风俗。莫笑他乡人粗鄙,莫叹自家无礼。 但是要记住一点,入乡随俗。想要融入一个地方,首先就是要接受那里。 吃饭如此,做人做事,亦如此。 师徒二人吃饭的规矩并不多,但元夕从小时候的自己先抢好吃的变成师父先动筷,便是他从师父给自己讲的书里学来的。 尊师重道。 今日不算小酌,一坛酒喝光,山居士又叫元夕拿了一坛出来。 这顿,算是元夕的送行酒了。师徒二人朝夕相处十三载,要分别,如山居士这般高人,心中亦有些失落。不过他知道,将来师徒二人必有相见之时。 看着同样有些醉意的元夕,山居士似乎看到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端碗一饮而尽, “少年握槊,气凭陵、酒圣诗豪余事。” 然后看着元夕, “少年有少年的志气与朝气,只管去吧,别辱没了师父的名号,记住,为师叫霍弃疾。” 山居士从来没有告诉过元夕他的名字。 “但是,你要记住,在为师允许之前,先不要透露为师的名号。至于你的内功,切不可向人透露分毫。” 元夕饮尽碗中酒,跪地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 元夕的内功,师父告诉他,叫高深内功。那就高深内功吧,反正就是个名字而已。 至于剑法,掌法或是拳法,皆没有名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有一个叫元夕的少年,要下山。 元夕背着包裹离开了自己住了十三年的山头,离开了那个待自己如本乡人的王李庄,拜别了赵大伯,拜别了师父。 包裹里有衣物,干粮,还有临行前师父给的一些银钱。师父对他说,这些银钱是他这几年打猎攒下的,算不上师父给的。不要觉得这是很多钱,进了城,花不了多久的。 下山不是赏景,而是求生。 至于如何能够活得更好,那就看他元夕自己了,本事师父都教了,就算是要饭,或是饿死,师父也不会管。 不过山居士自然知晓元夕不会沦落到要饭那种地步,同样也不会干出偷盗,拼抢那种贼人勾当。 他在元夕最初学武之时就告诉过他,武德意为何。 元夕脚穿赵大婶纳的布鞋,结实耐磨,沿着官道往青云镇走。除了包裹之外,两张捆好的兽皮异常醒目。 一张熊皮,还有一张虎皮。 虎皮是赵大伯硬塞给他的,他一再推辞,结果在大伯红了脸,也红了眼之后就收下了。 大伯还想塞给他一些银钱的,他坚决不收,大伯便没有再坚持。 赵大伯告诉元夕,到了平南城,没有找到谋生的手段之前,可以去云德武馆找他师父,至少可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那银钱花点就没了,能省则省。他还手书了一封信,好让元夕敲门有据。 到底是少年心性,离愁只是一瞬,元夕已经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好奇。 路要一步一步走,第一步,去平南城。 没有骏马骑,只能靠双腿,青云镇距王李庄大约八十多里。元夕的体力与脚力自是不错的。又不急着赶路,用不着轻功。 多半天的功夫,元夕就到了青云镇。赵大伯告诉他,如果不缺银钱就不着急在青云镇把兽皮卖掉,因为价格照着平南城要差了好多。而且元夕打的熊皮与虎皮又很完整,更是那些舞枪弄棒之人喜爱之物。 在青云镇元夕不过是把两个水囊灌满,捎带歇歇脚,咬了几口干粮就再次赶路了。 平南城距青云镇有三百多里的路程,中间隔着吴桐镇和庆阳镇。按照赵大伯所说,三四天差不多就能到。 天色转黑后,元夕还在路上。他也不会去找村庄借宿。路边有小溪,他在溪旁找一平整处,铺好熊皮和虎皮,坐在上面休息。 露宿野外对他来说并无任何不适之感,跟在山里也没什么差别。 枕着双臂,看着天上繁星,元夕有些想师父了。 一旁篝火渐低,无需在添柴。听着鸟叫虫鸣,蛙声鼓鼓,走了一天的元夕进入了梦乡。 翌日,天刚破晓,元夕便已醒来。盘膝而作,运转内息,练起了他的高深内功。其实他的内功已经无需再这样打坐修炼了。师父对他说过,必须经历过大战,他的内功方可再有所突破。 逆境,是人本能潜力迸发的可能。 至于他的内功能不能再有所突破,山居士是不在意的,毕竟元夕的功力高低本就不是他所关注的事情。教他武功,让其能自保就好了,况且以元夕现在的功力,一般人还是不能奈他如何的。 练功完毕,继续启程。 走了约么两个时辰,有几人骑马迎面跑来。元夕立身,往路边多站了站,以免被尘土所呛。 正当他背身以袖掩面躲马之时,这几人却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第四章惊雀指惊人 “喂,路边那小子,你背的兽皮是哪儿弄来的?” 听见有人问话,元夕转过头来,打量着这五个突然停在他跟前骑马的人,没有开口。 他很是疑惑,这个问题不知道需不需要回答。因为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和必要告诉他自己的兽皮是怎么来的。 想了一下,他还是很有礼貌的回了一句, “请问,有什么事情么?没事情的话,我还要赶路!” 那名发话的男子皱了皱眉,一手勒住缰绳,腿部轻夹,驱马上前几步,临近这个身着粗布衣衫的乡野少年。 他居高临下,再次问了一遍,语气有些生硬。 “听不懂话么?我是问你兽皮是哪里来的?” 元夕有些生气了,他瞥了一眼这五骑人马没有理会,转身便走。 说话那名男子见这个少年没有理会自己,便觉得自己好生没有面子,想要再次驱马拦住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旁边一人拦住了他, “老四,是你问话不妥在先!” 被叫做老四的男子冷哼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 出声拦住老四那人冲着元夕问说了一句, “这位少侠请留步,适才是我那兄弟言语不妥,还请见谅,但问少侠,你所背虎皮熊皮可否要卖?” 少侠这个称呼让元夕自觉好笑,不过心中倒是对这个汉子略有几分好感。不是自己被称作少侠,而是对方的言语没有像之前那人一样,骑在马上还抬头。 嘴角一撇,心里暗道,他是个锤儿少侠,元夕止住了脚步,想了下,看了看那位已经下马的汉子,问道, “多少钱?” 问话男子一听乐了,这不是应该他们问的么?不过既然那少年问了,他心中大致估量一下之后,从身上摸出一块儿银子,掂量了一下然后抛了出去,元夕伸手抓住。 “这锭银子差不多有十两,足够买你的兽皮了。” 元夕仔细看了看,用手蹭了蹭,然后也掂量了几下,又抛了回去。 男子一把抓住,略带不解然后又有些蹙眉,这少年确实有些不识好歹了。 “你这是嫌少?要知道我出的价格,在平南城里也只多不少了。” 元夕摇摇头, “是你给的太多了,还有,我身后这两张兽皮,虎皮不能卖,熊皮卖不上这些。” 男子眉头舒展,倒是个有意思的少年。 旁边有个人轻咳了一下,男子看了一眼,见其点点头,又把银子扔给元夕,笑着跟有些不解的元夕说, “有道是君子不夺人之好,既然虎皮少侠另有他用,那我只要熊皮好了。至于多出的银两,就当与少侠有缘相见,留与少侠买口薄酒喝。” 元夕想了想,然后解下背着的兽皮,拿出熊皮,交予男子。 “是你愿意的,我可没占你便宜。” 说完,元夕重新背好虎皮,转身走去。 最初开口的那名年轻汉子,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见那少年离去,心中好笑,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拿着熊皮的男子摩挲着,眼睛一亮,然后抛给刚刚轻咳之人, “小姐,这熊皮不错,将军一定会喜欢的” 这位男子装扮的女子瞪了男子一眼, “周大哥,不是说了么,在外面要叫我公子!” 男子一笑,这周围又没有别人,没有说话。 走得还不算太远的元夕却是听见了二人对话,他心中暗自嘀咕,穿一身男人衣服就是男人了?那一身脂粉味哪个男人身上能有? 不过事无绝对,是元夕太单纯,见识太少,要说这大晋王朝,还真有不少喜欢涂涂抹抹的男人,比女子更甚。 咿咿呀呀的唱曲,自诩名伶,且有不少达官贵人喜欢听。大概是听女子唱得太多了,听腻了的缘故吧。 不过这位却实打实的是位姑娘,平南城守将吕一平的独女,吕关雎。 吕关雎偷偷溜出来玩了好几天,想着回去少不了又是挨一顿老父亲的数落,便琢磨着给父亲带点礼物回去,想着看在礼物的份儿上,父亲能少说两句吧。王季打听到青石镇有个很厉害的猎户,他们便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弄两张上好的兽皮给父亲。 随行四人是吕关雎近卫。也不能说是她的近卫,其实是吕一平的身前近卫心腹。 巴州五路兵马,除主城子阳城掌控两路兵马外,其余三大副城各有一路。大晋王朝立国之后,为确保皇权稳固,各州诸侯王在各州除限定数量的府兵之外,其余守军,皆受兵部节制。而各州守将五年一轮值,或迁或贬或平调,避免其与本州诸侯王有所勾结。但是有三个州比较例外,诸侯王的兵权要更多一些,可调动一半兵马。 就是镇守西部的凉州,北部的雍州和东北部的冀州。 因为这三州还要抵御外族来犯。 当洛月城发生那场龙椅易主的事件之后,扬州并肩王与国师霍星纬二人实际上已联合掌控豫、扬二州。而其余各州诸侯王看似支持新帝上位,拥护国师整饬朝纲的举措,其实大都心怀鬼胎,萌生逐鹿天下之心。 王朝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曾经的兄弟之情早已烟消云散。 吕一平出身巴州青云宗,习武资质不错,所以当艺成之后下山便直接进入平南城守军中做了个校尉。而当时的平南城守将,正是他青云宗的同门师兄冯渊。 没几年之后,洛月城逼宫事件爆发,巴州蜀王范景天便秘密指使平南城守将冯渊助巴州兵马副帅魏天罡夺了巴州的兵权。 原由兵部指派的巴州兵马统帅项飞昂并未反抗,束手就擒。 项飞昂在巴州三年,与蜀王并无不快。不过因其人乃荆州人士,又是兵部指派,蜀王信不过此人,所以并未试探,便直接软禁。 魏天罡与冯渊誓死效忠蜀王,一个做了巴州兵马大将军,一个成了副帅。 至于项飞昂,蜀王并未对其加害,软禁没多久,便让其回到荆州故里,算是对荆州江陵王谢良辰一个示好。 项飞昂到了荆州之后被江陵王任命为副将,统帅一路大军镇守在荆州东部的武陵城。 荆州的东部正是扬州。 荆州不宜与巴州交恶。 冯渊去子阳城就职之前,同门的吕一平已经被他提升为平南城副将。当他成为巴州一州副帅之后,这吕一平自然而然的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平南城守将。 吕一平只有吕关雎这一独女。 当年妻子临盆之时,在产婆恭喜自己喜得千金之后,他喝了一夜的酒。 不过当他看见自己女儿舞着肉乎乎的小胳膊,冲着自己咿咿呀呀的时候,他的心就化了。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是老子的种就好。 关雎这个名字是他亲自起的。他觉得闺女在怀中不论是哭还是笑,都好似那悦耳的鸟鸣。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幸得一女,夫复何求? 吕关雎小名,关关。 女儿,就是父亲的贴身小棉袄。 不过行伍出身的吕一平还是把闺女当儿子来养。习武练兵,样样不落,至于花红女工,吕一平那是瞧不上的。 吕关雎自幼在军中长大,常以男子装束示人。不过毕竟是女儿家,和浑身臭汗的男子自是不同。 此次吕关雎偷偷溜出来,只不过是她自认为的而已。四名近卫离开大营,吕一平岂会不知晓?况且还是这四位。 溜出去就溜出去吧,平南城的地盘里,还有谁敢对他吕一平的女儿动手不成? 随行四卫为结拜四兄弟。大哥周伯昌,二哥吴仲,老三郑叔远,还有老四王季。 吕关雎看着熊皮,心中欢喜,确实不错,看来这山野猎户也有能者。只可惜那张虎皮了,那个傻小子不卖。 吕关雎想起刚才的少年,心中暗自好笑,言语做派倒是有意思的很。 随手将熊皮递给吴仲,吕关雎说道, “吴二哥,你看看,这张熊皮爹爹定能喜欢。” 吴仲接过熊皮,招呼旁边的郑叔远一起,展开熊皮,看看品相。 那老四王季还在忿忿少年对自己的态度,一旁大哥周伯昌招呼了一声, “老四,言语之间亦能伤人,我们不过是想要买人家的兽皮而已,你问人家的兽皮哪儿来的,不怪人家少年不愿理你。” 王季哼了一声,也算是哼出了心中的一口怨气。 “大哥,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见那少年,必然无搏虎杀熊的能力,就随口那么一问,他直接说是他家长辈所猎,我不就可以顺便问一问那少年是否要卖了么。” 周伯昌见四弟忿意已平,便笑了一下。 “你呀,何必绕弯子?说到底还是你心里瞧不上那少年。” 王季没有说话,萍水相逢,瞧得上,瞧不上又会如何?自己与他又岂会再会相遇。 吴仲收好熊皮,挂在马上,看向吕关雎, “公子,是继续往青石镇去,还是回城?” 吕关雎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既然已经给爹爹买到礼物了,我们就回去吧,天时尚早,天黑前便能赶回城中。” 五人掉转方向,挥手扬鞭,纵马回城。 卖了熊皮之后元夕继续前行。 转个弯之后又一拨骑马之人与他迎面而过,掩鼻闪身躲在路边的他望着绝尘而去的马匹,心道还是骑马好,最起码省着吃土。 再往前走没多远就听见了身后传来打斗声。他抻脖子看了眼,看不太清,便闪身上了一棵大树。 这不是买自己熊皮的那群人么?怎么跟后面这拨人打起来了呢?少年好奇,便留在树上远观。 元夕倚靠在树上,看着远处对打的两拨人。自从习武之后,并未有过与人对战的经历,所以他要好好看上一看。 看了一会儿,元夕心中不解,至少在他眼里,这对战的两伙人出手花哨太多,不够直接,很多动作都是破绽百出,要是自己,这战斗早就结束了。 看了一会元夕发现了原因,是他们出手不够快。 吕关雎没想到自己会遇上埋伏,这可是在平南城辖地。 骑马往回赶没多远,便遇上了这伙人。好在对方是五个人,而吕关雎自己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她的武艺是父亲吕一平亲自传授的,源自青云宗。 随行四人原本是将吕关雎保护在中间,以四敌五,只不过几个回合之后便被对方冲散了阵型。其中便有一人腾出身来与吕关雎缠斗。 元夕眼尖,看得出来与那女扮男装的公子打斗之人并未尽全力,似是只为牵制住她,而剩下四组打斗双方皆是招招直奔夺命而出。 军中人员善用刀,四兄弟皆用随身佩刀御敌。 而对方四人,兵器却各不相同。一人从后腰拽出双截棍者迎上了大哥周伯昌,一人挥舞双锏者挡住了吴仲,还有从背上抽出鬼头刀之人敌住了郑叔远,老四王季的对手用的是双棍。 周伯昌兄弟几人一边用力劈刀一边瞟着吕关雎,以防小姐遭遇不测。自小在军中长大的吕关雎也是女中豪杰,为防止四兄弟分神,她一边打斗一边大喝, “你们四人专心对敌,我这边无碍。” 这四人也是个中好手,不是普通士卒出身,与截杀者斗个不相上下。可能是对方也没有想到吕关雎战斗力如此之强,缠斗许久并未显露气力不支的迹象。 久斗不宜,与吕关雎打斗之人抽出背着的长剑,一剑刺向吕关雎。吕关雎手中并无兵器,先前单靠一双肉掌迎敌。 不是她不用兵器,而是父亲只教了她掌法,青云宗的流云掌。 以青云宗的内功青玄功为基础,使出这手流云掌,威力是很不错的。不过是吕关雎年纪尚轻,又是女子,内力不够深厚,况且对方又抽出了兵器。 闪身躲过刺过来的长剑,吕关雎回身劈掌却发现自己的敌人已经向着周伯昌攻去。一掌劈空的吕关雎大呼, “周大哥当心!” 便赶快跳过去解围。 周伯昌一刀劈开打过来的双截棍,听见呼声赶忙一闪,只听一个声响之后,一剑擦着他的肩膀划了过去,割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还好没见血。 持剑之人低喝, “你去,我来对他,无需留手!” 手持双截棍之人没有迟疑,闪身迎向掌劈持剑之人的吕关雎,一棍砸向其右臂。 吕关雎自是不能拿血肉之躯硬抗兵器,这一下砸着了,小臂怕是折了。急忙变招,身子急转,然后两个后翻躲过继续攻上来的双截棍。 王季见小姐这边吃紧,心中怒极,狠劈两刀逼退敌人,怒目而瞪,口中大喝, “哪里来的歹人,敢对军中之人动手。” 对方似是早就知晓他们几人身份,王季之喝无用,对方攻势更猛。 持剑男子有些疑惑,刚刚有暗器飞来打在他的剑上,不然对面这位拿刀的恐怕至少右臂负伤。 难道对方还有帮手?却为何又迟迟不现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刚刚那一下不轻,不然自己的长剑是不会偏移的。 心中一惊,本欲再攻的持剑男子转攻为守,侧头横剑一挡。 “啪”的一声,有东西打在剑上。 本欲举刀迎敌的周伯昌一愣,赶紧变招挥刀下劈,又听见“啪”的一声,有东西撞在他的刀上。 持剑男子没有多想,横剑挡住射来之物之后,他便紧步后撤,脑中一转,大喊一声, “撤” 便飞身上马,其余几人也随之而上,挥鞭而去。 不过当马刚跑出几丈的距离之后,将双截棍已经别在腰上的男子忽地从马上掉了下来,他捂着手赶紧起身,高呼同伴。 一个同伴回身,将他拉上自己的马,疾驰而去。 吴仲三人见其落马本欲上前擒敌,被周伯昌拦住,吕关雎也围了上来。 见她询问的眼神,周伯昌有些疑惑的开口。 “小姐,恐怕是冲着你来的,看对方出手的意思,是要生擒你,事情不简单,我们得马上赶回去。” 吕关雎点点头然后问道, “周大哥,刚刚似是他们占着上风,怎么突然撤了?” 周伯昌看了眼自己的刀,刀身上有些痕迹。 “暗中似乎有人在帮我们,不然刚才我就见血了。不过当我想趁机杀敌的时候,又被所阻。” 王季开口道, “大哥,你这话不对啊,这附近也没人啊,再说,如果帮我们的话,又怎么会阻止你呢?诶?大哥,他是怎么帮我们的?又是怎么阻止你的?” “好像是石子!,刚才有石子打到我的刀上。” “石子?”几人一听,更加疑惑了,难道有人用弹弓帮他们? “好了,先不要想了,我们抓紧回城,对方已经打草惊蛇,我们速归应该无碍,快上马!” 几人不再迟疑,翻身上马,老四王季看了眼前面那匹无主的马儿冲着大哥周伯昌喊道, “大哥,这马是不是也带回去,正好留在军中,还能摸摸那伙人的来历。” 王季这么一喊,周伯昌倒是想起刚才那人掉下马的情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挨了一记石子。 至于为何只是将其打落,周伯昌亦无头绪。想了一下冲着马术不错的老三郑叔远点头。 郑叔远见大哥授意,便驱马过去准备带着这匹空马一同回城。不过突然他的马匹好似受惊一般,扬蹄长嘶,向前跑去。郑叔远赶紧握紧缰绳控制受到惊吓的马匹。 吴仲看了眼大哥,他刚刚离老三近,是有石子从远处射来,打在了马屁股上。 “走吧,省得节外生枝。” 周伯昌招呼了一下,几人疾驰而去。 只剩下一匹马,在道上,没了主人。 元夕翻身下树,来到马跟前,笑了一下。 自己这不也有马了么! 第五章平南城 元夕会出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周伯昌在买熊皮的时候给他的感觉不错,不然双方就是打个你死我活又与他元夕何干? 所以元夕只是击石救人。 对的,只是救人,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当他用石子提醒持剑男子之后,周伯昌想举刀趁机伤人之时,他的另一发石子阻止了周伯昌的刀。 至于之后他们之间再如何,就与他元夕无关了。 不过以师父教给元夕的道理,他是不应该弹出最后那颗石子的。 不过呢,元夕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这几人在骑马路过他的时候,那个腰别双截棍之人离他很近,几乎是擦着已经躲到路边的他疾驰而过。 你让我吃灰,我叫你落马,很公平。 其实,元夕是打心眼里讨厌这个抡着双截棍的,去打杀那个带着特殊香味的喜欢女扮男装的女子。 说起来那女子就算是女扮男装,也挺好看的。 元夕心中有些开心。 许是山里长大的元夕猎杀动物太多了,当他拽着缰绳的时候,马匹是抗拒的,又似有些畏惧,一点也不像在别人手中那温顺的样子。 元夕之前是没有骑过马的。以前师父带着他下山的时候,也不骑马,最多雇一辆马车。 他越是用力拽缰绳,本来温顺的马越是焦躁不安。元夕一发狠,飞身骑在马背上,拽着缰绳。 他的双腿用力夹着马身,双手抓紧缰绳。 也许是他太用力的缘故,骏马吃力,更加急躁,四蹄蹦哒,想把背上这个家伙甩下去。 元夕被颠的左摇右晃,赶紧俯身,双臂抱住马脖子。这一招他就使得就很溜了。在山里玩耍的时候,他经常跳在獐子或是山鹿背上,就这么抓着在山里奔跑。最后那些獐子和山鹿便成为了他的猎物。 马儿渐渐安静下来,本就是被驯服的马,之前的暴躁不过是元夕的操作不当所致罢了,元夕学着那几人的样子,挥鞭驱马。 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 天色已晚,五人四骑来到云上城辖下安驿镇,找了家客栈落脚。 几人围坐在桌子前,要了酒菜,身背鬼头刀那人问那横剑在桌的男子。 “蒋师兄,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明明稳占上风的,怎就停手了?” “陈师弟,有外人出手,我被拦了两次。”说完他看了眼手已经被包扎好的男子。 “韩师弟,你的手伤怎么样?那人是个高手,我们没看到他躲在哪里,他的石子却能阻拦我,还伤了你,没有强大的指力与内力是做不到的。弹弓可没有这杀伤力。” 被叫做韩师弟的正是用双截棍的那位,元夕不过是为了把他打下马且不能再骑马,才伤了他的手。现在他的手肿得老高,不过骨头还好些,只是差点碎了而已。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脸愤恨之色。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他抹了药,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摸不了他的双截棍了。冷哼了一声,他用左手抓起筷子,想夹点下酒菜,费半天劲也没夹上来,一生气,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端起酒杯。 杯酒下肚之后,他才开口, “还行,骨头没碎,真他妈的晦气,蒋师兄,你说最后他咋就给我来这么一下子呢?” 同行五人,就他受伤,这酒自己还得多喝点。 用双棍的那位赶紧给韩姓男子倒了杯酒, “韩师兄,要我看,怕是有人喜欢吕一平那独生女儿,暗地里偷偷保护她,才让你吃了亏。我猜还是你那双截棍舞得太厉害了,所以他才对你出手的。” 说完又给他夹了块儿鸡腿, “师兄,多吃点肉,好得快!” 韩姓男子抓起碗中鸡腿,边点头咬了一大口,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杨师弟言之有理。” 身背双锏男子也夹了一筷子酱肉放入口中,大嚼之后,端起酒杯, “众位师兄,来,喝酒。” 他一饮而尽,待蒋姓男子放下酒杯后,便粗着嗓子问道, “蒋师兄,任务失败,我们就这么回去了?” 蒋姓男子环视众人,然后缓声说道, “沈师弟,众位师弟,这次任务失败实非我与众位师弟之责,那暗中出现之人定是一位高手,我等能够逃脱性命已是万幸。死不足惜,不过要是我等要是被擒,定会泄露我方谋划。要知道,为了这次计划,我们师兄弟五人可离开宗门一年多了。接下来我们得尽快赶回宗门,回去后,师兄我定会向掌门领受责罚。” 其余在座四位,一同举杯, “师兄高义,我等与师兄共进退。” 吕关雎一行人快马加鞭,天刚擦黑便直接赶到平南城。 平南城守门士卒自是认识自家大小姐,赶紧挺直腰板。不过与以往不同,平易近人的大小姐没有下马与几位兄弟闲聊几句,而是与四位护卫大人快马进城。 到了城中将军府,眼见自家大门,吕关雎才放下一颗心来。 她武艺虽是不错,但与四位护卫不同的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厮杀。要不是先前那位用剑的放水,想生擒活捉了她,恐怕她早已落败。要不然那位使着双截棍的男子抡棍上前的时候,她又怎么会乱了阵脚。虽然未着兵器,但青云宗的流云掌可不是吃素的。 对方是冲着她来的,而她又能有什么仇人呢?心中猜测,怕是冲着她的爹爹,平南城守将吕一平来的。 快步进门,吕关雎忙问开门下人爹爹是否在府上,下人答后便直接高喊, “爹爹,爹爹!” 这吕关雎一喊,正在后堂书房看书的吕一平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出门去看看在外疯了好几天的丫头,怎么才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 走出门去,刚好看见跑过来的女儿,他出声喝住, “吵吵嚷嚷的,哪里像个女儿家?像什么样子!” 见到爹爹走了出来,吕关雎赶忙凑上去,揪着父亲的衣袖,晃了两下,撒娇道, “爹爹~,人家这不是想你了嘛!” 听到女儿的声音,也从后堂走出来的吕母埋怨了一句, “还不是你惯出来的?从小到大,你看看谁家当爹的教女儿舞刀弄枪的?天天混在军营里,跟一群浑身臭汗的男人在一块儿闹?” 听母亲这么一说,吕关雎往父亲后面一猫,探出半个头,笑嘻嘻地跟她母亲说, “娘,是掌法,女儿可没舞刀弄枪的。再说了,在军营里,我都是在爹爹的大营里玩耍了,哪里又跟什么兵卒在一块儿闹了?” 说完了一撅小嘴,看着吕一平, “是吧,爹爹!” 吕一平是拿自己女儿没办法的,当然,拿自己夫人更是没办法的。家中就一独女,夫人曾多次劝他纳妾,为吕家多添点儿香火,但是吕一平没有同意。 爱夫人,宠女儿,香火什么的,交给其他姓吕的去吧。 吕一平故意板着脸, “别扯东扯西的,说吧,这几天又上哪疯去了?” 父亲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自己为何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找父亲了,周伯昌四人应该还在前厅候着呢。 她拉着父亲的袖子,往前厅拽, “爹爹,走,去前厅,我给你带礼物了!” “关关,你这丫头,忙什么?唉!看来真是我给你宠坏了,一点稳当劲儿都没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吕关雎眼看芳龄二八,吕一平就是再宠爱这个闺女,可还是要给她找婆家的。 不过吕关雎在这平南城可是出了名的,是大家非闺秀,没有媒婆愿意登门。 能把她宠成这样,这吕家的姑爷可是不好当的。 吕母没有跟着去前厅,马上就是晚饭的时辰了,她要去厨房那边叮嘱一下,多准备几盘女儿喜欢的菜肴。 吕一平走进前厅,吕关雎跟着后面。 周伯昌四人在前厅站立等候,见吕一平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见过将军!” 吕一平摆摆手,坐入主位。 吕关雎赶紧给父亲倒了杯茶,悄悄地给背着熊皮的吴仲使个眼色。 吴仲看了眼大哥周伯昌,周伯昌微微点头,吴仲起身,摘下熊皮,双手平托上前, “将军,这是小姐给将军带来的礼物,请过目!” 吕一平一听,心中甚是欣喜,没白心疼这个丫头。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女儿倒的茶,就是这么香。 “呈上来吧!” “吴二哥,快,拿给爹爹看看!” 站立在吕一平身旁的吕关雎赶紧招呼吴仲。 吴仲上前,把熊皮放在桌子上。 吕一平拿起熊皮,抖落开,仔细看了一下,再用手摸了摸。 “不错,是张好皮,看样子还是张新皮,怎么?你们去山里打猎去了?”说完吕一平再仔细看了看这张皮, “这熊皮没有任何损伤,连个箭孔都没有,是提前布置的机关陷阱?”要说这几人猎杀一头熊是没问题的。但是这熊皮没有刀痕箭孔,那只能是用机关捉到这只成年黑熊的了。 以吕一平的掌法可以做到,但是他可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有这个本事。 吕关雎有些难为情,小声嘀咕, “爹爹,女儿哪敢以身犯险,那还不让您担心啊!这是我从猎户手中给您买回来的。” 吕一平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这还差不多。 “嗯,不错,这张皮爹爹很喜欢,正好垫在爹爹大营的大座上。不过这山中猎户倒是也有厉害的角色。毕竟是靠山吃饭,没点儿本事还真不行。” 吕一平想到猎户能设陷阱捕熊,便是几个人一起,也还是很有本事的,是个好猎手。 看着父亲高兴,吕关雎撇了眼周伯昌,正好看到周伯昌的眼神,她点点头。 周伯昌起身,躬身行礼。 “将军,卑职有要事禀报!” 心情大好的吕一平看了眼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近卫, “你们四个陪着小姐出去,还能有什么要事?说吧!” “是,将军。我等几人在归程遭遇伏击,看样子是冲着小姐来的。” 正在兴头上的吕一平一听,虎目一瞪,单手拍桌,站起身来,喝了一声, “什么?” 在城门关闭前,元夕赶到了平南城。 他没有快骑,他不想追上那几个人,毕竟他骑的马,很容易被几人认出。 进门交了一文钱,守卫士卒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身穿粗布衣衫,却牵着一匹骏马。兴许是城外谁家庄园的杂役,进城来找主子的吧。 元夕以前跟着师父来过平南城,进了城的他还不算陌生。看着招牌,他来到了一家名字起得不错的客栈,同福客栈。 跑堂伙计见门前来客,赶紧出门相迎,却看见这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牵着一匹高头骏马。 脑瓜一转,他笑着问道, “这位小哥,是住店还是寻人?” 元夕心想,这位伙计还不错,把马的缰绳递给伙计,豪气地说, “吃饭,住店!” 伙计一听,得嘞,买卖上门了,要不是这匹骏马,自己差点打了眼,把人当成要饭的了。 “客官暂且留步,停马费三文,别怪小的不开眼,不过这个停马费是单算的。” 停马还要钱?元夕刚要迈进去的步子又定住了,有些疑惑的看着伙计, “有停马不要钱的客栈么?” 伙计心中腹诽,脸上堆笑,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这马怕是来路不正。不过不管如何,只要是他有钱吃饭住店,那都是大爷。 “客官说笑了,城里的客栈都收停马费的,不说这马棚占地方,咱不还得给您的良驹准备上好的草料么。其他有几家比我家还要多上一文呢。对了,是停一天三文,不知客官打算住上几天?” 心中感叹这就一天三文钱了?元夕没有问其他问题,摸出三文钱,递给伙计, “先住上一天吧!” 接过铜钱的伙计一笑,高喊了一声,“贵客一位,吃住皆有,里面请!”便牵马去了马棚。 元夕进店,要了间普通客房,又要了一荤一素两盘菜,四个馒头,让送到自己的屋内,便在伙计的带领下去了房间。 进了房间之后,元夕告诉伙计给打点水,伙计应声而出。 用温水擦洗过脸之后,元夕一身清爽,这时伙计敲门而入,送来了饭食。 吃着馒头,元夕琢磨着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马匹对自己无用,明天找到马市,赶紧给卖了,不然还得花着停马费,卖了还能有笔收入。这进了城,没有钱就得饿肚子,不比在山野乡村,随手打只鸟,也能填饱肚子。 赵大伯说可以去云德武馆找他的师父,元夕也正有此意,看看这位在平南城多年的武行前辈,能否给自己一些建议。 水饱饭足,元夕上床歇息。 吕一平听着几人讲述了事情的前后,皱了皱眉,陷入了沉思。 究竟是哪边的人呢?凉州?还是荆州?对方的意图很是明显,活捉自己的女儿,然后以此为胁。 吕一平是知道的,巴州虽然无大的战事,但是与西部凉州的摩擦其实是在不断扩大。而与东部荆州,虽然表面上一体同心,还不是各怀鬼胎。 荆州无确切把握,自是不敢大举对巴州用兵,因为荆州东部就是扬州。如果对巴州用兵,扬州的兵马极有可能会趁虚而入,致使荆州腹背受敌。所以,当各地诸侯王不再听从洛月皇城的号令后,荆州就对巴州发出了友好的信号。 蜀王与江陵王定下盟约,共同进退。 而凉州西凉王在司马相乐退位之后一年后竟发檄文昭告天下,言并肩王与国师霍星纬图谋不轨,是为国贼,他在凉州拥立逍遥王司马正德为新帝。 如同凉州依然他说了算一般,他的檄文在整个天下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不过与之接壤的雍州,还有巴州都在提防凉州。因为可以看得出,西凉王上官青云想要打着大义的旗号,自西向东,并吞天下。而他的依仗,却是他曾经据守的吐蕃。 巴州西部近凉城压力一直不小。 目前局势紧张,蜀王派兵马副统帅冯渊任平西大将军再率一路兵马驰援近凉城。因平南城的地理位置,平南城大营其兵马作用更多的是培养更多的将兵。 吕一平其实也是去过近凉城的,在那里带兵厮杀了一年,现在局势紧张,才由其师兄冯渊亲自将兵,由原近凉城守将卫千夫协同,与那边高阳城的西凉大军对峙。 难道是西凉的人摸了进来? 吕一平沉思一会儿,开口道, “周伯昌,传我命令,在平南城范围内严查可疑人物,他们不是骑马而来么?从马匹上找一找突破口,尤其是那匹无主的马。另外,郑叔远,你和王季跑一趟东边云上城,看一看有什么可疑之人?” 荆州,希望那边不是有什么问题。 另外,吕一平还想到了一点,会不会是凉州与荆州搭上了线? 心中思忖,看来得去一趟子阳城了。 对于是谁救了自己的宝贝闺女,吕一平更是毫无头绪,但终究是友非敌,该出现时,此人必会出现。 或许是青云宗的人呢! 周伯昌四人领命离府,吕一平难得板着脸告诉自己的女儿,现在世道不太平,别出去疯了,给老子在家老实呆着。 看来还得跟夫人商量商量,这闺女,确实不太像个女儿家。 吕关雎撅着嘴乖乖点头。 翌日,元夕用过早饭,结了账,同伙计问了问马市的方向,便牵马离去。 伙计转身进店,去找掌柜的。 “掌柜的,瞧见刚刚走的那位小哥了吗,我猜呀,那马,兴许来路不正。” 掌柜的白了他一眼, “又犯毛病了不是?我们这是客栈,进店是客,离店也是客,你管别人是做什么的?小小年纪,别总嚼舌头,没好处。” 伙计悻悻然,出门迎客去了, 都是穿粗布的,他凭什么有马?这匹马可得值不少钱吧。 马匹可不是一般人家养得起的。 当吴仲问起守门士卒的时候,这几位很自然就想起了那位粗布衣衫少年,简单几句描述,吴仲就确认了正是那位卖皮少年。 而除了这少年牵马入城外,并无其他人随之入城。 看来那几人是不会再来平南城的,不过初见这粗布衣少年时,他可是没有马匹的,难道是那匹马? 吴仲心思一转,带人去搜查城中客栈,同时也派人告诉大哥。 元夕已到了马市。 第六章云德武馆 马市在平南城西,元夕起得早,牵着马走了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马市已经开市,但是人并不多,毕竟马匹不比粮米布匹,非生活必需品。 身着粗布衣衫的元夕牵马入市,倒是很醒目。 有位马贩迎了上来, “这位小哥,是看马还是卖马?” 元夕一笑, “这位大哥,你看我这匹马如何?能值多少银两?” 这马贩一看,心中一喜,看样子生意还真上门了。 他上前先看马的牙口,再看头耳,又看了看马身。看了一圈之后,心中大体有个估价,然后开口问元夕, “不知小哥如何叫价?” 元夕自是不知马市行情,但是光让对方报价难免自己吃亏,想了一下便伸出一根手指头, “我们老爷说了,这马值这个数!”想来自己卖马也没人信,元夕就假装自己是个办事的小厮。他心想,怎么也得值十两银子吧。 “一百两?我说这位小哥,我说句公道话,你家老爷这马确实不错,但是在马市,你要是能一百两卖出去,我这买卖都不做了,跟你混。” 没想到这个穿粗布衣衫的小子叫价这么狠,看来还真是个跑腿的。 听马贩说出一百两之后,元夕也是愣了一下,不过他面不改色,对着马贩笑道, “您这是说笑了,我这也是按老爷的吩咐办事,要不我再去别家问问!” 马贩一听,这小子看来真是得了自家老爷面授机宜了,大便宜占不到了,那就按行市走,伸手拦了一下元夕,他开口道, “既然小哥得了老爷的吩咐,那我也就不跟小哥玩虚的,你家老爷也是买卖人,肯定不会咬死这一百两的数。在我们这平南城马市,这马,收价还是得有些折扣的,不然你叫我们这些马贩吃什么?这样吧,八十两,可不能再多了。你就是再问别家,也不会高了这个数。” 元夕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他假装沉思了一下,然后看向马贩, “大哥不愧是买卖人,猜得真准,我家老爷就是这么嘱咐我的,那就依大哥所言,八十两。” 拿到沉甸甸的银子后,元夕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马市。 马贩心中还是很高兴的,这匹马再一转手,他至少能赚十五两银子,如今世道乱,这马匹可是个稀罕物。 别家马贩看见,便酸溜溜地起哄道, “我说老贾,这么个穷酸少年来卖马,这马怕不是来路不正吧!” 贾姓马贩一瞪眼, “胡扯些什么?你看谁家销赃这么招摇?那小子说了,是替他家老爷卖马的。说不定是城外哪家地主老财,在咱平南城的姑娘身上快活,花光了银子,才卖马换钱的,我看你们就是眼红。” 其他马贩起了个哄,也就散了,谁让他姓贾的运气好,第一个迎上去的。 元夕准备在城中逛一逛,然后去云德武馆拜访一下赵大伯的师父,成云德。 吴仲带着人从同福客栈出来,正好大哥周伯昌也带人赶了过来。 “老二,怎么样?” “大哥,基本可以确定,是那个卖了我们熊皮的少年,捡了那匹马,然后骑马进了城。刚才店中伙计告诉我,说那少年一大早就离店而去,但是问了马市在哪,我们现在去马市看看吧!” 周伯昌一听,点头一挥手, “走!” 几人赶去马市。 那伙计刚刚跟官爷汇报完那少年情况,又跑到掌柜的那里, “掌柜的,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那小子来路不正吧,这不,有官爷找上门来了。” 那掌柜的停下手中的算盘, “你就是个小伙计,不是官老爷,先管好你自己就好了,官爷来了,问啥说啥,说完了,该干啥干啥去。那少年是偷你马了?还是短你钱了?” 小伙计一撇嘴,招呼客人去了。 掌柜的说得其实有道理,小伙计自然也是知晓。那少年如何,确实与自己无关,不过怀里塞着那官爷塞过来的两文钱,还是很舒服的。 周伯昌与吴仲来到了马市,打听今天是否有个粗衣少年来过这里。 见几名官爷来问,马贩七嘴八舌,说老贾今早刚收了匹好马,是个粗衣少年来卖的。 这贾姓马贩是躲不过的,也上前来。 吴仲没有废话,直接要看一看那匹马。 贾姓马贩心中直犯嘀咕,不会真的如早上那帮人所言,这马的来路有什么问题吧,如果是的话,自己可就亏大发了。 见到了马匹之后,二人上前查看,确实是截杀他们那群人丢下的那匹马。老三郑叔远曾说,那马左后臀处有烙印,兴许是谁家做的记号。 周伯昌看了看贾姓马贩,然后指着马后臀那记号,问了一下, “这是你们马市的印记么?可曾见过类似印记的马匹?” 这印记贾姓马贩是见到过的,他当初认为是那小子主家的马匹都是这个烙印,原本他计划好好打理打理这个马匹,等马毛长长了,盖住了,就没事了。 看样子是躲不过了,他赶紧跟几位军爷说, “几位大人,我可不晓得这匹马来路不正啊,您说我这马市不就收马卖马的地方么?生意上门了,我也不能不做不是?那小子看起来鬼精鬼精的,还要卖一百两,我给杀价杀到八十两,他竟然就同意了。也是小的没过脑子,他那么痛快同意,肯定是着急出手的,我这也是被买卖迷了心窍,瞎了眼,只盼着几位大人抓住那小子,能把小的本钱还回来,七十两就行,剩下十两就给几位大人买几碗辛苦茶喝。” 吴仲一皱眉,这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扶着腰刀刀柄,问道, “听你那意思这印记不是咱们这马市的了?别扯那些用不着的,这印记你见过没有?” “啊?是是是,大人!” 贾姓马贩连忙点头,然后再仔细查看下这印记,然后小声陪笑道, “大人,小的在这马市上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这个印记。要不我把其他马贩叫过来,也都看看?说不定有谁见过。” 吴仲点点头。 贾姓马贩赶紧离开自己的摊位,去找到马市管事。 见到马市管事,贾姓马贩 “王管事,那几位官爷想问点事儿,还请召集大伙儿,到我那摊子一看。” “我说老贾,你这是惹了什么祸事?我可告诉你,要是你连累了大伙儿,可别说咱这平南城马市容不下你。” 贾姓马贩陪笑, “没事,没多大的事儿!” 一众马贩围上之后,仔细看了看,看了半天大都摇摇头,表示从未见过。这时,一个年岁较长的马贩仔细查看了一会儿,又嘬了几口旱烟,然后冲着周伯昌几人说道, “几位官爷,老朽好似曾经见过,但不甚确定,毕竟人年岁大了,记性差了。” 听他这么一说,周伯昌二人来了精神,吴仲赶紧问道, “敢问这位老伯如何称呼?这印记您又是在哪里见过?” 听这官爷称呼自己老伯,这老马贩挺了挺腰杆儿,又使劲儿嘬了口才点着不久的旱烟,吐出之后,缓缓说道, “官爷客气了,老朽姓范,这印记,好像不是咱们巴州的,我年轻时候也曾走南闯北,好像在荆州那边见到过,具体是谁家的,可就想不起来喽!” “荆州?” 周伯昌皱皱眉,这样的话,事情可就有些大了! 二人跟众位马贩道了声谢,说了句打扰了,就急忙赶回去向吕一平禀报。 贾姓马贩一愣神,就这么,走了?自己的马也保住了? 他赶紧一拉范姓老者, “范老,走,去我那里喝碗茶,今早刚泡的,今年新茶,您老过来来尝尝!” 周围马贩起哄,也要去尝尝贾老板的茶,被他一挥胳膊, “去去去,别捣乱!” 然后叫住刚欲转身的王管事, “王管事,留步,留步,一起去喝杯茶吧!” 贾姓马贩倒了三碗茶,三人坐下闲聊。 贾姓马贩先开口说道, “范老,您刚才说的,可是真的?那印记真是荆州那边的?” “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范老,嗯了一声,吐了口烟,又喝了口茶,吐了一下进嘴的茶叶片子, “这印记,我确实在荆州那边见过。咱是做贩马生意的,你也知道,各州印记各具特色。你问这个干啥?那官爷又没找你麻烦,这马不还是你的?” 贾姓马贩搓搓手, “我不是没范老见多识广么,不问清楚我心里不踏实,怕万一以后卖马惹来麻烦么!荆州那么远,我就放心了,反正这马现在可是在咱们巴州,过段时间我给它烙上咱们这边的印记” 说完,他又问正在喝茶的王管事, “王管事,您说这帮官爷还能再找上门来不?” 这王管事喝了半碗茶,寻思了一下, “老贾啊,你算是走运,我看八成是不会再来了!” 听王管事这么说,如自己心中所猜想那样,贾姓马贩心算是落了下来,赶紧提壶,再给两位添茶倒水。 元夕背着包裹,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去茶庄买了包新茶,作为登门礼。 来之前,赵大伯简单跟元夕介绍了一下云德武馆。 云德武馆是赵大伯师父成云德一手创立起来的。 这成云德不是巴州人士,具体是哪里的赵大伯没说,只说自己师父拳脚功夫了得,在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远道来巴州谋求生计。 初来乍到的成云德靠着一身武艺在平南城中卖艺为生,那时候天下太平,一身本事却无背景的成云德投军无门,只好耍些把式给大家看。 太平之年,也有那不幸的孩童,成为街上那要饭的小乞儿。 这成云德便收了几个小乞儿做弟子,一人带着几个小孩子,白天卖艺,晚上出城在城外茅草屋歇息。 一个大人几个孩子,勉强够糊口而已。 随着几个孩子慢慢长大,成云德将几名孩子视若己出,悉心传授自己一身武学,并无藏私。 孩子们学了些武艺,能表演的多了,收成便多了些,日子才好过了些。 这几个小乞儿中,成云德最看重大弟子曹仁炜和二弟子何义金。主要是这两位弟子资质确实上好,是块儿习武的材料。 老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成云德却从未听过这句老话。 在他眼中,孩子们本事多了,是他成云德教导有方。 当年成云德带回赵千钧的时候,他刚刚在平南城稍偏僻位置租了个大一些的宅院,开起了武馆。 在平南城这几年,城中之人也看出成云德是有真本事的,一些家中孩子不愿读书的,又没钱上那宗门大派学艺的,便愿意去武馆学一些拳脚招式,为将来谋生添一门手艺。 云德武馆就是这么慢慢发展起来的。 说起来赵千钧是幸运的,成云德愿意收留他,给他一碗饭,教他一些本事,虽说他在武馆这些年也不是吃白饭,但到底还是成云德最初的善意,给了他一个人生。 他没有留在武馆,是因为他无缘成为成云德的嫡传弟子,所以当他学艺小有所成,能够养活自己的时候,他就离开了武馆。 成云德的嫡传弟子,一共五名,后来他娶妻,生有一子一女,加之年岁渐长,便不再收嫡传弟子。 再入武馆者,是花钱习武,武馆教些拳脚兵器。 后来没几年,天下将乱,习武成了香饽饽,武馆更是不愁招收弟子,这云德武馆便在平南城成为响当当的一家武馆。 曾经,平南城就这一家武馆,可如今不是了。 云德武馆内,已近知天命年纪的成云德坐在武馆前厅主座喝着茶水。 成云德个子不高,身材有些发福,坐在桌旁,却是威严十足。 客座左手边是自己的嫡传弟子,右手边是自己的儿子,还有自己的姑爷。 成云德的姑爷是平南城张家员外的次子,张仲谦。 厅内气氛有些紧张,一众人盯着成云德看。 成云德喝完了杯中茶,放下茶杯,自己拎壶续上,不大的眼中精芒一闪,看着大家,缓缓开口, “慌什么?平日里师父怎么教你们的?无论是练拳,还是遇事,但求一个稳字。” 性子急的四弟子朱智莽听完师父说话,便开口说道, “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俩这么做,太缺德了,简直是欺师灭祖。” 坐在他前面的三弟子孔礼祥瞪了老四一眼, “他俩还配叫师兄?” 成云德摆摆手, “罢了,罢了,终究是你们的师兄,他们可以不仁不义,我却放不下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情。” 最小的弟子周信良恭恭敬敬地问道, “师父,那我们该怎么办?这都欺负上门来了,您听听外面的风言风语。” 坐在周信良对面的成是非,也就是成云德的儿子,一拍桌子,怒骂道, “来就来,谁怕谁?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成云德轻咳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不怪成是非和弟子们生气,实在是这两位弟子,所作之事,让他也气愤万分,更是心中悲郁。 “非儿,你喊有什么用?有那功夫多练练爹教你的拳法,还会怕人上门么?记住了,你要想撑起这个武馆,就算是有这三位师兄帮衬,你自己没本事,早晚会有武馆破败的一天。” 成是非听父亲这么一说,面露惭色,说到底还是自己目前本事不够,还得靠父亲震场面。 而那两位武馆叛徒的离开,不就是因为不服气自己么? 并非是成是非自己不成才,实在是他才十五岁,习武时日可没那两位正直壮年的师兄年头长。 成云德夫人第一胎是个闺女,在闺女四岁时,夫人又给他生了个儿子。而闺女前几年嫁到张府,虽说张仲谦不是长子,但对自己女儿一心一意,成云德对自己这个姑爷也很满意。 张仲谦本是有事询问自己的老丈人来的,结果赶上武馆议事,他算不上外人,便与之一起商议。 元夕已经拎着茶叶背着包裹来到了云德武馆门前。 那张虎皮太过显眼,他已经用旧布包裹起来,以免太过招摇。 当他与人打听云德武馆在哪里的时候,还听说平南城又开了一家武馆,那好心人指路人多说一嘴,少年要是想学武,可以去那金炜武馆试试。 元夕摆摆手,说是去拜访一下成云德老先生,并非要习武,堵住了那好心人继续介绍金炜武馆的话语。 云德武馆在元夕看来很气派,门前两只雕刻的大石狮子让元夕看了好一阵子。心想,这要是活物,自己就能好好欺负一下了。 武馆大门开着,门内呼和声不小。 没有贸然闯入,元夕轻拍门,有弟子过来询问,元夕说明来意,并拿出了赵大伯那封信,那名开门弟子拿了信进去通传。 大厅的事也没商量出个结果,实在是成云德难做决定,这时弟子进来禀报,说门外来一少年来拜访师父,手中持有信物。 接过信来打开一看,成云德心中了然,是赵千钧这个孩子介绍来的。 成云德是很喜欢赵千钧这个弟子的,知恩图报,每年年关前都要来看看自己,把自己当作至亲来看待,只可惜自己没有收他做嫡传弟子。 扫了几眼手中书信后,成云德大喜,对着还在候命的弟子说了句, “快去,把门外的少侠请进来!” “少侠?”在座诸位心中疑惑,尤其是成是非,不曾听说爹爹提及过认识谁家高门子弟,难不成是爹爹与原来的师门又有联系了?那可远了。 “爹?你口中的少侠是谁?” 成云德笑而不语,摇摇头, “爹也不认识!” 元夕迈进了云德武馆的大门。 第七章教席武师 武馆大院内,有不少弟子在习武,有的在扎步出拳,有的在举石练力,有的在相互拆招喂招。 元夕跟着那名弟子往院内走去,想着自己好像在四岁的时候就开始练习这些了吧。 众人坐在大厅,目光看向门口,都想看看成云德口中的少侠该是如何丰神如玉,气宇轩昂。 只见弟子带着一位身穿粗布衣,背着破布包裹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个子不矮,在座几位只有张仲谦身高与之差不多,他长发随意束起,剑眉星目,脸瘦面微红,鼻梁很挺,单看面相,是个英气逼人的少年。不过这身穿着打扮,确实与在座众人心中的少侠形象相差太远。 连坐在主位的成云德心中也有些疑惑,这一打眼,就好似个农家少年郎。可赵千钧在信中明确写到, “这名叫元夕的少年,师承不俗,其师是隐世高人,这少年尽得其师真传,弟子亲历,其武艺非凡,在弟子看来,此子必定非池中之物,还请师父看在弟子多年还算孝敬师尊的份上,助其在平南城落脚,结个善缘。” 赵千钧可是亲身领教过山居士师徒的不俗。 成云德倒是很相信自己这个记名弟子的话。 赵千钧在信中所言是怕师尊误会,以为元夕与当初的自己一样,需要师尊的帮助才能讨口饭吃。无论是对元夕还是对师尊而言,他不交待清楚,都不太好。 众人疑惑,打量了一下元夕后又看向成云德。 成云德原本是想起身的,但是看到元夕进来后,却没有动弹。 元夕没有注意众人的眼神,跟着弟子进入大厅后,目不斜视的他便看到了坐在主位的人,赵大伯的师父,成老前辈。 元夕上前拱手行礼, “晚辈元夕,见过成老前辈。” 行礼过后拎起手中茶叶, “路过茶庄,看这茶叶不错,给您捎点过来,您尝尝,合不合口?” 已经起身的成云德笑着接过茶叶,递给下人, “少侠客气了,千钧的书信我已看过,我这里虽说不大,几间客房还是有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暂且在这里住下,剩下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元夕再次行礼, “成老前辈您折煞晚辈了,少侠一称愧不敢当,您叫我元夕就行,既然来到贵府,那就悉听尊便。” 不过以元夕的性格,还有师父的教诲,他都不会留在云德武馆吃白食。当然,他也知道人家也不会留自己吃白食。 暂时应下,后续安排还要再与成老前辈商量一二。 元夕解下包裹,拿出那张虎皮, “成老前辈,这是赵大伯托我带给您的虎皮。” “哦?” 成云德心中疑惑,赵千钧在信中可并未提起此事。 接过虎皮,成云德双手在皮面上来回摩挲,不住点头, “不错,不错,真是张好皮子!” 见成云德收下虎皮,元夕也算了了心中所愿。 成云德喊来下人,叫人收拾出一间客房,让其带着元夕去歇息。元夕也看出厅中几人似是在议事,再次拱手言谢后,随下人而出。 元夕离开后,大厅里又热闹起来。 “师父,这就是您说的少侠?我看怎么像是个山村小子,来咱们这学武的啊?” “爹,您刚才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吧?” 成云德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然后缓缓说道, “相人相面,但大多数人看人都是先看衣着,所以才有了人靠衣服马靠鞍这句老话。” 已经回身坐下的成云德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所以说眼力二字才显得格外重要。适才那少年元夕,你们就只看其表,年纪轻轻,衣着朴素。若不是千钧来信,我有心留意,老夫或许也就走了眼。自打他进屋之后,我观其步伐,气息,体魄,我便可断定,这元夕当得起少侠二字,他一定是经过高人调教出来的高手,而且从气势上来看,他应该是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听成云德这么一说,成是非还是不大相信。 “爹,您说这少年是个高手?怎么个高法?能打得过我对面这几位师兄么?” 成云德笑了笑, “说句灭了自家威风的话,如果爹爹看得没错的话,恐怕目前爹爹都不是他的对手,要说十年前,不,五年前,爹爹或许可与之抗衡一番,毕竟拳怕少壮,岁月不饶人,不然何至于让那俩厮逼得老夫难堪至此?” 成是非一听,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差不了了。 坐在一旁的张仲谦进而说到, “小非,你不知道,说句得罪岳父大人的话,咱们武馆相对于那些大门派来说不过是些花拳绣腿,上不得大台面。不过那些大派也不会把本门重要功夫传给普通弟子,一般都是祖师堂嫡传才行。他们的普通弟子,不过是比我们武馆教出来的弟子招式耍的更好看些,更能打一些而已。” 成是非倒是好奇了, “姐夫,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家不是做布匹生意的么,经常走南闯北的,为了防山贼土匪,还是要雇一些好手帮忙护卫,所以还是知晓一些的。” 那些个做护卫买卖的,哪个不得说一说自己是什么宗,什么门的,再耍上几手漂亮的功夫。世道太平,这种护卫买卖还是很热门的,毕竟山贼土匪都是些吃不上饭的人落草,会功夫的不多。 说完之后,张仲谦冲着成云德说到, “岳丈,那少年师承您可知晓?之后您将作何打算?” 成云德听完自家姑爷的话,先对着儿子成是非说道, “非儿,你姐夫家买卖大,见识广,以后可要多跟你姐夫学习学习!” 成是非点头应声后,成云德继续说道, “千钧信中并未明言少年师承来历,怕是有不便之言。有些人,喜欢招摇,而有些人,却恰恰相反。你看那元夕,穿着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刚才你们没有跟他面对面,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极度自信的少年,不是那种无知无畏的自信,而是人家心中有底气。” 看了眼众人,成云德继续说, “不说别的,让你们去将军府或者城主府中,你们自己是什么心态?看着他是个乡野少年,可想一想,有哪个没见识的少年会像他举手投足间这般轻松?” 说完,他看向张仲谦, “适才仲谦问我,之后作何打算,其实我这里也没想好。刚开始我也想着让他帮着咱们武馆,但是如何开这个口,我还没想好,如果仅以这点帮助就劳烦他人出手相助,这可不是我成云德的做人准则,等我与那元夕少侠接触接触再议吧。” 说完,成云德拿起虎皮, “这张虎皮,你们刚才都听见了,元夕少侠说是千钧托他捎给我的,可千钧在信中并未提及此事,况且这虎皮一看就是成皮好几年的了,千钧曾经给我一张熊皮,在我的书房的椅子上铺着呢。他年年都来看我,何至于让元夕少侠给带过来?所以这张虎皮可比元夕少侠拎得这包茶叶更有嚼头。” 掂量着茶叶的成云德一笑,是个有意思的少年。 众人散去,成云德起身去找元夕。 平南城守军大营,周伯昌与吴仲已带人回营,在吕一平的大帐复命。 吕关雎已经被关在了家中,说是关在家中,不过是不让她离开平南城罢了,要让她老实呆在家中是不可能的。 但爹爹的大帐她是不敢去的。 不然她对不起爹爹对她说的那句话, “关关,爹求求你了,做个姑娘吧!” 姑娘就姑娘呗,本姑娘就做个姑娘。已经换回女装的吕关雎在平南城的大街上闲逛。 大帐中,吕一平已经知晓了二人的调查结果。 他心中大体有个判断,看来还真是荆州那边了。等郑叔远和王季回来后怕是要动身去趟子阳城了。 想起马匹,他想起了那个少年。 坐在大座上,右手食指轻敲书案,他抬头问周伯昌, “伯昌,你说是那少年是骑着那匹马回来的?然后又去马市卖了马匹?” 周伯昌说道, “是的,将军,您是说这少年可能有古怪?” 吕一平摇摇头, “我不是说这个,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那少年会捡到这匹马?按照你们的说法,少年应该在你们前面,但是你们回来的路上是不是没有再见到这个少年?还有那位暗中出手帮助了你们的人呢?我记得王季说过,他提出想要把这匹马带回来,却生出了意外。” 吕一平看了眼二人, “你们俩再想想,还忽略了什么?” 周伯昌回忆了一下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抓住了些线头,拱手抱拳,他沉声说道, “是卑职疏忽了,还是将军看得全面。经将军提点,卑职想到一点,会不会是那少年背后有人保护他?” 吕一平点点头,这时吴仲也开口了, “将军,您的意思是,因为那少年的缘故,所以他背后的人救了我们,而原因可能就是我们买了那少年的熊皮。” 这时候周伯昌接着说道, “之前倒是没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老二,仔细想想,这个少年见到我们的时候,倒是真的不太像一般乡野少年那般,你记不记得他与老四的对话。” 吴仲点点头, “那少年当时太镇定了,现在想想,在他眼中,我们与他都是一样的,并无差别。” 听着二人的对话,吕一平在大帐中踱步, “这少年又是什么来路呢?如果他背后真的是那位救了你们的高人,那么这个人真的就会因为一张熊皮而救了你们?说不通,说不通!” 听了吕一平的话,二人也眉头紧皱,周伯昌想了一下然后说道, “难道是有计不成,让那少年接近我们?” 听大哥这么一说,吴仲也接过话茬, “大哥,你不是说对方也飞石阻挡了你一下么?这又是何意?这少年只身骑马入城,然后又卖马,是在给我们一个信息么?” 吕一平听着二人的话,心中也有所想,他更感兴趣的是少年背后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现在还不太明确对方的想法,我们目前最好是静观其变,等郑叔远和王季二人回来,我们先确定一下,那五个人是不是真的逃往了荆州。” 二人称是,退出大帐。 元夕对自己的房间很满意。 房间快赶上他在天虞山的山洞那么大了,家具齐全。 将包裹放在桌子上,元夕给自己倒了杯水。茶水是下人刚刚沏好的,有些烫,茶香扑鼻。 坐下来的元夕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请成老前辈指导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谋生路。 门没有关,成云德到门口便看到了坐在那沉思的元夕。 元夕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成老前辈,连忙起身。 成云德面带微笑走了进来,元夕赶忙让座,待其坐下后又倒了杯茶水。 示意元夕也坐下,成云德先开了口, “元夕啊,怎么样?这个房间可还适应?” 元夕起身,行礼道谢, “多谢成老前辈,这房间很好,我很喜欢,只是……” 成云德听到这个只是之后,心中有些狐疑,难道是嫌弃我招待不周了?他不露声色,轻声问道, “元夕少侠,与老夫切勿见外,有话但说无妨。” 元夕挠了挠头, “说出来您可别笑话我,不知在这住一天要多少钱?” 听了元夕问出此话,成云德爽朗大笑,笑了两声之后,他看着这个有趣的少年,开口说道, “元夕世侄,看你年纪与我家小儿是非差不多,也别总是成老前辈老前辈的叫,老夫托个大,就唤我一声世伯吧。千钧那边你叫你的,咱各论各,老夫也没那么老吧!” 喝了口茶之后,成云德继续说道, “世侄只管住下,提钱财什么的可就见外了。” 听了成云德的话,元夕心中暗道,不愧是赵大伯口中的善良之人。不过自小师父就教过元夕,自己有能力,莫要惦记不劳而获。 元夕说道, “那便听世伯的吩咐了,不过,我元夕有手有脚,目前包裹里还有些银两,就这么在这里住下,心中不安。不如这样,世伯武馆中可有什么元夕能做的事情,世伯尽管吩咐,这样元夕在这也好住得稳,吃得香。” 成云德点点头,心想,不错,真不错。 想了一下,他问元夕, “世伯有一事相问,世侄能说便说,要是不方便,亦可不必回答。” “世伯请问。” “敢问师承何处?哪门哪派?” 成云德这么一问,元夕一愣,自己什么门派也没有啊,师父的姓名又不让说,总不能说是山顶洞派吧。 看元夕有些迟疑,成云德心中了然几分,也许其师师承九大派之一,不过是某种原因隐居在天虞山而已,他对着元夕说道, “世侄不便说便无需说,世伯不过是想让世侄帮助世伯指点一下武馆内的弟子,不知你师门有没有规矩不许?” 听成世伯这么说,元夕倒是放松了下来, “感谢世伯体谅,师命难违,不过帮助世伯指点馆内弟子一事,我可以试一试,您要觉得不行,我再另谋生计。” 其实元夕对自己的未来没有确切的规划,在这云德武馆落脚也只是权宜之计。等自己对这个平南城多加了解之后,再对自己将来的发展做一个规划。 成云德笑了两声, “世侄客气了,世伯我曾经也是那大门派内的嫡传弟子,只不过有些缘由,离开了自己的故乡,来到了巴州,开了这家武馆谋生。以老夫的眼力,还是看得出来的,世侄当下功力绝对在老夫之上。” 成云德原本是冀州人士,出身冀州第二大门派苍岩门,而冀州第一大宗门正是位列天下九大门派之一的燕云宗。 他本是宗门嫡传弟子,习得内功苍穹劲,以及掌法开岩掌。另外兵器刀,剑,枪多有练习。 在一次九大派组织的比武大赛上,成云德代替本门出战,最后杀入前十,成为除九大门派之外的唯一宗门,意气风发。但是在前十名对决中,他落败,最后名列第十。 至于原因,则是评判他的出手不如九大派好看。 是的,九大派组织的比武大赛为了不产生人员受伤,是从有效攻击和出手美感两方面进行评分的。要以真功夫厮杀,都是搏命的招式,没法打,也没人爱看。 那么多买票来看的观众,看不出来怎么出手了,那还看什么? 成云德也是参赛之后才知道这个规矩的,所以比赛结束后他跪谢恩师,离开了宗门,因为他觉得如果这样习武的话,真没什么意义。 自己就好像一只猴子。 他师父知道他心有不甘,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便力排众议,随他去了。毕竟成云德得来的第十名,已经给宗门带来了不小的收益。 至于冀州军中职位,他成云德看上眼的名额,都是燕云宗的。 除了比武奖励之外,来苍岩门求艺拜师的人便更多了。有人拜师学艺,宗门便有收入。一个宗门才能长久的维持下去,连得到朝廷封赏的九大派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收的拜师费,更高。 不过,能进入祖师堂成为嫡传弟子,是不收费的。 这样的人自然是千挑万选。 既然成世伯都这样说了,元夕也不再客气,自己多看一看武馆的弟子怎么教,自己便照样学就是了。 心中做了决定,元夕便对着成云德说, “成世伯抬举元夕了,那我便先在武馆当一名教席武师,有什么不懂的,还得仰仗馆内几位师兄指点。” 说到这,元夕想了起来,来之前赵大伯说过,云德武馆有五位嫡传,他进入大厅之后,所见众人似乎并未见到赵大伯所说的曹师兄和何师兄二人。 元夕已经允诺在武馆内当一名教席武师,成云德心中很是欣喜,不过他也知道,自家武馆庙小,元夕非是池中之物,将来必然会离开,不过能够结个善缘,就很好。 这时他听见元夕问道, “成世伯,刚刚元夕进来之时,似乎没有见到赵大伯提及的曹、何二位师兄,不知?” 一听元夕此问,成云德一拍桌子,随即苦笑, “让世侄见笑了!” 第八章再遇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可云德武馆这件事,在平南城非但算不上什么秘密,而且几乎人人皆知。 成云德喝口茶,顿了一顿,这才对元夕说道, “我与千钧无缘呐!当初我看到他蹲在街头要饭,却埋着头一声不吭,就这样,谁会愿意给他口吃的呢?他要么会被饿死,要么就会饿急眼,做出那偷鸡摸狗的事来。老夫给了他口吃的,把他带回了武馆。那时我已经收了五名嫡传弟子,他们也曾都是靠乞讨为生的孩子。千钧的年纪其实和老大,老二差不多大,已经错过最佳习武年龄,便只当了个记名弟子。老夫我收了五名嫡传,以仁、义、礼、智、信,五字给他们取名。可如今,唉!” 摇了摇头的成云德问元夕, “世侄入城之后,可曾听说咱们这平南城还有另外一家武馆?” 成云德这么一问,元夕倒是想起了问路的时候,那人的话语。 元夕心思一转,略带疑惑地问道, “世伯,难不成那金炜武馆是?” 成云德点点头, “今年的事,所以千钧还不知晓。人走了,把仁义都带走了。人各有志,他俩要走,我也不能拦着,本来非儿成人之后,我该享享清福了,可非儿毕竟年纪尚轻,学艺未成,而他俩又是自小跟随于我,我的本事都悉数传授给他俩,他俩对非儿不服也是正常,所以他俩走,我并未拦着,也未说出什么把学来的本事还给我那样断绝的话语。” 成云德似是缅怀过去,说到这,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 “没想到的是,他俩离开武馆,便很快开了这家金炜武馆,他俩带走的,还有不少我们这里的习武弟子。好,他们要开武馆,我也拦不住,也不该拦,凭什么我能开,他们就不能开,对吧。主要是他俩传出的话,太令我失望了。” 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元夕给成云德把茶续上,问道, “世伯,是什么话?” “他俩说,跟了我这么久,做牛做马的,什么也得不到,不得已,才离开云德武馆的。” 说道这,成云德手掌轻拍了两下桌子, “听听,这是人话么?不说我给他俩一口吃的,把他俩养大,就说他俩那一身本事,是凭空变出来的?离开没几天就开武馆了,他俩没有积蓄?走便走了,我没说些什么,他们倒想先占个大义来了。” 元夕有些不解, “世伯在平南城这么多年,武馆什么风评人尽皆知,他们这么说有人信?” 成云德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世侄还是涉世不深,这大多数人,有又几个关心孰是孰非?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最实惠的,不还是谁家武馆收的钱少些,教的本事多些。” 元夕点点头,又开口问道, “世伯,那武馆的生意,怕是受了不小的影响吧?” 成云德点点头, “他们走后,便从这里带走了不少弟子。这些都还好,毕竟老夫在这平南城经营了这么久,可不是他俩这一下子就能挤兑的了的。最可气的是,唉,你也知道,他俩是我的嫡传,金炜武馆开张,我曾登门,除了道贺之外,便言及二人,收嫡传可以,切勿把我师门武学大肆流传出去。” “那他俩怎么说?” “他俩当我的面点头称是,也算是给老夫一点薄面。不过,没过多久,就有话传出来,说老夫这武馆藏拙,不交给弟子真本事,最近还暗地使人露出风声,说我这武馆,已经无人能打得过他们师兄弟二人。我们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看了眼元夕, “不瞒世侄,你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大厅商讨这件事。这话已经放出来几天了,我们武馆一直没有答复。再不答复,怕是现在馆内习武的弟子心里都犯嘀咕了。可是不怕世侄笑话,我确实不知如何答复,老三、老四、老五本事确实不如他俩。而老夫,如果出手,即便是赢了,唉,况且现在也未必能赢。” 成云德摇了摇头。 元夕寻思了一下,然后说道, “成世伯,既然我目前我也算是咱们武馆的一员了,如果世伯信得过元夕,如果对方真的上门来,那么就由元夕接下便是。” 这不是元夕意气用事,也不是他想心存正义,要给这两个忘恩负义之人一个教训,而是他当下选择在武馆立足,就要出这个头,这才是他的道理。 成云德略作沉吟,便说, “既然世侄这般说了,我再作推辞那就太过不近人情了,不过此事不急,待我做好安排之后,再来与世侄商议。” 看着元夕还穿着粗布衣服,成云德又笑道, “世侄,虽然你不在乎穿着一事,不过你在我云德武馆,如若再穿这般衣衫,可是会让老夫落人口舌的,过会儿我找下人过来,给你量一量,好给你定制几套合身衣衫。” 元夕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之前在那王李庄和山里,大家穿的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衣衫,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来到平南城之后,他发现大家穿的与自己这身穿着确实不太一样。他笑了一下,然后对着成云德说, “谢过世伯,不过元夕初来武馆,怎好让您破费,我这包裹中还有不少银两,到了平南城之后我还没好好逛一逛,一会儿出去看一看,正好给自己置办几身衣裳。” 见元夕这样说,成云德暗自点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此人不是那投机取巧之徒。 “既然如此,那世侄就请自便,把这里当成自家就好,有什么需要只管与老夫说便是,老夫还有些事情,就不多坐了。” 说完成云德起身后,元夕起身相送,走到门口目送其离开。 成云德离开后,去了自己的书房,坐在赵千钧送的那张熊皮上,其子成是非推门而入,是刚刚成云德让下人唤其过来的。 “爹爹,您找我有事?” “嗯,坐吧!” 成是非坐在父亲旁边,等候父亲开口。 “非儿,元夕已经同意暂时落脚咱家武馆,就以教席武师身份吧,明天你负责安排一下,也好多与他亲近亲近。另外,注意分寸,此人宜以诚相交,无需多动脑筋,弄一些花花肠子的心思。” “嗯,知道了!” “另外,你去醉仙居订一桌酒席,晚上你我父子,再叫上你三位师兄一起给元夕接风,有人问的话,就说元夕是我们武馆新来的教席武师。” 成是非记在心上,然后问父亲, “爹爹,您的意思是,元大哥愿意帮咱们出手了?” 成云德点点头,自己儿子还是不错的,一声“元大哥”的称呼便在心中把元夕当成了自家人。 想了一下,他又说道, “你三位师兄,目前在武馆的教席提成是三成吧,我记得曾经是二成来着,后来他们都大了,也要成家了,师父便又加了一成。就这样,那仁、义二位还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成是非毕竟年幼,人情世故,买卖理财涉入不多,只好继续听着,自己多用心学一学。 想到元夕也要在武馆担任教席武师,他问自己的父亲, “爹爹,元大哥的话,酬劳怎么定?” 成云德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的看法呢?” 成是非想了想, “我觉得,四成比较合适,不过三位师兄那里可否再加上半成?” 成云德点点头, “说说理由!” 成是非没有急着开口,思索了一下之后,回答道, “既然爹爹认定元大哥能成为解决我们武馆当下之急的关键人物,那么元夕大哥必定有过人之处,定是三位师兄所不能及的,所以元大哥的提成可以高一些。不过元大哥毕竟初来乍到,一下子定太高又不太好,毕竟他的本事别人可没看到过,尤其是三位师兄,难免会有想法。便是爹爹定的,他们也未必会服气,所以咱们再给三位师兄加半个提成,一来稳定一下出走两位所带来的不好影响,二来三位师兄这段时间也挺辛苦,加些银钱也是应当。至于元大哥能不能真的服众,那还真得看一看他的本事了。” 听儿子这么说,成云德点点头, “不错,你能想到这些,以后爹把武馆交给你也就放心了,你也慢慢大了,多替爹分些忧,爹也好享享福。你元大哥以后必定不会在咱家武馆长久,你所要仰仗的,还是你三位师兄,好了,你去忙吧!” 成是非“嗯”了一声便起身离去。 元夕对穿着确实没什么想法,但是他没想法,不代表别人没想法。 曾经师父带他下山的时候,要不是有师父领着,可能师父去的那些酒楼茶馆,可都不会让他进的。 这样一对师徒在平常人眼中就很怪异,都在猜测这个孩子的来历。要不是山居士让元夕跟他一起吃饭,好吃的随意让他吃,恐怕很多人都把山居士当成人贩子了。 元夕也是乖巧,跟着师父出去,一声不吭,连声师父也不叫。 自己有银两,那就去逛街。 带着钱袋子,元夕出了门。 出门之后,走到前院,刚好碰见成是非,成是非迎了上去,喊了一声, “元大哥!” 也得亏是元夕记性好,记得刚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坐着这么一位,不太确定来人,他迟疑道, “你是?成世伯的儿子,成是非?” 成是非笑道, “元大哥好记性,看了一眼就记住小弟了,大哥以后叫我小非就行。” 元夕看着这年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还略有些稚气,只觉得亲切不少。 到底还是个少年郎,谁不想多几个玩伴呢。 看着面带笑意的元夕,成是非高兴的说道, “元大哥,你这是要出去么?” “对,我出去逛逛,昨天傍晚才刚到平南城,今天要好好去逛一逛,以前与师父也来过,却没怎么逛过。” 听元夕这么一说,成是非高兴地说道, “元大哥,正好小弟也是要出去,我们一起吧,我爹交代了,让我去醉仙居定一桌酒席,晚上为元大哥接风。” 元夕一听,连忙说道, “小非,何必这么麻烦?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成世伯帮了我这么多,这怎么好意思呢?” 成是非一听,笑道, “元大哥这是哪里的话,爹跟我说了,你都答应在武馆当教席武师,那咱这都是一家人了,给大哥接接风是应该的,正好带元大哥认识认识我几位师兄。” 元夕一想,也是,便不再推辞, “好吧,那咱们一起走吧!我想先去布庄看看,做几身合体的衣裳。” 听元夕这么一说,成是非欣喜, “大哥,布庄离醉仙居不远,咱俩先去把酒席订了,然后我陪你在城中逛一逛。” “好!” 二人结伴走出武馆大门。一众弟子很是好奇,这位布衣少年究竟是谁?难道是馆主的远房亲戚?少馆主对他还这么热情,馆主不愧是大仁大义之人,对自己远房亲戚都这么热情。 也有人猜测是馆主师门来人,立刻遭到其他人反驳,你见过谁家大派弟子穿的这么寒酸? 被驳之人心想也是这么回事。 孔礼祥、朱智莽、周信良三人在教席休息屋里喝着茶。 方才成是非来过,简单说了下,元夕要在武馆担任教席武师,晚上去醉仙居为其接风,几位师兄一并过去,大家相互认识一下。 朱智莽看了眼师兄, “师兄,你怎么看?” 孔礼祥喝着茶,没说话,看了眼老五周信良。 周信良年纪是师兄弟五个人中最小,曾经诸位师兄对其都很照顾,包括离开的那仁义二位。 他见师兄孔礼祥看了眼自己,便开了口, “师兄,他俩找过我,但是我没答应,我是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师父的事情来的,没有师父,我早就饿死了。” 孔祥龙放下小茶壶,开了口, “别说是你了,他俩也找我来着,老四那里肯定也去过了,是吧,老四?” 朱智莽点了点头, “我给骂出去了,俩不是人的东西!” 孔礼祥手托着小茶壶,手指摩挲着,感受着茶壶的质感和透过来水的温度。听朱智莽这么说,他开了口, “你呀,还是那急脾气。你看我,连门都没给开,直接喊了声,没在家。” 又嘬了口茶水,他缓缓说道, “从小,师父就教我们,做人立德,我们不能忘本,我们能有今天,全凭师父教诲,所以咱们三兄弟得同心同德,以后绝不能做出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武馆的事来。” 其他两人点头。 “刚刚是非兄弟过来,想必也与你俩说了,要给咱们提半个提成。你俩怎么看?” 周信良看了眼师兄,先开了口, “我这性子你俩是知道的,师父愿意给我多少就给我多少,我是没意见的。” 孔礼祥又看向师弟朱智莽,朱智莽见师兄看自己,笑了一下, “师兄,你也不用试探我俩,咱们兄弟一起长大,大家什么脾气秉性你是知道的,那二位这般不要脸,不说老五,反正我可是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的。师父给咱们加半个提成,一来是安抚一下我们,二来恐怕和那位元夕少侠有关了。” 孔礼祥听师弟这么说,点点头, “不错,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咱们武馆目前的难处师父应该是压在他身上了。你我兄弟三人,齐力同心。既然能得到师父的认可,那元夕少侠必是有过人之处,不过那元夕少侠恐怕只能帮得了一时,以后武馆我们师兄还得多加努力,为师父,为是非兄弟排忧解难。” 朱智莽笑道, “师兄说的是,咱们兄弟,哪个不把武馆当成自己的家了。是吧,老五!” 见周信良点头,朱智莽又接着说道, “既然今晚给元夕少侠接风,我们兄弟可不能怠慢了元夕少侠,师兄,老五,可别让元少侠瞧不上咱们兄弟。” 朱智莽酒量是师兄弟几人之中最好的,见他这么说,孔礼祥和周信良相视一笑。 元夕少侠,若有本事,兄弟们敬你! 成是非与元夕在街上逛,不少好事人三三两两的猜测少馆主身边这位粗衣少年是谁。 元夕也不在意别人的议论。 二人到了醉仙居。 伙计一看是云德武馆的少馆主来了,赶紧上来招呼。 “呦,成少爷来了啊,楼上有雅座,您请!” 醉仙居,元夕也来过几次,师父带他下山的时候,来过这里。不过伙计以为元夕是成是非的跟班,便没有理会。 成是非订酒席,元夕便一旁等候。 “我过来订一桌酒,晚上过来,给我元大哥接风。我元大哥要暂时在武馆留下,成为武馆新的教席武师,爹爹高兴,晚上要多喝点,把你家好酒可要备好啊!” “得嘞,您放心好了,那贵武馆可是来了位贵人。” 当下两家武馆的恩怨,差不多也成了这家酒楼一些客人的下酒菜了,伙计自是知晓。 成是非笑了笑,没有多言。 这时候伙计也看出点儿门道来了,这跟班也太不像跟班了。再仔细瞧了瞧,便觉得面熟。 “好了,就这样吧。”成是非定的差不多了,准备离开。 伙计称是,然后多嘴问了句, “成少爷,这位是?” 成是非一看,伙计问的是自己的元大哥,便笑道, “这位就是我元大哥了。” 正在等候成是非的元夕听闻成是非在介绍自己,便递过去一个微笑。 伙计便更觉得面熟,想了一下,拍了下额头, “您是不是曾经来过本店?与您同行的,还有一位先生。” 元夕一听,这伙计好记性啊,自己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他都记得住,便回了一句, “小哥好记性,我是来过几次,与师父一起。” 然后元夕看了眼成是非, “小非,订完了吧?” 成是非嗯了一声,与元夕一起离开醉仙居。 成是非带着元夕去了布庄。 来到布庄门口,成是非跟元夕说, “元大哥,这家布庄与我姐夫家有生意往来,布匹质量可靠,他家裁缝手艺也非常不错,在咱们平南城的口碑很好。” 这时候他发现元夕却是看着不远处的一个背影。 换了女装的吕关雎,在元夕他们过来之时,刚刚走出布庄,向着相反方向走去。 元夕的鼻子不由自主的多嗅了两下。 这味道,有些熟悉。 第九章接风 “元大哥,你在看什么?” 成是非见元夕扭头望向远处,问了一句。 元夕回过神来, “啊?没什么,走,我们进去吧!” 成是非顺着元夕目光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拉着元夕进了布庄。 昨夜在书房睡了一晚的吕一平一大早起来便苦口婆心地劝吕关雎, “关关啊,要有个姑娘样子了,眼瞧着快到了出阁的年纪,就这样子,天天跟个假小子似的,谁家愿意娶你?” 听从爹爹的话,用过早饭,换了女装的吕关雎溜溜达达的就进了布庄,要求订做几套女装。 这布庄掌柜的还有些吃惊,什么时候将军府的大小姐转了性子了,赶忙推荐了几匹上好的布料,又拿出一些做好的成衣让她挑一挑款式。 吕关雎订好了衣服便走出了布庄,准备去找自己的闺中好友。 可是她每次登门的时候,那些府上的长辈们笑得似乎有些勉强。 要不是碍着将军府的面子,这平南城的大户人家有女儿的,都不太愿意吕大小姐上门,怕把自家闺女带坏了。 走出布庄没多远,吕关雎就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回头便看见云德武馆的成是非带着一个布衣少年走进了布庄。 吕关雎与成是非是认识的。 这些年,云德武馆不少习武弟子投入军中,成为吕一平麾下,有了云德武馆习武的基础,远比那些没有习武基础的新兵好得太多,也更容易受到上司的重视,这也是武馆生意越来越好的原因之一。 成云德也常去拜访吕一平,吕一平是知晓成云德底细的。 曾经的比武大赛前十名,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至于成云德为何来到巴州落脚扎根,吕一平便没细问,谁还没个自己的故事了。 他俩有时兴起,还会切磋几下子。 成是非常随着父亲去镇南军大营,也在那里见过吕关雎。成是非从来没见过穿女装的吕关雎,事实上吕关雎也确实很少穿女装出来。 成是非被吕关雎打哭过,是吕关雎与他切磋之后,后来吕关雎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再与他切磋了。 男孩儿发育晚,再加上吕关雎年长一岁,那时的吕关雎要比成是非高出多半头。 不过,吕关雎的注意力却在那少年身上,她认出了是那个少年,本想回到布庄去探个究竟,可一想到那个爱哭的成是非也在,吕关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知道他跟成小哭有关系,回头跟父亲说一声就是了。 在布庄里,基本上都是成是非在帮着元夕与掌柜的交流,因为在元夕眼中那些布料都一样,分不出好坏,至于款式,用他的话说,差不多都行。 成是非帮着元夕订了三套,其中有一套成衣元夕穿起来非常合身,就直接穿着了。 掌柜的起初还没怎么看得起这位粗布衣少年,要不是成少爷带其进来,自己才不会露面。 当元夕穿着那套成衣出来之后,掌柜的都恨自己打了脸,这衣服简直就像给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而元夕穿着这套衣服,让同是男子的成是非都眼前一亮。 “元大哥,不是小弟瞎说,这身衣服挂在架子上的时候,小弟其实没太相中这个款式,结果你一穿出来,却是这般好看。” 笑着说完,他一扭头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我大哥这衣服穿出去,你这款衣服怕是多出不少买家啊,你可得给我大哥好好打个折。” 这掌柜的眼睛一转,笑呵呵的说道, “成少爷说的是,这位少侠人中龙凤,打折,打折,只盼以后能少侠能多光顾小店。” 元夕笑了一下, “掌柜的说笑了。” 告诉掌柜的衣服做好之后直接送到武馆,二人离开了布庄。而元夕已经穿着那身新衣走出了店门,原来的那身粗布衣衫在元夕的要求下,与做好的衣服一起送到武馆。 摇头感叹还真是个怪人,掌柜的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喜笑颜开,还真是一笔大买卖。 心中想着那位姑娘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平南城,不知道之后能否再遇得到,被成是非陪着闲逛的元夕有些心不在焉。 元夕觉得,这好看的女子,无论男装女装,都好看。 由于他兴致不高的原因,成是非领着元夕大致在平南城转了一圈,就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成是非想起醉仙居伙计问过元大哥的话,便起了好奇心, “元大哥,你以前来过平南城啊?” 元夕看着热闹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吆喝的小商贩,与那清幽山林,以及只有十几户人家的王李庄是那样的不同。 相同的是,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忙碌着。 元夕不知道师父是什么原因带他下山,但是每次出来,他都有独自待在客栈的时候,他自己是不会出去逛的,师父也没带着他逛过,不过师父要去醉仙居喝酒的时候,就会带上他。 成是非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元夕笑着答了一下, “来过几次的,不过没怎么逛过,大都是在客栈,或者陪师父去酒楼,师父也爱去那醉仙居。” 听元夕提及自己的师父,成是非更是好奇, “能教出元大哥这样厉害的高手,元大哥的师父一定很厉害吧?” 说起自己的师父,元夕心中升起一阵惆怅,虽然下山才两天,却不知道今后还能否再见到师父。 元夕知道,自己下山之后,师父也会离开,至于何时再见,师父说过,该见时自会相见。 元夕有些想念师父了。 天下之大,自己好似一叶浮萍。 收拾思绪,元夕与成是非边走边说道, “我师父啊,是个很厉害的人,我说的厉害可不单指武功,武功这方面,我不知道什么算是厉害,成世伯说我厉害,我师父肯定是要比我厉害许多了,那他自然是非常厉害了。另外他还很有学问,教我读的那些书,都是他口述的,你想想吧,厉害不?反正在我眼里,师父就是位无所不能之人。” 心中还补充了一句,就是做饭差了些,不对,是差了很多。 元夕心中有些惭愧,看来自己是太过挑剔了,有此想法可对不起师父,还是师父说的对,这人吃得饱了,就想吃得更好了。 听元夕这么一说,成是非愈发觉得元夕的师父高深莫测起来。 二人边走边聊向着武馆方向走回去。 晚上,成云德带着众人来到醉仙居。 包房订在二楼,而元夕也身着新装再次来到酒楼。 上午接待二人的那位伙计看到之后心中感叹,到底是真人不露相,就算给自己穿上这身行头,也没人家那气度吧,还好自己还有些眼力,前半晌的时候没把人当小厮招呼了。 到了包间门口,伙计弯腰伸手,请几位贵客入门。 成云德亲切地叫了声, “元世侄,来来来,快进屋!” 说完便率先进入屋内。 元夕没有多想,便要拉着成是非一起进去,却发现成是非在等候,便叫了声, “小非,进来呀!” 成是非笑道, “元大哥你先进,等几位师兄进去了,我再进!” 元夕没想到进个门也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小的时候他不再需要师父给抱上椅子之后,便都是等着师父落座了之后,再坐。 元夕便犹豫了一下,冲着孔礼祥三人说道, “几位大哥,请!” 说完他便抬腿进去了。 孔礼祥师兄弟三人一看,这位少侠还真是少侠风范,没做他想,便跟着入门。先入门的不一定有本事,咱酒桌上见分晓。 菜已上齐,酒已备好,坐在主位的成云德招呼元夕,示意他坐到自己的左手边上去。然后又叫孔礼祥坐在了他的右手边上。 元夕和孔祥龙落座后,成是非挨着元夕坐下,朱智莽,周信良挨着孔礼祥依次坐下。 众人落座完毕,一旁候着的伙计跑过来,按照落座次序依次把酒倒满,说了声几位慢用,便关门而出。 成云德端起酒杯,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今天呢,咱们这顿酒是给元世侄的接风酒。这第一杯酒呢,表示我们武馆对元夕世侄的欢迎,来,元世侄!” 成云德举杯示意后,众人一饮而尽。 孔礼祥给师父把酒满上,这边成是非也已帮助元夕把酒倒满。 “世侄,来,吃菜,吃菜,这醉仙居的鱼做得不错,来尝一尝。” 说完拿起公筷夹了块鱼放到元夕盘中。 然后冲着其他人示意, “大家也都尝尝!” 众人待成云德夹了一筷子鱼之后,纷纷举箸。 元夕夹起盘中的鱼放入口中,是久违的味道,不愧是醉仙居的招牌菜,师父第一次来的时候,掌柜的便推荐这道菜,那是还是几岁孩童的他吃了大半条,以后山居士,每次带元夕来到醉仙居,都要点上一盘。 元夕喜吃鱼,因为在山中,吃不到。 物以稀为贵,着实不假。 他在山中吃的那些飞禽走兽,在这平南城中,绝不是普通百姓能吃得起的。 为了保证肉质鲜美,活的要比死的值钱的多,可是捕捉和运输起来很是耗费时力,便是那些风干的野味,也都去了大户人家的桌上。 如元夕那般现打现吃,要叫旁人知晓,不知道要馋了多少人? 待元夕吃完那块儿鱼,成云德再次举杯, “这第二杯酒呢,就更有意义了,元世侄师出名门,年少有为,一身本事老夫亦是自叹不如,如今元世侄答应暂且留在武馆,担任教席武师,这是我们武馆的荣幸。” 说完看了眼孔礼祥三人, “祥礼,以后元世侄这边你就帮忙多加费心一些,毕竟他初来乍到,该如何指导学徒,你比他有经验。” 元夕也端着酒杯,跟着说了一句, “还望三位大哥以后多多帮助。” 听闻元夕在武馆担任教席武师,孔祥龙还是有些吃惊,他以为以元夕的本事,如果留在武馆,兴许会被师父安一个总教席的名头,在他们头上,不然为何给他们三人增加半个提成呢? 原来的总教席是曹仁炜,他们的大师兄。 见元夕举杯,孔祥龙招呼俩师弟,然后笑道, “既然入了一家门,我便托个大,元夕兄弟,这些都是我们兄弟分内之事,理应如此,我先干为敬。” 师兄弟三人干了杯中酒,元夕跟成世伯和成是非示意一下,也举杯仰脖。 成云德连说两声好,亦一饮而尽。 一旁成是非招呼着元夕吃菜。 众人吃了几口菜之后,成云德提了第三杯酒, “这第三杯酒呢,应该说是一杯感谢酒,前两天我们武馆遇到点难题,而元世侄的到来,刚好能帮助我们解决这道难题,所以我提议,我们大家就借着这杯中酒水,对元世侄表示感谢。” 元夕赶忙端杯, “成世伯您客气了,我还没做什么呢?再说了,都说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这么客气了,我先干为敬,感谢成世伯还有诸位兄弟对我的抬爱。” 听成云德说了这个消息,孔礼祥三人心中大定,看来师父这宝押得是信心满满,在座众人心情大好,尽饮杯中酒。 成云德侧身与元夕低语, “世侄,若是那边上门挑衅,出手时还望点到为止。” 元夕点头。 没有真正试探过元夕的功力,成云德心中并无完全把握,不过如若对方上门挑衅,由元夕接下,却是最合适不过。 孔礼祥三人必败,成云德未必可以直接出手,况且,曹何二人怕是不给他成云德出手的机会。 成云德对孔礼祥三人说道, “你们兄弟几人替我好好招待一下元世侄,为师毕竟上了年纪,不易多饮。” 又对身旁的元夕说道, “世侄,你这年纪,正是意气风发时,多喝无妨。” 元夕心中想起了师父说过的一句话, 少年横槊,气凭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师父,你有怎样的故事,又为何带我到这大山中,一住一十三年呢? 元夕依稀记得,自己的家在北边,他的家,好像很大,很大。 酒水,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觥筹交错间,孔祥龙三兄弟就跟元夕熟络的像处了很久的兄弟般。 元夕的酒量,也征服了众人。 为何他就不醉呢? 元夕自己也想知道,是他们都不太能喝了? ———————————— 虽说巴州与荆州目前属于盟友关系,不过这种形势下,如果谁真的对这种盟约关系坚信不移,那他也坐不稳这一州之主的位置了。 云上城这边虽说不如近凉城那边局势严峻,不过依然严阵以待。 荆州那边与巴州毗邻的春水城一样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只不过是二州通行照常罢了。 五人四骑,在客栈休息了到了鸡鸣,便离开了小客栈。 店家见惯不怪,几人离去后便打着哈欠继续去睡了。 离开了客栈,陈有刀开口, “蒋师兄,估计平南城那边已经惊动了,好在我们走在前面,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我们从哪边走?” 蒋师兄道, “只要到了荆州地界,他们又能知道是谁动手呢,本来我们就是以商队护卫身份来到的巴州,如今任务结束,所以我们只需大摇大摆的过界。但是要快,赶在平南城的人到这之前再说,事不宜迟,走吧!” 掏了些银子,几人顺利离开了巴州地界。 蒋姓五人在一年前就按照师门掌门的吩咐离开宗门,对外声称下山历练,而历练的方式,便是五人去做那护卫的买卖。 一行五人,身手又是不错,很受商队青睐,一年下来,也成功护卫过几次,在护卫行当里小有名气。 半月前他们来到巴州,并未去往平南城,而是在庆阳镇一处庄园落脚。 一年前师门来了两个神秘人,说是神秘人,是因为他们五人虽然身为嫡传,却不知晓二人身份。 后来他们便按照掌门的命令下了山,随他们下山的,还有其中一个神秘人,他们称之为,楼主。 按照掌门的吩咐,下山之后,他们听命于楼主。 是楼主带他们来这个庄园的,而他们进入巴州之时,便是护送的楼主的商队。 这次抓捕吕关雎任务,便是楼主下达的,按照楼主的说法,这次抓捕人物万无一失。 只可惜,出了意外。 他们几人下山一年,就是为了这次任务,任务失败,几人怕牵连楼主,直接返回荆州宗门,与掌门谢罪。 下山的时候,掌门对他们五人说过,事成之后,将来宗门跻身九大门派也是未尝不可。 到了荆州地界,几人快马加鞭,直奔南郡南禺山。 郑叔远二人赶到云上城,拿着吕一平书信见了将军楚卫东,请求其帮忙盘查一下,楚卫东二话不说,立刻下令。 终究是因为二人先回了平南城,再往这里赶,虽是一夜未眠赶到云上城,待下面回禀,五人四骑已经从安驿镇出了卡,说是做护卫行当的。 二人一听,便与楚卫东请辞,快马返回平南城。 楚卫东皱着眉,看来自己这云上城也要不太平了。 吕一平坐在大营,听了郑叔远二人的回禀,心中了然,示意二人快去休息,他嘱咐周伯昌,盯着点小姐,叫人通传一下将军府,他没有归家便带着护卫去往子阳城。 无论对方以什么身份进来,都是荆州那边来的,不得不防。 庆阳镇,张府庄园内, 张府老爷张万贯却是站着候命,一地碎茶杯。 对面主位坐着之人对着大气不敢出的张万贯说道, “好了,既然事情失败,那就换个计划就是了,只要你这里别出了问题就好,最近要谨慎些,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哼!” ———————————— 巴州西部,一个人从山路离开了巴州,到了凉州地界。 天虞山的山洞已空。 山居士给了赵千钧不少银钱,赵千钧看出了山居士的坚持,他没有拒绝。 曾经,在他眼里,山居士离他很远,而元夕,倒是像个身边的孩子。 这位高人走之前,和他喝了一顿酒。 相逢既是缘,何况相识这么久,他霍弃疾又不是什么冷血之人。 赵千钧才发现,原来高人很高,却也是人,与自己一样的人。 喝多了,话就多了,他说着自己的老故事,高人听着,也不觉得烦。 山居士问过他,什么样的日子,是他想要过的日子, 他醉醺醺的答着, 这样就很好啊,吃得饱,穿得暖,有婆娘,有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有机会还能去平南城看看,要是再有机会呢,就再去子阳城看看,毕竟那是咱们巴州的都城。 太平日子,太平的生活。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想法吧。 山居士留下一封信,让赵千钧帮忙转交给元夕。 第十章找上门来 翌日,孔礼祥师兄弟三人到武馆有些晚。 一众弟子已经开始自行晨练了。 这些弟子,家在城中的,晚上便回到自家,而家不在平南城的,便吃住在武馆了,费用上自然会更高些。 泡好了茶,几人等着元夕过来。 朱智莽打了一个嗝,依然带着浓浓的酒气,第一次他觉得喝醉了会这么难受。撇了眼二人,他低声说, “吐没?” 俩人没吭声,他笑了一下, “吐就吐了呗,有啥丢人的,不瞒你俩,我也吐了!” 孔礼祥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不好意思,我没吐!” 周信良看着朱智莽,没好意思笑, “师兄,你也太实在了,那元少侠明摆着千杯不醉,你还死命拉着他喝,我和师兄劝都劝不住,昨晚要不是我俩,你怕是连家门都找不到。” 朱智莽皱着眉,仔细想,发现自己确实想不起昨晚后来发生的事情,自己如何回的家也没多大印象,他有些没好气地说, “你们俩,不够意思,让我一个人上!” 孔礼祥笑吟吟的说, “可来了一位喝酒能喝过你的人,不然你天天以为喝酒全天下没几个能喝得过你的人。” “几位师兄在聊些什么呢?” 成是非带着元夕走了进来。 早餐成是非安排人送到元夕屋里去的,毕竟要照顾一下元大哥的感受,他与父亲商议,还是别叫他与自家人一起吃饭了。 成是非昨晚还好,酒喝得适量,一来他年纪尚小,意思到了就行,另外,主角是那千杯不醉的元大哥和我还能喝的朱师兄。 见二人进来,三位起身。 元夕打了个招呼, “三位大哥早啊,方便的话一会儿指点指点我,如何当一名教席武师。” 孔礼祥笑道, “元兄弟,你这精神头可是很足啊,咱们这就去,如何?” 几人一起去了前院演武场。 边走孔礼祥边给元夕介绍武馆的现状。 云德武馆目前有弟子三十名,原来有五十多,曹何二人离开带走了小一半的人。而当下这三十名弟子之中,吃住在武馆的有十名。 这三十名弟子分两批次隔天来武馆学习,六天之后,武馆歇息一天,以此七天一个轮转。 至于这十名住宿弟子,同样如此。只不过他们不学习的时候,便在武馆当杂役。因此,成云德把节省下来的这部分杂役开支摊到他们的吃住费用里,他们便省了不少钱财。 目前三人一般情况是每人每天指导五名弟子,弟子初来武馆,先从基础练起,强健体魄,熟悉基础步法等等。 等身体素质上去了,再教一套拳法,另外弟子可选择一样兵器来学,当然,是从武馆可以教的兵器里选。 一共就四种,刀、枪、剑、棍。 从弟子们的选择来看,选择刀和枪的占了绝大多数。 很多来学习的弟子心里很明白,仗剑走江湖最是潇洒,可惜他们做不成剑客,他们学的,是吃饭的本事。 一众弟子见教席与少馆主来了,更卖力地练了起来。 三位教席武师可是很严厉的,绝不允许偷懒,孔教席可是说了,不要以为你们花钱来这里就可以想干嘛就干嘛,要想学就好好给老子学,不想学就给老子滚蛋,别他娘的到时候给老子丢脸,砸了老子的招牌,老子这里不缺你们那点儿银子,想跟老子学本事的,有的是。 周信良拍拍手,招呼了一声, “大家先停一下,来,都过来!” 然后对着孔礼祥说, “师兄,你来说吧!” 众弟子围了过来后,孔礼祥开了口, “给大家介绍一位新任教席武师,元夕,元教席。” 元夕与大家点点头,孔礼祥继续说道, “我跟你们说,算是你们这批小崽子们幸运,能有幸得到元教席的指点,不瞒大家,这元教席你可别看他年纪轻轻,那本事可是连我都不及的,来,都来跟元教席见礼,嗓子都喊亮着点,别跟没吃饱了饭似的。” 一众弟子看见新任的教席武师是这么个少年郎,这岁数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心中犯嘀咕,这样的,就是高手了? 这里面还有昨天带元夕进门那位,先前光听着孔教席训话了,没注意到,这会儿看去,不就是昨天来的那个穿得破烂的小子么。 这换了身衣服,就成了咱们的教席了?不过既然孔教席说了,那就听着呗。 “见过元教席!” 一众弟子的嗓门还是很高的,礼不礼的不要紧,孔教席的话得听。 孔礼祥点点头,看着元夕,示意了一下,说道, “元夕兄弟,你也给大家说两句!” 元夕一愣,看着大家都看着自己,然后一笑,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 打完招呼,元夕笑着看着大家。周围有些安静,成是非用食指捅了捅他,低声说, “元大哥,再说几句,霸气点的,有气势的。” 元夕心中嘀咕,这还能说些什么啊,他也不会说啊,天不怕,地不怕的元夕,倒是有点手心出汗。 心一狠,管他呢,元夕憋出了一句, “拳要练得好,饭得先吃饱。” 众弟子一听,只觉得好笑,有弟子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接着一众弟子都笑了起来。 朱智莽呵斥了一下, “笑什么笑,元教席说的不对么?饭吃不饱了,那拳头打出去跟个小娘们似的,能行?” 到底是老牌教席,他这一声呵斥,吓得一众弟子噤了声。 这些个弟子大都是十二三岁,正是热血年华,来这么个少年郎给他们当教席,心中还是不服气的,尤其是有那已经在武馆学了两年多的老牌弟子,便有人起哄, “元教席,给我们露一手吧,好叫我们看看你吃饱了早饭没有!” 有人起哄,便有人跟着嚷嚷, “露一手吧!” 众弟子吵嚷的话元夕倒是没觉得怎么刺耳,师父对自己说过,想要说服别人,就得拿出理由,空口白话是没有说服力的。 成是非刚要开口,被站在身边的周信良拽拽袖子,示意他别吱声。 孔礼祥师兄弟除了也想看一看元夕的本事外,也是给他一个服众立威的机会,省着这帮小兔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元夕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这个露一手需要怎样去给大家露一手。 山居士教元夕的时候,就告诉元夕一点,用最有效的方法攻击对方,所谓拳法,就是在不被对方攻击到的同时,打到对方。 当然,兵器同理。 在他十岁之前,山居士以自己为目标让元夕攻击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打中自己,什么时候他的拳法,身法便略有所成了。 而最初山居士并不进攻,只是闪躲。随着元夕内力增长,再以单手防御。最后双手防御。 山居士对元夕说过,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但是要记住一点,你能快得过对方,第二,你能确保击中之后对方的攻击力对你再造不成威胁。 所以要弄清楚什么时候发出致命一击才是最重要的。 而元夕十岁之后,山居士开始进攻,让元夕防御。 当山居士对元夕的进攻与防御都比较满意的时候,元夕已经十五岁了。 至于轻功,根基还是在内功,内功深厚者,气息悠长,自然跑得快,而灵活性是要练的。 在山里,经常跟野兽打交道的元夕,灵活性自然不会差。 元夕的实战对抗,除了师父,还真没跟别人动过手。 另外,师父还教了他一套拳法,打出来很漂亮的那种,可在跟着师父打来打去的元夕眼里,这拳法就是好看而已,杀伤力却不是很大。 山居士告诉他,不一定每次出拳都是要取人性命。 武者,止戈为武。 强大武力的存在是为了减少争斗,威慑力远比打来打去更有用。而当这种威慑力存在后,还有更有用的东西,那便是规矩。由威慑力和规矩合二为一,便产生了权力。 山居士告诉元夕,为何要教你学会控制自己的内力?就是怕你出拳之后造成自己承担不了的后果,你要记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不讲道理的杀人,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这便是所有人默认的最基本的规矩。 元夕问了一句,那如果有人这样做了呢? 师父笑了一下,会有更多人想杀了他。 然后山居士拍了拍元夕的头,小元夕,记住了,师父教给你的,是为了让你将来能够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去伤人。 元夕有些不解,师父,你不是说,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联系是交换么?那么如果与我无关之人,我救还是不救? 师父看着元夕,对他说道,也许你救了人,自己也得到了些什么呢?这个啊,将来你自己就懂了,师父说得再多,你非亲历,也不会明白。 师父还让他记住一句话, 要敬畏生命。 山居士教他这个拳法就是让元夕表明身份时候用的,他没有告诉元夕,就是这种元夕觉得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拳法,以元夕的内功和身法,都能打败一般的所谓高手了。 那些去参加比武大会的,大体上也是用这种拳法来比赛。 元夕学来的这套拳法是山居士自创。 元夕觉得打一套这样的拳法应该是可以的。 于是他对大家说道, “既然大家想看,那我就打一套拳法,你们来看看我早上究竟吃饱了没有!” 众弟子一听,好奇心也起来了,大家四散开来,让出中间空地。 元夕站在场中,气定神闲,并未做什么起手式的动作,然后直接行云流水打完了一套拳法。 元夕没有使用内力,不然便是他放空一掌,怕是掌风也能伤人。 快,太快了,在场的人几乎没怎么看清楚元夕做了哪些动作。 如果不是拳声呼呼,他们真的以为元夕在跳舞。 飘逸,潇洒,拳法还可以这样么? 那么我们每天在那里扎马步,口中呼呼哈嘿的,是在练嗓子么? 元夕收手之后,感觉周围很安静,有些迟疑,是自己打得不好?他们看不上眼?早知道带上几分内力了,那样打出来动静会大些。 元夕有些不好意思了,冲着目瞪口呆的孔礼祥问了声, “孔大哥,是不是觉得不太好?要不我再打一次?” “啊?”孔礼祥回过神来,像他和几位得到成云德真传的人是能看出元夕打出的这套拳法的厉害,他自问自己是在元夕手下恐怕只有硬撑的份儿,以元夕的身法速度,进攻有些困难。 要说昨日只是喝酒服气,那么今天他算是真的服气了,听闻元夕问自己,正在沉浸在元夕拳法中的他赶忙应声, “元夕兄弟,客气话不说了,我是佩服万分,有空也与大哥过过招?” 孔礼祥这一说话,大家也回过神来,一众弟子眼神放光,先前还在想是不是这武馆不行了,找来这么一个少年当教席武师。现在来看,自己真是赚大发了。之前那好事带头喊话者脑子一转,赶紧带头高呼, “元教席,元教席!” 一众弟子都跟着喊了起来。 元夕这才明白,自己这套拳法服众是够了。 众人喊的如此热闹,倒让元夕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时看出元夕有些不自在的孔礼祥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一帮弟子情绪高涨,有人问, “元教席,我们能学你的拳法么?” “元教席,我们能像你这样厉害么?” “元教席,我家中有个姐姐,年近二八,长得可好看了,你当我姐夫好不好?” 元夕一脸黑线,而那个想当他便宜小舅子的弟子是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胖子,正在被其他学徒弟子围攻,七嘴八舌的。 “你想得美,我还有姐姐呢!” “你们快得了吧,元教席能看上你们姐姐?他那么好看,那不得城主家闺女才配的上?” “咱们城主家没有闺女,只有儿子,不过听说大将军家倒是有个!” “我知道,我知道,那位可是咱平南城一霸,哪家少爷敢娶了她?” “我可听说,不少人家的大少爷,小时候都被这母夜叉吓哭过,咱们少馆主与她差不多大,不知道有没有哭过?” 说到这,一众弟子不约而同看向了成是非。 流言蜚语最惹人,口水八卦最有趣。 成功被众人突然忽略的元夕倒是松了口气,悄悄地移步到场边,与孔礼祥站在了一起,也饶有兴趣的看着成是非。 莫非这小非跟城主女儿有特殊关系? 成是非一看大家都看向自己,脸有些红,身为武馆少馆主还是见过大场面的,谁还没个童年了?他一板脸,年岁不大的他,装出几分威严说道, “胡闹些什么?该干嘛干嘛去,没看见刚刚我元大哥的拳法么?有这功夫,还不多练一会儿拳?” 仿佛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成是非又补充了一句, “告诉你们,你们少馆主我,可不是城中那些手无半点力的大少爷,是有真本事的,还能怕了那个女魔头?” 女魔头,是成是非给起的绰号,事实上,也是城中很多被吕关雎欺负过的人公认的绰号。 有位手捧圣贤书的公子,恨恨道,窈窕淑女?真是污了圣贤诗集。 吕关雎确实欺负过不少子弟。 蒙学的时候,她便被父亲送去平南城的南麗书院读书,那时的她还小,跟爹爹习武,也没个练手的,便打上了学堂伙伴的主意。 吕关雎自小长得机灵可爱,读书也用功,在先生那里是个好孩子,先生时常感慨,可惜是个女娃,不然定不负自己所授。 在书院自然是不能练手的,她瞄上了一个孩子之后,便跟那个孩子说放学一起回家,班上本就没几个女娃娃来读书,况且她还长得那么可爱,那孩子磕磕巴巴的说,好啊,好啊,就咱俩么?吕关雎眨巴眨巴眼睛。 那孩子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星星,便对自己的两个小伙伴说一声,不和他们一起走了。 孩童时代,有着孩童的喜爱与欢喜。 两个六七岁的孩子,男孩儿和女孩儿,没有手牵着手,一个不敢,另一个想着上哪里跟不敢那位试试自己从爹爹哪儿学的掌法。 夕阳下,两道影子越来越长,最后拐进一个小巷子。 吕关雎说自己有个好玩儿的,要不要悄悄地去看一下?另一个晕晕乎乎地好呀好呀的跟着进去了。 吕关雎知道爹爹为何告诉她别乱用武功了,当然,那时候的她内功也不怎么样,掌法倒是打得有模有样。 出了小巷子,吕关雎不太高兴,自己怎么就选了个这么个怂包,自己才刚打了一掌,还没用力,就倒飞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 她哄了一会儿,他还哭,一生气,她吼了一句,有完没完了?再哭,我还打你,那小子立刻不哭了,吕关雎又“好言”相劝,说别跟先生和你爹说,说了也没人信,信了我就接着打你。 那小子着实被吓到了,抽抽着鼻子说,不会的,我不说。 让她满意的是,那小子还很机灵,说次日放学,把他那两个伙伴一起叫来,也来领教关关姑娘的掌法。 吕关雎走远了,那小子才出来,呲牙咧嘴的揉着肩膀和屁股,他是城主的儿子,他听过爹爹和吕叔叔喝酒的时候,说过娃娃亲什么的。 太吓人了!明天拉上那俩伙伴,三人对一人,小丫头片子,我好心对你,你却打我,哼! 他还很庆幸,庆幸自己机灵,跟爹爹打自己的时候一样,抓紧哭,真管用。 第二天,四个小身影拐进了小巷子,吕关雎自己先出来了,她眉头紧锁,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男孩子都那么爱哭? 巷子里,两个男孩哭着鼻子瞪着叫自己来的小伙伴。 叫人意外的是,当班上有近半数的孩子都遭受吕关雎欺负之后,依然没人告诉先生和自家父母,这些孩子有个约定,就是有难同当,保守秘密。 直到有一个孩子告诉了先生,他的大伯是书院的副院长。 先生有些吃惊,这么可爱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怎么会打人呢?不过当那群孩子的盟约瓦解之后,他依然无法相信一个女娃能把班上那么多男娃都给打了,他亦不忍心训斥这个每天冲着自己提问的小女娃娃。 先生去了趟将军府。 出了将军府,他依然狐疑,将军是那么和气的一个人,他的闺女怎么会打人呢? 吕一平是真心虚,这先生都找上门来了,看闺女她娘那眼神,若晚上再不出出力,以后就得睡冷被窝了。 这次事件之后,吕关雎老实了一些,主要是学堂里这帮男孩子太弱,不过那个告状的,她可是记下了。 城主儿子与他两个小伙伴成了吕关雎的跟班,当然,是她吓唬的,满脑子想着将来这位将来有可能是自己媳妇儿的人这么恐怖,他就很伤心,觉得自己未来太惨了。 孩童之间,言语无忌,他的两个小伙伴给他出主意,让他讨好女魔头,将来不要嫁给他就好了。 所以他成了吕关雎忠实的狗腿子,出主意那两位也未能幸免。 当城主儿子一脸诚恳的求她,将来一定要别嫁给他的时候,这个才八岁的小姑娘哈哈大笑,就你这怂包,放心吧。 城主儿子一听,果然管用,以后便更加狗腿了。 那个告密的男孩儿,被他和另外两个跟班骗了两次,带到小巷子里,吕关雎掌法打得虎虎生风,就是不打到那个男孩儿身上。那个男孩惊恐地看着在面前翻飞的手掌,倔强地咬着牙,含着泪。 他身上没有伤,告状也没用。 孩子们不喜欢爱告状的孩子,他们认为那次盟约之所以能瓦解,都是因为他。他在同窗跟前愈发不讨喜,只好拼命读圣贤书。 他最讨厌《诗》首篇。 那个小巷子,被那群孩子们叫做关魔巷。 成是非很庆幸自己晚了一年被送去书院,而他在书院就学了三年,蒙学读完,便不再去,与自己爹爹学文习武。 是祸躲不过,他不还是被吕关雎打哭过? 只不过不像那一群可怜人,他哭的时候,没人看到过,当然,除了元凶。 听了自己少馆主这回答,一众学徒弟子满脸狐疑,竟是半信半疑。 看大家这将疑的眼神,成是非觉得有些时候在自家门内说说大话也无妨。 “你们别不信,有道是好男不与女斗,不然我让她一只手。” 成是非这句话说的中气十足,底气嘛,反正空话而已,说说无妨。 这时有人走了进来,说了句, “呦,还让一只手,这是长本事了?那咱俩再比划比划?” 来人正是换回男装的吕关雎与周、吴二人。 第十一章姑娘要比武 吕关雎回到家中便要找爹爹吕一平,想要告诉他自己在城中见到了那个奇怪的少年,他竟然和云德武馆的小非子在一起。 其实她不知道爹爹对那小子来历的猜测,只不过是自己在买了他的熊皮之后便发生了那刺杀事件,而在她返回的路上却没有见到那个小子,这么重要的信息,周大哥他们四个就没发现么?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小子有古怪。 只是她还不知道周伯昌他们已经对元夕产生了怀疑,不过碍于元夕背后的人物,再加上对方并无恶意,不宜过多追查下去。 宜静观其变。 吕关雎没有见到爹爹,吕一平已经带着护卫去了子阳城。 她这颗心便又有些不安分起来了,想了想,她决定第二天去云德武馆去打探一二。 一早叫人把周大哥,吴二哥请来,说明了情况,便和二人一起去往云德武馆。 既然小姐想查看,二人觉得去看看亦无妨,刚好他们与云德武馆的交情都不错,既然那位少年与少馆主一起出现在街上,兴许能查出些什么。 到了武馆,三人本欲通传,刚好听见成是非说话,便直接走了进来。 成是非只觉头脑发昏,天旋地转,只恨自己图一时口快。 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成是非自是不能跑开,还得上前迎客,努力挤出个笑容,他一脸谄媚道, “是关关姐来了啊,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家武馆了?是吕叔叔不让你在大营里待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关关姐巾帼不让须眉,有你在大营里,吕叔叔的威风都让你抢一半去了。” 吕关雎看着笑比哭还难看的成是非,“哼”了一声, “别跟我套近乎,怎么?你家武馆我来不得?” “关关姐这是哪里话,什么你家我家的,就凭我爹与吕叔叔的交情,你在这里还不是跟到自家一样?” 不仅一众弟子看着自家少馆主那样太过丢人,连孔礼祥师兄弟三人都觉得没眼看,倒是元夕听了这话,反倒是认为成是非与这位“很香的”女子好像是很要好的关系。 等听到那句来了自家一样,元夕内心便猜测这二人是不是有婚约了。 元夕只觉得心里怪怪的,他说不上来。 “我刚才可是听见你说什么让一只手来着?”吕关雎背着手,轻飘飘的说了声, “来吧,你来指点一下,看看姐姐我的掌法是不是退步了?” 一看吕关雎这架势,成是非都慌了,曾经挨过两掌的肩膀,还有挨上一脚的屁股似乎又隐隐约约作痛,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连忙说道, “我的好姐姐,关关姐,你是听错了,我说的是就算我得到了我爹的真传,再练上几年,还得让你让我一只手。”然后他回头冲着弟子们挤眉弄眼的, “你们说,刚才我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可不能撒谎,这位可是咱们吕大将军的独女,将来你们要是想去军中谋一口饭吃,那可得说实话!” “实话”二字说得很重。 众弟子一听,是女魔头来了,一个个的也不敢吭声,不过心里倒是觉得,这传说中的女魔头长得怪好看的咧。 那稀稀拉拉的回答声让成是非的脸似苦瓜。 吕关雎一听,嗤笑道, “怎么,你们武馆的弟子都吃不饱么?说话连个劲儿都没有,要是这样的话,我可要跟爹爹说了,以后多去那家武馆走走看了。” 听吕关雎提起金炜武馆,成是非这回来劲了,回头吼了一句, “都没吃饱饭么?跟个娘儿……”这个“们”字还没说出来,耳边便有一声冷哼,让成是非生生给憋了回去。 “刚才那劲儿哪儿去了?” 说到这儿,成是非突然来了精神,这才想起还有元大哥在身旁,赶紧凑到元夕跟前,对着吕关雎介绍道, “关关姐,这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少侠是我们武馆新任的教席武师,我元夕大哥,可是很厉害的哦!” 本着有难同当的精神,他顺嘴来了一句, “要是跟他打,关关姐,不是我吹我元大哥,他确实能让你一只手。” 吕关雎一听,黛眉倒蹙,杏目圆睁,咬牙挤出一句话, “呦,穷小子换新装,倒成了风流少侠,那本姑娘便是要请教请教了!” 跟随吕关雎来的周、吴二人进来后跟孔祥龙三人点头示意,便已经看到了负手而立的元夕。 好一个少年宗师气派。 吴仲小声问大哥, “大哥,能行么?小姐不会吃亏吧?” 周伯昌小声回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便是输了,小姐也不会吃亏吧,毕竟小姐可是位小姐!” 吕关雎耳尖,一听自己人都灭自家威风,心中更是腾起一股好胜之气,她转向元夕,拱手抱拳,然后冷冷的说道, “还请元少侠不吝赐教!” 这元夕倒是发了愁,心中埋怨成是非,怎么就把自己推出来了?不是你俩谈情说爱的么? 师父说过,武者之间可以切磋,也是人与人的一种交流方式,但是要记住两点, 一是切磋二人之间没有恩怨, 二是点到为止。 师父说,没有所谓的生死切磋,如果有,便是有人想以切磋名义给行凶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师父说,少年郎,可意气风发,但勿意气用事。 再看这有些气气的姑娘,他倒是觉得真可爱。 不知为何,他突然回头先问了成是非一句, “你俩不是有婚约么?我又怎好动手?” ———————————————— 吕一平赶到了子阳城。 蜀王府书房内,吕一平见到了正在练字的蜀王范景天。 范景天年近不惑,个子不高,偏瘦。 吕一平行礼之后,他便开了口, “一平,这么急着赶来,可是平南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王上,末将赶来,确实有要事要与您禀报,不知现在近凉城那边形势如何?” 把笔搁置一旁,蜀王擦擦手说道, “目前局势还算乐观,我们两路大军都驻守在那里,凉州那边是不敢轻易大举出兵的,也就是你来我往的小打小闹罢了。不过本王也是好奇,这凉州是最不应该起事的那位,怎么他上官青云就惦记起那张龙椅来了呢?无论是我巴州,还是那雍州,可不是他能吃得下来的,就算有那吐蕃支持又如何?只可惜现在是两军对垒,不然我还真得问问他,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扶持司马正德上位,当初不就是看他凉州对那洛月城最无威胁,先王才把那位逍遥王爷送到他那里去的么。” 吕一平一听心中略安,他又拱手问道, “敢问王上,荆州那边如何?” 听吕一平问起,蜀王一愣, “荆州?江陵王那边还算是盟友,目前还与我巴州一样,静观其变吧!” 蜀王走出书案,来到吕一平跟前,问道, “你这次来,可是与那荆州有关?” 吕一平点头,沉声道, “确是如此,前几日小女在平南城辖境内遇到截杀,对方有意活捉小女,所幸的是,对方行动失败,动手之人逃往荆州。” 蜀王皱了皱眉,先关切的问了一句, “世侄女可有受伤?” 吕一平心中微动,忙回道, “谢王上惦念,小女无碍,只不过那伙贼人手段不弱,任务失败后便直接逃走,等我派人赶到云上城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巴州地界。” 顿了一下,吕一平继续说道, “小女没有什么仇敌,又事发在平南城范围内,想来那伙贼人是冲着我来的,或许是想以小女为胁,从平南城这里开一个口子,意图对巴州不利,所以我才赶忙来这里,看看您这边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范景天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 “从荆州那边探子传来的消息来看,荆州对我们发兵的可能性不大,现在各州都不敢轻易出手,以防被别州占了便宜。打仗,最耗钱粮,自打出了那件事之后,各州诸侯王的心思大家都明白,除了上官青云那个脑袋不灵光的,谁不是积钱屯粮,厉兵秣马,打来打去,钱打没了,粮吃光了,人也少了,争来争去能争出个什么?” 他在屋里踱着步子,然后走到吕一平跟前,略微低语,吕一平躬身附耳。 “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本王也不瞒着你们,这天下,争来争去的,没什么意思,我是巴州的王,首先本王得先保证我巴州的子民安居乐业,至于这天下,究竟最后谁说了算,那谁又能知晓呢?” 吕一平心中一紧,半跪行礼道, “王上心系万民,乃我巴州子民之福,属下没什么本事,就有一颗忠君之心,王上有命,末将定当万死不辞。” 范景天搀住吕一平的胳膊, “一平,你这是干什么?你的忠心本王是看得见的,你的本事那更是没得说,方才你说的这个事也是件不小的事情,这样,你先与我手谈几局,我派人把魏帅请来,咱们一起商讨一下,如何?” 吕一平一听,又要与蜀王下棋,头便大了,但又不好推却,便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吕一平下棋的水平确实不怎么高,每次去城主府与城主董士贤手谈都会被其嫌弃。 说起来,都是吕一平求着董士贤陪他下的,主要是想借此提高一下自己的棋力。 这蜀王是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以吕一平的水平,又无法输的漂亮,时常还会一不小心赢上个几个子。 棋艺也是要看天赋的,他俩半斤对八两,吕一平还略微水平高一些,而高上的这一些,便是让他不愿与蜀王下棋的理由。 没人愿意下棋总输,更不愿意别人让着自己。 尤其是那身居高位者。 吕一平捻子沉思,举棋不定,蜀王皱眉,出言提醒, “一平啊,你这是棋艺精进了还是退步了?以前你下棋可不是这般墨迹,咱俩可都是落子如飞的主,你要是想盘东西,回头我把我那对宝贝核桃送你,棋子就不必盘了,赶紧下,待会儿老魏来了,咱俩这一盘棋都下不完。” 吕一平一听,赶紧先行个礼, “谢王上赏赐!” 蜀王一看,这不更耽误事儿么,赶紧摆摆手, “得,得,得,赶快下,真是有损咱俩‘一息飞云子’的美誉。” 吕一平这才落子在那个他早就看好的位置。 一息飞云子,源自于二人第一次下棋。 当时蜀王想要下棋,其他人一个个支支吾吾,推脱不敢领教蜀王棋艺,自愧不如,甘拜下风等等。 而刚刚被提拔为平南城戍守将军的吕一平一看,机会这不来了么,自己棋艺差,刚好能讨蜀王一个欢心。 他便自告奋勇, “末将愿意与王上手谈一局!” 并未猜先,蜀王让吕一平执黑子先行。 吕一平捻子落盘,蜀王跟着落子,这你来我往的下了十几手,每次落子都是在一个呼吸间完成。 蜀王哈哈大笑,大呼吕一平为知己,其他人确实不行,举子半天,最后还输的一子半子的。 其他人暗地里嘀咕,想要输给蜀王,还让他赢得不那么轻松,可不就得多想一会儿么。 没想到第一局,吕一平竟然赢了蜀王一子半。 吕一平也愣了。蜀王却不以为然,大呼过瘾,要再来一局。 当时蜀王指着他人说,瞧瞧,这才是高手。 第二局吕一平运气好,输了三子半。 当他想见好就收的时候,蜀王一摆手,三局两胜。 第三局他基本上都不思考了,迅速落子,可见他如此,蜀王也不甘示弱,他刚落子,便赶快跟上。 蜀王一边下,一边说,还是一平棋艺高超,与本王不相上下,咱俩可谓是“一息飞云子”啊。 其他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嘀咕, 两个臭棋爹。 第三局终盘,吕一平快崩溃了,额头都渗出密密的小汗珠,他竟然又赢了蜀王一子。 蜀王倒是很大度,笑呵呵的说道,一平的棋艺确实不错,方才若不是本王疏忽,兴许就是本王胜了。 也是吕一平脑子转的快,赶紧说道, “王上,是我两局先行,占了先手,况且这三局加起来我还是落后了王上一子,说起来,还是王上赢了。” 蜀王一听,哈哈大笑,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不过本王输就输了,可惜你驻守平南城,不然可以时常与本王手谈几局。” 所以每次来到蜀王府邸,吕一平都会被蜀王拉上陪他过过瘾。 这棋,不好下啊,要不都欢喜,要不都…… 好在蜀王棋品不错,输棋了就在喝酒的时候找补回来,只是这蜀王也是位有意思的人,灌酒还要自己亲自上阵。 吕一平喝酒有个特点,沾酒就脸红,所以每次蜀王的找补回来都很开心,给老吕喝的脸通红,都快吐了。 其实在蜀王府吕一平喝酒就从没尽兴过。 由于吕一平的拖延,一盘棋都没下完,魏天罡便来了。 魏天罡给蜀王见礼后,吕一平给自己的上司行礼,然后对蜀王说道, “王上,这盘我肯定输了,今天心思不在这,发挥不出自己的水平,要不,咱就到这吧?” 蜀王一看,这棋也下不成了,就撂了棋子, “我也看出来了,你今天状态确实不佳!” 然后示意魏天罡落座。 “魏帅,一平来是因为平南城那边出了事,让他与你说一下。” 魏天罡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身材魁梧,剑眉双立,留有美髯。 听完吕一平复述了一下吕关雎被刺杀一事之后,魏天罡没急着开口。 沉思了片刻,他喝了口茶,开口道, “王上,这事蹊跷,如果是荆州所为,那么我们可推测他们有两点意图,一点是以此为要挟,从吕将军这里找到突破口,或是策反或是胁迫,但是我觉得即便是他们成功,以吕将军的为人,事成的可能性极小,另外一点就是故意如此,让我们对吕将军心生罅隙,以此反间,但是适才吕将军也说了,那伙贼人逃往荆州,其行踪却并未过多隐瞒,无论他们扮作什么,我们都能知晓是荆州那边所为。这便是蹊跷之处。” 魏天罡看了眼吕一平,见其面色平静,继续说道, “所以,针对吕将军不过是他这个计谋的第一计,或许此计不过是一个障眼,更重要的是让我们巴州对荆州这个盟友产生怀疑态度,从而瓦解我们与荆州的盟约关系。” 听了魏天罡这么说,蜀王点点头, “魏帅说的不错,这种可能性很大,或许是扬州那边勾结了荆州的人,才有了这么一次刺杀事件,如果世侄女被抓,那么一平这里就会很被动。” 走到吕一平跟前,按下想要起身的吕一平,拍拍肩膀,他继续说道, “他们如果要挟不成,可能会用杀人来激怒一平,那时一平势必会恨透了荆州。” 转头看着吕一平,他继续说道, “一平,这件事,成与不成,都是想把我们的目光引到荆州身上,如此这般,我们还不能坐视不理,我们西有西凉大军压境,现在不宜轻举妄动,如果说,这件事就是荆州故意而为之,试探一下我们的态度,我们若就这么不了了之,那可就非常被动了。” 魏天罡和吕一平一听,确实如此,魏天罡问道, “敢问王上,我们该如何应对?” 蜀王沉吟几息,然后说道, “魏帅,前几日几位城主向我禀报,各城辖区治世太平,府库充盈,别的不说,单以现在我们的粮草储备,便够支持目前我五路大军三年之久,魏帅,做好准备,我觉得这天下,怕是要不太平了。” 魏天罡起身躬身抱拳, “王上放心,我保证,我巴州好儿郎,没有那白吃军饷的人。” 蜀王点点头,看向吕一平, “一平,我先给江陵王手书一封,就荆州有人行刺世侄女一事,讨要个说法,看看荆州那边的反应。” 吕一平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王上,我师门青云宗那边态度如何?” 蜀王笑了一下, “几大宗门应该是通过气了,有个统一的约定,就是要保证各州的诸侯王的安全,绝不可去暗杀其他州诸侯王,以造成战乱,你不知道,现在我王府中,便有两名青云宗的高手坐镇,你也知道,各大宗门真正的嫡传高手并不多,每个宗门超不过一手之数,王朝之前之所以允许宗门的存在,还不是因为宗门对武者的输出?这宗门内留下的嫡传就只能是那么几人,像你和你师兄冯渊,虽然是嫡传,学了真本事,不还得在军中担任要职?这就是宗门存在的意义。高手武功再厉害,不用多了,派出几百铁骑围山,不还是一样可以被灭门?” 吕一平见蜀王说的口渴,赶紧倒一杯茶,递给蜀王。 蜀王喝了半盏之后,继续说道, “在大晋王朝之前,天下大乱的时候,那也是个宗门林立的时代,有些宗门甚至能左右一州之诸侯。后来建立了大晋王朝,九大王朝功不可没,而现在我们这些藩王的先祖,包括这大晋王朝的缔造者司马重火,都与这些宗门有着不小的关系。” 蜀王这是声音突然压低一些,对着二人说道, “知道为什么青云宗会派人保护我么?” 他看着面色有些紧张的二人,说了句, “放心吧,没人刺杀我!” 第十二章少年初识愁滋味 吕一平已经在回往平南城的路上,他仍震惊于蜀王说的那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竟然有人行刺青州鲁王崔书河,所以才有几大派的约定,不过经过几大派联查,动手的是江湖上新起来的一个组织,叫做割鹿楼。 这个割鹿楼的消息其实不算是几大派查出来的,而是这个神秘的组织自己放出来的消息,而这个组织到底藏在哪个州,竟是无人知晓。 天下如鹿,群雄逐之。 以割鹿为名,其野心显而易见。 另外一件事是徐州,徐州内部竟然发生动乱,有人起义,占领了半州之地,与之相邻的扬州和青州没有任何动作。 蜀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让他自己多注意。 吕一平感觉到,这天下,怕是真要不太平了。 蜀王给江陵王的手书在吕一平身上,让他派人送到云上城,再由云上城递给春水城,出于安全考虑,此次没有派使者去往荆州。 理由很简单,就算荆州继续与巴州保持盟友关系,也会有人刺杀巴州来人,以此嫁祸荆州,成与不成,都会造成不良影响。 没想到去了趟子阳城,知晓了这么多内幕,这让吕一平忧心忡忡,心里想着,回去之后得让闺女在家消停消停了。 要不是他赶巧去了子阳城,蜀王也会发文给他,交代一下,加强平南城的防护,平南城不是军事重地,反倒会成为敌人最爱寻找的突破口。 ———————————— 听元大哥这么问自己,成是非吓了一跳,一脸吃惊地看着元夕, “元大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怎么可能……” 想起女魔头就在身边,元夕眼珠一转, “配得上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关关姐呢?” 然后一脸谄媚地看着吕关雎,嘿嘿说道, “是吧,关关姐!” 吕关雎一听,这还像句人话,哂然一笑, “小非子,你这是早上吃了蜜饯了么?嘴倒是甜的很,既然姐姐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你若是相中城中谁家姑娘,姐姐给你说些好话。” 成是非心中暗道,我谢你把我当弟弟,嘴上说道, “那小非可先谢谢关关姐了。” 然后拉着元夕的胳膊, “元大哥,关关姐大名吕关雎,是咱平南城吕将军独女,关雎知道吧,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那个关雎。” 至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成是非觉得他要是说出来,怕是会挨打。 元夕听成是非这么一说,心中才明白,是自己瞎想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没由来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耿直的元夕一脸疑惑的问道, “窈窕淑女?这位淑女方才是要向我问拳么?” 吕关雎一听,气得咬牙根,这人说话太气人了,这是在嘲讽本姑娘么? 虽然吕关雎不太计较什么淑女不淑女的,不过,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她吸一口气,然后再此抱拳行礼,说道, “习武者吕关雎向元少侠讨教拳法。” 方才元夕的拳法众人也是没看够,便有人起哄, “元教席,应了吧!” 身旁孔礼祥也笑着说, “元兄弟,你便陪吕大小姐练上几招吧!” 然后小声说, “注意怜香惜玉!” 元夕想了想,便对吕关雎说, “那好,不过事先说好了,不许动怒,点到为止。” 然后顿了一下,又说道, “我会让你一只手的,姑娘请!” 原本已经恢复到心平气和的吕关雎一听,心中带火,轻喝一声, “注意了!” 出手便是流云掌,而且是带着内力打出去的,一掌带风便直冲元夕面门。 元夕一看,还行,不算花架子,之前吕关雎跟人厮杀的时候元夕在远处看过,对其武功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熟悉的香味。 元夕有些醉了,这女子打拳,可比师父好看多了。 掌风已扑面,发丝飘动,眼见就要中招,元夕还未动手,吕关雎便要收回一些力道,以免误伤,只是没等她做出动作,便已失去目标。 元夕的身法太快了,一闪身便已到其右侧。 如果元夕这时出手,恐怕吕关雎已经败了,元夕一来是想给吕关雎留些面子,二来是想多跟她过过几招。 流云掌法是青云宗绝学,配合内力青玄功,威力不小。 在众人眼中,吕大小姐掌法生风,就是打不到元教席。 吕关雎的掌法几乎要打了个遍,连元夕的衣角都没碰到,见对方又不还手,只是一味躲闪,气得她收掌,一声娇喝, “为什么不还手?是瞧不起本姑娘么?” 看着气鼓鼓的吕关雎,元夕有些愣神,吕关雎看元夕有了破绽,便掌中加力,拍向元夕左胸。 元夕再向左右闪避已是不及,便向后下腰,来一个铁板桥的功夫,躲过劈胸一掌,右脚一伸,踢向吕关雎小腿。 元夕这一躲闪太过突然,让原本以为能够打中的吕关雎一掌落空,身体向前,腹部露出破绽,便赶忙变招,撤回右掌护住前胸,身体一侧,左掌打向元夕腰间。只可惜元夕的脚比她的掌快,右脚踢中其左腿,力度不大,但刚好让吕关雎失衡。 而此时元夕为侧身姿势,在吕关雎身下一个身位,他右掌发力拍地,借势而起。 毕竟是位姑娘,如果就这么摔在地上,怕是不好看,吕关雎可不想这么难看的摔倒,便脚腕用力一扭,改侧姿倒地为向下趴去,双手已收回在胸前,做支撑防护。 她没有趴下去,被人一把拽住了腰带,就那么吊着。 是元夕出手了,他瞥见这姑娘跟自己欺负过的大黑熊一样,就要啃一嘴泥,不假思索,便伸手一抓。 吕关雎气急败坏,自己一个大姑娘家,被人这么拽着腰带吊着,回头凤目一瞪,脸有些微红,低喝了一声, “放手,你快放手,你怎么还不放手?” 元夕愣了一下,自己这不是好意么?怎么还不高兴了呢?便又松开了手。 “啊...呀...啊!” 吕关雎也没想到元夕会突然撒手,身子又向地上摔去。元夕一看自己放手,姑娘又要摔了,便又抓了一下,稍微用力往回一拉,把现在只会”啊~”叫的吕关雎拉正。站在她跟前。 这时的吕关雎的双手竟然已经捂在了脸上。 兴许在突发情况出现的时候,姑娘们大都是直接捂脸惊叫吧,不然,以吕关雎的身手,不至于真的会摔倒。 已经冷静下来的吕关雎知道自己的身手还差的多,对方一直在手下留情,自己输就输了,也不丢人,便半咬着嘴唇挤出一句, “谢元少侠手下留情!” 元夕倒是无所谓,笑着说了一句, “姑娘没受伤就好,说来我除了与师父切磋过之外,没有跟别人动过手,所以怕误伤了姑娘,才一直闪避,还请姑娘见谅!” 吕关雎一听,心中又气,他说话怎么这么气人呢?本姑娘就这么不堪么? 一跺脚,刚刚才温柔下来的她又恢复本性,冲着元夕就要开口,这是瞧不起谁呢?本姑娘技不如人,但是不能输了气势。 一旁周伯昌眼见自家小姐没完没了,便赶紧上前, “元少侠身手不俗,在下佩服,不瞒少侠,今日我兄弟二人陪小姐来此,便是为元少侠而来。” 一听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元夕有些迷糊,难道是上次一别,对方还惦记自己的虎皮? 一旁成是非一听,是找元大哥来的,在此说话也不合适,便赶紧开口, “周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众位还是到会客厅,我们详谈。” 孔礼祥三人虽然也好奇为何大营的人会来找元夕,但是自己师兄弟三人确实不合适一同去往会客厅,便留在演武场继续给众弟子训练。 其他人走向会客厅。 毕竟是到了云德武馆,吕关雎问了下成伯伯是否在家,她过去给成伯伯问个安。 成是非告诉吕关雎,姐姐婆家张府有邀,自己父母吃过早饭便过去了。 在会客厅,几人落座,成是非叫下人看茶。 几人是来找自己的,元夕先开了口, “不知几位找我何事?” 周伯昌简单说了一下来意,大概讲了一下他们查到了元夕骑着那匹马进了城,而吕关雎恰好看到元夕和成是非逛布庄。 听到吕关雎在布庄外见到自己,元夕不由自主的说, “你昨日是不是穿的女装?” 元夕这么一问,吕关雎有些吃惊,自己看到他的时候,他不是正往布庄里走么?想到元夕问起自己穿的女装,她没好气的说道, “人家本来就是女儿家,穿女装出来逛逛不是很正常?” 一旁成是非点点头, “太正常不过了,小弟我就没有元大哥那般眼缘,一次都没见过。” 这时成是非才纳过闷来, “元大哥,你昨天在布庄门口发愣,是看到关关姐了啊?那我怎么没看到?” 刚刚瞪了成是非一眼的吕关雎也很吃惊,自己与这个小子只见过一面,况且自己做男装打扮,他又如何一眼便认出了自己? 元夕听成是非一问,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自小鼻子好使,她身上有种特殊的香味,我便记住了!” 吕关雎一听,只觉得脸热,这个登徒子,瞎说八道什么,瞪了元夕一眼, “胡扯,别人怎么从来没说过我身上有香味?” 成是非倒是一脸崇拜的看着元夕, “元大哥好本事,我说的呢,关关姐换了女装,我光看背影也认不出,你这一闻便知道了。” 一旁的周伯昌看看吴仲,俩人笑而不语,自家大小姐怕是遇到克星了。 “你上一边去,别跟这捣乱!”吕关雎又瞪了成是非一眼。 元夕倒是一脸无辜状,说道, “我鼻子可好使了,跟师父在山里的时候,随便个飞鸟走兽的气味儿我没有不熟悉的。” 一听元夕这样说,吕关雎干脆不说话了,气鼓鼓的。 竟然拿自己和禽兽相比,真是禽兽。 元夕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咋个就生气了,自己也没说什么啊。 这时元夕想起周伯昌刚才说的话,便问道, “周大哥过来,是要追查那匹马的下落么?我昨天一早把它卖了,养不起它,住个客栈还要钱,那马算是我捡的吧,我跟你们分开,往前走,没多远就见一伙人骑马而过,尘土飞扬的,呛死我了,我就走下官道,从路边走,没走多远就听见乒乓的打斗声,我就远远的看了会儿,别说我不救你们,咱就一张熊皮的买卖。” 这时气鼓鼓的吕关雎插嘴, “就这还称少侠?行侠仗义都不会?” 元夕瞥了她一眼, “少侠又不是我叫的,我叫元夕,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少侠,再说了,你们双方我都不认识,谁知道帮谁才是行侠仗义?你脸上又没写着我是好人。” 关于“侠”,山居士也曾与元夕提及。那个救人究竟能得到什么师父没给元夕答案,只说将来你也许自己会找到答案。 不过山居士倒是跟元夕说过做行侠仗义这个词。 他说这也是一种答案,但是记住了,师父想让你知道的是,在做任何事情之前,要确保自己知晓事情的真相。 有些时候,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或者说全部真相。 眼睛是会骗人的。 师父曾经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人自认自己是位侠义之士,常常想做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举,有天,他看见在在一个小巷子里,有位弱女子冲着他喊救命,而女子正在与一位男子撕扯。 那女子高呼非礼,劫财。 那男子大声呵斥,你瞎说什么,那钱是我的。 那位侠义之士一看,好嚣张的歹徒,光天化日之下便敢如此行凶,便上前打了那男子,而那女子拿着钱袋子就跑了,被打男子捂着头喊, “我的钱,是她先偷了我的钱,我不过是先拿回来罢了!” 这位侠义之士一听,好像是自己打错人了,可是已经这般了,怎么办?他连忙起身,去追赶那女子。 后来的结果,山居士没有说。 他只是跟元夕说,在这件事里,单凭这些,我们依然无法判断究竟是谁说的对。 师父与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凡事莫要冲动,切勿意气用事,先搞明白前因后果,再看自己的得失与心意。 记住了,这个天下,很多人都喜欢去评判他人是非,如那无私圣人一般,可是有太多人不过是逞一时口快罢了。 如果你想要去断他人功过是非,记住了,你得有这个能力和这个资格,还有一颗无私的心。 这与我教你的并不矛盾,因为这并非是你的因果,如果说是因果的话,那便不是简简单单的你与个人的因果,而是与天下的因果。 元夕其实不太懂,但是他记得住师父对他说过的话。 听元夕这么说,吕关雎气得一鼓一鼓的, “你!” 吕关雎彻底不说话了,她看着这个家伙就来气,明明一身超高武艺,还要穿得破破烂烂的糊弄人,说话还这么气人,也不知道让着姑娘一下,哼!将来活该你打光棍。 吴仲看了眼自己小姐,心中好笑,便问向元夕, “不知道元少侠此番出来,贵师是否也跟着出来了?” 元夕这时候更是疑惑,怎么将军府的人说话都这么有意思么?便回了一句, “吴二哥,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看见我旁边有人了?” 吴仲被元夕噎的一时语塞,也是如果他师父暗地里保护他,又怎会让他知晓,虽然方才见到了元夕出手,他们也没想到弹石子那位的会是眼前这个少年。 周伯昌想了一下,心知不宜多提及与元夕师父有关的话题,以免惹其不快,便开口道, “元少侠莫怪,不过是我们在与那伙贼人搏斗时有人暗中出手相助,而周边我们并未见到旁人,只是之前曾与元少侠见了面,所以才想过来问问少侠,是否见过其他人,又或者是贵师父暗中出手相助。” 元夕一听,心中好笑,这帮人,竟然猜不到自己头上,都说了就见到了自己,还往别人头上猜,不知道是自己出手更好,师父告诉过自己,行走江湖记着藏着掖着点儿,别好像老子天下第一的瞎逛当。 木秀于林的道理他元夕是懂的。 他假装疑惑,接着开口, “没见到别人啊,不过我师父在我下山之后可能也下山了,顺路保护了我一下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他似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我说那匹马怎么没人骑呢,怕是师父偷着送我的,我还想着你们来追查马的下落,把我卖的银两充公呢,毕竟马匹不是我的。” 心中暗道,师父,对不起您了,拿您来当盾牌。 他一想,不对啊,师父抢来的马,那不也是抢的么,他看着周伯昌说道, “周大哥,要不我去把银两拿来吧,你们要是要马的话,可以去马市给赎回来,我去给作证也行。” 周伯昌大笑,这少侠有意思的紧,连一旁生气的吕关雎都被逗笑了,看着他, “那去拿来吧,没告你个抢人财物算便宜你了!” 元夕一听,二话不说,起身便要去拿银子,周伯昌一看赶紧阻拦, “元少侠留步,我家小姐是逗你呢,尊师救了我们,我们想感谢还来不及呢,如果有机会,希望能拜访一下尊师。” “拜访我师父?恐怕够呛,我现在也不知道师父在哪里!” “哦,这样,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再叨扰了,元少侠要是见到尊师,还请带上我们的谢意。” 说完看了眼还在笑的吕关雎,问道, “小姐,我们这就回吧?” “走!” 吕关雎起身,与二人向外走去,成是非跟在后面,不断地说着,关关姐走好,以后欢迎常来的话。 而元夕没有跟着送客。 看着离去的倩影,他嗅了嗅鼻子。 竟是有些想再看上几眼的念头, 又是生气又是笑的,可真有意思。 —————————— 高阳城位于凉州东南方位,正毗邻近凉城。 凉州地处高原,西南方位是连绵不断的山脉,一直延伸到巴州。 高阳城有两路人马,一路是凉州的兵马,一路是吐蕃的兵马。 而在此将兵的,是凉州兵马副统帅,马逸超。 马逸超是土生土长的西凉人,西凉人血统驳杂,多与西北诸族通婚,人人生得英勇好战,自小善骑射。大晋王朝的建立,将吐蕃拒之门外,西凉人出了很大的力气。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真正的利益,吐蕃自认斗不过这个中原大国,便改变态度,与之交好,如此一来,西凉与吐蕃关系便好了起来。 西凉王还帮助吐蕃王征讨各个部落,一统吐蕃。 霍弃疾从山路进入了凉州地界,但是这高阳城他却不好进,如此重兵把守,他便是再有能力也敌不过铁骑弓箭。 他放弃了去高阳城一探究竟的想法。 继续从小路赶路,他奔赴凉州主城,西凉城。 第十三章千钧入城 元夕就这样在云德武馆暂且落了脚,开始了教席武师的生活。 从习者转变为教者,这个身份的转变其实没那么容易,元夕这几天都是在与孔礼祥三兄弟学习如何授业。 毕竟他的武功修为不俗,眼光毒辣,有时便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弟子的不足之处,进而提出练习建议。 元夕,已成为众学徒弟子的追捧对象,他的话,被众弟子奉为圭臬,在另一批没有见到过元夕出手的弟子强烈要求下,他又当众耍了一套剑法。 快,依然是快,一众弟子仿佛只见到满眼剑光。 一舞剑器动四方,矫如群帝骖龙翔。 不过元夕事后告诉大家, 别惦记,这个你们学不来,还是踏踏实实地练习基本功。 又说了句,这个看着厉害,没多大用,不过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而已,你们要记住了,来到武馆,学到的本事,将来有可能是保命的东西,记住,只有先有饭吃,才能惦记着还能不能吃得更好。 你们现在就是要先学会吃饭。 这个吃饭理论,成为一众弟子的箴言,回家之后,每人都多盛了一大碗饭,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练拳。 熟能生巧之后方能游刃有余,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如果有,那也不会是你。 我们都是普通人,至少,绝大多数人都是。 但是普通人的坚持,才能造就不平凡。 元夕自己的一身本领可不是师父用手按着他的头,用力运功,就把功力传给他了,而是他这十几年来的勤学苦练得来的。 所谓名师出高徒,那也得徒弟自己愿意学才行。 元夕的话没有给一众学徒弟子浇了冷水,反倒让大家热情高涨,练功更是勤勤恳恳。 金炜武馆。 馆主曹仁炜与副馆主何义金安排弟子练习后,在屋内喝茶。 曹仁炜长得相貌堂堂,端坐在那里气度不凡。其眉骨突出,眉浓眼大,眼下卧蚕饱满,鼻梁挺直,鼻翼多肉,下颌饱满,略有腮骨。 反观何义金,却是师兄弟中个子最矮的,眼小脸圆,貌不惊人的他站在那里比坐着的曹仁炜高不到哪里去。 何义金斜靠坐在木椅上,嘬了一口小茶壶里的茶,冲着师兄说道, “师兄,那仨没心眼的不来咱们这边,光咱俩可不行啊,以前也就教教弟子,喝喝茶什么的,现在还得操心武馆的七零八碎的破事儿,就咱俩,那哪成啊。” 曹仁炜瞪了眼何义金, “怎么,这就后悔了?开弓哪有回头箭?你就是回去了,老头子还能收你?” 这何义金与曹仁炜也就差个一岁,听他这么一说,也没动气, “这不是跟你商量办法呢,武馆就咱俩撑着,你就是造势再大,弟子再多,咱俩也教不过来啊?原本以为他们仨哪怕再过来一个,咱俩这也能轻松不少,才有机会慢慢让老头子那边关门。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哼!” 曹仁炜也喝了口茶,呸的吐了口进嘴的碎茶叶子,皱着眉说道, “这茶,还是次了些。老二,那毕竟是咱师弟!” 想想自己干,这花钱地方确实太多,茶叶的档次都下来了,他继续说道, “咱俩不走,以后能有出头之日?干得再多将来不还得给成是非打杂?老头子的本事咱俩学的差不多了,如今武馆的生意好做,你选择跟我出来,不也是看中这一点了?” 曹仁炜有件事没有告诉何义金,当初有人找到了他,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来单干。这钱他自己留起来一部分,然后带着何义金开了这家武馆。 那人说以后还会有事麻烦曹教席,这钱不白给。 开这家金炜武馆,何义金出钱不多,所以曹仁炜是馆主。 何义金听师兄这么一说,觉得理亏,便说道, “师兄,我这不也是为武馆将来做打算么。” 喝了口茶,曹仁炜说道, “师弟莫急,等咱们再逼上一逼,等咱们势大,老三他们也许还能多想想,老头子这些年钱挣得不少了,以他与吕将军的交情,咱们那位小师弟完全可以去军中供职,何必守着武馆操这份心。” 他站起身来,走到何义金跟前,拍了拍个头才到他肩膀的师弟,刚要开口,师弟却不乐意了,瞅了他一眼,转身又回去坐回去了。 不过他那不是坐,是蹲在椅子上。 曹仁炜一看,得,自己又不是有意的,都这么些年了,他怎么还如此介怀呢?他看着有些不快的师弟,开口道, “老二,我想过了,咱们现在的问题是人手不足,我已经跟你嫂子说过了,让她来武馆帮忙操持一下琐事。” 何义金一听,抬眼看了看师兄,说道, “既然师兄这么说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你弟妹在家闲着也闲着,也来帮忙吧,孩子白天去学塾读书,放学了接到武馆便是。” 曹仁炜嗯了一声,接着说道, “正好,俩孩子一起来这里,还有个伴儿。” 二人分别育有一子,同龄,何义金之子何北信大曹仁炜之子曹数典半年。 曹仁炜接着说道, “这样咱俩便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弟子身上,说得再好听,也得有本事才行。另外我想了一下,咱俩还得想办法再聘请几位武师才行,不然弟子多了,咱俩确实应付不来。” 何义金也不蹲在椅子上了,师兄本就比他高,没什么好想不开的,他凑到师兄跟前,低声问道, “那得有人才行,你准备聘请谁?” 曹仁炜看了眼何义金,缓缓说道, “赵千钧!” 听师兄这么一说,何义金直摇头, “他哪行,连个嫡传的身份都不是!” 曹仁炜看着一脸不解的师弟,开口道, “别看千钧不是嫡传,但是老头子教他的本事不少,不就差在内功上了么?可是咱们开武馆,不也不教弟子内功么?千钧拳脚功夫不错,又常年以狩猎为生,实战经验丰富,请他来教这些半大弟子,绰绰有余。” 听师兄这么一说,何义金便又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千钧对老头子不错,他能帮咱俩?” 曹仁炜看着只会提问的何义金,开口说道, “千钧跟了老头子也不少年头吧,在武馆里忙前忙后,最后却跑到那穷乡僻壤去当个猎户,我们请他来当教席武师,他不就能在平南城里安家了!另外,老头子对他不错,可当初他来武馆的时候,你我对他可又差了?他不少的拳脚功夫,可都是我教的。” 何义金好似明白师兄的意思,低声说道, “师兄的意思是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千钧而言,单说情分二字,我们二人不输老头子,况且千钧要是成为一名教席武师,可比他在山里当什么猎户要强的多。不过,会不会老头子那边先我们一步?” 曹仁炜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都半年多了,老头子要想请他,早该来了,过几天我亲自去趟千钧所在的那个什么王李庄,与他好好谈一谈。” 何义金说道, “师兄事多,要不我去?” 曹仁炜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不是师兄信不过你,而是千钧自打来了武馆便与我更加亲近,我亲自去更好些。” 如今云德武馆如今多了一个教席武师的事情,他们二人却并未知晓。 云德武馆本欲放出话来,去应了金炜武馆的挑战,不过后来成云德改了主意,没有狗吠还之以叫的道理,他俩要是真的丧尽天良登门踢馆,老夫关门打狗便是。 元夕轻松战胜吕大小姐的事却成了一众弟子回家下饭好菜,与自家父母一说,还是自己的云德武馆有本事,又来了一位很厉害的教席,学话的孩子一时兴起,也忘了食不言的规矩,在饭桌上比划起来。 什么元教席出手太快了,唰唰唰唰,自己就看了一串儿人影,元教席就打完拳了,什么吕大小姐出掌凌厉,呼呼带风,就是打不到元教席,结果元教席出脚一拌,吕大小姐就差点摔倒,后来是那元教席伸手一拉,才把吕大小姐拉了起来。 哪家父母不愿意自己孩子去的武馆好啊,第二天便跟街坊邻里报喜去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那元教席少年英雄,生的好看,武功又好,那吕家大小姐与之一战,便好似芳心暗许。 那有人便问了,你怎知吕大小姐还芳心暗许了呢? 这人便说了,我家那孩子可说了,他亲眼见到吕大小姐脸都红了。 又有好事者问了,那那位元教席呢?可是也看上吕大小姐了? 这人没有多说,神秘一笑,然后来了句,你要是有元教席那本事,还会像城中那些少爷们那么怕么? 元夕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到这平南城没两天,还没怎么露脸,就成了名动平南城之人了。 说到底,还是吕大小姐在平南城太过有名了。 没过多久, 曹仁炜与何义金便知晓了此事。 这个什么元教席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何义金蹲在椅子上,不吱声。 看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师兄,也没走出个道道来,何义金看着眼烦,说了句, “师兄,他们那边可又多了个人。” 曹仁炜不再来回踱步,坐在何义金旁边,说道, “便是来了位武师又如何?老二,以咱俩的身手,还能被一个毛头小子震住了?当初有底气放出那句话,咱便是知道,在这平南城中,除了镇南军大营,可没人是咱们兄弟的对手。 何义金想想也是,镇南军里除了吕将军外,论单打独斗,还未必有人能胜过他二人。 灌了口茶水,他抬头问道, “师兄,你的意思是?” 曹仁炜点点头,然后说道, “来了位教席又如何?老二,你想想看,要是一般的大派弟子可会愿意到一家武馆当教席?所以我猜,什么元少侠不过是那边造的势。” 何义金说道, “可外面可都说了,吕将军的女儿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曹仁炜看了眼何义金,然后说道, “老二,我说你什么好,那吕大小姐不过是个姑娘,便是吕将军亲传,又能有多大本事了?我看多数人不过是敬她的身份罢了,会些拳脚的,未必是高手,明日咱便登门,我倒要看看哪里来的浑小子,敢趟我金炜武馆的浑水。” 换了一身劲装的成云德在自家演武堂内打了一套拳法,打完之后吐出一口浊气,坐到椅子上,示意在一旁观看的成是非也来打一遍。 成是非在场中站定,深吸一口气,摆出起手式,然后开始打成云德刚刚打过的开岩掌。 一套掌法打完之后,成是非收手,看向自己的父亲。 成云德没有点评,看着成是非, “你自己说说看?” 成是非想了想,说道, “爹爹教授孩儿这套掌法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一掌劈出,有开山碎石之势,辅以内功苍穹劲,威力不小。不过孩儿打出来,还是气势少了许多,没有爹爹那般气势宏大!” 想了一下,他又疑惑道, “爹爹,刚刚孩儿所打拳法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够稳。” 有些惭愧的他,低着头, “我看了元大哥打拳之后,总想着他的出手,为什么能够那么快,那么我是否要追求快,而先发制敌呢?结果自己一时图快,却失了稳。” 成云德点点头,笑了一下, “你还算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 他看着儿子,临近不惑之年才得有一子,上天待他也算不薄了,还好自己儿子还很懂事,这让他省心不少。 喝了口茶,他继续说道, “所谓掌法,拳法,剑法,各种技法都是意在追求防己攻他。防便是防止自己不被他人所伤,而攻他便是力求毙敌。你刚刚说的不错,你适才太过求快,而失了稳,致使自己攻威力不够,防还防不住,顾此失彼。那么你元大哥为何能够快且攻击力又高呢?道理很简单,他的功力高,他练得深。就好比咱们馆内的弟子,看着你出拳很快,他们同样做不到,是一个道理。同样的技法,在你元大哥手里,威力便会翻上一番。那么,我们在练武的时候,要追求什么?扬长避短,尽量把自己能力发挥到极致。所谓法,其实还是一个套路,当你对敌之时,不拘泥于套路的时候,那么你的武学才达到登堂入室的境地。” “不拘泥于套路?”成是非喃喃道,他还是不太明白,便问道, “那爹爹,我们还为何要练掌法,拳法或者其他技法呢?” 成云德笑了笑,回答了成是非的问题, “练拳便如那看山看水,初练拳法,便是那寻山问水,一拳一掌,一刀一剑,落到实处,如那山水,就在眼前。当你的拳法纯熟到一定境界之后,那便是山非山,水非水,出手便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而是随心所欲,在于一个变字。有道是无招胜有招便是此理。而达到这个境界之后,就是我刚刚说的登堂入室。” 成是非似乎明白了父亲所说,自己如今第一境界还没有练到家,好像有些好高骛远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倒是没有因为自己功力不够而心情低落,多加练习便是。 习武一道,资质与汗水,缺一不可,如果资质差了,还不够勤奋,那便真的失去了一颗武者之心了。 成是非抬起头,问父亲, “爹爹,那还有没有更高的境界?您肯定是随心所欲的境界了吧,那元大哥呢?” 成云德看出儿子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就很好,能正视自己,方能进步,缺点不是你给他藏起来,假装看不到就不存在了,自欺欺人又如何能够问心无愧呢。 他笑道, “爹爹算是达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大体上习武多年之人都能达到这个境界。当然爹爹说的是我们这样的习武之人,既有内功,又有技法相传的。不然没有内功辅助,即便是单练拳法,即便是境界到了,没有内功的支持,身体反应跟不上,也是白搭。所以内功,同样是决定一名武者实力至关重要的因素。包括轻功,同样需要内力的支持,不然你跑得再快,气力不够,那也只能快而非远了。你元大哥,也是随心所欲这个境界,不过我仔细观察过你元大哥,他气息悠长,给人一种精力内敛之感,恐怕从内功上,要强上爹爹很多。” 听爹爹这么说,成是非有些不信,元大哥会有这么厉害?他继续问道, “爹爹,那第三层境界又是什么?元大哥真的这么厉害么?” 成云德捋捋胡须,笑道, “莫做井底蛙,我们兴许实力不比人,但是见识还是要有的。你元大哥的内功绝对是一流的内功,至于他内功到了什么境界,爹爹也不知晓。内功之深浅,只有试过了,你方可知道对方有多厉害。你元大哥身法之快,拳如流水,内外兼修,自是不俗。你元大哥自小应该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与名师的指导,其师承定然不俗。至于习武的第三层境界,便是山水在眼前的境界!” “山水在眼前?”成是非又迷糊了。 成云德起身,抬手对着成是非打了一掌。 手掌停留在其面前,成是非没有躲过去,掌风带动成是非的头发向后飘动。 “拳重如山,身如流水。前面两层境界说的山与水是学与融的过程。而此时的山水在眼前,说的是另一种境界,是创的境界。把学来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再打出去,拳便是自己的山,身法便是自己的水。我们学拳,学武技,学身法,不都是先人创造的。但是如果没后来者的创造,必然没有武学一途的发展,武技那便走向末途了。” 说完这个成云德收回自己的拳,然后说道, “这个境界,其实并不好说,那是宗师气象,有开宗立派之能,爹爹不过是略知一二罢了。但是你也知道,境界不过是一个大致的说法,并不能就此来判定一个人的武技高低。” 拍了拍儿子肩膀,成云德笑道, “你也不用太过有压力,你小的时候,爹爹不舍得你吃苦,你学拳便晚了几年,记住,先求稳,找机会跟你元大哥取取经,应该对你帮助不小。好了,今天爹爹就陪你练到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 这时,有弟子敲门禀报,说是赵千钧来了! 第十四章 山居士的信 山居士临走时,给元夕留下一封信,让赵千钧帮忙转交一下。 赵千钧怕有意外,打点了一下家里,便带着信赶去平南城。 至于山居士为何要给元夕留信,又为何不在元夕下山的时候交予他,他没问,山居士也没有说。 赵千钧没有骑马,他也没马。 好在去平南城的路他很熟悉,赶了四天的路,他终于到了平南城。 即便是为了给元夕送信,到了平南城,自己的师父也不能忘了问候,自然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拎着自己攒下的鹿茸,还有两块儿熏制好的鹿脯肉,进了城的赵千钧直接去往城西的云德武馆。 一路上听说什么金炜武馆馆主招收嫡传弟子的消息,他心中疑惑,什么时候平南城多出了一个金炜武馆呢? 没有细打听,他直接奔向武馆,希望元夕听了自己的话已经来到了武馆,不然平南城这么大,自己还真找不到他。 每年都过来一次的赵千钧,不少弟子还是认识的,所以进了门之后,弟子把他带到会客厅后,便去找馆主了。 成云德一听是赵千钧来了,心情大好,便对弟子说,让他告诉赵千钧稍等片刻,他一会儿就去会客厅。 在会客厅等了一会儿的赵千钧便见到了已经换好衣服的成云德和成是非。 虽然不是嫡传弟子,但是师父依然是师父,恭敬的喊了声师父,手中带的礼物递给了喊自己师兄的成是非。 成是非与赵千钧自是不陌生,自小他每年都盼着这个能带来各种好吃的肉的师兄能多来家里几次。 成云德笑呵呵的坐在主位上,招呼着自己的弟子, “千钧啊,别站着,来,快坐下!” 招呼人给看茶,成云德看着自己这个记名弟子,心中欢喜,能有这么个知恩图报的弟子,是自己之福。 千钧一般都是年节的来望看自己,如今这平常日子登门,必是有事,便开口问道, “千钧啊,家中一切可好?来找为师,可是有事?” 赵千钧正襟坐在座位上,听师父一问,忙回道, “谢师父挂念,家中一切都好!” 说完之后,他又接着问道, “师父,不知近日武馆可有一位叫元夕的少年找上门来?” 元夕正在教席休息室里与孔礼祥请教如何与弟子授课,朱、周二人在演武场督促一众弟子练习,赵千钧过来的时候俩人喊了声师兄。 赵千钧比他们俩,还有孔礼祥都年长,所以当初成云德把他带回来的时候,虽没有把他正式收入门墙,还是让年纪小的孔礼祥三人叫他师兄,免得这半大小子在这里待着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 曹何二人还好,对赵千钧也颇有照顾,所以赵千钧对这两名师兄也是敬重有加。 元夕的武功太高,其师山居士训练他的方法明显不适合用在这帮弟子身上,所以他与孔礼祥请教一下,然后再根据自己的特点,准备制定一下自己的教授方法,毕竟大家都盼望着元教席能指点一二。 这时有弟子过来,说馆主请元教席去一趟会客厅。 听闻元夕在武馆当了教席,赵千钧内心很高兴,不过他知道以元夕的本事在武馆只是权宜之策。 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有善心,当然,元夕的本事也不差,留在武馆也不会吃白食。 说着话的功夫,元夕便来到了会客厅,见到赵千钧很是惊喜,这才几天又见到赵大伯了。 看到元夕,赵千钧更是一阵恍惚。以前虽说知道元夕长得不错,不过总是见惯了穿粗布衣衫的元夕,突然换上这般衣着,让本来起身想一拍他肩膀的赵千钧,那只手却也不好意思抬了起来。 元夕可没有赵千钧想得那么多,高兴的问了句, “赵大伯,你怎么来了?” 赵千钧才想起正事来,刚才师父问他为何来的时候他便告诉师父,专程来一趟,元夕的师父有信让他转交给元夕。 掏出一封信递给元夕,看着疑惑地接过信的元夕,他说了句, “小元夕,你师父也下山了,临走之前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我怕你离开平南城,不好寻你,有负你师父托付,便赶紧送过来了。” 跟赵千钧道谢之后,元夕把信先揣到了怀里。 正事完毕,赵千钧又坐回椅子上,元夕挨着他坐下。 赵千钧想起来时的疑惑,便开口问师父, “师父,我过来的时候听说城里又新开了家武馆,是什么来头?” 成云德没有急着回答,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笑着说, “说起来这金炜武馆的两位馆主你还认识。” “我认识?”赵千钧一头雾水,他怎么也想到不两位师兄能自立门户。 点点头的成云德开了口, “是你大师兄曹仁炜和二师兄何义金开的。” 赵千钧一听,愣了一下,然后询问道, “师父,是咱家武馆开了分号?那为何不用云德武馆名号呢?金炜武馆,哦……我明白了,金炜武馆,取自两位师兄的名字,不过这不合规矩呀!” 坐一旁的成是非小声说道, “赵师兄,是两位师兄自立门户了!” 赵千钧一头,直接站了起来, “什么!”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位师兄会做出如此之事来的。 见他如此激动,成云德摆摆手, “罢了罢了,千钧,你也不用动气,人各有志,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师父我也不能拦着,学了本事,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么!” 赵千钧越想越气,自己那么敬重的两位师兄,怎么会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来呢,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我找他俩去,问问这两个人,良心是被烟给熏黑了么?” 成是非这时起身,走到赵千钧跟前,把他按回座位, “赵师兄,我爹的话都不怎么好使的,你去了又能如何?算了吧,你离平南城远,一路奔波好几天,就在这跟我爹还有元大哥好好叙叙旧,晚上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气愤过后的赵千钧有些情绪低落,本来这次他来,还想跟比他年岁长不了几岁的两位师兄好好喝上几杯的,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元夕看出赵大伯心情不佳,便开口道, “赵大伯,师父走的时候有说过要去哪儿么?” 见元夕问起山居士,赵千钧想起了最后和山居士喝酒的场景, “没有,你师父是位高人,说的一些话我也不太懂,我就是一个粗人,也就能陪着居士多喝几杯而已。” 元夕哦了一声之后,随后问了问王李庄的近况。 成是非叫人喊来了孔礼祥三人,大家在厅中聊起了武馆近况,好生热闹,而话题的中心,不知怎地,最后就到了元夕身上。 然后便提及了有关吕将军独女的事来,元夕招架不住,便说回屋去看一看师父的信,在一众人的笑声中离开了。 成是非笑得尤其欢。 他倒是觉得,这平南城好像真的只有元大哥能娶了关关姐。 元夕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怀中掏出信,拆开。 信的内容不多,但是元夕看完,眼眶有些发热。 “元夕,对不起。 你不用意外,这句对不起是师父应该说的。毕竟从小把你从你父母身边带走,没有给你选择。虽然师父教了你很多,但是并不能因此来抵消你远离双亲之苦。所以师父与你说一声对不起,原不原谅师父,在你。 每个人的出生,是没有选择的。但是每个人将来该当如何活着,却可以选择。能左右你的抉择的,是你所学、所思、以及所欲。 记住,师父让你自己去看一看这个世界,就是要看一看你的选择。你每一次的选择都会成为左右你下一次选择的因素。 而你所得到的,便是你的成长。 努力吧,少年,你的一生注定不会平凡,这是从你一出生就注定的事! 将来有事,可去雍州找我! 你的身世,将来你会知晓的。” 自己的父母是谁?这是从小一直伴随元夕长大的疑问。儿时的记忆早已随着长大而消散,手中只有那个一直没有丢掉的小木头人,像是一把钥匙,让他记得自己应该去找一找自己的家。 看完了信,他叠了起来,找到自己的包裹,里面是自己的一些家当,包括那个小木头人。 把信放了进去,他拿起了那个自己看了无数次的木头人,在那发呆。 天下好大,何以为家?而什么又是家? 一叶浮萍归大海,根又在何处? 元夕有些惆怅,他想师父,也想那个他再也想不起来的家。 雍州,那是哪里? —————————————————— 吕关雎这两天没有出去溜达,闷在家中。 静坐闺阁风依窗,谁家少女梳新妆。 再喜欢打打闹闹,终究还是个女孩子。她时常男子装束,不过是为了出去玩儿方便一些罢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拿着檀木小梳轻轻地梳着头发。 吕关雎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她轻咬下嘴唇,似乎又有些生气,将手中的小梳子拍在妆台上,她起了身。 好没意思。 趴窗看看外面,天蓝风轻,偶有白云蔽日。 两天没出将军府了,吕关雎快被憋疯了。但是她又不好意思出去,自己的小丫头竹青跟她说,外面传出了有关她的流言。 竟然说她看上了那个小子。 哼,凭什么是本姑娘看上他,凭什么? 以她的脾气,本想出去去那酒楼茶肆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嚼本小姐的舌头。 有些意外的吕母拉住了自己闺女,细细盘问是怎么回事。 她便把那天比武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然后跺着脚说道, “娘啊,根本没有的事儿,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他们嘴里说的那样了。不行,我得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嚼舌头,毁本姑娘清誉。” 吕母拉着姑娘的胳膊,笑着说道, “关关啊,清者自清,你这般出去,岂不是欲盖弥彰?没有的事,过几天也就消停了,你出去说,这不是在提醒大家,继续拿你的笑话下酒佐茶?” 吕关雎撅着嘴, “我这不是怕影响咱们家名声么!” “名声?我的小关关,没有媒婆登门才让爹娘脸上无光啊。娘问你,这平南城里可有你中意的男子?你小的时候你爹与你董伯伯喝酒的时候曾经提过,跟他们董家结个亲家,他家的独子董相林我看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听自己娘亲这么一说,吕关雎当时就笑了, “娘,他家要是敢来提亲,我就敢嫁。” 小时那董相林跪着求自己别嫁给他,吕关雎想起了都想笑,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还有自己那些个闺中好友,竟然有好几个倾慕那爱付昕翰。 她就也不明白了,这付昕翰写了几首诗词就是才子了?就算他是个才子,也是个没骨气的才子。 从小爱告刁状。 吕母可不认为一个武馆的教席能配得上自己闺女,所以她也没问自己女儿,是不是真的动了心思。 真的也不能是真的,将军府的女儿,岂能随便嫁人的? 吕关雎下了绣楼,立身院中。 屏气凝神,她打起了自己练过的无数次的流云掌。 行云流水,风起云涌,乌云密布。流云掌法非是以力抗敌,而是以绵绵不绝的攻势压迫敌人。吕关雎又是女子,本身力度可能不足,但是灵巧有余,不然当初被截杀的时候便更容易被人活捉了去。 吕关雎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连不还手的那小子的衣角都碰不到呢。自己可是自幼由爹爹教授武学,所用又是青云宗的绝学,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怎么会这般厉害。 想想就来气,竟然以那种手段胜了本姑娘。输便输了,本姑娘又不是输不起,还差点让本姑娘出丑。吕关雎越想越气,掌法也开始乱了起来。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这掌法还越练越回去了呢?关关,这可不像你!” 原来是吕一平回来了。 刚刚回到家的吕一平换下披甲,听夫人说自家闺女这两天都呆在家中,便去后院闺女的绣楼看看,这刚一进入后院,便看见正练功的吕关雎。 他没有出声,而吕关雎心有所思,也没有听到父亲进了后院。 吕一平一看闺女练功乱了章法,便出声叫停了她。 听见父亲的声音,吕关雎收了掌法,跑了过去,抱住吕一平的胳膊,轻轻摇晃着, “爹爹,您可回来啦!出门也不告诉女儿一声!” 吕一平看着女儿,笑着说道, “军情紧急,爹爹都没来得及回家,差人告诉了你娘一声,我直接从大营去了趟都城。” 吕关雎一听,好奇地问道, “什么事情这么紧急,还得爹爹亲自去都城?” 吕一平叹口气, “还不是你被截杀那件事,我追查到可能别州的人,事关紧急,得去跟王上商讨一下。天下可能不太平了,你别看我们巴州好像稳稳当当,什么事儿都没有,那是因为有王上的运筹帷幄,我们东西两侧皆有大军驻守。万一哪一天西凉发了疯突然发起大举进攻,咱们巴州……唉,你别总是出去疯了,现在不光是大军压境,还有一些下作的手段,都会出现,我们要格外小心。回头我还得调两队人马,一队在家里护卫,一队去城主府你董伯伯家,多派些人巡防,安全一些。” 吕关雎吃了一惊, “还要加防?这么严重么?”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 “你想如果一个城池的城主或是守将被刺杀或者刺伤了,影响大不大?这无关怕死不怕死的问题,而是关乎到整个巴州的安危。这次你遇刺,就是对方有意以你为胁要挟爹爹,事态严重,我们不得不防。今后城门都要加紧盘查,尤其是那些江湖打扮的人士,更是要注意。” 这时吕关雎想起元夕来,便对吕一平说道, “爹爹,我找到那个少年了!” 吕一平一听,想了一下,问道, “可是你遇刺前遇到的少年?” 吕关雎点点头, “嗯,就是他,我前几天逛街,刚好看到他和云德武馆的小非子一起去布庄,应该是买新衣裳去了。不然以他那个穷酸打扮,在这平南城可换不来好眼色的。谁不得拿他当小厮看待?爹爹,你是不知道,他的本事可高了,女儿手段尽出,都打不过他。” 吕关雎一连串说了不少话,吕一平这一听,怎么女儿还跟他交手了呢?便详细盘问起来。 吕关雎便把她发现元夕,回家找父亲,父亲又不在,随后她带着人去了武馆等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而吕一平还详细的盘问了一下二人对战经过。 思索了一下,吕一平说道, “照你这么一说,这少年还是个高手!这时候咱们平南城来了这么一位高手,而且又是在你遇刺之前,这其中又有什么古怪呢?” 吕关雎看爹爹在那里琢磨,便说道, “爹爹,那元夕不像是坏人,他也说了,出手救我的可能是他师父。” 吕一平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道, “孩子,你还是涉世太浅,爹爹不说别的,万一那少年就是敌人安排过来的,那场暗杀不过是一场戏,就是让他来接近你呢?你再想想,接近你之后是不是就能接近爹爹我了?” 听吕一平这么一说,吕关雎觉得爹爹的话也好似很有理。 吕一平陪着女儿往里走, “你适才掌法已经没了章法,乱打一起,怎么回事?” 听父亲这么一问,吕关雎有些脸红,然后说道, “女儿分心了!” 吕一平一想,便猜出缘由,安慰自己女儿道, “爹爹早于你说过,练功一事讲究水到渠成,着急不得,也懈怠不得,你这套掌法其实练得差不多了,等爹爹有空,多给你喂喂招。” “嗯!” 第二天,吕一平端坐在大营里,喊了一声, “来人,去那云德武馆,把成老馆主请来一叙!” 第十五章 哪里来的骗子 昨日,成云德在武馆设宴,赵千钧酒没少喝。 一是心中高兴,二又有些气不过。 早起用过早饭,赵千钧准备跟师父告辞,信已经送到,他心中挂念家里。 只是他没有见到师父,一打听才知道师父一早用过膳食就去了镇南军大营。 坐在马车中,成云德在心中盘算吕一平为何一大早请他过去。 在他身旁,则放着元夕给他带来的那张虎皮。 虎皮的来龙去脉他已清楚,赵千钧对自己师父无任何隐瞒,当得知元夕年仅十二便手刃双虎,感叹的说了句,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呐。 他准备把虎皮送给吕一平。 吕一平坐在军帐中,大座上的兽皮已经磨秃了毛,女儿送的那张熊皮还未炮制完成,他已经交由下人去处理了。 在他这思索着当下平南城形势的时候,有士兵进来通报,说云德武馆成馆主请到。 见成云德进了大营,吕一平起身迎接, “成老哥近日可好? 成云德拱手笑道, “还算硬朗,还能与一平兄弟过上几招!” 吕一平是个习武之人,自是喜欢与人切磋一二,不为输赢。 曾经师兄冯渊在平南城的时候,吕一平多是与师兄切磋,二人师出同门,所学一样,剩下的便是看谁更有悟性和毅力了。 与师兄切磋,吕一平胜少负多,平心而论,切磋毕竟是切磋,与生死之斗是两回事,这出手上便有了余地,他是师弟,又是下属,恐怕是余的更多了些。 等到他驻守平南城之后,师兄去子阳城任职,他便没了切磋对象。要说下属之中,也有不少习武之人,不过吕一平出身青云宗,又是嫡传弟子,岂是一般人能做得了对手的?便是他的副将手上功夫也差了许多。 这时城中云德武馆已经有了起色,身为平南城一城守将,自然要对城中一些重要人物调查仔细,而这个云德武馆的馆主,便让吕一平眼前一亮。 他听说过这个人,没想到竟然来到了巴州。 吕一平没有参加过九大派的比武大赛,但成云德的参加那次,他的师兄回来时曾谈及此人。 九大派之人进入前十那是妥妥的,不然一州第一门派的名号便要拱手让人了,这是比武大赛组织者断然不能让其发生的事,所以,每次第十名是哪个州的,哪个门派,又是谁人,便成了武道大赛参赛者回来后必然聊到的话题。 按他那位师兄的话说,这个叫成云德的,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只可惜未出身在九大派。 习武的人,谁还没点眼力?比武是成云德输了,可要真的上场厮杀,还不定谁死谁活呢。 吕一平与成云德见了几次面,相谈甚欢,这便有了他们二人的交情。 在他一再要求下,成云德与他以武者身份切磋。 二人的切磋,更接近于实战,只能尽可能接近了,因为真正的实战,目的只有一个,击伤甚至是击毙对手。 二人实力相差无几,所以切磋多以打平为结果。 如果分生死的话,成云德自认落下一筹,不是因为身份,而是他比之吕一平,少了一些杀气。 将兵之人,怎能没有杀气? 伸手虚引,吕一平笑道, “成老哥里面请,我这有些事情想向成老哥请教,劳烦老哥来这大营中一坐,还望海涵。” 成云德一边跟着向营帐后面的书房中走去,一边笑道, “吕老弟何须如此客气,不知是何事?” 二人于书房落座之后,待士兵上茶之后,吕一平便挥手,示意其出去候着。 吕一平没有急着说话,端起茶杯,揭盖轻吹几下。 茶有些烫。 成云德没有喝茶,他先打开手中拿着的包袱,露出那张虎皮,然后挪开自己的茶杯,把虎皮放在二人之间的茶几上。 方才成云德进门的时候吕一平便疑惑他为何带了一个包袱过来,只不过不便问询,当看见是一张上好的虎皮的时候,他便坐直了身子,然后抻脖侧身,放下刚端起的茶杯,伸手摸着虎皮,问道, “成老哥这是让我欣赏这张虎皮?” 成云德呵呵笑道, “吕老弟这是哪里的话,这虎皮,是老朽拿来送与你的,不知吕老弟可否看得上?” 吕一平一听,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向成云德, “成老哥说这是给我的?这怎好意思?” 看到这张虎皮,他心中便想,这可比那张熊皮更适合,前面那把椅子上的皮,毛都磨没了啊! 成云德摆摆手,这时端起茶杯,小呷了一口茶,放下之后,说道,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我看你前面营帐之中大座之上的旧皮无光,刚好手中得了这张虎皮,便想着抽空给你送过来。正好你差人叫我过来叙旧,我便顺手带过来送与你。这张虎皮,铺在你的大座之上,才正是合适。我不过一介武夫,你却身居要职,身系一州百姓安危,此虎皮,自是非你莫属。” 吕一平一听,便把虎皮拿到自己跟前,看了几眼,便收了起来,放到一边,笑道, “既然成老哥这么说了,我就却之不恭了,感谢老哥惦念小弟。” 成云德笑道, “你喜欢便好,放我那里不过是明珠蒙尘罢了。” 吕一平笑笑,然后说道, “今日叫成大哥来次,是有一事相问。听小女说,咱们云德武馆又新来了位教席武师,还是位身手不凡的少年英侠。” 听吕一平这么一问,成云德点点头道, “确实来了这么一位,名叫元夕。不过应该不会在我武馆长久,以那位少侠的本事,自是不能屈居我小小武馆,此番他闯荡江湖,怕是其师有意磨练其一二。” 他有些疑惑,怎么吕一平叫他过来,是询问元夕的事情。便问道, “不知这元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此人是我那在青石镇王李庄的弟子赵千钧介绍过来的,说是这个少年自小便在王李庄附近跟随师父隐居于此,与他相熟,是一个可靠之人。所以赵千钧才推荐他来我这里暂时落脚。” 说到这里,成云德苦笑了一下, “说来也巧,你是知道的,我那两位最有出息的弟子嫌我这庙小,便自立了门户,我倒是没有计较什么,毕竟这点气量我还是有的。不过他们竟让人传出话来,说我武馆现在无人,比不上他俩那金炜武馆,老夫进退维谷的时候,这元夕的出现,解了我燃眉之急。” 听成云德这么一说,吕一平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然后说道, “成老哥,你那两名弟子的事,与我说一声便是,我只要放出话来,军中只要人你云德武馆出来的人,而其他武馆来人入军,皆按照普通兵卒标准入伍,看他还能有什么人气。” 成云德一听,赶忙说道, “这可使不得,感谢吕老弟一片好意,不过他们二人毕竟是我弟子,他们无情,我不能无义。说句老哥不该说的话,现在天下暗流涌动,想着多学点武艺,多一点自保之力的人越来越多。我这一个武馆也吃不下,就由着他们吧。还望吕老弟今后还能略加照拂一二。” 听成云德这么说,吕一平点点头, “还是成老哥仁义。” 成云德明白,如果吕一平真那么做了,自己绝不会落下什么好的名声。明明是那俩徒弟背信弃义在先,只怕最后反而变成自己是那无情无义,赶尽杀绝之人。 既然武馆没什么问题,吕一平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继续问道, “那成老哥认为这元夕如何?” 听吕一平这么一问,成云德联想到坊间传闻,心中自忖,莫不是真有此事,吕一平为女打探消息来了?,略加思索,他开口说道, “这元夕真可谓英雄出少年。你我都曾年轻过,我自问自己少年时可没元夕这般风采。这元夕一看就是得了名师真传,不仅武功出众,为人也正派,又生得仪表堂堂,待人接物亦是无可挑剔。至于学识,我是一介武夫,不好评价,但我觉得不会差了。” 言语之间,尽是溢美之词。 听成云德说完,吕一平继续问道, “不知有关元夕师门,成老哥又知晓多少呢?” 听吕一平问起了这个,成云德更加肯定心中想法,这是要看一看家中底细,师门出身如何。不过他心中有些犯了难,不知这个好话如何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他开口说道, “元夕是赵千钧介绍到我这里来的,其师我并未见到过,不过昨日千钧来武馆,刚好给元夕送信,是元夕师父留给他的。我私下问询过千钧,这元夕师父究竟是何许人。千钧只说是个高人,大约一十三年前去的天虞山,便在那隐居,直到近日,师徒二人分别下了山。” 顿了一下之后,成云德又说道, “因为是隐居在此,所以千钧对其底细知晓不多,只知道那元夕是三岁随着师父上山的,现年已有十六,而那位自称山居士的人,当真是位深不可测之人。” 当成云德把这些话说完之后,吕一平的眉头已经紧锁了,看得成云德有些莫名,这是在嫌弃元夕出身么? 吕一平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喝茶。 吕一平一听十三年前,怎么会如此之巧?来到巴州,那么说明这个山居士不是本州人士。不对外言真名,便是有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又突然离开,又是要做些什么呢?隐居十三年,又是为了什么? 吕一平觉得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他想起了蜀王跟他说过的话,天下渐乱,江湖上又有那神秘的割鹿楼在搅局,如此一个人物,他如何不能多想想,多防备一些呢?想到这里,他便开口, “成老哥,我说几句,你先听,这些是我的一些看法,听我说完之后,你再思量一二。” 端起茶杯,喝了口已经温热的茶,他继续说道, “成老哥,我师承青云宗你是知晓的,咱们巴州其他门派并无什么厉害人物。适才你说道,那元夕与其师非本州人士,却在那天虞山隐居一十三年,此举让人费解,尤其是你提及元夕之师深不可测,如今元夕下山,他师父又不知所踪,这里面难免让人多想,尤其是我身为一城守将,更要关注那些身手不凡的江湖中人。” 吕一平甚至想到这位自称是山居士之人,很有可能是那神秘的割鹿楼中人。但是他没有与成云德提及,毕竟这等大事,还是不好随便说出去。 正在喝茶的成云德一听,才发现自己想的和吕将军想的不是一回事,听吕一平这么一说,还真是一件不容小觑的大事。 刚好碗中茶尽,他放茶杯,思忖一下之后,缓声说道, “如你所说,那元夕师父确实有些古怪,要让我猜测,我亦无从说起,不过那元夕此人,我自认当下没什么问题,以吕将军的意思,是让我武馆送客?” 说起正事,这称呼也变了。 “成老哥别多心,我不是针对咱们武馆,只是我这里有些消息,不便与你细说,但是站在我的角度,自是要把事情看透,知晓个清楚明白,才好做出判断,那元夕大可留在武馆,成老哥多多留心便是。” 成云德一听,心中有些不喜,但并未留于颜色,只是说道, “成老弟这是要我监视元夕?” 吕一平叹了口气,说道, “成老哥,我并非有意如此,但是毕竟你也说了,他元夕武功卓绝,你想想,咱们平南城又有几人能敌得过他?即便如你所说,他人没问题,但是万一他师父有命呢?至于监视,我倒觉得不至于如此,但是咱们武馆的教席武师,不还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活动么,他元夕在这平南城又无亲无故的,还能去哪儿。” 说完吕一平拱手抱拳,说道, “成老哥,职责所在,还望海涵。” 吕一平说到这儿,成云德心中也也是明白,他又想起赵千钧过来给元夕送信,心中便想,会不会是元夕的师父有什么安排了呢? 但是他没有与吕一平多言,毕竟元夕如今在自家武馆,他先观察几日再说。刚好前两天女儿婆家张府邀他上门,有事相商。 张府在荆州有买卖,而且是他的女婿张仲谦负责的。 如今云上城与春水城兵马相对,虽然巴、荆二州并未起了摩擦,但身为生意人自是要长远考虑。 张仲谦在荆州的生意发展不错,但是天下若是不太平,他多年的努力可就打了水漂。 成云德对天下大势了解也是不多,之前去了张府一趟,也没商讨出个所以然来,此刻在吕一平这里,他便想问询一二, “吕老弟,方才你说到天下将乱,老哥我问句不当讲的话,那荆州目前与我巴州是交好还是交恶?我那儿女亲家张易文做的是布帛买卖,在荆州那边生意也是不小,如今局势不明,他也不知该如何,那边的买卖是不是要早些撤了,以防万一,所以近日问询于我,我这也不知详情,便与吕老弟打探一二,老弟是否方便,给些建议。” 吕一平一听,便是问道, “可是城西张府?” 成云德点点头,进而说道, “他那边还有不少自己人与货物,如若荆州与我巴州交恶,那他便要趁早将人与货物撤回,以免损失更多。” 吕一平思索了一下,便说道, “既然成老哥问了,我也不瞒着老哥,目前荆州那边不确定,但以我看来,能撤便撤了吧,毕竟即便现在两州关系尚可,可万一突然有变,那张家便是措手不及,连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成云德听了,点点头道, “好,那我便知会与他。” 离开大营,成云德坐上自己马车,向武馆方向驶去。 车夫是位老把式,马车走的不慢,却是很稳。 只是,他却不知晓,他的武馆,这一大早却不太平。 ------------------------------- 赵千钧想了一下,还是与师父辞别之后再离去方为妥当。 便与元夕一起在演武场观众弟子训练。 这时有两位熟人迈入了武馆的大门,而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名金炜武馆的弟子。 曹仁炜与何义金二人重返云德武馆,与那弟子说道,我二人拜访师尊,还望通传。 弟子告知馆主不在,曹何二人便不顾那弟子阻拦,带人闯了进去。 那弟子赶紧去找少馆主。 而演武场这边听见门口有动静,也都看了过去,赵千钧一看是曹仁炜与何义金来了,便怒火攻心,上前骂道, “枉我认你二人做师兄,你俩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还好意思上门?是当真不知‘仁义’二字怎么写了吗?” 何义金一听,面色不大好看,刚欲开口,便被曹仁炜拦住。 曹仁炜笑呵呵地说道, “这不是千钧师弟么,哪里来得这么大的火气?这么跟师兄说话,可不像我们尊师重道的赵师弟啊,是不是咱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师弟听信了什么谗言了?要知道,师兄我可打算去你那王李庄找你叙旧去的。” 赵千钧为人憨厚,曹仁炜一席话,让他不知如何反驳,便冷哼一声,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孔礼祥三人一看这是上门踢馆来了,这二人还真会挑时候,趁师父不在馆内。而元夕则没急着上前,在众人身后,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孔礼祥上前开口, “曹师兄,何师兄,不知二位今日登门有何指教?我想总归不会是来学习一下如何开武馆吧。” 曹仁炜嘴角一扬,开口道, “听说武馆来了个招摇撞骗的小子,师父年老,怕是识人不明,我与老二过来,帮师父把把关,可别砸了咱云德武馆的招牌。” 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你说谁是骗子呢?” 第十六章 拳打仁义 闻声而望,曹仁炜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那个少年。 他眼中精芒一闪,瞳孔微缩。 老头子是从哪里请来的这么个少年? 心念转动,本欲开口,却被一旁的何义金抢了先。 何义金没有看到元夕,因为他,看不到。 背着手,他喝道, “哪里来的鼠辈,藏头露尾的,站出来让你何二爷瞧瞧。” 元夕没有急着上前,就站在那里,开口说道, “我就站在这里,是你没看到我罢了,至于谁是鼠辈,貌似这位何二爷好像看得更近些吧。” 何义金抻了抻脖子,终于从众人身后发现了那个开口说话之人,如坊间传言一般,是个少年,英俊的少年。 何义金恨他长得好看,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孔礼祥开了口, “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二位要是想给师父请安,那今日便免了,师父不在武馆,要是想找人切磋武艺,那师弟我接着便是,陪师兄过上几招,师兄看一看师弟是否有些长进。至于元夕兄弟,就不劳师兄费心了,师父自有安排。” 曹仁炜低声对才明白过来自己挨了骂的何义金说道, “老二,别和那小子一般见识,一会儿给你机会让他好看。” 然后看向孔礼祥说道,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子,老三,你师兄就这么在武馆门口被骂?怎么,我和老二不在了,你当上了大师兄,却连礼字都不会写了?” 孔礼祥身旁的朱智莽气不过,开口骂道, “礼字是给人写的,仁义都不要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跟我们说礼?” 孔礼祥低声对朱智莽喝道, “老四,忘了师父的教诲了?” 朱智莽冷哼一声,一甩袖子看向旁边不说话。 这时成是非已经赶到了前院,看见了在那咄咄逼人的曹仁炜与何义金。 拱手上前,成是非说道, “二位师兄前来,有失远迎,是小非怠慢了,师兄快快与我进屋,说起来二位师兄离开了咱云德武馆,这可是头一次回来,小非想念的紧。” 本来被那个小子拐着弯儿骂了的何义金心里窝火,见成是非过来说话,便背着手,鼻孔冲天,斜眼看着这个半大小子,开了口, “呦,这不是师父的大宝贝疙瘩,我成是非小师弟么?既然想念师兄,怎么不去师兄那里坐坐?去了还能陪我和师兄家的小宝玩玩儿,刚好他俩没有伴儿。” 成是非没有理会何义金的阴阳怪气,本来他对二人也是恨之入骨,要不是顾及爹爹脸面,他早就开骂了,这两个臭不要脸的,跑自己门前装好人来了。 挤出一丝笑容,他说道, “小弟不才,学艺不精,一身武艺不及二位师兄,无法指点两位小师侄,不过若是一些做人的道理,师兄若是需要,小弟倒是可以帮忙一二。” 曹仁炜看着成是非,冷哼一声说道, “小非,师父一身本事没学去多少,这口齿倒是伶俐了许多,进屋喝茶就不必了,刚好咱就在这演武场上,让我来帮师父探一探这少年究竟是何底细,可别让师父引狼入室,有损咱们云德武馆的金字招牌。” 环顾一下四周,他继续说道, “小非,你别看师兄我出去开了武馆,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师兄不过是为了把师父的武学发扬光大,再说了,你现在年纪尚轻,学艺不精,有损师父威名,依我看,你不如去那书院多读几本圣贤书,武学传承一事交给师兄便是,师父年老,可以在家享享清福了。” 成是非一听,气得直咬牙,不要脸的话可以说得这么心安理得么?再也忍不住,他准备破口大骂,这时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 “让我来!” 是元夕走上前来。 站在成是非前面,元夕看着对面负手而立的曹仁炜,开口说道, “我认识你么?你这么说我!” 曹仁炜冷哼了一声,开口说道, “正因为不认识你,才要当众揭开你的真面目,看一看你对云德武馆有何企图?” 元夕笑道, “你又是云德武馆何人?我若猜得不错的话,二位是那金炜武馆的两位馆主吧。” 何义金在旁说道, “算你小子有见识,我便是金炜武馆的副馆主何义金,这位便是馆主曹仁炜。” 曹仁炜瞪了一眼正在一脸得意地介绍自己的何义金,接着说道, “众人皆知,这云德武馆馆主是我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云德武馆的事,就是我的家事,我身为师父大弟子,自然管得,小非还小,不明江湖险恶,易识人不明,你若是来路光明正大,可否当众说出你是哪里人士,师承何人何派?” 一旁的赵千钧气不过,开口说道, “元夕是我看着从小长到大的,来路自然光明正大。” 曹仁炜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与赵千钧有关,可明显赵千钧可没有能耐教出这么个弟子,心念一转,他撇了赵千钧一眼,然后说道, “千钧,你看着他长大的?那我问你,他师是何人?你可又清楚?” 赵千钧对那山居士是敬重有加,听师兄言语间好像对元夕师门持怀疑态度,便是气不过,开口说道, “元夕师父是位隐世高人,岂是你能知晓的?” 曹仁炜一听,隐世之人,那便与九大派无关了,自己一会儿出手便没什么顾忌,想来隐世之人就算是位高手,又能高到哪里去了。 那少年长得确实不错,这份气度,倒是像个大派子弟。 心中大定,他开口说道, “千钧啊,虽说师父没收你做嫡传,但说起你对师父,对武馆的情,师兄绝对信得过的,不过你毕竟没有得到师父的真传,所以眼力还是不足,这怪不得你。你看,师兄我听说咱们云德武馆来了个生人,便过来替师父把把关。” 赵千钧没想到自己曾经敬重有加的师兄言语竟然如此,心中五味杂陈。 一旁的元夕轻声说道, “大伯别气,交给我好了!” 元夕不气不恼,开口说道, “说了这么多好听的,直接说你想做什么吧,别绕弯子了。不过,别说什么替成世伯做什么事,你还代表不了他。” 曹仁炜此番前来,本就是要给云德武馆一个下马威,让人都看看,如今的云德武馆,不行了。 便是来了个新武师又如何? 来一个,我给你打跑一个,来一对,我便送走一双。 将来还有谁愿意登门他云德武馆? 弟子不愿意来,武师更不愿意来。 冲着旁边的何义金说道, “老二,让那小子试一试你的掌法有多硬。” 何义金早就想对这个小子出手了,长那么高,还那么好看,气谁呢?老子几掌便要让你知晓,好看的皮囊没什么用。 对着曹仁炜说道, “师兄,你看我的吧。” 跳到场中,冲着众人喝到, “拳脚无情,刀剑无眼,诸位还是让开一些的好。” 说完他看向元夕,招呼道, “嘴上无毛的小子,来吧,让你何二爷试一试你有几斤几两,别学了三脚猫的功夫便觉得能横行天下了。” 说完摆了个拳架,手指勾了勾。 孔礼祥几人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便招呼众弟子四下退让,曹仁炜也与几名弟子退后几步,给二人让出了场地。 元夕没有摆出拳架,负手而立,开口说道, “从小师父便教导我,要尊老爱幼,何二爷,请吧!” 何义金一看,这小子还真能装大尾巴狼,竟然让自己先出手,便轻嘿笑道, “小子,那你可要小心了!” 何义金也是深得成云德真传的,话语未毕,便跳起身来,一掌蓄力拍向元夕。 元夕微微皱眉,此掌威势不小。 二人无生死仇怨,这一掌却打出了生死厮杀之感,不及多想,元夕后退半步,右掌拍出,硬接下了何义金这一掌。 在何义金看来,他这一掌威势很大,但是那小子未必会避不开,若是真避不开,他再收手一二,伤人即可,毙命可不行,会惹来麻烦。 没想到的是,在他快打中那小子的时候,一只手掌接下了他的开岩掌。 一股大力传来,何义金心知不妙,借力向后翻转半蹲落地。 元夕没有欺身上前,只是盯着何义金。 他的右掌有些发麻,不愧是成世伯的高徒,他用五成内功接下这一掌,还是差了些。 “好小子,第一掌不过是试探,你竟然全力出手,不知道比武的规矩么?” 手掌同样有些发麻的何义金起身,盯着元夕,嘴上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全力出手了。” 曹仁炜看得清楚,这第一掌,何义金竟然没占到半点便宜,他默不作声,盯着场中再次交手的二人。 孔礼祥几人也紧张地盯着二人,虽然师父很相信元夕,他们也见过元夕出手,但毕竟不是实战,而何义金与曹仁炜的身手他们可都是亲身领教过的。 曾经几位师兄弟过招,两位师兄面对三人围攻依然游刃有余,师父曾明言,大师兄曹仁炜不输于他,二师兄何义金也差不了多少。 拳怕少壮,师父确实有点老了。 可这元夕兄弟,太过年少了些,曹仁炜与何义金却正值壮年。 须臾的功夫,二人已经交手十几招,多是何义金在攻,元夕在守。 与当初和吕关雎对战不同,何义金的实战经验很是丰富,吕关雎出招多是一招跟着一招,二十几招下来,一套掌法就要打完了,而再打一次之后,元夕便能知道她下一招攻向哪里了。 何义金出手,招招攻向元夕要害,而其身法,更是比吕关雎要快上许多,元夕与之对战,也是十分谨慎。 好在元夕的身法也不弱,出手也不慢。 开岩掌讲究的是力与势,所以在攻速上比起吕关雎的流云掌要慢上一两分,当然这是对同一个出掌之人而言。 何义金久攻不下,便觉得这小子好生难缠,明明对自己没有多少攻势,自己却打不中其要害,只觉得有损自己威名,便愈加发力,掌掌紧逼。 元夕也想寻个机会出手,能赢得恰到好处,尽量不伤人,还不能落了成世伯的面子。 毕竟开岩掌可是成世伯的镇门绝学。 元夕卖了个破绽,何义金趁此机会攻向他的左腰。 元夕一个侧身,何义金一掌只扫到了元夕的衣服,而躲过何义金蓄力一击的元夕,眼见其腋下露出空门,一掌拍出,却只用上三分力道。 何义金暗道不好,自己竟然着了那小子的道,电光火石之间,他向前起跳,元夕一掌被他堪堪躲过。 其前方正是兵器架子,何义金没有犹豫,几步向前,抓起一把鬼头大刀,转身向着元夕劈去,嘴上说着, “小子,掌法打完了,让你见识一下你何二爷的刀法。” 成是非一看,破口大骂, “你还要点脸不?我爹就是这么教你的?” 有兵器在手,何义金底气十足,原本元夕可以用手臂格挡他的攻击,现在却只能躲闪,看得云德武馆这边众人又气愤又心惊。 元夕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不讲规矩,拿起兵器说砍就砍,心中也是腾起一些火气,要不是自己几番留手,那何义金怕是早就落败了。 闪身躲避重重刀影,他步步后退。 没想到何义金的刀法竟是如此凌厉,其刀法也是成云德亲授,脱胎于开岩掌法,名为劈山刀法。 一把鬼头大刀被何义金舞得刀刀有披荆斩棘之势,元夕想伺机抽身,却被何义金看出其心思,不给他半分脱身机会。 元夕一看,此法不通,心道,那便对不起了。 闪过一刀,他伸手一扬,大喝道, “小心暗器!” 何义金闻声,马上收刀格挡,却未见有何暗器攻来,而那边元夕已经脱离自己的攻势,站在两丈开外,看着自己。 何义金恨道, “小子,你使诈!” 元夕看着一脸愤恨的何义金说道, “何二爷,你手持单刀与我对敌,怕是不公平吧!” 何义金哼道, “那是你本事不济,要是实战,身边万物皆可成为自己的武器,顺手而为之,这是武者该有的本事,真要是生死厮杀,谁给你公平的机会?” 伸手接住成是非抛过来长剑,元夕说道, “若是何二爷未尽兴,我们继续。” 何义金面色阴沉,没有开口。 曹仁炜眼见拿了刀的何义金竟然没有取胜,便觉得这少年有些棘手,他觉得如果自己一招不慎,只怕会是弄巧成拙。 他见那少年仗剑在手,便冲着何义金说道, “比武切磋,还是别动兵器的好,免得伤了和气,老二,你回来吧!” 何义金冲着元夕哼了一声,将手中钢刀仍在地上,走了过去。 云德武馆这边一众弟子见状,便出声起哄,而理亏的金炜武馆的弟子便在那里垂头丧气,不吱声。 明明是自家副馆主先拿的刀。 曹仁炜喝道, “瞎起哄什么?怎么我离开之后,云德武馆便这么没规矩了?” 毕竟只是弟子,见曾经的总教席开口,一众弟子便噤了声。 元夕开口道, “曹馆主好大的威风!” 曹仁炜心中暗自得意,便说道, “这位少侠身手不凡,竟然能和我师弟打得不分上下,尊师定然不俗,不知少侠为何愿意在这武馆当一名小小的教席武师?” 元夕抱剑怀中,看着曹仁炜说道, “我乐意!” 见元夕身手不错,自己出手怕是也占不到些许便宜,本欲拉拢一下元夕的曹仁炜一时语塞。 元夕又开口问道, “你是官府中人么?” 曹仁炜没有出声, 元夕继续问道, “那你现在是云德武馆的人么?” 曹仁炜开口道, “馆主正是鄙人授业恩师,我自小跟随师父长大,这武馆的建立,发展到如今这般,我可是在师父前忙前跑后,自然是云德武馆之人。”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已经不是了!” 正是从大营归来的成云德。 —————————————————— 张府庄园内,张家老爷正坐在厅堂喝茶。 楼主终于走了,他才敢稳稳地喝一口热茶。 行动失败,楼主大怒,好在问题没有出在他的身上,楼主安排一下便离开了他的张府。 前两年按照楼主的吩咐,他花钱买下了平南城的万花楼,成为了松竹馆幕后的神秘老板。 但是松竹馆可不是他说了算,而是松竹馆雅馆的康姨。 他们都听命于楼主。 他不过是一个老板而已。 喝着茶水,他想起了俗馆的姑娘们,这水喝得便更有滋味了。 只可惜自己膝下竟无儿无女,娶了三房妻妾,都是个没有收成的破地。 正当他沉浸在菊花姑娘种种妙术的时候,突然发现大厅中站着一个人,吓得他一激灵,幸好方才只是想象,不然还得吓得他不举了。 他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家的下人毛芳么? 茶碗重重摔在桌上,他开口骂道, “干什么?想吓死老爷我么?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个月的工钱了。” 按照张府的下人等级,毛芳是不该出现在大厅才是。 毛芳是府内低等杂役,专门负责清洗马桶,刷夜壶,打扫茅房那些脏活累活的,他能记得毛芳的名字却是源自于一件趣事。 他去茅房如厕的时候,竟然发现府内下人在茅房里读书。 他便记住了这个有趣的下人,他对这个名叫毛芳的下人说,好好读,将来老爷让你做茅房大总管。 一个下人,读什么书! 毛芳上前几步凑近张老爷,张老爷忙喊道, “干什么?你别过来,浑身臭兮兮的,管家,管家,快来人,把这个人给我拉出去。” 无人应答,无人进来。 毛芳开口说道, “老爷,我不是想吓死你,我是想看着你死而已,你不觉得你的茶很好喝么?” 张老爷疾声喝道, “茶,你对茶水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觉腹中剧痛,他疼得说不出话来,俯下身去用手按住肚子,他挣扎着抬起头,瞪着毛芳,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为什么?你怎敢?” 毛芳冷笑道, “活该你命不好,见到了大人的真容。” 第十七章 疑 成云德走后,吕一平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差人把周伯昌叫来。周伯昌来了之后,他命周伯昌安排几人在云德武馆那边盯着点,主要是注意一下元夕的动向,特意嘱咐了一下,小心一些,别让武馆那边起疑。 周伯昌虽心中有疑,不知将军为何如此下令,但身为下属,知晓自己不该多问,他领命而出,着手做安排。 命人把虎皮换上,吕一平坐在大座上面,感受着虎皮的质感,想了想,又命人把郑叔远叫来。 郑叔远进账后便看见坐在营帐中的将军。 细看之下,发现将军大座的兽皮已换成了一张虎皮,他便想起当时自己一行人没有买来的那张虎皮,只是他不知道那少年当时为何执意不卖。 听从将军吩咐,起身领命,郑叔远又瞥了眼那张虎皮,心中只觉得是这样的巧,小姐想买没买到,将军反倒是得到了一张。 见他领命后没有退出,似有话要说,吕一平开口问道, “有事?” 郑叔远一愣,然后拱手告退,不料吕一平又说道, “有话就说,你当我看不出来么?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话都不敢说了?” 郑叔远一听,赶忙下跪拱手, “是,将军,属下方才是见将军大座上新铺了张虎皮,所以才有些失神。” 一听郑叔远提到了这张虎皮,吕一平来了兴致,他站起身来,伸手招呼郑叔远, “叔远,你过来看看,这张虎皮怎么样?今早云德武馆成馆主来的时候带给我的。” 郑叔远走上前来,仔细查看了一下,用手摩挲了几下。 心中暗叹,确实是一块上好的虎皮。 听闻是云德武馆成馆主送来的,他想起大哥告诉他,那个少年刚好在云德武馆当了教席武师,同时也告诉了他那少年的身手不错,相当不错。 这就有意思了,只怕将军这张虎皮就是那少年不卖的那张吧,虽说将军喜得虎皮,不过当初要是小姐买到了这张皮,将军怕是会更心喜吧,想到这里,他便开口道, “恭喜将军,得到一喜爱之物,如果属下没有看错的话,这张虎皮,当初小姐是想买来送与将军的,只不过是那少年执意不肯卖,说是有用,小姐便退而求其次,买了那张熊皮送与将军。” 吕一平一听,又是事关那神秘少年的,便开口说道, “原来是他之物,却不知为何又经由成馆主送到了我的手上,而这成馆主又未与我提及这虎皮他从何得来。” 轻抚虎皮,他想了一下,问道, “叔远,当时你们可曾暴露了身份?” 郑叔远听了之后,摇摇头,说道, “我们并未提及自己来历,那少年也未曾询问。” 吕一平示意郑叔远退下之后,坐在营中,陷入沉思。 郑叔远出了将军营帐,便回去收拾一番,将军要他去趟王李庄,打探一下那少年和他师父的信息。 多事之秋,吕一平不得不慎重对待。 吕一平不是没有把女儿遇刺与那少年卖皮联系在一起,毕竟这一切都是那么巧合。 思来想去,他觉得是自己多疑了,那伙贼人与这少年应该不是一路人。 不过这个少年的来路同样存疑,只身来到平南城,万一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任务,而他的师父,才是幕后的那个人。 人生最可怕的两个词,是“万一”和“未知”。 不管如何,这个少年,不得不防,毕竟他的存在已经对自己构成了可能的威胁。 或许在他师父的计划里,这么一位身手不凡之人,最适合来的地方,便是自己的镇南军。 吕一平甚至在想,这名少年的师父是不是告诉过他,想尽办法来到军中谋生,以他的本事,在军中晋升,怕是件很容易的事。 想到自己身边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该是件多可怕的事情。 不是他吕一平怕死,而是他的生死,干系重大。 ———————————— 曹仁炜与何义金脸色铁青地离开了云德武馆,因为归来的成云德当众宣布,这二人与他再无师徒关系。 若二人做得不这么过分,成云德也就得过且过的随他俩去了。 没想到这二人真的带人欺上门来,那就别怪他成云德不讲情面了。 这无异于被当众逐出师门。 曹仁炜明知占不到便宜,并未多言,一甩袖子便带人离去,走时甩下一句话, “既然你无情,别怪我不义,这些年,我二人不欠你分毫。” 成是非分明瞧见一直背手挺胸的爹爹身躯晃了一下,他赶忙上前,扶住了爹爹。 赵千钧走到师父跟前,成云德见其背上了包裹,便开口问道, “千钧啊,这就回去了?” 虽然赵千钧心中也是气愤不已,不过他知道若再提此事,那无异于是戳师父心口,便开口说道, “嗯,师父,事情办完了,我就不多留了,以后抽空我多来看看您。” 成云德点点头,摆摆手。 赵千钧对着师父行个礼,便向大门走去,而元夕见赵大伯走了,便跟上前去相送。 成云德对着孔礼祥三人说道, “你们继续吧。” 然后他对身旁的成是非说道, “非儿,随爹爹到书房去。” 成是非听爹爹的言语中竟有些疲惫。 去书房的路上,成云德询问了一下,有没有抽空找元夕请教一下武学之道,成是非点了点头。 少年多崇拜强者,找元夕请教武学,成是非是非常乐意的,而元夕在奇怪之余便与成是非交流一二。 毕竟成是非的爹爹可是一馆之主,元夕可没觉得自己就能对别人家武学指手画脚了。 所以他对成是非说,二人交流武学便是。 二人并未交流内功的修炼法门。 一来各家内功功法都是不传之密; 二来这个还真不是靠交流就能提高的,内功的提高,一看自身资质,二看功法优劣,三看修行者的积累。 元夕让成是非打一套他的掌法。 这套名为开岩掌的掌法,在元夕看来确实是一套刚劲有力的掌法,但成是非打出来,气势还是略显不足。 然后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成是非用内力跟他抗横一下。 二掌相对,成是非便运起了父亲传授给他的苍穹劲,元夕告诉他,只管用力。 成是非只觉得自己的手掌按在了一堵墙上,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是一种纹丝不动的感觉。 元夕这边感受着成是非胳膊传递过来的力度,他便与相同的力度与其抗衡,这样他对成是非的内力高低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 约么是他的五成功力左右,他没有使出更多的内力,以免误伤了成是非。 想了一下,他便告诉成是非,他用差不多和成是非相同力度的内力来打这套开岩掌。 成是非没想到自己不过打了一遍之后,元大哥便能记住这套掌法,点点头之后站在一旁静静观看。 元夕回忆了一下刚刚成是非的掌法套路,然后便开始动手。 成是非感觉元大哥打出这开岩掌法好似与自己的不太一样,但仔细一看却又是开岩掌,只是在元大哥的手中,这套掌法变得刚劲有力,当真有开山碎石之感。 待元夕收势后,成是非疑惑地问道, “元大哥,你真得用的是和我同样的力道么?” 元夕点头说道, “不错,刚刚试探你的内力,我对你内力的深浅有了大致了解了,方才有些动作记的不是太清楚,便由着自己的感觉打了。至于力道,确实控制到和你内力差不多的程度。” 成是非挠挠头,不太相信,便嘟囔道, “元大哥你可别骗我,那为何我打得不如你这般攻势凶猛,大有万夫莫敌的气势?” 元夕说道, “你这套掌法名为开岩掌,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每一掌打出都力求石破天惊,开碑劈岩。那么其关键的地方就在于你对于力的释放。相信你学拳的时候,成世伯也与你说过,力量要集中释放。先前我见你出掌,力度不小,但是大部分力量都浪费在动作上面,而当你真正攻击的时候,力量却没有达到它该有的效果,所以你便觉得我打出来的掌法比你打得更有力量。” 成是非没有说话,皱着眉头琢磨着,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可即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也得知道怎么练才行。 练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成是非便与元夕约好,有空便请元夕多帮帮他,元夕自是答应。 二人进了书房,成云德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情,而是问起成是非与元夕请教武学的经过。 成是非便对爹爹讲述了一下,听到他说起元夕对掌给成是非试探内力的时候,成云德便问了一句, “非儿,与你元大哥对掌,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成是非听父亲这么一问,便单掌按地,说道, “便是这种感觉,好像我推的是一堵大墙,怎么用力也推不动。” 成云德便接着问道, “那你有没有感觉到你元大哥的力量推过来呢?” 成是非摇摇头,然后说道, “说来奇怪,以前爹检验我内力的时候,我或多或少能感觉的到爹爹的力量传递过来,因为爹爹内功肯定是比我强,想必是收着力以免误伤到我。可是元大哥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堵墙在那里挡着我,我推不动,也不会伤到我。” 成云德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 “想不到你元大哥年纪轻轻,对内力的控制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阶段。而更可怕的是他的感知能力如此之强,通过你手掌传递过来的力量,他便能用出与你同样的力道与你相抗衡,所以你才有那种推墙的感觉。” 顿了顿,他说道, “单说对内力的控制,他便高出爹爹不少。” 随后他又问道, “那你的掌法他又是如何说的?” 成是非便告诉爹爹,自己打了一遍的掌法之后,元大哥便用与自己相同的内力打了一遍,但掌法威力却比自己打得大多了。 成云德便问道, “你是说他说你对力量的释放有问题对么?” 成是非点点头。然后说道, “元大哥真是厉害,咱家的开岩掌法我打一遍元大哥便打出来了,不过他说有些个动作他没记住,便自己随心而动,给顺过去了。” 成云德看着儿子,然后说道, “非儿,记住了,开岩掌法不是咱家的,这苍穹劲也不是咱家的,是冀州苍岩门的。虽然爹离开了师门,但是这一点却不能忘了。当初爹爹下山的时候问过授业恩师,能否将门派武功流传出去,爹爹的恩师便告诉我,敝帚自珍成不了气候,不过要记住,武技者,是杀器,莫要传错人。所以爹爹才远离冀州来巴州安家立业,也只是开了一个武馆。记住,武馆的生意做得再大,我们也不能开宗立派,除非你,或者你的后代有能力再开创一门武学作为立派之本。” 成是非重重点头,然后说道, “我知道了!” 成云德在传授成是非武艺,包括他那几名嫡传弟子的时候便说过自己的师承,同时也告诉过他们这个规矩。 所以,即便那两个自立门户的弟子去开了武馆,但是这个规矩,他俩也不敢破,除了师父这边,他们也怕苍岩门的人找上门来。 成是非刚才是无心的口误,成云德便又重申一遍,以免自己儿子以后有了些成就便沾沾自喜,忘了自己的话,做出那种有违师门的事。 见成是非认真地记下了自己的话,他便接着说道, “前几天你问爹爹练拳的境界的时候,爹爹便与你说过,所谓技法是让我们去学,你元大哥是学有所成者,所以看你打一遍开岩掌便大致知晓了这其中的套路,这便是他这个层次的人才能达到的境界。真正的对战可不是你一招我一试的这么你来我往,这不过是为了一个练字而已。一招一式有定数,但是打拳出掌刺剑劈刀便无定数。都按套路打,哪里还有什么胜负一说。你现在在招式上已经练了很久,可以说一招一式都刻在你的脑子里,但是你的武技依然没有达到登堂入室的境界,便是如你元大哥对你说的,对力量的运用不够纯熟。这个怨我,舍不得你吃苦,给你喂招的时候多有留手,你没有压迫感,所以你的力量不够集中。另外,因为我喂招多按照套路来出手,所以你始终没有摆脱套路这一关,不够随心所欲。” 成云德站起身来。成是非见爹爹起身,便跟着站了起来,负手而立。 成云德走到成是非跟前,突然出手一掌打向成是非左胸。 成是非没想到自己爹爹出手,仓皇之间不容多想,脑中闪过元大哥与关关姐对战的场景,便弯腰后仰,之后灵机一动,也快速侧身,并以右腿攻向父亲。 成云德没想到自己儿子能躲得开,掌力到最后本是收势,这么一停顿的功夫,儿子的攻势已经来了。 不过他可不是那吕关雎,那么容易被绊倒,一个提膝,便挡住了成是非的右腿。 成是非也没想着此招能让父亲如何,不过是为了自己脱困罢了。在右腿攻向父亲的瞬间,他已单掌拍地,向后发力,同时借着右腿父亲的格挡之力两个翻身立定摆出拳架,看着父亲。 成云德没有乘势攻击,不然的话在成是非后撤防守的时候,他便可以欺身上前,直攻其上身要害,毕竟二人实力相差很大。 不过刚刚成是非防守的动作让他很满意,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他便开口问道, “不错,有进步,这动作你学的掌法里没有吧,不也很有用!” 成是非也被自己刚才的灵机一动吓到了,没想到自己还能如此躲过父亲出其不意的一击,便高兴的说道, “这是我在元大哥和关关姐比试的时候见到的,方才您出掌太快,我脑中灵光乍现,便想到用这个招式来躲了。方才爹爹用的是开岩掌的第三式开门见山,要是按照我所学,我应该以左臂格挡,右掌还以攻势,使出那记顺水推舟,不过这招好像也很管用。” 成云德点点头,继续说道, “这便对了,真正的对抗,又不是都以你所学对你所练。你刚刚那一躲,不是说这个招式如何好,而是这个意识很好。没有最好的武技,只有合适的招式,能保命,能退敌,杀敌,便都是好招式。” 成云德觉得儿子距离登堂入室不远了,心情大好,拍拍儿子肩膀,然后说道, “武学一道,没有捷径,便是一个勤字。而在这个勤字后面还要加上一个变字。易经有云,穷则变,变则通。武技是千变万化的,就好比你想吃饱饭,先给了你粮食,果蔬,肉。你用水煮熟,吃饱了,不会饿了。可是总是这么吃,是会腻的,那么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换一种做法呢?这便是变。习武不是一招一式练了成千上万遍便就成功了,而是当你把这些个招式打乱了,随便用,便有所成了。儿子,你这开岩掌的力度控制问题,还是要向你元大哥多多请教,爹爹毕竟是你至亲,出手之间太过仁慈。如果没有你元大哥在这,说不得还得让你几位师兄帮着喂招。但是碍于爹爹的面子,他们恐怕想出全力也难,所以这个机会你要把握住。” 成是非点点头, “知道了,爹爹!” 然后小声问道, “爹爹,今天这事儿?” 成云德摇摇头,然后轻声说道, “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爹爹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我让人放出风去说咱们武馆来了新的教席武师,也是想让他们多想想,别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只可惜,唉!” 成是非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加言语,而是问道, “爹爹,一早去镇南军,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成云德看着成是非,然后说道, “不知为何,吕将军对你元大哥很不放心,尤其是对他师父,所以提前跟我打了个招呼,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会有一些动作,所以元夕这里,你多上点心,若是元夕出门的话,尽可能你和他一起去。” 成是非一听,有些急了,开口说道, “为什么?这不是监视元大哥么?” —————————————— 张戊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因为这个原因被大人灭口。 那可是大人自己来的时候没有戴面具。 毛芳走上前去,看着垂死挣扎的张戊铭,冷笑道, “知道你为何没有子嗣么?” 已经腹痛难忍的张戊铭摔倒在地上,蜷缩着,咬着牙瞪着蹲在他跟前的毛芳,嘴巴张了张,却是说不出话来。 毛芳就这么看着张戊铭,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知道麝香么?你肯定不知道,因为大人不会告诉你的,而你,这个不读书的家伙,又怎知麝香这种东西呢?不过不要紧,我来告诉你。” 毛芳站起身来,坐在张戊铭方才坐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手指在桌子上轻敲,有些不屑的看着开始抽搐的张戊铭,继续说道, “大人也是瞧得起你,你的几个房间,甚至你身上都有一小块麝香。” 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张戊铭强忍着痛腾出一只手去抓身上的香囊,扯下来之后就那么死死的攥着。 这香囊是大人赐给他的,他一直随身携带。 毛芳没有理会张戊铭的眼神,都快死的人了,眼睛瞪的再大又有何用?老子一个大活人还能怕了你了? 他继续说道, “这麝香可厉害的紧,有这玩意,任你身强力壮,你也白费力气,留不下一个种的。” 起身,有蹲在张戊铭跟前,毛芳看着眼神有些涣散,有些愤怒,又有些不解的他,轻声说道, “你啊,是太贪心了,你忘了这个庄子是谁的了,不是你张老爷的,而是大人的,我们不过都是大人的一条狗而已,而你,却还想着霸占这富贵荣华,当真以为大人不知道张府上一任管事是怎么死的么?是大人不在乎罢了。只要有人给他办事就成了。” 不管张戊铭还听不听得见他说话,毛芳趴在已经动弹不得的张戊铭耳根前低声说道, “大人想除掉你,随便都是理由,我再告诉你,大人之所以选的人是我,正是因为我读书被大人看见了。” 毛芳起身,喊了一声, “管家,叫人把这个碍眼的东西拖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第十八章 武馆生活 成是非没想到刚刚解了武馆危机的元大哥竟然会被如此对待,不过成云德的解释他倒是能接受的了。 成云德告诉他,元夕身在武馆,如果一旦他有什么问题,那么武馆势必会被殃及,你成是非身为武馆的接班人,考虑事情切不可意气用事。 至于元夕,武馆依旧以诚相待,这就够了。 况且元夕在这平南城并无其他相识之人,不出意外的话,而成是非陪他出门也很合情合理。 成云德拍了拍成是非肩膀,然后说道,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也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爹爹与你说这些,不过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以免武馆外多出那些眼睛让你措手不及。” 成是非想想也是,二人差不多大,元大哥也没什么朋友,自己本来就是要陪元大哥一起玩儿的。 想着自己向元大哥请教拳法还未结束,他走出了书房便去找元夕。 元夕身为教席武师自然不能什么也不做。他看了孔礼祥几人授业的情况,然后根据弟子们习武的情况,结合自身所学,创出了一套比较实用的拳法和枪法。 当然,这个“创”可不是开宗立派那个“开创”,不过是将自己所学删删减减,增增补补,改编成一套适合普通弟子学习的武技而已。 元夕这套武技,很注重实用性。 这样的话,云德武馆除了原来教授的武技,又增添了新的武技,这让一众弟子高兴不已,回家便说与父母听。 这坊间刚刚传遍曹何二人在云德武馆被当场逐出师门的消息,云德武馆又有新的武技传授,一时间,云德武馆便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那家中娃儿在云德武馆习武的,做娘亲的便喜上眉梢,好似占了天大的便宜,跟那街坊四邻唾沫横飞,大意便是还是自家有眼光,没贪图便宜出来的那点学费,去那金炜武馆。 孩子被送去了那金炜武馆的娃儿他妈也毫不示弱,你知道什么?那金炜武馆可说了,去了云德武馆又如何,高深的武学同样学不到,那何馆主还是亲传呢,不还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这边便轻嗤一下,就喜欢你那没见识的样,就何馆主那样,我看是他学艺不精,反倒怨到人成馆主身上,别你家娃儿武艺没学好,反倒学会了背信弃义。 那边也不甘示弱,就你家娃儿,教他一百套武技也是个扶不上墙的种。 闲谈便不欢而散,留下一堆呸呸呸,和一众看热闹的哄笑声。 在与孔礼祥三人确认了这套武技的可教性之后,元夕便开始了自己的教席武师生活。 这两套武技孔礼祥三人很快就学会了,三人觉得单从弟子们习武的实用性出发,元夕这两套武技要更有效一些。 孔礼祥还笑着说,看来咱们兄弟三人也得多研究研究,搞出几套武技出来,不能总吃师父的老本,这样下去可不行。 云德武馆现在所授武技便是成云德亲自操刀,定下来的三套拳法,四种兵器各一套技法。 武馆的学费是按半年收的,学多久其实看弟子们自愿,但是很少有只学了一年便离开武馆的,因为在第一年基本上是打底子,而后才会教授武技。 对武者而言,一年的基础时间并不长,而在学习了武技之后,基础训练仍然不会停止。即便是出徒了,离开了武馆,一众弟子也会被告知,要勤勉练习。 现在的元夕,每天早上起来还要打一打拳,不是为了练习,而是为了活动自己的筋骨。 师父说过,生命在于运动。 他自小便是在山里跑来跑去,这乍一来到平南城,他还有些不适应,只好在闲暇之余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 正是少年热血时,一身精力似那大日当空,无穷无尽。 元夕自己合计着不忙的功夫,是不是要出城去附近的山头溜达溜达,打打飞鸟,赶赶走兽什么的。 元夕教弟子的时候话不多,总述要领之后,然后亲身示范,再让弟子练习,他再根据每个弟子的情况加以指点。 一般而言,对学基础的弟子武馆这边指导的话语不多,往往是鞭策弟子,不要懈怠。因为初学者,往往会因为枯燥乏味,外加身体上的不适而心生厌倦心理,总想着偷些懒,糊弄过去,看似耍了小聪明,其实吃亏的还是自己。 所以初学的弟子,遭到的呵斥最多。 元夕手里拿着一根小竹鞭,在一众小弟子面前来回走动,看见谁偷懒了便是轻轻一鞭子,被打者呲牙咧嘴,赶紧好好用功。 要说元夕这力度用得也是恰到好处,弟子吃痛,偏巧身上的鞭痕不久就会消失,对弟子而已,不会造成什么肉体上的伤害。 而元夕的拳法,也已经开始教授给弟子们了。 当孔礼祥问元夕这套拳法还有那套枪法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元夕一愣,还要有名字?然后琢磨半天,憋出了两个名字,“创元拳“和“一夕枪”。 孔礼祥一听,觉得这两个名字真的不错,听起来气势也不弱,便大赞元夕,好名字,好武技。 元夕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可没觉得有多好。 巡视完一众在那练习扎马的弟子之后,他去指导一下跟他学拳法的三名弟子。 这三名弟子比元夕小上个三岁左右,在武馆习武近三年。本来已经学了一套拳法和一种兵器,今年差不多就要出师了,刚好赶上元夕来了武馆,便想着多学一些本事,便求着孔礼祥,想跟着元教席学习一下。 当然,这银钱什么的,自是不会少的。 孔礼祥征求了一下元夕的意见,元夕无所谓,教谁不是教,便同意了。 这三名弟子家中是平南城富庶人家,偏偏不爱读书,崇拜英雄豪杰,便来武馆习武了。 反正家中不缺钱花,又是商贾人家,出仕很难,多学点儿强身健体,防身之技也没什么坏处。 与其花钱指望着雇来的那些家丁护院,不如自己会点儿保命的本事,又不是没有那富商被人劫了的先例,而且还不少。 没办法,劫匪就是冲着他们的钱财去的。 这三名学徒弟子很是崇拜元夕,能成为第一批被元夕教授的弟子,那还不让一众弟子眼红。 在元夕看来,学创元拳不难,但是练好不易。 这套拳法,元夕更注重实用性,所以观赏性便差上许多。当他亲身示范这套拳法的时候,这三名弟子有些诧异,觉得和元教席之前展现给大家的拳法有着云泥之别。 元夕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便告诉他们,自己为了让他们把动作看得清楚,便出拳很慢,这一慢下来,便看不出什么来了。 因为他们都没有修行内功,所用之力便是自己的体力,那么把力量用到实处,才尤为关键。无需为一些花哨的动作浪费体力,所以他这套拳法,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看。 元夕也看出了三人的疑惑,解释了一下,告诉他们,自己出拳随心所欲,已经过了他们这个学的阶段,如果对敌,能用一招胜,绝不要用两招来浪费力气。武技不是表演,有用就行,这套拳法是为了你们量身定制的。 这点元夕确实没有骗他们。 如果不是为了让他们能够看清动作,发力情况,他的演示同样会让三人惊叹,这便是同样的武技在不同人手中带来的不同效果。 练拳一事,最忌好高骛远,所以他怕几人还不会爬,便想着跑,便一招一式的给三人讲解着出拳要领,该如何发力。 元夕这套拳法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每一招每一试之间并非环环衔接,这十二式创元拳每一招一式都可以单独拿出来练习,再配合着他教的步法,这十二式又可以随机连招使用。 敌人是不会按照你预想的招式进攻你的。 那么元夕这套拳法能够让弟子更好的适应随机变招,不再是脑子中想着该用何招对敌。 眼疾手快,这是武学之道亘古不变的宗旨。 不排除有一力降十会的武者。 但是这种硬功夫路线的人,还是极少一部分人。 要么天赋异禀,天生力大无穷,要么有那功法,能够把力量强大到极致。 元夕听师父说过,凉州那边的释空门内力刚猛,便有人修习那金刚不坏之身。山居士曾对元夕言,像这种对手,要注意,切勿因轻敌而出手吃亏。 不过这样的武者有一个缺陷,便是差了灵活性。 三人虽是家中富庶,但也不是那纨绔无能之徒,不然也不会跑来武馆花钱吃这份苦头。 元夕说完之后,三名弟子便开始练了起来。 练拳是真的枯燥,还辛苦。 一个动作,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好在三人在武馆都待了三年了,这点辛苦对他们来说,这都算不上什么。 让几人继续练习,元夕嘱咐了一下,若是觉得体力不济,便停下歇息一下,他便去了教席室歇息。 说是歇息,不过是为了给三名弟子自我体会揣摩的空间。 进了教席室,拿起成是非给他买的茶壶,喝了两口早上泡好的茶。 他这年纪,有水喝便可,在山中之时都是直接喝着山泉水,煮茶多是为了师父。成是非给他买来时他还不习惯,后来看孔大哥三人人手一个,便也用了。 喝着水,他心里琢磨着去哪个山里转一圈好呢,回头得问问小非,正想着,成是非进来了, “元大哥,你在这里,太好了,你有空没,正好再与我说上一说。” 元夕让成是非坐在他旁边,然后对他说道, “你的问题,我想了一下,主要是发力不够集中,注重形而少意。我想你这套掌法练到现在可以说熟的不能再熟了,可在打出去的时候,你还是太过于在意动作的准确度,便少了些许意,所以打不出这套掌法的气势。另外,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那种搏杀,所以你的劲中少了一股势。武者,要有一股气势,不能说还未动手,便先弱上三分,这便是我们常说的,武胆。” “武胆?” 成是非自己琢磨了一下,刚才元大哥跟他说的意,他大体上能领会。小时候他练拳太过认真,其实他父亲并未过分要求他该如何练拳,只是当他第一次败于关关姐的时候,他就在心中暗自咬牙,想着要赢回来,便更加认真练拳,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动作力求和爹爹一样,结果就这么烙下了根儿。 成云德不知道儿子心中还有这么一个小心思,只当是孩子努力学拳而已。 想到关关姐,他便明白过来了,关关姐出拳的时候,便是大有我拳大于天的气势,并不是她的力量有多大,她就有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成是非被吕关雎揪着又比试了几次之后,后来他便再也不愿当吕关雎的陪练了。 说到底,是因为吕关雎在习武的时候,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从小便是如此。 想到这里,他抬头问道, “元大哥,既然你说到我现在存在这些问题,那我该如何去练,才能有所提高呢?” 元夕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冷不丁问了一句, “你怕啥?” “啊?什么?怕?” 成是非被问得一愣,然后脱口而出, “关关姐!” 元夕一听,一脸疑惑,看着成是非,问道, “小非,你说你怕她?” 成是非脸都红了,只是当时脑子里第一反应确实是关关姐,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便说道, “这有什么?在咱们平南城,像我这个岁数的少年,又有哪个不怕她的?” 元夕倒是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想了想,然后说道, “不行,她恐怕不能陪你练武吧,小非,你能让将军府的大小姐来武馆来练武么?” 成是非一听,眼珠瞪得大大的,跳蹲到椅子上,嬉笑道, “元大哥,你说让关关姐来武馆练武?那可是开玩笑了,她爹爹是大将军,能跑咱武馆练武来?” 成是非当然不愿自讨苦吃,不过他说的在理,就算他想,也是不可能的事,况且他根本不想。 眼珠子一转,他坏笑着问道, “元大哥,你是不是还想跟关关姐切磋切磋啊?” “啊?” 正在喝水的元夕差点把水喷出来, “你胡扯些什么?现在不是说你练拳的事儿么!你说你怕她,咱们就得有针对性的,怕什么,咱就对着干,这样才能把胆子练大。我自小在山中,师父就让我撵飞禽,打走兽,那天虞山,便是我的地盘,这还不是一点点练出来的?要知道很小的时候,我连公鸡都怕。” 元夕这么一说,成是非先噗嗤一下笑了,他怎能想得到,自己这么崇拜的元大哥,竟然怕过公鸡。 “元大哥,你不是逗我开心呢吧!” 元夕笑着摇摇头,说道, “谁小时候还没个怕的东西了?这不是长大了,胆子变大了么!小时候,没学武的时候,庄子里的公鸡我又是第一次见,那时候我个子小小的,那公鸡的嘴又是尖尖的,看着啄人一定会疼,自然怕了,我被公鸡追的四处跑,师父看着就笑。后来我胆子大了,便追着鸡跑了。” 成是非嘿嘿一笑,元大哥童年也挺有趣的,想想自己小时候还没见过活的公鸡,没准自己也怕呢,想到这,他想起了自己也很怕的一种动物,狗! 他很怕狗,非常怕,他曾经私下在心里管关关姐叫母獒。 獒可是犬中最厉害的品种,可见他有多怕吕关雎。 有一种怕,是深入骨子里的怕,成是非跟本没有直面过恶犬。 就连那种被人抱在怀里的小狗儿,冷不丁叫一下,成是非都得一哆嗦。即便是他习了武,有了一身本事,但是他见到恶犬,一样绕着走。 连那种半大土狗,都能当他的拦路虎。 成是非三岁左右,刚会跑那阵,亲眼目睹了恶狗咬人,从此便怕之入骨了。 想到元大哥连自己小时候怕鸡的事都说出来了,他便凑过身去,悄声说道, “元大哥,我怕狗!” “怕狗?” 元夕抬头看了眼还小声说话的成是非, “小非,我是问你现在怕什么,小时候怕狗怎么了,还用得着这么小声?” 成是非便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然后说道, “那个,元大哥,我现在也怕啊!” 听成是非这么一说,元夕便来了兴致, “真的?特别怕?说出来,不丢人。” 成是非点点头,然后说道, “怕啊,是狗都怕。我知道我能打得过它,可是那狗一叫,我就胆怯了,再叫两声,恨不得赶紧走开!” 元夕一听,心中便有了计较,笑而不语,他琢磨着应该给成是非一个惊喜,这样效果会更好。 元夕想起自己想去山上玩一玩,便开口问道, “小非,咱们平南城附近可有大山?我想去转转,你知道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喜好去山中打猎。” 成是非一听,也来了兴致,便说道, “元大哥,咱们平南城往西三十多里便有座山,叫做松果山,一般咱们平南城内喜好打猎的人都去那里。” 元夕一听,便说道, “三十里,那不远啊,我在武馆有些憋得慌,教完拳也没什么意思,不像孔大哥他们,还能凑在一起闲聊家常,便想着得空便去山上打打猎,活动活动筋骨。不知这山有多大?猎物多么?” 成是非挠挠头, “元大哥,听人说那山不小,可我也没去过,所以猎物多少的,我也不知道,要不然咱改天去看看?” 元夕笑道, “好啊,要不明天吧?” 成是非摇摇头道, “咱家武馆没有打猎的家伙事儿,我得先去准备写弓箭之类的,另外还得租两匹马,不然咱俩怎么去?” 元夕听成是非说完,便摆摆手道, “小非,三十里的路,还要什么马匹,至于弓箭,我是用不到的,你要是需要,你可以准备一下,准备点绳子就行,捆猎物用。” 成是非也是少年心性,争辩道, “要说脚力,虽说我不及元大哥,但这三十里还是难不倒我的,不过咱俩怎么也得租匹马拖着猎物啊,总不能扛着回城吧。” 想到元夕说不用弓箭,成是非疑惑道, “元大哥,你说不用马,我还能理解,你不用弓箭,还打什么猎?” 元夕伸手拍桌,说了句, “就用它了!” 成是非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元夕,憋了半天问了句, “什么啊?” 元夕一伸手,说道, “它啊!” 成是非撇撇嘴,嘟囔道, “元大哥,到时候你可别怨我不给你准备弓箭,用手,那你还能用手抓不成?便是你能追得上兔子,你还能抓飞鸟不成?” 元夕笑而不语。 —————————— 张府变成了毛府,昔日的下人如今摇身一变,变成了府上的老爷。 府上的下人其实都知道,这座庄园的主人只有一个,便是那个神秘的男人。 他每次来都带着一个面具,一个鹿头面具。 他还有一个信物,这个信物昭示着他是这个庄园的真正主人。 这是这个庄园所有下人必须知道的一件事。 而毛芳,不过是帮助他打理庄园的人,曾经那位便是张戊铭。 管家笪守典没有多言,招呼着两个年轻力壮的下人进来,把瞪眼死去的张戊铭拖了出去,毛芳给了个眼色,笪守典点了点头。 埋完了张戊铭,笪守典掏出两块碎银子扔给二人,二人接过银子,称谢离去。 庄园就这么换了个主人,而庄子里的下人却并不奇怪,因为下毒一事,本就是管家笪守典安排的。 当毛芳进去的时候,他就在外面,静静地看着,看着主人选择的这个人有没有能力撑得起这个庄园,能不能担当大任。 表现还不错,是个做大事的人,不枉他在茅房中放的那本书。 他注意毛芳很久了,做事仔细,能在刷马桶一事上认真的人,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那本书,名为《鬼谷子》。 一切的机缘与巧合,不过是自己的努力以及一点点的运气罢了。 而毛芳的那点点运气就在于,他看书的时候,被那位大人看到了。不然的话,他应该是笪守典自己培养的人,毕竟他也年近花甲了。 他伺候了张戊铭近二十年,而他在这座庄园却待了快四十年了。 张戊铭脑子原来挺好使的,只可惜被荣华迷了眼,失了心,忘了当下人的本分。 还真以为自己是当老爷的命了! 林中有人影闪动,他眼中精芒一闪,闪到树后,轻叱一声, “谁?” 最新网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十八章武馆活生)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十九章 盯 来人没有隐藏,直接现出身形。 虽是以黑布遮面,但这一身劲装凸显出来的曲线,笪守典对其身份已经了然。 从树后走出,笪守典啧啧称赞道, “都徐娘半老了,依然这么挺拔,不勒紧点儿,怕是会行动不便。” 已经摘下黑布的康姨瞪了一眼笪守典,骂道, “老不正经的,老娘就是扒了给你瞧,怕是你也没那本事了吧,哼!” 笪守典嘿嘿一笑,把目光从那两处挪开,看着风韵犹存的康姨,咧嘴说道, “有没有本事,试过便知,康康啊,这么多年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康姨本名康捡娘,据说是从小被师父捡来的,所以师父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每次来这里找笪守典,他都是这副德行,康姨见惯不怪,知道他也就是嘴上占占便宜罢了。 笑得胸口直晃,又晃得笪守典一阵眼晕,康姨说道, “你问我怎么过来的?你也不想想,老娘我是干什么,还会少了男人?倒是你,这些年连窑子都不去逛,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儿,别告诉我你还能对庄子里的婢女们下得去手。” 笪守典一脸正色,背着手说道, “老夫志不在此,须知固本培元才是习武之道,康夫人就不必操心了,不知康夫人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康姨撇了眼新埋的土,没有做声。 笪守典见其眼神,便开口说道, “以后你们松竹馆明面上的老板换人了,是个年轻人,叫做毛芳。当初去买下万花楼的时候,都是我经手的,土里埋着那位眼睛光顾着盯姑娘们的胸脯了。” 康姨冷哼一声,说道, “你们楼主可是够狠的。” 笪守典没有理会康姨的语气,言语平静地说道, “死有余辜罢了,成大事者又有几个心慈手软之辈?你敢保证你们楼主手里没有几条自己人的性命。做下人便要有做下人的觉悟,当真他张戊铭那点小心思大人看不透么?” 康姨说道, “既然你们已发现此人不可留,我便无事,你我之间任务不同,你们这边要小心行事,莫要漏了我松竹馆的消息,最近不知为何,那吕一平紧张得很。” 笪守典开口道, “抓吕关雎一事行动失败,他吕一平紧张是对的,你那边应该也会有消息了。” 康姨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笪守典怒道, “你们不过是搜集些情报罢了,又不用打打杀杀的,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再说了,你又岂知我们楼主的安排。” 康姨冷笑道, “呦,那咱们就瞧瞧,这平南城将来是靠谁给拿下来。” 说完她一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笪守典眼中。 笪守典手掌虚抓了几下,然后冲着那堆新土啐了一口吐沫。 —————————— 元夕大约估算了一下,现在临近盛夏,天亮得极早,城门一开就去那松果山,用不上两个时辰便可回来,那时弟子们也就刚晨练完毕,并不影响他授业。 晨练是做一些舒筋活骨的基础动作,由几位教席轮值看管,所以元夕想要去狩猎,时间上还是很充裕的。 当然,这个时间只是对他而言,因为他在山中花费的时间不会多。 成是非没有去过山中打猎,元大哥说要去,他心中也是跃跃欲试,二人聊完之后,便想着赶紧去买一套弓箭,外加去马市,租一匹好马。 本来是要租两匹的,元夕说用不到,租一匹不过是用来驼猎物的,在山上还碍事。 武馆有马匹,但只有一匹,用来给馆主成云德拉车的,成是非不是没想过要一匹自己的马,被爹爹训斥了一顿。 成是非是在平南城大营里学会骑马的,是关关姐教他的。幸好他当时有些武功底子,初次上马免了坠马的苦头。 当然,知道轻重的关关姐也没有使坏,让一旁的卫兵帮忙看护着他。 成云德训斥道,马匹不是用来玩儿的,你现在用不着,也不用眼红。 这平南城里,也就有那么几个富商子弟,骑着自家养着用来运货的马匹,耀武扬威的,后来在街上纵马时,被吕关雎看到骂了一句,便再也不敢在城中骑马了,想骑马了便老老实实的到城郊处去骑。 而去松果山狩猎,也是这帮少年的喜好之一。 衣食无忧少年时,他人艳羡之事,只道平常,少了些来之不易的幸福感,那该如何?便是自己找乐子。 吕关雎其实也不算是骂,不过是说了句,骑得不错,过来跟本姑娘比一把,赢了,本姑娘陪你们练拳,输了,陪本姑娘练拳可好? 说话的可是一城守将之女,回家跟她爹爹告上一状,回头自家长辈免不了在吕将军那里装孙子,自己还得受责罚,在家里关上个几天,还不得憋死? 就那女魔头之名,又有谁敢跟她比拳头?是嫌自己眼睛太大了么? 那些敢跟她叫板的人,不过是在书院里天天说些三从四德的话。 这话传来传去也是能传到吕关雎耳朵里的,她笑了笑,当本姑娘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么? 自己未嫁从父,可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至于德、言、容、工,四项,自己哪一点又差了?本姑娘行事光明磊落,德无缺。读书不少,言语得体,嗯,对长辈还是很得体的。天生丽质,不过是略施粉黛,亦无那轻浮之举。对了,一些粗鲁之举算不得轻浮,那是身为武者所为之事。至于工嘛,等有人娶了本姑娘再说。 吕关雎说完,闺中好友便笑得花枝乱颤,转头这话便传到家中小弟耳中,不久便是一众少年私下谈资了。 他们说得最多的便是,谁敢娶你呀! 云德武馆不授射艺,所以没有弓箭。 而平南城的南麗书院,是教授射艺的。 对于蒙学之后,继续留在书院读书的仕子们,便开设六艺学科,总学礼、乐、射、御、书、数六门功课。 所以说书院的读书人,也不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不过是比专门习武的人差了些罢了。 反正即便打不过,还能写几篇文章骂上两句的。 前朝时期,曾有人阵前骂死对方老臣,被后世人追捧,有诗赞曰“轻摇三寸舌,骂死老奸臣”,尤其是那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更是在一众读书人心中成为骂人圣言。 不过一众习武子弟嗤笑,死的还不是你们读书之人?大丈夫,血溅沙场不皱眉,你们敢么? 读书子弟也不甘示弱,你先去溅一个再说,在这放空话谁不会? 少年多热血,却未敢抛头颅的居多。 不过,当上了战场之后,不论是读书人出身,还是习武人从戎,最是瞧不起那逃跑人。 在成是非在张罗打猎所需之物时,元夕想着怎么给成是非一些惊喜。 为了不让他知道,他便在教席休息室里与孔礼祥三人打听一下,这平南城中哪里能买得到凶猛的狗。 朱智莽告诉元夕,城西那边有个狗市,有几家专门训练一些大型犬类,因为城中不少高门大户都喜欢在家放养几条凶犬,留用看家护院。 元夕便趁着成是非出去的时候,自己出了武馆。 出门向着城西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元夕便发现有人在盯着自己,他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去。 没人喜欢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元夕也不喜。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图,便大摇大摆的走着,反正明着能看到他也是看,暗着看也是看,愿意看就大大方方给他们看好了。 周伯昌安排了三人每天在武馆附近盯着,这三个人选也非固定人选,毕竟同一个面孔看得多了,便容易出了岔子。 平日里元夕不出门,这在武馆附近盯梢的便觉得没甚意思,今日终于见到元夕出了门,便来了精神,三人分头跟着元夕走。 其中二人就在元夕身后十丈处左右闲逛,而另外一人便藏在暗处,抄小路,或前,或后,远远的盯着元夕。 恰恰是那个在暗处的人,让元夕最感不适。 鬼鬼祟祟行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元夕心中好笑,笑那暗处之人东躲西藏的,自打武馆出来时就被自己发现了,偏偏还自以为藏得很好。 元夕想了一下,自己可是好几天没打鸟了,这大街上铺的都是青石板,小石子不常见,元夕手指发痒,想逗一逗那个人,便转身进了一家米庄。 后面跟着那二人,一人跟着进了米庄,另外一个在米庄外瞎溜达,而那暗中追踪之人也在不远处的暗处盯着。 当元夕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布袋子,里面装的是花生米。 伸手捏出几粒花生米出来,元夕放了一粒在口中嚼了起来。 外面那层红色薄薄的花生皮他没有剥掉,生的花生米那层薄皮剥起来比较费劲,元夕也图个省事儿,懒得剥了。 卖米的掌柜的还告诉他,这层薄皮有益气养血的功效,不用剥皮吃。 这么吃的话,还是有些微涩,好在花生仁自带香味,入口有些香甜,挺好吃的。 手中还剩一粒花生米的时候,他屈指一弹,远处刚刚探头的某人,“呀”了一声,便没了踪影。 他都没怎么用力,这个力道,那人额头顶多肿出个大包而已。 至于刚刚跟进去那位,还有外面这位,他没有理会。 嚼着花生米,他继续向着狗市那边走去。 李二生蹲在那儿呲牙咧嘴,一脸懵逼。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有那俩人吸引注意力,他怎么还能发现自己呢? 本来按照计划,如果元夕一旦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那两人便离开,绝不跟着,交由他在暗处查看。 这下可好,自己已经被发现了,这次任务算是失败了,只希望那两位能多坚持一会儿吧。 揉着脑袋的功夫,自己的搭档儿王大竖过来了,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说道, “怎么回事?” 李二生放下手,指着头上的包对王大竖说, “还能咋回事?让人发现了呗,你瞅瞅,我自己摸着都是个大包。” 王大竖一脸疑惑,一边查看李二生的头,一边说道, “我没见到他出手啊,他去了米店买了一小袋子花生米,看着他买,我也跟着买了一小袋,寻思着晚上回去,咱哥儿仨炸了,喝上几口。” 说完他掏出一小袋子花生米,掂了掂,有二斤半。 李二生疼得没好气道, “那我还能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砸的不成?我刚一伸头,看见那少年他好像往嘴里放什么东西,然后他冲我一笑,我头便一疼,就有些晕了,赶紧闪身蹲在这了,这时你便过来了,怎么,张大山还继续跟着呢?” 王大竖点点头,然后说道, “我见你这边不对劲儿,便过来瞧瞧。现在看来,待会儿那张大山怕是也得无功而返了。不过他用什么打了你?是暗器?那你头为何只出了个包呢?大人说得没错,告诉咱要小心行事,这人是个高手,没见他出手,你的头就被打了个包,这得多厉害?啧啧啧,要不将军派咱过来盯着呢。” 李二生瞪了他一眼, “你小点儿声,闲话别多说,咱就按大人的命令行事就行了,现在看来,回去得跟大人说一下,以我们的能耐,盯着这么个高手,这不是瞎子点灯么?” 伸手揉揉头上的包,他嘟囔着说了一句, “年轻的跟个生瓜蛋子似的,出手怎恁地厉害呢?这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了么?走吧,咱俩先回吧!” 王大竖也啧啧两声,二人回去复命,至于张大山,他俩也没指望着他能跟出个什么结果来。 到了大营,二人找到周伯昌,周伯昌见二人这时归来复命,便开口问道, “怎么回来了?可是有所发现?那张大山呢?” 王大竖给捂着头的李二生使了个眼色,李二生放下手,露出一个明显的红肿大包,他行礼说道, “大人,今日那武馆新来教席终于出了门,我们兄弟三人便按计划分头行事,他俩明着跟着,我暗地追随。” 这时周伯昌插了一句, “你们可认准人了?” 李二生赶忙说道, “不会有假,这云德武馆的少馆主咱们哥儿几个还是识得的,再如他那般年纪,又像你您嘱咐的那样,相貌,气度均相符的,也无他人了。” 然后用手指着这个包,说道, “要不是他,我这头上也不能有这么个大包了!” 周伯昌打李二生一进门就看见他捂着脑袋,他招招手,示意李二生过来,给他看看。 李二生凑过去,弓着身子梗着脖子探着头,半歪着把脑门给大人瞧,一旁的王大竖也旁边瞪着眼珠。 周伯昌用手按了按,疼得李二生直呲牙,还不敢动弹。 一旁看着的王大竖也跟着直咧嘴,周伯昌瞟了他一眼,然后问道, “你们还交手了?那你怎么没事儿?” 王大竖摇摇头,然后说道, “大人,没有交手,这李二生不知怎地就被打了个包,我便上来查看,那张大山还在跟着,我俩断定一定是被发现了,便回来赶忙向大人复命,看看是不是要改变行动计划。” 已经查看完的周伯昌摆摆手,示意李二生在一旁候着,然后让二人详细的讲述了一下追踪的经过。当听完王大竖说完之后,他深思了一下,问道, “王大竖,你是说他买了一小袋子花生米?” 王大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布袋子,递了过去,说道, “大人,就是这,属下为了进店跟踪,便也装作买家,跟着买了些。” 周伯昌接了过来,打开布袋,捏出一粒,然后屈指一弹。 “啪”的一声,花生米打到柱子上,周伯昌摇摇头,没个准头。 这时王大竖小声说道, “大人,这个也是为了追踪买的,大人看看能否赏小的几钱,不然小的回家跟家中婆娘不好交代。” 一旁的李二生眼皮一挑,没吱声。 周伯昌看了二人一眼,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抛给王大竖,然后说道, “拿去吧,这些只多不少,记得先给李二生弄点跌打损伤的药,你们下去吧!” 接了银子的王大竖手轻颠了一下,喜笑颜开的把银子揣到怀里,斜眼看了眼李二生,二人一同告退。 行礼告退的王大竖看了眼周伯昌手中的花生米袋子,然后慢慢往后挪步。 自己的人什么德行周伯昌是知道的,他一般是不会亏了部下,不然刚才也不会那么爽快的给出一小块碎银子。 随手把袋子扔出去,王大竖双手接住,咧了咧嘴忙说了句, “谢大人!” 快退两步,与李二生一起出了屋门。 出了门李二生用胳膊肘子一怼,低声道, “大人的银子你都敢诓?” 王大竖笑道,小声说, “别急,待会儿分你一半,那张大山就算了,这袋花生米回家我叫婆娘炒了,叫上大山,咱兄弟仨喝两口,银子的事儿,你就别跟大山念叨了。” 李二生寻思了一下,说了声, “中,说起来,大山咋还没回来?不会别那少年武师给废了吧?” 王大竖想了下,说道, “不能吧,要不咱俩去找找看?” “走!” 李二生也顾不上头上的包带来的疼痛,便和王大竖一起向营外走去。 走到营帐门口,刚好碰见回来的张大山,二人便迎了上去。 看到二人,张大山先跟捂着额头的李二生说了话, “李二哥,你这额头是怎么回事?那会儿我怕人跟丢了,见大竖过去看你我便没过去,怎么样?” 李二生开口道, “你可回来了,我这额头就是不知道那少年用了什么手段,给打了个包。那少年可是个狠人,怕是大人那种级别的高手。我们二人刚跟大人汇报完,见你还没回来,怕出了什么意外,便准备出去寻你。” 一旁的王大竖也开口道, “大山,你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张大山说道, “别急,我先去大人那里复命,回头我再跟你俩说。” 周伯昌琢磨着李二生的伤,他仔细看了一下,是皮外伤,看似肿得厉害,几天过后便消了。 他猜测元夕应该是留手了,这一记应该是个警告。 想起当初那不知何处弹来的石子,周伯昌推断元夕的师门是精通一手暗器绝技。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得跟将军汇报。 这想事情的光景,张大山门外求见。 张大山一直跟着元夕到了狗市,那少年武师就任由自己这么跟着他,也不避讳。 到了狗市,那少年便向着自己走来,张大山心想,到底是忍不住了,这里是人多的地方,对方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的。 没想到的是,那少年说话甚是客气,开口便称呼自己为大哥,询问一下自己是否知道谁家卖的狗够凶够猛。 虽说张大山自己不养狗,但是军中还是有不少大犬的。因为狗鼻子灵敏,对于一事追踪要强于人,所以军中养犬训犬也很实用。 张大山几人恰恰是从那斥候营派出来的人。 他们斥候营的王牌,还真是那几条犬,帮助他们完成不少搜山追查任务,平南城范围内的一些追剿山贼土匪任务,它们立功不少。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那少年武师会问起自己这个,难道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当他心中还在思虑不定的时候,那少年继续开口,告诉他近日他想去那松果山狩猎,想买一条厉害的大狗帮忙探路。 去松果山?然后打猎?这个信息太重要了,张大山深吸口气,告诉那少年,你问我就问对了,你去狗市第三家去挑一挑,应该能挑到中意的品种。、 他家多为一些大户人家培养护院凶犬,然后他又咧嘴笑了笑,说了声,自己要为府中太太看看那宠物犬,和他不是一个门店,就此别过。 那少年客气的说了声谢谢,便与自己告辞了。 听完张大山讲述完追踪经过,周伯昌眉头紧皱,他不太明白这少年是何意图,很明显,他们的追踪已经暴露了,但是为何元夕还要告诉张大山这个信息呢?他这又是何意图呢? 元夕牵着一条自己选好的大狗,向武馆方向走回。 那人果然没骗自己,这家的犬确实凶猛,只不过当他进去的时候,那些明明叫的很欢的狗却都闭了口,可能是店家训练有素吧。 就手中牵着这只,还冲着自己呲牙低吼,他便来了兴趣,询问了店家。 店家说这是条生犬,半岁大,他还没训练,凶性比较大,见到生人便凶。 付了钱之后,元夕拿出欺负恶虎猛熊的气势瞪了一眼,这条原本还冲着自己凶的黑狗便温顺地舔起了自己的后脚跟。 元夕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逗非。 第二十章 逗非 周伯昌没忘了赏张大山些碎银子。 张大山拿着银子乐呵呵地出了门,看到还在等着自己的两位老伙计,开口说道, “走,下馆子去,一起乐呵乐呵,大人给了赏钱!” 李二生看了眼王大竖,刚要说话,那王大竖便笑呵呵的先开了口, “看来张大哥是立了大功了,大人这一高兴,赏钱准定不少,这李二哥头上被打个包,也没你这般待遇,既然张大哥开了口,我们俩再客气那就不是兄弟了,你说是吧,李二哥?” 李二生一看王大竖都这么说了,便没吱声,使劲揉了揉头上的包,疼得呲牙咧嘴的。 张大山看了眼李二生的头,心想这兄弟够倒霉的,自己就那么瞎跟着,还能立个小功,拍了拍李二生的肩膀,他说道, “二生兄弟,走,先去给你弄点儿药敷上,然后咱再喝酒去,这杯酒下了肚,还有啥疼不疼的,你要是再疼,咱们再去趟松竹馆听听小曲儿,啧啧啧,那时候你就是头上有俩包也都忘了吧!” 李二生听张大山都这么说了,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开口说道, “大山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的脾气,哪能光给你赏赐呢,我这没有功劳也有点儿苦劳不是,大人还能亏了咱兄弟?你有心请喝酒,兄弟我就去沾沾光,别的就免了。” 张大山笑道, “跟我客气不是,那行,走,咱哥儿仨也别去那什么太白居,醉仙楼之类的了,找个小酒馆,那地方,咱喝得也畅快,你说是不,大竖!” 这王大竖一听李二生说了大人给了赏钱的事儿,脸上多少有点不自在,这张大山一问,他打一愣,然后讪笑道, “去哪儿都成,听张大哥的!” 三人今天任务已经结束,不用在营中当值,张大山与二人讲述着自己追踪的经过,向大营外走去。 见元夕牵条狗回来,一众弟子还是很诧异的,这武馆里面还用得着护院的凶犬?怕是元教席自己喜欢买来养着玩儿的吧。 这被元夕叫做逗非的狗才半岁大,是巴州这边特有犬种,叫做巴东猎犬。 这是巴州东北部地带山中猎户代代饲养的犬种。 《相狗经》有云,巴东猎犬撵山狗,眼似铜玲,耳似叉,毛似钢针,尾似塔,脚似弯弓,背似虾。 这巴东猎犬很是凶猛,所以多由专人来培养驯服,看家护院最是有用。而元夕买来这个半岁的,正是野性最大的时候。 被元夕牵着进了大门,看见一群人,便咆哮起来。 有不少弟子已经悄悄挪动脚步躲在旁人的身后,抓着胳膊,生怕元教席一个不留神,手中的绳子松开。 元夕抬脚轻轻踢了一下逗非,喝了一声“闭嘴”。 逗非才低呜了一声,不再咆哮,伸舌头去舔元夕的鞋面了。 元夕一阵头大,再让它舔一会儿,鞋都该湿透了。 牵着逗非进院,正在训练弟子的朱智莽凑了过来,问道, “我说元夕兄弟,你还真买回来一只了啊,看样子挺厉害的啊!” 元夕一听,然后笑了一下说道, “朱大哥,这条狗啊,是我帮小非买的!” “原来是给小非买的啊” 朱智莽是不知道成是非怕狗的,武馆也没养过狗,若是开武馆的还需要养狗护院,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寻思着莫不是小非也想着和那帮喜好去松果山游猎的人去一起凑热闹吧,朱智莽便没多说什么。 反正一条狗而已,武馆又不是养不起。 这时元夕问道, “朱大哥,我想给小非一个惊喜,还望小非回来之后,先不要说与他听。” 朱智莽一听,笑了,说道, “这个好说!” 说完冲着一众弟子说道, “一会儿只管自己训练,见到少馆主不要多嘴,听到没有?” 一众弟子称是。 有喜爱狗的想上前逗一逗逗非,那逗非呲牙咧嘴露出凶相,惧于元夕的威慑,不敢再叫,只是低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元夕看着一众弟子的反应,看来大家都存在着一种天生的怕与不怕。 有一种成长便是努力地将怕变成不怕。 还有一种,是将不怕变成怕,或者说敬畏,又或者说是自束。 元夕牵着逗非走向自己的房间,至于这逗非该如何喂养这个问题,他已经决定交给成是非了。 成是非买好了弓箭,又去马市预订了马匹,定好牵马时间,便背着弓箭回到了武馆。 这出去一趟,成是非还去找了自己儿时的伙伴吹嘘了一会儿,自家武馆来了个厉害的角色,自己的元大哥。 少年多尚武,一听成是非这么说,都听得起劲,加上元夕跟将军府的吕大小姐那段传闻,一众少年对元夕便更加好奇了。 成是非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尤其是元夕跟吕关雎比武的经过,更是让一众少年纷纷遐想。 有人能胜了吕大魔头,那一定是个厉害的人了。 听说成是非要去松果山打猎,一众伙伴便跟着起哄要一起去,成是非以前没去过,这第一次狩猎便是跟着元大哥去,自是不愿带着这帮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 这是去山里,他们这些个少年,最多有一身蛮力,又哪里会打猎?靠嗓子喊么? 成是非摆摆手,说你们这帮人还是去踏踏青看看景吧,这去山里的苦,你们吃不了。 背着弓箭回去的成是非,留给伙伴们一个骄傲的背影。 长大了,大家喜欢的东西便有不一样的了,有的人在一起玩儿的机会便少了,大家渐行渐远。 有时凑在一起便是说些自己有的,别人没有的,好多一点艳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这种感觉。 大多数人都喜欢自己过得更好一点。 如果不能特别好,那便比一些人好就心满意足了。 成是非回到了武馆,弟子们见少馆主回来,想起元教席的话,便不做声看着进来的少馆主。 成是非看着大家看着自己,便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又跟朱智莽打了声招呼。 朱智莽看他背着弓箭,便想自己猜得不错,看来小非真的是要去打猎,便开口问道, “小非,你是专门买弓箭去了?” 成是非嗯了一声,摘下弓箭给朱智莽,问道, “朱师兄,你看看这弓咋样?” 朱智莽接过这把以竹干为材质的大弓,抽出一支竹箭,弯弓搭箭,拉了一个满弓,然后缓缓收力,将箭放回箭筒,把弓递给成是非,问道, “打猎用?” 成是非点点头, “嗯,元大哥说想要带我去松果山打猎,我便去买了张弓!” 朱智莽点点头,然后说道, “这弓打猎用尚可,要是千钧师兄在,你倒是可以跟他讨要一张弓,他狩猎快二十年了,这制弓,也成了一把好手。” 看着兴致勃勃的成是非,朱智莽又问道, “话说你俩打猎,怎么只买了一张弓?咱们武馆的少馆主还差这点小钱?” 成是非连忙说道, “师兄,你这不是与我说笑了么,就是我没有弓箭,也得想着给元大哥买一张弓啊,是他自己跟我说不用买的。” “哦,这样啊,那行,你去找元夕兄弟去吧,我带着弟子训练了!” 成是非告别了朱智莽,兴冲冲地去找元夕。 教席休息室没看到元夕,他便去元夕的房间找他。 元夕在房间里,把逗非的狗绳解了开来,刚摆脱束缚的逗非一下子便撒了欢儿,在屋里上窜下跳,元夕看着来气,上前揪住逗非的尾巴。 逗非低吼着回头看着自己的新主人,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甚至连牙都龇出来了。 元夕一巴掌拍在它头顶上,拍得逗非哀嚎一声,便趴在那,任由主人拖着。 元夕拖着逗非的尾巴,给拖到屋里的角落,然后松手。逗非见主人松手,刚要起身,便看见了那只刚刚打到自己狗头的大掌,便又无精打采的趴在那里,耷拉着耳朵。 元夕蹲在逗非对面,就这么盯着它看,想着成是非是不是逗自己呢,这小东西,就这么可怕么? 逗非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 屋外传来动静,元夕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逗非打个机灵要起身,元夕怕它露出声响,用手抚着它的头。 逗非警惕没有放松,只是动静小了许多,盯着门口。 成是非兴高采烈地走向元夕的房间,门是半开,他还没进屋便喊了声, “元大哥,你在么?” 元夕“嗯”了一声,当看到成是非半条腿迈进屋门的时候,元夕一松手。 逗非叫着冲了过去。 成是非听见元大哥应声,便一手推门一边往屋里走。 还没迈进屋就听见了一声狗叫。 来不及多想,他心头一惊,便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一道黑影窜了过来。 “妈呀”一声转身就跑,成是非边跑边叫, “元大哥,救命!元大哥,快,你快来!” 成是非满脑子就一个词,快跑! 边跑他还边回头看,生怕被那条黑狗追上。 也得亏成是非是练过的,轻功身法都不错,再加上逗非对武馆里面不是很熟,一时半会还追不上他。 元夕在后面跟着,看着这满院子跑的一人一狗。 成是非还没跑到前院去,一众弟子都已听见少馆主的嚎叫声以及狗叫声,心里便猜出个一二来。 当成是非跑到前院来的时候,他们便看见自家少馆主一身狼狈模样,跑得慌不择路,后面还追着那条凶犬。 然后又看见元教席在后面跟了出来,带着笑在那看着。 成是非要崩溃了,他连回头与那条狗对峙的勇气都没有,只想着跑。 元夕在后面喊着, “小非,不许进屋,你要是进屋关门,我就把这狗也给放进去,让你和它独自在屋里待着。对了,这狗我给起了个名字,叫逗非,你可以喊它的名字,与他亲近亲近。” “亲近个屁!”成是非在心中恨到,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跟元大哥说了自己怕狗这件事了呢。 这元大哥也太坏了点吧,上午才跟他说完,下午就买条狗来吓唬自己来了。 还逗非?我看是吓非好了。 吓死小爷了。 成是非觉得自己浑身的肉都在哆嗦,被那叫逗非的狗追得越来越紧。 元夕看着成是非那副慌乱的样子,摇了摇头,然后喊到, “小非,如果逗非是你的敌人,你不想跟他对着干,你就得想办法躲,要镇定一点!” 元夕喊出这句话之后,成是非才明白元大哥为何买条狗回来吓唬自己了。 不容他想,先躲了这恶犬再说,他脚踏廊柱,手借梁力,便翻身上了屋顶,这时冲到屋下的逗非停了下来,冲着房顶狂吠不止。 成是非也不管面子不面子的了,到了屋顶斜躺在那里,又收了收露在外面的脚,喘着粗气。 一众弟子看着热闹,朱智莽不知道元夕和成是非这是玩儿的哪一出,不过小非这样也确实有损颜面,便呵斥弟子们赶紧练习,别在这里看热闹。 他走到元夕那边,问道, “元夕兄弟,这是做什么?” 元夕笑道, “朱大哥,小非找我练拳,我先帮他练练胆!” 朱智莽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笑道, “没想到小非这么怕狗,以前也没听说,这下可得给他吓得够呛,我看这练胆这关,他是有苦头吃喽!” 元夕看这成是非一时半晌的不会下来,便走了过去,喝了一声, “逗非,过来!” 朱智莽一听这狗名字,好嘛,还真是为小非准备的。 逗非倒是挺有灵性,听元夕出声便看了眼他,然后摇着尾巴凑了过去,在元夕腿前来回转悠。 元夕喊到, “小非,没事儿了,你下来吧!” 成是非听到元夕的喊话之后,挪了挪位置,露出半个头来,那逗非也是欺负人,看见房顶露出的人头便又叫了起来。 成是非的头嗖得一下子收了回去,带着点哭声,委屈地喊道, “元大哥,你骗人,你倒是让我有个准备啊,就这么放出一条狗来,吓死我了!” 元夕一看效果差不多了,便踢了逗非一脚,说了声回去。 逗非有些疑惑,回头看了眼主人,元夕冲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努努头,这逗非便冲那边慢慢跑去。 元夕冲着房上喊了句, “我给它带回去了,一会儿你下来去找我,你放心,我会把它栓上的!” 等了一会儿,听到下面没了动静,成是非探头往下瞅了瞅,朱智莽看了好笑,便说道, “下来吧,都走远了。我说小非,没想到你还这么怕狗,早跟师兄说呀,从小就给你练出来了!” 成是非撇撇嘴,从屋顶跳了下来,伸手抹了把汗,苦笑道, “师兄,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去找元大哥去了!” 还好身上背的箭没有掉出来,不然更让人笑话了,想了想,成是非去兵器架子那取了根棍子,握在手中,心中多了点底气,去找元夕。 —————————— 周伯昌去找吕一平,汇报一下盯梢情况。 听周伯昌分析讲完元夕的这手暗器功夫,吕一平觉得这少年确实不简单,没有经过精心训练的人,暗器功夫是不可能这么好的。 为何要练暗器功夫呢? 回想起周伯昌描述当初遇袭时的情形,他愈发觉得这少年来头神秘,这时郑叔远求见,他命其进来复命。 郑叔远到了王李庄之后,便与人打听,这天虞山可有一个名叫元夕的少年,家中都有何人?刚巧碰到的是种田归来的王老七和李老四。 二人打量着这庄外来人,没有吱声,单看衣着,像是官府的人。 郑叔远便笑着解释道,说那元夕到了平南城后想要到军中供职,自己这是过来调查一下元夕底细,是例行公事,说完还掏出了自己的腰牌。 王老七和李老四哪里认得出什么腰牌,听人这么一说,觉得这位是个大人物没错了,便有些紧张,李老四答话时还有些磕磕巴巴的。 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了,二人便把元夕与山居士在天虞山隐居的事情告诉了郑叔远。 元夕下山去往平南城那天,还跟一大早趁着凉爽一点在田里耕作的二人打了声招呼,说是去平南城谋生去了。 当时二人还一番感叹,这孩子,是有出息了。 当郑叔远问起山居士的情况时,二人便说的不多,因为他们与山居士基本没怎么打过交道,只说那元夕走的第二天山居士也下了山,去了趟猎户老赵家,好像是喝了酒便又回到山中去了,再后来好像也下山离开了庄子,有人看见山居士是背着包裹走的。 那王老七还悄声说道,听说那山居士还给了老赵不少钱财。 郑叔远对这些自是没什么兴趣。 问完之后,他便去山上查看了一番,在山洞中也没什么发现,他便驱马往平南城赶回。 而用双腿往回走的赵千钧还在归家的途中。 听完郑叔远禀报完查探结果,吕一平算了算时间,这山居士去天虞山隐居有一十三年。 一十三年之前,天下出现了那么大的事情,他来天虞山隐居,是巧合么?如今他又为何下山? 这少年究竟是谁? 吕一平有些心烦意乱,他又想起了蜀王说得近些年来江湖上兴起的那神秘的割鹿楼。 不知道荆州那边有没有给蜀王回信。 这时周伯昌又想到一点,按照郑叔远打探消息时庄里人的说法计算时日,当日他们遇见元夕的时候,山居士根本就没有离开王李庄,那么出手救下他们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少年元夕。 吕一平彻底失去了头绪,这么看来,那少年的暗器手段是相当高明了,如果他想要对自己不利,不用说当面对战,单凭这一手暗器功夫,对自己已经构成了威胁。 在屋中走来走去的吕一平对二人下命,继续严密监视元夕的一举一动。 听说元夕要准备打猎,吕一平想了下便说道, “周伯昌,你安排一下,明天带上两路人马进驻松果山,我们进行剿匪演练。记住,不封山,不禁止其他人进出,我们只演练我们的。松果山山头不少,你选两个视野好的山头演练便是。” ———————————— 青州,姑射山,蓬莱阁。 蓬莱阁身为九大派之一,为青州门派之首。 九大派虽无高下排面,但由于玄一门地处豫州,又因皇室关系,这九大派之首便得到了天下人的共识。 只是,八大派从来没承认过,当然,玄一门也并未以门派之首自居。 便是如此,蓬莱阁对玄一门依然不服,凭什么他玄一门的副掌门就能当这天下的国师了? 当霍星纬和并肩王袁世信联手做出更换新帝的举动之后,蓬莱阁觉得他们的机会来了。 玄一门能够得到如此这般待遇,不就是因为最初司马重火出身玄一门么? 蓬莱阁掌门崔星河曾派门下大弟子宋蓝玉去拜访青州兵马统帅卫龙。 按照辈分来排的话,卫龙应该算是崔星河的师弟,只不过当时崔星河的师父是蓬莱阁的上任掌门,而卫龙的师父则只是门派的长老。 卫龙注定不能成为门派的核心人物,因为他是当时鲁王的小舅子,鲁王妃卫红筱的亲弟弟。 碍于鲁王的面子,蓬莱阁自然不能将卫龙按照普通弟子对待,所以安排了一名实力与口碑俱佳的长老当其授业恩师。 这卫龙也是位念旧之人,艺成之后身居要职的他,还时常派人来请授业恩师去府上住上些许时日。 卫龙曾对师尊明言,蓬莱阁不是安享晚年之所,师父尽可安心住在我府上,让弟子一尽孝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弟子这般话语让终身未娶的劳广辊感动得留下两行老泪,直呼自己三生有幸,收了个这么好的弟子。 已经年过花甲的他,用不上几年就会拿着门派给的银子下山找个僻静之处安度晚年。 老少更迭,本就是天理循环。 只是他年轻时放荡不羁,身为紫阳阁嫡传的他,仗着一身武艺游历江湖时与人起了口角,与人大打出手,被人暗算,伤了男根,所以终身未娶。 至于出手伤了他的人,门派也帮着查了许久,没查出个所以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劳广辊就这么离开了紫阳阁,住进了大将军府上。 宋蓝玉按照掌门的吩咐上门去拜访师叔卫龙以及算是师祖的劳广辊。 第二十一章 怕与不怕 临近元夕房间,成是非放慢了脚步,双手持棍,轻轻地往前挪步,没走出几步便听见屋里的狗叫声,吓得他赶紧止住脚步,死死盯住门口,生怕再窜出一个黑影来。 元夕听着屋外的动静只觉得好笑。 逗非已经被元夕栓到了屋内,它有些不高兴,耷拉着耳朵在那里趴着,听到屋外的动静,它立即起身汪汪地叫着,提醒着主人外面来了不速之客。 元夕看了眼逗非,也是觉得奇怪,怎么这狗儿就一下子盯上小非了呢?是小非的气场让逗非直接感觉到弱了么,就敢那么追着咬。 也不知道逗非能不能听得懂自己的话,元夕喝了一声,“趴着”,这逗非一脸疑惑地看着主人。 元夕伸手虚按了两下,这下逗非明白了,吐着舌头“呼呼”的趴在那儿了,不再乱动。 元夕冲着外面喊道, “是小非吧,快进来,逗非已经叫我给栓住了,没事儿了!” 成是非也不管有没有礼貌了,用棍子轻轻顶开虚掩的门,坐在那的元夕刚好看见一截棍子先进了门。 眼见开了门没有什么动静,成是非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心想拿根棍子进屋确实不像话,便把棍子放在了门口,然后双手把着门,轻轻推开一半,探头进去,看看那狗儿在哪儿拴着呢。 正趴着的逗非一抬头,看见成是非的头伸了进来便窜了出去。 成是非吓得一激灵,猛地往后一闪,扶着门的双手快速一带,便把门关了上,成是非在外死死地扣着门,以防门从里面打开。 逗非快跑到门口的时候脖子一紧,它被绷直的绳子带了个跟头,蹬腿爬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脖子不再那么紧,它便对着门口一阵狂吠。 元夕起身,走过去,轻踢了一下逗非,逗非领会了意思,便回去趴着了。 元夕用手开门,发现成是非在外面用手紧扣着门,便说道, “小非,开门,我在这呢,没事儿!” 又被逗非吓了一跳的成是非把脸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不再有狗叫声传来,便松了手。 松完手之后,迅速地跳过去拿起放在门旁的棍子,护在身前。 元夕打开了门,看见成是非手持棍子,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便将门大开,示意给成是非看, “你看,逗非拴着呢,绳儿就那么长,到不了门口的,进来吧!” 成是非往前凑了几步,斜着身子抻着脖子往里看,看见逗非在那里趴着,他一脸生疑地问道, “元大哥,真拴着呢?这次可不能再吓我了,刚才都吓死我了!” 元夕笑道, “拴着呢,刚才我主要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多怕狗,这下我清楚了,还吓唬你做什么?来,跟我进来吧,把棍子放外面吧!在屋里,你拿着棍子,就算防着逗非,也施展不开的。” 刚放下棍子的成是非一听,又有些紧张,眼睛扫了扫院子,跑去树下捡了两颗石子攥在手心,心中稍定一些。 元夕没急着进屋,他还得带着成是非一起进去。 他是看出来了,这小非是真的怕狗,怕到骨子里的那种。 一如他小时候怕鸡。 不过元夕自己被师父带到山里之后见得多了,胆子便越来越大了,后来就只有他欺负别的动物的份儿了。 至于那些嘴带尖儿的,都成了他手中石子儿的靶子,串起来烤着吃是真香。 成是非站在元夕的旁边,用手揪着元夕的袖子,跟他一起进了屋,掌心还攥着那两颗石子。 逗非一看成是非进来,起身便汪汪地叫着,因为有元夕在那里挡着的缘故,它便没有跑过来,况且刚才跑得太猛,被绳套勒了脖子,它也知道疼。 它这一叫,成是非便死死抓住元夕的胳膊,攥石子的另一只手已经扬了起来,狠狠地盯着冲着这边乱叫的逗非。 看逗非没过来,成是非拽着元夕的胳膊往屋里挪,目测了下栓狗绳的长度,在元夕身后远远地躲着。 元夕喊了声,“趴着”, 那逗非便跑回去趴着了,也不再叫。 成是非是不愿在这里多待,便看着元夕,等着他开口,眼睛还不时瞟着那边的逗非。 元夕叫成是非来主要是为了训练他武胆这件事。 看着背着弓箭的小非,想着打猎的事情成是非应该准备得也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 “小非,怎么样?去打猎的家伙事儿都置办齐全了?” 成是非“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眼元夕身后那边趴着的逗非,继续说道, “都置办好了,明天下午我去牵马,咱们后天什么时候去?” 元夕扫了眼成是非背着的弓,心想自己怕是一用力这弓就断了,他随口说道, “打猎要趁早,后天你早点儿起来,天亮咱就走!” 一听元夕这样说,成是非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道, “要这么早么?元大哥!” 元夕说道, “当然啊,早去早回,我还得赶回来教拳呢!” 虽然成是非没打过猎,但他也听别人说过,怎么也得去个一整天吧,还有在山上安营扎寨过夜的,怎么到元大哥这就这么快了呢? 反正他是跟着元夕去,自是听元夕从安排,又瞄了眼逗非,成是非小声地问道, “元大哥,那你想如何练我的胆子?就用那条狗?” 说完用嘴往元夕身后努了努。 元夕笑道, “这种你怕到骨子里的东西克服了,这胆气便生了,至于如何练啊,那就看你了,我的想法是分三步,第一步,你能敢直面这逗非,站在它面前,第二步,你能让逗非感到畏惧,第三步,我带你去狗市,你可以在狗市随便逛,心中再无惧狗这个念头,这样的话,我想你的气势便能足了些,然后我常带你去山中打打猎,让你见见血腥,涨涨你的血性。” 笑着看着成是非,元夕问道, “你是不是没杀过生吧!” 成是非挠挠头,然后说道, “要是打死蚊虫不算的话,那是没杀过,连家里中杀鸡宰鹅我都不看的,所以别人杀生我都没见过!” 说完这个,成是非问了元夕一个问题, “元大哥,你说杀生好么?” 元夕抬眼看了眼成是非,然后说道, “我记得小时候师父对我说过,有些个杀,就是为了生。好与不好,这个我没法与你说。小非,成世伯给你取名是非,也许是希望你自己心中有一个你认可的定义。师父曾对我说过,凡事但求问心无愧。小非,我不知道这句话你是怎么认为的,你在武馆长大,衣食无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虽然你没有杀生,但是你的吃和穿绝大部分都是杀生而来的。刚才你问我杀生好么?我在山里长大,如果没有师父教给我的武功保护我,可能如同成为我的食物的山鸡野兔一般,我就成了猛虎恶狼的口粮。小非,元大哥让你见识血腥,不是让你学坏,而是一些个生与死,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 说完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元夕说道, “你现在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有些人,见了血腥反而会更加兴奋,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为何我们人类主宰一切?是因为我们会读书习武么?可这书本文章,武功技法,我们人所掌握的种种生存之道不全是我们的先辈们一点点积累下来的么?而这个积累,就是我们人自己杀出来的一条路,从而成为了万物的主宰。” 成是非若有所思,又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第一支箭射出去之后会是怎样一个光景,之前打猎的兴奋劲儿已经全无。 这时逗非叫了一声,吓得成是非一激灵,赶紧抓着元夕的胳膊,身子往后躲。元夕有些无奈的看着成是非,说道, “小非,逗非拴着呢!这样吧,反正是后天去狩猎,从现在开始,你就练习与逗非对视吧,你放心,逗非肯定是被拴着!” 元夕又接着说道, “记住,不能用示好的方法与逗非套近乎,你要想把胆子练出来,就得靠气势压得住逗非,压得住所有的凶犬,恶犬。对了,它的食物由你来准备哈,但是由我来给它吃。“ 成是非盯着逗非,咬咬牙,说了声“好”。 —————————————— 周伯昌与王季分别带了一队人马去了松果山,吴仲与和郑叔远二人留下来负责继续监视元夕。 毕竟元夕说去打猎,可没说哪天去,两队人马在松果山附近要驻扎些许时日。 周伯昌得到吕一平授意,趁此机会,顺便排查一下平南城周边有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吕关雎在家中憋得着实难受,大姑娘家家的,总是出门闲逛也不太好。 街上那传言,搞得吕关雎不好再出去抛头露面,怕有那舌长之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闲话。 二八少女,待字闺中,是得安生些了。 可是这刺绣女工一事,她是真的做不来,天天在院子里打拳也没甚意思,吕一平在大营里忙,家中连个喂招的人都没有。 打完一套流云掌的吕关雎收了式,还是有些不满足,自己的功夫终究是差了一些。 上次的刺杀虽然惊险,却让她受益匪浅,尤其是当那个使用双截棍的人过来之后,倍感压力的吕关雎使出掌法来便有些脱离套路的意思了。 因为那用剑的男子并未全力出手,当时的吕关雎更多的出于攻势,当双截棍攻来之后,她便更多的是依仗身法躲闪。 不过想脱离固定招式的她再打出来的掌法却不是那么顺畅。 流云掌,流云似水,延绵不绝,而她打出来却好似端盆泼水,毫无连续可言。 回想起在武馆那一幕,吕关雎只觉得那少年胜自己胜得那般轻松,自己的流云掌根本打不到他的身上。 从身法上看,自己和那元夕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了,而对方胜了自己的方法好似也不是那种厉害的武技,更像是一种随心而动的巧劲儿。 输了便是输了,吕关雎还是输得起的,而且想起元夕的身手,吕关雎内心中竟然是佩服居多。 这平南城里,年轻一代,还真没有什么厉害的角色。 在云德武馆开馆之前,平南城里都没有武馆,而巴州第一宗门青云宗远在子阳城东四十里外的青云山上。 九大门派招收弟子是不受限制的,但是嫡传弟子则需要报备与各州兵部备案。除却宗门继承人之外,另外的嫡传弟子则需根据该州需要给予定额。 其实九大门派就是王朝高级武将的培养基地,不过是各州从各州选拔人才罢了。 这些嫡传弟子有的经过选拔之后还要统一到雍州大旗门的铁血旗统一学习兵法。 从铁血旗学成之后,这些弟子还要在凉、雍、冀三州将兵抵御外族,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之后,当他们身居兵部要职的时候,才会在有实力的同时充满底气。 被蜀王送回荆州的项飞昂便是这样的人。 不过在新帝司马文德登基之后,铁血旗最后一批弟子离开,便再无新的弟子前来。 没能被选拔成嫡传弟子的学艺有成之后便直接到军中供职,也能从都尉、校尉做起。这吕一平便是从校尉做起来的,他的师兄冯渊也是如此。 至于现任巴州兵马统帅魏天罡则不是出身青云宗,但他确实是巴州之人,是蜀王选拔直接送往大旗门学习之人。 大旗门分两门,内门风云旗是大旗门自己宗门,另一门就是铁血旗了。为何这个教授兵法的地点选在了大旗门,理由很简单,雍州北拒夷族,战事不少,最易练兵。 为了巩固各诸侯王的王权,各州诸侯王都有直接往大旗门输送弟子的名额,这些弟子先入风云旗学习,再送到铁血旗学习。 回到各州之后,这些弟子一般都从王府的护卫副统领做起。 雍州大旗门,从规模上来说,为九大派之首。 玄一门嫡传弟子的名额相对更多一些,这些弟子都是皇城里送来的,他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守卫王城。 而玄一门的副掌门兼任国师一事,便是从大晋建国之初便定下来的事情,这个王朝护卫听命之人,除了皇帝之外,其实是国师。 虽然他们是皇城中出来的人,但是教给他们一身本领的,却是玄一门。 玄一门的创立,与大晋国的建立,同样密不可分。 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并未写到史书中去,以至于后来坐在龙椅上的人,忘记了这个玄一门的存在,其实旨在矫正着帝王的过与失。 霍星纬费尽心力,也没能扭转司马相乐的昏君之态,便与掌门商议之后,才废了司马相乐,重立新帝。 而这个重立新帝,其实也是权宜之计。 身为帝师的他,对这个坐在龙椅上的半大帝王,失望居多。 身兼相国之位的扬州并肩王袁世信问过霍星纬的意思,现在大晋王朝名存实亡,各州诸侯王已是自立之态,凉州更是打出清君侧的口号,私自拥立新君。 而徐州州内自乱,半州之地尽失,天下乱象已起十多年之久,如此下去,是要改朝换代么? 霍星纬看着袁世信,目光如炬,言语不重,只是轻声问道, “相国可有此心?” 年近五十的袁世信负手而立,剑眉微蹙,开口说道,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以如今天下之势,此心人皆可有之,但是谁有力而为之,那便看谁有造化了,国师此问又是何意?” 袁世信有并吞天下的心思,不然收到霍星纬的密信之后,他也不会那么痛快的离开扬州赶往豫州。 在他就任相国之位之后,他便留在豫州,而扬州并肩王的位子,则由他的长子袁秉德继承。 要不是霍星纬的存在,豫、扬二州都已是他袁世信的囊中之物。 他还是很忌惮霍星纬的。 霍星纬笑了笑,说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相国说得不错,便是看谁有这逐鹿天下的本事了!只是你祖上与司马皇室关系非比寻常,不然也不会有并肩王这个封号。如今你的儿子袁秉德又是当今皇上的姑父,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袁世信摇摇头说道, “时间可以改变他司马一族,自然我袁氏一族也会变。并肩王又如何?不过是个称号罢了,我扬州富庶,对北部雍州支持最多,雍州北拒夷族,这是各王的共识。咱们在家里怎么斗都成,但不能让那帮蛮子捡了便宜。” 说到这里,袁世信看了眼霍星纬,然后问道, “国师对雍州怎么看?” 霍星纬听了袁世信的话,然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不知并肩王觉得这皇位如何?” 国师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袁世信并未觉得不妥,听他问起皇位,他便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 “权大于天,责却也似海深。有志者,劳力劳心,无能者,也坐不稳。人人只道帝王好,却不知帝王最难熬。国师,大丈夫敢想敢做,有为者方想建功立业。如今这最大的功,最大的业,便是重新建立一个皇朝,打破现状!” 霍星纬继续问道, “那你可有信心建立一个比大晋更好的王朝?前朝代代更迭,长者历二三百年,短者过不了三代帝王气数。人寿有尽,也许你费劲心力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还没来得及去好好治理他,改变他,便已归于尘土,而你的后世子孙如果守不住这江山,你袁氏一族兴许就此消失,这是否又是你所愿?” 袁世信没有说话,心中不知作何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口问道, “国师可有此心?” 霍星纬摇摇头,然后说道, “你放心,我还有我们玄一门对皇权一事,并无任何念头,你想的是大丈夫建功立业,而我们玄一门的宗旨,却是天下苍生。” 袁世信知道一些玄一门的来历,这个比大晋王朝还久远的门派一直存在着,光阴长河中,似乎都有玄一门的影子。 他曾一度认为,王朝的兴替,与这个玄一门有着很大的关系。 他不理解的是,为何每个王朝建立之后,都还会允许玄一门这样的门派存在。 其实,玄一门确实存在很久了,只不过名字改变了很多次,现在的九大派,循着历史的轨迹往回走的话,便会走到一起。 霍星纬与现在玄一派掌门陆伯年多次探讨过天下大势。 他们想开创一种新的君权模式,不同于大晋王朝的分封诸侯式。 霍星纬觉得可以和袁世信聊一聊。 —————————————— 崔星河没想到的是,宋蓝玉拜访完卫龙之后,带回来了一个孩子,一个四岁半大的孩子。 这孩子名叫姬大墙,按照宋蓝玉的说法,与鲁王关系十分密切,至于是如何密切,卫龙没有告诉宋蓝玉,只是遵从师叔的嘱托,把孩子带去了蓬莱阁。 卫龙让宋蓝玉给崔星河带去一句话, “你想要的,便落在这个孩子身上!” 姬大墙被崔星河收为闭门弟子,而宋蓝玉作为姬大墙的大师兄,在姬大墙十岁之前,一直都是代师授业。 姬大墙很喜欢这个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大师兄。 在上山之前,他很孤单。 卫龙还派了一个先生去往蓬莱阁,教姬大墙读书。 这名先生在蓬莱阁的起居生活所需,皆由卫龙派人送来,而他授业所需书籍,皆由卫龙提供。 卫龙明言,这些典籍将来都归蓬莱阁所有。 天下藏书最丰之处有两处,一处在洛月城,一处在玄一门。 据说有些孤本原本都在玄一门,洛月城中仅仅收藏副本。 以武立派的蓬莱阁,却也不会嫌自家典籍多。 这位老夫子原本是青州兰亭书院的先生,出身青州名门卢氏。 至于这位名为卢士隐的先生为何投身卫龙帐下,又甘愿去蓬莱阁给姬大墙做先生,崔星河不得而知。 卢士隐上了姑射山之后没有去蓬莱阁,而是在半山腰处选了一处幽静之所,命人在此处搭建一处草庐,他要在此完成将军的重托。 卢士隐还给这出草庐起了一个名字,照详庐。 此名身为先生的他与姬大墙解释过,光照祥和,草庐升烟。 姬大墙问过先生,为何不去蓬莱阁。 先生摇摇头,然后说道, 读书人,不与莽夫为伍。 姬大墙不解,然后继续问先生,那我呢? 先生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弟子,然后说道, 你是希望。 一晃,就是十三载! 第二十二章 松果山狩猎 成是非很是疑惑,为何逗非一看到自己便叫得那么凶。 他问过元夕这是为何。 元夕想了想告诉他,这狗冲你叫,未必是对你有敌意,只不过是因为你太过怕狗,所以只要是狗叫,你的恐惧感便出来了。 还有一点,便是逗非能够感受得到你的气势。 你弱它便强,所以你越是跑它越是喜欢追,追上了,其实也未必会咬你。 你心里最为恐惧的,便是这个咬,因此害怕狗叫。 元夕笑笑,最后说道,你一掌便能拍死这条狗了,你还能怕它? 成是非也是心中委屈,一来怕是真的怕,二来也无杀狗之心,这掌自然也打不出去。 成是非当时一脸惊愕的问元夕,不会是让自己打死逗非吧? 元夕摇摇头,然后告诉他,你可以用你的武功增加你的胆气,但是不能把你的武功打在逗非身上,我要练的是你的胆气,岂会白白让逗非遭殃? 当时元夕出了个注意,要不你去试一试你和逗非谁的嗓门大? 当元夕把逗非拴在树旁的时候,成是非都不愿意靠近。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便一点点的往逗非跟前凑。 趴着的逗非抬眼看了成是非,没有理会他。 成是非心中稍定,觉得这狗儿不那么凶狠的叫,还是很可爱的。不过在距离逗非一丈多远的时候他就不动了,因为栓逗非的绳子就差不多有一丈那么长。 成是非就那么蹲着,按着元大哥的要求,盯着逗非的眼睛看,死死的盯着。 逗非起先没什么动静,当成是非蹲在那里的盯着它看的时候,它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成是非咬着牙,死死的盯着逗非,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逗非看着那个盯着自己的人,它噌的跳了起来,开始呲牙低吼。 成是非也是豁出去了,强忍着害怕蹲在那里不动。他不断地跟自己说,绳子不够长,狗咬不到自己。 逗非低吼了几声之后见那人没动,便“汪”的一声冲着蹲着的成是非窜了过去,成是非“妈呀”一声,向后一仰,双手支地,脚一瞪就要往后退,这时逗非眼看都要窜到跟前了,成是非一时间慌了神,双脚乱蹬,这一蹬,刚好逗非能够得到,便使劲抻着绳子,冲着成是非的脚边撕咬。 成是非有两脚踹到了逗非的鼻尖上,他终于转过身来,向前爬了两步,起身就要跑。 在不远处看着的元夕说, “小非,别动,回头!” 惊魂未定的成是非听见元大哥说话之后回头看在后面狂吠不止的逗非。 当看到逗非被绳子拉住了再也够不到他的时候,他才喘了口气,心中十分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怕狗呢? 还很丢人。 远处的元夕说道, “只要不伤害逗非,随便你用什么手段,先做到能够直视它!” 成是非也是豁出去了,这逗非冲着他叫,他一咬牙也冲着逗非叫。 就这样一人一狗“汪汪”地对着叫,那边元夕憋得难受,便去演武场了,万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伤了小非的自尊,这训练没准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没了元夕在这儿,成是非反而更放得开了,反正没人看见,自己叫多大声也无所谓。 可是他似乎是忘了一件事,看不见不代表听不见,毕竟的他的叫声,逗非都听不懂。 前院演武场的一众弟子听得可是清清楚楚的,周信良看着走过来的元夕,递了个问询的眼神, 元夕笑道, “小非算是豁出去了,跟狗杠上了!” 昨天听四师兄说起小非怕狗一事,周信良也是一阵好笑,谁能想到武馆的少馆主还会怕这个。 冲着逗非喊了一会儿,喊得成是非嗓子冒火,他便懒得喊了,住了口继续盯着逗非看。 那逗非也是有趣,成是非不喊了,它也不叫了,没有理会盯着它看的成是非,跑回去趴着了。 成是非心中大喜,看来这招颇有成效,冲着自己不断咆哮的逗非竟然败下阵来。 本欲一鼓作气上前再试一试的他又犹豫了,想了下,还是嗓子要紧,他便在逗非附近打起了开岩掌法。 也许是自认为刚刚自己战胜了逗非的缘故,成是非觉得这套掌法打出来格外有气势,另外他也存了个吓唬逗非的心思。 至于逗非,百无聊赖地在树下趴着,它也不明白刚刚那人冲着自己叫个什么?没意思的它眯缝着眼睛,想着主人什么时候给自己来喂食。 逗非吃的,是成是非叫人从肉摊老板那里花很少钱买来的下水。 下水很少有人吃,觉得味道太大,大部分下水都叫狗市的人弄了去,一些有钱人家看家护院的狗吃得可能会比下人还好。 便是再穷,也没人愿意吃这下水。 一套掌法打完,成是非只觉得神清气爽,冲着逗非大喝了一声,吓了趴着养神的逗非一哆嗦,跳起来就是一顿狂吠。 成是非一看,好嘛,又叫上了,小爷我还怕你不成。 这一天下来,成是非觉得自己都快变成狗了。 不过他倒觉得很有成就感,跑去向元夕邀功。 元夕点点头,对成是非的努力得来的结果给予肯定。 不过当他问成是非,要不明天去打猎时候把逗非也带上,帮着驱赶猎物时,成是非一顿摇头,哑着嗓子说还是算了吧。 翌日,天刚破晓,起来简短打了几拳的元夕喊上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成是非牵着马离开了武馆。 守城士兵没想到刚开城门便有人出城门,仔细一看还认识,是云德武馆的少馆主。 成是非跟守城兵将打了声招呼,便出了城门。 元夕想起当初进城门时还要交钱,便问成是非,回来入城时用不用交钱。 成是非告诉元夕,正常好像都要交,不过他脸熟,便不用交钱,武馆一年给城里的赋税不少,不差这点入门费。 元夕没有再问,二人向着松果山方向赶去。 元夕让成是非跑,他骑马。 惹得成是非一阵翻白眼,说不用马的可是你元大哥。 元夕说,这是为了锻炼你的体力和轻功,等你跑不动了,我便与你换。 也得亏是一大早,路上几乎见不到人,不然这一骑飞驰,后面跟着一个人一路飞奔的景象也是极少见到的。 虽然有习武的底子,成是非终究没有经受过这么远距离的奔跑。 跑了大约快七八里的时候,他便有些气息不稳。他的力量其实还够,但是气息已经紊乱,便停了下来,双臂撑着大腿,在那喘着粗气。 元夕一直关注着后面的成是非。 成是非停下来之后,他便驱马往回,来到成是非旁边,跳下马。 元夕看着弯着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成是非,说道, “怎么样?这就跑不动了?” 成是非歪着头看着牵马的元大哥,一边喘一边说, “元大哥,不行了,我觉得我的胸快炸了,嗓子冒火,这气都跟不上了!” 元夕说道, “别急,深呼吸几口气,然后盘腿坐下,运功调息一下,一会儿便好!” 成是非调整呼吸,然后就地盘膝坐下,运功调息片刻后起了身,感觉好了很多,他的气息已经稳了下来。 元夕说道, “其实以你的内力,自然还能跑上不少,不过是因为你没有这么跑过,气息运用不得当。另外便是你的身体机能也还没有适应这么远的奔跑,多练几次就好了!” 成是非虽然现在气息平稳下来,但是刚才跑了那么久,身上确实不大舒服,腿也有点酸痛,便苦兮兮地看着元夕说道, “元大哥,该不会还让我继续跑吧!” 元夕笑着把缰绳递给成是非,然后说道, “该轮到我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上了马的成是非回头看了眼元夕,得意地说道, “元大哥,那我可先走一步了哈!” 说完便挥鞭策马,向前奔腾而去。 成是非有意试一试元大哥的脚力,快马加鞭,心中暗爽,绝不给元大哥追上自己的机会。 以元夕的功力,提一口气能掠上十丈之远,如果以极限发力的话还可提升两丈之距。 师父告诉过他,不到生死存亡关头,无需暴露自己轻功极限。 真正的高手,能够根据别人的换气情况进而判断出对方的空缺,发出致命一击。 对于元夕来说,追上骑马的成是非还是很容易的,他提一口气便追了上去,与前面保持十丈左右的距离。 太近了容易吃土。 跑了约么十多里,成是非寻思着是不是要等一等元大哥,便不再挥鞭,放缓速度,刚要扭头看一看元大哥是不是被自己落出很远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声音, “怎么减速了,小非?有事么?” 成是非一激灵,闻声向右看去,元大哥已经和自己并驾齐驱了,还能与自己说话。 心中感叹不愧是元大哥,他回了一句,没事儿,便又快马加鞭。 元夕大笑一声,心道,该你追我了,便纵身向前飞掠。 看着前面起起落落的元大哥,成是非除了羡慕之外,心中更是升起一股豪气,自己为何不能像元大哥这般身手呢? 想到这里,他用力挥鞭,向前追去。 到了松果山脚下,元夕止住了身形,后面追上来的成是非一拉缰绳,胯下骏马一阵长嘶,站稳后,成是非跳下马来。 上山的话,马匹还是要牵着的。 不过元夕止住身形是因为山下竟然有士兵把守。 成是非见元夕气息平稳,除了额头出些汗之外并无疲惫之感,心中啧啧称赞。 元夕看着牵马过来的成是非,开口问道, “小非,这里怎么还有士兵在此把守?难道是上山打猎还要交钱么?” 成是非也是一脸疑惑,他没听人说过来这松果山打猎还要掏钱啊,于是开口回道, “元大哥,我也不清楚,咱们过去问问吧!” 二人一马走上前去,成是非开了口, “敢问这位大哥,这松果山可否允许狩猎?” 这二人的任务就是在此盯着,看是否有少年郎上山狩猎,没想到才来站岗不久便有人出现。 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竟然还跑在了骑马的前面,他俩更是震惊。 其中一人开口道, “镇南军在此演习,东南方向一片不可去,以免被误伤,西面那边山头二位随意!” 这是上面吩咐下来的,只要有来狩猎的,便如此说就是了。 元夕与成是非一看,能上山就行,便与二人告辞,牵着马匹登山而上,向着西面那边走去。 重归大山的元夕只觉得心旷神怡,如归林羁鸟,归海游鱼,他仰天长啸,惊起一片飞鸟。 扑棱棱地飞起来的,应该是那山鸡,在草丛窜来窜去的,是那野兔。 一脸兴奋的元夕问成是非, “小非,你想猎什么?是小的山鸡野兔,还是大一点的山鹿?” 元夕没提及虎豹豺狼,这小非第一次来狩猎,自然不能带他打这种危险的凶兽。 而且小非也说过,平南城的人大都来此松果山来狩猎,那些凶兽怕是只在更深的山里活动,二人也不宜深入。 天刚亮不久,朝阳还未露头,山林静幽,山风带来一阵阵凉气,让初入大山的成是非有些恐惧,要不是有元夕陪着,只怕他早已下山而去了。 听元夕问自己,他挠了挠头,说道, “元大哥,随便什么吧,我要是能打到猎物就很满意了。” 元夕点点头,然后对他说道, “那这样,我们就把马栓在这,然后我们在方圆几里的范围内活动,首先呢,我们不着急打,我们先追猎物,把这些山鸡野兔什么的都撵出来,正好也活动活动筋骨,对了你的箭法如何?” 成是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咱们武馆不教这个,是在大营里关关姐教我的,学得次数不多,不过是会弯弓搭箭,但准头不大!” 元夕一听,看来打猎的时候还得帮衬着点小非。 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元夕说道, “拴好马,咱们继续走!” 山下两个守卫,不确定这二人是不是大人叮嘱要留意之人,便留下一人继续把守,另外一人去山中营地禀报。 周伯昌一听还真是这两位,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他昨日带了两队人马来到这松果山,来了之后便开始安排人对松果山附近进行了搜查,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既然说是练兵,自然不能搜了搜山就回去,就由王季带一队人马扮作山匪,周伯昌带人做剿匪任务。 此时王季已经带人扮作山匪在山中隐藏。 吩咐下,如果二人下了山,便赶紧上来禀报。 元夕在这山中跑起来飞快,一边跑一边长啸,有野兔被惊出,他便追着兔子乱跑,顺手一抓,便揪着耳朵站在那,回头看着远处刚刚露出身影,高呼元大哥等等我的成是非。 山中无路,成是非哪里像元夕如鱼得水这般自在,几棵树一挡便看不见元大哥的身影,心中发怵的他赶忙去追,哪里还有心思追赶猎物。 惊起几只山鸡,还给他吓得一跳。 身上背着的竹弓已攥在左手,右手握着一支羽箭开路,抬头终于见到了元大哥的身影,他抬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气喘,赶忙走了过去。 见元夕手中已经攥着一只野兔,他吃惊的问道, “元大哥,这是你抓住的?” 元夕点点头, “嗯,刚才撵得起劲,便顺手抓了一只,小非,我发现在这山上你连你一半的本事也发挥不出来。这样吧,今天你先打猎,毕竟来一次,空手而归也没什么意思了。拍了拍身旁大树,他说道,我在这树上看着,你自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打到猎物。” 打猎本来就不是元夕的目的,他不过是想来山中跑一遭而已,猎物也是顺手而为的事情。 小非则不一样了,没有收获,便会影响到他的心气儿。 纵身一跃上了树,坐在高高的枝干上,元夕向四周望去。他手中提着的那只野兔已经被他放了,放之前他对成是非说, “不如,你先拿它练练手吧!” 得了自由的野兔赶紧蹦蹦跳跳的往草里钻,成是非的眼神一个没跟上,便丢了目标,这箭还没搭在弓上。 成是非有些懊恼,元大哥都这样帮自己了,自己却连出箭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树上的元夕出言提醒他, “猎物不出现,你可以撵出来啊,屏气凝神,听着动静,当你心静下来之后,你便会发现,你能听得到许多动物活动的声音。” 有元夕在身旁,成是非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不再慌乱,深吸一口气,侧耳倾听,然后弯弓搭箭做好准备。 沙沙的声音从约十丈远的草丛里传来,正是那只野兔消失的方向,只是那片草丛太过茂盛,成是非根本看不到猎物。 心中合计了一下,他决定先放一箭,把猎物给吓出来,然后看到目标后再抓紧射出第二箭。 “嗖”得一下,羽箭飞出,弓弦声音回荡。 在树上的元夕一乐,这小子还挺能蒙。 见一箭射出并无动静,成是非还以为自己的方法失败了,想着要不要再射一剑出来,树上的元夕说话了, “小非,你这箭法高超啊,过去捡猎物吧,那只兔子被你射中了!” “啊?” 成是非抬头看了看元夕,有些不信,见元夕不像骗自己,兴奋地往那边跑去。 不一会儿,他便举着一只被射穿的兔子激动地跑了回来。 已经跳下树的元夕看着满脸得意的成是非问道, “小非,怎么样,捡起这只兔子是什么感觉?” “高兴啊!这可是我第一次打猎,放出的第一箭,便有了收获,虽然是凭运气蒙的,那我也高兴!” 成是非高兴地举起手中的猎物。 他完全忘了刚才这只兔子还是活蹦乱跳的,他也忘了自己从来没有杀过生。 兔子的鲜血顺着竹箭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还没有死透的兔子,偶尔还蹬几下腿。 元夕这时问道, “那你觉得这只兔子可怜么?” 正在兴头上的成是非听元夕这么问了之后,便看了眼看着这只刚才还在元大哥手中活蹦乱跳的兔子,看着兔子那双眼睛,看着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啪! 他的手松开了。 兔子掉到了地上,挣扎了几下,死了! ———————————————— 卫龙竟然亲自去了姑射山,这是时隔三十多年,他再次登上自己学艺的地方。 身为青州权柄滔天的人物,他只带了三名随身侍卫。 三名侍卫是他的干儿子,名为卫伯、卫仲、卫叔。 三人自小跟随于他,一身本领也是他所授。 卫龙可不管蓬莱阁同意不同意,将蓬莱阁的绝学内功缥缈录以及武技灵犀手悉数教给三人。 卫龙私下里与自己的授业恩师打探过,自己当时在蓬莱阁学艺,蓬莱阁是否有所保留。 劳广辊捋着胡子,喝着弟子拿过来的美酒,砸吧几口,告诉这个对自己一直很敬重的弟子,掌门师兄确实曾授意师父要有所保留,毕竟你卫龙必然不能留在我蓬莱阁,这一派的镇派之宝还是要有所保留的。 这是早就定下来的规矩,不然各大门派的武学早就被王室以及各诸侯王要了去,就没九大派什么事儿了。 当时卫龙没有急着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师父的脾气秉性。 果不其然,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的劳广辊笑眯眯地开了口告诉他,你师父我才不管这一套呢,师父会的,可全都倾囊相授了。 劳广辊的师父曾经是蓬莱阁的掌门。 劳广辊登上姑射山没有先去蓬莱阁,而是先登门半山腰上的照祥庐。 站在青竹编制的柴门前,卫龙没急着推门而入。 茂林修竹处,光影斑驳,山风吹荡竹叶。 好一处清幽之所,老顽固倒是很会选地方。 卫伯见义父点头之后,朗声问道, “敢问卢先生可在屋内。” 茅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身着靛青长衫,手捧一卷书籍,眯着眼看着门外来的人。 看清来人之后,老人加快步子,只是上了年岁,这费劲跟上几步也不是那么麻利。 口中连呼, “是将军来了,老朽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海涵。” 伸手止住准备开门的义子,卫龙亲自推开柴门,开口说道, “你这个老东西,倒是会享福,只是这里是不是少了几株桃树呢?” 第二十三章 圈套 曾经桃花带露浓,却被莽夫斫一空。 这莽夫说的就是卫龙。 而说出这句话之人,则是卢士隐卢先生了。 卢士隐是青州狂士,自视甚高,连自家族人也不放在眼中,被以家族利益为中心的卢氏家族所弃。 他本就是族中庶出,不过是其父亲酒后扑到了一个婢女身上所出。 小户人家有小户人家的贫苦,大户出身有大户出身的难言。 卢士隐一生并不得志。 脱离了卢氏门墙的他,读书再多也换不来锦衣玉食,不过是住在家族早些年分给他娘亲的小院子里,喝着劣酒,靠着给人写文书度日。 幼时曾对母亲许下豪言壮语,有朝一日定让母亲因他而搬回红瓦高墙的门墙内。 只是豪言被现实的风吹得烟消云散,他的娘亲也很早就离开了人世。 他们住进小院后,他那父亲就从来没有登过门。 母亲是郁郁而终。 年过四十的他曾作诗写道,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狂士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当时新的鲁王继位,身为鲁王亲舅舅的卫龙已是青州兵马副帅,与其妹一起辅佐新王。 这句“百无一用是书生”传到卫龙耳朵中,他想起了这个曾经写诗骂自己是莽夫的酸儒。 青州都城琅琊城南原本有一片桃林。 春风桃李花开日,正是仕子郊游时。 只是那座桃林,不知何故,被还是鲁王小舅子的卫龙命人给砍了。 卢士隐见状大骂卫龙,毫不惧其身份。 卫龙并未因此而对卢士隐如何,一介书生而已,也就能说上几句狂语。 卫龙派人去请这个自诩百无一用的狂士,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卢士隐对着来人说道,卫将军我可高攀不起。 后来是卫龙亲自去了一趟。 不知二人谈些了什么,之后卢士隐便成了卫府清客。 有次卢士隐喝醉了,吟了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林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们才知道卫龙是为红颜怒砍桃林,而卢士隐吟诵的这首诗正是卫龙所作。 那个卫龙挚爱之人嫁到了卢家,嫁给了卢士隐的堂弟。而卢士隐这个堂弟,乃是卢家嫡传,其父正是卢氏族长。 卢氏是青州四大家族之一,身为青州掌舵者的鲁王对四大家族族长也得礼让三分。 四大家族在青州经营的时间可是比大晋王朝要长久得多。 听闻卫大将军提起桃树来,卢士隐笑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么?” 卫龙摇摇头,开口道, “她去年走了!” 卢士隐一怔,看着已是两鬓斑白的卫龙没有说话。 卫龙已迈步进入小园之中,随行三名义子在门外守候。 卫龙边走边开口说道, “逝者如斯夫,生者已矣,她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今生无幸结良缘,但愿来世共剪烛,老家伙,怎么连杯清茶也不舍得给我倒上一杯么?” 卢士隐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刚才不过是一时失神,这时随同卫龙一起往里走,闻言开口说道, “将军这是取笑老朽了,老朽这就去煮水烧茶。” 在那位姑娘没有嫁到卢家之前,卢士隐同许多仕子一样,皆仰慕这位女子。卫龙早有一妻二妾,而他则终身未娶。 卫龙摆摆手,开口言道, “士隐莫忙,说起来自从你上山之后,早些年你还每年下山几次去我府上坐坐,怎么这两年连山都不愿意下了呢?老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二人已走到院子修建的小凉亭中,凉亭内有小竹椅,本欲进屋烧水沏茶的卢士隐请卫龙坐下之后,弓着腰也跟着坐下,开口说道, “都是花甲之年了,这般身子骨不比将军,折腾不起了,这里山清水秀,正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将军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大墙而来?” 卫龙靠在小竹椅上,微闭双眼,感受着阵阵山风带来的清凉,微微开口, “当初老夫说安排个人来照顾你,你却也不愿,说什么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老顽固啊,山中有人好似仙,可终究我们离不了五谷杂粮,也免不了生老病死,我这次来,是接大墙下山的,你也一起走吧。” 卢士隐一听,开口问道, “不等大墙弱冠了?” 卫龙双目睁开,直了直身子,看着卢士隐说道, “来不及了,有人刺杀鲁王,如今鲁王撑不了多久。” ————————————————— 成是非与元夕坐在山坡上,地面有些潮湿,朝露在草叶上随风滚动。 朝阳初升,远眺云端,光明似火。 野兔就放在成是非的脚下,当元夕问了他那个问题之后,他有些迷茫。 那么可爱的兔子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箭下,而自己看到猎物又是那样的兴奋,难道自己的天性便是如此么? 自己怎么会如此冷血? 元夕拍了拍坐在自己旁边的成是非,开口道, “小非,你说这大山里,野兔山鸡食草,狼熊虎豹吃肉,哪个更残忍?” 成是非没有说话,元大哥说的,他心里明白。 元夕继续说道, “小非,大道理不用讲,你只要知道,有些事不是我们没有亲自去做,就可以问心无愧,我们亲手去做了,未必就心中有愧。你看这只兔子,如果不是你自己射死的,做熟了端到你面前,你是不是依然可以吃得很开心?我们猎动物当食物,这是我们人类生存之本能,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你不打杀它,也会有别人打杀它,将其当做果腹之物。赵大伯以打猎为生,你说他便是冷血,嗜血之人么?” 成是非点点头,低声说道, “元大哥,我明白,只不过是我自己一时接受不了而已,缓一缓就好了!” 捡起那只野兔,成是非仔细查看着。 兔子已经没了生机,成是非缓缓地抽出那只羽箭,随手拔起一把杂草,擦拭着箭上的鲜血。把箭插进箭筒之后,他抬头看着元夕,眼神坚定, “元大哥,这次我争取自己直接射中目标,而不是像刚才一样碰运气。” 元夕起身,拍拍屁股,随手将手中把玩的一根草叼在嘴里,开口说道, “好啊,这次你争取打到一只山鸡,我也去抓上几只,回去了好给孔大哥他们尝尝鲜。” 说了声你自己小心点,元夕便向林中奔去。 抓兔子撵山鸡对于元夕来说太过容易,他故意惊起飞禽走兽,好让成是非更容易发现目标。 捡起几颗石子,随指弹出,收获了两只野兔和两只山鸡之后,拎着猎物的元夕便向着成是非那边走去。 见十丈开外的成是非正举弓拉弦,屏气凝神地瞄着一个方向,他便没有再向前,只待成是非这一箭发出。他顺着成是非瞄的方向看去,是一只山獐在林中闲逛。 弓弦声在山中回荡,羽箭直奔獐子而去。 也许是弓弦声的惊扰,本来瞄着獐子要害的箭只射到了獐子的后臀之上,吃痛的獐子蹦蹦跳跳,带着屁股上的羽箭,消失在山林里。 抽出第二箭准备抓紧补射的成是非被树林遮挡了目标。 一箭无功的他有些懊恼,如果这只獐子带回去,可够他吹嘘一段时日的了。 元夕带着猎物走了过去,看见元夕过来之后,成是非一脸兴奋又有些遗憾的说道, “元大哥,你是不知道,刚才我差点射中一只大家伙,一只成年的大獐子。只可惜我那箭射到了獐子的屁股上,让它跑了。” 元夕看着有些遗憾的成是非说道, “没事儿,机会有的是,以后咱们多来几次。” 成是非歪着脑袋想想,也是,不过自己的运气不错,最起码也射中了一箭,看见元夕拎着四只猎物回来,他眼睛都直了,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自己是运气好,发现了那只獐子,就一直盯着,最后才放出的那一箭,元大哥是随手捡都能捡得到么? 先前元夕徒手抓野兔的本事他是见到了,这带翅膀的山鸡也是徒手抓的么?看着这几只猎物耷拉着脑袋,却是不见血,他好奇地问道, “元大哥,这,你是怎么打到得?” 元夕扬了扬手中的猎物,说道, “你说这个啊,我用石头砸的!” 元夕说得轻巧,成是非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脑子里都是元夕蹑手蹑脚举着石头砸兔子和山鸡的画面。 可是看那猎物完好无损的样子,也不太像石头砸的啊? 看着成是非疑惑的眼神,元夕把猎物放到地上,然后弯腰捡起两块石头,一大一小。站在那仔细听了一下,然后随手把手中那颗大一些的石头扔了出去,约么有二十多丈那么远,一只山鸡叫着飞了出来。 元夕屈指一弹,手中的小石子飞了出去,那只山鸡便一头栽掉到地上。 成是非踮脚抻脖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眼元夕。 然后有些结结巴巴的问道, “元大哥,这,这,就,就完了?” 元夕拍拍手,抬眼看下很是吃惊的成是非,说道, “啊!那你还想怎样?” 成是非抬起胳膊,学着元夕的样子,然后伸手弹了一下,嘴里啪的一声,作势一弹,当然,他是空弹了一下。 “就这么简单?” 元夕笑道, “行了,快去把那只山鸡捡回来吧,这是我从小练出来的功夫,打得多了,便熟了,你要是愿意学,我可以教你,不过先说好了,这个没什么窍门,就和射箭一样,熟能生巧的功夫而已。” 乐得屁颠屁颠的去捡猎物的成是非高兴得说了声“好嘞”。 二人此番上山,收获颇丰,便收拾一下准备下山,这时听到马嘶,是他们拴马的方向。 马匹可比他们手中猎物贵重多了,原本以为山中无人,马匹拴在那里应是无碍。这突然的马鸣让二人加快了步子,带着猎物往回走去。 原本以为是有猛兽惊了马匹,怎料跑回拴马处,竟看到有两个蒙面之人在动他们的马匹。 见来人,二人竟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一人已经解了缰绳牵马,另外一人单手持刀,在后面跟着。 成是非喝到, “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站住,跟在后面那人回头看向成是非,打量了一番,开口说道,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没看见你大爷在牵马么?” 成是非一听,怒道, “那是我的马匹!” 牵马那人一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按住刀柄,傲然说道, “你的马?开什么玩笑?这马是大爷我的了!” 成是非一听,合着是自己遇到山贼了,成是非倒是有些兴奋,准备出手教训二人一番。这样的小山贼,成是非自信不用元大哥出手,他一人便能搞定。 他低声跟元夕说道, “元大哥,看来是我们遇到山贼了,交给我吧,我保准打得二人屁滚尿流。” 元夕想起二人上山时所见,便回问道, “小非,有些不对,来时山下可是有士兵把守,这山头又怎么会有山贼出现呢?” 成是非一想,确实如此,便对不再理会他俩继续往前走的二人喝道, “哪里来的歹人,不知道此山有重兵把守么?” 那二人正是王季所带人马,他们扮作土匪与周伯昌那路人马周旋。 只是不知为何,大人命他们几人在这几个山头晃悠,按照周大人的说法,他们应该在东南方向那几个山头活动。 王大人告诉他们几个,机灵着点,这是秘密任务。 周伯昌并未派人追踪元夕与成是非二人,毕竟以那元少侠的本事,根本无法追踪。 他的想法是,若是元夕真的有古怪,待其下山之后,他仔细搜查即可。 再者,镇南军在此驻扎,已是打草惊蛇之举,便是有事也可能会变成了无事。 王季此举,却是没有听从大哥的安排。 既然松果山只允许西面这边的山头活动,那么元夕如果来此狩猎,必然会登上此山,他准备守株待兔。 一个山野小子,进城换了身衣服就是少侠了? 即便是周伯昌告诉他的,他也不信。 他认为将军怀疑那小子是明智之举,城中那帮没见识的妇人,还瞎传什么小姐与那小子有什么劳什子关系,一帮愚民,也不想想小姐是什么身份。 要不是将军大气,他都想带着一队人天天巡街,看看究竟是谁家闲来无事,敢说将军府的闲话。 王季倒是很喜欢小姐那个女魔头的称呼。 演练自是不能当成儿戏,好在自己这方扮作山贼,自然可以四处躲藏,与大哥的人玩躲猫猫的游戏。 在这山中,有地势之利,藏与守可要比抓与攻容易得多。 这也是为何他们清剿了很多次,各地依然会有山贼的存在。 那贼人,跟狐狸一样狡猾。 既然扮作山贼,自然可以不按照常理,自己派出几人出了演练范围也属正常。 两队人马才驻扎松果山一日,按照计划,王季这一方有两日时间躲藏,然后周伯昌再带人进行清剿。 王季也派了人在山下守着,不过藏在远处,暗中盯着上山之路。 没想到那小子这么快就来了。 接到自己人的禀报他自己悄悄摸了过去,找到自己安排的人,一番安排才有了元夕与成是非见到的画面。 既然自己扮作山贼,那就以山贼的身份试探好了。 那二人本事不大,口气却是不小,对面不过是俩毛头小子,自己虽然扮作山贼,却是实打实的镇南军中之人,自是不会怕了。 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你吓唬谁呢,大爷我岂是吓大的?这马就是大爷我的,你又能怎样?” 王大人可交代下来了,不用怕了这二人,把马带到他跟前,他可是有赏赐的。 有王大人撑腰怕什么! 成是非一看二人油盐不进,便心中有气,对元夕说道, “元大哥,那二人明显不讲理,咱们这边占理,把马抢回来吧。” 元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这二人属实在胡搅蛮缠,也没个好的对策,便对成是非说道, “小非,教训一番即可,咱俩一人一个,速战速决。” 他二人对话没有背着那二人,那二人一听,拔刀出鞘,大喝一声, “好小子,够嚣张!” 说完,二人用力一拍马屁股,向前跑去。 元夕二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操作,不容多想,追马要紧,也跟着紧追而去。 不知对方共有几人,手中又有兵刃,怕成是非落了单的元夕追得没那么快,只要不丢了目标即可。 这二人驱马方向不是下山之路,而是奔着东南方向跑去。 山路崎岖,再加上林木众多,这一跑起来,成是非的轻功本事不过是发挥出一二,即便元夕放慢了步子,还是被甩出十多丈远。 追了一盏茶的功夫,元夕突然不追了,这时追上来的成是非抹了把汗一脸焦急地说道, “元大哥,怎么不追了?你别管我,先追上马再说啊,我可是押了五十两银子在马市呢,那还是看在我云德武馆的面子,押金才少了许多。” 元夕看着那二人一马消失的方向,开口说道, “别急,一会儿就能找到了,前面突然多出不少人来,小非,此事不简单,一会儿见机行事,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说完他一招手,二人向前走去。 走出四五十丈,成是非便看到他租来的马拴在二十丈外的一棵树上。 成是非也看出了不对劲,他开口问道, “元大哥,我觉得那二人好像就为了引你我二人而来,可是不对啊,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 元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二人疑惑之际,出来十多个人,皆蒙面执弓,弯弓搭箭,瞄着二人。 成是非虽然去过军中玩耍,却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对面那些刺眼的箭头晃得他心虚,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害怕,生怕对面那些人一个不留神,自己便和自己射死的兔子一样。 在对面的人出来之前,元夕已环顾了四周,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有棵二人粗的大树,他挪了挪步子,把成是非挡在身后,低声说道, “小非,情况不明,你一会儿躲到旁边那棵树后面,他们的弓箭便射不到你,以你的本事,若是有人攻过来,你自保定然不成问题,记住,要相信我,相信你的爹爹,相信你自己。” 有元大哥挡在前面,成是非只觉得心安许多。 闻言他没有说话,瞥了眼元大哥说的那棵树,他一咬牙,一纵身,闪了过去。 对方没有任何动作,箭头都指向元夕。 这时元夕开了口, “有管事的么?这是什么意思?出来说句话!” 王季没想到这么多支羽箭指着那野小子,他还会这般镇定。 云德武馆那胆小的家伙躲起来自己倒省了不少事,不然误伤了他不好交代,毕竟那成馆主与将军还是很熟的。 小姐倒是提过成是非,说小时候被她打哭过,说完小姐笑得很开心,像花儿一样。 从众人身后走出来的王季没有遮面,元夕一看,开口说道, “是你?” 下山之后所遇之人,元夕最是不喜的,恐怕就是此人。 王季傲然说道, “没错,是我!” 想起当初那小子的神情与语气,王季心中就有些不爽,一个山野出来的小子,便是会了些功夫又如何?哪里来的底气那么跟自己说话。 不对,是不屑跟自己说话。 这让王大人自己很受伤。 本大人就让你瞧瞧,究竟是谁才有能耐那样说话。 元夕想起了武馆外跟踪自己的那几个人,再想到对面之人的身份,便有了猜测,他开口说道, “看这阵仗,是专门冲着我来的了!” 王季嘴角一扬,冷笑了一下, “能让将军如此重视,你也算可以自傲了,怎么样?束手就擒吧,跟本大人说说你来平南城如何图谋不轨?” 躲在树后的成是非想到了爹爹跟自己说的话,只是他没想到,镇南军会有这般动作。 “图谋不轨?” 元夕笑了,他开口问道, “既然说我图谋不轨,为何不在平南城把我抓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王季冷笑道, “我镇南军岂会平白无故抓人?谁知道你还有没有同党。” 成是非再也忍不住了,他跳了出来,冲着王季大声说道, “我是云德武馆少馆主成是非,我爹爹成云德与吕将军交好,元大哥是爹爹请来的教席武师,不是什么坏人。” 王季没想到那个胆小鬼竟然跳了出来,他轻嗤了一下,开口说道, “呦,云德武馆少馆主啊,好大的名号,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免得误伤了你,伤了成馆主与将军的和气,我告诉你,我怀疑他与我家小姐被刺杀一案有关。” 第二十四章 陌生人的信 成是非记得关关姐找上门的时候提过那件事情,明明是去感谢元大哥,怎么会有这般说法? 元夕没想到对方能说出这般话语来,他盯着对面那人,开口问道, “是你怀疑?” 王季听出了元夕话中之意,他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横在眼前,看着雪亮的刀身,他说道, “不错,是我怀疑!” 说完,他突然将手中佩刀向着元夕扔了过去。 元夕一愣,顺手将刀抓在手中。 王季突然说道, “镇南军演练,有人闯入禁地,还趁本大人一不留意,抢了本大人的佩刀,给我拿下。” 元夕一听,心道不好,大喊一声, “小非快躲!” 王季说完,便闪身到众人身后,十多个人的羽箭齐发,射向元夕。 大人交代过,不死就行,招子都放亮点,别总往要害上瞄。 众人所持是军中制式弓箭,远非成是非买的竹弓可比。 也亏得成是非听话,元夕喊完之后便没多想,再次闪身躲到树后。 成是非这一躲,元夕便没了后顾之忧,他挥手用手中钢刀拨开飞箭,纵身一闪,便在林中来回窜动,再次搭箭的众人失了目标,射出去的箭,连准头都没了。 在躲避羽箭的间隙,元夕顺手在地上一抓,随之几颗石子顺势弹出。 几人惊呼一声,手中单弓落地,捂着左手蹲在地上,倒吸着凉气。 元夕出手不重,只为伤人,不为取人性命。 王季一看,在这山林之中,弓箭无法施展,便大喝道, “抄家伙,围攻他!” 他的佩刀在那小子手中,顺手从旁边之人手中拿过钢刀,他说了句, “你去盯着点儿树后边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说完举着刀便向元夕冲了过去。 边冲边喊道, “大家注意点,那小子暗器功夫了得,快跟我冲到跟前,他的暗器就没有办法施展了。” 王季也怕元夕的暗器,冲过去的时候他使了个心眼,躲在几个手下身后往前冲去。 元夕与对方相距不过是数丈,那几名左手受伤之人也忍痛抽刀而上。 元夕又弹出几颗石子,打在几人膝盖之上。 几人应声倒地,捂着膝盖“哎呦、哎呦”的叫唤。 还是有八九个人围了上来。 元夕一看自己跑也不是办法,便举刀迎敌。 别看攻过来的人多,但是由于地势的因素,真正往元夕跟前招呼的钢刀没有几把。 元夕出手极快,只是几下,对方几人的钢刀便脱手而出,随后元夕几次躲闪,对方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便已中招。 躲在众人身后王季刚冲到元夕面前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一众手下已经被元夕打趴在地。 刀举在半空之中,却怎么也劈不下去。 元夕手中的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季没想到这少年真的如大哥所说这般厉害。 冷汗从额头渗出,他看了眼四下,发现自己的手下不过是被那少年所伤,并无性命之忧,心中稍安。 笃定那少年不会杀了自己,他举刀磕开元夕的刀,便又上前攻去。 只是这刀还没攻到元夕跟前,对方的刀又架到他的脖子上。 王季不管不顾,反正你不敢伤我,我便继续砍你。 眼见自己执刀架在王季脖子上,他还举刀向自己当面劈来,元夕眉头一皱,抽回钢刀,随手一架。 两柄钢刀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容王季多想,元夕以再度变招,刀已贴着王季手中钢刀刀身向前滑动,滑到刀柄之后他一发力。 王季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虎口震荡,右手一阵发麻,五指不由自主微松,钢刀便脱手而飞。 反握刀柄,元夕右臂一横,再次把刀架在王季脖子上。 这回不等王季出手,他左手一拳打在王季小腹之上,王季吃痛,忍不住躬身,元夕一掌拍在王季后颈,王季便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随手把刀插在地上,元夕向着成是非走去。 那个被王季下命盯着成是非的人趴在地上,而成是非正骑在那人身上开口大骂, “让你吓小爷,让你吓小爷!” 嘴上说着,手里攥着一张弓,一下一下地抽着那人屁股。 抽一下就抽搐一下的那人带着哭音说道, “小爷饶命,小爷饶命,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小爷饶命啊,我还娶妻生子呢。” 原来这人接到大人命令之后便摸到那棵树后面,与成是非一树之隔。 成是非藏在树后,那边飞箭激射而出,他也不敢露头。 当听到王季说出那句话之后,他便悄悄探出头来,刚好看见一张脸伸了过来,吓得他一哆嗦。 对面那人明显也是被成是非吓了一跳,同样打了一个激灵,口中骂了一句,他娘的! 成是非撇了眼元大哥那边,发现不少人举刀奔着元大哥而去,自己这边就一个人,顾不上害怕,他跳了出来,一掌劈向那个骂娘的人。 让成是非意想不到的是,那人一下子便中掌倒地。 成是非愣了,情急之下他并未用内功对敌,那人怎么这般不禁打。 那人也是一愣神,自己也是军中好手,怎么会被这小子一下子就打中了呢?揉揉胸口,也不疼啊。 兴许是自己绊石头上了。 没顾得上那边战况,他跳将起来,大喝道, “好小子,竟然偷袭你大爷,看招!” 说完摘下身背大弓,代替佩刀,向着成是非砸去。 瞥了眼元大哥那边,发现又有好几个人被元大哥打趴下,他心中大定,抬眼见那人举弓砸来,他侧身一闪,回手一掌,这回用上几分内力。 一掌拍到那人后背之上,那人踉跄了几步,又趴在了地上,啃了一嘴杂草。 背上有些疼,那人心道,自己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人家可是武馆的少馆主啊,拿出点真本事来就够自己喝上一壶的。 算了,自己还是晕过去吧。 成是非一看,自己就这么一下子,就把人打得不会动弹了,又慌了神,吓得他赶紧过去,看看那人还有没有气。 晃了几下之后,那人被晃得头晕,装不下去了,“哎呦”一声,说道, “别晃了,晃死大爷了!” 成是非一看,这人没事儿啊,才想起二人敌对关系,便顺手抢过那人手里还攥着的大弓,骑在那人身上开打。 见元夕过来,成是非才收了手。 元夕说道, “去把马牵过来,咱们走吧!” 成是非看了眼手中的弓,元夕摇摇头,然后说道, “这个不能带走,不然有理咱们也说不清。不知道此事会不会给成世伯惹来麻烦,先回去再说。” 成是非有些不舍,还是把弓扔在那人身上,过去牵马。 二人一骑离开了这里。 被元夕打倒的众人爬起身来,去看看大人伤势如何。 被众人叫醒的王季脸色极差。 一共三只野兔三只山鸡,用绳子绑好挂在马匹上,二人下了山。 到了山脚下,跟两个打过照面的守兵打了声招呼二人便往回走。 与来时一样,依然是一人骑马一人跑,这次成是非竟然要求多跑上些距离。 方才元大哥与众人对战的情形激起了成是非的血性,血气方刚的他想着自己要像元大哥一样。 守卫的二人见他二人离去,便赶紧上去禀报。 二人的猎物挂在马上,守卫看得一清二楚。 周伯昌思量了一下,觉得二人应该是真的来此打猎,此事记下之后,便继续剿匪演练事宜。 不过他还是命人上山查探一二。 依旧是元夕先骑马,成是非先跑,坚持跑了一半的距离之后,累得他像逗非一样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赶紧盘膝调息一下。 快到了平南城的时候,成是非跳下马,二人牵马一起进城,进城门的时候,还真没有掏钱,打了声招呼便进去了。 一众排队等着交钱进城的人见状,投来艳羡的目光,心想,这是谁家子弟?怎会如此潇洒! 成是非得意地跟元夕说道, “元大哥,那守城的小头目还是咱们武馆出来的人呢,这大营里,咱们武馆里出来的人可是不少的!” 元夕笑笑,说道, “快走吧,差不多该早训了!” 昨日成是非提前跟伙房打了招呼,给他和元大哥留早饭。 进了武馆,当值的周信良看着二人满载而归,笑着说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收获不错啊,小非,你猎了几只?” 成是非兴奋地举起一只身上带着箭洞的野兔说道, “周师兄,你看,我也射中了一只,元大哥才厉害,剩下的几只都是他打到的。” 元夕笑笑,然后对成是非说道, “这些猎物,你挑三只留给家里尝尝鲜,剩下的三只我给几位大哥拎过去!” 周信良一看自己竟然还有份儿,便开口道, “你们俩一大早打来的,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元夕笑道, “周大哥,这松果山我熟门熟路了,有空我就跑一趟,打点儿野味儿都是随手的事。” 说完元夕对一众刚刚开始训练的弟子说道, “回头考核最好的弟子,我会给一只野味儿当做奖励,如何?” 野味还是不容易吃到的,听得一众弟子干劲儿十足,齐声喝好。 自己射死的兔子肯定要自己吃,成是非又拿了一只山鸡和一只兔子走向伙房的方向,晚上加餐是肯定的了。 回来路上,元夕交代他了一下,反正山鸡和兔子都死了,让他跟着伙房的厨子看完扒皮褪毛之后,然后再把处理好的内脏拿去喂逗非。 元夕告诉周信良待会儿记得去教席休息室拿上他的那份,便拎着猎物向里走去。 把猎物放到休息室之后,与正在闲聊的孔礼祥二人说与一声,他便回屋先洗漱一番。 孔礼祥要了野兔,剩下的山鸡朱周二人一人一只。 小呷着刚刚泡好的茶,二人只觉得这元夕着实不错。 拎着猎物回去,家中婆娘的脸色一准好看,顺道打点儿酒,晚上又可以喝上几杯了。不过不能多喝,小酌点,自己喝得好,婆娘吃得饱。 要是喝大劲儿了,有些事儿就做不成了。 擦洗一番之后,元夕去了伙房。 以往的早餐都是送到他的房间的,昨日提前打了招呼,今日直接去伙房用饭。到了伙房,正看到成是非在那撅着屁股和伙房厨子老宋在收拾兔子。 老宋也是奇怪,这少馆主打来了野味交给自己收拾就是了,为何非要亲自跟着自己一起收拾。 这少馆主哪里见过这个,自己刚给兔子开膛的时候,那少馆主就先跑到一边干呕了好一会儿,老宋笑笑,这野味儿做熟了一个一个吃得比谁都香,可有几个知道做熟之前是什么样呢。 别看老宋干了多年的厨子,那猪大肠一类的下水,他是绝对不会碰的,那玩意,味儿忒大。 前日少馆主让自己弄点下水喂狗,老宋强忍着弄了副心肝回来,还好这两样除了血呼淋淋的,味道不是那么重,他用热水简单处理了一下,便给少馆主拿去喂狗了。 按照以往,这鸡和兔子的内脏直接扒出来就扔掉了,偏偏少馆主说要收拾一下留着喂狗。 老宋在心里嘀咕,武馆也不差这俩小钱儿,自己拎回来的那套心肝就花了两文钱。 既然少馆主说了,那便按着他说的干就是,也不知道少馆主是没睡醒还是怎么着,非得要自己处理这兔子和鸡的内脏。 鸡还没处理,收拾兔子的成是非已经干呕了两次。见元夕来了,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成是非站起身,然后往前走两步,胳膊使劲往前伸,手里的东西还在攥着,扭着头先呼了一口气,然后跟元夕说道, “元大哥,早饭在那边,你自己吃吧,我现在是吃不下东西了。”说完成是非又干呕了一下,然后恨恨说道, “逗非要再敢对我凶,可真对不起我了!” 元夕心中好笑,然后故作严肃地说道, “我可说过,你不许诱之以食,伺机讨好!,对了,一会儿那只山鸡的毛就由你褪了吧,我先吃饭去了。” 一旁的老宋看得一愣一愣的,知道咱家武馆来了位厉害的武师,听说是个比少馆主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馆主还特意吩咐,给这新来的武师单独送一份饭过去,这待遇,武馆可是少见的。 尤其馆主关照过,饭食按照他的标准做。 元夕对着看自己眼神有点儿怪异的老厨子点点头,便去里面的案板上吃起了早餐。 一大碗粥,粥中有碎肉末,咸香的味道,四个白馒头,一碟炝拌小咸菜,外加两个白煮蛋。 习武者体能耗费极大,一天之中又只有两餐,自是吃得多。当然,如果饿了,也有人去街上小摊子上吃个馄饨,下碗面条什么的。 至于酒楼,多是宴请会客的居多。当然也有在酒楼点上几碟小菜,慢饮小酒之人。 奔波了一个早上,元夕吃得格外香,来武馆这些时日,就属今日的早饭吃得畅快。 大口咬着馒头,呼噜呼噜地喝着粥。元夕还冲着成是非喊到, “小非啊,你还是吃点吧,大早上来这一趟,消耗那么大,不补充一下怎么行?” 成是非挑挑拣拣的,把两只兔子的肠子都扔了,只留下不点儿的心肝之类的内脏。 看着自己恶心半天搞出这么点儿东西,还不够那逗非吃上几口的,他抬头对老宋说, “宋伯,待会儿出去买菜的时候,还得辛苦你一下,再来上几副心肝,好够我那狗吃上几天的。” 看着少馆主整理出的那点可怜玩意儿,老宋心想,少馆主一定是特别喜欢他养的那条狗。 起身抻抻腰,成是非想到还有只山鸡没处理,一阵头大。 回头看着吃着正香的元大哥,他叹了口气, “元大哥,你先吃吧,我待会儿再说。” 宋伯拿来个木盆,将山鸡扔到盆中,然后舀起锅中烧开的水,快速浇到山鸡上面,腾起一片水汽。浇了三四瓢之后,便开始趁热褪毛。成是非一看宋伯开始给山鸡褪毛赶紧上前要伸手。可还没蹲到盆边,便被开水浇鸡毛的味道恶心够呛。 宋伯怕少馆主受不了,手上动作更快,几下的功夫便把山鸡毛褪了个精光。成是非给元夕递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拿着最后一个馒头往嘴里塞的元夕一边嚼一边说, “没事儿,以后机会多的是!” 成是非叹了口气,看着给光溜溜的山鸡开膛破肚的宋伯手上的动作,保不齐下次元大哥就让自己收拾了。 鸡的内脏更少,掏出内脏的宋伯捡出一点儿心肝,在盆子里涮了涮然后扔到盛兔子内脏的盆子里。然后宋伯把收拾好的山鸡兔子挂了起来,留待晚上做。 元夕已经放下碗筷,然后问道, “小非,你确定不吃?” 其实早已饥肠辘辘的成是非很想吃东西,可又有些反胃恶心,他摇摇头,然后说道, “现在恶心得紧,待会儿好点之后我再找些东西吃吧!” 已经走到他跟前的元夕说道, “那行,走吧,咱们去喂狗去!” 二人端着刚刚弄出来的野味儿内脏往后院走去。 昨日成是非已让人给逗非搭了一个狗窝,还在狗窝旁打了个桩子,是用来拴狗的。 听见脚步声过来,逗非嗖的从狗窝钻了出来,吐着舌头摇着尾巴。 与元夕一起走过来的成是非一看,这逗非也没冲自己叫啊,怕是昨日自己的嗓门征服了它。 心想自己的招式果然不错,他心中有些得意,嘴中情不自禁的“汪”了两声。 正讨好主人的逗非被声音吸引,好像觉得成是非的叫声威胁到了自己,到嘴的食物收到了威胁,它便又开始冲着成是非叫了起来。 心中正得意地成是非被逗非这一叫又吓了一跳,本来与元夕并排的他一下子躲到元夕的身后,双手扶着元夕的肩膀,探出个头。 元夕感受到小非的手指稍微用力,便开口道, “小非,逗非拴着呢,你怕它做甚?昨天那一天,白叫了?” 叫了两声便继续冲着主人摇尾巴的逗非吐着舌头,一副讨好的样子,气得成是非直瞪眼,只觉得自己忍着恶心弄的那些内脏都喂了狗了。 也的确是喂了狗了。 眼见逗非的绳子拴得牢靠,他才放下心来,元夕已经把内脏倒到逗非的食盆里,然后对成是非说道, “好了,今天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了!有空去见成世伯的时候叫上我,咱俩把今早发生的事情跟世伯讲一下。” 逗非在那吃着食物,成是非在旁边看着,这一人一狗的距离依然是比狗绳长那么一小截。 去伙房还了木盆,元夕去演武场,开始今天的授课。 教完基本功之后,元夕开始教授那三名弟子自己的创元拳法。这三名弟子也算争气,才两天的功夫,拳法便打得有些模样,至少动作已经记得住。 元夕纠正着每个人的动作,授课的元夕异常认真,也非常严厉。 习武没有捷径,必须吃得起苦,吃得起这份苦,再来说谁将来的成就高与不高。 正当元夕授课的时候,有弟子过来,说门外来了个小孩儿,要把这封信交到元教席手上。 自己还有书信?元夕一脸疑惑,接过信,拆开来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今日未时三刻,城北湖边见。 落款却无人名。 派人上山查探的人还是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王季一行人自然不能留在原地,已经撤回了自己的营地。 打斗之地在他们演习的山头边缘之处,下属之人禀报之后,周伯昌亲自带人前去查看。 现场留下最多的是箭痕,羽箭已经被拔走。 让周伯昌意外的是,现场竟然一点血迹都没有。 蹲在地上,他仔细查看,发现还有刀痕。 拔出自己的佩刀,他顺着刀痕插了进去,刚刚好。 他们的佩刀与兵卒们的不同。 兵卒们多持厚背大刀,刀头宽大,刀体重,刀尖突出,锋利异常,护手圆盘形,刀柄稍弯,适合双手作战,多适合劈、砍对敌。 而周伯昌他们这种将领身份所配之刀为环首刀,刀身狭长,形似于剑,不同之处在于环首刀是单面开刃。 这种环首刀多为军中将领随身兵器。 周伯昌抽出自己的佩刀,吩咐下去,给那边一个信号,说演练加速,今晚自己这边便发动剿匪行动。 周伯昌怀疑王季做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静女其姝 上午授完课,要午歇一个半时辰。 除了留宿弟子,其余弟子都回家休息。有那肚子容易饿的,还要加餐一顿,吃得多了,爹娘反而高兴,这说明孩子在武馆吃得了苦,花得力气大。 趁午歇时间,元夕过去看看成是非。 一上午没见他在前院露面,元夕猜测他是一直在跟逗非练功。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一上午后院比较安静,除了先前传来几声狗叫之外,竟然没什么其他动静。 这样元夕有些意外,难不成是这小子这么快就克服对逗非的恐惧感了? 走过去一看,成是非正在打拳,而逗非在一旁趴着,眯缝着眼,甚是惬意。 元夕静立在那里,看着成是非打完一套开岩掌之后,点了点头,确实比起之前有进步,增添了不少气势。 收了式的成是非看到元夕在那站着,一脸兴奋地说道, “元大哥,我觉得自己改变不少,每一掌,一拳打出去都是信心满满,你看看我这开岩掌现在打起来是不是比之前有气势多了?” 元夕笑道, “怎么,这就降服逗非了?是不是觉得底气十足了?要不我把狗绳解开你试一试?” 正信心满满的成是非闻言有些泄气,他有些气恼地对元夕说, “元大哥,我这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信心,你可别打击我啊!” 元夕拍拍他肩膀,然后说道, “有信心是好的,可是别让一种错觉给你带来所谓的自信,那样的话,一旦真相显露出来之后,你的自信崩塌得会更快,整个人便容易一蹶不振。所以,我要让你看到自己真正的成长,自己的进步,你曾经畏惧的,是真的不怕了,那才是成功了。去吧,站到逗非面前去,什么也不用做,就站过去,以你的身法,就算逗非咬你,你也能躲得开,况且它还有绳子拴着。” 成是非见元夕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现在又不太想去尝试,万一再吓一跳,那得多丢人,便对元夕说道, “元大哥,我懂你说的了,那个,我从早上到现在也没吃饭,又打了半天的拳,早饿的没劲儿了,这样,咱俩去街上的馄饨铺子吃点东西好不好?你不知道,他家馄饨做的可好吃了,我有时候午间饿了,就跑那去吃碗鲜肉馄饨。你看咋样?” 元夕正好想着早上收到的信,约他未时三刻去城北湖边见面。 他不知道湖在哪儿,有多大,心中也没个具体位置,正好与成是非出去的时候顺便问问他。 其实元夕不太想去,这信又没个落款,自己在这平南城中又没什么熟人,谁知道给自己写信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是好奇心使然,元夕又没什么可怕的,又想着过去看看。 元夕想了想说道, “好啊,不过小非,今天怎么没见到成世伯?早上的事可有跟成世伯讲了?” 成是非摇摇头说道, “还没,爹爹去姐夫家了,最近好像姐夫家中有事,爹爹总是过去。” 元夕点点头,然后说道, “等我一下,我去拿些东西。” 元夕回到自己房间,拿了些碎银子与元夕出了武馆。 午歇结束之后,弟子来到武馆先自行活动活动筋骨,然后练习基本功,这个时候一般也是一名教席武师陪着训练,所以元夕中午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成是非带着元夕去了他常去的那家馄饨铺子,先要了四碗鲜肉馄饨。 成是非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饿急眼了,自己先要上两碗。元大哥虽然吃了早饭,但是光给他要上一碗也不合适,这也半天过去了,元大哥吃上两碗应该没问题。 再说了,他吃不下了自己一样能吃得下。 元夕一脸疑惑地问道, “小非,你不是说你爱吃这家的馄饨么?我看了眼他家的碗,那么小,你怎么才给自己要了一碗?这一大早起来你消耗量那么大,都到现在这个时辰了,你得多吃点才是。” 成是非看着一本正经问自己的元大哥,好像不似在开玩笑,便挤出一些笑容说道, “没有,没有,元大哥,我愿意吃热乎的,一般都是先吃上一碗,再让老板继续给煮。” 元夕哦了一声,便顺手抽出一双筷子眼看着老板煮馄饨。 要说元夕,还真是没吃过馄饨。 在天虞山隐居,哪里能吃得上这些饭食,偶尔吃吃面食还是赵大婶蒸的白面馒头。 汤是老汤,猪骨熬煮的。 一坐在摊子上,元夕就闻到了汤的香味,心想没白跟小非出来,来到平南城也有些时日了,也没怎么出来逛过,看来有必要抽时间出来转转,多吃吃,多看看。 不一会儿的功夫,伙计便端着四碗馄饨上了桌。 从托盘中将馄饨端出,伙计说道, “两位客人,馄饨好了,小心烫,桌上有胡椒,香醋,客人可随自己口味添加!” 成是非先给元夕推过去一碗,自己也拉过来一碗,然后对伙计说道, “小二哥,告诉老板再煮上两碗。” 元夕没有客气,把碗摆到面前,先闻了闻,再喝口汤,他满意地点点头。 在天虞山长大的他,肉没少吃,但是大部分的野味儿都是烤着吃了,再有就是白水煮着吃,也只是吃肉而已,从未喝过肉汤。 没想到这猪骨熬汤也是如此鲜美,再夹上一个馄饨入口。有些烫,元夕吸着气,馄饨在嘴里来回翻滚。 老板是个实在的买卖人,他家馄饨皮薄馅儿大,咬一口满口肉香,汁水四溢,元夕觉得太好吃了。 正在放些辣椒和醋的成是非见到元大哥迫不及待的吃上了,便开口说道, “怎么样,元大哥,好吃吧,你还可以放点胡椒和醋,看你喜欢什么味道的了。” 被热馄饨烫的边哈气边吃的元夕也来不及开口,只是点头。 成是非也是很饿了,马上吃了起来。 几口的功夫,成是非便吃了半碗,饿了大半天的他,更觉得这馄饨好吃,汤他都没来得及喝。 抬头看了眼元大哥,刚好看见元夕伸手挪第二碗。 他瞥了眼旁边空碗,汤都喝净了。 把第二碗挪到跟前之后,元夕拿起盛胡椒的小罐,然后擓了一小勺放到碗里,用筷子搅了两下正准备吃,发现小非在看自己,又撇了眼他的碗,见还有半碗,便说道, “小非,快吃啊!” 震惊于元夕吃饭速度的成是非”啊”了一下,又“嗯”了一声之后,也赶紧紧往嘴里扒拉两个馄饨。 这时,伙计又端了两碗上来,放到桌上。 元夕喝了口带胡椒的汤,直呼刺激,胡椒的辛辣味儿仿佛赋予了骨汤新的灵魂。 没想到一小勺的胡椒威力这么大,元夕好奇,拿起盛胡椒的小罐子闻了闻。 “阿嚏,阿嚏!” 一不留神,元夕被胡椒刺激了鼻子,打了几个喷嚏。 一旁往嘴里扒拉馄饨的成是非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结果被汤呛了一下,扭头一阵咳嗽。 元夕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小非?” 成是非背着元夕摆摆手说道, “没事,咳咳,我刚刚呛了一下,咳咳,咳几下就好,咳咳!” 元夕“哦”了一声便继续吃了起来。 仿佛被胡椒刺激了食欲,他一口一个的吃着,一碗也就八九个的馄饨,很快就下了肚。 终于不咳的成是非端过来第二碗,一看自己的速度差元大哥太多,也不放胡椒和醋了,就那么开吃。 喝尽碗中的汤,元夕第三碗已经摆在了跟前。 成是非拿的第二碗是先前四碗的最后一碗,反正馄饨都一样,这一碗刚好凉了一些。 这少年吃饭,比着吃更香,凉一点的,他吃得能更快一点。 这一碗,他单加了些香醋。 酸,依然能让人胃口大开,不一样的味道,一样的鲜美。 当元夕吃完第三碗的时候,紧赶慢赶的成是非也吃完了第二碗。看了眼元夕,他伸手先把碗拉到自己的跟前。 这时的他也有个七八分饱了,以前他也就是两碗的量。 元夕寻思了一下,自己还能再吃上一碗,还不是很撑的那种,便告诉老板再给煮上一碗。 老板没想到武馆少馆主带来的这个少年这般能吃,笑着应了一声,便又给煮上一碗,还多给了两个。 成是非一听,开口问道, “元大哥,你是还没吃饱么?要不我这一碗你先吃吧?” 早上四个馒头,一大碗粥,两个鸡蛋就这么不顶事儿么?成是非甚至怀疑元夕在自己武馆会不会吃不饱,看来回去得问问宋伯了。 元夕摆摆手,说道, “你快吃吧,我想再吃上一碗加胡椒和醋的,这样我就知道我最喜欢哪种味道的了。” 成是非一听,还是元大哥会吃啊,以前自己都是习惯性的放点醋和胡椒,一直这么吃过来的。 刚才着急吃了碗原汤原味儿的,也觉得很好吃。 想着不愧是元大哥,手上已经往碗里放了些胡椒和醋。 果然,有些习惯,真就是个习惯。 元夕还要吃上一碗,他便不那么着急了,慢慢吃着。 不一会儿,煮好的馄饨端上来之后,元夕放了些胡椒和醋,又呼呼地吃了起来。 酸辣鲜香,果然不错,元夕很是满意。 吃饱的二人,用手抚着肚子,长呼一口气。 元夕掏了块碎银子,递给伙计,忙起身要付钱的成是非被元夕按下了。 等伙计找钱的功夫,元夕跟成是非说道, “时间尚早,咱俩去逛逛?” 打着饱嗝儿的成是非说, “好啊,元大哥,你想去哪儿?” 元夕随口说道, “这城里你比较熟,我进城的时候听人说过咱平南城有个湖,不知风景如何?” 成是非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吃多了,这馄饨汤都要到嗓子眼了。 本来最后一碗他吃完那几个馄饨也就算了,可以一瞟元大哥捧起碗又喝上汤了,他便一咬牙也喝光了自己碗中剩的半碗汤。 站起身来来回溜达消食的他说道, “嗯,城北那边确实有个湖,风景不错,咱俩走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也就到了,要去么?元大哥!” 元夕想着,带小非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便说道, “走吧,正好城北那边我也没去过,你带我去逛逛。” 接过了伙计找回来的零钱,二人向着城北方向走去。 饭后不宜多运动,二人不过是缓步慢行,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了城北的白沙湖。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元夕没想到城中竟有如此美景之地,对面湖旁傍有小山,山不高,可见山顶有供人歇脚的四角行亭。 湖中有三两只小舟,停在山阴处的湖心之中,应是有人泛舟于湖上游玩赏景。 有那老舟子横杆在船头静坐垂钓。 此时正值晌午,游人不多。 二人沿湖边树下闲逛,元夕不时左顾右盼,看看有什么人在附近。 心中暗道,这留信人莫不是脑子不好用,湖边这么大,他上哪儿能找去?可是对方约自己来见,难不成见过自己? 见元夕四下张望,成是非便问道, “元大哥,你可是想找人?” 元夕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来,递给成是非说道, “早间有人送来这封信,莫名其妙地约我来湖边见面,我本不想来着,又想看看到底是谁,便过来瞧瞧,之前没与你说,你别介意哈。” 成是非看着这字迹,觉得这字写得很别扭,似是故意写得如此,不叫人认出笔迹来。 元大哥什么时候告诉他他并不介意,反正元大哥愿意自己跟来,便是对自己的信任,不过这信的确古怪,为何连个落款都不留,成是非忽然想起父亲与自己说过的话。 难道元大哥真的有什么秘密么?可看元大哥的样子,他好似也不太知晓相约之人是谁。 “元大哥,这信来得好生古怪,连个落款都没有,鬼知道是谁相约呢?咱俩再逛逛,要是没人出现的话,咱俩还是回吧!” 元夕也就是好奇是谁约自己见面,见不见的无所谓,二人继续在湖边溜达,溜达一圈之后,也无人与他俩搭话。 元夕觉得时刻也差不多,既然无人,便与成是非往回走。 而此时成是非心中可还存了个小猜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对方才不便现身呢? 而往回走的时候,二人还碰见了一个熟人,吕一平的近卫,郑叔远。 成是非与郑叔远是相熟的,便打了个招呼,元夕不过是曾经与郑叔远打了个照面,并未理会。 这郑叔远恰恰是跟踪元夕而来。 上次李二生三人追踪那么容易被元夕发现,是以吴仲与郑叔远二人才亲自轮番带人盯梢。 武馆的门口依然有他们的人,不过见到元夕与成是非出来之后,他们便禀报在附近茶楼里喝茶的郑叔远,禀报一下二人所去方向。 当二人坐在馄饨摊吃馄饨的时候,郑叔远不过是远看了一眼,便叫人在此盯着,他便找个地方继续等。 而当元夕二人离开馄饨摊子的时候,郑叔远便来到摊子,随便两句话便问出了那二人要去城北白沙湖的消息。 郑叔远与成是非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向前走去。 元夕二人往武馆方向回去。 郑叔远在心中盘算一下,从时间上来看,二人在湖边花费的时间并不多,他仔细查看湖边附近,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没。 他绕了一圈也没什么发现。 湖心一座小舟中,吕关雎坐在小船舱里,透过半遮的小窗,她看向湖边。 她今天依然是男子装束,这样行事比较方便。 湖边空地不少,来人较少,正适合在此练拳。 自打她上次练拳被父亲看过之后,与她说过那番言语,她便觉得自己掌法突破还是差一了个契机。 另外,不知为何,那个少年的身影总是常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平白无故总想起个男人,这叫她暗地里脸红。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想要在那个叫元夕的身上找到掌法突破的关键点,毕竟他的身手确实不错,于是她便想见一见那个元夕,请他与自己再过过招,自己找找感觉。 云德武馆她是不会去的,她便想了个法子,用左手写了封信,约他来湖边见面,为了避免尴尬,她先在湖中小舟里等候。 至于那封信,能送到元夕手中,可是经过了好几个人的手。 她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竹青把信交到城主儿子董相林手上,竹青吃惊地看着自家小姐,怎么还给城主公子送信了呢?小姐可是与自己说过,就是她敢嫁,那姓董的都不敢娶她。 竹青是见过董公子的,也许是城主公子身份的缘故,竹青觉得是他个好男人。 在竹青的词汇世界里,好男人,代表着很多男人,因为她也不知道如何用其他词来形容了。 记得她学了一个词,叫风流,还被小姐笑话了半天。 小姐笑话的不是她,而是她把风流一词刚好用在了董公子身上。 董相林收到女魔的信,手都抖了,心想这魔头不会嫁不出去又惦记到自己头上了吧。 拆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张纸和另外一封信。 纸上写着, “替我把这封信交到云德武馆的元夕手上,记住,别让旁人知道,不然有你好看。” 心说姑奶奶,就这点小事,岂能难倒我董相林? 招呼了一下自己的心腹下人,安排一番之后,这信最后由一个小乞儿送到了武馆。 董相林想起坊间传闻,又想到吕女魔这么费尽心思送出的那封信,还不让别人知晓,便觉得自己定是可以脱离苦海了。 要知道,爹爹前一阵子还问过他,觉得吕关雎怎么样,当时他差点给他爹跪下了。 董士贤是读书人,也是不喜女子习武,他是怕那吕一平找上门来,自己不好推辞罢了。 儿子这般,他也明白,两家这门亲事,至少在他们董府,意见是一致的。 吕关雎没想到成是非能跟来,便没有现身,她可不想让那个小子见到是自己约元夕见的面。 而后郑叔远的出现,让吕关雎更是一惊,怎么他还来这了呢?难道是来找自己的?她庆幸自己机智,在湖中心等待。 待郑叔远也离开之后,她才让老舟子向岸边划去。 人是约上了,却没见到,吕关雎心有不甘,回家的路上盘算着还是得再约一次。 微风起,杨柳飘,湖水皱,人独立。 静女其姝,俟我于湖边。 —————————— 闻言卢士隐惊呼而起,看着卫龙,随后俯身过去,低声问道, “将军,此事可是大事,当真如此?” 卫龙点点头,然后对着惊起的卢士隐说道, “鲁王遇刺一事,现在人尽皆知,便是我全力封锁消息也无济于事,因为散发消息之人,便是行刺鲁王的那个组织。” 卢士隐一惊,眉头紧皱,思忖片刻问道, “什么组织?将军可查到了些什么?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卫龙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刺杀鲁王之人,是王都中的一个小太监,这小太监入宫近十年,为人机灵懂事,受内务总管赏识,提拔为鲁王身边近侍,在鲁王身边服侍了三年,谁会想到他突然出手。” 卢士隐有些疑惑,然后又怒道, “那陈貂寺是干什么吃的?他底下的人捅了天大的篓子,他难辞其咎。” 卫龙看着气得胡须发抖的卢士隐,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老家伙,都一把年纪了,气性还那么大,事情都过去了,他陈貂寺是否失职先另当别论,如今最是让人担忧的,便是江湖上这个突然出现的组织,割鹿楼。” “割鹿楼?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唯胜者得鹿而刈之,这个江湖组织,以割鹿为名,难不成有称霸天下之心?可这岂不是痴心妄想?” 卫龙长叹道, “如今大晋王朝名存实亡,各地诸侯王各自为政,自然有人想趁此机会,取代司马氏,成为天下共主,便是鲁王,也曾经问与我,青州是否有此机会。” 卢士隐曾是卫龙府上清客,卫龙多次问政于他,所以言语之中对其并不避讳。 卢士隐没有说话,等着卫将军继续说下去。 卫龙也已年过半百,他直了直腰,然后说道, “老了老了啊,这坐着坐着,背就弯了。” 伸手锤了锤背,他继续说道, “要说这天下兵马,当属凉、雍、冀三州最强,因为这三州一直在抵御外敌,战事不断。所以当新君登基之后,各州虽心怀鬼胎,却并未有人真的敢先做那出头之鸟,便是那西凉王上官青云也不过是发了道檄文,并未敢真的发兵出征。鲁王问之于我,我便答之,王上若有此心,属下在所不辞。” 卢士隐点了点头,说道, “将军有心了,老夫虽是读书人,可也读过那《六韬》、《三略》。打仗不是儿戏,我青州之治尚且不够,又岂有吞并天下之能,若是强行为之,涂炭的还不是我青州万民,卫将军身为鲁王亲舅舅,能为青州子民考虑,是黎民之福。” 卫龙笑道, “你说话还是这般不客气啊,不过你说得不错,老夫这把年纪了,便是聊发少年狂,有那心,却也无力。咱们青州,相安无事多年,更多的是仕子才俊,像老夫这般莽夫又有几人?四大世家随便出些人来,口诛笔伐,老夫便被口水淹死了。” 听闻卫龙提及自己是个莽夫,卢士隐面色有些尴尬,他开口说道, “老朽虽然出身卢氏,可那四大家族做派我亦看之不惯,我青州之治是成也世家,败也世家。” 卫龙笑道, “好一句成也世家,败也世家。” 卢士隐继续问道, “那王上如今情况如何?将军上山是要把大墙带走?” 卫龙伸手一招,柴门外等候的卫伯走了过来,俯身听命。 “去蓬莱阁把大墙少爷请来,说我来了,另外告知崔掌门一声,大墙少爷我就带下山去了,此情我卫龙领了,之后还有麻烦他蓬莱阁的地方。” 卫伯领命离去。 卫龙继续说道, “你曾出言骂过陈貂寺,说其是无根之人,却被王上如此亲近,你却不知,那陈貂寺是王上身边第一护卫。除却王上就寝其在王上周围百丈开外守护,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王上的安危。这次那小太监趁着给王上奉茶之际,突然出手,陈貂寺虽及时出手阻止,但因王上近在咫尺,还是被那小太监所伤。” 卢士隐急切问道, “那小太监可曾供出些什么?” 卫龙摇了摇头,说道, “那小太监口中含有毒包,事发之后,咬毒自尽了,不过是在死之前大骂王上,说其无道,害其家破人亡。” 卫龙起身,背着手看着远山,继续说道, “之后便有传闻,王上被刺,是那割鹿楼所为。” 卢士隐跟着起身,站在一旁问道, “难道就没查出些什么?” 卫龙苦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这倒是我失职了,却并未查出些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好在如今徐州内乱,我只需防着冀州一二便可,不然内忧外患,我可就有些顶不住了。” 第二十六章 海阔天空 回到武馆,元夕继续训练弟子,成是非则去找已经归家的父亲。 成云德虽是一介武夫,却喜好读书。 这绝对不是附庸风雅,而是他从骨子里,还把自己当做一个文人。 有道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谁人不想文武双全呢?而出将入相,更是胸怀青云之志之人的最高追求。 成云德年轻之时,除了练拳,最是喜好读书,但是书却不是那么好读的。 在苍岩门学艺的时候,为了能读到宗门的藏书,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苍岩门的嫡传弟子。 在平南城有了自己的武馆之后,成云德便给自己置办了一间书房。 闲暇之余,除了打几套拳法,强身健体之外,便是在这书房里,读书,写字,还能画上几副水墨山水画。 当然,他可不为成为一代大家,这些不过是他自娱自乐,修身养性而已,他的志向又不在此。 成是非敲门而入,见到了正在写字的父亲。 书案上,成云德刚刚写好五个大字, “海阔凭鱼跃”。 随手把笔放在笔架上,成云德用毛巾擦擦手,没有看进来的成是非,他盯着自己的字瞧了片刻,点了点头。 虽然比不上大家手笔,但这字的气势,还是有的。 就如同自家孩子自己看就是好看一样,自己的字看起来还是很顺眼的。 成是非垂手而立,在一旁等候。 放下毛巾,成云德走出书案,走到成是非跟前,问道, “小非,什么事?” 成是非低声说道, “爹爹,晌午时分我与元大哥去了城北湖边,还碰到了镇南军的郑叔远郑大人。” 成云德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然后说道, “没想到吕将军竟然派郑叔远这样的人物来亲自盯梢。” 成云德走到成是非面前,问道, “去湖边做什么?可曾见到什么人?” 成是非疑惑地说道, “今天元大哥授课的时候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约他在湖边见面,并无落款,元大哥便叫上我和他一起去,结果到了地方,什么也没见到。” 成云德继续问道, “那你怎么看?” 成是非轻声说道, “从情形来看,元大哥应是不知晓是何人约他见面,而我们去湖边,并无人现身,很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存在。” 成云德点点头,然后说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还会有人约你元大哥见面,如果元夕不叫上你,你便不用跟着去了,反正外面也有他吕一平派来的人,至于你元大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要是不说你也别问,留个心就好。” 成是非点点头。 成云德又说道, “这几天你元大哥在武馆怎么样?这几天一直在帮你姐夫府上商讨荆州买卖的事情,没顾得上问。” 提起这个,成是非想到了自己的训练,便是一脸兴奋地说道, “嗯,元大哥授课还很不错,还专门研究了一套适合教学的拳法和枪法。元大哥还不藏私,都教给孔师兄他们了,这样我们武馆可教授的拳法和兵器又多了两样。对了,爹爹,你不是让我与元大哥请教拳法么?我有进步了,等回头成效大了,我打给您看。” 成云德一听,便笑道, “呦呵,这么快就见效了?看来你元大哥还挺有方法的么,说来与爹爹听听?” 成是非想起自己在逗非跟前的窘相,便说道, “这个,保密!” 成云德笑了一下,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问,然后说道, “家里买了狗?” 也不怪成云德问,这狗叫声天天在武馆回荡。 成是非嗯了一声,然后说道, “是元大哥买的,我俩今早还去松果山打猎来着,养条狗,以后去打猎还能帮忙赶赶山鸡撵撵兔子什么的。爹爹,你可是不知道,去松果山的路上,元大哥可是让我跑了一半的路程,这一来一回,可把我累够呛,后来运功调息之后,才好了很多。” 成云德一听,这小非跟着元夕几天,变化还真是不小,看来自己的选择也没错,然后与成是非说道, “那你元大哥呢?跑了没?可曾运功调息?” 成是非一脸崇拜的说道, “爹,元大哥太厉害了,他跑起来,根本不费力,哪里需要什么调息,打猎的时候,随便弹了几个石头,就打了好几只山鸡野兔。对了,我还射中了一只野兔,晚上爹爹一定要好好尝尝。” “好,好!小非啊,你元大哥来到咱们武馆,与你便是缘分,只要他人品没有问题,就值得你与他相交。其他的,你无需多想!” 成是非眼睛转了两圈,然后说道, “爹爹,今天在山上打猎,孩儿与人交手了!” 成云德一听,打量了成是非一番,见其身上无伤,便问道, “什么情况?又是与何人交手?” 成是非便把松果山上发生的一幕说与成云德。 说完之后他开口说道, “爹爹,我觉得是那个王季不怀好意,明显是冲着元大哥去的。” 成云德点点头,然后说道, “这样,你把你元大哥叫来,我们商讨一下。” 成是非去演武场把元夕叫到了成云德的书房。 元夕进屋给成云德见礼,成云德示意其落座。 坐下之后元夕率先开了口, “成世伯,叫我前来可是因早上我与小非在松果山所遇之事?” 成云德招呼着成是非给元夕倒杯茶,然后开口说道, “世侄,吕将军提防你,这事不难理解,毕竟你这么一个高手来到平南城,吕将军职责所在,况且吕小姐遇袭一事并未查明,吕将军如此做法也是应当。不瞒世侄,前两日,吕将军曾请我去镇南军大营一叙,便是要了解世侄底细,此事恐世侄多心,世伯便未说与你听。” 元夕接过成是非倒的茶水,喝上一大口,放下茶碗,他开口说道, “我说前日我去狗市买狗,便发现有人跟随于我,原来是镇南军的人。” 成云德眉头微蹙,微怒道, “吕将军此举有些不地道了,这是不给我成云德面子了,世侄莫要介怀,你身正不怕影子斜,解除误会就好。” 元夕摇摇头道, “世伯,无妨,他们愿意盯着就盯着吧。” 成云德微微点头,然后继续说道, “老夫有一事不明,为何会这般巧合,你与小非去了松果山一趟,就能遇到镇南军的人呢?” 成是非在一旁开口道, “爹,是镇南军在松果山进行剿匪演练。” 成云德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元夕继续之前的话题,把前日有人追踪于他发生的情况跟成云德描述了一遍。 成云德思索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 “世侄,不是世伯信不过你,现在是吕将军对你疑虑颇深,老夫猜得不错的话,这松果山演练一事,怕是多半因你而起,至于那王季那般行事,未必是得了吕将军授意。以我对吕将军的了解,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另外我们还要静观其变,毕竟你们二人与镇南军交手,也是一件不小的事情,若是吕将军问起来,你与小非如实说即可,相信以老夫的面子,他也未必会全信了那王季的话。” 元夕想起王季那拙劣的栽赃手法,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世伯说得是,我问心无愧,便是谁来找我,我都不怕。” 成云德点了点头,喝了口茶,然后问道, “不知世侄在武馆这几日住得是否习惯?” 元夕起身,对着成云德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还未谢过世伯收留元夕,是世侄失礼了。” 成云德架住元夕,起身说道, “世侄这是做什么,千钧将你托付于我,我与你又是一见如故,千万不要这般客气。你在这里,小非还能有个伴儿。对了,我听小非说你教了他不少,还给武馆创出了两套武技,说起来应该算是老夫占了便宜,应该感谢你才是。” 一旁的成是非说道, “是啊,元大哥,你就把这里当成你家好了。” 成是非的话让元夕的心感到很暖,又添了一丝惆怅,他想起了师父留下的那封信。 成云德笑呵呵地说道, “对,对,元夕啊,你就把这里当成家一样。小非姐夫家中生意上有些事要老夫帮忙处理,没顾得上家中。” 说完成云德一脸正色地看着元夕,开口说道, “世侄,那件事,谢谢你了。” 元夕赶忙说道, “世伯又何须客气,方才小非不是说了,武馆就是我的家,家中有事,便是分内之事。” 成云德笑道, “对,对!” 成云德后来听成是非详细描述了对战的经过,他断定,若不是元夕留手,何义金十个回合之内必败,若是生死之战,那何义金败得更快。 元夕这是在顾及他的面子。 元夕开口说道, “世伯可还有其他事?若无事,元夕便去授课去了。” 成云德点点头道, “无事了,世侄请便,小非啊,送送你元大哥。” 元夕行礼告辞,成是非给送到门外。 再次回屋的成是非看着父亲。 成云德招呼成是非走到书案前,指了指自己方才写完的字。 成是非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成云德又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成是非假装没有见到父亲的目光,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一番之后,成是非嘿嘿一笑说道, “好字,好字!爹爹这字写得极好,力透纸背,苍劲有力,大气恢宏,气势磅礴,您这是没开书院,开了武馆,不然单凭您的字,也能成为咱们平南城乃至巴州一杆大旗。” 成云德拍了拍儿子肩膀,笑而不语。 成是非一脸苦相,然后委屈巴巴地说道, “爹啊,您的字是好,可以用不着每次都要我夸上一夸吧,您还想听不带重样的,孩儿是武馆的接班人,不是那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再说了,那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胸中笔墨还未见比您多呢?上哪里找那么多好听的话给您听呢?要不这个字您就送我吧,我给裱起来,挂在房间里。” 成云德哈哈大笑,拍拍儿子肩膀说道, “拿去吧,这个字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成是非一阵错愕,自己的父亲虽说爱写字,但是留下的墨宝并不多,大多数因为心中不满意而给毁了,撇了眼旁边的竹编纸篓,果然又是一堆废纸。说起来,父亲还没给过自己他的墨宝。 他拿起那副字。 “海阔凭鱼跃” 成云德站在儿子身旁,开口说道, “小非,一个人的眼界决定了一个人的格局。早先爹爹想着给你一个富足的生活,想着让你的起点,能够比大多数人要好上一些,让你的未来能少走上一些弯路。也许你不觉得什么,正如你向往的,也许只是某些人的起点一样,你的起点,也是很多人毕生努力的目标。为人父母,多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多享享福,少受些苦。可是,孩子,人生的路,父母再多规划与期盼,终究不是自己的路。今年你刚好是束发之年,不再是那总角孩童,也该想一想自己的将来该如何走。是做那池中鲤,还是那海中鱼。我在来巴州的路上,曾有幸见过大海,还曾从青州乘船出海,到扬州上岸。海之广阔,你无法想象,就你好比也深夜仰望星空,那天空究竟有多高,繁星究竟离我们有多远,我们也不得而知。可是这并不能阻挡我们去探索大海和星空的勇气与决心。爹爹给你写这副字,便是希望你眼中的世界能更大一些。不过这不是爹爹的要求,你的路要你自己来选择,将来悔与不悔,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可明白?” 成是非,看着这几个字,想到在山林里奔跑的元大哥,在他看来,元大哥的世界就很大,无论他到了哪里,哪里都是他的世界。 心中微动,他开口道,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爹爹,也许我现在没有答案,但是我想我应该是有了自己的方向了,放心吧,爹爹,我的路,不悔!” 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成云德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 “爹爹现在有一事发愁,适才爹爹提到你姐夫家找我帮忙,说荆州买卖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成是非问道, “嗯,刚才还没来得及问爹爹,现在是什么情况?” 成云德说道, “你张伯伯听了我的建议,决定把荆州的买卖撤了,现在这个世道,说不好哪天就变了天,现在出州入境都盘查的很紧。荆州那边的管事也是你张伯伯的亲戚,他也捎来书信,询问要不要回来。如今决定撤了买卖,可那些财物便不好运回巴州了。如今这世道,这跨州押运护送的买卖没人愿意接,你张伯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来求我,可现如今咱们武馆又出走了两位,总不能你爹爹我再亲自跑上一趟吧。现在不比当年,你孔师兄三人一来要撑着武馆,二来家中又有妻儿,这出去一趟怎么也得一两个月,爹爹也张不开这个嘴。所以你张伯伯也在家中发愁呢。” 成是非一听,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想了一下,他发现爹爹少说了个人,便开口道, “爹爹,要不,我去吧!” “你?” 成云德抬眼看了看儿子, “不是爹爹瞧不上你,凭你现在的身手,唬一唬普通人还行,碰上个练家子,你腿还不得发软?要知道,那些山贼土匪,哪个不是舔着刀尖过日子的?” 成是非有些不服气,然后说道, “您刚刚不还说让孩儿做那海中鱼呢么?再说了,爹爹,我没说我光自己去啊,不还有元大哥呢?他要是去的话,我还能跟着出去长长见识!” “你是说元夕?” 成云德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爹爹不是没想过你元大哥,只是觉得你元大哥才来咱们武馆不久,便要人做这般事情,有些不太妥当。不过按照如今吕将军对你元大哥的态度,元夕出去一趟也是好事。这样吧,由你去和他说说看,看他有什么想法。切记,是我们求人,不可强求。” 成是非点点头,说道, “爹爹,您放心,我就直接问元大哥,他要是愿意去,或者有什么条件,我都先记下来。他要是不愿意去,那我也就不去了,咱再想想其他办法。” “嗯,那你去吧!” 看着出门而去的成是非,成云德觉得自己的儿子似乎又高了些。 想着要是能出趟远门,成是非很是兴奋。 说起来,成是非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巴州的都城子阳城了,那还是在他小的时候爹爹带他去过一次。 他姐夫张仲谦常去荆州,一有机会见到姐夫,成是非就让姐夫给他讲一讲去荆州的所见所闻。 也许他的心里,真的想多去远处走一走,看看这个天下,那些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有人喜欢安于一隅,觉得外面的山也是山,家中的水亦是水,都那样,没什么好看的。 而有人,则惊喜于他乡和家乡的相同,而惊异于他乡与家乡的不同。 乡是根,但是栓不住那些喜欢探索的心。 顺道去了趟厨房,去宋伯那里拿了些准备好喂逗非的食物,成是非先去看了看逗非。 兴许是食物的味道,正在趴着的逗非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成是非摇着尾巴。这让之前一度把逗非当成敌狗的成是非感到有些意外。 本想着用棍子把逗非食盆挪过来,想了下,他咬咬牙慢慢靠近逗非。逗非伸着舌头张着嘴,呼哧呼哧的,晃着尾巴,等成是非终于挪到跟前后,它便先嗅嗅成是非的脚。 见逗非没有叫,心中稍定的成是非刚喘了口气,突然感受到脚背上传来温热的气息,成是非“呀的”一声跳了起来,闪到一边,死死地盯着逗非。 同样吓了一跳的逗非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好似不懂他在做什么。 食物就在眼前,逗非继续卖力地摇着尾巴。 心惊肉跳的成是非确认了一下适才逗非并未是想咬他的举动。 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害怕的举动,他一咬牙又凑了过去,然后放下食物。 逗非便向着食盆凑了过去,嗅了嗅后就开始撕咬起来,不再理会身体绷得紧紧的成是非。 成是非一看逗非不理会自己,便慢慢的向后撤步,生怕自己碰出些动静影响逗非吃食。 终于撤到逗非够不到的位置,他喘了口气,刚要转身去找元大哥,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 “去,把逗非的食盆抢过来!” 他一回头,原来是元大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可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元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逗非吃得好好的,为何要抢它的食盆?” 元夕站着没动,说道, “你进来的时候我便过来了,你的注意力都在逗非身上,其实我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小非,你要记住,即便是大敌当前,也要第一时间要关注自己周边的环境,因为一旦出现不敌的情况,你的最佳选择便是逃,最好是有条不紊的逃,你明白么?” 成是非点点头,元大哥说话总是那么一语中的,发人深省,自己刚才眼中确实只有逗非这条狗了。 元夕看着吃得正欢的逗非,然后继续说道, “现在来看,逗非对你的敌意基本没有了,所以你得主动对他产生敌意。对于兽类而言,它的敌人有两种,一是要吃它的,一种是抢它食物的。归根结底,是抢夺它生存的权利。其实和我们人一样,当我们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是我们最为拼命的时候。所以我叫你去抢逗非的食盆,便是要逗非对你产生极大的敌意,你来直面感受一下野兽的那种拼命之感。” 成是非可以想象的到,逗非对自己咆哮的表情,随后他便问道, “元大哥,那你拿走逗非的食盆,它会对你如何?” 元夕笑笑,走上前来,然后说道, “你看着!” 说完他便走到逗非跟前,正在吃食的逗非看到之后,便停止进食,凑过去舔元夕的脚背,摇着尾巴。 元夕轻踢了逗非一脚,免得自己的鞋都是逗非的口水。逗非一看主人好似不高兴,便用嘴从食盆里叼来一块食物,放到元夕脚前。 元夕用手摸了摸逗非的狗头,看着一脸诧异地的成是非说道, “小非,你看,什么时候你能让逗非愿意把自己的食物给你,那便是你的成功了!” 说完他蹲下,轻拍拍逗非,然后走到成是非跟前,说道, “去吧!” 成是非一看,这狗是把元大哥当大哥了,怎么着它也得排个老三不是?自己这二哥也得当得硬气一些,便走上前去,伸手便要动逗非的食盆。 逗非刚好叼起先前叼出那块儿食物在那里吃,见自己的食盆被人动了后,便窜了过去,刚摸到食盆的成是非还没来得及拿走,便把刚拿起来的食盆放在窜过来的逗非跟前。 见到食盆在自己眼前,逗非便继续进食。 刚刚被吓了一跳的成是非呼了口气,暗道还是自己机智。 到了元夕身旁之后,他才算放松下来,然后说道, “元大哥,慢慢来吧,我觉得我比之前强上不少了,这逗非吃得好好的,咱俩就别给它捣乱了,我刚好有点事儿想找你,咱俩到那边去说!” 二人往元夕的房间方向走去,成是非边走边说,听成是非说完之后,元夕想了下,然后说道, “我可以去啊,不过小非,既然是你张伯伯家雇人,那么必然是付酬劳的,所以,价钱嘛,按照市价给就行了。” 第二十七章 即日启程 松果山上,王季面色阴沉,在自己的营地,盯着下面十几个人。 他是被手下的人抬回来的。 双手拄着归鞘的佩刀,他开口说道, “你们都是跟了我好几年的人了,不然这次行动也不会选你们,此事不怪你们,是本大人低估了那小子的本事,才着了道,记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自己知道,要是让本大人知晓了有谁嘴没个把门的,可别怪本大人不讲情面。” 这时有人来报,说周大人放出消息,演练提前,天黑发起攻势,以六个时辰为限。 王季没想到大哥会提前一日,便下令,按照之前计划,抓紧行动。 天色渐暗,装成山贼大王的王季身前并无一人,而是安排几人藏在他周围五十丈外,一旦有什么发现,便发出信号。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逃。 这不是他王季的战术,而是很多山贼土匪都这么做。 山贼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敢跟官府硬拼的,要么手腕硬,要么是找死。 他们是为了劫财,可不是为了打官府。 王季屏气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便是演习,他也不想输给大哥。 突然他向左一看,大约十丈开外,一人穿着夜行衣站在那里。 擦黑的山中,突然出现这么个人,惊得王季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动静,而自己的属下也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此人不是镇南军的人。 是个高手。 月未升空,星未明,只有黑,和山风。 拔刀出鞘,他低喝一声, “什么人?” 不是他不想喊人过来,而是他对此人身份有了一个猜测。 那人上前走了几步,拉下蒙面黑布,没有说话。 王季也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确认来人身份之后,他归刀入鞘,几步上前走近那人,低声说道, “见过大人!” 平南城张府, 张仲谦的岳父成云德再次亲自登门,这次却是带来了好消息。 要说这张家与成家的交情,是从最初成云德护卫张家去荆州做买卖开始的。 当初张府是想聘请成云德当张府的护卫大总管,而已经逐步接手家族生意的张易文与成云德一路相处下来,觉得成云德不是屈居人下之辈,况且他们商人的地位,比之武者,是要低很多的,便与之交好,对初来巴州的成云德多有照拂。 再后来成云德开武馆,张府也多有帮助。 再后来,张易文次子张仲谦被送到武馆习武三年,与成云德长女成纭菲相识。 成是非十岁那年,年芳二八的成纭菲嫁入张府,成为长她两岁张仲谦的妻室,张府的儿媳妇。 按照定下来的规矩,张易文的长子张伯年将来必定是要接手张家的,而张仲谦则是负责荆州那边的生意。 张家会客厅内,张易文与成云德分坐主客首位,张伯年与张仲谦作陪。 几次与成云德商议之后,张易文终于下定决心,撤出张家在荆州的生意。 他为何要与成云德商议?除了需要成云德的帮忙之外,这个决定其实对张仲谦影响不小。 张仲谦也是位踏实稳重之人,荆州的生意撤了,他再在他地东山再起就是了,过分坚持,除了承担巨大风险之外,只会让家中不喜。 况且其父张易文承诺,荆州撤回来的物资,五成直接分给老二。当然,条件就是分家。 过早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以免将来自己临近作古的时候兄弟二人因为家产之事反目。 所以,成云德为此事劳力操心,也是为了自己闺女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此次去往荆州的主事之人便是张仲谦,另外再从家中护院中选出六名好手一同跟随。 说起这六名护院,还都是云德武馆出来的。 去的时候人员不多,此外只是两名下人,负责众人生活起居事宜。 毕竟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日子少不了的。 回来的时候,人员就多了,都是当初从巴州这边派去的人员,而荆州当地招募的下人,则发一些遣散银子,各回各家。 听闻云德武馆决定让成是非和新来的武师元夕作为护卫,张易文有些惊讶,当成云德说完之后,他端起了茶碗,默不作声。 成云德笑笑,没继续说话,也喝起茶来。 坐在下面的张仲谦开了口, “爹,孩儿在武馆见过那位元少侠,虽然没见过他出手,但是孩儿觉得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毕竟孩儿也是跟随岳父大人习过几年武的,一点眼力还是有的。” 张易文抬眼看了眼自家老二,开口说道, “哦?当真如此,咱们平南城还出了这么一位年轻少侠?倒是爹爹寡闻了。” 成云德笑着开了口, “张世兄,此前我并未对你提及此人,是因为我没想到他会同意。现在元夕不过是暂且在我云德武馆当一名教席武师,武馆庙小,想必他是不会在武馆久居的。所以我小儿是非对其以礼相待,好结下一番善缘。” 端起茶杯,轻轻吹动茶叶,小呷一口,成云德继续说道, “是小非想借此机会出去看看,央求于我。小非虽然是我亲传,可毕竟是年纪尚幼,又贪玩儿,因为功夫不到家,比起他姐夫仲谦强不到哪里去。” 说道这里,他对着张仲谦说了句, “仲谦啊,你虽在武馆习过武,但是那并非是爹的看家本领。老话说得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原来我也藏私多教了你一些本事,包括内功。但是毕竟师门传承,不好随便外传,所以我师门武学,你只学到了大半,既然此次出行凶险,我便也不顾及那么多了,待会儿事了,爹便把剩下的武学传授于你,虽然时间仓促,但是一路上你还有机会加以练习修行。小非正好也跟着去,修行上有什么练不通的,你们兄弟二人还能相互印证。” 张仲谦连忙起身,躬身行大礼,恭敬地说道, “仲谦谢过岳父大人。” 成云德点点头,继续对张易文说道, “小非要去我自是不会同意,只他一人,不添乱就不错了。他与元夕交好,便与我说由他来劝说元夕担当张府护卫一事,所以事情才有了这么个转机。” 坐在张仲谦对面的张伯年听闻成云德对张仲谦说话的时候,眼珠转了几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云德说完之后,没等父亲开口,张伯年便开口言道, “小侄有一事不明,还请世伯解惑。” “哦?,世侄但说无妨!” 看了眼没有说话的张易文,成云德笑了笑看着张伯年。 见父亲没有开口,张伯年心中安定,然后说道, “世伯,从荆州撤出,已经是我张家一大损失,二弟这些年的辛苦可谓付诸东流,所以这撤回一事便更显重要,事关重要,别怪小侄多疑。” 成云德点点头,示意张伯年继续说。 张伯年看了眼张仲谦,然后继续说道, “不知这元夕少侠的手段究竟有多高?世伯可否给小侄一个定心丸,虽然二弟适才说过,但一来他毕竟学艺不精,眼光不够,二来他并未亲自见过那元夕少侠出手。另外此人是否可靠?小侄只怕……” 成云德知道张伯年话里的意思,便开口对张易文说道, “易文兄,你我二十多年的交情,我岂会随便找个人应付你?要知道,小非可是要跟着去的,你们想想,元夕若不是放心之人,我岂能放心小非?” 张易文看了眼张伯年,然后对成云德说道, “世兄,我不如你,习武之人身体好,如今你正值壮年,我却日薄西山,打拼了半辈子,是该享享清福了,现在生意上的事大都交予伯年在打理,本来荆州那边是给仲谦的,可惜他运道不济,摊上这么个年景。这伯年也是小心翼翼,谨慎有余,怕自己的不慎给我张家带来损失,所以才有此一问,并非是信不过世兄,毕竟你们习武之人的事,我们知道的并不多,还望世兄海涵!” 此时张伯年起身对成云德行礼,然后说道, “是小侄出言不慎,还请世伯见谅,世伯为我张家思虑颇多,伯年一直铭记在心。” 成云德伸手示意张伯年坐下,然后开口道, “无妨,无妨,关于元夕此人,比起从外面雇佣的护卫,元世侄可谓知根知底之人,你们大可放心。至于元世侄的身手,这么说吧,易文兄,年轻时候的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平南城能与之相匹敌的,恐怕只有镇南军的吕将军了。” 听成云德这么一说,张易文的眼神一亮,开口说道, “当真如此?不知那元少侠可有何要求?” 成云德又端起茶碗,茶是一旁丫鬟刚刚给添过水的。 喝过茶后,放下茶碗的成云德对着张易文说道, “易文兄,你我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我就不说废话。元夕也是自家人,他与我说,市面上平日里雇人是什么行情,给他多少便是。至于小非,不过是个跟班,不给捣乱我就烧香了。元世侄那里你们看着给吧,毕竟现在行情不比往常,我也不好与元世侄开口,你们定下之后由仲谦告诉他便是。” 张易文点点头,然后对着张仲谦说道, “仲谦,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以前这些事也是由你来操办的,等准备妥当,便择日出发吧,早些去,免得出现意外。” 张家这边准备妥当之后,张仲谦着实准备去往荆州的事宜。他去了趟武馆,见到了元夕。让他意外的是,当他说完条件之后,元少侠随口便答应了。 虽然他自认自己给的价格不算低,已经两倍半于早先雇佣价格,但是元夕这般随意,倒是让张仲谦对元夕另眼相看。 买卖人锱铢必较,却最是喜欢与爽快人打交道。 成是非他也给出了一倍半的雇佣银子,虽说岳丈说过不用给,可毕竟是小非的辛苦钱,他这当姐夫的,哪能差下这些。 果不其然,听说自己还有钱赚,自己的小舅子开心的直蹦高。当时成是非对张仲谦拍着胸脯子说,姐夫,你放心,我会让你觉得这钱你花得值。 成是非自然高兴,不在于钱多钱少,而是因为这是第一笔他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钱,他觉得自己这才像个大人。 因为要去镇南军去报备一下出行事宜,在武馆谈完之后,张仲谦便匆匆离去,并未多加逗留。 武馆这边,成是非还在与逗非斗智斗勇。 几天下来,也许是熟识的原因,逗非对成是非的敌意几无,而成是非也能鼓起勇气与逗非一起玩,就是站在逗非跟前也不再害怕。 只觉得自己对于怕狗一事已经跨越了一大步,成是非十分开心,底气也是十足,打起家传开岩掌来也是气势不弱。 元夕知道,成是非胆识这一块儿确实有所突破,但并未真的达到他的标准。因为成是非之所以能够克服对逗非的恐惧,与这一人一狗熟识也有很大关系。 不过机会有的是,这个急不来,既然是要出远门,那便在路上找机会指点小非就是了。 而成是非练习发力一事,也可以趁此机会在路上指点于他。 让元夕意外的是,成是非竟然要求带上逗非。 元夕是没意见的,反正照顾逗非的事都是成是非来做。 镇南军大营,吕一平看着蜀王给他来的信,是前一阵子刺杀事件荆州那边有了回复。 江陵王在信中先对平南城遇刺一事表示遗憾,并在接到蜀王的信后马上下命令在荆州境内排查,所以回信才慢了。 让人意外的是,江陵王那边竟然真的查到了这五个人,只不过是牵扯到了一宗灭门惨案。 这个宗门在荆州还是个大门派,叫做万器宗,位于荆州南部南郡南禺山,名气也是不小的,尤其是近几年,名气直追位于荆州都城襄阳城境内咸阴山的第一门派紫阳阁。 万器宗取名万器,口气着实不小。 不过该宗门传授各种兵器武技倒是真的。因其所授兵器技法众多,所以颇受荆州习武之人的追捧。 在一年前,万器宗掌门以门内修整为由不再招收新的弟子,门内在学弟子也在半年内全部出师。 据那些回了家的弟子讲,宗门五位嫡传弟子下山游历许久,已经有一年多未归山,门内只剩下掌门、记名长老外加两名杂役弟子。 掌门给出他们的说法是,几位师兄音讯全无,为防止意外发生,他们要下山去找一找几人,所以暂时关闭宗门。 之所以发现万器宗灭门,是与平南城刺杀事件有关。 据蜀王信中说述几人所使用兵器,荆州官府便想到了万器宗,而当追查此事之人到了万器宗的时候,便发现万器门已被人灭宗。而其中五人,正是在平南城那边行刺的五人。 另外,宗门内长老及两名杂役弟子也被杀身亡,万器门掌门不知所踪。 至于死因,信中并未详述。 眉头紧皱,吕一平觉得这天下越来越不太平了,这么一个宗门说被灭就灭了。蜀王在信中所言,推测背后也许是那割鹿楼所为,要吕一平严查平南城范围内,别出现什么乱子。 吕一平想着割鹿楼得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行事手段又是如此险恶,此番灭门大有灭口的嫌疑。 只是此案毕竟是荆州之事,他们巴州的人却不好多问。 蜀王信中还言道,江陵王依然表示与巴州友好的关系,不要因为此次刺杀事件给双方盟友关系带来裂痕。 不过蜀王好告诉吕一平,他已经派人通知云上城的楚卫东,盯紧荆州那边。 吕一平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荆州该防还得防。还得防这个不知底细的割鹿楼。 不知道几大宗门是作何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几大宗门不该袖手旁观才是。 既然在他吕一平的平南城发生了有人袭击吕关雎之事,只怕这暗中也有他所不知道的人存在。 摇摇头,目前毫无头绪的吕一平只能尽力守护好他这方土地。 这时有人来报,说城内张府准备派人去往荆州,报备的返程人员较多,请将军过目。 吕一平这才想起了之前成馆主来得时候提过一嘴,说他的亲家张府在荆州有买卖,看来是下定了决心从荆州撤出了。 吕一平觉得张府这个决定做得很正确,不然一旦巴、荆二州突然交恶,他们可没地方哭去了。 看着人员名单,都是巴州人士,自家人,能回来便回来吧,入城的时候再好好盘查便是。 顺口问了句此番去往巴州的是何人?手下便又递上一份名单。 打开一看,张府二公子张仲谦,八名张府下人。再往后看,云德武馆,元夕,还有成是非。 成是非能去,看来云德武馆确实少些人手。看到元夕这个名字他思索了一下,便问道, “周伯昌和王季回来了吗?” 门下士卒回道, “禀将军,周、吴二位大人今早回军,正做修整。” 吕一平说道, “把他二人唤来,另外看看吴仲和郑叔远他们二人谁在,也一并叫来!” 周伯昌向吕一平汇报了一下演练结果。 不出吕一平所料,是带人扮作山匪的王季得胜,好在周伯昌输得不是很差,抓住了王季近一半人马。 周伯昌又向吕一平汇报了一下元夕的情况。 王季在归来途中与大哥说了与元夕和成是非交手的情况。 不过在他口中,是那元夕与成是非二人未听从山下守军告知,擅闯演练山头,被他发现。 成是非仗着武馆少馆主身份,不听他属下劝戒,要去追一只什么獐子,还说什么山这么大,你们演练你们的,我打我的猎物,又有何干? 而那元夕更是二话不说,直接往里闯。 正在附近的他赶过去相拦,却被那元夕夺了佩刀,他命人放箭,众人却被元夕用暗器所伤。 镇南军的面子不能丢,他带人相拼,最后却皆被元夕所伤。 当时他对周伯昌说,那小子深藏不露,凭他的本事,恐怕大人都是不敌。 想到王季被那元夕所伤,周伯昌也是脸上动怒,不过以他对成家少馆主的了解,应不是如此鲁莽之辈。 与元夕交手一事,是由王季禀报的。 吕一平一拍桌子,大骂道,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周、王二人单膝下跪行礼, “是属下无能,还请将军息怒!” 吕一平摆摆手,哼了一声,然后说道, “都起来吧,王季,你说说,你在那小子手中撑了几招。” 王季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若是搏命,怕是撑不上两招,他出手太快了。尤其他那手暗器功夫,当真了得,只一挥手,咱们就伤了好几个兄弟。” 吕一平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今日负责盯着武馆的是郑叔远,这时吴仲过来复命。 听闻吴仲说道,元夕不过是出过武馆一次,还是与成是非一起,而他追踪下去,并未发现元夕与什么人见面。 吴仲说,不过据他打探,元夕出去那天,确实收到了一封信,不知道是否与之相关。 吕一平问道,可曾知晓送信之人是谁? 吴仲说道,属下无能,并无知晓是谁,是偶从市井人闲谈中听到的消息。 那妇人家的孩儿在武馆习武,多爱说些在武馆的事情,便提及了有人给元教席送信,到了那妇人口中,就成了有人爱慕元夕,便是以书信传情。 说道这里,吴仲没有继续说,因为市井间所传爱慕元夕之人,便是吕大小姐。 他吕一平也恨那些长舌之人,也不长脑子想想,他吕一平的女儿,怎么能看上一个武师? 可市井间最是喜欢讲的,大都是富家女爱上穷小子,阔少爷恋上卖身女之类的。 吕一平想了想,告诉三人,明日那元夕便要随张家车队去往荆州,暂时不要在他身上下功夫了,还是仔细盘查平南城,小姐遇刺一事,蹊跷的很。 这时郑叔远回来求见,说他有发现。 当吴仲与郑叔远发现有人给元夕送信之后,便重点盯着云德武馆,看是否有生人出没。 今日盯梢的郑叔远便见到有个小孩儿跑到武馆门口,拍了门,说了几句话,便跑开了。 郑叔远便赶紧跟了上去,便看见那个小孩儿去找了一个年轻人,然后拿着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而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城主的公子,董相林。 郑叔远是不能也不敢盘问城主府的大公子,便回来禀报。 吕一平问郑叔远,确定这信是给元夕的? 郑叔远点点头。 他用一块儿糕点从那小孩儿口中得到了这句话, “这封信是给云德武馆元夕的。” 董相林?他怎么会认识元夕? 吕一平猜不出来,看来得去趟城主府,与那董士贤再喝上几杯了。 张府派人送来消息,告诉成是非元夕二人,准备一日,后日天明出发。 元夕看着手中这封信,还在发愁。 信中约他明日湖边一见,还明言,切记,不许带人。 依然没有落款。 第二十八章 在水一方 姬大墙一脸疑惑地跟着这个称呼自己少爷的人走在下山的路上。 这个自称卫伯之人上了山找到了掌门师尊,师尊派人找到了他,便让他下了山。 山上十三年,姬大墙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如今师尊突然叫他下山,心中很是不舍。 要不是卫伯说先到卢先生那里去,姬大墙都怀疑师父是不是把自己卖了。 姬大墙长得很好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在山上这些年,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练功之余去观井。 古井深幽,井水平静,好似一面镜子。 第一次去那井边玩耍的时候,探头看着水井的他惊喜地发现,这井水中有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小伙伴。 那时他刚上山不久。 上山就被掌门崔星河收为弟子的,他是第一人。 除了宋蓝玉之外,崔星河只收了他这一个弟子。 大师兄对他很好,抓山鸡野兔烤着给他吃,带他在姑射山里闲逛,夏天跟他玩儿捉迷藏,陪他捉蝴蝶,逮蚂蚱,天冷了带他撵兔子,追山鸡。 他最喜欢大师兄,可他依然很孤独。 他没有小伙伴。 这口井是他的秘密,即便是他长大了些,知道这井中倒映之人就是他自己。 井中人生得这般好看,原来是自己,姬大墙心中更是欣喜。 他几乎把自己从书中学来的形容人长得好看的词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古人真是没文化,说来说去,也就丰神如玉,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品貌非凡之类的,姬大墙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难为古人了。 这般好看,岂是言语能形容得出的? 连师门那些弟子们都不敢正眼看自己,姬大墙知道,那叫自惭形秽。 但是他一点都不自傲,对师门中人都很客气,见到谁都面带笑容。 姬大墙的人生格言,他人见我,如沐春风。 只是自己这名字,叫起来不大好听。 他问过卢先生,为何自己的名字这般普通? 卢先生告诉他,这名字,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号而已,无需在意,况且大墙之名,大有深意。 至于深意在哪里,先生笑而不语。 边走边回头的“春风”有些不开心,他没见到大师兄。 师父告诉他,大师兄下山办事去了,只要他惦念大师兄,他们二人是有机会再见的。 姬大墙心中一直纳闷,一州之地的大将军为何要带自己下山,难道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 山上一十三载,他早忘了自己童年的时光,那段时光,本就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她不知道自己娘亲是谁,更忘了爹爹,他好像只是一个人。 卫伯什么都不说,板着个脸叫了声少爷,就让自己跟他走。 想做春风的姬大墙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一路上甚是无趣,姬大墙问了好多问题,那人只会说一句, “到时候少爷自会知晓。” 走着走着姬大墙才想明白过来,那人管自己叫少爷,那岂不是说自己从未谋面的爹爹和娘亲来接自己了? 这人要带自己去照详庐,那不正是自己先生的草庐么? 姬大墙心中突然有些紧张,他曾问过自己先生,自己父母究竟是何人?先生为何又在此教自己读书? 先生告诉他,到时候他就知道了, 难道就在今天? 姬大墙心中念头转了又转,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想。 二人来到照详庐,卫伯没有进去,而是说了句, “少爷请!” 姬大墙走过柴门之后,便看到有位看起来比师父年轻不了几岁的长者背对着坐在自己常坐的小竹椅上,与先生交谈。 卢士隐见到姬大墙走了进来,赶紧招呼, “是大墙来了啊,快过来!” 那位长者也跟着回了头,打量着他。 看着那人的面容,姬大墙只觉得有些亲近之感,心中微动,眼睛似乎有些热,几步上前,姬大墙跪在那人身前,开口叫到, “孩儿大墙,终于见到爹爹了!” —————————————— 用过朝食,吕关雎换上男装,推开了家门。 昨日那董相林令人捎来口信,说办得妥妥当当的。 董相林这次亲自找人把信送到武馆,主要是那女魔头可说了,若是搞砸了,第二天就让她爹去董府提亲。 吓得董相林一激灵,对着送信过来的竹青说道,请转告你家小姐,必定让吕姑娘满意。 为了避免出了岔子,他董大少亲自走一趟也没什么,正好出去会会几位好友。 只要她吕关雎不上门提亲,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从小到大,他董大少爷为这女魔头办的事儿还少了?黑锅也不少背。 送完信,他就准备去醉仙居与另外两个背锅侠说一说女魔头给人悄悄送信这事儿。 这才几天,就让自己帮忙送了两封信,看来坊间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自己可要与那两位好兄弟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 许一白可是跟他说过,听说城中松竹馆近日来了位新的头牌,叫作柳薇薇。 而柳元卿更是一脸傲娇,说是自己本家,五百年前兴许是一家呢,咱们都已经束发,是可以去喝喝花酒的,去给我那本家捧个钱场。 三人不是普通人家子弟,几番打听,便是知晓,那柳薇薇来自扬州,师传大晋王朝名伶柳潇潇。 这柳潇潇乃扬州人士,原本是个可怜的贫家女子,年幼之时便家破人亡,与很多孤苦伶仃的孩子一样,她在街上插根稗草,只为能吃上一口饭。 后来有人带走了她,八年之后,扬州城出现了一个名伶,名叫柳潇潇。 说来也怪,在吕府没有亲口否了那桩早些年酒桌上定下的娃娃亲,他董相林不知为何,还真没有胆子去松竹馆喝上一口花酒。 许一白和柳元卿可就很不讲兄弟义气,说得好听,他们先去探探路,可回来跟他董相林聊天的时候,话语间全是你还是个小孩子,我们说的你都不懂的那种神色。 说得董相林心痒痒,恨得牙根疼。 没去过松竹馆,如何在圈子中立足? 如上次那般,吕关雎依然一人来到城北白沙湖。 此时大约辰时三刻,城中大多数人家也是刚刚用完朝食,家住白沙湖附近的人,得了闲的便来湖边散步,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忙于生计,哪有如此空闲欣赏这湖光山色。 湖面如镜,水中映出一个晴好的蓝天,吕关雎又登上了一只湖边孤舟。 开了张的老舟子也刚刚是在舟子上用完了早饭,正坐在船头闲坐。 老舟子天明便来到了湖边,洒下两网,捕些鱼虾,由家中过来送饭的儿子和婆娘带走去买,他留在湖边撑船,挣些额外银两。 这买卖,老舟子做得,他儿子做不得,不是他儿子懒散,而是客人不喜。 泛舟游湖,多是成双入对之人,一位年迈寡言的老舟子,更加让人放心一些。 老舟子不识得将军之女,不过这男子衣着的女子,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他撑船多年,少有一人乘船去湖心赏景的,况且只是在舟中静坐,不去赏景,更是少见。 登船便是客,给了银钱只管撑船便是,这便是老舟子的生意经,至于他的船上今日上过什么客人,做了哪些事情,他归家后从不与家中人讲。 在家中,多是婆娘与他说些邻里长短,鸡毛蒜皮的琐事。 儿子与他一样,不善言辞,多是赶上年节时候,陪爹爹喝上二两浊酒之后,话能多些。 好在儿媳懂事,与婆婆能多说上几句,家中便热闹些。 还没能抱上孙子的老舟子起身迎客。 长篙没入水中,老舟子用力一撑,不算大的孤舟便划破水面,离开岸边,吕关雎在船舱中静坐。 每天打完鱼之后,老舟子都很细心的把自己的老伙计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点上一根自己用山上艾草制作的熏香,既有驱蚊之功效,又能让渔船的味道,能更清香一些。 到了湖中,老舟子询问了客人之后,便把船停在山阴背光处,长篙横于船头,老舟子以钓消磨时光。 拿起放在船上的竹制鱼竿,挂上饵之后,抛竿入水,老舟子静坐船头。 细细的麻制鱼线,连接了湖里湖外两个世界,也连接了人与鱼的世界。 吕关雎盘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走出船舱,站在渔船的另一端,看向湖边。 鱼篓中已经有了两条收获的老舟子看向客人,吕关雎对那张满是沟壑的脸说了声,您继续,有事我招呼您。 出门不是一天两天,所以元夕便把自己的授课任务托与孔礼祥师兄弟三人,加上成云德也与三人打过招呼。三人知道元夕与成是非要出门许久,便应承下来。元夕跟成云德提出,把自己出门这段时日的所得匀给三人,三人意外之余便顺着师父的意思没有推却。 按照成云德的意思,单凭元夕给武馆提供一套新的拳法与枪法,就值得武馆多给元夕一年俸银,元夕给拒绝了。 元夕的道理很简答,我觉得我没亏。 可能在元夕眼里,这是他心中的公平交换,而在成云德心中,他是记下了元夕的这份人情。 有些时候的人情往来便是你家娶妻我送上贺礼,我家添丁,你来恭喜。 这礼便成了另外一种礼,一种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礼。 可还有一种礼,便是情谊。 人们常说谈钱伤感情, 却又有人说,亲兄弟,明算账。 这情义二字,又如何能算得清,但凡去算了的,也是白费心一场,因为这些情谊,早在算的过程中,给算得一干二净。 在元夕成长过程中,山居士曾经跟他说过。 万事万物,人们为何要去衡量一二,不过是为了得与失二字。 可是真的不需要计较么?是需要的,很需要的,因为不去衡量,便很难在交与换的过程中达到一种所谓的公平。 而这种衡量带来的公平,恰恰是人们在长此以往的交换活动的衍生品,是人们共识之所在。 讲到这里,山居士提及了一位帝王,始皇帝。 单说这位一统天下,下令统一文字,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便是对后世莫大的功绩。 山居士并未在元夕面前说自己对那位帝王的评价。 只是对元夕说道,大多数人评价一个人的好与坏,多习惯于以自己的利益得失作为参照。 若是说起不相干之人之事,往往似乎更能深明大义一些,说些公正的话语。只是落在己身,也许便没那么大义凛然了。 山居士让元夕记住,你可以有你的喜与恶,但是你的喜恶不是他人的善恶与好坏。 人们往往近善远恶,多是为了自己能够趋利避祸。便是什么也得不到,也能图个心安。 可万事因果复杂,切勿轻言断人善恶,说人好坏。也许你的一次信口揣测,便能伤人一生。 大功不掩小过,大是不除小非。 同样,没有一棒子打死人的道理,有过不一定全是过。 师父的话,很多,元夕都记在了心里。 天明起床,打了几套拳,活动活动筋骨,去演武场与那三名弟子嘱咐一下练功莫要懈怠,不能丢了他元夕的脸。 三名弟子一听元教席要出门许久,心中有些难过,都拍着胸脯子说,元教席放心吧。 在自己的房间用过早饭,元夕去后院看了看,刚好看见成是非在喂逗非。 让他很诧异的是,小非竟然敢蹲在逗非旁边。逗非在吃,而成是非就在旁边捋顺着逗非的毛。 看到元夕来了,成是非喊了声“元大哥”,然后用手揉了揉逗非的头。 元夕一看,这是跟自己炫耀呢,开口说道, “小非,不错啊,不怕逗非了?” 逗非这时也抬起头,撒着欢儿的冲着元夕摇尾巴。 成是非嘿嘿笑道, “它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怕它呢?元大哥,明天就要出门了,你东西可是收拾妥当了?” 元夕嗯了一声,然后说道, “不过是些替换的衣裳,好收拾,小非,我出去溜达一圈,要不要一起去?” 成是非想了下,然后问道, “元大哥,你去哪儿?用我陪着么?要是不用的话,我待会儿去趟我姐夫家,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 元夕摇摇头,然后说道, “小非,除了你的掌法,成世伯可曾教过你用什么兵器?如果教过,你便带上,咱们此去荆州,不是游山玩水,还是准备万全一点的好。” 已经起身的成是非冲着元夕一挑眉,眨了下眼然后说道, “当初爹爹说他从师门学来这套开岩掌法练刀比较适合,所以我学的是刀。爹爹也叮嘱了我,明天我带上的那把刀,可是爹爹早年随身之物。” 一脸得意的成是非揉了揉逗非滚圆的肚子,开口问道, “元大哥可有趁手兵器?” 元夕看着被揉的舒舒服服的逗非说道, “我出去看看吧,要是有合适的,我想买上一把剑。” “剑啊,元大哥,我还以为你要耍枪呢,要不我帮你弄一把?” 元夕笑道, “不用,我出去了,你在这陪逗非玩儿吧。” 元夕出了武馆,向着城北方向走去。 吕关雎看着远处出现的一个黑点,然后慢慢变大,一个身影出现她的眼中,不知为何,她的心跳有些快。 第三竿还没有收获,客人便要靠岸,老舟子收了钓竿,长篙入水,飞舟似箭。 靠了岸,吕关雎便跳下了船向着元夕走去。 阳光照在收了钱的老舟子的脸上,笑容如光般明亮。 这位客人出手可真阔绰。 临近湖边,元夕便开始四顾,四下并无人出现,只是见到青天碧水间有一叶扁舟划向岸边。元夕自小便没见过此番湖景的,天虞山中多是神山隽秀,有那潺潺溪水,如此大的湖泊他也只是第二次见到。 舟子靠岸,下来一人,向着自己方向走来,元夕暗自思忖,莫不是此人约自己,便向前走去。 二人越走越近,吕关雎便有些紧张,喉咙发紧,毕竟自己这般约人见面,难免让人误会,心中正想着该如何开口。 大约相距二三十丈远的时候,她止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湖水,一双无处安放的素手收在胸前,轻轻地揪着衣带。 元夕没想到对面走来之人竟然是她。 待二人临近,那熟悉的味道又飘入心中,元夕放缓了步子,装作看风景样,心中却是在盘算,既然遇到了,要不要打声招呼。 他心中认定约自己见面之人必然不会是她,尤其是看到吕关雎好似避着自己站在了路边,元夕更是笃定。 看来连招呼都不用打了,还是找一找是谁约自己见面吧。 如此一想,元夕心中好似放下了一块儿石头,步子便快上了几分。 当与那个身影擦身而过的时候,元夕心中便有些空落落的。 这时,一个不大的声音传到耳边, “喂~” 吕关雎低着头,好似看着湖水,其实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那个身影上。眼看他马上要从自己身边错过,她不得不从口中挤出个微弱蚊蚁的声音。 元夕停下脚步,站在吕关雎身后,疑惑地问道, “吕姑娘,你是在叫我么?” 吕关雎一转身,差点与元夕撞了个满怀,有些气恼道, “边上就你一个人,不叫你叫谁?站那么近干什么?是想占本姑娘的便宜么?” 元夕一脸诧异,怎么就一言不合就生气了呢?自己貌似也没做什么吧,不过是站得近了些而已,还不是她突然转身的缘故。 不过她转过头来的样子,还真好看。 元夕向后撤了半步,开口道, “吕姑娘,不知叫住在下何事?” 见元夕撤后半步,不知为何,吕关雎心中又有些恼火,杏目一瞪,刚要开口,听元夕问话,她才想起是自己约人过来的,且并未留名。 想到这里,她便底气全无,然后轻声说道, “元公子,是我约你来湖边的。” 从小到大,元夕其实并未与同龄女子怎么打过交道,多是王李庄中的婶婶大娘。 虽然吕关雎是男子装束,依然无法掩盖她的美。 远而望之,姣若明日升朝霞,近而观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师父没有教过元夕男女之情,只是告诉他,到那时,懂便懂了,不懂,便是没到那时。 此时,也许便是那时吧,他只觉得眼前这位女子,好看,真好看。 上次一别,元夕心中便留有遗憾,不知二人以后是否会有再见面之日,没想到的是,这么快二人便又见面了,还是她约的自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吕关雎,真是一个好名字。 元夕愣了一下,怎么说话声就突然这么软了呢?软得他不知所措,略有点结巴地问道, “不,不知,吕,吕姑娘约在,在下所为何事?” 看到之前对自己出手好似毫不留情的元夕这般窘相,她心情突然大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纤纤素手轻挡朱唇,她开口道, “前几日与元公子讨教拳法之后,只觉得自己的拳法与元公子相差甚远。爹爹他忙于军中事务,没多少时间指点我,我便想到了元公子,才冒昧叨扰,还望见谅。毕竟我一个女孩子家,此举本就不妥,所以上次相约,见你同成是非一同前来,不便现身,还望公子见谅。” 元夕一听便笑道, “吕姑娘客气了,毕竟男女有别,不过元夕拳法不过如此,如何能指点将军之女。” 吕关雎看了眼四下,还好人不多,自己又是男子装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说道, “元公子,我也不是那自大之辈,爹爹与我说过,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做空中鸟,莫做井底蛙,咱们平南城不过是巴州一城而已,不瞒公子,这平南城在我吕关雎眼中,还是太小了。” 元夕听了吕关雎这番话,没想到她还有这般胸怀。 想到此处,目光略微在其胸前鼓鼓处扫过,他面色微红,开口说道, “既然姑娘这般说,那便听姑娘的。” 吕关雎在湖边找了一处开阔之地,与元夕说了声请元公子指教,然后打了一套流云手。 湖光净,人轻影,近环山翠,远摇天碧。风卷落英,水流云出,直上瑶台,飞仙去。 元夕看得痴了。 不知为何,吕关雎觉得这次自己打得很舒畅,不似之前在家,拳路渐乱,心不稳。 收势之后,吕关雎抱拳。 元夕轻轻抚掌,赞叹道, “姑娘这一套掌法打得真是太美了。” “美?” 吕关雎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评价,便言道, “元公子,可看出什么不妥之处?” 元夕说道, “姑娘的这套掌法练得炉火纯青,初遇姑娘之时,姑娘与那伙歹人命博,也是临危不乱,出手也有章法。不过,当时与姑娘敌对之人似有留手,招招不过是逼退姑娘,并非致命。不然,姑娘可能落败的机会会更多。其实那人的功力未必比得上姑娘,不过是他们对敌经验强于姑娘罢了,加之男子气力本就强于女子,况且他们又有兵刃在手,占尽先机,姑娘才会不敌。方才我赞叹姑娘掌法打得美,是赞美,也是说出来姑娘存在的弊端。” 见吕关雎一脸认真的在听,他便继续说道, “姑娘掌法飘逸,出手行云流水,叫人琢磨不定,多在于让对手防不胜防之意。不过姑娘现在是飘逸有余,气力不足。姑娘尽量把力聚于掌上,在注重身法的同时,保证一击有效,不然对敌之时,可能会出现以伤换命的局面。” 吕关雎若有所思,便开口问道, “是我的内力不足么?” 元夕摇摇头,然后说道, “吕姑娘,恕我直言,就是目前你的掌法杀伤力不足,攻击效率不高,动作美感多于实用。用我师父的话说,便是花架子。当然,以吕姑娘的身份,可能也不太需要对敌的杀伤力吧。” 吕关雎摇摇头,然后展颜笑道, “多谢元公子,我之前遭受刺杀,你也是知道的,多些自保之力,还能为爹爹多分些忧。我想练拳,却也没有个合适的对手,小女子唐突,不知元公子以后可否方便与我一同练拳?” 听吕关雎这么一说,元夕的心跳开始加快,他不知道的是,对面的女子,说出这句话之后,心中更是如小鹿乱撞。 蒹葭苍苍,绿水骄阳,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第二十九章 云上城安驿镇 凉州,西凉城。 一人独坐于酒肆之中,拎起酒坛,清冽的酒水哗啦啦的流入酒碗之中。 方桌上,是两大盘子熟肉,一盘水煮羊肉,一盘风味牛肉干。 牛肉干味道不错,不过太硬了些,在山中的时候,他的徒弟也跟山下赵大婶学着做了些肉干,但是这么吃的,还是头一次。 身着青衫,单脚踏在长凳之上,霍弃疾端起酒碗,目光略过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在等一个人。 喝了口碗中酒,霍弃疾皱了下眉头。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没有习惯这种烈酒的口感。 羊肉是清水煮的,不过是熟了之后撒上些磨碎了的粗盐,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用小刀割下一块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霍弃疾注意到对面来人。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穿汗衫短裤,看着他那漫不经心的目光,霍弃疾知道这人正在寻人。 临近酒肆,那汉子瞄了眼坐在那里喝酒的霍弃疾,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进了酒肆,喊了声 “小二,来一坛好酒,要烈的!” 说完,这汉子晃晃悠悠的走到了霍弃疾的对面,单手拄桌,歪着头问道, “这位朋友,介不介意拼个桌?” 霍弃疾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糙汉子,没有说话,只是把肉盘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大马金刀斜坐在条凳之上,单腿踩凳,手臂在桌子上一横,那汉子微微向前倾身,嘿嘿笑道,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遇便是缘分,一起喝上几杯如何?” 小二已经把酒拿了过来,那汉子接过酒坛子,往桌子上一墩,伸手拍开封泥,先给自己的酒碗倒上。 小二见这厮没有点下酒菜的意思,就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端起酒碗冲着对面之人一敬,便往口中一灌。 放下酒碗一抹嘴,那汉子直呼畅快。 霍弃疾端起酒碗,回敬了他一下,也一饮而尽。 那汉子见其放下酒碗之后,便说道, “来来来,我敬你一碗!” 说完便拿过霍弃疾的酒碗,倒满了酒,推了回去。 酒碗旁边,还有一个小牌子。 霍弃疾扫了一眼,手放在桌上,屈指一弹,牌子滑了过去,正好滑到对面那汉子敲桌子的手底。 那汉子不动声色,收起来木牌,低声说道, “见过大人!” 霍弃疾点了点头,把方才拉过来的盘子往过推了推,端起酒碗,他示意一下,小饮一口。 那汉子赶紧端起酒碗。 放下酒碗,霍弃疾开口问道 “你在这个位置多久了?” 身材魁梧,一身腱子肉的汉子竟然有些害羞,伸手抓抓头一咧嘴道, “小人黄天霸,接过这个牌子快五年了,大人上次来到西凉城的时候,我有幸见过大人的风采。” 见这名叫黄天霸的汉子眼睛不断地在肉盘上瞟来瞟去,霍弃疾说道, “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肉。” 正砸吧口中酒香的汉子“嘿嘿”的拉过筷子筒,抽出两支,插了块儿羊肉,啃了起来。 霍弃疾也不以为意,他点了这么多肉,本就是为了对面之人。 四周嘈杂,什么样的酒客都有,不乏那些唾沫横飞之人在那以睥睨天下之姿说着张三李四家的闲话。 霍弃疾开口道, “想不到你记性这么好,所以你便不用确认我的身份了么?” 这名叫黄天霸的汉子放下正在啃的羊肉,伸手抹了下嘴巴子,拎起酒坛倒了碗酒,边嚼着边说道, “按照最初定下的规矩,大人还是要出示腰牌的,小人不过是坐下喝了碗酒,吃了口肉,并没有坏了规矩,所以接下来大人如果有话要问小的,那就别怪小人只认牌不认人了。” 端起酒碗,又是一干而尽的他陪笑着说道, “大人神采非凡,十几年过去了,还如当初见大人那般令人神往,真要说有点儿变化,那就是大人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以前师父对我说过,大人像咱们凉州西北那边的大山一样,是如此不可仰望。如今小人得幸,坐在大人对面,只觉大人似那大海一般,一般……” 霍弃疾从怀中掏了一块玉牌,扔在桌上,开口道, “行了,行了,别在那挤马屁了,牌子给你了,规矩还是规矩,看好了,一会儿我有话要问。” 手上有些油乎乎的汉子没好意思直接拿起玉牌,在两腰间用汗衫蹭了蹭手,这才从桌上拿起那块玉牌仔细看了起来。 指尖轻轻摩挲,比起自己的铜制腰牌,大人这枚黑玉腰牌可谓质地细腻,手感极佳。 自己的腰牌正面当中是个“凉”字,四围篆刻花纹,背面则是线条图案。 一长线在上,四条短线分两组在下,正是八卦图中的覆碗图,艮卦。 而大人这枚腰牌,正面则是一个“玄”字,四周篆刻花纹与自己的腰牌无异,背面则刻有太极阴阳鱼图案。 查看完之后,黄天霸掏出自己的铜牌,把两个牌子刻有八卦图的一面重合在一起,拿起仔细查看。 当两块牌子重合的时候,在牌子的某个边缘位置,刚好出现一个“艮卦”图形。 霍弃疾收起黄天霸递过来的黑玉牌,然后说道, “你现在靠什么谋生?” 黄天霸瞟了眼四下,拎坛倒酒,抓起碗中没有啃完的肉,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 “卖肉!” 看着啃肉的黄天霸,霍弃疾笑道, “你这做派,倒像是个屠夫,你师父呢?他有没有教你些手段?” 黄天霸咽了口中的肉,没忍住,端起碗,又喝了半碗,边倒酒边说道, “教了些防身的把式,师父会的,应该都教了我了,师父把牌子传给我之后,便找个地方养老去了,这也是咱们组织的规矩。” 看了眼面前这位大人,他继续说道, “大人,我要说不能找到师父,您也不可能会信,不过按照规矩,交了牌子,便与组织无关了。师父把牌子交给我的时候说过,他这辈子最有幸的便是见到了拿着黑玉牌子的大人,只可惜白玉令牌还不曾见过。大人交代的事,师父一直记着。牌子到了我手上,我便继续做,大人若是硬要见师父,那便是我做事不利,愿受责罚。” 霍弃疾听而不语,挡住了黄天霸要倒酒的手,自己斟满酒碗,慢慢地喝着,黄天霸便在对面喝酒吃肉,等着大人问话。 夹了一块风干牛肉,并未放到口中,而是用左手捏住肉干,右手放下筷子,撕下一小条肉丝放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嚼着。 看得对面大口嚼肉的黄天霸也放慢了吞咽的速度。 霍弃疾笑道, “你只管吃便是,酒不够再叫就是,既然牌子在你手里,我自然只会找你,哪怕明天你把牌子交给了别人,我便找拿到牌子之人,既然规矩如此,就得照章办事。” 黄天霸嘿嘿一笑,夹了两块肉干塞到嘴里,用力地嚼着,又喝了碗酒,送下口中还没怎么嚼碎的肉干,打了个酒嗝,开口说道, “不愧是大人,吃个东西都那么有气质,不像我,大老粗一个,没那么多讲究,既然如此,大人尽管问便是,这些年大人曾经交代下来整理的东西,在我那里收着,大人住在哪家客栈,回头我送过去便是。” 霍弃疾点点头,然后说道, “这些年辛苦你了!” 黄天霸正色道, “大人折煞小人了,不过是整理些消息罢了,又不费什么事,早些年我搭上了王府的线,负责给王府供肉,赚了钱不说,打探起消息来更是方便。” 说道这里,他压低嗓音说道, “不瞒大人,这王府里,也有我的耳目。” 霍弃疾端起酒碗,黄天霸忙给自己酒杯倒满,举碗相碰。 黄天霸有些激动,端酒的手有点抖,大口喝下,酒洒衣襟。 他一直铭记在心,师父告诉过他,他们能有今天,要记住拿着玉牌的人,这是他们的恩人。 见到黑玉牌的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拿白玉令牌之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万瓦宵光曙,重檐夕雾收。 日晖青琐殿,霞生结绮楼。 初晨时分,元夕与与成是非带着逗非同张府一行人走出了平南城城门。 一行十一人,外加一条狗,三辆马车。 行驶在车队中间的是一辆带着车厢的马车,张仲谦与元夕、成是非坐在里面,外面有一人驾车。 前面一辆平板马车,四人坐在马车上,一人驾车。 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也是平板马车,车上是一行人生活所需之物,有二人坐在车头左右,跟在主家马车后面。 逗非就没了坐车的待遇,没了绳子的束缚,逗非也是异常兴奋,在路上跑来跑去。 张府的生意在荆州的武陵城。 武陵城位于荆州东部,东临扬州,正是原巴州兵马统帅项飞昂镇守的城池。 荆州共设五城,北部都城襄阳,北邻豫州建业。两城之间,正是荆州通往豫州之路,以目前态势,恐怕早已兵马相对,剑拔弩张。西部正是与巴州接壤的春水城。南部城名南郡,南郡南部半山半海。荆州中部则是辛陵城。 官道还算平整,坐马车之中并不算太过摇晃。车厢里还算宽敞,张仲谦居中而作,元夕二人分坐两侧,临窗,车窗挂着窗帘。 张仲谦从自己座下掏出一张袖珍折叠小桌,展开放在三人之间,又从身侧放着的随身包裹里掏出一张羊皮铺在小桌之上,这是是手工绘制的一份地图。 他开口道, “元少侠,小非,你们也知道,我多次前往荆州,所以对去往武陵城的这条路线很熟,这张地图还是早些年备下的。” 用手指着地图,他继续说道, “这里便是荆州的武陵城,咱们的目的地。” 这是成是非开口问道, “姐夫,为何不选在都城襄阳?” 张仲谦说道, “小非,这经商之道,也是一场修行,与武道一样,都是与人博弈,这襄阳城不是我们外来人能吃得下的,这个中道理等你大了一些便会懂得。不过我已经着手往那边发展了,只不过如今,唉,倒是可惜了!” 叹了口气的张仲谦摇了摇头。 这时元夕说道, “巴州以蜀绣名闻天下,而扬州吴绣亦是天下无双,扬、徐二州更是盛产桑蚕丝。扬州蚕丝要好于巴州本地蚕丝,所以上等丝绸便是出于扬、徐二州。巴州多出棉、麻纺布,这棉布麻布虽说不如丝绸穿起来舒服,却耐磨实用,多受平民喜爱。想必张公子把分号定在武陵,本是为了将来更进一步向着扬州发展吧。” 张仲谦一阵惊鄂,然后开口说道, “想不到元少侠竟然也懂得经商之道,且对各地物产还如此了解。” 元夕笑道, “我不过是了解一些罢了,家师在教我读书的时候,对各州风土人情,物产习俗都有一些介绍,我很感兴趣,便都记在了心中。至于商贾一道,家师还是很推崇的。” 关于商贾一道,山居士是从先贤的一篇文章说起的。 旁边的成是非一脸崇拜地看着元夕,然后说道, “元大哥,你师父是不是无所不能啊?” 闻言,元夕有些失神,离开师父也好些时日了,心中忽然有些泛酸。 撩开窗帘,看着外面,微风迷了眼。 用力眨了眨,深吸一口气,元夕看了眼在外面撒野的逗非,然后说了句, “逗非倒是很欢乐,对了,张公子,我们出了平南城之后可是往东而去?” 成是非也察觉出了元大哥的异样,便没多说什么,他其实也是初次离家,这才没走多久,没什么感觉,也许是受到元夕感染,让他突然想起自己要离家好些个时日,成是非忽然很想念自己的爹爹,娘亲,还有武馆。 伸手拉住张仲谦的衣袖,他轻声喊了声, “姐夫!” 张仲谦到底是比二人年长好几岁,多次出远门,二人的情绪他一看便知怎么回事,毕竟当初他第一次去往荆州的时候,私下里也掉过眼泪。 伸手拍了拍成是非手背,他开口道, “小非,这一路上有很多好玩儿的,好看的,你可要多看看,毕竟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几十里那么远。” 然后他对着元夕说道, “元少侠所言不错,原本我确实是想在武陵站稳脚跟之后,再进一步去扬州看看的。” 说完,他用手指着地图,轻轻划动,停在一个小镇之后,他继续说道, “我们要一路东行,因为有马车,差不多明日傍晚我们就能抵达这里,云上城的安驿镇。在哪里歇息一晚,第二日便从安驿镇出发,前行五十里,便到了巴、荆二州交界,不出意外的话,此处应该有兵马驻守盘查,过了关卡之后,我们便到了荆州地界。” 手指继续在地图上移动,他说道, “到了荆州之后,我们沿着官道一路东行,穿越春水城与辛陵二城的地界,最后到达武陵城。这一路上有三座山头,有三股势力较大的山匪,分别是这里的牛角山,这里的二龙山,还有这里的黑风岭。” 手指重点在这三个位置敲了敲,张仲谦忧心忡忡地说道, “这三股山匪分别在春水城地界、春水城与辛陵交界处,还有辛陵东部,都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这三个山头经营多年,据说荆州官府曾多次出兵剿匪,可能是这几伙山匪太过凶悍狡猾,均无功而返,据说有几次硬拼,山匪占据地利优势,官兵未占到半点便宜,便由他去了。” 这时候成是非好奇的问道, “姐夫,那你原来都是如何通过的?你花钱雇的人就这么厉害?” 张仲谦摇摇头,然后说道, “其实不然,早先这些干护卫行当的,集中去拜过山头,一群武者上山,可不是那些官兵能比得上的,毕竟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三大山头连同一些小的草寇之流便与之达成了一个约定,凡本州买卖人路过,准备一笔过路钱财即可。至于这笔钱财谁来出,小非你说呢?” 成是非想了想,开口说道, “按道理来说,谁雇人谁出,可是都花了钱雇了护卫了,又再掏这笔过路财,难免有些冤大头。” 张仲谦点点头,然后说道, “说是护卫,其实不过是个门面,你不雇人,这伙山匪动起狠来,给你劫得一干二净,保不齐还白白丢了性命,到那时可不是送上一笔银钱就能说得通的。所以,咱们买卖人,也得认。不过这钱,却是护卫们自己掏。” “嗯?”成是非有些疑惑了。 这时元夕开了口, “左右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多要些钱便是了。” 张仲谦笑道, “元少侠所言不假,理便是这么个理,钱我们来出,他们只要保证不出意外便是,至于有无结余,就看他们的本事了。毕竟干护卫的,也有强有弱,得看那些山匪给几分薄面了。另外,别州护卫路过,按照道上的规矩,要多上五成。所以我们曾经留了个心眼,一般从咱们巴州雇人,只护送到安驿镇。然后去春水城去雇荆州的护卫,再来护送。” 元夕笑笑,然后说道, “精打细算,商人本分而已。” 张仲谦闻此,有些意外,这位元少侠,似乎见解比较独特。 须知“士农工商”这个说法,自古有之,早在那个先贤辈出的春秋时期,流传至今的典籍中记载,“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 而在大晋王朝之前几百年的大汉王朝,便有了“士农工商”四民之序,士为首,农次之,工随后,商为贱。 那位建立大汉基业的高祖甚至下令“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高祖之后虽然朝廷对商人的态度略有好转,但是仍有“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这样的制度,让商人始终低人一等。 钱财再多,并不能抬高自己的地位,这便是商贾之人的苦恼。 可从在这元少侠口中,张仲谦觉得,他并未看轻自己。 其实别看他们商贾之人掏钱请人护卫,这些护卫之人是不与东家多说话的,奉行拿人钱财,与人办事的原则,甚至花钱的主家还得对这些护卫之人多加陪笑。 国士无双,不只是读书人,亦有武士。 习武者,即便不是武士,也不是商人能比拟的,所以商贾大院里的看家护院,是请不来真正的武者的,只能雇得到学过些拳脚,以此谋生的穷苦之人。 书读得少了,便没那么多清高之感了。 从元少侠谈吐,再加上其身手,必是文武双全之人,当真称得上国士,如此看待自己,张仲谦心中感慨颇深。 他再细细与二人分说一下他之前打听到的有关这几伙山贼土匪的详细情况,元夕与成是非心中有个大致的了解。 次日傍晚,一行人抵达安驿镇。 ------------------------- 卫龙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姬大墙,百感交集。 只是这爹爹的称呼他是听谁说的? 一旁卢士隐以手挡嘴,颔下胡须一抖一抖的。 差点憋出内伤的他,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大墙,快过来,这是卫将军,你可别乱叫,小心折了将军的寿。” 跪在那里,准备三叩首的姬大墙一挺,心想坏了,自己这是认错人了。偷偷抬眼瞄了一下自己跪拜之人,已是两鬓斑白,这般年纪,又怎么会是自己的爹爹呢。 正当姬大墙在心中盘算如何化解如此尴尬局面,有些恍惚的卫龙瞪了眼在旁边幸灾乐祸的老家伙,开了口, “孩子,起来吧,当年把你送到蓬莱阁来,是老夫的意思。关于你的身世,在你下山之后,老夫自会与你细说。” 姬大墙一听,莫不是这位老者是自己祖父?可自己姓姬啊。 心中胡乱猜想,嘴上再不敢胡乱称呼的姬大墙说道, “是大墙唐突了,实在是因为大墙在这山上数载,心中充满对至亲之人的思念与想象,才胡言乱语,还请将军原谅小子唐突。” 说完起身的姬大墙对着卢士隐躬身行礼, “大墙见过先生!” 卢士隐捋捋胡须,点头笑道, “好,好!” 在姬大墙来草庐之前,卫龙正与卢士隐说着徐州的局势。 徐州南部浪叠城属大泽乡,一名叫蓟柊鵺的渔夫,竟伙同一名叫苏铭之人发动起义,在几日之间竟然有近千人纷纷响应。 随后从众越来越多,这伙人在半年之内竟然攻下了浪叠城,并以此据点,高呼推翻徐州政权,拥立蓟柊鵺为新王,苏铭为足王。 起义军自命为青巾军,以三角青巾系于左臂,喊出“天下为之一体,民众当均而分之”的口号。 浪叠城范围内土地不多,因其靠海,所属两镇三乡皆是渔村,所以义军大多是渔民出身。 据说这次起义事件的发生,源自于徐州王城来的一道命令。 挖红珊瑚。 第三十章 喝酒少年郎 姑射山位于青州东部即墨城西五十里。 卫龙带着姬大墙下了山,卢先生在卫龙的劝说下也离开了自己住了十三年的照祥庐。 山下有一队兵马在此等候,这些人是卫龙的亲卫。 卫龙拉着姬大墙上了为首一辆四驭马车,卢先生则上了后面那架单骑马车。 卫伯三人骑上骏马,分列前,与左右。 华丽的四驭马车里传来卫龙的声音, “走吧!” 几十骑人马缓缓向着即墨城走去。 感概马车之大,快要赶上自己在山上的房间了,姬大墙好奇地打量着车里的一切。 马车内有软榻,卫龙坐在上面,招手让坐在侧面的姬大墙过来,挨着他坐下。 姬大墙乖巧地坐了过去。 大将军的阵仗惊呆了这位在山上长大的孩子。 先生在给他讲“礼”的时候提过。 书中有曰“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书中所言,没有亲眼见过,是无法想象的奢华。 自己就这么坐上了四驭马车,这感觉,可真舒坦。 坐在软榻上之后,他上下掂了掂,真软乎,可比自己睡的床舒服太多了。 看着正笑眯眯地瞧着着自己的大将军,本想躺下舒服一下的姬大墙乖巧地坐在卫龙旁边,没有出声。 卫龙看着这个孩子,心里一阵发酸,以这孩子的出身,本不至于上一架马车还这般新奇。 卫龙伸手摸了摸姬大墙的头,姬大墙身子一动,却又没敢动。 “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姬大墙最是不喜别人摸他的头,从小便是如此,可是现在头上传来的温度,竟然让他觉得很暖,那种来自血脉之中的某种亲切之感。 他鼓起勇气,看着这位权柄滔天的大人物,开口问道, “大将军,我究竟是谁?” 这位在青州人称铁面将军的卫龙露出温和的笑容,开口说道, “你啊,是大墙啊!” 要不是自己打不过这位同出蓬莱阁的大将军,他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怎么说话这么费劲呢?到现在也不告诉自己的身世。 当然,姬大墙也知道,这位老人与自己定是有某种关系,不然他也不能这般对待自己。 这时卫龙继续说道, “你是鲁王的儿子,你姓,齐,叫齐大强。” 姬大墙愣住了,什么姓齐,什么齐大强的,自己竟然是鲁王的儿子,鲁王他可是知道的,那就是青州的天。 看着一脸疑惑的姬大墙,卫龙继续说道, “孩子,我其实是你的外公。” ———————————————— 两日的舟车劳顿早磨灭了成是非的兴致,一想到还要有很多路要走,他便提不起任何心气儿。 路上,元夕看着恹恹无神的成是非,便赶他下车,让他跟着逗非做伴去。 有过之前追马跑7的经历,跟着马车慢行的成是非并未觉得有何吃力,有人陪伴的逗非更是撒欢儿,围着成是非跑前跑后。 张仲谦则坐在车厢里闭目练功,仔细揣摩岳丈不久前传授给他的内功心法。 他知道岳丈的用心。 荆州的生意撤出,他张仲谦还要从头再来。张家已经开始把家族主要生意交到大哥张伯年的手中。 想一想,自己这些年东奔西走的,是不是有些冷落了家中贤妻。二人结为秦晋之好多年,却未诞下任何子嗣。 而大哥已经育有一子一女了。 成纭菲不说,其实他也明白,她的压力很大,一些个闲言碎语难免传人她的耳中。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生养的女人,最易遭人白眼。 当成纭非对他说起要帮他纳妾时,深爱自己妻子的张仲谦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忙于生意,太过冷落了她。 他下定决心,之后无论做什么生意,一定要让妻子陪伴。 之前他其实是怕妻子别太过操劳,才没有让其伴随他东奔西走,如今想想,其实这样她承受得更多。 把全部内功都教给他之后,岳丈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句, “一朝春尽红颜老,莫待无花空折枝!” 岳丈是过来人。 车厢中的元夕除了练功之外,脑中所想,便是师父所讲给他的学问。 师父讲得多,他记得多,他懂得很多,只不过未必全懂。 此番借着护送张家商队,元夕想仔细了解一下商人,多看,多思,多想。 因为师父曾经重点对他讲过商贾之道。 师父不是让他学会生意经,而是用商贾之道,给他阐述这个世界的关系,人与人,以及人与事。 师父当时说的那句话,他一直记得,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是万物生存之基,何以把人心不古的缘由推到商人头上,冠之以贱民,避之抑之?此乃小道尔。” 安驿镇镇子不大,但是客栈却是有几家,因其地处两州边界,多有人在此落脚歇息。 张仲谦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自己常下榻的客栈。 啃了两天的干粮,觉得对不起自己嘴巴的成是非扯了扯姐夫的袖子,然后说道, “姐夫,今晚吃点好的吧,这两天,嘴里可没啥滋味儿啊!” 张仲谦笑笑,然后说道, “放心,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尽管吃,接下来恐怕至少有五日我们要风餐露宿了,今晚,可劲吃吧。” 本来还挺开心的成是非一听姐夫这么说,便又打不起精神来了,之前在其父成云德面前的信誓旦旦,早已被疲劳,无聊带走得一干二净。 这时候元夕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小非,有没有听过这句话,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先吃个痛快再说,再上路的时候,有闲功夫了,我便教教你用力的法门。” 一听元大哥会指点自己功夫,成是非这才来了劲,用力点头说好。 一旁张仲谦见状,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与众人一道走进了客栈。 张仲谦倒是没有骗成是非,烧鸡,烤肉,竟然还有炖野兔,三大盘子摆在三个人的桌子上,张仲谦叫人拿来一坛自带的酒水,给元夕和自己斟满,对着一旁跃跃欲试的成是非说道, “在爹允许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喝酒的,吃肉去吧!” 其他下人围坐两桌,张仲谦嘱咐客栈老板,除了白馍炖菜之外,每桌都上一盆炖肉,让大家吃个饱,吃个痛快。 因为次日要起早赶路,每桌便只放上两坛酒水,张仲谦过去叮嘱大家小饮解解乏便是。 有酒有肉,这样的主家上哪里找去。众人便扯着嗓子喊道, “谢过二少爷,您就放心好了。” 待张仲谦回到自己这桌,那边便热闹起来。 两天的路程,成是非有一半是跟逗非一起走过的。扯下鸡头,扔给趴在他脚跟儿的逗非,逗非舔了舔成是非脚面,便啃了起来。 成是非是真的饿了,心中嘀咕,这酒,有啥好喝的,还耽误吃肉。 没有跟二人客气的他,自己扯下一只鸡腿便啃了起来。 张仲谦敬了元夕一下,然后说道, “元少侠,舟车劳顿,辛苦了。” 元夕回敬,然后说道, “张公子无需客气,你也是付了银子的。” 张仲谦笑笑,这元少侠可真是位妙人。 一样的路,不一样的人,便有着不一样的故事。 曾经在客栈,张仲谦多是自己独饮,雇来的护卫宁可和自家下人喝酒打屁聊天,也不愿与自己同座,共饮几杯。 几口的功夫,成是非便消灭了一只鸡腿,顺手把骨头扔给逗非,他准备去拿下另外一只鸡腿。 张仲谦毕竟是他姐夫,要是只他二人,别说鸡腿了,就是整只鸡都让小非吃了,他也高兴,可是桌子上还有元夕,他便瞪了成是非一眼。 成是非讪讪的收回了手,抓起筷子夹了块儿野兔肉啃了起来。 元夕见状只觉得好笑,一旁张仲谦说道, “小非自小便是喜欢吃鸡肉,每次见到鸡肉都是这个德行。” 吃得满嘴流油的成是非开口说道, “姐夫,这是把我姐娶回家了,便敢这么说我了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小时候虽然吃了你不少只烧鸡,可我也帮你说了不少好话来着。” 低头看着逗非正费力地咬着骨头,他看了眼手中啃了一半的肉骨头,扔到了桌下,接着说道, “元大哥,这家店这兔子炖得很不错啊,比家里宋伯炖得还好吃,你快尝尝。” 张仲谦笑着摇摇头,自己这个小舅子,当初确实帮了自己不少的忙,不然成家未必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己。 这时成是非想起一件事来,便开口问道, “姐夫,你不是说,以前你出门的时候都是雇荆州的护卫然后到春水城,到了巴州这边,再雇这边的,那这次怎么不这么干呢?” 刚刚与元夕饮完一碗酒的张仲谦吃了口菜,然后对着二人说道, “早先这么做,这护卫行当的也没多说什么,他们不过是少赚了些银钱罢了,我们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可如今,咱明摆着是撤出荆州,以后没什么生意可言,对方根本不乐意赚咱们这个钱,恐怕还想给咱一个教训吧。” 几碗酒下了肚,面色有些微红。 张仲谦有些忧心忡忡,看着元夕说道, “元少侠,不是我张某人信不过你,你能同意助我,我心中非常感激,不过按照我的推测,恐怕那三大山头已经盯上了咱们。其中凶险,我先与你说清楚,实在不行,你带着小非回去,我绝不阻拦,毕竟小非是我亲小舅子,我还是要护着他的周全的。” 元夕没有开口,一旁的成是非倒是有些着急,开口道, “姐夫,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成是非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说完看向元夕他说道, “元大哥,你看我这句话说得有胆气不?” 元夕笑笑,然后先对张仲谦说道, “张公子,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我答应了的,必然不会做出反悔之事。至于小非,关键时刻,他可比那两张桌子上坐着的人更管用。命都是一样的,他们去得,我们便去得。你是小非的姐夫,亲疏有别,你刚才想护着小非,那是人之常情,你就放心吧。” 说完他便对成是非说道, “气势不错,不知道面对十只恶犬,你还有没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一听元大哥这么说,成是非便软了下来,嘟囔着说道, “哪有山贼用狗劫道的。” 听完元夕的话,正心中感动张仲谦给自己和元夕倒上酒,然后开口道, “小非,这可不好说,听说那些个土匪山贼,可都在山上养着几条恶犬的。” 成是非听完,竟然面露不屑神色,然后嘿嘿说道, “元大哥刚才可是说了,他会护着我,以元大哥的气势,怕是可以收服几条恶犬给咱家逗非当跟班。” 说完他接着问道, “姐夫,刚才你提到将来归途凶险,那为何咱们出发之前不说?你这么做可有些不地道啊。” 元夕扯下另一根鸡腿放到成是非碗中,然后说道, “你姐夫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不然这事就此耽搁了,他的日子更不好过,再加上成世伯出面,你姐夫又如何推却?事关你姐夫自己,张家,还有你爹的颜面,他便是硬着头皮也得上。此时说与你我二人,让我们心中有个准备,就算一路走到武陵,其实也无任何凶险,不过归途便只怕不会风平浪静,所以张公子给我们二人的时间很多。” 转过头去,他对张仲谦说道, “张公子,可是如果小非我俩安然回去,你和商队出了问题,我和小非二人可就无法在平南城立足了。所以,你不用他想,此去路上,咱们多查看下路途,多多留意凶险之地,早做打算便是。” 端起碗中酒,他对成是非说道, “小非,你说呢?” 成是非只觉得热血沸腾,看了眼姐夫,伸手便端起张仲谦的酒碗,一饮而尽,辣得他直呲牙咧嘴,然后说道, “爹爹问我,是想在平南城过安稳日子,还是要见识一下世界之大,天地之广,我羡慕那鸟儿有翅膀,所以我想出来看看。” 张仲谦没想到成是非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冲着掌柜的喊到, “店家,再拿来一个酒碗来!” 拿回自己的酒碗,瞪了一眼成是非之后,他开口说道, “这可是你自己喝的,元少侠作证,既然喝了,那便喝吧,反正你也束发了,尝一尝这辛辣后的香醇。” 说道这里,他看着这在轻咳的成是非,笑着问道, “怎么样?好喝么?”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成是非现在正抓起鸡腿往嘴里塞,压一压喉咙间火辣辣的感觉,初次沾酒,一碗酒就这么灌下去,成是非觉得自己张嘴都能喷出火来。 咽了两口鸡肉之后,才感觉好些,他开口说道, “姐夫,酒就是这个味儿?也不咋好喝啊!” 元夕在旁边笑道, “我初次喝酒比你强些,但也被辣得够呛,当时我也不觉得好喝。师父就笑我,对我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一定要喝酒。我也不知道喝酒与风流少年有何干,师父说过的话,我不懂的,便记下了。至于喝酒嘛,师父有命,就喝了。” 元夕记得,师父每次喝酒都要尽兴,恣意放纵自己,在那大山之中,蹋舞和歌,有时还顺手抓起一根树枝,在那舞剑。 那样的师父,好似天人。 以他和师父的功力,醒酒其实很容易,但是师父每次饮酒都宿醉至自然醒。 他对元夕说,这才是人生。 人生难得几回醉,醉难得,醒亦难。 三人又多喝一了一坛子的酒。 成是非第一次感受到晕晕乎乎地滋味儿,他只觉得眼皮子发沉,嘴皮子不听使唤,是元夕给他搀到房里的。 元夕没有醉,他也想醉,可惜他酒量好。 有时候,喝酒可能是念起某个人,有时候,思念起某个人来,人便醉了。 他还没跟成是非说,他在平南城多了一个朋友。 应该是朋友吧。 她生得可真好看,长眉如黛,人比花香。 —————————————— 吕一平拎了两坛好酒去了董府。 董士贤也很无奈,这位老伙计每次登门都要自己带上两坛酒,还就那么大摇大摆的拎着,好像咱们城主府的酒不够他喝了似的。 这两坛酒确实让他头疼,每次二人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便嚷嚷道,再把我带来的那两坛好酒喝了。 他董士贤的酒就差了? 他可没有吕一平那习武的本事,喝多了,真得吐的。 好在儿子成年了,能陪他吕叔叔喝上不少。 吕一平无所谓,有人陪喝酒就行,可随后便又传言出现,什么城主府父子上阵,被吕将军给喝得不省人事。 哪一次他吕一平不是城主府的人给送回去的? 也是董士贤不计较,这个面子给了,他老吕在别的场面也很给他董士贤面子。 镇南军的人对平南城的文职官员还是很客气的。 二人关系不错,既是同僚,又是好友,同时又是这平南城两位权柄最大的人物。 下酒菜很简单,两荤两素,外加一碟盐水花生。 盐水花生下酒是吕一平的最爱,这一碟是他自己的特供下酒菜。 没等董士贤开口,吕一平便要把相林贤侄叫过来一起喝酒。 董士贤有些奇怪,以往都是自己喝到不支的时候,才让儿子出现,而托大的吕一平也就当没看见。 出来见吕叔叔的董相林心中更是紧张,不为别的,只因他以为是吕关雎让她爹来的。 他都亲自出马送信去了,怎么会出了岔子呢?难道是那女魔头说话不算数? 有些心神不宁的董相林唤了声“吕叔叔”,便坐在自己父亲的旁边,吕一平的对面。 这时吕一平招呼着对面的董相林,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道, “贤侄,来,过来挨着叔叔坐。” 董相林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了,看着吕一平笑眯眯的脸,他仿佛看到吕魔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吕叔叔这么热情,是要旧事重提么? 在他的一再要求下,爹爹和娘亲早就没了和吕家结亲的心思,娘亲更是帮他看好了城中许府家的千金。 挪着步子过去,吕一平大手一按便把犹犹豫豫的董相林按在座位上。 董士贤也不知道老友今日唱得这是哪出戏,难道他吕一平的闺女嫁不出去,真要赖上他董府了不成了? 董其实士贤觉得吕关雎还是挺不错的,不过儿子就是不同意,加上妻子也是不喜,之后还多次埋怨,说他喝酒误事。 有次给董士贤逼急了,对着喋喋不休的夫人说道,喝酒误事,喝酒误事,那相林就是酒后生出来的,怎么就误了事了? 看着有些发火的老爷,董士贤的娘亲竟然没有觉得委屈,不过是瞪了眼老爷,然后骂了句,“死鬼!” 从那之后喝了酒的董士贤都尽量躲着夫人。 酒后伤腰,他也是年近四十之人了。 吕一平笑呵呵地说道, “贤侄,快把酒倒上!今日你我叔侄二人好好喝上几杯,你爹不行,喝几杯就醉了。回头你娘再去我府上与你婶婶告状,叔叔只怕是要睡大营喽。” 董相林赶忙起身,给爹爹,吕叔叔,还有自己把酒倒上,然后一咬牙,看着吕一平哭丧着脸问道, “吕叔叔,您今日来是不是专门找小侄来的?” 吕一平一脸错愕,然后哈哈大笑,对着董士贤说道, “我说士贤兄,相林这孩子还这是聪慧机敏啊,不错,今日吕叔叔确实有事想要问你一二。” 董相林一听,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自己该如何说,自己不愿意娶人家姑娘,怎么说都是落了吕叔叔的面子。 端起酒杯他起身说道, “承蒙吕叔叔看得起小侄,这杯酒敬吕叔叔!” 见他端酒,吕一平端起酒杯。 董相林干了杯中酒之后,站了片刻,用右手按按额头,晃了晃脑袋,然后说道, “吕叔叔,今日这酒好似这般有劲儿,小侄有些不胜酒力,才一杯下肚,便觉得头有些晕,只怕待会儿会胡言乱语,还望吕叔叔海涵。” 董士贤一看,深吸一口气,心中无奈,儿子这是小狐狸跟老猎手耍心眼呢。 吕一平看着假装头晕的董相林,微微一笑,然后说道, “有句老话叫酒后吐真言,贤侄只管喝便是,吕叔叔就想听一听你的真心话。” 董相林一看,自己这是躲不过去了,万一自己真的喝多了,说了那女魔头,哦,不对,是知书达礼,秀外慧中的吕姑娘的坏话,岂不是更糟糕。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横,开口说道, “吕叔叔,小侄自问配不上令爱,您还是另择贤婿吧!” 董士贤一听,儿子这是铁了心了,便开口说道, “老吕,贤侄女确实人中龙凤,我家孩儿顽劣不堪,这二人,确实有些不大合适。” 吕一平看着这对父子,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有些吃惊,端着酒杯的他没有言语。 曾经酒桌上说过的话,他压根就没当真。 他有个原则,从不喝酒定事。 况且女儿的婚事,他还是很开明的,得自己闺女点头才行。 而身为文人的董士贤,却把这个当成了一个承诺。 见他没说话,董相林索性放开了说了, “吕叔叔,据小侄所知,令爱另有心上人了,便是那云德武馆新来的教席武师,名叫元夕,前两日,小侄还帮令爱给那人送过书信。” “啪”的一声,酒杯坠地, 吕一平瞪眼说道, “什么玩意?” 第三十一章 一江春水 吕一平头一次在城主府酒后还能这么清醒的回家。 这次登门董府,他本欲来问一问董相林是不是和那个叫元夕的交好,毕竟交给元夕的那封信是出自董相林之手。 令其没想到的是,竟然事关其女吕关雎,吕一平心想,难不成坊间传闻都是真的? 这顿酒喝得五味杂陈,连他带去的那两坛“结束酒”都没开封。 董相林那小子,竟然看不上老子的闺女,得亏他眼睛瞎,不然老子打断他的三条腿。 手扶额头,老父亲心里愁啊,堂堂将军府大小姐竟然愁嫁,吕一平心中一叹,自家夫人那里又该没什么好脸色了。 自己再使劲有什么用,再这么下去,怕是连卧房都不让进。 习武怎么了,又没耽误自家女儿读书。 我吕一平的女儿,才貌双全,知书达礼,这平南城,确实没有哪个青年才俊配得上自家闺女。 这两年,他与夫人确实打探过不少平南城中与自家闺女年龄相仿的少年子弟,也曾探过女儿口风,想找个什么样的,可惜都没什么结果。 夫人是比较中意的人是付府家的公子,付昕翰。 付家是书香门第,平南城望族,祖上还出过京官,那可是洛月城金銮殿前的大人物,其余在巴州都城子阳城为官者也是不少。 当下付昕翰便是有位族叔在子阳城做官,任通判一职。所谓通判,职权相当于副城主,权利着实不小。 而付昕翰的父亲却并不怎么出众,不过是平南城的一个主薄。 但这付昕翰的大伯付靖伦,却是位厉害的人物,前两年南麗书院院长卸任,身为副院长的他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院长。 要知道,南麗书院与子阳城青梧镇的梧桐书院并称为巴州两大书院,是巴州士子最是向往的地方。 那么书院的院长,自是德高望重之辈。 书香门第长大的付昕翰,喜好身着青衫,与人谈古论今,说文讲义,在书院中有着不小的名声,被誉为南麗书院的读书种子。 这都是将来几大城主的苗子。 书院的先生夫子们也是对其喜爱有加。 可惜吕关雎不喜,自小便不喜这个人。 董相林这个小子,也是他吕一平看着长大的,倒是机灵的很,可惜女儿好似也瞧不上他,所以早些年酒桌上的玩笑话,这几年他也没再提,倒是今晚董家父子二人提起,让他有些意外。 这顿酒,说得最多的,竟是那个叫元夕的小子。 当时吕一平没有接着董相林说自己配不上自己闺女的话茬往下说,反正也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听闻自家闺女竟然上赶着给那小子送信之后,让他方寸大乱。 自己这当爹的竟然不知道,还让别人知晓了去。 当自己再细细盘问,才知道女儿竟然接连送了两封书信,要知道那小子才来到平南城多少时日。 酒是喝不下去了,没喝多少,吕一平便找了个理由,告辞而去。 吕一平走后,董士贤细细盘问董相林,事关姑娘家清誉,可不能乱讲。 董相林自然拍着胸脯子保证,自己决无半点假话,再说了,那吕关雎的瞎话,我也不敢乱说啊。 董士贤忽然觉得今晚可以多喝上几杯,让儿子把他娘亲招呼过来,一起喝点儿。 同饮一坛酒,几家欢乐几家愁。 这一晚,董母觉得自家老爷爷们的很,而同样喝了不少酒的董相林,笑呵呵的躺在床上,想着明日就去找两位好友去那松竹馆逛逛。 娘亲可说了,过些日便去请城中媒婆拜访许府。 已知男女之事的董相林有些想入非非。 要说这男女之事,还是许一白和柳元卿去了松竹馆回来之后对他讲的,至于他俩怎么知晓的,俩人支支吾吾的也不说,只说你去了便知道了。 当时坐着的他,好半天才站起身来,心里恨得发痒。 来自本能的欲望,让情窦初开的少年充满幻想。 归家的吕一平没有立刻去找女儿,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夫人叫门他也不见,只是告诉夫人早些歇息。 女儿有喜欢的人了,这滋味儿,酒解不了。 鸡叫天明,一夜未眠的吕一平找到了夫人,夫人见夫君这副模样,还以为是军中出了大事,刚要开口询问,吕一平一摆手,然后说道, “你去问问关关,可是有心上人了?我在书房,你问好了,来书房找我!” 转身就走,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吕母。 想了一夜的吕一平想明白了一件事。 女儿喜欢的,才是合适的,如果身份上不合适,他吕一平也要让他变得合适。 这叫元夕的小子,本事可真不小啊。 ———————————————— 霍弃疾在客栈里,翻看着一本小册子。他身前还放着好几本,都是黄天霸送过来的。 黄天霸所在的这个组织,叫做一二三。 道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万物。 这个组织是玄一门的手笔。 天下九州,除豫州之外,每一州都有这个组织的人,每州的负责人则持有一块儿铜制令牌,正面是州名,背面则是对应的八卦图案。 而玄一门的令牌则有两块,其中之一便是霍弃疾手中的这块儿黑玉令牌。 当他离开豫州的时候,父亲便把这个牌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听他父亲所讲,这一二三的名字看似简单,却贴合大道。 一二三不是江湖帮派,一二三里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大都是清苦出身。 最初拿着八卦令牌去往各州的,便是玄一门的弟子,皆是嫡传弟子,而那时,大晋王朝才刚刚立国。 按照最早定下的规矩,黑玉令牌只可找各州管事之人办事,至于各州组织如何发展,发展何种情形,玄一门并不过问。 一二三有一个宗旨,帮助了你,你要记得帮助他人,所以每一州的管事之人的人脉都很广,打探起消息来更容易。 一二三中有忘恩负义之人么?自然有。 不过受过恩惠之后愿意帮助他人的,更多,所以忘恩负义之人很容易被组织所孤立,本就是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攒点家业,因为心中一点不舍,见利忘义,最后落个举步维艰的下场。 十三年前,拿着黑玉令牌的霍弃疾到了雍州,找到了当时的管事人,让他帮着搜集有关西凉王的信息,并告诉老管事,将来他会回来,查看这些资料。 联络方式其实很简单,便是在城中城隍庙处留下暗记。而当该州管事看到之后,便在暗记旁留下自己令牌图案,并留下接头地点。当然,地点也是用符号代替的。 当时接头的老管事问了一下,消息要什么程度的。 霍弃疾说道,尽力为之,不要强己所难。 老管事没想到大人留下任务后,一走便是这么久,他任管事到期之后,便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了自己的接班人黄天霸。 黄天霸的爹爹原是城中屠夫,家境还算殷实,自小没少吃肉的黄天霸长得五大三粗。 在他十四岁那年,有城中泼皮在他家肉摊惹事,长期遭受泼皮捣乱,他爹爹实在气不过,失手用割肉刀伤了泼皮,结果那泼皮流血过多死了,他爹爹被处以死刑。 虽然很多遭受泼皮捣乱的商贩为老黄惋惜,可在律法面前,众人求情也求不回来老黄的人命。 在老管事的帮助下,还未束发的黄天霸自己撑起了家中的肉摊。街坊邻居对黄天霸也多有照拂。 后来在老管事的一番运作下,买卖越做越大的天霸肉铺成了西凉王府肉食的指定供货商。 当然,打点银子没少花。 黄天霸很会做人,通过王府负责采买的管事,他结识了王府的二管家。 往王府送肉挣来的钱,四成给了二管家,三成给了采买管事,剩下的才是自己的辛苦钱。 与黄天霸熟识的人都知道一件事,便是他爱去城隍庙上香,不怪人家买卖做得大,每日都去上香,心如此诚,能不发迹么。 上了好几年的香,终于见到了师父叮嘱的那个印记,黄天霸心中激动,终于对师父的嘱托有个交代了。 这些小册子可都是他精心记上去的,从师父接下这个任务开始,便是由他来替师父整理,至于打探哪些消息,由师父来决定。 一二三在凉州的人不少,甚至还有吐蕃人。有些消息,与人唠唠家常就搜集到了。 一二三的人其实是不知道一二三与玄一门的关系,只有组织内核心的几人才知道,包括一州之内各城的管事之人。 在天虞山隐居一十三载,每年山居士带元夕下山几次,都是与巴州的负责人打探消息。 十三年前,带着小元夕来到凉州的霍弃疾曾见过西凉王。 以他的身份,西凉王未必愿意见他,当时他的拜帖是用的他父亲的名号,霍星纬。 当初他离开豫州的时候,他父亲已经写好了一封书信,作为引荐信。 国师霍星纬的笔墨,天下八王可是都识得的。 西凉王府上还收藏着一幅国师的丹书真迹,那是他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秘密见到了西凉王之后,二人详谈两个时辰之后,霍弃疾带着小元夕离开了西凉城。 半年后,西凉王以扶持逍遥王司马正德上位的名义起事。 仔细看着这些信息,霍弃疾对当下凉州局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西凉王起事后,并未起兵东征,不过是派兵压境巴州,要知道,凉州北部还有一个诺大的雍州,根本不是凉州所能撼动的。 当西凉王宣布起事之后,吐蕃那边几个部落头领便有人秘密联系西凉王,声称若西凉铁骑能助其一统吐蕃,他们便派兵助西凉王东征。 吐蕃地处高原地带,地广人稀,与雍州北部的匈奴王朝类似,吐蕃人多以放牧为生,靠着大草原生活。 当时吐蕃共有四大部落,苏毗、象雄、樊尼以及拉鲁。 几大部落之间相互争抢地盘,纷争不断,而到了冬季,他们又联合起来骚扰凉、雍二州边界,抢夺粮食等过冬物资。 如果不是凉、雍二州的镇守,这些统一之后的部落游民早就攻到大晋王朝中原地带去了。最令人可气的就是他们只抢,抢完就跑。 经过凉州与雍州多年的努力,吐蕃与匈奴才被抗拒在大晋版图之外。 相峙几十年之后,随着大晋与吐蕃、匈奴的关系缓和,西凉与雍州开始允许本州人士与吐蕃和匈奴经商与通婚。 中原物资开始流入吐蕃与匈奴,是以交换的方式,而非抢夺的方式。 吐蕃王过世之后,四大部落便各自为政,每个部落的首领都想当吐蕃王。 在草原上,谁的拳头硬,谁便是头头,这就是草原上的规矩。 势力最弱的樊尼部落先派人找到了西凉王,而知晓其他三个部落都找过西凉王之后,距离凉州最远的苏毗部落也派人绕道去了凉州。 不知道西凉王是如何与四大部落的人沟通的,经过十多年的争抢,吐蕃如今新王确立,竟是那拉鲁部落首领,扎鲁多金。 扎鲁多金在成为新的吐蕃王之后,西凉王更是派人帮助吐蕃人学习大晋语言与文字,同时还从凉州悬赏选人,送到吐蕃,教吐蕃人农耕,纺织等技术。 吐蕃物产丰富,只不过大多没有被合理利用,所以才导致吐蕃人想抢夺大晋王朝的物资,如今有西凉王的帮助,治下子民过得更好,献上来的物产更为丰富,这让刚当上吐蕃王不久的扎鲁多金很是满意。 扎鲁多金为了表示对西凉王的感谢之情,便派出一路大军,协助西凉王攻打巴州,所以高阳城里才增加了一路吐蕃人马。 不过毕竟吐蕃多年内乱,人员折损颇多,他这路人马不过是凉州人马的半数。当然,便是他有意派更多的人来,西凉王恐怕也是不喜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人,如此深入,一旦双方闹个不愉快,反倒让凉州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扎鲁多金倒是没想那么多,此举给他们省了不少粮食倒是真的。 霍弃疾看着各种资料,黄天霸这份资料记载的很细,甚至连王府一些私密事件都记载在上面了。 什么吐蕃贡献美女,被西凉王纳为侧妃,惹得正妃不喜。 什么西凉王被王妃抓破了面皮。 别看西凉王是一方霸主,却是个惧内的存在,至于个中缘由,只有西凉王自己知晓了。 霍弃疾倒是能猜出一些,这西凉王妃可是雍州镇北王慕容云旗的亲妹妹慕容云锦。 碍于这层关系,当凉州传出拥立司马正德为新王的消息时,那镇北王呵呵一笑,说道, “他上官青云拥立个屁。” 雍州西南处与凉州交界处,并未增设兵马。 所以凉州东征的路线是从巴州开始的。 看到一个消息后,霍弃疾的眼睛微缩,陷入了深思。 想不到凉州的释空门也派人进了西凉王府。 释空门,九大门派之一,凉州第一大宗门。 其独门内功名为明王诀,配合其武技金刚大手印,威力非凡,走的刚猛的路子。 本欲去往西凉王府的霍弃疾改变了主意,他准备先去释空门走上一遭。 —————————————— 天刚破晓,睁开眼的元夕看了眼对面床铺还在昏睡的成是非,没有打搅他,自己盘膝运功。 运转高深内功一个小周天之后,元夕便觉得神清气爽,残余的一点点酒意已是全无。 元夕不醉,不是一点醉意都没有,在他不运功的情况下,喝多了自然有醉酒之感,只不过他能保持头脑清醒,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罢了。 像小非那样,怕是昨晚说过什么话都忘了吧。 还好小非没吐,不然元夕会后悔拒绝张仲谦给他安排单独住一个房间的建议。 下人们住的都是大通铺房间,元夕和成是非一间,张仲谦自己一间房,两个房间紧邻,张仲谦后来喝得也不少,喝得迷迷糊糊的他也就比成是非强上一些,元夕便让他自己好好休息去了。 运功完毕的元夕推开窗子,初晨的气息随窗而入。 走到成是非床前,元夕用手推了推成是非。 成是非晃了晃头,哼唧了一声,没了动静。 元夕再推, 成是非用手胡拉一下,嘟囔一句, “别闹,我再睡会儿。” 元夕一看,这小子是醉得不轻,现在还有些迷糊,便边推边喊, “小非,醒醒,该起来了。” 成是非闻声,抬了抬胳膊,闭着眼打了一个打哈欠,揉揉眼睛,努力挑起眼皮半睁眼看着元夕,有气无力的说着, “元大哥,还早呢吧,我才睡着啊!”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快起来,运运功,祛祛酒劲儿,一会儿就清醒了。” 一脸不情愿的成是非爬了起来,盘膝而作,上半身还来回晃荡,差点又躺在床上,被元夕一把扶住,说道, “赶快,一会儿就好了。” 成是非一看是赖不过了,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开始运起苍穹劲。元夕见状便招呼客栈小二哥帮忙打水,开始洗漱。 成是非想去招呼姐夫,被元夕叫住,神清气爽的二人出了房间下了楼,来到客栈院中。 可能是张仲谦交代过了,下人们都已经起床,正在院子中整理马车,逗非正围着马车来回的跑。见二人到来,便跑到跟前,吐舌摇尾巴。 成是非用手揉了揉逗非的头,众人见二人下来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忙碌。这时张仲谦也走下楼来,看见成是非便问道, “小非,怎么样?醉酒的滋味儿可好?” 成是非挠挠头,有些不解的说道, “我怎么就喝多了呢?这酒,也不怎么好喝啊,奇了怪了!” 张仲谦冲着元夕点点头之后,拍了拍自己小舅子的肩膀,然后说道, “以后啊,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去安排行程。 成是非初次饮酒,当属少年血气方刚,饮之以年少轻狂。 元夕举杯,则是心中有思,饮之以情。既有天虞山崖,亦有白沙湖畔。 而张仲谦求醉,则是心中有苦,烦郁求醉。 举杯消愁愁更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行人离开了云上城安驿镇,来到了荆州春水城地界。 ———————————————— 车轮在滚,在官道上留下浅浅的一道车辙。 车头可掉转,人生莫能回头。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遗憾。 姬大墙乖巧的坐在卫龙身边,听着这位老人讲着他的曾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下了山的卫龙在琅琊城郊桃花林赏花。 有人道,花虽美,却不该是好男儿喜好之物。 好男儿喜好的,本就不是那枝头上的姹紫嫣红,而是那树下的亭亭玉立。 卫龙遇见了一位姑娘。 春雨过后,落英缤纷,卫龙在这桃林中打了一套灵犀掌法。 身形舞动,花瓣随之而起,卫龙此举,引来林中多数人观看。 收掌而立,被扬起的花瓣缓缓飘落,这么多人围观,还是让卫龙觉得有些羞涩。 青涩一笑,他抱拳对众人行礼,便是要走。 就那么一瞥,他见到了树下的她。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有道是,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 树下的她,冲他点头致意。 灵犀掌法,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还之以微笑,心中却是扑扑乱跳。 后来,卫龙知道这位姑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紫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相思。 两人就这样相爱了。 只是,即便是鲁王的小舅子,被安排成为鲁王都城守卫副统领,卫龙依然比不上卢家嫡子的身份。 一年之后,紫烟姑娘嫁入了卢家。 卫龙说得很平静,姬大墙就这么听着,他心中在想,既然卫龙是自己的外公,那直接说自己娘亲是谁就好了,为何要从他的年少时光说起。 人老了,果然爱絮叨,反正坐车也是无趣,自己就当听故事好了。 卫龙看着姬大墙,越看越是喜欢,拉过孩子的手,温和说道, “大墙啊,你的母亲名字叫卢绿波,现在是鲁王的侧妃。” 姬大墙有很多疑问,最大的疑问便是,自己母亲明明姓卢,为何卫大将军说是自己的外公呢? 卫龙透过车窗,看着远山,说道,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大墙啊,这世上有很多美好,会被现实打败,而我们毕生的努力,就是打败现实,去实现我们心中的美好。外公我,还是晚了一些,所以才会遗憾终身。” 那年桃花树下,覆雨翻云,未能走在一起的人,走了一条世人最为唾弃之路,但是他们二人不悔。 为了心爱的人好过,他带人砍了桃花林,将此地作为鲁王守卫的训练营。 卢士隐爱慕之人,亦是紫烟姑娘,他只是爱慕。 紫烟姑娘嫁到了卢家,与他无关,他只是痛恨那种没有爱情的家族联姻。 紫烟姑娘姓王,出身琅琊城王氏,四大家族之一。 后来卫龙与他喝酒的时候,他知道了卫龙与紫烟姑娘的故事,听了卫龙写的那首诗,多喝了一坛酒。 他大骂卢氏,替卫龙心痛不已。 但是他不知道,卢绿波的亲生父亲却是卫龙。 绿波被送入宫中,是卢氏与鲁王的一次示好,也是一种门阀世家与一州当权者之间的关系纽带。 这个鲁王,不是卫龙姐姐所出。 卫龙的姐夫,前任鲁王托孤的时候,对卫龙明言,他信得过他。 卫龙没有辜负先王的信任,一心一意辅佐新王。 只是,卫龙与王紫烟一事,似乎被卢家人知晓了,卢家是如何知晓的,卫龙却不得而知。不过碍于卢氏的面子,以及如今卫龙的地位,这个哑巴亏卢氏自己忍了,而王紫烟的夫君也没能继承家主之位,王紫烟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对卢氏有愧,对卫龙亦有愧的她,最终郁郁而终。 卢家对卢绿波的支持几无,正妃的位置本就是郑氏家族之女,身为侧妃的她在鲁王面前渐渐失势。 此事,卫龙不好出面。 当她生子之后,本是生了男娃的她却没能借此提高自己的地位,被鲁王所弃,只因姬大墙的生日是五月初五。 郑氏所言,此日为五毒之日,所生孩儿,长与户齐,会祸及父母。 鲁王竟听而信之,欲亲手杀之。 卫龙拦住了鲁王,对其说道, “人生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 姬大墙被卫龙带走了,为了保护他,让他待在一个小院子里,找人把他养大,后来送去了蓬莱阁。 姬大墙从小就没过过生日,原来自己的生日是五月初五。 这时卫龙正色看着他,开口问道, “孩子,那你恨王上么?” 第三十二章 吕家有女初长成 晨光别黑夜,滴露醒青竹。 庭前树下,倩影舞动,娇喝不断。 一套流云掌打下来,吕关雎额头微潮,虽然元公子告诉了自己掌法之中欠缺之处,但二人毕竟是只是初次探讨,并未有机会深入交流。 白沙湖畔,本就是你侬我侬,花前月下的好地方,为了避免传出闲话,二人在湖边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而当吕关雎想再找时间请元公子指点武学的时候,才知晓他次日就要远行。 吕关雎当时心中生出失落之感,而元夕亦不知说些什么,相顾无言,姑娘面如桃花,看得元夕一时失了神。 吕关雎发现元夕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轻叱一声,回过神来的元夕才发觉是自己失礼了。 赔了礼的元夕发现吕姑娘并未生气,心中略松,想了下,便说自己归来之后再来与姑娘请教。 青山秀水,不是初见的初见,少年要远行。 吕关雎只觉得,这元公子生得挺好看的。 晨练后,一身香汗的吕关雎回到自己闺房。 从小陪自己长大的丫头竹青早已备好了清水,掬一捧清水在手,轻轻泼在脸上,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吕关雎伸手接过竹青递过来的面巾,却没有急着擦脸,而是这么低头看着水中的自己。 嘀嗒, 水滴划过白皙的面庞,滴落在水中,荡起圈圈涟漪,水中的自己,渐渐模糊。 擦了脸,吕关雎扭过头去问竹青, “竹青,你说,我好看么?” 接过小姐递过来的面巾,一边折叠一边说道, “好看呀,要竹青说呀,这平南城就属小姐最好看了。” 吕关雎笑道,瞪了竹青一眼,然后说道, “小妮子,就知道说好话,这平南城里你才见过几家姑娘?我可听说城里那些个男人们都喜欢去的松竹馆里来了位叫柳薇薇的姑娘,才貌双全,很多男人都愿意花钱一睹芳容呢。要不改天咱俩换上男装,也去见识见识?” 竹青撇撇嘴,然后说道, “小姐,我说的是真心话呀,那个叫柳薇薇的我又没见过,但是她一个青楼女子,怎么能与小姐相提并论呢?我说小姐,可别提你的男装了,就你这般模样,便是换上男装,谁还不知道你是位姑娘?不过小姐,虽然你穿男装好看,但是你换回女装,才更好看呢。” 吕关雎摇摇头,然后说道, “竹青,无论她柳薇薇是什么身份,她都是个女子。她身为烟花女子,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咱们女子,更不能轻贱了她。” 竹青不解,开口说道, “我听好些家太太都说那柳薇薇是狐狸精变的,专门过来骗男人的心。” 吕关雎换下练功服,递给竹青,开口说道, “既然你说女装更好看,那就拿来套女装吧,竹青,那些人说那些话,还不是因为自己拴不住自家男人的心,你看我爹爹,什么时候去过松竹馆?” 转身取来衣服的竹青开始服侍小姐更衣,吐了个舌头她笑嘻嘻地说道, “我可不敢乱嚼舌头。” 换好衣服的吕关雎瞪了竹青一眼,坐在妆台前。 小轩窗,明镜台,姑娘正梳妆。 竹青帮着自家小姐梳着秀发,手挽青丝,将发分股,结鬟于顶,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髾尾、垂于肩上,为自家小姐梳了一个垂鬟分髾髻,亦称燕尾。 竹青自己则是头发平分两侧,再梳结成髻,置于头顶两侧,前额留有刘海,梳的是双丫髻。 青雀头黛已被清水所化,轻轻拿起纤细的毛笔,吕关雎对着铜镜看了看,准备给自己描眉。 沾了调好的黑黛,毛笔轻轻在眉间扫过,画好之后,吕关雎看着镜中自己的作品。 眉毛淡远,细长,宛如一泓秋水后面遥远的连山,眉如远山含翠,号远山黛。 满意地笑了笑,她打开脂粉盒,轻扑胭脂,面若芙蓉。 已经为小姐梳好了发髻的竹青侧身探头,看着已经装扮好的小姐,笑嘻嘻地说道, “小姐,你可真好看。” 吕关雎没有说话,起身款款而行,走到窗前,看着窗外。 寂寂花时闭庭门,美人独立倚轩窗。 有些出神的吕关雎见到一个身影,开心了唤了声, “娘亲!” ———————————— 目前巴州与荆州还是盟约关系,张家的马车在进入荆州地界之后不过是经过了例行盘查,关卡守军并未过多刁难。 不过张仲谦还是很讲究的给盘查的小校尉塞了些银钱,是在盘查差不多之后塞得。 悄悄掂了掂分量,这名小校尉满脸是笑,挥手放行。 成是非没有在车下练习腿功,而是抛弃了自己的小伙伴逗非,坐在车厢之中,刚过了关卡,他心有疑惑,便开口问道, “姐夫,过关卡的时候,我看咱不用掏银钱不是也能过么?为何你还要给他们呢?” 张仲谦说道, “是不是觉得姐夫花了冤枉钱?” 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元夕,张仲谦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上来就给银钱的话,好似咱们心虚,要凭这个银钱买路,多半会让这些兵卒猜忌,易节外生枝。适才他们盘查完了,咱们好像没什么可疑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些人,如果对方随口说出一个可疑,那么可能咱们未必会这么顺畅,花些小钱,不过是买个心安罢了,况且归来的时候,多半还能买个脸熟。” 成是非好像明白,好像又不太明白,然后问道, “那岂不是过往的人,都可以掏些钱过卡了?” 张仲谦拍了拍自己小舅子,然后说道, “那谁知道呢?小非,咱们安然过卡就好了。” 成是非“哦”了一声,之后没再吱声。 旅途乏味,又是三人同乘,话再多也有讲完之时,况且三人的话题,本就没那么多。 张仲谦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岳丈传授自己的内功,没有成云德在旁指点,他有些地方不是很通透,不得其解,本欲问问小非,奈何元少侠在旁,不便开口,只好自己闭目,心里瞎琢磨,先把之前荒疏的内功熟悉起来。 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挣了足够的钱,便可以用钱来买自己的平安。可后来他也明白了一件事,他这个可以买来他平安的钱,其实也会买走他的命。 那些亡命之徒,最喜欢劫的,不就是他们这些富商么? 竟然还有个好听的名号,叫做劫富济贫。 天理何在?这又是不什么惩恶扬善! 成是非一直想问问元大哥如何训练,自己的掌法好进一步提升,可姐夫在旁,他怕元大哥不便开口,只待有二人独处的机会他开口询问。 元夕则是在想这一路上他们所见之人,随行下人,客栈老板、伙计、关卡的士兵,校尉。 人生,绝大多数人便是为了一个生字,活而为生,便衍生出种种生活方式,成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人。 山中各生灵,虎便是虎,狼便是狼,食草的靠草而活,又成为食肉的食物。而人,有人凶如虎,狠如狼,又有人怯如兔,弱如鸡。 有人生而富贵,有人几代贫苦。 师父对他说过,等你懂了人心,便懂了这个世界。 元夕又想起那个香香的姑娘,小非和她很熟,是不是知道些有关她的故事呢? 天色渐晚,一行人选择临河的一处空旷地带休息过夜。 一行人忙碌了起来。 骏马解辕,被牵到河边下游饮水,然后拴到不远处的河边,悠闲地啃着青草。有几人去往周边拾些干柴,因为没带弓箭,没能打到野味。 倒是有人带了鱼线和鱼钩,去这个不算大的河边碰碰运气。 火生了起来,两名负责大家起居的下人开始埋锅造饭。 钓鱼的运气不错,调上来几尾比巴掌还大上一些的河鱼,还有人赤着脚下河,用竹篾抓了不少河虾。 出行在外,吃饭便没那么多讲究了,几尾鱼被做了鱼汤,小河虾直接油炒。另有一些出门备好的干肉咸菜。 征求了元夕意见后,三人只要些鱼汤,鱼肉便留给其他人吃了,河虾分成两份,饭是混合着些咸腊肉煮熟的,吃起来自带咸味。 两个火堆,围着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吃过饭,天色尚早,众人并不急着入眠。 张仲谦去安排其他人轮值守夜,成是非趁机凑在元夕跟前,笑嘻嘻地问道, “元大哥,这晚上无事,你教我拳法啊!” 元夕想了想,正好,便说道, “好,再过小半个时辰,便开始!” 指了指前面的空地,元夕说道, “饭后不宜动,待会儿便在那开始吧” 安排好人的张仲谦回到二人跟前,想了想,便开口道, “小非,到这边来,姐夫问你点事。” 成是非不知姐夫何事,便起身。 张仲谦冲着元夕歉意地点点头,然后带着成是非向着远离众人的方向走去。 成是非甚是好奇,开口问道, “姐夫,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秘?是我姐让你给我转交东西了?那也不用背着元大哥啊!” 张仲谦声音略低,然后开口说道, “瞎寻思什么呢,咱们出发前几日,岳丈大人把你们家传的内功都教给了我,按照爹的说法,之前他教我的不过是个入门,现在教给我的便是完整的苍穹劲。” 成是非斜眼看着自己姐夫,然后说道, “姐夫,爹爹对你好我是知道的,还不是为了我姐,就这,你也用不着跟我显摆吧?这苍穹劲,我也会啊。” 张仲谦瞪了眼跟自己插科打诨的小舅子,然后说道, “别闹,爹不过是把内功心法教给了我,便做了甩手掌柜的,我没有爹的指点,根本琢磨不透啊,所以小非,姐夫这不得靠你么。” 成是非嘿嘿地笑道, “姐夫,你们商人最讲究的是什么,买卖得公平,虽然你是我姐夫,可我也不能白出力是吧。” 张仲谦伸手入袖,掏出一个玉佩,然后说道, “此玉产自雍州蓝田,质地跟你讲,你也不懂,反正你要是配在身上,保准会引不少姑娘侧目。” 成是非伸手一抓,被张仲谦躲了过去,然后问道, “小成师父,这拜师礼可看得上眼?” 成是非笑嘻嘻道, “你可是我亲姐夫,我哪里敢当你师父,我姐不把我耳朵给拧掉了,姐夫,这玉佩是不是早就想给我了?其实在走之前爹爹嘱咐我了,说是你要是练内功有什么不懂的,找上我的话,让我知无不言。” 张仲谦递过玉佩,然后开口道, “岳父大人有心了,这玉佩确实是要给你的,毕竟这次出行,你出了不少的力,还请到了元少侠,你功不可没,姐夫自然要给你点礼物了。” 成是非摸着手中温润淡雅,晶莹剔透的玉佩,心中欣喜,然后塞入怀中,开口说道, “那就谢谢姐夫了,不过这都好几天了,姐夫你怎么才开口?” 张仲谦看了眼坐在那边的元夕,没有说话。 顺着姐夫的目光,成是非知道怎么回事了,然后说道, “姐夫,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元大哥你不用避着,元大哥功力高深,内功可厉害了,过会儿元大哥要指点我拳法,你要不要一起?反正你学的和我学的都一样。” 张仲谦诧异道, “真的?我能在一起?” 成是非说道, “这有什么?待会儿我跟元大哥说一声便是。” 初八,月出甚早,一轮弯月已悄然升空。 银辉洒大地,篝火映星空。 今夜无风。 成是非没想到元大哥竟然是让自己练习打火把。 想着自己对着火把呼呼哈嘿的,成是非一脸的不情愿,这是练功法门么?别人看见怕不是把自己当成个傻子。 当他看见元夕那一手之后,便目瞪口呆了。 火把插在地上,两丈开外的元夕随手一掌,火苗随之一偏,觉得并无什么奇特之处的成是非张仲谦二人看着元夕接下来打出的四掌,便觉得这火把,不大好打啊。 因为每一次火苗被掌风打的偏离程度是不一样的。 元夕没有要求成是非按照这个做,而是要求他,从距离火把十步开始,把火把打灭。然后往前一步,继续打灭。要求便是,每次的力道要相应减弱,而不是每次都用全力把火把打灭。 至于是不是用全力打灭,元夕说,你用多大力气吹蜡烛知道吧,看烛火就知道了。 元夕要成是非自己来体会力道的发出之感。 当张仲谦也跃跃欲试想和成是非一起练习的时候,元夕开了口, “张公子,以你现在的内力,打火把还不太适合,我建议你目前还是把开岩掌法和内功练纯熟为好。” 张仲谦点点头,然后在一旁一招一式的打起了开岩掌。 至于下人们能不能偷师了去,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各派武技,多是配合本门内功心法使用,单看招式,如果没有内力,打出来便没了气势和威力,还不如单纯的武技来得实用。比如元夕在武馆教给弟子的武技,其实用性要强上没有内力使用的开岩掌。 有句话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见自家公子还有云德武馆少馆主练拳,众人也是好奇心颇重,可看了半晌,并未觉得有何惊艳之处,便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寻思着自家公子当初在武馆是不是偷懒了,这几下招式,还没自己从武馆学来的有用,纯属花架子。 至于少馆主,怕是在练内功吧,不然一般人可打不灭那火把,可越打越近是怎么回事?内力不足?就这么不禁用么? 有人握拳曲臂,大臂隆起个铁硬的疙瘩,冲着旁人道, “咱这力道,也不差,我一拳能打死一只羊” 有人便笑道, “你咋不说你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呢?” 那人便是不服道, “牛,谁敢打,谁又舍得?耕田可少不了它。” 有人又说道, “那你耕田可有牛厉害?累不累得死?” 这汉子憨厚,嗡声说道, “俺耕田也是一把好手,凭俺这把子力气,一口气能犁好几块儿田。” 众人哄笑,这才娶了婆姨的汉子,不知道是听不懂男人们之间的荤话,还是在与众人炫耀自己的本钱。 逗非躺在火堆旁,被元夕用手揉着肚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张仲谦认真地打着开岩掌法,成是非一步一步地对着火把较劲。 璀璨星空下,篝火在跳动。 —————————————— 吕母走下女儿的绣楼,向着老爷的书房走去。 到底是亲娘,上楼便觉得女儿有心事,让竹青下楼,母女俩说起了悄悄话。 拉着女儿的手,吕母并没有直接问,而是与女儿聊起了她那些闺中好友。 都到了快出阁的年纪,女儿家的私房话里自然免不了谁家公子俊俏,谁家相公有才,谁家又有媒婆上门等等。 吕家的门槛似乎有点高,没有媒婆迈得过来。 吕关雎拉着母亲的手,问起了当初母亲是如何嫁给爹爹的。 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这便是吕关雎知晓的,嫁人的规矩。 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是自己先认识了爹爹,然后二人两情相悦,喜结连理。 情窦初开的吕关雎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不知怎地,她的脑海里似乎多了一个小人,总是不经意间跳出来。 这个小人,她介绍给了自己的母亲,吕母笑笑,半搂着自己闺女,然后笑眯眯说道, 咱家的小关关长大了。 吕一平半晌没吭声,吕母见此,喊了声, “老爷,你不是愁女儿的婚事么?这女儿有了心上人,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可是因为那元夕的身份?其实早前坊间传闻的时候,我听到了也是不喜,可是如今女儿真的与我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之后,我又觉得还是顺着关关的意思来吧。”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吕一平止住了脚步,看了吕母一眼,“唉”了一声,又背着手来回走。 吕母便有些怒气,说道, “亏你还是咱们平南城的将军,就这点事儿都沉不住气?上次闺女遇袭也没见你也没这般,你再不吭声我可走了,晚上你去睡大营吧!” 吕一平看着自己的夫人,然后说道, “上次闺女不是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么,那能一样么?一样么?” 吕母一甩手,说道, “行了,行了,闺女还没嫁人呢,我可告诉你,待会儿吃早饭比可别惹得关关不开心。” 早饭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吕一平放下碗筷跟吕关雎说了句, “关关,你只管喜欢,有爹呢!” 吕关雎一愣,看了眼娘亲,然后娇声叫了声, “爹~” 走出几步的吕一平怔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 夜深人静, 毛芳坐在书房里继续看书,书案上有婢女沏好的茶。 已经成为府上老爷的他吩咐下去,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来书房打扰他。 《鬼谷子》一书都快翻烂了,他其实没看懂多少。 因为他识字不多。 毛芳觉得自己的命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那位带着鹿头面具的大人去茅房出恭,碰见了正在翻书的他。 大人只是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然后问了一句, “读过书?” 当时他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答道, “跟乡里的私塾先生学过几年,识得几个字。” 再后来,笪管家找到了他,嘱咐了一番,便带他去见了那位大人。 大人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弄死了张戊铭,他毛芳便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老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毛芳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跪下答应了。 他斗着胆子问了一句,为何? 那位大人骂了一句,不学无术的东西,见了本大人的面,活该他不长命。 毒是毛芳下的,当他去问管家从哪里能弄来毒药的时候,管家给了他一包药。当时管家还笑着对他说, “毛老爷,那本书可是我放在茅房的哦!” 毛芳一听,心思一转,便跪下,对着大管家说道, “谢管家提携之恩!” 毛芳怕自己成为第二个张戊铭,他知道这座庄园里,谁最大。 一篇一篇地翻开书页,他听着外面的动静。 心在砰砰的跳着,外面静的很。 翻了快半部书了,他看到书中的夹页时停止了翻书的动作。 毛芳嗓子有些发干,他咽了咽口水,拿出那张夹页,看了一眼,便放到烛灯前。 看着灰烬,毛芳长舒了一口气。 这张夹页是一张春宫图,他好不容易搞来的,那天大人出恭的时候,他其实是在看这张图。 这时传来敲门声,毛芳一惊,随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心中稍定的他开口问道, “是谁?本老爷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吩咐,别来打扰我!” 门外传来一句略带苍老的声音, “老爷,是我,有事要找老爷商议!” 是管家笪守典,毛芳连忙起身。 第三十三章 山寺一空门 毛芳打开门,见到门外等候的笪管家,开口说道, “管家客气了,直接进来就是,何须在门外等候。” 笪守典眯缝着眼睛,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老爷您说笑了,规矩可不能废了。” 毛芳瞥了眼门外四下,然后闪身让笪守典进来。 进门之后,笪守典关上了屋门,二人向屋里走去,便走笪守典边说道, “老爷,你要时刻记住,你现在是这座庄园的主人,除了大人,你便是最大,老爷的气度要有,上次除掉张戊铭你做得就很好,只要你别忘了我们上面还有一位大人就行。” 毛芳双手背后,踱着步子,听笪守典说完,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就这?” 笪守典一愣,毛芳继续说道, “你是在教我做事么?” 笪守典不怒反喜,呵呵笑道,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不枉老夫一番苦心。” 毛芳没有理会笪守典,自己坐下,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管家深夜前来,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笪守典没有坐下,身形微弓,开口说道, “确实有些要紧之事,要与老爷商议,事关大人安排,怠慢不得,所以才夜深打扰老爷休息,还请原谅。” 毛芳从椅子上跳下来,扶着笪守典的胳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说道, “毛芳一辈子都不会忘了管家的知遇之恩,方才毛芳为了遵从管家教诲,言语上有些放肆,还请管家不要介怀。” 笪守典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点点头道, “坐吧,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还是很准的,你该如何就如何,别枉费老夫一番苦心便是,不然坏了大人的计划,你我都担当不起。” 毛芳坐下之后,低声问笪守典, “方才管家所说,不知大人有何安排?” 笪守典说道, “在平南城里,有不少大人的人,我先告知与你,以后你要多与他们接触,另外,你要记住,我们这里才是大人最核心最隐秘的地方,平南城中那些人是不知晓我们这里的,所以以后你去联络的时候,切勿泄露我们的底细。” 毛芳点点头,笪守典继续说道, “老夫之前出去一趟,去那松果山见了一个人,此人是镇南军中之人,还是守将吕一平的近卫,名叫王季,以后此人会是大人任务之中的一颗重要棋子。” 听闻连镇南军之中都有大人的人,毛芳只觉得自己跟了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毛芳问道, “管家可是要我与那王季接头?只是以我的身份,恐怕不妥吧。” 笪守典点点头,开口说道, “之前大人安排张戊铭给那云德武馆中的大弟子曹仁炜一笔钱,让其脱离云德武馆,自立门户,这张戊铭已死,以后便由你去找他。这天下没有白给的银钱,他曹仁炜敢接,我们就有的谋划。等找个机会我陪你去,你就以张戊铭上门女婿的身份,至于张家小姐是谁,你自己从婢女中选一个中意的就行。但是老夫要先告诉你,大丈夫建功立业,别总是沉迷于儿女情长之事,我们这些给大人做事的,若是太过看重家室,反而会畏首畏尾,所以娶妻可以,生子暂时免了吧。” 毛芳脸一红,嗫嚅说道, “那,那是娶了不能碰么?” 笪守典古怪的看了眼毛芳,一想这还是个初哥儿,便说道, “平南城中青楼不少,你先去尝尝荤,剩下的不用我教你了吧” 说完,笪守典又强调了一句, “记住,松竹馆不要去!” 笪守典起身,毛芳起来相送,笪守典说道, “今夜所言,只你我二人知晓,以后若是有要事商议,老夫自会找时间前来,平日你我以主仆身份相见即可,老爷留步,小的告退。” 毛芳看着离去的管家,心中盘算着自己应该先去平南城逛上一逛。 ———————————————— 西凉城以西七百里,是石昆城。 石昆城南五十里,有一座山,名释空山。 霍弃疾一路快马,在石昆城暂住一晚之后,天刚亮,他便驱马来到了释空山下。 随手把马拴到树上,霍弃疾沿着山中小路拾级而上。 路是青石板路,撒扫的很干净,并无落叶杂草。 放眼望去,弯弯曲曲的青石路沿山而上,而这青石板下,是一滴滴背石上山的汗水。 脚踏实地,步履登山。 晨露滚滚,草间剔透,有山鸡呦鸣,扑棱棱飞起,有野兔在草丛里窸窸窣窣,悄悄觅食。 曾经以山居士自称的霍弃疾想起了天虞山的时光。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一座山中隐居一十三年,还带着一个孩子。 人生壮年,与青山为伍,与野兽做伴,又有几人知,又有几人做得到? 仰天长啸,惊起一群飞鸟。他不禁放声吟道,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天下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吟罢,他一甩衣袖,鞋尖轻点石面,人若飞鸿,又似游龙,几个起起落落,便飞掠了几十丈。 沙沙沙,前处传来竹扫帚扫地的声音。 霍弃疾止住身形,负手而立,看了眼前方,然后继续抬脚,慢慢登山。 一老者,身着僧袍,头顶僧帽,双手持扫把,在一级一级地扫着石阶,老僧面容清癯,胡须灰白,青灰色的袍子已洗得发白。 听闻有人上山,老僧停手侧身,拄着扫把,看向山下来人。 霍弃疾走到老僧跟前,止住脚步,面向长者,行了一礼,老僧还了一礼,霍弃疾复登山。 老僧继续扫地,不过口中却是缓缓说道, “扫地扫地扫心地,心地不扫空扫地!” 霍弃疾闻声,止步转身,对着老僧再行一礼,开口说道, “谢大师!” 老僧侧身,算是受了半礼,开口言道, “居士有礼了,大师不敢当,老衲不过是一老僧,随口唱了句偈语,居士客气了。” 霍弃疾道, “大师是我眼中的大师,老僧是老僧心中的老僧!” 老僧眉毛微动,单掌立于胸前,行一佛礼, “阿弥陀佛,居士佛法精妙,是老僧着了相了。” 霍弃疾还了一礼,没有多说什么,慢慢上山。 老僧看着登山的来客,唱了句佛号,继续慢慢扫地。 半山腰处,有宏伟寺院建于此处,正门悬挂一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释空寺”。 据史书记载,“寺”原本为前朝官署名称,后有天竺僧人摄摩腾和竺法兰牵白马驼经文从西域来到中原,暂住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的鸿胪寺。 后有帝者命人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驼经,取名“白马寺”。之后僧院多以“寺”为名,如今“白马寺”依然是洛月城香火鼎盛之地。 而武僧,则在大晋王朝建立之初,被大晋王朝的缔造者司马重火送到了远在凉州的石昆城,释空山。 而这个“释空寺”三个字,正是由司马重火亲手所书。 释者,来自佛祖之名也,空者,佛之境也。 释空山因释空寺而得名。 寺前广场不小,有武僧在此习武。 看人数,约么数百之人,皆剃发受戒,身着僧袍。 霍弃疾微微皱眉,这释空寺何以这么多弟子? 不过以他的眼光,看了几眼便是了然,这些武僧所练皆是招式,并未有内功,不过单凭气势,释空寺的弟子,便是不俗。 见有客来,有小沙弥上前,双手合礼问道, “请问居士来释空寺是上香还是访人?” 霍弃疾看着这个不大的小沙弥,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子元夕,他开口说道, “我欲求见贵寺掌门方丈,可否方便引见?” 小沙弥说道, “居士还请报上名号,待我通传方丈大师,若是居士不愿在此等候,可与我入寺等候。” 霍弃疾言道, “有劳小师父通传,你便说山居士求见贵寺方丈大师,我在此等候就是了。” 小沙弥行了个佛礼,便入寺通传。 霍弃疾闲来无事,便远观武僧练武。 空闻拎着武棍,在一众子弟面前来回巡视,哪名弟子的动作不到位了,他便是一棍子过去,动作到位,肉疼长记性。 远远瞥了眼来人,他只觉得眼熟,恍惚间觉得是那个他,不过十多年未见,曾经的翩翩公子,似乎沧桑了许多,让他不太敢确认。 当那人回过头来看一众武僧习武的时候,目光穿过一众武僧身影,空闻心中“咯噔”一下,的确是他。 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空闻来回走着,继续敲打弟子。 小沙弥从寺门走出,步子有些快,小跑到霍弃疾跟前,听见动静的霍弃疾转过身来,看向有些急促的小沙弥。 小沙弥有点气喘,但不忘行一佛礼,吸了口气,略缓了一下,开口说道, “让居士久候了,那个,那个,方丈大师不知道山居士是哪位贵客,所以,所以……” 霍弃疾笑了一下,这个小沙弥怕是才上山不久吧,不过倒是挺可爱的,只是这机灵劲儿嘛,差点。 突然,小沙弥一脸惊愕,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而霍弃疾则甩袖转身,一手背后护住后面的小沙弥,一掌向前拍去。 拳掌相撞, 发丝舞动,手臂间传来一股大力,霍弃疾未动,臂微屈,复向前推去,对面那人本是跳起出掌,被他一掌拦下之后向后翻转两周卸掉掌力,单手扶地半跪在地上。 他似乎意犹未尽,笑了两声,喊了句“再来”,便继续上前。 已趁机闪身离开了小沙弥,以免他被误伤,霍弃疾本不想再出手,没想到那和尚竟又攻了上来。 空闻抬头,霍弃疾一看,原来是位故人,看来不好好打上一场是不行了。 被霍弃疾护住的小沙弥半张着嘴,有些愣神。 小沙弥入寺才半年,本名邢云旗,方丈大师给起他了个法号,叫做悟忘。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家中父亲病故,母亲改嫁,他被送上了山,与那群习武的武僧不同,他可以说是释空寺门内之人。 只不过他自己知道,是方丈大师心肠好,给他口饭吃。 他没有习武资格,除了上山专门为习武而来的弟子之外,只有拜了师父的弟子才有资格习武。 寺里都是师父,却没有他的师父。 他最是崇拜的便是武僧堂的总教头,空闻师父。 年少多梦,梦中自己身怀绝技,将欺压自己家人的恶霸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跪地求饶。 只是,恶霸依然是恶霸,哭着跪地求饶的,是个可怜的小男孩,那一次爹爹被伤得很重,从此便一病不起。 再后来,他就没了家。 他渴望力量,只是他没有银钱。 其实他每天有时间,便去偷偷的看那些武僧弟子,然后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比划一二。 在他眼里,空闻师父,便是无所不能。 只是不知今日,这空闻师父为何要一言不合就攻向这位居士。 难道是这位居士是个坏人?难怪方丈大师不见客呢,要他打发走呢,还嘱咐了一下,不是谁来了要见方丈都能见的,以后要机灵些。 可是方才这位居士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刻,悟忘小师父只觉得,他的背影是那样的高大,还很安全。 隔着这位居士,悟忘都感受到了空闻师父的掌风,只是那位居士,竟然未后退半步,反倒是自己崇拜的空闻师父被这位居士一掌逼退。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空闻师父已经和这位居士又交上了手。 一众武僧弟子见自家教头与人动起手来,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毕竟空闻师父这般出手可是少见。 在他们眼中,这空闻师父好似怒目金刚,每一招都力大无穷,有泰山压顶之势,而那位陌生人,似乎很虚,虚得让空闻师父的每一招都落了空。 空闻虎目圆瞪,左臂虚画半圆,右手捏拳,抢上两步,大喝一声,当头砸下,正是释空门金刚大手印中的伏虎印。 只是霍弃疾不是山中虎,而似云中仙。他并不与空闻硬碰,而是侧身闪避,随手一掌拍出,直取空闻腋下。 空闻左臂以肘为器,挡向手掌,右臂变招,回身一甩,便要再使出一记龙尾印。 这时霍弃疾原本攻向其腋下之手却早已不见踪影。 空闻心中暗道不妙,脚尖一转,双腿用力起身一跳,双臂护住周身,在空中翻转一周,落地摆开拳架,看向对面两丈远的那个故人。 霍弃疾笑着看着空闻,开口说道, “释空寺的明王诀果然名不虚传,这金刚大手印当真有罗汉加身,降龙伏虎之势,空闻师兄,好久不见,便是这般与我打招呼?” 空闻冷哼了一声说道, “师兄可不敢当,还是霍师兄技高一筹,当年便是败于霍师兄掌下,霍师兄不必谦虚,贵派的太玄功才是技压武林,威振江湖的功法,贵派随手一掌,当真随手而出,叫人防不胜防。” 九大派最后一次联合举行比武大赛,便是在十四年前。 那一年,魁首便是玄一门的霍弃疾。 而空闻,则名列第三。 空闻一度认为玄一门拿到的这个第一名名不符实,毕竟最初玄一门成为九大门派之首,与皇家关系甚大。 而他的功夫,亏在观赏性不足,要不是他的大手印气势磅礴,引得不少观众欢呼,怕是连前三甲都进不去。 况且当时的比武,为了避免误伤,内功所用不及五成,他的金刚大手印可是大打折扣的。 而那个玄一门的弟子,比武跟跳舞似的,却拿了个冠军,只怕是评委中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不懂武学之道,只懂官场规矩吧。 毕竟玄一门的副掌门可是王朝的国师。 那名叫霍弃疾的,打的掌法名叫玄乎掌。 空闻心中冷笑,就这掌法,看着连点力道都没有,确实挺玄乎的。 因为心中对玄一门存疑的缘故,名入三甲的他并不很高兴。 在归途时,他实在憋不住,便与带队师父,当时释空寺的副住持释怀大师抱怨。 释怀大师笑笑,便与他讲起了玄一门的一些事。 按照释怀大师的说法,玄一门的独门内功太玄功不容小觑,他曾有幸与玄一门的高手过过招。 空闻便问大师,输赢如何? 释怀大师摇摇头,跟他说道, “痴儿,习武不是为了争个输赢,输既是赢,赢也许是输。切磋武学,本就是相互印证而已。” 当时玄一门那名高手与明王诀已大成的释怀大师对抗内力时,并未落了下风,释怀大师只觉得对方内劲好似大海,他根本试探不出对方深浅。 所以他告诉空闻,不要小觑天下任何门派的武学。 至于玄一门的独门武技并非什么玄乎掌法,而是叫做随手一掌。 听到这个名字,空闻一愣。 释怀大师笑笑,便与他讲起玄一门的武道传承。 玄一门不同于其他门派,每一名亲传弟子是由其师传授其武技,而这个武技,便是由师父给弟子喂招,根据弟子特性,挖掘其潜力,让其走上自己的武学之道。所以,玄一门的创始者便随口诌了个名字,取名随手一掌。 后来九大门派联手举办天下武道大赛,玄一门派出的弟子便要求自己琢磨一套拳法出来去参赛,名次什么的不重要,进前三就行。 空闻这才知晓玄一门之人不容小觑,不过毕竟耳听为虚,他倒是想找个机会与玄一门的高手请教一番。 只是在那之后,因为龙椅易主,天下各州纷纷自立,这武道大会便不再举行,他们那一届变成了最后一届。 空闻却从未忘了那个独占鳌头之人,霍弃疾。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在自家门口见到了他。 心中遗憾多年,又是技痒,若是开口切磋,万一对方不允,自己强行出手又有失释空寺之礼,因而趁着他未入寺门,没打招呼的他就出了手。 空闻一出手便用上七成功力,毕竟是背后出手,又是为了切磋,只不过为了让对方全力以赴,他便顾不上什么江湖规矩了。 果不其然,霍弃疾的内力当真浑厚无比,自己霸道一印被其接下,而后那一掌更是力迸而出,将其逼退。 再往后的比试,空闻知道,是自己落了下风,技失一筹。 自己最后那一下,有些仓皇,他如果没感觉错的话,对方似乎有一掌扫到了自己的后腰。 只是不知道是一掌落空,还是有意。 空闻是直性之人,输了便是输了,毕竟在自家地盘,输人不输面。 回头对一众弟子喝到, “看什么看,都练好了是怎么着,要是练好了明日便下山去,我也没什么可教的了。” 走到自己的武棍跟前,脚踩一蹭一踢,棍子便握到手中,持棍拄地,喊道, “我看谁肉皮子痒痒了,要我帮他挠挠。” 一众弟子赶紧继续练功。 单手擎棍,空闻冲着霍弃疾点了下头,说道, “能否领教一下兵刃?” 霍弃疾笑道, “空闻师兄,兵刃就免了吧,我空手上山,并未带任何兵器,今日前来,是有事求见贵寺方丈大师,适才报上个山居士的名号,大师避而不见,怕是把我当成了江湖骗子。” 空闻好奇山居士是什么名号,但并未多问,开口说道, “霍师兄要见方丈师伯,我带你入寺便是。” 语毕,他对着远处的小沙弥招手。 悟忘一惊,正在远处想着这位居士到底是何方神圣,适才空闻师父还与之交手,怎么现在二人又不打了,还好言好语说上话了呢? 悟忘眼尖,似乎好像看见最后空闻师父好像挨了那居士一掌,可空闻师父却又无事,怕是打空了。 赶紧跑过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佛礼,喊了声, “空闻师父!” 空闻说道, “悟忘,你再辛苦一趟,去跟方丈大师说,玄一门高人访寺,不是什么江湖骗子。” 悟忘称是,转身小跑。 空闻行一个佛礼,开口道, “阿弥陀佛,霍师兄,方才小僧失礼了,还望海涵,请随我入寺。” 霍弃疾点头还礼,说道, “有劳空闻师兄。” 空闻在前,霍弃疾在后,二人步入寺门。 ———————————————— 董相林美滋滋地走在大街上,去茶楼找许一白和柳元卿。 那晚过后,他便派下人与二人约好,隔日在茶楼见面。 他终于确认自己与那个女魔头没任何关系了,便想着与好友一起去松竹馆长长见识。 吹着口哨进了茶楼,许一白和柳元卿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见他上楼,便招呼他过去。 这三位公子是茶楼常客,虽然他们三人并非张扬之辈,不过做买卖的,谁还没个心眼,店里常客,哪个不给打听得一清二楚。 城主家的公子,其余两位也是属官家的公子,能来茶楼喝茶,这掌柜的还不乐开花。 董相林三人不知,他们常来这茶楼喝茶,已经被老掌柜的给宣扬个遍。 三位公子什么身份,什么茶没喝过?为何偏偏喜欢上我的茶楼?是咱家的茶好,水更好。 其实三人之所以爱上这里来喝茶,与他家的茶没多大关系,不过是他家的茶楼离那个松竹馆更近些,三位在这茶楼里,想多听听故事罢了。 三人凑在一起,随口聊了几句,那柳元卿声音略大,说道, “前几日读《大学》有所得,有所惑,今日便想与二位贤兄请教一二。” 董相林与许一白便随即说道, “柳兄大才,指教谈不上,大家一起交流。” 周围茶客一听,到底是官家子弟,口颂诗书,谈经论道。 但是这玩意儿确实没什么好听的,便继续说着自己的见闻,听他人的小道。 这时许一白悄悄说道, “相林,你确定你能去?可别回头你挨骂,把我俩供出来。” 董相林说道, “这松竹馆有雅俗二馆,我们不过是去雅门长长见识,至于那俗馆,我还真不敢去。” 当他们在嘀嘀咕咕的时候,没有听到周边茶客正在闲唠着金炜武馆的事。 金炜武馆大张旗鼓,要开收嫡传弟子。 第三十四章 来去 缘法 得失 金炜武馆。 曹仁炜,何义金分左右端坐在厅堂八仙桌两侧。 有两名弟子跪在他二人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端起旁人递过来的茶碗,举至眉高,叫了声, “师父,请喝茶。” 二人接过弟子敬过来的茶碗,喝上一口,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搀起弟子,让其立于身前。 曹仁炜开口道, “今日我与师弟喜收嫡传弟子,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二人既已拜到我和师弟门下,望今后多加勤勉,谨记尊师重道。” 说完他冲何义金点点头, 何义金无奈,话都让你先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他双手背后,昂首挺胸,看着身前站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子,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跟着师父好好干,将来必能吃好饭。” 干笑一声,他继续说道, “我是个粗人,文绉绉的话不会说,但是话糙理不糙,师父不会亏待你们的,都站到师父身边来吧。” 两名弟子别站到曹仁炜与何义金身侧。 这时曹仁炜对一众观礼之人抱拳, “感谢诸位赏面前来观礼,敝人已备下薄酒,诸位还请就座,大家同乐一番。” 这金炜武馆招收嫡传弟子的消息放出去好些天,武馆中的弟子好似全然不知一样,并未有家中长辈前来问询一二。 二人心中不喜,却又不好明说,干脆直接选人,从武馆在学弟子中分别挑选一人收做嫡传。 曹仁炜选中的弟子本名叫做李得胜,被他赐名李忠胜。 而何义金选中的弟子本名钱铎争,被赐名钱孝争。 已改名叫做李忠胜的弟子年方十一,来武馆不到半年,是金炜武馆自立门户后来的第一批新收弟子。 其家居城外,靠着祖辈积攒,如今李家有几十亩良田,吃穿还算不愁,但和城中富商比起来,不过是家有余粮罢了,所以李父便想着家中的孩儿能更有出息,便送其到城中读书。 可在城外田地间长大的孩童,哪里愿意跟着学塾先生读书识字,更感兴趣的还是骑着树枝当大马,舞着草棍当兵器与一众孩童打打杀杀。 没有拗过在书院门前哭闹了很久的儿子,李父把备好了去南麗书院读书的银钱,送到了金炜武馆当学费。 当时刚好金炜武馆开张不久,这李忠胜的爹爹一打听,金炜武馆的学费比那云德武馆便宜两成,便领着孩子去了金炜武馆。 他爹爹算得很明白,这两位馆主要是不出走云德武馆,不还是由他俩当主教头。 钱孝争比李忠胜小上大半年,也是和他同一批招收进来的弟子。 他家里则是开茶楼的,家中比李忠胜家里要富庶一些。 要说他来习武,还与他爷爷有些瓜葛。 他爷爷是茶楼老掌柜的,做了大半辈子茶水生意,能发展到今天这般田地属实不易。 更多的是,赔了半辈子笑脸,才换来了家中的生计富足。 他爹爹性格随爹,小心谨慎。 话又说回来,做这行当,可不就是靠笑脸赚钱么,只是太多的冤枉气,委屈泪,藏在没人见得着的地方自己忍着,吸着,尝着。 后来他爷爷与他爹爹一合计,自家小崽儿可不能再这般做人,便想着学点武技,腰板好挺起来,现在茶楼生意好了,该硬得硬起来了。 曹仁炜与何义金时常也去茶楼喝茶,这茶楼老掌柜看着二人身上那股傲气劲儿,便送孙子去了金炜武馆。 嫡传弟子是怎么回事,其实一众弟子也不是很明白,回家与爹娘学话的时候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大意学得东西多了,将来能教别人功夫了。 关键是没说到底要不要再花钱学那些本事。 所以这金炜武馆招收嫡传弟子一事便没有二人想象中那么热闹。 当曹仁炜找上李忠胜爹娘的时候,对他二人说,你家不错,出了个好孩子,孩子根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想收他为嫡传弟子云云。 馆主亲自上门拜访,老李家爹娘搓着手干笑,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曹仁炜一看,干脆直接说道,嫡传弟子相当于自己半个儿子,习武不收钱,学到的本事更多。 不过艺成之后要在武馆留上几年,帮忙教授弟子,但是不白干。 说完他还说道,你看看我,这不自己都能开武馆了么?将来你们的孩子想开也能开。 李忠胜爹娘一听,连学费都省了,那眉毛都该乐开花了,家中田地也给不了外人,儿子将来再开个武馆,想想都美。 李忠胜他爹结结巴巴的开了口,本意想学人说犬子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就谢谢馆主相中我家那狗娃儿。 一旁的李母也跟着说道,馆主这么大个人物,还亲自来家里一趟,派个人来唤一声,我们去武馆就是了。 一旁的李父说,就是就是。 李母说,馆主来得突然,我来不及准备,一会儿做些家常便饭,还望馆主不要嫌弃,留下喝上两杯,一旁的李父点头说道,就是就是。 李母瞪了他一眼,他干笑着,没吱声。 曹仁炜自是不能在他家吃饭,嘱咐了一下举行收徒仪式的时日,便拱手告辞。 馆主走后,李母骂道, “你个完蛋玩意儿,留馆主吃饭的话都不会说么?我还寻思问问,既然馆主说了不收学费,是不是咱先前交的钱可以给退回来?” 李父咧着嘴干笑着,想了下然后说道, “咱家胜娃儿那可是开山大弟子,那咱不得送些礼表示表示么?这时候开口要那个钱,你这不是让咱家胜娃儿在师父那里不讨喜么?咱不吱声,那意思不就是把那学费当咱送了拜师礼了?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个啥?” 李母一听,好似挺有道理,白了李父一眼,骂了一句, “怎么?妇道人家怎么了?还嫌弃上我了?昨晚也不是谁?呼哧呼哧的,跟咱家胜娃儿小时候是的,吃也吃不够。” 李父傻笑了一下,伸手抓了抓裤裆,唱着小曲儿,出门打酒去了。 心中想着,昨晚还不是见你那肚兜快被撑开了。 何义金去的茶楼。 茶楼老掌柜的亲自给何馆主沏了一壶上好的茶水,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腿间,拢肩弓背,陪笑着问道, “何馆主,可是我家那孩儿在武馆惹了事?” 何义金很享受馆主这个称呼,他笑道, “老掌柜多虑,铎争这孩子很懂事,我也很喜欢,自打他来了武馆,我仔细查看,发现他是个好苗子。” 喝了口茶,他又点头说道, “嗯,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一听自己娃儿不错,老掌柜的喜笑颜开,花白胡子微颤。他便问道, “看来我送去他习武还是送对喽,那何馆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小老儿这喝茶?” 常客习性,老掌柜心中门儿清,客人多是什么时候来,与谁来,叫上什么样的茶,添几次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辰,可不是何馆主喝茶的功夫。 何义金心想,自己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怎么老掌柜的却不搭话呢?他只好问道, “敢问老掌柜的,争儿前几日归家可有提及我们武馆的一件大事?” 钱掌柜的一听,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 “并未听他说起什么?敢问何馆主是何大事?” 老掌柜的心中已经盘算着是不是要备上一些上好的茶叶了。 收嫡传这件事儿,还真是让钱铎争这孩子给忘了,他才进武馆没多久,整天练的不过是些基础功,觉得没甚意思。一天结束之后,便忙着找小伙伴玩耍去了。 何义金说明来意,老掌柜的很是激动,连连答应,有说钱家有福,子孙能出人头地了。 何义金离开茶楼的时候拎了两包上好的新茶。 自己这个弟子收的还算不错。 酒桌上觥筹交错,曹、何二人有些得意。 云德武馆没人前来观礼,不过成云德还是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 只是这金炜武馆想要壮大,还差两点。 第一便是与那镇南军攀上关系。 要说曹、何二人也是与吕一平手下近卫颇为熟络,但自打二人另立门户之后,他二人再去拜访的时候,却是吃了闭门羹。 二人心中愤恨,那老头说得好听,可是做起事来,不一样这么狠?要不是他的缘故,镇南军怎会如此? 第二便是二人武馆缺人,缺武师。 现在武风盛行,习武弟子越来越多,云德武馆自己也是吃不下。如今金炜武馆还是他二人撑着。 再来人掏钱,他们都不敢收了。 面上风光,那就先风光这会儿再说。 这时有人来报,说镇南军来人祝贺。 ———————————————— 释空寺是仿洛月城的白马寺建造的。 进入山门之后,是天王殿。 穿过天王殿,便是释空寺主殿,大雄宝殿。 空闻一路无话,引着霍弃疾来到大雄宝殿。 大殿正中供奉三尊大佛。居中正是佛祖释迦牟尼金身塑像,左侧为东方琉璃世界药师佛,右侧则是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虽不是信佛之人,霍弃疾还是立身佛前,拜了三拜,上了三炷香。 上香之后,二人在大殿站立,等候方丈大师。 须臾之后, 身披袈裟的释怀大师从殿后走出,身后跟着悟忘小沙弥。 霍弃疾上前,行礼道, “玄一门霍弃疾,见过方丈大师。” 释怀大师打量了一二之后,唱了声佛号,还礼道, “多年未见,居士风采依旧。” “大师谬赞了,适才是晚辈唐突,未报上真正名号,累得小师父白跑一趟,还望大师见谅则个。” 释怀大师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是老衲求得清净,怠慢了居士,差点冷落了故人之后,当年与令尊一别,亦是多年未见,期间不过是书信来往,居士远道而来,可是玄一门有事?” 霍弃疾正色道, “打扰大师清修,晚辈之过,晚辈此番前来,确实有事向方丈大师请教。” 释怀大师说道, “居士还请与我到禅房一叙。” 转身对悟忘说道, “悟忘,去把释法师父请到我禅房来。” 小沙弥称是,转身去了戒律堂。 释法师父是空闻的授业恩师,曾任武僧总教席,如今担任戒律堂的长老。 禅房内,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是上好的沉香。 四人盘膝坐在蒲团上,霍弃疾面对释空寺三位高僧。 西凉王府有释空寺两名高手,却不知是哪位高僧,霍弃疾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询问方丈此举为何? 要知道,这凉州可是明面上举着逆反大旗之人。 一旁的释法大师听霍弃疾说完,冷哼一声道, “玄一门的手伸的也太长了吧,我们敬你们玄一门是九大派之首,可你玄一门是玄一门,却也管不上我释空寺之事。” 霍弃疾并未动怒,确实是他所问唐突了些,此举确实不妥。 方丈释怀大师看向释法,然后开口道, “南无,喝罗恒那,哆罗夜耶。多年诵经,师弟的心还没静下来么?” 回头看向霍弃疾,诵了声佛号,释怀大师开口说道, “师弟失礼,居士见谅,不知居士所问,是玄一门所问,还是?” 霍弃疾回道, “晚辈多年在外游历,还未返回师门,此番路过凉州,听闻此事,便是趁此机会拜访一下贵寺,顺便询问一下。晚辈此举并非玄一门之事,大师若不便多言,还请忽略晚辈无礼之处。” 一旁释法师父开口言道, “佛有怒目时,适才老衲犯了嗔戒,多些师兄提醒,居士见谅。” 说完他便闭目打坐。 霍弃疾不以为意,以他个人身份,确实不值得释空寺如此郑重对待。 释怀大师此时说道, “不知居士可否听说江湖上流传的一个叫做割鹿楼的组织?” 霍弃疾点点头,开口道, “有所耳闻,不知何时兴起,家父曾有消息传来,让我留心一二,只是这割鹿楼神秘得很,晚辈目前亦是毫无头绪。” 大师点点头继续说道, “这组织很神秘,我们得到关于割鹿楼的消息也是贵派传递过来的,几大派同气连枝,在各州查探有关割鹿楼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至于我们派人去王府护卫,自然是为了护着西凉王的周身安全。想必居士也听闻青州鲁王遇刺事件吧,这西凉王若是遇刺,我凉州难保不乱,到时遭难的,却是平民百姓。” 霍弃疾点点头,然后说道, “大师慈悲为怀,心系苍生,是晚辈多虑了,晚辈就不打扰大师清修了,就此告辞。” 说完他起身行礼。 这时他想起了那个小沙弥,便开口问道, “请问释怀大师,那法号名为悟忘的小师父师从哪位大师?” 刚起身准备送客的释怀大师一愣,便是说道, “悟忘上山不过半年,尚未拜师,居士何来此问?” 霍弃疾略作沉吟,开口说道,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居士但说无妨。” “晚辈身前缺个弟子,适才见到悟忘小师父,心中欣喜,既然悟忘小师父尚未拜师,所以想收他做个徒儿,还望大师应允。” 比起之前的询问,霍弃疾此举才是唐突,毕竟是从释空寺要人,这要是传出去,他玄一门收了释空寺的小沙弥做了弟子,释空寺的脸面在何处。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连之前动怒的释法大师竟然依然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释怀大师则双掌合十道,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居士询问悟忘便可,他若与居士有缘,便随他去吧。” 这时一只没有开口的空闻说道, “方丈,师父,我带居士去见悟忘吧。” 霍弃疾说道, “那便有劳空闻师父了。” 与其他两位大师行了礼,他与空闻离开了禅房。 见二人离去,释法问道, “师兄怎么看?玄一门的人突然来咱们释空寺,还是霍星纬的儿子,当真如他所说,是他自己的意思么?” 释怀说道, “玄一门的态度也罢,国师的意思也罢,霍弃疾的意思也罢,我寺是我寺,他人是他人,佛光普照,谁也挡不住。” 释法说道, “师兄高见,那霍弃疾呢?” 释怀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 “随他去吧,以免节外生枝,另外马上飞鸽传信给释远师弟,让他注意一下,以免出了意外。” 悟忘没想到空闻师父会带着这位居士来找自己,而这个似乎比空闻师父更厉害的人竟然要收自己为徒。 空闻在旁说了几句,大意是悟忘无需心里有负担,释空寺是讲缘法的,上山是缘,下山亦是缘。 当初他上山的时候,空闻便看过这孩子根骨,不适合修行他们释空寺武学。明王诀与金刚大手印走刚猛路子,这孩子生得文文弱弱的,确实不适合。 要不是他师祖要留下这可怜的孩子,怕是就遭到婉拒了。 不是释空寺心狠,是天下可怜人太多了,他们释空寺愿普渡众生,却无法养活众生。 院墙外传法,是佛光普照。 院墙内授业,是吃喝拉撒。 一切的缘法的背后,得先活着,而活着,便是吃饱穿暖。 悟忘小沙弥并未纠结太久,便下定了决心,决定跟着这位据说是九大派之首玄一门的高人下山。 他打完包裹,与寺中师父告了别,便跟着自己将来叫师父的人下了山。 下了山他不再是悟忘,而是邢云旗。 下山路上,他遇见了寺中年纪最大的师父。 他不太明白,师父都这般年纪了,为何还让他扫地,他曾跟管事师父说过,要不自己去扫山路吧,管事师父没告诉他为什么,只是告诉他,在寺里听话就是了。 他不知道,要不是这位扫地的老师父,他根本留不下来。 跑过去,乖乖地给老师父行了一个礼,他说道, “老师父,我要下山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老僧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与早上登山这位居士一同下了山,寺中之事他早已不再过问,这孩子上山的时候,他怜其凄苦,才开了口。 与那位居士点点头,他摸着孩子的头顶说道, “佛在心中,不在寺中,缘起缘灭,皆有因果,去吧孩子。” 霍弃疾觉得,在这山上,也许这位老师父修为不是最高的,但是佛法必定是最深的,与老师父行了一礼,便要与这个自己很有眼缘的新弟子下山而去。 老僧口颂佛号,说了句,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枯荣有数,得失难量。” 霍弃疾止住脚步,看向老僧说道, “枯荣有数,求而方知,得失难量,难在人心难测,大师佛法深厚,晚辈受教。“ 老僧默默无语,静看二人下山。 ———————————————— 即墨城前,守将阚达与城主莫胥带人在城门前等候。 官道上有人影出现,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的众人打起精神注视着前方。 姬大墙的答案是,“不曾见,何来恨?” 老人心中酸痛,好一句”不曾见,何来恨?” 把大墙搂在怀里,卫龙的眼眶竟然红了。 此时的卫龙,不是一州之地的大将军,而是一位长者,一位再次见到自己血脉至亲的老人。 嘴里喃喃说道,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被老人的情绪所感染,姬大墙也有些难受,他轻轻从老人怀中挣脱出来,然后跪在卫龙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开口说道, “外公,孩儿不苦,孩儿在山上过得很好,师父对孩儿好,大师兄对孩儿就像亲弟弟一样,蓬莱阁的人对孩儿都很好。” 姬大墙这声“外公”,让老人虎躯一震,卫龙扶起跪着的姬大墙,温声说道,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来,快坐下!” 姬大墙觉得挨着老人坐着有些热,可又不忍伤了老人的心,便忍着热又坐了过去。 心里想着,可惜了这么宽敞的马车了。 卫龙说道, “大墙,记住,你是鲁王的儿子,既然随我下了山,便要有世子的气度,我已经吩咐下去,叫即墨城的大小官员迎接。” 看着一脸茫然的姬大墙,卫龙笑道, “你也不用紧张,有外公在呢,你无需多言,外公就是要告诉他们,你已经被老夫接回来了。” 姬大墙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外公,那我娘亲呢?” 卫龙目光变得严厉,看得姬大墙心里发毛,老人开口说道, “孩子,这些年你娘亲受了不少苦,不过她还好,记得,你是她坚持活下来的信念。孩子,目前都城形式复杂,等到了即墨城,我再与你细细诉说,你记住了,即墨城的人,可是你的一大助力。” 老人盯着姬大墙说道, “孩子,到了王都之后,你将会面临暴风骤雨,你怕么?” 姬大墙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 “有外公在,大墙怎么会怕?” 卫龙哈哈大笑,连声说道, “好,好!” 这时卫伯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将军,即墨城到了!” 第三十五章 我叫陈岁岁 金炜武馆来人正是王季。 前次成云德拜访吕一平之后,吕一平便发下话去,对那个金炜武馆,该怎样就怎样吧,两家武馆一视同仁。 军人重义,便是将军说了又如何,依然有不少人看不惯那二人的做派。 曹仁炜让何义金继续招待众宾客,他去接待王季。 何义金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宾客在前,他又是副馆主,自家的面上还是要顾及的,便脸上堆笑,半抬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曹仁炜便回来了,只是一个人。 何义金递过一个问询的眼神,曹仁炜默不作声,坐下后与他耳语,过后再说。 酒喝得不是很多,当晚,二人在房中算账。 这次观礼之人大都是弟子的家中长辈,正所谓礼轻情谊重,来客更多的是捧的人场,二人盘算了一下,赔了不少。 何义金打了个酒嗝,开口说道, “师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我小算了一下,咱这半年可是亏着呢!” 曹仁炜皱着眉,抬眼看看又蹲在椅子上的何义金,开口说道, “不是还有些结余?你这账是怎么算的?” 何义金说道, “在老头子那,拿的可比现在多多了,你说是亏是赚?” 带着些许酒意的曹仁炜瞪了他一眼,开口骂道, “鼠目寸光的东西,有哪个开门做生意的上来就挣钱的?你要是想继续给那老家伙当狗你就去,老子不留你。” 何义金跳下了,挺直了腰板,开口道, “敬你叫你一声师兄,别张嘴闭嘴的骂人,要不是看在你长得比老子高大威猛,又老奸巨猾的,嗝~,我不过是说两句而已,以前给老头子干,不能抱屈,现在自己当老板了,还不能说话了?” 曹仁炜瞥了眼何义金,不再生气,喝了口温茶解酒,然后说道, “老二,既然走到这一步,咱俩就得好好走,现在时机不错,咱俩好好干,将来必然能大有作为。你想想看,是叫你教席好听还是称你为馆主好听?” 说完他又拿起了紫砂茶壶,喝了口泡好的新茶,感叹还是师弟眼光好,弟子家除了给武馆送来贺礼之外,还额外给他家里拿了不少东西。 自己这个大弟子呢,他爹爹来了道了声喜,支支吾吾半天,自己才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学费也不要了,就当意思意思了。 至于自己家里,许是他与旁人打听了一下,授业恩师还是得表示的,给送去一只公鸡和一小条熏肉。 读书人拜师的束脩也比这多吧。 放下茶壶,他看着又歪在椅子上喝茶的师弟说道, “告诉你个好消息,席间不是有镇南军中人贺喜来了么,来人你也认识,是吕将军的近卫,王季王大人。” 正喝茶的何义金抬眼看了眼师兄,懒洋洋地问道, “有什么好事?他镇南军还能给咱武馆送礼钱来不成?” 曹仁炜只道师弟是酒水喝得多些,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礼钱算什么,王大人这是雪中送炭来了,老二,那王大人虽未送来贺礼,但是他可说了,以后要与咱们武馆保持亲密关系,咱们武馆的弟子出师了,他可以往军里推荐一二。当然,这事儿王大人可说了,你我二人知道就好,就别宣扬出去,不然对他影响不好。” 何义金一听,这可算得上是个好消息,打起精神问道, “师兄,这可是真的?刚好跟着咱过来的弟子可快出师了,这往镇南军里送去几个,咱武馆名号岂不更响亮了?只是,光咱师兄第二人,名号再大也不成啊,咱俩得累死。” 曹仁炜笑道, “你听我说完,王大人还说了另外一件事,就是给咱武馆推荐两个武师过来,按照王大人的说法,这二人虽然武艺不及你我二人,但是当个教席武师还是绰绰有余的。据王大人所言,这二人原本在军中供职,后来犯了点小错,被吕将军知晓了。吕将军你是知道的,治军严谨,给二人些银钱,便撵出了镇南军。这二人正是在王大人手下供职,王大人念着旧情,便找上咱们来了。” 何义金疑惑道, “这是犯了什么错,为何不去找老头子那边?” 曹仁炜说道, “找老头子撑死算得上锦上添花,保不齐还是求人办事,以老头子与吕将军的关系,找他也不合适,咱俩这儿正缺人,王大人看得透彻,来咱俩这里是雪中送炭,看似对方有求于咱,其实我们还得搭着王大人的人情。” 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他继续说道, “至于这二人犯了什么错,又与你我二人何干?我听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去那松竹馆过了个夜,但是好像忘记带银钱了。” ———————————————— 王季现年二十有二,如今身居要职不过是因为跟着吕将军的年头早些罢了。 他是个孤儿。 是将军收留了他,传授他武艺,收他当近卫,视其为心腹。 这间小院是他前两年才置办下来的,院子不大,房间不多,正房两间,偏房一间,还有一个简易柴房。 烛火跳动,王季在灯下看书。 只是,人心不静,这书,许久都未翻页了。 灯下的王季有些出神。 这时院子有了动静,是有人跳墙而入。 王季吹灭烛灯,抄起放在桌子上的配刀,闪身来到门前,屏气凝神,听着门外动静。 听脚步声是两个人,他大致猜得出来者何人。 敲门声响起,短促三下,隔一息之后复敲两下。 王季开了门。 月光下,他看清来人,两个三十左右的汉子。 正是赵大海和孙江河。 二人冲王季一抱拳,然后闪身进了门,王季瞥了眼门外,关上屋门。 屋内一片漆黑,三人勉强能看得到他人身影,王季掏出来一个火折子来,他快速大力地吹了口气,火折子闪了一下,然后火苗燃起,随后屋内亮起一点点光,王季点完烛灯,盖上火折子盖,放入怀中。 这火折子可是大晋王朝兴起之物,据说是宫中一宫女发明的,火折子相比较之前人们所用火镰与火石取火更为便捷,不过制作起来与保存还是不易,多用于军中和富庶人家使用,而平民百姓家中还是依靠传统取火方式。 王季身为军中之人,身上揣着一个火折子便不是什么稀罕事。 开口问道, “可有人发现?” 赵大海说道, “以我二人的本事,绕过那些巡城士兵自是容易。” 王季点头说道, “还是小心些为妙,金炜武馆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了,你们二人准备一下,过两天我就带你们二人去武馆。” 孙江河说道, “那就有劳王大人了。” 王季点点头道, “松竹馆的事,怕是你们二人有意为之的吧!前几日我在松果山见过大人,他命我我将你二人安排到金炜武馆去,至于其他,大人并未多做安排,不知大人此举意欲为何?” 赵大海说道, “大人有命,我们二人奉命办事就是了,王大人,说句不中听的话,大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最好少打听,也别让我二人为难。” 王季并未现出愠色,只是说道,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大人可还有其他什么交代?” 赵大海说道, “那件事,大人不是很满意,不过过去就过去了,大人嘱咐,这次会有新的任务交代下来,你切莫有何闪失,被吕将军察觉一二。好了,王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与江河便告辞了。” 王季点点头,送二人出去。 依然没有从院门离开,二人闪身翻墙而出。 当二人找上王季的时候,他没想到,军中竟然还有那位大人的人,而且比自己更早进入组织。 不知道军中是否还有其他大人的人,如此想来,这个组织着实可怕得很。 王季起身,走到书柜旁蹲下,从小腿边抽出防身匕首,撬起两块儿青砖,砖下有一个盒子,他拿出盒子,走到灯下。 打开盒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拿出一锭银子,轻轻把玩着,他一锭又一锭的摆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又装进盒子中,小心地放回原处。 如果不是那位少年的出现,或许小姐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 那一次刺杀,王季是知情者,也可以说是参与者。 当那位大人找上他时,他原本可以选择拒绝,但他却选择了顺从。 或许他不会死,但是他不敢赌,尤其是那位大人出手竟然也是青云宗的绝学,流云手。 这个秘密,待他恩重如山的将军不知晓。 那位大人告诉他,这是青云宗内部的事情,他只需听命行事就是了。 将军师从青云宗,他的一身武艺得自于将军。 当那人出现他面前的时候,不出十个回合他便被对方制服。 不是他学艺不精,是他学到的本事本就是不全,那位大人告诉他,如果他表现得好,青云宗的绝学,他一样可以学得全,与将军无二。 当那位大人说要刺杀将军的独女的时候,他是拒绝的,他喜欢小姐,又怎会让小姐犯险。 看着他宁死不从的神色,那位大人笑了笑,然后告诉他,那不过是个计划,抓了吕家大小姐不过是为了胁迫吕一平。 那位大人告诉他,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性命,还不值得他们动手。 后来他大着胆子告诉了那位大人自己的秘密。 那位大人的手按在他肩膀上,低声告诉他,干得好的话,一切如你所愿,她要是不乐意,我就让她不愿意也变得愿意。 那位大人阴恻恻地说,到时候都是你的人了,还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忘不了那位大人的眼神,那眼神告诉他,若是干得不好,他会死。 这盒银子,是大人给他的酬劳。 他泄露了几人的行踪,所以那五人才一路跟随,而路遇那少年,不过是他找个停下来的借口。 如果没有那个少年,他依然会找其他理由停下,比如,人有三急。 没想到,意外的少年成为了另一个意外。 那五人是谁,他其实并不知晓,他不过是按照大人的吩咐,给那五人创造机会而已。 那次回城之后,他想到自己任务失败,内心其实很不安,他怕那位大人找上门来,要回银子,要走他的命。 没想到那位大人在松果山的时候,对任务失败只字未提,只是大人未提,却更令他心中更加紧张。 所以他本欲找个机会弄死那个少年,来给大人请罪。 只不过他又失败了。 ———————————————— 下了山,牵着马,霍弃疾与改回本名的邢云旗慢慢走着。 也许是身前有个弟子习惯了,只身来到凉州的他有些怀念与小元夕在山中相处的时日。 那孩子,当真聪慧,自己说过的话,便是不懂,也能记在心中。 而他从这个释空寺不太机灵的小沙弥眼神中看到了渴望。 先前小沙弥与他说话时,眼神不过是瞥了几眼那边一众习武的武僧,但是每一眼,好似拼命记住一般。 山居士不见客,玄一门来人出,方丈不愧是方丈。 一二三给他的资料中他还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 释空寺派出传道者去了吐蕃,这个信息是一二三中与吐蕃人做买卖之人打探来的消息,回来与人闲聊,被黄天霸随手记在了小册子上。 而那位释法大师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他的言语本就是一种试探。 关于割鹿楼,他可以确定,不是释空寺在背后搞的鬼。 不过这释空寺,恐怕心思也是不小。 白云朵朵,在蓝天中随风而动。 还是光头的邢云旗伸手抹了抹脑门,有些汗津津。 下了山的他不知如何开口,唤了声 “居士!” 霍弃疾用手摸着他的小光头,笑道, “还是叫师父吧。” 小光头邢云旗仰脖问道,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霍弃疾笑道,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邢云旗便撅着嘴说道, “师父,下了山,咱能说些弟子听得懂的话么?” 霍弃疾回头看着落后自己半个身位的光头小弟子,然后问道, “怎么?山上的话你不懂么?” 邢云旗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有些话懂,有些话又不懂,还有那些经文,是真不懂,寺里师父还让我念,可惜我笨,小时候家里又穷,识字又不多,便跟着师父们瞎念。” 霍弃疾闻言轻笑,然后说道, “这经文也好,读书也罢,有人读在嘴上,有人念到心里,懂与不懂是一回事,入不入得心,又是另一回事。” 邢云旗抓抓小光头,撅着小嘴说道, “师父啊,你的话,听起来比经文强,可我还是不懂,我是不是太笨了?” 霍弃疾放声大笑,然后问道, “那你想懂么?” 邢云旗不知师父何故发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弱弱地说道, “想~” 霍弃疾又伸手摸了摸小光头,然后说道, “云旗啊,要不以后你这头发就别留着了,这样摸着挺好。” 邢云旗自己也伸手摸了摸光头,半年前剃发的时候他很舍不得,但他强忍着泪,没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剃了头发,便是出家之人,他也就没了家。 方丈赐他法号悟忘,可他心中却是勿忘。 所以小光头刚下山没多久便第一次顶撞了自己的师父,一歪头,蹦出一个字, “我不!” 霍弃疾看着气鼓鼓的小弟子,笑了笑,便觉得这趟来释空寺,不虚此行。 小光头生气不过片刻,便扯扯师父衣袖,央求道, “师父啊,不剃光头行不行嘛?” 霍弃疾便说道, “好啊,小云旗,快把头靠近些,让师父再摸上一会儿,将来可没得摸了。” 小光头便喜笑颜开,不过却往师父旁边挪了半步,然后问道, “师父,下山的时候,老师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霍弃疾看着他,然后问道, “你记到心里了没?” 看小光头点点头,他便继续说道, “云旗啊,你说扫山门累也不累?” 小光头琢磨一下,然后说道, “老师父那么大岁数,扫起来一定很累吧,现在的我,山路那么长,扫起来也一定会累,不过我不怕,过几年,我就不会累了。” 霍弃疾便继续说道, “如果扫山门,才有饭吃,你扫还是不扫?如果你和老师父二人,只有一个人可以扫山门,你想让谁扫?如果谁扫山门谁扫得好,便由谁扫?又该当如何?” 看着本欲张嘴,却又闭上嘴巴,眉头紧皱的小光头,他又说道, “不用急着回答,我再来问你,你又是否知晓这老师父是哪位?释空寺为何由这位老师父扫山门呢?” 不等小光头说话,他对着自己这位新收的小弟子说道, “等你长大了,你知道多想了,便懂了。” 想得多了,便懂得多了。 这世间,大概是想的人越来越多,便越来越难懂了吧。 霍弃疾没有告诉小光头,那位小光头觉得可怜的老僧,便是释空寺上一任住持方丈,慧远大师。 他不想自己这位刚收的小弟子,因为知晓一些真相,便对自己的善意产生怀疑,甚至是羞愧。 虽然这没什么可羞愧的。 —————————————— 几日的奔波,张府商队一行人已经穿过春水城地界,来到了辛陵城辖区。 一路上相安无事。 但是元夕还是觉察到了路上有人悄悄地追踪过他们的队伍。 现在的车队,根本引起不了山贼土匪的兴趣,人多物少。 路上无事,张仲谦一直在修行苍穹劲的内功,晚上偶尔与成是非过过招。 成是非则是白天给姐夫讲解苍穹劲,也不避着元夕,晚上还在努力的练习劈火开岩掌。 离火把越近,他觉得越难,很多次他一掌劈出,要不就是火灭掉的很快,要不就是劈不灭。 夜晚时分,元夕则躺在火堆旁边,头枕胳膊,翘着二郎腿,叼着杂草,晃着脚丫,仰望星空。 小时候他问过师父,天有天外么? 师父抬头仰望浩瀚星空,说道, “便是有天外又如何?你不还是要问,天外的天外是什么?元夕啊,对未知的探索是无穷尽的,莫要让界圈住了你的思维。” 穿过大半个辛陵城地界之后,一行人已经走过山路,来到了平原地带。 官道上,站着一个少年,布衣草鞋,看着远处行进的车队,他也不躲避。 车队止步,打头赶车的汉子跳下马车,手中拿着马鞭,喝到, “哪儿来的少年?别在那儿挡道,小心马蹄无眼!” 中间马车中,元夕撩开车帘,看着前面。 成是非与张仲谦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元夕已飞掠出马车,站在了车队最前面。 抬手制止住准备上前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少年的汉子,元夕开口说道, “我叫元夕,你呢?” 那布衣少年咧嘴一笑,然后说道, “我叫陈岁岁。” ———————————— 扬州,姑苏城。 并肩王府书房内,一人正在书案前沉思,他面前的书桌上展开的是一封书信。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他一皱眉,是何人如此不懂规矩? 刚欲呵斥,看清来人之后,他便笑着起身迎了过去。 来人正是他的夫人,大晋王朝的长公主,司马若兰。 袁秉德是袁世信的独子。 曾经袁世信膝下曾还有一子,小上袁秉德两岁,只是在幼年之时贪玩失足落水,让并肩王白发人送黑发人。 再后来,无论并肩王如何努力,却始终不曾有果。 长子袁秉德在二十岁那年被先皇赐婚,长公主司马若兰远嫁扬州,以彰显皇恩浩荡。 司马若兰小上袁秉德两岁,生得朱唇玉面,明眸皓齿。那年袁秉德随并肩王进京面圣,被司马若兰遇到,从此芳心暗许,便有了后来的赐婚。 不怪司马若兰对袁秉德一见倾心,这袁秉德确实面若冠玉,眼似流星,身长八尺,仪表堂堂。 袁秉德在姑苏城的名声要高于其父并肩王,城内女子多以一睹世子风采为荣,就连上了年纪的婆婆也不例外。 偏偏这位世子还是个平易近人之人,平日里多爱在城中闲逛,惹得众多女子侧目,以帕巾掩面,偷偷地看这位世子。 袁秉德不以为意,还还之以微笑,以来阵阵惊呼与欢笑。 世子娶了长公主,在姑苏城女子的眼中,是这位公主占了便宜。 大婚之后,袁秉德带公主游城,与民同乐,这是人们才发现,什么叫做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公主的貌美让一众心酸的女子心里更酸了,不过还加上了些自惭形秽。 袁秉德很爱司马若兰,一如她也很爱他。 司马若兰为其诞下一子,起名袁承志。 袁秉德拉起爱妻之手,和声问道, “兰兰,我正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便来了。” 司马若兰急切问道, “可是那事,难道是豫州那边来消息了?” 第三十六章 相逢始于囊中羞涩 袁秉德拉着司马若兰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封书信,递给她。 司马若兰接过信之后,扫了几眼之后立刻问道, “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袁秉德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温声说道, “别急,等我稍作安排,咱们后日便出发。” 司马若兰偎在袁秉德怀中,低声说道, “好!” 信是从豫州寄过来的,是袁世信的亲笔手书。 司马若兰生母,大晋王朝的太后,如今抱恙在身,得到消息的司马若兰便欲去豫州,只是如今司马氏式微,她想独自去趟豫州不易,况且袁秉德也不会放心她独自去往豫州洛月城。 无论是她的安危,还是司马氏那边,袁秉德都不放心。 袁世信书信中没有多言,只是让袁秉德安排好扬州事务,带上妻儿去豫州见他。 司马若兰在夫君怀中依偎了一会儿之后,便笑着离去,说是去收拾东西。 袁秉德看着离去的司马若兰,目光闪烁不定。 想了一会儿之后,他冲门外喊到, “来人。” 有人应声而入,跪下听令。 袁秉德道, “去把何欤叫来!” 来人领命而出。 不多时,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抱剑来到袁秉德的书房。 进门之后,他只是抱拳行一江湖中人之礼。 袁秉德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何先生,拜剑阁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何欤开口说道, “除我之外,我拜剑阁副掌门,外加三名长老可随您去往豫州,只是不知那边具体情形,按照目前人选,可有七成把握。” 袁秉德眼中精芒一闪,开口问道, “死?” 何欤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手中之剑,然后说道, “死的话,不到五成把握,那还是按照您给出的情报得出的结果。” 袁秉德又问道, “拜剑阁不能再出人了?” 何欤笑了一下,开口说道, “世子殿下,掌门还是不方便出手的,其他人,多去无益。” 袁秉德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好,后日启程去往豫州,是以长公主探望太后的名义,你与你师门之人扮作随行人员,毕竟那老家伙在豫州多年,若有闪失,只怕会功亏一篑。” 何欤告退之后,一个人在书房的袁秉德突然说道, “出来!” 一人黑衣蒙面,从书架之后闪身而出。 —————————————— 成是非与张仲谦下了马车,向前走去。 元夕继续问道, “陈岁岁,你可有事?” 见对面那个看似与自己同龄的少年这般问话,陈岁岁有些诧异,怎么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 这可就不好办了。 他赧然一笑,略带羞涩,开口道, “我们素昧平生,并无事。” 说完便闪身让路,侧立在路边。 元夕不再理会这个奇怪少年,转头对那赶车汉子说道, “走吧,继续赶路!” 便转身往回走去。 元夕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吓了那汉子一跳,不知道为何一个乡野小子拦路也值得坐在马车中的元少侠出面。 “嗯”了一声的汉子瞥了一眼已经站在路边的那小子,心中犯嘀咕,这孩子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本欲看热闹的成是非一脸失望,一路上的平静让出发时心中充满各种想象的少年失望颇多。 当危险未知的时候,人们往往充满着大无畏精神。 看着走回来的元大哥,他出言问道, “元大哥,你的身法好快啊,那少年是什么人,怎么还要你这般在意?” 元夕摇摇头说道, “他说他叫陈岁岁,其他的不就不清楚了,既然无事,咱们就上车走吧!” 三人上了马车,车队继续前行。 张仲谦心中也有疑惑,在他看来,前车下人便能处理好的事,何须元夕亲自出马。 猜到了二人心有不解,上了马车之后,元夕开口说道, “那个少年不简单,如果我们的人先动了手,怕是会麻烦些。” 成是非好奇的问道, “元大哥,不还有你,麻烦什么?” 元夕笑笑,然后说道, “如果是劫匪拦路打劫,是对方为恶在前,我出手自是没有问题,可如果是我们的人不问青红,便扬鞭打人,是不是我们仗势欺人?可仗势欺人的人碰到了一个硬钉子,我们是否还要要以力欺之?” 成是非疑惑道, “不是那少年先拦路的?” 元夕看了眼张仲谦,见其没有说话,便开口问道, “这官道是你家的?我们走得,别人为何走不得?” 没开口的张仲谦这时开了口,说道, “元公子,那少年是不是在等着我们的人出手?” 元夕没有说话,屏气凝神了一下,然后撩开车窗,探头向后望去,成是非见状,也跟着向外看去。 那名少年竟然跟在车队后面。 元夕回身,然后对张仲谦说道, “这少年的身手,怕是前车那几个挡不上几个回合。” 张仲谦有些吃惊,开口问道, “会有这么厉害?看起来不像啊!“ 元夕笑了,然后问道, “那张公子觉得什么样的人看起来像高手?倒不是说他的武功有多么惊世骇俗,而是人多,未必就能对高手形成有效的围攻。如果是训练有素,懂得配合的士兵,那自是另当别论,那种胜负,只有打过才能知晓。” 成是非也回身坐好,然后对张仲谦说道, “姐夫,那少年在后面跟着咱们的车队。” 张仲谦望向元夕。 元夕想了下,然后说道, “这少年似有难言之隐,不过我们走我们的,无需理会。” 陈岁岁慢慢地跟着前面车队。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讲理。 至于什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那是山贼土匪的话,他陈岁岁可不想也不能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 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年方十六岁的少年。 谁见过只有一个人的土匪?若是他横在路中,大喝“劫财”,怕是被劫之人都把他当个笑话吧。 不是万般无奈,他才不愿上这官道上来,想办法弄些银钱,应应急。 他听庄里人说,一般有车马的人,也许是见土匪山贼多了,对上一般百姓,也喜欢用拳头讲理,不愿意说上几句客气话。 什么好狗不挡道之类的,听听,这是人话么。 庄子里人说完这句话,“呸”了一口,然后说道,老子要是发迹了,也骑上那高头大马去官道上跑上几圈,管他尘土呛不呛人呢。 这马跑得快,谁还不主动给咱让个道? 陈岁岁倒是没想怎么骑马炫耀,他觉得如果自己在理,他便能与对方好好讲一讲礼。 母亲患病,家中米都不够吃了,哪里还有闲钱给母亲看病,实在没有办法的他才出此下策。 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挨上旁人一下子,然后他便有理由与对方要上一些银钱,嗯,这就叫赔偿吧。 陈岁岁很有底气跟别人讲道理,不论是用嘴,还是拳头。 只是,在这路上碰了三天的运气,才碰上这么一波人,还遇上了个讲理的人。 陈岁岁知道,那个少年不简单。 母亲的病好像更厉害了,庄子里的先生已经好心给看过了,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积劳成疾,需要养,而调理的药,更是需要补药。 父亲只是庄稼汉,而家中的田,只有那么几亩。 几年前,父亲为了家中多些收入,便租种镇中地主家的田地,不料天有不测,开种的第一年便遇上大旱,收成不多,连地租都不够。 母亲的病便是在这几年里累出来的,而父亲的腰,这两年看起来好像也不再那么直了。 陈岁岁出生那天,他爹一看是个带把的,高兴坏了,激动之后,倒了碗酒,仰脖干了下去,然后“啪”的一下子,把碗摔个粉碎。 老子扬眉吐气了。 在陈岁岁出生之前,他娘亲爱吃辣的,不吃辣的吃不下去饭。 他娘亲刚怀上他的时候害口害得厉害,总是吐,他爹心疼媳妇儿,想尽办法给婆娘搞些好吃的,可惜不管用,后来他娘在饭中拌辣椒,便吃得很香,害口也慢慢好了。 老话说得好,酸儿辣女,一心盼儿子的陈父心里有些不甘。 他问过庄子里的产婆,看自家婆娘的肚皮,应该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产婆看着有了七个月身子的陈家娘子说了些什么肚子尖形的,又爱吃辣的,哎呀!不得了啊,老陈家的,你家将来是要出金龟婿的。 所以,在陈岁岁没出娘胎之前,他们全家都以为他是个女娃儿,他爹已经做好准备,再生一个。 摔碎的碗吓了出来报喜的产婆一跳,然后说道,别喝了,快来看看你大儿子,说完还把小娃儿的小牛牛举给他爹爹看。 而岁岁这个名字,是他爹自认为自己起得很读书人的一个名字,灵感来自于那只碎碗。 碎碎瓶,碎碎安,岁岁平安。 就叫陈岁岁吧,不过小名还是很接地气,叫牛牛。 陈岁岁心里着急,三天才过来这么一支商队,若是就此错过,自己还上哪找人去?便远远的跟着,落得远了,便紧跟上几步,始终保持二三十丈左右的距离。 万一,自己这么跟着,对方不乐意了呢? 陈岁岁不愿放弃,主要是他心里着急。 商队竟然还带了一条狗,陈岁岁撇撇嘴,就这狗咬他一下也行啊,自己顺势打死它,不仅能要点钱出来,还能吃顿好的。 马车里,成是非还惦记着后面跟着的那个少年,他开口说道, “元大哥,他这么跟着咱们,是不是意图不轨啊?咱俩可是车队雇来的护卫,要不我去会会他?” 元夕心中其实也在考虑这个少年究竟意欲为何,毕竟之前所言只是他猜测的,而这个猜测的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是他猜测不到的。 他对少年背后的故事,更感兴趣。 虽然他在天虞山长大,但是他并未亲身感受过什么叫人间疾苦。 听成是非这么问,他对着跃跃欲试的成是非说道, “你可以试试,不过小非,我问你一个问题,这官道是你家的么?” 成是非悻悻然的坐那儿,撅着嘴,一脸不忿。 看得张仲谦心中好笑,便开口说道, “小非,元公子说得不错,即便那少年心存歹意,在他未出手之前,我们先动手也不在理,况且他已经暴露,如果想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如此?” 成是非一听,点了点头,故作深思熟虑状,然后一瞪眼说道, “我知道了,他可能有同党,怕咱们跑了,就这么跟着。” 张仲谦看着自己这思想单纯的小舅子,笑着说道, “小非,你适合去当土匪。” 成是非一脸好奇问道, “姐夫,为啥?我长得凶么?” 元夕在一旁说道, “你要是土匪,是商队的福啊!” 张仲谦在旁边连连点头。 成是非更懵了,开口问道, “元大哥,怎么是商队之福呢?爹可说过,干一行爱一行,我要是土匪,可没这么好说话,肯定恶狠狠的。” 元夕轻飘飘的说了句, “你跟逗非狠去吧!” 成是非一听,“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二人。 想了片刻,他冲着车夫喊了声“停车”。 马车停下,成是非下了马车,正在车队最前面跑着的逗非嗖的蹿了回来,蹭着成是非的鞋面。 车队继续上路,有一个人跟着车队遛狗,有一个人跟着车队。 成是非下马车的时候陈岁岁心中还是一喜,以为对方终于按耐不住了,想要对他出手了。 尤其是看到那条狗跑回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恶犬咬向他的裤腿,他勇斗恶犬的画面。 裤子给咬个口子就好了,可别咬到肉。 从小他就知道,可千万不能被狗咬了,不然得了恐水症,功夫再高也没用,那是会死人的。 陈岁岁会武功,一个山野少年竟然会武功! 沿着这条官道再前行五十里便是辛陵城辖下的一个镇子,叫做龙江镇,陈岁岁的家就在镇子以南三十里的陶家堡。 陈家在陶家堡是外来户,到陈岁岁这辈不过是第四代。 不知是何原因,代代独苗,这也是为何他爹知道他是个带把的时候那般激动的原因了。 陶家堡旁有个山,叫做南山。 陶家堡大部分人都姓陶。 王朝建立之初陶家堡祖上是出过能人的,据说官拜荆州将军一职,陶家祠堂的香火一直很旺。 不过曾经的辉煌并未荫及后世子孙,百年之后,陶家堡已是没落,只留下老人口中的故事。 陈岁岁便是听着陶家老人的故事长大的。 陈岁岁有一个秘密,那个给他讲故事的陶家老人,教给了他武功。 陶家堡的人都不知晓,甚至连他爹妈不知道,。 那个老人很孤独,不知为何,他并未婚配,孤身一人。 老人性情不是很好,尤其是酒后。 他叫陶隐。 听父母说,这个叫陶隐的老人虽是陶家堡人,但他那一支祖上早早搬离了陶家堡,只留下祖宅,不知为何,这位名叫陶隐的人在四十左右的时候突然归来,便在他家老宅住了下来。 陶家堡的人倒不是如何多看不上这个本家,是这个本家不大爱说家常话,净说些庄稼汉听不懂的胡话。 再看看南山根下他种的那些个庄稼,真是没眼看。 陶家堡的人从这位本家口中学到了一句文绉绉的话。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这倒是真的。 陈岁岁倒是很喜欢这位爱喝酒的老人,老人也喜欢他。 老人不仅教了他武功,还教了他读书,老人家里的书,很多。 陈岁岁跟在马车后面,心中思忖,如果一直跟到龙江镇去,自己怕是没有任何机会了,难不成换另外一个办法? 那个办法是他十分不愿意干的。 咬咬牙,他加快了步子。 成是非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自己是商人之福了,那俩人太欺负人,自己有这么笨么? 跳出马车的他其实也想趁机看一看那个少年究竟想干些什么,少年脾气上来了,总想做些什么来证明一下自己,所以他一直在留意着后面。 见后面那人竟是加快了步子,好似要追上车队,成是非心中一喜,便故意放缓了速度,当车队最后一辆马车超过他的时候,他便与逗非落在了车队最后。 车夫不知这成家少馆主是何意图,反正不干他二人之事,便继续赶路。 马车中,看了眼车外的元夕对张仲谦说道, “小非到后面了,我下去看看。” 不等张仲谦叫停马车,他便起身出了马车。 张仲谦叫停了马车,车队便停了下来。 这是陈岁岁便已追上了成是非,逗非一看有外人接近,便站在主人跟前狠狠地叫着。 陈岁岁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成是非刚想张嘴,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是元夕。 元夕说道, “陈岁岁,有什么事直说吧!” 本来见那个跟狗一起跑的少年过来的时候,陈岁岁还以为事有转机,自己不用那个他最不想的方式,结果只有那条狗对他凶而已,还不咬他。 而现在那条狗,竟然不理他了,去舔那个叫元夕的脚背去了。 成是非在一旁嘀咕, “元大哥,我没说错吧,你看他,没安好心。” 这句话听得陈岁岁心里一痛,之前想得万般好,心中的种种心安理得都被这句话冲得一干二净。 志气在我心,敌不过兜中无金。 咬咬牙,他抬头,声音不再像之前对话那般洒脱,有些微颤,他说道, “那个,我,我想借点银子。” —————————————— 董相林终于如愿以偿,去了松竹馆。 是白天去的,若是晚上去的话,他怕被爹爹打死。 在茶楼时,董相林和许一白二人眼巴巴地看着柳元卿哆哆嗦嗦地从书里抽出来几张被揉的皱皱巴巴巴掌大的图画。 小心铺开,三人口中说着之乎者也的话,眼睛却死死盯着这个让人心跳加快的图。 不知道这图是何魔力,并未觉得有多好看,可就是挪不开眼睛。 三人下楼的时候,茶楼的人还在啧啧称赞,不愧是官家公子,在茶楼喝茶还这么用功,三人讨论学问都讨论得面红耳赤的。 不过三人下楼时按着肚子,身子微弓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这茶楼的点心不干净,都吃坏了肚子? 离开了茶楼,三人找到背人处蹲了好一会才起身。 董相林面色有些不自然,尴尬地看着同样尴尬的二人,问柳元卿, “元卿,你这图从哪儿搞来的?上次看完忘了问你了。” 许一白也跟着问道, “是你自己偷着去松竹馆了?” 柳元卿摇摇头,然后说道, “是我从我爹爹废纸篓里捡出来的,好像是从松竹馆俗馆里流出来的,被人查到,交给我爹爹,我爹爹骂了几句便揉了揉随手扔到纸篓里去了。你俩也知道,我爹是管司礼的官员,虽说这青楼是合法经营,但是这些图画若是流传出来影响可不大好,却又无实据确定是从松竹馆流出来的,所以我爹爹不过是骂了几句就过去了。” 董相林看看二人,然后说道, “要不咱现在就去开开眼去?俗馆不能去,去雅馆长长见识也好啊。” 松竹馆是平南城最大的青楼,而且口碑不错,连书院的那些书生都以去松竹馆为荣。当然,是雅馆。 这雅馆,在平南城青楼中只此一家,其他青楼只做皮肉生意。 也有想学松竹馆弄雅馆的,奈何没有才貌双全的姑娘,去的客人大都是为了那鱼水之欢,便就此作罢。 况且那些自命清高的客人,都只认松竹馆。 什么怡红院,丽春院的,一听就是那烟花之地。 进了松竹馆后,董相林被许、柳二人拉着往左走,眼睛还往右边瞟的他心中好奇,怎么那边那么热闹。 好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那里喊着, “几位公子过来玩儿啊!保准让你们来了还想再来” 白花花的一片,晃的董相林眼晕。 有位姑娘还直冲他抛媚眼,董相林打了个激灵,赶紧回头,不敢再看。 许一白和柳元卿毕竟是来过,拉着一脸好奇宝宝的董相林进了雅馆之后,找了张桌子坐了下去,便有姑娘迎了上来。 与之前在俗馆门前见到的姑娘不同,这位姑娘右手压左手,左手按在左胯骨上,双腿微屈,行了一礼之后,柔声问道, “三位公子,需要些什么?” 姑娘穿着不似俗馆那般暴露,蓝衣长裙,谈吐大方得体,一直心中默念非礼勿视的董相林也是暗自称奇,不是这女子有多国色天香,相反,这位不过是常人姿色的姑娘反倒让董相林觉得比那边花枝招展的女子更加令人欣赏。 柳元卿开口道, “先来上两壶好酒,随便上些佐酒小菜。敢问姑娘,薇薇姑娘今日可会出来?” 那位姑娘说道, “巧了,几位公子,今日薇薇姑娘正有演出。” 第三十七章 善为与为善 “借?” 成是非一脸错愕,还可以这么个借钱法吗?他还是第一次见。 长这么大,他自然借过东西也借给过别人东西。 可那都是熟人啊。 成是非只差没脱口而出,我们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借给你? 不过他没有开口,有元大哥在旁边,刚好他姐夫也走了过来。 元夕看着眼前这个面露难色的少年,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我不借,道理很简单,我不认识你,我们之间不存在信任,要知道,借,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 陈岁岁面红耳赤,他咬着牙,内心翻滚,对方说得很对,可是既然开了口,便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声音有些低下,开口道, “我叫陈岁岁,家住前面龙江镇陶家堡,今年十六,身强力壮,家有爹娘,能吃能干。这次开口借钱,是家母病重,而家中又无积蓄,实属无奈,方出此下策,元公子,这下你认识我了吧。” 其实说这些话,他陈岁岁也不知能有什么结果,也许是一种弱弱的示好吧。 出乎他的意料,那位名叫元夕竟然开口说道, “嗯,我认识你了。” 元夕说完,接着问道, “陈岁岁,你叫我元夕就行,你想借多少?” 陈岁岁一阵错愕,有些迟疑的问道, “你相信我?你借给我钱,就不怕转身之后就找不到我了么?” 元夕正在翻自己的身上的钱袋子,听他这么一说,便言道, “你不是告诉我你的家与名字了?等我回来时,路过这里,找你不就可以了?对了,你到底要借多少?太多了的话我身上可不一定有!” 翻了半天,他还真没翻到钱袋,他才想起来钱袋子在包裹里,包裹放在了马车上,这时张仲谦开了口, “元公子,我来借吧。” 陈岁岁没想到这个商队的人不仅讲理,心肠也这般好,想到这,他内心便更加难受,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那般下作。 转过身去,这个高大少年蹲在那里,肩膀微搐。 成是非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光景,看着那个蹲在那里的少年,他突然觉得很心酸,他想起来爹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也许你不觉得什么,但是你一出生得到的,便已经是很多人一生都得不到的。 这就是一个事实。成云德不是让儿子心中滋生什么样的骄傲心理,而是告诉他,凡事莫要想当然。 成是非觉得自己之前便是想当然了。 他很想上前拍一拍那个比元大哥还高上一些,现在却蹲在那里的少年,但是他没有动,因为他怕自己的某些举动,更伤人心。 同情心可以有,莫要可怜人。 张仲谦掏出的钱不多,不过是一块儿碎银子。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那个少年。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陈岁岁没被生活的困苦逼得落泪,却因对方几句言语而感动。 用袖子抹抹眼眶,红着眼的陈岁岁起身,转过身来之后,他开口道, “这位公子,虽然我说借可能像在是信口开河,但我真的不是要,若是您商队有什么体力活需要人手的,我可以帮忙做上一些,您放心,这个不是顶您借我的银子。” 张仲谦先把银子递了过去,然后先问道, “够不够?” 伸手接过银子,陈岁岁小心翼翼的放到怀中,然后说道, “够了够了,这位公子,我叫陈岁岁,家就在陶家堡,从这条官道往前,临近龙江镇的时候有条岔路,便是我们庄子,很好找的。” 想了下,陈岁岁想打个欠条给这位好心人,只是身上并无笔墨,而纸这种贵重之物,他更是没有。 看了眼周边,他对三人说了声, “几位,稍等一下!” 他走到路旁,挑了棵粗壮一些的树,然后拍了拍树干,并指在树干上划了几下,然后一扣,便撕下一块儿巴掌大的树皮。 走了回去,陈岁岁问道, “敢问公子,方才的银子是多少?” 从陶家堡长大的他其实没怎么见过银子,庄子里多用铜钱,有时还以物易物。 张仲谦说道, “不多,二两左右的碎银子!” 其实这块儿碎银子少说也有三两。 陈岁岁没多想,只是他手中无笔,便咬破手指,挤出鲜血在树皮上写字,写完之后递给张仲谦,说道, “感谢公子信得过我,伸出援手,解我燃眉之急,这是借条,还请公子务必收好。” 张仲谦接了过来,一旁成是非抻着脖子一看,鲜红的血迹已经渗入树皮,上面写着一行字, “欠银二两,陈岁岁。” 张仲谦笑笑,然后说道, “好的!” 陈岁岁说道, “家中急用,就不与几位客气了,我这便告辞。” 陈岁岁与三人拱手请辞,便向前飞奔而去。 三人回到马车之上。 成是非先按耐不住开了口, “姐夫,那银子给他就得了呗,怎么还收下这么个借据?你又不差这点钱。再说,咱以后也不见得再能见到这个陈岁岁啊,这个借据又有什么用?难不成咱们归来的时候还去什么陶家堡找他要钱去?他挤出这么多血写字,得多疼?” 张仲谦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他, “那你现在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成是非撅着嘴,眼珠子转了转,想了想之后说道, “其实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古怪,他要是想借钱,之前元大哥问他的时候,他为何不开口?不过后来看他那样,好似真的很需要钱。我又想帮他,可不知道如何去帮。然后我又不明白,他为何说借,要知道,这样的相遇,如何算得上借呢?那不就是要么?” 张仲谦看着成是非,正色说道, “小非,你从小在平南城中长大,所见可怜人,最多也就是城中的乞丐了吧。你姐夫我出门在外,走南闯北,见得可就多了。有句诗说得好,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你别看士农工商说得这么好听,虽然我们商人地位不高,但是日子其实要过得比农人好上太多。农人大都靠天吃饭,可这年景可不都是年年风调雨顺的,一场大旱,一次大水便能让许多人熬不过去。” 元夕在旁也仔细听着,虽然师父与他讲过天下人的生活,也说过人间疾苦,但是师父讲得不多,只说等他将来有机会自己亲眼见到了,才能感受得到那种言语表达不出来的情绪。 忧他人之苦,愁他人之命。 元夕不懂,他人之忧愁,苦命又与我何干?这与师父讲给他的道理好似背道而驰。 师父便与他说了一句圣人说过的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独善其身也好,兼济天下也罢,你所得到的,未必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易。心灵上的所得,不也是自己付出所换回来的东西么? 至于种田一事,他还是很清楚的,但是农人是否苦,他则感受不大,因为他在天虞山这些年,王李庄每年的收成都很不错,而他用那些山鸡野兔换米的时候,谁家都是有余粮的。 张仲谦继续说道, “你姐夫我是个商人,很多读书人认为商人重利,为何会如此?因为我们做买卖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也就是所谓的利。可是仔细想想,农人耕种,不也是为了收成么?这难道不是利?读书人,口里说着忧国忧民,依我看,若是不给他们那么多俸禄,吃不饱饭的时候,谁还去忧国忧民?不还得先考虑自己不被饿死?” 看了眼元夕,张仲谦说道, “让元公子见笑了,说了些题外之言。” 元夕摇摇头说道, “我觉得张公子说得很有道理,师父与我说过,万事万物,首先要求得一个活着,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才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如果一个人连肚子都填不饱,便要求他去做一个圣人,这是很不对的一个想法。反正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人得先活着吧。” 张仲谦点点头,看着成是非说道, “小非,刚刚元公子说的,至少得先活着。你想,天下穷人何其多?不是我张仲谦看到了,给个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钱给出去很容易,但是给出去之后,能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或者结果,那才是真值得想一想的。有句话说得好,叫救急不救穷便是这个理儿。那位叫陈岁岁的少年,恐怕是想着如果我们的人不讲理,上去伤了他,他便由着自己受伤要些损失吧。” 说到这他转头问向元夕, “是这样吧?元公子。” 元夕点点说道, “怕是如此,,刚刚你们二人也看到了,他取树皮的时候,指力不错。这陈岁岁虽说功力不错,却并未仗力为恶,这便是我愿意帮助他的原因。” 这时成是非开口说道, “元大哥,那你岂不是破坏了陈岁岁的计划?” 元夕说道, “此法虽说他能占些理,可终究不是正途,况且咱们的商队,我也不想这种不讲理的事情出现。” 张仲谦跟着说道, “此事在我,是我叮嘱得不够,回头我再交代一下。” 说完他继续说道, “再说回那个陈岁岁,按照元公子的说法,他没有上来劫车,又或者行偷窃之事,已是好事。有句话叫什么,穷生恶胆,富生良心。咱先不说富生良心对不对,毕竟还有句话叫做为富不仁。单说这穷生恶胆,这并不是说穷是一个人的罪。而是说当一个人生活困苦到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便会为了这个‘活着’二字,不顾一切。或打家劫舍,拦路抢劫,或干些顺手牵羊,偷鸡摸狗的勾当,又或者卖儿卖女,人不当人。小非,你想想,这其中所谓的恶有区别么?” 成是非想了想,然后说道, “有,卖儿卖女无人骂,偷鸡摸狗人人打,打家劫舍怕咬牙。” 张仲谦笑道, “说得还挺押韵,不过确实是这么回事。” 然后问元夕, “元公子怎么看?” 元夕说道, “如果用善恶划分的话,那便都是恶,没有什么区别。恶便是恶,何来大小之分。师父与我讲善恶的时候,说过,所谓大小之分,不过是世人内心所能容忍的尺度罢了。卖儿卖女,对他人而言,与之又有何关?可对于被卖的孩子而言呢?穷者说,找个好人家,还能吃饱饭,而富人花了钱,心安理得,还有人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件善事。这件事我不是被卖的孩子,我不多说,不过我想,但凡可以的话,没人愿意卖儿卖女吧。” 张仲谦看了眼元夕,没有说话,不是元夕说得没道理,而是他确实见过,不把亲闺女当己所出的狠心父母。 这人心百种,总有些大体和个例不是。 元夕继续说道, “至于偷鸡摸狗也好,打家劫舍也罢,不过是前面的损失小了些,受害者能背地里骂上几句,而遭受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那些受害者多是损失惨重,甚至有性命之忧,所以谓之大恶,最是不容,也是最怕。” 元夕看向成是非,然后问道, “小非,如果给你一身本事,而你吃不饱饭,没办法,你会怎么做?” 不等成是非回答,他又问道, “如果你的本事不足以逃脱官府的追查,而偷东西,更不容易被发现,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没有本事,偷也偷不了,就剩一身力气呢?可没有田给你种,你会去要么?” 成是非没有回答,但他自己在思考。 元夕说道, “我相信,绝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去做那大家都为之唾弃之事。而当别无选择的时候,便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可是一旦步入那一步之后呢?心中会如何想?会不会有一次之后再有第二次?久而久之便是习惯了?忘记了心中的愧疚与不安?那陈岁岁,我相信他的内心里是很抗拒这件事的。” 张仲谦接着说道, “确实如此,当他说出那个借字的时候,对他而言其实比上一个要字要好上许多。小非,你也许觉得于我们而言,借和要好似一样,可是你细想一下,咱们平南城中的乞丐是如何乞讨的?古人有不食嗟来之食的典故。人呐,都是有自尊心的。光是一个‘借钱’二字,那陈岁岁说出来是何其艰难。在自尊与母亲的病重面前,他选择了退让。所以我借钱给他,便是救急。小非,给与借是不同的,虽然我的的确确没想着他能还,或者要他还。” 成是非想到元大哥与陈岁岁的对话,然后抬头问道, “元大哥,你是不是想要帮他来着?” 元夕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不过是在讲道理罢了,我认识他了,便可以借钱给他,至于要不要他还是我的事,他想不想还,是他的事,对吧,张公子。” 张仲谦点点头,然后拿起那块树皮说道, “这个特殊的借据我还得好好保存着。” 成是非一脸不解,开口问道, “姐夫,怎么?你还真打算回来的时候管他要钱?” 张仲谦笑道, “当然不是,咱们归来的时候,哪有时间去什么陶家堡,还不够费时的呢。之前我说过,商人重利,事实上,对于商者而言,信才是最重要的品质。但凡做买卖的,都爱与诚信者打交道。这样才能你来我往,互惠互利。而失信之人,可能一时占得蝇头小利,其实是有失人心,做不成大买卖的。这张借据,算是一个信的凭据吧,是他陈岁岁的信,更是我张仲谦的信。” 元夕看了张仲谦一眼,没有说话,不过心中对他的好感,更提高了几分。 如果张仲谦仗着家中富裕,直接对陈岁岁说,不必还了,没多大的事,同样是在做好事,善事,但是在元夕看来,远远比不上接过来一个看似无用的借据。 愿意多考虑一点的善意,更加容易让人接受。 元夕相信那个叫陈岁岁的少年。 车队继续前行,那个名叫陈岁岁的少年早已没了踪影。 陈岁岁一路向龙江镇跑去,母亲的药方一直揣在他怀中。 以他的脚力,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到了龙江镇,打听到了药房的位置,他飞奔而去,进了药房按照方子抓了药,付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借之银有三两七钱之多,而抓药才花了不到一两银子。 小心翼翼地把找回来的银钱装回破布缝的小钱袋子里,陈岁岁拎着几包药赶忙往陶家堡奔去。 快到了庄子,他才放慢速度,按照常人奔跑的速度向着家中跑去。 按照庄子里老郎中的说法,母亲是劳累过度,外加一些妇人的内疾,又没有及时调理与治疗所累及的。 好在现在的时日,田里的农活他与爹爹能一起多干些,母亲在家中也是闲不住,除了做饭之外,还时常洗洗涮涮的。 这让叮嘱母亲这些洗涮的活计交给他来做的陈岁岁又气又无奈。 推开木门,走进自家小院,他来不及歇息,便直奔伙房,一边翻找一边喊道, “娘,娘,咱家那个熬药的罐子放在哪儿了?” 正在里屋给自家男人缝补裤子的陈母听见门响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向外走去。听见儿子的喊声,她便放慢了步子,不然太急着走上几步,她又要喘上好一会儿。她扶着门框,冲着伙房说道, “别急,就在碗架子那边,慢点儿哈,别把碗给碰碎了。” 一阵翻腾的声音传来,不放心的陈母慢慢走到伙房门口,刚好看见儿子举着个熏得黑黢黢的罐子问道, “娘,是这个吧!” 陈母点了点头,陈岁岁去水缸中舀了些水,刷一刷这满是灰尘的罐子。 红泥做的小火炉中塞满了柴,药罐子坐在上面,草药与水咕嘟咕嘟在罐子中翻滚着,陈母告诉儿子岁岁捡出几块柴来,用水浇一下,做成木炭。 她告诉儿子,熬药急不来的,要文火慢熬。 陈岁岁一边看着药罐子,一边给母亲讲述着自己的钱是从何而来的。 但是他有一点没有告诉母亲,便是他最初的想法。 —————————————— 来人立在袁秉德身前,躬身低头, “大人!” 袁秉德看着这个只露出一双眼睛之人,问道, “方才何欤来的时候,可曾发现你的存在?” 那人说道, “小人有独门屏息之法,自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便是玄一门的掌门来了,也未必会发现小人的存在。” 袁秉德笑道, “不愧是影子,这么说你比玄一门的掌门都厉害了?” 被叫做影子之人继续答道, “大人说笑了,小人不过是擅长隐匿罢了,若是小人出手,自然会被那种高人发现。” 袁秉德双手背后,走过书案,坐在椅子上,看着在旁候命的那人说道, “方才我与何欤说话你都听见了,若是再加上你,能多上几成把握?” 影子沉默了须臾,开口说道, “一成吧,大人,若是一击就中,那就是十成,只怕是我没有出手的机会。” 袁秉德说道, “你见机行事,拜剑阁那帮人未必会真的就会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你的存在他们也不知晓,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不要出手。” 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他问道, “你要如何隐匿自己身份?” 樱子答道, “此事不劳大人费心,只要大人身边带着下人,小人就有办法成为其中之一,大人只需轻咳三声,小人便能知晓大人意图,见机行事。” 袁秉德点了点头,说了声, “你下去吧!” 影子人影一闪,又消失在书架后面。 影子是袁秉德手中的王牌,连他爹袁世信都不知晓此人的存在,他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在袁秉德身前保护着袁秉德的安危。 袁世信忘不了自己七岁那年见到的那个人,那个把影子送给他的人。 ——————————————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缺月挂疏桐,有佳人夜深望月。 吕关雎想着爹爹的话,却思起那个人来。 湖畔一别,送走了人,却留下了相思,不知那个他,有没有想起了自己。 不知想起了什么,玉腮微红,吕关雎一时失神,手中玩弄的帕巾被风送出了窗去,飘飘荡荡,挂在了窗外的树上。 吕关雎看着飘荡的方巾,心里竟然想着,要是能飘到他身前该有多好。 云中谁送锦书去? 关上小轩窗,轻解罗裳,躺在床上。 她静静地想着, 这就是娘亲口中所说的喜欢吧。 第三十八章 五斗米 三两七 姬大墙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发生的种种。 他认为自己很好看,却没敢把自己的出身想得这么美。 原来真的可以长得美,又可以想得美。 曾经他一度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被师兄发现,带他上了山,推荐给了师父,成为蓬莱阁掌门的亲传。 况且他自己功夫练得确实也不错。 原来这都是外公的安排。 出身好不也是一种运气么? 姬大墙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躺在床上,他捂着被子在嘿嘿的笑。 他渴望见到自己的母亲,却并不想见到自己那命在旦夕的父亲,即便他是鲁王。 如果不是他,他又怎会从小孤苦伶仃的在山中学艺。 他也不明白,外公那么厉害,把自己带在身边不就好了? 他问过外公,卫龙告诉他, 你可是鲁王的儿子,是世子啊,再说了,你是外公的外孙儿,这也是个秘密。 世子,世子,鲁王虽说不好,但是世子这个身份,让姬大墙很是欢喜。 他随外公下了马车之后,等候的人那么多,乌压压的跪了一片。 外公太威风了,站在外公旁的大墙眼里只有外公,嘴上还带着笑。 那是他的春风。 激动的心混合着舟车劳顿,大墙进入了梦乡。 而此时的卫龙,正与即墨城守将阚达、城主莫胥秘密议事。 —————————————— 陈岁岁背着包裹推开了家门,药罐子依然坐在火炉上咕嘟咕嘟的冒泡,小炉旁的熬药人已经换成了陈母。 包裹里东西不多,只有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二两碎银子。 当陈母听说二两的借据竟然借来三两多的银子,便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对方既然不是傻子,咱也不能昧着良心把人当傻子。陈母告诉儿子不用担心自己,药已经抓回来了,自己服药静养便是,让儿子赶紧去追一下,把多余的钱给人家还回去。 此时的家中,并无重活,若不是母亲生病,家中急需用钱,陈岁岁本欲去龙江镇上或者辛陵城里碰碰运气,找一份短工,挣些闲钱补贴家用,顺道看一看辛陵城中有没有征兵的告示。 陈岁岁就这样离了家门,一为送钱,二为打工挣钱。 今日是五月十九,半个月前他刚好过完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五月初四。 明日便是五月初五。 小时候在娘亲怀里的他便听着娘亲念叨,好孩子,你真是会选日子出来,是天佑咱们老陈家吧。 后来他听老人们说起,到五月时天气越来越热,蛇、蝎、蜈蚣、蜥蜴、癞蛤蟆这五毒开始出来活动,因此五月便被称之为“毒月”,而初五这一天过后,夏日便正式来临,因此这一日便被称作“毒日”。 慢慢的,五月初五这一天便被称为“五毒日”,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便被视为不详。 最为不详的说法,便是克父母。 至于这个说法从何而起已无从考量,但是大家都这么说,便成了真的。 还好他出生在初四。 便是初五出生又如何?他爹娘还真能找个地方给他埋了? 他听他爹酒后说过,生个男娃儿,不就是为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之后,还有我陈富贵的种么?只要是姓我老陈姓的人,便是初五生出来又如何? 得亏他是个男娃儿。 后来他跟自己的秘密师父陶隐老先生问过五毒日的说法是不是真的,他觉得自己的师父读书多,知道的一定更多。 当时师父拿着陶制小酒壶,对着小酒盅那么轻轻一倒。 酒如细线,卷入红陶小酒盅之中。 老人的手往上一提,线被拉长,然后猛地一断,最后的酒收入杯中,溅起星点涟漪。 捏起一粒盐水花生放入口中,老人歪头看着酒盅旁的桌面,见并未溅出酒水来,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酒盅放在唇边,并未急着张嘴,而是眯起眼睛,鼻翼微缩,轻轻晃了晃头之后再一饮而尽。 师父总是这般喝酒,陈岁岁早已见惯不怪了。 他也曾尝过这杯中之物,辣得他直咳,一旁的爹爹一边笑一边说着,可别吐啊,怪可惜的,老子一年才能喝上几壶?你这一口赶上老子好几天的量了。 苦辣苦辣的,有什么好喝的。 放下酒盅,老人用手一捋颌下花白胡子,轻哼了一声,告诉他, “月落日出,四季轮转,气候变幻,不过是自然之理罢了。天之道,人力不可及之,便惧之畏之,故谣言四起,众人渐信之,久而久之,便成了传说。” 之乎者也半天,老人“呸”了一声,来了句, “甭信那个。” 史书中记载,千百年前,在那个诸侯纷争的时代,齐国著名的公子孟尝君田文便生于五月初五。 他的父亲田婴身为齐相,子嗣众多,因克父传闻,便要其母弃之不养,其母窃而养之,及长。 结果便是他的父亲没有被克,而他也成为了史书中著名的人物。 这段文字,在他过后来跟随师父学习的时候,老人翻出来讲与他听的。 关于那个时代,老人还给他讲了另外一个人的很多文章。 师父很崇拜这个人,当说到此人投江而亡的时候,老人老泪纵横,直呼糊涂,又呼高义。 老人拍拍陈岁岁的肩膀,告诉他,记住,五月初五,只需记住这位先生就够了。 老人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死有什么好怕的?活着更难。 随着他的长大,他才从师父的话中,品出各般滋味。 去过龙江镇,他才知道原来儿时孩童可以玩儿的东西这么多,而他儿时最喜欢的玩具,只怕是父亲给他做的木剑了。 他懂事很早,很早就开始帮爹爹在田里干活。 当他第一次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比他还高的锄头时,爹爹笑得很开心,不愧是我陈富贵的种,将来是个好把式,饿不着。 师父教他功夫,教他识文断字,给他说文讲义,却从未要求过他些什么,或者让他做些什么。 师父只是告诉他,不许欺凌弱者,不许随便伤人,动手前先讲理,能用嘴便不用手。 师父还说,希望你别辜负我给你讲得那些书。 陈岁岁有些茫然,如何才算不辜负? 师父讲了那么多书,可没一句话是告诉他如何能吃饱肚子的。 其实师父好像过得也不太好,有些时候他好不容易从南山那个小山头上抓来些野味儿,都拿去孝敬给师父了。 师父看着在他手中挣扎的小动物摇摇头说道,杀生啊,拿一边去。 除了第一次他乖乖地要拎着野味儿回家被师父喊回来之外,他都直接拎到伙房杀了开整。 师父吃得比谁都香,才不提什么杀生不杀生的。 爹娘从不管他往陶先生家里跑,因为他告诉爹娘,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心里还嘀咕了一下,还有习武。 自己可没有说谎。 虽然在庄子人眼里,这位算不上衣锦还乡的本家人性情乖戾,但是陈父对陶隐老先生还是很敬重的,因为他是位读书人。 并不指望着儿子将来能不摸锄头,但是他陈富贵觉得,多识些字便是一件好事,比如他,识字便比他爷爷多,岁岁这个名字便比富贵好听得多了。 可惜富贵是只是名,不是米缸。 儿子尊师重道,打了野味儿往陶先生家里拎,陈父见了总是笑眯眯的。 要不是咱家这边山头太小,野味儿不多,他也上山抓上几只,给陶先生送过去了。 师父啃着野味对陈岁岁说道,你知道么?老夫不为五斗米折腰,教你本事可不是为了吃口这个。 有道是薪火传承,到老夫这里如果灭了,老夫可就成了罪人喽。 不过,能吃上这个,便是意外之喜,嗯,意外之喜。 小酒抿得滋滋作响,那是老人心里高兴。 师父而不为五斗米折腰,自己却差点误入歧途,陈岁岁便觉得自己愧对师父的教诲。 他好像有点理解师父的那句不要辜负。 五斗米也好,几两银子也罢,取之有道才吃得香,用得安。 所以当他母亲告诉他把多余的银子还回去之后,给家里留下八钱银子的陈岁岁便二话不说收拾东西离开了家门。 除了准备还的那一两七钱,陈岁岁给自己留下三钱,他不是个莽撞少年,分文不拿的话,他很有可能还未找到短工的活计便饿着肚子回家了。 之前他是跟过车队的,按着车队那行进速度,估摸着这会儿车队怕是已经快到了龙江镇了,出了陶家堡他便跑了起来。 路上无人,一布衣少年健步如飞。 —————————————— 松竹馆占地不小,一个青楼在平南城中有如此大的规模,可见其财力。 雅馆管事康捡娘被姑娘们唤作康姨,俗馆的老鸨子则是那些问柳客口中的雀妈妈。 两位管事之上的老板是谁,知道的人却是很少。 在无雅馆之前,松竹馆不过是平南城两大青楼之一,原本叫做群芳阁。 后来松竹馆不知是谁当了新的老板,重新修建,再次开门迎客之后,新挂牌匾“松竹”二字让不少本欲寻欢之人脚步一怔,这里究竟是练笔的地方还是练枪的地方? 雀妈妈不是新东家带来的人,原来群芳阁的姑娘都成为了俗馆的人。 好好的群芳落得一个俗字,一众姑娘心中自是不喜,围着雀妈妈叽叽喳喳的,怎么咱们就是俗了,她们不就是会唱点曲儿,学着男人们说些文绉绉的话就是雅了?还不都是挣那些男人的钱。 其中一个姑娘打趣道,可不是嘛,咱们菊花姐姐嗓子多好,每次来了客人,才进屋没多久,就听见她唱上了,那声音唱得咱们这边客人都按耐不住了。 那名叫菊花的姑娘便告诉她,傻妹妹,咱们做皮肉生意的,可不是为了享乐,你才来多久,觉得这般滋味不差,自己舒服还能挣到钱,可过上两年你再试一试,谁不想身上那个臭男人早点下去,又期盼着能遇到个好心的人,花了银子给咱们一个从良的机会。 打趣的姑娘名叫兰花,也是个可怜人。 王朝不禁青楼生意,却是严禁逼良为娼的行为出现。青楼里的姑娘,大多是家里穷得快饿死了,没有办法,便只管填饱肚子就好了,哪里顾得上其他。 兰花才接客半年,来群芳楼却有两年了。 刚来的时候,她瘦得跟个麻杆儿似的,这雀妈妈眼睛贼,一眼看出兰花是个美人胚子,不过是饿得没长开罢了。 雀妈妈也是下得了本钱,好吃好喝的供着,不出两年的功夫,这兰花便长得水灵灵的。 两年来的耳濡目染,早已让原本娇羞羞的她盼着能够早日挣钱。 既然选择吃这碗饭,那饭碗就得端稳了,这是雀妈妈教给她的话。 当时她的饭碗里放着一根鸡腿,两大块红烧肉,大口扒拉饭的她一边咽一边点头。 第一次接客那天她还是有些紧张,好在雀妈妈和众位姐姐都告诉了她许多办法,而菊花姐姐便告诉她,疼了便叫,没啥丢人的。 那客人走的时候多给了锭银子,嘱咐雀妈妈,是给这个兰花的。 平日里常来群芳楼的这位,竟然想给这个兰花赎身,不过他却没这个底气。不是他没钱,而是他不敢。 家中那位明跟他说了,在外面怎么潇洒都可以,但不许带回家里来。 兰花接客才半年,自己积攒了点儿本钱,大部分的钱都给了雀妈妈。 雀妈妈也是把她当花魁培养,常从自己的抽成中再匀出一些给兰花,叫她攒着,以后买首饰,用得着。 当时兰花一脸错愕,还用得着买首饰? 再后来便换了新东家,除了雀妈妈,群芳阁没人知道新东家长什么样。 新东家出手还算大方,停业修整的这大半年,还给姑娘们发补贴银子,虽是不多,但总归是有心。 姑娘们抱怨,雀妈妈好生劝道,你们不还是这样么?管他俗了雅了的,你还能变成花了? 雀妈妈小声说道,你们的生意,许是比之前会更好呢。 果然不出雀妈妈所料,雅馆的出现,让松竹馆名声大噪。 人们往往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之心,见得多了,便是再好,也提不起兴致。 越是得不到的,越让人心痒痒。 这雅馆的姑娘不多,据说各个才艺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跳得曼妙舞姿,这让一众看客直呼开眼。 客人们出了松竹馆,腰板都直。 谁家公子为某某姑娘赋诗一首,好诗佳作,姑娘为其抚琴一曲,以表感谢。 可青楼终归是青楼,男人们在雅馆憋得热火,便转头去了俗馆泻火去了。 所以,俗馆的生意同样好得很。 在柳薇薇来到松竹馆之前,雅馆的花魁叫做安云歌。 安云歌善抚琴。 琴是前朝蔡氏所创名琴,焦尾。 所弹曲目为《胡笳十八拍》与《广陵散》。 安云歌每次演出,皆以轻纱遮面,身着披肩长裙,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话之时亦是轻言软语。 这让听惯了姑娘们大嗓门的看客们为之耳目一新。 雅馆的名声因安云歌而大躁。 只是安云歌从不单独见客。 而柳薇薇来了之后,安云歌便不知所踪。 谁是花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新来的花魁够不够好,有没有之前的妙。 薇薇姑娘每月有三次单独会客的机会,这让常逛雅馆之人为之疯狂。 只是这见面的条件,就古怪了些。 得柳薇薇姑娘自己看上了眼,她愿意见谁就见谁,若是心情不好,谁也不见的时候,也是有的。 康姨也没有办法。 有没有人一掷千金想一睹姑娘芳容的?有,可惜薇薇姑娘不乐意,那人连闹的勇气都没有,拿着钱转身去了俗馆。 因为薇薇姑娘单独会客的第一人,便是平南城的城主,董士贤。 连董相林都不知晓,柳薇薇姑娘第一次见客,他爹爹竟然带着人去捧场了。董士贤其实也不想去,不过当松竹馆背后的东家对其再三保证之后,他便应了下来,去看一看咱们平南城第一家有雅馆的青楼如何。 那位东家可说了,每年上交的赋税,额外增加三成。 如此这般,众宾客倒是很能接受了,越是难得,越能彰显不俗,谁不想做那他人艳羡之人? 字字提裙上了楼去,是康姨的吩咐,问一下薇薇姑娘准备好了么? 康姨让字字告诉薇薇姑娘,今日客人中有三位公子,身份不低,看看姑娘今日是否愿意单独见上一见。 吕一平是没踏进过松竹馆,他喝着酒红着眼问董士贤,那雅馆真没事? 董士贤说我还能骗你?我家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 吕一平灌了口酒,想了想,算了,弹琴小曲听不来,舞文弄墨无甚兴趣,那是你们文人的喜好。 书院还有位士子有幸得见,便是那位付昕翰。 这位士子还为薇薇姑娘写了首诗,一时间竟成为平南城佳话,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艳羡不已,无人说那付昕翰逛青楼,只说其才气风流俱佳。 其实他不过是与薇薇姑娘喝了三盏茶而已。 至于薇薇姑娘的芳容,他只得幸,看了一眼。 姑娘摘下轻纱,复又遮上,只是这一眼,他便心中默念数遍圣贤书了。 他都不敢抬头,怕视线所及,是那非礼勿视。 姑娘正梳妆,粉盒下压着一手帕,帕巾上绣着一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风动莲叶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诗是好诗,做诗之人也是个好人,便是胆子小了些,书生气重了些。 柳薇薇微微一笑,到底是个书呆子,不过说话倒是很讨人喜。 薇薇一笑很倾城,再笑倾人国。 瞧瞧,这是把本姑娘当作妲己,褒姒之流了么? 终究,还是无人及他。 “薇薇姑娘,薇薇姑娘。” 字字轻轻拍了门,打断了柳薇薇的思绪。 “是字字呀,快进来,帮姐姐看看这妆画得可好?” 有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字字觉得,便是自己,魂儿都被勾走了。 柳薇薇不过是随意回头看了眼字字而已。 对着铜镜,她在轻描自己的眉,她画的是小山眉。 她心中的那个人给她写了首词,让她独爱小山眉。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只是,露水鸳鸯都没做成,他便离去了。 这让她,怨他,恨他,更思他,念他。 可是他却说不能对不起她。 两厢情愿的事,又何来对不起一说呢? 阅尽人间盛衰草,云淡风轻不留名。 公子姓宁,名云轻。 字字已来到跟前,看着镜中的人儿,字字眯缝着眼说道, “这要是让那帮客人见到姑娘芳容,还不得日思夜想,终日念念不敢忘怀呢!薇薇姑娘这眉画得真是极好,改日有功夫教字字画一画可好?” 刚刚抿过胭脂纸,唇红得似初开牡丹,娇艳欲滴。 朱唇轻启,露出玉齿,柳薇薇说道, “好,好,我教你便是!” 再对铜镜看上几眼,抿了抿唇,她回头冲着字字一笑, “是康姨叫你来的吧,我马上就好了。” 拿起珠钗插在梳好的飞仙髻上,看着铜镜,轻轻侧头,仔细打量,。然后拿起轻纱遮于面上,柳薇薇起身。 “啪”的一声。 柳薇薇一声叹息,字字在旁边捂嘴偷笑。 俯身捡起自己碰掉的檀木密梳,字字在旁说道, “姐姐俯身可比字字沉多了,累也不累?” 拿眼剜了字字一眼,把梳子放到梳妆台上,伸手提了提胸前罗裙,尽量少露出些许雪白。 柳薇薇轻拍一下字字,笑骂道, “小妮子,你马上快十五了吧,跟了康姨都有三年多了,怎么还前平后瘪呢?这样可是没有男人喜欢的哦。” 字字看着柳薇薇罗裙裹不住的酥胸,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眼瞄到鞋尖,她一跺脚,撅嘴说道, “哼,才不给那些臭男人们看呢!” 柳薇薇笑笑,说道, “康姨也是,多给咱家字字吃些好的,你看俗馆那边的兰花,听说来的时候也是跟个筷子似的,现在还不是横看成岭侧成峰?” 字字嘟着小嘴说道, “我可不想像她们那样,天天伺候那些个臭男人。” 柳薇薇摇摇头,然后叹了口气,拿起琵琶向外走去,字字赶忙跟上,跟她说着今日来客都有谁。 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暗自落泪,如果有得选…… 可惜人生很多时候没有如果。 惆怅人间万事违。 第三十九章 还钱与赚钱 荆州南部,南郡城。 一身形魁梧的将军,带着十多名兵丁来到了南禺山下。 是南郡城守将步吉安。 步吉安三十有七,任南郡城守将已有五年之久。 南禺山位于南郡城东南方五十里。 山头不大,有一主峰名万仞峰,万仞峰四周围绕四个小峰,曾经的万器门便在万仞峰开宗立派。 按照万器门对外的说法,早在大晋王朝建立之初,万器门便已存在,不过当时并未在南禺山开宗立派而已。 而在晋三十三年,万器门的创派祖师王路壬在九大派的帮助下,在南禺山选址开宗立派。 万器门最早是炼器出身,俗称打铁的。 这天下打铁者可不在少数,能开宗立派除了自身硬之外,便是遇到了贵人。 那一年的天下武道大会,王路壬竟然力克群雄,杀入前十,当然,最后的名次肯定是第十名。 万器门还没正式立派便名闻天下。 王路壬不是普通的铁匠,他有家传的内功心法,烈焰诀。 内功不知道是先祖跟哪位高人学来的,至于名字,是先祖打铁的时候看到炉火随口起的,其家传武技叫做擂鼓神拳。 铁匠出身,最擅长的不过是抡锤打铁,而这个擂鼓神拳自然是悟自生活了。不过开宗立派之后的万器门,对外传授的却不是锤法,而打铁炼器这门手艺依然只在嫡系中传承,这里所说的嫡系是指王姓嫡系。 那万器门这万器二字又是从何说起呢? 打铁炼器,没有一身好本事,自是无法立足,更何况已开宗立派。 一般铁匠打铁,多是凭借自身肌力抡锤,像王家先祖这般身怀内力之人极少。 据说传与王家先祖内力修行法门的那位高人手中有一块极好材料,但是对锻造者的要求极高,而这位高人极有耐心,找到了孤苦伶仃的王家先祖,在他还是个学徒刚刚与自己师父学习抡大锤时,便悄悄传授他内功心法,并为其量身打造,传授其舞锤技法。 王家之人,最善用兵刃,正是大铁锤。 王家先祖守着心中秘密,与自己打铁师父学艺一十三栽,出徒五年之后,便与师父请辞,离开襄阳城,远去南郡安家,其中安家的不少银钱便是那位高人给他的。 在南郡开了铁匠铺子,又经营了五年。那位高人也是位极有耐心之人,为了锻造一柄绝世好剑,竟然等了近二十年之久。 王家先祖自己都不知晓,他能入得铁匠铺子学艺,是那人先找到了他的打铁师父,使了银子,才让铁匠师父愿意收下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如此之耐心,让王家先祖也为之钦佩,更是把改变自己人生的这位当做自己的亲人与恩人。 王家先祖心中所想,那人似乎并不关心,他所关心之事,只是这把绝世好剑究竟能不能铸成。 终于开了炉,历时一年,王家先祖终于用那位高人带来的材料与铁融合,锻造出了一把剑。 剑柄两侧分别铭刻“天”与“助”是那人为此剑所起之名,天助, 执剑在手,犹如天助。 那人拿剑随手试了一下,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仰天大笑,那人携剑离去,从此王家先祖再未见过此人。 天助剑成了王家人口中的传说,而传说应那位高人要求,只在王家后世子孙中口耳相传。 那人说,若我成功,则你王家名扬天下,若…… 王家没有名扬天下。 再名扬天下便是王路壬开宗立派之后了,以万器门的身份。 按照那人的说法,若王家以后有机会帮助武林人士打造兵器,莫光盯着银子,可以要求学些其他的兵器使用武技,用心记下,打兵器的,学习这些,没坏处。不用学什么高深武技,人家也不会教你,简单的招式就行。 凭着多年的积累,王路壬开创了万器门,授万器用法。 以万器为名,好大的口气,却没人嘲笑万器门,一来是九大派的默认,二来若你想学十八般兵器任一,万器门都能教授一二。 厉害不厉害咱不说,谁叫你不是嫡传呢,教会了就行。 反正只要不是嫡传,学不到真正的本事,那是天下皆知的,连九大派也不例外。 高人就只是那么一小撮,花些钱,比普通人厉害些就行了。 没想到这创派近百年的万器门竟然遭受灭门之祸。 荆州江陵王震怒,自己辖地竟然出现如此之事,加之巴州蜀王来信,更觉蹊跷,便下令南郡守将步吉安严查,务必要查个结果出来。 步吉安为表忠心,在江陵王面前起誓,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吃了江陵王的棋盘。 江陵王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办得漂亮,这个棋盘便赏赐于他,若查不出来,自己找个棋盘啃了吧,本王可不舍得这个金丝楠木棋盘。 江陵王对属下还是很宽宥的,步吉安便是查不清,他岂会做出这种自断臂膀之事。 那句啃棋盘的话语,不过是他的玩笑话罢了,毕竟步吉安可不是玩忽职守,尸位素餐的属下,能放心的把南郡交予他,可不是江陵王脑子一时发热的决定。 再说了,最爱起誓吃棋盘,逢赌必输步吉安,在他几个得力下属中是出了名的。 步吉安眼光倒是不错,那个棋盘可是前朝国手王粲所留之物。 这已经是步吉安第三次登山查看。 步吉安眉头紧皱,吃棋盘事小,可万器门被灭门一事干系确实重大,江陵王已经早早派人传信给咸阴山的紫阳阁,请咸阴山派人来协助调查。 步吉安是紫阳阁出来的嫡传,可不是那种花了些银钱学上几年拳脚的人,若不是当初荆州兵马副帅魏樊顾亲自去咸阴山挑人,身为嫡传弟子的他现在怕也是紫阳阁管事人之一了。 紫阳阁悉心栽培的门派嫡传,留作门派中流砥柱的,共三人,便被同样出身紫阳阁的魏樊顾挑去了二人。 年近六十的魏樊顾,按照辈分,紫阳阁的掌门还应唤他一声师兄。 魏樊顾此举,令紫阳阁上下皆是不喜,却不敢阻止其挑人。 此后不久,这位魏副帅便被江陵王任命为荆州兵马统帅,至于原来的兵马统帅陆仁毅可没有项飞昂那么幸运。 因为他是扬州人。当年发生那件事之前,他便收到扬州发来的密信。 这一州之主毕竟是江陵王,便是他陆仁毅手中有虎符又如何?当他暗中召集心腹手下正在密谋围了江陵王府的时候,就先被魏樊顾带人给围了。 魏樊顾手执的是江陵王的那一半虎符,比起三年一轮换的兵马统帅,他在军中的威望本就超过那陆仁毅。 本欲擒贼先擒王的陆仁毅连与魏樊顾一决高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射成了刺猬。 魏樊顾与紫阳阁掌门之间有何故事,那便又是一本老黄历了。 往日恩怨今日说,牵连一拨又一拨。 当初紫阳阁掌门接掌紫阳阁的时候,他这位师兄已凭自己的本事成为一城之守将,便带人前往咸阴山紫阳阁贺喜。 为表诚意,这位师兄可足足带了三百骑兵驻扎在山下。 而江陵王知晓之后不过是微微一笑,再后来魏樊顾便被提拔为荆州兵马副帅。 当初与步吉安一同被魏樊顾选中之人,便是现任的兵马副帅盛录浩。 当他们二人被魏樊顾选中去荆州军中效力之时,盛录浩当时便下跪叩首,直呼谢将军赏识。 而他步吉安便没这般机灵了。 也许有人本来就志在疆场,不过是少了场机缘罢了。 紫阳阁的人还没有到,步吉安带人仔细在南禺山搜查。 一门上下,除了掌门,五名嫡传,两名杂役,两名门派管事全部遭难,而掌门王师北及其家人不知所踪。 尸体早已运走,仵作已验尸。 五名嫡传弟子死于中毒,而两名管事却是死于打斗。 步吉安剑眉紧皱,在万器门的万器阁里转来转去,也没发现什么。 他怀疑此事与王师北有关,不然何以王师北一家不见踪迹。 只是动机又是什么? 步吉安想不通。 万器阁是万器门陈放兵器的地方,各式兵器都陈列在兵器架上,而万器门究竟有没有什么神兵利器,步吉安也不太清楚,毕竟这是万器门的本门之密。 不过他倒是听说万器门私下里还给九大派炼器,所以万器阁的口碑在九大派中是很不错的。 步吉安随手抽出一把架在刀架上的刀,随手比划了几下。 这时万器阁东北角传来一个声响,步吉安一惊,随手把刀放下,手抓佩剑,招呼左右,蹑脚靠近。 东北角竟然有一个暗门,暗门打开,走出两个人来,步吉安一看,自己竟然还认识。 ———————————————— 去龙江镇有近三十里的路,陈岁岁用了两刻多便赶到。 到了镇上,他便与人打听,有没有三辆马车的商队来过。 听说这个商队刚离开镇子不久,陈岁岁没有迟疑,向东直追。 张仲谦一行人在龙江镇没有休息,路过龙江镇,他不过是安排下人简单采买了一下生活所需之物便继续东行。 元夕三人坐在马车之中,成是非没有下去与逗非做伴,在马车里与姐夫讲解着苍穹劲的心法。 而元夕如平日里一样,在马车里除了打坐之外,便想着这一路所见之人之事。 适才路过龙江镇,他便见到了有意思的一幕。 下人们去采买的时候,张仲谦寻了个茶摊铺子,三人下车喝口茶歇息一二,元夕便打量着这个镇子。 有个孩童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孩童与他当初离家那般大小。 稚童有人照看,看那年纪,应是孩童的祖母,那名孩童手捧着一个元夕没见过的水果在那啃着,在家门前附近兜兜转转。 他们的马车停在路旁,只兜了一个肚兜的光屁股小男孩便对马车产生了兴趣。 祖母一边瞟着自己的小孙儿,一边与旁边之人闲聊。 貌似是看着稚童好像对那几匹高头大马产生了兴趣,旁人便提醒祖母一句,那祖母便冲着孩子喊了一句,告诉他别去大马那边玩,那大马可凶,踢人可比你爹爹踢你疼多了。 小男孩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大马,啃了一口手中的水果,便蹲下来继续玩儿,而祖母则继续与人聊天。 怕是大马的吸引力太大,又或者小男孩想感受一下大马踢人与爹爹有什么不同,趁祖母不注意时又往马车方向走去。 祖母见状,便又高声呵斥,这时小男孩却连头都没回,继续向前走去,还迈动他那不长的小腿,小跑了起来。 祖母依然大声喊叫,叫其回来,只是似乎并不管用。 小男孩离马越来越近,离他的祖母却越来越远。 当小男孩离马车约么两丈左右的时候,嗓门越来越大的那祖母才赶紧动身,向着小男孩跑去,边跑便喊。 见祖母向自己跑来,似乎觉得很有趣,小男孩咯咯直笑,以为祖母与自己玩儿那捉人游戏,便向着马肚子下面跑去。 这时躺在马车上休息的汉子起身跳下车,抓起孩子抱在怀中,向着那个刚跑了几步便喘的不行的祖母走去。 接过了孩子,似乎是埋怨了一句把马车停在那里,容易踩着孩子之类的话,转身又开始训斥起那个在她眼中不听话的孩子。 本来被那汉子抱起还咯咯直笑的孩子便嚎啕大哭,与祖母耍着脾气。 祖母训斥了几句发现孩子越哭越厉害,便开始好言相劝,开始各种应着,许着种种好处,只要乖孙儿不哭就是了。 元夕不知道,那个为了哄孩子而说下的承诺能否真的成为一个承诺。 他也不明白,为何最开始,那个祖母不走上几步,拉住那个孩童。 这边孩童终于不哭了,而另一边又传来孩子的哭声,原来是两个孩子在为了一个小玩意发生了争抢,所谓的小玩意不过是一截木棍而已。 一个拽着恨恨不出声,一个拉着哭天喊地的,两家孩子的娘亲便赶过来瞧瞧。 一个对着不出声的孩子骂道,这破玩意有什么好抢的?快松手。 另一个对着自家哭喊的孩子屁股上就是一巴掌,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就会哭。 两家娘亲本是在一起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两家娃儿在一起嬉戏。 拽开了自家孩儿各自归家,那根被两个孩子视若神兵的木棍被弃之一旁。 元夕在想, 若两个孩子所争之物不是一根木棍呢?比如钱财,一文钱,又或者一袋子的钱呢? 那两位娘亲又会如何做呢? 在孩子们眼中,木棍也许和钱袋子没什么不同,可是在大人眼中,却是有很大的不同,根本的不同。 人与人之间,除了物质上的交换,便是情感上的交换。 物质交换为了生活的更富足,满足自己所需,而情感上的交换,却是另一种维系人这个群体更至关重要的因素。 情感更是一个难以衡量之物。 师父说过,这便是人心。 元夕只觉得自己还是涉世太浅,师父的那些话,他还要多思多想。 “等一下,等一下” 车窗外传来了呼喊声,元夕耳灵,对同样听见喊声的张仲谦、成是非二人说道, “听声音应该是那个陈岁岁。” 张仲谦与成是非对视一眼,成是非探头伸出车窗外,看清了后面那个越跑越近之人,他冲着车夫喊了声,“停车“ 回身冲着姐夫说道, “还是元大哥耳朵好使,姐夫,还真是那个陈岁岁。” 张仲谦也是奇怪,他帮助了陈岁岁,按说现在他应该回到了家中才是,如何又追赶上来,难不成是银子不够用,又来求助。 马车停下,三人下了马车,陈岁岁刚好跑到跟前,喘着粗气。 张仲谦先开了口, “陈公子,你这是?” 又听到陈公子的这称呼,陈岁岁连连摆手,有些气喘地说道, “可不敢叫公子,公子只需叫我本名陈岁岁即可。” 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钱袋,然后说道, “公子之前多给了银子,我借据写的是二两,公子却给了我三两七钱银子,我追上公子便是为了还这一两七钱银子来的。” 张仲谦惊讶道, “你就为这事儿而来?那令堂的药可是买好了?” 陈岁岁点头,从钱袋子把钱倒在掌心,仔细扒拉了一下,取出三钱银子,放回钱袋子,递出余下一两七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药我已经送到家里,家母已经熬上了。公子,这是一两七钱银子,还请公子收好。” 成是非看着背着包裹的陈岁岁问道, “陈岁岁,你是说你先跑到镇子,又回了家,然后又追上了我们,那你还背着包裹干什么?难不成是怕追不上我们,做了些准备?” 陈岁岁此时好些,不再那么喘了,张仲谦还没接了他的银子,手还在那里伸着,便又往前伸了伸,开口说道, “家母已经有药调理,家中目前并无什么农活要做,便寻思着出来找些零工活计,补贴家用,不然等公子们回来,岁岁怕是还不上那二两银子。” 张仲谦还是接过了银子,不然这位一直伸着手的少年会很尴尬。 听陈岁岁这么说道,他想了下便是问道, “陈公……岁岁,你做短工要多少时日?可有什么想法?” 陈岁岁摇摇头,然后说道, “今年是我头一次出来,我别的本事没有,力气还是有的,听乡里人说镇上的大户人家家业大,活也多,便想着出来碰碰运气,现在刚入夏,我打算中秋前回家,多挣些钱,与家人好好过个节。” 张仲谦想了下然后说道, “如果我聘请你给我打短工,不知你可否愿意?” 张仲谦此举可不是一时的善念而起,说起来身边多上这么一位身怀绝技的少年,他只赚不赔,不过按照他的想法,这少年如果最后能一起陪着车队返回至春水城,那便是最好不过。 元夕有些诧异的看了张仲谦一眼,张仲谦笑了笑。 陈岁岁的身手元夕是看得出来的,也是他告诉张仲谦与成是非的,所以张仲谦此话一出他便知晓了其想法。不过他没有说话,这是他张家的买卖,与他元夕无关。 陈岁岁一愣,然后有些迟疑道, “雇我?雇我做什么?” 张仲谦说道, “陈岁岁,可否借一步说话?” 成是非看了眼元夕,然后待二人走向路旁,便小声说道, “元大哥,我姐夫可真是,说话背着咱俩,哼!” 元夕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小非,你姐夫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让陈岁岁心中能稍安一些。” 那边,张仲谦说着,陈岁岁听着,表情先吃惊,后疑惑,还不时看向元夕与成是非二人两眼,最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张仲谦给出的条件对于陈岁岁来说有些高,高的离谱,不过还是要比成是非低上一些。 就这价格,已经让陈岁岁很是惊讶了,因为在他看来,比他家两三年的收成还多。 但是张仲谦告诉他,护卫一职会有危险,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陈岁岁答应了,不是因为赚得钱多,而是因为他相信张仲谦。 还有那个一开始说认识了他的少年。 他叫元夕。 —————————————— 毛芳来到了平南城,身为那座庄园的老爷,他穿上了新做的袍子。 按照管家笪守典的说法,他来平南城有两件事要办,一是找金炜武馆的曹仁炜,二是他要去潇洒一番。 当老爷就要有当老爷的样子。 怀里揣着几十两银子,坐在马车之中,毛芳手捧着那本《鬼谷子》。 这本书已是他随身之物,只是没人给说文讲解,他不懂的地方是在太多了。 回去得和管家商量一下,给他安排一个先生了。 至于张戊铭的闺女,他也选好了,是小碧那个丫头。 最让毛芳觉得可怕的是,笪总管竟然给小碧那丫头弄了个身份,张荷碧。 张戊铭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一直有一个女儿,虽然这个女儿只是在登记造册中存在。 毛芳现在是张荷碧的夫君,张戊铭的上门女婿。 张老爷如今病重,由女婿负责张府一应事务。 毛芳还没有跟小碧圆房,管家说了,让他先去平南城中学习一二。 他计划好了,见过那个叫曹仁炜的,他就去万花楼逛逛。 马车在金炜武馆门前停下,毛芳下了车。 第四十章 抵达武陵城 步吉安紧步上前,对其中一人半跪行礼,唤了声, “师父!” 起身后,他对其师旁边站立之人拱手行礼道, “见过易师叔!”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紫阳阁副掌门郑锡丁与宗门执事之一的易中原。 二人看着步吉安点头回礼。 郑锡丁有五十多岁,是步吉安的授业恩师。 当初他收步吉安为弟子时,便觉得其根骨与人品俱佳,是个可塑之才,将来可堪大用。 他曾私下问过年少的步吉安,将来是否愿意留在紫阳阁。 步吉安对着师尊叩首,谢过师尊的信任。 只是世事难料,胳膊拧不过大腿,纵然步吉安自己心中虽是有愧,但更多的是紫阳阁留不住人。 见礼过后,步吉安开口道, “师父,易师叔,原来是二位师长已先行一步到了南禺山,我正发愁,这万器门之案毫无进展,二位师长的到来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易中原比郑锡丁年轻几岁,并未像郑锡丁那般留有胡须,个子不高的他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师侄,冷哼一声说道, “这江陵王都下令了,我等岂敢不从?” 宗门与江陵王的恩怨步吉安是知晓的,师叔能用这个语气当他面如此言语,说明没把他步吉安当外人。 郑锡丁看着弟子在一旁陪笑,便开口说道, “江湖事本就应该江湖了,不过毕竟是一个宗门灭门的惨案,就是江陵王不重视,咱们紫阳阁也不能坐视不理。况且这万器门不是普通门派,几大派与其都有些交情。江陵王派人传信到紫阳阁之后,你掌门师伯便立刻派我与你易师叔过来查看一二。为了不耽搁时间,我与你易师叔便没去南郡城找你,直奔这南禺山来了。” 按照江陵王的意思,即便是紫阳阁派人来,也应该与官府中人一起去查看,不然少了哪些线索,可不好办了。 步吉安也是为难,尤其是宗门派来的是这两位师门长辈,他又不像那盛录浩那般入了庙堂眼中便没了宗门。 看向头发有些花白的恩师,步吉安略微躬身,低声问道, “师父,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郑锡丁摇摇头,然后指着身后的一个架子说道, “这里是一道暗门,我刚刚与你师叔从里面盘查完,出来刚好看见你在外面,之前你可曾发现过这道暗门?” 步吉安单手扶着佩剑,看了几眼不远处站着的两名手下,尴尬地冲着师尊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师父,说来惭愧,我们的人来这万器门搜过两次都没发现这道暗门。” 郑锡丁伸手捋捋胡须,对步吉安说道, “你们的人查不出来情有可原,这道暗门机关设计巧妙,本是万器门的宗门秘密,你易师叔与万器门掌门王师北关系匪浅,是他带领为师找到这道暗门的。” 易中原很是满意步吉安的姿态,虽然与他说话依然要抬头,但是师侄这个姿态已经很给师长面子了,更何况步吉安现在已经不是紫阳阁的人了。 听师兄说完,他接着说道, “吉安呐,这个万器门可不简单啊,在世人眼中,这万器门不过是个教十八般兵器使用方法的二流门派,可在咱们几大派眼中,他们的锻造兵器的手段,在整个王朝,也是顶尖的。玄一门那把天助剑据传就是这万器门王家先人所锻造的,只是不知最终为何此剑到了玄一门手中。” 这时郑锡丁开口说道, “关于那把天助剑,可是一本老黄历了,此事牵扯到扬州的拜剑阁,具体什么原因老夫也不太清楚,只是当年玄一门牵头九大派支持万器门在这南禺山建立宗门,与天助剑关系甚大。按照宗门流传下来的说法,万器门的创派祖师王路壬能够在武道大赛上取得第十名的成绩,与玄一门关系很大。” 郑锡丁捋捋胡须,继续说道, “这万器门的炼器手法确实不错,咱们紫阳阁的镇派兵器青阳剑便是出自万器门。至于你易师叔与这万器门的交情,便源自于咱们那把青阳剑。” 易中原点点头说道, “这也算是咱们紫阳阁的秘密了,不过步吉安你不是外人,师叔也就不瞒着你了,咱们紫阳阁那把青阳剑,师叔我估计与玄一门那把天助剑不分上下,因为那铸剑材料,是师兄偶然所得的一块儿神铁。当初师叔我奉师门之命,带着那块儿神铁来到万器门,找到了万器门的掌门王师北。你是不知道,你别看这王师北不过是个二流门派的掌门,架子倒是不小,竟然不给咱们紫阳阁面子,后来师叔我用咱们紫阳阁的烈阳掌说服了他,他才答应帮咱们紫阳阁炼器的。” 郑锡丁点点头说道, “他万器门说来说去不过是个打铁的,你师叔此举已经很给王师北面子了,此后,为了防止王师北打剑时有什么闪失,你师叔就一直待在万器门,这一待就是两年多。要知道,咱们紫阳阁的名声可比万器门大得多了,这万器门就对外宣称你易师叔是其客卿。这么一来,他万器阁那两年招收上来的弟子可多了不少。” 易中原点头说道, “毕竟在这南禺山上住这么久,除了门派给出的酬劳之外,额外的情分,该有还得有的。我与王师北的交情就是这么来的,这道暗门之内,便是那王师北打铁炼器之场所,既然师侄没见过,咱们就再进去看一看。” 听师叔说完之后,步吉安略加思索便对郑锡丁说道, “师父,那我带人再进去查探一二,也好对王上有个交代。” 郑锡丁点点头道, “理应如此。” 易中原找到机关所在,扭转开关,暗门旋转而开。 步吉安冲着师叔点点头,招呼着跟在他身旁的四五人一起跨门而入。 进去之后步吉安发现,此处是个地道,地道中火把已经点燃。 心中并未多疑,步吉安知道是方才师父与师叔进来时点燃的。 看了眼身后,师父与师叔没有跟进来,想来二位师门长辈已经查探过了,便不想再进来,尤其是不想跟他们军中之人一起。 说到底,还是师门与大将军的关系差了些。 谨慎起见,步吉安抽出佩剑,左右之人也举着佩刀轻脚向前走去。 拐了几个弯之后,竟是别有洞天。 原来此处竟然是一处山洞。 山洞很宽敞,约么有七八间房子那么大,洞内约有一半大的空地,洞顶有多个拳头大的小口,刚好透气。 空地处搭有草棚,草棚内置有火炉,火炉旁有打铁架子,看来此处正是那王师北打铁之地。 洞中左侧有天然水池,洞中峭壁之上有细细水流汇聚到水池中去。 步吉安上前查看。 泉水清澈,步吉安用手掬一捧水,汲水入口,清凉甘冽。 下属眼尖,掏出身上水囊,倒净剩余之水,再将水囊灌满。 灌完之后,几人也跟着捧了几捧,喝上几口。 洞中清凉,再加上沁人心脾的岩壁泉水,驱走一身燥热。 打铁处没什么好查看的,几人绕过打铁棚子,来到了草棚后面的木屋。 木屋不小,有三间房,一间伙房,一间厅房,一间卧房。 伙房查看完之后,并无任何发现,几人来到了厅房。 步吉安顺势在桌子旁坐下,命四人在房间内查看一二。 虽然方才喝了口山泉之水,步吉安还是习惯性的拿起倒扣在桌子上的茶杯,拎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步吉安一惊,招呼四下, “快过来,情况不对!” 闻声,正在四处查看的几人迅速围了过来。 一人问道, “将军,什么情况?” 步吉安已经抄剑在手,对着自己的心腹说道, “这茶壶里的水是温热的,说明有人在这里待过。” 另一人说道, “将军,在咱们来之前,将军师门长辈不是先行进来查探过,会不会是二位紫阳阁的高人在此烧水饮茶?” 步吉安眉头紧皱,这个理由有些不通,二位长辈还有此闲情逸致? 他低声说道, “按说方才我师门长辈已经查探过此地,并未有所发现,如此说来,这个理由便说得通了。既然没有什么发现,我们便出去吧。” 说完他对着几人使了个眼神,用手比划了一个小心。 几人执兵刃在手,离开了木屋。 不用几人戒备,已经有声音在山洞中响起, “几位就这么走了?光喝上几口山泉哪行,要不留下来喝上几盏热茶吧。” 几人闻声望去,岩石后站出三个人来,看着步吉安五人冷笑。 步吉安身侧一人开口喝道, “尔等是何人?南郡城步将军在此办案,速速报上名来,我等怀疑你们与万器门灭门一案有莫大关系。” 步吉安眉头还在紧皱,他想不明白,为何师父与师叔二人没有发现这三人,又或者…… 他心中一惊,开口问道, “敢问哪位是王师北王掌门?” 三人之中站在右侧之人开口说道, “不愧是郑掌门的高徒,咱们南郡城的将军,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关键之所在,不错,老夫就是王师北。” 闻言,跟了步吉安多年的心腹护卫低声说道, “将军,此事?” 步吉安眼睛紧盯着三人,低声说道, “今日之事,恐怕凶多吉少,我们争取先撤出这个山洞,剩下的之后再说。” 他不敢,亦不愿多想。 王师北开口说道, “步将军,鄙门一事有劳将军操心了,不过,这是我们万器门内部之事,就不劳将军费心了,死的那两名宗门长老为抢我万器门基业,下毒毒杀我五名嫡传,此事老夫岂能忍下?便与老夫二弟师南将那二人击毙,本门遭受重创,因此不得已避世不出,待风波过去,老夫寻得机会再东山而起。” 步吉安闻言,拱手抱拳说道, “既然王掌门如此坦诚,本将回去对王上也有了一个交代,就不在此叨扰王掌门了,在下这就带人下山。” 说完他招呼几人后退。 手执兵刃倒退了走了几步,见那三人并无动手之意,步吉安招呼一声,几人快步向着来时的地道奔去。 王师北对着居中之人行礼说道, “楼主,为何不直接动手?” 中间那人嘴角一扬,轻声笑道, “见过猫抓耗子么?这样才有意思啊,更何况让步吉安自己知晓其师身份,岂不是比我将其送到郑锡丁面前更有意思?” 进了地道之后,见后面无人追上来,步吉安招呼几人停步,低声说道, “先莫急着出去。” 一人问道, “将军,方才那王师北所言,漏洞百出,将军何故?” 步吉安苦笑道, “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我恩师及师叔恐怕已经见过那三人,此事,恐怕是冲着我步吉安来的。” “不错,吉安,你倒是没令为师失望。” 步吉安一惊,向着出口方向望去,原来是师父郑锡丁与师叔易中原。 —————————————— 管家没有跟来,临行前,他给了毛芳一张字据,是那曹仁炜所立。 天下没有白送的钱财。 上面写着, “张府张戊铭赠曹仁炜纹银二百两,若张府有事所求曹仁炜,可持此字据上门,曹仁炜需鼎力帮助。” 这个鼎力帮助,该是如何帮助,就看曹仁炜了。 此事是张戊铭自己偷偷行事,并非大人所交代的。 只是张戊铭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大人眼中。 张戊铭虽然死了,但他这个给自己留的后路却成了大人手中的另外一步好棋。 毛芳背着手,站在金炜武馆门口,赶车小厮上前去叫门。 拜帖是庆阳镇张府女婿毛芳。 赵大海与孙江河已经被王季给送到了金炜武馆,成了金炜武馆的教席武师。虽说二人的到来不如元夕加入云德武馆那般热闹,但其军中的出身,还是让金炜武馆的名声渐起。 毕竟那些高来高去的功夫,在哪个武馆都学不到,还是来点实际的比较重要。 如此一来,曹、何二人的压力便小上了许多。 曹仁炜正在教席休息室中与赵大海商讨一下可否根据军中练军形式调整一下武馆的教学方式,而何义金与孙江河在演武场给弟子们授课。 这时有弟子进来通报,说有客人来访,并递上拜帖。 看着这个拜帖,曹仁炜想起了当初那个找上自己的人,他与赵大海说了声, “赵兄弟,有客来访,我去招待一下,此事还请赵兄弟多多费心。” 赵大海起身说道, “馆主客气了,此事包在我身上,回头我与江河兄弟合计一二,馆主只管去忙。” 曹仁炜冲其点点头,走了出去。 在武馆会客厅,曹仁炜见到了张府的女婿,毛芳。 毛芳进了会客厅,拱手笑道, “听闻馆主喜收高徒,这次毛某进城,特来与馆主道贺。” 曹仁炜看着两手空空的毛芳,嘴上笑道, “毛兄弟快快请坐,这么说可就太客气了,是我的疏忽,没有给府上送去请帖,不知尊岳父近况可好?” 闻言,毛芳神色黯然,眼眶似乎有些微红,低声说道, “岳父大人突发重疾,卧病在床,怕是,怕是挺不到中秋了。” 曹仁炜心中一惊,上次见到张戊铭之时,那人可是好好的,怎么就染上重疾了呢? 轻声出言问道, “是何疾病,怎会这般严重?” 毛芳揉了揉眼睛,吸了口气,语气有些低沉, “拉肚子拉得厉害,人已经脱了相了,药石不管用,现在就只是一口气在那吊着,我说能挺到中秋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了。” 曹仁炜“哦”了一声,随口说了句, “竟是这般严重啊,真是天意弄人啊!” 这时毛芳掏出一张字据,递给曹仁炜,开口说道, “曹馆主,这是我的贺礼,还请万万不要推辞。” 曹仁炜接过字据,展开一看,瞥了一眼毛芳, “敢问这是何意?” 毛芳笑道, “就是这个意思,馆主是个聪明人,何须我明言?” 曹仁炜一笑,把字据轻轻撕碎,开口说道, “毛兄弟是位爽快人,这份厚礼,曹某人收下了,不知如今张府当家之人?” 毛芳笑道, “毛某不才,正是在下。” 曹仁炜起身拱手笑道, “那就在此恭贺毛老爷了。” 毛芳起身回礼道, “客气客气,如今贺礼已送到,毛某人就不再叨扰曹馆主了。” 曹仁炜说道, “毛兄弟何须如此着急?曹某与毛兄弟一见如故,若不嫌弃,咱们去那醉仙居饮上几杯。” 毛芳摆手说道, “曹兄客气了,毛某却有要事,就不劳烦曹兄破费了,以后你我把酒言欢的机会多的是,毛某就此告辞。” 说完毛芳拱手。 曹仁炜拱手说道, “毛兄慢走!” 看着毛芳离去的身影,曹仁炜心有不解,不明白对方究竟是要做什么? 字据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今后?出了这门,谁还会认识你? 那对方的依仗又是什么呢? 毛芳上了马车, “走,去那万花楼!” 这才是毛老爷最要紧的事。 毛芳也不知道管家是什么意思,既然管家让他送来,他就送来了。 当老爷的感觉真好啊,武馆的馆主对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 老爷我一会儿要让万花楼的姑娘知道,什么叫做神勇无敌。 ———————————————— 陈岁岁成了商队的一员。 张仲谦的马车还是很宽敞的,但陈岁岁拒绝了张仲谦的邀请,没有坐在马车里面。 他与车夫并排,坐在另一侧。 他觉得自己的命真好,能够遇上这样的人。 刚开始赶上途中休息时, 陈岁岁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里,还是元夕招呼他,让他挨着自己坐,与张仲谦成是非一起吃饭。 张仲谦也笑着让他快坐下吃饭。 成是非更是给他碗中多盛了些咸肉。 自家二公子做什么,下人们自是管不到,这个奇怪的少年不知为何就加入了自家的商队,也成了众人的佐餐小菜。 别的不说,那少年能跑倒是真的,也许二少爷想用一个能跑的下人吧。 只是这个下人地位好像有点高啊,竟然能在那边吃饭。 陈岁岁能感受得到那边那群人的目光,他想抱着碗找个地方一个人去吃,被成是非按住。 成是非告诉他,咱们可是张公子花高价雇来的,赚得多自是有道理的,安心吃饭便是。 途中所吃之物虽是简单,可在陈岁岁眼中,跟逢年过节的没什么两样,竟然还有肉吃。 陈岁岁有些不敢吃。 被成是非看到,问他是不是不爱吃。 不等他出声便宽慰他,这长途跋涉的,咱们将就些,到了武陵城再吃好的。 陈岁岁没有吱声,只是使劲扒拉碗中的饭。 元夕分明见到那少年眼中似乎有泪花。 饭后休息时, 陈岁岁看着成是非在那里劈火把,很是好奇,便问元夕这是在做什么? 元夕把缘由告诉了他,少年眼中闪现跃跃欲试的神色。 元夕便笑着喊成是非过来,说陈岁岁想试试。 之前陈岁岁试了几次之后,便找到了感觉,从十丈到一丈出掌,火把都没灭。 然后,成是非的下巴都快被惊掉了, 因为陈岁岁每一次一掌劈出,掌风将火苗打得偏离程度都是一样的。 陈岁岁抓抓头,咧着嘴直说见笑了,见笑了。 成是非抓着陈岁岁的胳膊,很想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是如何练出来的。 陈岁岁只是憨憨的笑着,告诉他,师父不让说。 陶隐在教陈岁岁内力的时候,确实教他练习过发力法门。 陈岁岁从小就练习打泥巴。 和好泥巴,做成方方正正的泥胚,手掌放于泥胚之上,运功发力,在泥胚上震出手掌印。 陶隐给陈岁岁的要求便是,发力五次,掌印深度要递增,练到极致,便是想深上几分便是几分。 当然,最开始练的时候,陈岁岁连在泥胚上留下掌印都很难。 当他内功小有所成的时候,泥胚被震得稀碎,陶隐看着浑身泥巴的陈岁岁哈哈大笑。 陈岁岁也跟着嘿嘿的笑。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震飞的泥巴根本没有沾到师父身上。 这手功夫,陈岁岁从修行内功之初便开始练习,足足练了八年。 看着撅嘴的成是非,他有些为难,还是元夕给解了围。 元夕让成是非继续打火把去。 不过元夕却是拉着陈岁岁去了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也想试一试陈岁岁的身手。 没人知道二人比试结果如何,只是当二人回来时,元夕带着笑意,陈岁岁也带着笑意。 就这样,一行人接着赶路,终于到了武陵城。 ———————————————— 毛芳有些失望,有些疑惑,还有些不解。 怎么会这么快? 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 身旁那位叫翠花的姑娘见状心中便是明白上了几分,原来是来了位初哥儿。 这位大爷也是真逗,进来之后那般口气,让自己以为他是位常客呢,什么常去逛松竹馆,如今也来这万花楼尝尝鲜,姑娘你可要给爷伺候好了。 敢情是常去逛那什么劳什子雅馆的吧。 自己诸般手段还未出呢。 掏钱的都是大爷,大爷得高兴了才行。 既然这般,自己得换个方法了。 两个时辰之后,毛芳离开了万花楼,那个叫翠花的姑娘,让他念念不忘,银子便多给了些。 真是个可人儿,那小嘴儿,可真甜。 第四十一章 无敌神拳帮 “师父,究竟是为了什么?” 步吉安言语之中带有苦涩,为何是他敬重的师尊。 郑锡丁与易中原走了过来,郑锡丁没有回答步吉安的问题,而是出言问道, “步吉安,这四人可是你心腹?” 举刀四人闻言,看向步吉安,手中的钢刀似是不稳。 在紫阳阁这样的的高手面前,他们这点功夫确实不够看。 步吉安看着四人,开口说道, “杨书察,从军十三年,跟了我六年,家中娃儿三岁半,牛大壮,从军十一年,跟了我五年,家中娃儿刚过百天,是个女娃儿。朱禾马,从军八年,跟了我四年,娶妻一年,尚未生子。郭士铁,从军六年,跟了我三年,尚未婚配。我的麾下,皆是我步吉安的心腹。|” 四人闻言,眼含热泪对着步吉安一跪,双手抱拳,齐声喊道, “将军!” 步吉安收剑入鞘,对四人说道, “都起来吧,凭我们几人确实不是对手,况且让我举剑对着授业恩师,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说完他看向郑锡丁,单膝跪地,开口说道, “师父授业之恩,步吉安至死不忘,要杀要剐,我绝不还手,但求师父能放过这四人。” 刚刚起身的四人一听,便抽刀在手,盯着郑锡丁二人,将步吉安护在身后。 这时易中原开了口, “吉安呐,你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刚刚你师父还夸你聪明,怎么这会儿就想不明白了呢?有道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若是有个闪失,他们四人能安然无恙?便是我们留手,他们回去了,你猜江陵王会信他们四人么?更何况,你怎就断定你师父要加害于你了?” 这时郑锡丁开口说道, “你起来吧,别上来就要死要活的,弄得老夫很没人情似的。吉安呐,此事牵扯甚广,容我细细与你道来。事关机密,所以老夫才问你这四人是否可靠,不然老夫确实难做。” 四人相互对视了一下,转身齐齐跪在步吉安身边,齐声说道, “誓死效忠将军。” 步吉安听师父这么一说,心中稍稍宽慰一二,便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四人肩膀,说了声, “都起来吧!” 抬头看着师父郑锡丁,步吉安说道, “还请师父为吉安解惑。” 郑锡丁点了点头说道, “走吧,去里面说吧,正好见一见王掌门。” 一行人又回到山洞中。 王师北三人已经回到木屋之中,在里面喝茶,似是在等待几人的到来。 四名护卫奉命在入口处等候,步吉安与郑锡丁,易中原二人一起来到了木屋。 见到步吉安毫发未损,三人似乎有些吃惊,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郑掌门好手段啊,门下弟子如此尊师重道,倒是让老夫佩服得很。” 郑锡丁冷哼道, “要不是你这般心狠手辣,事情何至于如此棘手,倒是王掌门让老夫有些意外,门派几无,王掌门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王师北笑道, “就不劳郑掌门操心了,那五人终究不是我王家之人,将来未必就愿意留在我万器门之中,死便死了,至于那两名宗门执事,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么?老二,你说是不是?” 坐在王师北对面之人正是其弟王师南。 王师南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要不是我盯得紧,怕是这二人就跑出去跟官府通风报信去了,郑掌门,你说你这位好弟子若是知道咱们的计划,他会怎么做呢?” 这时步吉安似乎抓住了一点头绪,他忽然想起来为何王上对万器门一案这么上心,还不是因为那五人。 他想到了一个词,杀人灭口。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几人所说的计划,只是他不明白,这么做,对他的师父,还有在座的几人有什么好处呢? 郑锡丁似乎不愿与王师北三人坐在一起,随便坐在厅中摆放的长凳之上,他招呼步吉安坐下。 易中原也拉了条凳子坐在师兄身旁。 郑锡丁开口说道, “江陵王命人传信到紫阳阁,老夫就知晓此事出了意外,便与你易师叔先行赶到南禺山。至于这个计划,你应该也猜到了,就是派人去抓巴州平南城守将吕一平之女。只是出了一些意外,几人行动失败了。” 郑锡丁看向坐在桌子主位那人,继续说道, “吉安,先给你介绍一下,王掌门你应该也知晓了,坐在他对面的,是王掌门亲胞弟王师南,二人中间所坐之人则来自扬州,名叫何向风,此人祖上与扬州拜剑阁颇有渊源,却非拜剑阁中人。” 说到这里郑锡丁看向步吉安,问道, “你说我们为何要计划抓了吕一平之女?” 步吉安身为一城守将,自然不是那愚笨之徒,一下便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便开口问道, “师父的意思是,想以此逼迫那吕一平?只是,恕弟子愚钝,此举对师门而言又有何用?王掌门的万器门又是如何牵扯在其中的?” 一旁易中原说道, “吉安呐,师门与那魏大将军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如此这般,让门派很难,当初好不容易培养了你这个好苗子,还让魏樊顾带走了,归根结底,还是掌门师兄与魏将军的旧怨造成的,郑师兄也是为了宗门未来着想,便想着为王上做点事,正巧何向风找到了万器门,而我与王掌门关系又很不错,觉得此举若是成功,便由你牵头,联络到魏将军,这样咱们荆州便是有了对抗巴州的秘密手段,只是最后功亏一篑。” 郑锡丁跟着说道, “几十年过去了,你掌门师伯也不肯跟魏将军低头,咱们紫阳阁如今当真是青黄不接了,你这代弟子,就剩下范达澈一人还算能撑得起咱们紫阳阁的门面。只是这孩子整日醉心于武学,对宗门之事一点也不上心。武学之道固然重要,可是这人情事故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步吉安思索着师父所说之言,倒是合情合理,只是这何向风又是何人,他为何又要插手荆州之事呢? 当着此人之面,步吉安不好直问其师,便是说道, “师父所言合情合理,此举也是为了我荆州着想,为了江陵王着想,毕竟荆州与巴州虽说保持盟友关系,可说不准哪一天两州就兵戎相见了。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若是王上问起来,弟子也无法明明白白跟王上禀报。” 郑锡丁笑道:“可是关于何向风?你是想问为何此事由此人而起?” 步吉安没有说话,这时何向风开了口, “实不相瞒,鄙人祖上,正是那柄天助剑的主人。” ———————————————— 二十多天的舟车劳顿让成是非觉得出门远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到了张家布庄,张仲谦就开始着手安排布庄关张一事。 成是非得闲,便拉着元夕要去街上逛逛。 陈岁岁找到张仲谦,询问一下有没有他能做得体力活,张仲谦笑着让其好好休息。 无事可做的陈岁岁站在院中有些不知所措。 这银子挣得也太过容易了吧。 来时途中他已经知晓这一行人都是巴州之人,也知道张家商队此行的目的,他已在心中做好打算,既然收了张公子的银子,就会护送商队一直到春水城地界。 那晚的切磋,从表面上来看,二人好似打了个平手,但是陈岁岁知道,那个叫元夕的少年,跟自己一样,都没有全力出手。 可是陈岁岁自己心里清楚,便是自己全力以赴,也不是那元夕的对手。 至少在身法上,自己就比不上他。 至于内力,二人没有硬拼。 少年皆有好胜之心,陈岁岁也想证明一下自己。 当他最后寻了个机会攻向元夕的时候,元夕竟然没躲,而是直接接下了他的一掌,不过这一掌接得让陈岁岁很难受。 明明被接下了,却好似搭在棉花团上,一时失神,腋下已经被那元夕抓了几下。 痒,他便笑了,元夕也笑了。 他知道是自己输了,对方的内力,好生古怪。 他没有失落,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名高手。 陶先生告诉过他,莫要小觑天下人,也莫要小觑了自己。 元夕告诉他,他很厉害。 陈岁岁很开心。 元夕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陈岁岁,便拍了一下成是非的肩膀,使了个眼色。 成是非嘿嘿一笑,便跑到陈岁岁跟前,笑嘻嘻地说道:“陈大哥,走,逛街去,这武陵城我和元大哥都是第一次来,陈大哥来过么?” 最开始成是非喊他陈大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自在,不过只要不喊他陈公子就比什么都强。 公子这个称呼,让他觉得面皮发烫。 在庄子里,长这么大,大家都唤他小名牛牛,只有陶先生叫他的大名,陈岁岁。 陶先生说这名字起得好啊! 先生没说好在哪里! 陈岁岁不清楚成是非的身份,只知道他是张公子的小舅子,而张公子,可是自己的东家。 成是非是个热心肠的少年,他也厚着脸皮管他叫小非了。 抓了抓头发,他咧嘴笑道:“小非,我也没来过武陵城,我以前离家最远的时候就是去镇上了。” 成是非一拉陈岁岁的胳膊, “那正好,陈大哥,走吧!” 陈岁岁看着那边带着笑意的元夕,跟着成是非一起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在这些人中,陈岁岁觉得元夕与自己最近。 三人去武陵城中闲逛。 一路上,多是成是非在说来说去,元夕随口应着,而陈岁岁则一直在惊叹城中之大,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想要把城搬到自己的心里。 他想着将来归家的时候,说给爹爹和娘亲听一听。 只是很多东西,他都不识得。 在张仲谦来武陵城之前,这里的管事老贾已经按照二公子的吩咐打点的差不多了,张仲谦来了之后主要核实一下账目,轻点一下物资,大约有个三日左右,便可离开。 处理完事务之后,张仲谦终于得闲,坐在哪里喝上一口茶。 名人去城中酒楼订上一桌,张仲谦想着待会儿好好款待一下自己的小舅子。 当然,主要是元夕还有陈岁岁。 张仲谦想雇陈岁岁一直到春水城,不然他心中还是没底。 三车布匹,一车钱财,不容有任何闪失。 他早已吩咐下去,这几日下人们的伙食要好,酒这两日管够,临出发前别喝就行了。 元夕三人有说有笑的回来了。 张仲谦起身招呼三人,一起去酒楼。 陈岁岁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去,被成是非给拖着去了。 弄得他面红耳赤的。 当看着那一桌子好看又好吃的菜的时候,陈岁岁心中有些酸楚。 陶先生给他讲的书里提到过一个人,颍考叔。 陈岁岁也想不吃,因为自己的爹娘都未吃过这些美味佳肴,只是自己的肚子,还有口水都不争气。 已经动筷子大快朵颐的成是非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快吃啊,都是自己人,别跟我姐夫客气啊,这些天可把我给馋死了。” 张仲谦招呼了一下,发现陈岁岁却未动筷,迟疑地问道:“岁岁,可是不合口味?” 正在心里做斗争的陈岁岁啊了一声,然后说道:“没,没有,这些菜太好了,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也未曾吃过,适才想起了,想起了……” 元夕看了眼张仲谦,微微点头,然后轻轻拍了拍陈岁岁肩膀,说道:“岁岁,只有你吃过了,吃到了好吃的,你才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双亲也吃上这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岁岁“嗯”了一声,然后抓起了筷子。 张仲谦给岁岁夹了一大块儿水晶肘子,说道, “吃吧!喝过酒没有?今日咱们以吃为主,小非都馋坏了,想喝酒的话咱们小饮一些。” 肘子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况且对于一年也吃不上几回肉的陈岁岁而言,腻和柴一样好吃。 没想到张公子这么关心自己,他有些不敢抬头,只是低头嚼着。 看出陈岁岁有些不自在,张仲谦对着元夕笑道:“元公子,要不小饮一壶?这里的桃花酿不错。” 一旁的成是非边嚼边嚷嚷道:“好啊,好啊,出来不就是长长见识的么?这吃喝就是最大的见识。” 元夕笑着点了点头。 两壶桃花酿端了上来,年纪最小的成是非拿起酒壶开始倒酒。 陈岁岁握着酒杯,有些不知所措。 他其实也想尝尝。 陶先生对他讲过,武陵城的桃花酿非常不错。 陶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一脸陶醉,似乎自己杯中之物,正是那桃花酿。 可他知道,先生喝的,与爹爹喝的没什么两样。 先生所作饮酒二十篇,常常以此佐酒。 愣神的功夫,成是非已从其手中拿过酒杯,倒满了酒。 陈岁岁慌忙起身,被成是非按下,趴在他肩膀上说道:“陈大哥,快尝尝!” 待成是非落座之后,四人共饮。 入口绵软,带有回甘,元夕点了点头,不错。 有了开始,便不那么拘束,陈岁岁也与大家一样,吃喝无忌。 正当几人吃得正开心的时候,管家老贾却来了。 五十多岁的老贾慌忙跑上二楼,找到正在吃喝的四人,急乎乎开口道:“二少爷,二少爷,不好了,那无敌神拳帮带人来咱们布庄了。” 张仲谦眉头一皱,开口问道:“我记得咱们布庄可不差他们银子!” ———————————————— 魏大勇斜坐在布庄的椅子上,右脚一支,左手把玩着两个铁球。 懒洋洋地说道:“这茶都凉了,怎么张大公子还没到呢,是瞧不起我魏老三了么?” 一旁布庄伙计陪笑道:“三爷,管家已经去了,想必少爷一会儿就到了,我这就给您换盏茶去。” 说完伙计去拿茶碗。 让伙计意外的是,魏大勇却把茶碗端了起来,还伸手递了过去。 他伸手刚要接,魏大勇却突然松了手。 “啪!”的一声, 茶碗摔个稀碎,茶水四溅。 魏大勇一脚踹在伙计腿上,骂道, “就这么给我换茶么?怎么?不乐意?别以为你们布庄要撤走了,就高枕无忧了,三爷我要是高兴了,你们安安稳稳地离开这武陵城,要是惹得三爷我不开心了,哼哼!” “三爷这是哪里来的火气,不知如何才能让三爷开心呢?” 说话的正是匆匆赶回来的张仲谦。 魏大勇没有起身,看着进来的张仲谦,后面还跟着三个少年,其中一个还拎着一根鸡腿在啃。 好在众人已吃得七七八八的,不然倒是浪费了这一桌子好酒好菜。 出门前成是非看了眼还剩下的一根鸡腿便顺手抓了起来,一路跟着快走,来不及啃,进了布庄之后才啃了起来。 一边啃着一看看着坐在那里的汉子。 汉子很瘦,看起来三十来岁,嘴尖腮薄,眼睛不大,眉毛稀疏。 挨踹的伙计低头来到张仲谦身边,低声叫了声, “二少爷!” 张仲谦随手摸出块碎银子,递给伙计,说道: “让你受委屈了。” 也就二十来岁的伙计接过银子,忍不住掉了几滴泪,退到一边。 魏大勇拍手笑道, “不愧是张公子,出手还是这般阔绰,这伙计挨了一脚便赏了块儿银子,来,张公子,三爷我今日就是来要银子的了,要不先赏三爷我几脚?” 张仲谦看着这个惫懒货,心中恶心不已,脸上却笑道, “三爷说笑了,我记得咱家布庄可是没少了帮里的孝敬银子,三爷今日此举为何?” 魏大勇站起身来,走到张仲谦跟前,看着这位比他高上半头的公子哥,冷笑道, “张公子,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你也是个买卖人,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吧,咱们帮里也是公道,只是再要半年的银子而已,想必张公子家大业大,不会在乎这点银子的。” 成是非一听,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刚好啃完手中鸡腿,出言骂道, “你们怎么不去抢呢?我们都搬走了,凭什么再给你银子?再说了,以前给你们什么劳什子无敌神拳帮银子,这又是什么规矩?”| 魏大勇一听,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嗤笑道, “哪里来得小孩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看在你毛都没长齐的份上,三爷我再告诉你一声,我无敌神拳帮就是武陵城的规矩,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老子的帮里能保你们外来人的安危。” 张仲谦假装瞪了成是非一眼说道, “小非,别乱说,这可是无敌神拳帮三当家的,魏三爷。” 说完,他对这魏大勇说道, “三爷,内弟不懂事,三爷大人有大量,至于这银子,张某冒昧地问上一句,可是帮主的意思?” 听张仲谦这么一问,魏大勇冷哼道, “这么说张公子只识得我大哥,不认我这老三了?好,好,三爷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无敌神拳帮除了大爷之外,还有个魏三爷,来人,抄家伙,给爷砸。” 魏大勇来时带了七八个弟兄,手里都拿着短棍在门外候着,听自家三爷这么一招呼,便往里冲,只是刚冲到门口,便被门口站着的一个少年用手一推,冲到前面的三人便觉得一股大力推来,向后仰去,后面跟着的几人也被撞得七荤八素。 出手推人的,正是陈岁岁。 在他看来,至少不能让对方乱砸铺子,便出手拦了一下。 张仲谦没想到先出手的竟然是陈岁岁,不容他说话,魏大勇已经开口, “好啊,好啊,我说你张公子这般有底气,原来是有了依仗,那就让三爷会一会你这不知哪里来的小子,好叫你知道爷为什么能当上无敌神拳帮三当家的。” 嘴上说着,伸手一扬,手中的铁球便飞了出去。 魏大勇使了个心眼,一个铁球是向着那个啃鸡腿的小舅子去的,另一个则是打向那个方才出手的少年。 而他也顺势跳了过去,一掌打向陈岁岁面门。 只是他眼前一花,人影一闪,自己不知为何就飞出门去。 门外刚爬起来的众人只见自家三爷一个恶虎扑食便飞了出来,几人来不及接着,只好赶紧趴在地上,给三爷当个人肉垫子。 元夕顺手把两个铁球扔了出去,说道, “喂,别把东西忘了。” 张仲谦看着出手的元夕,开口说道, “谢了,元公子,陈公子。” 陈岁岁脸又红了,开口说道, “东家,这,这是应该的。” 铁球向着自己飞来的时候,成是非第一时间想躲来着,不过却被元夕抢了先,抓住了飞过来的两颗铁球。 顺便抬脚踢在那个自称三爷的小腿之上,抓球的手轻轻一送,便送那人飞了出去。 魏大勇没有受伤,却摔在了大街上,周围围满了旁观之人。 气急败坏的爬了起来,魏大勇见自己的两只铁球已经嵌入到地面之中,他心一惊,知道自己这次碰了硬钉子。 只是输人不输面,他招呼手下几人快快离去,甩下一句话, “你们等着吧,我大哥可是许久没出手了!” 元夕看向张仲谦, 张仲谦皱了皱眉,开口说道, “这下有些麻烦了。” 第四十二章 车三千 几人坐在后堂,张仲谦给三人说起这无敌神拳帮的来历。 大约十年前,一个少年只身来到武陵城谋生。 他身无分文,饿得难受,便去城中酒肆饭馆求一口饭吃。 他不是要,他是要用做工来换一口吃的。 只是去了好几家都伙计当成要饭的赶了出来。 还骂他,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竟然来要饭,要不要点脸。 这少年心中憋屈,他没想吃白食。 后来一个好心的老掌柜的可怜他,给了他两个馒头,一碟咸菜。 吃饱喝足的他到了小酒馆后院,给老掌柜的劈了很多的柴。 老掌柜的直说,够了,够了,再劈你又饿了。 老掌柜的小酒馆不大,在后厨忙来忙去的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在前堂前面给客人端茶倒水的抹桌子的,是自己的孙女。 这名少年揣了老人给的两个馒头还有三文钱走了。 老人对着这个力气很大的后生摇了摇头,是自家酒馆太小,生意又不太好,只是可惜了,挺好的一个后生娃。 那后生走的时候,老掌柜的分明见到自己的孙女张望了几眼。 老掌柜的叹了口气,自己的孙女已经许下了人家,是城中属官劳大人的三房小妾,不然把那个浑身是劲儿的后生招作上门女婿也是不错。 劳大人本名劳瑟琵,是城中户部主事。 两个馒头对于少年而言确实不多,他也就吃了个垫底而已,但是能有一口吃的已经很是不错,他又如何能得寸进尺呢。 出了小酒馆,他拐了个弯找个没人的地方掏出了另外两个馒头,抓起一个啃了起来。 只是啃了两口,他便停了下来。 几个乞丐杵着棍子把他围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 “哪里来的家伙?不知道这片地盘是我们的么?快走,快走!” 少年紧紧捂着自己的馒头,没有说话,慢慢起身,就要离去。 就在他刚要离去的时候,那个个子最大的乞丐“呸”的一声,吐在了被他捂在怀中的馒头上。 周围乞丐一阵哄笑,那个吐口水的乞丐伸出手来说道, “拿来吧,告诉你,这是交的地盘费,懂不懂?小子以后要是跟着大哥混,这一片你随便要,只是记得,要上来的吃的要大哥先挑,懂不懂?” 少年死死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馒头,抬起了头。 刚刚出声的乞丐看着那少年的眼神被吓退了半步,随后大喝一声, “你要干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会怕你不成,兄弟们,打他,把他的馒头都抢过来。” 棍子向着少年挥去,少年一动不动,任由棍子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那个吐口水的乞丐。 那名乞丐被盯得发毛,见其挨打了也一动不动,手中的棍子也扬了起来。 这时少年动了。 那名乞丐就见一个馒头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随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馒头被那少年塞进口中,他的牙已经崩裂,满口血污,浸红了馒头。 其余几名乞丐见状,四下逃窜,口中喊着“杀人了!” 那少年没有理会,踢了一脚昏死过去的乞丐,骂了一句,走了。 馒头没得吃了,手中还有三文钱,肚子又饿,少年想要再去买上几个馒头。 至于这个乞丐,却没人理会。 后来武陵城中突然兴起了一个帮派,自称无敌神拳帮,帮主名叫车三千。 张仲谦这个故事讲得没头没尾的,听得几人一头雾水。 成是非开口问道:“姐夫,你这故事讲的,比那些烂本小说还不如,这无敌神拳帮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口中的少年是不是就是那个车三千?” 张仲谦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那少年就是后来的无敌神拳帮帮主车三千。” 陈岁岁不说话,就那么听着,他心中在想,倒是可惜了那个馒头了,打架就打架,干什么浪费粮食呢? 元夕开口道:“无敌神拳帮,这个叫车三千的看来拳法不错啊,不知张公子是否见过此人?” 张仲谦点点头道:“确实见过,不止我见过,这街上的商户谁都见过。” 成是非好奇道:“姐夫,这车三千长得什么样?对了,那车三千的故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张仲谦喝了口茶,看着一脸好奇的成是非,笑道:“是不是觉得一帮之主很威风?” 说完他看着几人继续说道:“无敌神拳帮是如何出现的,我确实不得而知,而这个少年的故事,是车三千亲口讲给我的。这无敌神拳帮出现之后,他亲自带着两个人挨个商铺登门拜访,自称能保护大家平安。保证不再有偷盗,无赖之人出现,另外店中若是有体力活,还请交给帮中来做,至于工钱,则比原来市面上的价钱低上一成。但是诸位商铺要给帮里交上一笔所谓的保护费。” 成是非“切”了一声,说道:“就这?谁能搭理这三人?不把他们当傻子赶出去就不错了。” 张仲谦笑道:“这你倒是说对了,这城中治安自有官府中人巡护,商户们税赋也不少交,凭什么搭理这三个人?有不少商户直接赶人出门,倒是又几家表面上客气,上了几盏茶,但是这个事儿却无人应了下来。” 成是非说道:“谁应下来谁是傻子,姐夫那时候咱家铺子是不是也开张了?” 张仲谦面色有点古怪,瞪了眼成是非,开口说道:“咱家这个布庄刚好开张半年多,那时我还小,虽然跟着我爹来到这武陵城,但布庄大小事宜还是家父亲自操劳,管家老贾也是辛苦不少。咱是外来户,本就受当地商户排挤,连用那力工装卸货的工钱都比人高上五成。你说这车三千的条件,诱不诱人?” 元夕笑而不语,成是非倒是明白过来了,好像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他咧嘴笑道:“姐夫,姐夫,要是我,我也答应,只是,这车三千可靠么?” 张仲谦放下手中的茶碗,接着说道:“当时爹爹也是这般担忧,但是咱们做生意的,不就讲究一个谈字么?爹爹对三人以礼待之,说出了自己的条件,便是那所谓的保护费暂且不给,店中有那需要力工的生意全交给无敌神拳帮来做。若是两月内无事,便把银子如数奉上。” 成是非瞪眼问道:“那他怎么说?摔了茶碗走了?” 元夕笑道:“小非,你倒是有当恶霸的潜质,是不是那些小说看多了?” 成是非嘿嘿笑道:“没事儿的时候看过几本,有意思的很,不过爹爹不让我看这书,说没什么可看的,尤其我习了武,最好不要看,可我觉得不过是看书一时爽而已,我不还是我?” 元夕打趣道:“该怕狗还怕狗,是吧,名闻天下的成大侠怕狗。” 成是非一时语塞,撅着嘴哼道:“元大哥,你就知道欺负我,我现在可不怕了,逗非跟我好着呢。” 说完不再理会冲他笑的元大哥,看着张仲谦说道:“姐夫,你倒是说啊,后来怎么了?” 张仲谦笑道:“那还能怎么?他答应了呗。” 成是非惊愕道:“这就答应了?” 张仲谦抬眼看着小舅子:“不然呢?我跟他烧黄纸,斩鸡头?” 成是非嘿嘿笑道:“那也不错啊,姐夫,这样你就有靠山了啊,话说这无敌神拳帮,名字叫得这么响亮,一定很厉害吧?” 张仲谦面露缅怀之色,开口说道:“曾经名字只是个名字,如今,倒真的是无敌神拳帮了,小非,说起来姐夫我还真的差点跟那车三千磕头拜把子了。” “啊?” 不光成是非吃了一惊,连元夕和陈岁岁都很诧异,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既然这般,怎么又会发生今日之事呢? 张仲谦继续说道:“哪个年少不轻狂,我当年也是跟岳丈大人学过几年拳脚的,岳丈大人也传过我一些内力修行法门,自然对这种帮派之人很是向往。当初咱们布庄刚开业不久,便有泼皮来捣乱,你知道么,姐夫我可是亲手教训过那些泼皮的,只是阎王易躲,小鬼难缠,那些泼皮总用些肮脏手段来恶心咱们。你想,一大早开张,门口有那屎尿,恶不恶心人?你找谁说理去?又会有谁来管?是不是同行找人来恶心咱,咱也不清楚,便是知道又能怎样呢?还不一样忍气吞声?要不是爹爹说着便是赔钱也要在这站稳脚跟,咱们布庄早就关门了。” 走回自己的座位,成是非眼尖,赶紧给姐夫倒了杯水。 张仲谦拿起喝了一大口继续说道:“岁岁在乡村长大,这种泼皮无赖见得少,元公子与师父在山中避世,想必见得也不多,至于小非,又有谁敢去武馆找麻烦,其实你们没见过的肮脏事,太多了。人呐,真的会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做出来之后呢?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说完他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说道:“岁岁,你别多想,我们都相信你。” 陈岁岁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方才张仲谦所言不过是有感而发,想不到东家还能顾及自己的情绪,陈岁岁直了直背,目光坚定起来。 张仲谦继续说道:“那车三千应下之后第二天,咱家布庄开门之后便见有二人守在门口,见铺子开张,便告辞离去。爹爹也按照约定,铺子中有那力气活也交给车三千的人来做,就这样,咱家铺子真的两月平安无事。” 成是非问道:“姐夫,那你说的拜把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仲谦叹了口气说道:“银子是我送过去的,见到了车三千之后,我直言想加入无敌神拳帮,你们知道么?他们的帮会竟然在城外的破庙之中,而帮众都是一些乞丐,力工,还有偷儿。” 看了一眼三人,他继续说道:“他当时问我,你与我们不同,这里不适合你,而那个馒头的故事,便是车三千那时讲给我听的。他问我,换做我,我会怎么做?我答不上来,因为我真的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处境。不过有了车三千的保护之后,咱家铺子倒是真的一直安稳了起来,倒是其他铺子,却是不那么太平了。” 这时元夕说道:“可是那车三千的手段?” 张仲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是也不是,他不过是笼络了一部分人而已,不过他确实也对几家铺子用了些手段,是那些将他三人赶出门去的铺子。” 成是非好奇的问道:“姐夫,那没有其他帮派么?官府的人怎么不管?” 张仲谦说道:“做力工的一般都是熟人聚团,乞丐都是几人扎堆,至于偷儿,都是单独行事。至于官府啊,巴不得有人能管理一下这群人。之前我不是说过车三千带着两人上门么,其中一人是力工出身,名叫高大壮,带了十多个兄弟跟了车三千,而另外一人,便是今日来人,魏大勇。” 成是非“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怪不得他自称什么魏三爷,看他那样,好像也没什么本事啊!” 张仲谦笑道:“对于常人来说,他魏大勇的身手还是不错的,可惜他遇到了你们啊。此人是偷儿出身,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拳脚功夫,也不知为何跟了车三千,他负责一个堂口。另外一个堂口的堂主就是那高大壮了。这魏大勇还是有本事的,城中的偷儿被他盯上之后,基本都跑不了,刚刚得手的东西,反手就能到了他的手上,如此这般,那些偷儿便都服了他,成了帮中之人。至于那些乞儿,便是由车三千亲自负责。” 这时陈岁岁问道:“既然这无敌神拳帮有了做工的银子,还收什么保护费,那这些乞儿还有偷儿是不是都不再去乞讨,偷东西了呢?” 张仲谦摇了摇头:“只是少了些,但是还是会有,不过咱们交了银子的,不会有乞儿和偷儿上门的。” 成是非问道:“姐夫,那是不是所有商户都给他们交银子呢?那魏大勇今日上门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仲谦皱着眉说道:“也不全是,毕竟有人背后是那官府中人,自然不会卖了他一个江湖帮派的面子。至于今日之事,我也觉得蹊跷,以我对车三千的了解,他必然不会如此这般,所以我才问那魏大勇,是不是车三千的意思。” 想了想,他又说道:“等等看吧,此事不会这般容易,毕竟那魏大勇可是帮中的一个堂主,就让咱们这么给打出去,这不是打他车三千的脸呢么。” 成是非一脸兴奋道:“姐夫,怕啥,有元大哥、陈大哥还有我,他敢来,咱们就给他打出去,怕他做甚?” 张仲谦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时管家老贾进来通传,说无敌神拳帮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 霍弃疾带着小光头邢云旗到了西凉城。 找到黄天霸之后,把小光头交给他照看一二,霍弃疾决定去拜访一下西凉王府。 站在王府门口,一袭青衫的霍弃疾抬步上前。 王府门前守卫见状,手中长枪一横,喝道, “王府重地,闲杂人等快快离去。” 霍弃疾说道:“鄙人山居士霍去病,求见西凉王爷。” 那守卫见状,打量了霍弃疾一下,只觉得此人面生得紧,绝不是城中达官贵人,便出言呵斥, “哪里来的什么山居士,水居士的,咱家王爷不信这个,快闪一边去,别怪我长枪无眼,伤了你。” 霍弃疾眉头一皱,如此这般,见到西凉王只怕不易。 “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似山中百灵,宛转悠扬。 府门打开,霍弃疾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从王府中走出,后面还跟着位老人,看模样似是管家。 守卫一看,赶紧行礼, “见过郡主!” 姑娘个子很高,比身后的老管家还高出半头,她身着酒红锦袍,做男装打扮,头发用一条黑色丝带挽了个高马尾,面白如雪。 她身后的管家连连说道:“我的郡主呀,快随我回去吧,不然王上知道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可没法跟王上交代啊。” 姑娘回头看着老者,笑着说道:“宋伯,我不过是去城中逛逛,这几天可把我憋死了,爹爹不会管我的。” 霍弃疾看着这个小丫头,面带笑意。 原来是她,应该是她。 当年他带着小元夕登门西凉王府的时候,元夕在王府遇到了一个小玩伴,一个长他一岁的小姐姐,西凉王最宠爱的小女儿,上官子陌。 想不到当初的小丫头片子出落成如今这般了。 他还抱过她。 当时小丫头对着不过二十多岁的他说道, “哥哥,你可真好看,将来我要嫁给你。” 童言无忌。 她还是这般俏皮,可爱。 对着管家宋伯说完之后,上官子陌转过头来问那守卫, “什么情况?” 守卫答道:“禀郡主,是这人要进门拜访王爷,属下见其面生,便没有进去通传,将其拦在外面。” 上官子陌这才注意到台下所站之人。 她身后的管家已经注意到了站在下面的霍弃疾,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便拉着上官子陌往门内走,边走边说道, “郡主,老夫想起一件要事,要跟小姐说清楚。” 瞥了一眼霍弃疾的上官子陌觉得自己好似见过此人,只是不容她多想,便被老管家拉进了门内,门又关上。 霍弃疾分明见到那管家关门的时候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有话,他可以断定,老管家已经认出了自己。 当年霍弃疾登门王府的时候,便是这位老管家陪在西凉王身旁。 只是这老管家此举又是为何? 上官子陌没想到宋伯拉着自己的手臂这么用力,门关上之后,她挣开宋伯的手问道:“宋伯,干什么嘛?您可从来没这样过,有什么事,你说啊!” 老管家面带歉意,低声说道:“郡主,方才情急,老夫不得已才对郡主动粗,还请郡主见谅。” 上官子陌撅着嘴问道:“宋伯啊,到底何事?刚才外面站的那个人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只是还没想起来,你就拉着我进来了,不行,我得再看看去。” 老管家赶紧拦住想再开门的上官子陌,低声说道:“郡主,此人我知道是谁,此事要禀报给王爷,你先莫要声张,你忘了府里那两位了么?” 上官子陌杏目微睁,悄声问道:“宋伯,是谁啊?这么神秘?” 老管家说道:“郡主,你先别问了,老夫现在要去见王爷,你不是想知道是谁么?一起去就知晓了。” 上官子陌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好呀!” 西凉王上官青云正在书房中看书,手中所读之物,却是《佛说四十二章经》。 《佛说四十二章经》是由最初传教入中土的高僧译的第一批佛经。 如今洛月城内白马寺多以此经文给众人传播佛教教义,只是不知为何,这西凉王对佛教产生了兴趣。 “啪”,把经文摔倒到桌子上,西凉王骂道:“什么佛说,佛说的,看着跟天书一样,老子头都看大了,也没看出个花来。” 在屋里走来走去的他喊了一嗓子, “来人,来人!” 有下人推门而入。 “去把小郡主叫来!” 下人领命而出,刚关上门门又被推开,大管家宋伯带着上官子陌走了进来。 西凉王哈哈大笑,挥手止住要行礼的宋伯,开口说道:“我说老宋啊,你到底是跟了本王几十年了,连本王想见自己的小女儿都猜得到啊,我刚命人去叫丫头过来,你就带着她来了啊。” 管家半躬身道:“是小郡主要出王府,被我给拦下了。” 上官青云瞥了眼自己的小女儿, “丫头,你又不老实了啊,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整天出去疯,还给本王闯祸。天天有人跑本王这里来告状,说你欺负他家公子,你就这样,我怎么把你给嫁出去?” 上官子陌没想到管家上来就先告了自己一状,瞪了一眼宋伯,撅嘴说道:“爹爹,人家没意思嘛,我想去找公孙哥哥去玩儿啊。” 上官青云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已经五十多岁的他捋了捋颌下美髯,点点头说道:“是公孙日月那小子啊,他还不错,嗯,确实不错。” 上官子陌闻言,凑到上官青云跟前,双手扯着爹爹袖子,轻轻摇晃着说道:“爹爹,哪有,人家不过是把他当哥哥。” 上官青云笑而不语。 这时宋伯开口说道:“王上,好像是那位大人回来了!” 第四十三章 朋友归朋友 规矩是规矩 霍弃疾吃了个闭门羹。 看来走正门是行不通了,看那管家的意思,似乎自己报上真正名号也未必进得去这西凉王府。 王府的墙很高,却高不过霍弃疾的一跳。 他准备夜探王府。 西凉王已坐回椅子上,享受着女儿的小拳拳落在自己的肩上。 闭目的他却未养神,而是在想着十三年前来的这位故人之后。 女儿的拳头力度刚刚好,很舒服。 只要是小陌陌敲的肩,多大的力度都是刚刚好。 这位西凉之王睁开眼睛,开口问道:“老宋,你确定是他?你可是有十三年没见过此人了。” 落在肩膀上的拳头有点乱,不容管家老宋开口,上官子陌跳脚说道:“爹爹,爹爹,我想起外面那人是谁了,是那个小娃娃的师父,你一说十三年我才想起来的,是那个大哥哥,叫什么来着呢?” 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她才想起来,当时才四岁的自己压根就没问过这个大哥哥的名字。 她想着方才门外站着的他,好像沧桑了许多啊,跟自己的大哥一样,还有些胡子拉碴的。 都怪他,低着头,自己站得又高,没一下认出来。 想着想着,手上的拳头又开始乱砸了。 上官青云伸手拦住了女儿的手,免得砸在自己的头上,他笑道:“你这个小丫头竟然还记得他啊。” 既然是他,自己还是得见上一面才是,只是如今的他,却有不便之处。 虽然释空寺那两位没有时刻跟在自己身边,但以他们二人的功力,王府来了这么一位高手,他们必然能感受得到,毕竟他们就在书房附近的房间中。 看着桌子上那本《佛说四十二章经》西凉王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堂堂西凉王,竟然这般受气,连睡觉都都被人守着,要不是老子年纪大了,非得叫那两位高僧听一听什么叫靡靡之音。 他后悔让释空寺这两位高手进了这西凉王府了。 半年前,释空寺的两位高僧上门,说要助西凉王一臂之力,保护其安危,而当时西凉王正收到鲁王遇刺的消息。 虽说西凉王骁勇善战,但那只是战场杀敌而已,对上江湖人士,还是不及。而他又打着“清君侧,立新君”的旗号,很容易被割鹿楼盯上。 这割鹿楼的意图很明显,是要染指天下,上官青云怀疑,是哪一个藩王与江湖人士勾结,暗中搞的这么个割鹿楼。 江湖人得由江湖人来对付,所以释空寺来人,他很高兴。 没想到此举,却成了引狼入室。 这释空寺竟然暗中勾结吐蕃。 要不是他当初留了个心眼,命自己的长子上官子阳守着紧邻吐蕃的定西城,恐怕吐蕃那帮白眼狼就该攻过来了。 这帮秃驴,自己不好好念经,还妄图左右天下大势,还让自己读什么《佛说》,他们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是佛祖说得那样了? 看了眼管家老宋,他低声问道:“可有办法找到他?” 管家点点头,然后说道:“王上,见其不难,难在他与您见面,另外王府之危恐怕只有此人能解,只是若是被那二僧知晓,恐怕王上会以身犯险。” 上官青云皱眉道:“释空寺两名高手,恐怕非他一人能敌,此事难办。” 管家说道:“要不先与其取得联系,然后再从长计议?” 这时上官子陌说道:“爹爹,要不我去找到公孙哥哥,让他调一队人马过来作为接应?” “不可!” 上官青云摆手说道, “若是听见动静,你爹爹我只怕会先没了命。” 手指在桌子上敲打,上官青云说道:“老宋,先想办法联系到他,说一下本王如今处境。” 这时叩门声响起, “释远携弟子空见,前来与王上说经文。” 上官青云一惊,坐正了身子,示意身后的小女儿继续捶背,冲着管家点了点头。 管家宋伯去开门。 上官青云翻开了书案上的经书。 管家对进来的二位僧人行了一礼, “见过二位大师!” 二人还了一礼。 上官青云开口说道:“二人高僧请坐!” 又对着管家说道:“老宋,看茶!” 说完微微侧头说道:“陌陌,我要跟大师请教佛法了,你去找你娘亲,学学女工刺绣之类的,别总出去跑了,记住了,这两天不许出去。” 上官子陌撅着小嘴说道:“知道啦!” 说完也不理会落座的二位释空寺高僧,直接离去。 两位僧人不以为意。 上官青云看着手中佛经说道:“二位高僧来得正巧,本王方才正巧读到十九章,心有所惑,不得其解。” 释远一笑,单掌立于胸前,微微低头,唱了句佛号,说道:“王上请讲,老衲愿与王上共同修行佛法。” 上官青云捧书说道:“佛言:观天地,念非常,观世界,念非常,观灵觉,即菩提。如是知识,得道疾矣。敢问大师,何谓非常?又何谓灵觉?这菩提又是何解?” 释远是释空门法堂长老,而坐在其下首的空见是其亲传弟子。 听西凉王有所问,释远微微点头,看来这本经书没有白白送到其手上。西凉王手上那本《佛说四十二章经》是释空门方丈释怀大师亲自手抄本,珍贵得很。 他缓缓开口道:“王上,这菩提便是我修行之人所追求的无上境界,是为大彻大悟,明见心性。常者,永恒是也,亘古不变。佛言:观天地,观世界,念非常。这上天下地,日月星辰,古往今来,四方寰宇,好似亘古不变,其实是有所变化的,谓之非常。当我们晓知其理,便产生灵觉,达到菩提之境。” 上官青云笑着问道:“敢问大师,佛曰四大皆空,那么求之菩提,是空还是不空?” 释远大师笑着说道:“老僧佛法修行不够,还未达到取得菩提果位,求而不空也。至于王上所问,老衲不敢妄言。” 上官青云说道:“那本王没什么可问的了!” 这时空见说道:“王上,家师收到敝门释法大师飞鸽传书,提及那玄一门副掌门霍星纬之子霍弃疾前几日到访释空门。便提醒我与师父,要注意王上安危。” 释远开口说道:“王上可能有所不知,这霍弃疾曾是武道大赛魁首,又是霍星纬之子,其身手十分了得。王上如今打着清君侧旗号,这是要对其父不利,因此师兄来信明言,要我二人注意那霍弃疾动向,护得王上周全,老衲斗胆,这几日还请王上派人搜查此人,我二人则追随王上左右,以防此人对王上不利。” 上官青云一听,心中一紧,面上不露声色,只是说道:“竟然还有这等事?那本王可要好好感谢贵门释怀大师了,霍星纬那老匹夫,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人人见而诛之。既然他儿子来到了西凉城,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本王的安危就有劳二位大师了。另外劳烦二位跟贵派释怀大师说一声,本王已经选好山头建造一座新的寺院,就在咱们西凉城旁的长留山,只是咱们西凉如今备战东征,徭役少了些,这建寺一事,可能要缓上一缓。” 释远开口道:“有劳王上了,此事老衲一定告知方丈师兄。王上此举,当功德无量,愿佛祖保佑,王上定能完成宏图霸业。” 心中想着,保佑个屁,嘴上却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去用膳,二位高僧请自便。” 反正自己走到哪里,他们只会离自己不过二十丈距离。 为了恶心这帮秃驴,这西凉王专门吃肉,变着花样的吃。 总不能为了你们这帮秃驴,让老子把肉食也戒了,要是敢拿本王吃肉说事,那本王就把脑袋伸过去,看你敢不敢动手。 空见曾气不过,跟师父释远抱怨。 释远说道:“见与不见,不在眼前,而在你心。” 空见称是。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流口水,只好坐得远一点,默念经文。 今日晚膳,管家命人架起火堆,在院子中烤上了一只全羊。 香,真香,满院飘香。 西凉王见状,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宋。 火烧得很旺,半大的羊架在火堆上,有人在不断翻烤。 肉已被烤得金黄,油脂噗噗的滴在火堆上,腾起阵阵青烟。 上官子陌很贴心的给爹爹开了一坛好酒。 西凉王喝酒从不用碗,从来都是举坛而饮。 释空门两名高僧盘做在房顶上,闭目念经。 天色已晚,星耀夜空,霍星纬纵身一跃,便蹲在了王府的高墙之上。 见有火光,他趁黑向那边摸去。 人影消失在高墙之上。 ———————————————— 张仲谦看完手中的信,递给了元夕。 车三千信中明言,请张公子及几位高手去无敌神拳帮一叙。 若是不去也可,只是这张公子的货,未必可以安然走出这武陵城。 张仲谦知道车三千的手段。 成是非嚷嚷道:“去就去,怕他啊!” 张仲谦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当过家家呢?你知道他们帮里有多少人么?常言道,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若是对方设伏,咱们未必会全身而退。” 说完,他看向元夕问道, “元公子,你怎么看?” 元夕回道:“张公子,去吧,咱们远道而来,不能因为这功亏一篑,你是生意人,他也是生意人,咱们去了,只谈买卖,若是他车三千不按规矩行事,咱们便以力破之。” 看向三人,他继续说道:“去了之后我们要严加小心,如若有什么意外,我负责对付车三千,岁岁你争取快速拿下两位堂主,至少那个魏大勇应该不是你两合之敌。另外,出手要有分寸,尽量生擒,这样咱们也好谈条件。” 成是非瞪眼问道:“元大哥,那我呢?怎么没我什么事儿?” 元夕笑道:“有啊,这无敌神拳帮自然帮众不少,还不够你打的么?你和张公子随机应变,小心行事。” 张仲谦说道:“实在不行我先备上银子,咱们示个好吧。” 成是非嘟囔道:“姐夫,那哪成,人都打了,这时候示好,管用么?” 张仲谦一想,也是,于是开口说道:“那便按元公子说的去做吧,想不到还没离开武陵城,便生出如此事端,张某人在此谢上二位了。” 说完张仲谦对元夕、陈岁岁二人行了一礼。 元夕伸手拦下,陈岁岁有些不知所措。 元夕说道:“正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拿钱办事,张公子无需如此。” 一夜过去,三人无眠,元夕睡得很香。 张仲谦心有所愁,成是非则是兴奋地睡不着觉。 至于陈岁岁,却是在想到时候该如何出手。 除了那次与元夕切磋外,他没与旁人人正式交过手。 只有陶先生给他喂过招。 按照元夕的说法,可是让他一下子制住两个人,该怎么做才合适呢?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再伤了人。 翌日,用过朝食的四人向着城外走去。 无敌神拳帮竟然还设立在城外,也就是最初那个破庙所在。 路上,张仲谦给三人说起了车三千的另外一件事。 张仲谦先说起了那个最初给了车三千一口饭吃的小酒馆,那个老掌柜的,如今已经是城中万福楼的老板了。 张仲谦卖了个关子,问向成是非:“小非,你知道为何么?” 成是非问道:“难不成是那车三千帮衬?” 张仲谦笑了笑,然后说道:“那老掌柜的孙女,许给了城中劳大人做了三房。这劳大人可是咱们商户们的财神爷,惹不起的,你说小酒馆傍上这么个大粗腿,生意自然好做了。” 成是非瞪了眼姐夫,问道:“跟那个车三千又没甚关系,姐夫你说这个做什么?” 张仲谦笑道:“说起来,还是有点关系的,毕竟这个小酒馆对于车三千而言,是有一饭之恩的。你说那车三千会不会去收这个酒馆的保护银子?” 成是非说道:“姐夫,你这问得好生无理,那酒馆都抱上官府的大腿了,还用得着他车三千?再怎么说,官府也比江湖帮派好使吧。” 张仲谦笑道:“为何用不着呢?要是有人使坏,去酒馆说些怪话,酒不好喝,菜不合口,那官府还能管得了了?这做生意,有人想尽办法提升自己,而有人却绞尽脑汁去损毁别人,这万福楼有劳大人撑腰,自然有人眼红,弄些下作手段去捣个乱。像这种酒楼生意,要的就是口碑,这老掌柜的也是位老实人,有人闹事也是忍气吞声,况且其孙女不过是个妾侍,在府上没什么地位可言,这劳大人也只是在酒楼开业的时候露露面,给万福楼长长脸而已。” 成是非好奇道:“是那车三千去报恩了?护住了万福楼?” 张仲谦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车三千是个怪人,他去万福楼是谈条件去了,还是他那些条件,店里有劳力活计交给他无敌神拳帮,另外再收保护费。” 成是非不解,开口问道:“姐夫,那车三千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我说的呢,他们会这么对咱们布庄,要知道最初咱们可是第一个相信他车三千的人。” 一直没有开口的元夕突然说道:“小非,我记得张公子说过,当初车三千是给那个小酒馆劈了很多柴的吧,以力换吃的,他车三千并不欠掌柜的什么。至于他心中有没有记着老掌柜的恩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至于咱们布庄,也是与其做买卖,未必就是他车三千忘恩负义,昨日之事,他若讲理,咱们就讲理,他若来硬的,咱们接下便是。” 张仲谦接着说道:“元公子说得在理,当初那车三千在酒馆说得很清楚,他无敌神拳帮的规矩不能废,该当如何,便是如何,万福楼也不能例外。至于车三千私下里有没有为老掌柜的做些什么,咱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风声出来,好像那老掌柜的孙女,也就是嫁入劳大人家中那位,与车三千有点故事。” 一听姐夫说起了这个,成是非来了精神,瞪大眼睛好奇的问道:“姐夫,俩人不会有那奸情吧?那劳大人可是官府中人啊。” 张仲谦面色倒是有些凝重,声音略低, “这便是车三千可怕的地方,这几年下来,没想到他的势力这么大,几乎完全控制了武陵城的劳力,乞丐,还有偷儿。你想想,有这些人在帮里,还有他车三千打听不到的事情吗,官府中人,哪个没点秘密?只怕是那劳大人有什么把柄在其手上吧。据说那劳大人已经不敢碰自己这房妾侍了,给其单独找了个院子,而车三千却是经常出入那个院子,毫不避讳。” 成是非惊讶道:“这也行?” 元夕和陈岁岁也面露讶异神色。 张仲谦说道:“咱们这位劳瑟琵劳大人,可是这武陵城出了名的风流人物,都快五十的人了,不还常去喝花酒。如今呐,去年,他又纳了第四房妾侍。至于老掌柜的孙女,在劳大人眼中,不过是件衣服。” 成是非眼珠子一转,突然问道:“姐夫,你是不是也想买新衣服了?” “啊?” 突然明白过来成是非的意思,张仲谦瞪了他一眼说道:“别胡说,你姐跟我提过纳妾的事都让我给拒绝了,小非,这次回去了,你可以多帮帮姐夫。” 成是非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谁让你是我姐夫呢。” 被成是非这么一打岔,张仲谦紧张的心情倒是放松了几分。 几人说说笑笑的来到了城外。 破庙已被修整,牌匾已经换上了无敌神拳帮几个大字。 院门前站着两个汉子,见四人过来便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汉子问道, “敢问可是张记布庄张老板一行?” 张仲谦点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张某,应车大当家的所邀,前来拜会。” 那汉子伸手虚引, “张老板里面请,帮主及两位当家的已经在恭候几位了。” 四人随汉子走了进去。 车三千坐在堂中大座之上,看着走进来的四人。 走进聚义厅,张仲谦一看这阵仗,心想,这车三千倒是真瞧得起自己。 拱手上前,他开口说道:“见过车大当家的,张某应邀前来,不知大当家的有何吩咐?” 元夕负手而立,打量着大座上那个个子不高的一帮之主。 车三千个子不高,是真的不高,比小非要矮上一头。 面白无须,看起来倒不像是个武者,像是个文弱的书生。 只是他那一身内力,虽是内敛,却也瞒不住元夕的眼睛。 成是非与陈岁岁二人则是在打量着四下。 与想象的不同,整个大厅,就三人在此,让原本以为是深入虎穴的几人倒是吃了一惊。 车三千跳了起来,站在大座跟前,开口说道:“张仲谦,别跟我说那些客套话,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准备就这么走了,也不与我道声别?要不是老三告诉我,我还不知晓此事,还得我亲自相邀你才来么?” 张仲谦拱手笑道:“有劳大当家的挂念,是仲谦疏忽了,待会儿张某在万福楼设宴,还请三位当家的赏光,给仲谦一个道别的机会。” 车三千摆摆手说道:“欸,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应该是我给你送行才是,我已叫人备下酒席,一会儿你可要痛饮几杯。仲谦兄弟,不知你身后这三位才俊是谁?面生得紧,你也不给哥哥介绍一二。” 进了大厅,车三千对昨日之事只字不提,不知其是何打算,就算心中有疑,张仲谦也只能静观其变,便是笑道:“我来给大当家的介绍一下。” 他先把成是非拉了过来,开口说道:“这是内弟,名成是非,其父是我们巴州云德武馆馆主。” 说完对着成是非说道:“小非,这位是车帮主,那位是高堂主,这边这位昨日见过了,是魏堂主。” 成是非拱手示意,开口说道:“见过车帮主,高堂主。” 成是非没有理魏大勇。 张仲谦倒是有些头疼怎么介绍元夕和陈岁岁。 这时元夕自己开了口, “元夕,张公子朋友。” 说完他看了眼有点紧张的陈岁岁,又说道:“陈岁岁,也是朋友。” 元夕说完,车三千眼中精芒一闪,几人进门之前,他就注意到了这二人,看来老三所言不假,确实是两位少年高手。 他哈哈大笑,开口说道:“好,好,仲谦啊,你倒是有两位好朋友啊,既然二位是仲谦的朋友,那就是我车三千的朋友,二位可否愿意赏脸,一起喝上一杯?” 元夕闻言,与张仲谦对视一眼之后说道:“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不过这酒倒是可以喝上一喝。” 闻言,车三千一愣,随即大笑道:“这位公子倒是位妙人,老二,老三,走,咱们有话酒桌上去说。” 高大壮起身,冲着几人拱手,而魏大勇则面无表情。 成是非悄声说道:“姐夫,元大哥,他不会给咱们下毒吧?” 走在最前面的车三千突然回头道:“这位小兄弟是信不过我车某了?” 第四十四章 奇怪的鸿门宴 魏大勇没好气的带人回到帮中,刚好被车三千看见。 “老三,怎么回事?这么灰头土脸的。” 除了当初收服魏大勇的时候,车三千可是很久没见过自家兄弟这般模样了。 魏大勇恨声说道:“大哥,别提了,兄弟给你丢脸了,咱们神拳帮被人打脸了,没脸再叫无敌了。” “呦呵,在这武陵城里,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咱们魏三爷欺负成这样?来,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车三千指着跟着魏大勇一起回来的一个汉子说道。 那名汉子抬眼看了眼魏大勇,被车三千看见了,沉声道:“怎么?我这个帮主说话不好使了?” 那人腿一软,半跪下来,冷汗已经透了衣背。 这事是三爷瞒着帮主去做的,他是三爷的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时魏大勇开口说道:“大哥,您这威严一出来,哪个还敢张嘴了,还是我自己说吧,都下去吧。” 说完冲着跪下那人说道:“你也下去吧!” 车三千抬眼看了下魏大勇,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 那人说了声,“谢帮主”,便与其他人一起离开了聚义厅。 车三千盯着魏大勇,没有说话。 魏大勇想起了初见车三千的情景。 当时的他刚刚得手,正在掂量着钱袋子的时候,却发现有个小个子在盯着他看,他瞪了那小个子一眼之后,便闪身消失在小巷子中。 只是当他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小个子正在他家门前坐着。 见状他出言喝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别挡在大爷家门前,哪凉快哪待着去。” 那小个子站起身来,冲着他走了过来。 魏大勇可是会几手拳脚功夫的,自然不怕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个子。 瞧着慢慢走过来的小子模样长得倒是周正得很,魏大勇心道可惜了,自己可不喜好那男风。 正想着的时候,一个拳头扑面而来,他鼻子一酸,淌下两股热流。 小个子骂道:“你说谁是毛头小子呢?老子都十八了知道不。” 被偷袭的魏大勇一抹鼻子,弄得一袖子血污,见状,他更加生气,一掌就向那小个子脖子抓去。 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小个子被自己掐着脖子抓起来,反而自己的头又挨了一下子,耳边又听见那小子在骂, “说谁小呢,你说谁小呢,老子最烦别人说老子小了你知道不!” 这一下一下的打在头上,他躲都躲不开,便抱着头蹲在地上求饶。 后来他便认了这个小个子当了大哥,再后来,他当了老三,三人建立了一个帮派。 二哥高大壮比他长上几岁,所以他行三。老三就老三吧,反正比老二好听。 无敌神拳帮的名字是他起的,二哥不善言辞,吭哧瘪肚半天,憋出个大力帮出来,看大哥那嫌弃的眼神他就知道,还得自己来。 他想起了大哥的拳头,当真是无敌神拳。 大哥眉开眼笑,跟着二哥说道,看来以后还是得多敲打敲打老三,这一打,给打灵光了。 大哥之后再也没打过他,只有他们打别人的份儿。 但是大哥有一条规矩,人不犯我,不许出手。 今日大哥的眼神有些可怕。 魏大勇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有点疼,他赶忙说道:“大哥,我带人去收例钱,谁知碰上了个硬钉子,小弟我平时把玩的铁珠子都被抢了去。” 车三千忽然笑了,他开了口,声音不大,但魏大勇觉得很可怕。 “老三呐,这两年你似乎有些过了。” 魏大勇赶忙跪下说道:“大哥在上,小弟我一直尽心尽责,为帮里,为兄弟们多谋些好处,大哥,我真的不是为了自己啊!” 他知道车三千所言何事,各商户的例钱都是他去收的,这两年他动了个心思,悄悄地多收上一些,商户们虽有怨言,却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谁叫无敌神拳帮在这武陵城越来越势大呢。 他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拽着车三千裤腿说道:“大哥,我手下那帮兄弟开销越来越大,又不像你和二哥手底下那帮人,自己还能赚些钱财养家,咱们这些做偷儿的,都让你看管起来了,没了来钱路子,小弟也是为了一众兄弟着想啊!” 车三千轻踢了一下,说道:“起来吧,张家布庄的事说说看吧,你也知道他张仲谦与我的关系。” 魏大勇说道:“大哥,张家的买卖要撤了,小弟带人过去瞧了瞧,却被人给打了出来,仰仗着有两位高手撑腰,说什么终于不用受咱们帮里的气了。” “哦?还有高手,那我倒是要会上一会了,明天咱们摆桌酒席,来给他张仲谦送行。” 车三千亲笔手书一封,派人送到张家布庄,张仲谦带人前来。 成是非没想到对方如此耳尖,车三千这一问,吓得他一哆嗦,赶紧躲在元大哥身后,随即又挺了挺胸膛。 张仲谦说道:“大当家的息怒,内弟粗制滥造的小说看得多了,却没见过这种场面,胡言乱语,还望大当家的多多包涵。” 元夕也开口说道:“信得过还是信不过,那得看大当家的怎么做了。” 车三千没有动怒,嘴角扬了一下,说道:“这位元小兄弟说得不错,走,诸位且来看我的诚意。” 酒席设在聚义厅后面的厅堂,桌是圆桌,摆满了美味佳肴,在酒桌不远处,摆着一个小缸那么大的坛子。 车三千落座之后,招呼着几人坐下。 高大壮,魏大勇依次挨着在车三千左手边坐下。 车三千说道:“鄙人江湖草莽,不懂得什么礼仪,诸位随意坐便是。” 元夕给陈岁岁使了个眼色,他挨着车三千坐在了其右手,而陈岁岁则挨着魏大勇坐了下来,中间两个位置留给了张仲谦和成是非。 待四人落座之后,车三千轻轻拍手,有人闻声上前。 车三千开口吩咐道:“把酒给诸位贵客满上。” 那人称是转身,来到大坛子跟前,揭开盖子,一股浓烈酒香随即飘出。 转过头去看的成是非不禁说道:“好香啊!” 伸手拍拍张仲谦,低声说道:“姐夫,比那个桃花酿还香。” 车三千笑道:“贵客登门,自是好酒招待,这酒可宝贝得很,里面可是有很多名贵药材的,这位小兄弟要不要去看一看。” 成是非一听便起身去看,张仲谦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车大当家的,昨日之事,怕是有些误会,小弟想先说个清楚。” 车三千一摆手, “欸~咱们之间,哪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先喝酒,喝酒!” 这时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成是非一脸煞白地跑了回来直拍胸口。 高大壮憨憨一笑,魏大勇则是冷笑一声。 这边三人一脸疑惑地看着成是非。 相较于硕大的坛身,坛子口不大,大约有人脸那么阔,那人正拿着木制打酒勺往外打酒,见成是非过来看,便停下手中动作。 成是非闻着酒香,十分陶醉,对车三千所言之物更是好奇,便把脸凑在坛口仔细查看。 他似乎看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还有一大坨黑物飘过。 吓得他叫了一声,赶紧坐了回去。 “蛇,是蛇,我看到蛇了,真恶心!” 车三千笑道:“这可是名贵的五毒酒,用美酒加五毒之物浸泡而成,是大补之酒,是本人最是喜爱之物,今日几位朋友到来,便欲与诸位共饮此酒。” 成是非被吓得不轻,摸摸额头冷汗,摆手说道:“我还小,就不喝了,诸位随意,我吃肉就好了。” 车三千笑道:“小兄弟随意!” 说完目光略过元夕、张仲谦和陈岁岁,开口说道:“不知几位可否赏光呢?” 元夕说道:“我随意,车帮主拿什么酒,我便喝什么酒!” 张仲谦是知道此酒的,倒不是真的毒酒,但是劲儿贼大,他开口说道:“我酒量不佳,只饮一碗吧!” 陈岁岁见车三千看向自己,便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我也喝一碗吧!” 车三千大笑道:“好,来,把酒端上来。” 看着眼前的大海碗,陈岁岁觉得这一碗酒得是爹爹过年时才能喝上这么多的了。 闻着酒香,他有些醉了。 外面的世界,真醉人。 车三千的声音唤醒了他。 车三千举碗说道:“感谢几位看得上我无敌神拳帮,瞧得起我车三千,来,干了!” 一听说干了,张仲谦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曾经他要加入这个帮,便是被车三千几碗给灌多了,派人给送回去的。 车三千说他喝酒都要思量来,思量去的,不爽利,不适合。 元夕一饮而尽。 张仲谦喝了一大口之后顿了一下,也一饮而尽。 陈岁岁喝得很慢,口很小。 陶先生对他说过,好酒要细品,慢慢品,仔细品,最重要的是,别洒了。 爹也告诉他,别洒了。 可真好喝,比爹爹喝得好喝多了。 学着陶先生,让最后一滴酒滴入口中,他放下碗,才发现几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脸红了,不是醉的。 车三千拍手笑道:“这位兄台可是位妙人,你这般喝酒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长辈,你才是酒中仙,来呀,快给诸位满上。” 张仲谦也豁出去了,再次递上了自己的酒碗。 成是非见众人喝了都无事,也面露跃跃欲试神色。 车三千见状,开口说道:“给这位小兄弟也打上一碗。”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气氛很是融洽,除了有些心不在焉的魏大勇。 魏大勇也不清楚大哥车三千到底作何打算。 几轮下来,桌子上还能举杯的就剩下元夕和车三千了,陈岁岁要不是有内功撑着,早就趴桌子底下去了。 胃中阵阵翻滚,他却强忍着不吐。 怎么能吐呢?怪可惜的,这么好的酒,还有菜。 车三千端着碗,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大着舌头说道:“兄得,说,说实,实话,你,你到底有没有用内力催,催酒。” 元夕摇了摇头,端起手中的酒碗,又喝了一大口。 车三千见状,伸出了大拇指,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打了个酒嗝之后,他说道:“兄,兄得,我,我是服了,我有事要办,不得以得催下酒。” 说完车三千也不管坐在一旁的元夕,开始运功调息。 以防意外,元夕也暗自运转自己的高深内功,化解体内酒力。 虽然他没有很醉,但是他怕在酒的作用下,自己一个闪失,伤了人。 瞥了眼陈岁岁,他顺手抓起一颗花生,屈指弹了过去。 趴在桌子上的陈岁岁吃痛,努力地挑起眼皮,打了个大酒嗝,胃中又是一阵翻涌,他禁闭双嘴一憋。 元夕说道:“运功,催酒。” 陈岁岁一脸茫然,这,陶先生也没教过他啊。 陶隐当然没教过陈岁岁,在他看来,运功催酒无异于脱裤子放屁,都催出来,还喝酒做甚。 元夕说道:“只需运转内力即可。” 陈岁岁把椅子往后一推,直接坐在地上。 这时车三千已经睁开了眼睛,酒意全无。 双掌轻轻拍了几下,房间突然涌进几个人来。 元夕不动声色,开口问道:“车帮主这是何意?” 车三千一笑,开口说道:“很多人对我有不少的误解,以为这无敌神拳帮所为便是我车三千所想,其实我车三千所要的,不过是个心中痛快,可这个痛快,着实来得不痛快啊。” 说完他看了眼喝得烂醉如泥的魏大勇,一招手,对着众人说道:“捆起来,给老子关起来。” 众人得令,迷迷糊糊的魏大勇就被五花大绑,拖了出去。 一头雾水的元夕看着车三千,心想,莫不是这厮酒喝多了,脑子不好用? 看出元夕心有疑惑,车三千笑道:“当年我离开自己故里,只身来到这武陵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饱,可便是我以劳力换口吃的,还是四处碰壁,最后是那万福楼的老板,当时还是个小酒馆的老掌柜的,给了我两个馒头。可我没吃白食啊,我劈了很多的柴,我和这个小酒铺的因果也就结束了,可是老掌柜的好心,我却一直记在心里。” 车三千靠在椅子上,看着元夕,已经醒酒的他似乎又有些醉意,继续说道:“我这人,做事讲原则,却又重情,有些时候,这情与原则偏偏又会有冲突,那该怎么办?” 车三千笑了一下,自问自答道:“那就顺心意好了,老子思来想去做什么?人生在世,所作诸般,不还是先为了自己舒服?” 元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车三千继续说道:“后来我帮了那万福楼,不然就凭那老掌柜的那把老骨头,便是有那个劳瑟琵撑腰,一样得干黄了。我为什么帮他?不过是老子觉得舒服而已,就帮了,其实也算不上帮,如此这般,咱们无敌神拳帮的名号才更亮。只是最让我恶心的你知道是什么么?是老掌柜的儿媳妇,那个婆娘,说什么要是没有他公爹,老子早就饿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这是在骂我忘恩负义呢。” 车三千嗤笑道:“老子会饿死?既然想跟我车三千攀上交情,那好,老子就遂了他们的愿。” 说到这里,他伸过头来,对着元夕悄悄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睡了他们的闺女,他们自以为姑娘嫁个了好人家,可不过是他们自己想以此借势罢了。” 车三千仰头大笑,继续说道:“不要觉得我这般做派有违什么伦理道德,三纲五常。那可怜的姑娘,又有几人真的把她当人看了?也就是老子,还能好好怜惜怜惜她。说起来也好笑,便是她爹娘知晓了此事,也不敢吭声。” 说到这里,车三千瞪着眼说道:“不是老子吹,在这武陵城,我车三千也是位爷,大爷。你们想安稳出城,可没那么容易。” 元夕面无表情,开口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车三千嘴角咧了一下,晃了两下腿说道:“我知道你身手不错,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先不说你能不能打赢我,若是今日在这屋里,有什么意外,我敢保证,你们将无功而返。” 车三千看着元夕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 笑了一下,他看了眼高大壮,他继续说道:“他叫我大哥,刚刚被捆出去的魏大勇也叫我大哥,兄弟,实话跟你讲,别说我车三千无情,只是在我心里,从未把这二人当做把兄弟,为什么?是因为他们不配么?说起来,还真是不配。不是因为我武功高,而是他们跟随我创建这个无敌神拳帮为的是什么?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兄弟。不是我车三千狂妄,他们不配。他们二人做过什么事情,我一清二楚,不过是懒得过问罢了,只是这次魏大勇所为触及了老子的底线,活该他被老子收拾。” 元夕皱着眉问道:“难道就凭昨日那事?” 车三千看着同样烂醉的张仲谦说道:“是也不是,有点关系。此事是帮内之事,就不再多与兄弟言语。元兄弟,老子打从故里出来混,还没遇见一个值得我全力出手之人,今日得见兄台,心中甚是欣喜,有些技痒,来吧,咱俩比试一番,赢了,我护你们出城,输了,那便对不住了,咱们无敌神拳帮的面子,你们得给老子还回来。” 车三千静静地看着元夕,等着他的答案。 张仲谦还趴在桌子上。 这时,已运功完毕的陈岁岁,忽地站起身来,看着车三千说道:“要不,我来吧!” 车三千直勾勾的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陈岁岁,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啊,如何比法,你来说。” 元夕没想到陈岁岁突然站起来,接下车三千的邀战,只是陈岁岁这般说了,他便没有再言语,反正有他在旁掠阵,应无大碍。 陈岁岁想了想说道:“要不你我以筷为剑,比试一下剑法如何,条件就是谁中招谁输,另外,筷子折了为败。” 车三千说道:“就这?未免太简单了吧。” 陈岁岁拿起自己一根用过的筷子,开口说道:“我说的是把对方筷子弄折了,自己为败。” 车三千一听,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来吧。” 说完车三千拿起了自己的筷子,站起身来。 陈岁岁走了过去,站在车三千对面。 元夕扫了眼张仲谦、成是非二人,起身,将双掌置于二人后背,运转内力,帮二人化解酒力。 车三千没有理会元夕,他在盯着对面的那个少年。 直觉告诉他,这个拿着筷子的少年,很危险。 他本以为那个叫元夕的才能当自己的对手,没想到这个能吃能喝的少年还有这般功力。 不是自己看走了眼,是之前这个少年太过不起眼了。 在元夕内力的催动下,张仲谦与成是非也醒了酒,二人揉揉头,这酒劲儿可真大。 成是非瞥了一眼,伸手晃了晃正杵着胳膊揉脑袋的张仲谦。 “姐夫,姐夫,你快看,陈大哥跟车帮主在那做什么呢?” 张仲谦闻声望去,皱着眉瞪眼一瞧,二人手执一根筷子在那对峙。 “小非,我也不知道啊,难不成这是一种行酒令?对了,元少侠呢?” “我在这,他们二人是在比武。” 站在二人身后的元夕说完,坐回自己的座位,继续说道:“张公子,车帮主可是说了,岁岁赢了,他送咱们出城,若是岁岁输了,我再上。” 正在盯着陈岁岁的车三千闻言,扭头说道:“当真?” 元夕点了点头。 车三千开口说道:“来吧,别说我欺负一个少年。” 在成是非眼中,手中筷子微微上扬,抬头看着陈大哥的车帮主更似一个孩子,这个头,倒是和何义金那个没良心的一般。 陈岁岁没拿过真剑,最多只耍过爹爹给他做的木剑,而陶先生教他功夫的时候,便以箸为剑,传他剑法。 所以他才有这个底气。 口中说道:“车帮主小心了!” 陈岁岁举箸便刺了过去。 车三千心中一惊,好快的身法,便欲以手中之竹筷格挡,只是想到陈岁岁提出的古怪条件,便变挡为拨同时左掌拍向陈岁岁左胸。 以掌打中,自然算赢。 车三千没有留手,这一掌威势不小。 陈岁岁临危不惧,手腕一转,被车三千拨开的筷子反握在手,横向一划,直攻车三千手腕,左手握拳,竟是不避,直接迎上车三千的手掌。 车三千撤回右臂,躲开陈岁岁的筷子,左掌已经与陈岁岁拳头相接。 一阵大力传来,车三千右脚发力,没动,陈岁岁后退半步,手上攻势却未停留,反握筷子的右手已经直插车三千左手手掌。 车三千嘴角挂笑,还是个挺难缠的小子。 左掌不撤,反是上前,变掌为抓,直取陈岁岁右手手腕,右手攻向陈岁岁前胸。 车三千瞳孔突然收缩,好小子,竟然这般托大。 第四十五章 老僧不说禅 陈岁岁与车三千出手很快,成是非勉强看得清二人动作,至于张仲谦,根本看不出二人的攻势。 元夕看得很清楚。 他与陈岁岁交过手,却不知这车三千手段如何,当车三千一箸刺向陈岁岁的时候,元夕见到陈岁岁竟欲以双指去接。 元夕眉头微皱,此举似是有些不妥。 陈岁岁的左手双指夹住了,车三千刺过来的筷子。 车三千确是嘴角一笑。 “啪,啪!” 是筷子折断的声音。 元夕却是展眉而笑,开口说道:“车帮主,这该怎么说?” 原来二人手中的筷子均已折断。 当陈岁岁夹住车三千的筷子的时候就心道不好,原来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对方根本就是送这跟筷子给自己,双指力度来不及收,车三千的筷子就此被他夹断。 只是他的右手也已将筷子送到了车三千手中,车三千没有抓到他的手腕,却也抓折了筷子。 车三千没想到自己也着了对方的道,看来自己倒是小觑了这个少年。 看着手中折了好几截的筷子,他随手甩到地上,开口说道:“你倒是机灵的很,此局算是平局吧。只是这般比试,却不是很爽利,本人并未尽兴,元兄弟,要不你也与我练上几手如何?” 元夕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开口说道:“既然车帮主这般仗义,那我便陪车帮主过上几招。” 元夕看得出来,若是真正厮杀,陈岁岁必然落在下风,这般比试,本就是一个取巧的法子。 陈岁岁冲着车三千一抱拳,坐了回去。 成是非高兴地拉着陈岁岁的胳膊,兴奋地说道:“陈大哥,你厉害啊,竟然和车帮主打了个平手。” 陈岁岁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是我输了,车帮主让着我而已。” 成是非其实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觉得既然车三千都这么说了,必是二人打了个平手,此时听陈岁岁这般说道,自是不解,疑惑道:“不会吧,这可是车帮主亲口说的啊。” 陈岁岁拿起自己剩余的那根筷子,在手上把玩,筷子在他指尖翻飞,看得成是非眼花缭乱。 “陈大哥,你这筷子玩儿的不错啊,不过你别光顾玩儿啊,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陈岁岁收起了筷子,对着成是非说道:“以筷子当剑,是师父教我的,所以我才有底气跟车帮主比试,结果我并未占得优势,况且我们二人方才对上一掌,我内力不及他,要是真的打的话,我能跑,却不能胜。” 成是非“哦”了一声,开口说道:“那这车帮主倒是个挺仗义的人了。” “你俩别闲聊了,快看!” 张仲谦在一旁提醒二人。 车三千问道:“怎么打?” 元夕答道:“随便!” 车三千一抬眼,“生死战?” 元夕问道:“有仇?” 车三千大笑道:“全力以赴,点到为止,至于胜负,想来你我皆是心中有数。” 元夕点点头道::“那便依帮主所言。” 车三千看了元夕一眼,竟然抢先攻了上去。 陈岁岁眼睛一缩,不以筷子比武的车三千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掌法大开大合,如果说与他对敌的车三千好似毒蛇一般,伺机而动,现在的车三千就好似一只凶兽,直扑元夕。 元夕动了。 他竟然没有躲,而是直接迎上了车三千。 快,真是太快了,只一瞬间,二人便交手十几记。 若不是啪啪的拳脚相交的声音传来,观战的三人还以为二人只是在那里胡乱地挥舞着双臂。 而对战的车三千则心知肚明,这元夕分明一记攻势都没有,完全是在拆自己的招式,自己所攻,招招被拆。 瞅准机会他双掌叠加,发力向前推去,竟是要与元夕比拼掌力。 以元夕的身法,未必躲不开车三千这一掌,只是他没有选择躲,而是一甩右臂,单掌上前,迎上车三千的一击。 “砰”的一声,巨大声响传来,元夕原地站着未动,车三千却噔噔噔后退几步,右脚一顿地,止住了身形。 而青石板地面,却已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车三千甩了甩手,盯着元夕,没有说话。 元夕负手而立,笑着问道:“车帮主,还打么?” 这时忽然有人说道:“怎么了?啊?是地震了么?” 说话之人是高大壮。 他喝得很多,大哥这酒平时可不怎么给他喝,这次逮到机会,自然要喝个够。 不是他有怨言,大哥只让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喝那便宜的劣酒,竟然还为此立了个规矩,若是有人偷着喝好酒,便自己主动离开神拳帮。 这是什么劳什子规定。 跟着大哥的那帮乞儿更是可怜,大哥更是给定了条奇怪的规矩,谁要是敢买吃的,那就离开神拳帮。 当然,乞儿也可以不当乞儿,去高大壮的堂口干苦力去,但是干了力工之后,便不能再去要饭,除非断手断脚,干不了体力活了。 车三千说了,既然选择吃这碗饭,那就吃好这碗饭。 爷的神拳帮能帮你吃好这碗饭。 连身为堂主的高大壮,只有在陪着大哥吃饭的时候才能喝上几口好酒。 他心有不满,却是不敢违背大哥的规矩。 他想带着一帮人脱离神拳帮,可现在的他,却是不敢。 大哥的酒,好喝归好喝,劲儿是真大。 反正今日之事与他无关,只管吃好喝好便是。 所以方才在席间,高大壮频频与元夕一行人敬酒,最后自己先醉倒在桌上。 元夕与车三千交手,掌力余波不小,酒桌被震得直晃,趴在桌子上的高大壮被震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扶着桌子,很是迷糊的他嚷嚷道:“快跑,地震了,咋这晃呢。” 成是非看着晃来晃去的高大壮,嘿嘿笑道:“高堂主,我听说地震了得钻桌子底下,快,快!” “啊?钻桌子,对,钻桌子,不对啊,我大哥呢?你们把我大哥怎么样了?” 车三千看着扶着桌子直打晃的高大壮,说了一句:“难为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位大哥,来人呐,把二当家的扶出去醒醒酒。” 进来二人把双腿打横的高大壮搀了出去。 车三千看着元夕,盯了一会儿,说道:“你赢了。” 让他服输的不是他最后退这几步,而是在最后二人对掌之时,元夕竟然收了两分力。 这才是高手。 就是这样,他的手还是有些麻! —————————— 步吉安听着何向风讲着自己的故事,没有说话。 按照何向风的说法,传授王家祖上武功以及打造那柄天助剑之人,名叫何必,是扬州人士,拜剑阁的弟子,为了向玄一门某位高人寻仇,才想方设法打造一柄神兵。 只是神兵铸成,寻仇却是未果,何必销声匿迹,天助剑成了玄一门之物。 何家多方打探,才知晓何必被玄一门关在了山上,而这个帮着何必铸剑的王家,被何家找到。 只是这时的王家已经开宗立派,成立了万器门。 何家是扬州望族,族中子弟多有成为拜剑阁嫡系弟子之人。 不过何向风却不是,因为他是并肩王府之人,至于他身居何职,却并未告知步吉安。 步吉安盯着这个扬州来人,手按在剑柄之上,一直没有松手。 郑锡丁见状,拍了拍自己弟子的肩膀,示意其放松,然后说道:“吉安呐,这何先生来我们荆州,本欲送一件大礼给王上,便是那个计划,老夫也想以此向王上示好,所以答应了何先生的计划,至于这万器门,因为何先生祖上的关系,何先生才找到了王掌门,至于何先生答应了王掌门什么条件,这个老夫没有过问,也没有必要,只是事出意外,这个计划失败了,还让巴州知晓了,所以我才先把你请到这里来,与你说清楚。” 步吉安沉默不语,想着师父说的话。 易中原开口说道:“吉安,你还信不过你师父么?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荆州,为了王上。如今天下各州早已不遵从王朝号令,依老夫所见,这正是咱们荆州的好时机。” 步吉安抬头看向何向风,开口问道:“不知何先生可否愿意与本将一同去觐见王上?” 何向风看着步吉安,缓缓说道:“有何不敢?何某正欲找机会见上江陵王一面。” 郑锡丁说道:“吉安,为师也和你易师叔一起去吧,毕竟此事我紫阳阁也是参与者,去了,你对王上也好有个交待。” 步吉安点点头道:“师尊所言甚是,不过几位还请与我一起到南郡城,待我先行秉明王上之后再做定夺。” 王师北与王师南对视一眼之后开口说道:“步将军,此事我万器门也难逃关系,我二人也一同前去面见王上吧,也好说个清楚。另外我万器门如今名存实亡,就剩我二人,我二人也存个私心,以我二人的本事,想在王上跟前谋个差事。” 步吉安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如此,诸位还请与我一同下山。” 下山的时候,步吉安心事重重。 ——————————— 月黑风高,王府里灯火通明。 霍弃疾像黑夜中的一道影子,无人能看得见。 以他的身手,想要避开王府护卫易如反掌。 王府确实大了些,霍弃疾闪身上了屋顶,趴在上面,环顾一下确认了方向,几个飞跃。 霍弃疾站在了屋顶之上,对面站着释法大师,空见的身影在另外一侧房顶出现。 霍弃疾微微点头,然后看向篝火旁的众人。 西凉王右手握着一条烤羊腿,在大口吃着肉,左手不时拎起一坛酒,灌向口中,也不管胡须上挂满酒珠儿。 放声大笑,西凉王又招来几名舞女前来助兴。 几名女子身着轻纱,香肩似雪,若隐若现,看那面庞,竟是吐蕃之人。 篝火烤羊,美酒飘香,舞姿曼妙,老僧在旁。 释法单掌立于胸前,对霍弃疾行了一个佛礼,心中默念了一声佛号。 霍弃疾微微一笑,然后他动了。 释法一跺脚,向前追去。 空见急追,毕竟以其师之功力,怕是会吃亏。 几人在王府屋顶上飞奔,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霍弃疾不想在王府中动手。 夜有宵禁,街中无人,霍弃疾出了王府,便没有再走。 释法与空见追了上来。 释法开口道:“敢问可是霍施主?” 霍弃疾笑道:“正是霍弃疾,却不是什么施主。” 说完他复问道:“两位可是释空寺高僧,敢问法号是?” 释法开口答道:“老衲释法,释空门法堂首座。” 空见双手合于胸前,行礼说道:“小僧空见,释法师父是小僧授业恩师。” 霍弃疾还之以僧礼,“原来是法堂两位高僧。” 释法说道:“居士夜探王府,意欲为何?以居士出身,何须如此偷偷摸摸?” 心中感慨,要不是自己带着那个小光头慢慢悠悠的回到西凉城,恐怕释空门的飞鸽未必能快得过自己。 只是自己本就不怕释空门告知自己的消息。 有时候,打草本就是为了惊蛇。 霍弃疾没有回答释法的问题,而是说了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二位高僧佛法高深,鄙人佩服。” 空见微怒,出言喝道:“居士此言毫无道理,我与师父时时遵守清规戒律,日日诵读经书,何来穿肠过之说?” 释法唱了声佛号,面无表情。 霍弃疾看向空见问道:“见有所见,心有所想,吃与不吃,穿不穿肠又有何区别?” 空见似是被戳中痛处,怒道:“一派胡言,你一个红尘中人,又岂能与出家之人言谈佛理?” 释法看向空见说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空见闻言,对师父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谢师父提醒,是空见着了相了。” 释法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霍弃疾, “居士不是出家人,莫谈方外事,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便以江湖的规矩去办如何。” “哦?大师还是江湖中人?那又何来出家一说?” 释法微微摇头, “出家为我之果位,入世为渡人间苦难,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佛在心,又有哪里不可去的?” 霍弃疾笑道:“那鄙人就以江湖中人身份邀请二位大师饮上几杯?刚巧本人与西凉王相熟,可以此借花献佛,还请二位高僧万万不要推却。” 空见怒道:“师父,这厮欺人太甚,何须再与他多言,先拿下这个割鹿楼嫌疑再说。” 释法运功于全身,开口说道:“居士,既然如此话不投机,那别怪老衲无礼了。” 霍弃疾笑道:“佛有二法,一言佛说,一法为佛怒,那便让霍某领教一下贵派的无上神功。” 空见早已忍耐不住,运转本门明王诀,一记伏魔印向着霍弃疾砸去。 霍弃疾避也不避,只是抬手一掌拍向空见。 被一掌震飞的空见并未受伤,只是面上阴晴不定,此人果然如师伯信中所言,那般厉害。 释法“阿弥陀佛”一声之后,开口说道:“以空见一人之力对战居士,倒是有些小瞧了玄一门的无上神功了,老衲也来领教一下,空见,动手。” 说完释法欺身而上,袖袍飞鼓,双掌拍向霍弃疾。 霍弃疾冷哼道:“早该如此。” 右掌运功迎上释法的双掌,这时空见见机攻向后门大开的霍弃疾。 本以为单掌可以逼退释法,再趁机反招伤了背后攻上来的空见,奈何释法此招古怪的很,竟然拼大力吸住自己的单掌,以此来给空见创造伤了自己的机会。 情急之下,霍弃疾十成内力功力喷涌而出,释法被反震而出,嘴角溢血,而空见的伏虎印却已砸在他的后背之上。 内力运转,聚于中招之处,霍弃疾硬抗下空见的全力一击。 喉咙一甜,他顺手反拍。 空见没想到霍弃疾中招之后还能打出一掌,情急之下以左掌接下。 倒飞而出的空见左臂一阵剧痛,不出意外,应该是伤了筋骨。 在空中翻转了几下卸下掌力,他捂着左臂盯着霍弃疾。 释法没有再次出手,而是在旁悄悄运功调息。 霍弃疾也没有再次动手,只是看着二人。 体内太玄经流转全身,空见那一击让他受伤不轻,不过面对同样受伤的二人,他依然自信满满。 释法调息了一下之后才开了口:“玄一门不愧是九大派之首,当初方丈师兄便败于令尊之手,如今我与空见二人联手竟然占不上半点上风。” 霍弃疾缓缓开口道:“若是再战,霍某敢保证,你们二人必有一人会死,至于霍某伤到什么程度,便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释法苦笑道:“倒是我与空见学艺不精了,我二人本就是法堂之人,倒是算不上辱没了本门神功。” 霍弃疾冷笑道:“辱没不辱没在你心中,又何必说出口来?王府我必然要去,不知二人是否还想再拦上一拦?” 空见看向师父释法,释法摇了摇头。 霍弃疾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释法见其离去,身形一晃,吐了一口鲜血。 空见连忙上前扶住师父。 释法摆摆手说道:“不碍事,不过是口瘀血,吐出来能好上一些,我受了些内伤,你怎么样?” 空见左臂微垂,指尖可以微动。 他用手臂搀扶师父,开口说道:“左臂小臂估计半年之内动不了了,想不到此人这般厉害,师父若是你我二人强留他的话,难道真如他所言?” 释法摇了摇头说道:“至少他所言你我二人会有一人会死是真的,至于他,未必能活得下来。” 空见刚想问那为何不再出手的时候,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之处,便不再言语。 释法说道:“走吧,我们快离开西凉城,不然你我恐怕凶多吉少。” 空见一惊,确实如此,便与释法向着城门方向奔去。 城墙虽高,却挡不住两位武林高人。 不多时,城中热闹起来,城中出现几队兵马,开始四处搜查。 有那累了一天刚欲入眠的男人,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自家房中小声骂骂咧咧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只是瞅着婆娘看自己的眼神,这骂声便消失在不断喘息的大被之下。 霍弃疾吃着上官子陌亲手给割下来的羊肉,冲着西凉王一举手中的酒坛子。 西凉王哈哈大笑,直呼,“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酒肉穿肠过,老僧被赶跑。 西凉王豪饮一口,开口问道:“当真被你给打跑了? 霍弃疾慢慢的喝着酒,开口说道:“你派出去的人,怕是无功而返了,老一点的释法受了内伤,年轻一点的空见左臂暂时废了。” 上官子陌又给霍弃疾割了一大块肉放在盘中,拿起小刀边割成小块儿边问道:“霍大哥,你受的伤重不重?要不别喝酒了。” 当霍弃疾出现在篝火前的时候,西凉王一惊,赶忙看向四下。 霍弃疾的嘴角有血迹。 他告诉西凉王,释空寺两个僧人已经受伤,并让西凉王帮忙弄一些治疗内伤的药。 西凉王赶忙下令,命人去追两位“高僧”下落,要求是,死要见尸。 药已经命人给熬上了。 霍弃疾看着已经长大的丫头,笑着说道:“不影响喝酒,不过挨的那一下子,确实很疼,喝几口酒,刚好能缓上一缓。” 上官子陌就那么蹲在霍弃疾身旁,双手托腮,看着这个十多年未见过的男人。 霍弃疾问道:“你就不问问小元夕吗?” 上官子陌有些出神,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童言。 她已长大,他也归来。 “啊”了一声之后,她小声说道:“那个小屁孩儿啊,霍大哥,你给他送回家了么?” 西凉王是知晓元夕身份的,那个小家伙,他当初见了也是很喜欢,自己的王妃,可是央求他把孩子留在西凉王府的。 只是有些事情,没法跟自己的婆娘说。 他放下酒坛子,看向霍弃疾。 霍弃疾笑道:“他啊,在看天下。” “看天下?怎么看?” 上官子陌歪着头问道。 霍大哥似乎有种魔力,让她很着迷。 霍弃疾笑着说道:“用眼睛看,用心看。” 说完他看向西凉王,继续说道:“您放心,元夕一人在巴州,那边我有人在暗中关注着他的消息,若有意外,会有人帮助他,也会告知于我。” 西凉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上官子陌倒是有些好奇,为何爹爹关心那小子的下落。 眼珠子一转,她心中想到,难不成是? 第四十六章 剑欲摘星 篝火在跳动,一只羊已被吃了大半。 几个空酒坛散落在地上。 上官子陌安静的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吃着烤得金黄的羊肉。 做一个安静的女子,欣赏着如此令人着迷的男子,比酒更醉人。 当一袭青衫的他从房上跳下来的时候,好似仙人下凡。 突见来人的管家刚欲叫人,便认出了他。 连正在喝酒的父亲也惊得站起身来。 他嘴角有血迹。 看得她心中一惊。 看他这会儿和父亲聊天,应是无碍了吧。 西凉王已经屏退左右,只留下管家宋伯在一旁伺候。 酒喝得多了,话就多,更何况上了年纪。 这十多年,西凉王攒了很多话。 霍弃疾安静地听着。 有些醉意的西凉王拎着酒坛子与霍弃疾撞了一下,开口问道:“贤侄,这些年你就一直在巴州?” 霍弃疾举坛喝上一口,点了点头说道:“山中一住便是十三载,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坚持那么久,还好有小元夕陪着。” 西凉王看着这个脸上已经有些沧桑的男子,摇了摇头说道:“不明白国师是如何想的,这些年倒是难为你了。” 西凉的酒有些烈。 滚入喉咙,带来一丝灼烧之感。 望向星空,霍弃疾笑了。 看得上官子陌有些心痛。 一笑人间万事,春风不染白发。 放下手中酒坛,霍弃疾说道:“这些年还好,每年会出来几次,喝上一些美酒,走一走,看一看,不过只是在巴州几大城池转悠罢了。” 西凉王微微探身,声音略低,开口问道:“为何是巴州?” 霍弃疾笑道:“因为巴州紧挨着凉州,至于雍州,你我都清楚。” 上官青云拎起了酒坛,自饮了一口说道:“防我?你可是清楚,当初老夫那样做,还不是得了国师的授意。” 霍弃疾捏起一块儿放入口中,细细嚼着,点了点头道:“这凉州的羊肉吃起来真是不错,不过那天虞山中的飞禽走兽味道也很好,真的很好,小元夕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喝了口酒,他看向西凉王, “王上,人是会变的,万一王上有吐蕃相助,我可没那抵挡千军万马的本事,况且,这巴州的态度,很是重要。” 上官青云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国师的儿子,当真虎父无犬子,不过我上官某人你大可放心,至于那范景天,难不成他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霍弃疾晃了晃酒坛子,所剩不多,便一口喝尽。 随手把坛子放在一旁,他说道:“吐蕃一事,王上辛苦了,如今吐蕃又是怎么回事?” 西凉王冷哼了一声,骂了一句,没好气道:“还不是释空门那帮秃驴,在那个什么吐蕃搞了个什么密宗,连那个吐蕃王都信。老子帮扎鲁多金一统吐蕃,他可倒好,听了几个和尚的经文,就不知道是谁对他好了。” 霍弃疾伸手又拿过来一坛酒,拍开封泥,一旁的上官子陌见状,“哎~”了一声,见其不理睬自己,气鼓鼓的抬头数星星去了。 上官青云瞥了自己小女儿一眼。 霍弃疾举坛敬了西凉王一下,喝了口酒之后说道:“吐蕃一族,自古为患,又地处偏远之地,前朝多是以防为主,终究是个麻烦,因此才与王上定下这么个计策,趁吐蕃新王无人之际,选中其中一个部落,助其一统高原。再派人助其学习我中原文字,农耕,纺织等,与之通婚,互换物资,如此一来,又何必有吐蕃人与中原人一说呢。” 上官青云灌了一大口酒之后,举着酒坛子对着霍弃疾说道:“老子最佩服的就是国师这点,打来打去的,打了上千年了,没甚意思,不过是你争我抢的。只是老子就差最后这一哆嗦,被释空门那帮秃驴坏了事。” 说到这里,他瞪着眼睛,“说起来,他扎鲁多金也没什么本事与胆子敢跟老子叫板,就凭他派去高阳城说是帮老子打天下的那点人,老子饿上他十天半个月的,都不用高阳城的马逸超动手,饿都饿死了,还打个屁。老子大儿子上官子阳,你是见过的,如今正镇守着定西城,就凭他,老子敢保证,吐蕃来多少人都不怕,况且他吐蕃如今也没多少人。” 又喝了一口酒,他骂道:“本来释空门去吐蕃传播佛法老子是没什么意见的,反正这释空门是咱们大晋的九大门派之一,至于扎鲁多金后来多出那些小心思,是那释法与空见上门之后老子才知道的,因为就在老子的王府,本王被二人给控制住了。” 坛中酒尽,他往地上一扔,开口骂道:“他娘的,老子窝囊死了,堂堂一州之主,竟然被两个光头逼着读书。” 说完,拿过小女儿递过来的酒坛子,喝上一口,继续说道:“贤侄,不怕你笑话,老夫也怕死啊。自此之后,老夫便没了人身自由。老夫还承诺释空门,在西凉城再建一座寺庙。至于吐蕃那边,似乎没有能力吃下咱们凉州,所以就这么僵持了大半年。” 霍弃疾敬了西凉王一下,说道:“这倒是是个意外,我没想到,恐怕家父也未想到。” 上官青云酒喝得有些多,摇晃着站起身来,走到篝火旁,盯着架子上的残余的羊肉,大笑道:“这肉,想吃的人太多了,连吃素的都凑热闹来了,有趣,有趣啊。” 说完回身,他走到霍弃疾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贤侄,我是个粗人,自小不爱读书,反正读与不读,老子都是这西凉的王,只是老子知道,我也就有吃一条羊腿的本事,喝上几坛酒,痛快得很,羊这么大,老夫可是吃不下的。” 霍弃疾说道:“王上,过几日我便要动身去雍州了。” 西凉王闻言,问道:“雍州?老子大舅哥那里?你不回豫州,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是?不会的,老子相信他慕容老儿。” 霍弃疾摇了摇头说道:“王上莫不是忘了,你这边有吐蕃,雍州那边也不安宁啊!” 上官青云点了点头道:“这老儿北抗匈奴多年,倒是该去看看了,贤侄,老夫问你一个问题。” “王上请问。” “那卖肉的黄天霸可是你们的人?” 霍弃疾一笑说道:“不愧是这西凉的王,什么都瞒不过您,这黄天霸确实算得上我们的人。” 一旁的上官子陌星星都数腻了,听见二人这般谈话,跳起来说道:“霍大哥,此事说来也巧,是我发现的。” ———————————— 何欤抱剑登山。 山名阳华。 拜剑阁便是在这阳华山上开宗立派。 临近山门,有弟子闪身而出,见是何欤,拱手行礼, “见过何师叔。” 何欤点点头,嘱咐一下好生看守山门,不得懈怠,便沿着山路继续前行。 山路很宽,是前几年并肩王府派人重新给拜剑阁修建的。 整个拜剑阁也扩建了一倍有余,这让掌门萧衍敬在祖师堂上香的时候,神气得很。 拜剑阁在萧掌门手上,发扬光大。 只是这个发扬与他萧衍靖关系并不大,是副掌门左又左的功劳。 何欤是左又左的亲传弟子。 萧衍敬执掌拜剑阁快二十年了,而左又左当上副掌门之职也快十年了。 左又左能够与王府关系如此融洽,得益于弟子何欤。 姑苏城何家,是名门望族。 在江湖人眼中,何家最为出名的,便是曾经的剑道天才,何必。 何必拜入拜剑阁,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学艺十五载,拜剑阁的内功心法玄心诀几乎大成。 其师感叹,若再给何必二十年,拜剑阁的玄心诀也许会被何必修炼到新的境界。 何必还自创了一套剑法,名为必何剑法。 后来何必下山游历,却再也没有归来。 何必是因私仇去玄一门的,天助剑拜剑阁也没能要回来。 此事之后,历代掌门心中所念,无不是找个机会把天助剑要回拜剑阁。 这次萧衍敬能够同意派出这么多人,除了还王府的人情外,还是存了以此要挟玄一门,要回天助剑的心思。 顺便打压一下九大派之首。 玄一门身为九大派之首可是很多年了。 何欤回山门就是要跟师父商量一下此行安排。 至于掌门师伯,通知他老人家一下商议结果就成。 左又左手持一把剑,在轻轻擦拭。 拔剑出鞘,寒光耀眼。 手挽个剑花,年近半百的他在房中舞起了剑。 门开了,他脚尖点地,人剑合一,刺向来人。 来人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把剑,情急之下,抱在怀中长剑顺势一挡,他一个转身横剑在胸前。 剑未出鞘。 左又左收剑入鞘,看向何欤说道:“不错,不错,你们何家倒是出剑道高手,为师出其不意这一剑,你这般轻松便躲过了。” 何欤笑道:“师父,还不是您那一剑没什么杀意。” 左又左把剑扔给何欤,又看了眼何欤手中的剑,说道:“你从万器门搞回来的这把剑不错,看来何向风办事还是很牢靠的。” 左手接剑,右手把自己的佩剑别入腰间,何欤拔出了这柄自己都未曾好好欣赏过的神兵利刃。 何向风派人把这柄剑送来之后,他便转手连藏剑匣一起送给了恩师。 开封者,当属剑的主人。 此剑是他送给恩师的礼物,恩师担任拜剑阁阁主的礼物。 此行事毕,萧师伯该拱手让贤了。 至于萧师伯是想在门派内当个不问世事的长老,还是愿意为王府效力,便看萧师伯自己的选择了。 并指从剑身抹过,屈指轻弹,剑鸣清脆。 何欤笑道:“我这这位堂侄,可是深得世子信任,办事确实稳妥得很,如今他人在荆州,在谋划一件大事。” 左又左落座之后,示意自己弟子也坐,开口说道:“这世子怕是可以称王了吧。” 何欤归剑入鞘,放剑于剑匣内,给师父和自己倒了杯水。 放下茶杯,何欤抽出别着的单剑,坐在师父一旁。 “并肩王在豫州多年,以相国身份自居,如今扬州已交给世子全权打理,只是这王爵之位,还是要看并肩王的意思了。” 看着弟子又怀抱佩剑,左又左笑道:“这柄剑,你倒是当个宝贝,不过是柄普通长剑而已。” 看了眼手中长剑,何欤笑道:“能杀人的,便是好剑。” “好一句能杀人的,便是好剑,不愧是我拜剑阁的剑道天才,何欤啊,希望你能重现你祖上荣光。” 何欤冷哼一声道:“师父,他何必只是我拜剑阁曾经的天才罢了,他又宗门为做出过什么?宗门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块神铁,被他拿去铸剑,可他倒好,剑成之后不返回宗门,还去寻私仇。若他有本事,我不说什么,可惜白白给玄一门送了一柄神兵过去,我何欤羞于与此人同宗。” 左又左看着自己的弟子,微微摇了摇头。 自己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心高气傲,尤其是拿了武道冠军之后,他更是不把天下武者放入眼中。 后来玄一门出了个霍弃疾,认为自己再去参赛便是欺负人的何欤便与之失之交臂。 何欤不认为霍弃疾可以和自己相提并论。 不过何欤有骄傲的资本。 方才自己那一剑,只留二分力而已,又是暗中出手,何欤却是这般从容接下,恐怕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弟子的对手了。 当真是大江后浪推前浪。 不过何欤再自视甚高,对自己这位师尊还是敬重有加的,那柄剑自己当真喜欢得很。 喝了口弟子倒的水,他缓缓说道:“何必如此呢,至于何必与玄一门的私仇,未必不是当时掌门授意,他若寻仇成功,只怕回到我拜剑阁就会接任掌门一职。” 何欤默不作声。 左又左知晓弟子脾气,不反驳已经是很给自己这位师尊面子了,要知道他何欤可是在大殿议事之时敢顶撞任何人,包括掌门师兄萧衍敬。 “何欤,你此番回来,可是世子那边有消息了?” 何欤点了点头, “师父,若不出意外,明日我们一行人便下山去王府,只不过按照世子说法,要扮作随行人员,不然到了豫州,只怕会打草惊蛇。” 左又左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世子可有什么交代?” 何欤皱着眉答道:“世子想置国师于死地,问我可有把握。” 左又左思索片刻,站起身来,走到书案旁,又拿起匣中宝剑,回头看向何欤, “看来这次要让这把宝剑开封了,玄一门副掌门的血,倒是不辱没了这柄神兵了。” 何欤看向师父, “师父,这可就结下死仇了!” 左又左冷笑道:“死仇又是如何,我要的就是死仇。” 何欤一直以为师父之所以接受了世子那块牌子是要光大拜剑阁,可看师父的眼神,似乎不止如此。 何欤无所谓,只要他的剑够快就行。 快到没人接得住。 他要拿玄一门的人试剑。 因为师父告诉他,要是玄一门的人都接不住他的剑,这天下便无人能接下他的剑了。 国师霍星纬,九大门派公认的高手,第一高手。 至于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颜功力如何,竟是无人知晓,因为无人和他交过手,亦未见其出过手。 此番行动,何欤的剑只指向一人,那便是霍星纬。 而师父左又左是配合他行动之人。 据世子打探出来的消息,那霍星纬身边有二人一直伴随其左右,不出意外,是他调教出来的人,拜剑阁三名长老则负责控制住这二人。 至于出剑的时机,则要看并肩王的安排了。 何欤冲着师父点点头,然后问道:“那掌门那边?” 左又左眉毛一挑,然后笑道:“师兄那里,我去说吧,以他的性子,不过是想要一个胜字,至于杀么,他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何欤抱剑起身, “既然如此,弟子先行告退。” 左又左又问了一遍, “你的剑?” “够快!” 何欤没有回头,走了出去。 快,又是哪个快呢? —————————— 车三千把张仲谦一行人送到门口。 酒喝服了,元夕的功力,他也服了。 但是无敌神拳帮的规矩不能废,车三千使了个眼色,张仲谦心领神会。 都要走了,卖个人情也好。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况且车三千此人,本就是张仲谦所敬重之人。 当四人告别之际,车三千突然叫住了陈岁岁,竟是要求单独和他说上几句话。 陈岁岁没想到车三千叫住自己,看了一眼张仲谦,又看了眼元夕。 张仲谦点点头,元夕笑了一下,成是非一脸好奇。 车三千低声问道:“听口音,陈小兄弟可是咱们荆州人士?” 陈岁岁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家住龙江镇陶家堡,所属辛陵城。” “陶家堡~” 闻言车三千若有所思。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他突然说出这么一段话来,没头没尾的,可陈岁岁却是知晓,随口接着说道:“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说完他抓了抓头,好奇问道:“车帮主也听说过先生这篇文章?” 车三千笑而不语,看着陈岁岁说道:“陈小兄弟,我不知道你与仲谦兄弟是何关系,若是你留在荆州,将来有事可来武陵城找我。” 陈岁岁不知车三千说这话是何意,自己若是抽空出来打零工,也不能跑这么远来武陵城吧。 不过他还是笑着对车三千说道:“谢过车帮主,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 车三千笑着点点头。 陈岁岁咧了一下嘴,便向着元夕几人走去。 看着陈岁岁的背影,车三千转身进门。 成是非好奇问道:“陈大哥,这车帮主叫你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你俩比武,你输给了他,他找你要彩头?” 陈岁岁只是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方才与车三千的对话应不应该说出来,尤其是关于先生的那篇文章。 先生有时醉后会自吟此篇。 还会感慨几句什么,吾无桃花源,只可见南山。 南山不就是他们陶家堡的南山么。 他不懂先生,先生也不叫他懂。 先生没有给他讲过此篇文章,只是他自己听先生说得多了,便记了下来,今日车三千突然说出此篇,他倒是很诧异。 难道? 心中纠结走神的时候,元夕说道:“小非,别瞎打听,车帮主这是相中陈岁岁了,请他当堂主呢,你想啊,那魏大勇被他废了,他手底下不缺人呐?“ 陈岁岁在衣襟上蹭了蹭手心,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不是了,是车帮主问我是不是荆州人士。” “难不成他还要寻仇?我见他也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不该如此下作才是。” 成是非一拍额头说道:“那可咋办,比武的时候你不是说输给他了么。” 张仲谦瞪了成是非一眼说道:“小非,你以后不要看那些瞎编乱造的小说了好不好,上次见你捧着一本名字叫什么九州什么录来的小说,你瞧瞧这名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书,别天天在脑子里瞎想,书里的世界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成是非嘿嘿道:“姐夫,还别说,那本书挺好看的,就是名字起得差了点。” 这时陈岁岁说道:“不是不是,车帮主没说什么,就说以后我要是有机会来武陵城可以找他。” 张仲谦点了点头说道:“岁岁,这倒是可行的一条路,虽说武陵城离你陶家堡远了些,不过以车三千的人脉,你想在武陵城立足他倒是能给你很大帮助。” 陈岁岁“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此番随张仲谦一行人来到武陵城已经对陈岁岁的想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曾经的他,虽然有陶先生教他读书,习武,可最远不过才到过龙江镇的他,此生最大的目标便是学好种庄稼的本事,将来不会饿肚子,再娶上一个媳妇儿,生几个娃娃,把陈家的香火给延续下去就够了。 可如今,他觉得这些不够,他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喝到了美酒,他想让娘亲也吃上几口,想让爹爹喝上几杯。 城里的房子真大,真高,他想让家里人都看上一看。 他不知道将来自己是不是要手握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这么一锄就是一辈子,但是他知道,现在的他,有些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 几人回到了张家布庄,继续收拾,准备离开武陵城。 车三千回到帮内,高大壮还未醒酒,他带人去看看被关起来的魏大勇。 虽然被绑着,魏大勇依然睡得很香,脸贴在地上,他还不断地蹭,口中嘟囔着什么。 几名手下听得清楚,心中发笑,这三爷竟然醉成这般模样,都被五花大绑了还以为在那宜春院呢。 听闻魏三爷喜欢被绑着,看来是真的了,可惜这般被绑着,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车三千一挥手, “去弄一桶凉水来,让三爷清醒清醒!” 第四十七章 边月满西山 半桶凉水泼在魏大勇脸上,魏大勇打了个激灵。 只是这个激灵来得却不是那么舒服。 头很昏沉,他想伸手抹一把脸,却怎么也伸不出手来。 他挣扎着喊道:“快来人,三爷我手动不了了,听见没有,三爷我说话没人听见么?” 车三千一挥手。 上去两人扶起歪在地上的魏大勇,让其跪在地上。 魏大勇刚努力挑起眼皮子,脸上又被泼了半桶水。 又是一激灵,这下他清醒了许多。 是车三千亲自动的手。 头发已经湿透,水珠划过脸颊,嘀嗒嘀嗒的落在地上,终于睁开眼睛的魏大勇看清蹲在他面前的人。 不敢发怒,他的嘴唇有些哆嗦。 “大,大哥,您,您这是何意?” 车三千盯着魏大勇,笑眯眯地问道:“醒酒了?没醒的话大哥再帮你醒一醒。” 被绑着的魏大勇半跪半坐的堆在那里,身上还提不起力气,他想歪在一旁,可惜他不敢。 晃了晃头,又甩了甩,魏大勇刚要张嘴,一个巴掌打到他的后脑勺上。 车三千骂道:“让你瞎晃荡脑袋,水珠都甩老子身上了知道不?你大爷的!” 骂完又是一巴掌。 魏大勇一哆嗦,不是这巴掌有多疼,而是他怕。 歪着身子躲着的他,一个顺势,又倒在了地上。 车三千嗤笑了一下,开口骂道:“瞅瞅你这德行,那点本事都花在小娘们肚皮上了吧,三爷的名声倒是很亮哈。” 手上沾了些水,车三千嫌弃的看了眼浑身都湿漉漉的魏大勇冲着旁边一招手,“你过来!” 那人走了过来,车三千手在那人衣襟上擦了擦,笑眯眯说道:“借你衣服用一下,回头找老钱领二两银子,就说我说的,给你做身新衣服。” 车三千又对其他人说道:“都下去吧。” 没想到这样就有赏赐,那人连忙说道:“谢帮主赏赐,谢帮主赏赐。” 说完小心翼翼地护着衣襟,慢慢后退几步,对这车三千行了一礼之后,退出门外,便加快步子,去找帮内账房钱先生。 走慢了可不行,这帮主的“真迹”可是要给钱先生看的。 屋里就剩下二人,魏大勇的酒已经被吓醒了一大半。 他挣扎着想起来,奈何自己双腿被捆得很紧,他扭了半天也无济于事,便眼巴巴地看着笑眯眯的大哥,不敢出声。 车三千似乎嫌弃地上有水,便向着一旁走去,拉了条凳子坐在那看着像条虫子一样的魏大勇。 “爬到老子跟前来。” 魏大勇眼巴巴地看着车三千,眼神里有一丝丝的抗拒,可还是在那一扭一扭的,努力地向前拱。 车三千冷笑道:“是不是觉得委屈了?堂堂无敌神拳帮三当家的怎能如此受辱?要是老子,早就气死过去了。” 魏大勇陪笑道:“大哥的话,比天都好使,一点都不委屈,不委屈。” 车三千看着拱着屁股,脸贴在地上努力抬头看着自己的魏大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蹲在魏大勇面前。 “看大哥我多心疼你,怕你脖子再酸了,可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好好的三当家的不当,你偏要生出那么多歪心思来呢?你说你以前做偷儿是生活所迫,如今你这般做派,也是生活所迫?” 魏大勇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咧着嘴,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哥说笑了,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帮里的兄弟。” 车三千伸出手来,魏大勇见状赶紧闭眼扭头。 似乎有些嫌弃,车三千的手又收了回去。 哆嗦了几下,没什么动静,魏大勇又回过头来。 车三千叹了口气。 以车三千的个头,蹲在那里像个半大的孩子,可在魏大勇眼中,却是那么恐怖。 车三千从小腿旁一抹,抽出一把小巧的刀出来。 刀只有巴掌大小,被车三千捏在手中。 车三千身上藏有刀,这是魏大勇都不知晓的事,他冷汗直流,席间喝的酒似乎都随汗流了出来。 车三千盯着刀身,缓缓说道:“说吧,张仲谦他们布庄的事儿,是谁让你做的?” 魏大勇哭丧着脸说道:“大哥,我错了,不该贪图那点银子的,我本以为他张仲谦就此离开咱们武陵城,以后再也不得见,所以才斗胆,去办了那件糊涂事,是我糊涂,大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帮中多弄些钱财而已,只是没想到大哥这般念着旧情,对张仲谦这般照顾,是我,都是我不好,,没顾及大哥的面子,大哥,便是如此,你也不至于这般对我啊,大哥,咱们可是把兄弟啊。” 车三千一听,笑了。 他拿着小刀,在魏大勇脸上拍了拍,低声说道:“有谁生下来就是个偷儿?出身不好,为了活下去,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不是什么正途,终究不过是为了一口吃的,可最后呢,摸来摸去便成了谋生的手段了。你们这帮偷儿,遭人骂,万人嫌,再不开眼,遇上个狠主,比如你大哥我。” 车三千手上的力度有些重,还好是以刀身平拍,魏大勇的脸上没有挂花。 “对,是因为我狠,你才叫得大哥。可也是老子愿意给你们搞另外一条路,虽然不是最好的,可也比你们去偷强,可惜啊,就这你也不知道珍惜。是不是吃了馒头想肉吃,吃到了肉又想着吃山珍海味?” 说到这,车三千盯着魏大勇问道:“我再问你一遍,是谁?” 魏大勇想说,可是他不敢,他怕他说出来会死得更惨。 车三千单手一挥,魏大勇“呀”了一声。 “你大爷的!” 车三千跳了起来,捂着鼻子闪到一边。 魏大勇看看周身,自己好像并未受伤,绳子竟然被大哥用刀子划开了。 他胡乱拆掉绳子,爬了起来,刚欲上前,车三千开口说道:“你离我远点,告诉你,老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谁?” 裤子都吓湿了的魏大勇一咬牙,跪在车三千跟前说道:“大哥,真的没有别人啊,是我鬼迷心窍,大哥,你就这么不相信兄弟么?” 车三千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魏大勇,只觉得恶心,把小刀收了回去,他竟然解开了自己的外衣。 魏大勇也发现自己尿裤子了,车三千此举让他有些迟疑,难道是? 可是大哥的衣服,自己也穿不下啊。 车三千举着衣服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皱着眉说道:“死臭的,你过来!” 笃定了心中猜想,魏大勇快步上前,口中说着:“谢大哥,我,啊~” 车三千跳起来把衣服往魏大勇头上一罩,抡胳膊就打,边打边骂道:“谢你大爷谢,还大哥?老子跟你斩鸡头烧黄纸了?他娘的,老子跟你好好说话你不说,非得逼老子动手是不是?” 车三千此时毫无与元夕和陈岁岁动手时的气势,若是有人在旁看着,会发现这个小个子,更像是无赖在打架。 被蒙着头的魏大勇除了“呀!啊~”之类的声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车三千一脚踹在魏大勇大腿弯处,继续骂道:“站那么高,累谁呢?老子跳都跳累了,你大爷的,到底是腰杆硬了哈,有人给撑腰了,老子告诉你,别以为那劳瑟琵找上你老子不知道,老子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而已,可惜你倒是块儿硬骨头,既然如此,便让老子瞧瞧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门开了,车三千走了出来。 外面等候的人看着把外衣卷着攥在手里的帮主,没敢出声。 顺手把衣服扔给一个人,车三千说道:“衣服赏你了,你带上两个人,去帮三当家的收拾收拾。” 莫名得了件帮主外衣的那人一愣,赶紧跪谢。 车三千找了身外衣重新穿好,车三千出了门,有两天没去那个小院子了,他有些馋她做的菜了。 魏大勇很是后悔,自己做的这叫什么事儿,白挨了一顿打。 那劳大人找上来的时候,他满口就答应了,本来去收银钱的事儿就是他负责的堂口该做的事儿,再加上张仲谦马上就离开武陵城了,很好办的一件事,自己还能从中捞些好处。 劳大人可是说了,若是自己不嫌弃,他那二房小妾可就送给自己了。 大哥的那位才是三房,这么算起来。 魏大勇心中一乐,点头就答应了。 至于劳大人为何要神拳帮找张仲谦的麻烦,魏大勇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这张仲谦在武陵城多年,一直奉公守法,又从不少了神拳帮的保护费,按说官府这里,不应该找其麻烦才是。 车三千却是知晓怎么回事,要不是当初张家布庄带头,恐怕他们神拳帮不会这般容易起来。 神拳帮的崛起可是让劳大人自己少了不少收入。 劳瑟琵恨车三千么?恨,可惜他还得捏着鼻子跟车三千称兄道弟。 魏大勇很庆幸大哥只是打了自己一顿,自己这个堂主的位置还是保住了。 车三千离开的时候跟他说了一句话, “你记住了,只此一次!” —————————— 上官子陌笑眯眯地看着霍弃疾,这么明目张胆地看,感觉真好。 霍弃疾问道:“此话怎讲?” 眨了眨眼睛,上官子陌说道:“说起来还是个意外,那个叫黄天霸的有个习惯,天天都去城隍庙上香,一天不落的去,咱们西凉城最诚心的恐怕就是这位卖肉的老板了。平日里我也不关心他一个卖肉的上不上香,只是这天天去上香之人突然不去了,可就有些奇怪了。我出去玩儿的时候刚好听见大家议论纷纷,说这黄老板发迹了,上香也不积极了,如此会造报应的。” 霍弃疾笑道:“是我疏忽了,你可是去城隍庙查看了?” 上官子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人家就是好奇嘛,便去城隍庙看看,结果我从某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印记,我便记了下来,回来说与爹爹听,爹爹却说这个印记他听国师大人说过。” 霍弃疾点了点头,拿起酒坛,却敬了上官子陌一下。 小丫头赶紧拿起自己的酒碗。 酒碗与酒坛子轻轻磕了一下,发出一点清脆的声音。 上官子陌笑着一饮而尽。 西凉王在一旁大笑,开口说道:“不愧是老夫的种,咱们小陌陌是巾帼不让须眉。” 微笑着点点头的霍弃疾也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坛子,他说道:“其实不过是当年玄一门随手为之的事情,想必各州之王应该都知晓,不过都是些常人罢了,只是没想到家父竟是与王上提起过,倒是让我意外。” 西凉王笑道:“承蒙国师瞧得起我上官青云,当初向令尊要墨宝的时候,令尊可不是白给的。” 心中思忖,看来爹爹却是布局深远,不然为何当初事发之后便让自己办了这两件事。 至于隐居在巴州,则是他自己的选择。 按照父亲的说法,是要带着小元夕去玄一门。 只是他这一路上,抱着小元夕,给他找吃的,逗他哄他,他便改变了主意。 而他自己,由于某种原因,也不愿再回到豫州。 此事,霍星纬没有强求。 喝了口酒,霍弃疾问道:“那王上可是查到了什么?” 西凉王笑道:“没什么好查的,以前本王便猜测那黄天霸是你们的人,只不过无从可查,不然王府可未必愿意选他黄天霸给送肉,小女发现那个印记之后,本王便可笃定了。” 上官子陌这时开口说道:“霍大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牌子啊?能不能给我看看?” 霍弃疾笑了笑,随手掏出自己的黑玉令牌,扔了过去。 上官子陌仔轻握在手,轻轻地感受着。 他的温度就这样通过掌心,传到了她的心里。 嘴角上扬,上官子陌伸开手掌,又递了过去。 霍弃疾以拇指和食指轻轻拾起,又放入怀中。 没有触碰掌心,小姑娘有些不开心,不过想起带着自己掌心温度的玉牌被他塞入怀中,她便又笑了。 拎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她举碗说道:“霍大哥,我敬你一碗。” 霍弃疾举坛相迎,开口问道:“为何?” 上官子陌抿嘴而笑,展眉说道:“为今夜之事。” 西凉王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笑着摇了摇头,待二人酒尽,他站起身来,对着霍弃疾说道:“贤侄,老夫有些不胜酒力,就由小女陪你再饮上几坛吧,老夫估计你的药再熬上个把时辰也快熬好了,吃了药再去歇着,其他事,咱们明日再议。” 说完他看向上官子陌,笑道:“小陌陌啊,可别怠慢了你霍大哥,让他见识一下咱们的待客之道。” 霍弃疾起身,西凉王摆了摆手说道:“老宋啊,服侍本王歇息去吧。” 管家宋伯与西凉王离去。 篝火旁竟只剩下二人。 木柴烧的啪啪作响,有那蛐蛐在草间鸣叫。 方才还言谈欢笑的上官子陌突然静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坐着。 霍弃疾心中疑惑,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呢? 只是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仰望星空,他轻咳一声说道:“陌陌姑娘,今晚的月亮倒是很圆。” 上官子陌看了眼星空,一轮弯月斜挂。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确实挺圆的。” 晃了晃坛中酒,还有大半坛,霍弃疾刚拎坛到嘴边,抬眼看到坐在一旁的上官子陌,尴尬地笑了一下,伸手示意。 上官子陌掩口偷笑,随后大大方方拎起酒坛,与霍弃疾的酒坛撞了一下。 霍弃疾从未见过女子这般饮酒。 便是饮酒的女子,他见得也不多。 坛中是美酒,坛外是美颈。 上官子陌先饮为敬,放下坛子,顺手擦了一下嘴巴,看到霍弃疾那般看着自己,面色微红,嗔道:“霍大哥,怎么和我喝起酒来却是这般不爽利了?” 霍弃疾老脸一红,没有说话,举坛猛灌。 喝完了酒,却没有放下坛子,就那么捧在手中。朔云边月满西山。 夜风吹过,送来阵阵清凉,霍弃疾抬头望月,轻声开口:“深夜凉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看向上官子陌,霍弃疾说道:“陌陌姑娘,辛苦你们了。” 上官子陌轻轻重复着这首诗,然后甜甜一笑,说道:“霍大哥,这首诗作得真好,我可要记下来,回头念给大哥和爹爹去听。辛苦的是他们,我一个女儿家,哪里有什么可辛苦的。” 霍弃疾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敬了一下上官子陌。 王朝百年和平,不过是边关坚守罢了,可惜长久的安宁却让很多人忘了一直在保卫他们安危之人。 酒是美酒,人是佳人,只是,只有静。 上官子陌不觉得有什么,她喜欢这样的安静,安静地坐在他身旁。 只是霍弃疾有点坐不住了,于是他轻轻问道:“陌陌姑娘,想不想听一听我小元夕在山里长大的一些事啊?” 上官子陌轻轻地点了点头。 说什么都好啊,只要是他所讲的。 霍弃疾便讲起了小元夕在山中的事情。 什么初次见到鸡被吓得四处跑,什么打马蜂窝被蛰得满头包,到后来小元夕慢慢长大,可以在山中乱跑,欺负百兽,连猛虎恶熊都随便欺负。 姑娘双手捧着脸,就这么听着。 也就这么看着。 醉酒佳人桃红面,只是有人看不见。 霍弃疾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敢看。 小元夕的故事他说得并不精彩,上官子陌却听得入神,等他不再讲了,姑娘还未回过神来。 “陌陌姑娘?” 霍弃疾轻声唤道。 “啊?” 想入非非的上官子陌应了一声,才发觉自己出神了,低头浅笑,捻着衣角。 “陌陌姑娘,估计我的药也快煎好了,劳烦姑娘帮忙问一下。” 上官子陌这才想起来,霍大哥可是受了些内伤的。 赶紧拍拍手,有人应声而来,上官子陌嘱咐一番。 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药走了过来。 上官子陌亲手接过,慢慢端到霍弃疾跟前,对着已经起身的霍弃疾说道:“霍大哥,药煎好了,你快趁热喝了吧,小心烫哈。” 霍弃疾接过药碗,指尖感受着碗的温度,不是很烫,便一饮而尽。 纤纤素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霍大哥的小拇指,姑娘有些赧然,心跳却是有些快。 碗中药尽,下人上前接过了空碗,转身而走的时候去不知被自家小郡主给瞪了一眼。 霍弃疾轻声说道:“陌陌姑娘,时候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吧,我也趁着药劲疗一疗伤。” 上官子陌面露关切神色,轻声问道:“霍大哥,真的无碍么?” 霍弃疾点了点头说道:“调理两天就好,不打紧的,陌陌姑娘早些安歇吧。” 上官子陌点点头道:“那好,霍大哥,那你也早些歇息吧,对了霍大哥,以后叫我陌陌就好了。” 说完她一笑,挥手离开。 霍弃疾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神。 她和她很不像,可他却因她想起了她。 因为她曾经用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人生可惜只有初见。 —————————— 布庄已收拾妥当,次日便准备启程,这时又来了几位客人,还是几位贵客。 无敌神拳帮帮主车三千带两位堂主外加一众弟兄亲自登门。 张仲谦赶紧起身相迎,拱手说道:“何事劳烦车帮主大驾,张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布庄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车三千冷笑道:“可不敢当,这张老板是要走的人了,哪里还需要我海涵的?车某脸皮厚,上门来给张老板送个行,要不我去那万福楼摆上一桌,张老板给赏个脸?” 张仲谦拱手陪笑道:“哪敢劳烦车帮主大驾,昨日之事是张某人不对,我本欲处理完琐事之后,亲自登门去赔个不是。” 说完张仲谦对着魏大勇陪笑道:“魏三爷,昨日是我雇来的护卫不懂事,连三爷真出手还是假出手都看不出来,一时失手,折了三爷的面子,张某在此给三爷赔个不是。” 魏大勇瞥了眼大哥,见其没吱声,于是开口说道:“算了,算了,昨日之事是我魏某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咱们帮里的规矩不能废,张老板欠下的保护费该给还是得给。” 说完他扭头看向车三千问道:“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车三千站起身来说道:“对,咱们交情归交情,规矩是规矩,那万福楼不照样得给我神拳帮银子?咱们帮里的规矩在那摆着,给一天的银子,保你一天平安,什么时候你安安全全的出了咱们武陵城,那这银子就省了。” 张仲谦掏出一个袋子,递了过去,满脸堆笑:“我都准备好了,本想着给送过去的。” 魏大勇刚欲伸手,车三千扫了他一眼,手便撤了回去。 车三千接过了钱袋子,掂了掂,打开一看,古怪的看了张仲谦一眼,招手说道:“咱们走!” 一行人离开了布庄。 张仲谦进了后堂,成是非啧啧称赞:“姐夫,不是我说,就你刚才那劲儿,谁能知晓咱们昨个还跟车帮主喝过酒。” 张仲谦笑了一下说道:“生意场面,假面居多,难在真心呐,你姐夫我也是没有办法。” 成是非又问道:“姐夫,那钱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张仲谦反问道:“你说钱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成是非一脸疑惑,“为什么?折腾了半天,不还是这么个结果么?” 张仲谦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说道:“未必哦!” 第四十八章 锦帕 晨起动征铎,客行归故里。 鸡叫三遍,众人已用过朝食,车马已经备好,就等出发。 张仲谦在检查着有无遗漏之处,有人来报,说是车帮主带人来了,张仲谦赶紧迎了过去。 车三千带的人不多,不过两个随从而已,高、魏二人并未跟随。 张仲谦拱手问道:“车帮主这是?” 车三千笑道:“我说过了,既然收了钱,就要保你走出这武陵城。” 张仲谦再次拱手道谢,“这一大早就劳烦车帮主,仲谦可有些过意不去了。” 车三千从怀中掏出个袋子,抛给了张仲谦:“面子你给了,钱我不能要,不然就真坏了规矩了,今日过来,算是我车三千与你的私交。” 本欲推却一番的张仲谦闻言,便将钱袋子收了起来,肃声说道:“有车大哥相送,不枉我在武陵城经营这几年。” 车三千点了点头说道:“都准备好了吧,就不多说了,还是趁早出发吧。” 店中布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还是剩了一些存货,装了两马车,而布庄这些年所赚的银钱也装了好几大箱子,分置于两辆马车之上,一辆马车装生活所需之物,另一辆则是张仲谦的马车。 六辆马车,除却送行的车三千,二十人的队伍也算是不小。 张仲谦站在那里,凝视着已经摘了牌匾的布庄,深吸一口气,对着身旁的大管家老贾说道:“走吧!” 老贾点了点头,抻起衣袖,揉了揉眼睛,嘴里自言自语道:“这人老了,也不中用了,这么容易便被迷了眼。” 元夕静静地看着不舍的二人,成是非在一旁问道:“元大哥,明明是返回巴州,为何姐夫还有贾伯会这么不舍呢?”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因为我不是你姐夫啊。” 成是非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看来要找个机会问一问姐夫了。 管家老贾被张仲谦安排到自己那辆马车上去了。 有车三千送行,张仲谦便没有上车。 车三千看着六个带着家伙的护卫,边走边与一旁的张仲谦说道:“我说仲谦兄弟,你这人手,似乎不大够吧。” 张仲谦苦笑道:“家中能派来的,我都带过来了,至于那些做护卫行当的,不接咱家的买卖啊,此番归途,只怕路不好走。” 车三千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元夕与陈岁岁,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布庄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若不是有这两位兄弟跟着,我都要劝你把钱财留在荆州了,不然只怕会招惹大祸。”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说道:“我这帮中,对普通人使使横还行,面对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山贼土匪,还是不中用,不然我就带些人把你护送到春水城了。” 张仲谦轻叹了口气,然后看向车三千说道:“有车大哥这番话,我就知足了,元少侠和陈岁岁的功力你是了解的,我和内弟虽然算不上高手,可也不是一般练家子能动得了的,有我们五人,此行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车三千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凭你们五人,说句算不上的大话,只要不招惹九大派,到哪里都不怕。” 张仲谦一笑,眼见城门就在眼前,便是说道:“车大哥,常言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此留步吧。” 车三千拍了拍张仲谦的后背说道:“那好,我就不再相送了,山高水远,咱们就此别过,仲谦兄弟,多保重!” 说完他又冲着元夕几人抱拳。 元夕几人还礼,车三千带人离去。 成是非看着离去的车三千,对着几人说道:“我怎么看不懂他呢?” 元夕笑道:“你啊,先看得懂自己再说吧!” 车队出了武陵城。 —————————— 董相林坐在书房中,手里捧着一本《礼记》在读。 这本《礼记》是由前朝礼学家戴次君所编撰,共二十卷四十九篇,他手中所读的,正是其第四十二篇《大学》。 《礼记》是书院传授课业必学典籍,父亲董士贤对这本典籍也很是推崇,尤其是这第四十二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董相林有气无力地读着文章。之所以出声,是为了让爹爹知晓,自己在秉烛夜读。 为了让爹爹舒心一些,他董相林还是很动脑筋的。 除了书院的先生夫子,董士贤还亲自给自己的儿子讲解过这篇《大学》,不过在董相林看来,爹爹所言,与书院的老夫子讲的没什么区别。 连他董相林都会讲了,什么“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这三纲领,还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齐、治、平”这八条目,旨在强调修己是治人的前提,而治人是为了治国平天下。 董相林就是想不明白了,他董相林和治国又有什么关系呢?书院里那么多人,天下读书人又那么多,又有几人能成为人上人呢?大多是人不都是治于人么?就连他,身为城主的儿子,也不能继承城主之位,这城主之位,不还是蜀王说了算么。 董相林问过爹爹。 爹爹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若是有一天爹爹不是城主了,你董相林能做些什么? 董士贤看着自己的独子,却想到了自己,读书半生,为的又是什么呢? 是自己的富贵荣华?还是治下黎民?又或者是为王上分忧? 又或者,皆有吧。 董相林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将来,可是有这么一位城主爹爹,很多时候他想想也就过去了。 想那些做甚! 放下手中所读之书,董相林起身听听屋外,没什么动静。 蹑手蹑脚走回自己书案前,他悄悄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快速翻了起来。 手有点哆嗦,喉咙有些干,窗外有一声响动,吓得他一激灵,停止手上的动作,紧张地看向窗户。 见再无声音传来,他干脆拿着这本书坐了回去,将那本《礼记·大学》摆在前面,他继续翻手中的这本书。 翻了几下之后,终于翻到了。 里面夹着一页纸,纸上面是一幅图。 是他好不容易从柳元卿那里要来的。 看了几眼之后,他的脸有些红,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又把这幅图折好,重新夹回书里。 这图,也没什么好看的,可自己从松竹馆回来之后却总是忍不住要偷偷看上几眼。 想起那位约自己见面的薇薇姐,他心中暗骂了一句自己。 自己这般行径,枉为读书人。 又打开书,拿出那张纸,举到烛灯前,手却停下了。 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又把这张纸放回原处。 自己以后不看就是了。 坐在椅子上,他又想起了那位自己觉得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的薇薇姐。 那日,柳薇薇以轻纱遮面,在众位宾客翘首以盼的目光下,终于款款而来。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白纱轻垂,只露出一双皓月明眸,月目上是小山黛,微微一眨,便叫众人陶醉。 只可惜薇薇姑娘所挂面纱有点长,前胸都挡住了,连个玉颈都瞧不见,叫一众宾客心里痒痒得很。 董相林三人也是看得痴了。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更是让人想入非非,这柳薇薇仿佛天上仙子,身段婀娜,举止投足间透着一股仙气。 什么是仙气?就是可望不可及的那种感觉。 董相林方才还对进门之时俗馆门口的姑娘念念不忘,如今却早将其抛之脑后,心里想着,自己竟然惦记那帮庸脂俗粉,真是下作。 薇薇姑娘对众人轻轻一礼,面纱飘动,众人一阵惊呼。 有人小声耳语,我看到了,看到了,真白。 又有人嗤之以鼻,瞧你那点出息。 董相林也瞧见了一截玉颈,确实很白,白得耀眼,他与许一白,柳元卿二人对视一眼,三人皆笑而不语。 此等美色,只可意会。 青葱玉指在琵琶上拨动,薇薇姑娘开始了今日的表演。 董相林看着纤纤素手在琵琶盘上跳动,似是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在那里翩翩起舞,他的心随之而动,伴随着这嘈嘈切切,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一同起舞。 而大多数人,则眼神盯着弹琵琶的薇薇姑娘,一息都不舍得离开。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薇薇姑娘起身,行礼离座。 待姑娘身影渐远,众宾客才回过神来,纷纷起哄道, 再来一曲啊,老子等了半天就谈这么一曲。 不行不行,再这般小气,老子下次可不来了啊。 薇薇姑娘,我要与你单独见面,出多少银子都行。 这时康姨走了出来,对众人说道:“诸位稍安,薇薇姑娘只奏一曲,这是我雅馆的规矩,各位也不是第一天来我们雅馆了,再扰了薇薇姑娘的兴致,只怕今日那唯一见客的名额,可也没了。” 便有客人笑道:“康姨这是哪里的话,大家这不是都倾慕薇薇姑娘么。” 说完那人看着风韵犹存的康姨打趣道:“康姨啊,要不你也给大家唱上一曲?就唱那十八抚吧,想必康姨唱出来,更有味道。” 康姨瞪了那人一眼:“想听?那就去俗馆听去,那边的姑娘嗓子都好得很,只怕你撑不住一盏茶。” 众人一阵哄笑,那人也不恼羞,只是嘿嘿说道:“康姨,是一盏茶还是一柱香,康姨试过便知。” 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董相林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众人在笑些什么。 康姨拍了拍手,没有再理那人话茬,对着众人说道:“过会儿薇薇姑娘约在座的某一位单独品茶,大家先看上一会儿舞蹈吧。” 说完拍拍手,四位姑娘身着纱裙,香肩若隐若现,姗姗而来。 舞姿曼妙,佳人清丽,众人喝着小酒,悠哉悠哉。 大家闺秀莫不如是吧! 这雅馆,当真雅得很。 字字走了过来,对康姨耳语一番,康姨点了点头,伸手一招,过来一个小丫头,耳语一番,那小丫头下了楼。 董相林看着几位姑娘跳舞,却还在想着那张琵琶。 好生羡慕啊,能被薇薇姑娘抱在怀中。 许一白和柳元卿扒拉一下有些走神的董相林,柳元卿问道:“相林,想什么呢?这几个小舞娘跳得多美,你还不抓紧看,你看,她们那么一抖动,不赏心悦目么?” 董相林“啊”了一声,说道:“好看,好看,我这不是第一次来,怕我爹爹知晓么。” 许一白说道:“怕什么?咱么又不去俗馆那边,我爹可说了,都是束发男儿了,出来长长见识应该的,但是在我娶妻之前,绝不让我去俗馆。” 董相林和柳元卿一听,便低声问道:“那娶妻之后呢?” 许一白使了个眼色,没有说话。 康姨耳语的小丫头走了过来,来到董相林三人这张桌子,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可是董公子?” 柳薇薇坐在房间,面纱已经摘下,她又摘下了头上的珠钗。 想了一会儿,她起身离开妆台,走到坐榻旁,单手托腮,半躺倚靠在那里。 董相林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跟着那个小丫头上了楼。 许一白与柳元卿心中暗恨,却也无可奈何,就凭他董相林的身份,这三人中,也只能他去。 有人气不过道:“薇薇姑娘是缺弟弟么?选了这么个半大的孩子。” 旁边有人小声告诉他:“你小点声,你知道他是谁么?那可是城主的公子,你也不想想,当初是薇薇姑娘所见第一人又是谁。” 那人闻言,恨恨地一按桌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说道:“走,去旁边,老子今日要摘花。” 旁人打趣道:“摘哪朵花?兰花还是菊花?小心被花给吃了,让你扶墙而出。” 那人啐了一口,不服气道:“有能耐比试比试去?” 许一白和柳元卿听得面红耳赤,二人只顾在那喝酒吃小菜。 这酒,怎么就不如方才好喝了呢。 康姨站在楼上,看着二人,召唤两个清秀的姑娘,低声嘱咐一番,两位姑娘行礼下楼,来到二人桌前。 其中一位姑娘说道:“公子,小女子名侍书,这位是侍琴,康姨见两位公子喝酒苦闷,便叫我二人过来给二位公子倒酒。” 侍琴绕到柳元卿那边,端起酒壶,给柳元卿倒了一杯酒,这边侍书同样给许一白倒了一杯。 一头雾水的二人回头看了眼康姨,康姨冲着二人点了点头。 打量着侍琴与侍书二人,这两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许柳二人笑了笑,便喝起酒来,两位姑娘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倒酒。 至于其他宾客,嫌没意思的,便去俗馆潇洒去了,也有留下来的,喝着酒谈着事情。 董相林被领到了柳薇薇的闺阁。 心在擂鼓,董相林攥了攥满是汗的手掌,小丫头对他说道:“公子请进,薇薇姑娘就在里面。” 门是开着的,但挂有珠帘,董相林轻轻拨开珠帘,走了进去。 隐约看见屏风之后那道倩影,刚刚进入房间的董相林一时间不知所措。 身后的门被关上,董相林紧张地回头看了看,这时一个笑声传来。 柳薇薇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好在董相林是在屏风后,不然此间风景便会让这个初晓男女之事的少男血脉喷张。 “是董公子吧,公子快快请进。” 柳薇薇走下了坐榻,竟然是赤足落地。 薇薇姑娘的笑声让董相林紧张的心情略微舒缓一些,他“嗯”了一声之后,便盯着屏风后面站起来的身影慢慢地绕到了前面。 那是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庞,对着他展颜一笑。 红唇似火,又如娇艳牡丹,看得痴了的董相林一不小心撞在了桌子上。 薇薇姑娘“哎”了一声,随后又笑了出来。 这一笑,羞煞了百花。 柳薇薇走上前去,嗔怒道:“公子怎地这般不小心?” 董相林还是没回过神来,怎么就这么容易见到了?有些不可思议,口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胡乱地应着声:“姑娘,额,这个,我……” 柳薇薇一笑,挪动几步,把身体有些僵硬的董相林按到座位上,为其倒了一杯茶,坐在他对面,就这么看着这个不敢看自己的少年郎。 董相林的心跳很快,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他微微抬头,偷瞄了姑娘一眼,去看见姑娘在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我又不是老虎,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堂堂城主府的公子,就这般胆量?” 董相林闻言,猛地抬头,盯着薇薇姑娘说道:“姑娘不是老虎,却比老虎还厉害,娘亲可是说过,这漂亮的女人,比老虎还可怕,姑娘不吃人,却是偷人魂儿,我怎能不怕?我是怕走出这间房间之后,魂儿却留在了这里,心也被你吃了,那,那……” 柳薇薇以手掩面,笑得花枝乱颤,边笑边说道:“油嘴滑舌的,这是吃了蜜饯了么?” 只是对面的少男没有答话。 看着董相林半张着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怎么鼻子还流血了呢?柳薇薇慌乱起身抽出掖在怀中的帕巾去给董相林擦鼻子。 回过神来的董相林才感受得到鼻子有一股热流,用手一抹,蹭得满嘴血污,刚过来的柳薇薇轻拍了一下,嗔道:“别乱动,我来给你擦,这叫什么事儿,这让康姨知晓了,还以为我对你怎么样了呢。” 慢慢靠近,仔细看着董相林的脸,柳薇薇拿着帕巾小心地给董相林擦拭着,看着闭着双目的董相林,她笑道:“还算你识相。” 董相林倒是想睁开眼睛,可是他不敢,感受着近距离的温度,还有那呵气如兰的清香,他鼻翼微微抽动,嘴角扬起。 帮他擦净的柳薇薇拿着指尖一点额头,说道:“好啦!” 董相林睁开了眼睛,佳人已经坐在了对面,正皱着眉看着手中的帕巾。 他连忙开口道:“薇薇姑娘,可否把手中的帕巾借我一观?” 柳薇薇心有疑惑,还是轻轻地把帕巾抛在桌上,口中问道:“都这般污了,公子还要看什么?” 拿起帕巾,董相林竟是看也不看,便塞进怀中,嘴上说道:“姑娘嫌它脏了,正好送之于我,我便收下了。” 对面丽人一笑,“公子这是何意?若是公子喜欢,我拿条新的送与董公子便是。” 董相林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不用,就这个吧,姑娘有所不知,我从小到大都未流过血,今日,额,这个不提也罢,不过这个血迹对我而言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眼中带笑,柳薇薇轻轻点头。 董相林想起自己不是独自一人而来,便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因何把这个单独见面的机会让给了我?” 柳薇薇闻言,身形微转,侧身坐在那里,竟然有些伤神。 董相林来不及欣赏峰峦叠嶂,连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话了?” 柳薇薇转过身来,笑了一下说道:“与公子无关,不过是方才有些感伤,才失了态,公子切莫见怪。” 看着强颜欢笑的柳薇薇,董相林心中竟是有一丝痛,他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以咱们雅馆如今的名声,又有谁敢对姑娘不敬?” 柳薇薇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公子言重了,我一个风尘女子,何来敬与不敬一说,大家所敬的,不过是咱们平南城的规矩罢了,而咱们平南城的规矩便是令尊。”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对着董相林行了一礼。 慌得董相林起身,想过去搀,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只好呆愣在那里。 “公子快请坐,当初我来到松竹馆的时候,便与康姨想了个办法,令尊便是我第一位所见之人,其实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真正与令尊见面的,是咱们松竹馆的东家。后来康姨便以此为势,护得雅馆周全,不然咱们雅馆这帮姐妹们又如何能明哲保身?说到这里,还是要谢谢令尊的。” 董相林疑惑道:“姑娘不用客气,家父能与贵馆东家达成一致,想必此中必有有利于咱们平南城之事,这是他身为一城之主该做的事情。既然如此,姑娘又为何这般伤神?” 柳薇薇黯然道:“公子有所不知,家师来信了,要带我走。” 董相林疑惑道:“令师?就是传闻是咱们大晋名伶的柳飘飘?姑娘不是松竹馆之人么?令师带你走又有什么问题?” 柳薇薇点了点头说道:“公子果然消息灵通,家师正是柳飘飘,如今她人在扬州,至于这松竹馆,不过是东家与家师有旧,我过来帮着撑一撑门面的。” 董相林抓了抓头,然后问道:“难不成那安云歌也是如此?可若是姑娘走了,那咱们雅馆不是连花魁都没有了?东家能同意?” 柳薇薇一笑说道:“家师也有苦衷,此事,算了吧,我本欲请公子帮忙打探一二,看看这城中有哪位才俊能看得上小女子,小女子不奢望为妻,哪怕能为妾侍也可,兴许可以解我之难。” 董相林离开松竹馆的时候,也未搞明白柳薇薇之难究竟是什么,不过他倒是下定决心,把此事搞个明白。 至于许、柳二人向自己打探与柳薇薇相见的情形,被情绪不高的他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后来禁不住二人的软磨硬泡,他便事无巨细说了个仔细,代价便是柳元卿的那张图。 董相林之所以跟两位兄弟和盘托出,未尝不是抱了让二人一起想办法的心思。 掏出怀中帕巾,血迹还在上面,他没有洗。 上面有她的味道,他不舍得。 他想帮她,可他不敢这么帮她。 母亲已经请了媒婆去了许府。 第四十九章 诗情画意的画 天下起了雨,柳薇薇倚窗而立,怔怔出神。 左手挽袖,右手伸出窗外。 屋檐淌下来的雨水却比窗外的雨更重,好似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敲打在她的手掌心里。 好似有人在挠痒痒。 他便喜欢轻轻地刮她的掌心,最后还要刮一下她的鼻尖。 她只是笑。 他便说道:“再晃,再晃我就吃了你!” 她也是不怕,一挺道:“来呀,只怕你不敢。” 他果然退却了,讪笑着不说话。 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天便下着小雨,他撑伞在雨中,一身书卷气。 那时的她,芳龄二八。 而他的年龄,却是个迷。 师父告诉她,离这个男人远一些,可她的目光却越来越近。 他告诉她,他是个采花大盗。 她看着头别玉簪的他却怎么也不信。 他便看向远方,轻声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殊不知,有些个采花更是护花。”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到就和平时一样,云淡风轻。 和他的名字一样,宁云轻。 她不管他采不采花,和她又没什么关系,她只记住了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于是她双臂环绕,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用双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双手,只是没有想象中的拉紧,而是轻轻掰开。 挣脱了她的怀抱,宁云轻闪到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她说道:“小丫头,你师父可是会杀了我的。” 她一赌气,仰脖说道:“是我自己愿意的,师父不会的。” 他摇了摇头,闪身消失在雨中。 他是来教他学习诗词的。 柳薇薇才情无双,有一半是宁云轻的功劳。 终于有一次,她紧紧地抱住了他,他没有拒绝,而是转过身来,与她相拥,她的红唇如花般绽放,他疯狂的好似在寻找花蜜,而他的大手,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老实,不断地探索着她的秘密。 她的身体一紧,随后又放松了下来,双臂已经环绕到他的脖子之上。 深拥相吻之后,他轻轻抱起了她,走向床榻。 就在手解罗裙的那一刻,他却停了下来,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他就走了。 只留下一句“对不起”。 躺在那里的她,泪如泉涌。 他连那句“为什么”都不愿意听。 她其实猜得出来是为什么。 人生有太多的两情相悦败给了情非得已还有无可奈何。 他再也没有归来。 最是深情留不住,雨打芭蕉叶带愁。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薇薇姐姐,在里面吗?” 敛起思绪,柳薇薇收回玉手,轻轻抖了几下,左手抽出别在胸前的锦帕,擦了擦手,口中应道:“是字字吧,我在这儿呢,快进来!” 字字笑嘻嘻地小碎步跑了进来,拽着柳薇薇的手臂说道:“薇薇姐这是在赏雨呢呀。” 柳薇薇按住字字的小手,轻轻拍了拍,“这双小手儿倒是柔若无骨,摸起来也是滑腻得很。” 字字小嘴一撅,“姐姐,你又取笑我了。” 柳薇薇一掐字字的腰间,啧啧称赞道:“杨柳小蛮腰也是不错,倒是可以盈盈一握。” 字字一跺脚,“姐姐,再这样我可就不理你了。” 柳薇薇笑道:“咱家字字最可爱了,连生气都这么可爱。” 字字指尖轻轻一戳,被弹了回来,咯咯笑道:“还是姐姐厉害。” 柳薇薇一点字字额头,“小妮子,想摸,自己长去!” 字字一扬头,随后一低头,撅着嘴看着鞋尖。 想必薇薇姐姐都看不见自己的鞋尖吧。 “是康姨让你来找我的?” 柳薇薇问道。 字字一拍额头,说道:“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儿,康姨让我叫你过去。” 柳薇薇一抬玉腿,长裙向腿根滑动,露出一截修长雪白的小腿给字字看,“等我穿上鞋子,便与你过去。” 看着玉藕般的秀腿,字字笑道:“不急,不急,姐姐还是这般,喜欢在房间里赤足。” 柳薇薇笑了笑,走到床榻前,开始穿戴。 二人来到康姨的房间,康姨冲着字字点点头,字字行了一礼退出门去,轻轻掩上门。 柳薇薇找张椅子随便坐下。 康姨笑道:“你看你,平日里就在房间里闷着,也不出来走一走,咱们馆里这些个姑娘,仰慕你却又不敢去打搅你,你也发发善心,指导她们一二。” 柳薇薇笑道:“腿长在她们身上,我的屋门又没锁着,想去就去,有什么不敢打搅的,你看字字不就总来找我么?” 康姨坐在她旁边,拉过一只手,轻轻拍着,说道:“好姑娘,字字是打你来之后,我就常叫她去找你,跟你熟络了,馆里其她的姑娘们可没这般福气了,咱们雅馆的姑娘,都是靠艺吃饭的,你又是咱们雅馆的花魁,谁不想多跟你亲近亲近,要不以后你给客人们演奏的时候,也带带她们,哪怕让她们在一旁给伴个舞也好。” 柳薇薇一笑,凤目流转,看向康姨说道:“这个随你安排了,不过我有言在先,客人们的眼睛看哪儿,我可管不着哈。” 康姨一怔,想想柳薇薇这话说得在理,有她珠玉在前,谁还愿意看那些跳舞的姑娘。 柳薇薇问道:“康姨怎么还惦记起其他姑娘来了呢?这雅馆所为何事,你我心知肚明,莫非康姨当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娼馆的妈妈了?” 康姨松开了手,起身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雅馆这几个丫头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她们不像你,有那几位大人调教,才艺无双,恐怕你这一身功夫也不在我之下,我是怕咱们任务结束之后,这几位丫头没了个好的去处。” 柳薇薇叹了口气,“能跟了康姨,倒是那几个丫头的福气,可便是我教了她们些才艺,只怕……罢了罢了,总归是没有坏处,就告诉她们几个,有空了多去我那里坐坐。” 康姨闻言,走过去拉起柳薇薇的手,笑着说道:“那我就替几位丫头谢谢你啦。” 柳薇薇撤出了自己的手,笑道:“康姨,我不是那安云歌,你可别总是想着占我的便宜哦。” 康姨一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薇薇笑道:“我什么意思,康姨心里清楚,不要觉得你身边的小丫头都是你的人,你和安云歌的事,那边早就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换我过来接替他,康姨,此事我师父懒得过问,不过我劝你最好收敛一些。另外,你不会真的以为安云歌就是个抚琴的吧。” 看着默不作声的康姨,柳薇薇继续问道:“康姨找我来,只怕还有别的事吧?” 康姨面色恢复正常,似乎忘记了柳薇薇方才说过的话,开口问道:“姑娘,那城主府的公子?” 柳薇薇一笑,又坐了回去,右手拎着锦帕,左手轻轻拂过,上面绣的是那首“小山重叠金明灭”。 这条锦帕可是谁也不能给的。 轻轻吹了一口,锦帕飘动,柳薇薇懒懒地说道:“不过是生瓜蛋子一个,我就那么几句话,他便晕头转向了,康姨,这些事都是我随手而为之,兴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你还是做好师父交代下来的任务就好了。” 一个是城主府公子,一个是书院仕子青年一代的领袖,有趣得很。 康姨接着说道:“那边有消息传过来,说画大人要过来了,让我这边给安排一下。” 柳薇薇一听,眉头一皱,怎会是他来? 诗情画意四大楼主之一,画主,阚画子。 而令她念念不忘的那位,正是诗主,宁云轻。 其恩师柳飘飘,则是情主。 这阚画子教她的,正是绘画一道。 只是这阚画子看她的眼神,当真让她厌恶得紧,那种能把人衣服脱下来的目光,怎能不让人生厌呢? 真不明白那五位姑娘是如何愿意追随在他身边的。 柳薇薇轻抚额头,对着康姨说道:“此事康姨安排就好了,若无事,我便回房了。” 康姨点点头,“薇薇姑娘请便吧。” 看着柳薇薇的背影,康姨若有所思。 —————————— 下了山之后,郑锡丁一行人住在了南郡城的客栈。 何向风与王师北兄弟二人步吉安不便安排在自家,而郑锡丁易中原二人没有接受弟子去步府做客的安排,也在客栈住下了。 客栈里最安全。 易中原在郑锡丁的房间里,二人在议事。 二人随口聊了聊有关步吉安的事,郑锡丁突然看向易中原问道:“说吧,你是什么身份?” 易中原一愣,不解问道:“师兄此言何意?” 郑锡丁冷笑道:“别演了,你的身份我若是不知晓,又岂会与你一起骗我那好徒儿步吉安?” 易中原站起身来,盯着郑锡丁不说话。 郑锡丁掏出一块儿牌子,扔在了桌子之上。 易中原拿起来仔细查看。 牌子正面所刻一只鹿首,鹿首之上,扎着一把匕首,背面则刻着一个字,“叁”。 易中原心中一惊,拱手行礼道:“见过三楼楼主。” 郑锡丁笑着说道:“想不到吧,大水不冲龙王庙,自家人还是自家人。” 易中原说道:“想不到师兄的身份这么高,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 郑锡丁起身,双手负后,背向易中原而立,开口说道:“没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心有所想,大家各取所需罢了,至于你,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说说看吧,你又是为何?” 易中原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楼中规矩,想必楼主是知晓的。” 郑锡丁回过头来,看着易中原冷笑道:“规矩?” 易中原默不作声,只是盯着郑锡丁没有说话。 郑锡丁看着易中原,一步一步上前说道:“师弟,我五岁登山,在紫阳阁四十几载,如今为紫阳阁副掌门,你说有什么是值得我追求的呢?” 易中原后退两步,双掌暗自戒备,开口问道:“只怕师兄再过几年便可执掌紫阳阁,恕师弟愚钝,不知师兄所求为何。” 郑锡丁冷笑道:“什么流芳百世,什么荫及子孙,人生这一辈子,不过百年光阴,现在都活不明白,还有什么可奢望未来的?老夫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自由,一个大大的自由,不是一门之长,不是王侯将相,你说说看,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这样的大自由?” 易中原看着师兄,额头有冷汗渗出。 郑锡丁继续说道:“只有天下大乱,没有了规矩,我才能有我的自由,我对治人没什么兴趣,更不愿意治于人,至于紫阳阁,老夫百年后都成灰灰了,还管他做甚?” 易中原没想到师兄竟然对自己说出这一番话来,他开口问道:“所以师兄便同意加入了割鹿楼?” 郑锡丁哈哈大笑,回到座位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向易中原说道:“割鹿楼,这么有意思的地方,我为何不加入呢,有人喜欢逐鹿,割鹿,我却喜欢看着,只要不扰了老夫看戏就好。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别把师兄我当成傻子,有的人你可以利用,有的人你最好敬而远之。” 易中原没有说话。 一年前是他与何向风一起去的南禺山,而何向风也是割鹿楼的楼主之一。 他见过何向风的牌子,背面刻着一个“意”字。 至于他,早在十年前下山游历的时候便被何向风问过剑,他的烈阳掌没有打到何向风的身上,而何向风的剑已经横在了他的颈旁。 他就这样加入了割鹿楼,成为了何向风的手下。 他没有牌子,因为他没有资格。 何向风竟然没有告诉他师兄郑锡丁的身份。 难怪他当初找到师兄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师兄竟是这般配合,原来他早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按照楼中的规矩,他只听命于何向风。 只是如今的局面,有两位楼主在此,下一步的行动,他本就不知晓,按照规矩,他只需配合何向风行动就是。 看向师兄郑锡丁,他说道:“师兄与我说这些,师弟明白。明面上你我皆是紫阳阁之人,而何向风却是外人,之前在山中所言,只怕步吉安师侄并不会全信,至于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只怕还要详细商议一下才是。” 郑锡丁点了点头说道:“那王师北兄弟二人应该是有把柄在何向风身上,这何向风不愧是‘意主’,手段当真了得,不过老夫不在意这些,与我也是无关,你去把他请来,我和他商议一下,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易中原应声而出。 王师北与王师南二人在何向风房间。 何向风的剑横在桌上,他坐在剑旁。 何向风不是拜剑阁之人,不过这一身剑术可不在何欤之下。 何欤是他的族叔,但二人年龄却是相近。 若不是主上有交代,万器门那柄剑可到不了左又左手里。 王师北二人却是在旁站着。 何向风指尖在桌子上轻敲,淡淡道:“你的家人我已经安排人放了,不过这出戏你还得配合我演完,不然出了岔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师南性子比长兄急一些,开口说道:“我万器门都这般了,你说我兄弟俩还能怎么办?” 何向风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说道:“你这是在质问我?” 王师北一拉弟弟胳膊,脸上赔笑道:“何大人,您有什么吩咐,我兄弟二人照做便是,不过我与师南的家眷?” 何向风把玩着茶杯盖子,看了眼王师北,“看来是信不过我了?” 王师北说道:“岂敢岂敢,不过是惦记家中亲人罢了。” 何向风笑了一下,说道:“不放心便去看看吧,不过别想着不回来,我的手段你是知晓的。” 王师北与兄弟对视一眼,拱手告退。 二人离开了客栈。 易中原来到何向风房间门前,轻叩两声,复叩三声,里面何向风开了口,“进来吧!” 易中原推门而入,合上门之后,他转身半跪行礼,“见过大人” 何向风点了点头问道:“何事?” 易中原起身说道:“师兄请大人过去一叙。” 何向风起了身,左手抓起佩剑,说道:“走吧!” 易中原又拱手低头说道:“大人,师兄告知了小人他的身份。” “哦?那你怎么想?” “小人还是小人。” 何向风一笑,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很好,很好!” 何向风拉门而出,易中原随后。 郑锡丁端坐在屋内,等着何向风的到来。 他不怕何向风动手,便是易中原是他何向风的人他也不怕,不是因为他自信能敌得过二人,而是他何向风不敢。 敲门声传来,他没有动身,只是说道:“进来吧!” 门开了,何向风走了进来,随后而入的易中原把门关上。 郑锡丁伸手示意,“何楼主请坐。” 何向风坐在一旁,剑横在桌上,易中原立在一旁。 郑锡丁看了眼易中原,没有说话。 何向风先开了口,“既然郑楼主已经对易中原亮明了身份,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前在山上多有不便,所言皆为虚,不知郑楼主意下如何?” 郑锡丁笑道:“何楼主倒是位爽快人,不知那王师北二人?” 何向风笑道:“他们二人我自有安排,不碍事。” 郑锡丁点点头道:“既然何楼主安排妥当,那老夫就不再过问,眼下更要紧之事,是那步吉安如何能信得过我们,我们是否真的能够见到那江陵王。” 何向风说道:“之前所言,步吉安未必全信,想必郑楼主也知晓,那位魏大人未必愿意我们见那江陵王。” 郑锡丁眉头微皱,看向何向风说道:“之前言语漏洞颇多,那步吉安不过是形势所迫,才愿意听我的说辞。不过对于江陵王而言,这万器门灭与不灭,与他无关,他所在乎的,还不是一旁的巴州。” 何向风说道:“既然他在乎巴州,那边给他看到好处,若是之前那个计划能成,至少可以替他江陵王往巴州插一根楔子,只是计划落败,江陵王得不到好处,未必就愿意见我。另外那魏樊顾魏大人的意思,还需要郑楼主去试探一二。” 郑锡丁点点头道:“此事我先去找步吉安说一说,老夫尽力先得到魏大人的首肯,再由其引见你与江陵王见面,不过上一个计划失败了,你可要再拿出一份厚礼才是。” 何向风说道:“此事你大可放心,后续我有安排,我就不信那吕一平的闺女还能这般幸运,再逃脱我的圈套。” 郑锡丁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再去找一找我那好徒儿,与他商讨一下先见一见魏大人。” 何向风说道:“那便有劳郑楼主了,不过我有言在先,若是他步吉安对我有什么想法,我自有办法让他送我安安稳稳地离开这南郡城。” 郑锡丁看了眼何向风,淡淡说道:“这你放心,老夫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何向风拿剑起身,“那我就不打扰郑楼主休息了。” 何向风出了门,易中原把门关上后,坐在了郑锡丁面前。 郑锡丁又看了他一眼。 易中原没有在意郑锡丁的目光,开口说道:“师兄,咱们何时动身去找吉安师侄?” 郑锡丁看了易中原一眼,笑了笑说道:“今晚他步吉安若是不过来请老夫一叙,老夫便上山先辞了这紫阳阁副掌门。” 易中原点了点头,毕竟步吉安最是尊师重道。 这时有人敲门,易中原起身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五十上下之人。 这人开口问道:“敢问二位可是紫阳阁的郑、易二位大人?” 易中原点了点头。 这人笑着说道:“在下是步将军府上管家,特奉将军之命,请二位大人过府赴宴。” ————————————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慢慢地走着。 年轻的车夫手中的鞭子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是马匹不吃鞭,而是车里那位雇主不叫他挥鞭驱马。 这车夫心中暗恨,这般速度,比走快不到哪儿去,自己明明花上少半天便能赶到平南城,如此这般,只怕回家又得贪黑了。 好在那位客人出手还算阔绰,晚点儿归家便晚点儿归家吧,还能和银子过不去么? 车中传来一道声音,“我说小哥儿啊,这马车再慢上一点,这路不太平,走快了容易颠。” 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当然身后车厢中的客人是瞧不见的,口中应道,“好嘞!” 说完他跳下马车,慢慢牵着马车而走。 坐得久了,屁股都疼了。 马车内那位似乎很满意车夫的举动,笑道:“小哥儿,等到了平南城,我再多给你二两银子。” 那小哥儿便笑着应道:“那多谢客官了” 日头偏西,马车终于来到了平南城城门前,车夫停了马车,轻声说道:“客官,平南城到了。” 马车车厢布帘撩开,走下一位皮肤黝黑的汉子,长得貌不惊人。 当真是貌不惊人,若不是他掏出的钱袋子很鼓,车夫都不敢做这笔生意了。 这汉子伸手从车厢里一拉,拉出一个竹箱来背在身上,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碎银子,随手抛给车夫,说道:“谢过小哥儿了。” 车夫接住,喜笑颜开,摆手说道:“客官慢走。” 个子不高的汉子一抖双肩,交了一文钱,进了平南城。 第五十章 目标画中人 进了城门,那汉子并不急着投宿,而是背着竹箱在街中闲逛。 汉子走得并不快,打量着街中建筑,口中似乎还在念叨着些什么,忽然这汉子眼前一亮,往掌心吐了点吐沫,双掌轻轻一蹭,沿着脑门向后捋了捋,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儿铜镜,打量了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眼向前望去,便快速把铜镜揣入怀中,步子也比之前快上三分。 吕关雎一身男装,百无聊赖的在街上闲逛。 刚刚去找了几位闺中好友,结果都被管家给拦在了门外,说什么家中小姐这就要出阁了,不能陪吕大小姐出去玩儿了。 吕关雎没有多言,只是转身离开。 身边的玩伴越来越少了,而自己芳心暗许的他却又不在。 越长大越孤单。 有那捏泥人的手艺人,一个个泥人在他的手中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吕关雎看着有趣,便凑了过去与几个小孩儿在那旁观。 手艺人没想到还有大人过来凑热闹,抬头一看,这不是吕大小姐么,便点头示意一下,开口问道:“大小姐也喜欢我这捏人的手艺?” 没想到被认了出来,吕关雎笑了一下说道:“大伯手艺不错,我好奇,便过来瞧瞧。” 那手艺人笑了笑,取出一块儿新的泥胚捏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人形便捏好了。手艺人把还未上色的泥人插在一根竹签之上,拿起毛笔,开始慢慢给泥人着色。 吕关雎饶有兴趣的看着,看着看着便觉得这个小泥人越来越像自己心中的那个小人儿。 嗯,泥人还是丑了些。 手艺人捏好之后,递了过来,开口说道:“吕将军为咱们一方百姓平安多多操劳,这个小泥人便送给小姐,聊表一下小人心意。” 吕关雎一听,连连摆手说道:“这怎么使得,你养家糊口多不容易,你等我一下。”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捡出一小块儿碎银子,轻轻放在手艺人的案板上,接过来那个丑可爱的小泥人。 手艺人见了桌上的银子,忙起身说道:“大小姐,这可使不得,我这泥人也就几个铜板,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 吕关雎笑道:“大伯不用客气,这个泥人我很喜欢,谢谢你了。” 那手艺人把银子揣入怀中,满心欢喜想到,看来坊间传闻当真不假,还好自己记性好,曾经见过那武馆元教席一眼,能捏出个大概模样来。 吕关雎举着泥人一转身,差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后退一步,吕关雎打量着眼前这个嬉笑的汉子,看样子好像是外乡人。 这汉子头戴纶巾,头发乌黑油亮,不过略有些稀疏,汉子个子不高,只比吕关雎略高一点。 这身背竹箱的汉子满脸堆笑说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吕关雎摆摆手,倒是诧异此人对自己“公子”的称呼,看来自己这般乔装还算有用,便故意粗着嗓子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说完便欲举着泥人继续前行。 谁知那汉子又开口说道:“鄙人姓阚,是一名画师,喜欢四处游历,如今初到平南城,还想请教一下公子,哪家客栈投宿比较合适?” 吕关雎也是热心肠,便没有前行,反问道:“阚先生想要住什么样的客栈?价格便宜些的,有三日客栈,和秦宫客栈,这档次高些的可选择去同福客栈。” 姓阚的汉子眼睛一眯,再次行礼道:“谢过公子了。” 吕关雎挥了挥手离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汉子眼神一变,看着吕关雎的背影没有动身。 一旁的手艺人笑着说道:“外乡人,没见识了不是?这位俊俏的公子哥儿可是咱们平南城吕将军的女儿。” 姓阚的汉子“哦”了一声之后,笑着对手艺人说道:“谢老哥提醒,原来是吕将军的女儿啊,只是为何这般打扮?” 那手艺人看这几个孩子也只是看看,没什么生意,况且方才吕家大小姐给的银子顶自己好几日的收成了,便拾掇拾掇摊子,开口说道:“你有所不知,这吕大小姐自小习武,咱们平南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完,从身后拉出一条小竹凳,拍两下说道:“若是不急着投宿,坐下来咱们老哥儿俩唠一会儿。” 姓阚的汉子余光瞥着那快消失在街头的身影,笑了笑,便应声坐下。 手艺人冲着孩子们说道:“都回家吧,你们娘亲该着急了,赶明儿再来,记得跟你们爹娘说一说,这泥人好看,可是得花钱才能带回家去玩儿。” 孩子们一哄而散,吵吵嚷嚷着回家去了。 只是自己都看了好些天的泥人,爹娘也不给俩铜子儿来买。 手艺人低声说道:“我看兄弟也是个劳碌人,奔波命,兜里的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方才吕大小姐与你说的客栈还是贵了些,你若是嫌贵,老哥我再告诉你几家便宜的客栈,虽说吃得住得差了些,可那银子也省了不少啊。” 姓阚的汉子说道:“那可要老哥给指点一二了。” 这手艺人笑道:“这你可问对人了,吕小姐是大家闺秀,眼界高,一些小客栈也入不了她的眼,像那龙门客栈,你听听,名字多大气,其实住一晚花不上多少钱,想填饱肚子的吃食也有不少,酒虽说算不上佳酿,也够劲儿,再说了,想喝美酒,谁不去那醉仙居啊,听说醉仙居的酒那才叫酒,啧啧啧,可惜老朽儿无福,凭手艺挣得这点银子,也不过是糊个口而已。” 姓阚的汉子从身上摸了摸,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小破布袋子,左手轻轻掂了掂,仔细解开绳子,睁大眼冲着袋子口往里望一望,轻微地叹了口气,右手食指中指一并,伸入袋中,夹出两文钱来,一握拳,两文钱便落至右手掌心。 他右手一伸说道:“老哥哥可别嫌少!” 手艺人一愣,一推手道:“兄弟见外了不是,老哥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姓阚的汉子看着那只没有撤回的手说道:“我初来乍到,刚好要劳烦老哥多与我说说这平南城,这两文钱,老哥拿去喝口茶,就不要推却了。” 手艺人一听,干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大兄弟你可真是位敞亮人。” 从姓阚的汉子手中捡起两文钱,小心放入钱袋后,这位捏泥人的手艺人低声说道:“看兄弟这般实在,老哥我再给你说个好的去处,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一定是赶了很久的路,这男人嘛,谁还不有点儿想法啥的,咱们平南城的残花巷可是个好去处,你别看那里面的姑娘年纪大了些,可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各种招式都会,你多花点儿钱,还能住上一夜,连那投宿的银子都省了。” 说完这手艺人眉毛一挑,给了个你懂得的眼神。 姓阚的汉子咧嘴嘿嘿笑了几声,心道,这老哥说的,自己还真没体验过,可以试一试。 几句荤话就拉近了两位老男人的距离,姓阚的汉子一拉手艺人的胳膊,探过头来问道:“老哥,我走南闯北,就爱听各地有意思的事儿,老哥可有功夫陪我聊上一会儿?” 手艺人毕竟拿了人家两文钱,又看了眼天边,天黑尚早,便笑着说道:“老弟这就是问对人了,咱们平南城的好些事儿,我可是门儿清,就方才那吕大小姐的事儿,都够我给你说上一阵子的。” 姓阚的汉子点点头,笑道:“那老哥快说上一说。” 天色渐昏,姓阚的汉子从泥人摊子前起身,拱手笑道:“今日与老哥哥一见,甚是欢喜,改日老弟过来请老哥哥喝上几杯。” 准备收拾摊子归家的手艺人笑道:“老弟客气了,改日你若有空,老哥哥我做东,略尽地主之谊。” 离开了泥人摊子,姓阚的汉子心中已经对整个平南城城内情况有所了解,除此之外,那吕关雎的故事,他记下了不少。 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想不到她便是自己的目标。 看来有心摘花,这花只怕也容易到手了。 至于那个什么武馆教席,在他的眼中,就是个渣渣。 这老哥什么都好,就是眼界差些了,这习武之人,还是很有差别的。 身上的竹箱有点重,姓阚的汉子背着竹箱向着同福客栈方向走去。 那手艺人一看这位大兄弟所走方向,便喊道:“我说兄弟,方才咱俩说的,在这边,你走反了。” 姓阚的汉子笑道:“老哥有心了,今日太累,改日,改日。” 那手艺人看着有些清瘦的汉子,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看着远去的汉子,手艺人掂了掂钱袋子,咧着嘴笑。 你不去,我去,还省着碰头。 —————————— 郑锡丁与易中原上了步吉安派来的马车,这是步吉安的马车,三驭马车。 毕竟是自己的恩师,步吉安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了,况且在这南郡城,又有谁敢跟他谈规矩。 况且这天下的规矩,也变成了各州自己的规矩了。 郑锡丁先登上了马车,易中原随后而入坐在马车一侧。 步吉安不是喜奢之人,但这马车的豪华,还是超出了郑锡丁与易中原的想象。 这上了年岁之人,更愿意享享福。 易中原看着师兄说道:“想当初那盛录浩一心随着魏大人而去,门派上下无不说其忘恩负义,可如今想想,他盛录浩不过是敢于表达心中所想罢了。” 郑锡丁冷笑了一下问道:“只怕你不是为了富贵荣华吧!” 易中原苦笑了一下说道:“师兄,若是一柄剑架在脖子上,你说我还有没有心思想这富贵荣华呢?若是这柄剑不止一次架在我脖子上,你说我最舍不得的,是不是就剩下这条命了呢?” 郑锡丁闻言眉头一皱,默不作声。 沉默了半晌,他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和宗门说?” 易中原嗤笑了一下,问道:“师兄不也是他们的人了,你还问我这些?” 郑锡丁摇了摇头,掏出怀中那块儿牌子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愿意拿着这块儿牌子,是与他们合作,不像你这般,心甘情愿为其卖命。” 易中原看着郑锡丁手中那块儿牌子,没有说话。 郑锡丁见状,心中了然,只是这便是人生,郑锡丁就只能是郑锡丁,易中原也只能是易中原。 沉吟了一下,他开口问道:“何向风这般厉害?” 易中原转头看向马车之外说道:“他的剑,很快!而他的手段,比他的剑,更狠!” 郑锡丁闻言,心中一惊,不过他不露声色,轻轻说道:“紫阳阁那柄青阳剑,掌门师兄已经交由我掌管了。” 易中原瞳孔一缩,回过头来看向郑锡丁,突然一笑说道:“那便恭喜师兄了。” 郑锡丁把牌子收入怀中说道:“易师弟,他日师兄若是有大自由,师兄允诺,这自由,有你一份。” 易中原没有说话。 马车走了有一刻钟,停了下来,车夫走到车窗之下轻轻敲着车窗说道:“二位大人,将军府到了。” 管家从前面的马车上走下,站在步吉安的马车前等候。 郑锡丁与易中原下了马车。 管家伸手虚引说道:“二位大人,快快里面请。” 郑锡丁迈步在前,易中原紧随其后,管家在一旁紧着小步子带路。 刚进将军府,接到下人通报的步吉安快步走了出来,大声说道:“师父,易师叔,步吉安一回城便忙着处理军务,怠慢了二位师长,一会儿酒桌上我自罚三杯,就当给二位师长赔礼了。” 郑锡丁笑道:“你这是哪里的话,我和你易师叔岂是这般气量狭小之人?不过这酒倒是可以多喝上几杯,毕竟咱们师徒可是有两年没在一起喝酒了。” 易中原也笑道:“咱们紫阳阁,当属你步吉安最尊师重道,那盛录浩身为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自打下山之后可就没再登门咱们紫阳阁了,师兄不是挑他这位弟子的礼,实在是想念得紧。” 步吉安笑道:“盛大人如今身为咱们荆州兵马副帅,可不是我步吉安敢妄议的,师父,师叔,快快里面请,酒已经备好,咱们边喝边聊。” 步吉安带路的功夫,郑锡丁问道:“吉安,方才你说盛录浩已经是咱们荆州的兵马副帅了?” 步吉安点了点头说道:“师父,王上提拔盛大人已经有一年多了,不是我不念师门情谊唤他师兄,而是他不喜这般称谓。” 郑锡丁摇了摇头,一旁的易中原说道:“看来不就我们只怕会和这位师侄打交道了吧。” 这师侄二字,易中原咬得很重。 步吉安说道:“只怕会是如此,下山的时候,我想了一路,只怕几位欲见王上,得有魏帅答应才是,而盛大人这里,只怕也要过问一下。” 郑锡丁眉头一皱,问道:“他盛录浩如今这般势大?” 已到会客厅,步吉安说道:“师父,此事我们边吃边聊,二位师长快快请坐。” 三人落座,郑锡丁被步吉安请到了首位,易中原坐在郑锡丁之左,步吉安在右侧作陪。 屏退了下人,步吉安端起酒壶给师父和师叔把酒倒上,自己满杯之后,端起酒杯说道:“今日二位师长能驾临我府上,当真蓬荜生辉,我喜不自胜,便以此酒感谢二位师长相助。” 说完步吉安一饮而尽。 “好,好!” 郑锡丁连说两声好字,看向易中原说道:“师弟,这是自家人的酒,得喝,来,干了!” 易中原举杯敬了师兄一下,与郑锡丁一同干了杯中酒。 三人吃了几口菜,步吉安笑道:“府上的厨子,不比咱们紫阳阁伙房师父的手艺,步吉安自打下山之后,便怀念咱们紫阳阁的饭堂。那时候我能吃一盆饭。” 郑锡丁笑道:“那时你正是学艺的时候,你又勤学苦练,所耗甚大,吃得多是正常的。至于这饭食嘛,还是你将军府的好,不过是咱们紫阳阁的饭有一味料你这将军府里没有罢了。” 步吉安倒完酒后,听闻师父此言,便问道:“什么料?” 一旁易中原笑道:“若是老夫猜得不错,师兄所言,是那一个情字。” 郑锡丁点点头道:“师弟所言不错,正是如此,吉安,你心中一直有师父,有紫阳阁,便是官至一城之将军,依然如此,你不知道,每次你派人给为师,给紫阳阁送东西的时候,掌门师兄都羡慕我,说我收了一个好徒儿。每次我下山来你这小住几日归山门的时候,师兄都不愿见我。” 步吉安端杯说道:“是我疏忽了,没有照顾到掌门师伯。” 郑锡丁摇了摇头说道:“你便是照顾到了他又如何,他的心病又不在这里。”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趁着步吉安倒酒的功夫,易中原问道:“吉安师侄,方才提到那盛录浩,又是怎么一回事?” 步吉安放下酒壶,看向二位师门长辈说道:“这盛大人比我有能耐,在师门内如此,下了山更是如此,魏帅对其十分喜爱,悉心培养,到后来,他盛大人变成了王上的心腹,如今在王上面前,盛大人是唯一一个敢顶撞魏帅之人。” 郑锡丁夹了口菜,点了点头说道:“王上倒是驭人有术,不过他盛录浩也是真有本事,吉安呐,你这一点确实不如他。” 步吉安点了点头,举杯敬道:“师父,这万器门灭门一案,若不是牵扯到巴州,王上岂会过问这般小事,只是此事在南禺山上的时候,那何向风所言,是否是真的?还请师父解惑。” 郑锡丁先干了自己杯中之酒,看向步吉安说道:“此事与在山上所言相差不大,不过那何向风与王掌门之间却是寻仇的关系,王掌门不得已派出门下弟子帮助何向风去做那件事。至于挟持巴州平南城守将吕一平独女,我是事后知晓的,知晓此事的,是你易师叔。” 易中原看了一眼郑锡丁,杯中之酒也一饮而尽,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咽下之后他说道:“正如师兄所言,之前在山上,师侄怕是受了些委屈,其实我们不会把师侄如何,不过你所带那几人,只怕会因为此事而被灭口,所以为了不让你太过难堪,我与师兄才想了这么个折中的说辞,如今到了你南郡城,我便与你详细说一说。“ 郑锡丁看了易中原一眼。 步吉安没有注意到师父的眼神,而是干了杯中之酒,说道:“那便劳烦师叔了。” 易中原缓缓说道:“这就要说到这万器门祖上与万器门掌门一脉的旧事了,何向风所言不假,他祖上何必为了打造那柄天助剑,帮中了王家先祖,可王家先祖其实没有用全部的材料铸剑,而是悄悄藏起来了一部分。而后来得到天助剑的玄一门知晓了铸剑之人是王家先祖,便帮助后来的王陆壬开宗立派,此事便被何家怀恨在心。后来王师北帮助我紫阳阁打造青阳剑,也留了一些材料,用他的话说,过犹不及,此事我与掌门师兄说过,师兄便把剩余材料当做酬劳送与万器门了,毕竟这等材料,在我们手上,亦如同废铁。” 步吉安敬了二位师长一杯,易中原喝了杯中酒,继续说道:“何家这一代出了两个天才,一个是他何向风,另一个更有名,吉安师侄应该听说过,便是那拜剑阁的何欤。” 步吉安点了点头说道:“此人我是知晓的,号称天下剑道无双。” 易中原继续说道:“王师北用先祖留下了的材料还有咱们紫阳阁打造青阳剑余下的材料又打造了一柄剑,此剑无名,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被何向风带走了。” 郑锡丁闻言,看向易中原,此事连他都不知晓。 易中原看向郑锡丁,微微点头,继续说道:“何向风是并肩王府的人,此事你已知晓,如今天下大势这般,并肩王与国师霍星纬在做了那事之后,只怕各州诸侯都蠢蠢欲动,只怕咱们这位江陵王未尝没有这般心思,可咱们荆州东有扬州,北临豫州,王上与巴州交好,不过是提防着扬州罢了。至于他巴州,还不是因为凉州大军压境,才与咱们荆州结盟。” 步吉安点头说道:“易师叔所言甚是,这些其实很多人都知晓,但是这个僵局不容易打破,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他扬州越过咱们荆州,把手伸到了巴州,对咱们荆州有什么好处?” 易中原说道:“这便是扬州的谋划了,巴州内部一乱,其实对扬州而已,并占不到多少便宜,可是对于咱们荆州,那便是大好的机会,这便是那何向风有自信去见王上的理由。” 端起酒杯,他自己干了杯中之酒,继续说道:“我是在去万器门与王掌门叙旧的时候遇到何向风的,他一人仗剑登山,连我在内,无人能敌。” 步吉安给师叔把酒满上然后问道:“所以师叔才知晓整个经过?” 易中原点了点头说道:“毕竟我是咱们紫阳阁的人,咱们荆州第一大门派,何向风放了我,并告知了他的计划,我觉得此事对我荆州有利,回到师门便与师兄商量,你也知道,如今师门事务,师兄操心不少,至于后面的,也就是师兄在山上所言,都是真的了。” 步吉安皱了皱眉,仔细想了想,开口问道:“他并肩王府意欲为何?我们凭什么信得过他们?” 易中原说道:“此事何向风猜到你会问起,其实以吉安师侄你如今的地位,应该能猜出一二。” 步吉安看着手中酒杯,思忖片刻,抬头问道:“原来他打的是徐州的主意!” 第五十一章 画有所画 意有所指 同福客栈。 小伙计靠在柜台旁,悄声问道:“掌柜的,您说那汉子是干嘛的?” 掌柜的抬眼看了眼小伙计,停下扒拉算盘的手,笑吟吟地说道:“又犯老毛病了不是。” 小伙计讪笑道:“我这不是好奇嘛,方才那位客人让我帮忙买些宣纸,还给了我五文钱的好处,掌柜的,这五文钱您不会给收了吧?” 掌柜的继续看手中的账本,没有抬头,只是说道:“那是你的辛苦钱,收着吧,不过你离店去买东西,可是要扣工钱的哦。” 小伙计“啊~”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掌柜的。 掌柜的笑道:“快去干活,别在这打搅我算账,再杵在这里,我可真扣你工钱了啊。” 小伙计一听,喜笑颜开,转身去招呼客人去了。 心里想着,自己可得好生伺候住进上房那位其貌不扬的大爷。 小伙计一共帮这位买了两刀熟宣,送入房中后,关门离去的伙计偷偷瞄了一眼,却发现这位大爷正从书箱中往外掏笔筒,砚台等文房用具。 难道这位五短身材黝黑的大爷还是位文人不成?只是这气度上可比南麗书院那些仕子们差得远了。 掌柜的说得也对,曾经自己就打了眼,那位穿着破布衣衫的少年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云德武馆的武师,更令人惊奇的是,那吕大小姐竟然对其情有独钟。 小伙计见过着男装的吕大小姐,当真好看得很,可真好看。 这平南城内无人敢娶吕大小姐,除了那些不敢想的,其他的是真的不敢娶,因为知道自己配不上,就不去痴心妄想自讨没趣了。 阚画子摩挲着小伙计买的这两刀纸,轻捻一页,微微点头。 本欲从中抽出一张,想了下,把小伙计买的纸放到一旁,从自己的书箱内拿出半刀左右的纸,抽出一张来,平铺在桌上,又从书箱内拿出一对长方形木条,把玩了一下压在纸张正中央,左右手一分,木条分别镇压在纸张两侧。 这对木条被阚画子叫做镇纸,是他身边的丫头风花亲手帮他做的。 两条镇纸是檀木材质,两侧篆刻桃花,正面分别刻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铭文。 阚画子有三红颜,风花、雪月、秋香。 竹制笔筒置于案头,筒身刻有明月飞雪图,同样还有两排小字铭文,是那“风吹雪片似花落,月照冰文如镜破。” 笔筒出自雪月之手,只是这铭文小字,他其实是不喜的,按照此诗之意,送与自己当真是不甚恰当,定是那书生告诉雪月这丫头的。 这不是让自己为难么! 三位红颜,冷落了谁也不好啊。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爱耍小性子,可自己偏偏喜欢看她撅着小嘴的样子。 他在心中给雪月丫头起了个小名儿,小憨憨。 至于风花这丫头,酒量却是大得很,每次姓宁的书生来找他,都是风花陪着喝酒。 姓宁的有一点好,从不惦记自己的这三个丫头。 不过他常说那句好白菜都让猪拱了,却真讨人嫌。 这叫什么话?自己这颗白菜,愿意被人拱。 一个小巧笔架和一方端砚摆好。 笔架是从宁书生那里蹭来的,这方砚台却出自阚画子自己之手,不过这块儿上好的端石是那位剑客给他的。 阚画子除了画绝之外,还擅篆刻与雕刻一道,这方端砚所刻,是三佳抚琴图,风花雪月闻秋香,少了谁他也吃不消。 一个白瓷笔洗,是并肩王府世子所赠,笔洗敞口,浅腹,内里底部有“岁寒三友”青花图案。 阚画子最喜的,便是这“松、柏、竹”之图。 他的故乡,有三棵树。 起身去桌子上拎来茶壶,里面是伙计倒好的清水。 笔洗中倒了约一半深的清水,端砚中也倒了些,放下水壶,阚画子从竹箱中拿出一条磨了有一半的墨条。 墨条可是秋香亲手给他烧制的,当真珍贵得很。 宁书生每次去找他的时候,都想办法骗几条墨离开。 宁书生还笑骂自己,都长得这般黑了,拿笔在身上蹭几下就能作画了,要不是怕他身上那条软剑,自己早就照着他屁股踢上几脚了。 诗情画意四人,他宁书生的剑,未必快不过“意主”何向风。 至于情主柳飘飘,他们三人敬而远之。 柳飘飘是并肩王袁世信的女人。 食指按在墨条之上,拇指与中指夹住墨条,按照一个方向轻轻研磨,阚画子没有想经常争抢着帮自己研磨的三位红颜,而是在想那位女扮男装的吕大小姐。 待墨汁如绸,阚画子把墨条搁置一旁,便起笔作画。 常舒一口气,把笔搭在笔架之上,阚画子看着自己的作品,微微摇了摇头,果然光凭想象是不行的,还是少了些味道。 画中人是吕关雎,女装的吕关雎。 待墨迹全干,阚画子轻轻卷起这张画,又抽出了一张纸,双目微闭想了想,又开始提笔作画。 画毕,他轻轻点点头,还算不错,倒是不辱自己“画圣”之名。 看着画中男子着装的吕关雎,阚画子抬起双手,往掌心轻轻吐了口吐沫,双手一搓,沿着额头发根往上捋了捋几下,点了点头后又拿起了笔。 再次画完,他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完美。 画中吕关雎旁有一人并肩而立,正是阚画子自己。 不过画中他的个头,似乎要比吕关雎高出半头,纶巾所包束发,似乎也高了些。 想着自己三位红颜似乎少了些,等见到那个丫头,再收了这吕关雎,凑一个五媚,岂不美哉。 只不过那个丫头看自己的眼神,可从来没好过。 真不知道那宁书生脑子进水了还是怎的,都送上门了,也不敢吃。 也许真的是当个采花贼更有趣些? 在别人家睡觉,好像确实很有意思,只是自己没有那书生逃命的本事,况且他“画圣”之名可比那书生有名气多了。 只是他阚画子心里明白,宁云轻的字,只怕除了国师霍星纬,可位列天下前三。 本来他是不愿意来巴州的,一个人来此,把三位红颜丢在家中,万一被那书生占了便宜,自己可就要去田间种麦子去了。 姓何的也是,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还要他亲自出马。 还有那康捡娘,不知道是不是还那般风姿绰约,这回见到可要好好检验检验一番。 按照那位老哥的说法,这平南城他阚画子还得转上几天才行。 至于那个什么残花巷,阚画子倒是真的想去见识一番。 不为骑马,而是为了长长见识。 —————————— 两位师门长辈在府上,步吉安欣喜,便多饮了些。 万器门一事,如今都是小事,至于在酒桌上师父与师叔所言,那是涉及几州之间大势之事,可不是他一城之守将能做得了主的,最后他建议把万器门一事调查结果先与魏帅和盛大人商议一下,有了结果之后,再奏请江陵王。 郑锡丁与易中原没意见,虽然步吉安盛情挽留,二人还是回客栈休息。 郑锡丁告诉步吉安,如果他二人不回客栈,难免那何向风心中多疑,影响了后面的事。 依然是步吉安的马车送二人回客栈。 马车里,郑锡丁看着略带几分醉意的易中原问道:“那柄剑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不知晓!”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易中原看了眼师兄,摆手说道:“师兄这话问得好生没有道理,这天下事,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难不成都问个遍?” 郑锡丁也不动怒,只是笑道:“师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若是王上不见他何向风,碍于扬州的面子,不能对其怎么样,到那时,你这个荆州紫阳阁的易中原会如何?” 易中原笑道:“师兄也不用吓我,有师兄呢,我怕什么?” 郑锡丁冷笑一声,看着易中原说道:“紫阳阁叛徒易中原勾结扬州之人何向风威胁万器门,派人去巴州行刺未果,与何向风一起将万器门一门上下屠杀干净,何向风逃回扬州,易中原被紫阳阁所擒,交由南郡守将步吉安,这般好像也能说得通。王上若是欲与巴州保持结盟关系,你还有可能去巴州看看景,师弟你说呢?” 易中原沉默不语。 郑锡丁掏出身上那块牌子问道:“是不是还想着说出我这个身份?我说师弟啊,你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这牌子是你的啊,我紫阳阁正副两位掌门亲手抓住割鹿楼中之人,还是位楼主,你说这消息,王上知晓了,能放过你么?你觉得王上是会信你所言还是我所言?别忘了,最初和何向风一起去南禺山万器门的,可是你。” 易中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看向郑锡丁陪笑着说道:“师兄开玩笑了,师弟方才酒后失言,胡言乱语了几句,师兄莫怪。” 郑锡丁看着易中原说道:“去时我便与你说,我若有大自由,便许你自由,你是甘愿做他何向风的一条狗么?” 易中原看向郑锡丁,在马车中半跪拱手道:“谢师兄。” 郑锡丁搀了一下易中原说道:“师弟这是做什么,你我师兄弟,同门多年,理应如此,他何向风不过是个外来人,你是被他给吓怕了,只要你我二人同心,他又有何惧?别忘了,师兄我除了烈阳掌霸道之外,也练得一手好剑的,不然掌门师兄也不会把青阳剑交到我的手上。” 易中原起身坐了回去,不过却是向里挪了挪屁股,坐得离郑锡丁近了些。 声音略低,他开口说道:“师兄,那柄剑被何向风拿走,据说是到了拜剑阁的手中。” 郑锡丁眉头一皱问道:“难道是到了那何欤手上?” 易中原点点头说道:“不过此剑却被何欤送给了其师左又左。” 郑锡丁眼睛一瞪,恨道:“竟然是这老匹夫?” 易中原不解,看向郑锡丁。 郑锡丁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从怀中掏出那块牌子,郑锡丁指着背面的“叁”字说道:“他左又左的这块牌子,上面刻的是‘贰’”。 ———————————— 张家车队一行人走得比来时慢上了许多,货重人多,只有张仲谦与管家老贾坐在马车中。 元夕、陈岁岁与成是非三人正式当起了护卫的角色。 张仲谦知晓归途注定不会太平,在元夕拒绝了他上马车而行的邀请之后,便没有强求。 而夜里,则是由元夕与张仲谦一组带几个人,陈岁岁与成是非一组带几个人分组轮流守夜。 一路上碰上过两伙劫匪,只是当众人拔出刀剑还未张嘴的时候,手持大棒农具的十来个劫匪便一哄而散。 是两拨流民。 一行人来到龙江镇,张仲谦询问一下陈岁岁要不要归家。 之前在荆州的时候张仲谦问过陈岁岁,陈岁岁答应张仲谦,一直护送到巴州交界处。 陈岁岁拒绝了张仲谦的好意,没有归家去看上一眼,虽然他很想回家看一看,再留下一些银两。 张仲谦看出了陈岁岁眼中的倔强,便随了他的心思。 车队离开龙江镇,陈岁岁望着家的方向,被风迷了眼。 第五十二章 天很高 却不远 西凉王府里,小光头邢云旗跟着管事往里面走。 一大早,王府就派人把他接了过来,要不是见来人持着霍弃疾的令牌,黄天霸都要信口雌黄地说没见过这个小光头了。 进门的时候,邢云旗看着高高的门槛用力往高一迈,管家看着这没穿僧袍的小光头,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命倒是好得很。 是上官子陌安排他去接的,他也好奇,这卖肉的家中怎么会有这么个孩子,认识咱王府的小郡主呢。 只是好奇归好奇,他却不能乱问,这是规矩。 可是不明白这孩子的身份,他便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只能叫其“小少爷”,毕竟是郡主安排的,叫“小少爷”准没错。 只是这孩子听了自己这“小少爷”的称呼便直接吓哭了,说什么也不跟自己走,哭着闹着说是不是师父把他给卖了,卖给生不出儿子的有钱人家了。 黄天霸在一旁笑了几声之后告诉这孩子,这是王府里的管事,来接你去王府,你师父就在王府做客呢。 管事的带着这孩子上了马车,心中又在疑惑,这孩子的师父又是哪位?难不成是王府里那两位高僧?可一大早他就听说两位高僧已经离开王府了。 算了,猜来猜去的,也与自己无关,还是好生把人带到小郡主面前就好了。 好在这孩子也老实,进了门之后只是用眼睛去看,却没有乱问,不然他也不知晓该怎么回答这个孩子了。 进了王府跟着管事走了好久,邢云旗觉得就是在家乡的镇子里走上一圈也用不上走这么远的路,便怯生生地问道:“这位,老,老爷,我们还没到王府么?” 管事的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小光头,开口说道:“小少爷,我只是王府的一个管事,可不敢被叫做老爷的,咱们已经在王府里面了,我现在带你去见郡主,见到郡主之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邢云旗“哦”了一声之后,咬了咬嘴唇,又低声问道:“那,郡主又是谁?是个很大的官么?” 也许是被人叫做老爷心中高兴,这管事的笑着说道:“郡主啊,就是咱们王爷的小女儿,王爷你知道吧,就是咱们凉州的天,那你说郡主是多大的官呢?” 邢云旗抓了抓自己的小光头,只是没抓到头发,低头“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他也好奇,为何王府里有山还有水呢,住在这么大的地方,那出门多累,上个茅房出门岂不是要把人给憋坏了吗? 只是这些话他也只是在心中想一想。 内眷所住在王府后面院中,管家把小光头领到之后,便出来一位女子,邢云旗便稀里糊涂地换了个人接着跟着往里走。 这位漂亮的大姐姐还拉着他的手,给他羞得满脸通红,看得这位大姐姐直笑。 又走了半刻时辰的路,大姐姐终于停下了脚步,笑着对他说道:“小光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跟郡主禀报一下。” 邢云旗抿着嘴点了点头,这位大姐姐一摸他的光头便笑着进去了。 没什么意思的邢云旗便蹲在地上,在那里发呆。 不一会儿笑声传来,他抬起了头,看见一位仙女儿般的姐姐与方才那位大姐姐一同走了出来。 那位仙女般的大姐姐笑着对他说:“喂,小光头,你就是霍大哥的小徒弟?” “啊?”邢云旗有些愣神,似乎有些明白这位姐姐的意思,他弱弱地说道:“我是我师父的小徒弟,你就是天的小女儿么?”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对,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咱们凉州的天。” 听得上官子陌掩口而笑,走上前来摸了摸这个小光头问道:“我要是天的女儿,那你说我应该是什么呀?” 头皮上传来细腻柔滑之感,他有些害羞,便把头轻轻向后躲了一下,低声说道:“嗯~,那你应该是仙女吧。” 上官子陌笑道:“呦,你这小光头,嘴倒是甜得很。” 旁边上官子陌的贴身侍女梅兰笑着说道:“小光头,这位是咱们王府的郡主。还不过来拜见一下。” 邢云旗一听,想起来了,前面那位管事老爷告诉过他,是他自己给忘了,连忙要跪下去行大礼,嘴上说着:“小,小人,邢,邢云旗,拜见郡主大老爷。” 只是双腿刚要弯,便被眼前这位比凉州的天小上一点的郡主大老爷给拎住了胳膊。 没想到这位仙女姐姐的力气这般大,这么一拎,自己就被拎起来了。 上官子陌一听大老爷这称呼,心中好笑,脸上装作怒容,恶着声音说道:“你说我是大老爷?那我是不是很凶啊?” 邢云旗看着这张脸,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赶紧憋了回去,站在那里抖动。 上官子陌一看,瞪了邢云旗一眼说道:“一点都不好玩,小光头,你别笑,你要是再笑我就把你给卖了。” 谁知她说完这小光头竟然撅着嘴哭了,泪眼汪汪地在那轻轻抽泣,嘴中还在那嘟囔着:“大骗子,都是大骗子,说来说去还是把我给卖了,呜呜呜,师父,我要师父,还我师父。” 上官子陌晃了神,这小光头,咋这爱哭鼻子呢,便赶紧劝道:“小光头,刚才我逗你玩儿呢,咱们现在就去找霍大哥好不好?你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 邢云旗一抹眼睛,看向上官子陌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郡主大老爷可不许骗人。” 上官子陌一脸黑,这大老爷的称呼是甩不掉了么,她揉揉邢云旗的头说道:“你叫我陌陌姐姐就好了,我说的是真的,现在我就带你去找你师父。” 邢云旗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好的,陌陌姐姐,那个,我叫邢云旗,别总叫我小光头了,好么?” 上官子陌摸了摸他的光头说道:“好呀,小光~~云旗。” 说完便牵着邢云旗的手去了前院。 霍弃疾晚间服过药后便运功打坐,鸡鸣时分他起身随手打了一套拳法,活动一下筋骨。 空见那一拳刚劲有力,若不是他最后情急之下运转内力于后背处,肩头微动,卸下一部分力道,只怕他挨上的这一下要躺上半个月。 还好位置不正,五脏受伤不重。 王府的药都是名贵圣药,晚上那一碗药加上他的运功调息便觉得这伤已好上大半,如此这般,差不多三日便可痊愈。 昨日放下酒坛子去休息前,他摸出自己的玉牌交给上官子陌,告诉她自己有位小弟子在黄天霸那里,麻烦她一早派人给接过来。 上官子陌握着暖暖的玉牌甜甜一笑。 早上王府大管家宋伯亲自过来请他去和西凉王一同用早膳,路上他想起自己的小弟子,便询问了一下宋伯。 宋伯告诉霍弃疾,一大早郡主就派人去接了,想必这会儿也该到府上了。 到了西凉王用膳的厅堂,西凉王哈哈大笑道:“贤侄果然海量,本王昨日不胜酒力,倒是让贤侄见笑了。” 霍弃疾坐到客座,宋伯从一旁丫鬟手中接过茶碗,放到霍弃疾身前桌上,退到西凉王身边候着。 霍弃疾笑道:“我是占了习武的便宜,倒是王上,当真量如江海,令在下佩服。” 西凉王摆摆手说道:“老了老了,不比当年,如今喝多了只是想睡,不多说,要是早上个五六年,老夫还能再折腾个半夜。” 霍弃疾闻言没敢搭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他孤身多年,这种荤话,确实应付不来。 西凉王见状,干笑了两声说道:“贤侄倒是内秀得很,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向一旁问道:“老宋,膳食准备得怎么样了?” 老宋应声答道:“回王上,都准备齐全了。” 西凉王笑呵呵地对霍弃疾说道:“贤侄,走,咱们用早膳去!” 霍弃疾惦记着自己的小弟子,见其还未随上官子陌过来,便开口说道:“王上,怎么不见王妃和小郡主?” 一旁的管家老宋回道:“霍公子,王妃娘娘与郡主一般都在后院用膳,不过郡主早上传过话来,要陪王爷一起用膳。” 霍弃疾说道:“王上,要不就等等郡主吧?” 西凉王看向霍弃疾,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喝了口茶,西凉王忽然问道:“贤侄,我记得当年你来我王府的时候刚刚弱冠吧!” 霍弃疾觉着西凉王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他微微一笑说道:“今年三十又三了。” 西凉王捋了捋颔下胡须,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这些年,贤侄就孤身一人?” 霍弃疾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他又喝了一口茶说道:“还有元夕与我作伴。” 西凉王“哦~”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方才贤侄这般内秀,原来练的是童子功,只是我记得玄一门的武功不需要这般固本培元吧。令尊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如今你不也这般大了么?” 霍弃疾一怔,这西凉王怎么喜欢聊些这种话题呢。 正在他不知说些什么好的时候,上官子陌带着小光头邢云旗走了进来。 “师父,师父!” 刚一进门,便见到在那里喝茶的师父,邢云旗松开了大姐姐柔软的手,跑了过去,扑在霍弃疾的腿上。 霍弃疾揉了揉小光头道:“你这孩子,才一天不见就这般,哪里像个男人?” 邢云旗撅着嘴道:“我怕!” 霍弃疾拍了拍邢云旗的后背,轻声问道:“怕什么?” 抬起小光头,邢云旗撅着嘴说道:“什么都怕,最怕一个人。” 看着眼睛有些红的弟子,霍弃疾问道:“这就哭了?” 已经走了进来的上官子陌笑道:“见过霍大哥!霍大哥的伤势怎么样?昨晚的药可管用?” 西凉王见状,笑而不语,这丫头,打一进来眼中也没个爹爹。 霍弃疾笑着说道:“多亏了王府中的药,如今伤势已经无碍,再调养几日便可痊愈。” 上官子陌看着趴在霍弃疾腿上的小光头,笑着说道:“你这小弟子,从哪儿找来的宝贝?是个小光头不说,还爱哭。” 已经不哭了的邢云旗摸摸自己的光头,看向这位仙女姐姐说道:“谢谢仙女姐姐带我来找师父,之前误会姐姐了,是我不对。” 上官子陌笑眯眯说道:“好啦好啦,姐姐没有怪你。” 转过头来,心情大好的上官子陌甜甜地叫了声“爹爹”。 西凉王打趣道:“呦,我的宝贝儿闺女,爹爹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呢!” “爹~” 上官子陌站在西凉王身旁,身子一歪,倚着西凉王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之上。 这时霍弃疾拉着邢云旗说道:“上面坐着这位是西凉王,快给王上行礼。” 邢云旗想起了管事老爷说的话,便向前走上两步跪下磕头说道:“小人邢云旗,见过西凉天老爷大王。” 西凉王一听哈哈大笑,右手拍着扶手说道:“快起来吧!” 说完看向霍弃疾问道:“贤侄从哪里收了这么个有趣的弟子?” 霍弃疾微微一笑答道:“前几日我去了趟释空门,见到了在释空门当杂役小和尚的邢云旗,下山的时候便把他带在了身边,收为弟子。” 上官子陌笑着说道:“怪不得是个小光头呢,能拜霍大哥为师,倒是他的福气了。” 已经爬起身来的邢云旗乖巧地站在师父身旁,低着头不说话。 霍弃疾对西凉王说道:“倒是怨我了,身为其师,没有教他礼数,方才所言才闹了笑话,这孩子是个可怜人,家中不幸才被送上释空门出家,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在他眼中,见过最大的人物只怕除了释空门的主持便是村中的族长了,像王爷这般人物,他又哪里知晓什么是位高权重。” 邢云旗在一旁右脚踩着左脚尖,头更低了。 感受到一张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别怕,王爷长得凶,可人却是很好的人。” 西凉王轻咳一声说道:“贤侄这话老夫可要挑理了,老夫人好不假,却又是哪里长得凶了?” 一旁上官子陌用胳膊肘抵着西凉王肩头,轻轻晃着说道:“爹爹,你这满脸络腮胡子,怎么不凶?” 西凉王一捋自己浓密的胡须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看来是女大不中留喽~” 上官子陌小拳头一敲西凉王后背,脸有些发烫,偷偷地瞄着霍弃疾。 只是霍弃疾却没有看她,在那里哄着小光头。 一旁的管家老宋含笑说道:“王爷,用早膳吧。” 西凉王大笑着起身,拉着身旁的小女儿说道:“走,陪爹爹吃饭去!” 上官子陌看向霍弃疾说道:“霍大哥,还有小云旗,走,吃早饭去。” 一行人动身去吃早饭。 邢云旗没想到吃个早饭也能用上这么大的桌子,这么大的盘子,这么大块儿的肉,还有好喝的奶茶,还有各种他没有吃过的,叫不上来名字的,好吃的。 早先不敢动筷子的他,在那位满是胡子却很面善的老天爷大王说了句话之后,便大口吃了起来。 西凉王笑着对他说:“老天爷大王命令你,大口吃饭。” 他虽然小,却也不傻,这句命令,让他很心安,很心安地吃饭。 霍弃疾慢慢地喝着奶茶,咸香的味道,里面搀有细细的炒米和碎碎的风干牛肉。 轻轻放下茶碗,霍弃疾说道:“这早饭倒很有特色,不似我们中原食物。” 上官子陌浅浅一笑说道:“霍大哥,这是吐蕃那边传过来的美食,很有特色,昨晚我特地交待宋伯安排的。” 霍弃疾笑着点点头,看向上官子陌说道:“陌陌姑娘有心了。” 西凉王咳嗽了一声,吓得正在大口喝着奶茶的邢云旗心中一跳,捧着碗,把头从碗后悄悄地抬起来一些。 霍弃疾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弟子,说道:“老天爷打了个雷,没事儿的,想吃就多吃些。” 邢云旗“嗯”了一声之后,又把头埋在碗里。 这奶茶里面的碎肉可真香,越嚼越香。 西凉王笑眯眯地看着被自己吓了一跳的小光头,说起来,以他的年纪,早该抱上孙子了,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大儿子的种子有问题,还是二儿子的地不行,二人都娶妻好几年了,偏偏没有任何动静。 还有那个小元夕,自己的那位母老虎可跟自己提起了好几次。 看向霍弃疾,他放下手中的碗问道:“贤侄,下一步该作何打算?那高阳城的兵马撤还是不撤?” 霍弃疾低头沉思一会儿,抬头问道:“王上,石昆城是由谁来驻守的?” 一旁的上官子陌插嘴道:“是我二哥!” 霍弃疾看了一眼上官子陌,微微点头,又看向西凉王说道:“王上,事到如今,我觉得您应该立即派人去一趟石昆城,这一夜没有动静,只怕那两位释空门的高僧已经连夜往回赶了,如今这般,我们应当先下手为强。” 一旁上官子陌着急的问道:“爹爹,那二哥那里会不会有危险?” 西凉王皱着眉头说道:“老二一向沉稳,况且那两个秃驴在咱们王府这些日子,我已经派人告知他,小心那些释空寺的秃驴们。” 正在吃饭的邢云旗放下了碗,有些不开心,撅着嘴端坐在那里不说话。 西凉王刚好看见,便问道:“小娃儿,你吃饱了?怎么还撅起嘴来了?” 邢云旗鼓起勇气说道:“你是老天爷大王,不能骂人,不可以骂人。” 西凉王一愣,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不以为意,笑呵呵问道:“为什么老天爷不可以骂人呢?” 邢云旗咬咬嘴唇说道:“因为在小光头,哦,不对,是小云旗眼中,老天爷大王是好人,释空寺的师父们也是好人,好人不可以骂好人。” 西凉王来了兴致,继续问道:“你说他们是好人,可他们却打伤了你师父哦!” 邢云旗看向没什么不一样的师父,低声问道:“师父,你真的受伤了么?” 霍弃疾笑着说道:“没事儿的,你见过庄里人打架么?有人打架,不过是想法不同,想用力量去争个谁对谁错,只要不是仗势欺人,那便都可以讲讲道理的。至于其中的真正是是非非,很多时候,都是拳头硬的说了算的。” 邢云旗抓抓小光头道:“师父,你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可是小云旗觉得,在师父收我做弟子之前,师父们对我也很好的。” 霍弃疾笑了笑,对着自己的小弟子温声说道:“你记着你心中的好就可以了,孩子如果一个人对你一直很好,可他在别人眼中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而他做的那些事,你也觉得不对,那你会讨厌他么?” 邢云旗抬头瞪着大眼睛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啊,想不出来,可是我应该不会接受坏蛋的好吧。” 霍弃疾看着一脸迷糊的邢云旗说道:“吃吧,师父不过是随口问问,你愿意想就想,不愿意想就忘了,也许你的一生,不会遇到这种难题的。” 西凉王摇了摇头,看向霍弃疾说道:“看你这般,倒是和令尊很像。” 霍弃疾笑笑,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石昆城那边无碍,释空门那里我再走上一遭,不过还需要王上一些支持,毕竟我可没本事去与整个释空门为敌。” 西凉王皱眉问道:“难道你是想?” 霍弃疾点了点头,抬头看向西凉王问道:“王上难道没想过兵围释空山?” 西凉王看着又吃了起来的邢云旗,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昨日你说伤了那二人,本王这气便出了不少,不过还是想亲手出一口恶气,把那二位高僧抓回来,抄上一百本佛经,帮他们弘扬一下佛法。” 霍弃疾笑着问道:“当真?” 西凉王大笑几声,看向霍弃疾说道:“贤侄这是小看本王了,这点气度本王还是有的,不过他释空门妄图左右天下大势,实在是犯了大忌,贤侄可有把握?” 霍弃疾说道:“王上,他释空门所求的,我许诺给他就是了,至于有多少人愿意诵经念佛,就看他们的本事了,不过武僧一事,只怕还得费一番拳脚。” 上官子陌关切地问道:“霍大哥,你的伤还未痊愈,再去释空门,岂不是将自己身陷险境,那怎么可以?” 西凉王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出声问道:“陌陌啊,要不你陪你霍大哥一起去吧。” “我?” “她?” 两个声音同时传了出来。 西凉王笑道:“怎么?你们二人不愿意,贤侄,你听我说,这陌陌与你一同去石昆城,带你去见她二哥子明,我再派出一支人马与你们一同过去,以防路上发生不测。至于之后如何安排,全凭你自己安排,我手书一封,命子明全力配合你,如何?” 上官子陌脸有些红,可听说爹爹还要派一队人马跟随,便收起了小心思,开口说道:“霍大哥,还是让我去吧,正好我也很久没见二哥了。” 霍弃疾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那有劳陌陌姑娘了。” 上官子陌觉得爹爹还不算老眼昏花,笑着问道:“爹爹,那还有谁与我们一同去呢?” 这时下人来报,说公孙统领来了。 西凉王一听,笑着说道:“就是他了!” 第五十三章 乌云遮月 来人是西凉城侍卫统领,公孙日月。 其父正是凉州兵马统帅,公孙瓒。 公孙日月年方二十又四,身高近八尺,生得剑眉星目,身穿亮银软甲的他进门抱拳行礼道:“属下公孙日月,见过王上。” 说完冲着西凉王左手边上的上官子陌微微点头说道:“小郡主也在陪王上用膳啊。” 西凉王笑呵呵说道:“日月啊,这里没外人,不用这么客气,用过早饭没有?快来坐下一起吃些。” 公孙日月再一拱手道:“禀王上,昨夜接到您的传令,便彻夜搜查整个西凉城,只是未曾发现两位僧人踪迹,属下办事不利,还请王上责罚。” 说完公孙日月单膝跪地,低头行礼。 西凉王笑了两声说道:“快起来吧,本王猜测也是这般结果,这不是你的责任,快起来吧,想必你也没吃早饭。” 说着他看向一旁管家说道:“老宋!” 管家老宋心领神会,冲着后面一招手,有丫鬟送上一副碗筷过来。 公孙日月还跪在地上,上官子陌说道:“公孙大哥,快起来,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霍大哥。” 公孙日月起身,挨着上官子陌坐了下去。 他没有动筷,而是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一位是看起来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只是有些清瘦,想必是郡主口中的霍大哥了,另一位竟然是个小光头,这又是何人? 上官子陌甜甜叫道:“霍大哥,这位就是方才爹爹所说之人,西凉城侍卫统领公孙日月。” 霍弃疾看向公孙日月,笑着点头示意。 公孙日月笑着还礼,看向上官子陌问道:“郡主,不知这位先生是哪位高人?面生的很。” 上官子陌笑着说道:“我正要给你介绍,这位霍大哥是国师大人的公子,玄一门的传人,昨日王府那两个秃~秃,突然逃走的高僧,便是被霍大哥给打跑的。” 公孙日月起身拱手道:“足下原来是国师的公子,失敬失敬!在下公孙日月,感谢霍先生解决王府大患。” 霍弃疾点头说道:“鄙人霍弃疾,王府之事也算是我份内之事,无需言谢,公孙公子客气了。” 见其没有起身,公孙日月心中不喜,心道此人好大的架子,只是国师是豫州之人,怎么郡主对其这般熟络。 上官子陌在一旁继续说道:“对面这位可爱的小光~啊~不对,小云旗是霍大哥新收的弟子。”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着快吃饱了的邢云旗说道:“小云旗,这位大哥哥也是个很大的官哦,你要叫上官哥哥。” 邢云旗抬眼看了眼对面那位很好看的大哥哥,挺了挺身子,站了起来,乖乖的叫了声:“大官上官哥哥好!” 然后又悄悄地问一旁的霍弃疾:“师父,上官哥哥的官有多大?比起老天爷大王呢?” 霍弃疾笑而不语,一旁西凉王哈哈大笑,抚掌说道:“你这小娃儿!” 说完看向霍弃疾说道:“贤侄,你倒是收了个有趣的弟子,本王喜欢得很,要不就把你这小弟子留在王府吧,你看怎样?” “王上,这个我不能做主,要不然他又该哭鼻子了,他若是愿意,我不拦着,只怕是王爷要被落了面子了。” 西凉王不以为意,笑眯眯问道:“小娃儿,怎么样?留在王府,本王收你为义孙儿。” 霍弃疾一惊,本以为西凉王在打趣,却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来。 殊不知一旁正在喝着奶茶的公孙日月心中更是惊诧万分,这看起来像个小和尚的孩子究竟是何来历?怎的这般博得王上欢喜呢! 方才这个小光头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碍于郡主的面子带点笑意微微点了点头,一个国师儿子的弟子,还不值得自己如何另眼相看。 另外,这孩子叫自己上官哥哥是什么意思?郡主这般安排,不是把自己弄得比那个姓霍的小一辈了么。 一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郡主看向那个人的眼神有些不对。 只是王上此言又是为何? 思忖间,那个小光头已经答了话。 只见邢云旗抱着霍弃疾的胳膊,一扬头说道:“我不!” 真被落了面子的西凉王哈哈大笑,看着霍弃疾说道:“好,好,贤侄倒是真的收了一个好弟子。” 一旁上官子陌看向西凉王道:“爹爹,你这样我可不开心了,人家明明是姐姐,你这么一说,我都被叫老了。” 霍弃疾看向西凉王说道:“王上,我这小弟子他还小,不明白您这这番话的份量,所以才出言不逊,望王上恕其无理。” 西凉王摆摆手说道:“本王没读书人那么多讲究,见他这般有趣,便起了点心思,没有其他的意思,说起来,身为你的弟子,只怕比当我的义孙儿更好。这小娃儿,有福!” 霍弃疾微微低头说道:“王上言重了!” 他的手却轻轻一动,把站在他身旁紧紧揪着他衣袖的小弟子轻搂在身边。 西凉王看向上官子陌笑道:“怎么?还想让这小娃儿叫你姐姐,那你怎么还叫他的师父做大哥呢?” 上官子陌一想,面色有些微红,秀口微撅,轻哼了一声。 坐在她这一侧的公孙日月喝完了碗中奶茶,放下了手中的大碗,微微侧头,刚好看见上官子陌的侧脸。 人间六月芳菲尽,陌上桃花朵朵开。 这位王府的小郡主,他喜欢得很。 西凉王瞟了一眼公孙日月,这位老伙计小儿子的心思,他清楚得很,只不过他曾多次问过自己的小女儿,小女儿却只把他当兄长看待。 西凉王不想让自己的小女儿受委屈,也不想让帅府难做,此事便就此作罢。 只是,小女儿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那公孙日月也在苦苦等待,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为两个孩子犯愁。 霍弃疾的出现,身为过来人的西凉王看出了女儿的心思。 到底是自己的闺女,随自己,眼光好。 虽说霍弃疾大上上官子陌十多岁,不过在西凉王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上官子陌的母妃不也是他三十多纳的么。 轻咳一声,西凉王说道:“日月啊,方才正说到你的时候,你就来了,本王交予你一份重要的任务,你回去之后点二百铁骑待命,准备护送郡主去一趟石昆城。” 听见西凉王轻咳,公孙日月便回过神来,略微低头。 西凉王说完命令之后,公孙日月起身行礼道:“末将领命,王上,末将这就回去,早做安排。” 西凉王点点头道:“好,此外,霍贤侄也会随你一同去往石昆城,在此期间,一切安排皆听从霍贤侄号令,你可听清楚了?” 公孙日月一愣,随后行礼说道:“末将遵命,王上,末将告退。” 西凉王挥挥手说道:“嗯,你去吧!” 转身离去的公孙日月瞥了一眼那个男人。 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苦等可能会变成白等,他不服。 公孙日月离去之后,西凉王看向霍弃疾问道:“贤侄,你觉得如何?” 霍弃疾笑道:“王上推荐此人,定是有过人之处,我信得过。” 西凉王瞪眼说道:“说真话,跟本王你还说这些客套话,那可就太见外了,对吧?我的宝贝女儿!” 见爹爹突然问向自己,正偷偷看着霍大哥的上官子陌“啊”了一声,瞪了西凉王一眼说道:“爹爹,你!” 西凉王大手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两声。 霍弃疾看着这父女俩,想起方才那位白银软甲小将军,最后这位西凉王的心腹之人转身离去之时,目光之中竟然带了一些敌意,这让他很是不解。 斟酌了一下,他开口说道:“王上,此人能身为西凉城侍卫统领,必然是王上信得过之人,除此之外,若无真本事,想必王上也不会将自己的安危交给此人,我观其面,一脸正气,此行有他随行,定是万无一失,只是王上这里,会不会?” 西凉王笑道:“你放心好了,老夫戎马一生,在自己的王府,还能出现什么岔子不成?” 上官子陌闻言撇撇嘴。 这时邢云旗轻轻拽了拽霍弃疾的胳膊问道:“师父,师父,我好像听明白了,昨晚和你打架的,是释空门的师父么?” 西凉王一时语塞,这小光头,怎么突然提起这茬来了。 上官子陌掩口偷笑。 霍弃疾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他说道:“这世上,哪里都有好人,也有坏人,有你心中的好人,也有师父心中的坏人,不是师父与释空门的师父动手打架了,他们就会成了你眼中的坏人,不过师父这回再去释空门应该不会再打架了,而是去讲理。” 邢云旗低声说道:“我知道了,师父!” 然后又小声嘀咕一句:“那,需要那么多人一起过去讲理么?” 邢云旗想起了小时候,庄子里的泼皮,恶霸都是好几个人一起,欺负一个人,但是他们都不讲理。 他记得有个恶霸恶狠狠地对他爹爹说过,大爷我说的话,就是理。 他不希望师父也是这样。 他抬头看看师父,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小光头,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真是笨得很,师父这般,这般,这般好,自己怎么能往恶霸那边想呢。 霍弃疾听见了小云旗的低语,侧头看向自己的小弟子,却发现他敲了自己的小光头,还在那里傻笑。 西凉王还在一旁,弟子的话待会儿再跟他解释解释吧。 只是不料西凉王却在一旁说道:“小娃儿,你是不知道,有些时候啊,确实需要很多人一起去讲道理,因为人多了,力量就大了,讲理的时候就有底气了。虽然此事不是绝对,但无论是咱们现在的大晋王朝,还是以前的王朝,都是这般,先比谁的拳头大,最后拳头大的讲道理,定规矩,安天下,若是后来道理不管用了,规矩被废了,便有新的拳头出来,又要重新讲一讲道理了。” 霍弃疾看向西凉王说道:“王上,他还小。” 西凉王起身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老夫不过有感而发,所言未必是对,可也未必是错。贤侄,那两位高僧如今已经离去,今日我与老伙计公孙瓒商量一下,高阳城那边该当如何,吐蕃那里是不是也给他们个拳头尝尝?你准备何时动身?” 霍弃疾也站起身来,搂着站在身旁的邢云旗说道:“王上,事不宜迟,若是陌陌这里没有问题的话,我想今日就动身。”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高阳城那里可以把吐蕃的那一路人送回去了,也算是对吐蕃王一个警告,至于巴州,王上可与蜀王修书一封,试探一下他的意思。” 西凉王看了一眼霍弃疾,点了点头道:“若是十几年前你留在我凉州,本王未必没有一争天下之心。” 霍弃疾笑道:“王上若是有心,现在也不晚。” 西凉王摇了摇头走了。 霍弃疾明白西凉王的意思。 上官子陌说道:“霍大哥,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还有你的药,我安排人给备好,路上还是得继续喝的。” 霍弃疾笑着点点头道:“那有劳了!” 上官子陌甜甜一笑说道:“霍大哥再这般客气,我可就管你叫大叔了,是不是呀?小云旗!” 邢云旗看着笑眯眯地上官子陌,掰着手指头说道:“我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我知道一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我师父就是我的父亲辈儿的,仙女姐姐,你让我管你叫姐姐,那你就是和我一辈儿的,所以,按照我们家乡的说法来看,仙女儿姐姐,你确实应该管师父叫叔叔呀。” 看着认认真真在那掰手指的小光头,上官子陌咯咯笑道:“霍大叔,嘻嘻,小云旗,你说得对哦!” 邢云旗皱着眉想了一下,又一拍自己小光头,在那嘀嘀咕咕说道:“哎呀,哎呀,不对的,不对的,是小云旗该被骂,是我错了,老天爷大王是师父的长辈,又是郡主大老爷的爹爹,郡主大老爷管师父叫大哥才是,是小云旗错了,按照家乡的叫法,我应该管郡主大老爷叫姑姑。” 说完他看向上官子陌,咧嘴一笑,脆生生叫道:“姑姑好!” 上官子陌瞪了一眼邢云旗,没有说话,鼓着腮帮子跑开了。 只是跑了几步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没有回头,快步离开了。 邢云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师父,低声问道:“师父,我是又说错话了么?” 霍弃疾搂着他光溜溜的后脑勺,离开桌子,边走边说道:“没有,我们小云旗说的话最对了。” 邢云旗嘟着嘴说道:“师父,你又取笑我了,师父,那你去释空门讲道理去,带上我好不好?” 霍弃疾说道:“好的!” 邢云旗又问道:“师父,老天爷大王说的拳头又是什么?谁会有那么大的拳头啊?” 霍弃疾看了看小弟子,轻声说道:“像我们有五根手指一样,攥起来就是一个拳头。你口中的老天爷大王是咱们凉州的王,你说他是老天爷,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种说法也很正确,那么在咱们凉州,他有一种拳头便是最大,这叫做权力。孩子,你现在不用想这么多,有师父在,有多大的拳头,都不会落在你的身上。” 邢云旗咧嘴笑道:“师父,这句话我听懂了!” 霍弃疾笑道:“走吧!” 过了午时,西凉城侍卫统领率二百铁骑离开西凉城。 随行的,还有一辆马车。 公孙日月想不明白,堂堂男子汉,竟然不骑马,还与郡主共乘一辆马车,若不是郡主没有反对,他早就把他给揪下来了。 只是他不知晓,坐在马车里的霍弃疾,也想找一匹马骑在身上。 这大白天的,太阳可真圆呐! —————————————— 阚画子还是去了残花巷。 残花巷不是青楼,但确实是风月场所。 花无百日红,总有新人换旧人。 人老珠黄时,那些靠卖肉为生的风尘女子终究不能在娼馆中养老。 欲找个老实人嫁了吧,可便是贴上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银钱当嫁妆,也少有人愿意当这老实人。 便有人买个小院子,继续做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渐渐的,一条小巷子便都住满了这些不再是鲜花一样的女子。 残花巷因此而得名。 没想到,这里的生意,竟然出奇的好。 虽然每次银钱不如之前那般多,可喜欢偷偷过来偷腥的男人们可是越来越多。 阚画子没有空手去,还背上了他的竹箱,不过同福客栈的客房他却没有退。 他是为画而来,也是为了长见识而来。 一日之内,他光顾了四家小院子。 离开了残花巷的时候,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姑娘们,会得可真多,当真学到了不少。 背着竹箱的他又回到了客栈。 无客的时候,残花巷的老姑娘们就凑在一起嗑瓜子,聊闲天。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一个奇怪的客人,进院一个时辰,什么都不做,却在那里画画,还让老娘摆出各种姿势,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老娘保准骑到他的身上,让他束手就擒。 另外一个也说道,可不是嘛,离开你那里转头就来我这了,我还以为他在你那完事了,感情是什么也没做啊。 另外两个也说了,当真是个怪人,到我们这里也是这般,莫不是他有了毛病,不能行事,想靠这个办法寻点乐子吧。 倒是可惜了,那位客人不给咱们瞧一瞧他到底画出了些什么。 几人说来说去便对这个客人没了兴趣,转头又说起哪位客人当真了不得,老娘差点又起飞了。 阚画子进了自己的上房,嘱咐伙计打点水上来,他先给自己倒了一口温茶解解渴。 伙计把水送来之后,一脸疑惑的关门离去,他还是头一次见上房的客人要打冷水送过来的。 不过这位客人的脸,倒是黑得很。 阚画子用双手往脸上泼了几下,又把头埋在盆中,感受着阵阵凉意。 如此几下之后,他拿起面巾擦了擦脸。 若是这时伙计见到他,便会发现自己打来的这盆冷水有美白之功效,这位脸很黑的客人,现在面色竟然变白了些。 走到书案前,心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的阚画子掏出书箱中的几卷小纸。 纸是他裁的,毕竟这种画不适宜画在大张纸上面。 好看是好看,只是不好大张旗鼓给旁人看。 凭着阚画子的画技,画中的女子竟然比残花巷中的女子年轻上二十几岁,若是她们看见,定会惊呼,这不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么。 阚画子对自己这些画作很是满意,拿这个给康捡娘当见面礼应该不错。 想起康捡娘,阚画子微微一笑,都徐娘半老了,竟然把安云歌这小子给吃到嘴了,也是挺有本事的。 安云歌这小子,长得确实很好看,嗓子也好,还抚得一手好琴,要不然此前也不会派他来这雅馆当头牌。 幸好是头牌,还是在雅馆,不然还真容易出了岔子。 安云歌是那书生的弟子,可惜那书生喜欢采花,这位弟子他倒是没怎么管过。 不过安云歌这手抚琴绝技却是宁书生亲传。 安云歌自幼便喜欢着女装,他本是跟随一名男伶人学唱戏的,不知从哪里被书生带了回来,教他抚琴。 那书生不知道又去哪里了,换了安云歌,还是姓柳的意思。 康捡娘和柳飘飘师出同门,不过柳飘飘是小姐,康捡娘却落了个侍女的身份。 康捡娘不服气也没有办法,终究是因为她天生不是学艺的料,无法继承师父衣钵。 阚画子想起初识康捡娘的时候,她也是位楚楚可人的姑娘。 岁月如刀,姑娘成了老鸨。 阚画子把手中的艳图收好,又拿起自己进入客栈时画的那两幅画,欣赏了一番,看来这个计划要自己亲自动手才是。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画画! ———————————— 月挂天空,星河粲然。 篝火旁,元夕与张仲谦在看着羊皮地图。 张仲谦忧心忡忡地说道:“元少侠,咱们已经离开武陵城地界,再往前行五十里就该到了黑风岭的势力范围之内,按照我们的行进速度,在明日夜间,根本无法到达下一个镇子落脚,至少要走上三天方可。” 元夕看向四周,对张仲谦说道:“张公子,再是担忧也是无用,从明日开始,叮嘱一行人武器不要离手,另外告诉大家不要怕热,把之前备好的藤甲穿在身上,以防对方先以弓箭射伤咱们。” 这藤甲其实是用藤条编制的,张家做的是布匹买卖,这藤甲还是他们张家发明的,但是军中嫌这个藤甲穿起来行动不便,实用性不大,便没采用张家这个成本比较低一些的制甲。 张家没有赚到钱,这些制甲便留给自己家用了,以防万一。 如今这个万一恐怕就变成了一一了。 元夕继续说道:“来时我观察了一下黑风岭的地势,有一段路恐怕是对方最易埋伏之地,一侧为山,山中有密林,途经此处之时,我们一定要在马车另一侧通行,要记住给马匹也套上些护甲之类的,不然马匹被射死了,我们的货可就带不走了。” 张仲谦点点头道:“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是特质的牛皮,很硬,一般的弓箭射不穿,普通刀剑砍几下也砍不坏。” 元夕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张仲谦与元夕二人又商议一番便去休息,下半夜是他二人轮值守夜。 元夕躺在地上,却没有合眼,望着天上。 一大块儿乌云飘来,月便被遮住了! 第五十四章 这伙山贼不太冷 元夕执剑在手,走在车队的最前面。 剑是临行前在平南城铁匠铺子里买的,五两银子一把的普通剑。 成是非则背着爹爹成云德给他的那把家传雁翎刀,走在队伍中间。 陈岁岁走在队伍最后,手中所拿是张仲谦给他的一柄鬼头大刀,与张府自家护卫所持兵器一样。 张仲谦则坐在马车之中。 护卫在队伍前后排开,算上原本在武陵城的四人,共十名护卫。当初离开武陵城之时,为了避免张扬,张仲谦只安排几个人手持兵器,当作商队护卫。 无他,只是怕树大招风。 要不然之前那两拨举着农具而来的流民也不会对他们下手了。 如今已经到了黑风岭,再藏拙也毫无意义,所以提前做好完全准备,以防贼人出现,打个措手不及。 按照昨夜元夕的建议,护卫们都披上了藤甲,而马匹也被盖上了一张大牛皮。 元夕在早上出发前叮嘱了成是非与陈岁岁,要小心提防。 逗非在元夕身前跑来跑去,而元夕则在仔细注意着前路。 他的怀中揣有一袋子花生米。 一阵风吹过,逗非突然叫了起来,向前跑去。 元夕举起右手,车队停下。 元夕喊了一声,逗非回头看了看主人,跑到元夕脚下,继续冲着前面狂叫,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元夕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只是前方百丈处空无一人,而此间官道两侧并无可隐藏之所。 百丈之后,却是个转弯。 成是非走了上来问道:“元大哥,怎么了?” 元夕说道:“你让大家原地做好准备,我去前面看看。” 成是非看出元夕面色凝重,没有多问,只是说:“元大哥,你多加小心。” 元夕点点头,提剑向前走去。 逗非也跟着向前跑去,被元夕轻轻用脚一踢,低喝了一声,“回去。” 成是非喊道:“逗非,回来。” 逗非看向元夕,呜呜的叫了几声,元夕没有回头。 成是非拍了拍逗非的头,逗非跟着这个喂食主人往回走。 众人见状,也是一脸凝重,纷纷抽出刀来。 张仲谦下了马车,迎上前来问道:“小非,怎么了?元少侠怎么一个人向前面去了?” 成是非的心跳得有些快,看向姐夫,他的喉咙突然有些发干,努力咽了几下口水,他开口说道:“元大哥说前面可能有问题,他上前去查看一下。” 张仲谦抻着脖子向前张望了一下,只看见元夕孤身一人,在夕阳下拉开长长的影子。 皱着眉头,张仲谦看向成是非说道:“小非,若是有山贼土匪来了,记住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候可别想着什么制服对方之类的,也许很血腥,姐夫我也没经历过,可我们必须要这么想。” 成是非想起了自己射杀的小兔子,想起了在松果山被人包围的那一幕,虽然不如这般凶险,可他自己心里明白,这回只怕是要真的生死相搏了。 目光坚定,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向张仲谦说道:“姐夫,我明白,若是有贼人出现,你也要多加小心。” 张仲谦也点了点头。 元夕打量着两侧的山坡,来时他注意过这里,按理来说,此处不是一个埋伏打劫的最佳位置。 山坡不是很陡,两侧是秃石杂草,根本藏不住人。 走了大约五十丈左右,元夕眉头一皱,俯身捡起一颗小石子,他随手一扬。 田五趴在草间,屏息凝视,一动不动,远远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商队。 这个商队他们黑风寨可是盯了好久了,大寨主石一刀得了护卫组织那边送过来的消息,便早早计划好了,一定要把这块儿肥肉吃到口。 为此,他们已经安排了人去了武陵城,并在沿途各镇都安插了眼线。 龙江镇的眼线归来之后,大寨主便下令,由二寨主亲自带足人马,就在这蛇口谷处动手。 黑风岭有三大险地,蛇口谷,黑风峡,还有落鹰坡。 蛇口谷,顾名思义,此处地势犹如蛇口一般,从此处继续前行,就如同进入蛇口一般,之后便是蜿蜒的长路。 而路的两侧山势渐高,给人一种置身蛇腹之感,不过山上虽是怪石嶙峋,却非茂林修竹,只是杂草丛生,不过是齐腰那么高而已。 沿着此路前行三十里左右则是黑风峡。 黑风峡常年刮有恶风,因此而得名。黑风峡处两处山崖如天然大门一般,道路两侧有如斧劈般悬崖峭壁。 走过黑风峡之后又是另一番景象,一侧山势渐低,一侧却是层山绵延,山上密林葱葱。 据说这黑风寨就藏身在这片大山之中。 再前行约十多里便是落鹰坡了。 此坡坡缓林茂,是黑风寨之人长期出没之地,一般过往客商,便是在此地由随行雇来的护卫交上一些买路财便安然通行了。 元夕与张仲谦认为黑风寨的人若是动手的话,应该会埋伏在此地。 田五选的位置极佳,在两颗不大的岩石后面,身边的草长得却很茂盛,经常伪装的他还用草编了一个帽子套在头上,以免露出马脚。 只是头冲下趴在这里,却不大舒服。 汗流在鼻尖之上,他觉得有些痒,便轻轻侧头在肩头蹭了一下。 “啪”的一声,田五“啊!”了一声便昏死过去。 元夕这次用的力道比较大。 看来是真的有埋伏了,元夕几个起落,便奔上了山坡,来到这人身旁,元夕蹲下身去,看着昏死过去的田五,皱了皱眉。 没想到黑风寨一个放风的就有这般藏匿身影的本事,若不是他那个微动,自己都没发现他。 方才田五这声“啊”声音并不大,不过是本能的一声惊呼,声音还未破喉而出便昏死过去了。 伸手扒了扒田五的头,又并指在其脖子之下按了按。 若非事关生死,元夕不愿杀人。 田五脚下竟然还有一个铜锣,看来是用来放消息的。 黑风寨二当家的冯三鞭带着二十几个弟兄在背阴处等着。 一人问道:“二爷,消息准么?这大半天了,怎么还没个动静?” 冯三鞭瞪了那人一眼骂道:“他娘的,老子都没嫌累呢,你着急什么?这次可是条大鱼,打探消息的兄弟可说了,足足五辆马车,四车的货,你想想,这票大不大?你们不知晓,其中一位兄弟眼尖,看那车辙猜出来至少有两车是沉甸甸的,你们说说,什么东西这么重还值得他们这般辛苦往回运?” 那人讪笑一下说道:“我这不是心疼二爷么,怕您白白受累,有您这句话小的就好好等着,一会儿好让他们这帮弱鸡尝一尝本大爷的大砍刀。” 这人是冯三鞭的心腹,追随他多年,名马无水。 摘下挎在腰间的酒葫芦,递给冯三鞭,马无水说道:“二爷,解解渴吧!” 冯三鞭接过酒葫芦,拔出酒塞灌了一口,抹嘴笑道:“爷我就喜欢你这股子机灵劲儿,你要是个娘们儿,爷保准让你给爷暖床。” 马无水咧着嘴,吞了几下口水说道:“二爷,什么时候抢上几个姑娘上山来,几位爷舒服够了,也让兄弟们尝尝鲜,寨子里什么都好,好吃好喝的,就是少了个暖被窝的,不瞒二爷,我这双铁掌都练得炉火纯青了,可总不能用掌练枪,都是爷们儿,您说是不是?” 冯三鞭掏了掏裤裆啐了一口说道:“老子也想,可大爷定下来的规矩,不叫咱抢人,你敢跟大爷叫板?不过大哥也是,天天顾着三妹的面子,却忘了兄弟们可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 又灌了一口酒,他恨声说道:“大哥惦记三妹,却让兄弟们跟着受苦,唉!” 把酒葫芦扔给不断舔嘴唇的马无水,冯三鞭说道:“喝吧,跟着老子,不会让你们受苦的,待会儿这票买卖做得漂亮些,分了钱,老子领你们逛窑子去。” 马无水接过酒葫芦,先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小口,轻咂几下,听冯三鞭说完之后,双眼放光,问道:“二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冯三鞭轻嗤了一下,懒洋洋说道:“二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像上次二爷就说过带自己去潇洒一番,结果二爷记性不好。 马无水知道一句话,叫做贵人多忘事。 眼珠子一转,他冲着一帮待命的兄弟们低声说道:“一会儿活儿都干得漂亮点,二爷可说了,等这票干完了,二爷领大伙儿乐呵乐呵去。” 看着马无水的眼神,一众弟兄们都知晓是那种乐呵了。 一个个咧着嘴看向冯三鞭说道:“谢二爷!” 冯三鞭摆了摆手说道:“都是一起搏命的兄弟,自然是有福同享了,一会儿都好好干,听见了没?” 马无水在一旁笑道:“二爷,其实何须您亲自出马呢?若不是那姓张的惹了咱们荆州那些干护卫买卖的,咱也不能这般容易得到这个消息,我猜啊,这个商队没几个敢动手的人,咱们兄弟出去吓唬一下,只怕那十来个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冯三鞭看了一眼马无水,“呦呵,一会儿就让你去震慑一下如何?让他们见识一下马大爷的大砍刀!” 马无水抽出了自己的大刀,刚要说话,便听到一阵铜锣响。 冯三鞭一听,这不是田五放出信号来了,急喊道:“弟兄们,给老子上。” 众匪纷纷抽刀而出,马无水一马当先,带着众人从拐弯处亮出身形。 “呔,此山是我……人呢?“ 马无水这话刚喊出口,却发现眼前根本无人,商队倒是出现了,却远在三百丈开外,一个个手持武器,看着自己这一行人。 成是非看着突然出现的山贼,转头向张仲谦问道:“姐夫,这就是山贼?” 张仲谦有些疑惑,迟疑说道:“应该,是的吧!” 说完他对众人喊道:“大家都小心一些,山贼出现了,一会都照顾好自己。” 这时成是非说道:“元大哥一晃就上山了,人呢?” 元夕敲完铜锣之后便居高临下看着那边拐弯处杀出的二十多个人来,见打头有个人持刀喊话,他左手一扬,铜锣脱手而出,随即又一扬右手,手中木锤也随之而去。 马无水不解,按道理这时候田五不应该敲锣才是,这不是敲早了了么。 抬头看向田五的藏身之处,只见一个铜锣飞来,慌乱间他双手抱头,还未来得及蹲下,铜锣便砸在他的头上,随之一声巨大锣声在耳边响起,马无水被震得双耳失聪,只有锣声在耳边回荡。 荡了几下之后,他便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其他人看得清楚,一个铜锣砸到马无水头上,跟着木锤便敲在了锣中央,其他人赶紧捂着耳朵。 元夕已经下了山,站在道中央,距离这伙山贼十丈之遥。 众人放下手,却发现眼前多了个英俊少年。 冯三鞭皱着眉头看着口吐白沫的马无水,挥了挥手,一旁有人把马无水搀了起来,叫了几声之后也不见好。 冯三鞭骂道:“他聋了,你也傻了么?用水泼他!” 说完看向元夕问道:“敢问这位少侠师从何门?难不成是咱们荆州的紫阳阁?” 元夕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这般身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况且这投掷铜锣的手法,用劲也极其巧妙。 元夕看着冯三鞭问道:“看来你是老大了?” 冯三鞭没有答话,一旁有人说道:“这是我们黑风寨的冯二爷,你这小子,识相的赶快闪到一边去。” 元夕看着冯三鞭说道:“冯二爷有何见教?” 冯三鞭眯缝着小眼睛阴恻恻地说道:“见教算不上,既然少侠不报上名号,就别怪咱们黑风寨不给贵派面子了。” 元夕随口说道:“无门无派,冯二爷无需担忧会有人替我上黑风寨去讨个说法,况且,根本用不着。” 说完元夕便动了。 一直盯着元夕的冯三鞭见状,伸手一扬,一根小巧袖剑便激射而出,直奔冲过来的元夕面门。 随后他又连发两箭,分别射向元夕左胸和小腹,皆是周身要害之处。 这是冯三鞭的压箱底手段,要的就是出其不意,一招毙敌。 他还有最后一只箭, 这只箭他从来没有射出去过,因为无人能躲过他的三根箭,况且箭头上,他还喂了毒。 这种毒不会令人立刻毙命,却会周身麻醉,失去行动能力。 冯三鞭眼睛睁大,左手还未抬起,便被元夕单掌按在脸上,整个人被带出去三丈,就这么硬生生的给按在地上。 心里想着,真他娘的疼,冯三鞭便昏死过去了。 半跪的元夕起身拍了拍手,对着举着刀子不敢上前的一众山贼说道:“谁来想和这位比一比究竟是谁的脑袋硬?” 哐啷哐啷的声音,是刀掉在了地上,却无人敢答话。 元夕冲着远处的车队招招手,示意继续前行。 随后他问道:“谁带着绳子了?” 众山贼看向其中一人,那人哭丧着脸从后腰抽下一捆别着的草绳,轻轻地扔了过去。 元夕用脚尖提了提身前的冯三鞭,说道:“来,搭把手,帮我把他给捆了,我可有言在先,要是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去做。” 无人敢动弹,元夕微微皱眉,轻轻说了句:“难道是想让我亲自动手不成?” 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给冯三鞭来了个五花大绑。 元夕看着二人娴熟的手,笑道:“你俩倒是挺利索啊。” 那二人赶紧答道:“回大侠,小的二人是专门做这些捆绑活计的。” 车队众人已临近,元夕对着一众山贼说道:“此人我扣下来,你们都回去吧,告诉你们黑风寨的大爷,要想赎人,在落鹰坡等着。” ———————————— 步吉安在书房内,桌子上是一封刚刚写好的信。 杨书察在一旁候着。 步吉安叹了口气,把信折起来,塞进牛皮纸信封里,对杨书察说道:“书察,你亲自去一趟都城,把此信交予魏帅。” 杨书察把信塞入怀中,问道:“大人,这些江湖人士?” 步吉安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如今都回到了咱们南郡城,我还怕他们不成?” 杨书察欲言又止,步吉安见状说道:“有话直说,书察,你跟我最久,在我面前,没什么可顾虑的。” 杨书察拱手行礼说道:“是,大人,之前在山上,尊师那里似乎对大人有威胁之意。” 步吉安叹了口气,看向杨书察道:“当时情形,的确凶险,差点连累几位兄弟白白送命。” 说完他看向杨书察道:“此事个中原委不便与你细说,你赶快动身,领完顺道打探一下,盛副帅是否也在都城。” 杨书察行礼告退。 步吉安坐在书案前,想着当下局势。 南禺山万器门一案,竟然牵扯这么多事,步吉安揉揉了头,事已至此,他所能做的,就是稳住城中这几位江湖中人,包括他的师父,郑锡丁。 他在信中着重讲了何向风组织人在巴州生擒平南城守将之女一事,这也是江陵王派他调查此事的主要缘由。 另外,师父郑锡丁代表师门向魏帅示好一事,步吉安也在信中多添了些笔墨。 想来想去,步吉安觉得,自己最应该提防之人,便是那个何向风。 扬州来人,竟然在荆、巴二州如此谋划,此人恐怕还有自己不知晓的手段。 步吉安不是没有想过,到了南郡城制服了何向风,押他去见王上。 只是他在席间问询师父的时候,师父摇了摇头。 郑锡丁就告诉步吉安一句话,莫要小瞧了此人,抓,未必能抓得住,即便是抓住了,只怕其还有后手。 步吉安皱了皱眉,只怕自己这南郡城,有他何向风的人。 指尖轻叩桌子,步吉安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出书房,他要去会一会这个何向风。 ———————————— 阚画子在大街上闲逛,连逛了四日,竟是再无缘与那女子相遇,这叫阚画子心中好生失望。 白白出门前浪费那些口水了。 嘴里依然嘀嘀咕咕的,阚画子边走边看着两侧建筑,心中计算着自己所走的步数。 回到客栈,阚画子净手洗面,一身清爽的他走到书案前开始磨墨,墨磨好之后,他从笔筒中抽出一根紫毫小楷,又抽出一张纸来,在上面涂涂抹抹,似乎又在上面记载了些什么东西。 记完之后,他把笔搁置在笔架上,起身去堂中的茶桌上给自己倒了碗茶,喝了一口,摇了摇头,这茶,可比秋香那丫头煮的茶差远了。 只是带三个丫头出来太过招摇,带一个又难免令另外两个伤心,索性就自己受点委屈,只身来这平南城。 茶碗挨在唇边,阚画子双目微闭,脑海中正勾勒一幅画。 此画,便是他来平南城的秘密之一。 微微点头,阚画子成图在胸,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他起身回到书案旁,书案左侧有几张他涂涂抹抹做的标记,他整理了一下放在一旁,又抽出一张纸来,平铺在书案之上,两侧用镇纸压好。 看了眼砚中余墨,阚画子又往砚台中加了点水,轻轻磨了起来。 提笔蘸墨,阚画子眼中好似只有这片白纸天地,他要在这张白纸上建一座城。 是巴州的平南城。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阚画子长舒一口气,看着一座墨色城池跃然纸上,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墨迹晾干,他轻轻折起此图,放入书箱中,又抽出一张纸,继续作画。 有了上一幅的作画经验,这副平南城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就画完了。 哀叹一声,自己就是个劳碌命,他又抽出了一张纸。 连作三幅画,纵是号称画圣的阚画子也吃不消了,双腿平伸,斜靠在椅子上,歪着头。 没有小拳拳落在肩头,只好自己晃了晃脖子。 阚画子把画收了起来,从书箱中掏出那一摞小纸画,慢慢欣赏起来。 放松了一阵子之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起身走出了自己的客房。 一坛老酒,几碟下酒小菜,面皮黝黑的汉子,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这个计划缺了一个人,一个至关重要之人,不然那位楼主只怕不会愿意行事。 只是选谁好呢? 想那多作甚,明日先去了松竹馆再说。 薇薇姑娘,我来了! 第五十五章 闪电五连鞭 石一刀年近五十。 没人会想到,堂堂荆州三大匪首之一竟然会是一副儒生打扮。 身着靛青色长袍,石一刀在书房中练字。 为其研墨之人,却是黑风寨三当家的,黑凤梨。 黑凤梨一身黑色紧身长袍,做男装打扮,只是一条玉带束在腰间,勒出几座大山,叫人一看,便知这是位身材姣好的女子。 年过三十的她依旧肤白如雪,面若桃花,眉宇间还透着一股英气。 手执狼毫大楷,在砚台中蘸了两下,石一刀提笔在宣纸上一气呵成写了三个大字,“黑风寨”。 仔细端详了几眼,他侧头看向一旁问道:“三妹啊,你说大哥这个字写得如何?” 侧立一旁的黑凤梨笑道:“大哥这字好看是好看,可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山大王的劲儿。” 石一刀大笑道:“山大王,山大王,大哥现在可不就是个山大王么?” 黑凤梨左手指尖在书案上划过,走到石一刀身旁,转过身来,轻轻一跳,便侧坐在书案之上,左手轻撘腿上,右臂向后一支,身体微微后仰,看向石一刀,朱唇轻启。 “山大王是不是该有个王妃呢?” 石一刀看着风情万种的黑凤梨,干笑了两声却是说道:“三妹,你相中谁了?大哥给你作主。” 黑凤梨哼了一声,翻身跳下书案,起身离去,边走边说道:“大哥都无心女色,小妹又岂是那水性杨花的女子。” 石一刀忙跟上几步说道:“三妹,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唉~,你这又是何必呢?” 黑凤梨突然回头,怔怔看向石一刀,目中竟是含泪,嘴唇微动了几下,却未出声。 这些年都过去了,何苦呢?又何必呢? 黑凤梨转头推门而出,石一刀长叹了一口气。 黑凤梨的心思他岂会不知? 回身来到书案前,布满老茧的大手在书案上摩挲着,方才若不是他心中苦苦念着某个人的名字,只怕他早已把持不住把黑凤梨按在书案之上。 看了眼自己刚刚写的字,他抓起来猛地一揉,双掌发力,纸被震个粉碎。 去他娘的黑风寨,老子堂堂读书人,竟然落草为寇。 心中骂完之后,他眉头一皱,自己越来越没个读书人的样了。 与这帮草寇为伍,自己可不就是只能当个山大王了? 心中烦郁,他起身离开了书房。 石一刀向着忠义堂走去,吩咐下去,叫人拎几坛子酒过来。 他到了忠义堂之后,却发现黑凤梨也在那里喝酒。 坐在堂中自己的大座上之后,他干搓了几下手掌,看着右侧躺在大座上喝酒的黑凤梨说道:“三妹,想喝酒,大哥陪你喝便是,刚好我叫人拿几坛子酒过来。” 黑凤梨抬眼看了看自己已经看了好些年的大哥,没有说话,只是拎起酒坛子往口中倒去。 清冽的酒水灌入口中,也顺着她两侧嘴角流了出来,流过她雪白的下巴,顺着颈间,湿透了前胸。 黑凤梨毫不在意。 看着黑凤梨这般喝酒,石一刀大笑道:“三妹当真女中豪杰,单说喝酒这气势,便让大哥敬佩不已。” 说话间,酒已经被属下送来,石一刀拍开封泥,同样仰天豪饮。 甩下坛子,他一抹嘴,咧嘴道:“真他娘的过瘾,三妹,再来!” 黑凤梨气笑道:“你是真的越来也像个山大王了。” 见黑凤梨笑了,石一刀心中烦郁之气一扫而光,举坛又是豪饮一番。 知道也没个结果,黑凤梨只得将此搁在心中,原本她想趁着老二下山,干脆这一次就把话给挑明了,若是他石一刀愿意与她双宿双飞,她便与他一起离开这黑风寨,一个破山大王,有什么意思。 她看得出来,一个匪首,在大哥眼中什么都不是。 要不是自己是这黑风寨三当家的,只怕那帮放光的眼睛都能把她给吃了,尤其是老二,冯三鞭。 在石一刀来黑风寨之前,她的男人司德藻是大寨主,她只是他男人的女人。 黑风寨也只是个二流山贼势力。 石一刀上山之后,凭着其不俗的功力和过人的头脑,被司德藻认做大哥,斩鸡头烧了黄纸之后,司德藻还要奉石一刀为大寨主。 石一刀极力反对此事,以黑风寨军师自居,最后助其收服周边各股山贼势力,最后黑风寨成为与牛角山,二龙山并列的荆州三大土匪势力。 只可惜司德藻命薄,有次偶感风寒后竟是一病不起,半年后便撒手人寰。 离世前司德藻把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女人托付给石一刀。 为了护住黑凤梨,石一刀以绝对实力震慑住了二当家的冯三鞭,冯三鞭的袖剑只射出去两支,被石一刀用刀拨开,第三支箭没来得及射出手,石一刀的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石一刀看着一脸不服气的冯三鞭,收了刀,给了他耍鞭子的机会。 冯三鞭的随身兵器是缠在腰间的九节鞭。 冯三鞭知道自己不是石一刀的对手,大哥司德藻也不是,他都不明白,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为何愿意来这黑风寨与他们这帮土匪为伍。 可是为了他这二当家的面子,他也要亮一亮自己的绝招,“闪电五连鞭”。 解下腰间九节鞭,他耍得啪啪作响,虎虎生风,围观的一众兄弟大声叫好。 不愧是“闪电五连鞭”,当真是快得很,啪啪几声作响之后,冯三鞭这一套鞭法就耍完了,只是这鞭子虽响,却并未招呼到石一刀的身上。 冯三鞭收了鞭子,冲着一众山贼喊道:“诸位与我一起拜见大当家的。” 说完他先行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高呼,“恭请大当家的掌管黑风寨”。 石一刀便顺理成章的当了山大王,而在一众兄弟们不解的目光下,他宣布黑凤梨是黑风寨三当家的。 连冯三鞭都不知晓,其实这黑凤梨的本事却比那短命鬼司德藻还要厉害上两分,尤其是暗器功夫,一手绣花针神出鬼没。 若非石一刀挺身而出,只怕冯三鞭的一对招子要废了一只。 这当山贼土匪的,谁还没点真本事了。 黑凤梨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当初若不是家中不同意她与司德藻的婚事,她也不会与其私奔,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大山里,当个山贼土匪。 司德藻死了有七八年了,如今的她,爱上了石一刀。 她不相信石一刀对自己没有感觉,只是石一刀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他石一刀可以帮兄弟照顾好他的女人,却不能娶了他的女人。 石一刀的来历无人知晓,当初司德藻问过,石一刀没有说,他只是对司德藻说,相信我,我便留在山上,不信,我便下山。 黑凤梨也曾问过,石一刀只是对她说,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不还是我! 黑凤梨眼神有些迷离,山上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她想回去看看,十多年未曾归家,不知家中爹娘可安好。 等这票买卖干完,就跟大哥商量一下,她倦了,想回家看看,至于大哥是继续做他的山大王,还是下山,那就看大哥自己的想法了。 好几年都没有这样的大鱼了。 又喝了一口酒,她开口问道:“大哥,你为何让老二带人去?” 大马金刀坐在首座的石一刀说道:“虽说那边给咱们消息,说荆州无人接下这姓张的买卖,可他既然敢带着这批货出了武陵城,只怕还是有些准备的。打探消息的兄弟们说,那商队,竟是由三个少年护卫,这便不能忽视这三个少年的来历了,我让老二去,不过是为了试探一番,若是老二得手,那最好,若老二带着这么多人却碰了硬茬子,咱们再谋划谋划。” 黑凤梨秀目一睁,坐起身来问道:“大哥的意思是,那三名少年出自名门大派?” 石一刀点点头道:“若非如此,我真想不出那三个少年还有姓张的底气从何而来。” 黑凤梨眉头皱起,“大哥,若是这三名少年来历不凡呢?” 石一刀笑道:“那我便要看一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他们的师门厉害。” 看着豪气冲天的石一刀,黑凤梨问道:“大哥不怕惹了对方师门么?” 石一刀摆了摆手说道:“人可以抓了,再送回去给他们师门一个面子也就够了,行走江湖,靠的是本事,不是背后的师门,可不是随便一个门派蹦出来的小屁孩儿就能冲着老子撒野。” 黑凤梨婉然一笑,拎起酒坛子冲着石一刀一敬,烈酒下肚之后,她想跟石一刀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大哥,这票买卖做完,小妹我……” 话音未落,便被吵吵嚷嚷冲进忠义堂的众人打断。 石一刀眉头一皱,看着众人问道:“你们这就回来了?二寨主呢?如何?” 大寨主一发话,众人便安静下来,没人敢吱声。 被人把话打断,黑凤梨心中不喜,这话只能以后再说,便开口问道:“马无水呢,怎么回事,说给大寨主听听。” 其中一人说道:“大寨主,三寨主,二寨主被人擒了,马大哥受了伤,回去养着了。” 石一刀一听,手中酒坛子一甩,起身问道:“老二被人给擒了?谁干的?” 当山贼这么多年,这帮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过自家寨主被人擒了的情况,酒坛子这么一碎,吓得众人一哆嗦。 回话那人斗着胆子说道:“回大当家的,那商队打头的有一个很厉害的少侠,就那么一下子,二当家的就被按到地上晕过去了。” 冯三鞭的本事石一刀清楚,不是正经门派嫡传,一般人不会是其对手。 况且冯三鞭还有袖箭这个杀手锏。 看来这个杀手锏是没起到什么作用,那这个所谓的少侠可不是一般货色。 石一刀继续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那人答道:“回大寨主,那人说若是咱们想把二寨主赎回来,就在落鹰坡等着。” 石一刀闻言,皱着眉没继续问,而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下去。 待众人退下之后,黑凤梨问道:“大哥,看来对方当真找到了强手护卫,只是我不明白,哪家门派子弟会愿意干这护卫的买卖呢。” 石一刀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只怕不是,要么是这姓张的认识哪个门派之长,要么就是有下山游历的弟子自己有兴趣做这行侠仗义之事,只是我觉得以姓张的人脉来看,咱们荆州的门派是不太可能了,难道是巴州青云宗的人?” 黑凤梨起身,走到石一刀跟前问道:“大哥,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去落鹰坡赎人?” 石一刀冷哼道:“对方那人还挺精明,摆明了告诉咱不要在黑风峡和落鹰坡设防。” 顿了一下之后,他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带上人马,去落鹰坡会会这位少侠。” —————————————— 冯三鞭被扔在第一辆装货的马车之上,为了防止他掉下来,还把他捆在了上面。 成是非与元夕一同在队伍前面,守在这辆马车身旁往前走。 成是非问道:“元大哥,这山贼也不厉害啊,你随手那么几下子,就把他们带头的打趴下了,看来姐夫这般紧张是有点多余了。” 元夕看着在前面跑的逗非说道:“未必,不然黑风寨也不会成为荆州三大山贼势力之一。这人虽说看起来不禁打,不过不是我自夸,小非,若是你和张公子与之对敌,只怕已经伤在其袖箭之下了,搞不好会死,所以,小非,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成是非一吐舌头,惊讶地问道:“不会吧,他有这么厉害?” 元夕看了看还在昏死状态的冯三鞭说道:“他的拳脚功夫未必如何,至于兵器么,我不知晓,不过应该不会很厉害。他最厉害的就是袖箭,近距离出其不意,一不留神就容易着了道,况且他的袖箭上好像抹了毒,你想想,若是被擦了个口子,便中了毒,你怎么办?” 成是非低着头没有说话。 元夕继续说道:“老话说得好,猛虎博兔,亦用全力,万不可小觑任何人。” 说完元夕冷冷地说道:“既然醒了,就别忍着了,马车上可还舒服?” 马车上的冯三鞭吭了一声,随后又“哎呀”了几声,半天挤出一句话出来,“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少侠若是放了我,我保证少侠安安稳稳地走过黑风岭。” 成是非看向醒来的冯三鞭,问了一句,“喂,听我大哥说你叫什么三鞭子的,你腰上那个玩意也是一种兵器么?” 被自己人五花大绑的冯三鞭努力动了动,结果就这么一碰,后背便一阵钻心的疼,呲牙咧嘴了几下,他哀声道:“我说两位少侠,能不能让我趴着?我这,哎呀,疼!” 成是非见状咧嘴一笑,说道:“不成,快说,不然一会儿小爷我骑你身上去。” 冯三鞭脸冲着天直翻白眼。 人在屋檐下,冯二爷眼珠子一转说道:“我说,我说,小人腰上所缠是一种兵器,叫做九节鞭,耍起来啪啪作响,挺威风的。” 成是非一听,好奇问道:“那你之前为何不用兵器跟我大哥打呢?” 心中骂道,你这小子,脑子怎么这么笨呢,老子不拿袖箭偷袭难不成还要表演鞭法?况且那少侠出手太快了,快到自己根本来不及做其他的动作,比如跑。 他嘴上赔笑道:“这不是被那位少侠的身法吓坏了么,我就一眨眼,他便带我飞了。” 元夕淡淡地说了一句:“冯二爷的袖箭也不错。” 冯三鞭一时语塞,元夕又接着说了一句:“你左手的暗器倒是更巧妙得很?” 冯三鞭心中大惊,没想到这少年心思如此缜密,连自己第四根箭也被他发现了。 成是非在一旁问道:“元大哥,你听说过九节鞭么?” 元夕没有理会冯三鞭,对着元夕说道:“师父跟我提过,只说是软兵器的一种,但是我也没见人用过,不知道耍起来是什么样。” 成是非抓抓脑袋看向元夕,小声问道:“元大哥,要不咱俩长长见识?” 看着天上白云朵朵,冯三鞭使劲儿竖着耳朵。 他是真的怕了,那小子出手太重了,现在自己脑袋瓜子还有些嗡嗡的,况且自己最后的杀手锏也被他知晓了。 这根箭他是为某人准备的。 好不容易熬死了一个司德藻,偏偏又来了一个石一刀,这黑凤梨自己就吃不上了么。 有人拍了拍马车,冯三鞭回过神来。 成是非坏笑道:“喂,三鞭子,想不想舒服些?” 冯三鞭小声嘟囔道:“冯,冯,不是三鞭子。” 成是非哦了一声,又重新问了一遍:“冯冯,你想不想舒服一些?” 冯三鞭一哆嗦,心里一紧,忍着痛努力把头歪向一旁问道:“敢问这位少侠,怎么个舒服法?” 山寨里都是汉子,也有那些忍不住的学古人搞些龙阳,断袖的勾当,可他冯三鞭对此事却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反正他冯二爷有空了也下山去逛逛。 成是非咧嘴一笑,笑得冯三鞭心里发毛。 只听见这位看起来不大的少侠说道:“晚上给小爷耍几套鞭法,让小爷长长见识,明日我便让人把你翻过来,趴在马车上。” 冯三鞭一听,原来长见识和舒服舒服是这回事,松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少侠想看,我耍给少侠便是,至于什么舒服不舒服的,小人从未想过。” 人为刀狙的道理冯三鞭还是懂的。 元夕瞥了他一眼说道:“小非,既然如此,明日便继续让这位冯二爷赏天。” 冯三鞭一听,连忙说道:“别,别,这位少侠,要不让我下车跟着走吧,两位少侠走路,我却坐车,不合适,不合适。” 元夕笑道:“合适,合适得很,冯二爷可是客人,回头咱还是要见大寨主的,怠慢了二爷,大寨主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冯三鞭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劫道来的。 自己那帮兄弟呢?见大哥又是怎么一回事? 元夕接着对胡思乱想的冯三鞭说道:“冯二爷再忍一忍,明日到了落鹰坡,再与大寨主叙叙旧。” 冯三鞭不知道自己被打昏了之后发生了什么,这么看来,好像是自己被绑架了。 山贼被人绑架了,他冯三鞭这辈子值了。 真他娘的丢人,以后这二寨主还怎么当。 算了,先活命再说吧。 没等走到黑风峡,日头已经被两侧峡谷挡住,况且黑风峡常年刮有恶风,车队便没有继续前行,选了个宽敞的地方安营扎寨。 张仲谦看着两侧的山谷,有些担忧,问向元夕说道:“元少侠,在这留宿过夜,会不会?” 元夕随手在地上画了几道说道:“前面十里左右便是黑风峡,过了黑风峡走上二三十里便是落鹰坡,黑风峡风大,不宜驻扎,至于落鹰坡,还是等明日到那里再说吧,只怕如今我们的行踪已经在黑风寨的掌控之中,既然如此,我们越装作无所谓一些,对方可能会更投鼠忌器一点。” 张仲谦看向被捆着的冯三鞭问道:“投鼠忌器?难道是怕我们伤了这位二寨主?” 元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全是,这黑风寨不过是个山贼窝子,其势力发展这么大,其大寨主想必不是一般人,看那二寨主的身手,可不足以让黑风寨成为三大土匪势力之一,另外,山贼能够经营这么多年,可不是靠着蛮力撑下来的,能对谁下手,卖谁面子,又仗着地形优势,这些道理其实和大山里的野兽差不多,狼斗不过猛虎,猛虎却也不敢招惹群狼。今日我出手,只怕对方以为我是哪个门派嫡传,在未摸清我方身份的时候,想必黑风寨不会贸然出手,张公子,今晚就安心歇息便是。” 张仲谦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成是非跑了过来,蹲在元夕跟前说道:“元大哥,元大哥,要不要给那个冯三鞭解开绳子?” 冯三鞭很庆幸那位小爷终于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不然那个“冯冯”听起来直叫人心中发毛。 元夕与成是非走了过来,冯三鞭见元夕手按剑柄,心中一惊,这位少侠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留下自己身上一点东西给大哥送去? 只觉得自己眼前寒光一闪,冯三鞭“啊~”的一声,可是并未觉得身上哪里疼。 成是非在一旁笑道:“你看你这点胆子,怎么当山贼的,还是个二寨主,我看你是二寨猪还差不多。” 元夕瞪了眼成是非,“小非,瞎说什么大实话!” 说完随手扔出一物给冯三鞭。 绳子已经被元夕的剑划开,正抖落身上草绳的冯三鞭顺手一接,原来是自己的九节鞭。 篝火旁,冯三鞭将软鞭收在手中,冲着围观的四人抱了抱拳,说道:“献丑了!” 说完手中软鞭一甩,好似蟒蛇出洞,随即冯三鞭快速挥舞双臂,九节鞭上下翻飞。 成是非看着被冯三鞭耍得令人眼花缭乱的九节鞭对元夕说道:“元大哥,还别说,这九节鞭耍起来确实挺好看的。” 刚说完再看向冯三鞭,成是非跳了起来,指着冯三鞭骂道:“你哄弄谁呢?这就完了?” 第五十六章 打就打呗 夜幕降临,黑风寨灯火通明。 忠义堂内,石一刀端坐于首位,黑凤梨坐在一旁,下面围坐着一众弟兄,这时有人来报。 “禀大寨主,他们在离黑风峡十里左右的地方驻扎,因田五兄弟遭受莫名暗器,小的们未敢离得太近,只是远远地见他们生了火,黑风峡那里还有兄弟继续盯着,若是他们过了峡,便会给咱们这边发信号。” 石一刀挥了挥手,那人退在一旁。 一旁的黑凤梨问道:“大哥,他们会不会连夜赶路?” 石一刀沉吟了一下,对黑凤梨说道:“三妹,应该不会,毕竟这一段路是我们的势力范围,况且他们还有几车货物,行进速度不快,便是连夜赶路,也逃不出咱们黑风寨的手心,想必他们不会这般蠢的,不然也不会约我们在落鹰坡会面。” 说到这里,石一刀余光发现黑凤梨脸有怒容,才发觉自己方才的话语伤了她,连忙补上一句,“三妹这般聪慧,想必是,想必是……” 看着一时语塞的石一刀,黑凤梨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而是问向打探消息那人,“可有发现二寨主的下落?” 那人面露怪异神色,然后回道:“见过!” 黑凤梨见其神色,凤目一瞪,怒道:“话都不会说了么?还得老娘一字一句地教你怎么说?” 那人连忙行礼道:“禀大寨主、三寨主,属下看见二当家的被他们松了绑,还,还,……” 石一刀见其支支吾吾的,哼了一声说道:“有什么说什么,别说话跟个娘儿~” 这个“们”字还未说出口,黑凤梨的杀气又扑过来了,石一刀重重哼了一声说道:“有屁快放。” 那人一看,不说不行了,只好说道:“是,是,小人嘴笨,就见到什么说什么,小的见二寨主好像展现了一下他的神鞭绝技,那帮人却在一旁笑,后来不知怎的,小人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再后来二寨主也没被绑起来。” 黑凤梨冷哼一声说道:“看来二哥过得挺舒服的,还想着带人连夜把他接回来,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 石一刀知道黑凤梨看不上冯三鞭,不过当初冯三鞭毕竟为黑风寨的建立出了不少的力,不然也不会让他当二寨主。 方才他两次开口,都惹得黑凤梨不喜,沉吟片刻,他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咱们明日去落鹰坡,会一会那个口出狂言的小子,请回二当家的。” —————————— 冯三鞭心里有些觉得委屈,自己引以为傲的“闪电五连鞭”都练了两遍,竟然被那个没见识的小爷嫌短。 闪电,闪电,不懂什么叫闪电么?就是一个字,快。 他一个人坐在地上,九节鞭也在自己手中,他想不明白了,自己可是黑风寨堂堂二当家的,被他们这般以礼相待,分明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悄悄地四下张望,并未发现那个一掌把自己按到地里的那位少侠,至于那位欺负自己的小爷,竟然对着一个火把练劈掌。 就他那点掌力,连个火把都劈不灭,冯三鞭觉得这位小爷是沾了那位少侠的光,不然就凭冯二爷的本事,就能让你跪下来叫爷爷。 悄悄地打量了几下之后,他发现竟然无人注意自己这里,真拿二寨主不当干粮了么? 冯三鞭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手把腰间张望了一下,便向着一旁山根跑去。 陈岁岁瞥了眼好像去放水的冯三鞭,看向成是非。 成是非笑道:“陈大哥,不用理会他,有元大哥呢,他跑不了,我估计他也不敢跑。” 说完他看向陈岁岁说道:“陈大哥,你觉得我这打火把的功夫练得如何?” 陈岁岁抓了抓头说道:“比来时好上太多,你自己感觉如何呢?” 成是非一掌劈出,火把随掌风而斜。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成是非说道:“我觉得我对内力的控制好上不少,但精细程度不够,比起元大哥来要差远了。” 陈岁岁笑了笑说道:“慢慢练,就跟我当初随爹爹学种地一样,锄头在爹爹的手中,一下一下的,杂草便被锄了出来,爹爹并未费多大力气,而我呢,其实力气并不差,可总也锄不好,一颗草要好几次才能锄掉,而且没有爹爹这般轻松,后来我问爹爹,爹爹说了,干得久了,就好了。” 成是非听完点了点头道:“陈大哥,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凡事得坚持,我要一直练下去才是,不过你说的有一点我不太懂,锄头是什么?为何要锄草?” 陈岁岁一听,笑了一下,开始给成是非说起种地这门学问。 冯三鞭找了个背人的地方,解开了裤子,一边放水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系上裤子之后,他眼珠子四处转了几下,便悄悄地向黑风峡的方向挪着脚步,走了大约二三十丈,见无人追来,他欲抬脚就跑,只是这腿刚抬了起来,一个声音把他定在那里。 “这大晚上的,二爷不好好休息,是准备去哪儿溜达呢?” 是那位一掌少侠。 冯三鞭慢慢转过头来,尴尬地看着元夕,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那个,我,这,哈哈,也许是今日少侠用力大了些,我脑子被打坏了,坏了方向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得亏少侠了,不然我还得走丢了。” 元夕淡淡道:“二爷这是嫌我打得轻了?” 冯三鞭二话不说,转头就向回跑去,靠在一辆马车车轮旁,手中无绳,便用自己的“神鞭”将自己绑在车轮上,就那么靠着。 元夕见状,笑了笑,倒是个有意思的山贼。 纵使元夕抓住了黑风寨的二当家的,车队众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安,毕竟明日所面对的,是传说杀人如麻的恶匪,一整个的黑风寨。 张仲谦难得给大家拎出两坛酒,篝火旁的汉子们却没有早先那般热闹。 只是与身边旁人小声说着自己家中琐事。 破晓不久,商队已经上路。 在冯三鞭苦苦哀求下,他的双手被绑了起来,一头拴在马车之上,跟着队伍向前走着。 元夕依然打头,成是非对这个黑风寨二当家的感兴趣,在冯三鞭前后走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话。 什么黑风寨为何叫黑风寨,是因为黑风岭么? 什么寨子有多大,平日里都吃什么? 什么你为何要去做山贼? 什么你这个闪电五连鞭跟谁学的,好像也不怎么厉害的,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冯三鞭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大哥还有黑风寨的兄弟们了,老子可是你们与大哥谈判的本钱,想来不敢对老子如何,便用鼻孔出气来回答成是非的问题。 成是非也无所谓,你爱说不说。 不过逗非却被成是非叫了过来,指着冯三鞭说道:“逗非,咬他!” 冯三鞭一听吓了一跳,这要被这条狗咬上一口,得了那个恐水症,自己可就废了。 他不怕狗,就这条狗,在他冯二爷眼中,一脚就给他踢飞了,捡回来扒皮一烤,就上一壶烧酒,这滋味儿,绝了。 可惜他不敢,他看得出来,这条狗的主人是那位一掌少侠。 他可是怕那少侠再给他来上一掌。 吓一跳归吓一跳,旁边这位小爷说完之后,那条狗竟然无动于衷,冯三鞭暗自偷笑,合着这条狗还听不懂人话,可把二爷我吓死了。 成是非看着瞪着铜铃般眼睛的逗非,气道:“你这条笨狗,我让你咬他,你瞪我干什么?去,一边玩儿去!” 逗非汪汪叫了几声,便向前跑去。 顶着恶风过了黑风峡之后,元夕的步子渐缓,开始全神贯注的注意着山的两侧,恐有埋伏。 还好一路无事。 临近落鹰坡,元夕看着远处一群人的身影,右手一抬,车队便停了下来。 成是非从马车上解下拴着冯三鞭的绳子,与陈岁岁一起拉着冯三鞭上前走去,来到元夕跟前。 元夕已与张仲谦说好,让他留在车队之中以防万一。 石一刀与黑凤梨站在路正中,身后跟着几十号黑风寨的土匪。 看着三个少年般模样之人压着二当家的慢慢走上前来,石一刀与身边黑凤梨说道,“看样子,像是名门子弟。” 黑凤梨点点头道:“单凭这份胆量,就非常人所及。” 负手而立的石一刀指尖轻轻敲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前走着的成是非有些紧张,攥着绳子的掌心出了不少的汗。 一旁陈岁岁的嗓子也有些发干。 元夕低声说道:“别看他们人多,都是装样子的,你俩想想,二当家的都这般货色,其他人还能厉害到哪儿去?小非,你就把其他人当你武馆的弟子就好了。” 成是非“嗯”了一声,低声对一旁的陈岁岁说道:“陈大哥,你也紧张么?” 陈岁岁舔了舔嘴巴,低声说道:“我怕失手把人给打死了,都不大敢出手了。” 成是非嘴巴张了张,没有出声。 这陈大哥说话怎么这般,气人呢。 冯三鞭已经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找回场子了,听见另外一个少年的话语,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都是哪里来的活宝,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距离黑风寨众人有十丈左右,元夕几人停了下来,看着乌压压的众人。 元夕先开了口:“前面可是黑风寨诸位好汉?” 石一刀一摆手,身边一人喊道:“不错!” 元夕继续说道:“我们商队途经贵地,还望大寨主行个方便,按照道上的规矩,这买路的银子该是多少,还望大寨主给个数。“ 石一刀盯着眼前这个少年,微微一笑说道:“昨日本寨二当家的吃多了酒,打搅了几位赶路,还望少侠看在本寨主的面子,放了他。” 元夕对着一旁成是非说道:“小非,放手!” 成是非一愣,问道:“元大哥,这,这就给放回去了?” 元夕点了点头。 向前走了两步的冯三鞭突地转过身来,看着三人,慢慢向后退去。 元夕此举,倒是让石一刀吃了一惊,见冯三鞭平安归来,石一刀冲着冯三鞭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让二弟受苦了。” 冯三鞭摇了摇头,站在了石一刀身旁。 石一刀说道:“这位少侠倒是位爽快之人,既然如此,咱明人不说暗话,货留下,人可保无忧。” 元夕眉头一皱,开口说道:“大寨主的胃口有些大了吧?” 石一刀不恼,淡淡说道:“老夫胃口一向很大!” 元夕看着霸气十足的石一刀,突然笑了,“大寨主这买卖做得不错啊!” 石一刀看着突然笑了的少年,眉毛微挑,“二当家一人的换你们十多个人,说起来,你稳赚不赔。” 元夕问道:“这就没得谈了?” 石一刀冷声道:“我黑风寨的面子可不是那么好给的。” 元夕摇了摇头,冲着成是非陈岁岁二人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若不答应呢?” 石一刀仰天长笑道:“小子,别以为学了几年功夫就天下无敌了,老夫不管你们师承何门何派,到了咱们黑风岭,就得听我石一刀的规矩。” 冯三鞭觉得自己这位大哥,当真对得起大寨主这个称号。 自己就说不出这种霸气十足的话来。 元夕反问道:“不然呢?” 石一刀冷笑道:“那就要问问我身后这帮兄弟们答应不答应了。” 这时成是非在一旁嘟囔道:“打就打呗,说这么半天,也不见来真的。” 石一刀闻声而笑,指着成是非道:“这位少侠倒是看得透彻,老夫见你背刀,可是擅用刀?” 成是非见这位大寨主指向自己,吓了一跳,小爷可是仗着元大哥才说出这话来的,你指我做甚。 也许是江湖小说看多了,输人也不能输了面子,成是非抽出雁翎刀,双手紧握,横刀在前说道:“小爷是用刀的,敢不敢跟小爷比划两下子?” 一旁元夕看向成是非,面露惊讶神色。 陈岁岁低声说道:“小非,好样的,不过你打得过那人么?” 石一刀朗声大笑,连呼三声“好”字,一挥手,有人捧着一柄金丝大环刀上前。 石一刀抄刀在手,随手扛在肩上,看向成是非说道:“小子,胆色不错,老夫纵横江湖十几年,我这位老朋友可是寂寞得很,既然如此,老夫便陪你走上几招,放心,老夫不会以大欺小,定然会留你一命。” 成是非一咬牙,嘴上大喝两声,双手挥刀,一劈一横,随后一跳,便跳到元夕身后,冲着前面喊道:“小爷说过了,比划两下,就比划两下。” 然后轻声对元夕说道:“元大哥,剩下的可就靠你了,那老头一看就厉害得很,我可不敢跟他打。” 石一刀哑然失笑,原以为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原来不过是孩子秉性。 有趣得很。 陈岁岁看着元夕身后的成是非,愕然道:“小非,还可以这样?” 成是非咧嘴笑道:“陈大哥,元大哥说了,要有一颗武胆。” 元夕对身后的成是非说道:“出来吧,大寨主乃真豪杰,不会欺负你一个晚辈的。” 石一刀眯着眼看着元夕,这小子倒是沉稳得很,另外一个不吭声的气息也延绵悠长,只怕功夫也是不弱。 元夕朗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江湖规矩,咱们手上见真章,只是不知大寨主是亲自指导一下晚辈,还是仗着人多围而攻之?” 石一刀淡淡说道:“少侠不必激将老夫,既然老夫身为山贼,便没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言,不过看在少侠这么爽快把老二送回来的份上,老夫便给你个机会,与老夫过上几招如何?你若赢了,老夫恭送诸位离开黑风岭,你若输了,那对不起,货我黑风寨收了,如何?” 元夕没有说话。 石一刀继续说道:“便是你输了,心有不甘,老夫可以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像方才那位小朋友说的,打就打呗,不过那时可别怪老夫仗着人多,只怕还会刀剑无眼。” 元夕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这般重,不只是货,还事关人命。 可不管如何,自己与这大寨主之间的一战是不可避免的。 他抬起头,抽出手中长剑,剑尖指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老前辈接招。” 元夕提剑上前。 石一刀眼睛一眯,好小子,好快的身法,便举刀上前。 元夕的剑随便刺向石一刀,而非奔着某一处要害而去。 石一刀以刀拨开元夕长剑顺势横刀一扫。 元夕凭身法躲避。 几个呼吸间,二人已经交手十几下。 下山之后,元夕还是第一次碰见内力如此强劲之人,并且石一刀的刀要比元夕的剑要强上许多。 元夕不敢与石一刀硬拼兵器,大多是以内力输入剑上,以拨、挑二字化解石一刀凶猛的攻势。 元夕眉头紧皱,如此这般,自己可是无法取胜,二人交手几十记,自己可是一点上风都没占到,若非身法比石一刀略强一分,只怕此时的他已经落败。 年近五十的石一刀身法一点也不慢,重重刀影如暴风雨般笼罩元夕,元夕左闪右避,手中长剑只能偶尔攻出一剑来缓解石一刀的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一旁的成是非看得着急,问向陈岁岁:“陈大哥,怎么办,我怎么看着元大哥好像要输了呢。” 陈岁岁同样心急如焚,元夕的弱势他看得出来,是吃了兵刃的亏,不然至少可以和石一刀不相上下。 冯三鞭很少见过大哥这般出手,见那少年在大哥手上苦苦撑着,咧着嘴在那里发笑,老子挨那一掌可不是白挨的。 成是非看着对面发笑的冯三鞭,瞪了一眼。 场中二人依然打得火热,虽然元夕处于下风,但他凭借身法,内力又醇厚,撑上个几百招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元夕心中着急,若是不能取胜,这黑风岭只怕难过。 元夕不是没想过与陈岁岁联手,可己方人手少于对方太多,若是混战,只怕自己还未取胜,车队众人只怕会被擒拿。 眉头一皱,元夕决定兵行险招。 石一刀也看出元夕不敢以剑挡刀。 与人对敌,既然兵刃在手,那么便不存在胜之不武的情况,石一刀可不会因为元夕的剑是普通的剑而改变攻势。 瞳孔一缩,他没想到一直躲避的元夕竟然横剑挡下他全力当头劈下的一刀。 如预想的一般,元夕的剑,拦腰而断。 石一刀的刀去势不减,继续向元夕砍去。 二人停止交手。 石一刀看了看元夕说道:“当真英雄出少年,少侠好胆识,是老夫输了。” 黑风寨众人看着二人,不明白明明占尽上风的大寨主为何会突然落败。 原本吓得捂上眼睛的成是非放下手,睁开了眼,半张着嘴看向二人。 陈岁岁看得明白,轻声说道:“不愧是元大哥。” 双方场中,石一刀的刀落在了元夕的右肩之上,元夕却并未受伤,他右手横剑在前,以那把断剑挡住了石一刀的刀。 元夕身行微侧,左手并指夹住剑尖,断剑另一端正指向石一刀的喉咙。 半寸的距离。 石一刀收了刀,元夕收了剑尖,随手一甩,剑尖插入一侧石壁中。 石一刀瞳孔一缩,问道:“少侠可是还有一手暗器功夫?” 元夕点了点头,说起来,自己的惊雀指倒算得上是暗器手法。 石一刀复问道:“少侠可是以内力自毁长剑?” 元夕笑了笑说道:“大寨主的刀势更猛一些。” 石一刀突然拱手道:“少侠好气魄,老夫输得不冤,不知少侠师承何人?老夫觉得少侠这一身功夫与九大派之首玄一门的功夫很像。” “玄一门?”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有命,不可泄露其身份,我也不是什么玄一门的弟子,我是巴州人。” “巴州?老夫倒是领教过巴州的流云掌,少侠的内劲与青云宗内功大不相同,老夫倒是敢确定,少侠并非青云宗之人。” 元夕点了点头说道:“家师隐世多年,并非门派中人。” 说完元夕笑道:“不知大寨主可否信守承诺?” 石一刀笑道:“少侠这是小瞧老夫了,不过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成是非见二人已经收了兵器,走上前去,刚好听见石一刀所言,便小声嘀咕道:“都知道是不情之请了,那还说出口做什么!” 石一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元夕瞪了一眼成是非说道:“小非,别乱说,大寨主是真豪杰。” 说完看向石一刀说道:“大寨主请讲!” 石一刀点点头说道:“老夫石一刀,少侠无需客气,叫我一声石老哥便可。老哥我想邀诸位去我黑风寨坐上一坐。” 成是非一撇嘴道:“老前辈,你这话可就不讲究了,我们刚刚取胜,再随你们去了黑风寨,那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么。” 说完他摘下自己的雁翎刀,递给元夕说道:“元大哥,方才我都看出来了,你是吃了兵器的亏,我这把刀你先拿着用。” 石一刀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说得确实有理,便笑道:“是老夫唐突了。” 当见到成是非的雁翎刀之后,石一刀虎目一瞪,上前一步,看向成是非问道:“这把刀哪儿来的?你爹可是姓成?” 上架感言 没想到自己竟然熬到了上架,初写书是兴许,写来写去便成了责任。是我赋予了这本书生命,就有义务和责任把他完善起来。 人无完人,书亦毛病颇多,还请诸位多加包涵。话不多说,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谢谢! 《蓝玉案》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蓝玉案》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七章 故人旧事不重提 日上三竿时分,阚画子来到了松竹馆。 站在门前,看着这么有排面的青楼,阚画子点了点头,他何向风有一点好,安排什么,滴水不漏,若不是为了大人的计划,在这当个松竹馆的老板也是不错的。 毕竟是吃自家馆子的菜,岂不是想如何吃,便如何吃。 伸手入怀,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阚画子左右端详了一番,今日发型没有乱,不错不错。 揣镜入怀,阚画子迈步进入松竹馆。 很少有人白日来逛松竹馆,此时大都是过夜的客人穿戴整齐走出松竹馆,姑娘们不急着出来迎客,一个个都还在床榻之上享受着片刻的慵懒。 俗馆门前倒是站了一个人,雀妈妈。 见这么早就有客人来了,雀妈妈脸上堆笑,迎了上来。 “哎呦,这位客官,这么早就来了啊,想必是昨夜孤枕难眠,一大早就过来泄泄火啊,您可是会挑时候,这时候来,姑娘们任你挑,咱们俗馆四大花魁梅、兰、竹、菊任您挑选,只要客官不差银子,便是想来个百花齐放也是可以的。” 这位面色黝黑的汉子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听阚画子这么一说,雀妈妈立刻换了张脸,面露鄙夷之色,也是自己眼瞎,这人五短身材,长得这般黝黑,一看就是个劳碌命,身上的袍子也是一般料子,哪里像是来找乐子的人。 想必是谁家赶车的,来这里接老爷归家的吧。 只是看这人,面生得紧,常来馆里的大爷,那些车夫她都是见过的。 毕竟是做服务行业的,职业素养还是得有的,万一是哪位大爷新雇来的马夫,自己也得给点薄面不是。 后撤了两步,倚在门框旁雀妈妈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找人?你找哪位老爷?” 阚画子看出雀妈妈眼中那种不屑神色,心中骂道其审美一定是出了问题,自己这般英俊,竟然看不上。 一定是自惭形秽,觉得要跟本画圣保持一下距离才合适。 阚画子背着手,冲着雀妈妈笑着点了点头,一转身走进了雅馆。 一大早去雅馆找人?难不成是找馆内的人,雀妈妈一头雾水,盘算着待会儿去康姨那打听一下。 这人最后那眼神,古怪得很。 进了雅馆,阚画子四处打量着,点点头,这雅馆内装饰布局倒是不错,对得起雅之一字。 有正在收拾厅堂的姑娘,见这么早就有客来,迎了上来,行了个万福礼问道:“客人有何吩咐?” 阚画子看着这位伶俐的小丫头,笑着说道:“你去忙吧,我先看看。” 这位姑娘又施了一礼,说道:“那客官请自便,若是有吩咐可以叫我。” 阚画子笑着点点头,小妮子看着不大,这举止倒是端庄有礼,不愧是康姨调教出来的人。 抬头望向二楼,看见一个身影走过,阚画子轻轻地喊了一声,“小字字!” 字字正要去找康姨,康姨说画主大人要来,让她帮忙收拾出一个房间出来,康姨特意交代了一下,每天要在房间里点一支熏香,这位画主大人是位高雅之士。 字字撇撇嘴,心中想到,这位画主大人的长相可与高雅二字不沾边的。 一点都不沾边。 字字跟在康姨身边的时候,见过画主大人。 画主大人身边那三位姐姐可真是好看。 那时她还小,画主大人还对康姨打趣说过,等字字长大了,就把她收入自己门墙。 字字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 她心中崇拜的是那位诗主大人。 听见有人叫自己,她转头向下张望,便看见那个黑脸汉子,正用双手往后捋着头发,见她回头,冲着她挥挥手咧嘴笑着。 是画主大人。 字字连忙转身,双手拎着裙子小跑下了楼。 到了楼下先冲着那个小丫头说道:“去告诉康姨一声,说来了一位黑面汉子。” 阚画子冲字字一笑,满眼都是温柔,“小字字,你还是这般调皮。” 字字走到阚画子面前,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见过画主大人。” 行完礼之后,她做了个鬼脸说道:“人家不小了,都快十五了。” 说完她一低头,眉头一皱,瞪了一眼阚画子,心中骂道,还是这般,老不正经。 曾经画主大人见到康姨就说什么“横看成岭侧成峰”,原本她还认为是首绝妙诗句,直到后来她见到了薇薇姐。 阚画子一脸疑惑,怎么一见面字字就这般对待自己呢?难不成这丫头还记着自己对康姨说过的玩笑话? 那可真的是句玩笑,情主柳飘飘的人,他可不敢动。 柳薇薇是个例外。 柳飘飘可对他说过,惦记我的宝贝徒儿,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连那个书生,柳飘飘一样不理会。 随便寻了张椅子坐下,阚画子笑着问道:“小字字啊,在巴州可好?” 字字立于阚画子身旁,柔声说道:“有康姨在,都挺好的。” 阚画子搓了搓手,继续问道:“那柳薇薇呢?可在馆中?” 字字刚欲答话,这时康姨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康姨先瞪了字字一眼,怎们能当着画主大人的面说实话呢,还黑面汉子,你怎么不说小黑个子呢? 阚画子为人随和,楼中一些人与他都很熟络。 康姨微微施了一礼,笑着问道:“大人何时到的平南城?” 阚画子看着风韵犹存的康姨笑道:“春色满园关不住,蜜桃成熟欲自出。” 康姨剜了阚画子一眼,骂道:“想吃桃儿啊,回你的草庐吃去。” 阚画子的居住之地,名三赏草庐。 阚画子笑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康姨看了眼俗馆那边,笑道:“不如我介绍几朵花给大人认识一下?” 阚画子摆了摆手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这是风流,不像宁书生那般下流。” 一旁字字闻言,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康姨可不敢多言诗主大人,便说道,“大人,房间已经备好,此地谈话不便,还请随我上楼。” 阚画子点了点头,起身与康姨随行,字字跟在后面,冲着他做着鬼脸。 到了房中,阚画子点了点头,此处竟比客栈的上房还好,只是自己不宜在此留宿,以免被人发现些什么,毕竟一个男人总出现在雅馆,可是很引人注目的。 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给康姨,阚画子说道:“来了有几日了,做了些事情,这些画是我的新作,想必之前那些已经用没了吧。” 字字好奇,抻着脖子看上几眼,“呀!”了一声,捂着脸不敢看,脖子根都红透了。 怎么都是些那么羞人的画呢,这人当真下流得很。 康姨见惯不怪,一张一张翻开查看,啧啧称赞道,“不愧是画主大人,竟然画得如此逼真,不过我倒是好奇,画主大人是如何想象得出的?” 阚画子反问道:“你可知残花巷?” 康姨一抬眼问道:“莫不是城西那个?难道?” 看着笑而不语的阚画子,康姨笑道:“想不到大人还有这般嗜好,你这不是瞧不起咱松竹馆了?” 阚画子笑道:“人生苦短,多长长见识,长长见识。” 康姨把画塞入怀中,一抬头正看见阚画子瞥过来的目光。 笑得山摇峰晃,康姨打趣道:“大人这是连我都不放过了?” 已经收回目光的阚画子一脸正色道:“我只是欣赏美而已。” “切~” 两个声音传来,字字与康姨对视一眼。 字字不解问道:“康姨,您要这些画做什么?这画,这么,这么……” 康姨看了眼还有些害羞的字字说道:“傻丫头,咱们是开青楼的,你说这些画用来做什么?” 字字想起了俗馆那边的兰花,也就比自己大上两岁,便已经服侍过不少男人了。 她没有再言语。 她想起薇薇姐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惆怅人间万事违”。 自己,还算幸运吧。 阚画子随口问道:“怎么不见薇薇姑娘?” 康姨看向阚画子,心道,你还是忍不住了,便笑吟吟说道:“薇薇姑娘在其闺房,要不我让字字去请她过来?” 阚画子微微摇头说道:“走,我亲自上门,去见一见咱们未来的情主。” ———————————— 成是非拿着刀后退一步,瞪了一眼石一刀说道:“这刀可是我爹的宝贝,我叫成是非,我爹爹自然姓成了!” 见其没有动手抢刀的意思,成是非放下心来,这才想起,对方可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一脸疑惑,成是非问向石一刀:“大寨主是如何知晓我爹爹姓成的?” 石一刀上下打量了一番成是非,点点头道:“不错,不错,眉眼间确实与云德贤弟有几分相似,不过这相貌可比云德兄弟要强上几分,应该是随你母亲。” 成是非一听,连忙问道:“大寨主莫非与我爹爹是旧识?怎么我爹爹却与我从未提起过?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元大哥与大寨主兵刃相见了。” 石一刀面露一丝缅怀神色,笑道:“我与令尊可有二十多年未见了,当初他选择去了巴州,而我却留在了荆州。” 元夕见状,对一旁陈岁岁说道:“岁岁,你受累去告诉张公子一下,这边已经无碍,大寨主同意我们离开落鹰坡了。” 陈岁岁点了点头,转身回去。 成是非学着江湖人士,对着石一刀抱拳行了一礼问道:“还未请教大寨主尊姓大名。” 石一刀见有模有样的成是非,轻笑了两声,开口说道:“老夫石一刀,冀州人士。” 元夕拱手行礼,“在下元夕,见过石大寨主。” 石一刀笑着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成是非却在那里皱着眉头,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好似没想明白,成是非低头喃喃说道:“也不姓成啊,看来不是我家亲戚了,可又是来自冀州,爹爹的故乡不正是冀州么,难不成这位很厉害的大寨主是爹爹的把兄弟?那也不对啊,哪有这样做把兄弟的呢?莫非?” 成是非抬头问向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石一刀,“敢问石大寨主可是冀州苍岩门之人?” 石一刀看着这个率性少年微微摇头说道:“令尊曾是苍岩门的骄子,老夫身为冀州之人,自然知晓其人其事,小伙子,你叫成是非是吧,这名字不错。” 说完石一刀对着元夕说道:“元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 元夕点了点头,二人移步走向一旁。 成是非无事,便看向对面黑风寨众人,叉着腰昂首挺胸。 黑凤梨对身旁的冯三鞭低语道:“二哥,看来这笔买卖黄了,只是没想到连大哥都败了。” 冯三鞭抬起右手揉了揉还有些作痛的后脑勺,看着对面那个一副胜者为王姿态的少年说道:“三妹,不瞒你说,那少年赤手空拳,就一招,我就昏死过去了,若不是他留手,只怕二哥我已经去黄泉路上与司大哥喝酒去了。” 黑凤梨见其提起了司德藻,秀眉微蹙,默不作声。 这单生意未成,看来大哥是不可能下山去了,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丢下一众兄弟不管的。 冯三鞭没有注意到黑凤梨的神色,在那里咂咂嘴道:“可惜了,真可惜了,没想到那姓张的运气这般好,从哪里请来了这位少侠,三妹你是不知道啊,满满四辆马车,两车布匹货物,两车应该是财物,你想想,这票咱们若是成了,弟兄们分上一分,都能娶上婆娘了。 张家商队已经走了过来,五辆马车,确实很引人注目。 黑凤梨眼中阴晴不定。 那边,石一刀看了一眼成是非对元夕低声说道:“元少侠,我与其父成云德确实是旧识,方才见到故人之刀,又见故人之后,心中虽喜,只是老夫如今只是一个匪首,并不想对身后这帮兄弟提及我的过往,因此方才就此打住这个话题,成是非若是想知老夫底细,回家问其父便可知晓。” 元夕点点头道:“我明白大寨主的意思,小非天真烂漫,言语无忌,还请大寨主海涵,这商队之主不是外人,正是成世伯的女婿,小非的姐夫,成世伯如今身为武馆一馆之主,不便出来做这护卫之事,因此才由我和小非护送。” 石一刀笑了笑说道:“云德贤弟倒是生了个好儿子,这孩子,老夫喜欢得很,不过这般行走江湖可不成,容易吃亏。” 抬眼看着渐渐走近的车队,石一刀继续说道:“怪不得云德贤弟舍得自己宝贝儿子出来闯荡江湖,原来这个商队也算是自家之事了。” 看着眼前气宇不凡的少年,石一刀笑着继续说道:“有元少侠陪同,倒是那孩子的福分,我多嘴问下,另外那位少侠看起来也是位深藏不露的角色,只是看起来江湖经验不足,不知是何人高足。” 元夕看了一下石一刀的眼神,微微沉吟了一下说道:“他的师承我不知晓,若说其身份,只是一位普通乡野少年,我们与其也是偶遇,机缘巧合之下请其为商队护卫。不过在我元夕眼中,他是一位朋友。” 石一刀笑道:“能让你认做朋友的,想其必定有过人之处,老夫不过随口一问,另外事关少侠后面行程,才多言问上一句。” 元夕一拱手道:“还请石老前辈多多指点。” 石一刀点了点头笑道:“少年英侠,非盛气凌人之辈,却不失锐气,不错,不错,老前辈不过是年长了些罢了。” 说完石一刀背着手继续说道:“少侠这一路,只怕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老夫这黑风寨是得了消息,说这张家商队财物颇丰,咱们荆州却无人接下这护卫的任务,前几日二龙山还送信过来,直言我黑风寨倒是占了便宜,他们还想派人过来与我黑风寨分上一杯羹,被老夫给拒绝了。” 元夕眉头微皱,轻声问道:“敢问石老前辈,这二龙山实力如何?” 石一刀笑道:“想必你也应该事先了解了一番,二龙山有两位龙头,袁来袁去这对孪生兄弟,从单个人实力来看,这二人比之少侠差上许多,也就是个二流货色,不过这兄弟俩向来喜欢联手对敌,这孪生兄弟配合起来,却是天衣无缝,实力不容小觑,老夫这柄金丝大环刀在其手上也吃过小亏的。” 元夕惊讶道:“莫不是石老前辈手下留情了?” 石一刀笑道:“算不上生死对敌,不过若是分个生死的话,只怕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这黑风寨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元夕心中了然,随后问道:”二龙山可还有其他人?晚辈可还有其他要注意之事?“ 石一刀轻摇头道:“其他人不过是冯三鞭这种货色,不足为惧,不过商队能安然通过黑风岭,想必二龙山那边定会设下埋伏,少侠还是小心为妙。” 说道这里,石一刀正色道:“便是安然过了二龙山,少侠还要小心牛角山的副山主,佘睥龙。至于牛角山的山主安小叨,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不足为惧。” 元夕不解问道:“来荆州之前,我们曾打探过牛角山的消息,没听说过这两个人呢。” 石一刀笑道:“少侠有所不知,原本牛角山之主并非这二人,是在大半年之前,这二人去了牛角山,此后这牛角山便易了主,原来的匪首不知所踪,其他人皆成为这二人手下。” 元夕点了点头,问道:“按照前辈说法,那佘睥龙是位厉害角色了。” 石一刀点头说道:“牛角山离我清风寨不近,中间还隔了一个二龙山,老夫所知不多,只是听说那佘睥龙还有一手好箭术。” 看向元夕,石一刀说道:“是弓箭的箭,听说他那把弓,不是俗物。” “弓箭?” 元夕眉头一皱,这倒是麻烦不少。 张仲谦已经带人走了过来,元夕抱拳道:“谢过石老前辈提醒,那晚辈就此别过,他日若有机会,晚辈定当上山,去与老前辈痛饮几杯。” 石一刀抱拳还礼,笑言:“好,好,少侠一路顺风。” 说完石一刀转身回走,大手一挥。 就在元夕往回走了几步之后,只听石一刀大喝一声:“三妹,不可!” 黑凤梨大喊了一声:“二哥,快放箭!” 电光火石之间,元夕身形急转,随后左手一抄,右掌单掌按地,翻了一个跟头之后屈指一弹,确是朝着成是非的方向弹去。 成是非只觉得眼前一块儿石头飞过,又听见一声细微撞击的声音。 元夕摊开左掌,看向黑风寨众人。 掌心之中,躺着三根银针。 成是非见状,连忙蹲下仔细寻找,却未找到什么。 已经回来的陈岁岁横刀护在成是非身前。 元夕说道:“小非,不用找了,已经被我给打飞了。” 黑凤梨一脸惊愕,没想到那少年身手竟然如此之快,自己出其不意的三根银针直取其要害,力求一击毙命,却被其抄在手中。 三针发出之后,她随即又向成是非射了一针,但并未攻向要害部位。 毕竟石一刀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大哥与这个少年之父似乎有旧,击毙了那个少年,伤了这位,至少这票买卖就万无一失了,至于大哥的旧识么,能留其一子性命,已经是黑风寨很念旧情了。 到时她再劝说一番,二人一同下山,至于这黑风寨的寨主,冯三鞭喜欢,那便让他当好了。 冯三鞭亲眼看着黑凤梨发出的那几根银针。 他想到过黑凤梨会些拳脚,但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说起来,似乎比自己的袖箭更加厉害。 惊愕之余,他来不及他想,黑凤梨冲着他喊的那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况且石一刀在大喝之余,已经闪身挡在二人身前。 冯三鞭的袖里根本就是空空的,上哪里发什么袖箭去,况且他也不敢。 石一刀随手一掌拍在黑凤梨后颈之上,黑凤梨来不及说话便昏了过去。 元夕看着石一刀那边没有开口。 成是非倒是跳脚喊道:“喂,那位我爹老乡老前辈,你就是这么当寨主的?自己这边谈判,然后让手下之人偷袭,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怪不得你不跟我说与我爹的旧事,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元夕眉头皱了一下,看向成是非说道:“小非,别乱说话,方才之事定然不是石前辈所安排。” 伸手拉住昏过去的黑凤梨,石一刀转身一带,单臂微用力,黑凤梨便被其架在肩上。 面带苦笑,石一刀说道:“元少侠,方才之事,是老夫之过,老夫在这里先替三妹给元少侠赔个不是,还望少侠看在老夫的薄面,放过三妹。” 黑凤梨此举确实惹得元夕很是不喜,不过既然自己并未受伤,他也不可能再去上前追究此事,不过在他心里,这笔账算是记下了。 若是先前双方敌对之时,她黑凤梨随便放针,因为她是山贼,自己接下便是,毕竟自己也可以随便弹出两颗石子,至于要不要了她的性命,还得看自己心情。 可这般偷袭,他元夕可不能原谅。 石一刀的面子得给,他们还要赶路。 元夕说道:“石前辈,咱们就此别过。” 听元夕这么一说,石一刀明白了元夕的意思,既然如此,此事便不再多言,他一挥手说道:“走,回寨子。” 说完,便把黑凤梨背在身上,大步向前。 元夕看着背人的石一刀,好似看到了一个男人背起了整个世界。 第五十八章 高墙与大墙 黑凤梨“嘤”地一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人背着,刚要挣扎,却发现背着自己之人,正是大哥石一刀。 她没有作声,只是把搭在石一刀脖子上的双臂紧了紧,把脸贴在了宽阔的后背上。 这一刻,她很心安。 石一刀虎躯一颤,他知道三妹醒了。 只是他同样没有说话,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就这么开了花。 是自己读书太迂腐了,还是这世道容不下。 石一刀望向前路,双臂用力往上提了提背上的黑凤梨。 老子都当山大王这么多年了,还在乎这个? 原本将头埋在石一刀后背上的黑凤梨,将头歪在石一刀肩头,轻轻说道:“大哥,你生我的气么?” 耳根传来一阵热气,迈着大步的汉子脚下一个踉跄,脸竟然红到了脖子根。 黑凤梨看得真切,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大哥这般姿态可是初见,没想到年近知天命的他竟然和初哥儿般。 黑凤梨轻笑了起来,在石一刀的背上一颤一颤的。 感受到后背上的柔软,石一刀有些吃不消,连忙说道:“三妹,既然你醒了,就下来吧。” 黑凤梨故意将嘴凑近石一刀的耳根,轻轻说道:“我不,谁叫你打昏我的,这会儿我头晕得很,走不动的。” 石一刀的手差点没搂住,听完黑凤梨的话又赶忙用力提了提,忙问道:“头还晕啊,大哥其实没用多大力,只是一个巧劲儿,三妹,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你这般做,让大哥的老脸往哪搁。” 黑凤梨没有理会石一刀的话,而是问道:“其他弟兄们呢?” 石一刀说道:“我让老二带他们先回去了,不然……” 黑凤梨“咯咯”笑道:“不然什么?不然你想占我便宜怕被他们看到?” 石一刀也豁出去了,反而大手往上挪了挪,“啪”的一声拍在黑凤梨的翘臀之上,佯怒道:“叫你不听话!” 黑凤梨没想到大哥会这般,也有些脸红,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着石一刀的脖子,把脸贴在了石一刀的后颈之上。 石一刀叹了口气,柔声问道:“三妹,你想家么?” 背上的黑凤梨点了点头。 石一刀说道:“找个机会,回家看看吧!” 黑凤梨一转头,看着这张饱经沧桑的侧脸问道:“你陪我回去么?” 石一刀点了点头。 黑凤梨愣了一瞬,随即猛地亲了石一刀脸颊一下,又伏在他的肩头哭了起来。 石一刀愣在原地。 她怎么又哭了?自己也没说什么啊! 难道是亲自己这么一下子扎嘴了? 这女人,什么都好,就是水多,泪水跟不花钱似的。 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这位黑风寨的首领尽展铁汉柔情一面,尽量柔声细语说道:“三妹,三妹,莫哭,是不是大哥又说错话了?” 黑凤梨“噗嗤”一声,又笑出声来,小拳头轻捶石一刀肩膀,撒娇道:“你快好好说话,这声音我可受不了。” 石一刀爽朗大笑两声,连声说道:“好,好!” 一时间,二人沉默了下来。 黑凤梨将脸贴在石一刀后背之上,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这心跳让她觉得很心安。 石一刀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轻轻放下背上的黑凤梨,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抓着黑凤梨的双肩,盯着她看。 原本低头的黑凤梨猛地抬起头来,迎上石一刀的目光,石一刀却被吓了一跳,双手一松,就要退步。 黑凤梨挺胸上前,贴在石一刀胸膛之上,双手已环抱在石一刀的腰间,扣在一起,低着头柔声说道:“大哥,我不会再松手了。” 石一刀那双无处安放的双手落在了黑凤梨的柔背之上。 二人相拥而立。 突然石一刀面色赤红,松开双手,轻轻推开黑凤梨,席地而坐。 黑凤梨一惊,随即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嘴角挂笑,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石一刀身旁,轻轻倚靠着他的肩膀。 石一刀拉起黑凤梨的手,紧紧握住,轻咳了一下说道:“三妹,大哥,大哥我,我……” 黑凤梨转头看向石一刀,面色亦有些绯红,轻声问道:“大哥,你为何?” 石一刀单臂一搂,便把黑凤梨搂在怀中,望着这精致的五官,面露惭色说道:“三妹,大哥对不起司兄弟。” 已躺在石一刀怀中的黑凤梨望着石一刀的脸,轻轻问道:“那你就对得起我了?” “我!”石一刀一时语塞。 黑凤梨继续说道:“大哥难道也如常人那般认为,我嫁给了司德藻,便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么?还是认为小妹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男人没了,却想着找新的男人?” 石一刀低头看着黑凤梨,大手轻抚她的面庞,又望向远方说道:“挡住我心意的,又岂是世俗礼法?有些礼法,我石某人认同的,我便敬而循之,至于有些老子看不上的,便不搭理他就是。” 黑凤梨觉得此时的石一刀不仅仅是山大王的气魄,豪气冲天却带有三分无奈。 大哥的曾经又是怎样的故事呢? 她轻声问道:“大哥,其实我是想离开黑风寨,所以方才才做出那般举动。” 石一刀轻轻拨了拨黑凤梨额前秀发,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在忠义堂问我的时候,我就知晓了。” 石一刀看着有些不解的黑凤梨继续说道:“男人,有男人的忠义,所以我坚守对死去的司兄弟的承诺,与那少侠比武输了,就是输了,咱就得把路让开。即使你偷袭成功了,大哥我也会送他们离开黑风岭。至于你放针一事,大哥接下便是,因为对于你,大哥不能讲忠义,而是在于一个情字。” 黑凤梨突然觉得,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的得到了石一刀,而石一刀也接受了他。 石一刀看着泪眼婆娑的黑凤梨,有些心疼,帮她擦了擦泪水,石一刀继续说道:“三妹,你不知道,大哥我对司兄弟的愧疚不是因为我选择今日接受了你,而是因为大哥当初上了咱黑风寨见到你的时候,就,就已经,已经……” 黑凤梨轻声道:“大哥,你的心意,三妹岂会不知,不过那时三妹却真的没做他想,只是在司大哥走了之后,我才……” 石一刀双臂一搂黑凤梨,轻轻亲向黑凤梨的额头。 黑凤梨伸手一勾,勾住了石一刀的脖子,双目微闭,迎了上去。 初如春雨细绵绵,随之如夏雨般热情猛烈。 雨是黑凤梨下的,石一刀只是在被动淋雨。 不过,这淋雨的滋味,也很不错,相当不错。 雨毕,黑凤梨看着喘着粗气的石一刀咯咯直笑,玉手在石一刀胸膛上滑动,慢慢地,伸了进去。 石一刀身体一僵,四下张望了一下。 黑凤梨像蛇一般,缠绕在石一刀身上,低声说道:“在这黑风岭,你就是天,怕个什么?来,吃了我吧!” 一句话好似火星溅入干柴。 石一刀再也把持不住,翻身把黑凤梨压在身下,手上的的动作却有些笨拙,黑凤梨柔声说道:“不急,慢慢来,你,哎呀,我的头发!” 石一刀慌乱起身,连忙问道:“我,这,你,是我……” 黑凤梨坐起身来说道:“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笨,去,躺着。” 山风吹过,草丛微动,林叶瑟瑟,有女骑马唱歌。 歌声撩得人心痒痒,石一刀从未有过如此快乐之感。 纵是骑士有余力,马儿也有吃草时,一番覆雨翻云之后,二人躺在草丛间,望着天。 黑凤梨喃喃道:“大哥,我们浪迹天涯吧!” 石一刀突然坐起身来,看着黑凤梨道:“三妹,若是我娶了你,你能陪我留在山寨么?” 黑凤梨不解,问道:“以大哥的本事,又何须当一个山大王呢?” 石一刀拉过黑凤梨柔荑又扫了一眼怎么也看不够的重山,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 张家商队继续前行。 成是非耷拉着脑袋,一个人无精打采地走着。 元夕知道是怎么回事,成是非是嫌自己太无用了,没帮上什么忙,而成是非执意要把雁翎刀给自己用,却还被拒绝了。 顺手在腰间一摸,一根银针便出现在手中,他把黑凤梨射向他的三根银针别在腰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元夕放慢步子,等到成是非与其并肩的时候一伸手说道:“小非,这个给你。” 成是非看了看没好气地问道:“元大哥,我又不是那女子,要这绣花针做甚?” 元夕笑道:“可是这小小的绣花针却能要了你的命啊!” 成是非一撅嘴,这是嫌自己不中用呢。 元夕继续说道:“小非,我这一共有三根针,给你一根,再给岁岁一根,我留下一根,你要还是不要?” 成是非一听,伸手从元夕掌心捻起这跟针来,学着元夕的样子别在腰带上问道:“元大哥,留着这个做什么?” 元夕说道:“算是给自己提个醒吧,凡事莫要掉以轻心,其实以你如今的功力,用刀可以打飞射向你的那根针的,只是当时你的注意力只怕没有在黑风寨众人身上吧。” 成是非知道此事是自己的疏忽,低声说道:“嗯,这个赖我,多亏了元大哥,不然我可就被针给扎了。” 元夕说道:“我们涉世太浅,不懂人心险恶,石前辈行事光明磊落,未必黑风寨其他人亦是如此,我倒是要好好感谢射出这枚针的女子了。” 成是非不解问道:“按说石前辈是大寨主,怎么还有人会不听他号令,贸然出手呢?” 元夕笑道:“这就是我们存在的问题,想当然了。至于那女子为何出手,我们不必知晓,我们要做的就是提防所有人,毕竟他们是山贼,而我们,正是他们打劫的对象。” 成是非点头说道:“元大哥,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好人堆里未必都是好人,坏人窝里未必都是坏人,是吧!” 元夕笑了笑,然后说道:“成世伯把自己心爱的宝刀给你用,那你就用这把刀打出一个属于你成是非的天下,等路过下一个镇子的时候,我找找看有没有打铁的,再买上一把剑便是。” 成是非摘下自己背着的刀,仔细看着,手摸着刀鞘点了点头。 见成是非心情转好,元夕说道:“你在前面盯着点,我去找一下岁岁。” 成是非抽刀在手,说道:“元大哥放心,有我呢。” 说完学着石一刀的样子,把刀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 元夕见状,笑了笑,站在原地等着陈岁岁。 陈岁岁看见元夕停留在原地,赶上几步问道:“元大哥?” 元夕与陈岁岁并肩而走,开口说道:“岁岁,到了春水城之后,你一个人归家,我有些担心。” 陈岁岁不解地问道:“元大哥,你担心什么?” 元夕看向前路说道:“黑风岭我们安然经过,以石前辈的为人,你归来时应该无碍,况且这黑风寨除了石前辈之外,别人也留不下你,不过前路还有二龙山和牛角山,不出意外,我们一定会遭到这两伙山贼的拦路,交手是不可避免的,便是我们取胜安然抵达春水城,若是被那两伙势力记恨于你,你归来时岂不是会身陷险境?” 陈岁岁一听,眉头紧皱,他只想过把张家车队安然护送到春水城,却未想过自己归来一事。 元夕问道:“是不是其他的路你也不熟悉?” 陈岁岁点了点头说道:“我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归家时可能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元夕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临行前,石前辈告诉我,二龙山的两位龙头是对孪生兄弟,配合起来也是厉害得很,若是我们遭遇二龙山人的埋伏,你我需全力出手。” 陈岁岁止住了步子,看着元夕问道:“元大哥的意思,难道是要,杀人?” 杀人,这两个字,说出来容易,可对于陈岁岁来说,那也只能是说出的话而已,让他做,难,他也不想做这件事。 其实对于只杀过猛兽的元夕而言,杀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元夕拍了拍陈岁岁肩膀,二人继续前行。 “我懂你的意思,让我杀人,只怕我也做不到,不过我们可以伤其人,而不夺其性命,他们受了伤,便对我们没了威胁。另外,有了黑风寨的教训,只怕二龙山对我们不会掉以轻心,临近二龙山势力范围后,我们万不可松懈半分,岁岁,你可要辛苦些了。” 陈岁岁扬了扬手中的刀说道:“既然拿了张公子的刀,我就得出一出力,不然这银子,我拿着心有不安。” 元夕从腰上抽出一根针来,递给陈岁岁说道:“岁岁,相逢即是缘,这根针你收好,小非,你,我各一根,虽然我们三个并未拜把子结为那异性兄弟,不过在我元夕眼中,你和小非,都是好兄弟。” 接过银针的陈岁岁有些莫名的感动,尤其是元夕那句“好兄弟”令其热血翻涌。 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说道:“陈岁岁能够结识元大哥还有小非,还有张公子,实属三生有幸,他日若是有用得着我陈岁岁的地方,陈岁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夕笑了笑说道:“岁岁,言重了,大家都一样,若不是你离家太远,我都想邀请你到平南城去做客了。” 陈岁岁笑了笑。 他还有一个家,一个他不舍得离开的地方。 —————————— 青州,琅琊城。 琅琊城第一大豪宅当然是鲁王府,第二大豪宅便是卫龙的将军府。 卢士隐按照卫龙的安排,去了卢家。 姬大墙则与卫龙来到了将军府。 下了马车,姬大墙在心中感慨,这墙,真大! 已经知晓自己身份的姬大墙双手一背,再大也大不过我姬大墙。 他还姓姬,卫龙也并未要求他改回本姓,齐。 追根溯源,齐姓也是姬姓的分支之一,而当初卫龙把齐大墙的姓改成了姬姓,未尝不是存了让其外孙儿觊觎王座的想法。 卫龙拍了拍姬大墙的肩膀,温声说道:“孩子,到家了,这琅琊城,就是你的家,这将军府便是你外公的家。” 姬大墙看向一旁的外公,轻声问道:“外公,那外婆呢?” 卫龙面色有些潸然,轻声说道;“她已经去了。” 姬大墙扶住了老人的胳膊,轻搀着,没有说话。 卫龙看着乖巧的大墙,点了点头,这孩子真是懂事。 卫龙说道:“孩子,记住了,进了将军府之后,你就是世子殿下,在这将军府里,只有卫大将军和鲁王的儿子,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与谁也不要提。” 姬大墙点了点头,在路上外公已经叮嘱过他好几次了,这人上了年纪,确实爱唠叨。 二人举步上前。 府门已经打开,门前守卫喊道:“恭迎将军回府!” 迈了几步的卫龙却停了下来,回头冲着卫伯示意一下。 跟在后面的卫伯连忙上前大声说道:“世子殿下,请!” 守卫一听,原来将军身旁那位锦服少年是世子殿下,连忙喊道:“恭迎世子殿下莅临将军府。” 卫龙点了点头说道:“世子殿下,请。” 此时姬大墙心中美极了,这几个侍卫嗓门真的亮,喊得他心里舒服。 面带春风般的微笑,他说道:“卫老将军请!” 这句话他可是在心中练习了很多遍。 “老将军”这个称呼也是细心琢磨出来的。 “外公”是肯定不能叫的,“大帅”又太正式,唯独这个“老将军”三个字,既凸显外公高位,又带着三分亲切之意,尤其是这个“老”字,更显得二人关系密切。 果不其然,卫龙面带微笑,微微颔首,与姬大墙一同迈步,走入将军府。 世子来到将军府,卫龙如此高调,就是要给琅琊城一个信号。 这么些年过去了,只怕人们都忘了,鲁王还有一个儿子,名叫齐大墙。 鲁王遇险之后,在卫龙的一番运作之下,卢绿波得以见到鲁王几面,也算是尽了尽侧妃的职责,反正现如今鲁王已经说不出话来,便是心中有气又是如何。 至于正妃郑清雪则很大度的容下了这个妹妹。 五月初五那个传说,正是她说给王上听的。 如今鲁王命在旦夕,王位继承人只有她儿子齐德龙一人,大势已定,做做姿态也是很重要的。 青州四大家族,已经表态支持齐德龙的,除了她郑家之外,还有与她郑家关系不错的崔氏。 至于王氏,和卢氏,却无任何动静。 没有动静又如何?那个小崽子还能回来不成?当初若不是王上心软,那小崽子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卫龙去过卢氏,他和如今卢氏家主只说了一点,不论卢绿波是不是卢氏之女,可在明面上,姬大墙可是卢氏的外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从利益上来说,姬大墙继承王位之后,卢氏得到的好处要更多些。 至于王氏,卫龙是在将军府等着王氏之人来的。 王氏来人不是家主,而是家族未来继承人,深夜走小门进入的将军府。 此人从血脉上讲,是那王紫烟的侄子,亲侄子,王书仁。 卫龙对这个孩子态度还算不错,毕竟是看在王紫烟的面子上。 卫龙给了王家一个信号,若是姬大墙继承王位,他会让姬大墙记着外祖母家的情分。 那王书仁临走之前给卫龙行了一个大礼。 他说不是此礼不是跪拜大将军卫龙。 王书仁走后,卫龙的眼角湿润了,不管那孩子是不是真心的,至少还有人记着,他卫龙是爱过王紫烟的。 入府之后,卫龙陪姬大墙去了早就给他备好的房间。 在将军府内,有一个单独的大院子,院中有假山鱼塘,亦有桃林。 姬大墙的房间是一座二层阁楼。 走到窗前,凭栏眺望,视野尽是鳞次栉比的建筑,低头近观,可见水中游鱼。 没有外人,连侍女也没有,看着这么好的房间,姬大墙再也忍不住了,笑着说道:“外公,这里真是太好了!” 卫龙笑道:“孩子,以后你住的,只会比这里更好,你记住了,你要做青州的王,整个青州都是你的。” 姬大墙愣了一下,问道:“什么青州的王?为何整个青州都是我的?” 卫龙点了点头,路上的时候,他没跟姬大墙提及这些,多是叙旧的话语,可到了这琅琊城,该说的话得说了,该做的事,也要做了。 卫龙目光远眺,缓缓说道:“大墙,你是鲁王的儿子,这王位你自然可以继承。” 原本姬大墙以为鲁王儿子的身份不过是能给他带来富贵荣华,却未想到,这富贵荣华这般大,大到他有些吃不下。 看着身子骨很是硬朗的外公,姬大墙疑惑道:“外公,我爹爹,鲁王当得好好的,我为何要继位?” 卫龙转身看着姬大墙,低声说道:“因为他快死了!” ———————————— 冯三鞭带着众人往寨子里走,一兄弟问道:“二当家的,真的不用等大当家的么?他可还背着三当家的呢!” 冯三鞭瞪了那人一眼,骂道:“我说你是傻了不是,知道大当家的背着三当家的,咱还不快点走!” 咂咂嘴,冯三鞭脑中想着若是黑凤梨那饱满的身材压在自己后背上该是何感受。 有人借口撒尿,拐向了一旁的树林,待众人走远之后,顺着小路向着相反方向走去! 第五十九章 旁观者 姬大墙一愣。 虽说此时姬大墙对鲁王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可是父亲二字,还是在他心中萌生出一丝渴望,至少让他知道,自己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不见面,谈不上有何情感,可血脉相连的那种期盼,还是有的。 外公的话,令姬大墙心中有些不安。 卫龙见状,轻抚姬大墙的头,温声说道:“过两天,我安排一下,你去王府见上王上一面吧。” 姬大墙低头沉默不语。 卫龙继续说道:“你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叫齐德龙,是王妃所生,小你一岁。” 姬大墙一听,略有些开心,抬头问道:“外公,我竟然还有个弟弟?他在哪儿?我能去见他么?” 卫龙见状,盯着姬大墙说道:“孩子,你记住了,齐德龙虽然是你的弟弟,可也是你的敌人,你娘亲的命运,你的命运,都是拜其娘亲所赐,所以,你要把你应得的,都拿回来。” 姬大墙抬头问道:“拿?我该怎么拿?外公,我娘亲呢?” 卫龙拍了拍姬大墙的肩膀,拉着他回到屋内,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 姬大墙给外公倒了一杯茶,随后站在卫龙身后,轻轻为这位老人捶肩。 卫龙嘴角挂笑,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老了,老了。孩子,你母亲人在王府,如今的处境要好上一些,明日我派人把她接过来,你们母子二人先团聚一下。” 肩膀上的拳头有些散乱,卫龙知道是姬大墙的心乱了。 王府的是非恩怨,卫龙没有与姬大墙多言,有些话,要由更适合的人来说。 伸手向后拍了拍,卫龙说道:“孩子,卢先生明日便会来到府上,依然做你的授业先生,卢先生有大才,定国之策你要多与他请教,而外公,如今还有些安邦之能,所以你只需要把你的世子做好便成了。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大师兄宋蓝玉过两日也会来到府上。” “真的?” 姬大墙高兴地跳到卫龙跟前,趴在桌上,喜笑颜开。 卫龙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孩子,哪里有一点世子的威严,记住了,以后出去的时候要保持气度,且不可孩子气,知道了么?” 姬大墙一撅嘴,点了点头说道:“孩儿知道了。” 随后拉过椅子坐在卫龙对面,板着面孔说道:“卫将军,来,说说怎么回事儿吧!” 说完,姬大墙一吐舌头,问道,“外公,是这个样子吧!” 卫龙捋捋胡须笑道:“等卢先生来了,你好好学一学就是了。” 说完,卫龙起身道:“大墙,外公还有事,就不在这陪你了,这个院子不小,就在院子里玩儿吧,待会儿我会安排人过来伺候你,需要什么,你就直接说。” 姬大墙看着外公,又看了眼四周问道:“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卫龙按着姬大墙的肩膀,盯着他,目光深邃得有些可怕。 “如果想成为青州的王,你必须要学会享受孤独!” 卫龙走了。 姬大墙愣在那里。 方才外公的目光有些可怕,为何要享受孤独,长这么大,他姬大墙最怕的,就是孤独。 他面带微笑,他欲作春风,都是想多与人亲近亲近,只是从小到大,除了大师兄和师父,其他人虽然对他很和气,但是却离他很远。 那种从骨子里排斥他的疏远,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曾经问过师兄,为什么? 师兄告诉他,因为你是姬大墙啊,师父的小弟子,师兄的小师弟,还有…… 曾经师兄没有说完的话语,如今他想明白了,还有他是卫龙的外孙儿,鲁王的儿子,世子殿下。 凭什么他一上山就被掌门收为弟子,凭什么卢先生可以在姑射山上搭建照祥庐教他识文断字,给他说文讲义。 这些旁人不知道的凭什么,转化成一个个猜测,编制成一道高大的门墙,墙那边是他们,墙这边是孤独的大墙。 姬大墙望向远方,层云密布。 ———————— 临近辛陵城,张仲谦安排商队在城外五十里的响水镇休息。 精打细算才是商人本分。 四下无事,元夕陈岁岁三人在镇子上转了一圈,打铁铺子倒是有两家,不过都打些农具之类的,并无兵刃可卖。 成是非看了看天色,提议道:“元大哥,要不咱们去辛陵城逛一逛吧,这才晌午时分,日落前我们赶得回来。” 元夕也想去辛陵城看一看,便答道:“也行,不过路上你可不能拖后腿!” 成是非一跳脚,嬉笑道:“不会的,如今我这跑路的功夫,可是大有长进的。” 元夕转头问向一旁的陈岁岁,“岁岁,走,一起去逛一逛!” 陈岁岁摇了摇头说道:“元大哥,小非,你们二人去吧,我还是回去给张大哥帮帮忙吧,万一有什么意外,我留下来也好有个照应。” 元夕闻言望向成是非说道:“小非,要不咱们也别去了。” 成是非眼珠一转说道:“元大哥,再往前行可是要途经二龙山和牛角山的,你的剑没了,那怎么行?” 陈岁岁也说道:“元大哥,你和小非去吧,这里有我,应该无碍的,毕竟是在镇子里,最多也就是当地的地痞无赖过来闹事。“ 要是光地痞无赖,陈岁岁都不用出手,只凭张府的护卫,就能让他们喝上一壶了。 元夕想了想说道:“岁岁,那就辛苦你了,我买了剑就回来!” 陈岁岁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元夕与成是非向着辛陵城方向走去。 出了响水镇,二人对视一眼,撒腿开跑。 元夕还是很照顾成是非的,不然以他的轻功,早把成是非甩没影了,跑了近三十里路,成是非有些吃不消了,止住身形,喘着粗气,马上找个干净地方盘膝而坐,调理气息。 元夕无事,便掏出怀中的小袋子,抓几颗花生米来吃。 调息完毕之后,成是非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发现吃花生米的元夕,便开口问道:“元大哥,你都不用调息么?就在这吃花生米?” 成是非突然一惊道:“这玩意儿管用?” 元夕一愣,问道:“管什么用?” 成是非一听,是自己想错了,咧嘴笑道:“我以为元大哥这么精猛,想必是吃花生米吃出来的。” 元夕瞪了成是非一眼,说道:“师父说过,人之精力,一是天生,二是靠练,我可没听说过什么靠吃。” 成是非撇撇嘴道:“元大哥,这你可就不如我懂了,不说别的,赵师兄送给我爹的虎须还有虎骨,都被我爹拿来泡酒了,我可是问过他有什么用,爹爹告诉我,要是师兄早几年送来,可能我还会多一个小弟弟出来。” 元夕吃了一惊,问道:“成世伯真的这样说过?我可是吃过好多次虎肉的,这跟你多出来一个小弟弟有什么关系?” 成是非一愣,然后靠近元夕悄声问道:“元大哥,你不会不懂男女之事吧?” 元夕一愣。 成是非坏笑道:“就是那个,能生娃娃的事儿。” “啊?” 元夕明白过来成是非说的是什么,可他确实不知道男女之事,便问向成是非:“小非,师父没教过我,我确实不知啊,要不你告诉告诉我。” 成是非瞪大眼珠看着元夕,嘴上说道:“不会吧,不会吧,元大哥,你是不是寻我开心呢?” 元夕一脸正色道:“学无止境,况且这生儿育女,乃是万物繁衍生息之理,这应该算是一门正统的学问,只是不知师父为何没有与我讲过,小非,你在书院读过书,一定是知晓此理,快说与我听听。” 成是非看着一脸求知欲的元夕有些想给自己一巴掌,这跟伙伴们学来的荤话怎么到元大哥这里就好用了呢。 要不回到平南城之后,想办法拉着元大哥一起去松竹馆长长见识去。 尴尬一笑,他抓抓头说道:“元大哥,我也不知晓啊,我以为你知道的,所以才想让你说给我听。” 元夕半信半疑,“当真?” 成是非义正言辞,“真的啊,爹爹也不跟我说啊!” 元夕又问道:“那成世伯说的那小弟弟的话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成是非欲哭无泪,嘟囔着嘴说道:“是爹爹跟姐夫说话让我听见的,爹爹要把他泡的酒给姐夫喝,说什么对生娃娃有帮助,被我偷听见了。” 元夕“哦”了一声,顺手把花生塞入怀中。 成是非问道:“元大哥,你喜欢吃花生?” 元夕看着手中还剩下的几粒花生米说道:“还行,不过这个,还有大用。” 成是非好奇地问道:“有什么用?” 元夕笑了笑,随手屈指一弹,一只小麻雀便栽了下来。 成是非见状,跑过去捡起还能扑棱几下翅膀的小鸟说道:“就这?” 元夕指了指几丈开外的一棵树说道:“你去看看那棵树。” 成是非顺着元夕指的方向找去,临近那颗树的时候,他还在四处找,看树皮上有没有嵌着一颗花生米,只是找了半天也未发现,回头说道:“元大哥,看什么啊,什么也没有啊!” 元夕盯着树上那颗洞说道:“洞,那个洞,看见没有。” 成是非早就看见这个小洞了,他还以为是虫子窟呢,见元夕说,他便凑了过去,将脸贴在树跟前,眯缝着一只眼看向树洞。 花生米他没有见到,却见到了另一棵树。 树已经被贯穿。 成是非心里一惊,将信将疑地回头问道:“元大哥,这是你拿花生米打的?” 元夕点了点头。 成是非又问道:“什么时候打的?我运气调息的时候?”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你方才不是看到了?” 成是非嘴巴张老大,“打,打鸟的时候?你射出去两颗花生?” 元夕笑着点点头,说道:“走吧!” 成是非回到元夕身前,问道:“元大哥,那你与人对敌的时候,怎么不用这手功夫呢?这么厉害。” 元夕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机会难得,未必有出手的机会,一招不慎,只怕会错失先机,这惊雀指对上一般人倒是效果甚佳,所以我在怀中揣上一袋子花生米,万一劫匪人数众多,咱们也好有个防备不是。” 成是非也是看过多本江湖的,这道理他明白,毕竟高手武功再高,也会有分身乏术之感,万一对方靠人数占了先机,自己这边有人落入匪人之手,难免会让元大哥投鼠忌器。 黑风寨没有见到元大哥露这一手功夫,倒是让成是非遗憾得很。 成是非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群山贼举刀向前冲来,元大哥一夫当关,双手一挥,便有一片人倒下。 这功夫也太欺负人了吧。 元夕拍了拍有些发愣的成是非,二人又向着前路飞奔而去。 到了辛陵城,二人没有闲逛,打听到铁匠铺子的位置,二人便直奔而去。 铁匠铺子叮叮当当作响,见有客人来,铁匠便收了铁锤,随手把正在锤打的铁具插入冷水中淬火,迎了上来。 “两位公子,想看点什么?” 看这两位公子的打扮,必然不是来买农具的,铁匠直接把二人引到屋内,墙上挂着几件打好的兵刃,以刀,剑为主。 元夕开口道:“我想买一柄剑。” 一旁成是非跟着说道:“掌柜的,可要好的,次品就不要拿出来了。” 那铁匠憨笑两声说道:“这位客官说笑了,我铁锤打的兵刃,个顶个的是好货,在咱们辛陵城是数一数二的。” 说完一指挂着兵器的墙,“就在这了,客官随意挑选!” 成是非看着墙上那几柄剑与几把刀说道:“都在这了?” 名为铁锤的铁匠点了点头,粗着嗓子说道:“都在这了,兵器这些,买的人少,就墙上这些,都挂了好些时日了,不瞒两位客官,无人问津。” 有人轻咳一声,是铁锤的大弟子,跟着他学打铁快五年了,自己没能耐开新铺子,就一直跟着师父干。 师父嘴笨,有好些不错的成品都被师父给贱卖了,这两位客人一进店,在一旁给铁锤打下手的他便收拾收拾也忙着进了屋,刚巧听见师父说话。 咳完之后,扫了眼成是非背着的刀,他满脸堆笑说道:“二位客官,主要是咱家这兵器品质太好了,价格上嘛,就略微高了些,那些喜欢买上一把兵刃装装样子的,光看这剑鞘好不好看,至于剑锋不锋利,反倒是其次。” 顿了一下,见二人没有接话,他继续说道:“我看二位公子气宇不凡,应该是个正经的高手,要不我把剑摘下了给二位瞧上一瞧?” 铁锤看着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弟子,嘴上一笑说道:“吉凌,那就由你招待二位客人好了,我去忙了。” 正从墙上摘下一柄剑下来的吉凌说道:“师父,您忙去吧。” 说完他把剑递给元夕。 元夕接过吉凌递过来的这柄剑,随手抽出,看了眼剑身,又屈指敲了敲,倾听剑鸣。 比平南城买的那柄剑确实要好上两分,只是依然是柄普通的剑。 元夕把剑递给吉凌,自己上前,又看了看其他几柄。 剑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又无其他特殊材料,相差不大。 吉凌没有多言,他知道此时说话,就容易引得客人不喜了。 元夕看向吉凌问道:“还有其它剑么?” 吉凌笑道:“我师父打的几柄剑都在这里了,这位少侠莫非都看不上?” 成是非在一旁随口说道:“你师父打的都在这里了,那你的呢?难不成你只会卖东西?” 元夕随手摘下一柄剑,准备问问价钱。 见状本欲说服元夕买下这柄剑的吉凌眉头一皱,随即笑道:“这位小公子说笑了,我随师父学习打铁五年,已经出徒两年,也是打过兵刃的。” 吉凌只打过一把兵刃,一柄剑,一柄短剑。 剑身只有普通长剑一半那么长,是他用来练手的,不过这柄短剑却倾注了他很多心血。 师父还笑话他,说你打得再好又如何,也没人会买这种短了尺寸的剑,咱家铺子做生意,要厚道。 吉凌便把这柄剑收了起来,没事儿拿出来看上一番。 以他这般年纪,打造一柄神兵利刃,可比打农具有兴趣的多。 转身走向里屋,找到自己放剑的地方,拿出了他的第一把剑,他还给起了一个名字,叫二尺一。 因为这柄剑长二尺一,而一般长剑要有四尺那么长。 拿着小巧的剑走了出来,吉凌却是把剑递给了成是非。 “小公子,你看此剑如何?” 成是非也未见过这般大小的剑,结果剑拔出一看,剑身如一泓秋水,屈指一弹,剑鸣清脆。 成是非其实不怎么懂剑,不过是学着元夕方才的动作装装样子罢了。 随手把剑递给元夕,“元大哥,你看看如何,只是这剑也太短了些吧” 吉凌刚欲说话,不料元夕却说道:“这柄剑要多少银两,我也要了。” 吉凌听出了元夕话中之意,但又有些不确定,便问了一遍:“少侠是要买上两柄剑么?” 元夕扬了扬先前摘下的那柄剑,又用剑柄指着左手从成是非手中接过的这柄短剑说道:“对,这两柄都要了。” 成是非问道:“元大哥,你这是?” 元夕笑道:“这柄短剑刚好给岁岁,你姐夫拿给他的那柄刀他用起来其实不是很趁手。” 一旁吉凌却是在心里盘算,师父那柄剑最低要六两银子,而自己这柄,用师父的话说,应该算上残次品,算计了一番之后,他开口说道:“既然客官想要买上两柄,那我便让出一分,两柄剑一口价,十两银子。” 元夕说道:“好!” 随后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说道:“你看看,够不够!” 本以为对方会还价一番,自己再让出一两银子的虚价,九两银子自己稳赚不赔,没想到对方却是这般爽快。 接过银子,他去称了一番,回来说道:“这位少侠,银子是十两二钱,二钱银子太小,找您二十个铜钱。” 元夕没有接过铜钱,笑着说道:“既然如此,这二十个铜钱就当给你的辛苦钱了。” 吉凌心里了开了花,笑着说道:“那谢过少侠了。” 元夕笑道:“你这柄剑打得不错,若是有机会,你可以继续练一练这门手艺。” 吉凌一愣,随即点头说道:“谢少侠!” 没有什么比他人肯定自己要来的更开心的。 元夕与成是非走出门去,冲着铁锤点点头,本欲离开,却被城中热闹的声音所吸引,成是非回头问向送出门来的吉凌:“这位大哥,城中这般热闹,是何事?怎么还有些吵闹的声音?” 吉凌上前说道:“看来今天还真是黄道吉日,我们这小铺子来了你们这二位贵客,城中热闹,是因为有两家酒楼开张,却都选在了今日,您说巧不巧,两家酒楼离得不远,还都请了乐班前来助兴,这不两家酒楼较起劲来了,本来按照常理,这乐班吹吹打打一场也就够了,可是两位老板似乎发了狠,狠命砸银子,两边都吹打十多场了,也不见消停。” 成是非疑惑道:“那乐班不累么,就不能劝一劝酒楼老板?” 吉凌嘿嘿一笑道:“这位少爷,谁还和银子过不去呢,今日这一天的买卖,够这两个乐班赚上十天半个月的了,你说他干还是不干?” 元夕随口问道:“就没旁人劝上一劝?” 吉凌心想,怪不得这二位出手这般大方,原来不懂这买卖之道。 听着动静,他哈哈一笑说道:“又来了,又来了,这位少侠,旁边一些卖瓜果零食的小铺子,可都带着吃的去看热闹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累了,还能买上些,有人做了小买卖,有人白听了乐班,你说谁还愿意去劝?更有好事者,对两家酒楼老板说道,做人要争口气,都这般了,可不能输了最后那一下子。” 成是非抓抓头,嘟囔道:“这便宜可不都让别人给占了去么!” 吉凌说道:“也不尽然,至少咱们辛陵城的百姓们记住了这两家酒楼,不过按照我的看法,这酒楼火不火的,还不得看菜做得好不好,酒纯不纯,价格是否公道。” 元夕笑道:“你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大黄狗出来,冲着元夕与成是非二人狂叫。 成是非吓了一跳,“妈呀”一声躲在元夕身后,冲着那条狗大喊大叫的。 元夕握住成是非肩膀,轻声说道:“小非,白跟逗非玩儿了?这狗啊,冲你叫的时候,你无需理会,有些时候,你越是理会它,它反而会叫得更欢,你要是不理它呢,叫几声它也就消停了,也许它叫,只是为了有块儿骨头吃呢。” 成是非的反应吓了吉凌一跳,没想到这位背刀少侠竟然怕狗,心中好笑,他却是去拴狗,嘴上喝道:“一天管不住你,你就出来吓唬人,哪天小爷不馋肉了,把你给炖了。” 这边成是非见吉凌几下子就把狗给赶到后院去了,撅着嘴低声说道:“元大哥,这狗,真烦人!” 元夕笑道:“还有比狗烦人的呢,走吧!” 二人离开了辛陵城,向着响水镇方向跑去。 路上,元夕却是在想着铁匠铺子那位伙计的话。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当局者迷确实如此,只是这旁观者。 他真的就清么? 有多少旁观者,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另外一种当局者了呢。 第六十章 短剑赠兄弟 临近响水镇,日渐落入西山,二人放缓步子,走着回去。 归途,成是非还是运功调息了一次。 元夕至今也不知晓,自己所练的高深内功,是九大派之首玄一门的独门内功,太玄功。 石一刀问及元夕师承,提到玄一门,只是对九大派不是很了解的元夕根本没放在心上。 成是非正把玩着那柄短剑,不解地问道:“元大哥,你为何给陈大哥买上这么一柄短剑啊,给他买一柄长剑不好么?” 元夕看了看手中长剑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无敌神拳帮时岁岁与车帮主比武?二人以竹筷切磋,那时我便看出,岁岁所学武功,适合使用这种短兵,令我不解的是,车三千的武功与岁岁有些相似。” 成是非一拍脑袋说道:“怪不得,难怪咱们离开无敌神拳帮时车三千单独跟岁岁在那里说悄悄话,陈大哥太不够意思,这些事儿还瞒着咱俩。” 元夕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了句猜测而已,以岁岁的为人,除非涉及他人秘密,他还有什么愿意隐瞒你我二人的?这一路上闲聊的时候,谁不是从小聊到大?” 成是非咧嘴笑道:“元大哥,你与我姐夫守夜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元夕看着手中才买的长剑,回道:“买卖,不过张公子说得多,我听得多。” “买卖?元大哥,你不会也想着当那商人吧,我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先生可就说了,士农工商,商为末,你放着好好的士不当,干嘛要去做个商人?” 元夕摇了摇头,随后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成世伯为何要把令姐嫁给张公子?” 成是非叹了口气说道:“我姐喜欢呗!” 元夕又问道:“那你觉得张公子为人如何?” 成是非挺起胸膛拍拍胸脯子说道:“不是我吹我姐夫,他这人,还是很不错的。” 元夕笑了,没有说话。 成是非明白了元夕的话中之意。 只是他有些不解,看向元夕问道:“元大哥,那先生为何那么说呢,先贤的话难道都错了么?” 元夕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小非,师父告诉我,书是先人留给后人最宝贵的财富,不过与学拳一样,不是照着样子练上个百八千拳就是自己的,要在其中掺杂自己的感受,意念,再打出去的拳,再说出的话,那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至于我们的拳有没有道,话有没有理,其实还是要他人来评判的,我是我,却又不仅仅是我。” 成是非揉揉脑袋,怎么元大哥说的有些话比书院的先生还叫人听不懂。 听不懂就装没听见,成是非打量着手中的短剑,发现剑鞘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小字“二尺一” 指给元夕看,成是非道:“元大哥,铁匠铺那个小伙计挺有意思的,你看这里,还标了剑的尺寸,就是这字,丑了些!” 元夕对剑鞘没什么兴趣,所以当初买剑之时并未仔细查看,接过短剑,看了一眼剑鞘递给成是非说道:“应该是那个小铁匠给这柄剑起的名字。” “二尺一?就这名字?他起名字能不能上点心啊!” 元夕笑了笑说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叫什么都可以啊,也许有一天岁岁拿着这柄剑傲视天下群雄,到那时你再来看一看,这柄剑的名字好还是不好!” 成是非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这倒也是,还好没起一个什么大宝剑,小神兵之类的名字,不然拿在手中多尴尬。” 成是非突然好奇地问道:“元大哥,我觉得你的名字好听,可有什么说法?” 元夕望着眼前渐渐变大的小镇,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啊,从小就是叫这个名字了,不过我的生日倒是在上元节,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师父远去,家未可知,天大地大,孑然一身。 看向身旁的成是非,元夕笑了。 他还有朋友。 他还想起了那位姑娘。 回到响水镇,二人找到陈岁岁,成是非把剑交给陈岁岁,“陈大哥,这柄短剑是元大哥买给你的,你看看喜欢么?” 接过短剑的陈岁岁吃了一惊,问向元夕:“元大哥,这是给我买的?为什么啊?这可怎么使得。” 说话间,他抽出短剑,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后插回剑鞘递向元夕,摇了摇头说道:“元大哥,这柄剑我不能要。” 元夕没有接,只是问道:“怎么,不喜欢?” 陈岁岁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道:“不是不是,我很喜欢,尤其是短剑,我更喜欢,只是这柄剑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元夕伸手一推说道:“岁岁,虽说情义无价这句话说起来很虚,可是在我眼里,剑在你手中能起到它该有的作用,这就够了,岁岁,拿着它,后面的路,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陈岁岁看着元夕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收回了手中的短剑,羞涩地笑了笑,轻声说道:“谢谢元大哥!” 除了逗非,这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他人。 “送”与师父对他讲过的“易”似乎有些不同,不过他似乎又有些理解师父说过的话了。 “易”未必只是以物易物,只要双方皆有所得,那便是“易”吧。 陈岁岁拔剑在手,挽了几个剑花,归剑入鞘,随后把剑别在腰间,嘴角挂笑。 这柄短剑,他真的特别喜欢。 小时候爹爹给他做的木剑,就是这么长。 成是非见陈岁岁喜欢,也很高兴,笑着说道:“陈大哥,这柄剑的名字你知道么?” 陈岁岁一愣,问道:“还有名字,那元大哥的剑有名字么?” 成是非嬉笑道:“元大哥的可没有,可你这柄剑却有,厉害不?” 元夕瞪了一眼成是非,说道:“小非,别乱说。” 他又看向陈岁岁,“岁岁,你这柄剑是铁匠铺子小铁匠打的,应该是他打造的第一柄兵刃,对他而言比较有意义,所以他自己给起了个名字而已,叫做‘二尺一’。” “二尺一?”陈岁岁觉得这个名字倒是很特别,便笑道:“二尺一就二尺一,我很喜欢。” 元夕笑着说道:“你喜欢就好。” “岁岁,小非,按照石前辈的说法,二龙山的两位龙头是对名叫袁来袁去的孪生兄弟,最擅长配合对战。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到时我与岁岁二人尽力速战速决,拿下这二人,小非你与张公子以及那几名护卫要保护好我们的人和车,只怕对方人数不会少,小非,你和张公子的压力不小。“ 成是非想到元夕的惊雀指,伸手比划了几下说道:“元大哥,你先啪啪弹个几十下,把那些山贼都给灭了,我不就没有压力了?” 元夕说道:“我会尽量策应你们这边的,到时候静观其变。” 三人言毕,回房休息,元夕去找张仲谦去聊一下途经二龙山的安排。 ———————————— 柳薇薇闺房外,康姨轻轻敲着门说道:“薇薇姑娘,你可在屋里?” “不在!”屋里传来一句没好气的回话。 康姨尴尬地笑了笑,好在门前只有她与阚画子,字字三人,不然康姨这张脸都不用擦胭脂了。 “画大人,薇薇姑娘这脾气,您是知道的,我虽说是这里的管事,可薇薇姑娘不一样,她毕竟是情主大人的亲传弟子,我……” 康姨言语间竟然有些委屈。 若不是字字在身旁,阚画子只怕会搂一搂身旁的康姨,给她来一个善意的安慰,别看康姨这般年岁,保养得相当不错,可比残花巷的老姑娘们强多了。 阚画子笑了笑说道:“无妨,无妨,薇薇对我有些偏见,不是你之过,我来吧!” 说完他亲自叩门,三下之后复敲两下,柔声说道:“小薇薇啊,是我呀,画叔叔。” 屋内“砰”的一声,似乎是在摔什么东西。 阚画子俯身将耳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没听见什么其它动静,起身见字字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干笑了两声说道:“我是怕屋中有什么意外发生。” 这时门开了,打开门后,柳薇薇冷冷地说了句,“进来吧!”便转身回去。 字字从来没见过男装打扮的薇薇姑娘,这般装扮,倒是十分英姿飒爽,尤其是胸前,字字又看向康姨,嘴巴一撅。 阚画子抻着脖子看了几眼,这丫头,转这么快干什么,裹这么严实又是做什么?大热天的。 转头对着康姨说道:“康康啊,我去与小薇薇说些事情,你也挺累的了,去休息吧。” 康姨点了点头,说道:“画大人请自便,若是有事,叫人喊我一声即可。” 说完招呼着字字离开。 方才字字的眼神她可是瞧见了,这小妮子,倒是有想法了,看来自己也得好好栽培栽培字字了。 阚画子迈步入内,转身轻轻把门关上,身后传来一句冷冷的声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必关门。” 阚画子没有理会,关了门向屋内走去。 柳薇薇双臂抱于胸前,看着阚画子冷笑道:“画大人好本事,意主大人一手安排的事情竟然这么让你给接过来了,我就是想不明白了,以意主大人的脾气,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阚画子盯着柳薇薇抱在胸前的双臂,微微皱眉,裹得严实咱不怕,凭咱们“画圣”这双眼,什么看不出来,只是这丫头这般挡着,可就不妙了。 阚画子突然出手,一掌直取柳薇薇前胸要害之处,柳薇薇没想到阚画子会突然出手,侧身仓促闪过,松开双臂一掌直接拍向阚画子小臂。 阚画子没有躲闪,以右臂接下柳薇薇一掌,便停了手,笑着说道:“不错,不错,你这身武艺,只怕不在我们四人之下了。” 只是在口中说“不错”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尽是乱瞟。 柳薇薇叹了一口气,真是拿他没办法,所幸不再遮掩,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冷声说道:“我可没这个本事,不过要说不在你画大人之下我倒是有几分把握。” 阚画子倒是没得寸进尺坐到柳薇薇身旁的椅子上,而是就近坐下,笑着说道:“是,是,小薇薇你说得对,便是你在我之上也是很可以的,至于把握嘛,很好,很好,十分把握,对,十分!” 柳薇薇是拿这位画主大人没了辙,什么话到他嘴里都能变了味儿,便不再与他在这些言语上面纠缠,只是淡淡地问道:“画大人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指示?” 阚画子正暗叹自己言语之精妙,却没想到柳薇薇不理这茬了,便轻咳了一声说道:“姓何的有别的任务,如今人在荆州,他那边的计划与这边的安排联系紧密,他就是再有本事也是分身乏术,主上便安排我过来了,别以为是我抢了意主功劳,这些谋划多是他献策于主上,而我嘛,不过是受受累,跑跑腿罢了。” 柳薇薇语气稍缓,轻声问道:“画大人可曾见过家师?她可好?” 见柳薇薇这般温柔,倒是让阚画子有些不适,这丫头,倒是很重情分。 “临行前倒是见过你师父一次,不过如今她人应该在豫州吧,去了并肩王那里。” 柳薇薇沉默不语。 阚画子继续说道:“巴州所有安排,以后将由我负责,松竹馆这里,还有城外老笪那里,还有……” 阚画子没有继续说。 柳薇薇对这些其实不是很关心,她不明白为何“诗情画意”四大楼主都非常人,却要听命于主上。 自己是师父的弟子,师父的话她要听,所以主上的话,她也要听。 柳薇薇恢复冷色,淡淡说道:“那全凭画大人安排,只要画大人不要以权谋私就好。” 阚画子微微一拍桌子,佯怒道:“这话是谁说的?这就是往我身上泼脏水,我阚画子的为人,谁人不知?” 柳薇薇轻嗤一声,说道:“是我说的!至于脏水么,以画大人的肤色,只怕不用泼。” 阚画子干咳两声,仿佛方才并未说出那般话语,笑着对柳薇薇说道:“小薇薇啊,你怕不是对我有些误解,画叔叔可不是这般的,叔叔长得是黑了些,不过这心可是红的,不信你摸摸看?” 柳薇薇白了他一眼,你家心能摸出颜色来? 微风入窗,吹起一方轻帕,不巧,正落在阚画子脚边。 柳薇薇站起身来,见阚画子已捡起那方手帕,又坐了回去。 阚画子展开一看,刚好看见手帕上绣的那首词,摇了摇头他随手一挥。 这轻飘飘的手帕竟向柳薇薇横飞而去,柳薇薇接手帕在手,看了阚画子一眼。 亮了一手漂亮功夫的阚画子面带微笑。 是你宁书生写诗的有诗又如何?如今在薇薇姑娘眼前的,可是我。 柳薇薇攥着帕巾,轻声问道:“安云歌现如今在何处?是扬州么?” 阚画子看了柳薇薇一眼,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啊,便笑着说道:“他啊,去了徐州。” 柳薇薇“哦”了一声。 来平南城之前,她已经知晓,他去了徐州,只怕徐州那件大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阚画子没想到柳薇薇竟然没继续问下去,倒是有些心疼她。 都是得不到爱的可怜人。 他随意说道:“青、徐二州是诗主的目标,至于他本人行踪,却是无人知晓,你是知道他的本事的。” 柳薇薇咬着嘴唇,没有出声。 阚画子看着白齿刻红唇的柳薇薇,心念一动,又有的画了,美,极美,凄美。 人道相思苦,离人愁,在他阚画子眼中,都是一幅幅动人的画面。 画中山河世界,芳草佳人,都是一个个故事,一段段情话。 就连他凭记忆画的那两幅吕关雎,一幅被他命名为“初见”,而另一幅则叫做“想”。 不是日思夜想的想,是想象的想。 至于眼前这副,可以叫做“离恨”吧。 柳薇薇轻叹一口气,问道:“画大人,为何是安排安云歌去徐州?我去不更合适么?难道是因为康姨与安云歌之间的事?” 阚画子古怪地看了柳薇薇一眼,笑了笑说道:“说起来,你去还真的不合适,至于安云歌与康康之事,他宁云轻没说什么,我和你师父并没有多言什么,只要不耽误任务,随他们就是了。” 柳薇薇不解,“为何我不合适?那安云歌可是个男人!” 说到这里,她轻捂朱唇,惊呼道:“难道徐州的那位喜好男风?” 阚画子点了点头。 喜好男风之事,自古有之,前朝“断袖”的故事广为流传,更何况再久远些那位“龙阳君”,大晋王朝男伶不少,安云歌就是从小被培养干这个的,后来被宁云轻带在身边,传授武艺。 柳薇薇看向阚画子道:“画叔叔可有什么要安排薇薇去做的?” 阚画子虽然自称“叔叔”,但柳薇薇却从未这么称呼过他,突然这般,倒是让他老脸微红,好在面皮黑,看不出来。 思忖一下,他开口说道:“暂且不用,你们松竹馆还是以搜集消息为主,明日我去老笪那里安排一下,可能过几日我还要去趟子阳城。”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说道:“劳碌命啊,劳碌命,早知道把那三个丫头带来好了,连个捶肩头的人儿都没了。” 柳薇薇冷笑了一下问道:“是不是要我帮你捶捶?晚上再帮你暖个床?” 本欲说好的阚画子一听说“暖床”连连摆手道:“小姑奶奶,我是服了你了,你看画叔叔这般言语上无忌,但是该有的原则还是有的,那三个丫头只是我的侍女,我可是没对他们做过什么。” 柳薇薇嗤之以鼻。 阚画子长叹一声,这是真的,却无人信。 他阚画子所练之功,是混元童子功,因此他从未破过身子。 这门功夫极难练成,只因这人之本能欲望,极难控制得住。 他是用以毒攻毒的方法练成的。 残花巷那般作为,他之前,常这么做。 这是他的秘密,所以他收了三个侍女在身旁,若是破了他的童子之身,他的内功至少要少了三成。 本想再聊会儿闲天的阚画子见柳薇薇这送客的架势,开口说道:“我就不在这喝茶了,小薇薇,若有事,画叔叔再来哈。” 说话间又扫了一眼薇薇那鼓鼓胀胀处,低声道:“不小了,不小了,不是小薇薇了,倒是废布料了。” 柳薇薇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画叔叔慢走,小心点,可别摔坏了。” 阚画子回头一笑,“谢谢大薇薇关心!” 柳薇薇真想把鞋子脱下来砸到他头上。 这鞋是阚画子敲门时穿上的,不然就凭阚画子那张嘴,自己这双玉足,只怕会被那人想尽办法占了便宜去。 被看了也是占便宜。 出了门,阚画子刚一转头,门已被关上,震得他一激灵。 掏出小铜镜,捋了捋头发,他点了点头,还是这般英俊。 从康姨那里归来的字字一直守在不远处,见其出来,走了过来问道:“大人,是去您的房间,还是到康姨那里?” 一听到康姨那里,阚画子眼睛一亮,随后说道,“小字字,那就辛苦你带路了。” 小字字倒真的是小字字。 字字点了点头,走在前面,阚画子在后面悄悄打量着这位还未长开的小姑娘。 倒是个美人胚子。 到了康姨房前,字字开门说道:“康姨,大人来了!” 阚画子直接走了进去,字字关上门,守在外面,以防有好事的小丫头偷听。 康姨已经迎了出来,问道:“大人,谈妥了?” 阚画子点了点头道:“今日来不过是打个照面,今后巴州这边事宜由我全权负责,你这里,老笪那里,以后只听我命令。” 说完掏出一封信递给康姨,“这是柳飘飘的信,相信她已经在信中交代了一下,你无需多想,这都是主上的安排。” 康姨接过信,拆开一看,确是情主亲笔手书,扫了几眼,便半跪抱拳说道:“但凭画主大人吩咐。” 阚画子一搀康姨,说道:“你看你这是做什么,在我这,没什么大人不大人的,都是为主上办事而已,快起来。” 只是阚画子这手的位置,有些靠后,指尖好似不经意的在康姨某处触碰了几下。 康姨竟然面色绯红,眼带桃花,望向阚画子又说道:“康捡娘随大人安排!” 阚画子一惊,心中有些悔意,装作不明白康姨何意,嘴上应道:“好,好,我过来便是与你说下,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身份,不然我这般总是出入松竹馆,难免会让人起疑。” 康姨心中一叹,这人! 嘴上应着,“大人所言极是,大人外乡人的身份一查便知,不如以画师身份,就说我松竹馆请来的给姑娘们作画,您看如何?” 阚画子沉吟片刻,笑着说道:“如此甚好,不错,对了,俗馆那边的人可靠么?” 康姨说道:“都是原来这馆子里的人,没什么问题,大人莫不是想?” 阚画子摆摆手说道:“我是怕走漏了风声,你还是要小心行事。” 康姨点头道:“这个我晓得,大人放心。” 阚画子说道:“那我就回客栈了,你也不用送,就当我是个画师就好,小字字送我下去就好了。” 康姨点点头,行了一个万福,说道:“大人慢走。” 阚画子离开了松竹馆。 —————————— 冯三鞭回到了寨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招呼道:“兄弟们,方才的事儿大家也都瞧见了,那位少侠是个狠茬子,大哥也不是对手,此事诸位也不用心有不快,要不然啊,只怕回来的兄弟可会少上不少,这钱得要,可命,更重要,对不对?大哥归来的时候,都给我高兴点,听见了没?” 众人称是,这时一人说道:“二爷,李三儿不见了!” “李三儿?哪个李三儿?” “回二爷,才上山不久,有一个来月,说家中死了个精光,田地又被人给霸占了,就想上山混口吃的。” 冯三鞭隐约记起这么个人,那时他在喝酒,下面的人说的时候他一挥手就留下了。 “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不用理会,兴许吃不了山上这苦,偷着跑了呢。” 李三儿气喘吁吁,一路奔波,终于快到二龙山了,自己这一路可没怎么歇息,立下这般大功,二位龙头只怕会给下不少赏赐吧。 黑风寨果然不行,到嘴的鸭子都能飞了,当山贼当得也这般窝囊。 想着二位龙头该是给自己一个小头目当当,李三儿便加快了步子。 第六十一章 点睛 二龙山因草寇而得名,原本被附近的当地人叫做大北山,后来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对双胞胎兄弟,习得一身好武艺,收服了附近几处山贼土匪,在大北山占山为王,改名二龙山。 袁来袁去兄弟自称龙头,不分大小。 李三儿到了山寨门口,双手杵着膝盖,弯着腰喘着粗气。 寨门前守卫见来人,持着长枪上前来盘问,走进一看,开口说道:“呦,这不是投靠了黑风岭的李三儿兄弟么,怎么,这是替你们大当家的送信来了,还是在那边吃不到肉又跑回咱二龙山喝汤来了?” 李三儿抹了一把汗说道:“别磨叽,你知道个屁,老子去黑风寨是龙头安排的,快带我去见龙头。” 那人将信将疑,看着李三儿就只身一人,也不像是在说假话,便说道:“有什么话你去跟龙头说吧,照规矩,我可得搜你的身。” 李三儿的气缓得差不多了,说道:“要搜身就赶快点,别耽误了我的要事。” 那人上前随便在李三儿身上摸了几把,便说道:“你快进去吧,路你都熟,也不用我带路。” 李三儿嗯了一声,便快步向寨子里走去。 袁来与袁去正在喝酒,袁来开口道:“老二,你说那么一大批货,就让他黑风寨给吃了?” 袁去喝了口酒,夹了块肉放入口中,边嚼边说道:“那可不,老二,要说还是他黑风占了大便宜,人家山头在那摆着,咱就是想吃也吃不到。说起来也好笑,那护卫帮跟这姓张的有多大仇啊,把消息透露给黑风寨不说,还派人给咱们二龙山送信,依我看呐,那牛角山怕是也给送去消息了。” 二人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分出个老大老二来,最后都以老大自居,三十多年过去了,也就这么叫过来了。 袁来捏了一粒油炸花生扔到嘴中,哼了一声说道:“听说是那姓张的做买卖太精,护卫帮的人赚不到大钱,便怀恨在心,碍于他们护卫帮的声誉不敢如何,如今那姓张的撤了在荆州的买卖返回巴州,正好借咱们的手让那姓张的长长记性。” 袁去扯了一根鸡腿大口撕咬着,吞咽了一口,又顺了一口酒下去,打了个嗝说道:“这么说来,那姓张的也没什么人能护得了了,巴州那帮护卫帮的只怕也不会也无人愿意接下张家这趟买卖,如此说来,他石一刀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了。” 同样扯了一根鸡腿的袁来边啃边说道:“我记得你放了一个探子去黑风寨了吧,叫什么三儿来着?” 袁去喝了一口酒说道:“李三儿,是个挺机灵的人,送去有小半年了吧,咱家这山头保不齐也有黑风寨和牛角山的人。不过这次黑风寨宰了这只肥羊之后,保不齐那李三儿就真的成了他黑风寨的人了,咱们这当山贼的,哪个不是为了能吃香的,喝辣的。” 在这喝酒的功夫,有人来报,“禀告龙头,那李三儿回来了。” 兄弟俩一对眼,这人可真不禁念叨,袁来说道:“让他进来吧!” 在门前本欲整理一下衣衫的李三儿想了想又悄悄地抹了抹脸,这时有人出来说道:“三哥,龙头让你进去!” 李三儿进门之后看见正喝酒的二人,连忙上前一抱拳说道:“见过两位龙头,李三儿我不负二位龙头重托,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袁来笑道:“呦呵,快说来听听,难不成是黑风寨碰上硬茬子了?” 李三儿一愣,随即满脸佩服道:”不愧是龙头,一下子就猜中了,我赶回来就是要告诉两位龙头这事儿。” 袁去跳起身来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快说来听听!” 李三儿便把冯三鞭被擒,石一刀与元夕比武一事详细描述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喘了口气,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冯二寨主带我们归寨的时候,我趁机跑了回来,为了能让咱们二龙山有准备的时日,我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按照我的估计,现在这商队也就刚到响水镇。” 袁去看了袁来一眼,“老二,机会来了,干不干?” 袁来皱着眉,扫了眼在下面舔嘴唇的李三儿,随手拎了一坛子酒放在一旁说道:“李三儿兄弟辛苦了,这酒你先拿去喝,另外去伙房,让做饭的老王头给你弄只鸡吃,等这票买卖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三儿上前,小心地抱起那坛子酒,连声说道:“谢龙头赏酒,那小人这就下去了。” 袁去说道:“李三儿,干得不错,快去歇着吧。” 李三儿抱着酒美滋滋地去了伙房。 袁来说道:“老二,那石一刀的功夫可是不弱啊,你我兄弟联手与他对敌不过是占了些上风而已,那少年能胜了石一刀,只怕你我联手未必能占得到便宜。” 袁去舔了舔嘴唇说道:“老二,你怎么这般窝囊!咱们是什么?咱们可是山贼,打劫的,我说那石一刀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跟那什么少年比武,咱们山头这么多人是吃白饭的么?咱提前做好准备,设下埋伏,见到他们来了,什么话也不用说,直接抢就是了。” 袁来一拍脑门,说道:“对呀,对呀,老二,还是你脑袋灵光,你看我,方才听李三儿那么一说,我还想着比武的事儿呢。咱们可是强盗,比什么武,呸,是那石一刀老匹夫误我。” 袁去拎起酒坛子与袁来对撞了一下,二人痛饮一大口,大笑道:“干了!” 肉都送到家门口了,岂有不吃之理? —————————— 洛月城,正南门,守城门的小统领莫里青向着远处望去,有一支庞大的车队向这边缓缓走过来。 他定睛仔细查看,车队正中那辆马车竟然是五驾马车。 随行士兵所举旗帜写着一个大大的“袁”字。 天子不出门,诸侯当道。 如今这洛月城的人都知道,大晋的天怕是要改了姓氏了,并肩王袁世信身兼相国一职,在洛月城发号施令,国师霍星纬只是在旁辅佐,大有袁氏取代司马氏之意。 只是不知为何,那位已经成年的司马文德依然好好地坐在那龙椅之上,并肩王依然对其行君臣之礼,不过国事皆由相国与国师处理。 如今所谓国事,不过是豫、扬二州之事而已。 见是并肩王府车驾,莫里青连忙跑下城门楼,五架马车,那是诸侯王的驾乘,可如今并肩王人在洛月城之中,那这马车中人只能是并肩王世子,袁秉德了。 这可是大事,怠慢不得,莫里青连忙与守城士兵准备一同跪迎,却未曾想洛月城戍卫统领王坚竟然带了一队人马来到了城门前。 车队临近城门时停了下来。 王坚带人出了城门,距袁府车驾五十丈处,王坚下了马,只身上前。 临近驾前王坚抱拳行礼问道:“洛月城戍卫统领王坚奉国师之命,前来迎接世子,公主进城。 马车内,袁秉德眉头微皱,随后面色恢复正常,对着身旁有些倦意的司马若兰说道:“兰兰,洛月城到了,入了城我们先到相国府暂歇,然后我再安排你进宫去探望太后。” 司马若兰玉手轻抚着额头,依靠在袁秉德身上,轻轻点头。 袁秉德没有下车,只是淡淡说道:“那就谢过王统领了,本世子此次前来,并未带多少人马,随行者多是服侍公主之人,公主贵为千金之躯,这些随行人员少不了的,还望王统领行个方便。” 王坚扫了一眼车队,人虽不少,除了少许护卫,其他人看起来确实像杂役人员,便说道:“世子说笑了,还请世子与公主进城。” 说完王坚转身,上马之后一挥手说道,“走,护送世子公主去相国府。” 王坚带人在前,袁府车驾随后慢慢跟着,入了城之后直奔相国府。 城门楼上,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袁府的车队。 到了相国府之后,王坚说了声告辞之后,便带人离去,而这位世子,自始至终都未下车,甚至连面都未露上一面。 洛月城戍卫统领的身份还是值得身为世子的袁秉德见上一面的,不过在袁秉德眼里,这位统领只怕是做不长了。 相国府门打开,出来一位老者,是袁世信贴身管家,袁忠。 小跑到车驾前,袁忠忙说道:“老奴袁忠恭迎世子、公主殿下。” 马车门开,袁秉德先走了出来,笑着说道:“忠伯,好些年没见了啊!” 说完他冲着车内招手,袁承志也跟着出来,下了马车。 袁承志拉着袁秉德的手,冲着袁忠笑了一下,乖巧地喊了句:“忠爷爷!” 袁忠打量了两眼连忙说道:“老奴见过小世子殿下,小世子都这般高了啊!” 袁秉德拉着袁承志上前几步,笑着说道:“忠伯可是老了啊!” 袁忠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让殿下见笑了,老奴如今老眼昏花的,不知道还能服侍王上几年了。” 有侍女上前,迎接公主下车,扶着侍女下了马车之后,司马若兰冲着袁忠笑着点了点头。 袁秉德说道:“忠伯,走吧,那些排场都别讲了,咱们入府,我也好些年没见到父王了。” 袁忠笑着说道:“世子,公主,小世子殿下,快请。” 一行人进了相国府。 入了府之后,袁秉德与袁忠在前,袁承志陪着娘亲在后。 袁秉德低声问袁忠:“忠伯,我给父王的信,父王收到了吧!” 袁忠点了点头说道:“王上已经吩咐下来,全凭世子安排。” 袁秉德点了点头说道:“忠伯,那几位您就多费心一下,好生招待一番。” 袁忠低声说道:“世子殿下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 袁秉德笑了笑。 袁世信已经接到下人通传,坐在堂中等着袁秉德一行人的到来。 袁秉德入门之后,便见到了端坐在主位的袁世信,站在门前稍等片刻,待爱妻司马若兰,儿子袁承志皆入门之后,袁秉德在前,携妻儿一同上前,对着袁世信行礼。 袁世信站起身来,笑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小承志,快过来,让爷爷好好瞧瞧!” 袁承志看了袁秉德一眼,袁秉德笑着说道:“怎么,几年不见爷爷,还生疏了?” 袁承志吐了个舌头,上前站在袁世信身旁,低声说道:“爷爷,孙儿可想您了。” 袁世信哈哈大笑道:“乖孙儿,爷爷也盼着你们来!” 说完袁世信冲着司马若兰说道:“若兰啊,太后病情渐稳,你莫要太过担心,等我安排一下,你便可入宫去探望太后。” 司马若兰施了一礼说道:“若兰谢谢父王,不知,不知如今相乐可好?” 司马相乐是司马若兰的亲弟弟,虽然她不关心家国大事,可身为长姐的她,还是很想知道弟弟的近况。 司马相乐被废之后,一直在王城之中。 袁世信眉头微蹙,随后大笑道:“若兰你关心弟弟,情有可原,废帝如今人在宫中,并未受过什么委屈,毕竟他是当今圣上的父亲,曾经大晋王朝的天子。你进宫之时,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司马若兰眼中泛着少许泪水,司马相乐被废一事,她心中饱受煎熬,好在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的,是她的亲侄子。 袁世信见状心中有些不喜。 大手拍了拍袁承志的肩膀,袁世信笑道:“好孩子,这身子骨不错,课业可有拉下?” 袁承志一挺胸膛说道:“爷爷放心,孙儿读书勤勉,从未懈怠。” 袁世信笑了笑,对着袁秉德使了个眼色。 袁秉德对着司马若兰说道:“兰兰,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说完他又对着袁承志说道:“承志,去,送你娘亲休息。” 司马若兰给袁世信行了一礼说道:“父王,媳妇儿先行告退!” 袁世信点了点头。 袁承志晃着袁世信的胳膊说道:“爷爷,待会儿孙儿再来陪您。” 袁世信掐了掐袁承志肉乎乎的脸蛋说道:“好,好!” 待二人出了门之后,袁世信一挥手,在门口候着的袁忠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袁世信背着手问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 袁秉德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父王,若是做了,就是十成。” 袁世信盯着袁秉德,点了点头说道:“不愧是我袁世信的儿子,今后这天下,是你们的天下了,父王老了。” 袁秉德眼中精芒一闪说道:“孩儿保证,父王有坐在龙椅上那一天。” 袁世信笑了笑。 龙椅坐上去还不简单?坐得稳才难。 ———————————— 响水镇离二龙山约有一日半的路程,过了二龙山之后,还要走上近两日半的路才能抵达下一个镇子。 第一晚,一夜无事。 第二日临近晌午,商队渐渐靠近二龙山。 与黑风岭不同,此时官道一侧是河滩,另一侧是山。 元夕一伸手,车队停了下来。 这是他与张仲谦商量好的,临近晌午,日头正足,他们靠河边休息。 众人赶着马车走下官道,去往河边,而元夕,陈岁岁,则守在官道之上,盯着另一侧的山。 陈岁岁问道:“元大哥,你说他们在里面么?” 元夕点了点头道:“打我们从响水镇出来,只怕就被二龙山的人给盯上了。” 陈岁岁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头,俯身捡起一块儿石头,抛了过去。 袁来袁去分别带了一帮人埋伏在山林之中,按照他们的计划,要给商队来个前后包抄。 趴在草丛里的袁来皱着眉头,看着拐向河滩的商队。 这大白天的不抓紧赶路,也不是休息的时候啊。 都在这里趴了一个多时辰了,好不容易把目标盼来了,只是这目标好像没有按照设想的那般继续前行。 袁来选的这个位置不是最佳埋伏点,就是为了等商队过去之后,在后面跟上。 袁去带人埋伏在三里开外,那里的位置正合适。 一旁人小声问道:“龙头,要不要告诉那边的龙头一声?看这样子,他们是要在这里歇脚,我们正好在此冲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袁来又悄悄看了眼那边,见几辆马车都已走下官道,到了河边,只留两个少年在官道上向着这边看。 难不成自己的埋伏被人发现了? 从山上到官道上可有近一里的距离,自己这边树多草盛,藏得又好,如何会被发现呢。 也许只是在那望风吧。 “李三儿,李三儿!” 袁来轻声呼道。 李三儿就藏在袁来附近,闻声悄悄摸了过来,“龙头,什么事儿?” 袁来压着嗓子问道:“你看看官道上那俩人,有一个是不是你说的,武功不错的那个!” 李三微微探头,定睛一看。 “哎呀!” 一块儿石头正巧砸在他的头上,他捂着脑袋躺了回来,哭丧着脸说道:“龙头,是,是的,他们发现咱们了,我被暗器打中了。” 幸好陈岁岁拣的石头也就只有核桃般大小,不过是随手一丢,不然这李三儿的头只怕会开了花。 就这样,他也觉得有些迷糊,恍惚间好像要在头上生出个角来。 袁来看着捂着头哭丧着脸的李三儿,骂了一句“废物!” 在他看来,是李三暴露了。 大喝一声, “兄弟们,抄家伙,给老子上,干了这票,咱们一年吃喝不愁了。” 说完长啸一声,带着众人冲了出去。 袁去百无聊赖地嚼着杂草,就等着袁来给出信号杀出去,这时他听见了袁来的长啸声,便大喊一声说道:“弟兄们,给老子上!” 只是冲到官道之上也未见到人影,袁去纳闷,那边发的这是哪门子信号。 这时有人眼尖,发现有人向着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到:“龙头,在前面,前面。” 来人正是捂着头的李三儿。 袁来说冲的时候,他喊了一嗓子,“龙头,我去给龙头报信儿。” 正往前冲的袁来没有理会他。 陈岁岁一愣,自己不过是随便扔了块儿石头,怎么就砸出这么多人出来了。 一脸吃惊的他望向元夕,“元大哥,我是不是惹祸了?” 元夕掏出了装着花生米的袋子,笑道:“岁岁啊,你很适合打猎啊!你看好了,我是怎么打猎的。” 说完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便屈指开弹。 陈岁岁只见元夕站在那里不过是挥手弹了几下,便有一颗颗花生粒破空飞出,有人应声而倒下,躺在远处哀声不断。 袁来没冲在前面,他手持双截棍在等着兄弟过来,以他一个人的能耐,可没胆量去单挑那个少年。 只是自己这边人却像是被那人施了法术,那少年比划几下子,自己这边便有人倒了下去,三十多个兄弟,这会儿功夫就倒下七八个了。 他娘的,老二怎么还不过来,又不是比谁慢的时候,就不能快点么? 冲到一个倒下的兄弟身边,他揪着领子问道:“怎么回事儿?” 那人捂着膝盖说道:“龙头,腿,我腿被打伤了。” 袁来一摸小腿,那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冷汗直冒,说道:“龙头,我这小腿快要断了!” 元夕出手分寸拿捏得极好,他的花生粒并未攻向要害之处,所有中招之人,不过是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已,别看这人腿疼得厉害,但其小腿骨其实未折。 袁来骂道:“死不了,叫唤什么?老子方才摸了,没折,这点疼都忍不住?” 往远处张望了一下,见一群人冲了过来,他心中一喜,便冲着那边冲了过去,手中的双截棍抡得滚圆,护着周身。 元夕盯着这伙山贼,手上动作不停,却未发现双胞胎兄弟。 这时他也发现那边又冲过来不少人,看样子有三十几号,他也看见了抡着双截棍的袁来。 又弹出几颗花生粒之后,他随口对陈岁岁说道:“岁岁,快,去那边,看见抡双截棍的那人了没有,你去截住他。” 陈岁岁低喝一声“好!”便飞掠而出。 又掏出一把花生出来,他见这边所剩人不多,便没有继续弹,而是冲着河边喊道:“小非,剩下几个人留给你练手,记住了,别弄死人就行。” 在马车后藏着的成是非眼见元夕弹得过瘾,心中早痒痒了,握着雁翎刀跳出来大声说道:“元大哥,交给我吧!” 元夕人影一闪。 袁来所带之人就剩下七八个站着的了,见自己兄弟一个一个躺下,他们都先躲在树后不敢向前冲,还有三四个眼尖的,早在几个兄弟中招的时候,也假装中招躺在地上“哎呀哎呀”的。 见那少年冲着那边闪去,有人喊道:“兄弟,快上,那人去那边了,咱们赶快去抢。” 大不了抢了些财物就跑,谁还回他二龙山呢。 十来个人向着跳出来的成是非冲了过去,本来还气势非凡的成是非有些慌了神,结结巴巴的冲着张仲谦说道:“姐,姐夫,快,快出来,该练功了!” 陈岁岁身法不慢,袁来觉得有人快追上了自己,便回头一看,见是另外那个少年。 手握短剑的陈岁岁又提了口气,脚尖一点地,飞身翻越,反握短剑一横,截在了袁来身前三丈处。 袁来二话不说,抡着双截棍就向陈岁岁头上招呼。 陈岁岁瞳孔微缩,随即一笑,短剑并未出鞘,只是轻轻一挡,袁来这招便被挡住。 陈岁岁等着眼前之人变招,却见那人将双截棍抡得虎虎生风,密密麻麻的棍影笼罩着周身上下,却并无一招攻向陈岁岁。 还可以这么打架么? 就在陈岁岁与袁来交战的功夫,元夕已经飞掠到袁去这边,看着快冲到跟前的三十多人,他眉头一皱,屈指一弹,却只弹出一颗花生粒。 袁去见大哥被人拦下,心中焦急,他们兄弟所练武功,二人配合威力才是最大,袁来主防,他主攻。 招呼着众人向前冲,他第一时间就要去与袁来汇合。 突然心头一惊,袁去来不及反应,迅速横剑挡在身前。 一声脆响,袁去手中长剑落地,他捂着左眼,倒了下去,满地翻滚。 剑身之上,有一个花生粒大小的窟窿。 第六十二章 画中划 袁去左手捂着左眼,指缝中渗出血水来。 疼,是那种连带着整个脑瓜壳钻心的疼痛。 袁去在地上滚来滚去。 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昏死过去。 可惜,此刻的他很清醒,非常的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这只眼睛是废了。 见龙头倒下,在那里,众人不再上前,也不敢上前。 有几人围了上来,见龙头这般惨状,也是束手无策,杵在那里干着急,还有几人横着刀盯着那少年。 这时有人赶忙上前,扒拉开众人,蹲在袁去身旁,用手中大刀在自己衣服上划拉几下,扯下几根布条子,低声说道:“龙头,我给你包一下吧。” 此人略懂一些医理,山中谁有个跌打扭伤什么的,都是他给处理。 疼痛难忍的袁去,努力睁开另外一只眼,死命咬着牙用另外一只手在胸前摸了几下,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纸包来,递给那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把,把这个药,啊~” 他一声低吼,那人接过纸包,连声说道:“龙头,你忍住,我这就给你包扎。” 转头对旁人说道,“快,快去寻一根短棍过来。” 有人转身,快速去一旁砍了节比拇指粗些的树枝削净了枝杈递了过来。 蹲在袁去身前那人接过树枝,递过去说道:“龙头,忍着些吧!” 袁去接过树枝,塞入口中,用牙咬着,点了点头。 松开左手,围观众人一见这血肉模糊的左眼,后退了几步,虽说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可这般惨状,却是头一次见。 那人忍着犯呕之感,仔细查看袁去的左眼,发现袁去的左眼里嵌着一个花生粒大小的东西,应该是那少年发出的暗器,他皱着眉说道:“龙头,伤口暂时不能处理,我先给您敷药,包扎一下,把血止了再说。” 咬着短棒的袁去点了点头。 磨成粉末的金创药洒在伤口上,咬着牙的袁去双手紧紧握拳,额头青筋暴起,双臂抱在一起,手指扣着自己的小臂,蜷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喉咙中发出阵阵低吼,用力过猛的袁去牙龈已经渗出血丝来。 那人手上动作加快,麻利地给袁去头上缠上几道,包扎上伤口,又缠了几下之后说道:“龙头,事不宜迟,你得赶紧回寨子。” 袁去吐出满是齿痕的木棒,又呸的一下吐了口血水,喘着粗气问道:“那人呢?” 有人说道:“龙头,他没再动手,兄弟们也,也……” 稍微缓过一些劲儿来的袁去被人扶起来,慢慢睁开右眼,视线有些模糊。 元夕击中袁去左眼之后便没再上前,因为其他人都停了手,他也懒得再出手。 二龙山的土匪,比起黑风寨来,可以用穷凶极恶来形容,在响水镇的时候,他们就听说过有关袁来袁去兄弟的事情。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在元夕眼中,这袁来袁去兄弟与山中野兽没什么区别,但是他还是没有下得了杀手。 不知为何,他就是下不去手,所以他只是伤了袁去,这一下子,袁去至少要半年才能恢复过来,还少了一只眼睛。 他不想岁岁归家途中生出意外。 袁来还关在自己用双截棍抡出来的金钟罩之中,而陈岁岁干脆退后几步,看着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的袁来。 袁来心里苦啊,自己不善攻击,方才那少年随便就挡住了自己的攻击,只好用这个笨法子,争取等到老二来与自己汇合。 陈岁岁有些无聊,可是元大哥给自己的任务就是截住这人,他又不能走开,便时不时地刺出几下子,让那人抡棍子更卖力一些。 元大哥那边似乎并未传来打斗声,陈岁岁趁机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很累的袁来一看,你小子可真托大,真当老子是缩头乌龟不成,手中招式一变,转守为攻,一棍向着陈岁岁头上砸来。 元夕正看向陈岁岁,那边打斗场景他都觉得好笑,再过一会儿那人怕是自己累输了吧。 眼见陈岁岁看了过来,他刚要招呼陈岁岁过来,便见袁来手中变招。手指微动,却并未射出花生粒去。 因为陈岁岁已经出手了。 陈岁岁脚步微动,身形一侧,躲过袁来攻击的他随即左手一抓袁来右臂,右手短剑带鞘击中袁来腹部。 吃痛的袁来身子弓成大虾状,倒退了几步,双截棍脱手,双手按住肚子,跪在那里。 陈岁岁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了。 要不是不舍得用剑去挡袁来的双截棍,他其实可以先用剑挡住袁来的攻击,再伺机抢过对方兵刃。 陈岁岁看了眼地上的双截棍,想了想,俯身捡了起来。 还对袁来说道:“这个我拿走了!” 疼得说不出话来的袁来最恨一个人。 狗日的李三儿。 陈岁岁将双截棍插在腰间,握着短剑向元夕走去。 成是非那边他看了,战斗早就结束了。 成是非有些傻眼了,对着眼前受伤较重的人说道:“你怎么这么不禁打啊,就这点儿本事,你还来当山贼?我要是知道你这么不中用,我就不用这么大劲儿了。” 这人也是倒霉,见成是非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举刀就砍了过去,成是非不过是用手中的雁翎刀一挡,反手一击开岩掌便打中那人胸膛。 那人喷了一口血出来,倒飞出去,肋骨好似被打折了。 现在的少年,劲儿都这么大么? 其他举刀正冲之人见状,犹豫了一下,便丢下这人,跑了。 那人捂着胸口,求饶道:“这位少侠,小的要是知道您是位高手,我哪敢出手啊。” 用衣袖蹭了蹭嘴角溢出的血,他哭丧着脸说道:“小的上山不过半年,也没什么机会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这次听说有肥羊,便寻思立个大功,这不才冲到最前么!” 成是非也懒得听他编故事,反正自己也不能要人命,便挥挥手说道:“你走吧,别在这碍小爷的眼了。” 那人称谢之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元夕冲着走过来的陈岁岁伸了一个大拇指。 陈岁岁抓了抓头,憨笑了一下。 元夕手中还剩十几粒花生粒,扔进嘴里一颗,见陈岁岁已经走到跟前,便把手伸了过去,冲着掌心努了努嘴。 陈岁岁看了看元夕,又看了看元夕的掌心,咧嘴笑了,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放于元夕手掌之下。 元夕手掌一翻,约么七八粒花生粒落入陈岁岁掌心。 元夕攥起拳头,拇指轻轻一弹,一粒花生便落入口中,见陈岁岁只是收起花生,并未开吃,便问道:“岁岁,你不爱吃?” 陈岁岁张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那几颗花生,又看了眼元夕说道:“元大哥,这,这花生没洗。” 元夕半张着嘴,眼珠子瞟向陈岁岁,却怎么也嚼不下去了。 陈岁岁见状,嘴角挂笑,扔了一粒花生到口中。 元夕瞪了陈岁岁一眼,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啊!” 陈岁岁有些赧然,随后说道:“有些玩笑不能随便开的,可元大哥当我是朋友啊,好朋友间开一下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可以的。” 元夕笑着看着陈岁岁腰间别着的双截棍,问道:“岁岁,难不成你还习惯用双截棍?这种兵器可不像刀剑,拿起来就能打的。” 陈岁岁把手中短剑别在后腰,抽出插在腰间的双截棍高兴地说道:“元大哥,这玩意应该能卖不少钱吧,这山贼打劫我们,被我抢了兵器,不过分吧。” 元夕古怪地看了陈岁岁一眼,想起了初识陈岁岁的情形便明白过来了,他笑了笑说道:“不过分,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这根双截棍应该挺值钱的,不过我猜在你家那没人会买,不如到了春水城,看看有没有兵器铺子之类的,给卖了就是。” 陈岁岁握着这根双截棍,双眼放光。 能卖多少钱不重要,只要能卖钱就成。 成是非见元夕二人走了过来,突然一转身,装作没看见。 元夕见状与陈岁岁对视了一眼,这可不像小非啊。 二人没有理会成是非,向着张仲谦那边走了过去,成是非一看二人没有搭理自己,连忙开口道:“元大哥,陈大哥,你俩,可真不够意思!” 元夕转身笑道:“我们俩怎么不够意思了?说来听听!” 成是非哼了一声说道:“出风头的事儿都让你俩做了,就留给我一个那么不禁打的货色,是瞧不起我么?” 元夕笑吟吟道:“没错,我怕你被山贼头子给打哭了!” 成是非一愣,随即气呼呼说道:“你,你欺负我,我,我不理你俩了!” 陈岁岁一拉欲走的成是非说道:“小非,说起来,那土匪头子的功夫比你强不上哪儿去,不过实战对敌经验要比你强多了,元大哥让你打喽啰,不就是为了让你积累实战经验么!只是我记得元大哥留了十来个人给你练手,怎么就成了一个人呢?” 成是非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那帮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还当山贼呢,起初见那么多人冲了过来,我还挺害怕的,结果,打第一个人的时候下手重了些,一掌给打吐血了,其他人就被吓跑了。” 陈岁岁一听,冲着元夕笑道:“元大哥,看来我们俩都失策了,把小非摆在前面,只需出上几招,便能把人都吓跑了,好像比你的指法还厉害哦。” 元夕手中还剩最后一颗花生,递给成是非说道:“给!” 成是非捻起花生扔到嘴中笑嘻嘻说道:“这才叫有福同享呢,元大哥你说我方才厉害不厉害?” 元夕笑道:“厉害,怎么不厉害呢,小非,经过这一站,虽然只是那么两下,你有没有发现你与人对战还存在一个问题呢?” 成是非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好像知己好些,至于知彼,是根本不知。” 元夕点了点头说道:“对,你差了些眼力,不能通过自己的眼睛去判断对手的情况,我相信这点成世伯也与你说过。” 成是非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可是我如何才能提升自己的眼力呢?” 元夕笑眯眯地说了两个字:“多看!” “多看?”成是非抓了抓头,自己也没睁眼瞎啊。 陈岁岁在一旁说道:小非,你可以观察元大哥与我啊,还有张公子,车队的护卫,观察每个人的气息,步法,出拳时的动作,身法,这些都可以能成为判断一个人实力的因素。” 成是非好奇道:“那陈大哥你呢?你怎么练会的?” 陈岁岁说道:“我先生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我也只能观察先生,在我看起来,先生和元大哥还不太一样,有时候看不出来,就感觉和普通老者一样。后来遇见了你们,加入了咱们商队,我便观察着每一个人,连你我也有观察啊,虽然有时候我很沉默寡言,其实我在看你们的同时,也想加入你们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元夕,郑重其事地说道:“元大哥,谢谢你!” 陈岁岁的话说得很突然,元夕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成是非在一旁打趣道:“都是好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也许将来我和元大哥也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呢!” 元夕笑着一搂二人肩膀,轻轻说道:“走吧!” 好兄弟的肩膀,不只是靠的,还可以搂。 —————————— 阚画子出了城,去了庆阳镇。 这何向风的本事他是真的佩服,四处安插棋子。 笪守典他是见过的,反正他也不用去找别人,找老笪就行。 敲开张府的门,出来一位小厮,打量着门外这个黑脸汉子,问道:“你找谁?” 阚画子从怀中掏出一份拜帖说道:“我来拜访一下贵府笪总管,这是拜帖,还请小哥儿帮我转达!” 张府很少来外人,那小厮狐疑地看了阚画子一眼说道:“那你等着吧!” 便把门又关上了。 阚画子闲来无事,便蹲坐着张府门前等候。 有个乞丐端着只破碗,另一只手握着根竹竿刚好路过张府,见门前蹲坐着一个人,打量了一下,凑了过去问道:“兄弟,在这等着张府开门呢?” 阚画子还第一次遇到乞丐与他搭茬,便应了句,“不错!” 那乞丐看了看天色又问道:“你是第一次来张府吧?” 阚画子扫了那乞丐一眼,点了点头。 那乞丐又接着问道:“大兄弟原本是做什么的?” 阚画子嫌乞丐身上有味儿,往一旁微微挪了两步,说道:“画画的!” 不料,那乞丐见他挪地方便一屁股坐在他身旁说道:“兄弟倒是位讲究人,谢了啊,不瞒你说,咱俩一样啊,我与你是同行!” 阚画子好好打量了一番那乞丐,问道:“你也会画画?” 那乞丐笑道:“不会,我是写书的,这不都是靠着笔杆子讨生活的么,不过我写的书没人看,连个骂的人都没有,养活不了自己了,就只能靠大家救济了。” 似乎要证明一下自己腹中有些文墨,他清了清嗓子吟道:“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大兄弟觉得我这首题为‘画’的诗作得如何?” 阚画子歪头看向那乞丐,问道:“当真是你作的?” 那乞丐跳将起来,说道:“小瞧人了不是,大兄弟,我看你穿戴还算整齐,只怕是落了难,才和我一样,如今成为这吃百家饭的乞儿,可是你穿成这样哪能要到饭呢?再说了,张府开门往外送剩菜剩饭也不是这个时辰呐,我看你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把脸给抹黑了些,不然只怕你会饿死在这条街上。” 阚画子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看着那个乞丐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子不是乞丐,那首诗也不是你作的。” 这时,张府门开了,出来之人正是开门那小厮还有管家笪守典。 那小厮一指阚画子说道:“大管家,就是这人。” 笪守典上前说道:“画圣亲临鄙府,蓬荜生辉啊!” 阚画子看着目瞪口呆的乞丐,笑着说道:“要不你还是写书去吧,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看上了你的书呢,总比要饭强。” 说完冲着笪守典拱了拱手说道:“笪管家,好久不见!” 二人入门,小厮关了门。 那乞丐见门关上,跳着脚骂了一句,“瞧不起谁呢?老子这就回去要饭,不对要笔墨去,非得把老子那本书给写完。” 说完,乞丐转身而走,嘴里嘀嘀咕咕的,“这书名叫什么好呢?老子喜欢青色,第一个字便是‘青’,我要富贵荣华,那便少不了‘玉’,青玉,青玉,” 嘀嘀咕咕间看了看手中的破碗,便哈哈大笑道:“就叫‘青玉碗’好了,这名字,可真他娘的好听!” 阚画子递进去的拜帖上面画了一幅画,还有简单几个字。 画是何向风的令牌,字是“画师阚画子”这五个字。 笪守典一看就明白了,忙出来迎接。 笪守典吃的盐够腌几大缸子咸菜了,自然明白“画师”这几个字的意思,与阚画子进门之后只把其当做一名赫赫有名的画师。 到了自己房间之后,笪守典刚欲行礼,随便坐下的阚画子一摆手说道:“老笪啊,无需这般,我不像你们楼主,没那么多讲究,坐下谈话便是。” 笪守典笑着称是,正襟危坐在一旁问道:“不知画主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阚画子翘起二郎腿,伸出左手轻轻捋了捋头发,转头看向笑起来满是沟壑的笪守典,手又放了下去,轻咳一声说道:“老笪啊,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一声,如今巴州这边,由我来负责。” 笪守典眼睛微眯,没有说话。 阚画子一笑,问道:“不信?” 笪守典说道:“不敢!” 阚画子看向人精一样的笪守典,右手轻轻拍着腿说道:“好一句不敢,老笪,你可比康康这婆娘强多了,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诓你,这些都是主上安排的,想必不久你就能收到那意主的传信。不只是你这里,松竹馆我已经去过了,你与康姨暂时都将听命于我。” 笪守典思忖片刻,起身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小人谨慎惯了,还望画主大人海涵。” 阚画子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此事怨不得你,如今练剑的人在荆州,我临行前并未见到他,想必主上的命令也已到了他那里,你等上几日即可,最近我亦无事安排,不过我倒是想问一下,以他意主做事这般严谨,为何那次事件会出了岔子?” 笪守典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一个少年,出了手坏了咱们的行动。” “少年?可查清他的来历了?” 笪守典皱着眉说道:“根据咱们军中的人打探来的消息,只是知晓这少年是某位隐世高人的弟子,其师身份不详,还练就一手厉害的指法,弹指飞石,威力不小。” 阚画子在脑中过了一遍也猜不出巴州会有什么厉害的隐世高人,微微摇了摇头复问道:“这少年如今人在何处?可有接触?” 笪守典回道:“这少年如今在城中云德武馆当一名教席武师,据我们的人送来的消息,那吕一平对这名叫元夕的少年还是提防得很,多次刺探过他的底细,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对这少年不再提防,而坊间多有传言,说那吕家大小姐,已经对元夕芳心暗许。” “吕关雎?” 阚画子想起了那副“初见”还有那副“想”。 这是要挖本画圣的墙角啊。 笪守典说道:“没错,就是我们的目标,吕关雎。” 阚画子嘴角微翘,冷笑道:“看来本大人要好好谋划一番了。” 说完看向笪守典,问道:“如今平南城这边我们的人有哪些,不必细说,说大体即可。” 笪守典斟酌了一番说道:“军中我们的人不多,吕一平治军严谨,我们渗透的人不多,但是关键棋子还有几个,尤其是其中一人,正是吕一平的近卫,素得吕一平信任,另外,城中新开一家武馆,是我们暗中支持的,以后可以通过武馆把我们的人,安插到军中去。据康姨所言,似乎薇薇姑娘已经对书院那群没脑子的书生下了手。” 阚画子瞥了笪守典一眼,这一眼看得笪守典直冒冷汗,连声说道:“小的口误,南麗书院那几个小娃娃,哪里能和诗主与画主两位大人相提并论。就是给两位大人提鞋都不配。” 阚画子点了点头笑道:“我可不是那么小心眼之人,只怕是此话被宁书生听了去,你会被他的软剑扎几个窟窿。” 心中想到,你还不小心眼?谁不知道你画主大人对男对女完全两个样,尤其是见不得长相英俊的男子。 笪守典嘴上笑道:“多谢画主大人海涵!” 阚画子心中略有些计较,看来不日真的要去趟子阳城。 随口问道:“那少年如今人还在武馆?人长得如何?” 笪守典回道:“大人,不是小的夸赞那少年,此人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比起大人来,只略微弱上一分。此时他并未在城中,据说是去了荆州,给卖布的张家做护卫去了。” 阚画子笑了笑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他倒真的是个俊朗少年了,不过他不是武师么?怎么又干起护卫来了?莫不是缺钱?” 笪守典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只怕是因为云德武馆的关系,不过那少年貌似真的缺钱,初入城时,只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衫。” 阚画子点了点头说道:“我知晓了,看来真的是位隐世高人的弟子了,那他师父呢?人还在巴州?” 笪守典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为何,人已经离开巴州了。” 阚画子越来也觉得此事有些意思,便说道:“你们还继续如此即可,好了,我可没姓何的那般兴趣,还戴个什么鹿面罩,记住了,我是画师,这庄园的真正主人依然是他意主。” 笪守典说道:“小的明白!” 阚画子说道:“本画师告辞,笪管家还请勿送。” 笪守典开了门,二人出门之后,笪守典喊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让其送阚画子出门。 阚画子走时眼睛带笑。 第六十三章 阿弥陀佛 咱们来讲讲道理 日沉西山,染红了一片云。 通往释空山的路上,出现两个人影。 正是从西凉城逃出来的释法与空见。 二人与霍弃疾一战之后,未来得及养伤便急着向山门赶回来。 空见还好一些,找了个树枝,从僧袍上扯下几根布条,把左臂给固定上,吊在胸前。 释法所受内伤颇重,又无药石调理,加之这一路奔波,有些支撑不住。 一阵猛咳之后,释法对着搀扶自己的弟子说道:“空见,快到了吧,暂且歇息一下,为师要运功调理一番。” 空见看了看远处的山头,擦了擦汗,搀扶释法坐下,关切地说道:“师父,您没事儿吧?” 释法摆了摆手,没有说话,盘膝而坐之后,开始运功调息。 空见护在释法身旁,左臂虽说不那么疼了,可若不好好静养,他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盘坐了约么小半个时辰,释法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若不靠着自己深厚的内力强撑着,此刻的他只怕连路都走不稳了。 盘坐在一旁的空见见师父打坐完毕,忙起身,用右臂搀着释法起身。 看着单臂挂胸的空见,释法苦笑道:“这一路奔波而归,临近山门却不敢入,堂堂讲法堂首座及其首徒这般模样归山,为师汗颜。” 空见见师父神情落寞,便出言劝道:“师父,佛祖讲经,可会在意座下弟子衣着相貌?” 释法叹了口气说道:“终究是误了师兄的大事啊。” 空见知道此事干系甚大,皱了皱眉问道:“师父,那西凉王不会对咱们释空门如何吧?” 释法按住嘴轻咳几声,喘了口气说道:“此事为师也拿不准,不然你我也不至于如此这般辛苦往回赶了,不过若是西凉王当真要对我山门下手,他们应该会赶在我们之前来到释空山才是,看路上这般踪迹,似乎不像。” 空见点头说道:“师父所言甚是,看来我们还有时间。” 释法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山门已在眼前,释法不再强行运功施展轻功身法,只是加快步子,向着释空山的方向走去。 自从霍弃疾离开释空门之后,空闻一直心有遗憾,不能与之拿上兵器好好打上一场,拎着武棍巡视众武僧习武的他一时技痒,便自己耍起棍法来。 一棍砸地之后,传出一声巨响,空闻收了武棍,看了看地面。 好在山门前的练武场并未以青石板铺面,不然空闻还得做那搬运石板的苦工。 众武僧早已习以为常,空闻师父身为总教头,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本欲转身回山门去饮上一瓢凉水,空闻听见登山路那边传来动静,便拎着棍子走了过去。 临近一看却发现是释法师叔与空见师弟。 见二人似乎是受了伤,他连忙上前。 “见过师叔,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旁空见单臂行了一个佛礼说道:“见过师兄!” 释法说道:“此处不是叙事之地,你与我们一起,去见掌门师兄吧!” 空闻见释法面色不佳,嘴唇发白,应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便说道:“师叔,我来背你。” 说完把手中武棍递给空见,半蹲在释法身前。 释法也想快些见到住持,就没有客气,便伏在空闻身上。 空闻说道:“师叔,您趴好了!” 说完便快步向着山门走去,空见在后面紧随。 空闻步伐虽快,趴在他后背上的释法却被背得很稳。 释法问道:“空闻,可有人来咱们释空门?” 空闻边走边边答道:“几日前,玄一门的霍弃疾来过,他下山之后,便再无人来咱们释空门。” 空闻随即问道:“师叔问这何事?” 背上的释法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与空见便是被那霍弃疾所伤。” 空闻脚步一顿,随后没有继续问话,直奔掌门方丈禅房而去。 ———————————— 终于到了石昆城。 有三个人觉得这段路走得这般漫长,有一位姑娘却是没坐够马车。 公孙日月看这小光头邢云旗很顺眼,若不是他也坐在马车中,公孙日月只怕要把马车拆成四面漏风的了。 只是这孩子一口一个“公孙大哥哥”让他心中有些不爽,这不是比他师父小上一辈儿了? 尤其郡主,竟然还想让那孩子管她叫姑姑,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郡主又不乐意了。 霍弃疾本欲骑马,是上官子陌不让,说他重伤未愈,不宜骑马,而邢云旗也扯着他的袖子央求他,说自己不敢单独和郡主大老爷同坐一辆马车之中。 上官子陌觉得这孩子还是机灵得很,只是他喜欢排辈分这个事,让人头大。 什么姑姑是爹爹的妹妹,怎么能这么算呢?又不是亲的。 抵达石昆城之时,接到消息的上官子明已经亲自带人在城门外迎接自己这个小妹妹。 公孙日月跳下马上前见礼,“卑职公孙日月,见过世子殿下。” 上官子明笑道:“日月贤弟无需客气,一路上辛苦了。” 说完盯着马车看,却未曾想马车先下来一位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男人,随后又跟着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是个小光头。 正疑惑间,上官子陌也下了马车,正冲着这边挥着手在那甜甜地笑。 看向公孙日月,上官子明问道:“日月贤弟,这是怎么回事儿?王府还缺一辆马车不成?” 公孙日月面色微紧,低声说道:“是小郡主自己要求的,我也拿他没办法!” 上官子明叹了口气。 自己这位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怎么还不如一个外人呢。 上官子明倒是不介意公孙日月成为自己的妹夫,从小他就常带着公孙日月去家里逗妹妹玩儿,只是不知为何,妹妹就是对公孙日月差了那么点意思。 他身为二哥,曾找个机会问过妹妹子陌,当时上官子陌一脸惊愕道:“我可是把他当哥哥啊。” 上官子明觉得这事儿好像有些怨自己。 可惜这位好兄弟了。 已经有人先快马加鞭把西凉王的亲笔手书送到了石昆城,上官子明便猜出了陪同妹妹一起走来的那名男子的身份。 若不是因为他是国师霍星纬的儿子,上官子明还真瞧不上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还带着那么一点书生气息。 可父王在信中却说是他打跑了王府中那两个贼秃,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上官子明也未觉得他能有这本事。 凭什么要自己全力协助他呢?自己点上两千人马,不很容易就把释空门给拆了? 收到信的上官子明得先让这人尝一尝他上官子明的待客之道。 上官子陌跳着步子到了上官子明跟前,扯着袖子甜甜地叫了声“二哥~” 笑着拍拍妹妹肩头,上官子明打量了一番说道:“呦,才一年没见,小陌陌变成大陌陌了,是该找个婆家了。” 上官子陌瞪了二哥一眼,撒娇道:“二哥~才见面你就寻我开心。” 说话间眼睛偷偷瞟着已经站定的霍弃疾,随后目光又暗淡了几分。 来的路上,她曾问过霍大哥,有没有喜欢过的人,霍大哥告诉她有,却并未告诉她是谁。 霍大哥说有的时候很平静,可她明显能感受得到,霍大哥内心有些波动。 这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 她也曾追问过有关她的事,霍大哥只是笑笑,然后告诉她,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上官子陌是个聪慧的女子,霍大哥在山中隐居一十三年,若是有红颜,又岂会分别这么长久呢。 况且,那时自己还小。 现在的自己,已经长大了。 展颜一笑,她拉着二哥的衣袖刚要介绍,不料二哥已经先开了口:“上官子明,见过霍先生。” 没有言及自己是西凉王世子,没有言及自己是石昆城的城主,只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也算是很给自己这个妹妹面子了。 国师的儿子又是如何?不过是一介武夫。 霍弃疾一笑,略微躬身说道:“霍弃疾见过世子殿下。” 在公孙日月眼中,此人是太过不懂礼数了。 霍弃疾本来是想等上官子陌说完话便先行礼的,却不料那上官子明先开了口,开口就开口吧,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一拉身旁的小云旗,霍弃疾说道:“这是鄙人徒儿邢云旗。” 侧头又对着邢云旗说道:“小云旗,这位便是世子殿下。” 为了防止邢云旗再乱称呼,在来的路上,霍弃疾给邢云旗简单讲了讲一些官职与称呼,让他知道,大老爷也是分大小的。 邢云旗乖巧的行了一个礼说道:“见过世子殿下。” 上官子明点点头。 上官子陌松开二哥的衣袖,又摸了摸邢云旗的小光头,笑嘻嘻地说道:“小云旗,你管我叫姑姑,那你管我二哥叫什么?” 邢云旗嗤笑道:“郡主大老爷你这都不知道么?当然是叫二叔了!” 上官子明一脸黑线,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看向一旁的公孙日月。 公孙日月装作没看见。 比这还离谱的他都见识过了,王爷还要收这傻小子当干孙子呢,自己能说什么? 上官子陌冲着小光头一呲牙,扮了个鬼脸说道:“你当我不知道嘛,哼!” 谁料那小光头在那里嘀咕,“知道你还问,大老爷都爱干这脱裤子放屁的事儿么?” 霍弃疾一掌轻轻拍在小云旗的屁股之上,连个声音也没有。 “世子殿下,小徒顽劣,还请恕罪。” 上官子明看着在那里偷笑的妹妹,心里算是明白了,妹妹这是给这二位师徒撑门面呢。 笑着答道:“童言无忌,无妨无妨。” 说完看向上官子陌说道:“上车吧,我的好妹妹,咱们去我府上。” 随后喊道:“牵一匹马过来,给这位霍大人。” 上官子陌回身一掐二哥的胳膊,吃痛的上官子明低声说道:“到我府前,你们这般下车好看么?” 上官子陌一撅嘴,哼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霍弃疾翻身上马,顺手一拎,小光头便坐在了他的前面。 众人进了石昆城。 ———————— 释空门方丈释怀大师为释法把脉,眉头紧皱。 松开了手,一旁空见连忙问道:“方丈师伯,我师父怎么样?” 释怀微微摇头,缓声说道:“想不到那霍弃疾内功竟然达到如此之境界,释法师弟一身内功浑厚无比,却败在他的手上,不愧是霍星纬的儿子。” 说完他单掌按在释法后背之上,运转内力,半盏茶的功夫,他松开了手掌说道:“师弟受伤颇重,加之未及时调理医治,单凭自己一身内力在那里吊着,终究是饮鸩止渴的法子,方才我给师弟搭脉,师弟气息不稳,脉象浮动,只怕已伤及修为根基,虽然我适才用内力帮他疏导一二,不过效果甚微。” 空见面露焦急神色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释法微微睁开眼睛颂了一声佛号,对着释怀大师说道:“谢过师兄!” 说完又看向身旁的空见说道:“又着了相了不是,佛法在心中,还不够么?” 空见向着恩师行了一礼说道:“是,师父。” 一旁的释远大师看向释怀大师,“师兄,本门良药金刚大还丹可还有?” 释怀点了点头,说道:“我这里还有两颗。” 说完转身走向柜子,释法见状说道:“师兄,这可使不得,我受伤不重,不必浪费此良药。” 已找出一个檀木盒子,释怀大师摆了摆手说道:“师弟,药本就是用来治病的,释远师弟不提,我也是要拿出来给你疗伤的,药没了,咱们再制便是了,可你若是因此而修为尽毁,师兄只怕会寝食难安。” 木盒内有两颗蜡封药丸,释怀取出一颗,把盒子放回去之后,转身把药丸递给空见说道:“去掉蜡皮之后用温水化开,尽快给释法师弟服下。空见,你的左臂同样受伤不轻,去药房找你释尘师叔,快敷上一些专治伤筋动骨的药。” 空见接过药丸,“谢掌门师伯。” 释怀微微颔首,又对着释法说道:“师弟,你与空见归来,我已经猜出接下来将会发生何事了,你不用多想,安心疗伤就是。” 释法说道:“多谢师兄!” 空见搀扶着师父释法离开了方丈师伯的禅房。 释远看向师兄说道:“师兄,我们该如何去做?” 释怀轻轻说道:“等!” “等什么?” “等他!” 释远没有再问,一旁的空闻问道:“师伯,师父,那霍弃疾还敢来?他不也受伤了么?” 释远说道:“你当西凉王能忍下这口气?当初我就说,直接弄死西凉王,可师兄你就是不同意,如今可好,咱们就等着被围山吧。” 释怀没有动怒,淡淡说道:“杀了西凉王,你去当凉州的王么?我们释空门为了什么你不明白么?” 空闻一头雾水,他真的以为释法师叔与空见师弟是去保护西凉王了。 所以他一直也未想明白为何霍弃疾会出手伤了释空门的人。 释远冷哼了一声说道:“弘扬佛法,若无王权支持,何其难?你看释弘师兄在吐蕃建立的禅宗,还不是得到了他吐蕃王的支持么,现在吐蕃诵经之人只怕比咱们西凉还多了吧。” 释怀颂了一声佛号,“释弘师弟做得不错,师弟,这西凉王可以要挟,却不可杀,不然我们释空门可真的无法在中原立足了,只怕还会殃及洛阳城的白马寺,别忘了,我们是要弘扬佛法,而不是为了争霸天下。” “阿弥陀佛,释怀,你能说出此话,我就放心了。” 一老僧推门而入,正是释怀的师父,慧远大师。 “见过师父!” “见过师伯!” “见过师伯祖!” 禅房内三人向老僧行礼。 慧远大师微微颔首,走入禅房之后找了个蒲团坐下。 其他三人也坐了下去。 慧远大师望向释远说道:“释远,我佛所创武技是为佛怒,可佛为何而怒?是为了弘扬佛法么?” 释远单掌竖于胸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师伯教训的是!” 一旁释怀问道:“惊扰了师父清修,是我之过。” 慧远大师说道:“佛法在心,何处不是修行?释法归来动静这么大,我这当师伯的,又如何坐得住?适才我给他把了把脉,伤得不轻,不过有了那颗大还丹,半个月之内,好好调理,应该可以恢复七八成。” 释怀道:“师父,如今咱们释空门可有些被动了。” 慧远轻摇头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我看此事未必是坏事。” “师父,此话怎讲?” “若西凉王真的想对我们释空门如何,只怕释法与空见未归来就已经派出重兵围山了。” 一旁释远问道:“师伯,您的意思是,西凉王就此咽下这口气了?” 慧远看向释远道:“民间有言,人争一口气,佛抢一炷香,我佛自然不会去争抢这一炷香,那争抢之人,却是我们这些佛祖身边之人,劝他人诵经,我们要先成佛才是,贪嗔痴妄,又有几人真的做到全忘了呢?” 三位高僧不语。 慧远继续说道:“那霍居士前次登山,我曾与他打过两次照面,我观此人,光明磊落,明理是非,只怕我们释空门与西凉王的因果,还是要靠他来解。” 慧远起身,对着释怀说道:“世间万事,脱离不了因果二字,而我佛,最擅说因果,释怀,该是如何,便是如何!” 三人起身,释怀说道:“弟子明白。” 慧远走出了禅房,释远与空闻也与方丈告辞离去。 路上,释远对空闻说道:“空闻,记住了,若释空门有难,我们的弟子可不能失了武胆,为师丢不起这个人。” —————————— 二龙山上,袁去在撕心裂肺地叫。 已经好些的袁来护在兄弟身旁,皱着眉问道:“古先生,一定要这么做么?老二要疼死了。” 古先生是他们请来的大夫,虽然请人的手段不怎么光彩,可的的确确是请来的。 古先生说道:“龙头,老朽尽力了,这位龙头的左眼已废,若不摘除,便会腐烂,到时只怕会更加凶险,方才我用热刀烙其伤口也是为了止血,不然一会儿摘除眼球的时候,会流血不止。” 已经快昏死过去的袁去咬牙说道:“摘,老子就是剩了一只眼也要报这一眼之仇。” 惨叫声不绝于耳,袁来已经看不下去了,走出了房间,在外候着。 一个时辰之后,古先生走了出来,对着袁来说道:“龙头,伤口还是要及时换药,我上山来得匆忙,药还是需要去铺子里抓,待会儿您派个人与我一同下山,一日一换即可,另外,那位帮龙头包扎伤口之人的手法不错,由他来给龙头换药即可。” 袁来说道:“谢过先生了。” 说完招呼一个人过来,对其说道:“护送古先生下山,顺便把龙头的药抓回来。” 古先生心中发恨,自己辛苦白跑一趟不说,还搭了不少药进去,不过能亲手摘了这贼人的一只眼,自己这趟也值了,只不过下山之后得搬家了。 他可没给人摘过眼珠子,只摘过牲口的。 古先生下山之后,袁来喊道:“来人,把李三儿给我请过来!” 李三儿过来之时,腿有些软,他没想到两位龙头败得这么惨。 袁来本想杀了李三儿解恨,不过若是他这般做了,只怕会寒了众兄弟的心,看着李三儿,他说道:“李三儿兄弟,这事儿不怪你,咱们做山贼的,都是过了今日没了明日的,我真不怪你。” 李三儿啪的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说道:“龙头饶命啊,是我瞎了眼,没看出来那少年这么有本事。” 一听说“瞎了眼”这三个字,袁来再也忍不住,一脚给李三儿踹了个跟头说道:“你他娘的说谁瞎呢?告诉你,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再办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三儿背着包裹,回头看向山寨的大门,心中发恨,老子真他娘的不想再回来了,只是他不敢。 他不想自己的村子被龙头带人给血洗了。 ———————————— 释空山下, 霍弃疾下了马,又抱下了还在马上的邢云旗。 上官子明与公孙日月也下了马,看向霍弃疾。 上官子陌留在了石昆城,被上官子明派人保护起来。 一顿大酒过后,上官子明与公孙日月对霍弃疾由质疑变成了佩服。 喝得兴起,霍弃疾还吟诗练剑。 二人趴在桌上,见其恍若神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都是纵马驰疆好儿郎,焉能不热血飞扬。 上官子明心甘情愿点上一千人马,听从霍弃疾调遣,而公孙日月的眼神则有些暗淡。 越是佩服,越觉得自己离爱情越来越远。 山脚下,慧远大师持扫帚而立,望向众人。 霍弃疾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大师!” 邢云旗也行了一礼,“见过大师父!” 慧远还了一礼,“居士,我们又见面了,不知居士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霍弃疾笑道:“无他,与我佛讲讲道理!” 第六十四章 国师之子与国师 “阿弥陀佛,霍居士,道理可不在人多!” 霍弃疾笑道:“大师所言甚是,道理始终是那个道理,不过人多些,有些人便愿意好好听你讲道理,不然,只怕霍某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慧远面带苦色,行了一个佛礼说道:“此事确是我释空门无理在前,慧远在此向居士赔个不是。” 霍弃疾轻轻摇了摇头,还了一礼说道:“我无意冒犯大师,此事远非表面上这么简单,想必大师也是心知肚明,至于我身后这些人马,这是西凉王的一个态度,毕竟身为凉州一州之主,被人挟持在王府念经,还能忍下这口气,已是王上胸如大海了。” “阿弥陀佛,若有机会,老僧亲自去给王上赔个不是!” 说完慧远一横手中扫帚,“居士,讲理之前,老僧想先试试居士有没有说话的分量。” 上官子明上前,望向面色苍老的慧远说道:“大师可有些瞧不起咱们西凉铁骑了啊。” 风吹过,慧远大师胡须飘动,身上依然是那件破旧的僧袍,谁会想到,这样一位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面对千人铁骑如此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霍弃疾转身对走上前来的上官子明说道:“世子殿下,让我来吧,家父与大师神往已久,无缘与大师切磋一二,今日趁此机会,就让我代家父了却这桩心事。” 上官子明点点头道:“霍先生小心!” 站在身旁的小光头扯着霍弃疾衣角央求道:“师父,师父,你能不和大师父打架么?我怕……” 霍弃疾摸了摸小光头,轻声说道:“小云旗,还记得在王府师父对你说过的话么?师父与大师不是真的敌人,我们之间交手也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你其实也在不断地与他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比,去争,或者去让,不是所有的拳脚相加都是深仇大恨,你死我亡,也不是所有的和颜悦色是和和气气,你朋我友。” 邢云旗一噘嘴,“你总是趁机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师父,话我记住了,我会努力去想,不过,看大师父这般年岁,你这就是仗着身强力壮,欺负老者,所以,师父,你要轻一点,千万别伤了大师父。” 慧远笑道:“好孩子,你下了山是我释空门的损失,不过于你而言,却是你的幸运,何为我佛,依老衲看,勿忘你已身具佛性。” 邢云旗面露难色说道:“大师父,我不想成佛,我,我,我还想娶媳妇呢。” 上官子明与公孙日月对视一眼,嘴角挂笑,这个小光头,还真是有趣得很。 霍弃疾也有些忍俊不禁。 慧远没想到勿忘这孩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错愕之后说道:“孩子,你还是你,佛还是我佛,山上依旧是山上,成佛未必要出家,望你一直持有此心,佛祖与你同在。” 邢云旗眨眨眼睛望向霍弃疾,“师父,我又不懂了。” 霍弃疾笑着看向这个小弟子说道:“不懂也没关系,你这样就很好,人呐,不怕不懂,而是怕不懂装懂,还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邢云旗问道:“那都不懂了,为何还要装懂?又怎么会理直气壮呢?” 霍弃疾轻拍邢云旗的肩头说道:“也许是为了从某些方面来显示自己强大吧,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邢云旗抓抓小光头开心地说道:“师父,这个,我懂了,就好比公孙大哥喜欢郡主姑姑,可郡主姑姑明明不喜欢他,他还总认为郡主姑姑有一天会喜欢他,对吧!” 公孙日月觉得自己被人扎了一刀,看着那天真无邪的孩子,他连发怒的心气儿都提不起来,此刻的他,真的很想找一把草,狠狠地一握。 上官子明觉得自己应该帮这个兄弟物色一个其他姑娘了,如此这般,对谁也不好啊。 霍弃疾一巴掌拍在邢云旗的小光头上,当然,只是轻轻地一拍。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不是一回事儿的,快去世子殿下身旁站着去,为师可不能让大师久等了,有失礼数。” 邢云旗噘着嘴,乖乖地向后走去。 霍弃疾冲着慧远大师行了一礼说道:“大师,霍某得罪了。” 慧远点头道:“居士请吧!” 没有草握的公孙日月瞪了一眼邢云旗,随即又笑了,自己也是,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呢,可一想到来时邢云旗可是坐在马车之中,他便又攥了攥拳头。 邢云旗见状,怯生生说道:“公孙大哥,我不过是说了实话,你可不能打我,我又没犯错误。” 邢云旗不知道,有些有关他人的实话,虽然说出来的话没有错,可这么做未必就是对的。 上官子明拉他在身边说道:“不会的,你公孙大哥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说完才发觉不对,问道:“你叫他大哥?然后你叫陌陌姑姑?” 邢云旗点点头道:“对呀,是郡主姑姑让我这么叫的。” 上官子明有些同情公孙日月了。 公孙日月眼见这话题没完了,再说上几句自己只怕会吐血半升,便说道:“世子,我想不明白了,为何这霍先生非要比武呢?咱们这么多人马一起上前,那老僧还敢不让路?” 邢云旗瞪了公孙日月一眼。 上官子明说道:“我们带这么多人来,又不是真的为了围了释空门,这对我凉州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只怕还会在民间造成极大影响,另外,就凭我们这些人,释空门可以没了,但是释空门的人,你说我们能留下几位?那么对方若是蓄意报复我们,你说我们又该如何?” 公孙日月若有所思,说道:“还是世子殿下考虑周全。” 上官子明说道:“这倒不是我考虑周全,是霍先生在此之前与我分析过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我们带人来,是一种势,表明我凉州的态度,而在这种情形之下,释空门也不会选择鱼死网破这条路,毕竟是宗门百年基业,谁愿意说放弃就放弃呢?” 公孙日月望向蓄势而立的二人,说道:“可这位大师此举,又是为何?” 上官子明凝视前方说道:“我猜,可能是在搏一搏谈话时的底气,毕竟霍先生以一己之力力克释空门两位高手,那你说接下来我们登临释空门的时候,是怎样的气势呢?” 说到这里,他瞳孔一缩说道:“来了,快看!” 霍弃疾听说过慧远大师,是从其父霍星纬那里听说的。 霍星纬的武功,霍弃疾是知晓的,能被其父评价为功夫不错之人,全天下没有几人,而慧远大师正是其中之一。 没有轻敌,霍弃疾蓄势待发,随手一掌拍出,直奔慧远而去。 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可在慧远眼中,这一掌却是笼罩自己全身,好似周身要害之处都是其目标。 暗道一声来得好,慧远也动了,手中竹扫帚左右挥了两下,好似在扫地,却带起阵阵强风。 霍弃疾眼睛一缩,好深厚的内功,果然如其父所言,这慧远大师明王诀已练至登峰造极,至刚之后便如大日当空,焚烧万物。 强风扑面,满眼全是扫影,交错而织形成一张大网笼罩了过来。 掌力再强,也无法攻入这张网去,霍弃疾瞧准机会,纵身一跃,脚尖轻点竹扫之尖,越过慧远头顶,随即一掌攻向其后身。 慧远并未转身,而是竹扫向后一甩,扫把攻向身后出掌的霍弃疾,同时双手一握扫把尖,向后一仰,再一转身,呈武棍姿势对敌。 人在空中的霍弃疾并未变招,不过掌心微移按在攻向自己胸口的扫把头上,一阵大力传来,他借势向后翻腾,飞身上了一课树。 力贯扫把之上,二人如此以强劲内力对拼了一下之后,慧远后退两步,收回手中扫把,又正握在手,而手中扫把竟然完好无损。 这就是太玄功的玄妙之处。 霍弃疾随手一砍,一根手腕粗的树枝便已在手。 慧远叹了口气,手中扫把虽非利器,却也比赤手空拳的霍弃疾占了先机,如此这般却未占到上风。 终究是不是当打之年了。 心中有叹,手上动作却是不慢,飞身上前,扫把再次攻向立于树上的霍弃疾,霍弃疾长啸一声,手中树枝一震,迎向邻近的慧远,暗中运用内力,树枝上的枝叶四散,竟纷纷攻向慧远。 慧远扫帚大网不为所动,枝叶威力虽是不小,却被纷纷打落,更有甚者插入其他树中。 只是,枝叶消散,慧远失去了目标。 心道不好,慧远变攻为守,以扫把护住周身,向地面坠落。 脚刚沾地,四下并无树枝攻来,慧远一惊,举扫向上迎去,正对上持棍攻来的霍弃疾。 树枝与扫把相交,一阵碰撞,慧远最后单臂运功奋力向上一顶,霍弃疾翻身闪向一侧,手中树枝却已向着慧远头部而去。 慧远右臂收回,左右双手擎棍以开天之姿,用力一砸,“啪”的一声脆响,霍弃疾手中树枝竟然应声而断。 慧远突然一惊,顺势将已变成竹棒的扫把横于身前。 霍弃疾手中树枝断得恰到好处,好似一柄长剑在手,直刺慧远,慧远的竹棒虽然正挡住树枝,却是“啪”的一声,树枝穿透竹棒。 霍弃疾没有继续上前,而是运力一震,慧远手中扫把棍断成两截。 慧远与霍弃疾对视一眼,笑了笑,扔了手中的断把,说道:“不打了,老了,打不动了。” 霍弃疾一甩手中树枝,树枝飞出,插入某棵树中。 慧远见状,摇了摇头,这居士初次登山之时,似乎胸中就有些烦郁之气。 霍弃疾一拱手道:“大师好高深的修为。” 慧远笑道:“虎父无犬子,居士功力深不可测,老衲佩服,居士还请随我登山。” 霍弃疾点了点头,说道:“大师,世子殿下代表着王爷,可否与我一同登山。” 慧远点点头道:“理应如此。” 说完看了眼那一千多人马,没有说话。 霍弃疾说道:“大师,世子出行,总要带些人马,这样,五百人随世子登山,在山门外等候可行?” 慧远沉吟片刻,“如此甚好!” 若是只有几人上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他怕门中弟子有其他想法,生了意外,到时对释空门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慧远在前,霍弃疾牵着小云旗的手紧随其后,之后是世子上官子明,公孙日月点出五百人追随而上。 这五百人中,有五十人是公孙日月带出来的。 石昆城的士卒,上阵杀敌可谓骁勇善战,不过像这种江湖捉对厮杀,却不如王城戍卫,这些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说不如江湖高手,可比之一般武者,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五百人,皆身背长弓。 众人上山,动静不小,空闻顺着山路向下张望,只见师伯祖带着不少人上了山来,心道不妙,他迅速转身,本欲自己去进门通报,又恐山门有失,便随便喊了名弟子叫其快去通传。 拎着武棍,他振臂一挥,喊道:“停!” 众武僧收式,看向总教头。 空闻喊道:“你们学艺多年,今日,便是考校你们的时刻,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丢了我释空门的脸。” “是!” 山中惊起一阵飞鸟。 —————————————— 牛角山主峰形似牛角,因此而得名。 牛角山有山贼,为患多年,在安小刀来此之前,匪首名为艾一方。 劫道一事碍于护卫帮的面子,只收买路财,不过牛角山周边的庄子可倒了大霉了。 春水城不是没派兵清剿过,但这山贼狡猾得很,一有官兵上山,都躲了起来。这官兵白跑了几趟之后,随便抓住几个倒霉没藏好的山贼应付应付差事,也就算了。 后来也没工夫出去剿匪了,毕竟防着西边的云上城才是大事。 安小刀是谁,艾一方并不知晓,便是如今,他依然不知,不过他还得毕恭毕敬地冲其喊一声“大姐头”。 只是这位“大姐头”看起来有些年轻。 安小刀不过是个二八芳龄的小丫头。 让艾一方心服口服的是另外一个人,佘睥龙。 佘睥龙在牛角山被安小刀封为右护法,而艾一方很荣幸的被封为左护法,不过在封他为左护法的时候,安小刀笑得很开心,几乎要把肚子笑破了。 他不知为何,这左护法不很好听么,只好陪着干笑。 右护法好像开始不大满意这个职位,板着脸不说话,不过当他被封为左护法之后,一向不苟言笑的佘睥龙竟然也笑了。 他看向右护法的时候,右护法瞪了他一眼。 吓得他一激灵。 他是被右护法打服的,这也不怨他,哪个山头的当家的见到一位小姑娘在自己的地盘上说要当老大不得发笑啊。 就是身旁跟着一个人又如何?长得白白净净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他也不例外,他除了笑之外,还盯着这个很标致的小丫头说道:“今夜给大爷我暖床,明日你就是这山头的大嫂了,你说可好?” 正在他放声大笑的功夫,一根箭射在了他的裆下,裤子都被钉在座椅之上。 自己的小兄弟险些被爆头。 他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小兄弟也不争气地放了水,大殿上充满了尿骚味儿。 被他瞧不起那人箭射得太快了,弯弓搭箭放箭,只在一息。 他以为右护法只擅长射箭,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右护法一掌劈断了一棵树。 大姐头不过是随口说了句,那棵树真碍眼,我都看不到前面那棵树了。 还好大姐头就说了这么一句,不然他们牛角山上的树只怕都遭了殃。 大殿内的所有摆设都换了个遍,还把地面冲洗了好几遍,只因那日他被吓尿了。 他觉得丢人,所以对外宣称自己离开了牛角山,如今他是左护法,方一艾。 手底下的弟兄们都怕这个大姐头还有右护法,生怕哪天大姐头一不高兴说自己挡了某棵树,那就只能吃右护法的铁掌了。 没人敢跑,因为没人跑得比右护法的箭快。 大姐头的第一条山规便是,山中兄弟十人为一组,若是跑了一个人,其他人都给扔进山里喂狼。 已改名为方一艾的左护法觉得,大姐头当真有当老大的潜质,自己得多学着点。 喝着小酒,哼着小曲儿,不惹大姐头,小日子悠哉悠哉。 有人敲门,他“嗯”了一声之后,进来一位兄弟,跟他耳语一番,他放下酒盅,起身问道:“此话当真?” 那人说道:“大哥,这事儿我还敢跟您开玩笑么?那人就在外面。” 李三儿被好几个人用长枪顶着,腿有些软,双手举起,挤出点笑脸,跟哭似地说道:“几位大哥,别离这么近,长枪无眼,容易伤到人。” 这一路给他跑的,真想倒地歇会儿,想到这儿,他一手扶着额头说道:“哎呀,怎么回事?我怎么迷糊了?” 说完便倒在地上。 安小刀坐在大座之上,盘着腿,晃着身子,吃着葡萄。 佘睥龙却是站在一旁。 安小刀说道:“龙哥哥,你坐嘛,这里又没外人,怕什么?” 佘睥龙冷冷说道:“小姐,你要玩儿到什么时候?这从家里跑出来都大半年了,老爷又该担心了。” 安小刀吐了口葡萄皮,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有你在身边,我可不怕,好容易找到一个好玩儿的地方,还不多玩儿些时日啊。” 佘睥龙眉头一皱,说道:“都半年多了,这破山贼有什么好玩儿的?” 安小刀撅着嘴道:“山贼,山贼,这半年了,一次拦路打劫的事儿也未做过,一点意思也没有,至于那个左护法提议打劫村子,他是真瞎了眼了,本姑娘是为了劫财么?本姑娘就是为了那个霸气一吼。” 佘睥龙脸色一沉,说道:“小姐,别胡闹了,以你的身份,这事儿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没好下场的。” 安小刀不为所动,笑嘻嘻说道:“你不说,谁知道?龙哥哥,你别总是板着个脸嘛,你长得那么好看,该笑一个才是。” 佘睥龙嘴角努力一扬,安小刀见状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你那哪是笑啊,分明是瞧不起人的样子。” 揪下一颗葡萄,抛到空中,用嘴一接,玩儿得不亦乐乎的安小刀自语道:“叫什么好呢,诶~,就叫拦路山好了。” 一拍桌子,她笑眯眯说道:“龙哥哥,我决定了,咱们这牛角山就改名了,叫拦路山。” 佘睥龙面无表情地说道:“随便你!” 这时,左护法方一艾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 洛月城,观星台。 观星台是洛月城最高建筑,比皇城都高,大晋立国之初,司马重火力排众议,修建此台,供国师使用。 观星台高三十三丈,位于国师府之中。 如今观星台之主,正是霍星纬。 再过五年,霍星纬就是花甲之年,而观其面相,却好似尚未到知天命的年纪。 霍星纬在观星台顶喝茶,一人现身,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问道:“如何?” 那人单膝跪地,低头说道:“不出主上所料,并肩王世子车架随行人员之中确有高手。” 茶是清明雨前新下来的龙井,是并肩王府送过来的,味道不错。 茶喝到了,对方的大礼也到了。 霍星纬站起身来,大袖一甩双手背后,看向四周,整个王城,尽收眼底。 “起来吧!可看清是什么人?” 那人起身说道:“为免打草惊蛇,属下离得太远,并未看清。” 霍星纬笑道:“看来还得记他曹宁一功,至于来人嘛,只要是人来了,老夫便能猜出七八分来。” 那人迟疑道:“扬州,莫不是那拜剑阁中人?” 霍星纬点点头。 那人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去做?还请主上示下。” 霍星纬摆摆手道:“你们暂时还不能现身,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放心,我还有其他的准备,毕竟我还是玄一门的掌门,你先去吧,没我的命令,暂时不要出来。” “是”,那人消失在观星台上。 凭栏远望,霍星纬面露缅怀之色,十多年了,那个负气而走的儿子,如今是什么模样了呢?也不知道给自己这当爹的写上一封家书。 仰望天空,霍星纬目光深邃,他想不明白,为何师兄会这么做。 那件事他查了许多年,终于查出了一丝踪迹。 第六十五章 那一支箭 百名武僧手持武棍肃立在练武场,空闻站在最前,单手持棍,顶天立地。 慧远上来之后,见此状微微摇了摇头,对随即上来的霍弃疾说道:“让居士见笑了。” 霍弃疾边走边说道:“大师客气了,释空门武僧,单从气势上而言,当属九大派之首。” “居士谬赞了。” 慧远说完,继续与霍弃疾向着山门前走去。 邢云旗一眼就看到了空闻师父,便扯扯霍弃疾衣袖说道:“师父,师父,是空闻师父。” 霍弃疾笑着问道:“要不要过去跟空闻师父打声招呼啊?” 邢云旗轻声说道:“我想去呢!” 霍弃疾一拍邢云旗肩头说道:“那就去吧!” 邢云旗“嗯”了一声便跑了过去。 空闻本欲去山门前迎上师伯祖,却见一个小光头冲着自己跑了过来,正是不久前才跟着霍弃疾下山而去的悟忘。 邢云旗身上不再穿着僧袍,只有那颗光亮的小脑袋保留着他与释空门之间的缘分。 用不了多久,新发生出,悟忘便会慢慢地从这个世间消失,只有一个邢云旗,至于悟忘能不能在邢云旗的心中活着,这便要看邢云旗自己了。 时光是世人之大敌,亦是世人之大爱。 在空闻身前站定,邢云旗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空闻师父!” 空闻单手竖于胸前还了一礼说道:“见过施主。” 邢云旗神色有点暗淡,他明白“施主”这两个字的含义,下山之后,师父曾与他说过,古之圣人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生在世,需明白舍得二字,舍得舍得,一舍一得,再以此分出一支,便又是另一门学问,交换,自己付出了什么,又可以得到什么,无论舍得,还是交换,其中的得失之间的衡量,源自于自己内心的一个尺度,这个尺度的支撑点如何才能在这个尺度的正中,更是一门需要深究的学问。 邢云旗觉得师父说得就很深,不过至少他已经明白,自己选择当了师父的弟子,便与释空门再无缘分。 况且,自己还想娶妻生娃娃呢。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笑着说道:“空闻师父,你永远是空闻师父,我虽然不是悟忘了,可我还是最初被送上山门的那个孩子,我忘不了释空门里的每一个师父,以后也不会忘了的。” 看着这笑容,空闻觉得,如观朝日初升。 笑着点点头,他说道:“来去缘法,你心自知便可,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你!” 上官子明登山之后,与紧随其后的公孙日月站定,打量着释空门的山门,见到门前广场肃立的武僧,二人相视一笑。 “日月啊,就让咱们的人在这边候着吧,省着释空门的人说,咱们仗着人多欺负人。” 公孙日月笑道:“世子,难道不是么?” 上官子明朗声大笑道:“人多不也是一种本事么?走,咱俩过去瞧瞧,看看霍先生要与释空门之人怎么谈,在哪里谈!” 山门前,台阶下,慧远与霍弃疾站立。 望着向着空闻跑去的邢云旗,慧远微微颔首说道:“居士有心了。” 霍弃疾笑道:“这孩子,天性淳朴善良,想必空闻师兄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出手。” 初次登山之时,空闻为了与霍弃疾切磋一二,曾贸然出手,当时霍弃疾把还是悟忘的小云旗护在身后,如今他却又放心的让邢云旗去见空闻,这其中的决断无外乎两个字,信任。 这是此次霍弃疾再临释空门的态度,也是他的诚意,虽说一千人马好似以势压人,其实不然,是霍弃疾在给自己创造一个与释空门平等对话的条件。 也是给释空门一个面子。 不然他玄一门一人登临释空门就去谈条件,是狂妄自大还是小觑释空门了? 在山下,慧远与霍弃疾切磋,未必不是在试探一下,究竟他霍弃疾有没有资格与释空门谈条件。 若是由上官子明来谈,恐怕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是上官子明带人拆了释空门,要么就是这位世子殿下碰了一鼻子灰,乖乖地带人回石昆城。 谈,是没有机会谈的。 这也是为何西凉王选择霍弃疾,上官子明心甘情愿做绿叶。 空闻与邢云旗一起向着这边走了过来,霍弃疾问道:“大师,您看在哪里谈话方便?” 慧远转头,目光扫及在百名武僧对面列队等待的五百名披甲士卒,又看向走过来的上官子明二人,待二人临近,双手合十,冲着上官子明说道:“阿弥陀佛,老僧欲请世子殿下去门内喝盏热茶,不知世子殿下意下如何?” 山观子明还了一礼说道:“谢大师,本世子不渴,至于去不去门内,霍先生说了算。” 霍弃疾在心中计较一番,他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只是怕将世子置身险境,一时间竟做不了决断。 慧远明白霍弃疾心中所虑,便说道:“大殿内议事,身在佛祖金身塑像前,居士还请放心。” 霍弃疾望向上官子明点了点头,对着慧远大师说道:“如此,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 慧远笑道:“老僧晓得,不过大殿却是容不下那么多人,还请居士妥善安排。” 霍弃疾行了一礼说道:“谢大师理解。” 说完冲着公孙日月点了点头,公孙日月回了一个眼神,便冲着那边一招手,便有人带着五十人小跑过来。 空闻见状,眉头一皱便欲开口,慧远冲其摇了摇头。 邢云旗已经回到师父身边,被霍弃疾领着。 慧远说道:“居士倒是很瞧得起鄙门,诸位请!” 空闻与慧远在前带路,众人随后而入。 释怀与释远已经在大殿等候,至于受了伤的释法与空见二人并未现身。 霍弃疾耳朵微动,嘴角上扬,对公孙日月低声说道:“让你的人在殿外等候,见机行事。” 公孙日月点了点头,随后下令命众人在殿外守候。 众人入殿,释怀与释远二人上前几步,先与慧远大师行了一礼,随后身为掌门的释怀冲着霍弃疾颔首道:“霍居士,时隔几日,咱们又见面了。” 霍弃疾笑道:“看来是我与诸佛有缘。” 释远没有理会霍弃疾,而是上前冲着上官子明行了一个佛礼问道:“敢问这位阁下可是石昆城主,世子殿下?” 上官子明一愣,没想到对面那个大师先与自己说上话了,便还了一礼说道:“不错,我正是上官子明,敢问大师法号?可是释空门住持方丈?” 释远面色一紧,略显尴尬说道:“贫僧法号释远,忝为释空门戒律堂首座。” 说完身形微侧,对着上官子明介绍道:“这位才是鄙门主持方丈,释怀大师。” 上官子明对着释怀大师行了一礼说道:“石昆城主上官子明见过方丈大师。” 释怀还了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上官子明笑了一下,冲着身旁的公孙日月说道:“日月啊,那位释远大师倒是和你差不多。” 言语之意是那释远大师没有资格与他上官子明对话。 释远弄巧成拙,一时尴尬得很。 上官子明心中暗笑,你一个门派内之人,跟老子在这玩儿心眼,还差了许多。 霍弃疾看向慧远大师问道:“大师,今日我与世子殿下上山,首先是来拜访一下贵门释法与空见两位高僧,替西凉王传达一下谢意,毕竟两位高僧在王府为西凉王解惑诵经多日,突然不辞而别,王爷惦念得很。” 慧远说道:“居士,老僧年事已高,该做的已经做了,之后之事,便由本门方丈释怀为居士解惑,老僧先行离去可否?” 说完冲着释怀点了点头,又轻微地摇了摇头。 霍弃疾说道:“有劳大师带路了,大师请便!” 释怀与释远对着离去的慧远行了一礼,释远眼神微动。 释怀上前说道:“居士,世子殿下,释法师弟抱恙,空见在守护其师,不便出来见客,老衲就代替师弟谢过王爷了。” 上官子明冷哼一声说道:“谢,你要如何谢呢?” 释怀不以为意,笑着问道:“老僧手抄佛经十部送与王府,不知世子殿下意下如何。” 上官子明看了一眼霍弃疾。 霍弃疾笑道:“那我便替王爷谢过释怀大师馈赠了。” 释怀思忖片刻,抬头问道:“居士,敢问这是王爷的意思?” 霍弃疾点了点头。 释怀复问道:“那居士的意思呢?” 霍弃疾笑道:“大师此问可显得多余了。” 释怀摇摇头道:“一点都不多余,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此事干系甚大,老衲需谨慎行事,既然居士有此言,那老僧便明白了。” 霍弃疾一拍身旁的小光头说道:“去,到殿外等着师父。” 公孙日月领过邢云旗,给送出殿外,交代一番。 释怀笑道:“悟忘倒是好福气!” 霍弃疾道:“按照慧远大师的说法,小云旗他身具佛性,自然福缘深厚!” 释怀遗憾道:“还是居士眼光好,本门倒是失了一位佛子。” 霍弃疾笑道:“在我看来,佛子就是佛子,而不是谁的佛子,大师,你说呢?” 释怀看了霍弃疾一眼,颔首道:“是老衲着了相了,居士所言甚是。” 霍弃疾说道:“大师明白我之意就好,吐蕃也好,中原也罢,佛法于世人有用,哪里不可诵经念佛?” 释怀大师没想到霍弃疾突然说出这般话来,就此沉默。 一直不说话的释远突然出手,一记金刚大手印却是砸向上官子明,口中大喝道:“师兄,莫听此人鬼话,快动手!” 释怀一愣,而只是寻常武者的上官子明没想到会有人攻向自己,一时间竟是躲闪不及。 千钧一发时刻。 ———————————— 李三儿是真的累了,反正也死不了,装作昏倒在地之后,闭上眼顷刻间便传来了轻鼾声。 端着长枪的几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两步,其中一人说道:“要不上前看看?” 另一人说道:“你去,我俩给你守着。” 先开口那人瞪了一眼说道:“你怎么不去?凭什么是我?” 旁边未开口那人说道:“你俩别吵吵了,好好听听,那人好像是睡着了!” 其他二人仔细听了听,还真是,其中一人骂道:“他大爷的,老子当山贼这么些年,头一次见过这么嚣张之人,在咱们山寨门前睡大觉。” 骂完之后,他转头问向身旁:“两位兄弟,你们说这人不会有什么来头吧,还记得大姐头他们当初来山上的情形么?这厉害的人物,往往会做出非常人的举动。” 一人搭茬道:“此话有理,我记得小时候庄子里的有句老话,什么是神?神就是做了人不能做的事,这高人为什么是高人?你们看看右护法,高不高?大姐头为什么能当老大?那右护法都听她的呢。” 另外一人嗤笑道:“你俩可真能扯,你见过穿成这样的高人?告诉你俩吧,刚才你俩没在门前,这人是二龙山来的,说是给咱们大姐头送消息来的。” 说话间进去报信那人出来了,问道:“人呢?大哥要见他。” 之前与他一同守门那人一指睡着的李三儿说道:“这不在这呢?还睡上了。” 说完上前,扒了扒睡着的李三儿说道:“喂,大兄弟,醒醒,别睡了,快起来!” “啊?什么?” 才睡上这么一会儿,李三儿明显没睡够,揉揉眼睛起来,才想起自己做什么来的了,连忙起身问道:“几位大哥,对不起了,一路奔波,实在是太乏了。” 进去通报那人说道:“走,随我进去吧,我们大哥要见你。” 见到如今改名了的方一艾,李三儿赶紧上前说道:“见过大当家的。” 刚要“嗯”了一声的方一艾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说道:“唉,别乱叫啊,本人如今是咱们牛角山左护法,咱们牛角山的老大可是大姐头,知道了么?” 李三儿也不知道这大姐头又是什么人物,既然人家说了,自己听着就是,点头哈腰之后,他从怀中掏出龙头袁来的亲笔手书,递给方一艾。 方一艾展信一看,又看了眼李三儿问道:“你们两位龙头都伤了?” 李三儿点了点头。 袁来在信中说得很详细,包括对那两个少年武功的评价,若是以前,这票买卖方一艾是绝对不会干的,因为他打不过,黑风岭和二龙山都吃了大亏了,他再往上冲,岂不是脑子进水了? 可如今不同,他们这有位很厉害的右护法。 方一艾带着李三儿去见大姐头。 这可是个立大功的机会,这小姑奶奶大姐头,天天想着去截个道,自己提议去附近的庄子镇子打打秋风,却被大姐头骂了一顿。 不出去打秋风的山贼还叫山贼么?只可惜这话,他不敢跟大姐头说。 李三儿在外候着,方一艾大声说道:“大姐头,右护法,好消息,好消息啊,有只大肥羊途经咱们牛角山,大姐头,这个不是护卫帮护着的,咱们可以干一票大的。” 安小刀闻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蹲在上面笑眯眯地问道:“此话当真?” 方一艾一见大姐头这月牙般的眼神就心中发怵,这笑中可带着杀气,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大姐头,此事千真万确,有一个从武陵城出发的商队,要去往巴州,也不知道这家商队是怎么得罪了护卫帮,护卫帮不仅不接这家商队护卫的买卖,还派人给各大山头送去消息,直言各山头随意拦路,不用给护卫帮面子,当时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一想,前面既有黑风寨,又有二龙山,只怕到了咱们牛角山,这只肥羊早就被人给宰了,岂不是白白让大姐头惦念一场,便没告诉大姐头与右护法。” 安小刀跳下大座,一脚踩在案桌之上,双手叉腰,昂首挺胸问道:“那你为何又说那肥羊来了?难不成黑风寨和二龙山都良心发现了?” 方一艾抬头瞟了一眼,随即低下头道:“是二龙山派人送信过来,这商队中有两位高手,在黑风寨比武胜了石大寨主,又在二龙山伤了龙头,那龙头气不过,派人送信过来,只怕是想借咱们牛角山的手报仇!” 安小刀一听,骂道:“左护法,你的脑袋里整天惦记的是骨头么?黑风寨和二龙山都打不过,咱们就能胜了?” 气的安小刀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方一艾心中默念,不能看,可不能看,看了小兄弟就保不住了。 低着头拱手道:“据二龙山给咱们的消息,其中有位少年精通一种指法,可飞石伤人,至于拳脚功夫,不得而知,另外一个少年,拳脚功夫不错。我一想咱们右护法箭术无双,哪里是那个什么打石子儿的功夫比得上的,再说了,那袁来袁去兄弟俩之所以能够称霸一方,靠的是二人配合战斗,要是这二人分开来打,不是小的吹牛,若十个回合拿不下,我方一艾名字倒着念。” 佘睥龙抬眼看了方一艾一眼。 方一艾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安小刀回头问道:“右护法,要不,咱们就干一把大的?” 说完又低声说道:“龙哥哥,反正咱们又不是真的打劫,就过过瘾嘛,有你在身边,又不会真的出事。” 方一艾假装没听见。 佘睥龙倒是对方一艾口中的少年很感兴趣,便点了点头说道:“大姐头,可以!” 安小刀冲着佘睥龙抛了个媚眼,笑嘻嘻说道:“我就知道你能答应。” 佘睥龙冷声说道:“这件事儿完了,你得跟我回家。” 安小刀撅着嘴道,“好嘛好嘛!” 方一艾一听,心中暗喜,这小魔女终于要走了,自己的好日子终于快来了。 安小刀大声说道:“左护法,带好人马,随大姐头我下山抓羊。” 佘睥龙嘴角挂笑。 方一艾一听,连声说道:“大姐头,现在下山还早,这车队之人还未抵达我牛角山范围之内。” 安小刀一愣,随后怒道:“你是在戏耍本姑娘么?羊没来你热闹个什么劲儿?” 方一艾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委屈。 随后又有些高兴,看来做山贼,还是本大爷最专业。 拱手行了一礼,他的头始终没敢抬起来,只是低着头说道:“回大姐头的话,一般咱们要拦路打劫,都是提前去远处打探消息,若是发现肥羊,便回来寻找合适打劫地点,安排人手,像这家商队,按照那李三儿的估计,还要两日内才能抵达咱们牛角山,所以我们现在只需安排人手去盯着即可,等肥羊快到了,大姐头再带人冲出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安小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本大姐头就是要考考你,怕你当左护法当久了,忘了真本事了。行了,此事交予你去办吧,到时候你来通知我就好了。” 方一艾心中一喜,抱拳道:“属下这就去办。” 两日后,牛角山下官道两侧山林之中,藏满了人。 方一艾有幸藏身于大姐头附近,而右护法则藏身于大姐头身旁的树上。 已经守了半个多时辰了,安小刀有些不耐烦了,问道:“我说左护法,你这消息打探得准不准啊?都趴在这里这么久了,哪有什么人过来?” 方一艾四下张望了一下,远处也没个人影,陪着笑说道:“他们车重人多,走得慢,大姐头稍安勿躁,咱们打探消息的兄弟们说了,离咱们牛角山很近了。” 说到这里,有人从山头跑了下来,压着声音说道:“大姐头,左护法,来了,来了,就在三里开外。” 方一艾连忙问道:“可看清楚了?” 那人回道:“看清楚了,五辆马车,四辆拉货的,约么小二十人。” 方一艾点点头,冲着安小刀道:“大姐头,快准备好,还有这柄刀您可得拿稳了,好有气势,至于您腰上这柄小刀,就不用拔出来了。” 安小刀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等他们走到那颗树的位置,我就跳出去,你们就随着跟出去,听见没?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方一艾点头道:“都安排好了,只等大姐头挥刀。” 说完抻着脖子张望了一下,说道:“来了来了,快藏好!” 安小刀低声说道:“好,都等我号令。” 商队依然是元夕打头,他眉头一皱,冲着身后喊道:“岁岁,小非,小心,有埋伏。” 车队不再前行,众人纷纷抽刀而出。 安小刀眉头一皱,这怎么回事儿?自己还未跳出去,就被人给发现了?不管了,本姑娘的气势可不能丢了。 举着手中大刀,她冲了出去,站在官道中间,冲着五十丈开外的车队喊道:“此山是我开……” 两侧山贼鱼贯而出。 元夕盯着前面这个小丫头,那小丫头正喊着第二句“此路也是我开……” 突然冲出这么多人来,马车一惊,而本来就盯着前面那人的逗非便冲了出去。 还未喊完口号的安小刀大叫一声,“妈呀,龙哥哥救我!” 元夕一惊,大喊一声,“逗非,回来!” 随后迅速蹲地随手一抓,一颗石子飞出,电光火石之间,他身子一翻,手中长剑一拨,一根羽箭被打飞。 来不及多想,他大声喊道:“都小心,对方有神箭手。” 安小刀也愣住了,她身前四五丈处,一条狗呜咽了两声,死了。 一根羽箭插在逗非的身上,箭身只剩半截。 第六十六章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么 “龙哥哥,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 安小刀双手攥着拳头,大声喊道。 在安小刀的想法里,她应该是跳出来,很霸气地喊出那句“此山是我开”,吓得对方手足忙脚乱,惊慌失措。 当然,还是得有人给助威才显得更加霸气。 所以她交代下去,让众山贼把人围住就好,不要动手。 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元夕瞥了眼林中,箭是从哪里射过来的,射箭之人,是个箭术极高之人,自己仓促出手,终究是慢上了一步,逗非就这样被射死了。 他如鬼魅般上前,直奔安小刀而去。 嗖,嗖,嗖, 三支箭破空飞来,直奔元夕要害,元夕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中长剑挥动几下,击飞飞箭,人继续向前。 安小刀没有动,山贼们没有动,张家车队的人,也没有动,只有成是非拔刀在手,目光有些呆滞,被陈岁岁狠狠地拉住。 陈岁岁听过成是非与逗非的故事,是成是非亲口说给他听的。那时的成是非,已经可以搂着趴在一旁的逗非大笑了。 成是非的眼睛很红,此刻的他只盼着元大哥能抱着逗非回来,告诉他,逗非不过是受了点伤,包扎一下,养养就会好的。 他可以求姐夫把马车让给逗非,可以给逗非吃好些带肉的骨头,甚至可以抱着它睡觉。 陈岁岁看得出来,林中那人射箭的本事,很强。 元夕已快到逗非身旁,林中传来一个声音,“小姐,快闪开!” 又飞来一支箭,箭飞得很快,远非方才那三根箭所能比拟的,元夕没有继续向前,手中长剑出鞘,一砍一磕,半截飞箭向着安小刀飞去。 佘睥龙人已飞出树林,立在安小刀身后,向后一拉。 半截飞箭扎在安小刀先前位置的脚前,半截箭身微颤。 安小刀有些生气,回头大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出手?” 佘睥龙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元夕,右手缓缓抽出一根羽箭,搭在弓上。 安小刀见其不语,更是生气,脚上的小皮靴踢了两下佘睥龙的小腿,握着小拳头在佘睥龙身上乱砸,嘴上气道:“你哑巴了是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话呀!” 元夕看了一眼弯弓搭箭的佘睥龙,没有理会他,只是蹲在逗非身前,手在逗非身上轻轻抚过,他从小到大,猎杀过无数只野兽,可从未像今日这般,不开心,可以说,很难过。 逗非没了气息,他抬起头,站起身来,盯着佘睥龙问道:“为什么?” 元夕看似很平静,可在佘睥龙眼中,此人好似一只凶兽。 安小刀也松了手,回头看向元夕,面带愧疚之色,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想吓唬你们一下,真的,我连打劫的意思都没有。” 风,吹起一阵尘土,成是非再也忍受不住,挣脱了陈岁岁,向前跑去,陈岁岁恐其有闪失,对身后的张仲谦说了声便追了上去。 张仲谦没有动,因为周围还有很多山贼在虎视眈眈。 佘睥龙横跨一步,将安小刀护在身后,低声说道:“小姐,待会儿我再给你赔个不是,你先到我身后去,此人,很厉害!” 安小刀有些慌了神,明明是要闹着玩儿的,怎么就弄得这么剑拔弩张了呢?还好,死的只是条狗。 成是非与陈岁岁已经来到元夕身前,元夕轻轻说道:“小非,对不起,是我不好,逗非它……” 山中狩猎,亲手射死过一只可爱的兔子,成是非欣喜过后的害怕,元夕对他讲人与万兽,生存,竞争,谁是谁的食物,让他可以面对死亡。 而后王季带人截杀元夕,虽然他躲了起来,可那些乱飞的羽箭,让他直接感受得到,来自同为人的争斗与厮杀。 二龙山一役,他一掌把人打得吐血,让他明白,也许自己一不小心,也会要了他人的性命。 成是非明白,死亡这个词,离每个人都很近。 他怕逗非,当初元夕牵狗来到武馆的时候,他的内心只有怕,却从未想过,要杀死逗非,纵使他吓得上了屋顶,吓得浑身哆嗦,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逗非是元大哥买回来的缘故吧。 他把它当成了伙伴。 如今他的伙伴,却躺在地上,身上插着半截羽箭,这和他射死的那只小兔子,何其相似。 可是,他不想逗非死。 对面,佘睥龙看着三人,箭尖指着元夕,弓依旧是满弓,冷冷说道:“我以为你会对小姐出手,看样子,你的身手不错,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前三箭,我并未出全力。” 元夕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为什么?” 佘睥龙眉头一皱,以他的性格,能解释出上一句,已经是看在最后那一箭的面子上了。 安小刀从佘睥龙身后站了出来,之前打劫的气势全无,脸上尽是惭愧之色,看着三人说道:“我真的没有恶意的,龙哥哥他不是坏人,我也不是,我就是太爱玩儿了点,所以才……” 有些快急哭了的安小刀冲着三人一躬身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佘睥龙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姐,他还第一次见小姐这般低声下气,他觉得是自己失了职。 “小姐,以您的身份,怎能如此?” 安小刀咬咬牙道:“可此事确是是因我而起。” 说完她望向元夕说道:“这位少侠,我是真的诚心道歉了,大家都收手了好不?” 说完,她一拉佘睥龙的胳膊,说道:“龙哥哥,你快收箭吧!” 这时成是非猛地抬起头来,满眼是泪水,带着哭腔喊道:“一句对不起就好了是么?” 安小刀没想到对方有人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佘睥龙眉头一皱,收了弓箭,望向成是非说道:“这条狗向着小姐咬去,我一时情急。” 这是他解释的第二句话,当时在树上的他,见有条恶犬快冲到小姐身前,不及不想,他抽箭便射。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名少年竟然以一颗石子,击断了他的羽箭,原本应该射中头颅的一箭因此偏移了三分。 不过因其护主心切,这全力一发之箭去势极猛,半截断箭依然让逗非送了命。 让他觉得那少年有威胁的,是最后的那支箭。 三支箭并未起到作用,他不得不射出全力一箭,因为那少年已经快到小姐身旁,而他也快速奔向安小刀。 没想到的是,那少年剑法如此之强,劈断自己羽箭不说,还欲以断箭伤人。 所以他一直不敢松懈,箭指对方。 便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也没有把握,更何况又来了名身具武功的少年。 他选择了退让,若无小姐在身旁,打就打了,大不了负伤就是,可他不能让小姐身陷险境。 地上那半截羽箭,他看得分明,那少年虽然很生气,却并无杀气。 成是非没有说话,抱着逗非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 安小刀见状,大声喊道:“喂,你要是喜欢狗的话,我再买一条还给你好了!” 成是非怔怔站住,慢慢转过头去,盯着安小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是能让逗非活过来,我就原谅你,不然……” 成是非的话,没有说出口,安小刀却忘不了他的眼神。 不是恨,而是一种漠视,在他眼中,自己仿佛不存在一般,安小刀从未见过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陈岁岁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而在他看来,对面那个小姑娘,其实诚意很足的。 先生教过他,以德报怨,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他明白,此时成是非心中的伤心,不是自己能够体会的,有些话,他不该说,也不必说。 佘睥龙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射死了一条狗,对方却是这般对待自己家小姐,他终于明白对面那少年问的是什么了。 他是在问,自己为何要射死那条狗。 眉头一皱,他问道:“说吧,你们到底想如何?” 此刻的元夕也冷静了下来,看着对面那张冷冰冰的脸,他说道:“好狗不挡道。” “你!”佘睥龙拳头紧攥,面对对面那二人,自己这边既是理亏,又不占上风,而他,又不擅长斗嘴。 元夕看着安小刀,淡淡说道:“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小姐,但是请你记住,好人难做,可这坏人却是易当,你一个念头,也许真的就会失去一条生命。” 安小刀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陈岁岁轻声说道:“这位姑娘,我大哥这番话听起来不太友善,其实对你而言却是句忠告,这天下,能人异士多得是,今日我大哥不跟你们计较,可若遇到不讲理之人,只怕你已丢了性命。” 安小刀大声问道:“我能知道你们的名字么?” 元夕看了眼陈岁岁,回头说道:“相逢无缘,亦无需再见,至于名字,姑娘知道亦是无用。” 安小刀看着回去的几人,低声说道:“龙哥哥,我不想玩儿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去吧。” 佘睥龙有些吃惊,这还是小姐第一次主动要求回家。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大人知道的话,会很开心的,小姐,这伙山贼呢?” 安小刀想起了那少年的话,看着两侧山头持刀准备打劫的人,看向佘睥龙:“龙哥哥,我有个想法,咱们先回山上,然后我跟你细说。” “好!” 方一艾期待的大战打了起来,却未曾想是这般结果,连根羊毛都未拔到就这么回了山头。 他离得远,没听清那几位高手之间的对话,不过看大姐头的脸色,他知道,不说话才是正理。 成是非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把逗非给埋了,还用刀劈了一截木板,给逗非做了一个简易的墓碑。 挥手与永远留在这里的朋友告了别,成是非含着泪,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 接下释远大手印的正是霍弃疾。 释远没想到霍弃疾的身法会这般快,按照释法与空见的说法,霍弃疾挨了空见一掌,应该也受了不小的内伤才是。 可手臂上传来的大力,让他对空见的话深表怀疑。 上官子明已经被霍弃疾拉到身后。 公孙日月喊了一声“殿下小心!”手中长剑一拔便冲了过去,殿外五十名护卫纷纷抽刀而出。 后退几步的上官子明拦住了公孙日月。 见世子殿下无恙,公孙日月冲其点头,看向霍弃疾与释远二人。 一掌逼退释远之后,霍弃疾抢攻而上,出掌飘忽不定,释远攻而无果,便护住周身要害,以求自保,口中喊道:“师兄,空闻,快来助我。” 让人意外的是,释怀大师并未出手相助,而见其师苦苦支撑,败相已露,空闻上前半步,本欲出拳助师父得一息喘息之机,好跳出战局,却被释怀眼神所阻。 霍弃疾掌风越来越凌厉,释怀大师口诵佛号对着上官子明说道:“阿弥陀佛,让世子殿下受惊了,是老衲之过,世子殿下放心,我们释空门对世子殿下绝无恶意。” 上官子明看着交手二人,点点头道:“大师放心,我对大师仰慕得很,相信大师的为人。” 空闻凑到释怀身前,低声问道:“师伯,为什么?” 释怀问道:“空闻,师伯问你,你是我们释空门的弟子么?” 空闻惊道:“师伯此言何意?弟子当然是我释空门的门人。” 释怀又问道:“那你是我佛的弟子么?” 空闻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面向大殿佛祖塑像说道:“佛祖在上明鉴,弟子一心向佛,自是我佛弟子。” 释怀点点头道:“如此甚好,空闻,师伯相信你说的话。” “啊~” 这时释远喷了一口鲜血,倒飞而出,摔在大殿之上,捂着胸口,盯着并未继续出手的霍弃疾,满眼恨恨之色。 空闻上前,扶住释远,低声说道:“师父,你怎么样了?” 释远又吐了一口鲜血,一扒拉空闻说道:“我没你这样的好弟子。” 说完盘膝而坐,运功疗伤。 释怀冲着霍弃疾行了一礼,说道:“有劳居士了!” 被师父推在一旁的空闻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释怀转头对他说道:“空闻,释法身为我释空门戒律堂首座,却与那割鹿楼勾结,背叛师门,有违佛祖教诲,老衲在此宣布,释法不再是戒律堂首座,空闻,速速将其拿下,关到戒律堂去,严加看管。” 释远睁开眼道:“师兄,你此话是何意?割鹿楼一事纯粹子虚乌有,我此举全是为了咱们释空门着想,他西凉王世子带着这么多人围山,还能与我释空门善罢甘休?师兄我看你是有些糊涂了,分不清谁是自家人,谁是外人了。” 说完,他大声喝道:“戒律堂武僧何在?” 并无人应声而出,释远顾不得身上的伤,慌忙起身,冲着殿后喊道:“众武僧何在?快快出来与我击退强敌。” 只是依然没有武僧出来,只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先前离去的慧远大师。 慧远看着释远说道:“阿弥陀佛,诵经多年,佛性却还不如一个孩子,释远,你对得起你师父的教诲么?” 见到出来之人是慧远大师,释远什么都明白了,能在殿后控制住自己安排下来的武僧,也只有这位释空门前任掌门方丈了。 按照他的计划,自己只要破坏释空门与西凉王之间的关系就可以了,至于逼迫师兄交出方丈之位,却是其次。 可万没想到,霍弃疾上来并未咄咄逼人,堂堂西凉王世子竟然甘当绿叶陪衬,他只好随机应变出此下策,伺机对上官子明出手,若上官子明死在释空门,这释空门与西凉王之间只怕再无和解的可能。 释空门若是被西凉王一怒之下平了,他便可带着十几个亲信武僧远去吐蕃,去找师兄释弘以及他的恩师,慧明大师。 释弘在吐蕃建立禅宗,而慧明却是在吐蕃游历。 看向慧远大师,释远冷笑道:“师伯,我技不如人,确实有负恩师教诲,不过您所言经书佛理,这就不劳师伯费心了。” 慧远摇了摇头说道:“痴儿,这么多年了,仍然执迷不悟么?” 释远大笑道:“师伯,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你当了掌门,我师远去吐蕃,如今你的弟子释怀当了掌门,我师兄释弘在吐蕃辛辛苦苦建立禅宗,你们却又想插上一脚,告诉你们,我释远对释空门没什么兴趣,别给我扣什么割鹿楼的大帽子,常言道成王败寇,我技不如人也就算了,这脏水我可不接。” 释怀眉头一皱,对着霍弃疾行了一礼说道:“门内恩怨,倒是让居士见笑了。” 说完看向空闻道:“阿弥陀佛,空闻,带你师父下去吧。” 空闻上前一步,释远冷冷说道:“我倒是收了个好弟子,你师祖这一脉,就你如此,好,好得很啊!” 说完一甩袖子,背着手,自己向着殿后走去。 空闻面色尴尬,在后面跟着。 慧远说道:“我佛是我佛,我是我,我不是谁,谁不是我,空闻,你可悟了?” 闻言,空闻一愣,随即对着慧远行礼道:“阿弥陀佛,谢师伯祖教诲。” 慧远点点头道:“去吧,好生照顾你师父。” 空闻行礼离去。 邢云旗见师父又与人交手,便跑上前来急声问道:“师父,你有没有事啊?你之前可是受过伤的。” 霍弃疾笑道:“师父没事,小云旗,师父问你,方才师父该不该出手呢?” 邢云旗毫不犹豫道:“嗯,师父,我觉得你做得对。” 霍弃疾朗声大笑。 邢云旗不解道:“师父,你笑什么啊,我说得不对么?” “对,你说得很对,所以师父才笑啊,因为师父觉得开心,能说说为什么师父可以出手呢?” 邢云旗有些不好意思,见其师目光,便大声说道:“方才释远师父偷袭世子大老爷,师父要不出手相救,世子大老爷就受伤了。” 霍弃疾问道:“那若是师父先对释远师父出手呢?” 邢云旗抓抓小光头道:“这,好像是师父的不对了。” 霍弃疾又问道:“可是你也看到了,若是师父出手不及时的话,世子殿下可就会被释远师父打伤了,那我先出手又有何不对呢?” 邢云旗两只手抓抓光头噘着嘴说道:“师父,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霍弃疾揉揉小光头道:“好孩子,这便是世间最难的一个道理,我们都想在坏事来临之前解决它,可如何去判断会有坏事发生,才是最难的,就如同一个人,他不做坏事,你就很难断定他是恶人,可当他做了坏事之后,已经有人受到危害了,这时又为时已晚,这个难题师父也没有解决的办法,说与你听,便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可信于人,但莫轻信于人。” “哦!” 邢云旗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师父啊,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地给我讲道理呀,有些时候你问我的话,我都不懂,怪丢人的,这里这么多人呢。” 众人大笑,释怀说道:“悟忘,哦,不对,是邢云旗居士,你可知道,你师父给你说的那些话,是很多人想听也听不到的,不知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不知自己不知道,却还装作自己知道。佛法不是诵经念佛,佛在心中,法在世间,我们不过是以我佛为指引,循着世间佛法的轨迹而行走。” 邢云旗吐了吐舌头,说道:“方丈大师,您的话我记下了。” 释怀笑着点了点头。 霍弃疾望向慧远大师说道:“大师,晚辈的一些想法在登山路上已经与您说过了,您是否与释怀大师再商量一二,晚辈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释怀看向师父慧远,慧远微微颔首。 释怀说道:“还请居士与世子殿下及这位将军移步客房,先饮上一盏热茶,老衲与师父慧远大师商量一二之后,再给居士答复。” 霍弃疾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释空门客房内,邢云旗自己在想事情,霍弃疾与上官子明公孙日月闲聊。 五十名侍卫守在门外。 上官子明问道:“霍先生,这就谈完了?” 霍弃疾笑道:“说起来谈的时间也不短了,从山下开始,慧远大师的试探,便能知晓此番我们虽是兴师前来,却非问罪之意,而我与之切磋,就是告诉他,我们可以给其平等对话的机会。不然山下比武,可不是平手那么简单了!” 公孙日月问道:“莫不是居士可以取胜?” 霍弃疾点头道:“大师毕竟年事已高,不宜久战,我不过是占了年龄的优势而已。” 上官子明想起对着自己出手的释远,不解问道:“那释远又是怎么一回事?” 霍弃疾站起身来,对着上官子明行了一礼说道:“此事让世子殿下险些遭难,是我之过,给殿下赔个不是!” 上官子明摆手随意道:“霍先生无需这般客气,都是自家人,小妹那里可,可说过,霍先生是父王深信之人,那本世子自然不把霍先生当外人了。” 见其提及上官子陌,霍弃疾面色有些不自然,同样不自然的,还有那位公孙日月。 这时邢云旗一拍小脑门道:“师父,小云旗太笨了,登山的时候,大师父就说过什么怀疑释远师父是割鹿楼之人,那不就是你说的,那时候已经猜测释远师父是坏人了?那师父问我的话,我觉得师父先出手也是可以的。” 上官子明这才明白过来,霍弃疾为何对自己行了一礼,原来是把自己当鱼饵了。 要不是看在小妹的面子上,本世子一定让你好看。 打不过,也喝不过,那本世子就和你比吃。 霍弃疾看着邢云旗笑道:“小云旗啊,可慧远大师只是猜测啊,万一师父先出手伤了好人该怎么办呢?” 邢云旗不解道:“可释远师父已经对世子大老爷出手了呀,他就是坏人!” 霍弃疾笑道:“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邢云旗一吐舌头,又开始自己琢磨事情了。 这时有侍卫推门而入, “禀殿下,两位大师来了!” 第六十七章 竹扫 上官子明与霍弃疾对视一眼,随即说道:“快请二位大师进来!” 慧远先迈门而入,释怀紧随其后,入门后,二人双掌合十,对着在座几人行了一个佛礼,释怀开口道:“让几位久等了,还请诸位见谅。” 上官子明笑道:“两位大师客气了,快快请坐,不过是在此喝上几盏茶而已,大师,咱们这释空门的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释怀眼神一亮,看来那霍居士所言非虚。 与师父慧远一同落座之后,释怀笑道:“此茶采自释空山深处,而这泡茶之水也是山涧清泉,我佛门中人,讲究的是清修,这茶与水,不过是就地取材罢了,并非什么名茶,世子殿下若不嫌弃,老衲可送与世子几包尝尝。” 正放下茶碗的上官子明一抬眼看向释怀,笑眯眯道:“大师此话当真?本世子记得父王也很喜好香茗的。” 释怀心中一喜,随声应道:“自是要给王上备上一份的,还有霍居士以及这位将军。” 霍弃疾说道:“霍某谢过大师好意了,不过凉州事了,霍某还要远赴他州,只怕无那煮茶的功夫,岂不白白浪费大师一番好意了?” 释怀有些诧异,与师父对视一眼,看向霍弃疾说道:“居士这么急着离开凉州么?” 霍弃疾笑道:“有释空门几位大师,王上自是无忧,不过那割鹿楼一事,还要劳烦释怀大师多加注意。” 释怀点点头道:“此事在接到令尊书信之后,我便有多加留意本门动向,至于释远师弟究竟是不是割鹿楼中人,老衲并无确凿证据。” 霍弃疾点了点头,说道:“大师,虽是你释空门内部之事,不过我还是要冒昧地问上一句,那吐蕃的禅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释远大师所言,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 自打进屋落座之后就开始闭目参禅的慧远睁开了眼睛,缓缓说道:“此事,倒是与老衲有些关系。” 慧远虽是释怀之师,不过如今释空门住持已是弟子释怀,所以门中事务理应由释怀搭理,因而他进门之后并未多言,只是安坐在一旁。 法堂的释法与空见已是带伤之身,况且此时也不宜出来议事,毕竟伤了他二人的霍弃疾就在屋内。 戒律堂首座释远被关,刚刚接替首座之位的空闻正在戒律堂安排释远,至于那三名释远的亲信,也已经被关了起来。 慧远亲自出手,这三人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况且,他们也不敢反抗。 释远在前殿根本没有得手,已经是大势去矣,他们再出去,未必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至于练武场上的百名武僧,已经被空闻叫回门内,与其让他们对着那几百名侍卫大眼瞪小眼,不如将眼睛瞪在戒律堂。 对于这百名武僧而言,空闻的话最管用。 这释空门中,能来陪释怀议事的,便只剩下慧远大师了。 霍弃疾的意思他已经对释怀说了,而他并未左右释怀的意见,只是对着释怀说道:“佛祖想看到的,不是我们如何卖力地对人言我佛如何的好,而是要世人能够感受得到,佛其实就在他们身边,甚至是他们的心里,我们不是把佛传递给人,而是在告诉世人,如何找到自己心中的佛。” 释怀似乎明白了为何霍弃疾愿意再次以礼登山。 有礼方可平心静气讲理。 原本慧远不欲多言,不过霍弃疾此问涉及上一辈的恩怨,他便出言相告,这吐蕃的禅宗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如今与他们释空门又是何种关系。 在慧远担任释空门掌门之前,他与慧明分别任法堂与戒律堂首座。而不知为何,最终他们的师父没有选择呼声很高的慧明接任住持一职,而是选择了慧远。 慧明问其师何故,师父对他说,慧远的佛法修为要胜于你的,而你好胜心又强,不适合做我们释空门的住持。 慧明没有与师父争辩,因为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不过他却打着包裹,离开了释空门,远去吐蕃。 他告诉慧远,我要证明,我的佛法不比你差。 而慧明其实不知,便是在修为上,他也比慧远弱上一筹。 十多年之后,慧明曾经归来过一次,再离去时,带走了他的大弟子,释弘。 对此,愿意见到佛光普照的慧远并未阻拦,还赠出大量经书。 禅宗,便是慧明与释弘一手建立起来的,不知为何,慧明却并未担任禅宗首任住持,而是由释弘担任。 说到这里,慧远大师似乎有些累了,他对着弟子说道:“释怀,接下来的事由你来说吧!” 释怀点了点头,对着霍弃疾三人接着说道:“此事,倒是老衲忘了我佛教诲,生了贪念,释弘是我的师兄,他在吐蕃建立禅宗之后,并未与我释空门脱离关系,那时师父已经把释空门掌门方丈一职让位于我,他老人家静心精研佛法。” 说到这里,他起身对这上官子明行了一礼说道:“世子殿下,是老衲之过,令王上受了委屈,如今王上这般对我释空门,更令老僧汗颜。” 上官子明连忙起身阻挡说道:“大师万万不可这般,父王在信中明言,佛法是好佛法,但迫人读之,却是与佛理背道而驰了,如今霍先生与我来到山上,就是要与大师商议,怎样去弘扬佛法,让我凉州子民心甘情愿地礼佛敬佛诵佛。” 霍弃疾在一旁轻轻点头说道:“释怀大师,我佛常说,回头是岸,既已回头,又何须如此执着呢?” 释怀微微转身,对着霍弃疾行了一礼说道:“阿弥陀佛,居士所言甚是!” 霍弃疾站起身来,身形微侧,算是受了半礼,随后伸手虚引道:“释怀大师无需这般客气,快快请坐。” 释怀再次落座之后,继续说道:“是那释弘与我联系,言其禅宗仍尊我释空门为上宗,另外便是居士与世子所知晓的事了,他得到了吐蕃王的支持,便起了心思,妄图插手天下大势,老衲便听信了他之言,派了释法与空见去了王府,至于为何没派释远去,便是老衲也存了个心思的。” 释怀没有多言,可在座之人,除了听不太懂的邢云旗之外,其他人都明白。 释远是释弘的师弟,若是他去了王府,只怕会真的对西凉王下了杀手。 而释怀也未必是真的心怀天下苍生,什么凉州之乱,万民遭殃,而是若凉州真的乱了,吐蕃王带人攻了过来,他释空门可得不到半分好处。 得到好处的,只有禅宗。 可他之所以选择派释法与空见过去,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一种给禅宗的态度,一种给西凉王的态度。 他在告诉禅宗的释弘,他禅宗有吐蕃王的支持,他释空门身后同样有西凉王,而释怀还想让西凉王知道,释空门的高手,可以要了他的命,同样可以保护他的命。 西凉城修建寺宇,同样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不介意宗门搬离释空山,在这里,又有几人来此上香敬佛呢? 天下,只有落月城的白马寺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出现霍弃疾这个意外。 当霍弃疾初次登山的时候,释怀便觉得此事恐怕会生出意外,便传信给释法与空见,要见机行事,而释远当时说的话,便已经让其起疑。 他根本信不过释远,因为释远是释弘的师弟。 至于什么割鹿楼中人的说法,他不过是说给门中弟子们听的。 他毕竟是释空门的掌门。 无论是对西凉王下手,还是对石昆城的世子出手,对释空门而言,都是一件坏事。 所以在释法与空见归来之后,他选择了等。 还好他的师父慧远大师帮助了他。 而慧远大师,其实早已洞悉一切。 该争的时候,也得争一争的,世间万事,忍一时也许会风平浪静,只是一味退避,未必就能海阔天空。 没有人能忍一辈子的。 释怀语毕之后,屋内有些沉寂,邢云旗看看师父,又看看其他人,扯了扯霍弃疾的衣角说道:“师父啊,这里有些闷,我出去玩儿一会儿可不可以?” 霍弃疾笑道:“去吧,毕竟你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呢,再下山,却不知何日才能归来了,多看看也好!” “嗯!” 邢云旗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上官子明说道:“世子大老爷,能不能借我两名护卫哥哥啊?” 上官子明一愣,这小光头,还知道保护自己了,转头看向公孙日月说道:“拿来吧!” 公孙日月一愣,随即掏出一块儿腰牌出来,递给邢云旗说道:“给,拿着这块儿令牌,外面的人你随意调遣。” 邢云旗笑嘻嘻问道:“那,让他们做什么都行么?” 公孙日月笑道:“做什么都可以,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你师父可在那坐着呢!” 邢云旗看了眼霍弃疾,轻声说道:“师父,我不做坏事的。” 霍弃疾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小脑袋瓜子里面想的是什么,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便笑着说道:“我相信你,去吧,别给大师们惹麻烦就行!” 邢云旗咧嘴一笑,转身要出去,又站住了脚步,对着释怀大师行礼说道:“方丈大师,我可以去后山么?” 初闻邢云旗要两名护卫,释怀心中有些不喜,这时听邢云旗这么问道,便是笑道:“去吧,山中走兽颇多,你要多加小心,万物有灵,若非不得已,记得不要伤了它们性命。” “嗯。我会的!” 说完邢云旗跑了出去,随他而去的,正是之前在殿外护着他的那两名护卫。 邢云旗走出之后,霍弃疾笑道:“敢问释怀大师,佛经有云‘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虫’这水饮还是不饮?这咒念还是不念?” 释怀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正色道:“水要饮,这咒也要念。” 霍弃疾喝了口茶道:“如此说来,大师岂不是自欺欺人了?” 释怀微微摇头道:“观水是佛心,念咒亦是佛心,并非自欺欺人。” 霍弃疾放下手中茶碗,说道:“大师所言甚是,不瞒大师,这西凉城中那座准备筹建的寺宇,我会建言王上,继续修建下去。” 释怀一听,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师父。 慧远大师再次睁开了眼睛,冲着霍弃疾微微点头,随即对着释怀说道:“释怀,王上此举对我佛门而言,是一大喜事,看来你又有的忙了。” 慧远所言,是佛门,而非释空门。 释怀起身对着慧远行了一礼说道:“幸得师父一喝,释怀才得以顿悟。” 霍弃疾笑着说道:“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释怀说道:“居士但说无妨。” “晚辈回西凉城之时,还请贵门派一位大师随行,一来是协助王上筹建新的寺宇,二来,还是要护着王上的安危,毕竟我很快就会离开凉州,王上身边还是要有一位高手才比较安全。” 释怀面色一怔,霍弃疾这句话说出来,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了,毕竟王府之事才发生没多久,霍弃疾就提出这般要求,可是对释空门极大的信任。 释怀问道:“霍居士,你当真放心?” 霍弃疾笑道:“有何不放心的?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去想,就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大师不过是为了弘扬佛法,这又有何不可呢?” 此时慧远站起身来说道:“便由老衲随居士走上一遭吧,早听说西凉城大,从未得见,也算了了心中夙愿了。” 释怀起身说道:“师父,您这是?” 慧远说道:“释怀,你要懂得,佛法要弘扬,但是释空门也要有,你身为释空门的掌门方丈,还是要把宗门基业传递下去,如今我释空门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释怀对着慧远行了一礼道:“有劳师父了!” 霍弃疾起身说道:“能与大师随行,是晚辈之福,想必有大师在王府讲经,王上会对佛法感兴趣的。” 上官子明起身对慧明行了一礼说道:“有劳大师了。” 慧明还了一礼。 上官子明看了霍弃疾一眼,见其点头,便对释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在此打扰大师清修了,过两日我派人来接慧远大师,不知可否?” 释怀笑道:“山中斋食简陋,就不留殿下用膳了,老衲去安排人给殿下包上几包山茶,还望殿下不要推辞。” “好,好,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上官子明对公孙日月说道:“日月贤弟,要不要陪我去给佛祖上柱香,求个姻缘?” 公孙日月面色微红,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世子殿下,佛祖面前,可不能说笑话的,香我是要敬的,可不是求什么姻缘。” 释怀在一旁笑道:“这位将军所言甚是,佛祖看得了因果,却不问姻缘。” 霍弃疾此时已走到慧远大师身边,低声说道:“有劳大师了。” 慧远微微一笑说道:“老僧虽然上了年纪,这眼神还是可以的,辨得清是非。” 霍弃疾微微点头说道:“大师请!” 几人出门而去,慧远陪着几人去大殿上香,而释怀则亲自去安排给几人包茶叶去。 上香完毕,释怀也到了大殿,身后跟着一个小和尚手捧着一个木盒。 释怀说道:“世子殿下,茶叶在木盒之中,如此薄礼,贫僧倒是汗颜了。” “诶,大师何须过谦,在本世子看来,此茶别有一番滋味,贵重得很。” 释怀笑道:“贵重倒算不上,不过却是本门药房释尘师弟亲手炒制,也算别具特色了。” “可是那位在石昆城盛传的名医释尘大师父?那本世子可要当面感谢一番了,不知是否方便?” 上官子明一招手,有人上前接过茶叶,听闻释怀这般介绍,他倒是想起了常在石昆城出现的那位行医僧人。 释怀面带歉意说道:“释尘师弟性格孤僻,不善言辞,所以才未出来见客,还望世子殿下见谅。” 上官子明说道:“既然如此,待他日有缘再见,释怀大师,我便告辞了。” 说完看向霍弃疾道:“霍先生,那我们下山吧。” 这时公孙日月说道:“霍先生的小弟子云旗还未归来。” 霍弃疾说道:“如此,我们便去山门外等候吧!” 上官子明点点头,随口问向一个侍卫:“知道小云旗去哪儿了么?去派人找找!” 那侍卫带着几人称是而去。 释空门后山有一片竹林,竹高叶茂,邢云旗上山之后随师兄来此砍过竹子,用来编制一些生活用具。 而只在释空门待了半年的他,就学会了编制竹扫帚。 他没有刀,砍竹子也不太行,所以才想找两名侍卫大哥来帮忙。 那两人见这个小光头带他们二人来后山竟然是为了砍竹子,不禁莞尔。 不过小云旗手中有公孙统领的令牌,这二人自然会帮小云旗的忙。 竹子选好了,连编制扫把的竹枝也砍了不少,邢云旗便求两位大哥帮忙把这些东西搬到山门前,他去释空门内找曾经的师兄们借工具。 比他大不上两岁的师兄悟能见到师弟回来很是开心,师弟走了之后,他便没了伙伴,当然,分配给他的活也多了些。 白白胖胖的他其实是释尘带上山来的,说其慧根不浅,欲收他做弟子,而那时候的他,其实没这般胖,不过是个小要饭的。 到了山上,师父释尘却并不管他,只让他做些杂役的活,但是在吃上面除了荤之外,满足他一切要求。 对于悟能而言,只要能吃饱就成,白菜豆腐就大馒头,他能吃上好几碗。 邢云旗找到这位师兄的时候,他正在偷吃斋饭,其实算不上偷吃,因为整个释空门上下已经知道这位悟能一天要吃上好几顿斋饭。 释尘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就收了这么一位宝贝疙瘩,谁敢闲言闲语去招惹这位性格古怪的师叔呢。 刚吃完一个馒头,准备再吃一个的时候,邢云旗进来了,咧嘴一笑,悟能把手中馒头掰了一半递了过去,说道:“悟忘师弟,你咋回来了呢?是不是你那师父喂不饱你啊,你看你都瘦了,来师兄给你半个馒头先吃着,不够了师兄再给你去拿,这次回来可别乱认师父了哈,实在不行我跟我那古怪师父说一说,也收你当个弟子如何?” 邢云旗接过馒头,咧着嘴笑着,他没想到再次见到师兄他会这么开心,曾经未下山的时候,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师兄,因为他觉得这个师兄是释空门的一个特殊存在,与他格格不入。 “悟能师兄,其他师兄们呢?我这次是随师父上山,顺便过来看看你们,我想借一下工具,做一把竹扫帚。” “哦,这样啊,其他师兄们都做功课去了!” 看着邢云旗啃了两口的馒头,他没好意思再要回来,便接着问道:“你做竹扫帚干什么?怎么还跑到咱们释空门来编这个来了?” 邢云旗有些着急,他怕师父等着自己,便急着说道:“悟能师兄,此事说来话长,就不与你细说了,我赶时间,工具就自己拿了哈,回头你帮我跟其他师兄们说一声。” 紧着扒拉两口饭碗,悟能看着自己拿着工具出门的邢云旗,连忙喊道:“师弟,你等等我呀,我过去给你帮个忙!” 往外跑的邢云旗的声音传来:“师兄,你又不会编,怎么帮我?” 悟能也是好奇,放下饭碗,手中的半个馒头还剩一口,全塞在嘴里,也追了出去。 他跑得有些慢,好在能看见师弟是向着前门方向跑去的,等他气喘吁吁地到了山门前,扶着大门喘着粗气的时候,邢云旗已经开始编了。 深呼吸几下,悟能感觉自己好了很多,笨拙的迈过门槛,他晃着身子慢悠悠地向下走去,嘴上说着:“哎,师弟啊,你这么编不对,你那绳子怎么能那么缠呢?你这么编肯定不行,完了,完了,你也不听我的,你这竹扫帚啊,保准不禁用,你就等着看吧。” 被几名侍卫找到的邢云旗忙着手上的活计,没有理会师兄说得话,只是随口应道:“等下次有空再按师兄说得编吧。” 悟能见师弟不理会自己,便蹲在一旁看着,蹲一会儿蹲累了,便一屁股歪在地上,双手撑地,双腿平伸,要不是山门前有这么多人,他都想躺着了。 诶?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兵呢? 悟能才发觉不对,莫不是这小子在山下犯了事儿,这些官兵来抓他的吧,一定是了,连编个扫帚都有好几个人看着。 难道这小子在山下偷了人家的扫帚被抓了?悟能想起自己上山之前可也干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 他有些坐不住了,轻悄悄地爬起来,生怕惹得那两位带刀的官大爷注意,爬起来之后,刚迈上台阶准备跑的时候,却见掌门方丈与好几个人走了出来。 邢云旗紧赶慢赶,终于编完了一把竹扫帚,不过这扫帚头却是有些偷工减料,小了许多,因为他的时间,确实不多。 不是很满意,邢云旗有些失落,一抬头,见师父一行人走了出来,他见大师父走在师父身旁,便扛着新编的竹扫跑了过去。 霍弃疾几人也看到了邢云旗,在山门前等着他上来。 来到师父与慧远大师父跟前,邢云旗双手托着竹扫递给慧远说道:“大师父,我师父打坏了您的扫帚,我又给您做了一把,可是不太好,您别嫌弃,等下次有机会我再给您做一把新的。” 慧远接过竹扫,笑着说道:“辛苦你啦,我很喜欢。” 说完看向霍弃疾说道:“这可是老僧收过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霍弃疾望向额头满是汗的邢云旗,笑着说道:“确实很珍贵!” 第六十八章 并肩王 安小刀踢着山路旁的杂草,低着头,默不作声。 陪着大姐头演了一场打劫大戏的山贼们已经随左护法方一艾回了山寨,大家都看得明白,这场戏好像演砸了。 人生便是这般,没有重来的机会。 安小刀以前从未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可今日之事,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满眼是泪的少年。 不只是一条狗而已,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抚平的创伤。 佘睥龙没想到安小刀情绪这般低落,不善言辞的他只能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龙哥哥,我不想被人这般记恨的,事情,原本也不应该这么糟的。” 佘睥龙不觉得自己那一箭射出去是错的。 小姐被咬,便是他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万一,绝对不行,这不仅仅是职责所在。 佘睥龙是亲眼见过有人被狗咬之后,得了恐水症发病而死的,没人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被关在漆黑的屋里,孤独的死去。 而他,不过是被一条狗咬了一个小伤口而已。 那个孩子,是佘睥龙的异性兄弟,是那种孩子之间摆着石头树叶当贡品磕头的把兄弟。 佘睥龙不喜欢狗,甚至是讨厌,但是他射出那一箭绝不是因为这个。 安小刀这般说了,他原本想说的那句话,没有说出口来,只是嘴唇动了动,干巴巴地说了句,“我是怕它咬你。” 安小刀咬了咬嘴唇说道:“龙哥哥,对不起!” 调皮任性的安小刀佘睥龙应对自如,摆一张冷冰冰的脸就好了,可也许是冰的太久了,安小刀需要他暖一点的时候,他反倒不会了。 嘴角抽动两下,他硬邦邦地说道:“小姐言重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安小刀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哼,你就是块儿木头!” 说完,便向前跑去。 佘睥龙明白了,还是当木头的好,不用说话。 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安小刀惹起来的,佘睥龙知道,安小刀自己心里同样清楚。 跑了几步,来到一颗树前,安小刀用小拳头捶着树干,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对这颗树撒气,龙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笨,一点好话都不会说。 她倒想起了那个少年。 那个很讲理的少年,说起话来倒是很中听的,不想那个看起来很凶的少年,长得虽然不错,却很吓人。 佘睥龙见小姐捶树,心想机会来了,便快步上前,在安小刀身后喊道:“小姐闪开!” 安小刀闻声,身形不由自主而动,闪到一旁,半张着嘴看着佘睥龙一掌劈在树干之上。 树折了,佘睥龙收了掌,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小姐,怎么样?” 安小刀“啊”了一声,没太明白佘睥龙此举何意,难道龙哥哥心中也满是委屈?一定是了,以龙哥哥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方才却如此被动,一定是很憋屈的。 “龙哥哥,你要是想打,就再打几棵树吧,反正你这爱砍树的喜好山中人尽皆知了。” 佘睥龙看着半截树干,从箭筒中抽出一截断箭,是被元夕斩断飞向安小刀的那根。 他的箭很少失手,极少,今日却失了手,那个少年究竟是何身份呢? 来自巴州,莫非是青云宗之人? 看着拿着断箭发呆的佘睥龙,安小刀心中了然,一定是了,自己光顾着伤心了,却忽略了龙哥哥的感受,想到这里,她轻轻说道:“龙哥哥,你别难过了,那少年虽然厉害,但是我敢确定,他的箭术一定比不上龙哥哥的。” 佘睥龙抚摸着箭断之处,当时他看得分明,狗身上那根断箭就是那少年随手弹出的一块儿石子打折的。 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安小刀说道:“小姐,此事就过去吧,正如那少年所说的,未必有再见之日,小姐再耿耿于怀也是无济于事的,只望小姐能记住今日之事,他日别再发生类似此事就是了。” 此刻安小刀的心情已好上了许多,她轻轻一跃,站在断树之上,笑嘻嘻地说道:“龙哥哥,你看我比你高这么多了。” 佘睥龙见状便明白原来的那个小姐又回来了。 “小姐,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到那颗树上去了!” 安小刀咯咯笑道:“你上去呗,你要是敢上去,我回家的时候就跟表姐说你的‘好话’哦!” 安小刀的表姐名盛樱,正是荆州兵马副帅盛录浩之女。 佘睥龙倾慕之人正是盛樱。 背过身去,佘睥龙轻声说道:“幼稚!” 安小刀跳了下来,拉着佘睥龙的袖子说道:“龙哥哥,我还不想回家嘛,回家爹爹又该让我跟二世子玩儿,可我真的不喜欢他啊!” 佘睥龙叹了一口气,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以小姐的身份,更是躲不过去的。 “小姐,你可是刚说过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嘻嘻,女人的话你也信?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佘睥龙有些无奈,早知道不哄她了。 “还在这当山贼?” 安小刀摇了摇头,望向远山说道:“龙哥哥,咱们能不能把这个牛角山的山寨给散了啊,咱们若是走了,他们又该打家劫舍去了,我想做点好事。” 佘睥龙沉思片刻说道:“小姐,今天山寨拆了,明日还会有人给他建起来,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此事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依我看,不若我们与左护法约法三章,告诫其一二,效果可能会更好些。” 安小刀莞尔一笑,点了点头,“还是龙哥哥想得周全,龙哥哥下了山,我们去寻一寻那位陶先生可好?” 佘睥龙点了点头,“好,我对此人亦是向往得很,不过,小姐,这次咱们可得说好了,寻到了陶先生之后,我们就回襄阳。” ———————————— 南郡城,将军府。 步吉安对着风尘仆仆而归的杨书察说道:“一路奔波,你辛苦了,可有打听到副帅的消息?” 杨书察回道:“回将军,我到了襄阳城后,先去帅府送信,就暂且住在客栈,顺便打探一下副帅的消息,听说副帅去了趟春水城,现已回到襄阳。” 步吉安点点头道:“你去歇着吧!” 杨书察告退之后,步吉安展开手中的信。 快速扫了几眼,魏帅的意思他已知晓,把信随手一折揣入怀中,他走出书房,吩咐道:“来人啊,备马车。” 在南郡城这几日,何向风一直没有离开过客栈,步吉安的人也只能在客栈外盯着,所以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魏樊顾在信中告诉步吉安,稳住何向风,既然他身为扬州派来的使者,那就以礼待之,他欲见王上,那么就给他一个见王上的机会。 魏樊顾要步吉安等他的消息,此事他将亲自奏请江陵王。 步吉安要去客栈见一见师父,顺便告知一下何向风魏帅的意思。 何向风手拿一块儿干布,在那擦拭着自己的剑,他的剑是家族特意为他打造的,其中很珍稀的一块儿材料,则来自于并肩王府。 族叔何欤不过比他大上两岁,且是家族旁系所出,若不是被拜剑阁看上,只怕也没什么大出息了。 便是剑道天才又如何?脑子直得很,要不是主上下了命令,那柄剑又如何会落到左又左的手中?他何欤以为拿着个破铁片子就能杀人了? 天真! 何向风爱练剑,更喜剑,他的夙愿便是把祖上那柄天助剑夺回来。 剑身已擦得光亮,何向风归剑入鞘,对着屋内所跪之人说道:“主上的意思我已知晓,至于荆州,就按画主的意思去办,告诉老笪还有巴州其他我们的人,都听画主的调遣,你去吧!” 那人告辞离去,何向风坐在屋内,想着他的计划。 步吉安的马车到了客栈,已换了便装的步吉安只乘坐一辆小马车而来,不过下了马车之后,还是被掌柜的给认出来了,连忙离了柜台,亲自出门迎接。 “步将军大驾光临,小店荣幸之至!” 说完冲着小伙计喊道:“快来,把将军请到楼上位置最好的那间雅间去。” 转头笑着对步吉安说道:“步将军,酒要多少?” 步吉安本不欲在此饮酒的,不过掌柜的这般热情,他倒是不好意思推却,正好与师尊小酌几杯也好,便点点头道:“上好的酒先送上几壶,至于下酒菜,你看着上些拿手菜就是了。” 步吉安并未带任何侍卫,马车在外等候,他一人随伙计上楼,在雅间落座之后,他对着伙计说道:“小二哥,帮我把天字甲房的客人请到这里来。” 收了步吉安赏钱的小伙计心里美滋滋的,忙去帮着将军请客人去。 郑锡丁本想叫着易中原一同去,出了门之后改变了主意,一人去找步吉安。 酒是掌柜的亲自送上来的,本欲多与将军多攀谈几句的,结果步吉安一句“放下吧”,掌柜的就明白了,将军不是来喝酒的。 郑锡丁推门而入,步吉安连忙起身走上前去,“师尊,为免他人猜忌,不然弟子就亲自去师尊的房间请安了。” 郑锡丁笑道:“你这孩子,跟为师还这般客气做什么,几步路而已,为师我还不至于连这几步路都走不了。” 步吉安笑道:“师父说笑了,快快请坐,咱们师徒边喝边聊!” 二人落座之后,步吉安先给郑锡丁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倒酒的时候说道:“师尊,魏帅回信了。” 听步吉安这样说道,郑锡丁没急着饮酒,低声问道:“怎么说?” 放下酒壶,步吉安从怀中掏出信来递给郑锡丁,“师尊,这是魏帅的信。” 郑锡丁冲着步吉安点了点头,接过信来,展信看了几眼,抬头看向步吉安说道:“按照魏帅的意思,只是让何向风去见王上,这是何意?难不成魏帅对我紫阳阁还是存有成见么?” 步吉安摇摇头道:“师尊,我看未必,魏帅此举却是在保护咱们紫阳阁,您想想看,若是他何向风说服了王上还好,可若是王上坚守与巴州的盟友关系,也许王上不会对他何向风怎样,毕竟是扬州来使,可我们荆州的紫阳阁呢?会不会落得一个通敌的罪名呢?” 郑锡丁端起酒杯,只是自己放在唇边,一饮而尽,思虑片刻说道:“此话有理,吉安,我欲去拜访一下魏帅,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步吉安陪着师父饮下杯中之酒,边倒酒边说道:“师尊若是不急,就再等上几日,等王都那边有消息传来,我们再动身也不迟,不然以他何向风的本事,我们还是多去几人为好。” 郑锡丁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与步吉安碰杯之后,他随口问道:“副帅那边可有消息?” 二人一饮而尽之后,步吉安说道:“副帅去了趟春水城,如今也回襄阳了。” “春水城?” 谈话间,小二哥敲门而入,送进四盘热菜之后关门离去。 待伙计离去之后,郑锡丁加了口鱼慢慢嚼着,吐出一根刺后,他说道:“吉安,我看王上只怕会信了他何向风的话。” 步吉安细思片刻说道:“难道是因为副帅?” 郑锡丁点点头道:“看来王上对这位巴州盟友也非放心,副帅不去东部的武陵,而是去春水城,那就很说明问题了,另外,我听说武陵城的守将是从巴州归来的项飞昂?” 步吉安点点头道:“此事是王上一人决断,我也不明白为何,而当初魏帅并未反对。” “看来此确有过人之处,我听说此人就是咱们荆州之人。” 步吉安道:“项将军是襄阳城人士,不过我却未曾听闻他有什么背景。” 郑锡丁摇了摇头说道:“既然王上放心,我们就无需操这个心了,来喝酒!” 二人饮酒吃菜。 郑锡丁看着盘中之鱼说道:“这鱼肉好吃,却是有刺,做得不好,却又发腥,可喜吃鱼之人依然很多,只因抵挡不住其味之鲜美,如今这天下,就好似这盘中鱼肉,盯着它的人很多,可这做鱼之人,与吃鱼之人又会是谁呢?可别一不小心被扎了喉咙,伤了自己。” 步吉安也夹了一块儿鱼肉,轻轻拔出一根刺,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敬了师父一杯酒之后,他点头说道:“小心拔刺,这肉还是可以吃的,至于这鱼嘛,我觉得咱们荆州做的就很不错。” 郑锡丁一笑说道:“好,那这盘鱼为师也要吃上几口。” 步吉安问道:“师父,掌门师伯那里?” 郑锡丁笑道:“无妨,你师伯如今潜心修行,宗门内俗世皆由为师在打理,只怕用不上两年,师兄就会把掌门之位让与我,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散人。” 步吉安举杯笑道:“那可要先恭喜师尊了。” 郑锡丁摇了摇头说道:“唉,都是劳碌命!” 步吉安一笑,没有多言,师父想当掌门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心中清楚得很。 ———————————————— 洛月城相国府,一间密室内,围坐着几个人。 当中所坐之人,正是袁秉德。 担任相国的并肩王袁世信并未在此。 拜剑阁副掌门左又左,其弟子何欤,坐在袁秉德对面,拜剑阁三名护阁长老坐在左又左与何欤身后。 袁秉德望向左又左说道:“左掌门,机会难得,还望掌门全力出手,力求毙敌。” 左又左一扬手中之剑说道:“世子殿下,有此剑在手,老夫又添几分把握。” 袁秉德笑笑点头,又问向何欤:“何先生,当真不用换一柄剑?” 何欤冷哼一声说道:“世子殿下这是瞧不起何某手中的剑了?” 袁秉德熟知何欤的秉性,对此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此事关系甚大,本世子还是认为准备更周全些好。” 何欤抱剑怀中,依旧冷冷说道:“别的剑用不惯,影响实力,殿下放心好了,此剑若不成功,便是那天助剑在手,结果也是一样!” “好,那何先生随意。” 说完袁秉德起身说道:“那便仰仗诸位了,安排妥当之后,咱们便行动。” ———————————————— 洛月城相国府,一间密室内,围坐着几个人。 当中所坐之人,正是袁秉德。 担任相国的并肩王袁世信并未在此。 拜剑阁副掌门左又左,其弟子何欤,坐在袁秉德对面,拜剑阁三名护阁长老坐在左又左与何欤身后。 袁秉德望向左又左说道:“左掌门,机会难得,还望掌门全力出手,力求毙敌。” 左又左一扬手中之剑说道:“世子殿下,有此剑在手,老夫又添几分把握。” 袁秉德笑笑点头,又问向何欤:“何先生,当真不用换一柄剑?” 何欤冷哼一声说道:“世子殿下这是瞧不起何某手中的剑了?” 袁秉德熟知何欤的秉性,对此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此事关系甚大,本世子还是认为准备更周全些好。” 何欤抱剑怀中,依旧冷冷说道:“别的剑用不惯,影响实力,殿下放心好了,此剑若不成功,便是那天助剑在手,结果也是一样!” “好,那何先生随意。” 说完袁秉德起身说道:“那便仰仗诸位了,安排妥当之后,咱们便行动。” 洛月城皇城内,大殿上有三人。 相国袁世信,国师霍星纬,大晋名存实亡的皇帝,司马文德。 当了一十三载的傀儡帝王,司马文德早已习惯他坐在龙椅之上最后说上一句“便依相父所言”又或者“就按着国师说的去做吧。” 而国师与相国二人议事,他却很少参与。 在他十八岁那年,国师主张,相国安排,给他立了一位皇后。皇后是礼部尚书之孙女,端庄贤淑,只是那长相…… 皇后觉得皇上有个怪癖,行那周公之礼之时不喜欢点灯。 而司马文德是心里苦,看不清脸,还能提枪上马,若是看得清了,只怕他的枪便握不住了。 人道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而司马文德的后宫却只有一个人,倒是和他爷爷司马正康很像。 他也想充盈后宫,只可惜无论是相国还是国师,皆不同意。 所以,连宫女都不敢下手的他,只好这么将就着了,只是不知是何缘故,皇后的肚子始终瘪瘪的,不见任何成效。 司马文德觉得自己对不起大晋王朝的列祖列宗,这皇位也就罢了,怎么连个子嗣都延续不下去了呢。 难道真的是他司马氏气数将近? 若不是他司马文德还有些骨气,知晓什么叫忍辱负重二字,他早就退位让贤了,这摆设帝王,谁爱当谁当。 如今这殿下说话之人,和那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丞相何其相似? “陛下,我如今身处相国职位多年,扬州之事一直都是犬子在处理,所以这并肩王就交给他吧,我好安心辅佐陛下。” 司马文德端坐在龙椅之上,对着坐在其右手边的袁世信说道:“相父,朕记得自我大晋建朝开始,这各州世子继承王位皆由各州诸侯王自行安排,无需王朝首肯,相父既以决定,那就按照相父的意思去办吧。” 袁世信身子微倾,算是行了一礼,说道:“虽是如此,各州还是要报与陛下知晓的,而各州新王继位,也是要到国都来面圣的。” 司马文德苦笑道:“相父,如今各州,只怕也只有咱们扬州还认我这个皇帝陛下了吧。” 一旁霍星纬突然开口说道:“陛下,您是大晋朝的皇帝陛下,他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袁世信眼中精芒一闪,随即说道:“国师大人言之有理。” 随后又对着霍星纬说道:“不知国师大人意下如何?” 霍星纬淡淡说道:“王朝规矩如此,既然并肩王愿意将这王位让于世子,我自无意见。” 袁世信笑道:“还是要与国师大人商议一下为好!” 霍星纬微微点头。 这时袁世信又对着司马文德说道:“陛下,公主殿下听闻太后染疾,寝食难安,欲来国都探望,我念公主殿下一片孝心,便让犬子携妻小前来探望,已于昨日抵达洛月城。” “是姑姑来了么?她现在在哪里?相父,可否让姑姑来宫中小住几日?” 司马文德虽是只见过姑姑两三面,可毕竟是自己至亲,此时听说司马若兰来了皇城,喜由心生。 袁世信扫了国师霍星纬一眼,见其面色不变,便对着司马文德说道:“陛下,公主目前暂居相国府,待我回府之后,便派人送公主入宫。”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司马文德欣喜,想起方才袁世信所言,便开口说道:“相父,既然姑父也到了皇城,那朕就锦上添花,拟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并肩王由王府世子袁秉德继承,相父以为如何?” 袁世信站起身来,对着司马文德躬身行礼说道:“帝王恩宠,袁世信愧不敢当,只愿肝脑涂地,一心为我大晋分忧。” 霍星纬半抬一眼,又复原来神态,似乎没有见到袁世信的忠心耿耿。 司马文德已经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张着双臂说道:“相父快快起身,朕不过是顺势而为之罢了。” 袁世信行礼说道:“谢陛下。” 挺了挺腰,袁世信看向霍星纬说道:“国师大人,说起规矩来,本相国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想请教一下国师,规矩何在?” 双目微闭的霍星纬睁开眼看向对面背手而立的袁世信,浅笑了一下说道:“相国请讲!” 袁世信小踱几步,缓缓说道:“按照惯例,这国师由玄一门中人担任,是从王朝建立之初就定下的规矩,可本相记得,这规矩后面还有一条,同一人担任国师一职不得超过一十五年。” 霍星纬微微一笑点头说道:“确有此事,我师兄便是满十五年之后将此职交予我的。” 袁世信笑了,他不信霍星纬听不懂他的意思。 只是霍星纬接来的一句话令其大怒,却又无法发作。 “此乃我玄一门自己的规矩,干你屁事?” 第六十九章 无名 坐在龙椅上的司马文德有些如坐针毡。 国师一句“干你屁事”,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相国袁世信。 他欲开口调停,却不知说什么合适,嘴巴张了张最后说道:“二位都是我大晋肱骨之臣,切莫伤了和气。” 霍星纬依然泰然自若,被折了面子的袁世信倒是有些动怒。 “陛下,本相不过是询问一二,国师大人若非心中有愧,何须如此口出狂言?在这大殿之上,大放厥词,礼之何在?” “这……” 原本想找个借口离开的司马文德左右为难。 霍星纬站起身来对着司马文德行了一礼道:“陛下,方才是臣失礼了。” 司马文德忙道:“国师快快请坐,朕若是连这么一句话都容不了,又如何能胸怀天下呢?” 袁世信一甩袖子,坐了回去。 “陛下圣明!” 行了一礼之后,霍星纬同样落座,不再多言。 一时间,大殿之上有些冷。 司马文德也发觉气氛有些不对,若是以往,相国可是不会与国师这般对话的,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事? 司马文德轻咳一下,对着殿下二人说道:“国师,相父,若无事再议,朕去探望一下太后,顺便告诉太后一声,姑姑来王都了,也让太后高兴高兴。” 霍星纬与袁世信二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说道:“恭送陛下。” 司马文德起身移驾,边走边琢磨,也未想个明白。 霍星纬目送君主离去,双手背后,向着殿外走去。 袁世信见状,开口说道:“国师大人还请留步。” 霍星纬止步,侧身转头问道:“相国大人还有何指教?是欲与老夫讲一讲《礼记》,还是告诉老夫该如何当国师?” 袁世信笑道:“国师大人说笑了,世信方才失言,冲撞了国师,欲与国师赔个不是。” 霍星纬微微一笑,说道:“老夫没这么小家子气,相国有心了。” 说完又欲离去,袁世信伸手一招呼道:“国师莫急,世信还有一事相求。” “哦?能有什么事相国大人还需老夫帮忙的?” 袁世信已站在霍星纬身前,笑着说道:“犬子秉德仰慕国师已久,本相在府中略备薄酒,欲请国师来我府中一叙,不知国师可否方便?” 霍星纬摇了摇头说道:“不方便。” 说完不管脸色有些难看的袁世信,霍星纬向着殿外走去,又给袁世信留下一句话,“国师府的观星台风景不错,世子若是有心,我必开门相迎。” “老狐狸!” 袁世信暗骂一句,却并未向着宫外走去,而是向另一方向拐去。 废帝司马相乐终究是曾经的帝王,便是被废,在这皇城之内,日子过得依然潇洒。 吃的,虽然不再按照君主规格,可也远非皇城外寻常人家所能比拟的。 美酒管够,曾经陪在司马相乐身边的佳丽,全都被安排过来服侍司马相乐。 国师曾对他说过,你习惯享乐,我便给你一世富贵,不过你这一生,也只能留下富贵二字。 司马相乐的废帝宫不小,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是一只笼中雀。 而在这废帝宫中,锦衣玉食的,却只有他一人,至于其他妃子则没这般幸运了,曾经的封位不在,其待遇与一般宫女无二。 可他司马相乐终究不再是帝王,权力不在,不值得众女争宠,被贬为庶人的她们又如何心甘情愿去服侍一个废物? 况且他司马相乐又无生杀大权,一个个的都敢给司马相乐甩脸色,这司马相乐纵是心中窝火,却又无可奈何。 更重要一点,大总管可交代下来了,服侍那位废帝可以,可若是一不小心怀了子嗣,倒霉的可是你们。 也有禁不住美食诱惑的女子,再听上几句蜜语甜言,况且又是那思春的年纪,便悄悄地背叛了一众姐妹。 肉也吃到了,酒也喝到了,福也享受到了,便觉得带头那几位姐姐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反正也熬不出头,何必再受那干巴巴的苦呢。 再后来,这帮女子便分成两派,一派号称扶龙派,另一派号称清修派。 清修派曾去大总管那里嚼舌头,说什么扶龙派犯了忌讳,有谋逆犯上之嫌,被大总管一顿嗤笑。 扶龙之意都不懂,连咱家这无根之人都明白,活该你们清修,别给咱家添乱了,还谋逆犯上,你也不想想当今坐在龙椅上这位是谁? 大总管摇了摇头,到底是后宫出来的,这都被贬了,还喜欢斗来斗去的。 此时司马相乐无事,正手捧一本书在读,看得津津有味。 正给他捶着肩头的侍女俯身贴其肩头说道:“太上皇,这本书有什么好看的?您看得这么入迷,倒是给我也讲讲呀。” 此女正是扶龙派的大姐,入宫前本名胡薇珍,入宫后册封为后宫九嫔之一封号容华,只不过才入宫半年,有幸被司马相乐临幸过两次,未得龙种,便赶上司马相乐被废。 所以胡容华成为司马相乐被废后第一位选择继续侍奉之人,还是有些原因的。而在她的劝导下,才有不少未曾享受过雨露均沾的才人们加入了扶龙派的阵营。 司马相乐耸了耸肩头,趴在他肩头上的胡容华娇羞道:“坏死了!” “究竟是谁坏死了?恨不得吃了我,你说说你们几个,白天吃我的肉,夜里还要吃我的肉,再这么吃下去,我可是吃不消的!” 合上手中的书籍,司马相乐转身反手一搂,便把胡容华揽入怀中,轻抚娇躯继续说道:“你看看你,被我喂得这般丰腴。” 胡容华咯咯笑道:“你不就喜欢这样的么?还记得当年我刚入宫那会儿,太上皇第一次临幸臣妾,可把臣妾都吓坏了,自然伺候得不好,那是臣妾可一直都记得太上皇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太上皇说啊,都是骨头,硌死个人了!” 司马相乐在胡容华丰腴处一拍,大笑道:“有么?没事没事,那时你还小,现在不就长大了么?” 胡容华嬉笑道:“坏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占人家便宜。” 司马相乐叹了口气说道:“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这十多年来,我就差没把这废帝宫的砌墙石头数了个遍了。” 说完扬了扬手中的书说道:“我自幼不喜读书,可如今,不也得在这书中找些乐子么?” 胡容华从司马相乐手中拿过那本书籍,看了看封皮,好奇道:“桃花?这是本什么书啊?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司马相乐笑道:“你自然没听说过,是宫里一个小太监写的,也不知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本事,编故事倒是编得有趣得很,只是……” 胡容华见司马相乐不语,便好奇问道:“只是什么?” 司马相乐突然笑了起来,在其怀中的胡容华都跟着一颤一颤的,胡容华不解,双手勾住司马相乐的脖子晃着身子说道:“你笑什么嘛,快说快说!” 司马相乐被眼前风景迷住,这才止住了笑声说道:“这个小太监有意思紧,这本书可不是他写的第一本书。他写过好几本,我都看过,可比那些之乎者也的圣人典籍有趣多了,只是他讲故事总是有头无尾,叫人好生失望,曾经我读完一本,故事没讲完,便问他,下面呢?你猜他怎么说的?” 胡容华见司马相乐又带笑意,便胡乱猜道:“难道是没了?” 司马相乐古怪地看了胡容华一眼,突然没了笑意。 这都猜到了,好生无趣。 “怎么了嘛,这笑又不笑的,你还没说呢,他怎么说的啊?” “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 “下面没了!” “下面没了?太上皇的意思是,他不写了?可太上皇你笑又是何来?” 司马相乐一捏细腰道:“你啊,是真笨,你说他一个小太监,给我说下面没了,我还能说什么?” 胡容华凤目一瞪,随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司马相乐怀中笑得花枝乱颤。 “那小太监如今人可还在宫中?太上皇让他继续写不就成了!” 司马相乐大手四处游走,嘴上应着道:“你听说过太史公么?那小太监本就是记录帝王言行的记事者,后来文德继位,这名小太监便整理文稿去了,我虽不能流芳千古,但是能被后人提起,还是要得益于他的。” “原来是个史官啊,怪不得文采如此出众,我也想在后世留名,可以只是痴心妄想了。” 司马相乐闻言邪魅一笑,抱起怀中佳人,向床榻走去,边走边说道:“小太监没了,我有,或许你这个扶龙派的大姐也有人愿意提笔多言几句呢。” 胡容华面色绯红,好似桃花开。 这时有宫女在门外说道:“太上皇,相国大人来了。” 司马相乐一听,看了眼怀中美人,将其放下,对门外说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 胡容华看着一脸扫兴的司马相乐,轻轻说道:“咱们在这深宫大院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快去吧,相国大人可很少踏足这废帝宫的。” 司马相乐啄了一下樱桃小口,又顺手掐了掐胡容华的脸蛋说道:“晓得了!” 披衣出门而去,到了前厅,袁世信已经在那等着了。 司马相乐面无表情,淡淡问道:“相国大人国事繁忙,却来我这废帝宫,莫不是来看本人笑话的?” 袁世信倒不介意司马相乐的态度,自己可算得上他的仇人。 随意坐下,袁世信说道:“公主来洛月城了,不日便会进宫。” “长姐来了?相国大人会这么好心?” 在司马相乐看来,袁世信才是大晋王朝司马氏的最大叛徒,至于国师,他虽然怨其逼迫自己退位,可毕竟是扶持自己儿子登基,这天下依然是司马家的天下。 袁世信淡淡说道:“太后染疾,公主一片孝心,我自然不会阻拦,不要以为你能去探望太后是国师的意思,他懒得操这个心,本相来就是告诉你,你就安心地当你的太上皇,不要动什么其他心思,不然连你儿子的位置都坐不稳。” 说完,袁世信起身就走了。 司马相乐盯着这个背影,目光阴晴不定。 ——————————— 司马文德到了祥宁宫探望太后。 太后依靠在床榻之上,手攥一条锦帕置于唇边轻咳几声对着刚刚坐下的司马文德说道:“德儿,你别总往祖母这跑了,国事要紧!” 司马文德苦笑道:“祖母又不是不知,如今这国事,又哪里有需要我费神的地方?” 太后摇了摇头,说道:“那便多听,多思,多想!” 说完,太后捂住嘴猛咳了一阵,看了眼手中锦帕,眉头一皱,递到一旁,有宫女接过,又递过来一条新的锦帕。 司马文德起身轻怕太后后背,关切地问道:“祖母,没事吧?” 接过锦帕的太后摆了摆手说道:“已经好多了,得亏熬过来了,太医说了,我这肺中有毒火,所以痰多,咳不出来的话,便喘气困难,现在太医给开的都是清热化痰的方子,一直在喝着呢。” 司马文德见太后不再咳嗽,便又坐在了太后的床榻边上,蹙着眉说道:“祖母,这药您可得一直喝着,别见好些就停了,虽然苦了些,可总归是良药不是。” 不怎么咳了,太后摆了摆手,屏退了宫女,屋内只有祖孙二人。 太后拉过司马文德的手,轻轻拍着说道:“你这孩子,就比你父皇懂事得多,你母后没有享福的命,当了皇后没几年就病逝了,说到底还是被你父皇给伤透了心,忧郁成疾,你父皇是个风流胚子,便是如今在那废帝宫,还整日就知道享乐,一点也不思进取,这司马氏兴亡的担子就落在了你的头上。” 司马文德目光刚毅,对着太后说道:“祖母,孙儿不怕苦,只怕祖宗百年基业毁于我手,将来黄泉路上愧对我司马氏的先祖。” “呸呸呸,你这孩子,才多大就说什么黄泉路上,孩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当你的皇帝,只要你还在位,就什么都有希望。” 司马文德点点头道:“孙儿明白!” 太后长叹一口气道:“你要小心相国,多与国师亲近,至少国师不会觊觎你的龙椅。” 司马文德低着头说道:“孙儿知道了!” 其实他很想问上一句,难道这天下之主非得由他们司马家的人来做么?可惜他不敢。 小时候他曾说过这句话,被祖母罚跪打手板。 他不怕疼,却见不得祖母那失望的眼神。 可当初为何祖母不对父皇更严厉一些呢? 太后叹道:“只可惜你的姑姑,嫁到了扬州,想必她也是很煎熬吧。” 司马文德抬头对着太后说道:“祖母,孙儿来就是要告诉您一件喜事,姑姑已经到了洛月城了,不日便可入宫。” 太后闻言,猛然坐起身来,向前俯身问道:“你说什么?兰兰回来了?” 司马文德点了点头说道:“是的,祖母,您很快就能见到姑姑了。” 太后复躺回去,喃喃道:“不应该如此,不会如此的!” “祖母,您说什么?什么不该,又什么不会?” 太后摇了摇头说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对了,你今日可曾见到国师?” 司马文德道:“见到了,今日国师、相国与我在大殿议事,不知为何,相国突然在言语上对国师发难。” “议事?所议何事?” “相国提议由姑父接任并肩王,按照祖制,各诸侯王世子继位其实无需国君首肯的,不过据我所知,自我大晋立朝以来,很少有诸侯王这般禅让王位的。” “姑父?哼!”太后面露不悦之色! 司马文德笑了一下说道:“祖母,我这不是跟姑姑亲近嘛,他毕竟是姑姑的驸马。” 听司马文德这般说,太后面色稍好些,点点头道:“你姑姑有你这么个好侄儿也就够了。” 随后太后沉默片刻说道:“德儿,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相国要把并肩王位禅让给他儿子?你说是相国大还是一州之诸侯大呢?” 司马文德不语,似乎在思考太后的话。 太后接着说道:“只怕袁世信要藏不住他的狼子野心了。” 司马文德吃了一惊,疑问道:“祖母,您的意思是相国要做那谋逆之事?” 太后靠在床榻之上,双目微闭说道:“德儿,祖母年岁大了,也没几年好活了,可是你不一样,无论将来怎样,祖母都不会怪你,因为天意如此,不是你之过,祖母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司马文德闻言,悲从心生,握着太后的手,伏于榻上,双眼微红,喃喃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乎。” 太后揉了揉司马文德的头说道:“德儿,为今之计,只能依靠国师了,你找个机会单独见上国师一面,不用拐弯,直接求他便是,若是连他都保不住你的话,那只能说天意如此了。” 司马文德点了点头,随后问道:“祖母,姑姑那里呢?袁家难道不能看在姑姑的面子上?” 太后摇了摇头说道:“依我看,你姑姑只能自保了,待你姑姑入宫之后,我们好好商议一番,切记,尽快去找国师。” “孙儿知道了!” 司马文德毕竟是一国之君,几息之后,已面色如常,轻声问道:“祖母,父皇可有来看望过您?” 太后点点头道:“来过几次,以他如今身份,不宜在此久留,不过是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你别看你父这般,其实这些年他已经想明白很多事了。” 司马文德说道:“我怕给父皇带来灾祸,从不敢去探望他,每次路过废帝宫,孙儿都想进去瞧上一瞧,最后只能望门兴叹。” “德儿,你这么做是对的,你父皇也能理解,毕竟他如今身份尴尬,你去探望于他难免会有闲话传出,若是惹得国师与袁世信不喜,只怕你父皇这逍遥的日子都没了。” “祖母,我不明白,为何国师会这么做?就算父皇荒废朝政,可有国师在,又何须废了父皇,推我继位?” 太后沉默了半晌说道:“我也不知,不过我一直在怀疑另一件事。” “什么事?” 太后睁开眼睛,再次起身,慢慢靠近司马文德贴着他轻轻说道:“你皇爷爷死的蹊跷。” “什么?” 司马文德惊呼而起。 ———————————— 青州,琅琊城,卫府。 一个独立小院儿内,卫龙的师父劳广辊躺在太师椅上晃晃悠悠地晒着太阳,左手抓着一个银制酒壶,身旁小桌之上摆着一碟油炸花生。 提壶送至唇边,劳广辊小嘬一口,咂咂嘴,右手向着旁边小桌摸去,抓起几粒花生轻轻一弹,眼睛都不用睁,花生便落入半张的口中。 花生就酒,越喝越有。 晃了晃手中酒壶,劳广辊用力一晃,便从太师椅上直接弹起,直挺挺站立之后,便又佝偻下去,双手背后,晃悠悠地向着小院门口走去。 劳广辊有个怪癖,不用别人伺候,来到将军府之后,这个小院子就只有他一人,没事的话,他便背着手出门去城中溜达。 从将军府走出来的次数多了,便有细心人打听了这位常背着手遛大街的大爷的身份,这一打听便不得了,原来这位就是卫将军的恩师。 卫将军素有美名,其中之一便是其对恩师敬重有加,将其接入府中,奉其如双亲。 渐渐地,城中之人见到劳广辊也都打声招呼,唤一声“劳大人!” 劳广辊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更喜欢遛街。 到了门口,他拉过一个下人问道:“府上有何事?那边怎么这么热闹?” 那下人说道:“回劳大人,咱们将军府上来了位殿下,听说是鲁王大世子,不知将军从哪里把他接了回来,暂时安顿到咱们将军府上,今日鲁王侧妃也来到了府上,去与世子殿下相认。” 劳广辊背着手站了一会儿,笑道:“世子殿下啊,怪不得这般热闹,老夫就不去凑热闹了,我出去逛逛。” 那人笑着说道:“劳大人您好走。” 背着手走出城门的劳广辊想起了十三年前宋蓝玉曾在将军府探望于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孩子。 将军府上的卢先生后来也去了蓬莱阁。 正想着事情,低着头迈步而出的他差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皱着眉刚要骂道,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师叔祖,宋蓝玉见过师叔祖!” 第七十章 老黄历 宋蓝玉回到宗门才发现小师弟已经离开宗门了,崔星河告诉这位得意大弟子,宗门的未来就靠你了。 这样,宋蓝玉带着师父的重托,再次来到了将军府。 劳广辊抬起头来打量了几眼,认出了这位师门小辈之后,笑眯眯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蓝玉啊,你怎么也来将军府了?不是师叔祖挑理,打从上次一别,你可好些年没来看望师叔祖了。” 宋蓝玉陪笑道:“师叔祖说的是,是我之过,不过以后蓝玉会常住在这琅琊城内,定会时常探望师叔祖。” “常住在琅琊城?怎么,你师父把你逐出师门了?不能啊,我觉得你小子挺不错的啊。” 说到这里,劳广辊眼睛一瞪道:“你小子不会是贪图富贵,离开宗门了吧!” 宋蓝玉笑道:“师叔祖,我还是咱们蓬莱阁的宋蓝玉,如今来将军府是奉了师父的命令,前来帮助小师弟。” “你小师弟?” 劳广辊思忖片刻点点头道:“老夫明白了,好,好,你师父这步棋下得不错,想不到老夫这弟子这般念旧情,蓝玉啊,好好干。” 宋蓝玉点点头道:“师叔祖且放心,蓝玉明白!” 随后问道:“师叔祖,您这要出门?要不要蓝玉随从?” 劳广辊摆摆手道:“在府中无事,出来闲逛,你快去找你小师弟去吧。” 宋蓝玉拱手道:“师叔祖,那我去了。” 劳广辊点点头,随即想起一事,说道:“蓝玉,你靠近些!” 宋蓝玉贴近劳广辊轻声问道:“师叔祖还有何吩咐?” 劳广辊问道:“你可知你小师弟是何身份?” 宋蓝玉一怔,随即说道:“当初带小师弟登山之时便觉得小师弟出身定是高贵,只是将军并未明示,我也不好妄加揣测。” 劳广辊点点头道:“他的身份你一会儿便知,师叔祖提点你一句,要记着,你与你师弟之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说完背着手踱着方步走了。 宋蓝玉看着师祖的背影沉思片刻,不知是否明白劳广辊话中之意,转身给门房递上了自己的拜帖。 劳广辊按照往常的线路在城中溜达,哪些人爱跟他打招呼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笑着一一点头回礼,劳广辊迈着步子来到了一家茶楼。 劳广辊也觉着怪,这将军府的茶必定是比这茶楼的茶要好得多,可他却觉得这茶楼的茶更有滋味儿,喝起来更舒坦。 掌柜的一看劳广辊来了,忙起身迎接道:“劳大人来了啊,还是老规矩?” 劳广辊笑着说道:“对,老规矩!” 说完慢慢上楼。 起初劳广辊来喝茶的时候,知晓其身份的掌柜的执意要请客,还说,劳大人来小店,是瞧得起咱,这点茶钱哪能收呢。 当时劳广辊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咱们将军府岂会少了你这点茶钱?这让人听了去岂不笑话? 劳广辊每次喝完茶都会亲自结账,有时还会给小伙计扔几文赏钱。 反正钱都是卫龙孝敬他的,他膝下无儿女,留着这银钱也没什么用。 劳广辊有个习惯,每次他来喝茶,总爱去同一个位置坐着,久而久之,这茶楼的常客都知晓这位劳大人的癖好,那张桌子别人就不再去坐。 只是今日上楼,劳广辊却发现自己的位置那儿竟然坐了一个人。 劳广辊心中有些不喜,这外地人不懂事,掌柜的还不懂事吗,楼上这么多空位置,为何偏偏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 其实是劳广辊冤枉掌柜的了,因为那人原本随意坐在窗边,只是见他来了茶楼之后,才挪了位置。 楼上那几位常客正准备瞧着热闹,方才有人提醒那位书生模样之人,那人只是笑了笑,屁股并未挪窝。 别人就不再多事,万一与劳大人是旧识呢! 与喝茶众人点头示意,劳广辊面不改色冲着那张桌子走了过去,一拉椅子,坐在了那人身旁。 那人冲着劳广辊笑了笑,并未搭话,好似劳广辊坐也就坐了,他并不在意。 可劳广辊在意。 眯缝着眼睛,他手指轻扣桌面,低声问道;“这位朋友,可是初来这琅琊城?” 那人看了眼满脸褶皱,颌下无须的劳广辊笑了笑说道:“朋友却不敢当,不过这琅琊城确是初次来。” 劳广辊瞥了眼桌上折扇,又打量了那人几眼,随后背靠着椅背说道:“方才没瞧出来,朋友倒是位高手。” 那人笑道:“你眼睛倒是不瞎!” 劳广辊眉毛一竖,随后冷声道:“不要以为会了些功夫就天下无敌了,你可知我是谁?” 那人拿起桌上折扇,打开轻扇了几下,淡淡说道:“劳广辊,出身蓬莱阁,弟子为青州兵马统帅卫龙,我说得可有错?” 劳广辊眉毛一挑,傲然道:“知道你还这敢般无礼?” “无礼?劳大人可是说笑了,我不过是在茶楼喝了杯清茶,这无礼一说却又从何而来?” 那人手中纸扇一合,在掌心轻敲,看向劳广辊,“劳大人好大的威风啊,难不成这给人定罪是你劳大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么?” 劳广辊面色阴沉,这时茶楼的伙计端着沏好的茶以及两碟果脯上了楼,向着劳大人这张桌子走了过来。 劳广辊眼睛一瞟,见伙计走了过来,立刻变了脸色,笑眯眯地提高嗓门说道:“你这孩子,来了就直接去我府上住就是了,别看是在将军府内,可我自己拥有一座宅院,我只要跟我那好徒儿知会一声就可以了,虽说我是你远方表亲,可表叔却从未把你当成外人呐。” 其他茶客一听,感情这人是劳大人亲戚,怪不得,这劳大人来了便跟那人在那里轻言轻语的,原来是自家人聊天,想必是劝那人去将军府住,那人不同意,这劳大人有些动气。 那人也是,这么好的亲戚,上哪儿找去? 伙计初见劳大人桌子那多坐了一人,心中咯噔一下子,心想坏了坏了,这事儿要是起了争执,最后倒霉的可是他们茶楼。 正想着该如何去跟劳大人解释,把那位面生的客人劝到旁桌去,却听见劳广辊这般说辞,这伙计脸上堆笑,紧着两步上前,把茶和果脯放到桌上,说道:“让劳大人久等了!” 劳广辊摆摆手说道:“无事无事,正好正好!” 伙计拎着托盘告退,心中正遗憾着劳大人今日可忘了点事儿,却又听见劳大人在招呼他,“怎么就走了呢,忘了往日的规矩了?” 掏出五文钱拍在桌子上,三根手指按住往桌边一推说道,“拿去!” 伙计满脸是笑,一颗一颗捡入手里。 “谢劳大人,谢劳大人!” 劳广辊扫了眼一旁不说话,只是在那笑之人,又接着说道:“这位是我表亲,他的账算在我头上,记下了么?” 伙计点头称是,攥着铜钱笑着退去。 那人看着劳广辊笑道:“我可没你这么一位表叔,不过这茶钱算是我承了你的情,我这人最是讲理,受人恩惠,必报之。” 劳广辊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皱着眉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淡淡一笑,手中折扇再次打开,轻轻扇道:“书生,宁云轻。” 折扇正面题着一句诗“腹有诗书气自华”。 “宁云轻?恕老夫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 不怪劳广辊没听说过宁云轻,他一介武夫,又如何知晓读书人中颇负盛名的“书圣”。 宁云轻拿起劳广辊的茶壶,倒了杯茶,轻推到劳广辊跟前。 劳广辊没想到这姓宁的这般配合,就这倒茶的举动在其他茶客眼中,合情合理。 端起茶碗跟劳广辊示意一下,劳广辊也端起茶,二人轻饮一口,宁云轻缓缓说道:“我你没听说过,不过许弱你该不会也忘了吧!” 幸亏劳广辊手中茶碗已放在桌子上,不然一定失手掉在桌子上。 此刻劳广辊的手在颤抖,三十多年了,能让他念念不忘,甚至是刻骨铭心的记恨的,正是这个名字。 是他,一剑令劳广辊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本,而最让劳广辊心中遗憾的,是他在此之前,还一直保持着元阳之身。 “你究竟是谁?” 宁云轻看着看似平静,其实恨不得一掌拍烂桌子的劳广辊,笑了。 “难道你忘了当初为何与我师父动手了么?” 闻言,劳广辊皱着眉仔细瞧了瞧,心中猛然一惊,失声道:“是你?” 宁云轻笑了笑说道:“不错,是我!” —————————————— 废帝宫门前,司马文德久视宫门不语,叹了口气,对着身旁内务总管孙貂寺说道:“走吧!” 孙貂寺看看面带愁容的文德帝,躬身说道:“陛下,您放心,太上皇那里一切安好,若是您真的想去见上太上皇一面,咱们就进去,这皇城之中,哪里还有您去不了的地方?” 司马文德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吧,孙总管,咱们走吧!” 孙貂寺轻轻摇了摇头,微叹了口气。 这帝王失势,他们这些阉人的日子也大不如前,想当初,相乐帝在位之时,那赵貂寺可是与相国赵俅称兄道弟的,这赵相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本宗谱,排来排去二人竟是同宗同源,当时成为朝野上下一篇佳话,只是后来,随着相乐帝退位,赵相被黜,这佳话也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至于赵貂寺,如今正负责皇城内清秽一事,孙貂寺照顾这位前辈,还派了两个小太监,专门盯着赵貂寺,刷不干净可就没饭吃。 孙貂寺很念旧情。 想当初,赵貂寺就很照顾自己。 司马文德转身,刚走上几步,门却开了,走出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废帝司马相乐。 司马相乐眼见门外之人身着龙袍,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司马文德回头转身,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已是双鬓苍苍,胡须修长。 嘴唇抖动,司马享乐沙哑的声音传到司马文德耳中。 “可是德儿?” 司马文德眼睛已泛红,上前一步说道:“德儿见过父皇。” 司马相乐双臂搀住本欲下跪的儿子,说道:“好德儿,都长这么大了,父皇都老了,老了啊。” 司马文德揉揉眼睛,略带哭声说道:“是孩儿不孝,这些年,让父皇受委屈了。” “如今你是九五之尊,开口便是圣言,可别乱说话,这些年父皇过得好得很,只是,只是有些想念你罢了。” 这时孙貂寺在一旁说道:“我的两位圣爷呀,此处可不是说话之地,陛下,要不还是进了太上皇这个院子再说吧!” 司马文德看向父皇,司马相乐点点头道:“也好,进来说话吧,至少这个院子里的人,我敢保证,没人敢出去嚼舌头。” 孙貂寺看司马相乐说话的神态,语气,依然这般霸气十足,只是他不知道这位被废了的太上皇底气何在。 不过他孙貂寺倒是会交代好底下的人,看见谁嘴上没个把门的,就把他的门给扯烂了,这辈子也甭想合上了。 他身为堂堂内务大总管,一些手段还是有的。 三人进了院子,孙貂寺关了院门,离二人三丈左右,在后面慢慢跟着。 司马相乐问道:“父皇欲往何处?” 司马文德说道:“本欲去瞧瞧你祖母,太后年事已高,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每病一场都叫人提心吊胆的,父皇我年轻时恣意放纵自己,失去了很多,当我失去了这帝王之位之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命好些罢了。如今父皇想尽些孝道,想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却连个机会都没有。只是这一次太后生病,却不知为何,他袁世信却大发慈悲,让我去探望母后,我才有机会一尽孝道。” 二人走到院中凉亭坐下,孙貂寺守在外面,冲着远处赶过来的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别过来。 二人坐定后,司马文德说道:“父皇,朕刚从太后寝宫归来,祖母身体安好,静养些时日应无大碍。” 说完握着司马相乐之手,泪又掉了下来,颤声说道:“父皇,朕好累,又好怕,这皇帝,孩儿真的不想当了。” 司马相乐拍了拍司马文德的手,亦是面带悲色。 深吸一口气,这位眼眶微红的废帝对着儿子说道:“袁世信来找过我,我总觉得最近要有什么事要发生。” 司马文德抹了抹眼泪说道:“父皇,朕也觉得奇怪,今日相国与国师议事,突然就对国师发难,不过国师的回答却叫人好生解气,当时朕并未多思,后来与祖母提及此事,祖母却说相国这袁世信可能要……” 说到这里,这一国之君竟是瞧瞧四下,好似怕自己的话语被人听了去。 “是谋反吧!” 司马相乐轻拍桌子,恨声骂道:“狼子野心的东西,可恨我司马氏对其宠爱有加,先帝更是把公主下嫁到他们袁家,并肩王,并肩王,好一个并肩王。” “父皇,姑姑回来了。” 司马文德已恢复常色,不过是将心中之苦努力吞下罢了。 司马相乐点了点说道:“此事我已知晓,看来他所言是真的了。” “父皇,您是如何得知的?” 司马相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声说道:“德儿,今日他袁世信来找过我,亲口告知于我的,所以我才欲找母后商议一番。” “相国竟然去见过父皇?父皇,他若真的想夺了这帝位,何至于这般费劲,如今皇城之内的我们,又有什么可与之抗衡的?如今朝野,能敢冷眼看待相国的,只怕就剩下国师了。” 司马文德似乎认了清了自己当下的处境,按照其祖母所说,为今之计,是要谋一条后路。 司马相乐右手放于大腿之上,轻轻拍动,望向远处高墙,轻轻说道:“当年之事,我是很恨国师的,我觉得若不是他,我依然会是这大晋王朝的天子,我可以为所欲为,后来,我想明白了,也许没有国师这一举动,只怕我会是这大晋的亡国之君,且会背上千古骂名。” 说到这里他看向司马文德说道:“德儿,反倒是苦了你了,不过既然担子已然落在你的肩上,你躲也躲不掉,就好好给父皇挑起来,如今国事又有多少是你亲自费心的?你之所以觉得累,不过是心中觉得这帝王当得憋屈,对不对?” 司马文德点点头,没有说话。 司马相乐继续说道:“方才你问我,为何袁世信不直接动手?因为名分二字,他若起事,在天下人眼中,就是大逆不道,能支持他袁世信之人又能有多少?就咱们大晋王朝的读书人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袁家。” 司马文德嗯了一声说道:“我懂了,西凉王打着逍遥王的旗号也是为了占据大义二字。” 司马相乐微微颔首,随后说道:“如今你要做的,就是要当一个好皇帝。” 面带愁容,司马文德问道:“父皇,如今我大晋这般,我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这……” 司马相乐轻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好皇帝有许多种,而你要做的这个好皇帝,便是要做那些读书人眼中的好皇帝,我们如今能用的,也就只有正统二字了。” “读书人眼中的好皇帝?”司马文德低头想了想,随后抬头望向司马相乐。 “父皇是让我要一个明君的口碑?” 司马相乐点了点头说道:“当年国师之所以选择并肩王只怕是没得选,不然天下八王并起,我大晋可就真的亡了,我猜他袁世信是没有把握抵御其他几王的联手,所以你才能在这帝位上安稳了这么多年。当年你是孩童,可如今的你足以担起一个帝王的责任,欲当明君,这第一步,你要做的就是要拿回自己的权力。” “拿回自己的权力?父皇,您又不是不清楚如今朕的处境,这权力我又如何拿得回来?” 司马文德一阵苦笑。 司马相乐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这性子还是弱了些。 “德儿,你记住,只要你在这龙椅之上,你就可以对全天下发号施令,听不听是他们的,说不说是你的,只要你的政令有助于天下,能不能实施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会有有心之人会看到,原来我们大晋的国君是这般为国事操劳,那此时你的圣君之名何愁没有?不要觉得那些读书人都屈服于长枪铁骑,给他们个说话的机会和由头,他们都敢顶着枪头跳脚的。到那时,你想一想,那些读书人会去骂谁?” 司马文德若有所思。 司马相乐继续说道:“到那时,你再示弱一番,好叫人瞧瞧,咱们大晋的国君是有心无力,原是奸佞当道。” 司马文德没想到曾经被废的父皇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若是如此,当初他又何必被废? 司马相乐看了眼儿子,淡淡说道:“德儿,为帝者,你还是少了分帝王的气度,威势,你要记住,在这龙椅上坐上一日,我便是这天下权力最大之人。当初父皇是作茧自缚,给自己弄了个昏君的名头,你说那时他们废了我,又有谁会替我说话?” 站起身来,司马相乐背着手望天,一声轻叹。 司马文德心中明白父皇言语之意,太后所言已是认命,而父皇所言,似乎是要他博上一博。 无论是认命寻找求生后路,还是放手一搏,有一个人至关重要。 国师霍星纬。 望着父皇,司马文德觉得这才是一位帝王该有的气势,连远处守着的孙貂寺都觉着,当初赵貂寺那几年是跟对人了。 司马相乐一甩袖子,又坐了回去,对着司马文德说道:“德儿,要记住,一定要有个度,不然他袁世信狗急跳墙,只怕到那时我们真的就无退路了。” 司马文德点了点头说道:“父皇放心!” 说到这,他想起太后对他说的话来,低声问向司马相乐:“父皇,您可知当年先帝是如何驾崩的么?” 司马相乐没想到司马文德会提起这茬,便回问道:“先帝之死确是突然,可当年太医诊断,言先帝是突发暴疾而亡,此事已有定论,德儿为何有此一问?” 司马文德说道:“是祖母与我讲的,她老人家觉得,皇爷爷死得蹊跷,但是却又无真凭实据。” 司马相乐眉头一皱,当年他不过是哭了几声,后来便因当了皇帝之喜忘了丧父之痛,从未多想。 “有这事?母后为何从未对我说起过?” 问完之后,他便明白了。 这时司马文德说道:“父皇,祖母怀疑此事与玄一门有关。” 第七十一章 半个馒头引发的惨案 “玄一门?难不成是国师?这……不对,不应该的!” 司马相乐皱着眉想了想还是不解,看向司马文德道:“德儿,太后是如何说的?” 原本司马文德听了太后这话也没有当真,所以才将太后之言转述给司马相乐,看看父皇是何意见。 若是连国师都不站在他们这边,那他们司马氏可就真的没有什么依靠了。 见父皇也是不太相信,他心中稍安,便对司马相乐说道:“祖母说,皇爷爷死得蹊跷,以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应该不会突发暴疾殡天,所以祖母就怀疑到玄一门的头上,毕竟江湖中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或许有可能……” 司马相乐再次问道:“你祖母说的是玄一门,而不是国师?” 司马文德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也很奇怪,国师不就是玄一门的人么?还身居副掌门一职,难道祖母不认为是国师所为,可若无国师安排,玄一门的人又如何能在这深宫内行事?” 司马相乐皱着眉默不作声。 “父皇?您可是想了到什么?” 听闻司马文德问向自己,司马相乐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想不通,也说不通。” “什么?” 司马相乐看着司马文德问道:“你说一说,若是玄一门所为,对他玄一门有什么好处?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先帝在位之时,对国师敬重有加,这玄一门更是深受皇恩,我记得上一任国师,也就是如今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雍归山接任玄一门掌门一职之时,父皇曾亲临玄一门观礼,能得到皇家如此恩宠,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玄一门了,玄一门若是加害先帝,却是说不通的。” 司马文德想了想说道:“父皇所言甚是,我也问询过祖母,祖母并无任何证据,只是心中猜测罢了。” 司马相乐摇了摇头说道:“你祖母上了年纪,容易多想,德儿,如今我们能够倚靠之人只有国师,若还对其生疑,我们便什么都不用想了,只能直接坐以待毙了。” 司马文德点点头道:“是很奇怪,祖母明明叫我去找国师求助,最后却又怀疑玄一门有问题,也许祖母是真的有些多想了。” 司马相乐起身对着司马文德说道:“德儿,今日你我父子有缘得见,可见上天是眷顾我们司马氏的,你要小心行事,这朝野中人有谁是可信之人你要心中有数,如无人可信,便尽力提拔几位上来,不一定要身居要职,但是得有人为你说话,另外,国师身为帝师,你这当弟子的就该放下身份,向国师请教治国之策,记住,要让国师看到你的真心。” 司马文德眼神刚毅,沉声说道:“父皇,您放心好了。” 司马相乐拍了拍其肩膀说道:“德儿,苦了你了,去吧,你祖母那里我暂时不过去了,等你姑姑进宫,我再过去。” 司马文德有些不舍,便说道:“父皇,要不我去和国师说一说,您就别被囚禁在这宫里了。” 司马相乐正色道:“你这片孝心父皇心领了,不过德儿,你要记住,这皇宫之中,只允许存在一位帝王,这些年你我父子不得见,这其中的道理你还不懂么?” 司马文德张了张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是说道:“父皇,那孩儿去了。” 司马相乐已背过身去,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司马文德看着司马相乐的背影,突然发觉父皇的背竟然已经有些微弓了。 微微行礼,他转身离去。 他没有见到,背向他的司马相乐,已是两行清泪。 —————————————— 宁云轻见劳广辊顾不得面子,如此失声,单臂向前一伸,手中折扇一打,对其轻扇几下,口中说道:“几十年过去了,您这养气的功夫练得不错,事已至此,还是劳大人的日子舒服,莫要因一时冲动,连这晚年都不得安享。” 劳广辊双目微闭,沉思片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面色已恢复常态,随即一笑道:“老夫记性不大好,有些事儿早就忘了,宁先生找我何事?但说无妨。” 宁云轻收回折扇,自己轻摇几下,淡淡说道:“只是想起故人,前来叙叙旧。” 劳广辊看了宁云轻一眼,当真是位说起瞎话来面不改色的角色。 “你若想叙旧,老夫便陪你叙叙旧,敢问尊师可安好?” 劳广辊也豁出去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再者说了,在这青州的都城,他还能暴起行凶不成?况且自己这双手也不是吃素的。 便是在将军府,他也从未懈怠,每日都坚持练功,只盼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宁云轻笑了笑说道:“那可要恭喜你了,大仇得报。” 劳广辊瞳孔一缩。 宁云轻给自己倒了碗茶,折扇放在桌子上,慢饮一口,见其默不作声,搁下茶碗问道:“怎么?不信?” 劳广辊眼神忽然有些暗淡,整个人似乎少了些精气神。 宁云轻见状,淡淡地说道:“大仇得报,劳大人怎会如此不开心?” 劳广辊拿起碗盖慢慢地刮着,看着茶碗中的茶叶上下漂浮,忽然觉得今日的茶好似放得多些,略有些苦涩。 长叹一声,他起身背着手,轻轻说道:“我知道你有本事能找到我,今日老夫累了,来日再叙吧。” 宁云轻笑着朗声说道:“表叔慢走,小侄过两日必去将军府拜访您。” 劳广辊脚步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向着楼下走去。 一众茶客见劳广辊兴致不高地走了,心中好奇,有人低声与身旁之人说道:“定是那劳大人热脸贴了冷屁股,被自家后辈折了面子,心中不大痛快,不然哪次劳大人来这饮茶不得坐上个把时辰的。” 又有人接话道:“你这么说倒是很有理,我看也像,你看那人最后所言,什么过两日去拜访,族中有这么厉害的表亲,竟然这般言语,莫非这人还有些来历不成?” 宁云轻没有理会茶客们的闲谈阔论,都是一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喜拿他人之事佐茶,当真是叫人心生恶感。 指尖轻叩桌面,他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走下楼来的劳广辊扔了块儿银子到柜台之上,说道:“老板,记着,下次老夫来了,换一种茶叶,老夫也换换口味,尝尝鲜。” 掌柜的不知这劳大人何故,收了银子笑着点头,目送这位背着手看起来不大高兴的劳大人离去。 慢慢走在街上,劳广辊突然觉得这人生好生无趣,为了口吃的,很多人拼个你死我活,为了个顺心意,也都舞刀弄棒,打打杀杀。 便是有了个安宁的日子,却又盼着出点事儿来,不然日复一日的活着,兜兜转转,如此画圈,依然是没意思。 如今的他,连仇人都不能手刃,便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活着过了三十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个名字他每天都要默念上一千遍,就是要告诉自己,纵是自己打不过,他也要试上一试。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许总有那么一天,他许弱会不如我劳广辊,哪怕是在其咽气前轻轻给上一掌,也算是自己大仇得报了。 劳广辊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找不到许弱,因为当年蓬莱阁也曾找过此人,却是无果。 只是有这个念想在他脑海中,他就觉得他自己活着还有种盼头。 今日,这个盼头没了,他不认为这个叫宁云轻的人会骗他。 而当年之事,其实与这个名叫宁云轻之人亦有很大关系。 三十多年前,身为蓬莱阁嫡传弟子的他下山游历,幻想着能用一身所学行侠仗义,顺便再来个英雄救美,没准还会有姑娘对自己芳心暗许。 踌躇满志的他游历到了徐州,在一条官道旁的小茶摊里喝茶解渴,跟卖茶的伙计打听着徐州的风土人情,这时一人带着一个孩子也来到了茶摊。 那孩子看起来也就不到十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头戴一顶虎头帽,手中攥着一根糖人在舔。 劳广辊觉得这孩子倒是有趣得很,便多瞧了几眼,那孩子还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喝着味道一般却很解渴的凉茶,想着要不要去徐州南部去瞧瞧,听说那里海边有一种叫做珊瑚的东西,去长长见识也好。 他虽然来自青州,门派蓬莱阁也是近海之地,却未曾见到过此物,放下手中茶碗,扔下几文钱正欲离去,却不曾听见那孩子与带他那人的谈话,便又小坐了一会儿。 那孩子问道:“先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都离开家这么久了,我想家了。” 那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面色冰冷,瞪了眼那孩子,说道:“别跟我磨叽,糖都挡不住你的嘴,我有要事去办,你老老实实跟着,别给我惹事,听见没有?”. 那孩子撅了撅嘴,似乎有些委屈,张了张嘴说道:“先生,我饿了。”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之后是两个馒头,递给那孩子一个之后,自己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那孩子抓起馒头,用力捏了捏,嘟囔一句,“这手感,都硬了!” 那人冷冷说道:“爱吃不吃,不吃就饿死你!” 那孩子倒是没哭,但看起来也很不高兴,撅着嘴咬了一口,就着茶努力往下咽。 在劳广辊眼中,这孩子一定是经常遭受这样的待遇,才会如此忍气吞声。 这孩子当真可怜得很。 他伸手入怀,掏出块儿碎银子,看向那个孩子,那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他招了招手,那孩子瞥了眼先生,见其没有理会,便一手抓着糖人,一手捏着啃了两口的馒头凑了过来。 他轻声说道:“孩子,叔叔也饿了,你将手中这个馒头卖给叔叔如何?” 说完把那块儿碎银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孩子似乎不认得钱,没有吱声。 他笑了笑,悄声告诉那个孩子:“好孩子,这块儿银子虽然不多,却是能买很多个馒头,连烧鸡肥鹅也能买上不少的,到时候你想吃什么买什么!” 那孩子回头瞥了眼先生,那先生只顾啃着自己手中的馒头,喝着茶水,丝毫不理会,好似这孩子与他无关。 孩子见先生没有理会自己,舔了舔嘴唇,将手中的馒头掰了一半递了过去说道:“给!” 劳广辊一愣,没想到这孩子这般懂事,他自己啃过的那半个馒头留给自己,递过来的正是另一半。 他接过馒头,说道:“谢谢你了,这银子,你拿去吧!” 那孩子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先生。 吃完馒头的那人终于开了口:“你若是觉得合适,就拿着,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自己决定。” 这话在劳广辊听来可就很刺耳了,自己分明是一番好意,难道他看不出来么? 这孩子想了想点了点头把银子揣入怀中,冲着劳广辊笑了笑便回到自己桌子旁。 劳广辊心中有些不喜,这孩子竟然没对自己说声谢谢,方才还觉得他懂事,怎么在这种恩情上面却如此不入心呢。 一定是那人的缘故,这孩子根本看不出来自己的一片好意。 自己这银子倒是受了点委屈。 看着手中的半个馒头,他捏了捏,确实干巴巴的,银子受了委屈,自己可不能再受委屈了,他几口便将馒头吃入腹中,味道有点怪,也许是放久了的缘故。 看了眼那孩子,他准备离去,至于名字什么的,他也没问,萍水相逢,皆是他乡之客,他送出这块儿银子可并未指望将来这孩子能给自己回报什么。 那孩子把银子递给了他的先生,那人面无表情地把银子揣入怀中,还对那孩子说道:“是你自己选择的,待会儿可别跟我喊饿。” 那孩子噘着嘴,可怜巴巴地说道:“先生,我知道了。” 劳广辊看不下去了,走了过去拱一拱手说道:“鄙人青州蓬莱阁嫡传弟子,劳广辊。” 那孩子没想到劳广辊走了过来,瞥了眼他的嘴角,有点馒头渣,便趴在桌子上,继续舔着手中的糖人。 他先生抬眼看了一下劳广辊,淡淡地说道:“许弱,有何指教?” 劳广辊一指那孩子说道:“银子是我给他的,你不能收起来。” 这位自称许弱之人嗤笑了一下。 劳广辊皱着眉头说道:“你笑什么?” 许弱说道:“我笑你此话言之无理。” 劳广辊单手按在桌子上冷声说道:“那我倒是要听一听你的道理了。” 许弱冲着那孩子努了努下吧,“你说!” 那孩子一脸不情愿地说道:“是我给先生的。” 许弱转头看向劳广辊说道:“听懂了么?没听懂也无所谓,因为这事儿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着那孩子懒洋洋地说道:“小少爷,歇够了没,照你这么个歇法,可是会耽误事儿的!” 这少爷二字,分明是一种不耐烦地语气。 劳广辊冷哼一声,用力攥了攥拳头,转身向着路旁走去。 他觉得不仅是自己的银子受了委屈,此刻,他自己同样很憋屈,自己一番好意却遭如此言语,他心中实在是意难平。 他觉得那个孩子一定是被此人所拐骗在身旁,方才那孩子的不情愿,与那人的不耐烦都加深了劳广辊的猜测。 留意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劳广辊心念一转,跟了上去。 许弱背着手,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可在后面跟着的劳广辊眼中,此人走得分明很快,那孩子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有功力在身的劳广辊追起来自然毫不费力。 跟了约么小半个时辰,前面二人却停了下来,站在路边。 一路跟着的劳广辊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待他路过二人的时候,那二人并未搭话。 他一转身盯着许弱说道:“方才在茶摊,我不欲与你起了争执,免得伤及无辜,看你气息步法,也是位练家子,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 许弱一脸怪异状看着劳广辊,一手按在那孩子的肩头,开口说道:“你这人好生不讲理,银子是你买馒头花的,我的弟子给不给我那是他的事,又与你何干?” 劳广辊气笑道:“你倒是挺理直气壮的哈,我本一番好意,见那孩子可怜巴巴地嚼着硬馒头,又恐伤其自尊,才提出买馒头一说,孩子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么?那些银两够买多少个馒头的了?” 许弱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本以为你有些眼光,原来也就那么回事儿,既然如此,看在你也是一片好心的份上,咱们就此别过,我也不与你计较。” 这话在劳广辊看来实属刺耳,他怒喝一声说道:“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许弱皱了皱眉看着他说道:“太过自以为是,年轻气盛不是坏事,不过切莫弄巧成拙。心眼还小了些,养气功夫不够,这眼力也差很多,一看你就是初次下山游历,听我一句劝,凡是多想想,你心中的真相往往是你见到了一半,自己又揣测了一半,可你揣测的真的就是真相么?” 劳广辊呸了一声说道:“还摆起谱来教训起我来了,你知道我师父是谁么?是堂堂蓬莱阁的掌门,我还用得着你来说教?” 许弱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说道:“竖子,不知好歹,若非见你初始那点善意,我又何须与你多言?” 说完拍拍那孩子的肩头说道:“走吧,记住了,以后千万不要成为他这样的人,只怕他那点善意也是为了一个美名而去的。” 那孩子看向劳广辊,笑了一下,跟着这名叫许弱之人向前走去。 劳广辊被许弱一番言语激得怒火中烧,最后那孩子一笑在他看来分明是一种嘲笑,脑袋一热,他大声吼道:“你给我站住!” 许弱转头问道:“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手?” 劳广辊摆出个架势说道:“你方才那番言语,分明是瞧不起我蓬莱阁,九大派之一的蓬莱阁岂是你能污蔑的?便是你出身九大派也不行。” “越说越离谱了,我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蓬莱阁么?若是蓬莱阁都是你这般货色,那我还真未必瞧得起,至于我,你也不用试探,我并非九大派中人。” 许弱摇了摇头,言语中有些不屑。 劳广辊咬着牙说道:“那你可别怪我仗着蓬莱阁嫡传弟子的身份欺负人了!” 说完欺身上前一指直点许弱眉心之处。 许弱眼睛一缩,轻推身旁的孩子,哼了一声竟是不避,右掌攻向劳广辊的小臂。 劳广辊见状,食中二指收回变拳,向回摆臂,迎上许弱单掌,在拳掌相交之际,他中指微突,正中许弱掌心。 而此刻二人另外一只手也互换了两招。 许弱后退了两步,掌心有些发麻,看了眼在那搓着手指的劳广辊说道:“不愧是蓬莱阁的灵犀指,倒是有些名不虚传。” 劳广辊眼神晦涩,他没想到此人内力如此深厚,竟然化解了他的缥缈内劲。 不过方才交手,却是他占了上风。 再次上前,他双手十指变幻,竟是使出了灵犀指的大杀招,幻影指法。 无数指影向着许弱笼罩而去,虚实不定,眼前所见,尽是攻向周身要害之处。 许弱右手按在腰间,猛地一抽,随即一道光闪过,如一条银蛇,向着劳广辊下三路攻了过去。 为何攻向下三路?是许弱出招阴狠么?并未如此。 面对灵犀手,他的软剑也不宜正面相迎。 许弱拔剑而出之时,劳广辊已攻至许弱身前,变招躲闪已是不及,仓促间他左手快速向着自己下三路而去,右手点向许弱右肩。 许弱竟然没有变招。 右手点中敌手右肩,劳广辊心中一喜,左手已如捕蛇铁夹,夹住了软剑剑尖。,而此时剑尖正是指向他的子孙根处。 双指正欲用力扭转软剑,不料那许弱不知何时已换做左手持剑,运功一抖,剑身如龙盘抖动,一股大力传至剑尖,他一时疏忽,剑尖便已脱手向前一刺。 背着手走在大街上的劳广辊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此后的三十多年里,他心有三悔。 一悔自己买了那个馒头,许弱临走时告诉捂着裆下打滚的他,幸好你吃了那半个馒头,一会儿你便能止血了,只不过,你伤的这个位置,那馒头虽补,却也无力逆天。 二悔自己妄做侠义之举。 三悔自己没早些找个婆娘。 他依然记得许弱那句话,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你的仇就不得报了,我等着你来寻仇。 我叫许弱,姓许的许,很弱的弱。 第七十二章 芳草碧连天 姬大墙双眼通红,站在阁楼之上,凭栏远眺,目光所及,只有红瓦高墙,却再见不到母亲的身影。 初见母亲之时,他只是呆坐在那里,卢绿波是一个人上楼而来,侍女被她留在了楼下。 那个看起来雍容华贵却是面容憔悴的女人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不容他说话便把他搂在怀里轻声抽泣。 口中反复念叨着“我可怜的孩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不知所措的姬大墙忽然觉得很温暖,又觉得鼻子有些泛酸,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泪水就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轻轻唤了一声“娘亲”。 他轻轻抱住了这个已经开始低声呜咽的女人,这个送他来到人世间的母亲。 姬大墙幻想过自己见到娘亲的场景。 自己会不会像个陌生人一样盯着同样的看起来像陌生人般的娘亲不说话,又或者冰冷地喊上一句“娘亲”,又或者自己快步上前,跪在娘亲脚下,痛哭流涕,说着“孩儿不孝,这些年让娘亲受苦了”之类的话。 而真当这一刻来临之时,他才发现,有些情感是设想不出来的,比如他娘亲的泪如雨下,比如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血脉的亲切之感。 他轻轻地挣脱了娘亲的怀抱,即便是自己的生母,被人这般搂着,姬大墙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站起身来,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声说道:“娘,娘亲,快请坐。” 从怀中抽出丝帕擦了擦两腮泪痕,卢绿波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着已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儿子,只是看了几眼之后又忍不住落泪。 姬大墙被娘亲哭得手足无措,却不知用何言语劝慰,只得低声说道:“娘亲,您别哭了,您别哭了。” 卢绿波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拉住大墙的手来到桌子旁边坐下。 母子重逢,似有说不完的话,又好似无话可言,大多是是卢绿波打听姬大墙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 卢绿波没有提及鲁王,没有提及王妃郑氏,没有提及他那个弟弟齐德隆。 她不想自己的孩儿初见自己就要面对这些因为某种欲望而摒弃的亲情,在她卢绿波眼中,姬大墙的亲情,应该只有她自己,连卫龙也不行。 事实上,若非卫龙位高权重,卢绿波根本不愿意承认也不想承认卫龙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而她是卢氏之女,鲁王侧妃。 她讨厌卫龙看向自己的眼神,就算那目光中充满宠爱与遗憾也不行。 可如今,她所能依仗之人只有卫龙,为了她的儿子,她孤身一人在那禁宫之中多年,都熬过来了,这点不情愿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她来到了这座将军府,不然的话,若要母子见面,以卫龙的能力,就是给姬大墙送入王府又有何不可? 卫龙在保护他的外孙儿,可她却是姬大墙的娘亲。 孩子是她的,谁也夺不走,再也不许给夺走了。 当年之事,若非卢氏孤立她,正得宠的她又先生了儿子,这王妃之位她唾手可得,如今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卫龙。 所以她恨卫龙,纵是卫龙为她做了很多,她依然恨,因为她知道,这是卫龙欠她的,欠她们母子二人的。 卢绿波来到将军府,是乘着一辆普通马车而来,不过在有心人眼里,她这趟出行算不上什么秘密。 到了将军府,她直接去了姬大墙所住的园子,没有拜会卫大将军,更不可能拜会将军夫人。 马车离开将军府之后,她直接去了卢家。 目送她离开的,除了墙后面远眺的姬大墙,还有卫大将军以及卫夫人。 卫夫人搀着卫龙的胳膊,轻声劝了句:“老爷,都这么些年了!” 卫龙拍了拍夫人的手,摇了摇头说道:“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对不起紫烟,对不起绿波,也对不起大墙。” 卫夫人将头靠在卫龙的胳膊上,微微摇头说道:“老爷何来对不起我一说,说起来我却是最幸运的那个,能陪在老爷身边一辈子。” 卫夫人姓陶,名玉,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出身普通,相貌亦是普通。 卫龙曾言,没了紫烟,他不再相信爱情。 陶玉原本只是城中一家小面铺煮面的丫头,这面摊是她父亲撑起来养家糊口用的,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她,从小就在这面铺给父亲帮忙打下手。 面铺生意算不上好,只是能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老陶头老来得女,婆娘却因此落下病根儿,在陶玉五岁那年便撇下父女二人离去,虽然不是儿子,可只有这么一个骨肉陪伴,老陶头在这个乖巧懂事的丫头眼中也算得上一位慈父。 姑娘长相随自己,虽然看起来温顺大方,却并无出众容颜,这让老陶头打消了将姑娘嫁入大户人家的念头。 老陶头比较中意卖肉家的老二。 他想得很周全,卖肉家的日子过得不错,闺女嫁过去总归不会吃不饱饭,况且那卖肉家的两个儿子,将来的家产还是老大继承的多,而他这个老丈人就能劝说老二心思往他这位老丈人这边靠。 毕竟他将来也得有个人给养老送终不是。 只是这卖肉家的老二长得五大三粗,面相凶狠,又比柔柔弱弱的陶玉大上三岁,老陶头一直下定不了决心。 斩尽城外桃花的第五日,卫龙心中烦郁,在城中散步,这几日他喝了不少的酒,食欲不振,路过面铺的时候便随便坐下,叫了一碗面。 这面煮好之后端了上来,他抄起筷子挑了挑,看着碗中白花花的面条,一点食欲都没有,便放下筷子,随手掏出几文钱放在桌上就欲离开。 陶玉见状咬了咬嘴唇,没有忍住,便走上前来轻声问道:“这位客官,可是觉得小铺子做的面不好吃?” 卫龙只觉得这女子声音好生温柔,这几日他流连城中几大烟花之地,听得太多的殷献谄媚之言,又多是靡靡放浪之音,乍一听这女子说话,便觉得犹如天籁。 他看着这位身着朴素的女子,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过是有些食欲不振,咽不下去罢了。” 陶玉见卫龙面色发白,身上又带着一股酒气,便说道:“客官若不着急,还请稍等片刻。” 卫龙不知这女子要自己等着做些什么,本就无事可做,便微微点头,没有起身。 陶玉转身去了煮面摊子后面,找出一个陶罐捧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的面碗旁对卫龙说道:“这是我熬制的辣酱,客官若是食欲不振,可稍放一点在面中,您再试试!” 卫龙看了眼陶罐中红黑带油的调料,将信将疑,不过闻起来确实有股很香的味道。 陶玉见状拿起陶罐轻轻挖了一小勺放入面中说道:“客官还请试一试。” 她的言语似乎有种魔力,卫龙重新抓起筷子,随便拌了几下,看着红油透亮的面条,他忽然觉得好像很好吃。 夹起一筷子面条他猛地一吸,一股香辣的味道直冲嗓子眼而去,突然的辣让他有些不适应,不由自主的咳了起来。 陶玉见状掩口浅笑,柔声说道:“会有点辣,客官慢些。” 卫龙被辣得够呛,咳了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虽说他咳得厉害,可这味道确实不错,让他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只是这次是慢慢的吸入。 好吃,真好吃! 此后,卫龙常来这家面铺,再后来,他便不再来了。 面铺也撤了,老陶头如愿以偿的把闺女嫁入了大户人家,而且是他难以想象的大户。 卫龙和王紫烟的故事陶玉都知晓,连卢绿波的事卫龙也没有瞒着她,卫龙曾对她说过,他会喜欢上她的。 她不知道卫龙究竟有没有喜欢上她,但她知道,卫龙已经离不开她做的那罐辣酱。 也许这也是一种喜欢吧,只可惜她只为卫龙生了一个儿子。 她曾想过给卫龙纳妾,却被卫龙拒绝了,看着卫龙拒绝的眼神,她心里很甜。要知道几大家族中人,可都以开枝散叶为己任,以三妻四妾为荣。 卫龙的儿子名叫卫虎,在青州却只是位文职官员,因为他的性子随其母。 卫龙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你煮的面最和我口味。” 卫夫人笑道:“那我这就给你煮上一碗去,要重辣,行了吧!” 卫龙点了点头说道:“要不也让大墙尝上一尝?” 卫夫人搓了搓手,一如当年那位煮面的丫头,轻声说道:“他可是世子殿下啊!” 卫龙挽起夫人的手说道:“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是他的外祖母啊!” 陶玉闻言,眼眶竟有些湿润。 “哎”了一声之后,她说道:“我去煮面,你去差人叫大墙孩儿过来吧!” 望着夫人的背影,卫龙喟然长叹。 一生所爱,所爱一生,寻她不得,而她却就在眼前,他爱王紫烟,此刻的他亦爱陶玉。 ———————————— 相国府,袁世信书房内。 袁世信一拍桌子,恨声骂道:“这老匹夫,当真气煞我也。” 袁秉德在旁沉思片刻说道:“父王,您是说国师说让我去国师府拜会他?” 袁世信点点头道:“秉德,国师此人,万不可小觑,此事你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袁秉德眼中精芒一闪说道:“父王,凡事等不来,若不争上一争,只怕那小皇帝在国师的帮助下渐渐羽翼丰满,到那时,给他们司马氏跪了一百多年的袁氏还要继续跪么?” 袁世信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只是这霍星纬不除,我袁氏入主洛月城便是难上加难。” 袁秉德冷笑一声说道:“那便除掉他就是了。” “怎么除?靠着那些江湖中人?” 袁秉德压着嗓子说道:“父王,指望在大殿上扳倒他是不太可能的了,说不好国师还能把你这个相国给换了,您别看朝中众臣惟您马首是瞻,可您想想,咱们大晋的相国换了几位?他国师的位置可稳稳当当的一直坐着呢。” 袁世信又想起了那句“干你屁事!”。 看来在他霍星纬的眼中,还真未把自己这位相国大人放在眼中。 殿前质问霍星纬原本就是袁世信的一次言语试探,试探一下霍星纬的态度,他原本以为以自己当今的权势,他霍星纬会给自己一个说法,至于这个说法合理或者不合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霍星纬愿意给他一个解释,那就说明在他霍星纬眼中,自己这位相国已经值得他重视对待的了。 好一句“干你屁事!” 袁世信皱了皱眉说道:“你想怎么做?总不至于去他国师府刺杀吧!” 袁秉德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说道:“父王,这国师府我自会去拜会的,至于刺杀一事,待我好好计划一番。” 袁世信点点头道:“秉德,你这番安排不错,毕竟由他拜剑阁动手,那是江湖仇怨,做那门派之争,我并肩王府还是得注意下自己的名声,这些话我无需多言,你做得比父王要好得多。” 这时书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袁秉德眉头一皱,袁世信淡淡道:“是哪个没规矩的?” “爷爷,是我!” 跑进来的袁承志吐了吐舌头,对着袁世信与袁秉德行礼道:“见过爷爷、爹爹!” 见是袁承志,袁世信笑了笑说道:“好,好!” 一旁袁秉德训斥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没有规矩?从小读的‘礼’都白学了么?” 袁承志看着面色阴沉的父亲大气不敢出一声,一旁袁世信瞪了袁秉德一眼说道:“他一个小孩子,你训斥他做什么?” 说完看向袁承志说道:“孩子,下次记得要叫人通传,知道了么?” 袁承志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承志知道了。” 说完对着袁秉德说道:“爹爹,娘亲还在门外,她一会儿要去宫里,是过来跟爷爷辞行的。” 闻言,袁世信点了点头,袁秉德起身走向门外,边走边说道:“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自己跑了进来了?” 袁承志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方才他本欲叫人通传来着,是娘亲说的,都是自家人,何须这般麻烦,他便直接推门而入了,在扬州王府的时候,母亲确实经常这般出入父亲的书房。 袁秉德牵着司马若兰的手走了进来。 司马若兰对着袁世信行了一礼说道:“爹爹,多谢爹爹安排,若兰欲去宫中住上一些时日,特来跟爹爹辞行。” 袁世信站起身来,背着手点点头道:“去吧,你多年未回宫省亲,太后已是望眼欲穿,我已经奏请陛下,你只管去吧!” 司马若兰行了一礼,又看向袁秉德。 袁秉德笑着点点头道:“你先回宫,过两日我便去宫中探望太后。” 司马若兰点点头,然后对着袁世信说道:“爹爹,那若兰去了。” 袁世信点点头。 袁承志在一旁说道:“爷爷,爹爹,我也想随娘亲去宫中看看。” 袁秉德看了袁世信一眼,随后笑着说道:“去吧,好好陪陪你娘,记住了,宫中规矩大,别给爹爹惹事,听见了么?” “嗯,孩儿知道了,爹爹放心!” 说完袁承志对着袁世信行礼道:“爷爷,那承志也去了!” 袁世信点点头。 待二人离开书房之后,袁世信看向袁秉德。 袁秉德笑道:“父王,说起来承志还得唤咱们当今陛下一声表兄呢,到了宫里,他不会受了委屈的。” 袁世信摇了摇头说道:“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怕这孩子会遭受些白银罢了。” 袁秉德冷笑道:“除了那位行将就木的太后之外,谁还敢给咱们承志白眼?父王,您说若是太后白眼看待若兰的亲生骨肉,她心中会如何作想?” 袁世信眉头一挑说道:“莫非你的意思是?” 袁秉德点点头道:“不光让承志去遭白眼,过几日我便入宫也去遭上一番,正好去试一试他们司马氏的态度。” 袁世信点点头道:“我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能为我袁氏一族说话之人差不多能占上六七成左右,有两成左右站在国师那边,至于剩下的,就是那些自诩忠君爱国之士了,恰恰是这些人,最能带动读书人。” 袁秉德沉思片刻说道:“父王,可还记得曹贼乎?” 袁世信笑道:“成大事不拘小节,为了我袁氏一族兴起,便是让后人骂我一句袁贼又如何?秉德,你放手去做吧,畏首畏尾反而不能成事,你我父子经营多年,是该到了摘果子的时候了。” 袁秉德点了点头说道:“父王放心。” 犹豫了一下他问道:“父王,这豫州兵马大权如今在谁的手中?” 袁世信看了眼袁秉德说道:“秉德,若国师不除,你我这些谋划都将会如竹篮打水。” “孩儿明白了!” 袁秉德想起了初入洛月城时那位曹宁曹将军。 —————————————— 元夕躺在草地上,叼着杂草数着天空繁星。 他曾问过师父,夜空中的繁星究竟有多少颗,师父告诉他,有很多很多。 他又问师父,那这么多星星白天的时候又都躲到哪里去了? 师父告诉他,依然在天上,只是白天我们见不到而已。 他不解,为何白天就见不到呢? 师父便又告诉他,因为白天有日光。 当师父在晚间用火堆和一小根火把给他讲解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师父要告诉他的意思。 是日光太盛,遮盖住了点点星光。 元夕身旁,一左一右躺着陈岁岁和成是非。 成是非已经走出了逗非离去的心痛,他遥望星空轻轻问道:“元大哥,你说逗非会是哪一颗星呢?” 元夕望着那条遥远的璀璨星河说道:“应该最亮的那颗吧!” 成是非问道:“哪一颗最亮啊?” “你觉得最亮的那颗啊!” “我觉得?” “对啊,你觉得哪颗是,哪颗就是,因为逗非是你心中最亮的那颗星啊。” “那我明白了!” 成是非突然笑嘻嘻说道:“那最亮的那颗可不是逗非,最亮的那颗可是元大哥,第二亮的那颗才是逗非。” 说完坐起身来的成是非冲着陈岁岁咧嘴笑道:“陈大哥,你只能排在第三亮了,因为逗非在你前面认识的我。” 元夕一指点向成是非的咯吱窝,成是非吃痒连连求饶。 陈岁岁看着笑个不停的成是非神情却有些落寞。 元夕与成是非都知晓是何缘故,因为他们快离开荆州了,而陈岁岁就要归家了。 张仲谦已经把银子给了陈岁岁,若是陈岁岁想走,随时都可以走的。 只是他还不想走,因为这里有他的朋友。 元夕与成是非也有些不舍,可若是他俩再这般不舍的模样,陈岁岁走的时候一定会更加难受。 成是非眼珠子一转说道:“陈大哥,你可别觉得明日回去了就没事儿了,你想想逗非的仇可还没报呢。” 陈岁岁也坐了起来,轻轻一跳,蹲在二人面前,揪着杂草问道:“你还想如何报仇?总不能因为逗非去杀人吧?” 成是非故作严肃状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虽然逗非是条狗,可在我眼中,他就是一条生命,那小娘皮儿必须给逗非偿命。” 陈岁岁看了成是非一眼,淡淡说道:“你少来了,我跟你说道,你这是没赶上大灾之年,不然你前脚哭逗非,后脚就得抱着肉骨头说真香了。” 成是非拿着手中杂草指着陈岁岁说道:“陈大哥,我没想到你会是这般薄情寡义之人,你,你,哼!” 陈岁岁望向远处无尽黑夜,轻声说道:“小非,你从小衣食无忧,原本你我本就不该有交集,更不会成为朋友的,你见过的觉得新奇的,也许我都习以为常,而你不在乎的,或许是我可望而不及的,这就是命。你方才说我薄情寡义,可在我陈岁岁眼中,逗非它就是一条狗而已,你知道吗,在我们庄子里,有很多与大家朝夕相处的黄牛,黑驴,又或者白鹅,花鸡,可到最后呢,不都是成了大家的盘中餐?还是那种我们舍不得吃的盘中餐。” 成是非见陈岁岁说得如此认真,有些内疚,“陈大哥,我……” 元夕拍了拍成是非与陈岁岁的肩膀,对着二人说道:“小非,岁岁,抛开出身不说,我元夕很高兴能与你俩结识,我很高兴也很乐意与你们二人做朋友,岁岁,你不要多想,在我和小非眼中,你就是那个陶家堡的陈岁岁,我们的好朋友陈岁岁。” 成是非点点头道:“陈大哥,我说话经常没心没肺的,口无遮拦,但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做大哥来看待的。” 陈岁岁看着元夕真诚的目光,还有成是非略带愧疚的表情咬了咬嘴唇。 嘴唇有些颤抖,他背过身去,抱着大腿,默不作声。 成是非再一次见到陈岁岁落泪。 二人上前,一左一右将胳膊搭在陈岁岁的肩膀之上。 元夕说道:“岁岁,你在家等着,我会去找你的。” 成是非点点头道:“我也会去的,陈大哥,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要是能把那个小娘皮,啊不对,小丫头收服了,我当你面叫她嫂子。” 元夕瞪了成是非一眼,“别瞎说,射箭那位岁岁未必打得过的,你没听见她叫他龙哥哥么?” 成是非不服道:“我可没听见,陈大哥别忘了你还有二尺一呢。” 陈岁岁忍住了眼泪,从腰中拔出短剑,认真地说道:“看他二人行事,不像是蛮不讲理之人,等我归去的时候去趟牛角山,跟他们好好讲一讲理。” 说到这,陈岁岁扭头看向成是非,“小非,你跟我说实话,你还恨那位姑娘么?” 成是非看着天空划过一颗流星,轻声说道:“没那么恨了吧!” 元夕看了成是非一眼。 翌日,官道之上,一位少年与商队马车背道而行,挥着手。 成是非扯着嗓子喊道:“陈大哥,你要是真有本事娶了那位姑娘,我就真的原谅她了。” 一阵风吹过,吹落三滴泪。 第七十三章 山居陌上花满春 邢云旗没想到大师父会随他们一同下山,更没想到大师父会跟他们一起去往西凉城。 虽然上官子明多加挽留,霍弃疾一行人还是没有在石昆城多做停留,从释空山归来后住了一日便动身返回西凉城。 路上,上官子陌有些不开心,跟二哥根本没有待上几日。 更何况归程的时候,她自己要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在她再三邀请之下,小光头噘着嘴上了她的那辆马车。 公孙日月忽然觉得自己连个小光头都不如。 霍弃疾与慧远大师共乘一辆马车。 霍弃疾博学多才,慧远大师深晓佛理,一路上二人言谈甚欢,霍弃疾再也不用说什么太阳真圆啊之类的话了。 小光头一路上一直在想着一件事,就是他给大师父做的那把竹扫,大师为何要带到凉州去。 奔波几日,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西凉城,公孙日月护送几人至王府之后便告辞离去。 上官子陌看着公孙日月对自己的笑心中竟然有些发堵,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对不起这个一直对自己很好的大哥哥。 若是霍弃疾不出现的话,也许再过上几年,她会选择去尝试接受这段感情,只是如今的她,还不想。 出行这一趟,公孙日月反倒是想得开了,老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况且他也没本事去强扭这个瓜。 天涯何处无芳草,灌下两坛烈酒再去找。 这酒,公孙日月没少喝。 西凉王没想到霍弃疾此行会这般顺利,更没想到,他又给自己带回了一位高僧。 这佛经,他是真的不想再读了。 听霍弃疾介绍完之后,西凉王从座位上起身,笑呵呵地走了下来,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说道:“大师一路辛苦了!” 慧明还了一礼说道:“王上为我凉州百姓操劳,当得辛苦二字,老僧愧不敢当!” 西凉王放声大笑道:“大师此话可是真心?” 慧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上,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好,好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时霍弃疾在旁说道:“王上,我知晓您对佛法佛理颇感兴趣,这释法大师有事回了释空门,我便帮王上请来了慧明大师,继续为王上讲解佛经。” 慧明行了一礼说道:“慧明倍感荣幸!” 西凉王不知霍弃疾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既然此事是他交由霍弃疾去办,自然不能当着慧明的面去质问霍弃疾。 西凉王看了霍弃疾一眼,随即对着慧明大师说道:“讲经一事不急,大师一路辛苦,先去休息休息吧。” 说完对一旁的管家说道:“老宋啊,带大师去休息,切勿怠慢了大师。” 慧明行了一礼说道:“王上,那老僧先行告退。” 说完又对霍弃疾说道:“有劳居士了。” 霍弃疾笑着点点头,说道:“大师慢走!” 慧明随管家离去,西凉王瞥了一眼霍弃疾,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霍弃疾见西凉王面色阴沉,拱了拱手笑道:“王上好气度。” 西凉王白了他一眼,“本王可没你有气度,才跟人释空门的人交过手,这就笑脸相对了,本王倒是好奇你对释空门说了些什么?他们竟然还能派来这么一位老和尚给本王讲经。” 说完西凉王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指着霍弃疾说道:“贤侄,你这分明是来气本王的。” 说完他气得一甩袖子,背着手转过身去。 霍弃疾见状,反倒没有开口,而是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西凉王听听动静,一扭头,发现霍弃疾正在喝茶,没好气道:“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本王一定要你好看,哼!” 霍弃疾放下茶碗,笑着问道:“王上,临行前我可是请示过您,是要去释空门出一口恶气,还是去与释空门谈谈,看来是我会意错了王上的意思,我这就去与慧明大师说上一声,还是送他回释空门吧。” 西凉王轻哼一声说道:“你小子别跟本王绕这些弯弯道道的,快说,你究竟是如何安排的,莫非真要本王跟这个老和尚念经不成?” 霍弃疾起身,给西凉王倒了碗茶。 西凉王接过茶碗,心中畅快不少,要不是陌陌那孩子跑去找她母妃去了,他一定把她拉到霍弃疾面前问一问这孩子的心意。 以他西凉王的性格,若是喜欢,老子今夜就能安排你俩入了洞房。 霍弃疾见西凉王嘴角挂笑,以为方才西凉王是故意为之,便说道:“王上,这佛经读一读也很不错的,慧明大师深晓佛理,王上定能与大师言谈甚欢。” “放他娘的狗屁,老子一见那佛经就头大,你不会真的请他给本王讲经的吧?” 西凉王喝了一大口茶,顺一顺气。 霍弃疾不禁莞尔,坐了回去说道:“王上,这释空门不能动,还得留着,这其中的道理您比我懂,既然留着这释空门,我们就要好好待之,如此这般,释空门方能为王上所用。” “为我所用?贤侄,你此话何意?我总不能让一群光头做官吧!” 霍弃疾笑了笑说道:“王上,释空门有人去吐蕃创立了禅宗,想必王上已是知晓,而这禅宗却非释空门,之前释空门所为,王上虽是受了委屈,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对王上来说未必是坏事。” 西凉王沉默不语。 霍弃疾继续说道:“如今那禅宗在吐蕃可远比释空门在咱们凉州声势浩大,吐蕃王又很支持禅宗,只怕用不了多久,禅宗就会被扎鲁多金封为吐蕃国教。王上,这吐蕃的百姓比之我们中原的百姓日子要差上很多,您这些年帮助吐蕃统一,除了让吐蕃王对您心生感激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让吐蕃百姓看得到我们凉州的好,对我们中原人的生活,习俗,物产,甚至是典籍都心生向往,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把吐蕃百姓的心拉拢过来。” 西凉王看向霍弃疾,“贤侄的意思是,我们要吃掉吐蕃?” 霍弃疾笑道:“王上,吐蕃地域广袤,地广人稀,吃下他可比东去容易的多。” 西凉王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十三年前你来到本王府上,我原本以为国师的意思不过是要试探我的心思,防备我与吐蕃勾结,进而兴兵中原,说实话,本王对此还有些不满的。” 说到这里,西凉王抬头看向霍弃疾问道:“贤侄可还记得那时本王问过你一句话。” 霍弃疾点了点头说道:“王上,便是你今日问我,答案依然是一样的。” 西凉王眼神微动,没想到霍弃疾会是这个答案。 当年他曾问霍弃疾,若他真的趁此起兵东征,又当如何? 当时霍弃疾说道,王上若有称霸天下的本事,只管去做好了。 西凉王捋了捋胡须说道:“十三年前本王都没这么干,如今更是不会的,便是老夫那大舅哥也不会让本王胡来的,当年本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的时候,他就曾派人送密信骂老子,后来本王助吐蕃统一,他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霍弃疾道:“倒是让王上受了不少委屈。” 西凉王摆摆手说道:“不过本王不解,这吃掉吐蕃与他释空门又有何关系?” 霍弃疾喝了口茶说道:“王上,您可曾答应给释空门在这西凉城内建造一座寺宇?” 西凉王闻言脸色又沉了下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霍弃疾起身给西凉王添了些茶水。 西凉王端起茶碗说了一句,“这老宋到底是上了年岁,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还总让贤侄给本王添茶。” 霍弃疾把自己的茶添上之后说道:“晚辈给长辈倒茶,理所应当,又何须麻烦宋伯呢。” 西凉王点了点头,好茶! 霍弃疾继续说道:“王上,这吐蕃有禅宗,那我西凉也要建立一座宏伟的寺宇,来给我凉州的百姓宣扬佛法。” 西凉王问道:“此举只怕不妥吧,这佛门弟子乃来自外邦,在我中原传播佛法当真妥当?” 霍弃疾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王上,我请问一句,古之圣贤典籍好还是不好?” 西凉王笑道:“贤侄此话问得可就有些多余了。” 霍弃疾又问道:“那古之圣贤的典籍拿到吐蕃,匈奴,或者其他外邦就不是圣贤所言了么?” 西凉王说道:“想不到贤侄对佛门经文评价如此之高。” 霍弃疾点点头道:“好的道理无论在哪里,都是真理,这佛经之中有很多道理与我中原圣贤所著皆有相通之处,确实值得一读。” 西凉王大笑道:“贤侄如此爱读书,本王倒是差了些。” 拍了拍大腿他又问道:“本王还是不解,既然贤侄所言,那佛经与我中原圣贤所著书籍相通,又何须读他佛经呢?” 霍弃疾笑道:“相互印证,并不冲突。王上,这圣人典籍道理再好,可咱们大晋的读书人还是太少了,识字之人又能有多少?” 西凉王看了霍弃疾一眼,双目微缩,低声说道,“贤侄还请慎言。” 霍弃疾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王上,洛月城的白马寺王上可曾去过?” 西凉王点点头道:“倒是去游玩过几次,不过没有敬香,本王不信那玩意儿。” 霍弃疾笑道:“王上不信,可白马寺的香火却是如何?” 西凉王点点道:“本王也是不明白,怎会有这么多去烧香拜佛之人,在本王看来,这白马寺可并未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霍弃疾说道:“这便是我为何要王上在咱们西凉城修建庙宇的缘故了。王上,佛门最讲因果,这世人心中多有不平之事,却又无能为力,那该如何?念念佛经,听僧人说说佛法,多念阿弥陀佛的确比耿耿于怀要顺心的多。这佛门渡人,多叫人放下执念,王上,这放下可比拿起来要难得多。” 西凉王沉吟片刻说道:“这佛门可不尽如此吧,他释空门可是个江湖大派。” 霍弃疾点点头道:“王上所虑甚是,所以当年我大晋才把释空门建立在凉州,而白马寺的僧人不许存有习武之人。” 西凉王说道:“贤侄的意思是,在我西凉城修建一座与白马寺类似的寺宇?” 霍弃疾笑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把慧明大师请来,等寺宇建成,这慧明大师可担任住持方丈,至于其他僧侣,想必不用我们费心,自会有人从白马寺前来。” 西凉王又问道:“那释空门?” 霍弃疾说道:“释空门依然是释空门,这慧明大师正是释空门的上一任住持方丈,如今住持方丈释怀大师之师,而吐蕃建立禅宗那位正是慧明大师的师侄。” 西凉王皱着眉说道:“这禅宗好像不似咱们这般,我听说那释弘和尚并非是以佛法说服的扎鲁多金,而是凭他的功夫。” 霍弃疾喝了口茶说道:“王上,这便是我凉州的优势所在,他扎鲁多金没有见识,初见江湖高手便觉得新奇,我大晋除九大派之外,小门派亦是不少,他吐蕃人不过是仗着天生体魄生猛罢了,又何尝见识过江湖高手的手段,只怕如此下去,吐蕃王的话语权要落到他人手中。” 西凉王皱着眉头,“他小小禅宗有这般能耐?” 霍弃疾微微点头道:“王上,这慧明大师还有一位师兄叫做慧远,多年来一直在吐蕃传播佛法,在吐蕃百姓中颇有声望,被当地人尊称为活佛,而释弘又得到吐蕃王的支持,待有越来越多的吐蕃人加入他禅宗,王上,您想想看,这禅宗再凭借一些江湖手段,到那时,这吐蕃王可还有得选择么?” 西凉王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凉州又该如何去做?难道要举兵西征?” 霍弃疾思忖一会儿说道:“王上,高阳城那边暂时不要动,您可修书一封给蜀王,叫他配合您演一场戏。” “巴州?找范景天?” 霍弃疾点点头道:“王上,想必暗中送一封信到蜀王手上不难吧。” 西凉王点了点头道:“自是不难,只是找他演什么戏?他又岂会配合于我?” 霍弃疾说道:“王上,您只需在信中明言,你意在吐蕃,派重兵压境巴州,不过是为了迷惑吐蕃人罢了,如今吐蕃一路人马刚好在高阳城,请蜀王配合一下,咱们把吐蕃这路人马给他端了。” 西凉王看向霍弃疾。 霍弃疾继续说道:“王上,如此这般还能试探一下蜀王的态度。” 西凉王问道:“若是他范景天不配合呢?” 霍弃疾沉声道:“那就真的打他近凉城,逼着他出兵。” 西凉王抚掌而笑,大声说道:“好,就依你所言。” 霍弃疾又道:“王上,这寺宇一事还是要赶快建造才是,至于与吐蕃那边,还继续保持现状即可。” 西凉王道:“若是吐蕃的兵马被我们给坑了,那扎鲁多金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霍弃疾笑道:“就怕他不敢来,王上,对吐蕃用兵,难就难在他们仗着地广,东躲西藏,自古以来,我中原王朝多次用兵,最后都不了了之,皆是因为对方占据地利生生耗尽我方粮草。王上,我们如今只需厉马秣兵,等着他们上门即可。” 西凉王道:“如此甚好,若他们不来,我们就有的是时间,让他们的生活离不开我西凉的支持,到那时候,谁还愿意为他扎鲁多金卖命。” 霍弃疾道:“正是此理,修建寺宇也是这个道理,我们要靠着寺庙的香火,吸引吐蕃人的目光,好让越来越多的吐蕃人涌向我们凉州。” 西凉王说道:“这么说来,我还要多与那位慧明大师请教请教佛法了?” 霍弃疾笑道:“王上如此支持佛门开花,想必慧明大师乐得给王上讲经。” 西凉王叹气道:“本王实在是,哎~” 霍弃疾说道:“王上,慧明大师除了佛法精妙之外,还是位高手!此番来凉州,慧明大师除了宣扬佛法之外,还身具保护王上安危重任。” “保护我?”西凉王惊得站起身来,走到霍弃疾身旁问道:“贤侄,你觉得我需要用他来保护么?且不说他是释空门的人,就慧明大师这身子骨,本王只怕一个巴掌就能送大师去见佛祖。” 霍弃疾嘴角一扬,端起了茶碗。 “你笑什么?贤侄,况且有你在这里,我又何须他人保护?” 忍住心中笑意,霍弃疾放下茶碗说道:“王上,不要小瞧慧明大师,我再临释空门之时,与大师切磋过,大师若非年事已高,我或许不敌。” “当真这般厉害?” 西凉王想起慧明大师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位武林高手。 “王上,二世子殿下初见我的时候也是您这般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那后来呢?明儿可是与你交手了?” 霍弃疾摇了摇头说道:“这二世子殿下的酒量比王爷还是差了些。” 西凉王大手拍在霍弃疾的肩膀上说道:“贤侄,本王是个直肠子的人,陌儿没在这,我这当爹的就替她说了,你对我家陌陌究竟有没有心思?” 霍弃疾没想到西凉王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一时语塞,没有答话。 西凉王见状,放声大笑。 “贤侄啊,你也是一世英雄,怎么在儿女一事上这般扭捏?你不说话,本王就当你看上我家陌儿了。” “王上,我……” “我什么我?本王是过来人,你脸红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个姑娘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怕什么?” 霍弃疾觉得自己嗓子很干,抓起茶碗灌了一大口水后,他说道:“王上,我不日就要离开西凉城了,这又如何顾得上儿女私情了?” 西凉王眼光向着门口一瞟,使了个眼色,躲在门外的那位姑娘悄悄挪了挪步子,随后捂着脸跑开了。 以霍弃疾的功力,自然知晓上官子陌悄悄躲在门后,其实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小时候就扬言要嫁给自己的小丫头,只是二人年岁相差这么大,而他又居无定所。 归根结底,他自己不敢面对一份感情,一份他自己认为看不到未来的感情。 西凉王一屁股坐在霍弃疾身旁的椅子上,拍着茶桌说道:“你们读书人哪点都好,就是想事情这般不爽利,瞻前顾后的,说好听了是想事周全,依本王看,就是婆婆妈妈,等你想明白了,黄花菜都凉了,你不先把这盘菜给占上,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霍弃疾沉默不语,当年的他,当真是连句“我喜欢你”都未来得及说出口。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一抬头,看向眼巴巴正望着自己的西凉王,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王上,我,我先想想!” 西凉王又一拍桌子,“想,还想个屁,要是本王,今晚都洞房去了,你还想?这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其实你蹲那想能想出来的?快给本王个准话。” 霍弃疾想起了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想起了她看向自己温柔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在她面前的稍微不自在,想起了自己也曾时常想起的人来。 他点了点头。 “对嘛,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贤侄啊,本王很是期待叫你一声贤婿啊,哈哈,哈哈哈!” “王上,我……” 西凉王站起身来说道:“别以为是本王看中了你,本王家风,儿子喜欢谁娶谁,女儿想嫁谁就嫁谁,算你小子捡了个便宜,哈哈,哈哈哈哈!” 西凉王背着手美滋滋地走了,有这么一位女婿,他上官青云,怎会不开心呢? 上官子陌觉得自己的脸很烫,她站在池塘边,轻捂着脸,看着水中游鱼。 轻轻跺了跺脚,她有些气恼,爹爹可真是的,怎么就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叫她好生羞涩。 万一,万一呢? 她还怎么唤他作大哥,还如何悄悄地看着他发呆呢? 在门后,她都没听见霍大哥说些什么,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结果一抬头看见爹爹瞧了过来,她便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是谁欺负我的小陌陌了?” 上官子陌回头,瞧见西凉王走了过来,瞪了父王一眼,又转回头去,不再理会西凉王。 西凉王笑眯眯道:“难道你就不想听听我那好贤婿说了什么么?” 上官子陌一转身,用拳头锤了西凉王几下,“父王,你坏死了,我不理你了!” 说完,便跑开了。 跑开的她,才发觉方才西凉王的话中那个称呼。 难道是? 第七十四章 人生一碗面 姬大墙抱着一大碗面,哧溜哧溜地往嘴里吸着。 当卫龙派人去请姬大墙的时候,姬大墙心中疑惑,外公要自己过去用膳,莫非是来了什么重要的人物介绍给他认识? 结果他却被带到了卫龙的书房。 将军府这么大,吃个饭还要在书房?怎么连吃饭的桌子也没摆好呢?酒呢?菜呢?姬大墙进卫龙书房之后扫了一眼,在心里暗自嘀咕。 往里走去,见到坐在书房内的卫龙,姬大墙刚欲开口,卫龙却先笑着说道:“大墙啊,此处并无外人。” 本欲端一端世子架子的姬大墙赧然笑了一下,开口说道:“外公,您叫大墙过来用膳?” 卫龙点点头道:“这几日没有过去看你,有些想念,怎么样?住得可还适应。” 姬大墙点了点头,抿着嘴唇轻声“嗯”了一声。 卫龙见状,伸手招呼两下,“来,到外公身边来。” 姬大墙走到卫龙身旁,乖巧地站在那,卫龙拉着外孙儿的手问道:“怎么?住在这里不喜欢?外公看你似乎有些不大情愿。” 姬大墙眼神有些暗淡,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卫龙轻拍姬大墙的手背问道:“见到你娘了吧,她,还好么?” 姬大墙有些吃惊,不解道:“外公,您难道与娘亲不常见面么?” 卫龙喟叹一口气道:“当年将你带离她身边之后,你娘就再也不愿见我了,想必如今她很恨我吧。” 姬大墙没想到外公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他的想象中,母亲虽然遭受鲁王的冷遇,可外公应该会护着她,给她父亲的关爱,母亲又如何会恨外公呢? “外公,娘亲看起来挺好的,她没与我提起外公。” 卫龙微微点头说道:“那就好!” 姬大墙看了看卫龙面色,似乎有些伤感,便晃了晃卫龙的肩膀轻声说道:“外公啊,我一个人在那个院子里好生无趣啊,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您又不让我在府中闲逛,大墙快无聊死了。” 卫龙淡淡笑道:“外公方才就看出来你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了,以为你是不舍娘亲离开所致,怎么?咱们将军府还比不上蓬莱阁么?” 姬大墙想了想,除了吃得比蓬莱阁好,住得比蓬莱阁舒服之外,其他的还真不如在蓬莱阁舒服,尤其是他最喜欢在门内四处闲逛,给大家送送春风。 可如今在这将军府里,四面都是高墙,他的春风却是处处碰壁。 外公派去服侍他的那几个小丫头倒是可爱得很,只是没有人敢跟他聊天,而他,其实也不会跟这几个小侍女聊天。 不是因为世子的身份不会,而是真的不会。 服侍他的那几个小丫头都知道,这位世子殿下,怪得很,不许服侍他更衣,更不许服侍他沐浴。 姬大墙春风般的微笑只吹到了这几个小丫头的脸上,给这几个小丫头吹得春心荡漾,私下里说些悄悄话的时候,嘀嘀咕咕的,说世子殿下看她们的眼神不大对,咱们几个争口气,将来能给世子暖个床也好,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姬大墙耳力好,这些小丫头们的打趣闲聊被他听了去,在那之后,他就只能冲着水中的鱼儿笑了。 叹了口气,姬大墙说道:“外公啊,真得好生无聊啊,要不我出府去逛一逛?” 卫龙笑了笑说道:“莫急莫急,卢先生下山之后先去城中会一会一些老朋友,顺道为你造造势,你是不知道,卢先生在咱们青州文人当中颇负盛名,他的言语,还是很有力量的。大墙啊,你若是要坐上鲁王这个位子,可少不了那些名士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我们这个名正言顺才说得理直气壮。” 姬大墙不解道:“外公,我不就是鲁王的儿子么?难道这还不够名正言顺?” 卫龙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郑妃与你那弟弟齐德隆如今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另外,你很快要入宫一趟,去见一见鲁王。” 姬大墙想到了一种可能,他迟疑地问道:“外公,可是我父王他……” 卫龙点了点头说道:“王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你要趁王上还有一口气在,去做一件事。” “外公,去做什么事?我,我只想去见上父王一面,至少这样大墙知道自己还有一位爹爹,我还曾见过他!” 卫龙抬头看向有些伤情的姬大墙,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孩子,这就对了,纵是多年未见,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不要记恨于他,见到王上之后,当哭则哭吧,至于去做什么事,到时你自会知晓。” 姬大墙的眼眶有些微红,才见过母亲,再闻生身父亲就要离世,他思绪不定,悲自而生,却是真的伤心。 卫龙见状,叹了口气。 拉着姬大墙离开书案,卫龙说道:“孩子,你也别太难过,这人生就是一场场的相遇与别离,不过是有人与你相处的时间长,有人与你擦肩而过罢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师兄已经到了府上,待会儿我就让他去找你。” 听闻大师兄宋蓝玉来了,姬大墙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开心道:“外公,师兄是何时来的?” 卫龙见姬大墙心情好转,捋了捋胡子笑道:“才到府上不久,那时你正与你娘亲见面,他不便过去找你,我便安排他暂且歇息,待会儿你在这用过膳之后,我再做安排。” 姬大墙才想起来自己是找外公用膳来的,好奇地问道:“外公,吃什么好吃的啊?还要在这儿吃!” 卫龙哈哈大笑道:“对外公来说,可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便想着让我的好外孙儿也尝上一尝。” 姬大墙笑嘻嘻说道:“外公就会卖关子,那待会儿我可要好好尝尝!” 这时书房门开了,姬大墙只见一位穿着华贵的老妇人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看见他与卫龙站在一起,便冲着他点头笑笑。 姬大墙一下子找到了那春风般的感觉,笑着点头回应。 不过他有些好奇这位妇人的身份,能这般直接出入外公书房之人,只怕不会是普通下人。 “老爷,面好了,快趁热吃了吧!” 卫龙笑笑,对着姬大墙说道:“孩子,这好吃的来了,快来坐下吃吧。” 卫夫人把食盒放在书房内的会客桌上,端出两碗面以及一个小陶罐,摆好筷子招呼道:“快来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卫龙笑笑说道:“有劳夫人了!” 卫夫人瞥了卫龙一眼说道:“在孩子面前,你倒是客气上了,还不快吃?” 卫龙呵呵笑道:“吃,吃,大墙,快来尝尝,这可是你外婆亲手做的面条。” “外婆?”姬大墙心思急转,随后明白过来,转身给卫夫人跪下说道:“孩儿大墙,见过外婆。” 卫龙见状,点了点头。 卫夫人有些慌乱,忙去搀起姬大墙,嘴上连连说道:“世子殿下,这可如何使得,折煞老身了。” 姬大墙起身说道:“外婆,做孙儿的给外婆行礼,天经地义,来到府上多日,没去拜会外婆,是大墙失礼了。” 卫夫人有些动容,竟红了眼,姬大墙没去拜会于她,其实是卫龙怕她多心。 卫龙见状忙说道:“大墙,快扶你外婆坐下,然后来陪外公吃面。” 说完看了眼卫夫人,轻声说道:“你看你,挺好的事儿……” 卫夫人点点头,随着姬大墙搀着胳膊坐下,一推面碗说道:“好孩子,快吃吧。” 说完用小木匙挖了小半勺她亲手熬制的辣酱放入面碗中。 卫龙早已放了两大勺辣酱,正在用筷子拌着面条,见状说道:“少了,少了,多放些,多放些好吃!” 卫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能吃辣?当年你还不一样被辣得直咳嗽?” 姬大墙拿起筷子,学着外公的样子拌了几下。 这面未放辣椒之时看起来白花花的,他觉得和在蓬莱阁的时候吃过的面差不了多少。 姬大墙虽是不挑食,却不太喜欢吃面,他曾悄悄地对大师兄说道,这面适合牙口不好的人吃,给卢先生吃倒是挺合适,没什么嚼劲,况且还没什么滋味,寡淡得很。 所以每次山上吃面的时候,师兄都会想办法打一只野味儿来给他加加餐。 卫龙已经大口大口地吃上了,姬大墙看着外公的样子,觉得以外公的年纪,牙口确实不好。 看了眼面碗,他发现这面汤中的油花可是比他在蓬莱阁时吃过的多太多了,端起面碗,他先喝了一口汤。 香,真香,香味醇厚,到底是油花多。 难怪外公吃得这般快,他忙抓起筷子。 面没有想象中那么烂,到嘴里很有嚼劲,而那一点辣酱却是另外一种香,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卫夫人在旁含笑看着姬大墙吃面,有些担忧,怕他吃不惯。 “孩子,好吃么?可还合口?” 姬大墙连连点头道:“好吃,外婆,您这面做得太好吃了,还有这辣酱,更香,我觉得就是用这辣酱拌白米饭,我都能吃上两大碗!” 说完他拿起陶罐,又给自己加了些辣酱。 卫龙放下筷子,一抹嘴,看着还有大半碗没吃完的姬大墙说道:“大墙啊,你吃饭倒是斯文得很。” 卫夫人白了卫龙一眼说道:“谁像你,跟没吃过饭似的!” 姬大墙见外公已放下了筷子,便加快了速度,端着碗把汤喝光之后他扫了眼外公的碗,笑着说道:“外公,我吃得可比您干净哦!” 卫龙笑道:“外公这是习惯了,吃饭会剩个碗底,改不了了!” 说完他看向姬大墙问道:“吃饱没?” 姬大墙揉着肚子说道:“饱了饱了,只是这辣酱还没吃够!” 卫夫人满眼慈爱,拉过姬大墙的手说道:“你喜欢吃,回头外婆叫人每餐给你拿上一些,趁着你在这住,就多吃些!” 姬大墙被卫夫人攥着手有些不大习惯,这长辈们都喜欢拉着别人手聊天,可恨自己的手却从未碰过姑娘的玉手。 点了点头,姬大墙道:“外婆,这辣酱做得真好吃,我以前从未吃过。” 卫龙在一旁得意道:“那是自然,因为这辣酱就只有你外婆会做。” 卫夫人已经松开了姬大墙的手,站起身来,收拾着碗筷,随口说道:“你啊,这有什么好臭美的?堂堂大将军,爱吃一碗面条,也不怕人笑话。” 姬大墙分明瞧见卫夫人的眼中似乎有些晶莹在闪动。 卫龙打了一个饱嗝说道:“卫夫人做的面条和辣酱,又有几人吃过?” 卫夫人没有搭话,对着大墙说道:“好孩儿,多陪陪你外公,这些年,他一直在惦记着你母子二人,只是你娘亲那里,似乎对你外公有些……” 姬大墙点点头说道:“外婆放心,有我呢,娘亲那里我会好好劝说的。” 拾掇完碗筷,卫夫人拎着食盒说道:“你们爷俩聊吧,我出去了。” 卫龙说道:“你快去歇着吧,都忙乎半天了,光看着我与大墙吃了。” 姬大墙起身说道:“外婆慢走!” 卫夫人离去,卫龙看着姬大墙说道:“大墙,说起来,你外婆她并不喜欢吃面的,而是外公喜欢,你外婆就做了一辈子。” 姬大墙若有所思。 卫龙继续说道:“这人呐,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别人眼中的美味未必合你口味,这吃东西是吃给自己的,可有很多人却是吃给旁人看的,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虚荣心罢了。” 姬大墙还在想着外公上面说的那句话,从蓬莱阁长大的他,见了那么多婢女之后,早上总是容易被憋醒。 他也想找一位愿意给自己煮面的姑娘,还能顺带给暖暖被。 卫龙继续说道:“当年,以外公的能力,把你留在将军府也未尝不可,可外公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若是这般,只怕你的童年远没有在姑射山这般清净,身为王世子,有些饭你是必须去吃的,因为这就是你的饭碗,可又有许多人,会盯着你吃饭。” 殊不知,当初卫龙悄悄接姬大墙离开王府的时候,曾经被人在鲁王殿前参了数次,后来鲁王被逼急了,指着那人骂道,你是想看着本王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才开心么? 这便是姬大墙能够活下来的理由,不然就算他卫龙是鲁王名义上的舅舅,青州的大将军也不行。 卫龙见姬大墙的目光有些发直,便轻声唤道:“大墙,大墙?” “啊?外公!” 姬大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道:“外公,您的话太深奥了,大墙一时想出了神。” 卫龙笑道:“无妨,无妨,这人啊,上了岁数就喜欢絮叨,你就听我这个老头子随便唠叨几句就好了,至于你的未来,外公会给你一碗面吃,可你自己一定要把自己那碗饭端好。” 姬大墙点了点头,可在他心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这碗饭,从下山开始,其实他所能做的,就是听从外公的安排。 其实,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没得选择。 没得选择的,可不止他姬大墙一人,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得选。 姬大墙问道:“外公,我有个疑惑,父王他还知道我的存在么?” 卫龙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王上不过是听信了小人谗言,相信那民间胡言,又岂会真的加害于自己的儿子?不过当时郑妃仗着背后有郑家撑腰,而郑妃的母亲又是崔氏之女,而卢王两姓因外公当年那笔风流债而觉得蒙羞,因而放弃支持你娘亲去争那正王妃之位,你娘亲因此才失宠,所以她才会这般恨我。” 姬大墙给卫龙倒了碗茶,卫龙接过之后,喝上一口,继续说道:“你父王对绿波其实是真心的,只是,唉~” 卫龙摇了摇头。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姬大墙不太懂,他问道:“外公,那若是没有人刺杀父王呢?我是不是会一直待在山上?” 卫龙没有回答姬大墙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墙,外公问你,若是把你一直留在山上,你可愿意?” 姬大墙趴在桌子上,歪着头说道:“外公,我又不知道我是谁,不在山上还能在哪儿,那就听从师父的话呗。” 卫龙浅笑道:“可若是你知晓你的身份之后呢?那你会不会还愿意在山上?” 姬大墙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道:“外公,我懂了,您压根就没打算把我留在山上,不然卢先生怎么会去姑射山教我读书,给我说文讲义。” 卫龙微微颔首,捋了捋胡须笑道:“便是此理了,只不过你下山的时日没有这般早罢了。按照当初的计划,等你学有所成之后,外公会暂时隐瞒你的身份,安排你去军中就职,这样在外公的帮助之下,你会逐渐掌控青州的兵马大权,至于将来能否继承王位,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到那时,在这青州,便是你不坐在王位之上,也有自保之力。” 姬大墙一愣,貌似成为外公这样的人物也是挺不错的。 他笑了笑问道:“外公,您如何能笃定大墙可以成为一方统帅呢?万一大墙不争气呢?” 卫龙虎目微瞪说道:“就凭你是姬大墙,鲁王的儿子,我卫龙的外孙儿。” 姬大墙望着霸气十足的卫龙说道:“外公,那割鹿楼又是怎么一回事儿?父王的仇就不报了么?” 卫龙摇了摇头说道:“割鹿楼一事我一直在追查,却无任何线索,此事只怕还是需要蓬莱阁联合九大派继续追查下去,江湖门派比咱们官府更适合做这些事情。” 姬大墙想了想说道:“外公,那师兄来将军府是为了什么?是去追查割鹿楼的下落么?” 卫龙喝了口茶水,拍了拍姬大墙的肩膀说道:“这江湖与庙堂,看似很远,其实很近,甚至可以用交错存在来形容,不说别人,外公我就是蓬莱阁的门人,而我的三名义子就身怀蓬莱阁的绝学,这武学一道,有清晰脉络流传的,是你所知晓的门派,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身怀绝技之人却未必只存在在这门派之中。所以在咱们琅琊城,外公不得不防,防着有人加害于你,鲁王世子的身份,也有可能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姬大墙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外公,您的意思是有人会加害于我?” 卫龙目光深邃,淡淡说道:“你或许不知,便是外公,曾经也遭人刺杀过,不过他们却是小瞧了我卫龙的本事,花钱请来的杀手,又岂会是我蓬莱阁绝学的对手?” 姬大墙说道:“那我懂了,外公,大师兄是来保护我的。” 卫龙说道:“蓝玉这孩子性情不错,又与你亲近,你要记住,不论你是蓬莱阁的姬大墙,还是鲁王世子姬大墙,都要记得他宋蓝玉是你的大师兄,人这辈子,得有一个可以交心之人。” 姬大墙笑了笑说道:“外公,我与大师兄最是亲近的了,大师兄待我也是最好了。” 卫龙笑而不语,当初他宋蓝玉是带着师门任务而来的,而姬大墙的身份虽是不明,可他崔星河若是这点事都看不通透的话,也就当不了一派之首了。 不过这刻意讨好与真心对待他卫龙还是能分辨一二的,便是卢先生也对宋蓝玉赞口不绝,言其可信,而姬大墙身边又无其他可信之人,卫龙其实别无选择。 不怪他卫龙想得多,实在是这鲁王遇刺一事,让他不得不将姬大墙提前接回琅琊城,不然等那齐德隆继承王位之后,以郑妃的手段,定然会在他卫龙百年之后对姬大墙下手的。 虽然他有兵马大权,可王权在上,迫于压力,卫龙只怕连自己这兵马大权都难保。 青州没有兵马副帅,琅琊城的兵马一支掌控在鲁王手中,负责王城守卫,而另外一支兵马则归卫龙统帅,驻扎在城外。 其余几城守将,未必就与他是一条心。 还有那位陈貂寺,卫龙至今也未试探出他的意思。 陈貂寺只听从鲁王的,谁是鲁王,他就听命于谁。 卫龙对着姬大墙说道:“大墙,外公累了,你回去吧,待会儿我便安排你大师兄过去找你。” 姬大墙起身说道:“外公好好歇着,大墙回去了。” 走了两步他转头问道:“外公,大师兄能不能住在我的园子里啊,那么大一座阁楼,就我一个人住着,夜里我有些睡不着。” 卫龙哑然失笑,笑着说道:“你若是同意,没什么不可的,另外,有你大师兄陪同,你若是嫌府中无聊,也可以出去逛逛,只是要记得,暂时不要透露你王世子的身份,记住了么?” 姬大墙开心地说道:“大墙知道了,外公,那大墙走了!” 卫龙点点头,待姬大墙离开之后,卫龙在书房说道:“来人,去把宋蓝玉请到书房来!” “是!” 应声之人正是卫龙义子之一,卫仲。 第七十五章 知了不知了 将军府不比蓬莱阁,规矩要多得多,宋蓝玉入府之后便在客房内耐心等候,正想着师叔祖话里的意思,卫仲敲门而入。 他随着卫仲来到卫龙的书房,卫仲在门外道:“将军,宋大侠已经请到。” 卫龙在书房内说道:“请蓝玉进来吧。” 卫仲推开门后对着宋蓝玉说道:“宋大侠,请!” 宋蓝玉说道:“有劳了!” 待宋蓝玉进门之后,卫仲关上门,继续守在书房外。 进门之后,宋蓝玉见到正在喝茶的卫龙,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江湖人之礼说道:“宋蓝玉见过卫将军。” 卫龙点了点头说道:“不必拘礼,坐吧!” 宋蓝玉端坐在卫龙对面。 卫龙放下茶碗,去拿茶壶,宋蓝玉见状忙起身,拎起茶壶给卫龙的茶碗添了些水,卫龙开口道:“别光顾着给老夫添茶,你自己也尝尝,我这茶味道不错。” 宋蓝玉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坐下等着卫龙开口。 卫龙缓缓开口道:“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师叔,别总叫什么将军将军的,显得生分,还是按照师门的称呼来吧。” 宋蓝玉站起身来对着卫龙行了一礼说道:“是,师叔!” 卫龙摆了摆手说道:“你这孩子,还是这般讲礼数。你既是我师侄又是大墙的师兄,对老夫来说不是外人,无需这般客气。” 宋蓝玉点了点头,坐回座位上。 卫龙继续说道:“此番叫你下山,主要是要你保护你的小师弟姬大墙,蓝玉,你可情愿?” 宋蓝玉笑道:“师叔,蓝玉与小师弟感情深厚,自是愿意护着他的周全,不过蓝玉不解,小师弟如今人在将军府,难道还有什么危险不成?” 卫龙看着宋蓝玉,低声问道:“你可知你小师弟身份?” 宋蓝玉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师父有过猜测,只是不敢明言。” 卫龙点点头道:“大墙他的确是王世子,而我卫龙,正是他的外公。” 姬大墙是鲁王世子一事,崔星河猜得八九不离十,所以他才会如此慎重对待姬大墙,但是他却从未想到过卫龙会是姬大墙的外公。 而在宋蓝玉眼中,姬大墙就只是那个追着自己身后喊着大师兄的小师弟。 听闻卫龙将如此隐秘之事告知于自己,宋蓝玉有些吃惊,他不知道卫龙为何会这般相信自己。 卫龙看着宋蓝玉的神色,除了一些讶异之外,并无其他表现,暗自点头道:“蓝玉,我愿意将此事告知于你,是因为大墙信任于你,大墙相信你,我便相信你,更会选择将大墙的安危托付于你。” 宋蓝玉沉声道:“师叔还请放心,我宋蓝玉视小师弟如手足,只是以小师弟如今的身份,我一个江湖人士护在他的身边会不会不大合适?” 卫龙摆了摆手说道:“这些你都无需理会,老夫自会安排,你就暂且担任我近卫军副统领一职。” “这……” 宋蓝玉没想到,只是卫龙一句话,他就在军中担任如此要职。 卫龙笑道:“你别多想,老夫可没强迫你一定在军中供职,你还不太了解目前的局面,你小师弟的身份暂且不能公之于众,而你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来保护他,免得有宵小之辈让大墙受了委屈。” 说完他掏出一块腰牌递向宋蓝玉。 宋蓝玉接过腰牌别入腰中说道:“师叔还请放心,此番蓝玉下山,我师父有过交代,一切全凭师叔做主。” 卫龙笑道:“崔师兄倒是收了个好弟子。” 宋蓝玉笑了笑说道:“师叔谬赞了。” 卫龙接着说道:“蓝玉,师叔也不瞒你,大墙此番下山,老夫准备辅佐他接任王位的,想必鲁王遇刺一事你也知晓的吧。” 宋蓝玉点点头道:“听说是那割鹿楼所为,蓝玉此前下山也是打探割鹿楼的消息,却是无功而返。” 卫龙叹了口气说道:“至今为止,老夫也未想通那割鹿楼此举意欲为何,他割鹿楼又无兵马,就算是刺杀一州诸侯王成功,有岂会有本事占据一州的天下?” 宋蓝玉尝了口将军府的茶,果然不错。 轻轻放下茶碗,他略带沉吟说道:“师叔,会不会是他州所为?以江湖人的行径掩盖其并吞天下的野心?” 卫龙指尖轻敲茶碗,微微颔首道:“极有这种可能,如今天下崩殂,各州各自为政,不再听从洛月城号令,难保有人不会惦记那张龙椅,不过咱们青州却并无此心,但求一个自保罢了,我们青州之南的徐州如今大乱,而之北的冀州这些年都一直安分守己,老夫却是想不出刺杀鲁王对哪一州有好处。” 宋蓝玉想了想问道:“师叔,有没有可能是扬州所为?” 卫龙皱了皱眉说道:“要说最有可能并吞天下的,还真就是扬州,毕竟并肩王身为相国,实际上已经掌控豫、扬二州之地,可这十多年来,文德帝却一直安稳地坐在龙椅之上,并肩王依然对其俯首称臣,却是不知为何。” 宋蓝玉摇了摇头说道:“这庙堂之事我知之甚少,不过小师弟既然身为王世子,却有可能被那割鹿楼中人盯上。” 卫龙点点头,随后问道:“你功力如何?可有将本门内功练到极致?” 宋蓝玉不说话,拿起碗盖,幷指一划,碗盖裂成两半,断口处齐如刀割。 “让师叔见笑了!” 卫龙拿过碗盖,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不错,不错,蓝玉啊,你这双手,可称得上灵犀二字,只怕你的缥缈录也快大成了吧,老夫说句实话,我那三名义子的本事,都不如你。” 宋蓝玉倒是很好奇,如今卫龙的功力究竟如何。 谦逊的笑了一下,宋蓝玉说道:“本门武功博大精深,蓝玉不过是粗通皮毛而已。” 卫龙笑笑道:“你不必自谦,在老夫看来,用不上几年,崔师兄只怕都不是你的敌手了,我们蓬莱阁的武功不同于其他门派,只练指法,却不练兵刃,虽说意在专精二字,可若是敌人手执神兵利刃,我们终究是吃亏,除非这灵犀指法大成,指如神兵,可挡万兵,蓝玉,如今你的指法离大成可不远了。” 宋蓝玉苦笑道:“师叔,可这最后一步,却是最难练成的,我师父练了一生,终究是差了一点。” 卫龙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你胜在年轻,勤加练习就是了。” 随后卫龙感叹道:“老夫不是习武的胚子,当年你师叔祖倾囊相授,我虽说也算勤勉,终究是功夫不到家,再后来身居庙堂,这武学也就荒废了,不过咱们蓬莱阁的内功倒是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老夫这身子骨还算硬朗。” 宋蓝玉笑道:“师叔为我青州安危劳神费心,是我青州子民之福。” 卫龙摇了摇头道:“你也不用这么捧着老夫,老夫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宋蓝玉正色道:“师叔,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这两句话说起来简单,可很多人却未必真的能做得到,就拿那位废帝来说,若是他不荒废朝政,又岂会有被废的那一天?” 卫龙叹道:“老夫倒是对国师向往得很,一国之君,说换就给换了,蓝玉,你说国师此举究竟是对,还是错?” 宋蓝玉喝了口茶道:“蓝玉可不敢妄言。” 卫龙摇摇头说道:“无妨,随便说说罢了,便是那贩夫走卒也会私下聊上几句朝政,难不成还怕老夫去参你一个妄议朝政之罪不成?” 宋蓝玉低头片刻,随后抬头说道:“师叔说笑了,那蓝玉就胡乱说上几句。” 他正了正身,双手搁于双膝之上,面向卫龙缓缓开口:“若按照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国师此举,当属大逆不道之行为,有违君臣之道,其罪当诛,我记得凉州那位西凉王发出的清君侧檄文就有这么一条。” 卫龙点点头道:“确实如此,继续说下去,说说你的看法。” 宋蓝玉继续说道:“在我眼中,国师此举大快人心,蓝玉同样对国师敬佩不已,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国师为何甘愿护着他司马一族?既然国师可以废了司马相乐,为何还推一个小娃儿去当那天下之主?” 卫龙反问道:“不然呢?” 宋蓝玉没有说话,他懂卫龙的话中之意。 司马氏虽然尽失人心,可毕竟是皇族,国师此举虽是不妥,却依然是忠于皇族的,所以这文武百官才没有将矛头指向霍星纬。 宋蓝玉感慨道:“国师深谋远虑,这天下若是改了姓氏,只怕这太平日子就到头了。” 卫龙端起茶碗,小呷一口,淡淡说道:“依老夫看,这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国师此举,不过是将这个大乱推迟几年罢了。” “师叔的意思是,司马氏气数已尽?” 卫龙点点头道:“大势所趋,国师这般安排,倒是给了一些人准备的时间。” 叹了口气,卫龙说道:“蓝玉,师叔愿意与你说这些,其实是源自于师叔的一个想法。” 宋蓝玉也很好奇,为何卫龙堂堂青州兵马统帅,愿意与他一个江湖人士谈及家国大事,即使他宋蓝玉是卫龙的师侄,却也不太适合聊这些。 给卫龙添了些茶,他问道:“师叔,什么想法?” 卫龙笑了笑,对他说道:“你师父所想的太难了,要我青州齐氏成为天下之主太难,不说别人,就是咱们青州四大姓氏都不会同意的。” 宋蓝玉知道他师父崔星河的想法,这玄一门能成为九大派之首,就是因为有皇族的支持,他师父想趁着这天下大势,成为第二个玄一门。 宋蓝玉点了点头。 卫龙继续说道:“蓝玉,我青州虽无逐鹿天下之心,可这自保之力还是要有的,也不是谁想来分一杯羹咱们就得割下一块肉拱手想让,没有这样的道理。蓝玉,既然崔师兄不愿远离庙堂,那我就给咱们蓬莱阁一个机会。” 宋蓝玉若有所思。 卫龙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等宋蓝玉开口。 宋蓝玉思忖片刻,抬头道:“师叔的意思是,要我蓬莱阁成为咱们青州的玄一门?” 卫龙点点头道:“不仅如此,若是可以的话,蓬莱阁的掌门就是成为我青州一人之下的存在也未尝不可。” 宋蓝玉闻言,没有欣喜,而是拧着眉头问道:“师叔,此事只怕不妥吧,这四大家族只怕都不会答应的。” 卫龙大腿轻轻晃动,淡然说道:“师侄,你说是他们的嘴皮子厉害,还是你的灵犀手厉害?” 宋蓝玉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很长,正适合修炼灵犀指法。 “师叔,这样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卫龙嗤笑了一声说道:“天下之大不韪?蓝玉,不是老夫瞧不起他们,若是真的有兵临城下那一天,你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难保不会说些青州鲁王无德,需要一位新的贤王来治理青州那样的话。” 卫龙盯着宋蓝玉说道:“这么多年了,老夫忍够了,蓝玉,我与你说了这么多,最为关键一点你也清楚,那就是大墙能够顺利的当上咱们青州的王。” 宋蓝玉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蓝玉全凭卫将军安排。” 卫龙点点头道:“好,暂时你就用老夫给你安排的这个身份,等大墙世子身份昭告天下之后,老夫有一个要职要安排于你。” “敢问师叔,什么职位?” “王城戍卫军副统领一职。” 宋蓝玉问道:“这?此职干系重大,我怎堪如此重任?况且王府那边不会同意吧。” 卫龙目露精芒说道:“此职必须由你来担任,如此才可保大墙安危,不然大墙只怕连王府都住不安稳,至于这个职位如何来争,就由老夫来做。” 宋蓝玉起身行礼道:“谢师叔厚爱!” 卫龙笑道:“你看看你,又来这一套了不是,好了,老夫说了这么多话,也累了,去找大墙吧,他对你可想念得紧。” “那蓝玉这就去找小师弟了。” 宋蓝玉离去,卫龙看着桌子上那裂作两半的茶杯盖出神。 卫仲将宋蓝玉带到姬大墙住的园子前说道:“宋大侠,就是这里了,卫仲就不进去了。” 宋蓝玉点头道:“有劳卫大人了。” 卫仲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姬大墙回到园子之后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在园中散步,盛夏蝉鸣,姬大墙好生烦躁,便去捉那知了。 绿槐高柳咽新蝉,大墙手举长竹竿,在树枝间捅来捅去的,惊起一只飞蝉之后他便纵身一跃,将其抓在手中。 没用多少工夫,他手中的布袋子里就装上了十多只。 看着手中的袋子,他又发了愁,他还不愿意把蝉弄死,就蹲在树下发呆,不过这布袋中的蝉不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再发出“知了”“知了”的声音。 宋蓝玉进了园子,有侍女迎了上来,他想了想掏出卫龙给他的那块儿腰牌,说道:“这位姑娘,请问殿下在何处?” 这侍女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华,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俊朗之人问话,倒是先微红了脸,低声说道:“这位大人,殿下在园子中捉知了,他不让奴婢们跟着,所以,所以……” 宋蓝玉笑道:“那我去找殿下吧。” 说完他冲着这名婢女点头笑了笑向着园子里面走去。 这名侍女一时间竟失了神。 “阿离,阿离,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又有一名侍女过来,拍了拍这名叫阿离的肩膀笑嘻嘻道:“又做你的白日梦呢啊?” 阿离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这死妮子,瞎说些什么?再让世子殿下听了去。” 那名侍女撇了撇嘴道:“呦,呦,这做白日梦的功夫,说话都这般语气了,有朝一日你若真被殿下看上了,那还不得骑着咱们这些小姐妹们啊?” 阿离咯咯笑道:“阿花啊,不会的,我要是真的当了世子妃,一定把你带上,当个暖床丫头。” 阿花回瞪了她一眼说道:“切~凭什么我是丫头,你是妃子?这殿下看上谁还不一定呢。” 阿离挺了挺胸脯笑嘻嘻说道:“好,好,你当妃子,我当丫头行了吧。” 阿花低头看了看,撅了撅嘴,听说男人们却是都喜欢阿离那样的,看来自己就是个丫头的命了。 而阿离的脸蛋儿,也确实好看,平日里也不见阿离涂涂抹抹的,这眉天生得那般修长,这俏脸儿都是用那清水洗的,她的怎么就那么白呢? 这人比人,气死人,还好她们都是将军府中的丫头,都是伺候人的命。 阿离撞了撞阿花的肩膀,低声说道:“你方才没见到那位大人么?我是瞧他来着。” “啊,哪位大人啊?在哪儿呢?” 阿离一指戳向抻着脖子张望的阿花腰间,吃痒的阿花一边捂着腰间躲闪,一边笑道:“干嘛呀,你快住手,明知道我怕痒,还这般欺负我,一会儿让管家见了,咱俩该挨罚了。” 她们口中的管家是位三十多岁的侍女,名叫卫棠。 卫是赐姓,在姬大墙未来将军府之前,她的名字就叫阿棠。 阿离说道:“那位大人长得可真潇洒,自带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气质,反正我一看他就脸红,不太敢正眼看他。” 阿花吐了吐舌头说道:“是你没读过书,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吧,咱们也就会说些个好看,真好看之类的话了,他再好看可有世子殿下好看?” 阿离眨眨眼睛说道:“世子殿下是长得好看,可我觉得在殿下跟前,我敢直勾勾的看着殿下,殿下却有些不敢瞧我,而方才那位大人,我却不敢的。” 阿花皱着眉想了想也不知道阿离口中的那位大人究竟该是何样子,便摇了摇头说道:“阿离啊,这我可要教训你一下了,女子要恪守妇道,就是想,你也不能今日想着殿下,明日却又惦记那位大人了,你这样是要被吐沫淹死的。” 阿离一跺脚,转身道:“你胡说些什么呢,咱们不过是个丫头的命,将来真要有幸能找个好人嫁了,已是万幸了,哪里还敢奢望些什么呢?” “你说这话倒是真的!” 一道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两位姑娘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连忙施了个万福,轻声唤道:“姑姑!” 来人正是姬大墙园中管家,卫棠。 卫棠看着两个童心未泯的小丫头,摇了摇头,轻叱道:“殿下待你们这般好,你们就没了规矩了是么?做人要争一口气,当丫头的时候就好好的当你的丫头,不然真有一天你飞上枝头,也只能当那个山鸡,却成不了凤凰。” 阿花与阿离大气不敢出,站在那里搓着手指头。 卫棠见状,叹了口气道:“你俩呀,别那一副我能把人吃了的样子,罢了罢了,本姑姑就见不到你们俩这样,快去忙吧!” 阿离与阿花相视一笑,对着卫棠行礼道:“谢过姑姑!” 卫棠望着转身离去的小丫头,想着若是自己那可怜的孩儿留下来的话,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吧。 当年的她,是已经搬出将军府去住的卫虎家的婢女。 与这两个小丫头一样,她也幻想着能飞上枝头,便趁着卫虎酒醉之后,爬上了卫虎的床,而她一直以为,卫虎有收了他的心思。 卫虎酒醒之后那眼神,那急忙忙穿衣服跑下床的行为,让不过豆蔻年华的她觉得那般刺痛。 创伤的那抹嫣红更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痛。 卫虎夫人并不反对卫虎纳妾,以卫虎的身份,三妻四妾本就是读书人口中的佳话,所以卫虎夫人便欲将错就错,张罗着替卫虎纳她为妾。 只是不知为何,卫虎坚决不同意,甚至自降身份亲口与她道歉,除了纳她为妾,其他什么补偿都可以。 她什么补偿都没要,而是离开了卫虎的府上。 只是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却又无处可去,是卫老妇人派人找到了她,把她接到了将军府,一直至今。 至于她打掉了腹中孩子那件事,后来不知怎么被卫老夫人知晓后,好一阵惋惜,甚至还暗自伤神了好久。 她听说,卫虎大人也被老将军训斥了,在书房内跪了好久。 她有些心疼,心疼卫虎大人,也心疼自己一气之下打掉的孩儿。 曾经的她渴望改变自己的身份,可当卫虎逃离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更渴望的,是被爱。 若不被爱,也许只会剩下悲哀。 “知了”,“知了” 卫棠眉头紧蹙,这蝉的叫声,可真烦人。 而此时宋蓝玉已经看到了正蹲在树下发呆的姬大墙。 第七十六章 铁锅炖大鹅 “小师弟!”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蹲在树下正在发呆的姬大墙眼神一亮,转过身去跳了起来,惊喜道:“大师兄,你可算来了!” 宋蓝玉上前几步,看着喜出望外的小师弟,轻声问道:“怎么?在这将军府中住得不舒服?” 姬大墙扶着大师兄的胳膊,笑着说道:“这里好是好,可没有大师兄,大墙一个人,很没意思啊。” 宋蓝玉搂着姬大墙的肩膀说道:“走,咱们师兄弟去那边树下坐坐。” 垂柳树下,有两块大石头,师兄弟二人就盘坐在上面。 姬大墙晃着腿说道:“大师兄,你不在山上的时候,大墙也很孤独,不过大墙知道,你不过是去出去办事,总归会回来的,大墙有的盼,可这次随外公……” 说到这,他看了眼宋蓝玉,宋蓝玉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身份我已经知晓了,是卫师叔告诉我的。” 姬大墙咧嘴一笑继续说道:“师兄,别怪我瞒着你啊,我也是才知晓自己身份的,以前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孤苦伶仃的可怜孩子呢。” 宋蓝玉轻轻摇头说道:“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我的小师弟,是需要大师兄保护的小师弟。” 姬大墙开心地晃了晃身子说道:“大师兄最好了,大师兄啊,这次随外公下山的时候没见到你,大墙心里可难受了,若不是卢先生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肯定会哭一鼻子的。” 宋蓝玉看着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小师弟,会心一笑,他望向远处和声说道:“小师弟,这人生总有些别离是我们必须要去面对的,你长大了,要面对的事就多了,纵是有师兄护着你,有卫师叔给你遮风挡雨,终究比不上你自己的强大,你的强大则需要你有一颗坚强的内心。” 姬大墙点了点头说道:“师兄,我明白,外公也跟我说过,大墙不怕的!” 宋蓝玉莞尔一笑,像大墙这般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徒增三千烦恼。 这时姬大墙跳了起来,蹲在石头上看着宋蓝玉说道:“大师兄,不对啊,不对,你管我外公叫师叔,那辈分不就乱了么?要按你这么排的话,我岂不是也得管外公叫一声师叔了?” 宋蓝玉笑吟吟地看着姬大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若是敢去当着卫将军的面叫上一声,以后师兄管你叫师兄,如何?” 姬大墙瞪了宋蓝玉一眼说道:“切~师兄,你当我傻是么,这师兄我可不当,我还是乖乖地当你的小师弟好了。” 宋蓝玉笑了笑。 姬大墙抓了抓头好奇道:“师兄,这辈分究竟是怎么排的啊,你为何要管我外公叫师叔?” 宋蓝玉吃惊道:“卫将军没有和你说过他与蓬莱阁的关系么?” 姬大墙想了想说道:“外公说过,他好像也在咱们蓬莱阁学过武艺,可师从何人我却不知。” 宋蓝玉点了点头道:“难怪你不知晓,卫将军的师父是劳广辊劳师叔祖,在你上山之前,劳师叔祖就被卫将军给接到府上供养起来的,你不知晓也是正常。” “老光棍?师叔祖?这名字起得可真比我姬大墙还墙。” 宋蓝玉轻叱了姬大墙一声,说道:“大墙,切莫这般无理,纵然你是鲁王世子,可言谈举止万不可这般无忌。” 姬大墙吐了吐舌头说道:“大墙知道了!” 随后他又掰着手指头算道:“我外公的师父,那我岂不是辈分更小了,这得如何称呼才合适呢?” 宋蓝玉笑道:“别算了,你只需按照师门辈分,和我一样,唤一声师叔祖好了,至于卫将军那里,我今后也会以官职相称的。” 姬大墙疑惑道:“师兄,这是为何啊?你不用理会我这边的关系,咱们各叫各的,还是师叔来的亲切啊!” 宋蓝玉笑着摇了摇头,跳下石头,对着还蹲坐在上面的姬大墙行了一礼道:“卑职见过世子殿下!” 姬大墙见状,哈哈大笑道:“师兄,还别说,你这行礼还挺像回事的。” 宋蓝玉挺了挺身子,从腰间掏出那块儿腰牌递给姬大墙说道:“小师弟,为了方便师兄陪在你身边,卫将军给了师兄一个身份,目前是将军近卫副统领。” 姬大墙抓着布袋子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接过腰牌看了看道:“师兄,你想当官了?” 宋蓝玉哑然失笑道:“小师弟,别忘了,你可是王世子殿下,身边怎么可能有江湖中人陪同呢?” 姬大墙恍然大悟道:“师兄,我明白了,那我岂不是也不能喊你做师兄了?” 宋蓝玉笑了笑说道:“你喜欢的话,在心里喊不就成了?” 姬大墙想了想说道:“若我当上了鲁王,我想怎么叫师兄,就怎么叫,他们还能奈我何?” 宋蓝玉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搭话,看了眼姬大墙手上拿的布袋子,便问道:“小师弟,你方才在做什么?” 姬大墙扬了扬手中的布袋子说道:“抓知了来着,我嫌烦,便捉了些,可是这些知了好像也抓不光,到处都是。” 宋蓝玉伸手道:“拿来!” 姬大墙把手中布袋子递了过去说道:“抓了我也烦,这知了倒是不叫了,可我又不想把它们弄死,你看到我那会儿,我正想着怎么处理它们呢。” 宋蓝玉笑笑说道:“此事不难!” 说完便打开布袋子,把里面的知了都放了出去。 姬大墙眼见知了一只只的飞到树上,又传来阵阵鸣叫,撅着嘴道:“师兄,你这样我不是白捉了么?” 宋蓝玉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了,捉了知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们,又不愿弄死它们,那就放了它们好了。小师弟,这蝉鸣让你烦心,你想到了捉的方法,可你心怀善念,最后反倒因为如何处理这几只小小的知了而发愁,在师兄看来,你何不放手,再想想其他方式呢!” 姬大墙想了想说道:“师兄说得是,这知了叫也烦人,我捉了它同样烦,捉不如不捉,要不我就狠下心来弄死它们,可我又不忍,算了算了,师兄,方才与你聊天的时候,我并未觉得知了吵闹,此前烦躁,怕是因为我一人苦闷无聊所致,与知了无关。” 宋蓝玉点了点头,看着那清风拂柳,轻声说道:“小师弟,在以后的日子,只怕让你烦忧的,可远比这些知了多得多,到那时,就看你的决心与善念了。” 姬大墙随手拽了一根柳条在手中,随便比划几下子说道:“师兄,你说明日会下雨么?” 宋蓝玉抬头望了望天说道:“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只怕不会有雨。” 姬大墙又问道:“那十日后有雨么?” 宋蓝玉摇了摇头说道:“师兄可没这本事,猜得到十日之后之事。” 姬大墙将手中柳条绕成一个圈随手戴在头上,笑着说道:“这柳条可挡不了雨,可我有伞,还有蓑衣,至于这十日后有没有雨,我是不怕的,师兄,你来了之后,我更不怕了。” 宋蓝玉面带微笑,看着姬大墙,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小师弟,似乎没有自己想得那般,天真。 姬大墙摘下头上柳枝编的帽子,随手一扬,柳枝横飞而出,打在这棵老柳树某处,“啪”的一声,一只蝉掉了下来。 姬大墙笑嘻嘻说道:“哎呀,失了手了,就算它倒霉吧!” 说完他看向宋蓝玉说道:“师兄,外公说了,等你来了,我就能出去逛逛了,其实我觉得我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可外公却不放心,就让我在园子里待着,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走,咱俩出去逛逛。” 宋蓝玉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不过方才将军大人交代下来,你的身份如今还不能暴露,咱们出去的时候,还是要谨慎些。” 姬大墙笑道:“师兄,我听你的就是了,再说了,咱们去逛街,还会有什么意外?” 宋蓝玉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出去逛逛,你可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姬大墙摇了摇头说道:“师兄,我随外公到了将军府之后,就没出去过,这琅琊城有多大,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啊,咱们就随便闲逛吧!” 宋蓝玉拍了拍姬大墙的肩膀说道:“好,那咱们走吧,正好我来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去拜会一下师叔祖,空手上门总是不妥,我去看看,给师叔祖买一包上好的茶叶。” 姬大墙摸了摸身上才发觉自己并无银两,撅着嘴道:“外公可真是的,连个铜钱都不给一个,我出去逛街还不是过眼瘾去了么?” 宋蓝玉拍拍怀中说道:“无妨,无妨,师兄这里还是有些银两的,你要买什么,师兄给你买就是了。” 姬大墙想了想说道:“师兄,没事的,我想起来了,等会我去问问卫姑姑,她是我这里的管家,外公说了,我要什么只管跟卫姑姑说好了。” 宋蓝玉一想,以姬大墙如今的身份,若是短了银子,这不是打将军府的脸么,便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们走吧。” 不知为何,卫棠不太喜欢姬大墙,在她看来,这位世子,当不起殿下二字。连婢女们给沐浴更衣都害羞,还要一个人自己来,一点贵气都没有。 初来园子那会儿,她还以为这位世子殿下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接触几日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活脱脱的一个土气,什么都不懂。 虽然她恨卫虎,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就是卫虎身上那种气质,吸引了她。 若不是那位高贵的妃子今日来到这个园子,她甚至怀疑,这位所谓的世子殿下,是不是将军从哪里找来的,假的世子了。 卫棠在园子中转悠着,望着水中游鱼摇头笑了笑,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伺候谁不是伺候呢。 她曾从卫虎大人那里听来一句诗,毕竟几人得真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真鹿她已经不敢想了,可这水中的游鱼儿却好似比她更自在些呢。 梦为鱼又如何呢? 水边的她一声叹息,水中那道倩影,极美。 若非自己这相貌,她又如何会做那飞上枝头的白日梦呢,又如何会选择接受卫老夫人的好意,来到将军府中继续做她的婢女呢。 她恨自己长得美,因为她总会想得更美些,而她想象的这些美好,却又成为一个个美丽的泡沫,在她面前发出绚丽的光彩,飘向空中,消失不见。 姬大墙与宋蓝玉向外走去,远远看见池塘边的卫棠,姬大墙对着师兄笑道:“师兄,那位就是卫姑姑,没想到这般巧,倒是省得我去找她。” 卫棠已看见远处走过来的二人,她秀目一缩,这位气宇轩昂的男子又是何人,这气质,看起来却比那位世子更像一位殿下。 从池塘边起身,她双手叠于腰间,站在路旁等候。 姬大墙其实有些怕这位卫姑姑,因为这位姑姑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他初见这位姑姑的时候,他那春风般的微笑就像遭受了寒冬暴雪,让他的心冷了好几日。 待二人临近,卫棠身体微弯,低着头行了一礼说道:“见过世子殿下!” 姬大墙点了点头说道:“卫姑姑,不必多礼!” 他见卫棠面色似乎不像之前那般冰冷,便对着宋蓝玉说道:“师兄,这位就是卫姑姑,我的管家!” 宋蓝玉不留痕迹的扫了卫棠一眼,笑着说道:“在下宋蓝玉,忝为卫将军麾下近卫副统领,如今负责护卫世子殿下安危,倒是与卫姑娘职责相当了。” 卫棠正在心中揣测“师兄”这一称呼的来历,听闻宋蓝玉介绍,心念一转,这不是与卫仲,卫叔二位大人一样的职位么,忙对着宋蓝玉行了一礼说道:“卫棠,见过宋大人。” 宋蓝玉面带微笑抱拳还了一礼说道:“卫姑娘无需这般客气!” 姬大墙在一旁瞥了眼师兄,怎么回事,这姑姑见了师兄好像也没之前那般冰冷了,难不成是因为师兄的官职? 不对啊,自己可是世子殿下啊。 想了一下,姬大墙就想通了,一定是因为自己这殿下身份太高贵了,卫姑姑不敢对着自己笑,怕坏了规矩,一定是这样的。 大墙在心中暗叹,本世子其实很平易近人的。 卫棠冲着宋蓝玉点了点头,随后双手扣在一起,横于胸前,低头对着姬大墙说道:“殿下可有何吩咐?” 姬大墙想开口要钱,却又觉得不太好意思,犹犹豫豫的不敢张嘴。 宋蓝玉见状,在一旁说道:“殿下欲出去逛逛,我来陪同。” 卫棠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说道:“殿下,这里有二十两银子,若是不够,殿下还请稍等片刻,我去府上账房那里支取一些,将军大人有言交代,殿下所需银两,只管取用,不过若是殿下得空,还请殿下给奴婢写一张字据,奴婢好与大管家报账。” 姬大墙接过荷包塞入怀中笑着说道:“够了够了,本世子不过是与师兄闲逛,用不了多少银钱的,这字据待我回来之后便写与姑姑。” 卫棠见自己的荷包被姬大墙塞入怀中,本欲张嘴,又想到宋蓝玉在一旁,便只是说道:“谢殿下体谅!” 姬大墙怀中有了银两,喜上眉梢,便扯着宋蓝玉的袖子说道:“师兄,咱们走吧!” 宋蓝玉冲着卫棠点了点头,随着姬大墙向外走去。 卫棠摇了摇头,这位殿下方才拿钱那劲儿,真跟没见过钱似的。 这姬大墙还真没见过钱,至于这二十两纹银究竟能买多少东西,他也不知晓,只不过是他不想麻烦卫棠再去取钱,他与师兄还得等着。 ———————————— 数日奔波,元夕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安驿镇。 陈岁岁已经归家而去,这两日,成是非的兴致有些不高,便是到了安驿镇,他也没嚷嚷着要姐夫弄些好吃的。 到了安驿镇,这一路凶险总算是过去了,张仲谦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到了自己家乡的地盘了。 底下的人由老贾张罗着,不用事事亲为的他对着元夕点点头道:“元少侠,此行,当真多亏有你了。” 说完对着元夕长长一揖。 元夕搀住张仲谦的胳膊说道:“张公子客气了,元夕拿人钱财,自当与人消灾,本是分内之事,况且此行可不光是靠着我元夕一己之力。” 在一旁的成是非往元夕身旁靠了靠对着张仲谦说道:“对,对,元大哥说得对,姐夫,还有我呢,这礼就免了,回头那辛苦银子多给我一些就好了。” 张仲谦盯着成是非笑道:“要不姐夫多给你行一礼,这银子省下可好?” 成是非撇了撇嘴道:“姐夫,你可真是位商人,这账算得可真精明。” 张仲谦不以为意,背着手说道:“这话,回家与你姐说去。” 成是非抓了抓头道:“那还是算了,我姐非把我耳朵拧下来不可。” 张仲谦想了想问道:“小非,要不姐夫再送你一条狗如何?” 提起狗,成是非想起了逗非,他情绪有些低落,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算了吧,我怕我想逗非。” 元夕在旁拍了拍成是非肩膀说道:“没事,以后我多带你去狗市逛逛,小非,一个逗非没了,大哥我可以给你培养出许多条逗非来。” 成是非见元夕的笑中带坏,气急败坏地说道:“哼,我现在不怕狗了!” 元夕淡淡笑道:“也不知是谁,在辛陵城买剑的时候,被狗吓得直哆嗦。” 成是非哼了一声,向着客栈里面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俩真坏,不理你们了,姐夫,你要是不给我哄开心了,你看回家之后,我怎么跟姐姐说你的‘好话’。” 这好话二字,成是非咬得格外重。 张仲谦冲着元夕笑了笑。 元夕看着成是非说道:“应该是没事儿,小非比我们想得要坚强得多,他只不过是不想自己忘了这个好伙伴而已。” 张仲谦点点头道:“小非,是个重情义之人。” 元夕说道:“走吧,去找掌柜的问问,有什么好吃的吧,不然你回家之后,可是当真要被嫂夫人关在门外了。” 张仲谦没想到元夕还会开玩笑,便笑着说道:“元少侠,有些时候,被关在门外也是一种幸福的。” 元夕古怪地看了张仲谦一眼,这话又是何意?这是欺负他元夕没娶妻呢? 张仲谦才想起元夕尚未娶妻,不明白自己话中之意也是正常,现在不懂,将来就会懂了。 并未多言,他笑着说道:“走吧,看看掌柜的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不用别的,有只鸡给小非吃,他保准开心。” 不凑巧的是,店中的鸡都卖光了,掌柜的搓搓手赔笑道:“张老板,您看巧了不是,不过店中倒是有几只山兔,还有一些风干腊肉什么的。” 成是非嘟囔道:“掌柜的,你这店可算白开了,你说这银子摆在你面前都花不出去,你还赚什么钱呢?” 掌柜的知道是这位小少爷爱吃鸡肉,便试探道:“不知这位小少爷吃过大鹅没有?小店刚好有两只大鹅,要不我让后厨给宰了,给几位尝尝鲜?” 张仲谦倒是吃过大鹅,这鹅肉若是做不好,异味儿较重,他不太喜欢。便对着掌柜的说道:“掌柜的,这大鹅只怕是没有客人喜欢吃,才留下的吧!” 老掌柜的尴尬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张老板不愧是走南闯北见识广,这鹅肉发腥,确实没有客人喜欢,是我们这位厨子从乡下带来留着下蛋的,可这大鹅吃得多,蛋却没下几个,这不,寻思着给卖肉吃了算了。” 成是非在一旁惊道:“大鹅?这我可没吃过。” 说完他转头问向元夕道:“元大哥,要不要尝尝?我可听爹爹说过,当年他在冀州的时候,可是吃过大鹅的,用大铁锅一炖,很好吃的!”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吃过,就是见都没见过。” 若是元夕见过,那他就吃过了。 王李庄的老母鸡他就吃过,拿几只山兔子,就能换来,只是王李庄内没有人家养大鹅。 张仲谦看着二人那眼神,便对着掌柜的说道:“那宰上一只尝尝吧,好不好吃可就要看你们后厨大师父的真本事了。另外按照老样子,给我们这桌再来只兔子,我的那帮伙计们多搁些肉,把菜炖得好吃些,再给他们弄些下酒小菜,酒就听我管家的安排就是了。” 掌柜的笑着说道:“好嘞,张老板,您就放心吧。” 张仲谦看向成是非问道:“小非,岳父大人当真提及过想吃大鹅?” 成是非点点头道:“说过啊,我小的时候,爹爹总爱给我讲些冀州的事,爹爹说冀州那边就爱做这个铁锅炖大鹅,说是可好吃了,可咱们巴州没人卖这大鹅,爹爹想吃也吃不到。” 张仲谦点了点头道:“有些时候,便是家乡的一碗水,也让人怀念的,我在荆州的时候,也总怀念咱们巴州的饭食。” 元夕此时却有些想天虞山上的飞禽走兽了,他想着有机会要回王李庄去看一看。 等了小半个时辰,一位大汉端了一大盆子肉上了桌,正是客栈的大厨。 这位大厨放下盛满大鹅的盆子说道:“感谢几位客官信得过我的手艺,几位快来尝尝。” 成是非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夹了一块儿鹅肉放入口中,不顾烫,边嚼边说道:“真香!” 第七十七章 观星台上两盏茶 撩着马车的门帘,张仲谦望着越走越近的城门,眉头舒展,可算是平安归来了。 叫停了马车,他从车上跳了下来,示意车队继续前行,他快走几步追上最前面的元夕与成是非。 成是非正满脸兴奋地与元夕闲聊,张仲谦上前来说道:“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成是非闻言忙回头,见是姐夫走了上来,扮了个鬼脸说道:“没说什么,不过是快到家了,心里高兴罢了,姐夫,说实在的,我还真的很想爹爹的。” 张仲谦目视前方说道:“陈岁岁归家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诗,鸟倦飞而知还,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比不上家叫人心安。” 成是非古怪地看了眼张仲谦,一脸鄙视道:“姐夫,你放心吧,昨晚那顿大鹅我不会白吃的,不至于在这发什么感慨!” 说完他嘿嘿笑道:“还外面的世界精彩?什么精彩?是姑娘们好看啊,还是大爷们常来玩儿啊这句话好听啊?姐夫,你这话要是当着我姐面说出来,我敢保证,你得到的不是感动,而是那句‘先把话给我说清楚’。” 张仲谦不可思议地看着成是非,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之后才问道:“小非,你这一套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成是非边走边从路边捡起一颗石子弹向路边大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说力道如何,这准度也没有啊。 听姐夫这么问他,他背着手昂着头迈着方步,也不看向张仲谦,只是淡淡说道:“想学么?车上带着那只大鹅送给我,我就告诉你。” 张仲谦看着这个没个正形的小舅子,无奈地看了眼在一旁看笑话的元夕,开口说道:“小非,那只大鹅本来就是买给岳父大人的,我连如何做都详细的记了下来,想必到了家中之后,岳父大人也能吃上一口类似家乡的美味。” 成是非转头咧嘴一笑,吐了吐舌头说道:“姐夫,我逗你玩儿呢,这我还猜不出来么?不过我想着,若是家中炖大鹅了,得把姐姐也叫到家中来吃。” 张仲谦问道:“那我呢?” 成是非双眉一扬,“你不是吃过了么?” 张仲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非,我很痛心啊,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把姐夫我当作外人。” 成是非一时语塞,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没有的事儿,姐夫,我可跟你说啊,你别总说我看那些所谓的粗枝烂叶的,人家写书的可明白着呢,这如何哄女子开心,婚后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里面学问可多着呢!我问你,有哪本书教你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了?那圣人就会说一句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在我成是非看来,这女子和男人一样的。” 成是非这话一出,不仅张仲谦吃惊,连元夕都对成是非另眼相看了,敢说出如此违背常伦的话语,先不说究竟对与错,能有这份心思与胆子,就已经惊世骇俗了。 张仲谦瞪了一眼成是非说道:“小非,休要胡言乱语,这要是给外人听了去,只怕会给爹爹招惹是非的。” 成是非不服气地说道:“这有什么?” 元夕倒是想起师父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山居士曾经可不仅仅对“士农工商”如此划分颇有微词,更是曾说过和小非类似的话。 “男人,女人,哈哈哈哈,这天下人,难道不应该是一样的么?” 那是师父酒后之言,他记在心里了。 元夕看着有些愤愤的成是非,狐疑道:“小非,这话,你是从哪儿看来的?” 本来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成是非听元夕这般问道,便泄了气,噘着嘴说道:“元大哥,你怎么知道这话不是我说的呢?” 元夕笑道:“在你成是非眼中,某位女子是不是比男子还要厉害呢?你还会说出这种话来?” 成是非一听,向着旁边跳了一步,指着元夕说道:“元大哥,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啊,当真是有了姑娘忘了兄弟,这吕魔头真要是被你娶了去,我成是非去不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元夕白了他一眼说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成是非一听,抓抓脑袋说道:“也是,有元大哥在,关关姐又怎好再欺负我了?” 元夕满脸无奈,自己的话哪里是这个意思。 张仲谦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问道:“原来元少侠中意的女子是吕大小姐啊,那可要恭喜元兄弟了,张某厚着脸皮作长,这礼我可得备好了,将来兄弟别忘了请哥哥喝上一杯喜酒才是。” 元夕看着说得跟真的似的张仲谦,无奈地说道:“张大哥,你可别听小非胡说,没有的事儿,我原本是打趣他来着,这回可倒好了。” 成是非笑嘻嘻说道:“元大哥,你可别这么说,也不知是谁跟我说过什么白沙湖畔,美人相伴,这关关姐都主动约你见面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讲的?” 元夕一脸黑线,这小非也太口无遮拦了,早知道就不告诉他那件事了。 成是非得意的说道:“看看,没话说了吧?元大哥,不怕告诉你,方才那男子女子都一样的话,就是关关姐说的,将来你可得给咱们男人争口气啊。” 元夕瞪了成是非一眼,不再理会成是非,而是对着张仲谦说道:“张大哥,小非胡言乱语的,还请切勿当真,若元夕将来真的有缘娶得贤妻,自是会请张大哥喝上一杯。” 元夕两次称呼自己为“张大哥”,这让张仲谦很是意外,虽然他先前之语是打趣之言,可在他心里,却是真的想要与元夕兄弟相称。只是他,觉得自己未必可以。 本想多言几句,最后他只是笑着说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对于元夕而言,这一路相处下来,他觉得张仲谦为人处世很合他的脾气,不过途中张仲谦对他礼遇有加,便无形之中给二人之间加了一道隔阂,让元夕觉得自己与张仲谦不过是在做一场生意罢了。 所以当张仲谦说了那句“我厚着脸皮作长”的时候,元夕便顺着张仲谦的意思改了称呼。 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多时候都会因为一个自以为而错过,当然,也有很多自以为是而惹人不喜。 这其中的道理是非,看似难以把握,其实旨在交心一事上。 常言道,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交心一事,却又成了另一门很深的学问、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城门前,张仲谦上前,掏出当时离开平南城时备好的文书,待一一盘查对应之后,众人便进了城门,这时一位守城士卒跑了过来问道:“哪位是元夕元少侠?” 元夕一愣,开口说道:“这位大哥,我是元夕,请问何事?” 那名士卒说道:“奉吕将军将令,在此等候元少侠,还请元少侠随我到镇南军大营走一趟。” 元夕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因为松果山的那件事? 他没有应下,只是问道:“请问这位大哥,将军可有言,找我所为何事?” 那士卒摇了摇头说道:“元少侠,此事小的并不知晓,少侠若是疑惑,去了便知晓了。” 成是非与张仲谦也是满脸的疑惑,哪有还未到家,便在城门口截人的? 成是非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大哥,我们外出快两个月了,这才刚回到咱们平南城,舟车劳顿的,让我元大哥回家喝上一口热茶,换身衣服去见吕将军可好?” 那士卒打量了元夕一番,随后对着成是非抱拳说道:“成少馆主,对不住了,小的职责所在,还请不要让我为难。” 成是非扯了扯元夕袖子贴在他跟前低声说道:“元大哥,该不会是松果山那件事吧,这吕将军算账可有点晚啊。” 元夕低声回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若是因为那件事,也许刚好赶上咱们出门了,所以吕将军便下了命令,等着我回来。” 成是非咬了咬嘴唇说道:“元大哥,要不我也去吧,那天又不光你一个人,我也在场的,或许吕将军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能听我一言呢?”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先回武馆吧,离家这么多日,成世伯一定会担心你的,也许不是咱俩想的那样呢,毕竟吕将军是请我过去,又不是抓我。” 成是非目露忧虑神色,看了元夕一眼说道:“怎么的?还真以为吕将军让你去给他当女婿啊!元大哥,以你的本事,我问你,吕将军得派多少人来才能抓住你呢?你说是请你去好呢,还是抓你去好呢?” 一旁士卒见二人在哪里嘀咕,虽然方才收了张仲谦递过去的一块儿碎银子,可职责在身,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说道:“元少侠,走吧,您再不走,我这饭碗可就保不住了!” 元夕歉意地冲着那士卒笑笑,说道:“让大哥久等了,我马上就走。” 说完对着张仲谦成是非二人道:“张大哥,小非,吕将军有请,咱们在这先行别过,小非,替我给成世伯问安。” 说完转身随着那名士卒离开。 张仲谦说道:“小非,走吧,快回到家中将此事告诉岳父大人,看看他老人家有什么办法。” 成是非点点头道:“对,姐夫,你这车队走得太慢了,我先回家了哈!” 张仲谦点头道:“去吧!” 成是非没有耽搁,向着云德武馆方向跑去。 —————————————— 月黑风高夜,有云无星。 本是宵禁时刻,皇宫一处偏门,却被人悄悄打开,门外骑马等候之人,正是禁军统领,曹宁。 见有马车出来,曹宁翻身下马,迎上前去,跪下行礼道:“末将曹宁,见过陛下。” 马车内正是大晋王朝的天子,司马文德。 孙貂寺撩开马车门帘,司马文德说道:“曹将军免礼,可都安排妥当了?” 曹宁沉声道:“陛下还请放心,末将确保万无一失。” 司马文德点点头说道:“曹爱卿辛苦了,咱们走吧!” 孙貂寺放下了门帘,曹宁起身,护送着马车向着国师府方向走去。 马车内,司马文德面带担忧神色,对着孙貂寺说道:“孙貂寺,宫里当真无事么?” 孙貂寺看着这位谨小慎微的帝王,暗叹一声自己的命也是不大好,轻轻说道:“陛下放心好了,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小太监乱嚼舌头,老奴自有本事收拾他。” 司马文德忧心忡忡道:“可朕怕宫里有相国的人。” 孙貂寺眯缝着眼,看着自己手中提着的灯,尖着嗓子说道:“陛下,老奴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话,就算宫里有相国的人又如何?您是咱们大晋皇帝,除非相国他敢造反,不然您就是当着他的面出宫,他还敢说个不字?” 司马文德眼中精芒一闪,盯着孙貂寺片刻,低声问道:“孙貂寺,朕如今的处境你是知晓的,朕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相国的人?” 孙貂寺闻言,将手中的灯轻轻搁在一旁,对着司马文德跪下俯首道:“陛下明鉴,老奴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此心可昭日月。” 司马文德叹了口气,对着似乎老泪纵横的孙貂寺说道:“孙爱卿快起来吧,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毕竟如今朕身边可信之人不多了。” 孙貂寺爬起身来,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说道:“谢陛下!” 说完他拎起灯笼,半坐在马车一侧,低声说道:“陛下,不还有国师大人呢么?” 司马文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沉思片刻,淡淡说道:“原来伺候父皇那位韩貂寺,刷了这么些年的马桶,想你心中的那口恶气也早就出了,过几日你安排一下,让他继续去伺候父皇吧。” 孙貂寺低头行礼道:“陛下仁慈,老奴明日就去安排。” 司马文德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宫中原本记录父皇的那个小太监哪里去了?” 孙貂寺思索片刻问道:“陛下问的可是那位宫姓记事者?” 司马文德说道:“貌似是这个姓宫的,朕记得父皇还曾赐名于他,哦,朕想起来了,叫做宫矩人。” 孙貂寺笑道:“陛下真是好记性,您瞧老奴这脑子,确实是叫宫矩人,现如今他应该是在太史令的手下,若是老奴记得没错的话,还是国师大人亲自安排的,那时陛下才刚登基,这等小事陛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司马文德微微点头道:“原来已经算不得内臣了啊,如此说来,朕欲把他送回父王身边,还得问问国师的意思了?” 孙貂寺斟酌说道:“陛下,此事还是交给国师去办更为妥当,不然您突然提及一位小小的史官,难免会让相国生疑。” 司马文德又问道:“如今记录朕言行的记事者是哪位?” 孙貂寺低头道:“是一名叫做夏弥的小太监,陛下这是?” 司马文德摇了摇头说道:“朕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国师府其实算得上紧邻皇宫,不过皇宫与国师府都太大了些,所以马车还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国师府大门前。 曹宁扣了门之后,门开了,见是曹宁,点了点头道:“曹将军,国师大人在观星台上等候陛下,快请陛下进来吧。” 司马文德在孙貂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国师府。 曹宁紧随其后,国师府的大门被关上。 司马文德是第一次亲临国师府,那座高耸而立的观星台他在皇宫内也曾遥望过。 偌大国师府,似乎不太亮,这灯火,还不如洛月城寻常百姓人家点得足。 司马文德觉得这国师府,太安静了。 司马文德问向曹宁:“曹爱卿,这国师府中,似乎没有几个下人啊?” 曹宁跟上几步说道:“回陛下,国师大人喜静,这府中的下人不过是一手之数。” 司马文德摇了摇头叹道:“国师大人当真是乃是众臣楷模,朕曾听闻,那赵俅虽然被废相多年,但其生活却是极其奢靡,日日享乐,夜夜笙歌。” 曹宁低声说道:“当年国师大人心怀仁慈,那赵俅不过是被罢了相,微臣听说那赵俅富可敌国。” 司马文德背着手,淡淡地“哦”了一声。 孙貂寺回头看了曹宁一眼,说道:“曹将军慎言,莫非将军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么?” 曹宁心中一惊,忙说道:“陛下恕罪,是臣失言了。” 司马文德摆了摆手。 他心中却在疑惑,为何国师会如此宽待赵俅,他是在心中为父皇鸣不平。 若是没有这帮奸佞小人,父皇何至于落至如今这般田地。 来到观星台下,引路之人躬身说道:“陛下,国师有交代,还请陛下孤身登台。” 孙貂寺刚欲张口呵斥,被司马文德拦下,他淡淡说道:“深夜侧门悄悄出宫,单骑马车也坐了,朕都到了国师府了,还端着什么架子?您们就在此候着好了。” 说完从孙貂寺手中接过灯笼,他抬步开始登台。 观星台下有一小亭,曹宁与孙貂寺去亭中等候。 孙貂寺见石桌之上连壶茶都没有,便笑道:“国师大人当真清俭的很,连壶待客的茶都没有。” 曹宁冷冷说道:“能成为国师大人客人的,可没有几位,所以这茶,也未必需要备下。” 孙貂寺面色一变,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咱家可不敢高攀国师大人,不过连曹将军都算不上国师府上的客人么?” 曹宁看了一眼孙貂寺,懒得与这位说话尖来尖去的太监多言,随口说道:“我到国师府又岂是来做客?” 说完横剑在膝,闭目等待,不再多言。 孙貂寺见状,也不再无话找话,仰着头,看向那座高高的观星台。 司马文德已到台顶,见到了负手远眺的国师,霍星纬。 霍星纬转身,行了一礼说道:“见过陛下!” 司马文德点点头,随后行了一个弟子礼道:“文德见过先生。” 霍星纬笑道:“陛下此举若是被相国大人见到了,又该骂老夫欺君罔上了。” 司马文德一甩袖子道:“先生乃我授业恩师,这礼先生当得起,我司马文德都认同的事,又何须他袁世信多言?” 霍星纬点点头道:“陛下有此言,倒是不枉费你花这般心思来我这观星台了。” 说完他手扶栏杆说道:“陛下,到这边来,来看一看这洛月城,看一看大晋的江山。” 司马文德走到霍星纬身边,双手扶着齐腰高的雕栏向着远处望去,天空是无尽的黑,苍穹之下,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好似天上繁星。 “陛下,此景可曾见过?” 司马文德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国师这座观星台好,如此之景,朕却是从未见过。” 霍星纬道:“陛下,眼见不如心见!” 司马文德不解道:“国师,何谓眼见不如心见?” 霍星纬淡淡道:“天下在陛下心中,见之又有何难?” 司马文德沉默片刻,对着霍星纬行了一礼说道:“谢国师提点,不过以我如今的处境,纵是我欲心怀天下,只怕是力有未逮。” 霍星纬低头向下探望,对着司马文德说道:“陛下,您往下看,又会见到些什么?” 司马文德双手紧紧扣住栏杆,双腿有些发抖,只是探头一伸,便忙回身,连栏杆旁都不愿再站。 司马文德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高,太高了,国师,朕有些怕,这下面仿佛是无尽深渊,掉下去就什么都没了。” 霍星纬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您深夜而来所为何事,我心知肚明,大势所趋,臣尽力为之,剩下的就看陛下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他走向台中,倒了两碗茶。 “陛下,来喝口茶吧!” 司马文德坐下之后,端起茶碗,打量了一番说道:“国师,这茶碗倒是精致得很,与我们先前喝茶的茶碗似乎不太相同。” 霍星纬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陛下若是喜欢,臣回头叫人给宫中送去几套。” 司马文德也喝了口茶道:“这茶碗莫非是国师亲手烧制不成?” 霍星纬笑道:“闲来无事,随手为之罢了。” 司马文德笑道:“那朕可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目光在桌子上一扫,却发现还有一个空的茶碗,随口问道:“国师,还有人要来了么?怎么还有一只空碗?” 霍星纬淡淡道:“在陛下来之前,袁秉德也曾来过。” 司马文德手中的茶碗掉在了桌上。 第七十八章 泰山不好攀 袁秉德已回到了相国府,袁世信在书房等他。 进了门,袁世信起身迎了过来,低声询问道:“怎么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这一去,我还有些担心,毕竟他霍星纬可是位顶尖高手。” 袁秉德笑道:“以国师大人的胸怀,还不至于作出如此下作之事,况且他并无对我出手的理由。” 袁世信背着手说道:“可你却要杀他。” 袁秉德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示意父亲坐下,喝了一口茶道:“父王,想杀国师大人的,可不止我一人,他如今不依然稳坐在观星台上,望着整座洛月城?” 已落座的袁世信看着神态自若的儿子,继续问道:“秉德,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国师可对你起了疑心?” 袁秉德看着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喝了杯茶,聊了几句闲天,看了几眼风景,国师便送客了。至于这疑心,或许不论我们动不动手,国师大人对我们依然是那种态度,父王,当初国师大人找上咱们并肩王府的时候,未必没有想到如今这般局面。” 袁秉德是只身一人去的国师府,除了赶车的马夫,并无旁人,从国师府归来的路上,车夫开了口,袁秉德才知道,原来这名车夫是影子装扮的。 影子告诉他,有些地方,他做不到如影随形。 这还是到了洛月城之后,袁秉德第一次见到影子,能见到影子的出现,他已经很安心了。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有影子在他的身边。 登上摘星楼后,袁秉德见到了背着他而立的国师,执晚辈礼问好之后,霍星纬转身点了点头。 袁秉德看似内心平静,实则内心也是起伏不定,毕竟眼前这位,无论是权柄,还是身手,都可谓是大晋王朝当今无愧的第一人。 至于那位小皇帝侄儿,在他袁秉德眼中,就是个屁。 行礼之后他笑着说道:“国师大人,当年秉德随父王来王都之时,曾有幸远远瞻仰您的风采。” 霍星纬双手拢入宽大长袖之中,笑着说道:“老了,老了,都是半截身子入黄土之人了,贤侄,这天下,要靠你们年轻人了。” 袁秉德笑道:“国师大人神风依旧,这大晋王朝可是离不开您的。” 霍星纬轻轻摇了摇头,一手扶栏,遥望着万家灯火说道:“久坐观星台,我也有些累了,本欲学学师兄,去那山中做一名闲云野鹤,只是职责所在,这天上的云还是厚了些,这星老夫都看不透了。” “国师大人忧国忧民,为国事日夜操劳,秉德身为并肩王世子,当以国师大人为楷模。” 说完,秉德又对霍星纬行了一礼。 霍星纬摆摆手道:“贤侄无需这般客气,在我这,没有那么多虚礼,况且过不了几日,你也将是一位雄踞一方的诸侯了,老夫倒是要先行恭贺一声了。” 袁秉德浅笑道:“不过是享受祖荫罢了,不值一提。” 说完,他上前几步,站在霍星纬身侧,双手支于栏杆之上,感慨道:“国师大人,这里风景独好,难怪人人都喜登高望远。” 霍星纬看向一旁的袁秉德,笑道:“风景却是不错,只是看得久了,便觉得不过如此而已,万一一时失手,只怕还会从这高台跌落,摔得个粉身碎骨。” 袁秉德低着头,向下望去,盯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道:“若是连站在这的勇气都没有,那还谈何放眼天下。” 霍星纬眼中精芒一闪,扫了袁秉德一眼。 复抬头远眺的袁秉德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扶栏处传来,他双指用力,死死扣住木质雕栏,双足站定,面色微动,只是一瞬的功夫,额头便渗出密密的汗珠出来。 霍星纬点了点头,松了手,走到台中坐下,摆了两个茶碗,倒了两碗茶。 “贤侄,来,尝一尝老夫亲手泡的茶。” 袁秉德松开了双手,指尖已抓得生疼,他不明白方才霍星纬此举是何意,难道是警告自己? 双手轻搓,他走到桌旁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随即笑道:“国师大人可还喜欢,若是喜欢的话,秉德再送过来些。” 霍星纬点了点头,端起茶碗小呷了一口道:“贤侄客气了,老夫倒是借花献佛了,这茶,令尊差人给老夫送来不少,你也知道,我这国师府里客人少,我自己,够喝了。” 原本袁秉德准备很多话欲与国师交谈,甚至想试探一下他的意思,可当他坐在霍星纬面前的时候,他觉得霍星纬那双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只怕他有任何想法,都无所遁形。 他只好喝茶,好在茶不烫,他很快就喝完了。 霍星纬问道:“要不要再饮一盏?” 袁秉德摇了摇头,却并未听出霍星纬所用的“一盏”这个词。 霍星纬笑而不语,独自饮茶。 待其放下手中茶碗,袁秉德起身道:“国师大人,天色已晚,秉德就不再打扰您休息了,就此告辞。” 霍星纬冲其点点头道:“也好,那便回吧!” 袁秉德行了一礼,自己向着观星台下走去,霍星纬继续喝茶。 只是在袁秉德走下观星台之后,却没有发现,高台上那位此刻却是在遥望着他。 霍星纬叹了口气,当年司马若兰对袁秉德一见倾心,这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袁世信听完袁秉德讲完在观星台上发生之事,皱着眉望向袁秉德:“那霍星纬莫非要害你不成?不然他那般举动又是为何?此人当真是阴险毒辣,若你一时失手,只怕……” 说完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骂道:“他霍星纬欺人太甚!” 袁秉德站起身来,拉住父亲胳膊坐下,低声说道:“父王,您这是太过关切我的安危,乱了方寸了,您想想,在国师府里,国师要是想加害于我,我袁秉德只怕死一百次都不够,那里还需要这般手段?” 袁世信拍了拍袁秉德的手,轻声说道:“秉德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有什么闪失,咱们谋划这么多又有何用?” 袁秉德点点头道:“父王放心好了,我会注意自己安危的。” 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袁秉德继续说道:“咱们这位国师大人,我是从心里敬佩他的,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父王,我袁家欲成就无上霸业,国师大人必除不可。” 袁世信点点头道:“此话倒是不假,我看他霍星纬还是向着司马家的。” 袁秉德轻哼一声,随即冷笑道:“父王,我看国师大人未必是真的向着他司马皇族,从我登台开始,只怕国师就是在试探我,至于我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孩儿不敢确定,所以我才说道,他霍星纬,必须死。纵是他支持我袁家又如何?哪里有我们自己掌握着一切来得安稳?” 攥着拳头的袁秉德,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之下,似乎有些扭曲。 袁世信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打算何时动手?” 袁秉德轻轻说道:“父王,还差一点契机,快了!” 袁世信拍了拍袁秉德的肩膀说道:“你放手去做吧,需要父王做什么,为父定当全力支持你。” 袁秉德点了点头,随后说道:“父王,明日我去宫中探望一下太后,顺便把承志接回来。” 袁世信说道:“去吧,这宫里也在我的掌控之下,他司马文德做些什么,还逃不出我的眼睛的。” 袁秉德点了点头。 —————————— 跑进武馆大门,成是非见到正在授课的师兄孔礼祥,忙问道:“孔师兄,我爹爹呢?在家么?” 原本见成是非归来,孔礼祥还准备寒暄一番的,却见成是非面带焦急神色,忙回道:“师父在书房呢,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着找师父?” 成是非冲着孔礼祥点了点头说道:“师兄,回头再与你细说,我先去找爹爹。” 孔礼祥眉头一皱,不对啊,元夕兄弟也没回来,莫非是商队在路上出事了,小非回来般救兵来了? 这么一想,他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便对其中一个弟子说道:“快叫朱,周两位教习过来。” 成是非已经推开了成云德书房的门,见门被推开,成云德有些不悦,一抬头见儿子归来了,忙起身笑道:“是小非回来了啊,看来这一趟出行很顺利啊,快来给为父说一说,路上都发生哪些事儿了?” 成是非已经冲到成云德跟前,久别多日,突然见到父亲,鼻子突然一酸,揪着成云德衣袖说道:“爹,你快去救救元大哥吧!” 听成是非这么一说,成云德心里一惊,这是怎么了?忙问道:“小非,你先别急,把话说清楚,元夕他怎么了?你姐夫呢?商队回来了么?” 成是非抹了抹眼泪道:“嗯,回来了,都进城了,姐夫回家去了,是元大哥,元大哥被镇南军的人给抓走了?” 听闻车队平安归来,成云德的心放了下来,随后诧异道:“元夕被镇南军的人给抓走了?怎么回事?不是才回来的么?” 成是非可没觉得那名士卒说道“请”便真的是叫元夕过去喝茶了,在他看来,自己的元大哥就是被抓走了,泪是止住了,他抽了几下鼻子说道:“不知道啊,才进城,就有人等着元大哥了,元大哥便让我先回来,他跟着去了镇南军大营。” 说完他又抹了抹眼睛说道:“爹,我猜肯定是因为上次在松果山打猎那件事儿,他们一定是说了元大哥的坏话,吕叔叔便信了他们的谗言,就等着抓元大哥呢。” 成云德拍了拍成是非的肩头,低声说道:“小非,你先别急,事情未必是你想得那样,这样,咱俩过去看看,毕竟元夕是咱家武馆的人,去探望一番也是情理之中,再问问吕将军,看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真的因为松果山打猎那件事,你就照实说,他吕一平再护犊子也不能不讲理是不!” 成是非点点头道:“爹,那咱们快去吧!” —————————————— 元夕心中并不畏惧去镇南军大营,只是心中疑惑,吕将军叫自己所为何事,就算是因为松果山一事,他也不怕,因为他占理。 无论是拳头内,还是拳头外的道理,他都占。 到了大营之后,那名士卒把元夕带到了周伯昌那里,便行礼退去。 周伯昌笑道:“是元少侠归来了啊,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是不是还没到武馆,就让我们的人给请过来了?” 元夕点点头道:“周大哥,不知道这么急着叫我来所为何事?” 周伯昌给元夕倒了杯水说道:“元少侠先喝口水,将军为何找你我也不知,你在这稍事休息一下,待人通传完之后,我带你去见将军。” 元夕接过茶杯,点点头,坐在那里等候,才喝了一口,便有人来报,说吕将军有请。 到了吕一平营帐外,周伯昌说道:“将军,元少侠已请到。” “进来吧!” 周伯昌对着元夕说道:“元少侠,这边请!” 二人进了营帐,见到了坐在大座之上的吕一平,元夕心中暗赞,难怪能生出吕关雎这样的女儿来,当真是一位英武将军。 吕一平对着周伯昌说道:“伯昌啊,你下去吧!” 周伯昌看了眼元夕,冲其点点头,随后称是告退。 吕一平走下大座,来到元夕跟前,看着这个比他还略高些的少年,淡淡问道:“你就是元夕?” 元夕负手而立,目不斜视,随口说道:“我若不是,镇南军不就请错人了么?” 吕一平呵呵两声,好小子,口气倒是挺硬。 随后他找张椅子随便坐了下去,对着元夕说道:“别杵在那里了,也找张椅子坐吧。” 元夕看了吕一平一眼,坐在他对面,双手搁于膝上,正襟危坐。 吕一平倒是很满意元夕的坐相,正巧元夕坐在他对面,便仔细地打量了几眼,暗暗点头,长得的确一表人才,跟自己差不多,姑娘的眼光倒是跟她娘亲一样好。 轻咳两声,他刚欲开口,不料对面元夕先开口问道:“不知吕将军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吕一平眉头微皱,这年轻人,火气倒是盛了些。 女儿喜欢又如何?自己还不得给好好把把关,这关关也真是的,怎么说喜欢就喜欢上了呢?这才见过几面? 在知晓女儿中意元夕之后,吕一平把元夕到了平南城之后的踪迹查了个遍,仔细盘查之后,他觉得元夕此人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来历还是有些不清不楚的。 原本想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对这个小子和气一些,可看那小子的架势,不打压打压一下他的气焰,只怕将来女儿是要吃亏的。 吕一平往椅子上一靠,淡淡说道:“你是王李庄人氏?” 元夕想了想说道:“算是!” “算是?此话怎讲?” 元夕想起了自己的小木头人,轻声说道:“三岁的时候,师父带我来到了巴州,就住在天虞山上,三岁之前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 吕一平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你师父是谁?” “山居士!” “山居士?那名字呢?” 元夕眉头微皱,想起临下山前师父说过的话,便说道:“我知道,但不能说!” 吕一平笑了一下,这小子,还挺尊师重道的,他接着问道:“当初在官道上,可是你出手救了本将军的女儿?” 元夕点点头,随后说道:“那时并未知晓是将军之女。” “那你为何不承认是你所为?” 元夕眉毛一挑,随后说道:“是你们的人自己乱猜的,我并非有意隐瞒!” “那是什么功夫?” “惊雀指!” “惊雀指?好名字,好指法,只是我却未曾听过,倒是本将军孤陋寡闻了。” 元夕笑了笑说道:“将军不知也属正常,这不过是我在山上打鸟抓兔练出来的指法,师父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而已。” 吕一平一惊,直了直身子说道:“你是说这指法是你自创的?” 元夕点了点头说道:“算是吧!” 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师父曾对我练习指法有过指导。” 吕一平已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走动,接着问道:“你师父是哪派之人?” “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吕一平又问道:“那你修行内功叫什么名字?本将军出身巴州青云宗,习得宗门内功青玄功。” 元夕一愣,他也没问吕一平啊,随后他答道:“高深内功,在天虞山山洞师父教的。” “高深内功?能有多高深?这名字,哈哈,哈哈哈!” 笑过几声之后,吕一平瞪着元夕说道:“你当本将军是傻子么?这是什么名字?那意思你学的掌法还叫做随手一掌不成?” 元夕想了想说道:“掌法?掌法没有名字的,至于内功名字,反正师父说了叫高深内功,你爱信不信。” 吕一平见元夕眼神清澈,不似有说谎之意,点了点头道:“或许你师父有意隐瞒了,不过不要紧,不过是个名字嘛,叫什么不是叫。” 吕一平看着元夕,笑了笑,倒是个有意思的少年,见了本将军也是不卑不亢,有性格。 站在元夕面前,吕一平轻声问道:“元夕,我且问你,可愿意来我镇南军当差么?” 这时有人来报,云德武馆馆主与少馆主来了。 吕一平一笑,来得正好! 第七十九章 煮茶人 成云德带着成是非进了吕一平的营帐,成是非见元夕安稳地坐在那里,松了一口气。 元夕也站起身来,他没想到成世伯与小非这么快就赶来了,心中升起一片暖意。 成云德拱手笑道:“吕贤弟,老哥我不请自来,没打扰你的正事吧。” 成是非也乖乖地叫了一声:“吕叔叔!” 吕一平冲着成是非点了点头,随后对着成云德笑道:“成老哥客气了,来,快快请坐,小非刚到家就跑到我这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成云德笑着点点头,走到元夕身旁。 元夕行了一礼说道:“见过成世伯,让成世伯费心了。” 成云德打量了一下元夕,见其无碍,点了点头说道:“能平安归来就好,见你没有和小非一同回到武馆,我心有惦念,便带着小非过来看看。” 说完成云德转身看向吕一平道:“吕贤弟,以你我的交情,我就不与你说什么客气话了,这元夕是我云德武馆之人,若是他有什么冒犯之处,我云德武馆给担着便是。” 元夕闻言,忙说道:“成世伯,我……” 成是非这时也来到了元夕身旁,低声说道:“元大哥,你就交给我爹爹处理吧,毕竟长辈们聊天,咱们插不上话的。” 吕一平伸手示意一下,“成老哥快请坐,方才我与元夕正说着一件事,确实需要求得老哥的同意!” 成云德坐在元夕身旁的空椅子上,笑吟吟说道:“吕贤弟身为咱们平南城的将军,还有什么事还需要求得老夫的同意了?” 吕一平冲着门外喊道:“来人,给几位客人上茶。” 随后对着成云德说道:“成老哥这是埋怨我先把元夕请到我这里来了,是我手下之人办事不妥当,吕某在这给老哥赔个不是。” 成云德摇了摇头说道:“贤弟客气了,老哥哪里需要将军陪不是?这不是乱了纲纪了,只是我心中不解,元夕自从来了咱们平南城就一直在我云德武馆,又出了趟远门,今日方归,不知哪里犯了事,还需吕将军亲自审问?” 吕一平笑道:“老哥说笑了,元夕并无犯任何事,是我有事找他相商,才派人把他请了过来,你方才不也看见了,他这不是在我营帐中做客呢么!” 成云德闻言一怔,一想确实如此,若是吕一平真的欲对元夕不利,应该严阵以待才是,方才他听了成是非的一番言语,又有些心急,并未细想,只是他也不会想到,吕一平会有事找元夕相商。 气氛有些尴尬,正巧有人进来倒茶,成云德接过茶碗,先小呷一口。 放下茶碗,他问道:“却不知贤弟找元夕相商何事?” 吕一平干笑两声说道:“此事当着成老哥的面倒是有些难以启齿了。” 成是非在一旁听得仔细,原来吕叔叔不是抓元大哥来的,便喜笑颜开,喝了口茶小声对着元夕嘀咕道:“元大哥,吕叔叔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元夕想了想,便点点头低声道:“好似是这般回事。” 成是非一听,这是好事儿啊,便对着吕一平说道:“吕叔叔,别怪小侄多嘴,元大哥与关关姐姐确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双,况且,元大哥对关关姐也是真心真意的,在我们去荆州这些时日,元大哥长长望月思念关关姐。” 元夕哪里想得到成是非会说出这番话来,此前吕一平问他要不要到军中供职,这不是相中他是什么,怎么会扯上吕关雎呢? 脸色一红,他伸手怼了成是非一下,低声道:“小非,别瞎说!” 而听了成是非所言的吕一平面色似乎更尴尬,虽然他知道女儿的心思,可他却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 成云德瞪了成是非一眼说道:“小非,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别在这胡言乱语的。” 吕一平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向元夕问道:“元夕啊,小非所言可是真的?你但说无妨,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这平南城之中,仰慕关关者甚多,你对关关倾心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况且,我觉得你还是挺不错的。” 元夕脸更红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一旁成是非急的扒拉他一下,低声说道:“元大哥,关键时刻,你怎么这般扭捏了呢?快好好表现啊。” 元夕对吕关雎心生好感不假,可对面坐的却是吕关雎之父,吕一平,他哪里又会知道该如何应对,师父又没教他。 不过是几息间,他却觉得这般漫长,百种念头在脑海中乱作一团,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对着吕一平行了一礼说道:“吕将军,当初出手相救吕小姐,我,我可从未想过让她以身相许的。” 成是非在一旁一拍大腿,这,平日里可真是白教元大哥了,从书中看了诸多桥段,他怎么就记得以身相许这句话了呢。 吕一平一阵错愕,这小子还真是语出惊人啊。 成云德见吕一平面色,便是在心中了然几分,打个哈哈道:“贤弟,不知方才你所言何事?” 吕一平伸手示意元夕坐下,笑着对成云德说道:“如今镇南军正是用人之际,我见元夕少年英才,身怀绝技,便欲让他来我军中当差,只是此举却是有些对不住老哥了。” 成云德一听,心中确是有些不喜,端起茶碗,边喝茶边在心中盘算。 吕一平知道此事确有些为难成云德了,也喝茶等候。 成是非扫了眼身旁的元夕,贴过去小声嘀咕道:“元大哥,你是怎么想的啊?”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多想,一切都看成世伯的意思。” 成是非撅了撅嘴道:“说实话啊,我自然希望你一直留在我家武馆,可爹爹曾经对我说过,你是天上雄鹰,武馆这片天地,还是太小了,尤其是咱们一起去了荆州之后,我觉得你真的特别厉害,在我家武馆当一名普通的教习有些对不起你。” 元夕笑了笑说道:“一切随缘而已,不要多想,在武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啊,既能填饱肚子,还能把我之所学传授给更多的人,让他人多些谋生本事。” 吕一平听得真切,心中一叹,似乎这小子对来镇南军没多大兴趣。 成云德放下了茶碗,吕一平望去。 成是非的话,却是被成云德听到心中去了,他看了眼身旁的元夕说道:“此事是好事,老夫自然不能耽误元世侄的前程,贤弟,不知你给元世侄何职?” 吕一平一听笑着说道:“老哥不愧是厚德之人,处事多为他人着想,吕某想了想,先让元夕担任我近卫副统领一职,在周伯昌之下,不知老哥意下如何?” 成云德心中吃惊,吕一平这手笔不小。 吕一平接着说道:“成老哥,我知道你武馆也缺人,正好我军中有几位经验丰富的老校尉也该歇一歇了,不若去你武馆当个教习武师如何?老哥若是应了,倒是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成云德点了点头道:“听说金炜武馆也去了两名军中之人担任教习武师,吕将军,恕老夫直言,这来几位我这武馆还能装得下,可再有人来,我这武馆只怕就要关门了。” 吕一平大笑道:“老哥多心了,老哥只需看武馆所需,从这几名校尉中选人就是了,这么说来,老哥是同意元夕来我镇南军了?” 成云德转头看向元夕问道:“元世侄,你的意思呢?” 元夕此时却还在想着以身相许那件事。 现在的自己似乎已经惦着吕关雎能对自己以身相许了,那自己方才所言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成是非捅了元夕一下说道:“元大哥,还想什么啊,快答应吧,就算你到了镇南军,不也能去武馆找我么。” “啊?好,那就听成世伯的。” 元夕冲着成云德歉意地笑笑,“成世伯,我……” 成云德摆了摆手,对着元夕说道:“世侄,小非方才说得对,武馆不过是你暂且落脚之地,当初老夫除了看在千钧的面子上收留你,可未尝不是看中你这一身武艺,你来我武馆虽说时日不多,但却帮我武馆解决了好几大难题,力退上门挑衅的曹何二人,还留下武技创元拳与一夕枪,又护送仲谦从荆州归来,说实在话,是老夫欠你颇多。” 说完成云德按着元夕的胳膊,面露不舍之色。 元夕低声道:“成世伯言重了,元夕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何足挂齿。” 吕一平对着成云德说道:“成老哥,小非与元夕才归来,走,咱们去饮上几杯,正好给两个孩子接风了。” 成云德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成云德活了几十年了,这点事情再看不透的话,可就白吃了半辈子的盐了,这吕一平看来是要探女婿了。 而此时的元夕似乎还没有张仲谦的那种觉悟。 —————————————— 司马文德扶正了茶盏,对着霍星纬说道:“让国师见笑了,朕,方才失态了。” 霍星纬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巾,擦了擦司马文德面前的桌面。 “陛下,这覆水难收,桌面湿漉漉的亦叫人难受,那该当如何?不过是需要一块儿方巾,擦净它,再倒上一盏茶就是了。” 说完,霍星纬给司马文德重新倒了一盏茶,端起自己的茶盏道:“陛下,请!” 司马文德端起茶盏与霍星纬同饮一口。 霍星纬问道:“陛下,这茶的味道可曾有变?” 司马文德摇了摇头道:“还是那杯茶水。” 霍星纬拎起茶壶,给二人茶盏中皆添了些水,放下茶壶说道:“陛下,这茶水的味道或浓或淡,口味的变化无非是煮茶人的手法,这茶叶还是那茶叶,水还是那煮茶之水,至于一直在变的,不过是饮茶之人罢了。” 司马文德若有所思,盯着霍星纬问道:“国师,您如今的茶客可是多了一位。” 霍星纬笑着望向司马文德,低声问道:“陛下难道不想换了这位煮茶人么?自煮自饮岂不是随心所欲?” 司马文德眼睛微缩,随即苦笑道:“这茶都喝不上了,何来自煮自饮一说?” 霍星纬轻轻摇了摇头道:“陛下不知否极泰来么?当年太祖举事可是会等茶与水都摆在眼前,再找人做泥炉,寻柴起火烧水?如此这般,岂不是要渴死了?老夫说句大逆不道之言,伸手惯了,便易失去原本该有的能力,陛下,若是不想坐以待毙,光求人可是不行的。” 司马文德看着茶盏中茶水,喃喃道:“可如今的我还能做些什么?” 霍星纬叹了口气道:“陛下,您是我大晋的天子,这就够了,他袁世信不能插手我玄一门之事,而陛下却可以,便是陛下现在亲口对我说,让老夫回到山上去,这观星台明日便可易主。” 司马文德忙说道:“国师,朕如何舍得让你离开,若国师当真弃我而去,那朕只怕真的就没有指望了。” 霍星纬端起茶盏,自饮了一口道:“茶煮的久了,都是一个味道了,未必是件好事,这煮茶人,还是多些好啊。” 说完他看向司马文德道:“陛下如何看待我玄一门?” 司马文德不知霍星纬为何有此一问,便随口说道:“国师,虽说你是玄一门的副掌门,可朕却只熟悉国师,却并不了解玄一门。” 霍星纬笑了笑,端起茶盏对着司马文德说道:“陛下,茶凉了。” 看着这个过了弱冠之年没几年的帝王,霍星纬站起身来,望向远方。 是该变一变了。 司马文德喝尽了茶,也站起身来,站到霍星纬身侧。 一阵风吹过,二人衣袖翻飞,猎猎作响,司马文德竟是站得稳当,只是轻扶栏杆。 霍星纬说道:“陛下,这茶叶是扬州送来的,这煮茶之水却是我玄一门内一口古泉之水,煮茶之人是我霍星纬,至于这饮茶之人,多了一人又何妨?陛下,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微臣敢保一件事,那就是护得你的周全。” 司马文德身子微晃道:“就只是护得我的周全么?” 霍星纬面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人,总归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陛下,臣亦无能为力。” 马车离开了国师府上,司马文德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孙貂寺也只是凝神敛气,不敢多言。 观星台上,霍星纬摇了摇头,气数将尽,天命不可违也! 第八十章 没有酒的酒水 红日最后一丝身影已藏于山后,一个人站在路上,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最终消失不见。 天色渐暗。 拿出水葫芦灌了一大口水,陈岁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山上望去。 这个装水的葫芦也算是家传之物,据他爹爹讲,是他爷爷亲手制作的,去田间劳作,随身携带一个装水的葫芦,倒是方便得很。 与元夕他们分别的时候,成是非好意要把他的装水葫芦里灌满酒水,被陈岁岁婉拒了,虽说此行张仲谦给了他不少银子,可他不还是陶家堡那个只会种地的少年?酒只能拿来过节,却不可用来解渴。 沿途清流小溪不少,这葫芦空了随便找个地方就可灌满了,还不花一文钱。 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的他从怀中掏出个纸包,里面只剩下一个馒头,陈岁岁看了一眼,一个馒头掰作两半,几口下去,半个馒头就已入腹中。 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走了这么远的路,半个馒头下肚跟没吃一样。 山中传来几声鸣叫,陈岁岁把剩下的半个馒头重新包好,塞入怀中,闪身进了山林之中。 陈岁岁很羡慕元夕那手惊雀指的功夫,打猎太省事了,随便几下子就能打好几只山鸡野兔回来,这一路上,元夕可没少打些猎物给大家打牙祭。 这一路上好吃好喝的,让陈岁岁觉得日日都在过年。 随手折了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撸去枝叶,将这根一臂多长的短棒握在右手,左手顺手捡起几颗石子,向四下丢去,正巧惊起一只山鸡,陈岁岁脚点地腾身而起,又一脚踏在一棵树干之上,横着身子向着那只扑棱着翅膀的山鸡而去。 手中短棒一挥,正巧敲在那只山鸡头上,陈岁岁一笑,凌空翻了个身子,伸手一勾,便抱在一棵树上,随即跳了下来,捡起了那只已经被他砸死的山鸡,拎着双翅,美滋滋地下山而去。 边走边想,家里那边的南山还是小了些。 路旁有河水,陈岁岁把挂在腰上的葫芦灌满之后,抽出短剑开始宰杀这只山鸡。 开膛破肚,放血拔毛,陈岁岁的手法很是娴熟,毕竟也给陶先生做过许多次了,这手艺,早练出来了。 将光禿秃的山鸡晾在一旁,他起身去附近拾些干柴。 当他抱着一小捆干柴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洗好的山鸡不见了。 把干柴扔下陈岁岁四下张望了几眼,就看到有人在不远处蹑手蹑脚地走,怀中似乎抱着一物。 肚子又开始叫了,陈岁岁眉头一皱,向着那人追去,那人听得动静,知道有人追来,便也撒开丫子跑了起来,不过是几息的功夫,陈岁岁便挡在了那人面前,盯着那人怀中的山鸡问道:“这位大哥,不问自拿,有些不大好吧!” 那人讪笑了两声,低着头道:“我见周围无人,还以为是没人要的,便捡来了。” 陈岁岁一伸手道:“拿来吧!” 那人原本想耍个无赖,可一想方才这人追自己的本事,便认了怂,把怀中山鸡递了过去,趁机抬头打量了几眼眼前之人。 这一打量不要紧,却被眼前之人下了一跳,手中的山鸡都没拿住,掉了下去。 心中大呼,我的亲娘啊,怎么这么倒霉,捡只山鸡都能捡到这位小爷头上,我李三儿的命咋这么苦呢? 此人正是从牛角山跑出来的李三儿。 那天方一艾带着一众兄弟先行归山,想到大姐大似乎很生气,而右护法似乎也未占得便宜,方一艾一想,这事儿得有人背锅,想来想去的,可不就赖那个前来通风报信儿的李三儿么? 李三儿就稀里糊涂的给关在了牛角山上。 至于安小刀与佘睥龙二人,早就忘了李三儿这么一号人了。 好在方一艾还算不是死心眼,万一把李三儿给饿死,这背锅之人可就没了,便还命人送些残羹冷炙给他充饥。 李三儿被关了几日,发现没人送饭过来,他趴在门缝向外瞧了瞧,发现门外的守卫也不见踪影,就这么等了大半天,也没个动静。 这李三儿好歹也是当了好几年的山贼,眼珠子一转便冲着外面喊饿,只是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无人搭理,连个出来呵斥的人也没有,李三儿便急了,用力晃荡着木门,晃荡几下门也没开,便打起了小窗户的主意。 木窗被砸开之后,他爬了出来,,猫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听了听动静,却没什么动静,一座偌大的山寨竟然一点人声都没有,心生疑惑,李三儿顺手抄起一根短棒壮着胆子向外走去。 逛了一大圈,李三儿懵了,这么大一座山寨,怎么就说空就空了呢?人呢?人没了也就算了,你倒是留口吃的啊。 最终李三儿拎着一个酒坛子下了山,酒坛子里灌满了水,他的肚子却是瘪的。 这一路上,靠着偷鸡摸狗,他勉强能把肚子填饱,却也挨了好几顿的打,还有好心人给了他口剩饭,沦落成乞丐的李三儿欲哭无泪。 这山中山鸡兔子不少,只是他抓不到,也有命好的时候,捡到几颗山鸡蛋,却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今日他的命就不太好,早上要了碗稀饭喝了之后,这一天都粒米未进了,饿得他心里发慌,这天又黑了,本欲去河边灌些水,看看能不能抓些鱼来,用那个酒坛子给熬了暖暖肚子,却远远见一人从山上拎了一只肥大的山鸡下来,他把酒坛子轻轻搁在一边,伏在河边盯着那人看。 这山鸡倒是挺肥的,还那么大一只,自己是不是可以上前去要上一口吃的呢?正寻思着,李三儿见那人把鸡放在河边,人却走了。 脑瓜子一想,那人必是拾柴去了,李三儿爬起身来,沿着河边悄悄摸了过去,山鸡都到手中了,那人也没回来,李三儿扫了一眼,路旁树多,天又昏暗,便向着路边走去,想着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着那人离去之后,再将这只山鸡烤了。 只是,被人给发现了。 陈岁岁眼疾手快,伸手一抄,山鸡已回到他的手中,打量了那人几眼之后,他问道:“饿了?” 李三儿心道,这不是废话么,嘴上赔笑道:“少侠好眼力,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陈岁岁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剩下的那半个馒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 这馒头可是花钱买来的,他自己都不舍得吃。 李三儿一愣,没有接过这个不大的纸包。 陈岁岁看着李三儿眼神中带着些疑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里面是半个馒头,你先吃着顶一顶,一会儿这只鸡烤熟了,咱俩再一人半只,应该可以填饱肚子了。” 李三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是这样的不真实,可那双清澈的眼神,在这渐黑的天地间如此明亮。 打开纸包,见到半个白面馒头,他舔了舔嘴唇,抬头看了眼陈岁岁。 陈岁岁点了点头说道:“快吃吧,走,天都黑了,我还要抓紧生火。” 李三儿捧着馒头往嘴里塞,点着头,几口吃完之后,他觉得肚里总算有点舒服了,上前几步与陈岁岁并排,满脸堆笑道:“少侠真是好心肠,这辈子福缘深厚,定能有好报。” 陈岁岁边走边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少侠,不过是个农家少年郎。” 李三儿随口说道:“少侠说这话可就是揪着胡子过河,谦虚过度了,我可是亲眼所见,二龙山大龙头在少侠手中根本就是小娃娃抡大棒。” 说完李三儿一捂嘴,暗骂道,自己这嘴怎么跟老太太棉裤腰似地,那般松呢。 陈岁岁止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李三儿盯着他问道:“你是谁?” 李三儿想起这位少侠拿剑捅大龙头时的场景,还有那位瞎了半只眼的大龙头,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哀声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娃儿。” 陈岁岁见那人突然跪了下去,在那哭诉,吓了一跳,忙闪身到一旁喊道:“哎,这位大哥,你快起来,我也没把你怎么着啊?” 李三儿哪管得了这么多,一见自己哭诉奏效,便跪着上前两下,扯着陈岁岁的裤腿开始大声哀嚎:“少侠你是不知道啊,我命苦啊,种庄稼赶上旱灾,老母病重,媳妇儿又跟别人跑了,只撇下我和我那可怜的娃儿,苍天呐,大地啊,还能不能给我一条生路了啊。” 陈岁岁皱了皱眉,自己一不留神,反倒被这人给抱住了大腿,又恐自己挣脱会伤了这人,只好杵在那里听着他瞎说八道。 “咕~”肚子又开始叫了,陈岁岁有些不耐烦了,什么事儿能比抓紧生火烤鸡重要啊,这鸡还得烤上好一会儿呢。 “我说这位大哥,要哭你先等会儿再哭,我这还忙着烤鸡去呢,你不饿,我可快饿死了,那半拉馒头我都没舍得吃,还给你了,你可倒好,吃饱了有力气喊了是么?” 听陈岁岁这么一说,李三儿马上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说道:“少侠高义,我听少侠的就是了。” 陈岁岁故意板着脸说道:“别总少侠少侠的,我叫陈岁岁,你是谁?跟二龙山是什么关系?” 李三儿讪笑道:“小的叫李三儿,是二龙山上的一个小喽啰!” 陈岁岁古怪地看了李三儿几眼,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快步走到河边,涮了涮手中的山鸡,放在石板上,开始捡石头搭一个简易的火灶。 李三儿在一旁给打着下手,想起自己那个酒坛子,他看了眼掏出火镰火石准备打火的陈岁岁,一时间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沿着河向回跑去,自己那个酒坛子还在那边呢,可不敢丢了。 陈岁岁没有理会李三儿,他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把鸡赶快烤熟了。 火生了起来,河边多了一抹光亮,陈岁岁看了眼从远处走回来的李三儿,拔出短剑,把山鸡一分为二,又往火堆中多添些大块儿干柴,拿起自己那根打死山鸡的棍子,穿起一半鸡肉,开始烤了起来。 李三儿走近火堆,陈岁岁借着火光一看,这位连饭都吃不上的大哥怎么还弄了一坛子酒过来了? 李三儿见陈岁岁的眼神,面露尴尬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少,少,陈岁,岁,公,公子,这,这不,不,不是酒,是个空,空酒坛子,我拿它盛水用的。” 好在后半句终于顺当了。 只是究竟如何称呼这位少年,倒是让李三儿犯了难。 陈岁岁一听“公子”二字,便想起当初遇见元夕时的场景,面皮有些发红,想到自己当时若是一念之差,若是遇见的不是元大哥他们,会不会也误入歧途呢? 他轻声说道:“李大哥,你叫我岁岁好了,无需这般客气,这半只鸡,你自己烤吧,这样烤的还能快些。” 他把带着鸡头鸡脖子的那半只递向了李三儿。 李三儿本想再罗列些好听的话说一说,只是当他看陈岁岁的眼神的时候,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有些泛酸,伸手接过那半只山鸡,他嘴唇张了张,只是轻轻“哎”了一声。 这一声,陈岁岁听在耳中,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爹爹。 李三儿把鸡放在火堆旁的一个石板上,起身去寻了一根木棍回来,把鸡穿上之后,也架在火上面烤。 火光闪烁,映在二人脸上,一少年想着家,一中年不说话。 手中木棍转了几下,陈岁岁轻声说道:“李大哥,方才你若是直接问我,我也会给你吃的,这样不问自拿,不好,很不好的。” 被唤作大哥,李三儿有点不适,这位本事不小的少年对自己似乎真的一点恶意都没有。 陈岁岁此言,让这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心生惭愧,不是因为这少年武艺高强,而是这少年的言语,似是在为他着想。 要不然他大可以说上一句,老子是山贼,不抢已经不错了,偷不已经是良心发现了? 没人愿意当一个坏人,只是现在,没人把他当成一个好人。 李三儿拎起酒坛子,就当里面满是烈酒,仰脖灌了一大口,用衣袖摸了摸嘴,叹了口气道:“少……岁,岁岁!” 他望着噼啪作响的柴火,抿了抿嘴,接着说道:“可我饿啊,若不是你,别人也未必愿意给我一口吃的,只会把我当成一个叫花子一样,说着,‘去去去,快滚一边去’的话。” 陈岁岁看着已经开始冒油的山鸡,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世上,也不全是这样的人的,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给你一口吃的,甚至有人还会顾忌你的感受,李大哥,你看,你不就遇上我了吗?” 李三儿没有说话,这少年的话,在他看来,还是涉世太浅,没有见过人间险恶。 陈岁岁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着李三儿说话,看着火堆,他接着说道:“这天地公平么?未必,为何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受苦,可若说公平,也许他就是公平的,因为追本溯源,我们的先祖也许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每一个人的父辈,祖辈,把他们的经历延续下来,有人封王拜相,有人吃糠咽菜罢了,可说不清哪天,从我陈岁岁开始,我陈氏后代也能成为他人敬仰之人,至于富贵荣华,在我看来,还是要每一代自己努力的要好。” 说完他突然一笑,对着李三儿问道:“李大哥,你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他有道理么?” 李三儿没想到陈岁岁突然问起这个来,翻转了一下手中的山鸡,憨笑道:“我这辈子,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哪里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要说这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的,你看我李三儿,别说生娃儿了,又有哪户人家愿意把闺女许给我,我连个打洞的老鼠都不如。” 陈岁岁一手举着烤鸡的棍子,一手解下腰上挂着的装水葫芦,看着李三儿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李大哥,我这里面装的也是水,我就以水代酒,跟李大哥喝一口吧!” 李三儿看着这个奇怪少年,说着奇怪的话,可心里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在很多年里,他已经没有这种感受了,那少年的笑,让他觉得酒坛子里装得甭管是什么,老子都想畅快地大喝一口。 拎起酒坛子,他忽然心生豪迈之气,喝了一声“来,干!” 陈岁岁笑着举葫芦与李三儿碰了一下,似乎还带着一点羞涩。 喝了一口之后,陈岁岁仰望天空,繁星已是清晰可见,他叹了口气说道:“李大哥,你恨这个世道么?” 李三儿愣了一下,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恨么?似乎自己并不恨,甚至在初上山那几年,他还很欢喜,可是自己过得似乎也不是那么舒坦,只怕回到庄子去,也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恨又有何用? 摇了摇头,李三儿低着头耷拉着脑袋,方才的豪迈之气荡然无存。他李三儿又不是江湖大侠,他是个山贼,人人唾弃的山贼。而如今的他似乎连山贼都做不成了,他好像成了自己原本最瞧不起的乞丐。 在李三儿眼中,看见那些乞丐便是嗤之以鼻,有手有脚的,干些什么不好?怎么好意思张口要饭呢? 后来的他没有去要饭,却上了山,当了一个山贼。 就算李三儿在回到二龙山之前不被饿死,可回到二龙山之后,大龙头未必会放过他,因为事情办砸了,就算是牛角山出手失利,这笔账也只会赖在他李三儿头上。 如今的他,好像最恨的人是二龙山的两位龙头。 李三儿抬起头来,看向陈岁岁,饱经风霜的脸色带有一丝惭色,咬了咬牙,他说道:“陈少侠,还请帮帮我!” 陈岁岁扬了扬手中的半只山鸡,疑惑道:“难不成这半只你也想要?这可不行,不是我不舍得给你,是我也饿了啊,要不明早天亮了,再去山上抓上几只就是了。” 李三儿看着一本正经的陈岁岁,咧嘴笑了,拎起酒坛子,他挺了挺胸膛,大声说道:“干!” 第八十一章 水中月碎复又圆 一滴滴的油脂滴在只剩下红红的火炭的火堆里,腾起一阵阵烟雾,阵阵香味儿传来,两个对自己手中食物早已望眼欲穿的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李三儿笑着说道:“陈小兄弟,我看差不多了,咱们吃吧!” 陈岁岁看着烤得金黄的山鸡,舔了舔舌头说道:“别急,稍等片刻,等我加点好东西。” 说完把手中的木棍递给李三儿道:“李大哥,先帮我拿一下。” 已经忍得很辛苦的李三儿刚把山鸡送到嘴边,听陈岁岁这么说,不顾烫,先咬上一口,呲着牙叼着,微微喘着气,左手接过陈岁岁递过来的木棍,嘴上却也没闲着,用舌头试了一下之后,便把叼着的大块儿鸡肉吸入口中,大口嚼了起来。 陈岁岁从身上摸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拇指和食指中指并拢,从纸包中捏起一小撮细碎之物,对着李三儿说道:“李大哥,快把鸡举过来。” 正忙着嚼的李三儿嗯了一声,将两根木棍都举了过来,含糊不清地问道:“陈小兄弟,这是啥玩儿意?” 陈岁岁把手放在烤鸡之上,轻轻一扬,随即微微运转内力,让自己所撒之物均匀落在烤鸡之上,示意李三儿翻个面儿,他又撒了一遍,点了点头说道:“好了,李大哥再受累烤上一小会儿的功夫。” 说完他又轻手轻脚的把纸包包了起来,塞入怀中,拍了两下,接过李三儿递过来的山鸡,笑着说道:“这是一些盐巴还有其他一点香料,撒在烤肉上,会更好吃些。” 已经闻出味道有些不一样的李三儿冲着陈岁岁竖了个大拇指,啧啧称赞道:“还是小兄弟准备的齐全,这香料一撒,味道就是不一样了。” 陈岁岁笑了笑又翻烤了几下手中的山鸡,放在鼻尖前一闻,再也忍受不住了,看了眼李三儿,正好看见李三儿做着同样的动作,二人哈哈大笑,便开吃起来。 这香料是陈岁岁临行前元夕让张仲谦找人给他准备的,元夕知道陈岁岁一定会不舍得花钱,备上一些香料,兴许用得上。 当时元夕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对他说道,山多的地方,饿不死咱们的,还能解馋,你说是不是? 陈岁岁点了点头,可他心中明白,元大哥是懂他。 在烤鸡的时候,李三儿跟陈岁岁讲了自己是如何从黑风寨一路随着张家车队到了牛角山的。 听得陈岁岁一愣一愣的,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李大哥,看来你是非得吃上我这顿饭不可啊。” 李三儿知道陈岁岁没有怪自己的意思,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尴尬,最后二人只是以水代酒,多喝了几口。 而这“陈小兄弟”的称呼,便是手中的酒坛子碰了几次水葫芦之后,李三儿叫得最顺嘴,也最舒心的称呼。 什么少侠公子的,生分了不说,自己好像还低人一等似的。 他却不知,陈岁岁却也是最喜欢他的这个称呼。 陈岁岁想没想过李三儿山贼的身份?自是想过,饿死了李三儿算不算为民除害?他给口吃的又算不算助纣为虐? 这些陈岁岁却并未深思,只是在眼前,他觉得自己不忍看着这位穷困潦倒的汉子因为挨饿再去偷东西。 举手之劳,半只山鸡,或许可以改变一个人。 很快,二人手中的半只山鸡就剩了骨头架子,正在细细啃着每一小块儿鸡骨头的陈岁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三儿一眼,却发现这位大哥连有些鸡骨头都嚼碎了咽下肚子。 李三儿憨笑道:“别以为当山贼吃香的喝辣的,那都是龙头的日子,像我这种小喽啰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好的,加上弟兄们又多,那次不都是抢着吃肉。” 陈岁岁忍不住问道:“那你们为何不打猎呢?山中猎物不少,多打些不就够吃了?” 李三儿吐了一口碎骨头渣渣,拎起酒坛子下意识地冲着陈岁岁伸了过去,陈岁岁一笑,拿起葫芦碰了一下。 李三儿喝了口水,看着手中所剩不多的鸡骨头,低声说道:“若是打猎那么容易,这一路上我也不至于这么惨了,陈小兄弟,你身怀绝技,打些山鸡野兔不过是随手为之,可我们那帮山贼,会些真本事的,除了龙头可没几位,不过是靠着人多势众,身强体壮欺负老实人罢了。两位龙头又岂会去亲自干些抓兔子打山鸡的活?我们十多个人在山里忙活大半天,能打着几只猎物已是万幸了,况且山中猛兽不少,我们也不太敢四处乱窜的,别因为一只兔子,自己倒成了猛虎饿狼的食物,那可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们山头可真有兄弟被狼掏了的,那样子,可别提有多惨了,龙头都不敢去灭了那群畜生。” 重重叹了一口气,李三儿开始仔细啃着剩下的那点鸡骨头。 陈岁岁拿木棍扒拉几下火炭,余火已是不多,顺手把剩余的干柴填了进去,几缕青烟腾起,随即转浓,李三儿被呛了几下,眯着眼睛说道:“咳咳。我说陈小兄弟,咳咳,你这生火的本事可不如我。” 转头猛吸了一口气,李三儿拿起已经没有山鸡的棍子微挑堆在一起的干柴,使劲儿吹了几口,火苗便腾的一下着了起来。 李三儿有些得意地看着陈岁岁说道:“这柴啊,可不能这么填,得架起来烧,要说这鸡啊,就算没有灶我也知道好几种做法,可不止烤这么一种吃法。” 陈岁岁看着跳跃的火苗,浅笑道:“李大哥,咱们倒是能顺一段路,要不就结伴而行吧,只是,你还是要回二龙山?” 李三儿看了陈岁岁一眼,低声问道:“陈小兄弟,你不嫌弃我是个山贼么?” 陈岁岁没有看向李三儿,只是随手用棍子扒拉着火炭玩儿,轻声说道:“李大哥,若是你从今往后不当山贼自然最好,可是若你不当山贼就会饿死的话,我也无能为力,毕竟与你随行几日,咱们可以同吃同饮,但是我没本事给你一个谋生的手段,李大哥,其实我真的只是一个农家少年,回到家中只怕也是躬耕田野,靠天吃饭。” 说到这,陈岁岁看着李三儿一本正经地说道:“可是,李大哥,我还是希望你别做山贼了,毕竟这样,真的不好!” 望着那清澈的眼神,李三儿的目光却有些躲闪,他觉得自己不配跟这样一个少年坐在一起,还大口吃肉,把水言欢。 他喃喃道:“小兄弟,大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是人中龙凤,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的,你这么大的少年我也见过不少,不说你这身武艺,就是这谈吐学识,能及你十分之一的都没几个,有幸能随私塾先生读书识字的人,不多的。” 陈岁岁没有说话,因为李三儿说的话,他都懂,若是没有陶先生,也许他陈岁岁现在正跪在官道上,乞求过往的好心人,给他一点点帮助给娘亲治病吧。 摩挲着手中的葫芦,他想好了,归家之前,一定要到镇子上给先生打上一些好酒,自己再勤快些,再给先生打上一些野味儿开开荤,自己出来这么久了,先生的嘴只怕要淡出鸟来了。 正值盛夏,虽是夜幕时分,天却不凉,但陈岁岁还是喜欢这种火烤在脸上的感觉,鸡骨头终于被二人啃得干干净净的,陈岁岁看着堆在身旁的这一小撮鸡骨头说道:“李大哥,明日天明我再上山抓上几只,趁着有,咱们就吃个够。” 此时的李三儿却还在想着陈岁岁之前的话,他没有应声,而是默默地站起身来,走向河边,蹲在那里,先涮了涮手,随后鞠一捧水,开始洗脸。 陈岁岁没想到李三儿这个做山贼的还这般讲究,吃过饭洗洗手也就罢了,竟然还洗脸洁面。 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是油乎乎的,他也站起身来,走向河边,待李三儿洗完,他也准备好好洗一洗。 洗得清爽的李三儿转头看向身旁的陈岁岁,沉声说道:“陈小兄弟,虽然我不是什么龙头大当家的,但我也随着龙头做了不少坏事,幸好的是,我李三儿胆子不大,没干过那杀人越货的勾当,顶多也就是给跑跑腿,今日听得小兄弟一席话,我也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山贼,我不当了,便是去遭人白眼要饭,我也不当山贼了。” 已蹲下身去洗手的陈岁岁闻言,咧嘴笑道:“李大哥,这是好事儿啊,可是你想好了,今后要干什么么?” 借着手上的水,李三儿捋了捋头发,蹲了下去,对着陈岁岁说道:“回家种田,连陈小兄弟这样的人都觉得种田没什么,我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还怕什么?” 陈岁岁随口问道:“那李大哥当初为何要上山呢?” 李三儿叹了口气道:“当年少不更事,去了学塾读了两年的书,这心思就歪了,不愿意天天干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计,后来爹娘病故,我一个人游手好闲,田也荒了,收成不好,正巧有山贼来打秋风,我一看这挺好啊,拿着刀四处转转就能白吃粮食,便一念之差落草为寇了,再后来,山贼之间也纷争不断,我怕死,每次都躲在后面,其实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发狠拼命的都是首领头头们,咱们小喽啰比划几下子就算了,二龙山两位龙头厉害,没过年,我就成了二龙山的人。” 陈岁岁想起李三儿是从黑凤寨跑出来的,便好奇问道:“李大哥,那你又是怎么去的黑风寨啊?” 李三儿挠了挠头道:“我们家那个庄子,在黑风寨与二龙山之间,当初二龙山两位龙头与黑风寨大当家的争地盘的时候比试过,石大当家的以一敌二,略逊一筹,输了片地盘,可龙头觉得是那石一刀留手了,怀疑他有什么阴谋,便派我去当细作。” 陈岁岁洗好了脸,甩了甩水,“嗯”了一声,没问为何选他李三儿,起身走回火堆那里借着余火烤火。 李三儿跟着走了过去,坐在一旁接着说道:“为了防止我真的投身黑风寨,龙头当时威胁我,若是我做了对不起二龙山的事,他们就拿我家那个庄子抵债。” 说到这里,这位三十多的汉子眼眶竟然红了,深吸一口气,他对着陈岁岁说道:“陈小兄弟,这山贼我不当了,可我李三儿这条命也未必能留下来,我若不回二龙山复命,只怕两位龙头一怒之下会对我家那庄子下手的,可我要是回了二龙山,先不说我不当山贼这件事,以被那位少侠伤了眼的龙头的脾气,只怕我李三儿也是在劫难逃。” 长叹一声,李三儿随身躺下,仰望天空。 陈岁岁这才想起此前李三儿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陈少侠,请帮帮我。” 陈岁岁没有开口,毕竟不是给李三儿几口吃的这般容易,一时间他也难以做下决定。 此时他忽然想起牛角山来,李三儿可信誓旦旦地说了,山寨人去楼空,且无打杀痕迹,这人都哪儿去了呢? 陈岁岁想起了那位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还有那位弯弓搭箭冷冷地看着自己这边的那个人,怎么看这二人都不像是一个山贼头头。 还有那名叫安小刀的女子,说什么拦路打劫不过是为了玩儿一下,怎么想他也想不通,还有人喜欢玩儿这个的,竟然还有这么一大帮子人陪她玩儿。 跟过家家似的。 他看了眼怔怔出神的李三儿,轻声问道:“李大哥,你下山之后可曾打听到牛首山那伙山贼的消息?” 李三儿闻言坐起身来,盘着腿思忖道:“打听过,听说是被那个什么大姐大给遣散了,大家分了粮食各奔东西去了,我当时听了没太相信,谁知道是不是他们牛首山玩儿的什么新花样。” 陈岁岁若有所思随口问道:“我听说原本那牛首山的首领可不是这个什么小丫头。” 李三儿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次来了之后才知道的。” 李三儿有些好奇,怎么这位少年打听起牛首山的事儿来了?方才不是正说二龙山的事儿呢么?如今能救自己这条命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位少年了。 难道是自己看错人了,他不想帮自己? 陈岁岁轻叹了一口气道:“李大哥,若是二龙山没了龙头,其他人会怎么办?会和你一样回家种田么?” 李三儿一愣,自己哪里想过这么多事儿?自己的后路还不知怎么样呢,哪有心思顾及别人。 陈岁岁接着说道:“按照你的说法,这二龙山上虽说人多势众,可能打的没几个人,我上次与其中一个大龙头交手,他的身手,确实不怎么太厉害,而另外一个龙头又受了伤,只怕也无一战之力,李大哥,我可以随你上山,可是我却无法杀人,我也不会杀人的,若是我能跟你们那位龙头讲讲道理最好,讲不通了动手也可以,无非是让那位龙头再吃点亏,可是咱们下了山之后,难保那位龙头不会找你的麻烦。” 李三儿吸了一口气,自己想的似乎有点简单了啊,他有些不解地问道:“陈小兄弟,你不为民除害么?” 陈岁岁摇了摇头道:“李大哥,杀人我可不行,咱们再想想办法?” 李三儿眼珠子转了转一拍大腿道:“我怎么这么笨呢,我说陈小兄弟,以你的本事,生擒那位龙头也不在话下吧,到时候你给他们送到官府去不就行了?至于其他山贼,没了大龙头在,这官府的人不就能处理了么?” 陈岁岁抓抓头道:“也是个办法,可我不愿意去见官府的,我师父说了,不能泄露他老人家的底细,到时候官府之人问我这一身本领从何而来,可就麻烦了。” 李三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要不,这个剿匪之功给我李三儿如何?” 陈岁岁问道:“怎么说?” 李三儿蹲起身来,捡起块儿小石头把玩着说道:“你只要把人绑好了,护送我到辛陵城,然后我去带着人邀功,就说有高人上了二龙山抓了龙头,让我给送入官府中来,反正那袁来也不知你底细,我就说你是高门大派下山游历的弟子,行侠仗义护送商队,又觉得这二龙山贼人为祸于民,便又上山擒贼,至于我嘛,实话实话就行,我也不求官府能给我什么赏赐,只求得一个平安罢了。” 说到这里,李三儿竖起三根手指一脸正色说道:“陈兄弟请放心,我李三儿对天发誓,绝不泄露你身份一丝一毫,若违此誓,我李三儿不得好死。” 陈岁岁见李三儿言辞恳恳,便点头说道:“那就按李大哥说的这么办吧,能做点好事,我也挺高兴的。” 李三儿点了点头道:“陈兄弟侠义心肠,李三儿佩服。” 陈岁岁轻轻摇了摇头道:“李大哥客气了,岁岁愧不敢当,你来与我说说二龙山山寨情况,到时候你在明,我在暗,咱们拿下袁氏兄弟。” 李三儿嗯了一声,捡起几块儿石头,开始对陈岁岁说起山寨地形。 夜已深,明月升空,银辉洒向清澈的河水,陈岁岁坐在河边,抱着膝,看水中之月。 水在眼前,月却依然是那么遥远,临行前成是非的玩笑话就像一颗种子,在陈岁岁心中发了芽。 他没有去牛角山,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做些什么,又不是真的去寻仇,难道只为去看上一眼那个小丫头,告诉她,自己的兄弟,也许已经原谅她了,让她不要再自责了。 陈岁岁没有这个胆子,虽然他很想去。 他曾告诉过自己,等哪天自己想通了,有胆子了,再去牛角山告诉那位姑娘,我曾经见过你,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他想告诉她,我叫陈岁岁。 我好像很喜欢你! 有位贤者曾说过,何为喜欢? 大概就是一眼万年吧! 可惜…… 陈岁岁往水中丢了块石头,水中月碎复又圆。 第八十二章 茶楼上 宋蓝玉带着姬大墙在琅琊城中闲逛,鳞次栉比的建筑,兜售各式各样货物的商家店铺,都让姬大墙目不暇接。 走走停停,看来看去,姬大墙手中也多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当然,稀奇古怪这四个字只是对姬大墙来说的。 自小在山上长大的他,见到什么都新奇。 其实姬大墙买的这些东西,倒不是将军府上没有,而是大户人家根本看不上的一般货色。 宋蓝玉没有拦着,小师弟喜欢,就让他买好了,只要他高兴就好,反正将军府也不差这点银子。 当看到小师弟对着一个夜壶跃跃欲试的时候,宋蓝玉终于忍不住,拦住了这位花钱上瘾的小师弟,笑着说道:“大墙啊,这个,府上真的有,不信你回去之后看看床下,可比这个精致多了。” 姬大墙一脸疑惑道:“真的?师兄,难道你看过我床下?可是你并没有到我的房间来过啊? 不怪姬大墙见夜壶新奇,实在是他没有见过这个看起来像茶壶,口却比茶壶粗了许多的东西。 在山上住的时候,因小时候尿多,师父便在他的房间中放一个木盆子给他接尿用,等他长大了些的时候,再起夜就让他去外面尿了。 而大半夜不敢去茅房的他经常给院子中的花草树木施肥。 这卖夜壶的伙计自然不会上前去跟客人讲夜壶是干什么用的,因为没必要,哪个来他店中买夜壶的还能拿这玩意儿沏茶去不成? 他总不会脑袋进水了,上前去跟客人说,客官这玩意儿是装尿用的,您可别干别的去了,这不是找骂呢么! 所以姬大墙与师兄宋蓝玉在那挑选夜壶的时候,他就在柜台后等着这二位选好了上前结账。 姬大墙买这个其实就是要拿回去做茶壶用的,不过不是给他自己,而是给那位劳师叔祖。 师兄给师叔祖买了两包上好的茶叶,他再送茶叶就不合适了,正巧见到店家摆着许多夜壶,便想着这茶壶可是和府中的不太一样,送给师叔祖他老人家保准喜欢,自己既是蓬莱阁一脉的弟子,而师叔祖又是外公的师父,这礼物得送得别致些。 宋蓝玉尴尬地笑了笑,低声对他说道:“小师弟,我不用去你房间也能知道,将军府中但凡有点身份的人的房中都有,你想想,你的房间里还会没有?” 姬大墙“哦”了一声,有些遗憾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看来师叔祖的房中肯定也有这个茶壶了,我还想着送给他老人家一个当礼物呢,看来还得挑别的物件了。” 宋蓝玉一听,赶紧拉着小师弟的胳膊向外走去,边走边低声说道:“小师弟,等下师兄再跟你说。” 那买夜壶的活计倒是没太听清楚姬大墙说些什么,只听了个大概,不禁笑了一下,这人可真是奇怪,卖了好几年的夜壶也算长见识了,竟然有人要买这玩意拿去送礼! 姬大墙有些不解,出了店铺,看着宋蓝玉问道:“师兄,你这么急着拉我出来做什么?我还想看几眼呢,万一有特别好看的呢,我送师叔祖也不是不行啊。对了,师兄,这好好的茶壶放床底下做什么?” 宋蓝玉俯身贴在姬大墙耳边说道:“小师弟,这是夜壶,不是茶壶。” “夜壶?哦~是了是了,我明白了,怪不得要放在床底下呢,半夜口渴了拿着方便。” 姬大墙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在那自言自语。 宋蓝玉看着天真的小师弟啼笑皆非,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得多带他长长见识了。 搂着姬大墙的肩膀,他边走边低声说道:“夜壶就是夜里方便用的,不是你说的那个喝水方便,就是往里面尿尿的!” 姬大墙眼睛瞪得提溜圆,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蓝玉说道:“师兄,你是说拿这个壶装尿?” 宋蓝玉脸扭向一旁,憋着笑点了点头。 姬大墙想了想夜壶的口,恍然大悟,随后又低声问道:“师兄,可是男女通用?” 原本憋笑的宋蓝玉脸腾的一下红了,转过头来瞪着姬大墙说道:“师兄又未曾娶妻,哪里知晓!” 充满求知欲的姬大墙转身要回店中,口中说道:“那我问问卖夜壶的去,他肯定知道。” 宋蓝玉一把拉住姬大墙的胳膊,无奈道:“小师弟,这个,你真的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话,你回到府上,问卫姑姑好了,她总管你的起居生活,有什么这方面的问题,她应该都会告诉你的。” 姬大墙想了想点头说道:“也是啊,我从未看过我的床下,也没有人告诉我还有这东西啊,每次我起夜的时候都是悄悄跳出窗去,到树下方便的。” 宋蓝玉笑了笑,这倒是很山上的作风了。 姬大墙有些遗憾,看着手中拎着几样物品,商量着说道:“要不,从这里面选出一样送给师叔祖?” 宋蓝玉看着姬大墙不舍的眼神,轻声说道:“这些你若喜欢,就都留着吧,礼物的事儿,咱俩一会儿再商量商量,也逛了好大一会儿了,咱们去茶楼坐坐,歇歇脚。” 姬大墙听师兄这么一说,抬头笑着说道:“也行,早知道有些东西就买两件了,送出一件给师叔祖我就不用为难了。” 说完拍了拍肚子说道:“师兄啊,咱们就去喝茶么?我渴是渴了,可还有些饿啊。” 宋蓝玉笑着说道:“这酒肆不如茶楼清雅,你多去茶楼坐坐,没坏处的,饿了的话,茶楼也有精致的糕点,师兄给你叫上些来垫垫肚子。” 姬大墙咧了咧嘴,嬉笑道:“还是师兄最好了!” 宋蓝玉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二人向着茶楼走去。 —————————————— 李三儿自恃腿脚不慢,可跟这位陈小兄弟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了,抹了把汗,将酒坛子中最后一口水喝光之后,他冲着前面高声喊道:“陈小兄弟,你等等我。” 好在陈岁岁一直留意着后面,并未全力而行,要不然李三儿早就被陈岁岁给甩没影儿了。 听见李三儿叫自己,他止住了步子,回头冲着正小跑过来的李三儿喊道:“李大哥,不用着急,我等着你便是。” 晃了晃腰间的葫芦,还有大半葫芦的水,虽然不太渴,他还是摘下葫芦小喝了一口。 这时李三儿已到他的跟前,喘着粗气说道:“我说陈小兄弟,你这走得也太快了,要不是你李大哥我早上还能竖起来,都他娘的以为自己是老头子了,我这紧赶慢赶的,也追不上你,你瞧瞧我这一脑袋的汗。” 陈岁岁心中暗自发笑,追不上就对了,他是故意与李三儿拉开一小段距离的,不是他瞧不上李三儿不愿意跟他一同赶路,而是话就那么多,一路同行再无话说,这气氛就有些尴尬了,那李三儿话倒是不少,可都是些口无遮拦的话,还带着不少荤话,陈岁岁怕污了自己的耳朵,便找了着急赶路的借口,走得快了些。 就当没听懂李三儿的荤话,陈岁岁笑着说道:“你走你的就是了,看你被落下了,我自然会等你的。” 李三儿一举手中两个拳头大小的酒坛子说道:“你看,这水是早起灌的,这又喝光了,一会儿还得找条河把坛子给灌上。” 陈岁岁晃了晃手中的葫芦对着李三儿说道:“李大哥,咱们这都到了二龙山的地盘了,你抓紧几步趁着天黑之前赶回山寨,我这里还有不少水,给你倒上一些。”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陈岁岁看着已经递过来的酒坛子,不禁笑了一下说道:“都是从河里灌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岁岁把葫芦中一大半的水到给了李三儿,李三儿忙说道:“够了够了,我说陈小兄弟,你真的能暗中跟着我到山寨中去?你可别悄悄地走了啊,你要是反悔了,可得提前告诉老哥一声,不然我这条命可就交代在这山上了,你是不知道啊,真有兄弟被龙头扔到深山里喂狼的,被啃得尸骨无存,那叫一个惨啊!” 陈岁岁挂好葫芦,看着面带愁容的李三儿说道:“李大哥,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我肯定会随你上山的,我又不能露面,只能暗中跟着上山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记得多加周旋,你若是有危险我就跳出来救你,另外,你一定要记得,在事成之前,千万别暴露出你我相熟,不然我怕别人会对你不利。” 李三儿点点头道:“还是兄弟想得周全,到时你就瞧好吧,我李三儿也不是愚笨之人。” 陈岁岁点点头道:“事不宜迟,那咱们走吧!” —————————————— 姬大墙捏着一块儿桂花糕塞到口中,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的,宋蓝玉见状,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道:“小师弟,你慢些吃,容易噎到。” 姬大墙费力地嚼着,左手放在下巴下面接着,右手拿过茶杯一口气喝了半杯,左手往口中一拍,掉在手中的一些碎渣也被他吃得一干二净,拍了拍手,他又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光,靠在椅背之上长舒了一口气。 宋蓝玉和声问道:“怎么?这就饱了啊!” 姬大墙看了看盘中还剩下一块儿的桂花糕,咂咂嘴,笑嘻嘻说道:“大墙还是惦记师兄的,再说了,不能吃太多,这桂花糕虽是好吃,可还是不如府里的饭菜好。” 宋蓝玉的心有些暖意,小师弟没变,原来在山上的时候,他抓了山鸡野兔给小师弟打牙祭,小师弟总会想着给自己一根大腿吃。 连师父崔星河都没有这待遇。 记得有次二人在悄悄地啃着山鸡,被师父发现了,师父对着大墙说道:“大墙啊,吃什么好吃的呢?给为师吃一口可好?” 那时姬大墙几口便把手中的鸡腿啃完,边嚼边鼓着腮帮子对着师父说道:“没,什么也没吃。” 师父对着还不到五岁的大墙笑眯眯地说道:“大墙啊,师父还有卢先生可都教过你,做人要诚实,可不许撒谎的。” 姬大墙“哦”了一声,把藏在身后的山鸡拿到身前来,盯着手中的鸡犹豫了半天,才把鸡头揪下来递给师父,有些不舍地说道:“师父,那这个鸡头就给您吃好了。” 崔星河没有接过鸡头,而是看着姬大墙问道:“这鸡身上肉那么多,为何只给为师鸡头呢?卢先生可有讲过要尊师重道?” 宋蓝玉清晰记得,当时姬大墙振振有词道:“师父是一派之长,这鸡首自然要给师父吃了!” 崔星河佯怒道:“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姬大墙奶声奶气地说道:“这鸡头在大墙眼中是最珍贵之物,自然要献给师父吃,既然师父不喜欢,那大墙自己吃好了。” 没等崔星河反应,这鸡头已经被大墙叼在了口中,而不知大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的口水,也滴在了手中捧着的那只山鸡身上。 宋蓝玉吃着桂花糕,想着当时师父的神情,嘴角不禁上扬。 姬大墙眼尖,见师兄在笑,一边给二人茶杯添了些茶水,一边问道:“师兄,你在笑什么呢?” 宋蓝玉吃得就斯文多了,小口小口的吃着,闻言把剩下的半块儿桂花糕放在盘中,喝了口茶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你小时候的事情。” 姬大墙抓起一把炒瓜子,边嗑边说道:“我小时候?那有什么好笑的?” 宋蓝玉摇了摇头道:“师兄不是在笑你,而是有些开心罢了。” 姬大墙甜甜一笑,又看了眼盘中师兄剩下的半块儿桂花糕,笑嘻嘻说道:“师兄啊,你这是给我留的?” 宋蓝玉愣了一下,“啊?” 在他“啊”的功夫,姬大墙已经抓起那半块儿桂花糕塞进自己的口中,带着笑嚼了起来。 宋蓝玉无奈地一笑,轻声说道:“你要是没吃够,师兄再给你要上一份就是了,何必这般!” 姬大墙嘿嘿笑道:“师兄,这样吃起来才香嘛!” 宋蓝玉莞尔一笑。 这时旁边一桌有人嗤笑道:“哪里来的家伙,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惜却盖不住身上这股土包子味儿,倒是污了这片清雅之地。” 宋蓝玉眉头一皱,在与姬大墙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边桌子坐着的两人,为了避免生出意外,他还特意挑了隔着那二人一张桌子的位子坐下。 看那二人衣着气度,应该是这琅琊城中大户门阀子弟。 另外一人摇了摇头道:“郑兄,这就叫做附庸风雅,沐猴而冠。” 被称郑兄之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崔兄,这附庸风雅用得倒是准确,至于沐猴而冠嘛,似乎不太恰当。” 姓崔的青年朗声笑道:“这我倒是要请教请教郑兄了。” 那郑姓青年抓起放在桌上的折扇轻轻扇着,品了一口香茗晃着头说道:“这沐猴而冠典出自那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纵是他这言而无信的行径叫人瞧不上,可霸王终究是霸王,你拿一个土包子来同那位不可一世的霸王相提并论,自是不妥。” 崔姓青年单手轻拍桌子,叹道:“还是郑兄学识渊博,崔朝自愧不如。” 郑姓青年得意一笑,正欲说话,只听得啪的一声,手中折扇不知被何物打了一个小窟窿。 宋蓝玉不想多事,只是这二人言语实在过分,便弹了一颗瓜子过去,以示警告。 崔朝惊道:“郑兄,怎么回事?” 郑姓青年脸现出怒气,向着宋蓝玉与姬大墙这一桌望来,刚好看见宋蓝玉的眼神。 冷哼一声,他回头对着崔朝说道:“应该是那一桌之人所为。” 崔朝冷笑道:“在这琅琊城中竟然还有人敢以武行凶不成?郑兄,咱们可不怕他。” 郑姓青年看着折扇上的窟窿,也是怒气冲天,扇面题字“以德服人”的“人”字变成了“太”字。 手有些抖,他咬牙切齿道:“我郑靖也不是好惹的,崔兄,看来那对土包子是外来人,还不知道我郑靖的姑姑是谁。” 崔朝按住郑靖的手低声说道:“郑兄,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可是会武功的,咱们可不能贸然行事。” 郑靖气笑道:“我就不信他还敢当街杀人,崔兄,走咱们去跟那两个土包子讲讲道理去。” 看着那二人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宋蓝玉叹了一口气,背向二人而坐的姬大墙不知师兄何故叹气,开口问道:“师兄,怎么了?” 宋蓝玉低声说道:“一会儿你别出声,交给师兄就行。” 不知何故的姬大墙顺着师兄的目光回了头,见已临近的二人,脸上不禁露出春风般的微笑。 见这土包子冲着自己笑,郑靖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不顾斯文怒道:“笑什么笑,你笑个屁啊!” 姬大墙一愣,怎么在这琅琊城之中自己的春风就吹不动了么?这人怒又是从何来? 方才郑、崔二人在那闲谈的时候,姬大墙虽然也听得几句,却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 眨了眨眼睛,他不解问道:“这位兄台,本来我是冲你笑的,你这句‘笑个屁呀’似乎在说自己是个屁哦!” 楼上其他茶客可是识得郑、崔二人的,听见姬大墙此言,便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能见到郑家人吃瘪,可比桌上这点心好吃多了。 郑靖对姬大墙怒目而视,背着手傲然说道:“哪里来的乡下人,不认识本少爷是谁么?” 姬大墙眨了眨眼睛,看向师兄,轻声问道:“师兄,咱们宗门算是乡下么?” 宋蓝玉见二人也不是习武之人,便没急着出手,他思忖一下说道:“要是按照地理位置,算是吧!” 姬大墙咧嘴一笑,对着郑靖说道:“我确实是乡下来的,不过如今可不是乡下人了,至于你是谁?我确实不知。” 看着姬大墙的一口白牙,郑靖气得一甩袖子,怎么碰上这么个脑子拎不清的家伙。 崔朝嗤笑道:“就是换了身皮,乡下人依然是乡下人,我可告诉你,这位可是郑家的小少爷,而我,可是崔家的人。” 姬大墙更懵了,轻声问道:“请问,这和我有关系么?” 郑靖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指着扇面上那个窟窿说道:“别给本少爷装糊涂,说,这是不是你们干的?” 姬大墙仔细看了扇子几眼,叹道:“好字,好字,只是这‘以德服太’何解?” 宋蓝玉见状,对着姬大墙说道:“小师弟,交给师兄吧,你安心喝茶便是。” 说完他抬头对着郑靖说道:“不错,是我弄的。” “好,好!”被姬大墙气得不轻的郑靖怒极反笑,指着手中折扇对着宋蓝玉说道:“说吧,怎么办吧?” 宋蓝玉淡淡说道:“陪你一把折扇便是。” 郑靖扫了眼姬大墙放在桌子上的一堆东西,其中便有折扇,冷笑道:“就凭你们买的这些破烂货?本少爷也不欺负你,这扇子虽说也值上不少银子,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不过这题字可是‘书圣’亲笔题的,你要是能找到这位名家再给我题上一副,少爷我就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俩。” 崔朝在一旁说道:“郑兄,只怕这两个土包子不知道书圣之名了。” 姬大墙听得明白了,原来是师兄弄破了人家的扇子,他想了想自己的身份,虽说还未昭告天下,可自己是王世子却是实打实的事实,“书圣”题字能比得上自己的题字? 想到这里,姬大墙还有些开心,自己可还并未给人题过字呢。 他站起身来,左手背后,抬起右手好似打了个招呼,笑着说道:“这位兄台,几个题字而已,正巧我方才买了一柄折扇,这样,我找店家帮我拿来笔墨,给你题上一副便是。” 崔朝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姬大墙鼻子骂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题字?就你也配?我呸!” 郑靖也冷声说道:“你这是拿我寻开心呢?” 宋蓝玉一拍桌子,从腰间把腰牌掏了出来,扔到桌子上,那人出言如此不逊,还不是在仗势欺人? 突然宋蓝玉一惊,本欲开口,却已是来不及。 姬大墙跳起身来照着崔朝头上就是一巴掌, “你他娘的骂谁是小杂种呢?” 第八十三章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崔朝手捂着头,向后躲了两步,指着姬大墙气骂道:“你,你,你竟然敢打我?” 姬大墙看了眼气急败坏的崔朝,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叹道:“这头可真硬,就这么打一下,手还有点疼了,早知道用上点内力就好了。” 姬大墙原本没想动手,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什么土包子乡下人的,姬大墙听了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是王世子,卫大将军的外孙儿,又不是这两人说是什么就什么,他俩又不是自己的爹爹。 可那句“小杂种”姬大墙可就忍不住了,这不是骂他爹跟他娘亲呢么?要不是外公说了暂时不能泄露身份,他都要抓着这人去王府中,让他当着鲁王的面说上一说,究竟谁是小杂种。 这一巴掌,姬大墙根本未用力,扇一下,出口恶气就算了。 崔朝气得嘴都哆嗦了,长这么大自己何曾受过这等恶气,也不顾有辱斯文,撸着袖子就要上前挥拳,却被身旁的郑靖伸手拦下。 “崔兄,且慢!” 郑靖看到了宋蓝玉扔在桌子上的那块腰牌,眉头皱了皱冲着宋蓝玉行礼道:“敢问这位大人身居何职?” 宋蓝玉看了眼郑靖,没想到这位竟然还能忍住,淡淡说道:“宋蓝玉,卫将军麾下,近卫副统领。” 郑靖心中一凛,没想到此人还是这等身份,不过他郑靖可不是一般人,又岂会被这块牌子吓到? 拱手抱了抱拳算是打了个招呼,郑靖说道:“原来是宋大人,在下郑家家主之子郑靖。” 宋蓝玉点了点头,算是回了一礼,方才这二人言语过分,宋蓝玉连一些场面上的客套都懒得做了。 宋蓝玉知道,那郑氏可算得上是小师弟的敌人。 郑靖没想到此人这般傲慢无礼,连身都未起,冷哼一声说道:“宋大人好大的威风,你莫非不知晓我姑姑正是咱们鲁王的王妃?” 宋蓝玉给姬大墙和自己的茶杯添了些水,看了眼负手而立的郑靖,“哦”了一声。 把腰牌别回腰间,他抓了把瓜子磕了起来。 郑靖见状,脸气得铁青,这军中怎么还会有如此不懂规矩之人,若不是爹爹叮嘱下来,叫他最近安生些,他早就指着宋蓝玉的鼻子开骂了。 被他拦下的崔朝听到宋蓝玉的身份也是吃了一惊,看样子是这位副统领带着亲戚来城中见见世面。 揉了揉额头,他狠狠地瞪了姬大墙一眼,对着郑靖低声耳语道:“郑兄,怎么办?咱们这般可再没脸见人了。” 姬大墙一听这位名叫郑靖的青年是郑王妃的亲侄儿,要是从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那里论的话,自己和他还算是沾亲带故的。 还好自己打的是那位姓崔的。 姓崔的?自己的师父不就姓崔么?难不成也是师父的后辈? 姬大墙心念转了好几圈,觉得有必要把事情问个清楚,便面带微笑对着崔朝说道:“敢问这位崔大哥又是谁家之后?可识得蓬莱阁的崔星河崔掌门?” 崔朝看着姬大墙的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刚打完自己一巴掌,还能笑眯眯地打听自己底细,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他冷哼一声,傲然说道:“也不怕告诉你,鄙人崔朝,当代崔氏家主正是我大伯。” 姬大墙看着崔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崔朝看着姬大墙的眼神,皱了皱眉恨声道:“小子,别以为你打了我这事儿就过去了,我可告诉你,我堂兄可是城内护城军参将,你在这里惹事生非,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在崔朝看来,什么卫将军近卫副统领,可没他堂兄有实权。 姬大墙疑惑地问道:“你不认识崔星河崔掌门么?” 崔朝不明白这小子问这个做什么,“嘁”了一声说道:“崔掌门我自是听说过,不过他虽是姓崔,却又不是我崔氏门墙之人。” 其实在青州四大家族人的眼中,什么门派之人,根本不入他们的眼,不过是一群莽夫而已。 在卢士隐卢先生在姑射山搭建照祥庐之前,也曾看不起这些爱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总觉得有这帮人的存在,这天下才容易乱。 因为卫龙的关系,卢士隐对崔星河还算客气,可随着崔星河多次到访照祥庐之后,卢士隐才发现,这门派中人也并非只是会舞刀弄棒的,像崔掌门,卢士隐都觉得此人学问未必真多高,可一些真知灼见却也让他抚手称赞。 姬大墙“哦”了一声。 崔朝见状,亦是火冒三丈,这二人怎么都是一个德行,“哦,哦,哦”的,是真不知晓郑,崔二族在青州的地位么?还是在那里装傻充楞。 一甩袖子,他指着姬大墙鼻子说道:“小杂种,快快报上名来,不然等你崔大爷的堂兄来了,可有你好看的了。” 听得崔朝此言,郑靖心思一转,这宋蓝玉是卫龙的人,他好似听家中人说过,这卫龙与自己姑姑可是不太对付,既然如此…… 想到这里,他瞪着宋蓝玉也大声说道:“你是卫将军麾下侍卫副统领又是如何?在这琅琊城里,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这里还是要讲王法的。我就不信卫将军麾下有这般仗势欺人之人。” 他正说着,只听得身旁传来“哎呦,哎呦”的声音,不顾宋蓝玉回话,他忙转头,却见那个少年正揪着崔朝的衣领打嘴巴,口中嘟囔着:“我让你嘴欠,我让你嘴欠,小爷告诉你,我叫姬大墙,姬大墙的姬,姬大墙的大墙。” 宋蓝玉也不怕事大,坐在那磕着瓜子看着姬大墙打着那名叫崔朝的青年,至于郑靖的话,他只当做没听见。 仗势欺人?呵呵! 再说了,若不是小师弟如今不便泄露身份,就凭崔朝那两句“小杂种”就能把他拿下关起来。 崔朝被打得哭丧着脸喊道:“郑兄,啊~快救我,哎呦~快喊人,疼啊~报官,啊~” 郑靖想出手解救崔朝,又恐伤了自己,心中埋怨崔朝说话有辱斯文,若不是他一口一个的“小杂种”,又岂会挨打,真是不长脑子。 瞪了眼宋蓝玉,郑靖冷笑道:“宋大人好生威风,我倒是要看一看这琅琊城还有没有王法了,只怕卫将军也保不住你。” 说完他冲着茶楼掌柜的喊道:“店家,速速去报官来,说有人在此行凶,崔朝公子被人当街殴打。” 宋蓝玉看了眼姬大墙,轻声唤道:“小师弟,差不多就行了,打多了手疼。” 姬大墙回头咧嘴一笑,说道:“好!” 左手一推,被打得说不出话来的崔朝瘫在地上,双唇肿得高高的,满眼恨色,盯着姬大墙。 姬大墙下手不重,可那么一下一下的拍在崔朝嘴上几十下,不肿才怪。 姬大墙对自己这次出手十分满意,连那人的牙都未伤到。 郑靖盯着姬大墙说道:“正所谓打人不打脸,姬兄弟你这般出手可是太过恶毒了,再者说了,你凭什么打人?” 姬大墙看向郑靖,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郑靖哼了一声说道:“怎么?打人还有理了?等着吧,官府中人来了,你好好去府堂之上解释吧,本公子是讲理之人,别以为仗着身怀武功你就能欺负人,我可告诉你,这青州,可是我大晋王朝最讲礼法之地。” 姬大墙没有理会郑靖,抬头看向宋蓝玉悄声说道:“师兄,他们可报官了啊。” 说完还挤了挤眼睛。 郑靖看得真切,暗自思忖,莫不是这二人想逃? 至于崔朝,已爬起来找张椅子坐了下去,继续用眼神攻击姬大墙。 宋蓝玉轻声笑道:“报官怕什么?别忘了,师兄我可就是官。” 郑靖心中冷笑一声,看你嚣张到几时,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坐在他面前茶桌旁这二人突然起身,冲着他二人笑了一下便从横栏处飞身而出,轻点几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呜呜的叫着,崔朝捂着嘴站起身来冲到横栏旁,抻着脖子使劲张望,却并未再见到那二人身影,冲着同样过来看的郑靖着急地说道:“饱(跑)了,饱(跑)了!” 郑靖看向急着跺脚,话也说不清的崔朝,心中暗叹了一下,好声劝道:“崔兄,无妨的,跑了又能如何?他二人还能逃出咱们琅琊城么?” 崔朝眼神满是愤恨,冲着横栏外呸了一下,结果疼得自己一哆嗦,随后满脸委屈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郑靖想了想低声对着崔朝说道:“崔兄,今日之事原本就是那二人无理,纵是那叫宋蓝玉的是卫将军麾下又如何?这二人若非心虚,又岂会逃走?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的,咱们郑,崔二族的脸面岂容得他人侮辱?” 崔朝捂着嘴点点头。 茶楼对面的酒楼上,一人慢条斯理的喝着酒。 对面茶楼上发生的一切看着眼中,他笑了笑,夹了一筷子佐酒小菜放入口中细细嚼着。 有意思!比这菜下酒! 姬大墙与宋蓝玉二人慢慢悠悠地溜达,以他二人的身手,跳出茶楼之后几个闪身,便消失在楼上那二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姬大墙笑嘻嘻地问道:“师兄,我可没想到啊,你还真愿意随我跑出来。” 宋蓝玉面带笑容,轻声说道:“小师弟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不过师兄不明白,你为何要跑呢?” 姬大墙一愣,狐疑道:“师兄,他都报官了,为何不跑?那官兵来了,不得把咱俩抓起来啊。” 宋蓝玉没想到小师弟是这般想的,他拍拍小师弟的肩膀说道:“怕什么?有师兄在呢,况且又有谁敢抓你?” 姬大墙冲着师兄一咧嘴,吐了个舌头,数了数手中拿的物件,一样没落下,心中稍安,开口说道:“那~不都一样么?不敢抓我我还等在那里做什么?陪那俩人聊天么?” 说到这里姬大墙撇了撇嘴道:“师兄,不是我说,那姓郑的我看着也不顺眼,说话阴阳怪气的,至于另外那个姓崔的,打完我就舒服了,你说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咱们喝茶喝得好好的,又没招惹他们,对了,师兄,那个姓郑的扇子是怎么一回事儿?” 宋蓝玉道:“喝茶的时候,他二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师兄修心不够,听了觉得刺耳,便弹了一颗瓜子过去,本欲提醒他二人一下,谁料这二人却仰仗身份过来口出狂言,本来师兄还怕惹些麻烦,后来一想,若是我们退了一步,只怕对方更是会得寸进尺,不肯善罢甘休,小师弟,你那巴掌打得好!” 姬大墙嘴巴一咧,随即担忧道:“师兄,不会给外公惹上什么麻烦吧?那个叫郑靖的可是郑王妃的侄子啊!” 宋蓝玉停步不前,转头看向姬大墙,开口问道:“小师弟,师兄问你,你怕不怕郑王妃?” 姬大墙不明白师兄为何突然不走了,也跟着停了下来,闻言不解道:“怕?为何要怕?” 宋蓝玉笑了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小师弟,师兄相信你,走吧!” --------分割线------- 李三儿顺着羊肠小道向着山寨中走去,手中是随手捡来的一根长棍,天已擦黑,陈岁岁不知身在何处,李三儿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终于见到了光亮,山寨门不远了,李三儿回头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发现,便快上几步,向着山门走去。 “什么人?” 李三儿的动静引起了守卫的注意,李三儿忙开口道:“兄弟,是我啊!” 待李三儿临近,守卫借着火光看得清楚,原来是自家人,便迎上前去,悄声说道:“我说李三儿啊,这阵子你又跑哪儿去了?你是不知道,我告诉你,咱们二龙山出大事儿了!” 李三儿心中一惊,忙问道:“兄弟,出什么事儿了?” 守卫压着嗓子说道:“咱们二龙头死了,可别怪兄弟没提醒你,进了寨子,你就老实地待着吧,可别去大龙头那里找不自在了,对了,前几日大龙头还问过,你回来没有,怎么?你是又出去办事儿了?” 李三儿一愣,随即面露悲戚之色,哀声问道:“怎么回事儿?我这才出去不到一个月,怎么二龙头就走了呢?” 李三儿心里明白,定是瞎眼那位龙头死了,两兄弟争了一辈子老大,还是袁去先去了。 那守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是没见到啊,二龙头死的太惨了,半张脸都烂了,后来大龙头不忍,一刀结果了自己的亲兄弟,这不昨日才过的二七。” 李三儿疑惑道:“不对啊,我记得我下山的时候,二龙头不是有大夫给瞧了么?” 那守卫啐了一口,哼了一声说道:“就那庸医,以后老子要是受伤了,可不敢找他,大龙头可说了,等过了三七,就下山抓了那庸医,给二龙头偿命。” 李三儿拱了拱手道:“谢过兄弟了,我得赶快回去复命。” 那守卫点点头道:“你快去吧!” 李三儿不知道,在他与那守卫说话的功夫,陈岁岁已经进了山寨。 李三儿眼珠子转了几圈,随即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向着山寨里面奔去。 李三儿这一哭动静不小,有不少山寨中人出来围观,一见是李三儿回来了,还哭得这般悲痛,便有人道:“难怪大龙头给李三儿派任务,你瞧瞧,哭得比大龙头还狠。” 旁边之人瞪了他一眼说道:“小点声吧,让大龙头知晓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袁来在喝着闷酒,兄弟袁去遭了那份罪命却没保下来,他袁来咽不下这口气,如今山头只他一人,只怕今后的日子不大好过。 袁来打算好了,借着下山给袁去报仇的机会,他决定好好洗劫一番,等到了山上,他拿上钱财就离开这二龙山,山贼山贼,有山就能当,在哪儿还不是山贼了? 至于手底下这群人,袁来可不管了,都是有胳膊有腿的人,自己想办法去,老子为了这个山寨,可是没了一个兄弟。 灌了一口酒,袁来皱了皱眉,不知是谁在那大呼小叫的,喝个酒也不得清净。 “来人!” 有人推门而入,应声说道:“大龙头!” 袁来一蹲酒坛子,骂道:“去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在那鬼叫,不知道老子这几日心情不好么?” “是!”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那人带着李三儿走了进来,李三儿还在那里一抽一抽地抹着眼泪,看见袁来,便上前几步一拱手, “见过大龙头,我……” 袁来见是李三儿回来了,心情稍好,看着哽咽不止的李三儿说了句:“行了,行了,你哭又有何用?人还能给哭回来?” 李三儿低着头,看似在抽泣,其实是在四处打量,心中想着这陈岁岁怎么还不出现。 装模作样的再抹抹眼泪,他拱手说道:“大龙头,李三儿幸不辱命,完成了大龙头的重托!” 袁来闻言站起身来,对着李三儿招手道:“当真,快过来,与我细说。” 随后对着外面喊道:“快拿来一副碗筷,两坛好酒。” 李三儿有些迟疑,袁来瞪眼说道:“还磨叽什么呢?快坐过来,我说李三儿啊,此次你功劳不小,待这次咱们下山给二龙头报了仇,这二龙头的位置我看就交给你吧。” 李三儿面露喜色,忙来到袁来身前跪下,大声说道:“谢过大龙头!” 袁来坐下摆摆手说道:“兄弟快起来吧,以后你就是大哥的左膀右臂了,来,赶紧坐下,你是不知道,老二走了之后,我喝起酒来都没什么滋味,唉!” 李三儿小心翼翼地在袁来对面坐下,屁股只沾了半张椅子,袁来看了眼身旁,拎过来一小坛子酒递了过去。 李三儿双手接过,轻轻拍开封泥,一阵酒香迎面扑来,李三儿有些醉了。 袁来单臂支在桌上,向前探身,盯着李三儿说道:“兄弟,快说说,那两个少年死没死?那牛角山可有这本事?” 看着双眼通红的袁来,李三儿背脊冒出冷汗来,方才的醉意全无,什么二当家的,什么大龙头的左膀右臂,什么山贼,他李三儿可是来为民除害的。 捧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美酒,他对着袁来说道:“大龙头,你是不知道,那少年死得可惨了!” 第八十四章 不义之财 听得李三儿说到那少年被牛角山的右护法一箭射中头颅,贯穿而亡,袁来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作响,吓得正夹了一筷子熟肉的李三儿一哆嗦,刚夹起来的肉又掉回盘子里。 袁来拎起酒坛子晃晃悠悠地冲着李三儿比划道:“三兄弟啊,来,干了,真他娘的痛快,这坛酒,祭我那可怜的兄弟。” 袁来拍桌子时,李三儿还以为自己的话有了破绽,见袁来这般激动,他忙举起自己的酒坛子与袁来碰了一下,灌了一大口酒。 这谎话好编,可他却有心不安,万一被大龙头识破,只怕桌上这酒就成了断头酒了。 有些醉意的袁来没有注意到李三儿的神色,放下酒坛子之后眼神有些迷离,含糊不清地问道:“我说三兄弟,那另外那个小子呢?死没死?” 李三儿想起当初大龙头与陈岁岁苦战的场面,眼珠子一转,叹了口气说道:“大龙头,那小子鬼精鬼精的,见伤了二龙头那少年被一箭射死,竟然撇下商队跑了,我眼见那右护法刷刷射出两箭,可终究是出手晚了些,那小子跑得远了些。” 说到这里,他夹了一大筷子肉塞入口中,又忙着喝了一口酒,吞咽了几下后继续说道:“大龙头,别看那小子跑了,但是在我李三儿看来,他的功夫不弱,要不然当初也不能与大龙头大战三百回合了,我远远瞧着,那小子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都未回头,就把右护法射过来的那两根箭打掉了。” 袁来晃着身子点了点头道:“那小子身手确实不错,身法快,当初老子可是使出了浑身的本事才让他不伤我分毫的,三兄弟,不是大哥我吹,就凭我这一手金钟罩的功夫,那牛角山什么右护法的箭也射不进来。” 说到兴头上,他胡乱地比划了几下,一拍额头道:“我记得那小子是走在商队末尾的,若是他在前面,怕是见阎王爷的就是这小子了。” 摇了摇头,袁来叹了一口气道:“唉,可惜了!” 李三儿忙举着酒坛子敬了过去,袁来打了个酒嗝反手拎着酒坛子迎了过去,大着舌头说道:“三儿兄弟,多喝点,今儿个我高兴,来,走一个。” 这时,门来了,一个人站在门口,半低着头。 门口处昏暗,袁来歪着头也没看清来人,只半抬眼问道:“什么事儿啊?没见龙头我正喝酒呢么?有什么事儿明儿个再说。” 李三儿却是已看清楚来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陈岁岁。 看着已满是醉态的袁来,李三儿计上心来,对着袁来说道:“大龙头,我去过去问问?” 袁来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的,双肘已经支在桌上,脑袋耷拉在双臂上,喘着酒气说道:“你,你去吧,快,快些,咱俩继续喝!” 李三儿冲着陈岁岁喊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搭把手,给大龙头抬到床上去!” 已经趴在桌子上的袁来头都有些抬不起来了,口中嘟囔道:“三儿兄弟,来,喝!” 陈岁岁走了过来,与李三儿对了个眼,低声说道:“门外的那几个被我放倒了,这山寨人太多,都打昏了太耽误工夫。” 说完拿出别在后腰的绳子递给李三儿说道:“李大哥,厉害,兵不刃血,智擒贼首。” 李三儿接过绳子,看了眼酩酊大醉,已昏昏睡去的袁来压低嗓子说道:“他不会醒了吧?” 陈岁岁笑了一下,“有我在旁边呢,你怕什么?就算他能跟我大战三百回合,也敌不过李大哥的一张嘴。” 李三儿愣了一下,随即冲着陈岁岁竖起了大拇指。 走到袁来身前,李三儿手脚利索,给醉得不省人事的袁来绑得结结实实的。 累得喘了口气,李三儿坐在椅子上,用脚踢了踢袁来,见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也没找到什么可以塞入口中之物,万一待会儿袁来醒了,来一嗓子可就麻烦了。 他把自己的靴子拔了下来,一股酸臭味儿涌出,陈岁岁后退好几步捂着鼻子说道:“李大哥,你这是要杀人么?” 正准备脱袜子的李三儿也被自己臭袜子的味道熏懵了,一脸尴尬地看着陈岁岁说道:“要不,陈兄弟,借你袜子用用?” 陈岁岁撇了撇嘴道:“陈大哥,我看还是别用袜子了,谁袜子都不合适,这样吧,你先把鞋穿上。” 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穿鞋的李三儿讪笑道:“那怎么办?” 陈岁岁拔出了自己的短剑,李三儿见状,惊愕道:“我说陈兄弟,你不会要把他舌头给割了吧,这,这……” 见他把鞋穿上之后,陈岁岁用手掌扇了扇,这直冲脑仁儿的酸臭味儿才少了些,他蹲在袁来身前,揪着袁来袍子的一角,割了一大块儿布条下来。 李三儿接过陈岁岁递过来的布条,袁来的嘴塞得满满当当的,拍了拍手,他满意的坐了回去,喝了口酒,冲着陈岁岁说道:“陈兄弟,大功告成,来,咱兄弟俩喝顿庆功酒。” 陈岁岁也随意坐了下去,看了眼地上,还有未开封的酒,也顺手拎起一坛。 自从与元夕他们分开之后,陈岁岁确实有日子没喝酒了。 拍开封泥闻了闻,味道虽说比不上与元夕他们在一起喝的精酿,可也比他爹爹都舍不得喝上一口那劣质烧酒强多了。 伸手按了按怀中某处,他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让爹娘也吃上自己吃过的美食,喝上自己喝过的美酒。 二人对饮一口,李三儿也没了顾忌,伸手抓了块儿肉就塞入口中,本欲也吃上两口的陈岁岁皱了皱眉,只好捧着酒坛子干饮。 这李三儿的手方才分明已经抓过袜子了。 李三儿见陈岁岁不动筷子,便笑着说道:“也是,以陈兄弟的身份,是不会吃这些剩菜的,我说陈兄弟,这人虽说给绑了,可咱们什么时候下山呢?” 陈岁岁瞥了李三儿一眼,见其吃得香,忙喝口酒压一压有点翻腾的胃,沉吟片刻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吧,我估计这袁来也醒不了,那时候山寨中人也该睡熟了,至于那几个放哨的,我来的时候已经给打昏了。待会儿咱们就偷偷摸摸地扛着他下山。” 李三儿看着横在地上的袁来,看这分量,可不轻。 陈岁岁扫了李三儿一眼,低声说道:“李大哥要是觉得若有什么意外你能顶上,这人就由我来扛着。” 李三儿嘴巴咧了咧,搓了搓手说道:“陈兄弟说笑了,我李三儿也就是能出出大力而已。” 坛中酒喝得差不多了,李三儿起身,开始在屋子里胡乱翻腾。 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一个木盒子,李三儿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不少银子,喜笑颜开的他抱着这盒银子来到陈岁岁跟前,笑着说道:“陈兄弟,来,一人一半!” 突见这么多银子,陈岁岁的眼睛也是直了,不过他看了几眼之后便不再看,喝了口酒淡淡说道:“李大哥,这银子我不要,至于你的话,我陈岁岁管不着。” 李三儿看着白花花的碎银子,咽了咽口水,见陈岁岁不为所动,他也不太好意思都揣入自己怀中,便伸手从中抓了一把,塞入怀中,对着陈岁岁说道:“陈兄弟高义,这是不义之财,拿不得,用不得。” 陈岁岁看了眼李三儿的怀中。 李三儿义正言辞道:“陈兄弟,我是这么想的,这钱他是干净的,不过是他袁来有问题,如今我把袁来送去官府,算是为民除害,当然,我不是为了这一把碎银子,而是在到官府之前,我俩可不能饿死,你说是也不是?” 陈岁岁抓了抓头道:“李大哥,你自己觉得心安就行,我不拿有我自己的规矩,你拿了有你的道理,这些都无碍的,只是我希望以后李大哥能如那晚说的那样,做一个良心上能过得去的人。” 李三儿闻言,伸手入怀,想了想又空着手掏了出来,起身把盒子放了回去,拎着酒坛子坐在陈岁岁旁,轻声说道:“陈兄弟,谢谢你!” 陈岁岁腼腆地笑了一下,低声说道:“李大哥无需谢我,我并没做过什么啊?” 李三儿摇了摇头说道:“若不是当初你愿意分我一口吃的,我……” 陈岁岁举起手中的酒坛子,问道:“你那,还有么?” 李三儿晃了晃。“不多了!” 陈岁岁放下手中的酒坛子,“你自己倒吧,咱俩一人一半,李大哥,这酒也是这山寨中的酒,我陈岁岁也喝了,可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归根结底,与那银子又有何异?不都是抢来的么?可这银子我却真的不敢拿,我怕拿了之后,理由多了,以后我陈岁岁的理由会更多,我心中所坚守的那条线会越来越短,到最后,我做什么都心安理得了。那时候的陈岁岁,会不会和这些山贼一样呢?我不敢想象,所以我的底线,就只有这坛子酒了。” 见李三儿没有动,陈岁岁拿过李三儿的酒坛子,给他倒了半坛子,笑着说道:“李大哥,这银子不是不可以拿,正如你方才说的,你需要,拿也就拿了,可你的心中也要有一道线,要不然,也许真的会拿着拿着就习惯了。” 把酒坛子递给李三儿,陈岁岁看着李三儿说道:“既然李大哥感谢我给了你那半个馒头还有半只鸡,那我希望李大哥能记得我陈岁岁这份心,不是要你记住我对你的善意,而是记得若是你遇到同样需要一口吃的的人,你愿意伸出一只手。” 李三儿接过酒坛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义正言辞,只是把酒坛子碰向陈岁岁,低声说道:“能识得陈兄弟,一定是我李三儿上辈子积德了,既然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还得积德,陈兄弟,谢了!” 二人一碰酒坛子。 袁来确实不轻,李三儿扛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好在二人远离山寨之后,陈岁岁帮他一直扛到了山下。 二人没有耽搁,借着月色向着辛陵城的方向走去。 ———————————— 成是非与张仲谦在成云德书房,详细地讲述了此次荆州之行发生之事。 成是非讲到黑风寨那位大当家的时候,问向成云德:“爹爹,此人说认识您,可是真的?” 成云德点点头道:“不错,只是我却未曾想到,此人竟然落草为寇了。” 成是非好奇道:“爹爹,此人是谁?石一刀是他的真名么?” 成云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石一刀却非此人本名,而我与他却也算不上至交,他是冀州燕云宗之人,本名叫做石千,却不知何故离开了燕云宗,为父当年离开冀州之后,在荆州遇到过此人。” 成是非不解,“爹爹,若非至交,那石一刀为何见了您的雁翎刀就猜出我的身份来了?” 成云德笑道:“小非你有所不知,这燕云宗刀法天下无双,当年爹爹背着雁翎刀遇到这位同乡之后,却是与之交过手,所以他能识得我的兵刃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岳父大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您与石一刀不是同乡么?按理说应该相互帮衬才是,怎么会交手了呢?” 张仲谦在一旁问道。 成云德看向张仲谦笑道:“相互帮衬是人之本能,正所谓抱团取暖就是此理,可对于武者而言,能与人一决高下也是心中所愿,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很多习武之人都喜将他人当做磨刀石。” 说完他摇了摇头道:“只是常有人拎不清,磨刀石没事儿,刀却折了。” 成是非想起元夕与石一刀比试的经过,便问向成云德:“爹爹,那时候您打得过石一刀么?元大哥说,他能取胜也是占了年轻的便宜。” 成云德笑着摇了摇头道:“爹爹与那石一刀在你元大哥这般年岁,可没有这般本事,还是你元大哥更厉害些,当年我与石一刀比武,爹爹是稍逊一筹,这燕云宗的绝学,我苍岩门还是不敌的。” 成是非面露失望神色,成云德见状宽慰道:“小非,不要好高骛远,觉得咱们的功夫就比人差了,若是连咱们自家的武学都练不到家,即便是将玄一门的内功给你练,你同样成不了高手。” 说到这里他想起二人提起那个叫陈岁岁的少年来,便对着成是非说道:“你看,你口中那个陈大哥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么?还为区区一点银子左右为难,但是他功夫不同样练得很好么?” 成是非点点头道:“陈大哥的功夫确实厉害,元大哥都亲口说了,只可惜元大哥现在不在武馆了!” 已得知元夕搬去镇南军去住的张仲谦也觉得很惋惜,不过他也知道元夕非池中之物,离开武馆也是必然的事情。 这几日他已安排妥当,在其父的安排下,他已搬出张府,来武馆除了对成云德说下自己的近况以及将来的打算,正好也来武馆相邀一下,明日参加自己的乔迁之喜。 自己女婿的大事,成云德自然上心,早早安排下去,明日武馆休息,他将携孔礼祥等人前去观礼道贺。 张仲谦对着成是非笑道:“小非,正巧我欲给元夕兄弟送上一份请帖,要不要随我一同去镇南军走一趟?正好去看看元夕兄弟在那边住得可安心。” 成是非忙跳起身来说道:“好啊,正好我也想见元大哥了。” 成云德轻叱道:“小非,你也算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毛躁?” 成是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爹~我这不是开心么?” 随后他看向成云德问道:“爹,你说吕叔叔为何突然把元大哥请到军中去供职了么,我可记得此前吕叔叔可是怀疑过元大哥的。” 成云德笑笑,对着成是非说道:“我听说城主府的儿子要娶亲了,是许府的小姐。” “爹爹,您说这个做什么?我可比那董相林小上两岁呢,您不会这么急着抱孙子吧?” 成是非一脸警惕地看着成云德,生怕爹爹下一句就说出来,给他也定了婚事。 张仲谦见状笑了笑打趣道:“小非,说起来也快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成是非瞪了一眼张仲谦说道:“姐夫,你可别怪我嘴坏,殊不知不孝有三?哼!” 张仲谦一时语塞,想想成纭菲那还没有动静的肚子,面露尴尬神色。 从荆州归来后这几日,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 成云德瞪了成是非一眼,随即对着张仲谦说道:“仲谦呐,既然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这开枝散叶一事也该抓紧了,纭儿可找她娘亲说过好几次了,觉得对不起你张家,可咱们当男人的都知晓,这没有种子,地里他能长出庄稼来么?” 张仲谦面色一红。 成云德笑道:“爹爹我可是给你备了一份好礼,明日便给你带过去。” 成是非眉毛一扬,笑嘻嘻地说道:“爹,可是那虎骨酒?” 成云德笑着点了点头。 张仲谦忙起身行礼道:“岳父大人,这可如何使得!” 成云德摆摆手,“你别辜负了老夫一番苦心就成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成是非,笑着说道:“这董相林都快娶亲了,你说他吕一平能不着急么?” 成是非心念一转,惊道:“难道真的是为了关关姐?” 第八十五章 再见面 南麓书院。 董相林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手中攥着一条丝帕。 血迹早已被董相林悄悄地给洗了,不过上面还有些许痕迹。 在董相林眼中,这些血痕成为了这条丝帕上另外一道风景,这风景是他,而丝帕所绣的那首诗,便是她。 在那次离开之后,董相林再也没有踏足过松竹馆。 柳元卿与许一白二人倒是常去,不能他董大公子订了亲,他们二人跟着受罪,其实董相林之所以不再去松竹馆,却是不敢再见柳薇薇。 心中有愧,不如不见。 柳元卿与许一白笑嘻嘻地从外面走进学堂,看着发呆的董相林,二人对视一眼,许一白上前一按董相林的肩头,打趣道:“我的董大少爷,是在这里想那许家小姐呢么?” 董相林抬手一扒拉许一白的手,没好气道:“瞎说些什么!” 许一白不以为意,眼睛却看见了董相林手中之物,啧啧道:“一个大男人,拿着一条丝帕,也不嫌害臊。” 已经凑过来的柳元卿看着董相林往怀中塞,忙拉住董相林的胳膊说道:“哎~别呀,还是好兄弟不,快掏出来瞧瞧。” 董相林看了二人一眼,一看坳不过二人,索性掏出丝帕扔到桌上,“看吧,看吧,到底谁不是好兄弟?你俩天天去松竹馆快活,可曾想过我了?” 见二人伸手要去碰那条丝帕,董相林唰的一下,一手按在丝帕上面,警惕地说道:“看可以,别碰!” 被董相林的动作吓了一跳的许柳二人面面相觑,就一条丝帕而已,至于么? 许一白白了董相林一眼,嘁了一声说道:“我说,相林,我俩不过是看看,还能给看坏了了么?这松竹馆是你自己不去,可别怪我俩。” 柳元卿在旁点头道:“相林,我就不明白了,你不过是订了亲而已,要娶的又不是吕大小姐,你怕个什么?再说了咱们去的又是雅馆,不过是喝喝酒,赏赏风月罢了,也不影响你董相林的名声啊,那付昕翰自认咱们南麗书院第一青年才俊,不也常带去喝酒么?还时不时的留下几句诗文,你看他现在,不一样风光得很?” 许一白在旁撇了撇嘴道:“相林,若不是咱腹中文墨真的比不上他,我真想压一压他那目中无人的气焰,什么第一青年才俊。” 说到这里,他见董相林怔怔出神,顺手一抽,便从董相林手地抽出那条丝帕展看一看,却是看到了那没有洗净的血痕。 “元卿,你快过来瞧瞧!” 不等许一白招呼,柳元卿已经凑了过来,抻着脖子盯着许一白展开的丝帕细细查看了一番,不太确定地看向许一白道:“一白,这~难道是血迹?” 许一白好似经过深思熟虑一番,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没错,应该是了!” 二人对视一眼,柳元卿一拍还在楞神的董相林,“相林,相林,想什么呢?” “啊?” 董相林回过神来,看着许一白手中的丝帕,一把夺了过来,哼了一声说道:“看够了没有?” 许一白瞟了柳元卿一眼,见其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向董相林:“相林,你就是为这事儿苦恼的?” 董相林叹了口气道:“那你以为呢?你俩光顾着自己去玩乐,也不理会我,还算什么朋友。” 柳元卿结结巴巴道:“这,相林,我俩又能做什么?你这都快我俩一大步了,反正你也定亲了,没事儿的。” 说到这里,他凑近董相林,一脸贱笑道:“相林,这事儿你做得可够隐秘的啊,连我俩都不知晓,你是什么时候私会的许家小姐啊?” 董相林听得一头雾水,自己这位未过门的娘子他可没私会过。 “元卿,你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呢?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许一白吃惊道:“相林,你是说这条丝帕不是我堂妹的?” 与董相林订下亲事的正是许一白的堂妹,许思思。 虽说许思思是自己堂妹,可熟知董相林为人的许一白觉得堂妹若是能嫁入董府,也是她的福气了。 至于这种有违礼法之事,不过是提前几日罢了,反正二人也已订了婚事,算不上的。 可若不是自己堂妹,那董相林可就太不是东西了。 董相林看着许一白的眼神,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后来想到许一白与许思思的关系,也就明白了,心中有点愧疚,低声说道:“这条丝帕是柳薇薇的,就上次她单独见我之后,我带回来了。” 闻言,许一白盯着董相林怒道:“董相林,你还是不是人,竟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柳元卿见许一白面带愠色,忙劝说道:“一白,柳薇薇不过是一青楼女子,何必动气?伤了兄弟和气可不好了。” 董相林不解道:“我不过是从柳薇薇那里带回了一条丝帕,你何至于如此?” 许一白冷哼一声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那柳薇薇你就不管了?” 董相林想起当初柳薇薇之言,面露惭色,双手按着头道:“管?我怎么管?我又不能娶她,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不敢去松竹馆?还不是不敢再见她。” 柳元卿在旁长叹道:“暴殄天物啊,凭什么是你?董相林,你这样对得起薇薇姑娘,对得起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对得起我俩么?” 许一白在旁冷哼一声,盯着董相林道:“相林,事已至此,要不你娶了她吧,三妻四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但是我可要提醒你,我堂妹必须做正妻。” “娶她?我不敢啊!”董相林哭丧着脸道。 随后董相林心念一转满眼疑惑地看向二人问道:“你俩见过柳薇薇了?” 柳元卿摇了摇头道:“见是见过,却没有机会单独见,我说为何上次她单独见了你之后就再也不单独见客了呢,原来是等着你的消息。” 许一白只是冷眼看着董相林,心中越想越气。 柳元卿虽是心中同样遗憾,更多的却是艳羡,实在忍不住了,他悄声问向董相林:“相林,那个,那个滋味儿怎么样?” 董相林皱了皱眉反问道:“什么滋味儿?你俩没见过柳薇薇,怎么知晓她欲嫁人的想法?” 柳元卿嗤笑一声对着董相林说道:“这不明摆着的么?你那条丝帕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儿?可别说是磕的。” 说到这,柳元卿眼睛一瞪,看向董相林说道:“相林,该不会是那柳薇薇给你设的圈套?这雅馆可是从不接客的,她这般委身于你,只怕会图谋不轨!” 许一白一听,也品尝出一丝不对的味道,对着董相林说道:“相林,你可曾对她许诺过什么?” 董相林摇了摇头道:“没啊,再说了,元卿,她何曾委身于我了?话可不能乱说。” 柳元卿给了一个我懂得的眼神,笑吟吟说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啊!” 董相林终于明白许一白和柳元卿话中之意,面色涨得通红,掏出丝帕对着二人说道:“你俩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了些什么?是不是那些图看多了?这上面的血迹是我的,我的血,擦完了污了丝帕,我就顺势给要过来了。” “你的血?男的也会流血么?我怎么不知晓!” 柳元卿一脸惊愕地看向许一白,许一白同样是不解神色。 董相林叹了口气,指着丝帕上绣的诗句说道:“这好好的诗句你俩不看,偏看什么血迹,那天不知为何,也许是天气燥热,我鼻子突然流血,仅此而已。” “真的?” “此话当真?” 董相林见二人面带怀疑神色,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你们还不了解么?让我爹知道了,不得把我腿给打折了!” 许,柳二人尴尬一笑。 尤其是许一白,方才那般生气,现在有些不好意思,悄声对着董相林说道:“相林,我俩又弄了几张好画,反正你该成婚了,可以拿来观摩观摩,听说咱们平南城来了位画师,还常去松竹馆教薇薇姑娘绘画,我猜啊,这几幅艳图一定是出自此人之手。” 董相林面露好奇之色,悄言说道:“过会儿离开了书院,咱们找个地方去鉴赏奖赏。” 柳元卿却是趁着董相林不注意又拿起了那条丝帕,还闻了闻,刚好被董相林看到,怒道:“快把鼻子拿开,你恶不恶心人。” 丝帕虽是洗过,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柳元卿面带陶醉神色,对着许一白说道:“一白,这丝帕真好闻,上面一定是留有薇薇姑娘的香气。” 这时董相林已经站起身来去抢丝帕,柳元卿见状,伸着胳膊递给了许一白,许一白拿着刚欲闻,见董相林冲着自己扑了过来,便向外跑去,正好撞见好几个人簇拥着付昕翰走了过来。 付昕翰见状,冷哼一声道:“都是圣人子弟,在这学堂中打打闹闹,真是有辱斯文。” 许一白最是看不上付昕翰,自小就是个爱告刁状的主,冷哼一声道:“这不是付大才子么,怎么?又在松竹馆碰钉子了吧,这次作的又是哪首诗啊,说来让我鉴赏鉴赏,看看为何薇薇姑娘将你拒之门外。” 付昕翰同样不喜董相林三人,扫了一眼许一白轻蔑道:“说了好像你能懂似的,男子汉大丈夫,还攥着一条丝帕,当真是斯文扫地,将来可别说本公子与你是一个学堂的,本公子丢不起那人。” 许一白也不甘示弱,嗤笑一声道:“你是顶天立地的读书人,却跑去先生那里告状?付昕翰,告诉你,从小到大,本少爷就未瞧得起你过。别以为薇薇姑娘见过你一次你就沾沾自喜了,还真把自己当作第一青年才俊了,我可告诉你,公子我手中这条丝帕就是薇薇姑娘的,能让薇薇姑娘相邀的,可不只你一个。” 说完他回头看向站在身旁的董相林说道:“是吧,相林。” 董相林同样不喜付昕翰,倒不是因为吕关雎的关系,而是他觉得此人太假,小时付昕翰告状倒没什么,那时的他还很真实。 随着大家慢慢长大,这付昕翰似乎给自己穿了一身饱读诗书,彬彬有礼的外衣,成为了众人眼中那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甚至是榜样。 可在董相林眼中,却是那样的不真实。 付昕翰同样不喜董相林,当然他更不喜吕关雎。不喜董相林,因其是城主的儿子,付昕翰一直认为,若没有董士贤,董相林什么都不是,包括同样是官家子弟的柳元卿,许一白。 至于吕关雎,付昕翰则常常惋惜,只可惜了她那身好看的皮囊,一个姑娘家,习武做什么? 小的时候他就觉得吕关雎长得可爱,好看,要不然也不会被她骗去关魔巷挨上那么一掌,还被突然冒出来的董相林他们嘲笑。 吕关雎越长越好看了,而付昕翰却离她越来越远,因为吕关雎的掌法练得也越来越好了。 听说这平南城中无人敢娶吕关雎,付昕翰曾萌生过一丝念头,自己要不要去试试,毕竟其父是平南城的将军,而她又是另一种美,与柳薇薇不一样的美。 付昕翰欣赏柳薇薇,那种美让他夜不能寐,常常深夜中一个人悄悄地对着柳薇薇的画像想入非非。 那是能勾起人最本能欲望的美。 只可惜他画的与真人相去甚远,只不过是一面而已,他能画得这般,已是画功深厚了。 松竹馆中散落出来的那些小图,付昕翰也私藏了几张,是他义正言辞地从自己追随者手中要过来的。 读书人怎么可以看这种图呢? 付昕翰给图中的女子画上了衣裳,还给了那人,还说着非礼勿视的话语。 不过这图却被他给偷梁换柱了。 付昕翰是真心佩服这位作画之人,画工精湛,细微之处依然可以画得惟妙惟肖。 每当看这些图的时候,付昕翰都在告诉自己,自己是在学习与观摩,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只是,这身体憋得倒是很辛苦。 付昕翰从图中学会了一种技能,他从未对他人说起过,这是他的秘密。 “一白,不过是一条丝帕而已,没什么好张扬的。” 董相林从许一白手中拿过丝帕,好似对许一白说,却是看向付昕翰。 付昕翰眉头一皱,看向董相林道:“薇薇姑娘能见你,还不是因为你是城主的儿子?董相林,若是凭真才实学,只怕你是难入薇薇姑娘的眼。” 董相林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城主的儿子怎么了?你来当一个我瞧瞧?付昕翰,我董相林在外可从未张扬过是谁的儿子,如此在意身份的是你,可不是我。” 付昕翰一甩手道:“笑话,本公子才情无双,将来必登庙堂,董相林,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董相林懒得与付昕翰说话,对着许一白说道:“一白,走吧,这里风大,咱们走吧!” 许一白嬉笑道:“可不嘛,有人口气太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付昕翰身旁有人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柳元卿拍了拍手,对着那人说道:“也不知谁是燕雀喽,张天苟,我奉劝你一句,家中送你读书不易,这圣贤道理可都在书中,却不在某人身上,你好自为之吧。” 张天苟怒道:“你?” 付昕翰摆摆手道:“张兄,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张天苟冲着付昕翰笑道:“昕翰兄所言极是,是我修心不够。” 随后背手看向旁出,不再理会柳元卿。 董相林曾替柳薇薇考虑过付昕翰,可是他觉得付昕翰虽是倾慕柳薇薇,却未必会真的能娶了她,付昕翰的父亲虽说名不见经传,可其大伯毕竟是南麗书院的院长,而付家确实对付昕翰寄予厚望,柳薇薇只怕难入付家门墙。 况且,他确实不喜欢付昕翰。 见董相林三人要走,付昕翰吸了口气,面带微笑说道:“董兄,方才是付某言语不当,惹了董兄不喜,还望董兄多多包涵。” 说完对着董相林行了一礼。 董相林一愣,这时许一白悄悄地捅了捅董相林的腰间低声说道:“夫子来了!” 董相林明白了,懒得理会付昕翰的“诚恳”道歉,他随便挥挥手道:“付兄客气了,相林并未挂在心上。” 付昕翰笑了笑说道:“董兄心胸广阔,昕翰佩服。” 董相林没有回话,与许、柳二人离去,遇见迎面走过来的周夫子,行礼问了声好。 周夫子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后面的付昕翰,招手道:“昕翰呐,快过来,前日你问我关于‘濠梁之辩’究竟谁说得对,我与其他几位夫子精研一番,得出几种不同的见解,来我说你听听,看看你的见解又是如何?” 付昕翰与从众对周夫子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夫子。” 走到周夫子身前,付昕翰轻声说道:“夫子,归家之后,我也请教了大伯,他老人家的见解令我茅塞顿开,那我就借着大伯对我的点拨,咱们相互印证一番可好?” 周夫子捋捋胡须道:“原来院长已经为你解惑了啊,那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呢么,走走走,咱们去印证印证,我来听听院长高见。” 已经走远的柳元卿小声说道:“马屁精!” 董相林低声笑道:“都是人嘛,你敢说你爹爹手下没有这样的人?” 柳元卿咧嘴一笑:“也是,大家都爱听好话嘛!” 董相林叹了口气道:“走吧!” —————————————— 吕关雎没想到父亲竟然派人接她到大营中去,在家憋得无趣的她自是欣喜。 到了军中之后,她跳下马车便向着吕一平大营跑去。 吕一平营帐门前守卫见到吕关雎行了一礼。 在这镇南军中能这般出入吕一平营帐的,也只有她吕关雎了。 “爹爹,找我何事?” 吕关雎跳着脚刚迈进吕一平营帐大门,便喊了一声。 进去之后,她便愣在那里,因为那个在她脑海中常常与他聊天的小人儿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元夕来军中已有几日,吕一平只是安排周伯昌带他熟悉军中事务,又在军中给他安排了住处。 已经对镇南军有所了解的元夕正在吕一平营帐中听从下一步的安排,未曾想吕关雎突然走了进来。 坐着的他突然起身,看向吕关雎,刚好迎上吕关雎的目光。 “元大…公子?” 本欲开口叫声元大哥,看见父亲坐在前面,忙改了口。 元夕一愣,随即拱手道:“见过吕大小姐!” 这称呼叫得吕关雎心中泛酸,这么久未见,突然见了面,却又这般生疏。 元夕行礼之后,不再看向吕关雎,而是对着吕一平说道:“将军,既然大小姐来了,那元夕就先行告退了。” 二人神色,吕一平尽收眼底,他可是过来人,就吕关雎那眼神,他便已了然,女儿的确是钟情于元夕。 况且夫人可说了,从小未碰过针线女工的小关关,还学起了刺绣。 哈哈大笑两声,吕一平站起身来对着吕关雎说道:“关关啊,看来也不用我介绍了,爹爹告诉你,元夕现在可咱们镇南军中之人了。” 第八十六章 什么是对鸭 镇南军大营演武场。 吕一平盯着元夕道:“元夕,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他们口中说得那般厉害,记住,要全力出手。” 元夕没想到吕一平会突然提出切磋拳脚的要求,况且吕关雎还在一旁,至于其他围观之人,元夕倒不是很在意他们怎么看。 吕关雎倒是一脸兴奋,还没等他出声便替他答应了。 军命难违,元夕就站到了演武场中,与吕一平相对而立。 看着吕关雎笑颜如花,元夕觉得,练练手也好。 双手抱拳,元夕说道:“将军,那元夕就冒犯了。” 吕一平点点头道:“来吧!” 元夕看着已摆出拳架的吕一平,深吸一口气,说了声“得罪了”便欺身上前。 吕一平瞳孔微缩,心道,好快的身法,喝了句“来得好!”双臂舞动几下,便迎上了元夕迎面而来的一掌。 吕一平心中生疑,元夕这一掌看似来势汹汹,自己接下之后却并无多大攻势,虽是心中有念,可手上却不停顿,一式风起云涌便转攻为守,拍向元夕。 吕一平毕竟是元夕长辈,且是吕关雎之父,身为晚辈的元夕自然要先出手,不然吕一平便是胜了也面上无光。 既然是切磋,一出手自是不能直接下了重招,而元夕曾在白沙湖边见过吕关雎打流云掌法,对这门武学有一定的了解,心中稍有些底气。 当然,同一门武学,不同之人使出来威力自是不同,况且吕一平的内功可是吕关雎所不能比拟的,当吕一平这式风起云涌攻来之时,元夕竟然有一种狂风袭面,呼吸困难的窒息感。 当初吕关雎用这招的时候,也就如春风般,以元夕如今的内功,就是站在那里让吕关雎打在自己身上,只怕受伤的还会是吕关雎。 吕一平这一式来得迅猛,元夕并没有迎难而上,而是后撤几步,边撤步边以掌力来化解吕一平的攻势。 吕一平嘴角挂笑,好小子,只是你的身法可未必能占得到便宜,吕一平不再留手,快步欺身上前,双臂画了一个整圆,收至胸前,猛地推出,竟是变招至流云掌倒数第二式,黑云摧城。 有道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连连后退的元夕双掌筑起来的这道城墙似乎要被这迎面而来的双掌击个粉碎。 在旁的吕关雎已面露焦急神色,忍不住喊道:“元大哥小心!” 随即在一旁撅着嘴,在那里暗自埋怨吕一平,说好切磋的,怎么才过了两招就下重手了呢? 元夕的本事吕关雎是知道的,所以当吕一平提出切磋的时候她也很开心,虽说自己不上场比武较量,可能见到两位高手之间的较量,也是难得。 演武场围观之人不多,而周伯昌四人恰好无事,也在旁观。 王季听得吕关雎喊话,往吕关雎那边扫了一眼说道:“大小姐此举可有些不妥了。” 周伯昌笑了笑说道:“老四,你还看不出来将军的用意么?” 正欲接着说下去的周伯昌突然惊道:“这,元夕的胆子可也太大了。” 原来是元夕见躲不过这一掌,竟然拼力快速后撤两步之后,双掌相叠,蓄力迎上了吕一平这来势凶猛的一掌。 在周伯昌看来,元夕处于连连后退,势已弱,而从双方交手之势看来,元夕的内功似乎与吕一平在伯仲之间,并无占得上风,此时仓促举掌应对,实为不妥。不过吕一平招招严密,周伯昌觉得,若将元夕换作自己的话,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招式,毕竟当身法与内力不占优势的话,也只能咬着牙拼一掌了。 可让周伯昌想不通的是,这元夕出手似乎毫无章法可言,简直就是胡乱出手。 当见元夕节节败退,吕一平心中微叹,那成云德终究是老了,有些夸大其词,这元夕虽说功力不错,又如何能比得上正值壮年的自己,当然,自己还未领教过他那手弹石子的功力。 不过以元夕这般年纪,有如此功力,也是少有的少年英侠了。 本欲一掌打空,卖元夕一个面子,毕竟女儿还在一旁看着,他又不聋,女儿那声惊呼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正欲收手之际,却见元夕已经双掌重叠迎了上来,吕一平眉头一皱,这小子,怎么还这般楞头。 方才交手,吕一平对元夕的内功有了大体上的判断,二人若是双掌相对,元夕倒是不会受了多大的伤,但只怕会被自己掌力击飞,一些轻伤是在所难免的了。 也好,虽然不大好看,可输在自己手中也算不上丢人,正好让那小子知道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省得在军中升得太快,滋生骄傲之心。 吕关雎见元夕迎了上去,惊呼一声,红唇微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季在周伯昌旁嗤笑了一声,“年少气盛!” 他刚说完,却见场中情况陡变,元夕竟然没有倒飞而出,而是吕一平翻身而出,在空中翻转两圈之后立在场中,而元夕也是毫发未损,站在吕一平三丈开外。 吴仲叹道:“气盛是有道理的啊!” 郑叔远望向周伯昌道:“大哥,你可是看明白了?” 周伯昌此时眉头紧皱,似是有些不解。 王季冷哼了一声道:“三哥,这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这明摆着是将军不愿伤了他,留手了么。” 周伯昌此时开口道:“有些怪,看将军怎么说吧!” 原来方才就在吕一平双掌与元夕双掌相触那一瞬间,确有一股大力传来,可相对于吕一平的掌力,还是不足,吕一平既然想要元夕吃个小亏,自是没有留手,青玄功在丹田运转,一股大力涌向双掌,喷涌而出,只是,已与吕一平对上双掌的元夕却突然变招,人突然间蹲了下去,双掌沿着吕一平的掌心下移,拖住吕一平手腕处,而一掌放空的吕一平见状,腾身而起,人在空中倒立一按,双掌继续发力。 此时蹲地的元夕双掌依然叠在一起,呈向天托塔式,体内高深内功自行运转,双掌蓄力,迎上吕一平的掌力,吕一平一掌未果,翻身而出,元夕随后单掌拍地,腾身而起。 而他所蹲之处,有两个脚印,深入寸许。 吕一平看了看元夕,开口问道:“无事?” 元夕点了点头。 吕一平朗声大笑,走上前来说道:“不打了,不打了,算是打平了,元夕啊,你这一招虽说看起来不甚雅观,倒是实用得很,叫什么名字?” 元夕想了想方才自己的动作,确实不太雅观,有些像上茅房的姿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将军,这招没什么名字,方才我见不可力敌将军掌力灵机一动,才想出这么个化解的办法。” 说完元夕冲着吕一平行礼道:“流云掌法,名不虚传,谢将军手下留情!” 吕关雎已经跑了过来,站到二人身旁,瞪了眼吕一平,没好气地说道:“爹爹,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说好切磋的,哪有您这般出手的?以前成伯伯来的时候,你也没这般过啊!” 吕一平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脸色却是堆笑道:“关关啊,元夕可不是一般的高手啊,爹爹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况且你也看到了?我俩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吕关雎觉得方才自己的元大哥好像被爹爹给打得快站不起来了,那动作极其狼狈,一点都不好看,哪里有与自己切磋时那般飘逸潇洒。 看了眼地面那双脚印,她气道:“爹爹,你!” 又瞪了吕一平一眼,吕关雎往元夕身前移了两步,低声问道:“元大哥,你没事儿吧?” 看着吕关雎关切的眼神,元夕笑着说道:“没事儿的,吕将军留手了。” 见女儿这般,吕一平叹了口气,对着二人说道:“方才说了,全力切磋,我可没留手,元夕,你功力不错,胆识更是过人,脑子也好使,这一架,你没输,我也没赢,以后咱们找机会再切磋切磋。” 说完吕一平向着场边走去,眼不见心不烦。 吕关雎冲着吕一平的背影“哼”了一声,吕一平虎躯一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元夕,一会儿你送关关回去吧!” 吕关雎看了眼元夕,又看了眼吕一平的背影,好像有些明白爹爹为何叫自己过来了。 爹爹,还是那个最疼爱她的爹爹,她想起了爹爹的那句话,“你只管喜欢,有爹爹呢!” 吕关雎想起自己方才对爹爹的态度,心中有些内疚。 吕一平向着周伯昌几人走去,走近之后,他笑着问道:“伯昌,你们几人可看见了,觉得元夕的功夫如何?” 王季抢先说道:“将军,那元夕在你手中一路溃败,将军不过是只用了两招,他就撑不住了,若非将军留手,只怕他已受重伤。” 吕一平看了王季一眼,淡淡说道:“他若是如此不堪,那你又是什么?王季,你们兄弟四人武艺皆是我亲授,虽说本将军碍于师门的关系,有些藏私,可你在元夕面前却是一合不敌,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是为什么?” 王季默不作声。 吕一平看了眼演武场中二人,说道:“都走吧,小姐由元夕保护就行了!” 众人随吕一平离去。 周伯昌边走边说道:“将军,虽说元夕是先行出手,但我觉得他第一招似乎并未尽全力出手。” 吕一平点点头道:“这小子还算知道些礼数,毕竟是与我切磋。” 周伯昌继续说道:“将军,您是不是有意要试探出元夕的真正功力?” 吕一平笑了一下说道:“你倒是还有些眼力,不错,要不然我也不会这般全力出手的。” “全力出手?将军您是说您没留手?” 郑叔远觉得不太可能。 吕一平笑着说道:“当我使出那式风起云涌之后,我便发现元夕的内力不弱于我,他那看似随手的化解,却打散了不少我蓄起来的势,我若不用出黑云摧城这一式,后面可未必会占得上风。” 这时吴仲疑惑道:“将军,那元夕最后化解您这一掌,可是您故意为之?” 吕一平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我想以他的内力,即便是强行接下我这一掌,虽说会败,但不过是受些小伤罢了,切磋而已,点到为止,受点伤无碍,又没人会乘胜追击,可他突然来这么一招,倒是古怪得很,却又精妙得很。” “精妙?将军,我也觉得元夕是故意为之,可我却看不明白!” 周伯昌不解之处正是在于此处,按道理来说,便是元夕换了个姿势,还是承受了吕一平的掌力,以吕一平的功力而言,可不会因为他那么一变,掌力就会削减。 吕一平感叹道:“不知道元夕从何处学来的武功,尤其是其内力,当真玄妙,你们不知,当他这般接下我的掌力之后,我的掌力却被他转嫁至地上,卸去了大半。” 那深入寸许的脚印,吕一平可看得真切。 周伯昌惊叹道:“竟然还有如此精妙的功法,我等却是长见识了。” 吕一平笑了笑说道:“他也是咱们镇南军中之人了,伯昌,以后你要多带带元夕,毕竟将兵不是武艺好就行的。” 周伯昌点头称是。 演武场上, 元夕见吕关雎有些失落神色,掌心满是汗的双手悄悄地在腰间抓了抓,轻声问道:“大小姐,我送你回去?” 吕关雎扭头看向元夕,瞪了一眼问道:“你叫我什么?” 元夕有点尴尬,结结巴巴地说道:“叫吕,吕姑,姑,姑娘可以么?” 吕关雎气得一跺脚,转过身去。 元夕看了眼四下,见演武场周围已是无人,便斗着胆子轻声唤道:“关关!” “嗯!” 吕关雎声细如蚊,面色绯红地转过身来,低着头,轻轻说道:“你走了这么久,人家,人家……” 元夕盯着面若桃花的吕关雎,又嗅了嗅鼻子。 这么近,可真香。 吕关雎不说话,从腰间掏出一物塞到元夕手中,“给你!” 元夕一愣,打开掌心一看,原来是一个布袋,上面绣有图案。 拿起布袋,正反仔细查看了一番,元夕问道:“关关,这是给我装钱用的么?” 吕关雎看着满脸疑惑的元夕,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道:“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荷包,好看么?” “荷包?这是做什么用的?” 吕关雎瞪了元夕一眼,气鼓鼓地说道:“反正是给你了,你拿它爱装什么就装什么吧。” 见元夕并无欣喜神色,吕关雎心中有些失落。 为了绣上面的鸳鸯,自己可不知道被绣花针扎了多少下呢,他可倒好,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出去这一趟,他喜欢上别的女子了? 怪不得见到自己的时候叫得那般疏远,从营帐到演武场这一路上也不与自己多说一句话,还称呼自己什么“大小姐,吕姑娘”的。 想到这里,吕关雎抬头幽怨地看向元夕,却见他正盯着荷包上的图案仔细地看。 本欲要回荷包的吕关雎又变了卦,看着元夕那认真看荷包的模样,又不像是变了心。 元夕哪里知道吕关雎在那胡思乱想些什么,吕关雎突然送他这么一个礼物,他内心自是欢喜,可同样没有过男女情爱经历的山居士也从未给元夕提及过女子送荷包给男子是何意,所以他似乎能感觉到吕关雎的好感,却又不那么明确。 暗骂自己疏忽,出门一趟,也未给吕关雎带来什么礼物,元夕只好装傻充楞,对着吕关雎笑着说道:“这荷包可真好看,我以前却是从未见过。” 元夕这么一说,吕关雎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了,原来并未有女子送过荷包给元大哥,想到这里,她低眉浅笑,轻声说道:“好看啊,那你可看出我绣的是什么了么?” 他就算再笨,总该知晓鸳鸯之意吧。 元夕又看了两眼荷包,啧啧称赞道:“关关手艺真不错,这两只鸭子绣得可真好看,这么五彩斑斓的鸭子我却从未见过,在王李庄的时候,也有人家养鸭子,不是白的就是灰的,关关,你是在何处见过这样的鸭子的?” “鸭子?你见过鸭子长成这样的么?” 吕关雎气得小胸脯一鼓一鼓的。 “没见过啊,所以才问你呢么?” 元夕有点生气,自己没见识又怎么了,怎么还气成这样呢? 吕关雎见元夕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气不起来了,眼珠子一转,转身背着手边走边说道:“这鸭子呢,叫对鸭,顾名思义就是爱成双入对的出现。” 说完她转头边倒退着走,边笑问道:“这回你总该知道了吧!” 元夕见其向场外走去,忙动身追上前来,手中还攥着那个荷包,闻言,细细想道:“对鸭?我还真是从未听说过这种鸭子,还成双入对的出现,我想想,我记得有种鸟和这对鸭很相似,我记得叫做比翼鸟来着,也叫作鸳鸯。” 吕关雎瞪了元夕一眼说道:“元少侠好见识,知道鸳鸯却不知对鸭!” 元夕又看了眼手中的荷包,终于明白过来了,敢情是自己眼拙了,将荷包揣入怀中,他有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关关,今儿这天可真不错!” 吕关雎眨了眨眼,难道他是要约自己去游玩?这榆木脑袋难道开窍了? 甩着胳膊,她问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元夕一脸愕然。 吕关雎翻了个白眼,转身慢慢向外走去,元夕忙追了上去说道:“关关,等等我,将军让我送你回家呢。” 吕关雎看了眼与自己并肩的元大哥,笑着说道:“那咱们走着回去吧!” 元夕笑着说道:“好啊,刚好能锻炼一下你的脚力,关关,你知道么,被你欺负的总爱哭的小非这一段时间长进可是不小,只怕如今你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吕关雎一听,自是不服气,瞪着眼说道:“我才不信,就凭他?” 元夕笑着说道:“其实将军的武功就很厉害了,你是女子,体力上相对男子天生就弱,而你的内力修为还不够浑厚,至于掌法么,这流云掌法虽说比小非的开岩掌精妙些,可最后还是要看武者对于武技的认知,以及对敌时候的意。” 吕关雎也是对习武一道很是痴迷,不然换作其他女子,只怕早已对元夕不耐烦了。 深思一下,吕关雎问道:“意?什么是意?” 元夕想了想说道:“可以说是一种对敌的本能意识吧,比方说刚才我与将军比武,最后我化解将军的招式就是一种意的体现。” 想起元夕那蹲地托天的动作,吕关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对着元夕说道:“元大哥,你那招式,可真的太丑了,我可做不出来!” 元夕满脸正色说道:“习武非伶人跳舞,要那么好看做什么?一招毙敌可远比花里胡哨的乱打有用的多。” 吕关雎咯咯笑道:“反正我就是做不出来,死也不做这个动作,哼!” 元夕随口说道:“有我呢,又不用你做!” 吕关雎心中一颤,看着元夕,脉脉不语。 她想起了《诗经》中的一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也老。  第八十七章 春风 远远地看着“辛陵城”这几个字,陈岁岁摸了摸别在腰间的短剑,想起了元夕与成是非。 其实,那时与他二人一同来辛陵城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只是那时元夕与成是非已经把他陈岁岁当作朋友,可他陈岁岁却不敢真的与他二人称兄道弟。 很简单的一个理由,他囊中羞涩,不敢与二人同行游玩,况且在陈岁岁看来,既然他受雇于张仲谦,那么此时的他应该尽到他应有的责任。 没有真正的掏钱的底气,陈岁岁不敢奢望自己可以像元夕与成是非那般逛逛,以及买买。 虽说元夕与成是非不在乎这些,可他陈岁岁在乎。 朋友之间,不应该存在倾斜,没有一味地给予,也没有很好意思的接受。 若是有,总有一天,朋友会做不成朋友。 或许有人不会在意,那么总有人会更加在意。 在归途中某个夜深的时候,元夕与陈岁岁闲聊时,聊起了自己。 陈岁岁才知道这位看起来器宇不凡的元大哥成长经历与自己其实很相似,而他也只是常人。 门第,门第,终究是挡在人与人之间的门墙。 陈岁岁很好奇,为何成是非与元夕之间可以相处得这般好。 当时元夕想了想说道,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欠云德武馆什么,所以他没觉得小非是少馆主就高他一等了,况且小非为人也很好。 陈岁岁看了看篝火那边围坐的人群,一样的受雇于人,可位置依然有所不同。 元夕明白陈岁岁心中所想,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告诉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便是把他们叫到这边来,他们也未必会坐得自在。 至于高人一等还是矮人一筹,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标尺吧。 随后元夕仰望星空说道,只要我不欠别人的,我就会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抬头说话。 陈岁岁想起了当时自己囊中羞涩时的情景,看了看元夕,沉默不语。 单凭疾苦二字,就让多少人低了头呢? 元夕的话拉近了他与陈岁岁的距离,陈岁岁之所以收下元夕送的短剑,除了途中可增加一分胜算之外,更是在心中衡量了一番,若是元夕需要自己时,自己至少可以做到能对得起这柄剑与元夕的这份情。 不是剑有多贵重,而是兄弟情深。 袁来还被捆着,嘴巴塞满了布条,这一路上吱吱呜呜的也说不了话,后来认命的他,也就老老实实地被李三儿牵着走了。 眼睛被蒙着的他,除了知道是李三儿坑了自己之外,却不知同行的另外一人是陈岁岁。 陈岁岁对着李三儿说道:“李大哥,这城门处有守卫,你直接上前去把袁来交予他们吧,想必自会有官府中人来,我就不进城了,咱们就此别过。” 这一路上若非有陈岁岁在旁跟着,便是袁来被捆着双臂,也不是他李三儿敢近身的,毕竟袁来的腿脚功夫也在。 下了山之后,陈岁岁就从袁来身上又撤下一块儿布条,将其眼睛蒙上,除了不让袁来见到自己之外,还能防着袁来逃跑。 袁来曾试着逃过两次,可摔了两个大跟头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一跑就有人踹他屁股,大半夜的,也踹,要知道,他熬夜等着二人睡熟多不易。 被蒙着双眼的他不知道,后半夜是陈岁岁守夜,他要是能跑得了可就怪了。 李三儿有些不舍,看着陈岁岁说道:“兄弟,我李三儿从小长这么大,你是我的贵人,唯一的贵人,谢谢你!” 陈岁岁笑着说道:“李大哥,若是你心存善念,也许你的贵人会越来越多的,我走了!” 说完挥挥手,陈岁岁转身就走。 李三儿摸了摸怀中,还剩了些银两,本欲送给陈岁岁,可想起陈岁岁曾说过的话,嘴巴张了张,只是默默地说了句,“好兄弟,一路平安!” 说完他一拉手中绳子,牵着袁来向城门方向走去。 ———————————— 姬大墙与宋蓝玉回到将军府上,姬大墙想起茶楼上发生之事,便问道:“师兄,要不要去和外公说上一声?” 宋蓝玉想了想说道:“现在的我正好是卫师叔麾下,逛了一日你也累了,就先歇着吧,我去向将军禀报。” 姬大墙点点头道:“那就辛苦师兄了,对了师兄,既然外公要你来保护我,那你就在我这里住吧,我去找卫姑姑给你收拾出一个房间出来,你办完事可要记得回来。” 宋蓝玉看着一脸认真的姬大墙,笑着点点头。 宋蓝玉离去之后,姬大墙一人无事,便摆弄着自己买的几个小物件,师兄给师叔祖买的茶叶也暂时放在他这里了。 想到自己还未给劳师叔祖买成礼物,姬大墙有些懊恼,突然想起夜壶来,他起身去自己床榻,弯腰看了看床底下,还真有一个夜壶摆在下面。 伸手掏出夜壶,姬大墙细细打量,这夜壶做得可比他在店中见到的极致多了,看这材质好似是银制。 掂了掂分量,姬大墙暗自咋舌,好家伙,竟然比卫姑姑给他荷包中装的银子重上不少。 正当他坐在床上看着夜壶发楞的时候,阿离轻轻敲了敲门,唤道:“殿下,是我,阿离。” 姬大墙随口说道:“何事?进来吧!” 阿离进门之后,先走到姬大墙身前行礼道:“我见殿下归来,过来给殿下换壶茶。” 姬大墙捧着夜壶笑着说道:“有劳阿离姑娘了。” 阿离见姬大墙手捧着夜壶,心中疑惑,她与阿花每日早起打扫殿下房间之时,这夜壶可都空空的,这位殿下可是从未用过,如何今日却将其捧在手中,难道是他方才在方便? 想到这里,阿离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还请把夜壶给阿离,阿离拿去盥洗,一会儿由阿花过来给殿下换茶。” 姬大墙一愣,看了看手中的银器,暗叹道,到底是贵重器物,自己不过是看了看,还要盥洗,便递了过去。 将夜壶接在手中,阿离觉得不大对,好似是空的,便轻轻晃了晃。 她壮着胆子抬头看向姬大墙,低声问道:“殿下没用?” 本来面带春风的姬大墙闻言皱了皱眉,这小丫头说话怎么这般气人,我姬大墙堂堂世子,卫将军的外孙儿,怎么就没用了。 姬大墙看了看阿离,心道算了,不过是个使唤丫头,自己跟她较个什么劲啊。 春风再次挂在脸上,姬大墙和声问道:“为何说我没用啊?” 阿离有些疑惑,这夜壶明明是空的啊,难道殿下自己给倒了?难怪每次早起这夜壶都是空的,不是殿下没用,而是殿下亲力亲为,想起殿下沐浴更衣同样不要人伺候,阿离似乎有些懂了。 可若是让卫姑姑知晓,只怕她与阿花都没好果子吃了,是她二人服侍的不好么?这等低下之事还要殿下亲自去做。 想到这里,阿离跪了下来面带委屈地说道:“殿下,可是嫌弃阿离伺候得不好?若是阿离哪些地方做得不对,您说阿离就是了,您是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自做倒夜壶这种事呢?” “倒夜壶?我没倒啊,方才我不过是看看罢了,以前我不知道夜壶放在床下,今日才看见的,刚拿出来,你就进来了。你快起来吧,你和阿花都很好,还有卫姑姑也好,我很喜欢你们的。” 阿离面色通红,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听到殿下说到“喜欢”二字,她心跳突然加快,好似有小拳头在快速敲打她的胸口。 抬眼看了眼世子殿下,她竟有些失了神。 姬大墙见阿离还未起身,便觉得有些不自在,站起身来搀住阿离的胳膊说道:“别总跪着了,快起来吧,地下凉。” 阿离机械般的被姬大墙拉起来,回过神来,看到夜壶还在手中捧着,有些尴尬,忙蹲在床边,把夜壶放了回去。 姬大墙看着阿离滚圆的双臀,一时脚痒,却是忍不住轻轻踢了一脚。 正抽回胳膊的阿离哪里会料到殿下会有这般举动,一不留神,便双臂趴在床榻之上斜歪着坐在地上,转头面带疑惑之色看着姬大墙。 姬大墙面露尴尬神色,忙说道:“方才腿有些痒,一抬腿,不料却碰了你,来,我拉你起来。” 见姬大墙的手伸向自己,阿离愣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与姬大墙讲过男女之事,所以对于男欢女爱之情,姬大墙是一点也不懂,姬大墙攥住阿离的素手用力一拉,他面色一变,来不及感受这柔如无骨来带的触感,忙松开手转身,有些慌乱地说道:“那个,阿离,你还是自己起来吧,先生讲过,男女授受不亲,方才我给忘了。” 阿离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被男子就这么拉了手,也是面色通红,口干舌燥,只是这身子还未站稳,却被姬大墙松了手,一个趔趄,便歪倒在姬大墙的床榻之上。 她还未来得及起身,这时阿花走了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手掩樱桃小口,还是出了一小声惊呼,阿花忙对着姬大墙跪了下去,口中连连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殿下恕罪。” 姬大墙慌乱间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这才掩饰了身体上某处带来的尴尬,稍作镇定,他轻声对着阿花说道:“快起来,你怎么和阿离一样,别总是说些什么该死之类的话,又没有什么事,哪来的那么多该死。” 阿花抬起头来,这时已经起身的阿离也走了过来,对着姬大墙说道:“殿下,我去给殿下换茶。” 说完悄悄地给阿花使了个眼色。 阿花本以为是自己唐突,坏了二人的好事,可见阿离这般,又好似不是,便起身低头躬身,轻声说道:“谢殿下,殿下,将军有令,安排宋统领住在咱们这个院子以保护您的安危,卫姑姑叫我过来请示殿下,宋统领住在哪间屋子合适?” 看了眼阿离离去的身影,姬大墙终于恢复常态,笑着说道:“原来是这件事啊,还是卫老将军想得周到,我旁边不还有间屋子空着么?就住那间好了,另外,以后宋统领与我一同用膳,你可记住了?” 阿花吃了一惊,随即她又想到,宋统领是来保护殿下安危,还是住得越近越好。 点头称是,她问道:“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姬大墙摇了摇头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阿花行礼离去,却想着赶紧去问问阿离这个小妮子,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房间中只剩下姬大墙一人,他不懂,为何自己的身体会出现这种反应,而那时的他,眼睛却有些不自主的想往阿离那高耸处去看。 姬大墙想着,卢先生是不是也该来了,还是得向先生请教请教。 宋蓝玉未见到卫龙,却见到卫叔引着卢士隐往府中走去,他迎着上前,对卢先生行了一礼说道:“宋蓝玉见过卢先生。” 卢士隐对姬大墙这位大师兄自然不陌生,笑着应道:“是蓝玉啊,你这么快就到了啊,有没有见到殿下?” 冲着卫叔点头示意了一下,宋蓝玉回道:“卢先生,见过了,殿下正在他的园子中,我找卫将军有些事要禀报。” 卢士隐点点头。 一旁卫叔看了眼宋蓝玉,拱手道:“这位可是宋蓝玉宋统领?” 宋蓝玉回了一礼道:“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 卫叔说道:“鄙人卫叔,与宋统领同职。” 宋蓝玉已知卫龙有三名义子,此前见过卫仲,当得知这位是卫叔之后,再行一礼道:“宋蓝玉见过三统领。” 卫伯自然是大统领了,而同为副职的卫仲与卫叔被人唤作二统领和三统领。 这也是宋蓝玉心细,悄悄与府内管事打听来的。 卫叔拱手道:“宋统领客气了,将军命令已下,宋统领肩负保护殿下重任,要我等全力配合宋统领行事。不知宋统领找将军何事?” 宋蓝玉看了眼卢士隐说道:“还是先送卢先生去歇息的好,我再与三统领细说。” 卢士隐捋捋胡须笑着说道:“我还住我原来那间屋子,将军一直给老夫留着呢,自己过去便是了,不必劳烦三统领了,若是事关殿下,我倒是倒可以参详一二,若是军务,老夫就不打扰二位了。” 宋蓝玉想了想,先与这二人先说说也好,便点头说道:“卢先生,此事确有关殿下,还请先生帮忙参详参详。” 说完又对卫叔说道:“三统领,此事只怕还要劳烦一下三统领了。” 卫叔点点道:“宋统领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之事,咱们去那边亭中一坐。” 三人在院中凉亭坐定,宋蓝玉便将茶楼之事说与二人听。 听完之后,卫叔冷哼一声道:“宋统领还是客气了,他们敢如此出言不逊,这应该给他们都抓起来。” 卢士隐却未忙着开口。 宋蓝玉对着卫叔说道:“三统领,倒不是我宋蓝玉怕事,而是怕给将军惹来麻烦,至于我二人没有在那里等着官府中人来,除了是世子殿下的意思,我也是怕生出意外,提前泄露了世子殿下的身份。” 卢士隐点点头道:“蓝玉,此事确该如此,不管如何,殿下如此身份,岂可受辱,便是那郑靖与崔朝不知又如何?” 说完他又问道:“依那郑靖所言,他手中折扇是‘书圣’亲手所书了?” 宋蓝玉点点头道:“是蓝玉莽撞了,本想着不伤人,弄破其扇给个提醒,谁知此扇却是来历不俗,卢先生,蓝玉见识浅薄,却不知这‘书圣’又是何人?” 卫叔也不识得此人,也看向卢士隐。 卢士隐笑了笑,喝口茶道:“说来也巧,这‘书圣’就在我们琅琊城内,昨日我还与之探讨学问,此人名叫宁云轻,诗文大家,又写得一手好字,只怕除了坐镇洛月城那位国师大人,无人能及了,因此被世人称作‘书圣’。” 卫叔疑惑道:“为何他被称作‘书圣’?那国师呢?” 卢士隐摇了摇头叹道:“国师大人的书法已至臻圆满,以他这般境界,自然不会在乎这些虚名,我听闻宁云轻这‘书圣’之名还是国师大人亲口说出来的。” 宋蓝玉点点头道:“如此说来,那郑靖虽说目中无人,这话倒是真的了,卢先生,可否为我引见这位宁先生,我去求得一幅字来,去补偿郑靖,毕竟此事确是因我而起。” 卢士隐点了点头对宋蓝玉说道:“蓝玉,你有这般想法,我就放心了,这字是小事,我与他言谈甚欢,一句话的事而已,至于殿下这事,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敢不敢找上门来?” 卫叔斟酌了一下说道:“卢先生,虽说我们不怕他们,可毕竟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宋统领又暴露了身份,若是不给出一个说法,只怕难以服众。” 卢士隐冷笑一声道:“那姓郑的小子不愧是郑王妃的亲侄子,倒是狡诈得很,把大义先扣到自己头上了,而殿下又动手打了那崔朝,虽说打就打了,可咱们毕竟是要讲礼法的,自是要给众人一个交代,不然有损将军威名,之后世子殿下争夺王位,只怕会有人以此来做文章,毕竟咱们青州可是最爱讲‘礼’之地。” 宋蓝玉闻言问道:“请问卢先生,那我们该如何去做呢?” 卢士隐沉吟片刻说道:“想必将军正在安排殿下回王府见王上一事,用不了几日只怕殿下身份就可昭告天下,既然如此,我们就先给他们郑,崔两大家族送去一份大礼,这样……” 卢士隐看向卫叔说道:“事不宜迟,三统领,你就辛苦一趟,带着蓝玉去趟护城军大营,先去把事情说清楚,看看那边的意思,记住了,咱们的语气要谦和,但是态度要硬,就说这二人冲撞了不该冲撞之人,至于郑靖那柄折扇,就交给老夫好了,老夫送他们郑氏一份厚礼。” 二人站起身来,卫虎与宋蓝玉对视一眼,对着卢士隐行礼道:“那就依先生所言,我与宋统领这就去!” 卢士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急着去回房,便去殿下那里看看去。” 姬大墙蹲在池塘旁边,看着水中游鱼,脑海中却怎么也忘不掉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小时候先生倒是给他讲过《诗经》,可“风”篇先生讲得不多,也讲得不深,说自己还小,暂时不用学习这些,后来他长大了,先生却把未讲的,给忘了。 夏风吹过,吹皱一池碧水,姬大墙觉得,自己书读得还是少了些,很多自己想知道的,却都不知道。 有人走近,姬大墙转过头去,欣喜地跳了起来,拍了拍衣摆,看着走近的卢先生迎了过去。 姬大墙执学生礼道:“大墙见过卢先生,先生,您可算来了!” 卢士隐笑了笑,随即对着姬大墙长长一揖道:“卢士隐见过世子殿下。” 姬大墙愕然,随后忙说道:“卢先生,您怎么也对大墙这般客套了?” 卢士隐摇了摇头道:“殿下,礼不可废,士隐受将军所托为殿下授业十三载,如今还差最后一门课未授,还望殿下能学而听之,听而用之,用而思之,思而行之。” 姬大墙一想,难道卢先生终于想起了《诗经》中未给他讲过的那几篇文章了,便对着卢士隐笑道:“先生还请放心,大墙定当勤勉学习。” 卢士隐点了点头。 卢士隐年轻时虽被时人称作“狂士”,其之“狂”却是对这些读书人,庙堂之人而言,因为他看不惯一些官宦做法,常常出言抨击,又看不上名门望族高人一等的做派,自甘放弃卢氏一族之人的身份,说到底,他卢士隐是愿意替黎民百姓多说几句话的。 所以他身为姬大墙的先生,最为提倡的就是“修身”与“养德”。 姬大墙墙为何喜欢春风般对人?这便是卢先生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 可从那位三闾大夫以及先楚国的遭遇来看,光有美德与仁政是不够的,身为君王,还是要身具王霸之气。 如今的姬大墙,王霸之气却是不足。 卢先生原本想再用五年时光教会姬大墙这些,可谁曾想鲁王会出事。 卢士隐看着面前这位眼神清澈的少年,暗叹了一声。 时不我待!  第八十八章 鲁王 青州,琅琊城,鲁王府。 一州之王府,其实就是一座偌大的宫殿,只是为了与天子有别,才称之为王府。 鲁王艰难地睁开双眼,眨了几下之后才看清坐在床榻旁的卫龙。 卫龙见状,上前轻轻唤了一声,“王上,是我!” 鲁王嘴巴张了张,已经气若游丝的他艰难地喊了声“舅舅!” 陪在一旁的王妃郑清雪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鲁王已经很久没这么称呼过卫龙了。 卫龙没有注意到郑清雪的神色,他也不在意郑王妃如何去想,因为二人本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上。 他将卢绿波接到将军府中,想必郑清雪已经知晓了。 卫龙冲着鲁王点点头,低声说道:“王上,身体要紧。” 鲁王微微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他接回来了么?我想看看他。” 卫龙点了点头道:“就在我府上呢。” 这时,郑清雪起身道:“王上,臣妾去给您看看药去!” 鲁王的头微动了两下,郑王妃起身对着卫龙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卫龙回过头来,对着鲁王说道:“王上,我回去之后就带他过来看您。” 鲁王微微点头,伸出手来,努力地对着卫龙说道:“舅舅,这么多年来,多亏你了,本想着过几年让舅舅过上清净的日子,却未料到会有人刺杀于我,天意如此,舅舅还请为我青州多多操劳。” 卫龙轻声说道:“王上洪福齐天,多吃些药,会好起来的。” 鲁王眼睛微闭,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舅舅,你就别宽慰我了,我知道我的大限快到了,舅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清雪在想什么,这些年倒是苦了绿波与大墙了,舅舅,我累了,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剩下的事你去安排吧。” 鲁王摆了摆手,卫龙起身说道:“王上好好养伤,明日我便带大墙过来探望你。” 鲁王点了点头,轻轻挥了挥手。 卫龙起身离去,看了眼守在门口之人,点了点头。 陈貂寺面无表情,尖着嗓子说道:“卫帅慢走!” 待卫龙离开之后,陈貂寺上前,扶起躺着的鲁王,从身上掏出一颗药丸,塞到鲁王口中,端起旁边的茶碗,用温水送下,随后单掌按住鲁王后心位置,运功片刻。 面色苍白的鲁王气色竟然好转不少,嘴唇也红润起来。 按住陈貂寺的胳膊,鲁王叹了一口气,轻咳了两声问道:“陈伯,真的不行了么?” 陈貂寺摇了摇头道:“王上,只怕熬不过三日了,这药不过是在透支您的身体,虽然我用内力护住了您的心脉,可终究是无力回天。” 鲁王盘膝而坐,双手支在双膝之上,低着头叹道:“没想到本王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抬头看向陈貂寺问道:“那小太监可查出些什么?割鹿楼呢?” 陈貂寺摇了摇头道:“并未查出些什么!” 鲁王苦笑了一下说道:“都快死了,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本王这青州之王当得却是有点憋屈。” 陈貂寺没有说话。 趁着药力还在,鲁王对陈貂寺说道:“陈伯,你扶我起来,有些后事确实要做了。” 陈貂寺有些诧异,低声询问道:“王上,不等这见过大世子了?” 鲁王已经扶着陈貂寺的胳膊下了地,陈貂寺用力扶着他站起身来。 许久没下床的鲁王,突然站起身来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晃了几晃才站稳,他喘了几口气对着陈貂寺道:“见过与未见并不会影响我的决定,这是为了我青州子民而做的决定,而我想见大墙,却是因为我是他的父亲。” 趿着鞋,在陈貂寺的搀扶下走到书案坐下,鲁王靠在椅背上轻喘片刻对着陈貂寺说道:“陈伯,帮我准备笔墨。” 在鲁王遇刺之后,能出入他这个房间之人屈指可数。 陈貂寺在旁为鲁王研磨,磨好墨之后再为鲁王准备好纸和笔。 休息片刻的鲁王感觉好上不少,起身抓起笔,陈貂寺就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鲁王也不在意陈貂寺看与不看,写完一张之后,鲁王把纸放在一旁说道:“陈伯,帮我盖上印信,等我殡天之后,此遗命就由你来宣读吧。” 说完,鲁王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巧的钥匙,递给陈貂寺道:“陈伯,后面书架第三行第四列那几本书后面有个暗格,印信与虎符都在那里,你都拿出来吧。” 其实,对于陈貂寺来说,这些都不是秘密。 接过钥匙,陈貂寺去拿印信与虎符,而鲁王却又提起笔来。 待陈貂寺盖好印信之后,鲁王也停了笔,将纸折好之后递给陈貂寺道:“陈伯,此书替我交予卫将军,虎符也一并交给他,印信你放回去吧,至于钥匙就交予你了,你替我转交给新王。” 陈貂寺俯身说道:“老奴定不负王上重托。” 鲁王叹道:“我是真的不行了,陈伯,你背我过去吧。” 陈貂寺把虚弱不堪的鲁王背回床榻之上,扶他躺下,轻轻摇了摇头,药力一过,鲁王连说话的气力都快没了。 鲁王看了看陈貂寺,轻轻说道:“陈伯,明日大墙来之前,最后那颗药你就给我服了吧,我想与他多说上几句话。” 陈貂寺本欲劝上一劝,随后叹了口气,对着鲁王点了点。 鲁王笑了一下,便又昏昏睡去。 陈貂寺按了按胸前怀中,关乎到青州命脉之物竟然全都交到了他一个阉人的手中。 陈貂寺看了眼熟睡的鲁王,摇了摇头走向门口,依靠着门框,蹲坐在那里,遥望着床上那个命不久矣的男人。 他陈貂寺一生就只有一个职责,保护鲁王,可鲁王却被人刺伤,如今命不久矣,虽说连鲁王本人都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可他还是觉得此过在于他。 该死的割鹿楼! 他们这一脉追随鲁王甚早,每一位貂寺都会收一位对鲁王忠心之人加以培养,成为新的貂寺,守卫在鲁王身侧,并被赐姓为陈。 新王继位之后,陈貂寺决定,待局势安稳之后,他要亲自去查一查割鹿楼的下落。 这是他陈貂寺的耻辱。 —————————————— 成是非陪姐夫张仲谦来到镇南军大营门前,门前守卫见是成是非,上前拱手说道:“少馆主来此所为何事?” 成是非笑着说道:“我来找我元大哥!” 这守卫想了片刻问道:“可是元夕元统领?” 成是非点了点头,随后往大营里一看,却见元夕与吕关雎一同向外走来,便挥着手喊道:“元大哥~” 元夕闻声向门口处望去,见是成是非与张仲谦在哪里,便挥了挥手,随后对着吕关雎说道:“关关,是小非与他姐夫。” 吕关雎瞪了元夕一眼,嗔道:“我又不瞎,还用你说?” 元夕尴尬地笑了笑,而吕关雎却是在心中暗自偷笑。 一路走来,元夕闷头不说话,好似真的就如同护卫般只为保护吕关雎的安全,吕关雎觉得身旁好似跟了一只呆头鹅,闷头猪,无趣得很,哪怕不说些花前月下的话,说些荆州见闻也好啊。 吕关雎却不知,元夕也想与她说上几句,可周围都是人,他又不太好意思多言,更不知聊些什么话题合适,也只好装聋作哑,只盼出了大营之后,再寻些有意思的话说与她听。 看见成是非打招呼,元夕才没话找话的来了这么一句。 成是非见元夕与吕关雎一起,想起父亲的猜测,便转头对着张仲谦一笑,低声说道:“姐夫啊,看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喝上元大哥的喜酒了。” 已是过来之人的张仲谦笑了笑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说道:“小非啊,那你呢?” 成是非闻言,瞪了张仲谦一眼,哼了一下道:“姐夫,我还小,不急不急。” 想到这里他低声问道:“姐夫,你有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张仲谦心中疑惑,反问道:“什么地方?” 成是非挤眉弄眼道:“就是那种,去了能知道怎么生孩子的地方!” 张仲谦吃了一惊,瞪眼看着成是非道:“小非,你该不会说的是青楼吧?” 成是非咧嘴笑了笑,不说话。 这次去荆州的途中,他可是与元大哥提过,归来之后去青楼长长见识的。成是非都打听好了,什么万花阁不能去,可那松竹馆却是可以去逛逛的。 张仲谦盯着成是非说道:“我可没去过,你也知道,我要是去了那种地方,只怕姐夫得在床上趴上半个月了,你姐功夫可比我强多了。小非,我也奉劝你一句,还是别总想着去那种地方,要是让岳父大人知晓了,只怕你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成是非笑嘻嘻说道:“姐夫,我看你未必打不过我姐,这一路上你那么认真地练武,是不是为了欺负我姐?我爹可是把内功都传于你了。” 想到自己与内子在床上的大战,张仲谦笑了一下说道:“打不过,打不过的,姐夫被你姐打得腰酸背痛的。” 成是非觉得张仲谦笑得有些古怪,哪有挨打了还笑得这么开心的?难道结了婚的男人都这么贱么? 看向走近的元夕与吕关雎二人,成是非忽然觉得元大哥的笑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发贱。 那眼神,光顾着瞟关关姐了。 眼珠子一转,成是非计上心来,便对着张仲谦说道:“姐夫,你这乔迁之喜光请我元大哥喝酒哪成啊?要是没有元大哥这一路护着,你哪里有钱购置新的宅子?” 张仲谦不知成是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说道:“此话不假,只是我还未想好怎么答谢元兄弟,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成是非瞟了眼元夕与吕关雎,嘿嘿笑道:“姐夫,你忘了么?你可是说过的,归来之后要带我与元大哥去松竹馆见见世面的。” 张仲谦疑惑道:“我何曾说过这话?” 这时元夕与吕关雎已走到二人跟前,二人对话元夕听得真切,便开口说道:“小非,是你记错了吧,我记得好似是你说过,要带我去松竹馆看看。” 成是非嘴角一扬,看了眼吕关雎一拍头,做恍然大悟状,“是了,是了,是我记错了,是咱们二人悄悄说的。” 张仲谦似乎明白了小非是在使坏,冲着吕关雎拱了拱手,便岔开话题对着元夕说道:“元夕兄弟,愚兄明日乔迁新居,过来邀请你去府上喝上一杯薄酒,不知兄弟可否赏光?” 元夕笑着说道:“那可要恭喜张大哥了,你放心明日我必定会去登门道贺。” 张仲谦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在此打搅兄弟正事了。” 说完对着成是非说道:“小非,走吧!” 成是非刚见到元夕,哪里肯回去,便摇摇头说道:“姐夫,急什么啊?你要是着急你回去吧,我与元大哥玩一会儿。” 这时吕关雎开了口说道:“我说小非,出了趟门倒是长本事了?见了我的面却连句招呼也不打!” 成是非心中一紧,尴尬笑道:“关关姐说笑了,我哪敢呢,这不是没来得及呢么?” 吕关雎冷哼一声道:“有什么来不及的?来不及去逛青楼是么?” 成是非搓搓手赔笑道:“没有的事儿,关关姐,是元大哥说要去长见识的。” 吕关雎看了元夕一眼。 这是张仲谦忙对着吕关雎说道:“是我怠慢吕大小姐了,若是大小姐明日有空,可愿与元夕兄弟一起去我府上喝上几杯?” 吕关雎一听,与元夕一同去,心中欣喜,便应声说道:“张公子乔迁新居,此大喜之事,我自然会去捧场。” 说完转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大哥,记得明日去我家接我,爹爹可说了,我的安危可交给你保护了。” 元夕一想,便点了点头说道:“好!” 成是非眼睛眨了眨,对着元夕说道:“元大哥,那松竹馆你不想去么?” 元夕随口说道:“想啊,咱们何日去?” 张仲谦在旁叹了口气,兄弟自求多福吧! 成是非跃跃欲试道:“要不今日如何?” 元夕看了眼吕关雎道:“也好,等我把吕姑娘送回家之后,我便去武馆找你。” 吕关雎一听,杏目微瞪,叉着腰看向元夕说道:“元大哥,你要是敢去逛青楼,我就告诉我爹爹去。” 元夕不解问道:“这?我记得没有规定不让去喝酒啊?” 吕关雎看了眼在那里偷笑的成是非,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笑了笑对着成是非说道:“本姑娘刚好也想去松竹馆长长见识,不如我们一同去如何?” 成是非忙摆手道:“我的关关姐,这雅馆元大哥去得,你是真去不得啊,这要是让将军知道了,可……” 吕关雎其实对着松竹馆也很好奇,尤其是那位叫柳薇薇的头牌,身为女子的她更想去见识一番。 吕关雎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小非,元大哥要送我回家,你要一起走么?” 成是非点头道:“好啊,好啊!” 张仲谦却在一旁拉了拉成是非的胳膊,低声说道:“小非,你瞎凑什么热闹!” 说完抬头对着元夕与吕关雎说道:“大小姐,元夕兄弟,我家中还有事,咱们明日再见。” 说完拉着成是非的胳膊说道:“小非,姐夫正搬家呢,你去给我帮帮忙!” 被张仲谦拉住胳膊的成是非扭着身子说道:“姐夫,你拉我做什么?你家又不是没有下人,哪里用得上我?我还想和元大哥一起玩儿呢!” 张仲谦拖着成是非走远了几步低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你没看到大小姐看你那眼神了么?” 成是非茫然道:“姐夫,怎么了?不是关关姐邀请我一起的么?我没注意到啊!” 张仲谦刚要说话,却见元夕跑上前来问道:“张大哥,要不要我帮忙,若是需要的话,等我送完吕姑娘就过去帮忙。” 张仲谦看了元夕一眼,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成是非的胳膊,与元夕低声说道:“我说元夕兄弟,你就安安稳稳地护送吕大小姐就好了,记住了,别着急回家,四处多逛逛,要不去逛逛白沙湖也好。” 成是非终于明白过来姐夫的意思了,一拍自己的脑袋,暗骂一句笨死了,也凑过来笑嘻嘻说道:“元大哥,我看好你哦~” 说完拉着张仲谦的胳膊边走边说道:“姐夫,多亏你呀,不然我怕是又要被关关姐给记恨上了,快走快走!” 说完他还不忘回头冲着元夕喊道:“元大哥,记得有空找我玩儿啊!” 元夕看着离去的二人摇了摇头,走回吕关雎身旁,轻声说道:“咱么走吧!” 吕关雎没有说话,向前走去,元夕在吕关雎身后默默跟着,走了约么十多丈,吕关雎突然转身,正在苦苦思索这位大小姐为何又不吭声的元夕一不留神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也是元夕身法好,脚尖一转,便闪身到一侧。 吕关雎瞪了元夕一眼,说道:“就显你有本事了?” 元夕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吕关雎气得一跺脚,一掌向着元夕打了过来,竟和其父吕一平在演武场中用的同样招式攻向元夕。 元夕随手一抓,便抓住了吕关雎的手腕说道:“此招名为风起云涌,可你这风势却是太小了,蓄力不足,遇到高手很容易被接下来的。” 吕关雎不服,手腕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出来,便单臂接力,飞身横踢。 元夕微微一笑,轻声说“来得好”,便松开吕关雎的手腕,后撤两步,身形一侧,顺手一抓,又抓住了吕关雎的脚踝,向后一拉,吕关雎整个人便横飞过来。 吕关雎惊呼一声,身子翻转两圈,双腿划个半圆站定之后,盯向元夕。 元夕看着似乎有些怒气的吕关雎,忙说道:“比上次要强上不少了,毕竟你我功力相差太过悬殊,等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吕关雎气得甩手一转身,怎么还有说话这般气人的,就算自己喜欢他,可他连句好话都不会说么? 元夕走上前来,继续对吕关雎说道:“这样吧,你若是有空的话,咱们去湖边,我再给你喂喂招如何?” 本来还有些生气的吕关雎闻言转身问道:“要不咱们还是去湖边吧?” 元夕点点头道:“好啊!” 二人并肩向着白沙湖方向走去。 “元大哥,你真的想去松竹馆么?” “额~其实也不是很想,只是小非说了,我想去看看罢了!” “其实我也想去看看的。” “小非不是说那地方不适合女子去么?” “凭什么你们男人去得,我们女子就去不得了?” “这……” “元大哥,这样吧,改日我换作男装,咱俩一同去可好?” 元夕想起二人初见场景,摇了摇头道:“你那男装,我一眼就看出是女子来了。” 吕关雎想了想说道:“这样,我带个斗笠,把脸遮住总该可以了吧?” 元夕想了想说道:“你觉得可以就可以吧,只要别被将军知晓了就行,我现在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是要受到责罚的。” 吕关雎笑了笑说道:“爹爹都打不过你,你还怕什么责罚?” 元夕摇了摇头道:“我又不能对将军动手!” 吕关雎甩着胳膊问道:“还有什么你元大侠不敢做的么?” 元夕想了想说道:“有啊,很多的,师父说过,不是自己的力量大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这般,这天下可就毫无规矩可言了。” 看着一本正经的元夕,吕关雎都在怀疑,元大哥提议去湖边,不会是真的想给她指点武学吧。 元夕感叹道:“人有很多想而不敢为之事,亦有想而不能为之事,当然也有想为而不会为之事。” 吕关雎笑道:“却不知咱们元大侠有什么不会为之事?” 元夕闻言,转头看向吕关雎,一字一句的说道:“关关,我如果说我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你信么?” 吕关雎抬头展颜,看着元夕轻轻说道:“可我已经很开心了啊!”  第八十九章 再逢安小刀 官道旁一棵树下,陈岁岁用手抠了抠少了块儿树皮的树干,转身倚靠在树干上休息。 拔掉葫芦塞子,喝了口水,并不算很累的陈岁岁却想在此处歇一会儿。 借的银子他已经还给了张仲谦,而他的怀中,还揣着近二十两的“巨款”。 那块儿用血写成的借据的树皮却被张仲谦留下了,此理虽不符合商道,但却有比行规更有价值的东西在里面。 况且在陈岁岁看来,虽说自己从张仲谦给的酬劳中还上了那笔银钱,可张仲谦付给他的酬劳未免有些多。 一些不经意的善意,自然要有心记下。 离陶家堡不远了,钱多,确实是值得开心与得意的。 在镇上酒铺给陶先生买了一坛上好的陈酿,将葫芦中打满散酒留给父亲喝,陈岁岁又到肉铺割了几斤肉,虽说不过是花了几钱银子,可在陈岁岁看来,已经是不少了。 陶先生的酒不够喝了,他再来买就是,只有身上的银两,自然是要交给娘亲的,趁着交给娘亲之前,能花上这么多,陈岁岁觉得已经是自己“胆大妄为”了,再买多了,只怕娘亲是要心疼了。 现在想起娘亲来,陈岁岁有些心疼! 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娘亲再过那种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了。 临近陶家堡,陈岁岁却犯了愁,自己就出门个把月,却挣了这么多银钱回来,娘亲不心生疑虑才怪,还得找个合理的说辞才是,可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呦,这不是牛牛么?可有日子没见你了,这是从哪儿回来了?” 陈岁岁闻声一看,打了个招呼,笑道:“是明宇大伯啊,我趁着农闲的功夫去镇上打零工去了,这不马上要收秋了,就赶紧回来了。” 陶家堡陶姓人太多,所以乡邻之间称呼多以名字做前缀。 牛牛,正是陈岁岁小名,堡子里长大的娃儿,长辈们都习惯叫小名。 陶明宇打量了一下陈岁岁双手所拎之物,啧啧道:“你小子可是有出息了,这一看是赚了不少银子吧,少说也得有二两,买这些东西可得花不少钱了。” 陈岁岁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挣多少,这才出去没多少时日,我这是第一次挣钱,拿了银子之后,难免有些大手大脚的,都给花光了,只为爹娘高兴。” 说这么句谎话,陈岁岁还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陶先生曾告诉过他,诚实是一个人应有的品质,可是做一个诚实之人却未必要全说真话。 当时陈岁岁不解,陶先生便笑着说道,谁还没有个秘密了?不必说的,自然就不用说了,又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你坦诚相待。 陶先生又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跟我习武一事,不就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么?这般说来,你对你爹娘是不是也说谎了呢? 陶先生此问让当时不过十来岁的陈岁岁郁闷了半天,打着闷拳的他最终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只要爹娘不问,自己就不算说谎。 而陈岁岁的双亲,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农人,何曾会想到自己儿子会武功呢? 只怕对他们而言,这武功二字所代表的含义他们也不清楚。 陶明宇面色一正,对着陈岁岁说道:“你们这些娃儿,就是太年轻,不知道挣钱难,才挣了这么点钱就胡乱花了,这大伯可要说上你两句了,虽说这是给家里买的东西,可你脑袋瓜子里却没有省钱这个意识,这点你可得学学你娘了。” 说到这,指着陈岁岁拎着的酒坛子说道:“你看看,这酒一看就是特贵的那种,你爹就是一个庄稼汉,喝这么好的酒纯属浪费,有这钱,留下来多给你爹买点好吃好喝的多好?牛牛啊,别怪大伯多嘴哈,只怕你娘亲见你花了这么多钱,还得心疼!” 陈岁岁看着陶明宇一脸心疼的模样,咧了咧嘴说道:“大伯说得在理,我记在心上了,只怕回到家后,我爹娘还得数落我一顿。” 陶明宇背着手笑呵呵说道:“你爹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你娘亲嘛,虽然心疼钱,可这肉嘛,买也就买了,省着点吃就是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快回家吧,刚好我过来时看见你爹娘收工往家走呢。” “嗯,明宇大伯,那我先回家去了!” 说完陈岁岁便提着东西快步向家中走去。 陶明宇背着手点了点头,这老陈家倒是祖坟冒青烟了。 家门半开着,正在院中收拾农具的陈父一抬头,刚好看见迈入院门的儿子,陈父停下手中的动作,忙上前几步。 “爹!” 陈岁岁看见爹爹迎了上来高兴地叫了一声。 谁知陈父板着个脸瞪了他一眼,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骂道:“你倒是出息了啊,就这么出去了?连跟你爹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小兔崽子,眼里还有没有你爹了?” 那日陈父收工归来,听陈母说儿子去镇上打短工去了,这四十多的汉子竟然愣了半晌,眼睛还有些微红,对着陈母埋怨道:“他才多大?你就这么放心让他出去么?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可咋整?” 陈母喝了儿子抓回来的药,似有了些气力,瞪了眼陈父说道:“牛牛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呢?就你这当爹的知道心疼了?咱家米缸都见底了,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咱也不能昧着良心拿人家的银子不是?” 陈父看着媳妇儿扶着门框,额头渗出细细汗珠,有些心疼,忙用袖子帮她擦擦,叹了口气道:“说到底还是我陈富贵没能耐,让你母子二人受苦了。” 陈母歪靠在陈父的肩膀之上,轻声说道:“当初嫁给你,也没惦记着能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我是什么样的命我知道,有你对我好,就够了。” 陈父低头,伸手替陈母拨了拨散落的头发,叹息道:“儿子从小到大可从未自己出过远门,他这一出去,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陈母轻声说道:“孩子大了,终究是要出去闯闯的,他爹,你就没发现过儿子似乎与其他孩子不同么?” “不同?什么不同?没什么不同啊?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 陈母抬脚,陈父“哎呦”了一声,跳着脚向一旁躲了两步。 陈母瞪了他一眼说道:“别装了,我又没使劲儿!” 陈父憨笑两声,蹲坐在门槛上,问道:“我陈富贵的儿子,当然与其他家的娃儿不同了!” 陈母转身进去,取了张小凳子坐下,柔声说道:“我不是说这个,你有没有觉得儿子的气力特别大?干活不累?” 陈父想了想说道:“小伙子龙精虎猛,不很正常么?当年你刚嫁过来那会儿,我还不是整夜不睡觉?” 陈母拿眼剜了陈父一眼,低声骂道:“你这脑袋里还能不能装点正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不用你整夜不睡觉,你熬个半夜试试看?哪天不是沾枕头就睡,那呼噜打得都能防贼了。” 陈父脱了布鞋,摔打几下,瞥了眼捂着鼻子的陈母,又套在脚上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累么!” 陈母轻轻挥了挥飘过来的酸臭味儿,想了想说道:“你们男人啊,就是不细心,牛牛在地里跟你干活,你看他何时累过?” 陈父低头想了想说道:“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那是咱家娃儿力气大呗!” 陈母又说道:“那南山的山鸡兔子多不好抓,你看咱家牛牛,哪次去了是空手回来的?” 陈父随口说道:“我还以为是他下套子抓的呢!” 陈母白了陈父一眼说道:“那么好抓的话,还轮得到咱家牛牛?他爹,我觉得儿子有事儿瞒着咱们。” 陈父抓了抓头疑惑道:“他从小在咱们身边长大,有什么能瞒着咱们的?你瞎胡思乱想什么呢?以前你怎么不说?” 陈母起身给陈父倒了碗水,递了过去说道:“他爹,原本我也没太在意这事儿,可这次儿子送药与银子回来,这路我算了算,八十多里的路,儿子就这么跑回来,一点儿不喘也不累,收拾完东西就去追那好心人还银子去了,当时我没太在意,等儿子走了之后,我在那熬药的时候细想了一下才发觉,儿子好似就认定自己能追上那好心人,我可听他讲了,那商队可都是乘马车的。” 陈父沉默一会儿,抬头说道:“照你这么一说,我陈富贵的儿子倒是天赋异禀了,哈嘿嘿,哈哈哈!” 陈母看着在那发笑的陈父问道:“你又在那发什么神经?” 陈父说道:“我不笑难不能还哭?儿子有这般能耐,我当然高兴了,牛他娘,给我点儿钱,明日我去镇上打点酒回来,顺道过去打听打听儿子的下落。” 说完又从身上掏出一个破布袋子,扔给陈母说道:“我没儿子那本事,这里面是八十文钱,我这几日帮工攒的,原本要给你抓药用的,既然牛牛送钱回来了,你再多给我点,我再买些米回来,你身子弱,那些糟糠杂粮给我吃就行了。” 陈母接住陈父扔过来的钱袋子,解开绳子细细数了两遍,又扔了回来。 陈父接住之后抬头问道:“要买这么多么?” 陈母笑了笑说道:“米你多买些,酒你就买一口解解馋算了,你干活这么累,得多吃些好的,岁岁留下这银子咱先别动,万一他赚不上多少钱,咱们还得想着还给人家不是?” 陈父点了点头道:“也好!” 次日,陈父从镇上归来,米买了,却未打酒,陈母见陈父面色不喜,一打听才知道,陈父在镇上问了一圈,没打听到儿子的下落,只听得有人说见着一个少年背着包裹向东去了。 只怕儿子是追那个商队去了,陈富贵心中挂念儿子,也没了喝酒的心思,买了米便回来了。 此后陈父又抽空去了镇上两次,依然没打听到任何消息。 就这样,陈父惦念儿子惦念了一个来月,见儿子平安归来,不禁心中有些酸楚。 陈岁岁见爹爹眼圈有些泛红,心里也有些难受,把给陶先生买的酒轻轻地放在地上,解开腰上的葫芦,扒开塞子递了过去说道:“爹,给您买的!” 心心念儿子的陈父并未注意儿子手中所提之物,见其放下酒坛子,这才注意到儿子买了酒肉回来。 这时在后院的陈母听得动静也走到前院来,见是儿子平安归来,忙走到陈岁岁跟前,前前后后好好打量了一番,鼻子一酸,眼睛一红,轻声说道:“你这娃儿,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去镇上的么?你爹去寻你,却没打听到你的下落,可把娘担心坏了。” 陈岁岁想给母亲擦擦泪,可双手都被占着,这时陈父开口道:“你这婆娘,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不见你落泪,如今儿子平安归来了,大喜的事儿,你哭什么?” 说完接过陈岁岁递过来的葫芦,放在鼻下闻了闻笑道:“嗯,香,可比爹爹每次打的酒好多了。” 说完轻轻抿上一口,咂了咂嘴,把塞子盖上,感叹道:“就这一口,这半辈子的酒可都白喝了。” 陈岁岁看了看头发有些花白的父亲,抬头看了看天,努力不让眼中的泪留下来。 陈母自己抹了抹泪瞪了眼陈父道:“你知道个什么?牛牛不在家的时候,想也不能哭,不吉利!如今见儿子回来,这是高兴的哭。” 陈父嘿嘿笑道:“这个我知道,叫作喜极而泣,还是当年牛牛随陶先生读书的时候说给我听的。” 说到这,他看向陈岁岁说道:“牛牛,可想着给陶先生买东西了?” 陈岁岁指了指地上那坛子酒说道:“爹爹,这坛酒是给先生买的。” 陈母从儿子手中接过肉条,埋怨道:“割了这么多肉,可都花不少钱了,你这孩子,也不知道省着点,肉这么多,待会儿娘多做些,你给陶先生送一碗过去。” 陈岁岁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娘。” 陈父已经拎起了送给陶先生的那坛酒,封泥没开,已经可以闻到淡淡的酒香,他感叹道:“牛牛,这酒得不少钱吧,这味儿,真纯!” 陈母怼了陈父胳膊一下,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你是陶先生么?” 说完对着陈岁岁说道:“儿子,不错,咱做人不能忘本,从小到大,陶先生教了你这么多,你可要一直记着他的大恩大德。” 陈岁岁抿着嘴使劲点了点头。 陈父不服气道:“我怎么了?等我儿子有出息了,我一样喝这坛子中的好酒。” 说完看着陈岁岁说道:“儿子,爹喝什么样的酒不要紧,将来你喝的酒可一定要比爹喝的要强!” 这时陈母想起一事问道:“儿子,娘问你,那银子可是还了?” 陈岁岁点了点头道:“还了还了,娘,我这是遇见贵人了,那张公子收了我给他打下手,我随他去了武陵城,等他返回巴州,给我结了工钱,我这才回来。” “还了就好,不然这银子放在家中,娘亲这心里总是不安。” 说完她对着陈父说道:“他爹,别杵在这儿了,你俩快进去说话,儿子一定饿了,我赶紧去做饭。” 进了屋之后,陈岁岁大体跟父亲讲了讲自己这趟出门都干了什么,只不过他身份却变成普通的劳力与护卫。 至于元夕送给他的那柄短剑,则被他绑在了小腿上。 这柄剑暂时还是不让爹娘看见的好。 陈父听得瞠目结舌,连连拍着大腿说道:“牛牛,得亏你回来了,要不然爹知道了得吓坏了,这可是拿命换银子,这一路上得有多凶险?爹可听说过,那帮山贼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以后你可不能干这种差事了,这张公子也真是的,不过是从他那里借了些银子,竟然让你去干这么凶险的差事。” 陈岁岁摇了摇头说道:“爹爹,当初张公子愿意借我钱时可从未要求我去商队,是我后来找上人家,人家才愿意帮我的,爹爹,张公子是位好人,您可不能这么说人家。” 陈父叹道:“我也知道,爹不过是挂念你罢了。” 这时陈母进屋说道:“饭做好了,牛牛,你先吃完了再给陶先生送酒和肉去吧,这一路上你肯定饿了。” 陈岁岁想了想说道:“娘,我还是先给先生送去吧,不然待会儿肉该凉了。” 陈母点点头道:“也好,那你快去快回吧。” 这时陈父说道:“牛牛,我好像听说今日陶先生家里来了客人,看这天色,也该走了。” “客人?” 陈父说道:“前两日,有一男一女来咱们堡子打听人,我还见过,打听了两日,才确定找的是陶先生,你也知道,陶先生是从外面回来的,他学问那么高,有人来拜访也是正常。” 说完陈父啧啧道:“那一男一女穿的可真不赖,那男的还背了一张大弓,爹爹原本以为是打猎的,可看那衣着,恐怕是哪里的大人物。” 陈岁岁没由来的想起了那个叫安小刀的丫头,还有那位拉箭射死逗非之人。 陈岁岁拎着食盒与酒向着陶先生的宅子走去,远远地看见两个人从陶先生的宅子走了出来。 果然是她! 第九十章 隐 从陶隐宅子出来,佘睥龙抬头看了看天色,转头对安小刀说道:“小姐,天色不早了,咱们得快些回到龙江镇。” 安小刀满不在乎地说道:“龙哥哥,怕什么,龙江镇又不远,我记得咱们骑马过来不过用了小半个时辰。” 佘睥龙说道:“还是趁早些吧!” 安小刀甩甩手道:“那一会儿咱们快些骑,正好我也有点饿了,这穷山恶水的,也没什么好吃的。” 这时佘睥龙向陈岁岁走来的方向望去,刚好看见一个少年身影拐向一户人家。 佘睥龙眉头皱了皱,怎么会是他?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安小刀疑惑道:“龙哥哥,你在看什么?快走呀,陶老先生可不会留咱们吃饭,就他老人家那古怪脾气,我看要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咱俩早就被赶出来了。” 佘睥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咱们快走了吧。” 安小刀转头看了眼,却并未看到什么,便与佘睥龙向着村外走去。 陈岁岁见二人从陶先生的宅子出来,心念一闪,便拎着东西拐向一旁,不过他可以肯定,那个人一定是看见了自己。 堡子不大,不过是几十户人家,房前屋后都是路,拐到别人家房后绕了一段路的陈岁岁缓步走着,却在想这二人为何要过来寻找陶先生。 来到陶先生宅子门前,二人已经不见踪影,陈岁岁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陶先生的宅子从不插门,不过不用敲门而入的,在这陶家堡中,只有他陈岁岁一人有此殊荣。 用陶先生的话说,你见过谁回家还敲门的? 进了院子之后,陶先生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你小子总算回来了,快进屋来!” 陶先生人在卧房,屋内的油灯已经亮起,窗上映出陶先生的身影,陈岁岁应了一声便快步进屋,见到坐在桌子旁的陶隐,放下手中之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见过陶先生!” 陶隐眼睛一亮,站起身来摆摆手说道:“弄这些虚礼做什么?快把酒拎过来!” 陈岁岁将酒轻轻放在桌上,又打开食盒,端出娘亲烧好的肉,笑着说道:“我今日刚从外面归来,割了些肉,娘亲做好之后便给先生送过来一些,这酒是专门买给先生喝的。” 扫了眼桌子,半碟盐水花生,筷子搭在碟子上,桌上酒杯却是空的,陈岁岁拿起酒壶轻轻晃了晃,没有声音。 陶隐捋着胡须笑道:“岁岁,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先生这酒,刚好喝没了,若不是你带着酒来,只怕老头子今夜就要无眠喽!” 说完,已经坐好的陶隐拉过盛肉的碗,闻了闻便抓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入口中,细细嚼着,不住点头。 “你娘亲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岁岁啊,快去把酒提找来!” 陈岁岁见状一笑,忙转身去找,陶隐此时已揭开酒坛子的封泥,深嗅一口,双目微闭,随即捏起一粒花生放入口中。 捧起酒坛本欲就这么喝上一口,却又担心洒了出来,陶隐冲着外面喊道:“还没找到么?就在那边墙上挂着呢!” “找着了!” 应声的功夫,陈岁岁已推门进屋,来到桌前准备帮着先生打酒。 陶隐把酒提拿了过来说道:“这酒可得花不少银子吧,以先生现在这点家底儿,现在可不舍得买这种酒喽!” 陈岁岁腼腆一笑说道:“岁岁努力赚钱,买给先生喝就是。” 陶隐拿过白瓷小酒壶,将酒提放入酒坛子中打了两提灌入酒壶之中,想了想又打了半提,笑了笑对陈岁岁说道:“今日你回来高兴,又有这好菜,就多喝点!” 说完,陶隐将酒提在酒坛上空控了几下,待不再有酒水滴下,便将酒提倒过来对准自己,又控了几下。 待酒提之中残余酒水尽数滴入口中之后,陶隐将其放在桌上,拿过酒杯给自己倒酒。 陶隐从不让陈岁岁帮他倒酒。 自己倒酒,洒到桌上舔上一舔也是无妨,若是他人给倒洒了,可就真的是浪费了。 陈岁岁帮先生将酒坛子重新封好,陶隐拿着筷子冲着屋内一个角落指了指说道:“就放那里吧,以后我打酒还方便些,这坛子酒喝尽了,以后打来的散酒就放这个坛子中,也沾沾香气。” 陈岁岁抓了抓头说道:“先生这酒喝尽了,岁岁再给先生买来一坛就是了。” 陶隐头也不抬,正趴在桌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看有没有酒水溅出来,见桌面干净,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只倒了半杯酒的杯子,放在鼻子边轻嗅片刻,一饮而尽。 回味少顷,陶隐叹道:“好酒!好酒!老头子可有些年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说完抬头看了陈岁岁一眼,夹了块儿肉放入口中边嚼边说道:“岁岁,下次别买这么贵的酒了,给先生买一坛子尝尝鲜,解解馋就够了,等什么时候你能喝上这么好的酒了,再买给先生也不迟。” 陈岁岁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说些什么。 陶隐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买酒钱我知道你是凭着自己本事挣来的,先生也不问你去做了什么,不过这么快就归来了,想必还没有飞黄腾达,岁岁,这人呐,想吃好喝好没有错,不过要认清自己,这饭吃得才香,这酒便是掺了水也还是酒,就拿你爹爹来说,一辈子没喝过几次好酒,若是你把这坛酒摆在他面前,那他以后再喝那最便宜的酒水,是什么滋味?” 陶隐又一饮而尽之后,再吃了口肉说道:“岁岁,一时的享受谁都能做到,谁还不过个年了?可日子是细水长流的,孩子,先生已经再过不上那富贵日子了,这酒,能喝上一坛足矣!” 说到这,陶隐对着面露尴尬神色的陈岁岁笑了笑说道:“先生的话记在心里就可以,你的孝心先生也收下了,对了,你爹那里,你给买酒了么?” 陈岁岁点点头道:“先生,我给爹爹打了些上好的散酒。” 陶隐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孺子可教!看来方才是先生想多了!” 陈岁岁说道:“先生,家母还在等我吃饭,我明日再来拜访先生,有个问题还需要先生给岁岁解惑。” 陶隐摆了摆手说道:“快回去吧,别让你爹娘等着急了!” 陈岁岁走了之后,陶隐轻轻摇了摇头,那二人能找上门来,只怕自己这安宁日子也到头了。 陈岁岁快步向着家中走去,先生对那二人只字未提,看来明日还需自己主动问先生。 还有那武陵城的车三千,似乎好像看出了自己是陶先生的弟子,难道他也与陶先生相识么? 到了家中,陈母忙迎上了说道:“陶先生可还好?” 陈岁岁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还好,不过是越发清瘦了。” 陈母叹道:“陶先生是有大学问之人,早些年陶氏族长欲给先生说一门亲事,先生却执意不肯,还差点与族长翻脸,后来此事就此作罢,咱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兴许是陶先生看不上这乡妇村姑吧,只是如今老来膝下无后,倒是可怜得很。” 陈岁岁说道:“娘,我会努力的,照顾好你和爹爹,也能照顾好先生。” 这时陈父招呼道:“有什么话饭桌上来说吧,快来吃饭!” 陈岁岁“哎”了一声,与娘亲去了后院。 天刚擦黑,屋里要比院中暗上不少,一般农户人家为了省油,都是在院中吃完晚饭,再乘个凉,若是不急着做些针线活,油灯也就不点了。 小方桌中摆着一小盆肉,陈母又炒了两个青菜,木盆中盛了几个蒸好的馍。 陈岁岁一屁股坐下,夹了个馍放入碗中,不料陈父却说道:“把馍抓起来,爹给你倒碗酒。” 在陈岁岁愣神的功夫,陈父已经把陈岁岁的碗拿到自己面前,与自己的碗并放,却并未拿出装酒的葫芦,而是从小方桌下掏出用来装酒的陶制小酒壶每个碗都倒了大半碗。 陈岁岁把自己的碗端了回来,对着陈父说道:“爹,这酒您留着喝就行,我不喝了。” 收拾妥当的陈母坐了下来说道:“真是搞不懂你们男人,这酒有什么好喝的?” 陈岁岁对陈母说道:“娘,要不这碗酒你喝吧,你也尝尝!” 陈母笑了笑说道:“娘亲这辈子就喝过一回酒,以后再也没喝过,娘不怎么爱喝的。” 陈父已经端起了碗,小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对着陈岁岁说道:“牛牛,你快喝吧,陪爹多喝点儿。” 陈岁岁端起碗也喝了一口,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地看向陈父。 陈父笑了笑说道:“爹掺了点水,那会儿尝过一口了,爹也知足了,剩下的,爹就掺水喝,这酒味儿虽说淡些,不过香味儿还是有的,还能多喝两顿。” 陈岁岁想起了先生说过的话。 他买的这个酒原本就比他在武陵城中喝过的酒差上许多,如今再兑上水,在他陈岁岁看来,真的不是很好喝。 可陈父的表情却是很满足,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这发自内心的一种满足。 陈岁岁将碗中的酒一干而尽。 陈父一拍大腿,惋惜道:“你这孩子,酒怎么能这么喝呢?那还能喝出什么味儿来?你慢慢喝,得细品。” 陈岁岁咧嘴一笑说道:“爹爹,我怕辣,所以才大口喝的!” 陈父瞪了他一眼说道:“这酒怎么会辣呢?早知道爹就多掺点水了!” 说着一伸手道:“拿来,爹再给你倒上一碗!” 陈母瞪了陈父一眼说道:“儿子才喝酒,你就让他少喝点!” 说完对着陈岁岁说道:“牛牛,快吃肉,尝尝这肉烧得怎么样?对了,陶先生可是尝了?他怎么说?” 陈岁岁夹了块儿肉放入口中,还是自己最熟悉与盼望的味道,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两口的烧肉,便是在武陵城中吃过各种佳肴的他,依然觉得娘亲做的这道烧肉,最香! 大口嚼着,他点头说道:“陶先生吃了,夸赞娘的手艺是真的好!” 陈母会心一笑。 陶先生都说好吃,那自己做得一定好吃,想到这里,她拿起一个馍从中掰开,夹了两块儿肉放在里面,递给已经又给陈岁岁倒了一碗酒的陈父,瞪了他一眼。 陈父接过馍,咬了一大口,不住点头。 娃儿他娘的手艺,当真是没得说,便是家中只有些粗粮,她也变着花的给做些吃的,不像有些人家,上顿下顿一个样。 端起自己的碗,他却没喝,递给陈母说道:“他娘,你也尝上一口,儿子买的酒,就是香,葫芦里的劲儿大,你喝这个正好!” 陈母看了眼笑嘻嘻的陈岁岁,白了陈父一眼,却接过碗浅浅的抿了一小口,随后点头道:“嗯~确实挺好喝的,比咱俩结婚的时候那酒还好喝!” 陈父没有接过陈母递回来的碗,而是劝道:“再喝上一口,我这酒壶里还不少呢!” 陈母双手捧着碗,又慢慢地喝了一口,把碗放回陈父身前桌上,用手背轻轻擦了擦嘴说道:“不喝了,再喝就多了!” 陈父看着面色有些微红的陈母笑道:“这女人,还真是没酒量!” 说完看着陈岁岁说道:“儿子,你多喝些,爹听说有本事的人都能喝,你看那陶先生的酒,何曾断过?” 陈岁岁笑着点了点头,喝下了碗中之酒。 饭后,一家人在后院乘凉闲聊,陈岁岁又给娘亲讲了一遍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最后掏出钱袋子交给陈母。 思来想去,陈岁岁还是把所有银子都交给了娘亲。 沉甸甸的在手上,本以为袋子中装的是铜钱的陈母一打开惊得说不出话来,陈父凑了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却因天黑看得不太清楚,便欲伸手去掏,却被陈母打了下手背。 陈父讪讪一笑,低声说道:“你看你,我又不拿,还不许我看看了?” 陈母却看向陈岁岁问道:“牛牛,你跟娘说实话,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银子?” 陈母轻轻踢了陈父一脚,低声说道:“你小点声,别让人听了去!” 说完把手中的钱袋子递了过去。 伸手在袋子中摸了摸,陈父倒吸一口冷气,也看向陈岁岁说道:“儿子,虽说你干得这个差事凶险,可我听你说了,这一路上,你也没出过什么大力的,那张公子为人虽然慷慨,可毕竟是个生意人,不可能花这么多钱雇人吧!” 陈岁岁知道自己瞒不住爹娘,便对二位双亲说道:“爹,娘,这银子确实是张公子给结的工钱,孩儿也的确是做的护卫,只不过比普通护卫要厉害些的那种。” 陈母看了眼陈父。 陈父轻声问道:“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爹娘?” 陈岁岁不知如何作答。 陈母却起身说道:“不早了,儿子奔波了这么久,得早些歇着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陈父站起身来,捶捶腰说道:“别说儿子了,我这忙了一日,也累了,牛牛,你也早些睡吧!” 陈岁岁点了点头,起身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 躺在木板床上,陈岁岁却是无眠,看来明日见到先生,还得问问先生,究竟能不能对爹娘说,若是连爹娘都不能说,他学了这些武艺又能做什么用? 鸡叫天明,天刚亮,习惯了早起的农人开始了一日的忙碌,陈父拎着镰刀出了家门,而陈母在陈岁岁的屋门前听了听之后,也拿着农具去了田间。 陈岁岁早就醒了。 待爹娘走出家门后,他起了床,去厨房看了眼,陈母已经淘好了米放入锅中,待会儿会提前回来烧饭,再送入田间。 农忙时刻,朝食一般都是在田间吃完的。 厨房横梁上吊着一条肉,是他割回来的那块肉,陈母只做了一半,另一半拍了些盐,用烟熏了,挂了起来,留到过节再吃。 陈岁岁舀了瓢凉水,洗过脸之后,他也出了家门,向着陶先生家走去。 推开门,陶隐正在院中打拳,见陈岁岁走了进来,收了手笑道:“你这小子,就这么想先生么?这天刚亮就跑过来了!” 陈岁岁将门关上,坐在院中石凳上,从小腿上抽出自己那柄剑放在石桌上。 陶隐抓起这柄剑,拔剑出鞘,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口说道:“比一般的剑要强上一些,却是短了不少,不过倒是挺适合我教你的功夫,这剑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陈岁岁说道:“朋友送的!” 陶隐归剑入鞘,坐在陈岁岁对面,把剑放在桌上说道:“这剑虽说算不上精品,可也得花上不少银子,能换几十坛你给我买的那酒了,你何时交了这么有钱的朋友了?” 陈岁岁答道:“就是这次,先生,我这次出去,是用您交给我的功夫赚来的银子,可我不知道该如何跟我爹娘去说。” 陶隐闻言,沉默片刻说道:“那你就告诉你爹娘,是先生教了你一些功夫就是了,至于先生教了你什么样的功夫,想必你就算细说了,他们也未必会懂,另外,就告诉你爹娘,这是我家传的功夫,老夫膝下无子,不愿一身所学后继无人,便教给了你。” 陈岁岁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你还有我!” 陶隐捋了捋胡须笑道:“我知道的!” 陈岁岁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二人,便问道:“先生,昨日我来的时候,见一男一女从宅子走出,是先生的客人么?” 陶隐皱了皱眉说道:“哪有空手上门的客人?连酒都没拎,还说来拜访老夫,若不是看在他们家中长辈的面子上,老夫早把他俩赶出去了!” 陈岁岁一愣,开口问道:“先生认识他们?” 陶隐叹了口气道:“躲来躲去,终是躲不过,先生的清净日子只怕要到头了!” 陈岁岁不解,疑惑地望向陶隐。 陶隐摇了摇头说道:“岁岁,有些老故事,先生就不讲给你听了,至于先生教你的功夫,你该用就用,只要为人正大光明,没什么好隐瞒的,至于你的师承来历,你便是不说,也无碍,这天下能人异士多的是,胡诌一个就是了。” .陈岁岁犹豫了片刻说道:“先生,昨日来到你家中那二人,我曾见过,他们也应该记得我。” “什么?” 陶隐闻言惊起。  第九十一章 桃花源 陈岁岁站起身来,看向陶隐问道:“先生,怎么了?” 陶隐摆摆手示意陈岁岁坐下,随后自己也坐了下来,缓缓开口说道:“这二人身份不俗,尤其是那位安家小姐,岁岁,你是如何见过他们二人的?” 陈岁岁便简要的说了下自己受雇于张家商队,又把牛角山发生的事大体讲述了一番。 听陈岁岁说完之后,陶隐沉吟片刻说道:“倒是个顽劣的小丫头,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当那山贼,不过听你方才所说,那牛角山的山贼都消失了,看来是这二人所为了,这倒是做了件有功德之事。” 说完陶隐看向陈岁岁问道:“这么说来,送你这柄短剑的那个少年是个高手了?” 陈岁岁点了点头道:“他叫元夕,武功应该比我厉害不少!” 陶隐眉头一挑,自己这弟子倒是谦虚。 随即笑呵呵问道:“厉害不少?你们交过手了?” 陈岁岁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与元大哥切磋过,虽说是平手收场,可我能感觉的到,是元大哥留手了。” 说完他嘿嘿一笑,对着陶隐说道:“先生,是岁岁学艺不精了。” 陶隐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这叫元夕的少年只怕有名师指点,那佘睥龙来时我仔细观察过他,气息悠长,步履沉稳,而他身上背的那张弓,也不是普通的弓,那元夕能如此避箭,还能以之反击,其对敌之胆识,眼力,身法,内力皆数上乘。” 陈岁岁笑着说道:“嗯,我也这么觉得,元大哥还会一种指法,据说是他自己所创,名为惊雀指,先生,元大哥这指法可是厉害的很?” “哦?有何厉害之处?” 陶隐对这少年也生了一些兴趣。 陈岁岁四处打量了一下,从树下捡起一颗石子,随后屈指一弹。 咧嘴笑了一下,他笑嘻嘻地说道:“就是这种弹石子的功夫,却不像我这般没有准头,并且元大哥对力道的控制也是极其细微,好像一颗石子在他手中便可随心所欲。” 陶隐点点头道:“倒是一门高深的暗器手法,也有人也修炼这种暗器功夫,不过专门练这种功夫的人还是不多,因为暗器多是以出其不意致胜,当面对敌能以此取胜的机会很小,不过这元夕能练得这手功夫,还不耽误拳脚功夫,倒是厉害得很,其师定是位绝顶高手。” 陈岁岁想起那名叫佘睥龙之人,便问向陶隐:“先生,昨日来拜访您的这二人是谁?” 陶隐叹了口气说道:“那名叫安小刀的小丫头,其父正是咱们荆州文臣第一人安修安大人,若是咱们荆州自立天下,这位安大人那就是相国大人。至于那位佘睥龙,师承先生不知,却是咱们荆州兵马副帅盛录浩麾下一位统领。” 陈岁岁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先生,那依您所言,这二人都是达官贵人了,却又如何找到您的?难道您与他们长辈有旧?” 陶隐摇了摇头道:“却无此事,他们寻得我来,是因为先生的一篇文章,这文章先生也给你读过,就是那篇《桃花源记》。” “《桃花源记》?” 陈岁岁突然想起车三千来。 陶隐站起身来,背着手在院中踱步,轻声说道:“对,这篇文章关系到先生的一个秘密,我以前从未与你提起,岁岁,我膝下无儿,如今只有你这么一个传人,这秘密就说与你听吧。” 陈岁岁抬头看了看天色,在二人闲聊的功夫,日已东升,初晨之光已射入小院门楣之上,他站起身来说道:“先生,岁岁先去烧些水,给您沏点茶。” 陶隐点了点头道:“也好,顺便把饭食也帮先生热一下吧,昨日你端过来的肉还有半碗,还有半个馒头,花生昨日先生吃光了,你再帮先生煮上一把。” 不一会儿的功夫,炊烟袅袅升起,水开之后,陈岁岁沏好了茶,放在院中石桌之上,又端来木盆兑好了温水,端过去给陶先生洗脸用。 陶先生擦了把脸,又用清茶漱了漱口,便坐在石凳上等着陈岁岁。 煮好花生米之后,陈岁岁把剩饭剩菜放入锅中,盖好锅盖,添了把柴,拍了拍手走到院中说道:“先生,这饭一会儿就热好了!” 陶隐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 陈岁岁坐在陶隐对面,双手杵着下巴,等着先生开口。 一杯清茶入喉,觉得浑身清爽的陶隐开了口,“岁岁,这篇桃花源记就是先生在桃花源中所作。” 陈岁岁吃惊道:“先生,您的意思是,确有桃花源此地?您就是那个打鱼人?” 陶隐笑了笑点点头道:“这做文章么,未必都是要写真的,况且先生并不想他人知晓此地,因为文中亦有虚言。当年先生也是误打误撞的进入桃花源中,在里面待了一月又余,后来被桃花源中人送出之后,就再未去过。而这篇桃花源记则是在桃花源中所著,至于文章最后两句,则是先生从桃花源出来之后所加。” 陈岁岁想了想问道:“先生,那刘子骥是谁?” 陶隐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感叹道:“他是我远房表亲,与先生私交甚好,我俩常去游山玩水,不过那次误入桃花源却是先生独自一人出行。” 说到这里,陶隐摇了摇头道:“岁岁,保守秘密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情,先生对所著这篇文章,甚是喜爱,为了能流传于世,便在其中夹杂了许多虚言,让人读了便觉得这是假的,此事也得到了桃花源中的主事人的首肯。可终究有人深信不疑,比如我那位远方表亲,不过他多次寻访未果,就此作罢,可我二人饮酒,我酒后失言,告诉其真,他便将我的这篇文章宣扬出去,逢人便说其真,却遭人嗤笑,他心有不服,欲让我为之证实。” 陈岁岁见陶先生突然不语,却又急着知晓后面发生的事,便小声问道:“先生,那后来呢?” 陶隐叹了口气道:“后来,我那位堂兄疯了,得了心疾,早在十年前就离开了人世。想到他,先生心中有愧,可我不能为了他一人而不坚守这个秘密,当时我曾言辞凿凿,说此事非虚,也带领官府中人去四下寻找,却如文中所述,未果。” 陈岁岁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有了先生此举,真的就变成假的了,只怕先生也背上了一些骂名吧。” 陶隐笑了笑说道:“骂名也好,美名也罢,不过是个虚名罢了,我性子耿直,不适合身在官场,所以几番周折之后,先生毅然挂印辞官,回到这陶家堡,过些闲云野鹤的日子,好在有你,让先生的晚年还有些意思。” 陈岁岁站起身来,去了厨房,揭开锅盖,一阵水汽过后,他从锅中端出两个饭碗放在托盘上,又把煮好的花生放在上面,端了出去问道:“先生,是在这里吃么?” 陶隐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去屋里把先生的酒壶拿来,里面还有少半壶,早上就喝这么些吧!” 拿来了酒壶与酒盅,陶隐自己倒上一杯,轻饮一口,夹起一粒花生放入口中,细细嚼着。 陈岁岁问道:“先生,那安姑娘与佘统领来找先生做什么?桃花源的事不早就过去了么?” 陶隐边吃边说道:“他二人来此却只是登门拜访,顺便提及了那篇桃花源记,岁岁,你说她二人千里迢迢来到咱们陶家堡,就为了拜访一下我这个糟老头子?” 陈岁岁笑着说道:“先生可不是糟老头子!” 陶隐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会儿可不用你来拍先生的马屁。” 既然陶隐说过,他这篇《桃花源记》已经流传出去,那车三千能知晓也是在情理之中,可当时车三千突然当着陈岁岁的面提起这篇文章,意图很明显,他似乎看出来陈岁岁与陶隐有着某种关系。 陈岁岁犹豫了片刻,抬头问道:“先生,我在武陵城中遇到一个人,他叫车三千,您认得此人么?” 陶隐沉思片刻说道:“并未听过此人,怎么了?” 陈岁岁道:“此人是武陵城之中一个叫做无敌神拳帮的帮派之主。” 听到无敌神拳帮这个名字之后,陶隐笑了一下。 陈岁岁没有注意先生的表情,接着讲述在无敌神拳帮发生的事情。 当听得陈岁岁说起那五毒酒的时候,陶隐忍不住问道:“岁岁,那酒,味道如何?” 陈岁岁想了想说道:“比起桃花酿,却是另外一番滋味儿,我也不太懂,不难喝就是了。” 陶隐看着陈岁岁那欠揍的模样,摇头叹道:“鲸吞牛饮,暴殄天物,酒是这么喝的么?难道喝酒就是为了大口灌进去,再费力吐出来?” 陈岁岁小声嘀咕道:“我可没吐。” 陶隐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命好,连桃花酿都喝过了,只怕先生壶中这酒,你都瞧不上眼了吧。” 陈岁岁想起了爹爹那掺了水的散酒。 他轻声说道:“先生,这酒对岁岁来说都是一个样的,没有好与坏,喝了也就喝了,不喝也就不喝。” 陶隐摇了摇头说道:“再过十年,你再说这句话也不晚,有道是初饮不知酒为何,再饮已是买醉人。” 陈岁岁看着先生神态,突然有些莫名的心酸。爹爹总是羡慕先生顿顿有酒喝,可他觉得,爹爹喝上酒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是舒展开的,而先生喝了酒之后,话好似更多,叹气的次数,同样更多。 小时候他曾问过爹爹,这酒真的好喝么?当时爹爹告诉他,好不好喝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酒啊,不容易喝。 陈岁岁看着盛肉的碗已见底,笑着说道:“先生,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先挣馒头再挣肉,至于这酒,以后再说,此前喝酒,还是有元大哥小非他们在身边,不知怎的就喝得很痛快,很高兴了。” 陶隐笑眯眯说道:“这叫酒逢知己千杯少,岁岁,先生原谅你糟蹋酒了,这酒啊,本来就是助兴之物,用来消愁……” 陶隐摇了摇头,低声道:“却是不好啊~” 陈岁岁不知如何劝解似乎有些醉意的先生,只好继续讲述在无敌神拳帮发生之事。 当陈岁岁说起与车三千交手经过的时候,陶隐听得很仔细,随后点评道:“你这平手倒是来得取巧,真要是生死相博,只怕你会落得下风。” 说到这里,陶先生夹起一颗花生放入口中笑道:“若是打不过跑就是了,岁岁,你要记住了,盲目对敌非明智之举。” 陈岁岁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当陈岁岁讲到车三千对陈岁岁说过那些话,以及提起这篇《桃花源记》的时候,陶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你说他叫车三千?” 陈岁岁点了点头。 陶隐想了想说道:“只怕车三千并非此人本名,听得他话中之意,似乎知道你与我的关系,难道他是桃花源里的人?只是,不应该的……” 听得一头雾水的陈岁岁问道:“先生,什么不应该啊?” 陶隐晃了晃酒壶说道:“我吃完了,你去把碗洗了,然后带回去吧,等你有空来了,先生再给你讲个故事。” 陈岁岁悻悻然起身拾掇碗筷。 —————————————— 安小刀伸了伸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噘着嘴,自己轻轻锤了捶后背,这床可真硬,就是嘱咐掌柜的多加了床褥子,可还是硌得自己浑身不舒服。 推开窗子,安小刀看向窗外。 习惯早起的佘睥龙已经在院子中练拳了,听得窗户打开,他抬头望去,冲着安小刀点了点头。 安小刀冲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做了个鬼脸,结果却换来佘睥龙那比哭还难看的笑。 安小刀召唤伙计给打了温水,梳洗完之后,佘睥龙已经点好了早餐,等着她来吃。 看了眼桌子上的饭食,安小刀撅着嘴说道:“天天吃这个,天天吃这个,就不能换换样么?” 佘睥龙没有理会安小刀,抓起一个馒头,慢条斯理地吃着。 安小刀见状,气呼呼说道:“龙哥哥,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么?你这样,表姐可是不会喜欢你的。” 佘睥龙看了一眼安小刀,喝了口碗中的稀饭,淡淡说道:“食不言~” 安小刀瞪了佘睥龙一眼,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接过咬得太大口了,却把自己噎得够呛,夹起一根佐餐的小咸菜,放入鼓鼓囊囊的口中,她使劲嚼了几口才咽了下去,随后,忙不迭的再喝上一口稀饭。 佘睥龙瞥了安小刀一眼。 安小刀知道佘睥龙这眼神的意思,是在嘲笑自己一点都不淑女。 可她安小刀就是做不来表姐盛樱那样子,明明姑父是个武将,结果表姐却生的文文弱弱的,说话温声细语,吃起饭来能急死个人。 安小刀看着手中半个馒头,揪下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儿,慢慢送入口中,轻轻嚼着,又抓起筷子,想了想收回支在椅子上的大腿,端坐了一下身子。 那么点儿馒头在口中没有一点存在感,安小刀手持筷子从碗中夹出几个米粒儿送入口中。 佘睥龙嘴角抽搐了一下,被安小刀见到,她笑嘻嘻问道:“龙哥哥,是不是你也看不下去了?就这么吃饭,还没吃饱,人先饿死了。” 佘睥龙摇了摇头,看着已经将馒头穿在筷子上的安小刀叹了口气,这安大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呢? “盛樱姑娘吃饭可不是你这般。” 安小刀撇了撇嘴道:“怎么不是了?还不是数着米粒吃饭,磨磨蹭蹭的,还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佘睥龙冷笑道:“她那是优雅,你可学不出来!” 安小刀对佘睥龙怒目而视,佘睥龙装作视而不见,淡淡说道:“吃得慢了,可就没了哈!” 安小刀扫了眼盘子,还有一个馒头,便快速将馒头抓在手中,咬了一口放回盘中得意地说道:“哼哼,这是我的了。” 佘睥龙莞尔一笑,每次都说不好吃,每次却依然吃那么多,看小姐这瘦小的身子,这粮食都吃哪里去了呢? 呼呼地喝着稀饭,安小刀问道:“龙哥哥,咱们回襄阳吧,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爹爹非把我腿打折了不可。” 佘睥龙点点头道:“是该回去了!” 碗中稀饭已经喝尽,安小刀手中的馒头也只剩下半个,她心有不甘地说道:“那老头儿脾气真古怪,我说了那么多好话,他只是在那里打哈哈,害的本姑娘说得口干舌燥的却无功而返。” 已放下筷子的佘睥龙沉吟一下说道:“小姐,你确定这位陶先生当真去过桃花源么?我查过卷宗,十多年前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最终也没个结果,那刘子骥疯疯癫癫的,会不会当真如陶先生所说,是自己臆想捏造的?” 安小刀嘴角一扬,低声说道:“龙哥哥,此事我爹爹追查很久了,翻阅了不少典籍,只怕是真的。” 佘睥龙剑眉微竖道:“那大人为何不?” “把陶先生抓起来?还是请到府上细细询问?” 安小刀摇了摇头说道:“龙哥哥,没有陶先生带路,我们是找不到桃花源的。再说了,咱们哪能随便拿人呢?” 佘睥龙不解道:“小姐,安大人找那桃花源做什么?” 安小刀展眉一笑,轻轻说道:“就不告诉你!” 哼!  第九十二章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陈岁岁带着自家的碗回了家,这碗虽说值不上几个钱,却都是娘亲的宝贝。 陶先生的故事才讲了一半,意犹未尽的陈岁岁腹诽了先生几句,不过是祝愿先生吃花生米夹不上来,倒酒多往桌子上洒了几滴的话罢了。 尊师重道这四个字,陈岁岁还是很懂的。 遥望家中炊烟已经升起,陈岁岁知道是娘亲从田间归来了,便加快了步子。 推开院门,陈岁岁直接去了厨房,陈母见其拿着一个空碗归来,用小拇指拨了拨散乱的几根头发,笑着说道:“怎么这么早就去打扰陶先生?” 陈岁岁笑着说道:“娘,没事儿,先生起得早,这都用过早饭了,这不,我把咱家碗拿回来了。” 陈母接碗在手,正反看了两眼,随手放回碗柜里,继续忙着手中的活计,嘴上说道:“昨日你给娘亲的银子不少,娘怕放在家中丢了,一直揣着身上,我一会儿给你些,你再去镇上割些肉回来,娘多做些熏腊肉给陶先生送过去。” 从锅中端出做好的饭,陈母拍了拍衣襟转头对着陈岁岁说道:“我一会儿把饭送到田里,与你爹一起吃,你这就吃吧,吃饱了就去镇里,早些去割来的肉能新鲜一些,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咱做人不能忘本,以后你要记得,一定不能忘了陶先生的大恩大德,” 手中突然有了这么多银子,陈父陈母一夜也没睡个安稳,钱袋子就一直在陈母手中攥着,早起去田间耕作的时候,银子也是贴身携带。 夜里,睡不着的二人琢磨了许久,最后一致认定,自家儿子一定是跟陶先生学到什么厉害的本事。 陈岁岁盛了碗米粥,就着小咸菜吃着,陈母见状拿起一个馍递了过去说道:“别光吃稀的,你这岁数,得多吃些。” 陈岁岁想了想,接过馍咬了起来。 陈母把钱袋子掏了出来,捡出一小块儿碎银子递给陈岁岁说道:“吃完就去吧,娘去给你爹送饭去了。” 陈岁岁放下碗,咬着馍接过娘亲递过来的银子,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娘,其实,我……” 陈母笑了笑说道:“儿子,你不用说了,爹娘心里明白,你也大了,很多事自己能自己做主了,不过你千万要记得,别觉得自己本事大了,就去招惹别人,咱们是小户人家,一辈子不过是求个吃饱穿暖,平平安安的。” 陈岁岁点了点头。 陈母笑了笑,拎起装好的食盒,对陈岁岁说道:“儿子,娘去田里了,吃完碗就放那,等娘回来时一起刷就是了。” 放下碗筷,陈岁岁想打些水把碗筷洗了,想了想娘亲的叮嘱,便收拾好碗筷,放在灶台边上,起身走向门外。 陈岁岁心中明白,爹娘应该是猜出了些事情。陈母那一席话,让陈岁岁心中轻松不少。 看了眼握在掌心的银子,陈岁岁一笑,走出家门。 安小刀瞥了眼佘睥龙,见其还是阴沉个脸,便嬉笑道:“龙哥哥,你这人也忒小气了,不就是没告诉你嘛,至于这么大火气嘛?” 佘睥龙冷冷说道:“小姐,这饭也吃了,茶也喝了一壶了,咱们上路吧!” 安小刀冲着佘睥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佘睥龙把脸转向一旁。 安小刀嘟着嘴道:“好啦好啦,走啦,这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了,关于那件事,路上的时候我再与你细说就是了,你这人,可真是死脑筋,看不出来本小姐是在跟你开玩笑嘛!” 佘睥龙转头看了眼安小刀,面无表情说道:“看出来了!” 安小刀一瞪眼,哼了一声说道:“龙哥哥,你这样,表姐可是不会喜欢的。” 佘睥龙面皮微动,随即冷笑一声说道:“小姐说笑了!” 安小刀冲着佘睥龙一龇牙,站起身来背着手说道:“走吧!” 佘睥龙招呼伙计,扔给伙计几文钱,让其把马牵出来,便背起包裹出了店门,在院中等候。 安小刀抓起自己的小包裹也跟着走了出去。 二人牵着马走出了客栈,佘睥龙低声说道:“小姐,既然决定回襄阳,咱们就快些走,不在路上耽搁了,要不咱们换一辆马车?” 安小刀撇了撇嘴道:“瞧不起谁呢?本姑娘这骑马的本事可是在我姑父的大营中学会的。” 佘睥龙抬头看天。 安小刀会骑马不假,可这一路上,骑上一会儿就停下来,喊着腿疼屁股痛的,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安小刀有点心虚地看着佘睥龙,低声说道:“龙哥哥,这次我尽量快些就是了,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好没意思的。” 伙计把马牵了出来,二人接过缰绳,牵着马走出了客栈,安小刀深吸一口气道:“龙哥哥,在这小镇里,咱们骑马就不大合适了,等出了这龙江镇,我保证,绝不拖你后腿,咱们快马加鞭赶回襄阳。” 佘睥龙想了想刚才安小刀吃了那么多,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希望你说话算话吧!” 安小刀嘻嘻一笑,便牵着马四处打量,却见不远处的肉铺摊前有个熟悉的身影。 佘睥龙也是眉头一皱,怎么今日又撞见这少年了? 安小刀看了佘睥龙一眼,佘睥龙低声说道:“小姐,要不我去上前盘问一下吧。” 安小刀随手把缰绳甩给佘睥龙,头也不回地说道:“就你那臭脾气,只怕两句话就打起来了。” 佘睥龙牵着两匹马在那等着,远远地看着小姐走向那个正在买肉的少年。 肉铺的老板熟练地割着肉,又用草绳捆好,称好之后递了过来,陈岁岁接过肉将碎银子递了过去,肉铺老板一看,堆笑说道:“客官得稍等下,我这就去找钱。” 陈岁岁点了点头,在肉摊前等候,百无聊赖的他四下处看看,却见安小刀冲着自己走了过来。 不知为何自己心跳有些加快,陈岁岁立刻转过头来,心中默念,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喂,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岁岁转头看向笑眯眯的安小刀,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这里了?” 安小刀瞪了他一眼说道:“看你长得挺精神的,怎么说起话来这般?我记得那日你不是这样啊!” 陈岁岁又偷瞄了一眼安小刀,觉得这个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小姑娘长得可真白,这么一想之后,他便想起临行前成是非对他说过的话,心不知怎的就跳得更快了。 嗓子有点发干,他刚欲张嘴,正巧肉铺老板出来了,对着陈岁岁憨笑道:“客官,小店没有银子,只好找给您铜钱了。” 说完递过来一个布袋子,里面是沉甸甸的铜钱。 陈岁岁接过袋子,打开一看,仔细数了数沾满油的铜钱,数好之后对着老板笑着说道:“怎么还多找了五文?” 肉铺老板憨笑道:“客官买了这么多肉,又拿的银子结账,多找几文钱是应该的。” 陈岁岁扎好钱袋子笑道:“那谢过老板了。” 装好钱袋子,拎起肉陈岁岁转身就走,安小刀见状忙追上前去说道:“哎~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不声不响地转头就走了?” 陈岁岁站在街中看了看安小刀说道:“我买完东西了,不回家还做什么?安姑娘,你还有事?” 安小刀盯着陈岁岁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两个人呢?” 陈岁岁反问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安小刀气得一跺脚道:“你?哼!” 陈岁岁见状,反倒不紧张了,看了眼脸都气红了的安小刀说道:“我叫陈岁岁,家就住在这附近,至于我那两位兄弟,都是巴州人氏。” “哦~” 安小刀有些失望,其实她是想再对那个少年说一声对不起的。 见安小刀落寞的神情,陈岁岁好奇道:“安姑娘可有事?我与两位兄弟分别的时候,两位兄弟曾言,已经原谅姑娘了,不过我不敢只身去那牛角山,却未曾想在这里遇见姑娘。” 安小刀眼神一亮,随即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肯定是骗我的,要不然刚才你怎么不说,还转头就要走。” 陈岁岁心想,以后见到见不到还两说呢,有些话自然不必说了,再说了,小非那句玩笑话自己可没本事去做啊。 这时佘睥龙牵着马走了过来,对着陈岁岁点了点头,冷声说道:“佘某若是没看错的话,兄台应是家住陶家堡了。” 陈岁岁不愿看佘睥龙那副目中无人的嘴脸,只是冲其点了点头之后便转头看向别处说道:“你眼力不错。” “陶家堡?你住在陶家堡?那我怎么没见到你?” 安小刀转头看向佘睥龙问道:“龙哥哥,你什么时候见过陈公子了?” 又听有人叫自己“陈公子”,还是眼前这位可爱的姑娘叫的,陈岁岁的脸又觉得有些发烫,装作若无其事的扫了安小刀一眼,却并未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心里却又有些空落落的。 佘睥龙没有注意到陈岁岁的神态,低着头看向安小刀说道:“昨天!” 看着安小刀又在咬牙切齿,佘睥龙又补了一句“从陶先生家中出来的时候。” 说完之后,佘睥龙突然看向陈岁岁问道:“陈公子可认识陶先生?” “啊?我?你是说陶先生?” 突然被问及,陈岁岁有点慌乱,因为他与陶先生的关系确实非比寻常。 佘睥龙瞳孔一缩。 陈岁岁吸了一口气,看了眼佘睥龙说道:“你这话问的,跟那烂水塘一样!” 安小刀瞪大眼睛一脸好奇道:“陈公子,此话怎讲?” 陈岁岁脸一红说道:“叫我陈岁岁就行了!” 随后嘿嘿一笑道:“好多鱼(余)呗,那陶先生是我们堡子里的人,你说我能不认识么?” 佘睥龙嘴角一扬,却被安小刀见到,嬉笑道:“龙哥哥,你这人倒是有意思的很,该笑的时候你不笑,不该笑的时候你却笑了。” 佘睥龙把缰绳递向安小刀说道:“小姐,该上路了!” 安小刀本欲与陈岁岁多聊上几句的,闻言,一脸不情愿地接过缰绳对着陈岁岁说道:“陈岁岁…大哥,以后有机会,去襄阳城找我玩儿呀!” 佘睥龙看了安小刀一眼,随后冲着陈岁岁点了点头,算是辞行示意了。 陈岁岁没想到安小刀还唤了自己一声“大哥”,有些不好意思,略有些扭捏说道:“好!” 只说了声“好”,却不是“再见”,因为他陈岁岁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与这位出身高贵的姑娘再见,虽然他很盼着能再见到她。 看着二人的身影,陈岁岁怔怔出神,却见安小刀回过头来,冲着他摆了摆手。 陈岁岁眼睛眨了眨,心又开始突突起来,抬起左手,冲着那笑如山花般的姑娘轻轻地挥了挥手,喃喃道:“再见!” 佘睥龙问道:“怎么?安小姐是想交个朋友了?” 安小刀没有听出佘睥龙话中之意,吐了吐舌头说道:“那天他们三人,就他没那么凶,剩下那两个,那眼神能把人给吃了。” 佘睥龙冷笑一声说道:“因为那条狗不是他养的。” 安小刀不服气道:“我看未必,他一定是折服于本姑娘的花容月貌,被本小姐气质所迷倒,才不忍出言伤害我的。” 佘睥龙转头看向远处,却是不想让安小刀看见自己的笑容。 不过看那少年神情,倒是与自己看盛樱姑娘的眼神有些相似。 想到这里,佘睥龙又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爱慕盛樱姑娘已是痴心,那小子,只怕是妄想了。 只是他这一身功夫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 陈岁岁提着肉回到家中,陈母没有下田,而是在准备制作熏肉的材料。 把肉递给娘亲之后,陈岁岁又掏出钱袋子递了过去说道:“娘,那肉摊老板找了不少铜钱,都在这里了。” 陈母看了看陈岁岁买来的肉,点了点头道:“这肉不错,很新鲜,膘也很厚,果然还是去得早些好!” 把肉放在案板上,陈母用围裙擦了擦手,接过钱袋子小声说道:“娘给你的银子已经是最小块儿的了,这么大块儿银子都能买一头猪了,咱们寻常百姓买些肉哪里会用银子结账的?找回这么多铜钱也好,省着娘亲发愁这银子怎么花。” 说完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钱袋子,解开装满铜钱的袋子取出一半铜钱装好,然后把袋子递给陈岁岁说道:“儿子,你也不小了,这些钱你装着。” 陈岁岁连连摆手道:“娘,我要钱做什么,您快收起来吧。” 陈母往他怀中一塞,白了他一眼,边仔细系好自己的钱袋子边说道:“快装起来,以后陶先生那里缺了什么,你自己看着给添些就是了。” 陈岁岁想了想便系好钱袋子揣入怀中。 随后陈母说道:“你这身衣服是那张老板给你置办的吧,娘亲看料子不错,要不你先换下来搁着,等出远门了再换上,也好有件体面的衣裳穿。” 陈岁岁笑着说道:“娘,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换!” 陈母已经开始处理案板上的肉了,随口说道:“快去吧,一会儿过来给娘帮忙。” 陈岁岁提着一条熏过的猪肉走出家门,向着陶先生家走去,陈母叮嘱他一定要悬挂在灶台上方的屋脊上。 到了陶先生的家中之后,与在院中捧书的陶先生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去了厨房。 看着陈岁岁提着那条肉,陶先生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 虽然自己收这个弟子并未收取束脩之礼,可自己这口福反而更多,乌鸟反哺,莫不如是也。 陈岁岁挂好了肉走出厨房,坐在陶隐对面,笑着说道:“先生,这肉先别急着吃,熏个把月之后,滋味儿会越来越好。” 想了想他接着说道:“先生若是口淡,我就去山中打些山鸡野兔来给给先生打牙祭。” 陶先生笑呵呵说道:“能果腹就好,口腹之欲而已,小道尔。” 陈岁岁笑嘻嘻说道:“先生,我可知道,你去南山的时候最喜走小路了。” 陶先生面露尴尬神色,瞪了陈岁岁一眼道:“还不是你把先生的嘴喂刁了?” 陈岁岁摇头晃脑道:“圣人曰,富贵不能移。” 陶先生哼了一声,陈岁岁便立刻住了口。 瞄了一眼先生面前的茶杯,陈岁岁很有眼力见的给添了杯茶,又拿过来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上,看向陶先生说道:“先生,我今早去镇上,遇见安姑娘和那个姓佘的了。” 陶隐看了陈岁岁一眼,浅笑道:“好一个男女有别的称呼。” 陈岁岁一撇嘴道:“他总是那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我不喜欢。” 陶隐端起茶杯笑道:“那意思你喜欢那位安姑娘喽?” 刚喝了一小口茶的陈岁岁被呛得够呛。 陶先生淡淡说道:“心虚什么?男欢女爱,人之常情罢了!” 陈岁岁忙道:“先生,我没有!” 陶隐抬头看向陈岁岁,轻轻说道:“有没有你自己知晓就够了,无需在意他人知与不知,是还是不是。” 陈岁岁沉默不语。 陶隐好似看出弟子的心思,开口说道:“这世间万事都遵循一个理字,唯独情之一途,无理可言,只是若是谈婚论嫁,便是情与理相融交错,究竟孰轻孰重,却又只有当局者自己知晓了。但若喜欢就去喜欢,一辈子就那么长,不用想太多,不然想了一辈子,想明白了,却什么都没了。” 陈岁岁看着陶先生,似乎在这位老人心里,也住着一位美丽的姑娘。 陶隐瞪了陈岁岁一眼说道:“瞎想些什么呢?先生我这辈子,没有姑娘能入得我眼。” 陈岁岁撇了撇嘴,先生说这话时,底气可没教自己学问时那般足。 阳光已射入小院之中,只有背阴处的枝叶上还有些许露珠在随风滚动,陶隐看向院中那颗已经开始结果的桃树轻轻说道:“岁岁,你还记不记得先生与你讲过的一句话。” “先生,是哪句?” 陶隐放下茶杯,仰望天空说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九十三章 太平经 陈岁岁抓抓头说道:“先生,我记得的,这不是前朝末年黄巾军起义的口号么?” 陶隐笑了笑说道:“当年那张氏三兄弟揭竿而起,从众多达数十万人,虽说最终没能完成改朝换代的壮举,却也成为史书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陈岁岁不解道:“先生,您突然提起黄巾军做什么?” 陶隐拿起蒲扇慢慢摇着,缓缓说道:“这桃花源内之人,就是张氏后代族人。” 陈岁岁吃了一惊,随后问道:“先生,您那篇《桃花源记》里写的不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陶隐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这做文章又不是史书,自然虚实结合,先生我说得虚了些,那么信之人不就少了么?” 陈岁岁想起先生昨日与他讲的有关刘子骥之事,点了点头,又问道:“可史书中不写到张氏三兄弟尽数被诛么?” 陶隐笑着看了陈岁岁一眼,轻轻喝了口茶道:“岁岁,凡是都讲究留条后路,当年他张氏三兄弟能如此举事,自是头脑聪颖之辈,妥善安排家小寻得一处净地避世也是不难的。” 陈岁岁若有所思。 陶隐继续说道:“这张氏兄弟也是能人,凭借一部《太平经》便能将大汉王朝搅得天翻地覆,除了汉王朝气数将近之外,这三兄弟的本事亦不可小觑,只是这治国安邦可不是仅凭武艺就能成功的。” 陈岁岁好奇道:“先生,这《太平经》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史书中曾有提及,却说得却不甚详细。” 陶隐笑了笑,对着陈岁岁说道:“这是一本奇书,在张氏兄弟眼中,这就是一部武功秘笈,所以张氏兄弟才可凭借一身武艺引得众人追随。可这本书中,所记载之内容却远不止这些。” 陈岁岁问道:“先生,你是如何得知的?” 陶隐拿起放自己放在石桌上的书说道:“因为我有幸亲眼见过这部奇书。” 陈岁岁想明白了,便向陶隐求证,“先生可是在那桃花源中见得此书的?” 陶隐笑着点点头。 陈岁岁沉思片刻,抬头看向陶先生,复问道:“先生,那您教我的武功?” 陶隐站起身来,背着手对着陈岁岁说道:“岁岁,先生倒是很久没考量你的功夫了,来吧!” 陈岁岁咧嘴一笑,抬头看了陶隐一眼,单手一按石桌,便已腾身而起,以双腿攻向陶先生。 陶隐笑道:“小子,若是打碎了院中之物,你可要赔的。” 嘴上说着,却已腾身而起,右腿向上踢去,正迎上横踢过来的陈岁岁。 陈岁岁眼见陶先生直取自己脚踝之处,丹田下沉,在空中一转身形,右腿向下一甩,左腿却砸向陶隐右腿小腿处。 双腿相交。 别看陶隐已年过花甲,可这腿上之力却并不小,硬生生接下陈岁岁这一腿,却是不动分毫。 当然,除了腿之外,还有一条右臂也挡在了陈岁岁的腿上。 陶隐一笑,变拳为爪,顺势抓向陈岁岁小腿,陈岁岁却不给其机会,借双腿相撞的反震之力已收回左腿,一个大转身却又直取陶隐下盘,来了一个老树盘根的招式。 陶隐双瞳一缩,竟是不避,右腿发力,直接砸向已经半蹲的陈岁岁。 而此时陈岁岁却是背向陶隐,直觉背后有冷风袭来,陈岁岁双掌按地,半蹲的右腿伸开,一字骑在地上,人已抬头后仰,双掌架于胸前向上一举,接下陶隐这一腿。 陶隐嘴角挂笑,不给陈岁岁机会,右腿借陈岁岁掌力向上腾身而起,气运丹田,又一脚向下踩去。 陈岁岁双掌轻推地面,向后滑动数寸,双腿一剪,正夹住陶隐攻下来的那一脚。 陶隐一脚被陈岁岁双腿夹住,另一条腿却是提膝在前,便一脚向着陈岁岁的小牛牛踩去。 躺在地上的陈岁岁惊得一身冷汗,双腿一松,迅速踩地发力,双掌一拍已是腾身而起,噘着嘴看着一脚落空的陶隐说道:“先生,不打了,不打了,您出手还真是一点也不留情,真要是中招了,我可就成了陈貂寺了。” 陶隐瞥了眼陈岁岁,嗤笑一声道:“你倒是好志向,还貂寺?你当貂寺这么好当的么?没点本事,撑死是个小太监。” 陈岁岁咧嘴一笑,反正自己的小牛牛好好的,管他什么太监貂寺的。 陶隐坐回石凳之上,喝了口茶,陈岁岁忙给先生杯中添了些茶水,自己抓起杯子也喝了一大口问道:“先生怎么突然考校其我的修为了?” 陶隐双目微闭,沉思片刻睁开眼睛说道:“岁岁,这《太平经》主要记载的是内功修行法门,而先生所教授给你的内功,就是这部《太平经》上的内功。” “什么?” 陈岁岁吃了一惊,忙开口问道:“先生,不对呀,您去桃花源的时候……” 陶隐笑了笑说道:“我又没说我修行的是《太平经》,这拳法武技多是靠习武者自己练与悟,唯独内力,却是要靠功法认真修行,循序渐进,先生所练内力却是咱们荆州紫阳阁的功夫,叫做紫霞功。” 陈岁岁疑惑道:“先生,这紫阳阁我倒是知晓,是咱们荆州第一大派,位列天下九大派之一,难道您曾是紫阳阁的门人?” 陶隐摇了摇头道:“我的武学却是祖传,只不过先祖曾是紫阳阁出身。” 陈岁岁不解。 陶隐看了看他说道:“传授你功夫其实是先生不想荒废了你读过的这些书,也不想先生白白给你讲了这么多书。岁岁,若是先生我没回到这陶家堡,你小时候没有误入先生的这道宅门,只怕你这一生就和你爹陈富贵一样,只能轮着锄头求得一口饱饭。” 陶隐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岁岁,先生此言并非说当一个农民不好,可当你有能力去为自己,为他人多做些事,让这世上的道理更通达一些,让这道理触及的人多一些,何妨不去多做一些事呢?这书你读到心中去了,你的想法会因为你读的书多了,你知道的多了,而发生改变,其实不用先生多言,到时候你自己心中就已经不甘于过这种种田的生活了。” 陈岁岁想起了此次出行的所见所闻。 点了点头,他问道:“先生,那这与我习武又有何关系呢?而且您为何传授我的是《太平经》而不是紫阳阁的武功?” 陶隐捋了捋胡须说道:“这文人,或者说读书人,除非出身望族世家,是很难在庙堂立足的,寒门书生很难有一番作为,岁岁,你可知为何?” 陈岁岁摇了摇头。 陶隐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动说道:“这书与典籍可不是谁家都有的,先生这半屋藏书却是我陶家先祖历经几代才收集来的。所以即便寒门之子天资聪颖,却囿于外力所限,读不起书,便难有出头之日。便是好不容易去了学院,读了书,可若无人举荐,依然入不得庙堂,最多被人赏识,当个清客罢了。到那时,一身凌云之志最终换得几杯美酒罢了。” 陈岁岁沉默了片刻,低头轻声说道:“先生,可我不就是出身寒门么?” 陶隐笑了笑说道:“所以先生才教授你武艺啊,让你多了一条入得庙堂的机会。” 陈岁岁眼神一亮,抬头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从戎?” 陶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是也不是,岁岁,如今这天下,却和汉末很相似,你的机会远比先生多得多,先生这一生,想太多却一事无成,最后只能在这南山之下躬耕,却连个庄稼也侍弄不明白。” 陈岁岁眨了眨眼睛说道:“先生,以您的本事,到哪里不是座上宾啊?” 陶隐苦笑了一下说道:“先生这性子,却是不讨人喜的,若是早些年还能改上一改,如今都快入土之人了,多过几天舒坦日子吧。” 笑了笑他又说道:“不还有你呢么!” 陈岁岁抿了抿嘴唇。 陶隐继续说道:“至于为何传授你《太平经》,却是为了一个神秘二字。这天下,能人异士颇多,当你施展一门他人不知晓的功夫时,便会引起众人的注意。这紫阳阁身为我荆州第一大门派,嫡传门人就有多少?不说别人,咱们荆州的两位兵马大将军,可皆是出自紫阳阁,若是你习得紫霞功,一个非正统出身之人非但不能建功立业,只怕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陈岁岁皱了皱眉。 陶隐笑了笑说道:“岁岁,将来你就会明白,很多人喜欢说一个词,正统。而先生这紫霞功在紫阳阁眼中,就非正统了。” 陈岁岁叹了口气,趴在石桌之上,抬眼看向陶先生。 陶隐笑了笑说道:“这就无精打采了?” 陈岁岁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您什么都好,就是爱长篇大论,说到现在了,您也没说这《太平经》是怎么来的,明明是桃花源内张氏遗民之物,您怎么就可以拿来传授给我了呢?” 陶隐轻咳两声,端起茶杯,又看了眼陈岁岁。 陈岁岁拎起茶壶晃了晃,嘟囔道:“先生,您不说完,我不去烧水。” 陶隐轻轻摇了摇头,面露缅怀神色,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这桃花源内比咱们陶家堡人还多些,却并非人人皆习武,庄内壮丁不过是练些拳脚罢了,而这部《太平经》一直掌握在张氏一族嫡传手中。岁岁,你可知为何?” 陈岁岁想了想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桃花源能一直避世不出,必然与这一族之主有关,可若是一族之主没有些镇压众人的手段,单靠曾经原本就不是很紧密的从属关系,只怕这桃花源就算不出世,也会在内部分崩离析了。” 陶隐点了点头道:“这就是力之所在的重要性,不然没有力量在维护与巩固,是没人愿意安心坐下守规矩,讲道理。” 陈岁岁坐直了身子,轻咳了一声。 陶隐大笑两声说道:“这人老了,话就多了,当年先生我误打误撞的进了桃花源的山门前,却并非真的就进入了桃花源之内,这《太平经》之中记载着奇门遁甲之术,张氏一族为了避世,在山门入口处利用天然地形弄出一个八卦幻阵,进入这阵中之人绕来绕去最后也只能绕出去,却是找不到桃花源的真正入口。” 陈岁岁瞪着眼睛好奇道:“先生,那您是怎么进去的?” 陶隐感慨道:“我是被人带进去的,当时我只觉得那处诡异,以为是上天的鬼斧神工早就如此奇特之地,便在内四处寻觅,兜兜转转,结果饶了两日之后,身上干粮全无,却又不甘放弃,这时一个人出现,把我带入了桃花源内。” 陈岁岁疑惑道:“先生,你可是个外人,就这么把您带进去了?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吧。” 陶隐竟然有些害羞神色,干笑了两声说道:“此人却是桃花源内一族当代族长之女,名叫张瑜,她见我快昏迷,便一时恻隐,引我入桃花源内。” 陈岁岁好奇道:“先生,那文字所言桃花林却又在哪里?” 陶隐笑了笑说道:“却是在桃花源之内,而非之外,不然偌大一片桃林,找起来岂不是很容易?” 对于男女情爱一事才有些懵懂的陈岁岁却未见到陶先生提及张瑜之时,那眼神之中的一丝异样。 陶隐继续说道:“毕竟是避世不出几百年,突然有生人进入,庄内之人自是好奇,好在有族长张汉遗护着,先生我才免去日日被人围观的下场。” 陈岁岁咧嘴笑了笑。 陶隐瞪了一眼,接着说道:“我在桃花源内住了月余,不想真的就在这世外桃源渡此一生,便向族长请求,离开了这片净土。” 陈岁岁噘着嘴,不满道:“先生,这《太平经》呢?” 陶隐看了看茶杯,叹了口气道:“唉,先生说了这么多话,口渴得紧!” 陈岁岁拎起茶壶去了厨房,烧水的小泥炉中还有余火,他添了把柴,轻轻吹了几下,火苗星星点点,又有青烟腾起,复猛吹几下,火苗便忽地起来,放了两块儿木柴,他将烧水壶坐在火炉之上,来到厨房门口,冲着陶隐说道:“先生,这水还得烧上一会儿,您就快说吧,说完了我刚好去给您泡茶。” 陶隐站起身来背着手在院中踱步,陈岁岁歪靠在厨房门口等着先生开口。 踱了几步之后,陶隐摇了摇头,看来这陈岁岁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岁岁,这《天平经》是张族长拿给我看的,不过后来能让我记住此书的,却是张瑜这位姑娘,至于其中的内情,先生就不说与你听了。” 陈岁岁张了张嘴,看先生似乎真的不愿提及此事,便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陶隐想起陈岁岁提及那个车三千,思忖片刻说道:“这张氏族长除了有女张瑜之外,还有一子,名叫张轩,当时我见他的时候,他却还只是你这般大的少年。算起来,这年龄倒是与你说过那车三千相仿。” 陈岁岁没想到先生突然提及车三千,刚欲继续问,不料陶隐却说道:“岁岁,水开了。” 陈岁岁转身去了厨房。 第九十四章 宫内失火 平南城,松竹馆内,阚画子在提笔作画,而在一旁为之研磨的,却是小丫头字字。 康姨本欲亲自为阚画子研磨,却被他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让康姨面色绯红,娇嗔瞪了一眼,便扭着腰走出了阚画子的屋门,字字却被康姨留了下来。 字字在那里撅着嘴。 因为阚画子对康姨说的那句话是,你在那晃来晃去的,本画师还作不作画了? 阚画子提笔蘸了蘸墨随口说道:“字字莫急,你还小,再过几年就长大了!” 字字轻呸一声,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能画出那样画的人,骨子里都是下流胚子。 阚画子没有抬头,却好似知晓字字心中所想,头也不抬,边画边说道:“有人看似言谈无忌,嘴上轻佻,却未必敢踏入那俗馆一步,有人道貌岸然,只怕是心中却已经住满了无数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抬头一笑,补上一句,“还是不穿衣服的。” 字字虽说在松竹馆待上几年了,却从未踏足过俗馆,而那男女之事,是她无意间听见安云歌与康姨在屋内弄出的动静而知晓的。 字字轻嗤一声说道:“想必画大人心中也住了不少吧!” 墨已磨好,无所事事的她拿起案头摆着的笔筒细细打量,不想和这言谈之中总是习惯性说些荤话的画大人多说上一句话。 只是此人脸皮如此之厚,却让她忍不住怼上一句。 阚画子不以为意,好似他眼中只有那片白纸世界。 本大人的境界,你们不懂的。 将手中中楷紫毫搁置笔架之上,阚画子抬头看了眼字字,伸手道:“等下再看,我换一支笔。” 字字一吐舌头,将把玩在手中笔筒放回案头,绝不把递过去,不然那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地碰自己的小手一下,还得恶心人的来上一句,真滑啊! 阚画子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从笔筒之中捡出一根小楷在砚台蘸了蘸说道:“想不到字字你这磨墨的手法这般好,就冲你这握墨条的手法……” 阚画子啧啧两声,看向字字笑道:“要不你去跟我那三个丫头做个姐妹可好?她们三人对你可是喜爱得很。” 字字一看就这知道这人脑子里肯定又想那些让人脸红的事情了,瞪了他一眼。 想起风花,雪月,秋香这三位姐姐,字字轻哼一声说道:“三位姐姐本来就拿我当妹妹看,又何须画大人赏光呢?画大人若是真看得上字字,那就去跟康姨说好了,反正我自己又做不了主。” 阚画子就喜欢字字这股带刺儿的劲儿,家中那三位红颜就是太喜欢自己了,连句顶嘴的话都不说,果然啊,这男人太过优秀了,也是一种烦恼。 阚画子伸出左手,捋了捋头发。 扫了眼宣纸之上那朦胧的美人,阚画子一笑,这还有一个更带刺的呢,情主培养出来的人,也就属康姨的眼光最好了。 就是这脑子差了些。 阚画子沉思片刻,将笔轻搭砚台之上,没有继续作画,这薇薇姑娘不在眼前,光凭自己想,终究是差了那么一丝神韵。 字字见状问道:“画大人,您怎么不画了?” 阚画子叹了口气道:“你说我心中住了不少姑娘,可眼下这位,却是没住进来的。” 字字想起薇薇姑娘对画大人的态度,掩口浅笑,双肩微颤。 阚画子扫了一眼,果然只有肩在颤。 字字见状背过身去。 阚画子一乐,对着字字说道:“后面也不大,还是掉过来吧。” 字字一跺脚,横眉怒道:“画大人,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阚画子面露错愕表情说道:“正经?我怎么不正经了?我可是最正经的人了,倒是你心心念的那位,未必是正经人。” 字字白了阚画子一眼,知道他说的是谁,可那位大人长得好看,在她眼中,就是个正经人。 阚画子突然抬头看向字字问道:“字字,我问你一事。” 字字无所谓道:“画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阚画子背着手走向窗前,轻声问道:“康姨待你如何?” 字字冲着背向自己的阚画子做了个鬼脸说道:“画大人就别枉费心思了,我是不会去你那的。” 阚画子没有回头,继续说道:“若是情主同意呢?想必我跟她要一个小丫头,这点面子她还是会给的。” 字字低头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不会的,主上一定不会的。” 阚画子转头笑道:“康姨与安云歌之事,你为何要告诉情主?” 字字一惊,看向阚画子默不作声。 阚画子摆摆手说道:“字字,你也不用紧张,我又不会去告诉康姨,情主的事儿,我可不愿掺和,我只是好奇罢了,你不愿说也就算了。” 字字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阚画子问道:“那画大人问我做什么?” 阚画子已掏出了自己的小镜子,见发型保持的还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小镜子揣入怀中,转头问道:“帅不帅?” 字字一愣,随口说道:“帅?” 阚画子好似没听出字字这略带疑问的语气,点了点头说道:“你果然很有眼光。” 拿起小楷,他继续作画,薇薇姑娘是不会来她这里的,而他在薇薇姑娘的房中,每次都喝不完一杯茶,就被她赶出来了。 自己不过是要她把衣服向下拉一拉而已,至于么? 却好似没有问过方才的话,而此刻字字的心中却不如之前那般平静。 是情主的命令,她一个小丫头又能如何?而她心中,却也从未想过自己此举究竟有没有对不起康姨。 只是好像什么都瞒不住这位画大人。 终于画毕,阚画子摇了摇头,终究还是画成了自己心中的柳薇薇,而非真正的柳薇薇。 字字探头看去,惊叹道:“画大人,怎么这般像?就好像薇薇姑娘进入画中一般。” 阚画子待墨迹干了,阚画子将画轻轻卷起,递给字字说道:“像与不像,薇薇姑娘说了算,字字,你去拿给她看,她若是说不像,撕了便是,然后告诉她,我说了,人不在眼前,画不出来的。” 字字接过画,转身离去。 阚画子走到桌旁,倒了杯茶,边喝边想着何向风从荆州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他竟然要只身去见江陵王,这倒是让阚画子很是意外,若是说服不了江陵王,他何向风未必能全身而退。 何向风告诉阚画子,他能不能说服江陵王,可就指着巴州这边的态势了。 才从子阳城回来的阚画子皱了皱眉,此行不是太顺利,那两人却是不愿以身犯险,按自己的计划行事。 看来快的动作是不成了,就只能慢些了。 阚画子想起了那个名叫元夕的少年,老笪从王季那里得来消息,此人已被吕一平收入麾下。 而关于元夕的信息,阚画子同样派人打探得一清二楚,此人倒是可以作为一步妙棋。 阚画子给何向风的回信只有一个字,等。 —————————————— 何向风看着信中这个等字,随手一揉,再一扬,一张纸便碎如微尘,消失在何向风的眼前。 等? 他阚画子倒还是那般慢性子,既然主上把巴州交给了他,自己就等着好了。 叹了一口气,何向风站起身来,推开窗,冲着窗外某处微微点头,一人悄然离去。 主上已经去了洛月城,荆州这边,势在必行。 若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个神秘少年,自己这计划早就成了,他何向风岂能咽下这口气? 此人必除! 这时敲门声传来,有人在门外问道:“何先生在么?” 何向风转身去开门,门外之人抱拳说道:“何先生,我是步将军麾下,奉将军之命来请先生。” 何向风点点头道:“好,我这就下来。” 拿起佩剑,何向风下了楼,却见郑锡丁与易中原已在下面等候,便对着二人点了点头。 郑锡丁开口说道:“何先生,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是要动身前往襄阳城了。” 何向风冷笑一声说道:“你这弟子办事倒是好快!” 郑锡丁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江陵王是这么好见的?” 何向风瞥了易中原一眼,却是没有再言,而是径直向外走去。 步吉安准备了两辆的马车,何向风自己登上了一辆,郑锡丁与易中原共乘另一辆马车。 马车直接去了步吉安军中大营。 三人步入军帐之后,步吉安起身上前说道:“师父,师叔,何先生,魏帅已派人送信过来,请几位与我一同去襄阳城。” 何向风点了点头道:“有劳步将军了,不知王掌门兄弟二人何在?” 步吉安笑道:“我已派人去请了,这两日却是辛苦王掌门了,想必魏帅见了王掌门打的兵器也会心喜。” 说完解下腰间佩剑说道:“我倒是先徇了个私,给自己换上一柄,这佩剑确实比我们分发的佩剑要好上三分。” 何向风笑了一下说道:“看来王掌门今后是要飞黄腾达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何先生此言可是折煞我了,不过是门打铁的手艺,上不得台面。” 正是王师北兄弟二人。 进门之后冲着众人拱了拱手,王师北对着步吉安说道:“步将军,刀,剑,枪头各打成两个已装车,老朽说句实在话,这都是按照精品手艺打造的,若是给兵卒们配备,质量可能会略差一些。” 步吉安点头说道:“有劳王掌门了!” 说完看向众人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吧!” 此行步吉安没有骑马,而是乘坐自己的马车,与他同乘的,还有他的师父郑锡丁。 何向风却与易中原共乘一辆马车,而王氏兄弟共乘一辆。再加上两路亲兵,一行人离开了南郡城。 马车内,郑锡丁看向步吉安问道:“魏帅是如何说的?” 步吉安给师父倒了杯茶,回道:“王上的心思揣摩不透,不过魏帅在信中明言,安大人却是很有意想见一见这位扬州来的何先生。” “安大人?” 步吉安点点头道:“安大人是王上身前第一谋臣,在王上面前说话很有分量。” 郑锡丁若有所思。 步吉安继续说道:“师父,你有所不知,这安大人与盛副帅关系却很紧密,其妹正是盛副帅的正妻。” 郑锡丁抬头看向步吉安问道:“如此说来,盛录浩岂不是比魏帅势大?” 步吉安笑了笑说道:“师父,这安大人的妻子却是魏帅的小女儿。” 郑锡丁吃了一惊。 步吉安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盛副帅本来就是魏帅亲自培养起来的,据我所知,当初魏帅是想将小女儿许配给盛副帅的,却不知为何,安大人却成了魏帅的女婿,而盛副帅又与安大人妹妹喜结连理。” 郑锡丁疑惑道:“那王上……” 步吉安轻轻摇了摇头道:“为将者,所听的自是王命,魏帅虽是兵马统帅,可虎符却一直在王上手中,各城守将自然要听从王命。” 郑锡丁点了点头道:“那盛副帅在襄阳城可有兵马?” 步吉安摇了摇头道:“盛副帅原本是辛陵城守将,被王上提升为副帅,人去了襄阳城,这辛陵城的兵马自然由新的守将掌控。” 郑锡丁端起茶杯,思忖片刻又放下,不解道:“如此说来,盛副帅手中并无多少兵马?” 步吉安笑了笑说道:“魏帅毕竟年事已高,这襄阳城的兵马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交给盛副帅了,此外,这王城护卫统领目前也归属盛副帅麾下。” 郑锡丁点了点头道:“看来盛副帅这个副字,很快就要没了。” 说到这,郑锡丁又问道:“吉安,那我们到了襄阳之后,是不是要见一见盛副帅?” 步吉安摇了摇头说道:“按照魏帅的安排,到了襄阳城之后,王掌门兄弟二人还有易师叔将在魏帅大营之中等候,而您与何先生都将会去面见王上。” “还有我?此前魏帅不是说?” 步吉安摇了摇头说道:“其中内情我也不晓,师父,兴许是王上要见您呢?这样一来,对咱们紫阳阁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郑锡丁笑着点点头道:“此话不假!” 后面那辆马车之中,何向风抱剑闭目养神,而易中原虽是在打坐,却是在心中埋怨步吉安,怎么会如此安排? 是步吉安发现了什么?还是师兄郑锡丁的意思? 何向风睁开了眼,淡淡说道:“怎么,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委屈你了?” 易中原笑了一下说道:“何先生说笑了,能与何先生同乘,是我的荣幸,毕竟何先生代表的可是扬州。” 何向风看了易中原一眼,继续闭目。 而易中原的背脊却已湿透。 —————————————— 洛月城,大殿之上, 司马文德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孙貂寺却趴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相国袁世信拱手说道:“陛下,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与他孙貂寺一点干系都没有?那这后宫的安危还能靠谁?陛下,臣可是为陛下的安危考虑的。” 袁世信说完,一甩袖子,转头说道:“诸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便有许多人站出来说道:“相国大人言之有理,还请陛下三思。” 司马文德气得站起身来对着殿下众人说道:“让朕三思,好,朕问问你们,这后宫失火,就一定要治孙貂寺的罪么?我且问你们,若是这洛月城中哪个楼着了,是不是还要治府尹的罪?” 这时洛月城府尹站出身来俯身说道:“陛下,这城中建筑怎能与皇宫相提并论呢,依臣看,这孙貂寺定然图谋不轨,意图加害陛下,还请陛下将孙貂寺交予我审理。” 孙貂寺不住地磕头道:“陛下,老奴冤枉啊,奴才日夜在陛下身前伺候,怎会生出加害陛下之心,还望陛下不要听信谗言,还老奴一个清白。” 司马文德刚欲张嘴,袁世信却冲着孙貂寺冷哼道:“你一个阉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胆敢在这儿胡言乱语。” 霍星纬轻咳了一声,袁世信看了他一眼。 司马文德看向霍星纬,却见他并未开口。 心中暗叹一口气,他想起父皇对他说过的话,便站起身来说道:“后宫不过是间别院失了火,离朕的寝宫远着呢,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袁世信背着手看向司马文德道:“陛下认为臣这是在小题大做了?” 司马文德面色一紧,随后笑道:“相国会意错了,这孙貂寺治下不严,才致使后宫失火,此事不假。不过这火救得及时,亦无人员受伤,就治孙貂寺一个渎职之罪,降为内务副总管,这总管一职暂由赵貂寺担任。” 袁世信微微拱手道:“陛下倒是慈悲为怀,不过陛下为何要命赵貂寺担任内务总管一职?” 司马文德道:“赵貂寺不仅追随父皇多年,还伺候过皇爷爷数载,我看这后宫之中除了他无人能担起此重任,虽说他曾勾结外臣赵俅,却也因此受责罚多年,想必已有悔过之意,如今又有相国大人统领外臣,想必也无人敢做出这种私通内宦之事。” 说完他看向霍星纬说道:“国师意下如何?” 霍星纬起身行礼道:“陛下圣明!” 司马文德微微点头,有了国师的支持,这底气也足了,便对着众臣说道:“就这么定了,退朝吧!” 袁世信看了眼霍星纬,背着手向外走去。 霍星纬摇了摇头,看来袁氏是按捺不住了,只是这司马皇族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第九十五章 天子 世子 “啪”的一声, 孙貂寺忙跪在地上去捡被摔的稀碎的茶碗。 一个不小心,手指还被碎瓷片割了道口子,还好不深,只渗出几颗血珠儿。 怒气冲冲的司马文德见状叹了口气道:“孙貂寺,还是喊外面的小太监来收拾吧。” 已将大块儿碎瓷片拾在手中的孙貂寺冲着门口站立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弓着身子站在那里,好似在鬼门关走上一遭的孙貂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这位自小由他服侍长大的帝王,还是第一次这般发火。 当时跪在大殿上的他真的以为自己纵是难逃一死也免不了重重的责罚,谁料却是这样的结果。 在他看来,这与没处罚没什么区别。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他曾觉得十分懦弱的帝王竟然会为了他而跟相国大人翻脸。 摔了个杯子,司马文德的气也消了些,坐在龙椅之上看了眼孙貂寺说道:“你也别往心里去,此事相国就是冲我来的,若是朕连自己身前之人都护不住,那这张龙椅只怕朕也坐不住了” 孙貂寺心中一惊,忙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息怒,说到底还是老奴治下不严,才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奴有负圣恩。” 司马文德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朕身边也就你这么一个能信得过的人了,孙貂寺,你以为你手底下那些小太监都是你的人么?只怕那纵火之事就是他袁世信让人搞出来的。” 孙貂寺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难怪那个小太监投了井,原本老奴还以为他是畏罪自杀,如此想来,只怕是被人灭了口。” 司马文德点点头道:“孙貂寺,朕知道你与赵貂寺之间有罅隙,可他的手腕却是你所不能比的,朕趁此次机会把他提升为内务总管,你要记得,不要恃宠而骄,定要与赵貂寺把这后宫给朕看住了。” 孙貂寺忙跪下俯首说道:“陛下,只要老奴能服侍陛下,就是免了老奴这内宦之职,老奴也绝无半点怨言。” 司马文德笑了笑说道:“看来朕的处罚还是轻了些啊。” 又见孙貂寺连连叩首,司马文德接着说道:“快起来吧,朕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我欲以仁政治天下,只是如今光有好脾气似乎不太够的。” 这时有小太监禀报,赵貂寺求见。 已站起身来的孙貂寺看了司马文德一眼,司马文德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说完对着孙貂寺说道:“给朕倒杯茶来!” 孙貂寺面色一喜,转身去给司马文德倒茶,归来的时候赵貂寺正跪在殿前叩首,老泪纵横的在那高呼皇恩浩荡。 把茶轻轻放在桌上,孙貂寺很自然地站在司马文德身后一侧。 司马文德喝了口茶,对赵貂寺说道:“赵貂寺,刷了这些年的马桶了,你可心有怨恨?” 赵貂寺做梦都未想到自己还能有出头之日,双眼有些浑浊的他抬起头来,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老奴岂敢,都是老奴罪有应得。” 司马文德转头看向孙貂寺说道:“屏退左右,去把门关上。” 随后他对着赵貂寺说道:“赵貂寺,你先后侍奉过朕的皇爷与父皇,执掌后宫多年,朕的心思只怕你也能猜出一二,朕只问你,愿不愿意帮助朕?” 赵貂寺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后又面露糊涂神色道:“陛下,老奴如今老眼昏花,又是个阉人,如何能堪得如此大任?” 司马文德冷笑了一下说道:“那朕就遂了你的意,你还是回去刷马桶吧!” 赵貂寺惊得一身冷汗,不住叩首道:“陛下,老奴刷马桶多年,在这后宫之内威信全无,只怕是难以服众,误了陛下大事,孙貂寺虽说因过受陛下责罚,降为副总管,可在老奴看来,这后宫之事还是需要孙貂寺来负责,老奴又何必占一个内务总管的虚名呢?” 司马文德笑了笑说道:“你想得到的,朕难道就想不清楚么?你起来吧!” 已经站回司马文德身侧的孙貂寺心中微微得意,这老家伙倒是识相得很。 赵貂寺慢慢站起,晃了几下身子,站定后俯首说道:“谢陛下,那陛下此举是何意?” 司马文德轻声说道:“是父皇念及旧情!” 赵貂寺闻言不禁又老泪纵横,口中不住说道:“是老奴当年糊涂,对不住太上皇。” 司马文德叹了口气,赵貂寺立即收了声。 “赵貂寺,你心里明白就好,朕就给你个机会,你去服侍父皇吧!” 赵貂寺身形微颤,随后躬身道:“谢陛下,老奴定当悉心服侍太上皇。” 司马文德点点头道:“朕既然说了你是内务总管,那这内务总管就是你的,你大可放手去做就是了,朕只有一个要求,朕不希望这皇城大内,有别的人,你明白么?” 赵貂寺沉默片刻,又看了眼孙貂寺,俯身道:“陛下,老奴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司马文德看着赵貂寺那瘦如柴蒿的身子,弓在那儿好似被风吹折一般,微微摇了摇头,说道:“那你下去吧!” “老奴告退!” 待赵貂寺走出之后,孙貂寺忍不住问道:“陛下,太上皇可是嫌服侍他的小太监不懂事?只是这赵貂寺如今年事已高,腿脚不利,又如何能伺候好太上皇?” 司马文德双目微闭,摇了摇头道:“孙貂寺,你什么都不要问,赵貂寺做什么都由着他去做,想必你心里也清楚,这赵貂寺的手段可比你狠多了,有些事,朕不能去做,你不方便去做,总需要有人出来,替咱们去做。” 孙貂寺思索一二之后问道:“可是相国大人那里?” 司马文德冷哼一声说道:“朕就是要让他看看,朕才是这大晋的天子,他若有胆子作出那谋逆之事,朕就坐在这龙椅之上等着他。” 孙貂寺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第一次觉得,这才是大晋王朝真正的天子。 ———————————————— 马车停在府邸前,满怀心事的卫龙走了下来,进了府中之后直接奔向姬大墙的院子。 卢先生还未准备给姬大墙授课,只是听着姬大墙说些下山之后的所见所闻以及心中所想。 毕竟如此之大的身份转变,对任何人来说都有一段心路要走。 在卢先生看来,姬大墙不愧是自己的学生,不骄不躁,不急不馁,随遇而安。 世子身份又如何?他还是姬大墙。 这令卢先生很欣慰。 卢先生对姬大墙笑了笑说道:“殿下,世子只是您的身份,却并非您,将来若是殿下可继承王位,这鲁王依然只是您的一个身份,世子也好,鲁王也罢,或许谁都可以做,但姬大墙却只有一人,先生希望名垂青史的是姬大墙这个人,而非殿下的身份。” 姬大墙一如先生授课时那般正襟危坐,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是,大墙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卢先生捋了捋胡须,刚端起茶杯,就听楼下有人说道:“见过将军!” 姬大墙一听,这不是阿离的声音么,便起身向着门外迎去。 卫龙迈着虎步上了楼,见到姬大墙在楼梯口处迎接,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冲其笑道:“大墙啊,在做些什么?” 他没称呼世子殿下,可姬大墙却不敢直呼外公。 “是卫老将军来了啊,刚巧卢先生也在,本世子正与卢先生请教学问。” 卫龙已上楼来,拍了拍姬大墙的肩膀低声说道:“孩子,鲁王快不行了,明日你随我去王府。” 姬大墙脚步一怔。 快不行了?那自己见到这位生身之父之后还能否与他说上一句话呢? 卫龙握住他的胳膊,“走,屋里说!” 姬大墙被卫龙半拉着进了房间。 卢先生见姬大墙神色不定,心有疑惑,卫龙却先开了口:“士隐已经过来了啊,那边如何了?” 卢士隐点了点头道:“自古以来便有那长幼有序的说法,世子殿下为长,继承王位理所应当,我与几位好友都谈及此事,大家皆是这个意思,只是众人对世子殿下的身份却有些怀疑。” 卫龙点点头道:“毕竟当年王上为了自己的声誉没有声张此事,而知晓内情之人皆被王上想办法给堵住了嘴,这时间一久,很多真相便让人忘了,况且如今大墙的身份还未得到王上的证实,他们有所怀疑也是常理。” 卢士隐点点头道:“那边似乎已准备好攻讦将军了。” 卫龙冷笑一声说道:“无外乎是说些本将军狼子野心,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人来冒名顶替世子身份,争夺王位的话,老夫倒是要看看,到最后究竟是打谁的脸?” 姬大墙已回过神来,只是神情有些落寞。 卫龙看了眼自己的外孙儿,叹了口气道:“今日王上亲自问我你回来了没有,大墙,王上心中还是惦念着你的。” 姬大墙眼中含泪,默不作声。 卫龙点了点头,这孩子,倒是重情得很,如此甚好。 卢士隐问道:“将军,王上怎么说?” 卫龙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毕竟另一位世子是在王上身边长大的,若你是一州之王,你会选择把王位传给仅仅见过一面的人么?即便是他自己的儿子,可他又如何相信与放心?” 卢先生皱了皱眉。 这时姬大墙轻轻说道:“卫将军,王位什么的我不在乎,现在我只想见爹爹一面。” 卫龙摸了摸姬大墙的头,轻声说道:“孩子,能见到的,至于这王位,该争还得争,别忘了,你还有你的母亲。” 姬大墙想起了那个搂他入怀的妇人,那个他感到很温暖的怀抱,那个他刚刚习惯开口叫的娘亲。 卢先生看向姬大墙说道:“殿下,先生说句不该说的话,这青州由你来做一州之王更合适?” 姬大墙问道:“卢先生,这是为何?齐德隆就不合适么?” 卢士隐摇了摇头说道:“咱们那位王世子的德行可是连你一半都不及!” 姬大墙看向外公。 卫龙点点头道:“大墙,不是我卫龙偏袒于你,而是你这个胞弟,确实顽劣不堪。你有所不知,王上遇刺之后,他竟然还偷偷饮酒作乐,如此品行,如何堪得大任?” 姬大墙低着头,指尖扣着桌子,低声说道:“他难道一点都不伤心么?” 卫龙嗤笑了一声道:“你那弟弟在王上面前哭得可是很伤心!” 卢先生对着姬大墙轻声说道:“大墙,圣人有云,德薄而位尊,必有灾殃,此事关系到我青州的未来,不可儿戏,卫将军选择你,亦是为我青州万民着想。” 卢士隐何曾想到,姬大墙会是卫龙的亲外孙儿。 卫龙点了点头,想起一事问道:“大墙,你师兄宋蓝玉呢?” 姬大墙想起师兄来,心情好了些,笑了下说道:“我与师兄出去逛了逛,后来遇到了些意外,我们便回来了,师兄说去找将军禀报此事,却未曾想师兄没回来,将军却来了。” “哦?发生何事?还需禀报于我?” 卢先生开口道:“将军,此事我却是知晓,方才我与三统领到了府上之后正巧遇见蓝玉找你,他便将此事告知于我。” 卫龙点了点头说道:“士隐,那由你来说吧!” 卢士隐便将宋蓝玉与他交谈的经过复述了一遍,随后说道:“说起来他二人也去了有一段时间了,也该归来才是。” 卫龙冷笑一声说道:“此事无妨,理在咱们这里,老夫倒要看看谁敢来咱们将军府讲理?” 说完他看向姬大墙道:“大墙,过了明日之后,你的身份便能昭告天下了,到时候你就站在那里,看看谁还敢胡言乱语!” 姬大墙乖巧地点了点头。 卫龙看向卢士隐问道:“士隐,这位宁先生可还在城中?可否将其请到府上,老夫倒是想领略一下‘书圣’风采!” 卢士隐笑道:“此事不难,由我去请即可。” 卫龙点头道:“如此甚好!” 说完看向姬大墙道:“大墙,天色不早了,用过晚饭后就早些休息,明日需要早些随我去王府,我安排人来叫你。” 姬大墙说道:“要不将军与先生都在我这用膳好了!” 卫龙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与卢先生还有些要事要谈!” 姬大墙神情有些失落,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站在窗前看卫龙与卢士隐离去的背影,姬大墙心中一酸,有些害怕明日的到来。 第九十六章 孩儿是大墙啊 从姬大墙院中归来,卫龙与卢士隐刚到厅内落座,茶刚倒上,还未喝上一口,卫叔与宋蓝玉就回来了。 与卢士隐对视一眼,卫龙笑道:“这倒是说丞相,丞相就到啊!” 端起茶杯轻吹几下,他对着二人说道:“方才在殿下那里,卢先生已与我说过茶楼之事,老三,你来说说,护城军那边是如何说的?” 卫叔拱手行礼道:“启禀将军,我与宋统领去了茶楼,却见护城军参将崔护正带人在那细细盘问,而众茶客不明所以,皆言世子殿下当街行凶,打了那崔家的崔朝,见到我与宋统领之后,那崔朝便指着宋统领说他是案犯之一。” 宋蓝玉在旁对着卫龙拱手道:“将军,是我修心不够,原本是可以避免此冲突的。” 将茶杯墩在桌上,卫龙虎目一瞪说道:“够!我看你修心足够好的了,若是我在,不打得那两个小畜生满地找牙不可,他们算什么东西,竟然口出狂言辱没世子,我呸!” 一州之大将军的威势尽显。 卢士隐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将军此举看似仗势,实则是在维护王上的尊严。 可在卢先生眼中,那郑靖与崔朝确实该骂。 哪里有不知者不怪的道理?便是平常人,他们就可以如此轻贱了? 卫龙吐了出那片不巧进入口中的茶叶,看向卫叔,“老三,你接着说!” 卫叔点点头,继续说道:“想必是报官之人知晓崔朝与崔护的关系,不然这般小事何须他一个参将亲自出马。那崔护见我与宋统领一同前来,便瞪了崔朝一眼迎了上来,随后我与宋统领便请崔护喝了壶茶,茶喝完我二人就回来了。” 卫龙点了点头道:“这崔护脑子可比那崔朝灵光多了。” 卫叔想了想说道:“将军,令人意外的是,那崔护竟然只字未提世子殿下。” 卫龙笑了一下说道:“他若是不知晓殿下随我入的城,那他那个参将就不用当了,你的出现已经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自是没有必要再提,况且提了也是自讨没趣,难不成他们还能到我府上拿人来不成?” 卢士隐在一旁笑了两声说道:“有卫将军在,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至于那帮读书人的嘴,就由老夫来负责堵一堵吧。” 卫龙点点头,冲着堂下站着的卫叔与宋蓝玉说道:“老三,你下去吧,蓝玉,你去殿下那里吧,明日殿下去王府面见鲁王,你也陪着一起去!” “是!” “是,属下告退!” 二人行礼离去。 卢士隐思忖片刻,说道:“将军,这护城军若是不能控制在手中,只怕我们还是无法在这琅琊城之中立足,除非将军敢冒大不韪,遣军入城。” 卫龙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断然不可,此举只会把大墙推到风口浪尖,就算是强行坐上王位,也是无源之水,无根之萍,而我卫龙的一世之名只怕也会葬送于此。” 喝了口茶,他继续说道:“从职权上说,那护城军统领亦听从老夫将令,但是王上却握有虎符,这虎符一出,老夫的话就不管用了。” 卢士隐想了想问道:“难不成这虎符给了谁,谁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卫龙点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如此。” 卢士隐疑惑道:“听将军之意,王上已是人命危浅,朝不虑夕之状,如此重要之物,会不会落入小人之手?毕竟那郑氏可一直住在王府之中。” 卫龙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别忘了王上身边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陈貂寺。” “陈貂寺?那个阉人?” 卫龙看了眼卢士隐笑了笑说道:“士隐啊,你还是这般性子,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还是如此看法?” 卢士隐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毕竟洛月城那位赵貂寺给这帮阉人抹了黑,老夫这心中便对他们都没了好印象。” 卫龙轻叹道:“你什么都好,只是喝了这么多年的清茶,也没冲淡了你骨子中的那股傲气。” 卢士隐浅笑一下,喝了口茶,缓缓说道:“老夫心中明白,这人有千般活法,万般抉择,那是一个人的命,方才士隐之言确实有失偏颇了,咱们青州的王上不是昏聩无能之辈,自然不会有奸佞霄小之辈乘虚而入。” 卫龙看了卢士隐一眼,大笑两声说道:“你这话适合当着鲁王的面说。” 卢士隐面色一变,不悦道:“将军这是将我当成溜须拍马之辈了?” 卫龙摆摆手笑道:“本将军绝无此意,不过这为王者,还是喜欢听一听他人的肺腑之言的。” 卢士隐轻哼一声说道:“老夫可以说,却不会当着王上的面去说,正所谓满招损,谦受益,上位者还是多听听谏言才好,若是殿下继位,只怕老夫再也不会是那个和颜悦色的卢先生了,只会是一个处处挑毛病的谏官卢士隐。” 卫龙朗声大笑道:“那可是大墙的福分。” 卢士隐看了眼卫龙说道:“将军可是有些恃宠而骄了!” “哦?此话却又是从何说起?” 卢士隐看了卫龙一眼说道:“鲁王大限之后,卫将军可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只是这礼不可废,将军一口一个大墙,可是有违礼法的。” 卫龙看向一脸正色的卢士隐笑着问道:“士隐莫不是忘了王上与我的关系?” 卢士隐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道:“将军莫怪,是我小人之心了。” 卫龙叹了口气道:“虽说王上不是我姐所出,可我却一直将其视为自己的亲外甥,他在位这些年,我亦是尽力辅佐,不负我那先王姐夫的重托,你所言礼法,我又岂会不知?只是今日,王上却又唤了我一声‘舅舅’,这声‘舅舅’却叫得本将军心烦意乱?” 卢士隐闻言,思索片刻说道:“王上似乎看透了将军的心思。” 卫龙心中暗叹,自己与姬大墙这关系,鲁王可是心知肚明的,他岂会猜不透自己的选择。 卫龙长叹一声说道:“就看明日吧!” 宋蓝玉与卫叔二人出门之后,卫叔说道:“宋统领身负护卫殿下要职,有什么需要卫叔去做的,宋统领只管言语。” 宋蓝玉拱手道:“有劳三统领了,若是有事,蓝玉自不会与三统领客气。” 卫叔笑着点了点头,这位突然被将军任命的三统领,倒是很合他卫叔的脾气。 宋蓝玉接着说道:“三统领,我去殿下那里了,咱们就此别过!” “宋统领且去忙!” 姬大墙趴在窗前,盼着大师兄早些回来,只是瞪得眼睛都发酸了,也未见大师兄的身影,这时却看见阿离与阿花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此前阿花撞见阿离与殿下那羞人的一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只恨自己穿衣太省布料,与阿离的话都少了些。 阿离却又哪知阿花的心思,只是觉得这小妮子有心事,不太爱说话。 姬大墙都是在楼下厅堂中吃饭的,卫姑姑吩咐伙房多备些膳食,阿离与阿花便多走了两趟。 姬大墙从窗口向下望去,不经意间却瞥见了阿离与阿花的不同,这一见到之后,那眼神就挪不开了,裆下某处不听使唤了,他面色一红,转身进屋,刚好桌上有杯凉茶,他也顾不得,一饮而尽。 茶水凉透心,正好败火,这头脑也不发热了。 姬大墙心中疑惑,自己怎么会有这般奇怪的反应,等师兄回来之后,得好好问问他。 这时,姬大墙听得有人上楼来,他心中一喜,忙出门去迎,却与叫他下楼用膳的阿离刚好撞了个满怀。 姬大墙一愣,手情不自禁地抓了两下。 “呀!啊~” 阿离羞得满脸通红,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双手猛地一推姬大墙,毫无防备的大墙被推得向后一退,脚磕在门槛上,身不由己,向后倒去。 阿离一见自己失手给世子殿下推了个大跟头,慌乱之间忙伸手去拉,不料被姬大墙的腿一拌,人也脚底一个踉跄,向前趴去。 其实以姬大墙的身手,是无论如何也摔不到的,可方才掌心处传来那般、股柔软,让他忘了一切,只是半张着嘴发楞,眼看就要着地了,他才回过神来,赶忙双手向后按去,原想按地弹起,不料阿离这个小丫头却又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若是躲开,阿离一定会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刹那间,姬大墙面带春风般的笑容说道:“有我呢,哎呦~~” 话音未落地,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阿离又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而让他觉得疼痛难忍的,不是背后那点伤痛,而是阿离仓促间护在胸前的双肘给了他下三路一记重击。 姬大墙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哪里还顾得上跪在地上的阿离。 阿离慌乱道:“殿下,您怎么了?我,我,我不是有意的~” 双手死死捂住下半身,姬大墙蜷缩着身体不断地抽搐,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疼过,那一刻,他想起了炒蛋。 阿离急得快哭了,忙爬过去按住姬大墙的手说道:“殿下,您有没有事儿啊,您快说句话啊!” 不断吸着冷气的姬大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嘶~快离我远些,我,嘶~没,没事儿!” 阿离哪里相信姬大墙的话,见其面色发白,额头竟然渗出细细的汗珠,忙爬上前去,俯身用衣袖帮着他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擦一边小声抽泣道:“殿下,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阿离就死定了,我才十五呀,呜呜~” 阿离越想越伤心,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蜷着身子低着头的姬大墙,一抬头,却正好看见阿离趴在身前,为自己擦汗,先前自己在窗前远观的那道风景如今就近在咫尺,还有股自己从未闻过的香气在逗弄他的鼻孔。 一时间,他竟忘了疼,而那疼的要死的地方似乎也在告诉他,没事儿了。 “殿下,你们?” 一道惊呼声传来,惊了姬大墙的梦,他又开始不住地吸着冷气,好在疼痛感稍减,他深吸了一口气,那股诱人的香气也被他吸入肺腑之中。 “阿离,我,我没事儿了,你,你快起来,嘶~快!” 撞见二人这一幕的阿花却已奔下了楼,她分明瞧见殿下的裤子紧了。 宋蓝玉见阿花满脸通红,下了楼来不说话,疑惑道:“阿花姑娘,殿下呢?” 阿花捂了捂发烫的脸,也不说话,只是害羞地摇着头。 宋蓝玉愈发好奇,便起身亲自上楼。 “哎~宋统领,别上去!” 阿花见状,忙转身去拉宋蓝玉的衣服,已走到一半的宋蓝玉低头看向阿花说道:“怎么了?” 这时阿离脚步有些慌乱地从楼梯上走下来,见宋蓝玉站在那,行了一礼,便仓促下楼,拉着瞪眼看她的阿花向着门外走去。 宋蓝玉分明见那个小丫头目光中含着泪花。 姬大墙单手按着栏杆,对着宋蓝玉高兴地说道:“师兄,你回来了啊,正好开饭了,走,咱们吃饭去。” 宋蓝玉分明瞧出小师弟身体某处的不自在,已是成年人的他想起阿离姑娘方才的状态,还有阿花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便有了些猜测,说是猜测,其实他已经笃定,小师弟只怕是对阿离姑娘动手动脚的了。 若是没被阿花撞见呢?这阿离姑娘是不是就会被…… 想到这,宋蓝玉心中有些不喜,他从未想过,小师弟会是这种强人所难之人,难道变成世子之后,他的性情就变了么? 还是他原本的性情就是如此呢? 已走到宋蓝玉身旁的姬大墙一拍宋蓝玉肩膀说道:“师兄,想什么呢?下楼吃饭去啊,难道是咱俩茶楼的事有什么意外了?” 宋蓝玉回过神来,冲着姬大墙低声说道:“没什么事的,有卫将军呢,顶多是那郑靖会拉拢些人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罢了,听卫将军说,明日你就要去王府觐见王上了,到时候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他们自会闭嘴了。” 二人下得楼来,姬大墙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却见宋蓝玉站着,便说道:“师兄,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吃饭啊!” 抓起碗准备盛饭的他,发现了酒壶,笑着说道:“师兄,我倒是沾了你的光了,平日里卫姑姑可是不许我喝酒的,我也没尝过这酒是何滋味,正好你来了,我悄悄尝上一点。” 说完抓起酒壶,看了眼桌子,仔细看了半天撅着嘴道:“怎的这般小气,才给了一个酒杯。” 宋蓝玉见姬大墙与在蓬莱阁时没什么两样,吃饭还是这般模样,原本想保持上下之礼的他想了想便坐在了姬大墙的身旁。 正忙着找酒盅的姬大墙没注意到宋蓝玉的神色变化,把酒杯倒满,轻轻闻了闻,便觉得有种特殊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忽然想起先前闻到的那股香气。 不一样的香气,一样的醉人。 嘿嘿而笑,姬大墙转头对宋蓝玉说道:“师兄,卫姑姑千算万算,却未想到自小我就爱从你碗中抢吃的,这酒杯咱俩就用一个就行了。” 宋蓝玉伸手把酒杯抢了过来,又拿过酒壶,板着脸说道:“闻过味儿就行了,想喝的话,等将军同意了,师兄再陪你喝。”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馋得姬大墙直砸吧嘴。 宋蓝玉指着桌上的菜肴说道:“这么多好吃的,还不抓紧吃?师父他老人家可也不能天天吃上这般美味佳肴的。” 姬大墙想起了那个管自己要山鸡肉吃的师父,叹了口气道:“难怪小时候师父总是惦记我的鸡肉,原来他老人家这般可怜。” 想了想他转头看向宋蓝玉说道:“师兄,要不我也学外公供养师叔祖那般,供养师父吧,我现在是世子,应该可以养得起师父吧?” 宋蓝玉莞尔一笑,难得小师弟还惦记着师父,想到这,他心情略有好转,把酒杯倒满,本欲给小师弟尝上一口,却又想起那位卫姑姑,手中的酒杯便画了个弧度,倒了自己的唇边。 又是一饮而尽。 姬大墙已经抓了一根鸡腿啃了起来,而宋蓝玉的碗中,已经被他放了一根鸡腿。 宋蓝玉觉得自己应该和小师弟说上一说,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是他的师兄。 师弟若是有了过错,师兄若是不指出来,还有谁会去说呢? 酒杯放在桌上,宋蓝玉斟酌一二之后开了口:“小师弟,师兄有一事要与你说上一说。” 啃完了一根鸡腿的姬大墙,又抓起了一根烤羊排,慢慢撕咬着,听师兄说话,他端起碗喝了口盛好的汤,他一抹嘴道:“师兄,你说呗!” 姬大墙吃饭不习惯有人伺候着,他觉得有人看着他吃饭,他吃不香。 他心里想着,凭什么我吃饭给你们看?又不给我钱。 宋蓝玉想了半天,却不知从何开口,事关男女一事,他不过也是道听途说,又未曾实践过,只是一知半解罢了,张了张嘴,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姬大墙看着师兄,撇了撇嘴道:“师兄,你这是馋我呢?” 也许是有酒的刺激,宋蓝玉心中一横,一脸正色对姬大墙说道:“小师弟,你那般做可是对不起阿离姑娘了,虽说你贵为世子,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婢女,可若是她不愿,你又怎能强迫于她?如此行径,师兄,师兄……” “替你感到羞耻”这几个字终究是没能说出口来。 姬大墙满脸疑惑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啊?阿离?阿离她怎么了?我没把她怎么啊?” 宋蓝玉看着好似无辜的姬大墙,心中有些生气,冷声说道:“小师弟,莫不是你眼中没有我这个师兄了?师兄都看得一清二楚了,你还不承认?” 姬大墙被问得莫名其妙,见师兄言语这般生气,他抓了抓头,想起方才自己与阿离发生的那一幕,好像阿花那丫头也看见了,试探地问道:“师兄说的是方才那事?” 宋蓝玉见姬大墙面不改色,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兄希望你以后要善待阿离姑娘,切勿因为此事而记恨在心。” 姬大墙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她不过是给我推了个跟头,我可没这么小心眼。” “推了个跟头?” 宋蓝玉一听,怎么和自己想得不是一回事儿呢? 姬大墙便把楼上发生之事原原本本的对宋蓝玉说了一遍,包括自己那双手触及的柔软,已经自己身体某处莫名奇妙的梆硬。 宋蓝玉满脸尴尬,自己想得尴尬,而姬大墙这般毫无忌讳的聊天,他同样有些尴尬。 面色温和,他拍了拍姬大墙的肩膀说道:“我的小师弟长大了啊,哈哈,哈哈哈!” 见师兄莫名其妙的笑,姬大墙有些恼羞,瞪了师兄一眼说道:“师兄,我好言向你请教,你却是取笑于我,不理你了,哼!” 宋蓝玉把酒杯倒满,轻轻推了过去说道:“小师弟,来尝尝这酒的滋味吧,师兄做主,你可以喝酒了!” “真的?” “真的!” “那我问你的问题呢?” “额,小师弟,酒还是还我吧!” “我不!” 姬大墙抓起酒杯,学着宋蓝玉的样子一饮而尽,却被呛得够呛,也辣得够呛。 “这破玩意儿,闻起来挺香,怎么喝起来这般苦辣呢?” 宋蓝玉笑了笑说道:“小师弟,这酒啊,得细品,你咂咂嘴,是不是有一种甘甜与清香?” 姬大墙轻轻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叹道:“哎呀,还真是,这可真有意思,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蓝玉笑了笑说道:“师兄也是不知,大概喜酒之人都喜欢这种苦过之后带来的那丝甘甜吧!” 姬大墙看了看那空了的酒杯,想了想说道:“算了,我还是吃肉吧!” 宋蓝玉笑着抓起了酒杯。 这男女一事,看了还得找个名师说给小师弟听听。 次日天刚刚亮,卫龙便派人叫姬大墙起床,没有用早饭,就去了鲁王府,随行之人是卫仲与宋蓝玉。 几人候在鲁王寝宫外。 陈貂寺给开了门,卫龙轻声对姬大墙说道:“孩子,去吧!” 姬大墙进了门,在陈貂寺的带领下,见到了那位躺在床上的人,他那传说中的爹爹。 姬大墙迈着小碎步快步上前,伏于鲁王床榻前,轻声说道:“爹爹,孩儿是大墙啊!” 第九十七章 血脉相融 陈貂寺看了眼在那含泪的姬大墙,轻轻说道:“殿下,王上还在睡着,待老奴唤醒他。” 姬大墙愣了一下,仔细瞧了瞧躺在床榻上的鲁王,见其确实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心中涌出莫名酸楚,姬大墙轻轻地抓了抓一角被子,抬头看向陈貂寺,低声说道:“陈貂寺,要不等一等吧,让爹爹再多睡会儿吧!” 说完他转身背靠床榻,双臂抱膝,将头埋在膝盖中。 面无表情的陈貂寺内心亦有一丝动容。 看着在那静静抽泣的姬大墙,陈貂寺静候了片刻,上前两步轻声对他说:“殿下,王上嘱咐过,你来了,就让我唤醒他。” 姬大墙深深吸了几口气,侧过脸去,用袖子轻轻擦了几下站起身来,对陈貂寺说道:“那就有劳陈貂寺了。” 说完侧立在旁,静静等候。 陈貂寺点点头,蹲在鲁王床头,俯身轻轻唤道:“王上,王上,世子殿下来了!” 鲁王的眼皮动了动,搁在被子外的手指微动,姬大墙见状忙上前一步,跪坐在床榻之前,向前探身。 鲁王的嘴张了张,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出,“是墙儿来了么?” 姬大墙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按捺住错综复杂的心绪,轻轻说道:“爹爹,孩儿大墙在这呢!” 鲁王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爹爹”这个称呼是那样的遥远,却又这般亲切。 这一刻,只有父子二人。 鲁王的眼角竟然留下一滴泪水,陈貂寺见状掏帕巾,却见这位初次见面的世子殿下已经用自己的衣袖为王上轻轻擦着。 “墙儿,我的孩儿!” 鲁王喃喃道。 姬大墙握住鲁王的手,嘴唇抿了抿,轻吸一口气说道:“爹爹,孩儿在这。” 鲁王的拇指按在了姬大墙的手背之上,微微动了一下,姬大墙一时忍耐不住,紧紧攥了一下手中那只虚弱无力的手,随即又松开,只是轻轻握着,怕一个不小心,伤了鲁王。 只是这么一下,却敲在了两个人的心上。 鲁王轻咳了两下,嘴角溢出些口水,陈貂寺转头对着又伸出胳膊的姬大墙说道:“殿下,还是由老奴来吧!” 擦完之后,鲁王对他微微点点头说道:“陈伯,扶我坐起来,本王的儿子回来了,我要与他说上一会儿话!” 陈貂寺微叹一口气,坐在床头,右手探入鲁王背后,按住后心,默默运功,输送一股内力过去,然后顺势扶着鲁王坐起。 坐起之后,鲁王冲着陈貂寺挥了挥手,陈貂寺点了点头,转身去门前候着。 说是坐起,不过是歪靠在厚厚的垫子上,鲁王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叹道:“想不到你我父子二人见面竟是这般场景。” 说完他问了姬大墙曾经回答过的一个问题,“孩子,你怨恨我么?” 姬大墙已半坐在鲁王的床榻之上,重新握住鲁王的手,低着头说道:“曾经不曾想过,外公告诉我真相之后也曾有过,如今得见爹爹,却什么都不再想了,只盼爹爹能好起来,便是要孩儿再去那深山老林之中避世也无所谓。” 鲁王摇了摇头,看着姬大墙,左手反握住大墙的手想要用力抓住,却是力不从心。 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说道:“孩子,抬起头来,让爹爹好好看看你!” 王侯世家的鲁王,从未叫过先王“爹爹”,而那位小儿子齐德隆也从未叫过他“爹爹”。 这一刻,他只想看一看自己的儿子。 纵是十多年未见,这血脉亲情,却不会因此而消散。 姬大墙抬起头来,看向鲁王。 鲁王看着姬大墙红红的眼睛,食指轻敲,以他如今的状态,想拍一拍儿子的手背都已是奢望。 “墙儿不哭,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姬大墙吸了两下鼻子,用手背一抹,挤出些笑容说道:“爹爹,我这些年过得很好,一点都不委屈。” 鲁王微笑着点点头,“那你就跟爹爹说说,这些年都有哪些有意思的事!” 门外,卢绿波也来了,见到卫龙在门前等候,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卫将军。” 卫龙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大墙已经在里面了,给他们父子一点时间吧!” 卢绿波点点头,亦在门外候着,这时又有人来,卢绿波远远见着,心中不喜,却挪动脚步上前迎去,待来人走近之后,站在路旁行了一礼道:“见过王妃。” 正是王妃郑清雪带着儿子齐德隆来了。 郑清雪面带忧色,上前拉住卢绿波的胳膊叹了口气道:“妹妹,以后只怕是要你我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说完竟是悲由心生,低声抽泣了起来。 卢绿波拍了拍郑清雪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轻声说道:“姐姐莫哭了,王上会好起来的。” 这时站在郑清雪旁的齐德隆哼了一声说道:“你又在这里瞎说什么胡话?父王马上就殡天了,你还不赶紧多挤几滴眼泪,让父王心有宽慰,还在这与我母妃乱言,是不是这些年遭受父王冷落,你心生怨怼呢?” 不等卢绿波开口,郑清雪转身一巴掌打在齐德隆头上,厉声骂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一点礼数都不懂,卢妃同样是你父王的妃子,你的姨娘,怎可如此出言不逊?快给卢妃道歉!” 说完郑清雪对着卢绿波轻声道:“德隆这孩子还小,因心中挂念王上安康,最近常说些胡话,妹妹莫怪。” 卢绿波低着头说道:“我一个失了宠的人,如何敢怪世子殿下呢?能再见王上几面,已是得偿所愿,若王上殡天,绿波自是不敢苟活,亦会随王上而去的。” 郑清雪眼中异色一闪,随即拉着卢绿波的手慢慢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可怜妹妹对王上痴情一片了,姐姐倒是也想随王上就这般去了,可德隆年幼,这么重的担子落在他的肩上,我又哪里放心得下。” 至于这齐德隆给不给卢绿波道歉,她并不在意,自己训斥一句,已是看着门前那位卫老将军的面子上了。 郑清雪在心中冷哼一声,她卢绿波倒是有了个好“亲爹”! 挨了一巴掌的齐德隆撅了撅嘴,这两天净挨巴掌了,不就是喝喝酒听听小曲儿么?本世子都快当鲁王的人了,这点小事都不让做? 母妃可真是,竟然因为这个女人又打了自己一巴掌,齐德隆眼中满是愤恨之色,扭着头看向一旁,慢腾腾地在后面跟着。 到了门口,郑清雪松开了卢绿波的手,微微行礼道:“见过卫将军。” 卫龙点点头,背着手看向摇头晃脑的齐德隆,面露不悦神色。 齐德隆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郑清雪见状,招呼齐德隆过来,扶着他的双肩对卫龙说道:“卫将军,这孩子忧思成疾,得了失心疯,最近行为怪异,举止无常,我已找名医给开了些静心安神的方子,这才有所好转。” 说完对齐德隆说道:“德隆,还不赶快见过卫将军?” 齐德隆撇了撇嘴,双手随便比划一下说道:“见过卫老将军。” 卫龙面色威严,点了点头道:“见过殿下。” 说完看向郑清雪道:“王妃,如今事态紧急,殿下这里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郑清雪刚欲张嘴,那齐德隆便开口道:“我没病,谁说我有病了?本世子身体好着呢,能吃能喝,喝什么药?” 郑清雪瞪了齐德隆一眼说道:“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不是?” 齐德隆不服气道:“娘,你怕个什么?本世子马上就是鲁王了,到那时不都得听我的?现在他们还能拿我齐德隆如何?” 说完就要推门而入,口中不住叨叨着:“怎么都不进去呢?万一父王咽气了,我可看不上最后一眼了。” 卫龙怒喝道:“怎么如此混账?” 郑清雪眉头一皱,有些后悔带这个孩子来了。 齐德隆自小天天跟一群只会溜须拍马的玩伴们鬼混,养成了这么个混不吝的性格,郑氏那位德高望重的郑士伯郑先生,也被齐德隆气得经常吹胡子瞪眼的。 不过郑氏族长倒是很喜欢齐德隆这般。 当他与郑士伯私下谈过之后,这位原本想认真授业的郑先生便自顾自教自己的书,至于这位世子殿下学与不学,他便不再操心。 而这位郑妃,却是很放心把儿子交给这位族伯。 门开了,陈貂寺走出来,转身关上门,看了齐德隆一眼说道:“殿下还是不要在门外喧哗的好!” 齐德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面白无须的陈貂寺。 他知道,就算自己当了鲁王,这位陈貂寺也是保护他的,若是惹得此人不喜,万一哪天偷偷给自己来那么一下子,自己可就死于非命了。 自己能换了这位陈貂寺么?显然不能,没了他的保护,自己只怕会死得更快。 齐德隆很怕死,所以他很老实地闭上了嘴巴,只是怯生生地问了一句:“陈貂寺,父王他可是睡着?” 屋内有人说话,是个陌生的声音,他想知道是谁。 陈貂寺沉默了片刻说道:“王上醒了,大世子在陪王上说话。” 齐德隆眉头一皱,抬头问道:“大世子?什么大世子?本世子不是在这里呢么?” 郑清雪也是吃了一惊,她本以为卫龙与卢绿波见过王上之后再将那位不知从哪里找回来的贱种领到鲁王面前。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鲁王已命不久矣,到那时,她就算落下脸皮闹上一闹,这小杂种的身份未必能被证实了,就算鲁王临终前承认了又如何?谁还会听信一个死人的话呢? 她的眼神有些慌乱,忙对陈貂寺说道:“陈貂寺,就算你是王上近臣亦不可乱说话,哪里有什么大世子?这青州只有一个世子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只有此人在王上屋中,若是王上有什么闪失,你陈貂寺只怕是难辞其咎。” 陈貂寺淡淡说道:“王妃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听王命行事而已。” 站在郑清雪身侧的卢绿波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姐姐倒是好记性,别忘了妹妹可还为王上诞下一子,按年龄,可比你这位小世子大上一岁的。如今我儿正与王上倾诉思父之情,你这般言语却是在质疑王上?” 关于姬大墙一事齐德隆却是不知,他转头看向郑清雪问道:“娘,她说得可是真的?” 郑清雪转头看向卢绿波狠声说道:“你那孩子不是早夭了么,如今又从哪里找来个野小子,也敢冒充世子?王上如今这般病重,头脑已是不清,你这么做是何居心?” 卫龙冷哼一声道:“王妃还请慎言,大世子殿下是本将军奉王上密令寻回来的。” 此刻郑清雪也不管不顾了,转头看向卫龙怒道:“卫老将军莫不是要晚节不保?想借此机会夺我齐氏王位?” 卫龙一甩袖子,此刻与她多言,实非明智。 陈貂寺皱了皱眉,门外如此吵闹,这可就是他失职了。本欲开口,这时听得动静,便回头看去。 是姬大墙开门走了出来。 外面的吵闹声他听得一清二楚,在屋内,他给鲁王讲述这自己小时候在山上的生活,鲁王只是安静地听着,听着听着鲁王便有些累了。 看出鲁王有些倦意的姬大墙便没有继续说。 鲁王轻叹一声说道:“去倒杯茶来,你也口渴了吧,记得给自己倒一杯喝。” 姬大墙起身去倒茶,自己说了这么多话,确实有些渴了,初见鲁王时那种复杂的心情已趋于平静,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又给鲁王倒了一杯之后端了过去,这时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鲁王苦笑了一下说道:“墙儿,你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看着跪在自己床榻前痛哭流涕的郑清雪与卢绿波,鲁王皱了皱眉说道:“哭什么哭,本王还没死呢!等本王死了你们再哭也不迟。” 郑清雪擦了擦好不容易才挤出的眼泪,而卢绿波却是真的哭得痛不欲生。 十几年的冷落带来的委屈之情在此刻终于迸发。 鲁王轻声说道:“墙儿,快把你娘亲搀起来了,再这么哭下去,只怕会伤了身子。” 郑清雪闻言更是心中不喜。 而卢绿波似乎什么都未听见,只是堆在地上,哭得几近昏厥。 姬大墙忙口中唤着“娘亲”搀起卢绿波。 儿子的声音唤醒了卢绿波,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止住了哭声,却依然不由自主地小声啜泣。 姬大墙拍了拍偎在自己肩头的娘亲,却又不知如何相劝,只是不停地低声说着:“娘,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 鲁王微微抬眼,扫视了一下众人,却见齐德隆干愣在郑妃身侧,便开口说道:“隆儿,你过来!” 齐德隆见到姬大墙的时候便开始出神,自己突然多出这么一位哥哥,这是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在鲁王面前,他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因为自小,他就怕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 他一刻不闭眼,他就多怕上一刻。 陈貂寺都听命于他,他齐德隆如何不怕? 上前两步,他跪在床榻之前低着头。 鲁王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倒是顽劣得很,父王都这般了,你还能喝酒听曲儿,你是真的开心么?” 鲁王此言一出,不仅郑清雪吃了一惊,便是卫龙也皱了皱眉头看向陈貂寺。 陈貂寺双眼微闭,好似什么都没见到。 卫龙的心突然定了下来,鲁王的为人他很清楚,断然不会做出有损齐氏百年基业之事的。 齐德隆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父王,您病重,孩儿自是伤心欲绝,可孩儿的眼泪就这么多,哭着哭着就没了,您让孩儿再挤出来,孩儿也挤不出来了,这日子一天天的过,伤心也是这么过,开心也是这么过,孩儿是想自己开心些,便可以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儿。” 鲁王听完,莞尔一笑,轻轻点头道:“父王并未怪你,你这话也很有道理,不过父王还是希望在父王终去之后你能再给父王哭上一次。” 齐德隆伸手蹭了蹭鼻子说道:“父王,孩儿不敢保证,不过想必孩儿一定会哭得很伤心的。” 鲁王抬眼看了郑清雪一眼,再叹一口说道:“你倒是比你母妃实在些。” 郑清雪面露尴尬神色,开口说道:“王上,我……” 鲁王摇了摇头说道:“你无需多言。” 说完看向陈貂寺说道:“陈伯,拿过来吧!” 众人不明所以,皆看向陈貂寺。 陈貂寺转身走向一个柜子,从上面取下早已准备好的瓷碗,碗中盛着大半碗清水。 鲁王看向卢绿波与卫龙说道:“舅舅,绿波,非是本王信不过你二人,而是本王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完又转头看向郑清雪说道:“本王劝你还是收了那些心思吧!” 郑清雪面色阴晴不定,却又猜不透鲁王心中想的是什么。 “王上,都准备好了。” 鲁王稍稍动了动身子,对着跪在榻前的齐德隆说道:“隆儿,你起来吧!” 齐德隆站起身来不解问道:“父王这是要做什么?” 陈貂寺将碗放于鲁王手边,抬头看向齐德隆道:“殿下,王上要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 屋内一片寂静,齐德隆的话却无人再理会,众人的眼睛都盯着陈貂寺的手。 同样不知陈貂寺要做什么的还有姬大墙。 陈貂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匕首,轻声对鲁王说道:“王上,这就开始?” 鲁王点点头。 也许是身子太弱,鲁王的指尖被划破之后却靠着陈貂寺运功催动下才有血珠渗出。 轻轻将血珠滴入碗内,陈貂寺对着姬大墙说道:“大殿下,烦劳过来一下。” 卫龙一拍姬大墙的胳膊说道:“快过去,把手给陈貂寺。” 姬大墙上前一步,蹲在榻前,把手放于碗上。 指尖划破,并未觉得很痛的姬大墙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血滴入碗内,与碗中那颗血珠渐渐融在一起。 陈貂寺把碗端给鲁王看,鲁王点点头,随即说道:“去把隆儿的血也滴进来。” 郑清雪闻言面色大变。  第九十八章 西凉来信 郑清雪面露愤恨之色,又带着一丝凄苦,盯着鲁王一字一顿说道:“王上又何必如此羞辱臣妾?” 鲁王轻轻摇了摇头道:“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陈貂寺看向齐德隆,“殿下,来吧!” 齐德隆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陈貂寺上前一步,手起刀落,齐德隆“哎呀”一声,看向自己中指指尖,已经被陈貂寺割了一个细细的口子。 看着血流了出来,自小锦衣玉食的他忍不住咧着嘴轻吸着冷气。 陈貂寺手脚不慢,端碗过来,捏住齐德隆的中指挤了一滴血滴入碗内,便松了手。 齐德隆忙将中指放入口中轻吮,用牙齿咬着那已经流不出血来的伤口。 以陈貂寺的手段,取一滴血,绝不割出滴两滴血的口子。 郑清雪忙召唤齐德隆到自己身旁,低声问道:“隆儿,疼么?” 齐德隆看了看不再流血的手指,悄悄瞄了一眼陈貂寺,小声说道:“不怎么疼了。” 鲁王没有看陈貂寺手中的碗,这齐德隆自然是他的儿子,根本无需这般滴血认亲。 也许是说了许多话,鲁王有些气力不支,便闭上眼睛稍微缓了缓,陈貂寺把碗放在一旁,单掌抵住鲁王后心。 鲁王微微吁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对着陈貂寺说道:“最后一粒药也给本王服了吧!” 陈貂寺看了看鲁王的眼睛,知道其意已决,便用左手从怀中掏出那个装药的小瓷瓶,单指拨开瓶塞,送至鲁王唇边低声说道:“王上,药!” 鲁王微微张口,陈貂寺将药送入其口,而乖巧的姬大墙已经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 陈貂寺接过姬大墙递过来的水杯,点了点头道:“殿下有心了。” 陈貂寺这药入口生津,鲁王微微嚼动几下借着口中唾液吞咽而下,缓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墙儿倒的水,本王还是要喝上一口的。” 轻轻喝了一口水,鲁王又闭上眼休息片刻睁开眼说道:“墙儿,隆儿,你们兄弟二人都过来,坐在父王的身旁!” 姬大墙走了过去,看了眼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 齐德隆没有看姬大墙,而是一屁股坐在床榻之上。 药力已经产生了作用,鲁王的脸上多了点血色,气息稍匀,便对身旁的陈貂寺点了点头。 陈貂寺低声说道:“王上,只怕撑不过两个时辰了。” 虽然已经料到这般结果,鲁王的心还是微颤了一下,随即叹道:“也够了,该见的,见到了,该说的,也快说完了,本王便是无憾了。” 陈貂寺站起身来,鲁王轻轻拍着身旁位置对着姬大墙说道:“墙儿,坐这来。” 郑清雪见状,神色又变,而卢绿波却是心中一喜。 姬大墙坐了过去,鲁王握住姬大墙的手轻声说道:“墙儿,隆儿,你二人看看这碗中的血滴,里面有父王的,也有你们兄弟二人的,此刻,三颗血滴却相融在一起,这是什么?这就是我齐氏的血脉。原本墙儿也无需做什么滴血认亲的,当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我的儿子,这么做,无非是要堵一堵某些人的嘴罢了。” 说完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郑清雪,又对着卫龙微微点头道:“我青州多亏有舅舅了。” 卫龙张了张嘴,可见鲁王这般,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虎目盈泪,悄悄侧身,没有出声。 鲁王继续对两位嫡子说道:“至于隆儿这滴血,本王就是要告诉你们兄弟二人,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们是至亲兄弟,血脉相融的兄弟,我齐氏的后人。父王走了之后,你兄弟二人一定要兄友弟恭,携手并肩,把我齐氏在青州的基业给延续下去。” 说到这里,他看向齐德隆说道:“隆儿,你虽说比墙儿年幼,不过是差上半年而已,却不及你大哥乖巧懂事,你虽一直在我身边长大,却因有父王庇护而行事无所顾忌,少了些沉稳,以后要多听听你大哥的话。” 齐德隆看了眼姬大墙,心中倒是觉得自己突然多出这么一位大哥来也挺好,只要是这鲁王之位是自己的就成。 见鲁王再无叮嘱,齐德隆低声说道:“孩儿明白了!” 此时郑清雪却有些站不住了,鲁王这话语似乎是要将这大位传给那个小子。 而卫龙此刻却是在皱着眉。 鲁王看向姬大墙,面露欣慰笑容,轻声说道:“墙儿,你这般懂事,倒是让父王可以含笑九泉了。” 姬大墙面色戚戚,抓住鲁王的手,忍住泪说道:“卢先生给孩儿讲过,子欲养而亲不待,爹爹,大墙舍不得你。” 鲁王抬起手来,摸了摸姬大墙的头说道:“墙儿,这就是命,没人能逆天而为,你比德儿年长一岁,自小虽未在我身边长大,却比他懂事得多,以后要多多照顾帮助隆儿才是。” 姬大墙轻轻抽了抽鼻子,咬着嘴唇点点头。 鲁王拍了拍姬大墙的手背,随后笑着问道:“在蓬莱阁可是学了一身好武艺了?” 姬大墙没想到鲁王突然问起这个,轻轻点了点头道:“师父说过,我有习武天赋,下山之时,师父也曾言道,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弟子的了。” 鲁王笑了笑说道:“有机会可以与陈貂寺切磋切磋。” 齐德隆听了鲁王与姬大墙的对话却是在心底一颤。 陈貂寺在一旁低声说道:“老奴怎敢对大殿下出手!” 鲁王摇了摇头叹道:“可惜本王是无法见到墙儿这般风采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众人说道:“本王的决定已在昨日拟下,交予陈貂寺,你们不要急,待我走了之后,陈貂寺自会把本王的遗命给你们看。” 说完之后,鲁王突然呼吸急促,身子一软,便向姬大墙歪去,陈貂寺见状赶忙上前,替下扶住鲁王的姬大墙,单掌按住鲁王后心之处,另一只手已搭在鲁王脉搏之上。 姬大墙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陈貂寺身侧。 鲁王重睁开眼,看了眼齐德隆,却未见到姬大墙,便转了转头,陈貂寺忙转头对姬大墙说道:“大殿下,快过来!” 姬大墙直接跪在鲁王榻前,低声说道:“爹爹,孩儿在这!” 鲁王嘴巴张了张,竟然连说一句话都费劲,只是不住地喘气,喘了半会儿功夫才喃喃道:“你们兄弟俩一定要好好活着,给我齐家留后,留后……” 说完,鲁王身子一歪,就此气绝。 卢绿波身子一软,被站在她身旁的卫龙扶住,而哭过很多次的郑清雪并未像往常那般撕心裂肺,只是转头看向了陈貂寺。 失声痛哭的只有两个人,齐德隆与姬大墙。 卫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后事比悲伤更重要。 听得遗命是昨日留下的,郑清雪心中便松了一口气,而卫龙则暗叹不已。 陈貂寺见卫龙与郑清雪都看向自己,便伸手入怀,掏出了鲁王交给他的那道遗命。 —————————————— 巴州,子阳城,蜀王府。 蜀王范景天慢慢喝着茶。 魏天罡放下了手中那封书信,抬头看向喝茶的蜀王。 信中字数不多,魏帅却看了许久。 自然不是魏帅不识字,而是这信中所言,让这位巴州兵马统帅思索许久。 蜀王放下了茶碗。 “魏帅,你以为如何?” 魏天罡沉吟片刻说道:“若信中所言属实,臣下以为可以与之一谋,只是,这会不会是凉州的一个阴谋?” 蜀王微微点头道:“本王也是这般想法,没想到啊,上官青云这老匹夫还有这脑子,当初他高举清君侧大旗,本王还在笑话他脑子不灵光,想不到他却是在盯着吐蕃那块儿肉。” 摇了摇头,他自嘲般一笑,“本王倒是小看了咱们这位西凉王了,小看了他,便是高看了自己。” 魏天罡端起了茶碗。 蜀王继续说道:“此信确实是西凉王亲笔手书,上面的印信同样是他西凉王的印信,以本王对上官青云的了解,这信中所言应当不假。” 魏天罡闻言,微微佝偻的身子挺了挺,转头看向蜀王道:“王上的意思是,打?” 蜀王笑了笑说道:“打,为何不打?” 魏天罡思忖片刻说道:“王上,可我巴州出力,却并无半点好处。” 蜀王摇了摇头道:“魏帅,若是本王有心争霸天下,又何须这些年一直按兵不动?原本我以为他上官青云要做这出头之鸟,如今想想,他上官青云是最精明的那一位,魏帅,我且问你,若是他把吐蕃拿下,是何功绩?” 魏天罡微微点头道:“自古以来,蛮夷之祸一直是咱们中原的心腹大患,我大晋能无恙百年,皆是因为西凉,北雍,东北冀这三州在那坚守,若是凉州能把吐蕃拿下,这可是造福我中原亿万子民的莫大功绩。” 蜀王微微颔首道:“本王这些年所求得,不过是我巴州子民的安宁,打,本王不会主动去打,毕竟打仗一事最是劳民伤财,可防却又不得不防,这些年咱们一直都在防着凉州,如今看来,咱们的兵马倒是可以换个位置了。” 魏天罡闻言,看向鲁王问道:“王上的意思是云上城?” 蜀王点了点头道:“自从上次一平过来,他闺女被人刺杀一事出现之后,本王便觉得我们要小心荆州那边,虽说他谢良辰给了本王一个答复,可这个答复并不能令本王满意,不过是死了几个江湖人士而已,这不是杀人灭口么?况且他荆州旁边,可是扬州。” 魏天罡不解道:“王上,正因为如此,荆州不才与我巴州结盟的么?” 蜀王笑了笑说道:“既然凉州能给我巴州送信,想必扬州也会派人去拉拢荆州的。魏帅,徐州已经乱了,我猜扬州已经盯上徐州这块肥肉了,那么为了转移荆州的注意力,魏帅,你说他扬州会如何去做?” 魏天罡放下手中茶碗,沉声说道:“自是要给荆州一些好处了,对荆州而言,只怕咱们巴州,便是扬州的大礼了。” 蜀王点了点头道:“若我是他袁世信,也会这么做。” 魏天罡疑惑道:“可江陵王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么?” 蜀王摇了摇头道:“他谢良辰看得比谁都透彻,就看扬州给他的诚意有多少了,魏帅,我会修书一封派人秘密送到凉州,咱们就配合西凉王好好演上这一场大戏,正好也试探一下荆州那边的反应。” 魏天罡点点头道:“王上,那云上城这边是不是也要增派一些人手?” 蜀王点了点头道:“我已派人去叫一平来子阳城一趟,他离云上城近,到时候一旦云上城有急,他就可迅速驰援。魏帅,你从子阳城再暗中调派一路人马去云上城。” 魏天罡起身拱手道:“老臣这就去安排,王上,如今局势不明,您这府上是否需要再增派些人手?” 蜀王摆摆手道:“王府中人手已足够了,况且还有青云宗两位高手在此护卫,本王这里,你就放心吧。” 魏天罡点了点头说道:“那老臣就告退了!” “魏帅慢走!” 魏天罡离去之后,蜀王去了自己的书房。 半日后,一个小商贩离开了子阳城,而蜀王的亲笔密信便藏在他的怀中。 ———————————— 吕一平又拎着酒去了董府。 世侄马上就要成家了,他身为叔叔的,自然要好好恭贺一番。 这次上门他还有另外一个意思,若不是董相林,也许他至今还蒙在鼓里,而他那宝贝女儿关关,也没有机会去和心上人见上一面。 纵是吕一平心中千般不愿,他也明白,吕关雎迟早是要嫁人的。 再说了,元夕这小子他看着还挺顺眼的。 如今吕关雎外出,皆由元夕护卫。 便是这般安排,吕一平也觉得小关关的心中越来越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想找人喝酒,能真正与他好好喝上几杯的,也只有董士贤了。 董士贤看着有些日子没登门的吕一平笑道:“你怎么今日得空,又上我这蹭酒喝来了?” 吕一平一拍放在桌上的两坛子酒道:“老子可是拎酒来了,别说得这么难听,世侄呢?他大喜将近,我这当叔叔的过来道一声贺不为过吧。” 董士贤笑道:“他去书院了,还未归来,这孩子也不知是脑袋开窍了还是怎么的,读书却比以前用功了许多。” 吕一平笑了两声说道:“相林是个好孩子啊,可惜我家关关没这个福分。” 董士贤轻笑道:“一平兄,你不也钓得金龟婿了?” 吕一平一板脸,瞪眼说道:“诶~事关小女清白,你这当叔叔的可不能乱言啊!” 董士贤大笑两声说道:“我说一平兄,云德武馆的教习武师元夕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咱们镇南军的统领,还经常随吕大小姐出行,这平南城人尽皆知的事,你何必在这与我藏着掖着呢?” 吕一平面露尴尬神色,佯怒道:“都是些爱嚼舌头的妇道人家胡说八道的,那元夕不过是本将军的一个统领,武功高些,人长得好看些罢了,若是想娶我家关关,还差了些!” 董士贤笑道:“差了些什么?有你这样的好丈人在,他还能差什么?” 吕一平瞪了董士贤一眼说道:“那元夕是凭本事入我镇南军的,不瞒你说,他那身功力可是我亲自考量过的,这小子,确实厉害!” 董士贤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确实有些此地无银了啊。” 吕一平哼了一声道:“毕竟他那么年轻,又是名不见经传的这么一个人,突然就被安排如此要职,难免有人会说本将军以权谋私。” 董士贤点了点头道:“尤其在军中,若没些真本事,确实难以服众,我倒是想知道,你当时让着他没有。” 吕一平嗤笑了一声道:“笑话,我若不留手,这小子只怕早已重伤了,我可不想天天见关关那埋怨的眼神。” 董士贤看了眼面不改色的吕一平道:“当真如此?我怎么听说那元夕与你平分秋色呢?” 吕一平一瞪眼道:“你这是又听谁胡说八道的?” 董士贤笑呵呵说道:“却是小儿从世侄女口中听来的。” 吕一平愣了一下,随即看向董士贤道:“我说士贤兄,你这有些待客不周了啊,我坐这儿可是有一会儿功夫了,怎么连杯茶都没有么?这水也该烧开了吧?” 倒不是董士贤待客不周,而是吕一平的习惯,来董府喝酒,从不饮茶。 用他的话说,老子是来喝酒的,灌这么多水,酒往哪装? 董士贤不理会吕一平的打岔,继续追问道:“说真的,真有那么厉害?” 吕一平见躲不过去了,便开口说道:“与我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却未明说,是高上一点,还是低上一点。 那次切磋之后,吕一平曾仔细研究了一下,后来又找元夕悄悄地比试了一下内力,然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比他还厉害那么一点点。 董士贤倒吸一口冷气道:“这么厉害?他如今还不到弱冠的年纪,便有这般身手,看来你是真钓得金龟婿了。” 见瞒不住了,吕一平便不再隐瞒,嘴角不禁上扬,摇头笑道:“山野小子,不过是会些武功罢了,哪里算得上金龟婿了!” 董士贤见吕一平这一脸得意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倒是并未亲眼见过元夕,哪日得空,一平兄可否让我也认识认识这位名满平南城的元少侠。” 吕一平道:“士贤兄是咱们平南城一城之主,倒是我疏忽了,明日我便让他到府上来拜会你。” 董士贤笑道:“不必如此正式,要不我差人把他寻来,就借今日这机会,咱们一起饮上几杯?” 吕一平古怪地看了董士贤一眼。 董士贤不明所以,开口问道:“一平兄,可有什么不妥?” 吕一平摇了摇头道:“士贤兄,我劝你还是先把世侄请回来吧,就你这酒量,只怕我喝得不够尽兴。” 董士贤道:“那把元夕请来岂不是刚好陪你?” 吕一平想起元夕的酒量,笑了笑说道:“我看还是免了吧,改日我做东,再安排元夕陪你喝上几杯。” 董士贤点点头道:“也好,那今日就咱们二人好好喝上几杯,你酒量好,多饮些就是了。” 吕一平笑了笑道:“到时候你趴到桌子底下,嫂夫人别怪我就是了。” 董士贤站起身来说道:“走吧,今日我就舍命陪陪你!” 这时董相林一头闯了进来,刚欲张嘴,一抬头,却见吕一平也在,便尴尬地笑了笑,喊了声:“吕叔叔!” 吕一平笑道:“是相林回来了啊,我来找你爹喝酒,你却不在家中,叔叔正遗憾呢,是不是被叔叔这酒香给引回来的?” 董相林欲言又止,董士贤见状问道:“你不是在书院么?可有事?” 董相林瞥了眼吕一平,吕一平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还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 董相林想了想说道:“爹,吕叔叔,方才在书院可气死我了,那付昕翰在那胡言乱语,竟然还有不少人为之附和,我听不下去,与他们吵了一架。” 吕一平眉头一皱,问道:“输了?” 董相林气呼呼道:“吕叔叔,非是我说不过他,而是他们人多口杂,七嘴八舌的,我们这边却只有三人,所以,所以……” 吕一平笑了笑说道:“有道是好虎架不住群狼,你输得不冤,不过是学问一事可不是谁嗓门高,说的人多,道理就在他那,还是得听夫子的。” 董士贤也劝慰道:“你吕叔叔说得对,你也无需与他们较真,有时间自己多读读书,多请教一下书院里的先生,若是有什么疑问,请教爹爹也行,有些道理虽说是吵出来的,可像你刚才说的这般吵法,却得不出什么好结论的。” 董相林一跺脚道:“爹,吕叔叔,要是书本上的道理,我就不与他们吵了,是那付昕翰大放厥词,说爹爹与吕叔叔的坏话,我听了气不过,才去与他们争论的。” “什么?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护得一方安宁,竟然还有小瘪犊子在书院中乱嚼我的舌头?” 吕一平一拍桌子。 董士贤站起身来,走到吕一平身边低声说道:“你先息怒,听一听到底是何事?” 说完对着董相林说道:“相林,你倒是说说看,他们是如何说为父与你吕叔叔的?” 第九十九章 虎父无犬女 南麗书院,学堂外的小园内, 张天苟忧心忡忡地对还在与众人笑谈的付昕翰说道:“昕翰兄,那董相林带怒离去,该不会是告咱们的状去了吧!” 不等付昕翰开口,便有人笑着说道:“张兄,你入书院较晚,却不知这董相林与许一白、柳元卿三人最不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告状了。” 付昕翰闻言,看了那人一眼,面露一丝不喜之色。 都跟了自己这么久了,脑子怎么还那么不灵光。 那人见付昕翰看向自己,尴尬地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便马上收了声。 付昕翰拍了拍张天苟的肩膀笑道:“张兄莫怕,咱们这平南城中不比你家,是讲礼法的,咱们不过是就事论事,言谈并无不妥之处,有何不可?况且此事事关他爹与吕将军的名声,他又岂会去夫子那里告状?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张天苟还是有些担忧,叹了口气说道:“可那董相林的爹爹毕竟是城主大人,我们这样当着他的面说城主的不是,是不是有些过了?” 付昕翰看了看张天苟,心道,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可怜人,就这点小事都怕成这样,将来定然难堪大任,倒是真对不起自己唤他一声张兄了。 毕竟是自己身边之人,面子还是要给些的,付昕翰向前走出几步转身看向众人义正言辞道:“张兄莫怕,一切由我付昕翰担着,我就不信了,咱们读书人说上几句真话还能惹下什么祸事不成?” 张天苟连连说道:“昕翰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付昕翰背着手冷哼一声说道:“我又岂会怕他董相林告诉城主?诸位,我付昕翰今日所言本就是说给城主大人与吕将军听的,奈何我不过是一介布衣,只好靠这点取巧的手段说给两位大人听,不为别的,只为我平南城万民说话。” “好,不愧是我南麗书院第一才子!” “昕翰兄大才,又忧国忧民,将来定是国之栋梁。” “以付兄家族底蕴,想必用不了多久,昕翰兄就可身居庙堂,平步青云了。” “诸位所言甚是,只望那时付兄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同窗。” 沉浸在众人溢美之词之中的付昕翰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好轻,这是一种要飞的感觉。 “张兄,小心!” 张天苟说得太晚了,见来人之后他更是紧紧闭上了嘴巴,而其他人也是一脸惊惧的表情,愣在那里不敢吭声。 来人正是关魔巷女魔头,吕关雎。 在座的,除了张天苟,可都挨过这位大小姐的铁掌。 而张天苟却不识得吕关雎,让他闭上嘴巴的,是一身戎装的元夕。 想到付昕翰方才还振振有词,如今却被人一脚踹飞,张天苟便又不自由地向后缩了缩脚步。 两个像风一样的人,一阵风吹飞了付昕翰,而另一阵风却接住了付昕翰。 飞起来的付昕翰被元夕拉了一把,没有直接摔在地上,元夕瞥了眼面带怒色的吕关雎,又松开了手。 惊魂甫定的付昕翰直挺挺墩坐在地上,捂着屁股不断地“哎呦”。 元夕看了眼对他怒目而视的付昕翰,抱以歉意的微笑,“对不起,我没抓住!” 说完不再理会付昕翰,走向吕关雎对她低声说道:“方才你下手有些狠了,他又没习过武,若是真让他摔在地上,摔出伤来事情就大了。” 吕关雎轻哼一声说道:“倒是便宜他了!” 元夕无奈地笑了笑,按照他的性子,那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自己不听就是了。 已经跳起来的付昕翰一手按住屁股,一手指着吕关雎说道:“你,你,怎么这么,这么……” 吕关雎看向气得说不出话来的付昕翰冷冷一笑,随即瞪着眼问道:“这么什么?恶毒还是狠毒?本姑娘倒是想听付公子给我讲一讲什么是三从四德。” 就是这么一笑,便让付昕翰忘了屁股上的疼,一时间竟是没有说话。 张天苟却在悄悄地问旁人:“这是谁啊?怎么那位官大人好似还这么听这位小姐的话?” 被问之人像看傻子一般看向张天苟说道:“连吕大小姐都不认识?张兄,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家吧,可别在这丢人了。” 张天苟被那人噎得满脸通红,怒道:“我又没见过吕大小姐,不认识她又有何过?” 吕关雎转头看向张天苟,皱着眉想了想,开口问道:“钟宵,此人是谁?本姑娘怎么没见过?” 钟宵正是张天苟所问之人,见吕关雎问向自己,便赔笑道:“吕姑娘,他名张天苟,是去年才来咱们书院求学的,姑娘不识得也是正常。” 吕关雎点了点头道:“也是,本姑娘离开书院有三四年了。” “准确来说,是三年零七个月!” 已经回过神来的付昕翰竟然面色恢复如常,笑着对吕关雎说道。 元夕看了付昕翰一眼。 吕关雎转头看向付昕翰,有些诧异他对自己的态度,自己可是刚踢完他一脚的。 “付公子倒是记得很清楚,怎么,是惦念去夫子那里告刁状的日子么?” 付昕翰面带微笑摇了摇头道:“吕姑娘误会了,与姑娘同窗的那些日子是我此生最难忘的时光,昕翰一直都记在心上,不敢忘记。” 元夕看着此人的笑,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出手了,扫了眼付昕翰,不屑道:“你一辈子就这么长了么?现在就敢言最难忘时光?” 付昕翰面色有些尴尬。 吕关雎轻哼一声说道:“不过是小时候欺负你几次而已,你倒是挺能记仇的。” 见吕关雎这副轻描淡写的表情,付昕翰心中一阵抽搐,却是依然面挂笑容说道:“看来吕姑娘对在下误会颇深,其实是昕翰对姑娘仰慕得很,因此才不敢忘了曾经的同窗之谊。” 吕关雎看着付昕翰那笑得都快僵硬的脸,踢了踢腿说了句令众人都吃了一惊的话,“仰慕我?仰慕我你怎么不找媒婆去我家提亲呢?” 元夕一扭头看向吕关雎,吕关雎冲他吐了吐舌头。 付昕翰却为之语塞,面露尴尬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我,婚姻大事乃,乃,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岂能儿戏?” 吕关雎嗤笑了一声说道:“那意思是你家中人看不上本姑娘喽?” 付昕翰此时是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合适。 吕关雎见状,掩口浅笑,看着元夕说道:“元大哥,咱们走吧!” 付昕翰一听,心头一急,忙说道:“且慢!” 自己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挨上一脚吧,自己的屁股这会儿又疼了起来。 吕关雎冷眼看去,“你还有何事?” 付昕翰看了眼元夕以及他腰上的佩剑,心中暗道,在这书院之中,只怕此人也不敢逞凶,便朗声说道:“这位兄台无缘无故打伤了在下,就这么走了,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元夕眉头一皱,此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吕关雎刚欲开口,元夕按住她的胳膊说道:“让我来!” 众目睽睽之下被元夕抓着胳膊,吕关雎虽说心中欣喜,却也有些难为情,轻轻拨掉元夕的胳膊,她低头轻“嗯”了一声。 众人不是瞎子,这女魔头何曾有过这般娇羞模样过? 元夕看向付昕翰淡淡问道:“你莫非眼神不好?” 付昕翰轻哼一声说道:“本公子眼睛明亮得很!” 元夕继续问道:“既然眼神好为何要说瞎话?” “你?” 付昕翰怒道:“本公子是被人从后面偷袭的,如何看得清?在场这么些人,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就算你是军中之人,也是赖不掉的。” 倒不是付昕翰存心污蔑元夕,在他看来,背后偷袭自己的,自然不会是吕关雎,而元夕之所以又拉了自己一把,是顾忌自己的身份,因此只是以此来羞辱自己一番。 说完他对着众人说道:“众位同窗一定要为我作证,此人在我书院如此猖狂,一定不能让此人逍遥法外。” 令他意外的是,众人出奇的安静,竟然无人说话。 付昕翰一见,以为众人是因元夕官身而不敢言,便急切说道:“你们怕什么?我伯父是咱们书院的院长,城主与吕将军都给上几分面子的,咱还怕他一个小小的统领?” 张天苟终于忍不住了,对着付昕翰说道:“昕翰兄,你别说了,不是大家不帮你,确实不是这位大人动的手。” 付昕翰愣了,木木地转头看向吕关雎。 吕关雎转头看天,假装没看见。 付昕翰懂了,以前吕关雎欺负完他之后,便抬头望天,假装什么都未发生。 元夕见状,不再理会,转身对吕关雎说道:“咱们走吧!” 踢了付昕翰一脚之后,吕关雎心情就已好转,初听许一白与柳元卿二人讲起那付昕翰说过的话,她当时火冒三丈,拉着元夕便向着书院走去。 许一白原本是想要去看热闹,却被柳元卿拉住,直言快去城主府告诉董相林去。 二人谁都想跟回来看热闹,结果却是一起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元夕与吕关雎离开了书院,元夕笑着问道:“怎么?这下不气了?” 吕关雎轻哼一声说道:“我早就想打他一顿了,算算看,已经有好些年没打过他了,如今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敢在背后说我爹爹的坏话了。” 说完偷偷瞄了元夕一眼,其实付昕翰之言,与元夕倒是有很大关系。 元夕却是在想方才众人见吕关雎的眼神,与天虞山那些小兽见自己的眼神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不禁嘴角上扬,怪不得小非如此怕她。 吕关雎不知元夕在想些什么,好奇道:“你笑什么呢?” 元夕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那付昕翰,觉得此人好笑罢了。” 吕关雎狐疑道:“真的?我怎么觉得不像?” 元夕心中一惊,忙说道:“难道他不好笑么?对了,关关,为何不见学院的夫子先生?” 与吕关雎相处数日之后,这“关关”却是叫得异常顺口了。 吕关雎笑道:“这时辰,夫子们早就授课完毕要么归家,要么去喝茶了,而仕子们放学之后都不急着归家,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谈天说地,指点江山,倒是牛气得很。” 元夕点了点头道:“我还怕遇见夫子们,毕竟咱们这般闯进书院,倒是有些不好。” 吕关雎笑道:“没什么的,我与很多夫子都熟得很!” 元夕欲言又止。 吕关雎见状问道:“怎么了?” 元夕轻叹一口气说道:“其实那付昕翰说的话有些还是有道理的。” 吕关雎眨了眨眼睛问道:“哪些话啊?” 元夕想了想说道:“毕竟我就这般进入军中当了一个统领,他们质疑也是应当的。” 吕关雎轻哼一声说道:“他们怎么想本姑娘管不着,但是说出来就是不行?什么时候军中之事需要轮到他们胡言乱语了?要是爹爹在这,一样骂得他们大气不敢出!” 元夕笑了笑说道:“果然虎父无犬女啊!” 吕关雎二指攻向元夕腰间。 元夕哀嚎一声,只怕腰间又要多出一片青紫了。 众人很没义气地悄悄地回家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只剩下在书院留宿的张天苟陪在付昕翰身旁。 付昕翰心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感动,看来自己眼光不差,选择张天苟当自己的跟班倒是很明智的决定。 张天苟低声问道:“昕翰兄,要不咱们告诉夫子去吧!” 付昕翰摇了摇头,随即咬牙切齿道:“不能去,去了说什么?本公子被吕姑娘打了?我这身上连个伤都没有,说这种话只会自取其辱。” 付昕翰叹了一口气,遇见吕关雎,他只能自认倒霉,自小那女魔头就是这般狡诈,欺负了自己却不留痕迹,自己去告状反倒被先生们笑话,说自己堂堂男儿天天去告一个小姑娘的状。 如今先生们还爱拿小时候的事打趣他,说他什么都好,就是爱哭鼻子。 张天苟想了想,又问道:“昕翰兄,你可是怕吕姑娘?” 付昕翰没有理会张天苟,到底是脑子不灵光的家伙,竟会问出这种白痴的问题。 张天苟自顾自的说道:“我若是昕翰兄,方才可就答应吕姑娘了。” “答应她?答应她什么?” 付昕翰没明白张天苟的意思。 张天苟满脸遗憾道:“提亲啊,这么漂亮的女子,又是将军独女,怎么看都配得上昕翰兄了吧。” 付昕翰看了张天苟一眼,方才那丝感动便荡然无存。 他懒得跟张天苟解释,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知道些什么!” 张天苟倒是犯了倔脾气,一本正经地对付昕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方才吕姑娘踹你那脚我可是看得真切,人突然就闪你身后去了,那一脚的劲儿可真大,你飞得可真是高!” 付昕翰有些不想听张天苟说话了。 张天苟继续说道:“不愧是将军的女儿,昕翰兄,你听我说,这女子会武又能怎样?娶回家,到了床上,还不得任你摆布,乖乖地喊上一声夫君?我爹可说了,没有什么婆娘能在床上征服不了的,若是征服不来,那是爷们儿自己不行。所以我说啊,这吕姑娘有什么可怕的?先娶到手再说呗。再者说了,她爹可是大将军,你们付氏一族在咱们平南城又是望族,如此门当户对,能娶得吕姑娘的,也只有昕翰兄你了。你再想想,若是结下这门亲事,就凭你这人脉关系,前途不可限量啊!” 付昕翰听张天苟这么一说,仔细琢磨琢磨,好似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没想到自己一向看不上的张天苟竟然能有这番见解,付昕翰轻咳一声说道:“张兄此言倒是有些道理,不过你也见到了,吕姑娘可如传言那般钟情于姓元的那个小子了。” 张天苟一脸惊愕的表情看向付昕翰,捶胸顿足道:“付兄,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这般不开窍呢?你方才不是说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吕姑娘喜欢谁又是如何?我可不相信她堂堂将军府的大小姐能作出苟且之事来,既然如此,你还是有机会的!” “机会?什么机会?” 张天苟好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长处,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说道:“付兄,据我分析,这吕姑娘可能是真的喜欢元大人,可吕将军未必喜欢啊,吕夫人更是未必喜欢啊,毕竟元大人只是吕将军手下一个小小的统领,按照身份,他又如何能配得上吕家大小姐?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可听说之前这元大人不过是武馆的一个武师而已。” 付昕翰疑惑道:“你是说吕将军看不上姓元的那小子?” 付昕翰笑道:“看来昕翰兄是当局者迷了,你想想看,哪有将军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下属的?你就不一样了,你大伯可是咱们书院的院长,族中亦有不少叔伯在巴州为官,比起家世来,那元大人可比你差远了,再加上你这书院第一才子的名号,你想想看,这吕夫人会中意谁呢?” 付昕翰细细一想,愈发觉得张天苟说得有道理,自己以前不曾想过此事,除了惧怕会武的吕关雎之外,还因为董相林。 董府公子与吕府千金之间的婚约一事,此前也被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后来来了这么一位元少侠,人们便更喜欢说些富家女下嫁给穷小子的故事了。 如今许府已经放出话来,他家千金要许给城主府的公子为妻,聘礼都收了。 原本付昕翰也曾中意过许思思,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与家人张口,便被董相林捷足先登了。 知道此事的时候,他还曾暗自惋惜,只恨自己只想着立业却忽略了成家一事。 这吕关雎若是他再把握不住,那可就真是怨自己了。 付昕翰站起身来拍拍张天苟的肩膀说道:“张兄,说这么多也口渴了吧,走,咱们喝茶去!” 张天苟摇了摇头说道:“天已不早了,昕翰兄还是早些归家吧,我还得打扫书院,喝茶一事就免了,天苟谢过付兄好意了。” 付昕翰自然知晓张天苟还要做工,喝茶不过是句客套话而已,他的零花钱就那么点,哪里舍得请张天苟喝茶,要知道去松竹馆听曲儿,可都是其他人拉着他去的,想请自己撑撑场面而已。 他对着张天苟笑了笑,便向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张天苟一笑。 —————————— 吕一平一拍桌子,站起来骂道:“他娘的,什么时候老子镇南军中之事轮到他们这群小兔崽子说三道四的了?” 董相林被吓了一跳,说起来,他与付昕翰吵起来,却非此事。 事情的起因还是那条帕巾,上次之事付昕翰耿耿于怀,觉得这董相林仗着是城主公子,处处与他作对,要知道,自己可是除了城主之外,第二位薇薇姑娘以面示人之人。 今日放学后董相林又在学堂显摆那条丝帕,当时他眼尖,那条丝帕上所绣之诗,正是自己为薇薇姑娘所作,心念一闪,这条丝帕只怕是薇薇姑娘准备送与自己的,如今落入董相林之手,那真相只有一个。 以薇薇姑娘的身份,又是如何能拒绝的了城主公子呢? 他一时气不过,便出言讥讽了几句。还是那套说辞,不过是董相林仗势欺人罢了。 当时董相林并不想理会他,准备离去,谁知这付昕翰见董相林没有反驳,以为是其心虚,便得寸进尺,捎带说起城主的不是了,什么吏治不清,很多地方都存在问题,堂堂官员竟然去逛青楼,城主还带头。 说到这里的时候付昕翰还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只怕那薇薇姑娘已经迫于城主的淫威,作出了有损清白之事。 董相林一听,这谁还能忍得住,挥拳就要上,被人拉住,而付昕翰那边人多,七嘴八舌的,吵得董相林晕头转向。 占得上风的付昕翰话锋一转,又把矛头指向吕一平,说起他的不是来。 董相林学话的时候可不敢跟爹爹说得那么详细,那条丝帕就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 不仅吕一平发怒,这董士贤也沉着脸说道:“一平兄,看来是这群书生太清闲了。” 沉吟片刻他又说道:“只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胡言乱语,咱们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吕一平看着一脸委屈的董相林说道:“小时候让你跟叔叔学些本事吧,你不乐意,这回好了吧,说不过也打不过,回家告状可没出息的。” 董士贤瞥了眼吕一平哼了一声说道:“是我不同意的!” 吕一平笑了一下说道:“要是我家关关在,准保没人敢胡言乱语,算了算了,咱俩也是这平南城最大的官了,他们爱说些什么就说吧。” 说完拎起酒坛子对着董相林说道:“别生气了,一会儿陪叔叔多喝几杯就是了。” 这时许一白与柳元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喊道:“相林,相林~” 这二人入得董府之后,听说董相林在会客厅,便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喊完之后却见董士贤与吕一平在场,忙对二人行礼。 董相林小声道:“你俩不是回家了么?” 许一白偷瞄了吕一平一眼小声说道:“我俩在路上遇见吕姑娘与元统领了,她们二人上书院去了!” “什么?” 董相林吃了一惊,却见吕一平已拎着酒坛子站起身来。 许一白声音不大,但在座之人却都听得真切,董士贤见状问道:“一平兄这是要走?莫不是挂念世侄女?” 吕一平笑了笑说道:“走?士贤兄,都坐这么久了,我自然是要喝完酒再走啊!” 董士贤问道:“你就不担心世侄女?” 吕一平哈哈大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说有元夕在,就光凭关关一人,在这平南城中,又有谁欺负得了她?” 说完看向许一白与柳元卿二人说道:“你俩来得正好,也陪我喝上几杯如何?” 许一白与柳元卿吓了一跳,这吕将军的酒可不是那么好陪的,董相林可曾多次与他二人大倒苦水,就怕吕叔叔拎酒上门。 柳元卿连连摆手道:“感谢将军美意,只是我俩还小,不擅饮酒,家父还等着检查课业,我俩这就告辞了。” 说完二人对着吕一平与董士贤行了一礼,转头就走,假装没有看见连连使眼色的董相林。 董士贤问道:“当真无事?” 吕一平傲然笑道:“不仅无事,只怕小女还能替相林出一口恶气。” 董士贤见吕一平镇定自若,想一想吕关雎在这平南城之中的名号,点点头道:“世侄女确有你的风范。” 吕一平得意道:“相林贤侄倒也是随你,哈哈,哈哈哈~” 董士贤面色一沉,不悦道:“一平兄,你这是瞧不起我董士贤了?” 吕一平笑道:“士贤兄息怒,我方才说得是好话,好话,儿子随爹,那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你若是因这句话不喜,让嫂夫人知晓,怕是要睡冷床的。” 董士贤到底是读书人出身,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吕一平,有些荤话自己是说不出口的。 他对着董相林道:“儿子,走,喝酒去,让你吕叔叔知道知道什么叫上阵父子兵。” 这父子二字,他咬得特别重。 吕一平面色为之一尬。 第一百章 你是我的兄弟 (ps:一百章了,幸好有你们,我的故事才会越走越远!) 鲁王的身后事早已安排妥当,他咽气之后,王府之内并没有慌乱,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灵堂内,姬大墙与齐德隆披麻戴孝,分跪在鲁王棺材两侧。 而郑清雪与卢绿波领着王府众女在一侧哭丧。 姬大墙有武功在身,便是跪了这么久,因有内力护体,仍不觉得累,他只是在那独自黯然伤神。 见过鲁王之后,他才知道,父亲这二字的意义。 只是这父子温情却这般短暂。 纵是膝下垫了好几层垫子,齐德隆还是有些跪不住了,在那左摇右晃的,身体上的不适,让他早已顾不上内心的忧伤,他微微转头,偷瞄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 见姬大墙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齐德隆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这位大哥没说假话,当真会武。 摇摇晃晃的他又开始在心中胡思乱想起来。 父王那封遗诏究竟是何意?是自己与鲁王之位无缘了么? 陈貂寺打开鲁王遗诏之后,本欲宣读,扫了一眼之后看向了卫龙与郑清雪二人。 郑清雪急切问道:“陈貂寺,王上遗诏中说了什么?可是让隆儿继位?” 陈貂寺微微摇了摇头。 郑清雪身子一软,堆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的,不会的,这王位一定是隆儿的。” 卫龙对着陈貂寺说道:“陈貂寺,可否把遗诏给老夫一观?” 陈貂寺点了点头,将鲁王遗诏递了过来。 卫龙却看出了似乎有些不太对,若是鲁王这遗诏之中明确了传位于谁,陈貂寺第一件事要做的应该是认新王为主,并将之护住,可陈貂寺却什么都未做。 打开遗诏,卫龙快速扫了一遍,心中了然,对着有些失心疯的郑清雪说道:“郑妃,你还是起来吧!” 说完之后,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王上却是将这个难题抛给了老夫。” 陈貂寺俯首低声说道:“卫将军是我青州肱骨,追随过两代先王,又是王室外戚,这青州上下,能担得如此重任的也只有老将军了。” 说完从怀中掏出另外一封书信以及虎符递给卫龙说道:“这是昨日王上安排我转交给老将军的。” 见得虎符,卫龙仰天长叹道:“老夫定当不负王上所托。” 郑清雪眼睛通红,却不是因为哭的,她爬过去拉住正趴在鲁王身上痛哭的齐德隆说道:“隆儿,快,快,快将虎符抢过来,抢来这青州之主就是你了。” 齐德隆虽说不大,人却不傻,以他这瘦弱的身子,又怎么能从气势威严的卫龙手中抢过虎符呢?自己不挨打才怪。 此刻的他有些怨恨他娘,还信誓旦旦地说些什么鲁王之位一定是他的话。 已经醒过来的卢绿波也伏在鲁王尸首前细细哭着。 卫龙低声对姬大墙说道:“墙儿,你先别哭了,劝劝你娘亲,别哭坏了身子。” 到底是自己亲生骨肉,见她这么歇斯底里地哭着,卫龙亦是有些心疼。 姬大墙止住了哭声,在那小声劝慰卢绿波。 郑清雪看向卫龙,冷哼一声说道:“好你个卫龙,竟然作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这遗诏是不是你昨日偷偷要挟王上写下来的?还是你偷偷给换了?我不信王上没有传位给隆儿,昨日王上连他都没见过,又如何会传位于他?” 说完郑清雪像仇敌般盯着她手中指着的姬大墙。 陈貂寺面无表情说道:“王妃还请慎言,这遗诏是老奴昨日见王上亲手所书,这虎符亦是王上亲手交予老奴,让老奴转交于卫老将军。” 郑清雪看着陈貂寺冷冷说道:“陈貂寺,谁知道你有没有跟卫龙串通好了?” 陈貂寺皱了皱眉说道:“王妃这是质疑我陈貂寺了?” 郑清雪也是豁出去了,站起身来指着陈貂寺骂道:“你一个阉人,六根不全,王上如何能将如此之大事托付于你?只怕这些日子是你从中作梗,要不然王上也不会这么快就殡天,我可是亲眼所见,王上是吃了你喂的药才气绝的。” 陈貂寺面色阴骘,冷冷说道:“本貂寺在王府这么多年,以守卫王上为己任,连王上都对本貂寺礼遇有加,唤本貂寺一声陈伯,你不过是王上的一个妃子,也敢如此大放厥词,当真以为本貂寺不敢动手打你么?告诉你,本貂寺只忠于青州的王,亦只听从于王命,老奴是阉人不假,可这颗忠心侮辱不得。” 卫龙沉声道:“郑清雪,你够了,王上刚刚殡天,你又在这里闹些什么?” 站在郑清雪身侧的齐德隆见陈貂寺面色冰冷,吓得不敢说话,只是轻轻拉一拉郑清雪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话了。 郑清雪胸脯一鼓一鼓地说道:“好你个卫龙,这就开始逞威作福了?又能耐你派人把本宫抓起来,还有隆儿,你不是视他为眼中钉么?连他一起抓起来好了。本宫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堵住我青州子民的嘴。” 卫龙皱了皱眉,懒得理会这胡言乱语的郑清雪,转头看向齐德隆说道:“隆儿,你过来!” 齐德隆看向卫龙,竟是躲在郑清雪身后,不敢上前。 卫龙叹了口气,随后又对姬大墙说道:“墙儿,你也过来,王上的遗诏在这,你与隆儿一起看下。” 原本以为卫龙要抓自己的齐德隆闻言看了眼已经起身的姬大墙,从郑清雪的身后走了出来。 郑清雪说道:“隆儿不怕,你过去看看,看仔细了,是不是你父王的笔迹,这遗诏到底是怎么写的?” 冷静下来的郑清雪也明白过来,若是姬大墙继位,卫龙不该如此才是,并且按照惯例,陈貂寺应该立刻认主新主,就算他陈貂寺不甘心,卫龙也不能坐视不管的。 齐德隆咬了咬嘴唇,看向卫龙,却迎上了姬大墙的目光。 姬大墙嘴巴张了张,轻轻唤道:“弟弟,过来一起看啊!” “弟弟?” 齐德隆觉得这个称呼是这样的陌生,可他又觉得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就好像天塌了,有个人对他说道,“弟弟,别怕,有哥哥在。” 鲁王的离去,对于齐德隆而言,就是天塌了。 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开口叫上一声“大哥”,却挪动脚步,站在卫龙另一侧,与姬大墙一同看着鲁王遗诏。 看完之后,姬大墙与齐德隆共同看向卫龙,姬大墙率先开口道:“卫老将军,今后大墙该如何去做,还请多多指点。” 齐德隆看了眼姬大墙,随后说道:“卫将军,德隆顽劣,此前冲撞了将军,还望将军海涵。” 说完对着卫龙行了一礼。 屋内之人,只有齐德隆不知卫龙是姬大墙外公的身份,既然鲁王在遗诏之中并未确定真正的继承人是谁,那他齐德隆就是有机会成为这青州的王的。 行礼之后他退回到郑清雪身旁。 按照礼制,郑清雪纵使是王妃,也无权观看鲁王遗诏,所以她至今也不知晓鲁王的遗诏究竟写的是什么。 “隆儿,你父王遗诏究竟是怎么写的?” 齐德隆看了眼几近疯狂的母亲,方才母亲那般言辞彻彻底底的得罪了卫龙,他叹了一口气,想起了父王临终前对母亲说过的那句话。 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总不能连这个一心为自己争夺王位的母亲也不要了,他齐德隆是混了些,却也不傻。 若是他再做出不认生母之事,那就真的将这王位拱手让给他这位哥哥了。 曾经他以为世子只有他自己一人,王位唾手可得,才那般骄纵蛮横,可当这位比自己还年长大半年的哥哥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所依仗的一切便都变得支离破碎。 他竟然真的还有一个哥哥! 齐德隆看向自己的母亲,有些愤怒,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为什么从小就告诉他,自己将来是这青州的王。 当理所应当与顺理成章都变成二选一的时候,齐德隆只想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何不告诉自己一个真相。 他苦笑了一下,喃喃道:“父王命卫将军暂且接管我青州一切事务,我与齐大墙……” 他看了姬大墙一眼, “我与他随卫将军共治青州,鲁王之位,暂时空缺。” “大哥”二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郑清雪一阵恍惚。 原来如此,只是他作出这种决定来不同样是偏袒那个小杂种么? 他娘亲的身份不清不楚,卢氏都因此而蒙了羞,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儿子,凭什么能与我的孩子争夺这鲁王之位? 想到这里郑清雪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神色,死死盯着已经没有气息的鲁王。 卫龙似乎知道郑清雪心中所想,冷哼一声道:“本将军先后追随两代鲁王,一身赤胆忠心,何须你一个妇道人家来质疑?若非德儿自小因你宠溺,又岂会是如今这般顽劣模样?如此不成体统,又如何堪得大任?王上留下如此遗诏亦是无奈之举,当年若非你言语挑拨,墙儿又何须只身一人在那山中度过十多年的时光?卢妃又岂会一人守着空阁,终日以泪洗面?若是现在隆儿继承大位,只怕你也不会放过卢妃与墙儿的,郑妃,说句不客气的话,王上临终之言你难道听不出来么?王上在乎的是齐氏百年基业,是齐氏血脉的延续,老夫深受王上信任,自是要护住墙儿与德儿,至于这鲁王将来由谁来继承,你就不必费心了。” 卫龙说完对着陈貂寺说道:“陈貂寺,安排发丧吧!” 郑清雪有些站不稳,摇了摇头,凄苦道:“十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你心中始终没有我的位置,我郑清雪比她卢绿波又差在哪里了?” 卫龙叹了口气对着齐德隆说道:“德儿,先扶你母妃下去歇着吧,你也趁机歇息一会儿,以你这身子骨,待会儿只怕是熬不住的。” 齐德隆悄悄地揉了揉双膝,自己已经快熬不住了,这都跪了多少个时辰了?除了吃饭,喝水,出恭,就一直这么跪着。 身为世子的他,第一觉得平常最常做得那几件事如今是最舒服的几件事。 卫龙不愧是青州兵马统帅,况且他又手执虎符,城内城外两支人马皆听他调遣。 鲁王驾薨,举州发丧,却并无什么波澜。 已改回齐姓的大墙世子身份已昭告众臣,而鲁王的遗诏同样已昭告天下,却在众臣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青州王位又岂能一直这么空着? 便有人斗胆问向卫龙,究竟何时可立新王?而两位世子究竟谁能继承大统? 卫龙没给众臣答复,他只说了一句,到时候就知道了。 便有人心中怀疑,是不是卫龙要借此机会,取而代之。 身为文官的卫龙之子卫虎一时间竟成了众矢之的。 可卫虎自己却又什么都不知晓,只好以“我亦不知”答复众臣。 鲁王留给卫龙另外一封书信便是托孤之言了。 展信见到抬头是“舅舅”这个称呼的时候,周身无人的卫龙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封托孤之言好似一封家书,鲁王细数卫龙为他齐氏所做的一切,最后言辞恳切,请卫龙无论如何要保住齐氏基业,同时要看住齐大墙与齐德隆兄弟二人,将来无论是谁继位,都不要出现兄弟反目,祸起萧墙之事。 这位因为自己姐姐而为齐氏奉献一生的老人仰天长叹。 难,难,难! 若是之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辅佐齐大墙为鲁王,而以大墙的性格,同样不会做出弑杀亲兄弟之事,只是事情若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卫龙自己心中明白,单凭齐大墙,是撑不起青州这片天的,这孩子就好像一片叶子,飘来飘去,突然飘到了鲁王府,便是变成金叶子,他也只是叶子。 齐大墙没有根基。 在此之前,卫龙曾认为自己就是大墙的根基,是大墙的后盾,当大墙登上王位之后,大墙便不再是浮萍,而是一颗种子,在这鲁王府中扎根。 可如今,他却不能只顾着齐大墙了,齐德隆同样需要他。 鲁王在留给卫龙的私信中给了一个期限,一年,只有一年,青州的新王必须上位。 鲁王最后还有一个请求,他死前唯有一憾,大仇不得报! 卫龙一拍桌子,这该杀的割鹿楼! 连续几个时辰的守灵,齐德隆终于熬不住了,他的双膝再跪下去就站不起来了,可还有漫漫长夜需要他去守。 他不仅膝盖疼,他还怕守夜。 用膳期间齐大墙便瞧出了齐德隆的不适,一只手不断地在按揉膝盖,跪在棺材另一侧的大墙,在神伤之余还一直留心自己这位弟弟的状况。 在鲁王气绝之后,齐德隆没有主动与齐大墙说过话,而齐大墙也不知该如何先开口,兄弟二人双目仅有的几次交汇,却又都面露尴尬之色而错开。 夜已深,灵柩前只剩下守灵的两兄弟。 一阵风吹过,累得昏昏欲睡的齐德隆打了个冷战,一下子清醒不少,虽说殿外有诸多守卫,可这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白布飘飘,身边又是棺材,齐德隆便觉得有些怕。 撸起袖子,胳膊上已生起密密的鸡皮疙瘩,齐德隆转头看了齐大墙一眼。 觉察到旁边的动静,齐大墙也转过头来,见齐德隆看向他,便冲着自己这个弟弟轻轻笑了一下。 爹爹走了,好在自己还有个弟弟。 齐德隆愣了一下,随即略带羞涩地冲着齐大墙点了点头。 齐大墙见状轻声说道:“膝盖很疼吧?” 齐德隆点了点头,随即小声问道:“你不疼么?” 齐大墙摇了摇头。 齐德隆轻叹一口气。 齐大墙四下看了看,见殿中只有他兄弟二人,便压低嗓子说道:“弟弟,你过来!” 齐德隆神色一紧,惊道:“啊?你,你要做什么?” 齐大墙说道:“哥哥我会武功啊!” 齐德隆哭丧着脸看向齐大墙道:“你,你会武功也不能打我啊!我可告诉你,殿外可是有人把守的,我,我可是会喊人的。” 齐大墙一愣,知道自己这位胞弟误会了,便继续小声说道:“想什么呢,傻弟弟,你过来,大哥给你揉揉腿。” “当真?” 齐德隆面露不信之色。 齐大墙一板脸道:“我骗你做什么?快过来,要不然明日你站都站不起来了。” 齐德隆将信将疑,龇牙咧嘴的慢慢挪到齐大墙身旁。 齐大墙让齐德隆躺在蒲团之上,平伸着腿,他双掌轻按齐德隆膝盖,齐德隆吃痛,嘴角不禁抽搐几下,眉头一皱,想骂一句,却见齐大墙面色认真,好似在运功。 如今的他可是真真的落在齐大墙手中,心道一声好汉不吃眼前亏,齐德隆咬着下嘴唇不断倒吸着冷气。 齐大墙温声说道:“弟弟,你先忍一小会儿,我这按摩手法不太纯熟,以前都是大师兄帮我按摩,你是不知道,当年在山上练功的时候,我这身上淤肿之处可多了,都是师兄给我按摩,师兄手法可好了,一点都不疼,你是不知道啊,有一次……” 齐德隆渐渐觉得自己的膝盖好像不那么疼了,而自己这位哥哥还在那说着自己不知道的事。 不知道齐大墙说了几个“你是不知道啊”,齐德隆竟昏昏睡去。 齐大墙见其酣睡,便停了手,安静地跪坐在哪里。 齐德隆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中父王离他而去,他哭着,哭着,便有一只手伸到他的眼前,轻轻说着,弟弟,起来! 这声音,很亲切。 齐德隆睁开了眼睛,是齐大墙在他耳边轻唤。 “弟弟,快起来吧,天快亮了,待会儿来人见到就不好了!” 齐德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惊讶地感觉到双膝已经一点都不疼了。 他看向齐大墙,轻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帮我啊!” “哦,你是说这点小事啊!” 齐大墙面带春风,轻声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兄弟啊!” 这兄弟二人不知,一直藏在殿中某处的陈貂寺,难得一笑。 第一百零一章 海底针 初晨,叶子还未被日光唤醒,小光头邢云旗却已开始了每日的早课。 师父告诉他,以他的资质,的确不适合修行释空门的明王诀,不过,他的性子倒是适合修行佛法。 邢云旗当时就不开心了,怎么总是提起这件事呢?他可是要娶媳妇儿的。 师父就笑着揉了揉已经长得寸许的脑袋,告诉他,佛法在心,未必需要出家,有空多陪慧远大师聊聊。 提起慧远大师,邢云旗便十分开心,已经知晓大师真实身份的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曾经的那点善意而自惭,因为即便是在西凉王府里,慧明大师依然用他亲手扎制的那柄扫把打扫庭院。 这座清幽的小院子是西凉王特意给慧明大师居住的,在新的寺庙建成之前,慧远大师会一直住在这里,诵经念佛。 此院名曰静观斋,是释远大师自己起的名字。 静观万物长生道,坐等花开几落时。 西凉王倒是常去静观斋作客,与慧远大师共研佛理,而暂时还居住在王府之中的霍弃疾却是在忙另外一件事。 轻呼一口浊气,邢云旗睁开了眼睛,破晓时分他便出来打坐练功,如今晨光已照射在院中树上。 打坐近一个时辰,体内太玄真气已运转一个大周天。 师父告诉他,他的资质算不上出众,修行这太玄功不会有他那从未见过的师兄那般成就,他虽然不争强好胜,却也有些失落。 师父便又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师父收你为弟子可不是为了培养一个武林高手的。 当时他不解,师父便笑了笑说道,是因为你是你,所以师父才收了你啊! 真烦人,又是他听不懂的话,不再是小光头的他又撅了撅嘴巴。 我本来就是我啊,这又是什么理由? 独自打坐的邢云旗有些不开心,最近师父不像之前那般盯着自己练功,而是当了一个甩手掌柜的,天天去陪郡主姐姐练功。 郡主姐姐不让自己叫她姐姐,说乱了辈分,说完之后她偏偏又红着脸跑开了,可姑姑也是她不让叫的啊,那自己该叫什么? 打坐完毕的邢云旗叹了口气,还得回房去认字和抄书。 说起认字与抄书一事,霍弃疾却极其认真地告诉邢云旗,不许松懈,字认得越多越好,字可以写得不漂亮,但是一定要字迹工整。 邢云旗悄悄算过,自从师父教自己识字开始,自己已经认得近千字了。 不过他的字还是写得歪歪扭扭的。 霍弃疾便告诉他,写字一事急不来,要静下心,慢慢去写,一边写,一边记,就好像你在帮助这些个方块儿字从一本书上搬到另一本书上,再搬到自己的心里,那么这个字就是你的了。 霍弃疾这句话邢云旗听明白了,以后自己不抄书就能写出来的字便是自己的字了。 邢云旗倒不是不喜欢抄书,只是有些太无趣了,还不如在释空山上的时候,与师兄们一起砍柴担水有意思,他也努力地想与书中那些文字做好朋友,可它们一个个的都好似离他太远,跑进他心中的没几个,所以,他很孤单。 邢云旗看出来了,师父可一点都不孤单。 除了内功之外,霍弃疾每天还抽出两个时辰亲自指导邢云旗练武,说是指导,不过是邢云旗在那扎马蹲裆,霍弃疾在一旁捧着一本书看,手中还拿着一根小竹鞭。 刚开始的时候,邢云旗的腿上,胳膊上没少挨鞭子,霍弃疾用力拿捏及其恰到好处,邢云旗每挨一鞭子,都是钻心的疼,可到晚上他查看自己胳膊手臂的时候,却只留下一条浅痕,睡一觉起来就全消了。 霍弃疾告诉邢云旗,这是习武的基础,每个习武之人都要经历这一步,就是天纵奇才也不例外。 邢云旗便有些迷糊,既然都不例外了,又如何算得上天纵奇才呢? 霍弃疾便告诉他,天纵奇才是可以把基础的东西做到极致,然后将之延伸,再变成自己的东西。以习武一事而言,天纵奇才将来是能够开宗立派的,而常人之资便是孜孜不倦,练拳百万,也不过是强身健体,小有所成罢了。若是以学文一事而论,同样是抄书万卷,你也许就是多读了些书,多认识了几个字罢了,而天纵奇才呢,是能够出书论著的。 邢云旗便有点小小的失落。 霍弃疾笑了笑告诉他,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天纵奇才的,与其想些虚无缥缈之事,还不如踏踏实实多认几个字,多打上几拳。 虽不能成为鸡群之鹤,却可成为众鸡之首。 邢云旗又仰着小脑袋问道,师父可是天纵奇才? 霍弃疾便笑了笑,说,你这孩子,不仅命好,这眼力也不错! 那天邢云旗出奇的少挨了两鞭子。 邢云旗揉了揉自己的小脑袋瓜儿,浓密的短发有些扎手,他忍不住又多揉了几下,长头发的感觉,真好! 看了看天色,还有些早,他便不急着回房,趁机再扎一会儿马步。 多练会儿,便少挨些竹鞭子,他不是怕疼,是觉得丢人,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自己做了这么久都做不好,将来见到自己那位大师兄,岂不是要被笑话死。 师父可是说过,从武道一途来说,大师兄是当之无愧的天纵奇才。 紧握双拳,双拳收于腰间,邢云旗横跨一步,轻喝一声,便蹲了下去。 为了练好这个马步,他连去茅房大解的时候都是趁机练上一会儿的。 全身绷紧,双腿用力牢牢扎在地上,邢云旗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心神合一,摒弃杂念,紧是为松,松即是紧” 却是霍弃疾不知何时已到了邢云旗的身后。 邢云旗来不及想师父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而是听从师父之言,抱元守一,认真扎马。 一条小竹鞭如青蛇般落在邢云旗的大腿上,而已是物我两忘之态的邢云旗竟然毫无知觉。 霍弃疾笑了笑,看来自己这个脑袋总有些奇怪想法的小弟子倒是很有灵性的,这般境界却是不太容易进入的。 看来这小子的太玄功已到了入门境界了,这般速度,倒是超乎了他的意料。 嘴角挂笑,霍弃疾手中小竹鞭又是一抖,便抽在邢云旗的屁股上,一声倒吸冷气声音传来,霍弃疾知道,这小子被自己一鞭子给抽醒了。 捂着屁股跳了起来,邢云旗也不再扎马步了,转过身来一脸愤愤之色看向霍弃疾,委屈道:“师父,我自己练习您也抽我,况且方才我也没犯错啊!” 霍弃疾笑呵呵道:“师父想抽,没忍住,便抽了!” 邢云旗一听,气得一时语塞,便转过头去,蹲在地上生闷气。 霍弃疾走上前去,蹲在小弟子身旁,轻声说道:“是不是因为师父扰了你方才的状态,心中有些遗憾,所以才生气的?” 邢云旗转头看向师父,眼神满是疑问。 霍弃疾笑了笑继续说道:“不用遗憾,以后你进入这种状态会越来越容易的,师父方才是故意唤醒你,是怕你在这种状态下陷入太深,迷失自我。” “迷失?师父,我方才突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以前我扎马步的时候,总是想把每一处都做到尽善尽美,心中总是在想,腿是不是又动了,身子是不是又颤了,越想,这马步反而扎得越不稳,尤其是蹲的时间久了,更会如此。可刚才,我突然觉得我自己在打坐练功,并没有扎马步,可又好似时刻能知道,自己依然在那安安稳稳地蹲着。就好像,就好像我自己同时在做两件事一样。” 霍弃疾拍了拍邢云旗的肩膀说道:“起来吧,咱们边走边说。别耽搁了用早膳。” 邢云旗转头悄悄撇嘴,还不是因为吃过早饭郡主姐姐就来找你。 霍弃疾假装没看到。 他有些无奈,元夕那小子可从来不敢这么对自己。不过若是元夕在身边的话,只怕是会直愣愣问自己,是不是想娶上官子陌给他当师娘。 邢云旗却不敢。 轻咳一声,霍弃疾接着邢云旗的话说道:“你自己能悟到这一层,很好!这练拳之初在意动作很好,只有在意了,你才能会用心去做,但是要做好,就要做到收心,让你的身体练到能够自然的达到你想要的动作,而非刻意。而你所练的太玄功可不是只有打坐的时候才能练,当你初窥门径之后,每时每刻都可以练功,当然,打坐吐纳自然是效果最好的。” 邢云旗思索片刻,抬头看向霍弃疾笑嘻嘻问道:“师父,师父,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太玄功已经入门了呗!” 霍弃疾点了点头,将左手置于邢云旗左肩之上,半搂着这个小弟子向前走着,缓缓说道:“方才师父叫醒你,是防止你太过沉浸在这种境界之中,造成物我两非的局面,换句话说就是走火入魔。到那时,你会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人就会变得疯疯癫癫的。所以师父那一鞭子,你说该不该打?” 邢云旗吓得一吐舌头,拍拍胸脯道:“嗯嗯,多亏师父了!” 霍弃疾倒不是危言耸听吓唬邢云旗,一般而言,练功走火入魔便是这般出现的,不过以邢云旗如今这点微末功力,距离因练功而发狂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之遥。 走了几步之后,邢云旗便开始疑惑,抬头看向师父:“师父,弟子想起一件事来!” 霍弃疾左手向上,揉了揉已经扎手的“小光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打着商量的语气说道:“云旗啊,要不你先把头发剃光了得了,正好慧远大师在,他肯定能把你这个头剃得光亮光亮的。等你将来遇见喜欢的姑娘,再将头发留起来就是了。” 邢云旗冲着霍弃疾一龇牙,摇着头说道:“不成不成,我不要再剃了,就是师父叫我剃也不行。” “可师父想再摸一摸啊,光溜溜的,多好!” 霍弃疾却未意识到,曾经在元夕面前的他,却从未如此与弟子打趣过。 邢云旗一撇嘴,嘴里冒出一句话来,屁股上却又挨了一鞭子。 “郡主姐姐的手不光溜么?” 霍弃疾有些无奈,这小子,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呢? 挨了一鞭子的邢云旗吐了吐舌头,突然想起一事,抬头看向霍弃疾道:“师父,您方才分明是故意的!” “哦?什么故意的?” 邢云旗哼了一声说道:“故意岔开话题,因为你用小竹鞭打我,就是故意的,哼!” 霍弃疾笑吟吟道:“我不是说过了么?” “说过什么?” “我想啊!” “想什么?” “就是想打你一下啊” “哼!” “那你还谢谢师父么?” 听霍弃疾这么一问,邢云旗想也没想便说道:“谢啊,我知道,便是师父打我,也是为我好,况且师父大的又不疼!” “不疼啊,看来下次要多加些力气了。” 说完,霍弃疾还顺势挥舞了几下手中的小竹鞭。 邢云旗便向前跑去,边跑边说道:“疼,疼死我了,我要去看看屁股有没有红肿!” 霍弃疾笑了笑。 师徒二人还未吃完早餐,便来人了,却不是王府的小郡主,而是老管家宋伯。 霍弃疾放下筷子,笑着问道:“宋伯,可是王爷找我?” 宋伯点点头道:“王爷邀先生道书房一叙。” 霍弃疾站起身来,对着还未吃完的邢云旗说道:“你别急,慢慢吃,一定要吃饱了哈!” 正喝着羊肉汤的邢云旗点点头道:“师父放心吧!” 宋伯问道:“霍先生吃好了?” 霍弃疾点点头道:“嗯,宋伯,咱们走吧,别让王上久等了!” 上官子陌刚放下碗,还未离座,西凉王便笑呵呵地看着她说道:“我说女儿啊,你就那么着急么?你看看你,最近陪父王说话的日子可少了不少啊,都说女大不中留,父王如今才深有这般体会。” 上官子陌只好又坐了回来,看向西凉王撒娇道:“父王~我这不是每日都陪您用早膳么!” 西凉王笑呵呵道:“你这丫头,快来与父王说说,你们二人如今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上官子陌面色微红,冲着西凉王嗔道:“哪有像您这般做父王的,怎么什么话都问,羞死人了!” 西凉王朗声大笑道:“我西凉王的女儿,还有什么可怕羞的?要不是贤侄要征得其父同意,本王早就把你们二人的婚事给办了。” 上官子陌瞪了西凉王一眼,“父王,您要是没什么说的,我可就走了!” 西凉王见面若桃花的女儿,啧啧称赞道:“我那贤侄倒是好福气!” 上官子陌站起身来。 西凉王笑呵呵说道:“陌陌啊,父王一会儿有要事与我那贤侄相商,我已让老宋过去请他了,你将他借我半日如何?” 上官子陌这才明白西凉王为何叫住自己,转头看向西凉王,她嘟着嘴说道:“我又没天天看着他,父王又何须跟我说。” 说完转身而去,却依然拐去霍弃疾与邢云旗住的院子那边。 宋伯在前面带路,打眼一看,却见小郡主迎了过来,便快上几步迎了过去说道:“小郡主,王上请霍先生去书房议事。” 上官子陌笑道:“宋伯,父王告诉我了,我去找小光头玩儿去!” 宋伯点了点头,却是很识趣地向前走了十多步,在那等候霍弃疾。 小郡主与霍先生之事,王府上下,人尽皆知,不过这霍弃疾的身份,知道的人却是不多。 霍弃疾对着上官子陌笑了笑说道:“吃饱了?” 上官子陌低了头看向鞋尖,怎么如此有才华的他每次开场白都这么接地气呢? 霍弃疾温声说道:“一天之计在于晨,朝食吃好有益于养生,你可别为了身材而缩食啊!” 上官子陌想了想自己腰,好像从石昆城归来之后,自己心情大好,这胃口好像也好了许多,这腰上都有一丝赘肉了,他这般言语,可是嫌自己胖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开心。 今日早上她还吃了一大块儿胡饼,喝了一大碗的羊肉汤。 霍弃疾有些奇怪,怎么平日里话不少的她今日怎么这般寡言呢? 上官子陌却抬起头来冲着他一顿埋怨:“还不是你,非要教我练什么拳,害的我总是饿,吃得就多,我都长肉了!” 霍弃疾一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便笑着说道:“能吃是福啊,再说了,你也没胖多少啊,如今多健康?” 可这话听到上官子陌耳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这是嫌自己又能吃又胖了。 想到这里,便觉得心情不美丽了,本想和他甜言蜜语几句,开开心心地去看着小光头抄书,可现在,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霍弃疾抬头看了眼远处,偷瞄二人的宋伯赶紧抬头看天。 像自己小郡主与霍先生这般的,他老宋可从未见过,按照世俗礼法,哪家姑娘出阁前能这般与人打情骂俏的,好在是在王府之内,要是在外被人看见,少不了要遭人白眼。 霍弃疾轻拉起上官子陌的小手,几根青葱玉指柔弱无骨,攥在手中当然比小光头的头滑溜多了。 看着有些不开心的上官子陌,霍弃疾却是不知她为何会不开心,好在玉手在他手中并未挣脱。 就这么被他拉着手,上官子陌的不开心早就没了,只不过她想看看,从他口中又会说出什么打击自己的话语来。 霍弃疾柔声说道:“虽然你生气的样子很美,可我却是舍不得!” 上官子陌肩头微颤,霍弃疾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还哭了呢? 这时上官子陌抬起头来,冲着他展颜一笑,甜甜一笑道:“那你会心疼么?” 霍弃疾摇头道,一本正经地看向她说道:“不会的!” 上官子陌刚欲噘嘴,霍弃疾又说道:“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心疼呢” 上官子陌眼睛眨了眨明眸,想了一小会儿才明白他话中之意,瞪了霍弃疾一眼,她抽出自己的玉手说道:“油嘴滑舌的,你快去找父王吧,我去找小光头玩儿!” 霍弃疾笑看上官子陌离去,一阵失神,方才上官子陌的眼中,却真的有几滴泪没有落下。 身为男子的他,却不曾知晓,女人可不只是伤心时才会落泪的。 上官子陌觉得今日的阳光,真好! 西凉王书房,霍弃疾推门而入,宋伯将门轻轻带上。 见霍弃疾走了进来,西凉王招呼道:“贤婿,哦,不对,倒是老夫心切了,是贤侄,贤侄,范景天派人给我回信了,看来咱们这第一仗可以打了。” 第一百零二章 蜀王有请 子阳城,蜀王府邸,吕一平在陪蜀王下棋。 二人落子如飞。 蜀王笑呵呵道:“一平啊,你这棋艺可比上次强了不少啊,下了两盘,却只输得本王一颗半子而已。” 二人已下完两盘,各胜一局,第一局吕一平为先,终盘小胜三子,而第二句为先手的蜀王,却是胜了四子半。 自从上次吕一平陪蜀王下完棋后,蜀王再与人下棋,论胜负再不按盘论,而是按子论。 如此一来,竟然有不少人是愿意陪蜀王多手谈几局,而蜀王的棋艺好像更拔一筹,大有横扫巴州棋坛之姿。 吕一平手捻一颗白子,在棋盘落定之后抬头说道:“是王上让着臣下了。” 蜀王哈哈大笑道:“不是本王让你,而是因为此次换作是本王有些心神不定罢了!” 吕一平忙起身拱手俯身道:“愿为王上排忧解难!” 蜀王摆摆手道:“莫急莫急,快坐回去,接着下,本王不是说了,你我先对弈三局再说。一平啊,你有所不知,本王发现,子阳城中这群文臣棋艺见长,以前与本王下棋,总是举棋不定,磨磨唧唧的,如今下棋,落子倒是快上不少,不过比之你我二人,还相差不小。” 说话间,蜀王一子又落,吕一平眼皮一跳,蜀王这棋艺倒是有所提高,都学会设陷阱了,只是这挖坑的手段不太高明,自己一眼都能看得出来,城中那些精通对弈之道的文臣们又岂会看不出来? 蜀王轻咳一声,提醒道:“可都三息了啊!” 吕一平尴尬一笑,一子落定之后说道:“臣下如何能与王上相提并论。” 眼见吕一平没有看出自己设下的埋伏,蜀王心中有些得意,捻起一颗黑子迅速落下,开口说道:“一平啊,虽说本王棋力提高不少,可你也不差,在本王看来,这巴州棋坛名手,唯你与本王二人。” 吕一平面皮微红,好在今日对弈并无人在旁观战,不然他可就真坐不住了。 不假思索,他随手捻起一颗白子,按在棋盘之上,抬头笑道:“王上过誉了,臣下也就是落子稍快些罢了。” 话音刚落,却见蜀王眉头微皱,手中那颗黑子却是迟迟未落,见吕一平看向自己,蜀王尴尬一笑,捻棋二指在棋盘上犹豫片刻,终于选择一处落下,口中是道:“一平,你方才这一记神仙手,倒是破了本王辛辛苦苦设下的局。” 吕一平一愣,低头看向棋盘,自己还真是没被蜀王牵着鼻子走,可若说自己一子就破了蜀王的局,可就有些言之过早了。 再见蜀王落子的位置,吕一平心中暗叹,这王上学棋路真是学的太认真了,认真到一点变通都不会。 至少他吕一平还知道些,当董士贤给他讲这些棋理的时候,他将武学之道套入其中,就大体明白这些棋理了。 无论是习武,还是学棋,除却天赋因素,没有人能上来就是高人圣手,都是要勤学苦练,精研此道方能达到至高之境。 只把对弈当做消遣一事的吕一平在棋盘上过招自然不如出拳那般随心所欲,可这些棋理,他都明白。 他心中明白,蜀王下棋,同样不过是为了寻个开心罢了。 这上位者寻开心又有两种,一种是寻求身心放松,而另一种,则是寻求欲望带来的快乐感受。 当年司马相乐之所以被废,就是因为过分纵欲,恣意妄为,如此上位者便是万民之祸。 吕一平同样知道,是因为没人愿意,也没人敢对一州“名手”的蜀王认真的去说一说棋理,毕竟对弈一事,不过是消遣,远不如在家国大事上多些谏言来的有用,过分投君王所好,离奸佞二字就不远了。 捻子沉思片刻,吕一平惊讶道:“王上,您若不说的话,我还真未看出来,原来这是您设的局,倒是被臣下给误打误撞地破了。” 说完,随手落子,至于胜负,听天由命吧。 蜀王没有继续捻子,笑道:“这倒是无心算有心了,说起来世侄女那次刺杀案,不也是出了一记神仙手般的意外么?” 吕一平见蜀王已无心对弈,便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罐之中,点头应道:“也多亏了那次意外,不然只怕我现在可是无法安心坐在这与王上对弈了。” 自己悉心设下的局被吕一平这么胡乱一子给搅了,蜀王的确没什么兴致继续接着下了,将手中黑子同样放回棋罐之中,他说道:“不下了,不下了,是本王心不够定,有失水准了!” 吕一平笑道:“王上何必过谦,若非王上出言点拨,臣下其实并未看出此局个中奥妙。” 蜀王摇头叹道:“一方棋盘,子在你我手中,都有如此变数,这天下大势,风起云涌,变幻莫测,更是难以预料。” 收拾棋盘的吕一平边拾着棋子边说道:“我巴州有王上在,便是晴天可见,一切安好。” 蜀王笑呵呵说道:“一平啊,你这马屁拍得不错,本王虽说不是喜阿谀奉承之辈,可这等好话听在耳中,也是心情舒畅。” 吕一平笑了笑说道:“那是因为王上慧眼识人,知我吕一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方才之言,乃臣之肺腑,绝非为了取悦王上。” 蜀王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一平,你知道本王最欣赏你哪一点么?” 已收拾好棋盘的吕一平也站起身来微微低头道:“臣下不知,不过臣下却是知晓王上不喜欢臣下哪一点!” “哦?” 蜀王一笑,“说来听听!” 吕一平一本正经地说道:“王上不喜臣下说假话,不仅不喜臣下说假话,谁说假话王上都不喜。” “哈哈,哈哈哈!” 蜀王仰天大笑几声,指着吕一平说道:“好你个吕一平,本王倒是最欣赏你这点,敢说真话!” 吕一平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下棋的时候不算。 蜀王走了两步说道:“本王此番召你过来,确有要事,近凉城那边要用兵了!” 吕一平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西凉打过来了?” 蜀王摆摆手道:“是也不是,是快要打过来了,却非真打!” 吕一平听得一头雾水。 蜀王向面露不解神色的吕一平,继续说道:“不久前,本王收到西凉王送过来的密信,他在信中明言,他有意西取吐蕃,要我配合他演上一场戏。” “演戏?” 蜀王点了点头道:“高阳城中有一支吐蕃人马,这不是什么秘密,当初本王打探到有吐蕃人马到了高阳城,还曾骂过上官老匹夫,想不到他上官青云此举却是惑敌之计。他在信中明言,会向我方之人泄露吐蕃人马行踪,给我们一个伏击吐蕃人马的机会。” 吕一平皱了皱眉,问道:“王上,会不会是凉州计谋?” 蜀王笑道:“终究我们才是自家人,吐蕃不过是外族,以我这么多年对他上官青云的了解,此事应当不假。” 吕一平想了想又问道:“这支吐蕃人马远在高阳城,西凉王若是想吞并吐蕃,为何不直接动手,又何须假借我巴州之手?” 蜀王微微一笑道:“这便是我高看他上官青云一眼的地方,这十多年来,他上官青云可没闲着,他派兵助如今的吐蕃王扎鲁多金一统吐蕃,那吐蕃王视他上官青云如兄长,而当下,他西凉依然对吐蕃进行帮助。一平,你想想看,若是当初凉州没有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我大晋还是当初那个大晋王朝,他吐蕃人敢借凉州之手么?” 吕一平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可西凉王既然在帮助吐蕃,却为何对其兵戎相见?还要借我巴州之手出掉吐蕃这支兵马呢?” 蜀王叹道:“这才是上官老儿最高明的地方,我甚至怀疑他身边有高人助他谋事,一平,若要吞并吐蕃,光靠武力攻打是不够的,不然强若前朝武帝时期,也为真的把吐蕃匈奴等蛮夷纳入我中原统治。除了地域优势之外,这胡人生活习性与我大晋皆有不同,可胡人为何要犯我中原?是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中原之物要比他们胡人好的多,可若是愿意帮助吐蕃人,教他们,把我们中原的物产送到吐蕃,再换回吐蕃的物产,让吐蕃人见到,原来不用打打杀杀的一样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平,没有人愿意打生打死的!” 吕一平沉默片刻,问道:“王上,那西凉王有何必要灭了高阳城中那支人马呢?” 蜀王笑了笑说道:“把虎喂饱了,它有了力气,反咬你一口怎么办?所以说,它的利爪还是要剪一剪的,这鞭子也该抽几下!” 吕一平若有所思,点头道:“看来我巴州要替凉州背一背锅了。” 蜀王点点头,正色道:“既然西凉要完成这前人未完成的基业,我范景天帮他一把又如何?” 吕一平单膝跪地,拱手过头道:“王上高义!” 蜀王搀起吕一平,笑了笑说道:“又来了不是?好话说一遍就够了,说得多了反而不美。” 吕一平沉声问道:“王上,那我该做些什么?还请王上示下!” 蜀王点了点头道:“一平,你除了守好平南城之外,还要随时做好准备,策应云上城!” “云上城?王上的意思是荆州?” 蜀王走到桌前坐下,示意吕一平同坐之后,继续说道:“自从上次世侄女出事之后,本王便有心防着荆州了,一平,你想想看,若是凉州剑指吐蕃,那我巴州西部无忧,你说他谢良辰会作何想?况且上次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吕一平给蜀王倒了杯茶,随即自己也为自己倒上一杯。先喝了口茶之后,他说道:“王上,臣下亦是这么觉得,可这荆州,我们是防还是打?” 蜀王沉默片刻,先喝了口茶,放下茶碗,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此事再议,等近凉城事毕之后再做商议也不迟。” 吕一平明白蜀王此话何意,若是巴州先动手,只怕这逆反的罪名就要落到蜀王的头上了,毕竟如今这天下,还姓司马。 蜀王随后问道:“救世侄女之人可曾调查清楚了?” 吕一平点点头道:“是一个不大的少年,名叫元夕,与其师曾在我平南城天虞山隐居,才下山便遇见小女遇袭一事,便仗义出手。” 蜀王一愣,“你是说是个少年?不是其师出手的?” 吕一平一笑道:“王上,确是元夕所为,我已亲口问过他,也曾出手试探过他的武功,说起来汗颜,别看元夕年不过十七,这一身武艺却已直追臣下,我与其交手不过是略占上风而已。” 蜀王惊愕道:“竟会如此厉害?其师是谁?你师门青云宗可识得此人?” 吕一平摇摇头道:“说来惭愧,这元夕下山之后,其师也离开了天虞山,至于其人踪迹,我却不得而知,我曾写书信询问过师门,师门那边也不知此人跟脚来历。那元夕自幼随师父上山,却只知其师自称山居士,而其所学内功,说来好笑,叫做高深内功。” 蜀王朗声笑道:“倒是个很响亮的名字,想必其师不想泄露自己的底细。” 吕一平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王上放心,元夕此人,为人坦荡,行事光明磊落,又重情义,不是宵小之辈。” 蜀王看向吕一平,总觉得有些不对。 吕一平见蜀王看向自己,忙接着说道:“王上,是属下疏忽了,这元夕如今已投入我的麾下,还未来得及向王上禀报。” 蜀王笑道:“一个下属而已,你又无需事事皆向我汇报。” 吕一平欲言又止。 蜀王看了吕一平一眼说道:“又犯老毛病了不是?” 吕一平说道:“王上,臣下此番来子阳城,把元夕也带来了。” 蜀王瞥了吕一平一眼,吕一平心虚,拿起了茶杯。 蜀王笑了笑说道:“如此说来,你是要重用此人喽?” 吕一平尴尬一笑,“王上慧眼如炬,不过臣下保证,此人可堪大任。” 蜀王道:“既然如此,本王若是不见一见这个元夕,你吕一平是不是就不会说些肺腑之言喽?” 吕一平忙正色道:“王上,臣下诚字当头!” 蜀王大笑道:“好一个诚字当头,那本王就见一见这元夕,究竟有何能耐,能让你如此看重!” 吕一平心中一叹,若不是为了自己那宝贝闺女,自己又何必如此心急呢! 蜀王喝了口茶随口问道:“世侄女芳龄几何?本王记得似乎该有二八年华了吧!” 吕一平道:“想不到王上记得如此清楚,小女今年刚好十六!” 蜀王笑了笑说道:“你得女甚晚,本王因此记得清楚些,本王倒是有些意外,你为何不再多要几个?” 吕一平面露尴尬神色。 蜀王哈哈大笑,拍了拍吕一平肩膀道:“单凭这点,你可就不如本王了。” 吕一平赶紧给蜀王添了些茶,蜀王有两子,大世子范建功,小世子范立业。 自己膝下无儿,这话茬却是接不下去了。 蜀王喝了口茶道:“下次再来子阳城,把世侄女也带来逛逛,本王记得你上次带她来王府还是五年前呢吧!” 吕一平心中暗叹,脸色却笑道:“王上,我这闺女顽劣得很,一点女儿样都没有,女工一事什么都不会,天天就会舞刀弄棒的,臣下嫌丢人,便不再带她出来了。” 蜀王呵呵笑道:“本王记得,当年小关雎可是在王府把我那业儿给打哭了。” 吕一平觉得还是与蜀王多下一盘更好些。 “是臣下教女无方!” 蜀王见吕一平面色有些不自然,拍拍吕一平胳膊说道:“你紧张个什么?本王是如此记仇之人么?说起来,本王倒是挺喜欢世侄女这性格!” 吕一平叹道:“王上,若非她如此贪玩儿,又岂会发生此前刺杀一事,如今臣下只让她在家中好生待着,也快到了出阁的年纪了,总出去疯疯癫癫的也不像话!” 蜀王笑道:“只怕世侄女坐不住吧!” 吕一平苦笑道:“王上倒是对小女了解得很,坐不住了在城内逛逛也无妨,在这平南城内,臣下若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可就对不住身上这副甲衣了。” 蜀王点点头道:“还是小心些为妙,前几日业儿还提起你家小关雎来着。” 吕一平疑惑道:“小世子如何会提起小女呢?莫非是……” 蜀王笑道:“倒不是业儿记仇,只是这少年郎嘛,都有些争强好胜之心。青云宗两位高手在王府内,业儿他与功儿不同,不喜读书,自小尚武,本王又不舍得将他送去青云宗,况且,为了将来不生出意外,本王也不能送他去习武,就让魏帅找位拳脚功夫好的师父应付一下业儿得了。” 当年吕关雎打哭王府小世子一事却让吕一平名声大噪,蜀王众属臣皆知道这位才当上平南城守将不久的吕一平生了一个好女儿。 而吕一平却不知吕关雎为何与小世子范立业交手,只当是小孩子家的打闹,如今听蜀王说起小世子练拳一事,似乎有些明白了。 蜀王继续说着,“当年业儿在院中练拳,被小关雎给撞见了,便随口说了句话,业儿不服气,所以才有业儿被打哭一事,说起来业儿哭倒不仅仅是因为挨打落了面子,更是觉得本王骗了他,没给他找到一个真正的高手教他。” 至于吕关雎说句什么话,吕一平不用想都知道。 吕一平嘴巴张了张,憋了半天又只好再说一句:“是臣下教女无方!” 蜀王白了他一眼道:“这可是句违心话了啊,本王没在这跟你翻旧账,这不是府中来了两位青云宗的高手,业儿终于逮到机会,认了其中一位做了个记名弟子,练了些时日,自觉长进不少,这不,有了点本事便想起小时候自己吃的那点亏,才提起小关雎来。” 吕一平随口说道:“那他依然打不过啊!” 蜀王轻咳一声,吕一平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臣下的意思是,是,是……王上恕罪,是臣下教女无方!” 蜀王无奈地看了吕一平一眼道:“你看本王是不是要下一道王命,命你日日在家教女可好?” 吕一平脑子灵光一现,岔开话题问道:“王上,不知王府来的青云宗高手是哪两位?小世子又是拜谁为师?” 蜀王笑道:“是青云宗副掌门贾南风与其弟子宁冱。” “想不到是贾师叔亲自下山了啊,这个宁冱我有些印象,但不熟,我下山的时候,他应该才拜入贾师叔门下不久。” 蜀王点点头道:“本王也未曾想到青云宗会命贾掌门亲自下山,看来各大门派对这个割鹿楼重视得很,只可惜到现在也没人能查出这割鹿楼究竟藏在何处。” 吕一平面色沉重,点点头道:“此事确实棘手,那割鹿楼行刺鲁王之后又销声匿迹了,叫人查无可查。” 蜀王叹了口气道:“这江湖还是太自由了,当年我大晋立朝,太祖还是对各大门派太过仁慈了,这百年来身怀绝技之人越来越多,其中难免会有些心术不正之辈,算了,不说这些了,此事现在说了也不过是些牢骚话罢了。” 吕一平点了点,随后说道:“既然是我师门长辈在王府之中,我理应拜会一下,王上,不知可否?” 蜀王笑道:“这有何不可?正好,你派人把那个叫元夕的也叫来,正好贾掌门也在,刚好可让他试一试元夕师出何门!” 吕一平笑道:“如此甚好,臣下这就派人!” 元夕没料到将军会带自己来子阳城,到了子阳城之后,将军去了王府,而他在驿馆之内等候。 元夕本欲出去逛逛,吕一平却叫他在驿馆等候,百无聊赖的他也只好在房间中打坐练功。 练功之余,还要想一想某人。 最后却变成了想某位姑娘之余,练一练功。 这时有人敲门。 第一百零三章 岳父大人 此番来子阳城,吕一平轻装简从,只带元夕一人。 听得有人敲门,元夕开门一看,是一位面生之人。 门外之人对元夕微微行礼道:“请问阁下可是元夕元统领?在下奉吕将军之命,请元统领随我去王府,这是吕将军的令牌。” 元夕接过令牌,确认无误之后欲将令牌归还,那人摇头道:“元统领,吕将军有言,令牌交由元统领保管即可。” 元夕点点头,将吕一平的令牌别入腰间,又掏出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说道:“这位大人,这是元某腰牌,还请查验。” 那人一愣,随即接过令牌看了看又交还回去,低声说道:“元统领有心了,小的不过是王府内的一个內侍,不是什么大人,在下名叫叶北,元统领称呼我为小叶子就行。” 说完,他对元夕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夕对其笑笑说道:“那就有劳叶北兄弟带路了。” 听得元夕这般称呼,微微躬身的叶北身形一颤,随即恢复正常,轻声说道:“元统领,咱们走吧!” 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叶北十岁入王府,净身之后,这兄弟二字再未听过,如今听得元夕这般称呼于他,叶北心中却是百般滋味。 元夕觉察出叶北的异样,他同样觉察出这位名叫叶北之人似乎与他有些不同。 元夕没见过宦官,所以他不知道叶北身上已经没了男人最宝贵的东西。 出了驿馆,叶北站在一辆马车前对元夕说道:“元统领请上车!” 元夕点点头道:“叶北兄弟先请!” 叶北面皮微动,低声说道:“在下要驾车,元统领还请上车。” 元夕眼皮微闭,上了马车。 “元统领还请坐稳了,咱们走了!” 元夕“嗯”了一声,心中想着方才叶北的神色变化。 只是想了一会儿,他也未想明白自己方才之言有何不妥之处,就不再费脑子想了,还是想某位姑娘要紧。 听说吕一平要带元夕去子阳城,吕关雎其实很想跟着来,只是任凭她如何撒娇,吕一平都当没看见,而且下了死命令,在他回来之前,吕关雎不许出去胡闹。 吕关雎噘着嘴应着,心中却已经盘算着要出去找谁去玩儿了。 不过在吕一平与元夕走了之后,吕关雎却老老实实的呆在家中,又拿起了针线,与吕夫人继续学习刺绣女工之术。 只因吕一平笑着对她说了句,关关啊,爹爹活了这么多年,才听说有对鸭这种鸟儿,倒是长了见识了。 元夕从怀中掏出绣着“对鸭”的荷包,轻嗅一下,淡淡清香入鼻。 荷包内的香草是吕关雎亲自为他挑选的,这味道他很喜欢,虽说不及天虞山上草木香那般清新自然,但是他依旧喜欢。 因为是她送给他的。 但元夕最喜欢闻的,还是吕关雎身上的味道。 手握荷包,元夕怔怔出神。 当知道荷包中装的是香草的时候,他先闻了闻自己的荷包,随后转头问向吕关雎,“关关,你身上也有这种装着香料的荷包么?” 吕关雎笑颜如花回问道:“自然有呀!怎么?你也要送我一个?” 元夕抓抓头道:“要说缝缝补补衣服,我还能做,这刺绣一事,我可不在行。” 吕关雎小口微张,惊讶道:“你竟然会缝补衣裳?” 元夕随口说道:“这不很正常么?” 吕关雎脑海中浮现出元夕手捏着绣花针翘着兰花指的样子,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元夕不明所以,怎么就笑得这么开心了呢? 吕关雎边笑边说道:“元大哥,你可是男人啊,这男人捏绣花针,不好笑么?” 元夕轻笑了一下说道:“你觉得好笑就笑吧,那时候山上就我和师父,我又调皮,天天在山中跑,衣服难免被树枝什么的划破,总去山下麻烦赵大婶也不好,我就学着自己缝补衣服了。” 吕关雎才想起来,自己这位看起来卓尔不凡的元大哥从小到大身边可没什么下人。 想到这,她便再笑不出来,轻轻说道:“你师父对你也太严厉了吧,我记得你说过,你师父可不缺银子,何必让你过这么苦的日子?” 提起师父,元夕心中有些惆怅,他叹了口气道:“师父对我已经很好了,他有他的道理,而我自然也很相信他的道理。” 吕关雎见元夕神色黯然,知道他是想念师父了,便往元夕身前微微凑了凑,轻声说道:“元大哥,你还有我,将来我陪你一起去找师父。” 元夕看了看面色已染上一抹红晕的吕关雎,心中一暖,手臂抬起,却又悄然放下。 师父虽然没教过他如何谈情说爱,却告诉过他什么是“发乎情,止乎礼。” 他鼻翼微动,开口说道:“关关,你把你的荷包给我看看可好?” 吕关雎不知元夕何意,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说道:“我这个是从布庄买来的,可没我送你的那只好看的。” 元夕笑而不语,接过荷包细细闻了闻,皱了皱眉,复闻一遍,然后摇了摇头,把香囊递了回去。 吕关雎见状说道:“元大哥,这男女不同,所佩戴荷包中的香料也不同,所以我这个荷包的香气和你那个是不同的。” 元夕笑了笑说道:“我闻的不是这个!” 吕关雎绣眉微皱,想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荷包自己闻了闻,又抬起自己胳膊闻了闻,疑惑道:“没有什么其他味道啊!” 元夕点点头道:“有一丝,但因为荷包中香料的原因,这丝味道被掩盖住了,不仔细闻是闻不出来的。” 吕关雎又闻了闻,还是未闻出什么味道,好奇道:“元大哥,你究竟在闻什么啊?” 元夕轻轻蹭了蹭鼻尖,笑着说道:“你的味道啊!” “我?啊!” 吕关雎一听,双手捂住脸,背过身去娇羞道:“元大哥,你,想不到你也这般轻浮!” “啊?我,什么?什么轻浮?”吕关雎转过头来轻哼一声说道:“说,你还闻过谁?” 元夕被吕关雎问得一愣,随口答道:“我自小鼻子好使,所以对气味儿比较敏感,这山上的各种野兽的气味儿都逃不过我的鼻子。” 吕关雎一瞪眼,怒道:“你,元大哥,你太坏了,人家不理你了!” 元夕叹了口气,这关关什么都好,就是爱生气,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她。 上前一步,他终于鼓起勇气,轻扶吕关雎双肩,微微低头,吕关雎的发丝清晰可见,那股熟悉的体香不断地撩拨他的鼻子。 又转过身去背对元夕的吕关雎娇躯微颤一下,却没有挣脱,而是在心中嘀咕,若是元大哥做出僭越之举,自己到底要不要给他一掌呢? 可是自己也打不过他呀,难道就这么…… 自己这般是不是太轻浮了?元大哥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吕关雎胡思乱想的事没有发生,轻扶她双肩的元夕只是低头轻声对她说道:“在初见你的那一刻,我就记下你的味道了,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人生幸好有初见。 手中香囊没有吕关雎的味道,却不耽误元夕想她,思她,念她。 “元统领,快到王府了,还请移步下车,按照规矩,以大人的官职不可直接乘车到王府门前。” 好梦又被叶北给打断了,元夕收起香囊,起身下了马车,对着叶北拱了拱手说道:“有劳了!” 叶北笑着微微躬身还了一礼说道:“职责所在,元统领客气了!” 元夕想了想此前与叶北对话,却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何以此人先前心中似乎有些波动,便开口问道:“叶北兄弟,此前我可有什么出言不妥之处?还忘兄弟告知一二!” 叶北见元夕目光堂堂正正,并无任何羞辱之意,便苦笑一下说道:“是小的小人之心了,元统领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不过元统领直呼我名即可,叫我小叶子也行,这兄弟二字还是不要再提了,小的不配。” 元夕不解道:“在我眼中,叶北兄弟与我一般,又何来不配一说?为何你还因此不喜?难道王府规矩如此森严,连相互之间的称呼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么?” 叶北叹了口气道:“元统领,这以下呼上以敬称,理所当然。却不是王府规矩森严。不过在下那句不配却不是此意,难道元统领真的不知?” “知道什么?” “在下是个阉人,如何当得起元统领兄弟二字?” 元夕愣了一下,随后对叶北拱手道:“元夕无意冒犯,言语有失,还望见谅。” 叶北没想到元夕还给自己赔礼,连连摆手道:“元统领,这可使不得,这是折煞小人了,我都净身十年了,早就习惯了!” 元夕轻声说道:“在我眼中,你我皆一样!” 叶北心中一动,面带感激之色看向元夕,低声说道:“元统领快请进吧,别让吕将军等急了。” 十年了,从未有人如此看待他,连他自己都觉得,少了那物件之后,自己也就只剩下一条烂命了。 这种感觉,真好! 叶北眼眶有些微湿,这位很年轻的统领大人,他记住了! 元夕点点头,随叶北进入王府。 迈入王府的大门,元夕才知道,原来一座王府可以比一座村庄都大,里面的人比王李庄也多了不少,跟随叶北走了不少的路,元夕觉得这王府之大,都快赶上自己在天虞山常玩耍的那几个山头了。 叶北突然停住了脚步,靠在路边低头,小声对元夕说道:“元统领,还请稍等一会儿再走。” 元夕便站在叶北身后等候,却没有低头,而是继续四下张望,打量着这个偌大的王府。 元夕心神微动,有高手的气息,他向前望去,只见一名穿着与叶北相似之人引着三人从前面的路横行而过。 而高手的气息,就存在那三人之中。 为首是为青年男子,身着锦衣华服,元夕目测此人比自己略矮寸许。青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位老者,大袖飘飘,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老者身后紧随一位中年,步履沉稳,气息悠长。 元夕微微凝视,似乎他的目光被人觉察,那名老者转头看向他,他心中一惊,此人的气息,很危险。 蜀王小世子范立业正在自己的院中习武,所练武学,正是青云宗绝学,流云手,一旁指点之人,正是其新拜的记名师父,贾南风。 这记名师父的说法,是贾南风提出来的,理由是范立业身份尊贵,他承受不起,就挂个记名二字。 这时有人禀报,说王上请青云宗两位高人过去一趟。 贾南风招呼了一下坐在屋顶上的宁冱,起身前去,范立业好奇,也随之而去。 流云手这套掌法,范立业练得有小半年了,终于打得有模有样。 也仅限于有模有样而已。 他没有内功在身,这掌法的威力就大打了折扣,虽说他自小习武,一身气力不小,可比起内功来,就犹如湖边的小水塘了。 范立业哪里满足这点功夫,便请求贾南风传授自己内功。 贾南风禁不住他的苦苦请求,又碍于其世子身份,只好先教他一些内功心法口诀,让其试上一试,毕竟范立业已近弱冠之年,早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将来成就,就看范立业自己的造化了。 叶北小声提醒道:“元统领,不要张望,前面是小世子,小心扰了殿下。” 元夕收回目光,略微低头说道:“我第一次来王府,不懂规矩,是我唐突了!” 宁冱随师父目光看去,疑惑道:“师父,您在看什么?” 贾南风笑了笑说道:“没想到能遇见一个有趣的人,宁冱,此人可比你厉害!” 宁冱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贾南风笑道:“别不服气,你看不出来他深浅,那就说明他比你深,我观此人面相,倒是年轻得很,咱们巴州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少年高手了?这又是谁的弟子呢?” 已经转过头来的范立业闻言道:“贾师父,你是说站在小叶子后面那个少年么?真有这么厉害?” 贾南风笑了笑说道:“老夫只是远观,与那少年对视一眼,心中有所猜测罢了,若要探清此人底细,还需出手试探。” 范立业笑道:“这还不好办么?此人既然身在王府,就得听从王府号令,我命人将其叫过来,贾师父你试探一番不就好了?我见那少年不大,不见得有这么厉害吧!” 贾南风摇了摇头道:“王上有请,耽搁不得,此人既然身在王府,还怕他跑了不成?老夫身负保护王上安危重任,此人若是来历不明,老夫亦有责任查清他的底细。” 范立业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咱们走吧!” 贾南风瞥了元夕一眼,向前走去。 叶北偷瞄了一眼,见几人离去,才抬起头来说道:“元统领,这就是王府的规矩了,见到大人物,咱们得静候让行,若是大人物迎面而来,咱们得马上止步行礼。” 元夕叹了口气道:“虽说礼制如此,但着实让人不爽。” 叶北心中一惊,这位年轻的统领怎么这般愣头青,若是自有心为难于他,单凭这句话,他这个统领的位置只怕就保不住了。 还好周身无人,叶北低声说道:“元统领还请慎言,王府内人多眼杂,元统领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可别因此误了前程。” 元夕不再说话,二人向前走去。 离开了蜀王的书房,安排人去请元夕之后,吕一平就在王府客房中喝着茶,等待元夕的到来。 敲门声响起,一道声音传来,“吕将军,元统领已请到!” 吕一平一笑,放下手中茶杯,“进来吧!” 元夕对着叶北点点头,轻声说道:“多谢叶北兄弟带路,元夕又学到了不少的,规矩!” 叶北笑了一下,他有些喜欢“兄弟”这个称谓了。 点头还礼,他转身离去。 元夕推门而入,吕一平已站起身,迎了过来,边走边说道:“元夕啊,我见了王上,可说了你不少好话,待会见了王上,可得给我长长脸!” 元夕不解道:“将军,我为何要见蜀王?您为何有要给我说好话?” 吕一平一阵头大,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直,脑筋也太直。 拉着元夕到桌前坐下,元夕给吕一平的茶杯添了水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吕一平点了点头,还好,还好,该有的礼数,元夕样样不差,。 端起茶杯,放到唇边,想起方才元夕所问,吕一平又将茶杯放下,瞪向元夕说道:“我说元夕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啊?这次我带你来子阳城是何意你没想过么?” 元夕喝了口茶道:“啊?没想过啊!我该想些什么?我是将军的部下,听命行事就行了啊!” 吕一平单手扶额头,微叹了口气,元夕此言,当真言之有理。 想了想他低声说道:“元夕,你为何加入我镇南军?” 元夕面露狐疑目光,看向吕一平,不解道:“将军此问是何意?不是将军邀我加入镇南军的么?” 吕一平有些后悔了。 事已至此,他的老脸已经不重要了,只盼将来这位女婿能看在闺女的面子上说话别这么噎人。 “元夕啊,你想想看,我不是威胁你加入镇南军的吧,那么一定是因为加入镇南军有好处你才离开武馆的,对吧!” 元夕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吕关雎,脱口说道:“我可不是为了关关加入镇南军的。” 说完忽然觉得不对,连连说道:“不对,不对,是,啊,不,不是,与关关没关系的!” 吕一平瞪了一眼语无伦次的元夕,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可想好了再说,关关?关关也是你叫的?” 元夕心虚,低声说道:“我,当初将军邀我加入镇南军,我并未多想,成世伯说在军中要比在武馆当一个教习武师强得多,不负我所学,我就答应了。” 吕一平看向元夕语重心长道:“这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尤其是你,习得一身好本领,更应该如此,而我们习武之人建功立业之地,不就是马革裹尸,征战沙场么?元夕,要说你能饿死,我吕一平可不信,那么填饱肚子一事根本不会占了你多少精力,至于成家一事,我就明说了吧,你与关关之事,我早已知晓,关关心有所属,我这个当爹爹的也为她高兴,只盼你能真心实意,好好待她。” 元夕此时却是异常紧张,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被人抓住一般。 吕一平看着接连喝了两杯水的元夕笑道:“怎么?这会儿怎么紧张了?” 元夕结结巴巴说道:“将军,我,我,我不知道到什么叫好好待她,我只知道,我想她每日都很开心,我可以保护着她不受伤害。” 吕一平点点头道:“你有此心就够了,我是过来人,这情爱一事,本来就不是什么豪言壮语,海誓山盟,而是二人两情相悦,能够携手走完一生,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元夕面色严肃,仔细听着,吕一平见其这般模样,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有感而发多言几句而已,又不是给你说些什么大道理。” 元夕郑重其事道:“将军,师父教了我许多东西,唯独没教我男女情爱一事,今日听得将军一席话,元夕茅塞顿开,自是应该认真对待!” 吕一平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很好学!” 喝口元夕倒的茶,润润喉咙之后,吕一平继续说道:“只是你要想娶我吕一平的女儿,仅仅靠两情相悦却是不够的。” 元夕心中一惊,忙问道:“将军,那我要怎么做?” 吕一平笑了笑说道:“还称呼我将军?” 元夕闻言,犹豫了片刻,试探地开了口,“岳父大人?” 这“岳父大人”的称呼,还是他去张仲谦新的宅子道贺的时候学来的称呼,当是成是非与他打趣,以后他就该称呼吕将军为“岳父大人”了。 吕一平手一抖,茶杯险些掉在桌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一百零四章 一招 被吕一平瞪了一眼,知道一定是自己叫错了的元夕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吕一平眼见元夕那副犯错的模样,暗自发笑,却假装没听见那“如雷贯耳”的称呼,稳了稳心神,喝口茶压压惊之后,他轻咳一声说道:“元夕啊!以后私下里唤我一声吕叔叔就成了。” 元夕尴尬地笑了一下。 见这小子吃瘪,吕一平心情大好,继续说道:“叔叔我不是迂腐顽固之辈,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不假,可要我家关关喜欢才行,要不然你以为我吕一平的女儿会嫁不出去?想跟我吕一平攀亲家的人多了,这媒婆都快把将军府的门槛踏破了。” 说到道这里,吕一平的脸一点都不红,在他看来,很多媒婆是应该来的,只是他的关关太过优秀,加之将军府门槛太高,那些人很有自知之明罢了。 其实吕一平很想说一句,媒婆该来也得来的,咱不答应就是了。 好在元夕在这平南城孤家寡人一个,他一个愣头小子又岂会知晓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元夕想了想成是非曾经告诉自己的话,疑惑道:“吕将~叔叔,我怎么听说没有媒婆踏足将军府呢?” 吕一平虎目一瞪,“谁说的?这种事儿叔叔还能骗你么?那些登门的都遭了拒,面上无光,谁还会大肆宣扬去?你不知晓也是正常。不说别人,咱们平南城城主的大公子董相林,自小就惦记我家关关,可关关嫌他少了些男子气概,我也只能落了城主的面子,事关关关一辈子幸福的事,叔叔就关关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能让她受了委屈,你明白吧!” 元夕点了点头。 吕一平哼了一声,“你明白个屁!” 元夕抓抓头,咋就一言不合了呢? 吕一平继续说道:“关关喜欢谁,我心中便向着谁,当然,无论关关喜欢谁,也得先能入得我眼才行,你小子不错,叔叔很喜欢,所以叔叔自然就向着你了。” 元夕心中颇为感动,能被吕关雎喜欢,自己可真幸福。 看了眼在那好似傻笑的元夕,吕一平说道:“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我方才也说了,光有这些是不够的,元夕,你读书不少,相信也知道门当户对这四个字的意思吧。” 元夕闻言,心神微动,低头沉思起来。 他与吕关雎二人情投意合不假,可元夕却从未认认真真地去想过婚姻大事。不是他没有责任心,而是身边没有一个长辈的他,还没有把婚姻真正的与感情联系结合在一起。 按照世俗常理,大多数人都是先娶亲,两个陌生人洞房花烛夜之后,才开始心灵交织的旅程。 对于很多女人而言,她们是没得选的。 幸好,吕关雎有一位宠爱她的父亲,一位身居高位,不在意他人眼光的父亲。 元夕才习惯于与吕关雎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他想天长地久么?自然是想的。可如何天长地久?可不是简单的一句“嫁给我,好么?” 掏心窝子说出这句话也没有用,婚姻可不只是掏心窝子。 见元夕若有所思,吕一平继续说道:“关关开心,我这个当爹爹的自然乐见,不过这一辈子的幸福可不是一时一刻能见得到的。” 说到这里,吕一平拍了拍元夕肩膀说道:“元夕,叔叔说这些不是对你有什么成见,恰恰是叔叔认可你这个人,至少在对关关的感情上,我相信你,可你们还都太年轻了,没有人可以对将来做出保证。” 元夕嘴唇动了动,“叔叔,我……” 吕一平笑了笑,握住元夕的胳膊继续说道:“孩子,你的身世如今还是个迷,不过叔叔不会因为这个原因阻止你与关关的。” 吕一平的大手握得很紧,元夕感受着这只大手带来的温度,有些慌乱的心渐渐平稳。 吕一平松开手,轻拍两下,含笑接着说道:“元夕,既然暂时没有你家中长辈替你想一想你的未来,叔叔我就多费些心神,替你想一想。叔叔我就明说吧,你虽说身手不凡,可还不至于要我吕一平降下身份主动邀请你来我镇南军供职。叔叔这么做的用心想必你也能猜出一二。” 元夕此刻才想明白,为何加入镇南军之后,他除了熟悉军中事务之外,吕一平命他去保护吕关雎,而不再是周伯昌兄弟。 吕一平是在给他创造与吕关雎在一起的机会。 元夕看向吕一平,诚心诚意地说道:“吕叔叔,谢谢您!” 吕一平笑了笑说道:“元夕,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给她幸福,对不对?” 元夕点了点头。 吕一平又问道:“那我问为你,什么是幸福?” 元夕看向吕一平认真的目光,沉思片刻说道:“吕叔叔,元夕阅历尚浅,我就把心中所认为的幸福说一说可好?” 吕一平微微点头。 元夕斟酌一下说道:“所谓幸福,是我们身心的一种感受,拿那我来说,从小在山中长大,识文习武,与山中百兽打大闹脑,无忧无虑,总是觉得很开心,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幸福,后来下山了,离开了师父,只身来到平南城,到了武馆,认识了成世伯,小非,我没有为自己的吃喝发愁,每天过得很充实,我觉得这种踏实的日子也是一直幸福。后来我去荆州走了一趟,又结识了新的朋友,与大家携手对敌,虽说其中有些凶险,可我觉得,能有人并肩作战,这也是幸福。” 说到这里,元夕不再说话,看了眼吕一平。 吕一平眉毛微动,“没了?” 元夕有些赧然,小声接着说道:“还有关关,我觉得每天能见到她,就是最大的幸福,就算见不到她,可以想她,也是很幸福的。” 吕一平莞尔一笑,说道:“你说得不错,可你说的得幸福都是眼下的幸福。儿时的欢乐,衣食无忧的安定,朋友之间的信任互助,还有与心上人的朝朝暮暮,这些都是你心中最舒服的感受,是你的幸福。元夕,叔叔且问你,若是要你给关关幸福,要如何去做?是把你的幸福分享给她么?” 元夕欲张嘴说是,可仔细一想,却又闭了口。 吕一平很满意元夕这种虚心的态度,喝口茶,他缓缓说道:“分享自己的幸福,当然是一种方式,不过可不仅仅是这些,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就会慢慢不由自主地的先去考虑想对方的感受如何。她心中所想,自己能不能给呢?元夕,你和关关眼下都只看到了当下,是因为你们都还太年轻,可叔叔作为你们的长辈,身为过来人,自然要想得长久些。” 元夕点头道:“让叔叔费心了!” 吕一平笑了笑,“你也不用跟叔叔客气,叔叔也是为了关关。让你进入镇南军,除了让你有机会与关关相处之外,还是为了给你创造一个机会,一个立业的机会,一个在世人眼中你能配得上我吕一平女儿的机会,你懂么?” 元夕神色微动,开口问道:“吕叔叔,这就是您方才说的门当户对的意思么?” 吕一平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元夕,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这‘士农工商’一说自然不会陌生,虽说叔叔我对谁都没有偏见,可叔叔却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商人,这就是现实,所以你要在军中立足,凭自己的本事,证明给叔叔看,我吕一平没有看错人。” 元夕挺了挺胸,沉声道:“吕叔叔,您放心,元夕定会不负所望。” 吕一平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叔叔相信你,元夕,这大丈夫建功立业,除了自己要有本事之外,还要有机遇,光有叔叔的认可是不够的,所以叔叔才带你来见王上,能得到王上的赏识,你小子才能获得更多的机会,这下你明白叔叔的一片苦心了吧!” 元夕低头沉默片刻,抬头道:“吕叔叔,我明白了,那我该怎么做?” 吕一平笑了笑说道:“王上还是很平易近人的,见到王上之后,王上问些什么,你就答什么就好,另外,我师门青云宗高手也在王府之中,王上应该会安排你与其比武,刚好你可趁机展示一下,毕竟我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如王上亲眼所见。” 元夕想起那位看向自己的高手,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我在入府之后偶遇世子与另外二人,那二人应该就是您所说的青云宗的高手了。” 吕一平一愣,随即问道:“你与他们打了照面了?”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远观而已,吕叔叔,我觉得那位老者很厉害。” 吕一平笑道:“那是自然,他名为贾南风,是青云宗的副掌门,你说厉害不厉害?” 元夕一笑。 吕一平又问道:“你可看清小世子了,有没有做出什么无礼之举?” “没有,带路的內侍告诉了我世子身份,怎么了?吕叔叔!” 吕一平没有向元夕解释,端起茶杯轻声说道:“没什么,元夕啊,叔叔与你接触这么久,知道在你眼中,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人总有高下之分,叔叔希望你能懂!” 当蜀王提起吕关雎的时候,吕一平就有种猜测,可他不喜欢这种猜测。在吕关雎出生之后,他就从未希望过自己的女儿嫁入王侯世家。 他教吕关雎习武,未尝不是多了个别的心思。 元夕脑中突然想起叶北来,这位在王府之中恪守规矩的內侍。 敲门声响起,有人问道:“吕将军在么?” ———————————————————————————— 范立业入殿之后,见是蜀王设宴,便不满道:“父王可真偏心,设宴却不叫我!” “你这孩子,父王怎么偏心了?你大哥不在,何来偏心一说?再说了,父王没叫你,你不也来了?” 来人正是蜀王。 贾南风与宁冱向对蜀王行了一礼,“见过王上!” 蜀王笑道:“二位无需多礼!” 说完看向贾南风道:“贾先生,一平刚好在王府,听闻你也在,便向本王请求,要见一见你这个师门长辈,本王一想,干脆设个宴,大家一起坐坐,岂不更好?” 贾南风惊道:“是一平啊,我与他确实多年未见了,南风在此谢过王上!” 蜀王抬手,示意贾南风免礼,说道:“都坐吧!” 又转头对范立业说道:“业儿,你就坐父王边上吧!” 范立业行了一礼道:“父王,这不合规矩吧?” 蜀王摆摆手道:“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家宴而已,你是本王的儿子,与我同席有何不可?” 说完问向左右,“一平还没到么?” “王上,我来了!” 吕一平迈入殿来,元夕跟在其身后,按照吕一平的叮嘱,微微低着头。 蜀王回身笑道:“来了就快坐!” 吕一平上前一步,对蜀王行了一礼说道:“属下吕一平,见过王上。” 元夕紧随其后,学着吕一平的样子,对蜀王同样行了一礼说道:“末将元夕,过王上。” 蜀王看了眼元夕,对吕一平说道:“一平,无需多礼,快坐吧!” 吕一平对着贾南风拱了拱手说道:“见过贾师叔!” 贾南风点头还礼道:“一平快坐吧,咱们待会儿再好好叙旧吧!” 说完不留痕迹地的瞥了眼元夕。 蜀王已坐上了自己的王座,范立业待其落座后,小心翼翼地半坐在蜀王身旁。 不怪他如此小心,此事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传到他大哥的耳中,只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大哥范建功,如今人在近凉城。 坐稳之后,范立业扫了眼随吕一平落座左侧下首的元夕,转头低声问向蜀王:“父王,那人是谁?怎么还能入席?” 蜀王笑了笑,双手扶于案桌上对在座众人说道:“今日本王设宴,不是什么重要场面,诸位无需拘礼。,说起来,除了本王,你们都可以算得上是江湖人士,一平虽是我麾下将军,却也是青云宗嫡传高足出身,贾先生与宁冱都是青云宗高手,至于业儿,这不缠着贾先生,认了个师父,也算是个江湖中人了。那么,咱们就按照江湖上的方式喝酒就是了!” 说到道这里,他看向吕一平说道:“一平啊,你来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少年才俊吧!” 吕一平看了眼元夕,对其点点头,站起身来对着蜀王一拱手道:“王上,那我来给诸位介绍一下。” 说完看了眼范立业、贾南风、宁冱道:“此人名叫元夕,是我麾下一名统领,如今年不到十七,却已习得一身好武艺!” 说完对看向元夕说道:“元夕,来,见过王上!与大家认识一下!” 元夕心中不喜,明明都已给蜀王行过礼了,碍于吕一平的面子,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对着蜀王再次行礼道:“元夕见过蜀王!” 说完又对范立业,贾南风拱了拱手道:“元夕见过诸位!” 吕一平已重新落座,见元夕打完招呼,刚要招呼他坐下,不料范立业却先开了口:“吕将军,你说他有一身好武艺?本世子为何看不出来?我见他不过是长得高大些罢了。” 吕一平笑了笑说道:“世子殿下,元夕的武艺是我亲自考核的,以我的功力,元夕与我交手不落下风,算得上是少年高手了称其为少年高手,并不为过。” 范立业眼睛微瞪,明显吃了一惊,将信将疑道:“吕将军会不会有些夸大其词了?” 吕一平微微摇头道:“王上面前,我岂敢口出诳语!” 这时宁冱轻哼一声说道:“吕将军离开青云宗多年,也许功力有所退步了。” 宁冱正坐在元夕对面,一见对面落座之人,竟是此前师父所说言中的那个少年高手,他心有不服,便忍不住开了口。 元夕见无人理会自己,就自己坐下,一抬眼,正好碰见宁冱的目光。 他有些不解,怎么这人目光中有一丝敌意呢?可自己又不认识他。 吕一平心中不喜,看了眼宁冱,淡淡说道:“你又是谁?竟敢在这质疑本将军的功力?” 贾南风看了眼宁冱,轻叱一声道:“怎么如此无礼?按照辈分,一平可是你师兄!” 说完转头看向吕一平道:“一平啊,他叫宁冱,是师叔的弟子,当年你下山的时候他才上山没多久。” 吕一平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师叔高足,难怪如此目中无人了。” 贾南风面色一紧,想不到他如此不给自己面子,转念想到吕一平的身份,确实是自己这个弟子说话不过脑子。 宁冱见状,刚欲开口,却被转过头来的贾南风瞪了一眼。 殿下众人之状蜀王尽收眼底,轻笑一下,对着身侧的范立业说道:“业儿,你觉得呢?” 范立业看了眼自行坐下的元夕说道:“也许行真如吕将军所说,是个高手吧,孩子没有这般功力,却是看不出来此人底细。” 蜀王端起酒杯说道:“这元夕有没有真本事先不急着去说,既然是本王设宴,最重要的是喝酒,来,先干了此杯!” 待蜀王一饮而尽之后,众人举杯。 元夕干了杯中酒之后,轻轻咂嘴,这酒还真是不错,倒是不虚此行了。 待众人放下酒杯之后,蜀王继续说道:“贾先生,你有所不知,这元夕可是一平家中女儿的救命恩人。” 贾南风惊讶道:“还有这等事?老夫好奇,怎么还有歹人敢对吕将军的女儿动手呢?” 蜀王摇了摇头道:“一平身为一城守将,自然有歹人怀恨在心,此事已了,倒不必细说。” 范立业在一旁问道:“父王,你是说有人对关雎妹妹行凶?关雎妹妹如何?可有受伤?” 闻言,元夕眉头微微一皱。 蜀王笑道:“自然无碍,不然一平岂会安心坐在此处饮酒了?” 说完看向元夕道:“元夕,本王听一平说你有一手弹石子的功夫,使得出神入化,当初你就是凭借这手功夫救下的吕关雎?” 见蜀王问向自己,元夕只好再次起身躬身行礼道:“回王上,是末将打鸟练出来的功夫,叫做惊雀指。” 蜀王点了点头道:“惊雀指,倒是个好名字,本王且问你,你师父是何人?你所习又是哪一门高深的武功?” 元夕道:“回王上,末将自幼随师父在山中隐居,师父自称山居士,并未再告诉我其他名讳,师父教我内功,名叫高深内功,至于掌法拳脚,并无名称。” 蜀王笑道:“看来你师父倒是位隐世高人了,不知你师父现在何处?” 元夕道:“师父已以离开天虞山,我却不知他去了何处,下山之前师父告诉我,让我自己去讨生活,幸得吕将军赏识,末将才可在军中混口饭吃。” 蜀王看了眼元夕面色,见其神色自然,言语坦荡,微微颔首道:“你师父倒是个奇怪的高人,方才你有句话说得却确实不对,在我军中,自然不是混口饭吃,元夕,你好好干,干得好,本王自然给你机会。” 元夕拱手行礼,“谢王上!” 蜀王点点头道:“元夕,你先坐吧!” 说完看向贾南风之后说道:“贾先生,你可曾听说过山居士此人?” 贾南风摇了摇头道:“倒是老夫有些孤陋寡闻了,未曾听过此人” 蜀王叹道:“贾先生可是青云宗的副掌门,却不知我巴州内有如此隐士?” 贾南风拱了拱手道:“王上,听元夕所言,其师行踪飘忽不定,未必就是我巴州人士,不过老夫倒是可以与元夕切磋一二,看一看他的武学到底属于哪派!” 蜀王惊讶道:“贾先生可试探出来?” 贾南风道:“王上,老夫年轻时曾有幸代表青云宗参加武道大会,后来也曾带弟子参加过。这武道大会不仅是弟子们之间比武,带队的师长们之间也会相互切磋,按照天下武学同出九大派的说法,想必我能大体试探出元夕的武功来历。” 蜀王看向元夕。 吕一平见状问道:“元夕,贾师叔要指点一下你武学,你可愿意?” 元夕点头道:“求之不得!” 此话倒是元夕的真心话,能有机会与高手过招,不是一件坏事。 元夕站起身来,对着贾南风拱手道:“请贾先生赐教!” 这时宁冱站起身来说道:“杀鹅焉用牛刀?想要我师父指点于你,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元夕看了眼宁冱,没有理会,见贾南风没有开口,便又坐下。 宁冱见状,不顾在蜀王面前失礼,绕过案桌,走到元夕面前,微怒道:“你这是何意?看不起我是么?” 元夕抬头看了一眼宁冱,淡淡道:“你打不过我,我不想让你丢人罢了。” 原本元夕对此人并无什么好坏之感,可当他开口质疑吕一平的时候,元夕心中就有些厌恶此人了。 “你!” 宁冱指着元夕气得说不出话来,气得一甩手,转身对着蜀王拱手道:“王上,请恕在下无礼,实在是此人说话太过气人,我一时忍不住,才会如此失态。” 蜀王笑道:“无妨,江湖中人,谁还没点傲气了?” 宁冱再一拱手道:“王上,我自幼拜师青云宗,随师尊学艺二十余载,自问从不懈怠,一身武学小有所成,却被元夕小看,心有不服,恳请肯定王上恩准,命我与他切磋一二。” 元夕跟谁切磋,对蜀王而言并没什么分别,便看向元夕问道:“元夕,你可愿意与宁冱切磋一二?” 元夕沉默片刻,瞥了眼吕一平,见其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对着蜀王说道:“王上,我愿意。” 说完看向宁冱说道:“你想怎么打?” 宁冱见元夕应下,冲着蜀王行了一礼,“谢王上成全!” 说完转头看向元夕说道:“刀剑无眼,只怕伤人,你我切磋拳脚如何?” 元夕淡然道:“随你!” 说完走出案桌,站于殿下,负手而立,看着宁冱道:“来吧!” 宁冱看着元夕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便在心中暗道:“一会儿定要让你好看!” 对元夕一抱拳,宁冱说道:“元统领,请了!” 元夕微微点头,却并未摆出拳架应敌。 宁冱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一掌向着元夕拍去。 元夕见状,心中暗自好笑,原来这宁冱上来所用的招式,正是风起云涌一式,此招在宁冱手中虽说比吕关雎要强上太多,可比之吕一平却又逊色不少。 宁冱眼见元夕不动,心中冷笑,此人竟敢如此托大,双掌不断蓄势,临近元夕身前,他突然变招,一式黑云摧城便推向元夕。 贾南风捋了捋胡须,突然面色一变,站起身来。 宁冱已半跪在地,捂着胸口,死死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 元夕淡淡说道:“别忍着了,吐出来没什么大事儿,憋着才容易受伤!” “噗!”的一声。 宁冱一口鲜血喷出,死死盯住着元夕。 第一百零五章 少侠好指法 吕一平同样吃了一惊,按照宁冱这般攻势,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 蜀王看了眼身旁的小世子范立业,低声问道:“业儿,你可看清是怎么回事儿了?” 范立业微微皱眉道:“父王,就凭孩儿这点微末功力,哪里看得出来!” 吐了一口血的宁冱,微微运功,果然如元夕所说,这口淤血吐出去之后,自己并无大碍。 既然如此, 贾南风喝到,“宁冱,败就败了,技不如人还逞匹夫之勇,为师就是这般教你的?” 本欲再次出手的宁冱被贾南风喝住,盯了元夕片刻,拱手抱拳道:“谢元统领手下留情。” 元夕点了点头,算是还了一礼。 宁冱所用这两式他很熟悉,不过他一招击退宁冱却不是因为此。 元夕还不至于如此托大,见过流云手就认为自己一下就可破了此招,若是如此,那天下武者就不用真的交手了,站在那里比一比内力,报一下自己出什么招式就好了。 同样的招式,不同之人用处出来,威力都会不同,而招式只有用得恰到好处才是取胜之本。 别看元夕站在那一动不动,其实他一直在盯着宁冱的动作,在寻找自己出手的机会。 先发制人不假,可也容易露出破绽。 宁冱那一招风起云涌使得规规矩矩,元夕要破此招,也是对掌拆招的手法,可宁冱及至元夕身前,却认为自己蓄势已足,便变招为更为霸道的黑云摧城。 就在他变招这一刻,元夕瞅准机会,一掌拍出,按在了宁冱的胸口之上。 元夕这一掌,打得也快,撤掌也快。 宁冱在变招的时候,出现了一丝凝滞,好似在换一口真气,元夕抓住的就是这丝机会。 而他那一掌,所求的不过是个快字。 贾南风看向元夕,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元统领这般年纪,就有如此眼力,出手如此恰到好处,不过这般出手却不是切磋,而是厮杀对敌才会用到的手段。” 蜀王闻言问道:“贾先生,你这话是何意?方才元夕与宁冱打斗,本王还什么也没看清呢,这宁冱就吐了一口血,然后就认输了,是他的功力比元夕差了太多么?” 宁冱脸色有些难看,这般比试,在蜀王这种外行人眼中,确实是自己差了太多。 先出手却被人一招击败,这理由很足。 深吸一口,他刚欲开口辩解两句,却见贾南风给自己使了个眼神。 这时吕一平转头看向蜀王,却替宁冱说了句公道话,“王上,依臣下所看,这宁冱虽说一招落败,本身实力却与元夕差不了多少。” 蜀王一抬眼,“哦?此话怎讲?” 吕一平看了眼贾南风,继续说道:“王上,臣下同为青云宗弟子,对青云宗的武学再熟悉不过了,这宁冱无论是内力与掌法都可以称得上不错二字,至于元夕为何能一招取胜,贾师叔所言虽是有理,却不是关键。” 贾南风眉头皱了一下,问道:“一平,你这话是何意?是在偏袒元夕么?方才他那出手的方式,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吕一平看了眼语气有些不满的贾南风,笑了笑说道:“贾师叔莫急,听我把话说完。” 说完吕一平看了眼宁冱,接着说道:“元夕与我曾切磋过几次,对咱们青云宗的流云手以及内功都有所了解,而宁冱却不知元夕底细,他这般出手却有些操之过急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二人对战亦是此理,所以宁冱若是再与元夕切磋,想必就不会是这般结果了。” 蜀王点点头道:“一平,你这么说倒是挺有道理的,可宁冱都被打吐血了,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吕一平看向宁冱说道:“还是让他自己来说吧!” 宁冱见蜀王看向自己,站起身来,吸了口气沉声说道:“王上,不是我宁冱输不起,方才的确是如吕将军所言,是我在切磋前就占了劣势,要不然即便是我武功真不如元统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至于方才那口血,是我在转换真气的时候恰巧被元统领抓住机会打了一掌,体内真气失控所致,并无大碍,静养两日就好了。” 说完他看了眼已经坐回去喝酒的元夕,轻哼了一声道:“不过这般切磋,我宁冱还是不服的。” 蜀王笑眯眯地看着宁冱与元夕,没有说话。 贾南风负手而立,也看向了元夕。 元夕看了眼宁冱道:“你服不服与我何干?现在我没兴趣与你切磋了!” “你?” 宁冱气急,一屁股坐下,拿起酒壶,开始喝闷酒。 蜀王见状,大笑两声说道:“这比武毕竟不比下棋,宁冱你虽说无碍,可也受了点伤,以后机会有的是,何必在意这一时呢?” 喝了两杯闷酒的宁冱对着蜀王拱了拱手道:“王上所言甚是,是宁冱执着了。” 这时贾南风开了口,“元统领,莫非是在等老夫邀请你不成?” 元夕放下手中酒杯,再次走向前去,对着贾南风行了一礼道:“元夕请贾先生赐教!” 不是元夕忘了与贾先生切磋一事,而是宁冱突然跳出来,贾南风并未阻止,而在他一击击败宁冱之后,他那般说辞令元夕心中不喜,才坐那不动。 吕一平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此前吕一平说过,元夕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贾南风点了点头道:“老夫身为长辈,自然不能欺负你一个晚辈,你来说说看,要如何切磋?” 元夕淡然道:“既然贾先生名明言熟知天下武学,那还请先生先与我比拼一下内力如何?我也想知道,我所习得的这高深内功究竟是哪一派的神功。” 贾南风笑道:“就按你说得的来!” 说完前脚点地,负手而立的贾南风已飞掠至元夕身前一丈。 蜀王轻叹道:“贾先生好飘逸的功夫,犹如仙人。” 范立业在旁说道:“父王,那是您见得少,真正的高手哪个不是点草而飞,踏雪无痕的,就咱们王府那高墙屋顶,贾师父与宁先生一点脚就上去了。” 蜀王含笑看了眼范立业,没有说话。 王府之中,除了不仅有贾南风与宁冱两名高手护卫外,除了日常巡逻的士兵,各处还埋伏着不少弓箭手,此外还暗藏着十几名从军中选出来的好手。 元夕盯着贾南风,感受到了一丝威胁,连吕一平都没给过他这种感觉。 他忽然很兴奋,骨子里有一种冲动,一种与贾南风一决生死的冲动。 贾南风盯着元夕的眼睛,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丝渴望,笑道:“元统领,若是想让老夫用出真本事,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了,来吧!” 元夕没有托大,深吸一口气,运转内功,一掌平推而出。 贾南风一笑,大袖一甩,单掌接住元夕的手掌。 一时间,大殿之上有些安静。 蜀王看着対掌的二人,打了个哈欠,对着吕一平说道:“一平啊,他们二人这是开始切磋了么?怎么就这么不动了?” 一直盯着対掌二人的吕一平闻声转头道:“王上,元夕与贾师叔在比拼内力,与咱们军中将士们掰手腕比力气相似。” 蜀王“哦”了一声,转头对范立业说道:“业儿,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范立业微微摇头道:“父王,我这内功才修行不足月余,入门都算不上,贾师父与元夕这般比拼,孩儿可看不出什么。” 吕一平笑了笑对着蜀王说道:“王上,毕竟贾师叔与元夕是在切磋,这比内力不比拳脚,一个不慎,就容易受了很重的内伤,他们二人看似在那毫无动静,待臣下做个动作您就明白了。” 闻言,蜀王好奇道:“什么动作?” 吕一平举起手中的筷子,对着贾南风与元夕二人说道:“两位,小心了!” 说完将手中筷子抛向二人。 这双筷子还未近得二人身前,便“啪”的一声,碎成了齑粉。 蜀王倒吸一口冷气,惊道:“这,这么厉害么?” 吕一平说道:“王上,高手之间比拼内力,若是内力低者或是无内力者不可近身,不然容易会被二人的内力所震伤。” 这时贾南风笑道:“果然是少年英侠,这般年龄能有如此深厚功力,实属罕见,元夕,我看咱俩也别藏着掖着了,你有多大功力都使出来吧,让老夫看看,你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元夕低声说道:“好,贾先生小心了。” 说完元夕左手一抖,叠在了自己的右掌之上。 原本还神态自若的贾南风神色一紧,霎时间后脚一顿,止住要退步的趋势,体内青玄功由右掌喷涌而出。 “砰”的一声巨响,吕一平按住了自己身前的案桌,而元夕与贾南风的案桌却被震得弹起,桌上的盘碗震得杂乱,也得亏是银制器皿,不然都会震得粉碎。 蜀王只觉得一阵大风吹来,忙抬起胳膊,以衣袖遮面。 一旁范立业忙问道:“父王,您没事儿吧!” 一阵耳鸣之后,蜀王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咋舌道:“怎会有这么大的声响?” 大殿之下,贾南风盯着元夕看了一瞬,随后笑道:“不错,不错,宁冱输的得不冤,元夕,你很不错!” 元夕拱了拱手道:“贾先生功力深厚,元夕佩服。” 蜀王已站起身来,对着二人说道:“方才究竟结果如何?本王并未看清,谁来与本王说说?” 贾南风转身拱手道:“王上,老夫不过是凭借着多活几年积攒下来的内功,略胜一筹罢了。” 元夕也行了一礼道:“王上,元夕输得心服口服。” 吕一平看了元夕一眼。 方才他看得真切,最后贾南风内力喷涌而出之后,元夕却是自己主动多退了好几步,而贾南风也退了两步。 在他看来,元夕不至于退出十来步之远。 蜀王大笑,对着吕一平说道:“一平啊,你倒是捡了一个宝贝啊!” 吕一平笑了笑对着蜀王一拱手道:“臣下是托王上的福了!” 这时范立业好奇道:“贾师父,您可试探出元夕的功夫出自哪门哪派?” 贾南风思忖片刻说道:“元统领的内功古怪的得很,老夫推测,其师武学传承未必局限于一门一派。” 蜀王已重新落座,闻言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其师之武学不是出自九大派?” 贾南风微微摇头道:“王上,老夫的意思是,元统领的师父可能不止精通一派武学。” 听得贾南风这般说,吕一平都坐不住了,起身问道:“师叔,此话当真?” 贾南风微微点头道:“元统领这内功不简单,他才多大,就有这般功力了,将来成就只怕不可限量。” 说完看向元夕道:“元统领,你这内功名为‘高深内功’可谓实至名归,尊师定是位世外高人,能教出你这等弟子,老夫仰慕的得很,将来若是有机会见得尊师,可否转达一下老夫的敬意,我青云宗诚邀尊师去山门一坐。” 元夕心道,师父在巴州十三年都没去过青云宗,你一邀请就去了? 不过当面此话却不能说,他拱了拱手笑道:“谢贾先生抬爱,若是还能见到家师,我一定转述先生的话。” 贾南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元统领,老夫倒是对你那个惊雀指法很感兴趣,不知可否为大家展示一二?” 本就没看过瘾的蜀王闻言笑道:“元夕啊,说来本王也好奇的得很,你就给本王开开眼。” 元夕原本不想再展示什么功夫了,上面坐着那位蜀王,什么武学都不懂,还跟看猴子一样看着自己。 此刻元夕倒是很理解成云德的选择了。 他转头看向了吕一平,吕一平看出元夕眼中似乎不太愿意,便对蜀王说道:“王上,这惊雀指名字说起来好听,不过是一门暗器功夫而已,元夕方才也说了,这是他在山中打鸟抓兔子练出来的功夫,没什么好看的。” 不料蜀王却已站起身来问道:“一平啊,你也知道,本王甚是喜欢狩猎,元夕这手功夫是不是比弓箭还厉害?” 这时贾南风笑道:“以元统领的内力,如此指法弹出去的石子,威力定然要比弓箭还厉害。” 元夕一看,自己若是不再露一手这惊雀指的功夫,只怕是不能坐这安安稳稳地喝完这壶酒了,便对贾南风说道:“贾先生,这不过是弹石子的功夫,元夕不知如何给诸位展示。” 贾南风沉吟片刻说道:“元统领,老夫倒是有个建议,你且听听?” 元夕点头道:“贾先生请说!” 贾南风转身对蜀王行礼说道:“王上,你可命人在殿外抛水果,元统领在殿内打这些水果。” 范立业闻言笑着说道:“父王,儿臣自以为箭法不错,倒是可以和元夕比试一下。” 蜀王抚掌而笑,点头道:“如此甚好,业儿,既然有比试,就设个彩头如何?” “好啊,父王,不知父王拿出什么好宝贝当彩头?” 蜀王随手解下腰间玉佩说道:“这块儿玉佩本王佩戴有几年了,就拿它做个彩头吧!” 范立业笑道:“父王这是要送份大礼给元夕啊!” 蜀王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还未比试就泄气了?这比的是准头,又不是内力,你自幼练箭,这点信心都没有?” 已经起身的范立业说道:“有,孩儿有信心!” 说完对着元夕说道:“元夕,方才父王可说了,你要是赢了本世子,父王那块儿玉佩可就是你的了。” 元夕远远看着蜀王手中那块儿玉佩,心里盘算着应该能值不少钱,自己就当是打猎卖钱了,便拱了拱手说道:“那元夕就先谢过世子殿下了。” 范立业笑道:“你还真不客气,这比试还未开始,你就把这玉佩当成你的囊中之物了啊!” 说完转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将军,给我二人当个判官可好?” 吕一平笑道:“殿下,为何不请贾先生当判官呢?” 范立业看了眼含笑的贾南风说道:“贾师父是我师父,公平起见,还是将军来吧!” 吕一平点了点头道:“既然殿下这般信任我,那我就来当这个判官!” 说完转头看向元夕问道:“元夕,这石子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元夕想了想说道:“给我拿一把花生米吧,我用这个就成。” “花生米?” 范立业惊愕道,随后说道:“既然如此,本世子也不用铁箭头的箭了!” 元夕道:“殿下随意!” 见元夕还不领自己的情,范立业微微摇了摇头,轻笑道:“元统领倒是很自信!” 一切准备就绪,元夕与范立业并立于殿中,殿外五十丈开外已经安排人在那边抛水果。 站在门前的吕一平看了眼已经做好准备的二人,轻喝道:“都准备好了吧!” 已弯弓搭箭的范立业看了眼手攥着几粒花生米的元夕,点了点头。 吕一平对殿外做了一个手势。 蜀王与贾南风并肩而立,眼睛盯着殿外。 殿外水果飞起,殿内一声惊弦。 元夕笑了笑,而眼见自己射出的箭却失了准头的范立业皱了皱眉。 他不服气道:“再来!” 说完对着吕一平说道:“吕将军,烦劳让外面一次多抛几个水果。” 吕一平点点头。 殿外飞起了三个水果,范立业迅速抽箭,连发三矢。 射完箭之后,他不等吕一平说结果,便跑向殿外。 吕一平见状说道:“殿下,还是别比了,你的箭都被元夕弹出的花生米给打飞了。” 蜀王转头看向贾南风,贾南风点了点头。 范立业觉得难以置信,问道:“三支箭都给我打飞了?那他可有打中水果?” 吕一平点了点头。 范立业转头看向元夕一脸吃惊地问道:“元夕,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发了六颗花生米?” 这时贾南风拍了拍手掌道:“元少侠好指法!” 此时的他,已经改了称呼,少侠之称足以说明这位青云宗的副掌门对元夕的认可。 说完他对着范立业说道:“殿下,元夕只弹出了三颗花生米,不仅打飞了殿下的箭,还命中目标,如此指法,当真是天下无双,在老夫看来,能与你这指法相媲美的,恐怕只有蓬莱阁的灵犀指了。不,灵犀灵溪指随虽说也是指法,但是这种暗器功夫,还是元少侠这惊雀指更胜一筹。” 元夕不知灵犀指又是何种武学,听得贾南风这般说道,便对贾南风点头说道:“贾先生谬赞了,元夕愧不敢当,不过是我自幼练得多了,熟能生巧的技巧罢了。” 贾南风摇头叹道:“元少侠无需客气,老夫猜测,少侠此番应该是留手了!” “留手了?” 已经走道到蜀王身旁的范立业又吃了一惊,半张着嘴看向贾南风,“贾师父,这还是他留手了?” 贾南风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没想到元少侠如此年纪,对内力的掌控已经达到如此境地,老夫佩服,更佩服尊师,能调教出如此高徒。若是老夫猜测不错的话,就是这么小小一颗花生米,在元少侠手中只怕可以碎金裂石。” 蜀王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贾南风道:“贾先生,真有这般厉害?” 贾南风一拱手,对着蜀王行礼道:“王上,不仅如此,元少侠此指法最为惊人的地方就是,但凡有石子般大小的东西,只要不是软的,在元少侠手中,皆是杀人利器。” 已经站在元夕身旁的吕一平闻言皱了皱眉,轻笑一声说道:“贾师伯这么说,可是有些高抬元夕了,他还年轻,可听不得这么多好话,不然容易骄傲自满,小觑天下英雄豪杰的。” 说完胳膊肘轻轻撞了元夕一下。 正想着蜀王为何还不将玉佩给自己的元夕神色微动,对着蜀王行礼道:“王上,元夕已胜了世子,这彩头?” 蜀王愕然,随即笑道:“你倒是率直得很,倒是少年心性。” 说完将手中玉佩抛了过去。 元夕一伸手,将玉佩抄入手中,细细翻看,甚是欣喜。 吕一平小声道:“还不快谢过王上?” 蜀王摆摆手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这是元夕应得的。” 这时贾南风对蜀王道:“王上,老夫也曾练过几年暗器功夫,虽说不及元夕这般炉火纯青,却也想班门弄斧,与他比试一二。” 刚将玉佩塞入怀中,准备回去之后送给日思夜想的她,却听见贾南风又要比试,元夕叹了口气,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蜀王点点头道:“也好,毕竟你和元夕就比了一场内力,虽说威力不小,却没什么看头,那你俩就比一比吧,不过要怎么比?” 贾南风看向元夕说道:“元少侠,就用你手中的花生,你我对战如何?老夫明说了,你我都有内力在身,那种软绵绵的攻击就算了,谁先中招就算谁输,可好?” 除了此前黑凤梨那记暗器之外,元夕第一次见他人用自己这种弹石子的功夫,听得贾南风此言,他有些跃跃欲试。 吕一平侧头低声问道:“能行么?” 元夕轻声说道:“我想试试!” 贾南风从怀中掏出一个棋罐说道:“不知元少侠可会对弈?” 元夕一愣,怎么突然又要下棋了?心有不解,面带疑惑道:“会,只是下得不怎么样!” 蜀王闻言点点头,倒是个实在少年。 贾南风笑着说道:“这罐云子是老夫心爱之物,此罐之中是白黑字子,老夫就拿此云子作为彩头如何?” 元夕恍然大悟,随后摸遍全身,却没拿出什么能作彩头之物,最后只好掏出刚刚迎来的玉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贾先生,我只有这个。” 贾南风笑道:“你那玉佩是王上之物,可比我这云子珍贵多了。” 蜀王在旁笑道:“贾先生客气了,有道是有钱难买心头好,这罐云子那玉佩都是心头好,依本王看,就这样吧!” 贾南风微微行礼道:“那就依王上所言。” 为了能让蜀王看得清,二人依然在殿中对立,出于安全考虑,吕一平与宁冱分列蜀王与范立业两侧,且身形靠前。 紧紧盯着二人的吕一平眉头一动,轻声说道:“来了!”  第一百六章 南下北上 夕阳西下,两骑在官道上飞驰,扬起一阵尘土。 临近一个小镇,吕一平一勒缰绳,“吁~” 元夕猛地一扥,胯下骏马一个急停,前蹄抬起,一阵长嘶。 吕一平点了点头,这小子骑术不错。 见元夕看过来,吕一平说道:“元夕,咱们就在这个小镇找家客栈留宿吧!” 元夕点点头道:“全凭吕叔叔安排!” 到了小镇街头,二人翻身下马,牵着向前走去,为了避免沿途驻军不必要的客套,吕一平与元夕都身着便装。 吕一平对正打量着这个小镇的元夕说道:“此镇名为泉水镇,镇中有一口千年古泉,泉水清冽,入口回甘,因此而得名,待会儿吕叔叔请你尝一尝这儿的茶,别有一番风味。” 听得吕一平介绍之后,元夕笑道:“那我倒是要好好品尝品尝了。” 下了山后的元夕,还是觉得天虞山洞府那眼清泉最好喝。 宴席结束之后,二人休息片刻,便与蜀王道别,驱马离开了子阳城。 吕一平漫步向前,接着说道:“泉水镇依然是子阳城辖地,出了此镇,再往南行八十里,是同安镇,则是我平南城辖地了。” 元夕想了想问道:“吕叔叔,那青云宗山门又在何处?” 吕一平一笑,没有回答元夕的问题,而是转头问道:“怎么?胜了青云宗两大高手之后,还想去挑战整个青云宗?” 元夕知道吕一平是在打趣自己,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吕叔叔,又不是我要切磋的,再说了,我可没胜得贾先生。” 吕一平笑了笑说道:“青云宗在子阳城以北的青云山上,不算太远,差不多有近百里之距吧!” 说到这里,他故作疑惑道:“若是没胜得贾师叔,那你怀中的棋罐是贾师叔送你的不成?” 随吕一平来一趟子阳城,元夕收获颇丰,除了蜀王亲口嘉许之外,还赢得一块儿蜀王随身佩戴的玉佩以及青云宗副掌门贾南风的一罐棋子。 元夕眉头微皱,边走边说道:“吕叔叔,我总觉得自己有些胜之不武,或者说不应该会出现这般结果。” 吕一平抬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客栈,对元夕说道:“走,先进客栈,有什么话咱们一会儿再说。” 有伙计迎了上来,见是吕一平,忙躬身说道:“小的见过吕将军,将军,还是老样子?” 吕一平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小块儿银子扔了过去,“你看着给张罗吧,剩下的就当赏钱了!” 伙计忙不迭地点头,打量了一眼吕一平身边这位陌生的面孔,上前从二人手中接过缰绳,牵向后院。 元夕随吕一平走进客栈。 客栈人不多,吕一平扫了一眼厅堂,挑了张桌子一指,二人就坐了过去。 掌柜的见来人是吕一平,已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亲自端了壶茶送了过来。 给吕一平和元夕都倒了茶之后,掌柜的满脸堆笑道:“吕将军,稍作片刻,先喝口清茶润润喉!” 吕一平点点头看向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无需客气,你去忙吧,待会儿有事我交待伙计就是了。” 待掌柜的离开之后,吕一平笑着对元夕说道:“来,喝口茶,尝一尝这茶怎么样?” 元夕端起茶杯,先浅尝一口,随后一饮而尽。 吕一平一笑,“你这可有些牛嚼牡丹了啊!” 元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还在慢慢品茶的吕一平,好奇道:“吕叔叔,这喝茶不就是为了解渴的么?我刚好渴了,这么喝起来很解渴的,对了,您不渴么?” 吕一平不禁莞尔,元夕所言倒不无道理,便也一饮而尽。 的确很解渴。 元夕从怀中掏出贾南风输给他的棋子。 吕一平见状,想起在客栈门前元夕所言,便问道:“元夕,最后你胜了贾师叔,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连贾师叔都自认自己输了,这其中还能有什么不对么?” 元夕已打开棋罐,里面是一颗颗流光润滑的黑子。 他想了想说道:“吕叔叔,我与贾先生对战你也看到了,贾先生的暗器手法虽说不如我这惊雀指这般千变万化,却也别具一格,想必也是精通此道之人。” 吕一平沉吟道:“这暗器功夫不过是一种辅助手段,有人练,却不会专门练这门功夫。要说发暗器,叔叔我也会些,不过比起你和贾师叔来却是差了很多,我没想到贾师叔的暗器手法也这般厉害,想必是他已将本门武学练至极境,有精力去精研暗器功夫吧。” 元夕接着说道:“贾先生的手法准度都很不错,就是在力度的控制上差了些。” 吕一平看了元夕一眼,浅笑道:“要不你回去给贾师叔指点指点?” 元夕抓了抓头道:“我才不,他又不是我弟子。” 吕一平白了元夕一眼,“元大侠要不要指点指点我啊?” 元夕吐了吐舌头,咧嘴一笑道:“吕叔叔,就凭我与关关这关系,吕叔叔想学也不是不可。” 吕一平打趣道:“那我可要多谢元大侠能看得起我了。” 元夕面色尴尬,给吕一平添了些茶水。 这时,伙计已端着托盘过来,摆好之后对吕一平说道:“吕将军,菜好了,您慢用,有什么需要您再招呼。” 元夕赶紧拿起酒壶,把吕一平的酒盅倒满,自己的酒盅也倒满之后,端起酒杯对着吕一平说道:“吕叔叔,元夕自幼在山中长大,见识少,性子直,还望叔叔多多提点。” 吕一平端起酒杯,与元夕碰了一下,二人一饮而尽。 趁着元夕倒酒的功夫,吕一平对元夕说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还缺了些城府,喜怒形于色。常言道,过刚易折,元夕,虽说少年当意气风发,不过这养气功夫,同样还是要练一练的。” 元夕点了点头。 吕一平继续说道:“大道理叔叔就不多说了,这些东西还是要自己去慢慢体会的。元夕,有时候自己受些委屈不是坏事,毕竟这日升日落可不是围绕你一个人转的。” 元夕轻声说道:“叔叔,元夕晓省得了。” 吕一平夹了口菜,边吃边说道:“快吃吧,对了,方才的话还未说完,最后不是你的花生将贾师父的袍袖打了个洞么?” 元夕放下手中筷子,看向吕一平道:“吕叔叔,我觉得不妥之处就在于此,我用暗劲将贾先生那颗花生打碎不假,可凭贾先生的内力,即便是我打中他的袍袖,他也能将那颗花生震落的。” 吕一平思忖片刻,轻拍桌子道:“我明白了,既然你已打中贾师叔,那说明在贾师叔心中认定自己已经落败,至于为何没有将花生震落,想必是师叔为了证明是你取胜,才没有用内力震落吧。” 元夕想了想点头道:“叔叔言之有理,贾先生真乃高人风范,有如此气度,元夕佩服。” 吕一平感慨道:“以师叔一派副掌门的身份,能如此坦言自己落败,确实令人佩服。” 元夕夹了一筷子熟肉慢慢嚼着,咽下肚之后,端起酒杯敬了吕一平一下,一饮而尽之后说道:“只是他那弟子却真令人不喜。” 提起宁冱来,吕一平轻哼一声说道:“是个说话不长脑子的!” 元夕假装没听到吕一平说什么。 酒饱饭足之后,二人没有急着回房休息,而是坐在桌旁喝茶闲聊。 元夕捻几颗云子在手,单手轻搓,说道:“吕叔叔,这云子手感真好,弹起来一定很爽。” 吕一平也伸手抓了几颗,点头赞道:“的确是好棋子,不过要是敢当王上的面把棋子当暗器,叔叔可就真的佩服你了。” 当着云中“圣手”的面这么对待棋子,这是扎心之举。 元夕嘿嘿一笑。 吕一平接着说道:“元夕你努努力,争取下次把贾师叔那罐白子也给赢过来。 元夕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贾先生为何就盯上我了,竟然还要寻机会继续与我切磋。” “你就知足吧,有贾师叔这样的高手愿意与你切磋,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之事,你以为青云宗副掌门出手这般容易么?” 元夕面带思虑神色道:“吕叔叔,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这般不解。” 吕一平想了想说道:“只怕还是与你师父有关。” “我师父?” “对!”吕一平正色道:“元夕,不瞒你说,你初到平南城的时候我对你同样生疑,毕竟叔叔是一城守将,城中来了位来历不明的少年高手,叔叔自然要慎重对待。如今叔叔对你放下戒心,可并不意味蜀王就对你放心了,毕竟到现在连你都说不清你师父的底细。” 元夕低声道:“我明白了!” 吕一平见元夕眼神有些暗淡,便出言宽慰他道:“元夕,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可不是见面一句坦诚之言就能建立起来的。有句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每个人都会有戒心,但是每个人的戒心又有所不同,而这个不同之处就在于你手中的力量有多大。就好比你不怕山中猛虎豺狼,而普通人入深山之后就一直防备猛兽出没是一个道理。” 元夕若有所思,眼神一亮,对着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我懂了,当初在王府偶遇贾先生的时候,我的注意力便放在他的身上了,这就是我潜意识中已经开始戒备贾先生了。” 吕一平颔首道:“正是此理,元夕,叔叔希望你不要对王上有所成见,毕竟王上是一州之主,他对你有戒心是理所应当之事。” “吕叔叔,您放心吧,以后我会证明给蜀王看,叔叔没有看错人的。” 说完,元夕想了想又问道:“吕叔叔,那位小世子与关关可相熟?” “不熟!” 吕一平面色有些微动,站起身来说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说完招呼伙计,带着二人上楼。 到了房间之后,元夕没有急着躺下,而是又掏出棋罐,从中捏出一颗棋子,随手屈指一弹。 “啪”的一声轻响,棋子已嵌入屋顶横梁之中。 元夕点脚飞起,一掌轻拍横梁,左手一抄,反震而出的棋子已被元夕握在手中。 元夕飘然落地,竟是悄无声息,他摊开手掌,棋子完好无损地卧在掌心。 坐在桌前,元夕将棋子全部倒在桌上,“哗”的一声,棋子散落在桌上,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元夕趴在桌上,一颗一颗地数起棋子来。 数完之后,元夕皱了皱眉,拿起棋罐看了看,又俯身看了看桌下,却什么都没有。 他又数了一遍,依然只有一百八十颗棋子。 少了一颗棋子。 在元夕与吕一平在楼上休息的时候,客栈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伸手捋了捋头发,这位个子不高,面色黝黑的汉子对着迎了上来的伙计笑道:“这位小哥,帮我准备间上房,另外店中还有什么好吃的,选几样再加一壶酒,直接送入房间里。” 伙计连连点头,带着他上了楼去。 此人正是阚画子。 这家客栈就三间上房,今日竟然客满,掌柜的笑得褶子都挤在一起了,而又得了些赏钱的伙计更是喜笑颜开。 阚画子是从平南城来的,要去子阳城。 一路奔波,即便是有功力在身,阚画子还是觉得很乏,吃过饭之后便嘱咐伙计给烧些热水,他要泡个热水澡。 双目微闭,阚画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浴桶之中。 双臂搭在桶沿之上,阚画子在心中暗叹,出来这么久,想必家中那三位佳人一定很寂寞吧,给自己揉肩擦背的机会如此难得,却白白浪费了。 阚画子心念一动,体内功力运转,桶内之水微震起来。 这是阚画子自创的洗澡按摩之法,借助内力震动桶内之水,水再反震到他的身上,好似无数个小拳拳锤在他的身上。 倍感舒适的阚画子忍不住轻吟了两声。 正在房间内打坐的吕一平眉头一皱,真是什么人都有,洗个澡也要释放一下,倒是长见识了。 此时的元夕却已经躺在床上,手中攥着荷包继续想着关于“对鸭”的故事。 翌日天明, 吕一平与元夕用过早饭之后离开了客栈,走之前,吕一平看了眼在那喝着稀饭的阚画子。 吃个饭还在那照镜子,难怪能做出那种事儿来。 而阚画子的目光却似有似无地落在远去的元夕身上,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 蜀王府, 贾南风陪蜀王在书房内闲聊。 贾南风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王上,这个元夕来历不明,如今人在一平麾下效命,倒是件好事。” 蜀王面带忧虑神色,问道:“此话怎讲?” 贾南风道:“他人在一平麾下,就是在明处,便可一直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就算他身怀绝技又如何?若是做出些歹事,一平也不是吃素的,就算元夕能与一平打个平手,只要他人在军中,还怕一平拿不下他?” 蜀王微微点头,随后又问道:“贾先生,在你与元夕比拼内力之时,我是亲眼所见那根筷子被震得粉碎,像你们这般高手,岂不是连弓箭都不怕?” 贾南风摇了摇头道:“王上太高看我们了,若是箭少,我们自然可凭借自身内力或接,或挡或者拨开箭矢,可我们总有气竭的时候,需要重新提一口真气,到那时便露出了空门,就很危险了,不多说,三十名弓箭好手连续不断的射箭,用不上五轮,老夫就吃不消了。” 蜀王单手在桌上轻敲,随后问道:“贾先生,若是你与元夕动手,取胜的把握能有多大?” 贾南风轻笑道:“王上,老夫不是自吹,就算是元夕把他那手惊雀指的功夫用出来,我一样能够取胜,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若是再过个十多年,老夫可断言,我不是他的对手。” 蜀王笑道:“是贾先生过谦了吧!” 贾南风摆摆手道:“非是老夫自谦,而是事实如此,十多年之后,他元夕正值壮年,功力日益深厚,而老夫已是日簿西山,气血不足之状,此乃自然之理,人力不可抗之,此消彼长,我自然不及他。” 说完贾南风思忖片刻,又接着说道:“关于元夕,王上大可放心,一平执掌平南城这么多年,一个少年元夕还不至于将他蒙骗在鼓里,况且王上身边还有我青云宗。” 蜀王颔首道:“倒是打扰贾先生清修了!” 贾南风笑道:“王上,有道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青云宗身为巴州第一宗门,自然要不能做那山中野鹤,旁观者清之事,能为王上效力,是我贾南风之幸。” 蜀王一笑,对着贾南风说道:“客气话本王就不多言了,贾先生为了试探元夕,却失了自己心爱的云子,本王过意不去,要不就把本王那棋子送与先生吧!” 贾南风忙起身拱手道:“谢过王上,不过南风却是要辜负了王上一番美意了。” “怎么?” 没想到自己送礼还会被拒,蜀王看向贾南风。 贾南风忙解释道:“王上可还记得老夫与那元夕的约定?” 蜀王笑道:“自然记得,难道先生想再给赢回来?” 贾南风一拱手道:“正是如此,王上,这与元夕再次交手的机会,可就要靠王上成全了。” 蜀王笑呵呵道:“此事不难,如此也好,多召见元夕几次,本王也好看看此人究竟能不能为我所用。” 言谈过后,贾南风离开蜀王书房,回到自己院子。 见师父归来,宁冱迎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贾南风低声问道:“为师问你,以为师对你的了解,你在变招之时不该出现换真气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宁冱笑道:“还是师父了解徒儿,徒儿此举是故意的。” 神情微动,贾南风瞥了眼四下,对宁冱说道:“走,进屋去说!” 二人进屋落座,贾南风问道:“为何故意为之?以元夕的功力,你就算不如此藏拙,也不是他的对手。” 宁冱笑了笑说道:“师父,我不及元夕不假,可若是我输得难堪些,他元夕的功力不就更高些了么?师父的衣袖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吧!” 贾南风看了眼宁冱,笑了笑道:“你这脑子倒是精明!”  第一百零七章 又见那块牌子 二人进屋,宁冱待贾南风落座之后,低声说道:“师父,那元夕实力究竟如何?” 贾南风抬起右臂,看着宽大袍袖上的那颗不起眼的小洞,轻笑道:“好一个惊雀指,如此手法,单从暗器一道来说,蓬莱阁的灵犀指都不如。” 宁冱惊讶道:“当真着有这么厉害?” 贾南风点点头道:“你别看师父留了手,他元夕可同样留手了,不然以他的内力,就算师父不留手,这洞,只怕依然会出现。” 宁冱疑惑道:“师父,如此说来,岂不是若他全力出手,师父兴许都会落败?” 贾南风轻轻摇头道:“至少现在师父可确保稳胜,他那指法起不到多少作用的,尤其是师父已知晓他有这手功夫之后,他连出其不意的机会都没有。” 宁冱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那元夕的功法来历,师父真的没试探出来了么?” 贾南风笑了笑说道:“师父就知道你会忍不住,怎么?不相信师父在蜀王面前说的话?” 宁冱笑道:“不是弟子不相信师父的话,而是弟子相信师父的本事。” 贾南风瞥了眼还站着的宁冱说道:“你也坐吧,这王府固若金汤,你我在王府之中,不过是给蜀王吃一颗定心丸罢了。” 宁冱坐下之后,嗤笑一声说道:“只怕这颗定心丸不是那么好吃的。” 贾南风瞪了宁沪一眼,“你这孩子,说话怎么如此不加小心?” 宁冱低声道:“师父,这不是就你我二人在此么?况且以师父的功力,若是有人埋伏,师父岂会不知?” 贾南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冱儿,你要记住一点,有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好,毕竟现在你我还未成功。” 宁冱点点头道:“真没想到,竟然会横空杀出这么个小子来,要不然我们的计划只怕已经成功了。” 贾南风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只是为师现在还不确定一件事。” “师父,什么事?” 贾南风思忖片刻说道:“这元夕的出现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误打误撞地破了咱们的计划。” 宁冱眉头皱了皱问道:“师父,您是看出了什么?” 贾南风沉吟道:“你不是问为师究竟有没有看出此人底细么?为师告诉你也无妨,从元夕的内力和出手风格来看,极似玄一门。” “玄一门?” 宁冱轻吸一口气,不解道:“师父,可那元夕不是说了,他从小从天虞山长大的。” 贾南风叹道:“若是玄一门插手此事,你我可就要小心行事了。不过那元夕自言自小从天虞山长大,此话应该不假,只怕他元夕未必是玄一门之人。如此推断的话,我们最应该小心之人,应该是他那个神秘的师父。” 宁冱不解道:“师父,那为何不在蜀王面前明言呢?” 贾南风笑道:“给他元夕一点神秘感岂不是更好?” 宁冱眼睛眨了眨道:“师父莫不是有计划了?” 贾南风看了宁冱道:“说说看,你又是为何藏拙了?” 宁冱随手比划一式,正是流云手的那记黑云摧城,收了掌之后,宁冱笑道:“师父,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在赌!” 贾南风轻笑一声道:“赌元夕没有本事看破你那点破绽?” 宁冱点点头道:“要说弟子藏拙也不尽然,我不过是不想稳扎稳打,然后与他元夕拼个十几招之后落败,若是元夕没有如此眼力以及这般对敌经验,弟子兴许就赌对了呢。” 贾南风摇摇头道:“若是生死之战,你只怕已经饮恨黄泉了。” 宁冱笑道:“师父,既然说了切磋,那弟子还是可以试上一试的,万一弟子赢了呢?” 贾南风浅笑道:“幸好你没赢!” 宁冱心中有些不喜,不解道:“师父,弟子可是您亲传,我若输了,您岂不是也面上无光?”贾南风道:“这点小输小赢又算得了什么?冱儿,虽说你我皆是习武之人,可为师依然要说一句,上者伐谋,这里好用,远远大过于匹夫之勇。” 宁冱看着指向自己头的贾南风道:“师父,那您说我们习武又是为了做什么?” 贾南风沉默了片刻,轻叹道:“也许是为了能更接近脑子好使的人吧。” 宁冱问道:“师父,那有没有二者皆有之人呢?” 听得宁冱此问,贾南风目光深邃,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来。 宁冱见师父沉默,没有出言打断师父。 片刻之后,贾南风转头问向宁冱道:“冱儿,你觉得你掌门师伯如何?” 宁冱想了想说道:“师父,自小入得咱们宗门,弟子就一直惧怕掌门师伯。” “哦?” 贾南风笑道:“这又是为何?” 宁冱道:“因为那时是他就已是我青云宗的副掌门了,而且掌管宗门戒律一事,师父,你说弟子能不怕么?” 贾南风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所怕的,不过是掌门师兄的身份而已,那么为师问你,若是没有这层身份,你会怕他么?” 宁冱思索片刻答道:“师父,弟子不知,因为弟子从未见过师伯出手,也看不出师伯深浅,弟子认为师伯的功力已经到达了返璞归真之境,他若不出手,弟子觉得他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 贾南风道:“也许你的感觉是真的呢?” 宁冱惊道:“师父,您是说师伯当真到了这种传说之中的境界了?” 贾南风喟叹一口气,对宁冱说道:“冱儿,你可知你师伯为何没有收嫡传弟子么?” 宁冱摇了摇头。 贾南风继续说道:“冱儿,师父身为青云宗副掌门,你师伯又无弟子,将来这掌门之位迟早是你的,因此有些事,师父提前告诉于你也无妨,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宁冱疑惑道:“师父,什么话?” 至于自己将来能不能当上青云宗的掌门,宁冱如今却不怎么关心,毕竟他的师父前面还有一个“副”字。 贾南风长叹道:“师父曾见过一人,此人功参造化,我与你师伯二人联手都不是此人之敌,更可怕的是此人的谋划,堪称惊天,那是一位可将整座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之人。” 宁冱好奇道:“师父,此人是谁?” 贾南风摇了摇头道:“师父有过猜测,却不敢确定,不过知不知晓此人身份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师父要告诉你的是,你师伯如今已功力尽失。” 宁冱惊得站起身来,一脸震惊道:“师父,这,不可能吧,师伯怎么可能功力尽失呢?” 贾南风示意宁冱坐下,喝了口茶,他继续说道:“你不是说了,师兄在你面前,你觉得他像一位普通的老人么?因为他就是!” 宁冱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怎会如此?堂堂青云宗的掌门,怎么会是一位普通的老人,这,这又如何说得过去?” 贾南风又问道:“那么为师问你,知晓了这个秘密的你,对这个掌门之位怎么看?又会如何看待你师伯?还会怕他么?” 宁冱沉默片刻,看向贾南风道:“师父,弟子心中只会更加敬重师伯。” 贾南风盯着宁冱片刻,见其神色不变,点点头道:“冱儿,你能如此想,为师很欣慰。” 宁冱思索片刻问道:“师父,师伯为何会功力尽失?” 贾南风轻哼一声道:“正是那人所为!” “是他?师父,难不成此人与我青云宗有旧怨?” 贾南风摆了摆手道:“此事倒是牵扯到一桩陈年旧事,为师也是因此猜测出那人身份的,说实话,为师至今都不知此人所谋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年此人可不仅伤了你师伯,连我与师兄的恩师也败于此人掌下,不久便撒手人寰,青云宗这掌门一职落在了已经受伤的师兄身上。当年那一役,我青云宗可是元气大伤。” 宁冱疑惑道:“师父,那吕将军可知此事?” 贾南风摇了摇头道:“此事极为隐秘,除了我与师兄之外,只有宗门其他两位师叔知晓。当年两位师叔高义,并不觊觎掌门一职,与你师祖商议之后,确定让你师伯接任掌门一职,至于一平,他的师父虽是我师兄,却是我师叔门下,并不知晓内情。” 宁冱心有不解,继续问道:“师父,那既然师伯当时已受伤,为何不让您接任掌门一职呢?” 贾南风苦笑一声说道:“是因为师父接下了这块儿牌子,而这块儿牌子,师父是非拿不可,我若不拿,只怕师兄的命都保不住了。” 贾南风掏出的这块儿牌子宁冱很熟悉。 上面刻了一个“五”字。 宁冱轻吸一口冷气道:“师父,难道割鹿楼是那人的手笔?” 贾南风将牌子收好之后说道:“说实话,为师不知,至于谁手中有这块牌子,师父同样不知晓,要不是那何向风找上师父,师父都快以为这块牌子没什么用了。” 宁冱叹道:“谁会想到,割鹿楼之人遍布天下!” 贾南风点点头道:“现在明面上看开,当下割鹿楼之主是扬州那位,不过当年那位曾言,我们可配合,未必需要完全听命于扬州那位。” 宁冱问道:“师父,那‘一楼’楼主又是谁?难道是扬州那位?” 贾南风道:“为师不知,‘诗情画意’四大楼主,我如今只见过‘意’与‘画’二位楼主。” 宁冱又问道:“师父,那这数字又是何意?” 贾南风刚欲开口,突然收了声,给宁冱使了个眼神。 宁冱点点头,走向门口,打开门。 范立业走进院子,喊道:“贾师父回来了么?” 宁冱迎了出去道:“原来是殿下来了,师父刚才从王上那里归来,如今正在屋内喝茶。” 范立业笑道:“如此甚好,今日见得那元夕出手如此厉害,本世子也想好好练上一练,思来想去,还是要把内功练好,不然空有招式也没用。” 贾南风同样迎了出来,对范立业微微拱手道:“殿下勤勉那是好事,不过这内功修行一事可心急不得,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内力修行要日积月累,殿下才修行,要稳扎稳打才是。” 范立业叹了口气道:“本世子倒是输在起点了,那元夕不过十七,就有如此内力,好生让人羡慕。” 贾南风笑道:“殿下,他元夕再厉害,不还是要听命于王命?” 范立业背着手道:“此话倒是不假,不过本世子还是艳羡得的紧,贾师父,这青玄功有些晦涩难懂,还望先生多给指点指点。” 贾南风伸手虚引道:“殿下快快请进,老夫来为殿下解惑。” 说完给宁冱递了一个眼神。 宁冱点点头,冲着范立业一拱手,便飞身上了屋顶。 虽然见过多次,连半人高的墙头都跳不上去的范立业还是咋咋舌头,转身进屋。 ___________________ 日渐西沉,子阳城守城将士准备关闭城门,却见远处出现一个黑点,黑点慢慢变大,推门二人对视一眼,便放缓了关门的速度。 终于在城门关门前那一刻,阚画子抵达了门前,伸手入怀摸了块儿碎银子,阚画子很懂规矩地的递了过去。 见得银子喜笑颜开的推门士卒连句牢骚都省了,就示意阚画子赶紧入城。 进城之后,阚画子转身看着已经紧闭的城门,微微一笑。 似乎这世间很多事儿,都可以用钱来解决的。 摸了摸怀中的钱袋子,阚画子顺手摸出了自己的小镜子。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阚画子咧嘴一笑,钱算个屁呀,有钱能改变自己的容貌么? 老子长得可真他娘的帅! 第一百零八章 高阳与近凉 西凉,高阳城。 凉州兵马副帅应三集将手中密信递给高阳城守将武鑫。 武鑫看过密信之后面带疑惑,问道:“副帅,这?” 应三集抬头看了眼武鑫,淡淡说道:“怎么?与这帮蛮子相处久了,不忍下手了?” 武鑫拱了拱手道:“副帅此言可是小瞧我武鑫了,说实话,当初王上与吐蕃结盟,我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的,有道是非我族类,必有异心,王上与吐蕃结盟,无异于是与虎谋皮。只是我不明白,何须借巴州人之手?” “哦?” 应三集示意武鑫将手中密信烧掉,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劝谏王上?” 武鑫摇了摇头道:“副帅,我武鑫得王上信任,自当全心全意为王上效命,王命所指,我自当向前,王上要争得天下,我就当这急先锋,王上要西取吐蕃,我便挥刀斩蛮夷,副帅,我武鑫不是王上身前谋士,能做到的只有唯王命是从而!” 应三集笑道:“好一个唯王命是从,武鑫,那你有没有想过,王上当年意扫天下,为何迟迟未动?” 武鑫思索片刻道:“可是因为巴州据守,我凉州兵马不宜强攻?” 应三集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武鑫问道:“武鑫,若本帅记得不错的话,你如今已四十有八了吧?” 武鑫点点头,看向胡子有些花白的应三集道:“副帅,末将记得您年长我六岁” 应三集微微颔首道:“武鑫,一十三年啊,你我都已生了华发,可怜你我在这高阳城,却好似这笼中困兽,当年我也在想,我们西凉人会怕他巴州?你以为我心中没有怨气么?” 武鑫没想到应三集会说出这般话来,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应三集接着说道:“自我大晋立朝之始,凉州就肩负着一个使命,抵御西北这群蛮子的入侵,保我大晋安宁,可自我应三集被任命为这个副帅开始,我的使命就是与你在这高阳城,与那近凉城的人遥遥相望。如今见得王上这封密信,本帅心中欣喜的很,想不到我应三集有生之年,能随王上完成如此壮举” 武鑫思索片刻问道:“副帅,王上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仁义了?” 应三集笑道:“武鑫,你莫不是没有听过慈不掌兵这句话?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武鑫沉默片刻说道:“副帅所言甚是,是武鑫妇人之仁了。” 抽出长剑,横剑在眼前,应三集并指在剑身上划过,剑光所映之下,是他刚毅的眼神,长剑舞动几式,归剑入鞘,“武鑫,本帅渴望有一战,这第一战就拿吐蕃人的血祭本帅的剑吧!” 武鑫沉吟片刻,斟酌道:“副帅,可这密信中明言,要借巴州兵马之手,您这是要?” 应三集思忖道:“武鑫,非是本帅不遵从王命,只是王上不在高阳城,不了解支吐蕃人马,若真按王上密信中所言,你我各带一路人马,吐蕃人自己一路人马,只怕这群吐蕃人未必会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若是巴州那边有个闪失,跑了些人,王上的谋划可就出纰漏了。” 武鑫点了点头道:“副帅所言甚是,那吐蕃人来我高阳城之后,同样在提防你我,从他们人马驻扎的位置就可以看出,那鸠摩罗可不是易于之辈,副帅,要不要给王上回一封密信?” 应三集点点头道:“武鑫,明日约那鸠摩罗来城内,与之商讨进攻近凉城一事。” 武鑫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办!” —————————————————————————— 近凉城,世子范建功高坐主位,坐于范建功左侧下首的巴州兵马副帅冯渊端起酒杯对众人说道:“诸位,此战,不仅要让吐蕃人知道我巴州人的厉害,也要让他凉州之人知道,我巴州不是好惹的。” 坐于冯渊对面的近凉城守将马逸超对坐于上首的范建功拱了拱手,又对冯渊拱了拱手说道:“殿下,副帅,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马逸超日日枕戈担待,只盼有朝一日能上阵杀敌,为王上分忧。” 范建功点点头道:“这些年有冯副帅与马将军,才有我巴州的安宁,不然就算如西凉王所言,若非我近凉城严阵以待,只怕他西凉大军也会趁势而入,犯我巴州之地。” 冯渊放下手中酒杯道:“殿下所言甚是,就算此次是他凉州送我巴州一份大礼,我们同样不能掉以轻心。” 说完冯渊对范建功拱了拱手道:“殿下,”两军交战,非同儿戏,凶险万分,还望殿下能坐镇近凉城,末将也好调兵遣将。 范建功笑道:“冯副帅这是嫌弃本王碍事了?” 冯渊再次将酒杯斟满,遥敬范建功,一饮而尽之后说道:“殿下,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身份尊贵,无需以身犯险,若是殿下有何闪失,臣又如何向王上交待?” 这时马逸超也起身劝道:“殿下,冯副帅所言甚是,还请殿下放心,这一役,臣定当打得漂漂亮亮的。” 范建功见二人皆劝谏自己,轻叹一口气道:“本世子来这近凉城,确实是想出城一战,只是我没有小二那身武艺,若是出城迎敌,只怕诸位还要分心照顾于我,也罢,那我就在这近凉城之中,等待诸位凯旋。” 冯渊带头站起身来,殿下众位将士一同行礼道:“定不负殿下所望!” 范建功来近凉城连一个月都不到,蜀王与魏天罡商议之后,魏天罡暗中去了云上城,而在军中挂职的范建功主动请缨,带着蜀王的密令来到了近凉城。 蜀王长子范建功,年近而立,除了王世子这一身份之外,还在魏天罡麾下,挂了一个参将之职,而这个参将,却是蜀王安排的。 自幼对读书感兴趣的范建功不明白为蜀王为何做此安排,而他那位自幼对习武感兴趣的胞弟,却只是王府的世子。 范建功的母亲是蜀王的侧妃,所以他这个做大哥的,却一直没有当大哥的底气。 宴席完毕,范建功回到了冯渊给自己安排的寝宫,没有多久,冯渊便登门拜访。 冯渊见到范建功行礼之后笑道:“殿下,住在此处可还习惯?” 范建功点头道:“此地甚好,冯副帅有心了!” 冯渊看了看四周道:“殿下有所不知,此处行宫,却是王上年轻时修建的,那时王上就是近凉城的一城之主。” 范建功一愣,抬头问道:“冯副帅,父王还担任过近凉城城主?此事我怎么不知?” 冯渊感慨道:“那时的王上还很年轻,比殿下现在都还年轻,而我,不过是近凉城的一个统领而已。” 范建功不解道:“冯副帅,父王为何要到这近凉城当一城之主呢?他不是世子么?” 冯渊叹了口气,看向范建功道:“殿下你可知道,王上是先王的小儿子,若是那两位还在世的话,殿下应该还有两位大伯。” 范建功一愣,沉默片刻道:“冯副帅找本世子,难道就是为了跟我翻一翻老黄历?” 冯渊看了眼面色有些阴沉的范建功说道:“殿下,属下接到密报,几日前,王上设宴,小世子可是与王上同坐王座,殿下,您是大世子,属下说这些就想告诉一下殿下,将来这巴州之主,可未必就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范建功面色阴沉不定,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冯渊,沉声问道:“冯副帅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莫非冯副帅愿意支持本世子?” 冯渊笑而不语。 范建功继续说道:“如今父王正值壮年,本世子做过多谋划,只会令父王不喜,冯副帅这么早押宝于我,是不是为时尚早了?” 冯渊看向范建功,淡淡说道:“殿下,臣下说句不中听的话,今日殿下能高坐首位,诸位将士所敬的,可不是殿下您,而是子阳城那位王上,殿下,别等到王府那位小殿下真正坐在王座之上,您再去跟他说您是长子,到那时可什么都晚了!” 范建功沉吟片刻道:“冯副帅所求为何?” 冯渊盯着范建功,沉默了片刻道:“殿下,臣下终究还是个副帅而已!” 范建功想了想,嗤笑道:“本世子还以为冯副帅是一心为本世子着想,原来也是为了自己。” 冯渊冷笑道:“殿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是殿下连个王位都争不来,臣又何须向殿下效忠?” 范建功一甩袖子道:“冯副帅还是速速离去吧,本世子只当今夜未见过你,至于你所说的那些老黄历,本殿下就当没听过。” 说到这里,他盯着冯渊说道:“本殿下也不想听!” 冯渊看了眼范建功,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范建功看向冯渊背影,若有所思,随后拍拍巴掌。 有人闻声而出,范建功看了眼那人,低声问道:“小二那里,有什么动静?” 那人低声说道:“回殿下,子阳城那边传来消息,小世子与王上同坐王座用膳。” 范建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人消失在夜幕中。 范建功走向门前,仰望夜空。 想不到冯渊竟然敢在王府安插探子,如此说来…… 第一百零九章 渡人与摆渡人 吐蕃军大营驻扎在高阳城外三十里。 每隔五日,武鑫派人将粮草送至城外十五里,交给前来领粮草的吐蕃人。 这支吐蕃大军抵达近凉城之后,武鑫只见过吐蕃统帅鸠摩罗一面。 关于粮草,鸠摩罗没提太多要求,就算他提了,武鑫未必会同意。 不过这酒,却是鸠摩罗额外提出来的。 天色已晚,吐蕃军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每次近凉城送粮草过来,就是吐蕃人的一次狂欢。 应该说是吐蕃人将领的狂欢。 鸠摩罗拎起一坛酒灌入口中,大笑道:“诸位,要说这汉人的酒就是比咱们吐蕃的酒好喝,就是那武鑫忒小气了些,咱是来帮他打仗的,这酒却不给管够。” 一人站起身来说道:“将军,我看这仗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咱们在这好吃好喝的,却也不错。” 鸠摩罗看了看说话那人,大笑一声道:“乌东赞,你这话说得倒是实在。” 众人大笑。 乌东赞是鸠摩罗的副将。 鸠摩罗与乌东赞二人不是吐蕃王扎鲁多金所在的拉鲁部落之人,鸠摩罗来自象雄部落,乌东赞则出身苏毗部落。 乌东赞也猛地灌了一口酒道:“将军,这酒好是好,就是太费粮食,末将以为,定是城中屯粮不足,只怕咱们在这高阳城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鸠摩罗看向乌东赞问道:“你的意思是?” 乌东赞道:“将军,我们这路人马来高阳城已有半年之久,再不用兵,难道西凉人会养我们过冬不成?” 鸠摩罗点点头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粮食,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高阳城,总不会什么也不干就把我们送回去的。” 乌东赞道:“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我们吐蕃人也不是吃白食,打仗,我乌东赞可不怕,我倒要叫汉人瞧瞧,本将军大刀的厉害!” 鸠摩罗大笑道:“当初拉鲁部落靠着西凉人的铁骑成为了我们吐蕃的王,如今西凉人却又要靠我们东征西讨,乌东赞,老子不管这天下谁当家,只要能杀他汉人,老子就高兴。” 乌东赞一拍桌子,同样放声大笑道:“将军,那末将可要跟将军比试比试,究竟谁杀得汉人多了。” 鸠摩罗一扫在座众人,举起酒坛子道:“诸位,若是有机会先攻破近凉城,咱们可不管他汉人那一套,进城该抢就抢,若是咱们空手回吐蕃,那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众人举坛回敬,皆放声大笑。 这时有人来报,进入大帐之后下跪道:“启禀将军,城中武将军派人传来口信,邀将军明日去城中商议要事。” 鸠摩罗挥挥手道:“本将军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完鸠摩罗看了乌东赞一眼,赞叹道:“还是你脑子灵光,不愧是多读了几本汉人的书。” 乌东赞笑了笑说道:“将军,要想知道汉人脑子里想些什么,这汉人的书还是要多读几本才是。” 鸠摩罗点点头道:“能有你做我副手,本将军倒是省心不少,明日你就随我进城吧,与汉人打交道这事儿,你比我在行。” 乌东赞笑道:“将军且放心,有我在,也不怕他们耍什么花样,不过你我是否要小心些,万一他们在城中对你我不利,只怕你我难以脱身。” 鸠摩罗朗声大笑道:“我谅他们也不敢对你我如何,乌东赞,你安排下去,你我入城前,其余诸将严阵以待,若日落前你我出不了城,就杀进城来!” 乌东赞赞叹道:“末将倒是忘了,将军可是我吐蕃第一勇士!” 鸠摩罗一摆手道:“什么第一勇士,都是屁话,乌东赞,你可曾见过他们汉人武林人士?听说那些人倒是有些真本事。” 乌东赞摇摇头道:“只是听说过,却未曾见过,不过将军,在咱们吐蕃一手建立起禅宗的那位释弘大师,我有幸见其出手过,若非是我亲眼所见,当真不会想到人肉之躯竟有如此大力。” 鸠摩罗沉默片刻说道:“禅宗那位释弘大师我不曾见过,不过我相信你说的话!” 乌东赞道:“别看释弘大师是中原人士,可我乌东赞却真心佩服此人,不仅仅是此人武艺高强,更佩服的是他那宽如茫茫草原的胸怀。将军,我曾有幸听过释弘大师传法,果真是字字珠玑。” 鸠摩罗叹道:“我曾有幸遇到过释弘大师之师慧明禅师,这位大师当真是位得道高僧,乌东赞,今日在此,我也不瞒诸位,我这身本事就是那位慧明禅师传授于本将军的。” 乌东赞惊道:“将军还有这等际遇?” 鸠摩罗长叹道:“只可惜我遇到这位大师的时候已近成年,大师一身所学我只不过学了个皮毛罢了,不然这吐蕃之主可未必是拉鲁部落。” 乌东赞目光略过其余众将,随即笑道:“将军,只怕有此际遇的不止将军一人。” 鸠摩罗看了看已经见底的酒坛子,小饮了一 第一百零九章渡人与摆渡人(第1/2页) 第一百一十章 是他 入得高阳城军中大营,眼见众兵卒训练有素,鸠摩罗对乌东赞道:“想不到武将军治军倒是很有一手,你看看,这齐刷刷的动作,真好看。” 乌东赞笑道:“我吐蕃练兵,与中原人不同,讲究的是捉对厮杀,咱们军中那些统领,参将,哪个不是从众士卒中厮杀出来的?这兵,得会打,能打。照我看,这汉人也就是仗着人多,不缺粮食,要是咱们吐蕃人不缺粮草,有这么多人的话,恐怕早就横扫天下了。” 鸠摩罗大笑几声,对着乌东赞说道:“欸~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咱们吐蕃可是要仰仗汉人的,这话要是让武将军听了去,惹得武将军不高兴,断了咱们的粮草,咱们可得饿死在这高阳城外!” 乌东赞回道:“将军此言可是小看武将军了,我乌东赞可是熟读汉人典籍的,其中有圣人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们是武将军的朋友,那武将军应该‘悦乎’才是,又岂会断了我大军的粮草?这可是有违圣人之言,汉人的待客之道。” 在前带路的柳成荫听着二人对话,心中暗骂,蛮夷果然不懂礼数,嘴上笑道:“两位将军可是觉得是我高阳城待客不周了?” 鸠摩罗冷哼一声道:“你一个小小的统领而已,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柳成荫闻言,面不改色,拱了拱手说道:“鸠摩罗将军是吐蕃人,不懂我们大晋的规矩礼仪,情有可原,在下是一名小小的统领不假,不过有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却不是鸠摩罗将军说了算,而是我们武将军说了算。” “你?” 鸠摩罗一扬手中马鞭,却被乌东赞拦下。 鸠摩罗双目一瞪乌东赞道:“你拦我作甚?” 乌东赞道:“将军,看在武将军那些酒水的面子上,咱们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鸠摩罗看了眼柳成荫道:“算你命好,本将军不与你一般见识!” 此时柳成荫却笑道:“久闻鸠摩罗将军号称吐蕃第一勇士,若是将军想见识见识我中原的武功,在下倒是可以陪将军过上几招。” 鸠摩罗看了看柳成荫,嗤笑道:“你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竟然敢挑战本将军,本将军不是那井底之蛙,也听说过你们汉人的几大门派,却不知你来自何门何派?依本将军看,定然不是那释空门了。” 说完转头看向乌东赞大笑道:“就凭他头发这么长,也不可能是释空门的弟子了!” 柳成荫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将军好见识,在下不才,正是雍州大旗营的弟子。” “大旗营?” 鸠摩罗吃了一惊,看向柳成荫问道:“你说你是大旗营弟子?这么说来,你会用那雷神枪法了?” 眼见大帐就在眼前,柳成荫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对二人说道:“两位将军,已到大帐,还请两位将军下马!” 鸠摩罗与乌东赞对视一眼,二人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递给亲兵,迈着大步向前。 柳成荫拱了拱手说道:“在下确实会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心箭 风,吹起一阵黄沙, 柳成荫身形一动,向前冲去。 他的手中却没有枪。 鸠摩罗再三要求,领教一下他的枪法,还是被柳成荫婉拒。 只是柳成荫婉拒的话,在他听起来却并不那么委婉。 鸠摩罗一想起柳成荫那句,“将军,我怕一不小心会伤到您”就是一肚子火气,真以为大旗营的弟子,就可以不拿吐蕃第一勇士当回事儿了? 这场切磋是鸠摩罗提出来的,初听闻柳成荫是雍州大旗营弟子,鸠摩罗就存了与柳成荫切磋的心思。 无他,只因为“大旗营”这三个字,连广袤大草原上的匈奴人都服气,大晋边陲上,太多的出色将领,都来自雍州大旗营。 大晋王朝有变,大旗营外门关闭,内门封门,对于匈奴人而言,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当听得副帅应三集安排柳成荫将率人奇袭近凉城之后,只知柳成荫是大旗营弟子,却未见过其真本事的鸠摩罗便提了个要求。 二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这场比试。 见柳成荫攻了过来,鸠摩罗大笑一声,高呼道:“来得好!” 高呼完的鸠摩罗并未动身上前迎去,而是站住原地,等着柳成荫攻至身前。 慧明传授鸠摩罗武艺的时候曾说过,其天赋异禀,天生力大无穷,虽说不是从小修行内力,可这先天之躯带来的优势比之后天苦修还要强上三分,如此体魄正适合修行金刚大手印这门功夫。 慧明也没有藏私,除了把武技教给鸠摩罗之外,还将释空门的独门内功明王诀传授给了他,并根据鸠摩罗这身先天之力,为之打造了一门金钟罩的功夫。 凭着这手金钟罩的功夫,鸠摩罗一举成为了吐蕃第一勇士。 象雄部落就是因为有鸠摩罗这样的存在,才成为四大部落之首的。 若非扎罗多金有西凉人的帮助,这吐蕃王可未必会是他。 当年鸠摩罗可是让扎鲁多金折损了不少人马,最后还是西凉王派去吐蕃的公孙瓒用计,派人率一路人马诱鸠摩罗出击应敌,不与他正面交锋,只与之四下周旋,当鸠摩罗醒悟到中计,急忙率人赶回部落的时候,象雄部落的首领已被凉州与扎鲁多金的人马所围。 刀已经架到脖子上,象雄部落首领不低头是不可能的了,便把气撒在鸠摩罗的头上,站在阵前大骂鸠摩罗不长脑子,空有一身蛮力有个屁用,老子就不应该重用你,贱民就是贱民。 原本还想拼上一拼的鸠摩罗见状也没了动手的心思,便对扎鲁多金俯首称臣。 正是用人之际的扎鲁多金自然喜出望外,给了鸠摩罗一个将军的身份,命其暂时听命公孙瓒,助其征讨苏毗部落。 扎鲁多金可不敢把鸠摩罗放在自己身边。 鸠摩罗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与引诱自己出战的那位白袍小将真正较量一番,那位在象雄部落落败之后就返回西凉城的小将军,公孙瓒的独子,公孙日月。 掌风已迎面而至,鸠摩罗依然巍然不动,虽是不避,却已抬手挡住了柳成荫的手臂,霎时间,二人拳脚相加,柳成荫上下翻腾,围着鸠摩罗周身进攻。 而鸠摩罗如不动明王般,定在原地,接下柳成荫的所有招式。 除了颈部与头,好似铜钟铁塔的鸠摩罗周身处处都可接下柳成荫的拳头。 交手十多招之后,柳成荫脚尖一点,向后翻腾,在场中立定之后,盯着鸠摩罗,神色严肃。 他有好几记拳脚,已经打在了鸠摩罗的身上,甚至有两记已打中鸠摩罗要害部位,却是无功。 他动了几下十指,重新握拳,手背之上的阵阵酸楚之感才减轻几分。 好硬的身子。 鸠摩罗大笑道:“柳统领,我劝你还是听我的,拿起的你的长枪吧,这样再打下去,你会吃亏的,你那拳法虽然不错,可这力道还是小了些,招呼到本将军身上,就跟挠痒痒一样,就算本将军再让你打中几拳又如何?咱们这输赢可不是看谁的拳头落在谁身上多,就算谁赢。” 经过一番试探之后,一身横练功夫的鸠摩罗确定,若是真的搏命厮杀,赤手空拳的柳成荫会在十招之内命丧自己之手,除非他不与自己近身对战。 就刚才柳成荫打中那几击,鸠摩罗完全可以趁机重伤柳成荫。 他最擅长的,就是以伤换命的打法,以他这身硬功夫,一般人要想伤到他,也非易事。 毕竟只是切磋,柳成荫也不可能全力出手,方才对战,他只用了六成功力,不过他可以确定,就算自己用上十成功力,那鸠摩罗最多只会受些轻伤,而自己很有可能会身受重伤。 他柳成荫不是输不起,可他却不想输给吐蕃人。 难道真的要拿长枪? 在柳成荫看来,自己若是拿枪与赤手空拳的鸠摩罗比试,不用比,他就已经输了。 这场无关生死的切磋,却比生死还难。 柳成荫嘴巴张了张,刚要说话,在旁观战的应三集笑道:“鸠将军不愧是吐蕃第一勇士,当真是神勇无敌,一身横练功夫,让本帅大开眼界,依本帅看,这兵刃就免了吧。” 鸠摩罗拱了拱手道:“副帅,这才刚打上,我还未尽兴呢,怎么能停手呢?” 这时明白副帅用意的柳成荫对鸠摩罗拱了拱手说道:“鸠将军好本事,柳某甘拜下风。” 鸠摩罗轻哼一声道:“柳统领,本将军可不需要你拱手相让,我吐蕃武士,胜就要胜个堂堂正正,去拿枪吧,让本将军见识一下雷神枪法。” 柳成荫深吸一口道:“鸠将军,就算柳某手擎长枪,你我也未必会分个输赢出来。” 鸠摩罗双目一瞪,“此话怎讲?” 柳成荫拱了拱手道:“鸠将军,按照我们中原人比武的惯例,是要点到为止的,毕竟切磋不比厮杀,又岂能真的让对手受伤,可将军所练的是横练功夫,单凭血肉之躯可抵刀枪,那么这个胜负断定就成了难事。” 鸠摩罗大笑道:“本将军也曾听过你们大晋的武道大会,这比武比武,比的又不是跳舞,哪有不受伤的,像我们吐蕃,选拔勇士的时候,哪个不是倾力出手?男人嘛,受些伤,流点血算什么?来吧,若是你的枪能给本将军身上插一个窟窿,那本将军就认了,老子倒是要看上一看,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胸膛硬。” 说完单手握拳,用力敲了敲胸膛喊道:“来吧!” 二人对话间,站在应三集一侧的乌东赞侧首说道:“副帅,我可是亲眼见过鸠将军的功夫,在我们吐蕃王殿前,好几名武士举刀向着鸠将军砍去,您猜怎么着?他们手中大刀全部崩断,鸠将军却安然无恙。还有几名武士举枪直抵鸠将军胸口,却被鸠将军顶着步步后退,您说厉害不厉害?依我看,鸠将军既然敢如此要求与柳统领切磋,想必是有信心能挡得住柳统领的长枪。” 应三集笑了笑,没有搭话。 站在应三集另一侧的武鑫侧身对乌东赞说道:“乌将军有所不知,这柳成荫手中的枪可远非寻常士卒能比,若是真的伤了鸠将军,那可就不美了。” 应三集点了点头,冲着场中央喊道:“鸠将军,我大军不日就要开拔,若是真的让柳成荫误伤了你,见了红,这可是大大的不吉,你若是有心与柳成荫比上一二,那就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鸠摩罗眉头微皱,看向应三集大声道:“副帅,如此比试,好生不痛快!” 柳成荫见状,朗声对鸠摩罗说道:“鸠将军,柳某不才,除了枪法之外,还擅射箭,将军若是有心指教,柳某倒是可以为将军露一手。” 鸠摩罗拍了拍胸膛大笑道:“来,往这射,本将军做你的靶子如何?” 柳成荫拱了拱手道:“将军说笑了,我还是射箭靶吧!” 眼见比试不成了,鸠摩罗便挥挥手,向着场下走去,边走边说道:“算了算了,本将军不擅射箭,就不与你比了,既然你说了你擅长射箭,本将军倒是要看看,你这射术如何?” 柳成荫看向应三集,应三集点点头。 乌东赞横跨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鸠摩罗站了过去,大笑着对应三集说道:“副帅,虽说这一架打得不过瘾,不过柳统领这身本领倒是没的说,让他带兵一路人马,本将军没意见,不过我鸠摩罗还是要向副帅请战。” “哦?鸠将军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应三集把目光从演武场上收回,转头对鸠摩罗说道。 演武场上,已有士兵在百丈开外立好了靶,柳成荫接过下属递过来的弓箭,看向观战的几人。 鸠摩罗笑道:“副帅,等柳统领展示完箭术再说不迟。” 应三集笑道:“也好!” 说完对柳成荫点头示意。 柳成荫弯弓搭箭,一箭飞出,正中靶心。 鸠摩罗点了点头道:“百丈开外,正中靶心,柳统领这准头倒是不错。” 言语之中,有些不以为意。 不怪鸠摩罗不当回事,军中这样的箭术高手虽然不多,可也算不上凤毛麟角的存在。 武鑫听完笑道:“鸠将军别急,这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说话间,场中的柳成连连抽箭,眨眼间又连发了七箭。 鸠摩罗眼睛一缩,随后叹道:“如此手法,当真是神乎其技,今日本将军倒是长见识了。” 原来柳成荫射出的七箭一字排开,向着箭靶飞去,最终射中靶心的,却只有一箭,不是只有一箭中靶,而是其其它几根箭已经一分为二。 鸠摩罗看得清清楚楚,是后箭追上前箭,将之从尾部分开,直至箭尖,将之完全分开。 当第七支箭射中第六支箭之后,稳稳地插在靶心之上。 武鑫微微探身,对鸠摩罗解释道:“此箭术名为七星连珠,难就难在精度以及对力度的控制,鸠将军也是习武之人,相信能看出此中门道,能完成七星之人没有几个,柳成荫可算得上是此术之中的佼佼者。” 乌东赞也赞叹道:“如此箭术,当真是赏心悦目,不过武将军,我倒是好奇,柳统领射出去的箭,威力到底有多大。” 一身武艺走的是刚猛路子的鸠摩罗也觉得柳成荫这手箭术虽是不凡,可杀伤力未必大,也看向武鑫,看其如何说。 武鑫在心中暗骂蛮夷不懂,嘴上对二人解释道:“只有对力度控制及其精妙,才能射出如此箭术,至于柳成荫所射之箭威力究竟有多大,一会儿两位就能见到了。” 说完转头看向演武场。 鸠摩罗与乌东赞同样转头看向场中,已有士兵们又搬来了三张木靶,将四张木靶罗列排开。 换了一张弓的柳成荫只射了一箭。 一箭破空而去,接连穿透三张木靶,稳稳得射在第四靶靶心。 武鑫在一旁叹道:“以他的功力,三张靶子可不是他的极限,而是咱们军中没有那么大力的弓了,再拉,这弓就断了。” 柳成荫冲着几人拱了拱手,走下了演武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各有心思 在城中喝过酒,鸠摩罗与乌东赞出了城。 出城时,日已偏西。 如那场比武一般,这酒,鸠摩罗喝得同样不尽兴。 不是武鑫不舍得,而是鸠摩罗自己不再喝了。 他依然信不过这群西凉人。 事实上,鸠摩罗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柳成荫奉命送二人出城。 出了城门之后,鸠摩罗连场面上的客套都省了,头也不回,径直向城外走去,擅长与中原人打交道的乌东赞则在城门口与柳成荫辞行。 待柳成荫转身回城之后,乌东赞驱马追上走在前面的鸠摩罗,问道:“将军,为何要将你我分开?” 鸠摩罗转头看向乌东赞道:“以他们汉人的性格,是不会让我们先攻入近凉城的,可若是被他们占了先,咱们可就连汤都喝不到了,到那时,你我可就真的为他人做嫁衣了,没办法,我便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我领一半兵马,与那柳成荫共取近凉城。” 乌东赞点点头道:“的确是这个道理,只是副帅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 鸠摩罗笑了笑说道:“汉人这谨小慎微的性格你倒是学去了不少,这有什么不妥的?就算他柳成荫身手不凡,可那近凉城中未必没有高手,只凭他一人率兵前去,这奇袭未必会奏效。如果西凉人要对你我不利,又何至于等到现在?你可别忘了,咱们每日所吃的,可都是高阳城送过来的。” 乌东赞微微一笑道:“说来也是,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让将军听命于一个小小统领,可有些委屈将军了。” 手中马鞭一扬,“啪”的一声,鸠摩罗冷笑道:“他柳成荫是条汉子不假,可要让他骑在老子头上是万万不能的,副帅的面子不能不给,不过真要是到了战场上,本将军可就不用看谁的面子了。” 乌东赞忧心忡忡道:“将军,可军令在前,若是副帅追究起来,那该当如何?” 鸠摩罗驱马与乌东赞靠近,低声说道:“只要我先拿下了近凉城,咱们还鸟他西凉人作甚?” 乌东赞看向鸠摩罗,“将军,西凉人是不是也在防着我们这一手?” 鸠摩罗点了点头道:“应该如此,不过他们所要的不过是那座城池,而我们想要的,却是城内的物资,他应副帅没与我约法三章,待我抢先入了近凉城之后,咱们先把东西抢够了再说。有了钱粮,我鸠摩罗才不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到那时,咱们就找个山头,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去。到那时,你说这西凉人是忙着打凉州呢,还是四处找我们呢?” 乌东赞赞叹道:“将军好计谋!” 鸠摩罗又对乌东赞说道:“你那五千人马也要多加小心,别让西凉人拿我们的人当枪使,我们的人马就这么多,打没一个可就少一个了。” 乌东赞点点头道:“将军大可放心,既然让我策应,那我就一定好好策应,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应副帅竟然率五千人马与我同行。” 鸠摩罗思索片刻说道:“他愿意跟着就跟着,这汉人打仗,当官的都躲在后面,哪像咱们吐蕃人。他与你同行,不过是为了看着你罢了,到时候你听他命令行事就是了,反正有武鑫率一万兵马打头阵,你也吃不了什么亏。” 说话间,二人已驱马走了十余里,眼见自己大军在远处严阵以待,乌东赞道:“若是将军与我再喝上一会儿,只怕咱们大军就要兵临高阳城下了。” 鸠摩罗轻抽马臀,大笑道:“他娘的,还是我吐蕃好儿郎看着舒服,快走吧,两日后就要开拔了,你我在这儿白吃白喝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乌东赞双腿一夹,驱马快走几步,追上前去。 ———————————————————————— 柳成荫回到了大营,去帅帐复命。 见其进了帅帐,应三集笑道:“成荫啊,怎么样?本帅如此安排,你有没有信心?” 同在帅帐内的武鑫也笑着看向柳成荫。 柳成荫对二人行了一礼,思索片刻说道:“副帅,鸠摩罗这身金钟罩的功夫着实令人头疼,若是我军真的攻打近凉城,他倒是一员虎将,可如今这般安排,末将只怕巴州那边无人可破得了此功?若是让其逃了,更只怕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应三集与武鑫对视一眼,对着柳成荫道:“坐下说吧!” 武鑫缓缓说道:“成荫此言不假,若是真的让鸠摩罗跑了,只怕还会坏了王上的计划。” 应三集说道:“大军两日后开拔,今晚我就安排人给近凉城送去密信,让其做好准备。” 说到这里,应三集看向已坐在武鑫下首之位的柳成荫说道:“成荫,你可试探出鸠摩罗的罩门所在?” 柳成荫摇摇头道:“副帅,那鸠摩罗的罩门我也未试探出来,不过据我推测,极有可能在两处。” “哦?是哪两处?” 应三集问道。 他同是大旗营出身,按照辈分来算,柳成荫应唤他一声师叔,而武鑫,则是公孙瓒一手调教出来的。 连应三集自己都不知道,他来到凉州之后,能够担任副帅一职,是慕容云旗向西凉王推荐的。 应三集是雍州之人,却已身在凉州多年。 柳成荫思忖片刻道:“末将以为,那鸠摩罗的罩门一处可能是在其后颈,另一处,则可能是他的会阴之处了。” 武鑫闻言,看向应三集说道:“副帅,我觉得成荫猜得没错,我观那鸠摩罗与成荫对敌之时,皆是正面迎敌,罩门在后颈之处,则是最安全的地方。至于那会阴之处,只怕是个男人,此处都是命门。” 应三集沉默了片刻看向柳成荫道:“成荫,我虽命鸠摩罗助你攻城,只怕到时他不会听命于你,如此更好,他若是贪功攻城,你便由着他就是,毕竟做戏要做足,只是不知近凉城那边可有人能敌得过鸠摩罗,就算我们将鸠摩罗的罩门告诉近凉城,他们若是无人能敌,也是功亏一篑,也许到那时,你就不能留手了。” 武鑫抬头看向应三集道:“副帅,与我们对阵的冯渊不是青云宗的嫡传么?想必其身手定然不错,有他在,或许能敌得过鸠摩罗。” 应三集点了点头道:“以他冯渊的身份,去对付一个鸠摩罗,倒是有些屈尊了,算了,他巴州如何安排,我们想再多也是无用,只把重要消息送过去就好了。至于乌东赞这边的人马,我敢保证,就算巴州人失言,我也能让他们一个不留。” 武鑫看向应三集道:“副帅,咱们还是要等一等再出手吧,万一巴州不派人出城迎敌,我们诸多谋划岂不是白费?” 应三集微微摇了摇头道:“王上既然给我们下了这个命令,就是巴州那边已经同意与我凉州结盟。另外,王上也有密令,若是巴州反悔,我们就改变计划,直取近凉城!” 武鑫吃了一惊,问道:“副帅,王上真的这么说的?” 应三集点了点头道:“确有此命,不过据本帅分析,此事应该不会发生。” 说到这里,应三集看向柳成荫问道:“成荫,此役干系重大,还望小心行事。” 柳成荫站起身来拱手道:“副帅请放心,成荫必不负众望。” 应三集点了点头。 ———————————————————— 近凉城, 冯渊看过高阳城送过来的密信,嘴角一扬,将手中密信递向马逸超道:“这西凉人倒是给本帅送了一根硬骨头。” 马逸超看完之后,沉吟片刻问道:“副帅,那我们该如何安排?” 冯渊笑了笑说道:“你率一万人马出城迎敌,那个什么乌东赞就交给你收拾了,怎么样?” 马逸超拱了拱手道:“副帅这是把鸠摩罗这块儿硬骨头留给自己了啊!” 冯渊轻哼一声道:“本帅倒是要见识一番,他鸠摩罗的金钟罩到底有多硬。” 马逸超笑道:“我曾听一平言道,他那一身武学,不及副帅七成,能让副帅亲自出马,那鸠摩罗也算死而无憾了。” 冯渊笑问道:“一平当真这么说过?那他可是言过其实了,我不过是比他略强些罢了,至于七成之说,只怕有两成是他敬我这个师兄的。” 马逸超非九大派出身,而是凭借着家传枪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他虽枪法超群,可对上慧明禅师调教出来的鸠摩罗,还是不够看的,因此冯渊才命马逸超去截杀乌东赞的人马。 马逸超欲将手中密信撕碎,却又停了手,看向冯渊问道:“副帅,殿下那里要不要告知一下?” 冯渊笑了笑说道:“这信你就碎了吧,殿下那里我去说就是了,殿下也不能出城迎敌,就让他在城上观战好了。” 将手中的信撕个粉碎,马逸超点点头道:“殿下贵为千金之躯,自然不能以身犯险,打仗一事,还是咱们去做合适,某将有些不解,明知我近凉城有战事,殿下为何要来此呢?” 冯渊看了眼马逸超,轻声说道:“有些时候,不解未必是件坏事,你身为近凉城守将,能保住这一方城池的安稳就够了。” 马逸超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谢副帅提点!” 冯渊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你去安排一下吧,我去殿下那里看看。” —————————————————————— 烛火跳动,好似人心不稳。 灯影下捧书的范建功,却是久久没有翻动书页了。 冯渊提及有关蜀王的旧事之后,他便对这段被他父王抹去的历史充满了好奇。 有些真相,即便会被人刻意抹去,可终究会留下痕迹。 也许蜀王只是不提而已。 蜀王治理近凉城十余载,有些故事不难打听到。 子阳城那边,范建功同样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当得知那个真相之后,范建功一阵眩晕。 什么长子不长子的,他的父王就不是! 单手握拳,范建功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范建功惊起,随即拍了拍巴掌,起身向外走去。 来人笑道:“殿下还是别费力气了,你那位手下已睡着了!” 看清来人后,范建功皱了皱眉问道:“冯副帅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愿与我走遍九州么 平南城,白沙湖畔。 几缕轻风杨柳笑,碧水游鱼湖底逃。 湖心孤舟内,有人在作画。 为了不打扰客人清净,老舟子便蹲坐在船头,静静垂钓。 有人垂钓是为寻得一丝乐趣,而老舟子垂钓,则是在钓他的生活。 已从子阳城归来的阚画子,又来到了白沙湖。 上了几次渔船之后,阚画子就成了老舟子的老主顾。 老舟子想不明白,这湖中之景有何奇特之处,能让这位客人常来光顾他这条渔船呢。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毕竟这位客人给钱的时候可从未多想过。 白沙湖是元夕与吕关雎常来之地。 在舱内作画的阚画子,透过船舱的窗户,看着湖畔那并肩而坐的二人。 暗自叹了口气,阚画子摇了摇头,湖边那对少年少女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坐在那里聊了个没完没了的。 每每见吕关雎轻靠在那人肩膀之上,阚画子就一阵心痛。 怎么她吕关雎,就这么不知检点呢?他很想上去将那个小子踢到一旁,用自己宽厚的胸膛,去温暖吕关雎的娇躯。 要不是那个小子是他计划中的关键人物,阚画子还真想去会一会那打鸟的指法。 子阳城之行之后,阚画子可以确定,他的计划就快可以实施了。 与他接头的宁冱还告诉了他另外一个重要消息,近凉城那边要用兵了。 从子阳城归来后,阚画子给何向风送过去了一封密信,他知道,何向风要说服江陵王,巴州这边这般安宁,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为了不让元夕发现自己,阚画子才选择在湖心,远远看着二人。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盯着元夕。 阚画子也不是为了元夕而来的,巴州之行,吕关雎算是他的意外之喜了,他甚至觉得,若是吕关雎能委身于他,破了他这身功力又如何? 阚画子没觉得自己要为大人效力一辈子,以后的争霸天下,那是要靠金戈铁马,南征北战才能完成的。 他阚画子,可没统领千军万马那种爱好。 他只想找一匹他最中意的马。 抬眼望去,阚画子手的笔一抖,一滴墨滴到宣纸之上,话中那人的脸便成了一团污迹。 他画的是二人赏湖图,不过画中的男子,却被他换成了自己。 是那小子又握住吕关雎的手了,惹得阚画子一阵道心不稳。 湖畔树下,吕关雎靠着元夕的肩头,二人十指紧扣。 这已不是二人第一次牵手了,可元夕还是要靠内力去压制住内心的冲动。 从子阳城归来之后,元夕就迫不及待地将那块儿玉佩送给了吕关雎。 诗经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恋人之间的相互馈赠,本就不是礼尚往来。 在成是非的提点下,终于开窍的元夕一直想送个礼物给吕关雎,刚好从子阳城赢得了这块儿玉佩,元夕认为这是他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礼物。 见元夕送自己一块儿玉佩,还是一块儿男士佩戴的玉佩,吕关雎一愣,随后便笑眯眯地收下了。 一脸兴奋准备给吕关雎讲这个玉佩是怎么来的的元夕没有发现吕关雎那一刹那的愣神。 从怀中掏出玉佩,吕关雎轻轻摩挲着,想了想,又递给了元夕。 元夕不解,没有接过玉佩,转头轻声问道:“怎么?是不喜欢这块儿玉佩么?这是蜀王佩戴之物,应该不是俗物的。” 吕关雎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也说了这是蜀王佩戴之物,这样的款式,是适合男子佩戴的,佩戴在我身上,可有些不大合适,还是留给你戴吧!” “那你当时为何不……” 元夕一想便明白了,便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紧紧攥了攥吕关雎的玉手。 伸手接过玉佩,元夕叹了口气道:“早知道送你这块儿玉佩不合适,我就不争这个彩头了。我对玉器不太懂,要不,咱们去找家玉器店,把这个玉佩给卖了,换一件你喜欢的。” 吕关雎眼睛弯成月牙,轻声道:“元大哥,你有这番的心思我已经很开心了,这块儿玉佩你就留下吧,你看我平日里何曾戴过这些饰物?更何况,这玉佩你最好别卖了。” 元夕接过玉佩,将之握在手中,不解道:“怎么?为何不能卖?这不已是我的玉佩了么?” 吕关雎轻笑道:“此物是你的不假,可却是王上赏赐之物,哪能随便卖了呢?这要是让王上知道了,定会不喜的。” 元夕看了看手中玉佩道:“既然都给我了,他又管我怎么处置这块儿玉佩做什么?这又是什么道理!” 吕关雎松开紧扣的手,轻戳一下元夕的腰间,打趣道:“又犯犟脾气了不是?” 元夕腰间吃痒,身子微扭,护住自己腰间笑道:“你又偷袭我!” 笑过之后便抬臂轻搂吕关雎肩头,看向静谧的湖水,柔声道:“关关,这次去子阳城,吕叔叔与我讲了许多话。” 轻轻依在元夕怀中,吕关雎问道:“爹爹说了些什么?” 元夕嗅着吕关雎秀发带来的香气,轻声说道:“关关,原来在山上的时候,我以为把师父讲给我的道理想明白,我就能在这世间立足了,可下了山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很多书中圣贤讲的道理,仅仅在书中而已,有些人懂,有些人未必懂,有人认可,亦有人反对。我不能单凭自己的所学,去要求每个人都按照我所想的去做。这为人处世这门学问,我还得好好学上一学。” 吕关雎问道:“这话是我爹爹对你说的?” 元夕摇了摇头道:“这些话,是我从吕叔叔的话中悟出来的。” 吕关雎展颜一笑,爹爹能如此器重元大哥,自然是好事。 元夕接着说道:“难怪师父让我一个人在外闯荡,天下可不只有天虞山,只有王李庄。关关,也许将来,我会走遍九州,你愿意陪我一起么?” 吕关雎面色有些绯红,低声道:“元大哥,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出嫁从夫啊!” 搂着吕关雎的手臂微微用力,元夕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这时吕关雎又接着说道:“只是……” 元夕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胸前的吕关雎问道:“只是什么?” 吕关雎的脸更红了,她声如细蚊道:“只是,只是你我若是有了孩子,再想踏遍九州,可就有些不方便了。” 元夕半张着嘴,一时间竟然语塞。 到底是女子心思如发,想得比较长远,孩子之事,元夕可从未想过。 从未! 吕关雎见状,秀眉微蹙,有些害羞,手肘轻怼一下元夕腹部。 元夕吃痛,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微微躬身,头便低下。 见元夕的脸凑了过来,吕关雎眼睛瞪得滚圆,随后一咬牙,又闭上了双眼。 近,太近了,元夕从未与吕关雎这般靠近过,看着吕关雎微颤的睫毛,元夕不由自主地亲了下去。 吕关雎的心跳得厉害,当元夕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之时,她的心中除了欣喜之外,还有一丝丝的失落。 元夕却像了个犯错的孩子,轻轻亲了一下,便坐直了身子。 吕关雎睁开了眼睛,从元夕怀中起来,轻声问道:“元大哥,你运功做什么?” 元夕尴尬着笑道:“额,这个,我,师父说过,要勤学苦练,关关,咱俩也坐了这么久了,一会儿我再给你喂喂招吧!” 吕关雎瞪了元夕一眼。 湖中心,老舟子的手一抖,上钩的鱼儿却脱钩跑了。 要不是船舱中那位客人摔东西,惊了竿,肯定会上一条大货的。 阚画子什么也没摔,不过是气得一掌拍在了船底。 他看不下去了,便吩咐舟子靠岸。 老舟子收了鱼竿,长篙入水,渔船向着湖边飞去。 元夕看了眼飞舟。 他还从未坐过船。 吕关雎见状笑道:“元大哥,改日咱们也去登船去湖中玩玩儿,这泛舟游湖,别有一番风景的。” 元夕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此舟靠岸,我们过去问问可好?” 吕关雎盯着元夕看了几眼问道:“元大哥,你不练功了?” 元夕伸手抓了抓头道:“要不,咱还是练功吧!” 吕关雎看着咯咯笑道:“走,咱们过去瞧瞧!” 说完拉着元夕的手向湖边的小码头走去。 ———————————————————————— 近凉城。 冯渊看着面色阴沉的范建功道:“殿下,想必有些事想必不用我说,你也已经知晓了,至于这巴州未来由谁来做主,难道殿下就没有一点心思么?” 范建功冷声道:“你也不用挑拨我与小二的关系,将来无论是我当蜀王,还是小二来当,这巴州之主可都得姓范,我范建功可不至于蠢到与虎谋皮的地步。” 冯渊没有理会范建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看向这位世子,淡淡说道:“殿下比之王上,这气度可是差得太多了。” 范建功拉了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冯渊对面,盯着他道:“父王是父王,自然比我这世子强多了。” 冯渊微微摇头道:“殿下,我说得可是曾经身为世子的王上,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殿下你若是再想不明白王上为何将你送入军中,只怕王上这虎父当真会后悔生下您这么个犬子了!” “你!” 范建功为之气急,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指着冯渊,最后一甩胳膊,又坐了回去。 冯渊笑道:“殿下可是想明白了?” 范建功长吸一口气,靠在椅背之上问道:“你这么做,不怕父王知道么?” 冯渊反问道:“王上知道什么?我冯渊又做了什么?殿下贵为世子,来近凉城督战,代表的就是王上,我冯渊与殿下亲近,这又有何不可?” 范建功默不作声。 冯渊接着说道:“殿下,你不是王上,王上也不想你变成第二个他,手足相残这件事只是,王上不想在他的后代中见到。” 范建功眼神一亮,看向冯渊道:“副帅的意思是?” 冯渊看着有些欣喜的范建功,嗤笑道:“殿下可别高兴得地太早了,你若是有当这一州之主的能耐,王上自然会将这大位传于你,可若殿下扶不起来,王上会不会考虑小世子,本帅可不敢保证。” 范建功闻言,站起身来背着手傲然道:“我范建功可不是那蜀中后主!” 冯渊点点头道:“殿下这才有了些一州之主该有的气度。” 范建功对着冯渊拱了拱手道:“副刷,方才本世子言语之间有些失态,还望副帅莫怪。” 冯渊嘴角一扬,单脚点地,闪身来到范建功身前。 范建功吃了一惊,不禁后退半步,随后站定,皱着眉道:“副帅此举又是何意?” 冯渊负手而立道:“若是殿下不退这半步,就更美了。殿下,为君者,最为重要的就是驭人之术,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若是想将来能够继承大位,此时不与我巴州肱股之臣亲近,还待何时?这近凉城,可是王上考验研殿下的机会,殿下不会真的以为王上是让你来近凉城杀敌建功的吧。” 范建功看了眼冯渊,一甩袖子道:“你这是在教本世子做事?” 冯渊不以为意,淡淡笑道:“殿下能明白就好!” 范建功沉默了片刻说道:“就算副帅所言为真,可我又能做些什么?以父王的身子,只怕本世子至少要等上个十多年。” 冯渊低头,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即抬头笑道:“殿下莫不知如今天下大势?一旦王上有心称霸天下,殿下可曾想过,将来这天下共主姓范,该是何种景象?” 范建功吃了一惊,看向冯渊问道:“父王真有此心?” 冯渊反问道:“殿下难道不想么?” 范建功深吸了一口气,背着手在屋内踱了几步,随后站在冯渊身前,深躬一揖道:“还请先生助我!” 冯渊扶起范建功,随后单膝跪地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范建功双手搀起冯渊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能得先生相助,实乃三生有幸。” 冯渊拱手道:“殿下,此前臣下言语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范建功摆摆手道:“先生无需如此,若非先生,我又如何能幡然醒悟?” 说完范建功把着冯渊的胳膊道:“先生,快快请坐!” 二人坐定之后,范建功看向冯渊道:“先生,既然如此,不知我这第一步该如何去做?” 冯渊剑眉一竖,看向范建功道:“殿下,这第一步,我们就拿吐蕃人开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了 夜深, 一轮弯月斜挂当空。 山间林茂处,柳成荫带五千人马藏于其中。 既然要奇袭,行踪自然是要隐秘些,若是被对方的斥候发现了,所谓奇袭可就成了笑话。 武鑫率领大军,大张旗鼓地向着近凉城进发,本就是为了吸引近凉城人马的注意。 行军至一半路程之后,柳成荫便率领自己的人马与武鑫大军悄悄分开,开始从山路向近凉城进军。 与之同行的,还有鸠摩罗率领的五千吐蕃人马。 日间已有斥候来报,已发现近凉城的人马向着武鑫大军方向迎去。 已知何故的柳成荫暗自发笑,派人去通知一直赶在前面的鸠摩罗暂且修整一晚,待他派人打探清楚消息后再直奔近凉城。 有人从层层密林中穿过,飞奔到柳成荫跟前道:“启禀将军,鸠将军已带领队伍,连夜开拔,直奔近凉城而去。” 柳成荫闻言,冷哼一声道:“他怎么说?” 那人有些迟疑。 柳成荫斥道:“支支吾吾的像什么话?他说什么,你如实学来就是了。” 那人对柳成荫拱了拱手,随后将手背于身后,伸手一指道:“还打探个屁,你们汉人打仗怎地这般磨叽,当老子没打探清楚么?近凉城的人马都出来了,这时候不赶快去拿下近凉城,还奇袭个鸟。” 柳成荫看了那人一眼笑道:“学得倒是挺像!” 那人忙拱手单膝跪地。 柳成荫淡淡道:“起来吧,是不是还说了些本将军胆小之类的话啊?” 那人低着头道:“将军料事如神!” 柳成荫想了想道:“你再辛苦一趟,抓紧去追上鸠摩罗,你就告诉他,若他不听从军令,小心我柳某军法处置。” 那人拱手转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柳成荫抬头看了眼月色,对着身边人说道:“去把几位千夫长叫过来!” 临近近凉城,有些真相得告诉自己人了,免得手下人不知真相,到时真的去拼了命去厮杀。 此时,在柳成荫大军之前三十里的吐蕃大军修整一番之后,已收拾妥当,准备继续行军。 鸠摩罗问向左右道:“柳将军可有再派人来?” 有人答道:“启禀将军,柳将军的亲兵回去复命之后,并未再派人前来!” 鸠摩罗眉头微皱。 思索片刻,他说道:“传我军令,大军先行向前开拔五十里,此后等我军令。” 趁着夜色,鸠摩罗命人下山,沿着官道向前急速行军,才前行十里,柳成荫的亲兵就追上了他。 鸠摩罗一笑,命队伍暂且停止前行。 见来人,鸠摩罗骑在马上傲然道:“柳将军倒是瞧得起你,又让你跑了一趟。” 那人拱了拱手道:“卑职追随柳将军五载,能得将军信任,是卑职的荣幸。” 鸠摩罗轻哼一声道:“若不是此次副帅安排他柳成荫统兵,他一个小小的统领,又如何能称得上是将军?说吧,将军大人又有何吩咐?” 那人拱了拱手道:“鸠将军,将军有命,命将军立即停止行军,否则军法处置。” 鸠摩罗大笑,瞪着眼睛,半俯身去看向那人道:“军法处置?柳将军这官威倒是不小,那本将军倒是要领教一下你们西凉人的军法了。” 说完不再理会柳成荫的亲兵,一挥手道:“传我军令,急速行军!” 似乎已猜出鸠摩罗就会这么做,柳成荫的亲兵对着鸠摩罗拱了拱手便转身赶回去复命。 听完柳成荫的话之后,几名千夫长都吃了一惊,有人压低嗓音问道:“大人,那到了近凉城,那咱们是打还是不打?” 柳成荫笑道:“打,怎么不打?为什么不打?” 发问之人疑惑道:“那该如何打?” 柳成荫看向几人道:“兄弟们,那帮蛮夷白吃了咱们这么多粮食,咱们可得给要回来。” 另一人看向柳成荫,试探着问道:“将军的意思是,咱们的刀往吐蕃人的身上招呼?” 柳成荫赞许地看了那人一眼道:“不错!” 又有人不解道:“将军,属下不解,若是想灭了这支吐蕃人的兵马,咱们又何须费这么大的劲,就凭咱们高阳城的人马,吃掉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柳成荫低声道:“不该问的就别问,大帅的命令,听着就是了,这鸠摩罗不听军令倒是件好事,正好给了我们从背后重众创他的机会。你们都听挺好了,动手之后,这群吐蕃人,一个都不能留,听明白了么?” 几人齐声喝道:“得令!” 柳成荫道:“传令下去,命大家抓紧休息,两个时辰之后,咱们也动身。” —————————————————————— 乌东赞率五千人马与应三集同行,只不过碍于身份,他的大军与应三集的大军保持五里之距。 乌东赞的吐蕃人马在前。 空中传来一声鹰啼。 乌东赞起身,走出营帐,仰望天空。 此鹰是他们吐蕃特有灵禽,名天山雪鹰。 成年的天山雪鹰双翼展开近一丈之长,其喙如铁钩,双爪极其有力,其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头颈雪白,一双锐利的鹰眸,昭示着它就是那片高原的天空之主。 鹰的主人就在军中,此人名叫应扎吉。 能收服一只雪鹰,除了真本事之外,还要有一定的气运在身。 吐蕃人发明了一个驯服雪鹰的方法,叫做熬鹰。 不过成年的雪鹰却不成,只能熬羽翼初长成的幼鸟,另外,这活的成年的雪鹰也无人能抓得到。 此鸟来之不易。 天山雪鹰筑巢之地,本就在那悬崖峭壁之上,以凡人之躯,想要攀爬上去就已如同登天,再加上虎视眈眈的母鹰,想要捉一只幼鸟回来熬,就比登天还难。 每次抓鹰,都有不少吐蕃勇士为之送命。 一只驯服好的天山雪鹰,在部落大首领眼中,可比哪些送了命的吐蕃奴隶要珍贵得多。 应扎吉是一个幸运的人,这只天山雪鹰不是他抓来的,是一位僧人捉来送给他的。 后来他才知道,送给自己神鸟的这位大师,就是他们吐蕃人眼中的神僧,慧明禅师。 熬鹰的方法在吐蕃人中不是什么秘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成这件事。 有些人为了熬鹰,熬到最后,却因自己坚持不下去,而功亏一篑。 因为这个法子,不仅仅是熬鹰,也熬人。 慧明禅师送给应扎吉这只鹰的时候,应扎吉年二十。 他有一副好体魄,当时慧明禅师也明言,周边之人,只有就其能胜任熬鹰之任。 熬鹰,要熬上几日几夜,虽然有清水饭食在旁,可几日不眠,也非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应扎吉差点就失败了,当他欲合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的时候,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后心之上,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若连只鸟都不如,那你的命也就这样了!” 应扎吉的父亲,祖父,都死于捉鹰。 他们这个小部落,就是为了捉鹰而存在的。 应扎吉打了个激灵,又打起了精神,盯着那双他盯了好几日的眼睛,手上的小木棍轻轻一抽,也快熬不住的雪鹰扑了一下翅膀。 鹰不能睡。 应扎吉不知道,慧明禅师除了出言提醒他之外,还暗暗运功度入他的体内,刺激他的周身穴道,助他提起精神来。 鹰熬成之后,慧明禅师离开了他的部落。 而他,也因此被部落大首领看中,给了一个勇士的称号,也脱离了奴隶的身份,成为了大首领身边的人。 应扎吉所属部落的最大首领,正是扎鲁多金。 因为要送信给吐蕃王,他的这只灵禽便派上了用场。 这次派鸠摩罗来高阳城,其实是扎鲁多金对鸠摩罗的一个考验。 要说怕,已经有禅宗高手支持自己的扎鲁多金可不怎么怕这位吐蕃第一勇士,只是这位第一勇士的心,究竟有没有屈服于他这个吐蕃王,扎鲁多金却不确定,因此才将其派到凉州。 若是扎鲁多金安分守己,不与凉州之人暗中串通,他扎鲁多金再重用他鸠摩罗也不迟。 另外,在释弘禅师的点拨下,扎鲁多金才意识到,把鸠摩罗送到凉州另一侧,对他们吐蕃而言,是多么精妙的一步棋。 只是扎鲁多金还是不敢想象,铁骑在他们吐蕃之地横行的凉州,是这么容易拿下的? 释弘告诉这位从骨子里惧怕西凉王的吐蕃王,西凉王的命如今掌握在释空门高手的手中,待他亲自去释空门走一遭,就算这凉州之地不能成为吐蕃人的,你堂堂吐蕃王也再也不用在西凉王面前抬不起头来。 从应扎吉送回去的信中扎鲁多金可以断定,鸠摩罗断无投靠西凉人的可能。 应扎吉可不是因为几杯酒就告诉了乌东赞自己的底细,因为他知道,自己瞒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假装投诚。 这些,都是在出征之前,释弘大师亲自告诉他的。 得了慧明禅师恩惠的应扎吉,对禅宗很是神往。 释弘还曾对其明言,既然此神禽是师父送与他的,那么他应扎吉可以算得上是慧明禅师的记名弟子了,从辈分上来说,他可称之为“师弟”。 当时应扎吉激动地立刻下跪,口中直呼“师兄在上!” 应扎吉甚至要在完成任务之后归来剃度,正式成为禅宗的弟子。 释弘同意了,他告诉应扎吉,吐蕃王哪里,由他去说。 就算他假意投诚,乌东赞信以为真,可鸠摩罗在军帐中议事,他却从未参与过。 他有种直觉,鸠摩罗心中似乎真如释弘“师兄”所言那般,有自立门户的心思。 不过释弘也叮嘱过他,没有确凿的证据,给吐蕃王的信中,如实汇报即可。 在大军开拔之后,他的雪鹰再次振翅向雪域高原飞回。 乌东赞看着雪鹰落入营中,嘴角一扬,面露凶狠之色,伸手一招,带着十几个人向着应扎吉所住的营帐走去。 站在营帐门口的应扎吉一端右臂,雪鹰稳稳落在上面,铁喙在其臂上轻啄几下。 应扎吉拍了拍老伙计的头,从鹰抓之上解下绑在上面的羊皮卷,挥了下胳膊,发出了一个声音。 雪鹰闻声向天外飞去。 应扎吉的脖子上有个哨子,是用羊骨磨制的,平日里他便用这个哨子唤自己的老伙计。 还未来得及打开羊皮卷,乌东赞便带人走了过来,应扎吉见状忙行礼道:“见过将军。” 乌东赞看了眼应扎吉攥着的拳头问道:“可是我王有什么指示?” 应扎吉见躲不过去了,便赔笑说道:“这信刚从鹰爪上取下,我还未来得及看。” 乌东赞伸手道:“拿来吧!” 应扎吉看向乌东赞,却未伸手,而是向后退了半步问道:“乌将军,如此不妥吧!” 说完,他的手猛地一抓脖子,就要将挂在脖子上的骨哨送入口中。 乌东赞眼睛一缩,大喝道:“此人通敌,速速将此人击杀。” 其身后十几人挥刀而上。 一道哨声响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应扎吉已被乱刀砍死,可怜这位想要投身禅宗之人,却是以这种方式,提前去见了佛祖。 乌东赞接过下属递过来的羊皮卷,看了眼已经不成样子的应扎吉,淡淡说道:“拖出去扔了!” 这时传来一声鹰啼。 乌东赞吃了一惊,想不到那畜生如此机警,这骨哨才响了一半就让它听到了。 他忙喝道:“快快将应扎吉的尸体拖出去。” 说完便快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乌东赞只觉得头顶又传来一声鹰啼,他忙得抬头张望,却见一个黑影渐渐变大,直奔自己而来。 他慌得一抱头,向前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抬头张望。 是那只扁毛畜生。 黑影越来越大,他惊得脚下一绊,趴倒在地,蹬瞪了几下也没爬起来,便大声呼喊起来。 黑影砸在了他的身上,砸得他吐出一口血来,惊魂甫定的乌东赞伸手扒拉着,却怎么也扒拉不动。 已有士兵闻声赶来,眼见他们眼中的神鸟趴在将军身上,不敢上前。 有人眼尖,见这只神鸟的身上,插了一根利箭。 乌东赞被人掺到了营帐之中。 要不是这只天山雪鹰坠落的时候张着双翅,只怕他这位一军统帅会被一只鸟给砸死。 喝了几口热茶,他才觉得稍好受些,恨声说道:“给我去查,看看是谁射的箭?查到了给本将军抓起来,大营之中,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胡乱放箭,军法处置。” 这时有人捧着一根箭过来说道:“启禀将军,这根箭不是我军中之物。” 乌东赞捂住胸口,轻咳几声,皱着眉接过箭来,仔细查看。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应副帅派人来了。 乌东赞本欲起身,奈何五脏六腑阵痛传来,只好作罢,对人说道:“快快有请!” 来人入得大帐之后,行了一礼说道:“乌将军,方才副帅狩猎,见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一箭便将其射中,似乎此鹰掉入乌将军营地,还请将军派人帮忙寻找一二,我好回去复命。” 乌东赞一见,此人正是应副帅身前近卫,便挤出一丝笑容道:“原来是副帅的猎物啊,方才还有人来禀报,说营地无故掉落一只雄鹰,我正命人去查是谁背着我打猎呢。” 说完将手中羽箭递给旁人道:“想必此箭也是副帅之物了,那就物归原主吧!” 待那人离开营帐之后,乌东赞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口血有一半是气的得。 想起吐蕃王的信心他还没有看,他斜靠在椅背之上,打开了紧紧攥着的手中的羊皮卷。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乌东赞又要吐了一口血出来。 “继续监视鸠摩罗,同时汇报战况。” 应扎吉死了,天山雪鹰也被射死了,吐蕃王安插在这里的眼睛没了,他与鸠摩罗没有选择了。 想到这里,乌东赞面色一狠,成败就看鸠摩罗那里了。 若是鸠摩罗不成功,他转身就去向应三集投诚。 ———————————————————————— 鸠摩罗已带人行军至近凉城外十余里,而柳成荫,被他落了整整八十里之遥。 前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归来,说近凉城四门紧闭,城外并无守军。 鸠摩罗皱了皱眉。 按照柳成荫的计划,是趁天黑的时候,他悄悄潜入城内,打开城门,再挥军杀近凉城一个措手不及。 以柳成荫的轻功,这不足三丈高的城墙确实挡不住他。 鸠摩罗看了看天色,日刚西沉,若等天黑柳成荫率人赶来,他这一路可就白跑这么快了。 他转头下令道,去,把咱们抓的得那几十号人赶到城下去,我倒是要看看,这城门开还是不开。 临近近凉城最近的镇子,被鸠摩罗率人洗劫一空,很多没来得及逃跑的人,也被鸠摩罗给抓了过来,他鸠摩罗早就做好了准备,以此来要挟近凉城打开城门。 眼见被鸠摩罗践踏得破败不堪的村镇,柳成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似乎猜到鸠摩罗要怎么做,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柳成荫忍着胸中的怒火,下令急速行军,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到近凉城。 眼见几十个巴州人拥至城门前,高呼救命,城门之上的范建功皱着眉头看向冯渊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冯渊向远处望去,淡淡说道:“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碎钟 范建功向远处望去,有些紧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道:“这么快?” 冯渊轻笑道:“殿下,虽说此前高阳城那边已与我通过气,不过就算即便是做戏,这打仗可是真的,毕竟这里面还有一群蒙在鼓里的吐蕃人,自然不能连进攻的日子、时辰都安排好。” 范建功又看了几眼问道:“副帅,是不是我们不开城门就成了?我们占据地利优势,等他们攻至城下,我们居高临下射死他们不就可以大获全胜了?” 冯渊轻轻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若是如此,这仗可就太好打了,殿下,我出城迎敌去了,还请殿中在这城门楼内暂避,切勿到城墙之上观战,以防敌人放冷箭。” 范建功吃了一惊,有些诧异道:“先生要亲自出城迎敌?” 冯渊点了点头道:“这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不出去好好招待他们一番,可不是我冯渊的待客之道。” 说完,冯渊拱了拱手,走出了城门楼,来到了城墙之上。 城门处,已经被几十名求救的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向下张望了几眼,冯渊眉头紧皱,虽说这手段不太大光明正大,可这打仗,不就是想尽办法取得胜利么。 这鸠摩罗倒不是个力大无脑之辈。 冯渊眼睛微缩。 原来如此! 城下呼救的人当中,有吐蕃人混入其中。 冯渊冷哼一声,招呼身前副将近身,交待一番。 抬头看了看天色,鸠摩罗对身前人说道:“走,带三千人马去叫阵,另外两千人给我藏好了,他近凉城要是敢不开门,咱们就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巴州的人,一个一个的在城下杀掉。” 城前三百丈之遥,鸠摩罗带着人马现身。 近凉城的大门依然未开。 鸠摩罗嘴角一扬,一招手,一位背弓大汉来到其身侧,“将军!” 鸠摩罗伸手一指道:“看见那个半大的娃娃了么?先射他!可别告诉本将军你射不中!” 那名汉子捶了捶胸脯,粗声道:“将军放心,那天上的飞鸟都逃不过我别哲的弓箭,射死这么个人,用他们汉人的话说,叫易如反掌。” 鸠摩罗大笑道:“好,好,来,给本将军射,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汉人所谓的仁义能不能打开这座城门。” 这位名叫别哲的汉子抽出一支羽箭,拉了一个满弓,一只眼微闭。 在他那只睁开的眼中,被他瞄准的那人,已经中箭倒下。 若是可以,他的箭其实可以一下射死两个人。 惊弦声响起,别哲松了手。 一支羽箭破空飞来。 城门楼上的冯渊一惊,对方这就按耐不住了? 为何不见凉州兵马的人来叫阵? 间不容发的时刻,冯渊喝了一声“速速去办!”之后,就在众将惊呼声中飞身跳下了城门。 冯渊的手下见副帅已只身出了城,忙按照方才冯渊下的命令去执行。 城门前的众人也没想到会有人从城门楼上跳下,一个个都扬着脖子,半张着嘴,用目光追随着这位好似从天而降的披甲神将。 冯渊的脚刚好踏在了那根羽箭之上,他脚尖一点,羽箭便改变了方向,直插入在地上。 箭尾微颤,嗡嗡作响。 冯渊站定之后,双手一背,目视前方,并未因为自己只身在城外而有丝毫的慌乱。 城门楼上,在屋内的范建功隔窗见冯渊跳了下去,吃了一惊,不顾冯渊叮嘱,跑了出去,趴在城垛之上,俯身向下张望。 见自己一箭竟被人一脚踩下,别哲面露凶色,又抽出一根羽箭出来,瞄准了遥望这边的冯渊。 鸠摩罗低声说道:“别哲,此人留给本将军,快,看见城头之上那人了么?射他!” 别哲也未含糊,箭尖微抬,一箭放出。 放出此箭之后,他又抽出三根羽箭,三箭齐发,却是向着冯渊去的。 鸠摩罗微微一笑,随后一招手道:“随本将军冲过去,背弓的把箭都给本将军搭好了,别给城头上放冷箭的机会。” 眼见冯渊无恙,范建功稍松了口气,冲着左右喊道:“怎么还不出城,难道要副帅一人出城迎敌么?副帅若是有丝毫损失,本世子唯拿你们是试问!” 旁边有人应声答道:“殿下,副帅已下命令,大军如今在城门前内集结已有大军集结,就等副帅一声令下,就打开城门杀出去!” 听得范建功的声音,冯渊眉头一皱。 这时破空之声又来,冯渊一声冷哼,青玄功运转周身,双掌舞动,在其身前,竟然被其掌力带起一阵大风。 冯渊左掌向天劈去,那根射向范建功的箭被他的掌力震个粉碎,此刻别哲所射另外三根羽箭也齐至冯渊身前,若他飞身躲避,身后之人就会中箭。 见识过柳成荫箭法的鸠摩罗可没想着单凭别哲这三根箭就能伤了冯渊,既然冯渊敢一个人出城,那就由他来会上一会。 冯渊右掌画了半圆,将飞到身前的羽箭打掉,趁机转头向楼上喝道:“殿下快躲入楼中,敌人中有神箭手!” 范建功闻言,才想起冯渊的叮嘱,他斗着胆子冲着城下喊了声“副帅小心!”便躬身身子向屋内躲去。 在冯渊喊话的功夫,其身后求救之人中,有七八个人突然抽出刀来,向着冯渊背后砍去。 冯渊冷笑一声,到底是藏不住了,脚步闪动,他连佩剑都未抽出,便挥掌向着举刀几人打去。 那几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胸前便挨了一掌,一命呜呼。 以冯渊的功力,对上只是普通士兵的吐蕃人,易如反掌。 鸠摩罗已率人冲至距离城门五十丈之遥,早已按耐不住的他脚尖点地向前飞掠过去。 眼见自己部下在冯渊手下毙命,鸠摩罗心中涌起一阵怒气。 还有一阵心疼。 自己的人,可是死一个就少一个的,他还可指望带着这些人另起炉灶呢! 要是在吐蕃打仗,他鸠摩罗可从不在乎部下的生死,遍地都是吐蕃人,人马补充容易得的很。 击毙举刀之人,冯渊冲着城门喊道:“出城迎战,将门前众人送入城内,暂且看管起来!” 喊完之后,冯渊向前飞掠而去,迎向鸠摩罗。 鸠摩罗目光中闪现一丝喜色,站定身形,回头冲着身后喊道:“都给我列阵等候,待我擒得此人,咱们再杀过去!” 说完回过头来大喝道:“来吧!” 近凉城的城门打开,门前不知所措的众人不敢动弹,一个个都抱着头慢慢蹲下,高呼“官爷救命”。 无人理会他们,早已整装待发的将士们有序而出,在城前列阵排开。 另有一小队人马将蹲在城门前的众人引入城内,让其蹲在城墙根处,派了两人在此看守。 冯渊看向鸠摩罗淡淡问道:“你就是鸠摩罗?” 鸠摩罗傲然道:“不错,想不到这近凉城中还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号!” 说完打量了一番冯渊,问道:“你的功夫倒是漂亮得很,本将军不杀无名之辈,速速报上名来!” 冯渊嗤笑一声,看向鸠摩罗道:“近凉城,冯渊!” 鸠摩罗吃了一惊,随即大笑道:“想不到巴州兵马副帅亲自与我对战,倒是瞧得上本将军,听闻冯副帅是青云宗的高手,本将军倒是要领教领教!” 冯渊抬眼看了眼鸠摩罗,“想不到你还知晓青云宗,那本帅就来看看吐蕃第一勇士,究竟是怎么个第一!” 一阵风吹过,在二人身前卷起一阵黄沙。 冯渊动了。 有了高阳城的那封信,冯渊已知晓鸠摩罗武功路数,便运功于双掌之上,去试探一下鸠摩罗的金钟罩究竟有多硬。 交手几招之后,鸠摩罗眉头紧皱,这冯渊果然不是柳成荫所能比的,自己双臂如铁,可对方的双臂也不是纸糊的,他的硬功夫并未占得多少上风,因此在未试探出冯渊内力究竟有又多深厚的情况下,他不敢用那种以伤换命的打法。 鸠摩罗吃亏在出手慢,因此多是凭借金钟罩的功夫防守。 殊不知冯渊也在心中暗叹,此人倒是一身好硬的壳子,如此打法,对内力多有耗费。 好在高阳城来信中已明言鸠摩罗罩门所在,冯渊不欲与之浪费时间,便连连出掌,伺机攻其会阴处。 因为就算他身法再快,也无法绕到鸠摩罗身后,攻其后颈处。 日快西沉,柳成荫终于率人赶到近凉城,远远望去,发现两军竟然处于对垒状态,而鸠摩罗此刻正与对方之人交手。 目光掠过鸠摩罗身后之兵马,柳成荫眉头一皱,随后向四下望去,便发现了埋伏起来的那两千吐蕃人马。 心中一番计较之后,他招呼身后左右围了上来,耳语一番之后,他身背大弓,悄悄地向某处潜去。 正在冯渊与鸠摩罗酣战之时,城门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后范建功大喊道:“副帅,救我!” 冯渊闻声,不敢转头,一掌蓄力拍向鸠摩罗,将之逼退几步,然后脚尖点地,向后退出四五丈之遥,转头望向城楼之上。 城门楼上,一个身穿巴州军甲的吐蕃人横刀于范建功颈处,要挟其站在当中,范建功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双股战战,喊出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鸠摩罗也住了手,抬头大笑道:“格尼玛,干得不错!” 格尼玛算是鸠摩罗的半个弟子,在其十几岁的时候就将之收入麾下,教其武艺,若非慧明有言在先,鸠摩罗都想把内功传授给格尼玛了。 格尼玛还随乌东赞学过中原文字与语言。 他是鸠摩罗这番安排的杀手锏。 当那几人举刀暴起之后,很多人都以为吐蕃人都已现身了,包括那群怕得要死的普通民众,都没有发觉身边依然还多着一位吐蕃人。 冯渊原本怕其中仍有细作,因此才命人将人带入城后先看管起来。 只是他的下属们,有些想当然了。 有很多个想当然,是致命的。 以格尼玛的身手,几息间就要了那两名看守的性命。 众人一阵骚动,却无人敢大声嚷嚷,只因拔出刀子的格尼玛冲着他们一比划,恐吓道:“谁再出声,老子一刀要了你们的命!” 好不容易才进了城,谁又敢又愿意再送命呢? 换上被他捅死士兵的甲衣,格尼玛低声骂了句“孬种”便向着城门楼上跑去。有人听了默不作声,这句轻飘飘的话算个啥,比这难听的话自己都听过,也能骂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心中骂他几句不就好了? 好汉可不吃眼前亏的! 也有人心有不忿,怒目看向格尼玛离去的背影,想站起来高呼提醒。 只是他还未张嘴,就被人拉了回来,低声道:“你要是想死,可别连累我们,你方才没看见么?他可是两下子就杀了两名兵爷,你这一喊,他先回来杀咱们该怎么办?” 又有人劝道:“依我看吶,他就是去送死,上头都是我们巴州的人,他一个人还能打过那么多人了?这就叫刀螂胳膊挡大车,不知道自己有几两秤,瞧着吧,他准能被上头那些兵爷大卸八块的。” 先前心有不忿之人一听,气也消了,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小声地说着劫后余生带来的幸福。 只可惜庄子被毁了,不过归去之后,有些人的田地,房屋,大家收拾收拾再分上一分,还能挽回点损失。 有没命活着,这也是天意了。 好一个天意! 在范建功向下张望的时候,格尼玛就记住了这个面色很白的人,殿下二字的含义,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不愧是殿下,那脸蛋,比他们吐蕃的女人都好看,真白! 低头躬身,他向着楼上冲去,上面众人正全力关注城下副帅与敌军大战,没人注意到格尼玛有什么不妥之处。 格尼玛就这样顺利地将刀架在了范建功的脖子上。 此刻的范建功后悔死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来近凉城都是多余的。 什么王位不王位的,人都要死了,还当个屁的蜀王。 他甚至认为,这是冯渊故意的,说了那么多,就是要他相信冯渊,然后伺机假借敌人之手,要了自己的命。 要不然他的门前,怎么连个护卫都没有。 殊不知城墙之上都是冯渊的人,只不过大家都被城下那场打斗所吸引了。 兵练了很多年,这般打仗,已是多年未见之事了。 有些时候,无知的好奇心总会让人忘记该有的恐惧。 如同城下列阵的士兵,在没有真正厮杀,见到血腥那一刻,他们依然无法感受得到死亡给人带来的恐惧。 他们似乎都忘了,在出城的那一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去送死,或者说是求生。 格尼玛将刀紧紧贴在范建功的脖子上,不用他开口,范建功已经对围上来的众人说道:“你们都别过来,没看见本世子还在他手中了?” 冯渊叹了口气,机关算尽,却陷入如此被动局面,要不是此人有大用,他现在已经继续与鸠摩罗过招了。 望向鸠摩罗,他问道:“说吧,你想怎么办?” 鸠摩罗大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你的人出城,我率人进城,我保你那位殿下毫发无损。” 冯渊眉毛一挑,“你当我是傻子么?” 鸠摩罗冷笑道:“不然呢?冯副帅,我敬你这身本事,要不然我让格尼玛先帮殿下剃剃头?” 冯渊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鸠摩罗接着说道:“本将军给你三息,三息过后,殿下的头发可就没了一半,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蜀王见得自己儿子这般模样,哈哈,哈哈哈!” 鸠摩罗大笑几声,接着说道:“若是你再拖延,我可就取下殿下的一只眼了!” 说完,他盯着冯渊说道:“三!” 冯渊猛地一抬头道:“稍等!” 这时传来两声惨叫,一声来自于鸠摩罗身后,一声来自于城门楼上。 鸠摩罗身后,一支箭穿过神箭手别哲的胸前,弯弓同样弯弓搭箭瞄着城门楼上范建功的他,命丧黄泉。 冯渊见状,毫不犹豫,双掌蓄力向着鸠摩罗迎去。 从城下看,城门楼上已不见范建功的踪影。 面对着城门楼方向的鸠摩罗看得到清楚,一直羽箭凭空飞来,射穿了格尼玛的喉咙。 不容同他多想,冯渊的掌已临近,仓促之间,来不及躲闪的他运转功力,以金钟罩的功夫挺胸力抗冯渊双掌,同时双手打出一记大手印,砸向冯渊双臂。 谁料此掌是冯渊虚晃一枪,他双掌顺势迎上鸠摩罗这记大手印,以流云手缠住鸠摩罗双手,一脚向其会阴处踢去。 金钟罩的功夫有一个弊端,就是双腿要稳如泰山,因此失了灵活性。 稳扎双马的鸠摩罗见冯渊攻向自己会阴处,竟然不躲,嘴角微微上扬。 冯渊见状,暗道一声不好,只是变招已是不及,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鸠摩罗裆下。 鸠摩罗双腿一合,已将冯渊单腿锁住。 趁着冯渊失神片刻,他的双手已从冯渊的流云手中挣脱出来,蓄力砸向冯渊被锁住的单腿。 冯渊眼睛瞪得滚圆,单腿发力却被锁得死死的,只好运转内力至腿上,双掌也去拦截鸠摩罗的大手印,争取救下自己这条单腿。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冯渊的腿完好无损,鸠摩罗的手印砸在他的腿上时已没有了力道。 因为他死了。 一支羽箭从他的后颈穿过,一击毙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哪里来的秃子 城门楼上,惊魂甫定的范建功斜靠在城墙上喘着粗气。 没人敢靠近这位几近发疯的世子殿下,将格尼玛的弯刀死死攥在手中的范建功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看起来异常狰狞。 血是格尼玛的。 双腿发软的范建功已站不起身来,他也不想站起身来。 怕再来一根飞箭,将他射个透心凉。 虽然没看清是谁射死了挟持自己的格尼玛,可范建功可以确定,不是自己人射的。 要是自己人射的,他可饶不了那个射箭之人。 万一射偏了或者射不中呢? 不就将本殿下置于死地了么? 稍微安定下来的他,闻到了一股腥臊味儿,瞥了眼左右,范建功改单手握刀,双手撑地,双腿在地上努力蹬了几下,向一侧挪了一丈左右。 裤裆里已经凉透了,还好有衣摆遮着,不至于让别人见到他的窘态。 仰头靠在城墙上,范建功长舒了一口气,城下已经满是厮杀之声,他想侧头从城垛之间看看战况,却怎么也转不过头去。 两箭功成,柳成荫又向着吐蕃人阵营那边射了几箭,几名鸠摩罗麾下将领应声而倒。 柳成荫将大弓背在身上,抽出佩剑,向着自己人马的方向奔去。 副帅信不过近凉城的人,万一跑了几个吐蕃人,可就坏了大事了。 冯渊与鸠摩罗激战的时候,柳成荫在远处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生出格尼玛那个意外,柳成荫未必会这么早出箭。 他还想再看一看冯渊究竟还有哪些手段。 毕竟冯渊不是他们凉州的副帅。 如今逢场作戏,将来未必不会兵戎相见。 冯渊单掌劈断那根射穿鸠摩罗脖子的羽箭,伸手抓住鸠摩罗的头颅向后抛去,大手一挥,喊道:“给老子杀,一个不留!” 说完冯渊转身,一步一步地向城内走去。 群龙无首的吐蕃人已乱了阵脚,眼见头领都被人杀死,皆心生退意,转身四下逃命。 埋藏在林中的两千人眼见鸠摩罗已死,带队副将知道大势已去,便招呼众人撤退,刚好遇见柳成荫的五千人马。 还以为是己方人马的吐蕃人心中底气大增,那名副将更是快步向前问道:“柳将军在哪,末将鸠将军麾下……” 一根羽箭飞来,未来得及报出姓名的他便莫名其妙地死了。 柳成荫的副将一招手,一排弓箭手现身,箭如飞蝗般扑向惊惶失措的吐蕃人。 射了几轮之后,吐蕃人死伤大半,已被柳成荫的人暗中围起来的他们只好向着近凉城的方向逃去。 柳成荫已来到了战场,吩咐下去,一部分留下来清点吐蕃人的尸体,另一部分人去追杀还在拼命逃窜的吐蕃人。 这一仗打得毫无悬念。 登上城门楼的冯渊见到了满脸血污的范建功,眉头微皱,随后他快步上前,向着范建功走去。 见冯渊出现,范建功的嘴唇哆嗦了两下,费了好大劲才说道:“先生,你可回来了,本世子差点就去见了阎王。” 冯渊一脸惭愧神色,半跪在范建功身前低头道:“是臣下办事不利,让殿下受惊了!” 死里逃生的范建功哪还有心思追究冯渊的责任,现在这座城门楼上,他能信得过的,就只有这位军中副帅了。 周围的士兵是巴州的士兵不假,可他范建功却谁都不认识。 单从身份上来的从属关系,范建功可找不到一点儿让自己安心的地方。 低着头的冯渊闻到了尿骚味儿。 这样的殿下,倒是值得他助其登上大位。 范建功挺了挺身子,终于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他扔了格尼玛的弯刀,左手把住冯渊的胳膊说道:“副帅这是哪里的话,快快请起!” 冯渊站起身来,搀了范建功一把。 借助冯渊之力,范建功终于站起身来,转过头去望着城下战场,低声问道:“先生,战况如何?” 冯渊淡淡道:“那鸠摩罗已毙命,眼下吐蕃人如那砧板上的鱼肉,我们不过是在收割战功罢了。” 范建功没有见到鸠摩罗是如何死的,赞叹道:“还是先生功力深厚,什么吐蕃第一勇士,在先生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 冯渊轻笑了一下,没有解释。 范建功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副帅,你可知是谁一箭射死了挟持本世子之人?” 冯渊目光远眺,沉思片刻道:“殿下,我也不知,应该是凉州那边的人出手的,想不到凉州的人马中,还有这样一位箭道高手。” 范建功“哦”了一声,随后问道:“副帅,方才你为何先跳下城去,而不是打开城门迎敌呢?” 冯渊双目微缩,冷哼一声说道:“想不到那吐蕃蛮夷如此狡诈,方才城下我巴州子民中,混有吐蕃人。这些吐蕃人虽说人数不多,可在城门前造成一片混乱还是易如反掌的。他鸠摩罗就等着我城门前大乱,他好率兵攻入城中,殿下,到那时,即便是我方人马多于吐蕃人,可城中百姓那么多,我们会被动得很。” 范建功皱了皱眉道:“既然这般,副帅又何必打开城门呢?不过是几十个庶民而已,死就死了,哪里用得着副帅以身犯险。” 范建功还有半句话没说,冯渊却也知道他话中之意。 城门不开,他范建功又何至于身陷险境。 冯渊转头看向范建功拱了拱手道:“殿下,这吐蕃人都送上门来,断然没有不打的道理,更何况我们是以逸待劳,若死守城门,任凭吐蕃人射杀我巴州子民,只怕要辱得王上英明了。” 范建功心念一转,已领会冯渊话中之意,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本世子方才是挂念先生安危,才有些迁怒于那些可怜人。” 冯渊微微点头道:“多谢殿下关心,殿下放心,不是我冯渊自负,在这片战场上,可找不到一个能取得我冯渊性命之人,就算我一人站在城门前又如何?” 范建功看着霸气十足的冯渊,轻笑道:“有副帅在,是我巴州之福!” 冯渊随后轻声对范建功说道:“殿下,臣下不是没想过依然有人混在那群流民之中,因此我才下命将之带入城后看管起来,说起来还是臣治下不严,才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若非有人出手解此危局,只怕臣下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范建功一掌拍在城墙之上,恨声说道:“先生,此事不怪你,只是令本世子没有想到的是,此人潜藏在那群流民之中,竟然无一人示警,哪怕在我近凉城下,他们都不敢声张。” 冯渊微微摇头道:“殿下,因为他们怕死!” 范建功还欲再言,冯渊摆摆手道:“殿下,此事还是我麾下将士疏忽造成的,臣下定会严加查办,引以为戒。” 范建功见状,看了眼冯渊,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全凭先生处置吧!” 冯渊眼见城下收兵归城,转头对范建功说道:“殿下,此役已结束,我们静候贵客登门吧!” “贵客?” 冯渊笑了笑说道:“毕竟是一箭救了殿下之人,可以称之为贵客!” 柳成荫命部下在近凉城外五里处驻扎,他仅带几名亲兵来到了近凉城下。 距离城前五十丈处,柳成荫不再前行,有人带兵迎了上来。 —————————————— 乌东赞已经喝了两坛的酒。 被一只鸟砸成这样,他也是醉了。 而那只鸟,已被拔光了毛,架在火上烤。 应三集都不知道,他这一箭,可以称得上是“双雕”。 天山雪鹰应三集自然识得,他也知晓天山雪鹰在吐蕃人手中相当于中原人的信鸽。 当这只神禽上次飞出乌东赞大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有人给吐蕃王报信去了。 他以为是乌东赞汇报军情。 刚好,他也需要吐蕃王收到这封信。 当这只雪鹰再次归来后,在应三集眼中,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于是弯弓搭箭,射下了这只天山雪鹰。 至于乌东赞生不生气,他应三集可不在乎,他巴不得乌东赞来兴师问罪。 让他意外的是,乌东赞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此鸟与他无关。 油脂滴在火炭上噗噗作响,阵阵肉香飘来,应三集对身旁亲兵道:“去,将这烤好的雪鹰分一半给乌将军送去,就说是本帅赏他的!” 有人将雪鹰从火堆上取下,割了一半,放入食盒中,向着乌东赞的大营走去。 乌东赞看着盘中的雪鹰肉,伸手扯下一根鹰腿,大口嚼了起来。 他没想到应副帅吃一只雪鹰肉还能想着他,原本积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喝了口酒,他暗自揣度,是不是这位副帅想要拉拢自己。 乌东赞从汉人的书中学到一句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 鸠摩罗此人,可有些太目中无人了。 脑子还有些不好使。 天天吃人家凉州人的粮食,还冲柳成荫摆架子,就算他鸠摩罗有自傲的本钱,可他却永远学不会一个隐忍。 鸠摩罗在扎鲁多金面前都敢口出狂言。 这吐蕃第一勇士就是吐蕃王亲口封的,当时得意忘形的鸠摩罗就在大殿之上对吐蕃王大言不惭。 什么当初若不是汉人用计,我鸠摩罗未必会缴械投降。 什么我鸠摩罗天生神力,慧明禅师见我骨骼清奇,收我为弟子。 后来才有鸠摩罗在大殿之上表演金钟罩的绝技。 乌东赞知道,若是当时鸠摩罗的金钟罩破了,他也就死了。 半只鹰吃光,乌东赞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决定去拜访一下应副帅,这时有人来报,说副帅有命,命乌将军速速带人开拔,去策应武将军。 乌东赞一笑,自己投诚的机会来了。 —————————————————— 释空门山门入口石阶处,一个小胖子正费力地编着一把竹扫。 小胖子正是那日邢云旗口中的师兄,悟能。 悟能之所以在此编竹扫,不是其师给他的任务,是他自己无事可做,便在此编竹扫来消遣时日。 慧远大师去了西凉城之后,这登山小径便由杂役弟子们轮流打扫。 悟能却不在轮值之列。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是杂役房的弟子。 他的好师父依然不管他。 甚至都不要求他念经做功课。 无聊的他,曾主动要求做功课,可做了一日之后,便被法堂首座释法大师给赶出来了。 因为他总是睡觉。 看在其师的面子上,释法大师没有惩戒他,只是告诉他,心中有佛就够了,无需日日做功课。 悟能很是疑惑,那为何其他几师兄要做功课呢? 释法大师便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因为你是悟能啊! 悟能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个理由为何可以成为一个理由。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后来他想学武功,可在他央求一圈之后,也无人教他,因为他有师父,而他,唯独没有央求他那位古怪的师父。 山门外的广场上,众武僧喝声震天响,悟能撇了撇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来,拖着一大堆散落的竹枝向阴影处挪了挪。 竹枝是杂役房的师兄帮他砍来的,有人帮着编竹扫,师兄还是很开心的。 悟能想不明白,头顶上日头那么足,广场上的武僧们一个个晒得黢黑,就不知道找些阴影处练功么? 还有, 天天翻来覆去练那几套拳法,怎么来释空门学武的脑子都不灵光么?一套拳法要学这么久? 他都看会了。 晃着一身的肥肉,他费力地将一大堆竹枝挪了位置之后,一屁股坐下,还未开始继续编,一道声音传来,“小和尚,你法号是什么?在此编竹扫,岂不是挡了登山之人的路?” 悟能闻声抬头,怎么一晃神的功夫,就多了个人在自己眼前呢? 他站起身来,向下张望了一番,见再无人上来,又打量了几下眼前之人。 此人看起来年纪与自己那位“恩师”差不多,面相温和,正面带微笑看向自己,令悟能感到奇怪的是,此人与身后二人都和自己一样,头顶光光。 只不过他们的头上,却戴了一顶帽子。 悟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帽子,怎么和鸡冠子差不多呢? 再看他们的服饰,也与自己的不同。 那人单手竖于胸前道:“阿弥陀佛,小师父何故发笑?” 悟能白了那人一眼道:“我想笑便笑了,你又是哪里来的秃子,竟敢冒充我佛门中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什么是情话 听闻眼前小和尚叫自己秃子,释弘毫不在意,其身后两名弟子面露愠色,刚要出言呵斥,却释弘抬手制止。 释弘遥望山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佛法在心,可心又在何处? 在异国他乡创立禅宗的他,深受吐蕃王敬重,受吐蕃万民敬仰,可他的心中,却从未把吐蕃当成他的家。 因为那里本来就不是他的家。 他不仅头秃,他的心也秃。 佛曰,四大皆空,他是秃,不是空。 是他释弘佛法不够高深么? 这个答案释弘心知肚明。 即便佛法不够高深又能如何?他不还是禅宗之祖,吐蕃人眼中的圣僧。 见过了雪域高原的辽阔,见过了众生朝拜的信仰,见到在吐蕃人心中恍若神明的恩师,释弘心中产生了一个宏大的构想。 他要归来,以王者的姿态归来。 他要打造一个佛国,而他,将会是第一任佛国之主。 悟能见眼前之人不理睬自己,还直勾勾地看向山门,便单手叉腰,伸出另一支胳膊指向释弘道:“看你们这身打扮,可不像我们凉州人士。” 释弘笑了笑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悟能皱了皱眉,看向释弘道:“能不能好好说话?别以为会念些经文,就是我佛家弟子了。知不知道什么叫佛在心中,而不是在口中?” 说完他又转头一指不远处众武僧习武之地道:“我劝你们还是老实点,瞧见没有,那可都是我们释空门的武僧,瞧见那位拎着武棍的僧人了么?那是我空山师兄,我们释空门武僧总教习。” 释弘向那边看了几眼,回头问向身后弟子:“如何?” 其中一人毕恭毕敬答道:“只是声大而已。” 释弘笑了笑,还是在吐蕃好,那吐蕃王恨不得他禅宗的弟子越多越好,越厉害越好。 释弘知道扎鲁多金的心思,僧侣有戒,没有子嗣的延续,就算禅宗势大,依然不会威胁到他的王权。 悟能听得很清楚,不过他没有理会那人的话,因为他觉得那人说得对。 释弘又转过头来看向悟能笑吟吟问道:“你称呼空山为师兄,这么说来,你是空字辈的弟子了?” 悟能瞪了眼释弘,撇了撇嘴道:“谁说叫空山师兄我就一定是空字辈的弟子了?你听好了,我法号悟能。” 释弘微微皱眉。 这释空门何时这么乱了?悟字辈的称呼空字辈的为师兄?看来这释空门真的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那你又是哪位大师的弟子?” 见眼前这位问起自己的师父,悟能来了精神,挺了挺腰板,然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和尚虽小,却是拜在释尘大师门下。” 释弘点了点头,难怪。 这位释尘师弟,可从不给他这位师兄面子。 不过悟能这个法号,还是乱了辈分,真不知道释怀这个方丈是怎么当的,竟然由着释尘如此胡闹。 眼见竹扫是编不下去了,悟能便将竹子收拢在一处放好,留待明日再编,拿起工具,准备返回山门。 编了这么久,他也有些饿了。 至于眼前这几人,他可不管了,自己又不是看守山门的,他们爱找谁找谁,可不干他什么事儿。 再说了,哪有拜访山门不先报上自己名号的? 眼见悟能晃着一身肉要走,释弘追问道:“悟能小师父,我记得释空门的武僧总教习是空闻大师的,不知何时换成这位空山大师了?” 悟能吃了一惊,已转身的他又转过身来,瞪眼看向释弘问道:“你知道的还不少啊,竟然知晓空闻师兄的名号。空闻师兄曾经是武僧总教习不假,可如今,他已是我释空门的戒律堂首座了。” 释弘闻言,一把拉住悟能的胳膊问道:“那原来的戒律堂首座释远呢?” 被释弘拉住,悟能觉得胳膊被他抓得生疼,便扭着身子嚷嚷道:“你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释弘松开了手,面色有些阴沉,低声道:“阿弥陀佛,是贫僧失态了,还望小师父为我解惑。” 释弘此番前来,除了与释怀好好聊上一聊之外,还准备把师弟释远请到吐蕃去。 他敢只带两名弟子回释空门,除了心中笃定释怀不会与他翻脸之外,释远的存在也是他的底气之一。 释弘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难怪已许久没收到师弟的传信,而西凉城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他猜到,释怀不会轻易听信自己的,所以在收到高阳城那边用兵的消息之后,他与吐蕃王交待一番,便带人速速来到石昆城。 释弘乐得见到西凉对巴州用兵,只有他们向东推进,凉州西边的吐蕃才安全,才有机会从背后给西凉一刀。 悟能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变得有些吓人,就跟大殿中那个怒目金刚一般,他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怯生生道:“释远大师就在山门内,你要找他,就自己去找好了!” 听闻释法还在释空门内,释弘的心稍安,不过他依然觉得,事有蹊跷。 按道理,释法可还未到当个闲散长老的年纪。 难道是因禅宗之事,释怀对师弟下手了? 心念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清风拂山岗 元夕看了阚画子一眼,眉头微皱。 阚画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生初到平南城之时,曾向兄台问过路,时日有些久了,兄台忘了也是正常。” 元夕轻哼了一声,“小生?都大叔般的年纪了,也不知是哪里小了!” 方才阚画子照镜子的动作,元夕可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得此人,不像是个正常人。 阚画子面色有些尴尬,这少年似乎话中有话。 吕关雎打量了阚画子几眼,“哦~~”的一声,拉了个长音。 阚画子眼神一亮,“兄台可是想起来了?” 吕关雎瞥了阚画子一眼,摇了摇头。 “那兄台方才?” 吕关雎轻笑道:“我是觉得你说得对,就算我们见过,过了这么多时日,我也给忘了!” 阚画子摆手道:“无妨,无妨,有道是一叶浮萍归大海,能再与兄台相逢,便是缘分。” 吕关雎不欲与阚画子纠缠下去,便摆摆手道:“萍水相逢而已,我这人心大,无关紧要之人记不住,你也莫怪,便是他日再见于你,也只会是初见。” 说完转头看向元夕道:“元大哥,我们走吧!” 阚画子还欲再言,吕关雎已拉着元夕向着小船走去。 连个报上姓名的机会都不给。 看着二人背影,阚画子微微一笑。 真是年少不知愁啊! 元夕回头看了阚画子一眼,阚画子点了点头,就此转身离去。 望着阚画子的背影,元夕沉思了片刻,转头问向吕关雎:“关关,你见过此人么?” 吕关雎眨了眨眼睛,“见过!” 元夕又问道:“记起来了?” 吕关雎剜了元夕一眼道:“自然是记起来了,不然我怎么会说见过呢!此人面黑个小,长得倒是有些特色。” “特色?我看他那双眼睛倒是挺色的,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他肯定知晓你是女扮男装,他看你那眼神儿就不对!” 吕关雎笑道:“知道又怎样?知道我女扮男装的多了,不多他一个,本大小姐天生丽质,自然有人喜欢。怎么?他看我几眼你不开心了?” 元夕撇了撇嘴。 说话间,二人到了湖边小码头,老舟子见来了客人,忙起身迎接。 见来人是吕关雎,他便哈着腰笑道:“这位客官,您又来了啊,今日是游湖还是在湖心赏景?” 吕关雎笑着对老舟子说道:“老伯,今日您受些累,我们游湖!” 说完扯着元夕的衣袖道:“元大哥,走,咱们上船!” 说完她便率先跳上船。 跳上小船之后,元夕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歪,连晃了几下,他忙把住吕关雎的胳膊。 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力道,吕关雎扶稳元夕打趣道:“想不到堂堂元少侠上了条小船竟然会站不稳。” 稍微站稳之后,元夕慢慢放松下来,松开了手,略有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初次登船么!” 解开缆绳,老舟子轻跳到船上,引得小船又是一阵晃悠。 元夕又是一阵左摇右晃,忙双腿运功,稳稳地定在船板之上。 抄起竹篙的老舟子见状,笑呵呵道:“这位小哥儿是初次登船吧,像你这般站在船上,虽说稳当不少,却是极费力气,你看老儿我,随船而摆,一样站得稳,还很轻松!” 元夕慢慢蹲坐下去,一手把着船舷,一手扣着船内横木,看向老舟子。 已率先进入船舱的吕关雎见状,招呼道:“元大哥,快进来坐啊,在里面就没那么晃了!” 坐稳之后,元夕扶着船舷,双腿稍微放松。 毕竟是坐着,没有站着那般摇晃,他转头对吕关雎道:“等会儿我就进去,我先在外面感受一下。” 收好缆绳,老舟子撑起竹篙向岸边一支,小船便离开岸边,向着湖中方向缓缓驶去。 慢慢撑着竹篙,老舟子见元夕看向自己,笑呵呵问道:“这位小哥儿不去赏景,看我这老头子做什么?” 元夕笑了笑说道:“老伯只管撑船就是,我从未见过船,心有好奇,就想看看老伯是如何撑船的。” 老舟子的双手重复着撑竿,收竿的动作,嘴上与元夕搭着话,“小哥儿,是不是觉得这船没那么晃了?咱们这湖啊,也没什么浪,这船吶,很稳的,你放心坐就是了!” 很少有客人愿意跟他这位撑船人说说话,大多数客人不是在船舱内坐着,就是在船的另一头赏景。 终日与水为伴的他,似乎习惯了这种孤独的静。 家中那位婆娘话多,儿子天天嫌弃他娘絮叨,可在老舟子看来,这过日子,不就是日日说些家长里短的话么? 若是连这些话都不说了,一家人不都变成哑巴了。 老舟子不喜欢这样,嘴好好的长在脸上,不说话像什么?没有声,家里连点热乎气儿都没有。 要是再多些孩子的哭闹,嬉笑声就更好了! 今日遇到了这么一位有意思的客人,晚上可有话跟婆娘说了。 元夕看着好似与小船融为一体的老舟子,笑道:“老伯这船撑得稳!” 他似乎明白了方才老舟子的话,方才自己凭借内力站在船上,实际上是一种逆势而为,若是这湖水有浪,小船晃得更加厉害,自己这法子未必管用。 站在船头上的老舟子,好似与这条船融为一体。 老舟子呵呵地笑了几声,别的话他不敢乱说,可要说起撑船,他的话就多了去了。 “这位小哥儿,不是小老儿胡吹,你看我撑船这般轻松,可换个人过来,未必会像我这般,这撑船可不是让船动就行了,怎么控制方向,如何让船不晃,那都是炼出来的,不懂的人,就算把老儿手中这根竹竿给他,也只能在原地打转儿,保不齐还得落水。” 元夕点了点头道:“术业有专攻,老伯言之有理!” 这时吕关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为何不跪 白沙湖中,老舟子坐在船头,光着上身,正拧着刚脱下来的上衣。 一阵阵水声传来。 就算知道那位客官是位女子,老舟子也并未觉得有什么要避人的,他一个老汉,光个膀子而已,又没脱裤子。 吕关雎在船舱里,看向另一侧风景。 元夕看着老舟子干瘦的背脊,搓了搓脖子道:“老伯,方才是我唐突了,累得老伯下水救我。” 甩了甩衣服,老舟子将之晾晒在船舷上,抓起一条毛巾,边擦身边说道:“难怪你敢这般胡闹,原来是会那高来高去的本事。你倒是早说啊,知道你有这般本事,我不就同意了?有我在一旁看着,总不至于像刚才哪样!” 元夕尴尬地笑了笑。 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力气,能一掌劈死一只成年巨熊的少年,这力气能弱到哪去? 当他用力撑竿之后,竿未动,手攥着长竿的他未动,船却动了,而且动得很快。 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斜了,而他双臂越是用力,这竹竿就插得越深。 其实凭借元夕的功夫,他原本可以凭借腰腿之力,硬生生地将船勾回来。 此前从未见过湖的元夕,少有的出现了一丝慌乱,以至于他没有想到可以如此这般。 而自小在山中长大的他,身体也无法对此作出有效的本能反应。 他的本能反应就是死死攥住竹竿,双脚用力。 船越飘越远。 惊惶失措的吕关雎已钻出了船舱,死死拉住元夕的大腿。 元夕都快横在湖上了,要不是长篙被他深深地插在湖底,此刻的他已经落入水中了。 此前他也可以早些松手,轻拍竹竿,借反震之力回身船上,只是这根长竿就会被留在此处了。 元夕不松手,他不能松手,他可没有把握帮老舟子把这长篙取回来。 小船被吕关雎这么压,有些倾斜,再这么下去,只怕会翻。 跳入水中的老舟子原本想赶紧游过去救元夕,见其还能苦撑一会儿就游到船后,双手扳住另一侧船舷,努力将船摆正,双腿在水中游走,向着元夕那边推船,边推边喊道:“那位小哥儿,你再撑一会儿,别乱蹬了,那位姑娘,你轻点儿压船,再压,船就要翻了,你要注意,千万别掉水里,你要再掉水里,可是要了小老儿的命了。” 吕关雎转头看了眼老舟子,不再趴在船舷上,向后挪了挪,一双玉手死死拉住元夕的脚踝。 老舟子稍微松了一口气。 元夕眼见这般也不是个办法,便对吕关雎喊道:“关关,你松手,我试一试能不能跳回去。” 有了老舟子在另一侧推,小船终于不再向远离元夕的方向飘去,吕关雎心中稍安,听元夕这么说,才想到元夕的轻功可是相当不错的,她便松开了手,对元夕喊道:“元大哥,你要小心啊!” 元夕提了一口气,单手拍向水面,激起一阵水浪,另一支手用力一拔竹篙,人已腾空而起。 水浪涌过,小船又向后飘去,正奋力推船的老舟子被浪弄得一阵摇晃,只好死死把这船舷,双腿奋力地蹬踹。 将长篙拔出之后,元夕随手将之向小船那边一甩,长篙便斜搭在船舷之上。 吕关雎见状,忙伸手把住长篙,防止其滑落水中。 身形在空中翻转,一口真气用尽,元夕向着湖中坠去。 水浪过去之后,老舟子的头从船舷处探出,刚好看见在空中翻腾的元夕。 半张着嘴的老舟子见这位好似飞起来的少年又向湖中掉去,忙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准备游过去搭救元夕。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就这么直愣愣地向上飞,飞再高有啥用?有能耐别掉下来,真把自己当鸟了? 一口气绕到船的另一侧,老舟子从水面露出头来,换了口气,一抹脸,却发现眼前已没了那少年的踪迹。 老舟子有点紧张, 这人,哪儿去了? 这时,船上传来一道声音:“老伯,您快上来吧,我回到船上了。” 元夕下落之后,脚尖轻点搭在船上的长篙,两个起落就已稳稳地回到了船上。 长年累月在湖边的老舟子早已习惯了浑身湿漉漉的样子,裤子湿也就湿了,他不在乎。 只要客人无事就好,不管是何原因,要是在他的船上出了事儿,那就是他的事儿了。 扯着裤脚拧了拧,老舟子转头看了眼面带愧色的元夕,“小哥儿你无事就好,老儿我终日与水打交道,下水一事,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不打紧的。” 说到这,他探过头去低声问道:“我说小哥儿,你是神仙下凡么?怎么会高来高去的?” 元夕被老舟子逗笑了,咧着嘴道:“老伯,我习过武,这是一种轻功,方才我是踩着这根长篙上来的,只踩水的话,未必可以。” 说完,元夕拍了拍横在船上的长篙。 老舟子有些遗憾,没见到元夕是如何上船的,听得他这般说,倒吸了一口气道:“这样也能行?” 元夕笑而不语。 老舟子疑惑道:“要说习武之人老儿我也见过,咱们平南城中如今可是有两家武馆了,可我也没见谁有你这般飞来飞去的本事啊?” 元夕抱着双臂,蹲在老舟子身旁低声说道:“不瞒老伯,以我这身本事,都能开武馆了!” 老舟子眼神一亮,将信将疑道:“你的意思是,你都赶上成老馆主了?” 元夕眨了眨眼睛。 老舟子有些不信,可方才元夕跳得那么高又是他亲眼所见,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婆娘夜里跟他说过的那些闲话,瞪眼问道:“我听说云德武馆来了位年轻又好看的教习,该不会是你吧!” 元夕抓了抓头,“老伯你知道的挺多啊!” 老舟子见元夕那模样,八成是真的了,向船舱中张望了一眼,他有些迟疑道:“那位该不会是吕大小姐吧?” 元夕一乐,“老伯,您莫不是老神仙?能起会算!” 老舟子忙起身,要去给吕关雎见礼,被元夕拉住胳膊道:“老伯无需这般客气!” 老舟子摇了摇头,啧啧道:“吕大小姐可不是第一次登上老儿的小船了,是老儿眼拙,没能认出来,也只有大小姐这般,每次都多给小老儿些银两。” 元夕好奇道:“她常来么?” 老舟子摇了摇头,悄声说道:“倒不是小老儿记性好,而是女扮男装的少见,大小姐又出手大方。此前大小姐就来过两次,也不游湖,就让老儿在将船泊在湖中。” 听老舟子这么一说,元夕登时就明白了,原来是那两次。 不知怎地,他的心突然舒服了些。 老舟子拿起此前没来得及收的鱼竿,边收线边对元夕说道:“小哥儿,你人虽不大,本事却不小。一般像你这样的人物,胆子同样不小。小哥儿,你别怪老儿多嘴,就算你有那神仙般的本事,也不可如此胡来,你看方才把吕大小姐吓得,脸都白了,万一她再有个闪失,你说咋整?要不是有老儿在,这船都差点你给搞翻了,到那时你说急不急人?” 元夕虚心道:“老伯说得是,我也是纳闷,同样撑杆,为何我就不行呢?” 老舟子看了元夕一眼,笑眯眯道:“看小哥这样貌,打小儿就是个聪明人,你且听老儿说上一说。” 元夕点点头道:“还请老伯指教!” 老舟子摆了摆手道:“小哥儿羞煞老儿了,指教可不敢说,对老儿来说,这撑船是门手上功夫,你要让老儿说有什么窍门吧,老儿也说不出来,可老儿一握上这根长篙,这条船吶,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元夕伸手摸了摸身旁这根长篙。 老舟子接着说道:“小哥儿,方才你那么直插可不行,得斜着来,也无需用那么大的力气,慢慢的倒,这船只要动了,这竿就好撑了,这湖这么大,随便逛的话,也无需注意船向哪边走,就很简单了。” 元夕不好意思的笑道:“老伯,方才我原本想试试这撑篙的感觉,没想让船走,结果还未怎么用力,这船就越飘越远了。” 老舟子站起身来,笑嘿嘿道:“要不你再来试试?你在前,老儿我在后,一起撑一撑。” 坐在船舱中的吕关雎,看着船头那一老一少在那撑杆,笑靥如花。 元大哥的脸上的笑,是她开花的理由。 小船继续在湖中飘荡,撑船人却变成了元夕,吕关雎也走出了船舱,蹲坐在元夕身旁,而老舟子,已经很识趣的去了船的另一头。 重新披上衣服的老舟子摇头叹道,这天下,还真有聪明人。 当年学撑船,他可是学了好几个月。 难怪人家能身怀绝技! ———————————————— 释远被关在禅房内,说是关,其实门外并无人看守。 那日行动失败之后,除了出恭,释远就再没离开过自己的禅房。 终日在此诵经念佛。 他的一日三餐,皆是由新任的戒律堂首座空闻亲自送来。 就算是戒律堂首座,也是他空闻的弟子。 可释远再也没与空闻说过一句话。 在霍弃疾离开释空门之后,掌门方丈释怀就来到了释远的禅房。 释怀只对释远说了一句话,你若要走,随时可走。 释远没有答话,也没有离开。 离开了释空门又如何?去吐蕃找他师兄去么? 释远知道师兄释弘一定会登门的,他在等,等师兄的到来。 吱呀一声, 禅房的门被人推开,房内木鱼声顿了一下,又重新响了起来。 这个时辰,不该有人来才是。 木鱼声有些散乱。 来人是释怀大师。 “心不在此,师弟又何必如此执着?诵经万遍,心中无佛,不过是徒劳罢了!” 木鱼声戛然而止。 放下木槌,释远站起身来,转身迎向释怀,冷笑了一声道:“师兄倒是佛法高深,那师弟我倒是要请教一下师兄,什么是佛?” 释怀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师弟心中无佛,又何必问佛。” 释远冷眼看向释怀,轻哼道:“好一句何必问佛,师兄倒是把自己当成佛了。” 释怀微微摇了摇头,看向释远平静地说道:“只要心中有佛,世人皆可成佛!” 释远一甩袖子,狠道:“我懒得与你打机锋,怎么?终于忍不住了么,来赶我走?” 释怀摇了摇头道:“想不到师弟竟堕落到如此地步,你想他人如何,皆是你心中所想,师兄把你当师弟,你却把师兄当恶人。” 释远冷笑道:“师兄哪里的话,这恶人可是我释远。” 释怀摇了摇头,不再与释远争论,“是师弟所盼之人来了,他在山门外等候师弟。” 释远一抬眼,问道:“是释弘师兄来了?” 释怀点了点头。 释远径直向门外走去。 释弘就这么坐在石阶上打坐,随他而来的两名弟子也随他坐在那里。 释远走出了山门,正好看见在远处打坐的师兄,忙快步迎上前去。 走近之后,释远行了一礼道:“师兄远道而来,是谁让师兄在此等候的?怎么这般无礼!” 坐在释弘身旁的两名弟子忙站起身来,对着释远行了一个佛礼,唤了声“师叔!” 释远还了一礼。 释弘已站起身来,见释远无恙,点了点头道:“见你无事,师兄就放心了,我听一个叫悟能的小和尚说,戒律堂首座已经换成了空闻师侄,这是怎么一回事?” 释远摇了摇头道:“师兄,事情有变,如今他释怀,又站到西凉王那边!” 释弘皱了皱眉道:“我知道释弘师兄所想,我禅宗深受吐蕃王信任,他是怕吐蕃人攻入西凉之后,这释空门没了地位,这也是我此番前来要与师兄商讨之事。师弟,你说事情有变,又是怎么一回事?” 释远叹了口气道:“玄一门突然插手了,霍星纬的儿子霍弃疾来到了凉州,破坏了咱们的计划。” 释弘吃了一惊,忙问道:“玄一门?他们怎会插手凉州之事?” 释远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那霍弃疾为何会出现在凉州,待我将此事细细与你道来。” 听释远说完之后,释弘沉默了片刻说道:“师弟,那你为何不去吐蕃找我?” 释远摇头叹道:“就这么走了,我心有不甘,况且师弟我又没去过吐蕃,却不知去哪里去找师兄。” 释弘笑道:“以咱们禅宗如今的盛名,只要你到了吐蕃,自然会寻得我禅宗之所在。” 释远点了点头道:“如今师兄来了,师弟就能随师兄去了。” 释弘思忖片刻问道:“慧明师叔可在山门内?” 释远摇头道:“他去了西凉城,至于为何是他去,我却不知。” 释弘复问道:“这些日子,释怀可曾为难于你?” 释远道:“有吃有喝,不曾为难!” 释弘遥望山门,对释远说道:“师兄我既然回来了,哪有不进去看一看的道理?毕竟我释弘也是在这里长大的,走,释远,随我去见见释怀这位好师弟。” 几人向着山门走去。 一行人走到山门前,却止住了脚步,释远见来人,出声喝到:“空闻,你这是何意?怎么?当上了戒律堂首座,连师父,师伯都不认了么?” 原来是空闻带着一戒律堂众武僧拦在了山门前。 空闻对释弘行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弟子空闻,见过释弘师伯。” 说完看向释远道:“师父,弟子是奉掌门师伯之命,在此迎接释弘师伯。” 释弘点点头道:“想不到多年不见,空闻师侄都当上戒律堂首座了,我看这释空门,到真的是座空门了!空闻,你摆出这般阵仗,可不像是在迎接我啊!” 空闻面无表情,对着释弘再行一礼道:“师伯,掌门师伯无暇见客,让我捎句话给师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之佛非我佛,话已带到,空闻就不请师伯进门喝茶了。” 释弘面色有些阴沉,想不到自己千里迢迢,这释怀连山门都不让自己进,真当这释空门是他家了不成? 释远厉声喝道:“空闻,还不速速让开?你难道不知晓释弘师兄的身份么?” 空闻对释弘再行一礼道:“送禅宗释弘圣僧!” 释远气急败坏,指着空闻骂道:“好你个空闻,本座倒是教了个好弟子,从今日起,我没你这个弟子!” 空闻面皮抽动了一下,面露惭色,随即对释远行了一礼道:“恩师教诲,空闻没齿不忘。” 释远一甩袖子,冷声道:“本座受不起!” 空闻神色恢复平静,淡淡说道:“师父心中有佛,自然受得起!” “你!” 释远没想到空闻会这般对自己说话,而且当着他师兄的面。 释弘看向释远微微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空闻道:“如此说来,你是要强行送客了?” 空闻静静看着释弘,没有说话。 释弘微微一笑,大笑道:“好一座释空门,好,好,好!” 不远处,众武僧停下了动作,望向山门。 空闻眉头一皱,暗自运功,上前半步,身后众武僧一阵摇晃之后将手中武棍拄地,齐喝一声,对释弘怒目而视。 方才释弘说的这三声“好”字,是他以明王诀催发出来的一门声波功,叫做獒吼功。 此功是释弘见到了吐蕃之后,见到吐蕃特有的獒犬所悟,创出的武功。 空闻也是第一次见得这般功法,方才释弘突然大吼,他也被震得心神荡漾,身后武僧更是被震得头昏脑胀。 空闻冷声问道:“释弘圣僧这是要强行入我山门了?” 释弘看了空闻一眼,淡淡说道:“你们还不值得我出手,既然他释怀不愿见我,那就不见。” 说完转身而去。 待几人身影消失之后,释怀从山门后走出,摇头叹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师兄啊师兄,你的路走偏了!” ———————————————————— 荆州,襄阳城。 王府设宴,宴请扬州使者。 江陵王谢良辰高坐于王座之上。 左侧首席是荆州兵马统帅魏樊顾,右侧首席是兵马副帅盛录浩。 步吉安位列右侧次席。 左侧次席无人。 见众人坐定,江陵王淡淡说道:“请那位何先生入殿吧!” 何向风迈步入殿,躬身行了一礼道:“扬州何向风,见过江陵王!” 江陵王看着昂首而立的何向风,双手扶于桌案之上,微微探身,轻声问道:“见了本王,你为何不跪?” 大殿内,一片寂静。 第一百二十章 江陵王的宴席 众人转头看向何向风。 何向风没有避开江陵王的目光,微微躬身道:“王上,我何向风是代表扬州并肩王而来,岂有下跪之理?” 江陵王轻笑了一下,端坐在王座上,淡淡说道:“你说你是代表并肩王,有何凭据?” 何向风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托于胸前,低头道:“这是我扬州并肩王的亲笔书信,还请王上过目。” 江陵王点点头道:“呈上来吧!” 有小太监走下殿去,从何向风手中接过书信,双手托着,转送到江陵王身前。 江陵王接过书信,展信扫了几眼,嗤笑道:“是扬州无人,还是并肩王看不起本王?竟会派你这么一个白身过来!” 何向风不卑不亢道:“王上,官职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名号而已,王上既然如此看重此事,我可立即修书一封给我王上,自会有人将印绶送来。” 江陵王轻哼了一声道:“看来扬州这官儿和小娃儿过家家似的。也罢,本王也不在乎这些,不过本王倒是想知道,这封书信,究竟是咱们那位相国大人所书,还是新继位的并肩王所写?” 就在半月前,洛月城发文昭告天下,扬州并肩王由世子袁秉徳继位。 何向风笑道:“王上,您难道看不出来么?又何必有此一问!” 江陵王道:“想不到袁世信已早做打算了,这封书信你已揣在身上许久了吧!” 何向风点点头道:“不敢瞒王上,已有一年多了!” 江陵王复问道:“本王倒是小看了你们这位新王了,如此说来,巴州那件事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了?” “不错!想必此事步将军已向王上细细禀报过了。” 说完,何向风转头看了步吉安一眼。 江陵王单手扶于桌案之上,一拍道:“你好大的胆子!” 何向风似乎没有见到江陵王已面带愠色,拱了拱手道:“在下胆子一向不小,不然也不会敢只身站在王上的殿前。” 江陵王盯着何向风,何向风面无惧色,迎向江陵王的目光。 江陵王淡淡说道:“你就不怕本王将你绑了,送到巴州?” 何向风轻笑道:“王上雄才大略,不会如此的。” 江陵王道:“本王也不跟你打哑谜,何向风,我告诉你,你要对巴州如何我不管,你们扬州能把手伸到巴州,是你们有本事,可就这么把我荆州拉下水,是不是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何向风道:“王上,待事成之后,何某人自会向王上负荆请罪!” 江陵王扫了何向风一眼,不屑道:“你负荆请罪?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何向风对江陵王行了一礼道:“王上若是要问罪于我,我就在这,王上将我拿下就是,不过我还是要说上一句,虽说那计划是瞒着王上进行的,可这其中的好处,想必王上心中一清二楚,若非生出意外,这巴州……” “啪”的一声,江陵王将酒樽掷于殿下,打断了何向风的话,怒道:“别跟本王说什么你那个计划,本王要听的可不是这些。何向风,告诉你,本王很不爽,非常不爽,今日你若是能说服我,本王自当美酒奉上,可要是说服不了本王,别怪本王不给他袁秉徳面子。” 魏樊顾双目微闭,似乎没有见到江陵王发怒。 盛录浩身形微动,刚欲起身,目光掠过某处,又坐了回去。 步吉安坐不住了,毕竟是他全权负责调查此事的,而这个何向风,也算是他给引见的。 他师尊郑锡丁与师叔易中原二人已在魏帅府上。 魏樊顾很给步吉安面子,与郑锡丁师兄弟相称。 步吉安曾向魏帅探过口风,王上究竟是何态度。 魏樊顾只对他说了一句话,那何向风都到了这襄阳城,你说王上是何态度? 步吉安似乎明白了王上心中所想。 可魏帅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他没敢多问,在魏帅府中,他至多是陪师父师叔一起与魏帅聊一聊宗门之情。 其实不问,步吉安也能猜得出,魏帅是不愿意对巴州用兵的,当初与巴州结盟,魏帅更是极力赞同此事。 而那时,安修安大人同样主张与巴州结盟。 可自从这位何先生迈入大殿开始,身为主人的江陵王好像并未拿出盟友该有的态度,一上来就如此咄咄逼人。 要是换作他步吉安站在殿中,只怕早就受不住了。 步吉安悄悄看向江陵王,刚好触碰到江陵王的目光。 吓得他忙转过头来,低头看向眼前的美酒佳肴。 跟了江陵王这么多年,要是连王上这道目光是何意思都想不明白,他也坐不到如今这个位置了。 何向风上前几步,拾起银质酒樽,捧于手心,对着江陵王再行一礼道:“谢王上赏赐!” 江陵王见状,朗声大笑道:“好,好,你倒是机智的很,难怪他袁秉徳能派你来!” 说完他一挥手道:“何先生还请入席就坐,尝一尝我们荆州的桃花酿。” “谢王上!” 谢过江陵王之后,何向风将酒樽揣入怀中,转身入席,见对面步吉安递过来一道目光,他点头示意。 江陵王开口道:“诸位,本王今日设宴所为何事,大家都已知晓,本王就不再多言。何先生人已来到我荆州,与扬州结盟这事能不能谈成先不提,咱们这待客之礼可不能少了,免得叫人笑话本王小肚鸡肠。来,咱们先敬一敬这位代表并肩王的何先生一杯!” 一旁的侍者已重新倒好了酒,江陵王端起酒樽,冲着何向风遥遥示意了一下。 何向风站起身来,双手举樽,行了一礼说道:“谢王上!” 说完又对魏樊顾三人虚敬了一下,敬完之后,他一饮而尽。 江陵王小饮了一口,将酒樽搁置案上之后,对着何向风笑道:“何先生无需这般拘礼,只管畅饮便是。” 说完转头看向魏樊顾道:“魏帅,本王听说紫阳阁两位高人也到了襄阳城,如今人就在你府上,怎么没叫来一起赴宴?” 魏樊顾稍微睁眼,侧身对江陵王说道:“王上,我这两位师弟并无官职在身,不适合参加王上的宴请。” 江陵王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是无妨的,这位何先生不也是白身么?说来也巧,魏帅,盛副帅,以及步将军,可都是紫阳阁的弟子,看来我荆州是离不开紫阳阁了!” 步吉安心中一惊。 魏樊顾面皮微动,没有说话。 盛录浩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对着江陵王微微躬身道:“王上,臣说句不中听的话,这紫阳阁可是我荆州的紫阳阁,只要王上一句话,明日建一个绿阳阁,后日再来一个红阳阁也未尝不可,哪会有我荆州离不开紫阳阁一说?” 步吉安眉头微皱,就算盛副帅为了讨好王上,也不用说出这般话语。 魏樊顾看了眼盛录浩。 江陵王听盛录浩说完,心中微动,抬头看向盛录浩说道:“盛副帅,这人吶,要懂得感恩,你出身紫阳阁,这是人尽皆知之事,今日你这般说,叫他人听得,该作何想?” 盛录浩正色道:“我心中只有荆州,只有王上,又何必在乎他人之言?” 这时何向风笑道:“盛副帅,好一句心中只有荆州,何某心中佩服,敬副帅一杯!” 盛录浩转身看向何向风,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何向风将杯中酒干了之后,对江陵王说道:“王上身边能有盛副帅这样的忠君之士,何愁大事不成?” 说完,何向风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瞟了魏樊顾一眼。 这时魏樊顾端起了酒杯,却没有敬向何向风,而是来对江陵王说道:“王上,老臣年事已高,不胜酒力,就先行告退了。” 饮尽杯中酒之后,魏樊顾放下酒杯,起身离去。 江陵王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却也没说些什么,就这么看魏樊顾离开。 他知道是魏樊顾不愿见这位扬州来使。 如今魏樊顾不是不同意对巴州用兵,他只是反对与扬州结盟。 他的理由很简单,就算他荆州派兵攻打巴州,东部的武陵城就不用防着他扬州了么? 扬州能把手伸到巴州,这荆州,就能无事了? 其实江陵王在殿前对何向风说的话是真的,他不爽,很不爽。 扬州这么做,是逼着他与巴州翻脸,江陵王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连他荆州内的万器阁都成了扬州的枪,他谢良辰咽不下这口气。 小小的万器阁,一个江湖帮派,没就没了,若是江湖仇杀,他又岂会放在心上。 紫阳阁的人还掺和在其中,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盛录浩说得对,这紫阳阁是该换个名字了。 江陵王能坐在这看着何向风喝酒,是因为安修说服了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江陵王倒是要看一看,扬州给他的诚意到底是什么? 何向风没料到魏樊顾竟会如此不给面子,不是自己的面子,是连江陵王的面子都不给。 盛录浩看向何向风道:“何先生,魏帅的确身体有些不适,先生不要介意。” 何向风笑道:“盛副帅客气了!” 此时,江陵王也站起身来说道:“盛副帅,步将军,替本王好好招待何先生,本王有些倦了,就不多饮了!”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而去。 三人起身,对离去的江陵王行了一礼。 再落座之后盛录浩端起酒杯看向何向风道:“何先生,来,我们继续!” 何向风端起了酒杯,心中却在揣测,为何这江陵王也起身离去,难道是因为魏樊顾的离席? 江陵王来到了后殿,面色铁青。 一直躲在后殿的安修迎了上来。 见其要行礼,江陵王摆了摆手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安修,本王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你也看到了,他一个小小的扬州使者竟是如此嚣张,完全不将本王放在眼中,魏帅也气得离席了。” 安修摇了摇头道:“王上,魏帅离席未必是生气,因为他知道,王上一定是坐不住了,王上切莫怪罪魏帅失礼。” 江陵王恍然大悟道:“难怪,本王可从未见过魏帅有如此失礼之举。” 安修接着说道:“王上,何向风此人确实该杀,留得此人,将来必是我荆州之大患,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陵王恨声道:“要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王必定剐了他!” 安修安慰道:“让王上受委屈了!不过依我看,他何向风似乎成竹在胸。” 江陵王沉吟道:“他如此有把握,难道是要派人暗杀范景天?不太可能,青州之事人尽皆知,我可不信他范景天没有防备,也许他依然要对平南城下手,可那件事已是打草惊蛇,他还能怎么做呢?” 安修点点头道:“这也是为何我想听一听他何向风究竟想要做些什么,王上,只要他人在襄阳城,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怕他跑了不成?” 江陵王看了眼安修,又问道:“你说得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安修笑道:“说来也巧,小女在外疯了半年多,前几日终于归家,却给我带了一个好消息回来。” “什么好消息?可是跟你说的那事有关?” 安修点了点头道:“此事与我所猜差个八九不离十了,只要再把两个人请到襄阳城来证实一下,我就有十分把握了。” 江陵王问道:“哪两个人?” 安修微微一笑,“是当年写出那篇《桃花源记》的陶先生以及一位乡野少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姚二狗的妖孽人生 平南城外庆阳镇。 镇上大户人家张府吹吹打打了三日,终于消停了下来,府门前那几盏白灯笼,还在那挂着。 张府老爷突然离世,镇上的人颇感意外。 一个月前,张府刚刚办了件红事,张家小姐嫁人了! 人们听说张府老爷这么急着嫁女,就是为了借此冲喜。 只是这张府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位女儿了? 小镇不大,就算张府的门墙再高,也挡不住镇上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他们无聊的时候,可以随便找到一家,从其祖宗八辈说起。 张府在小镇上没有八辈那么长久,却实打实的是小镇上最富庶的人家。 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几十年前,镇上来了一拨有钱人,在庆阳镇安了家。有人就问了,你说有钱,那得多有钱? 讲故事的老人就冲着张府那边撇了撇嘴,那么大的宅院看不到么?这宅子里面光下人都好几十个,护院的大狗,都有七八条。 故事由老人讲给孩子,孩子再讲给孩子的孩子。 张府大宅子里很神秘,可在小镇人眼中,张府的秘密就是有钱。 至于那拨人为何要在庆阳镇安家置业,镇上最有声望的老人给了大家一个答案。 人家这是寻根问祖来了,祖上原本就是咱们庆阳镇的,早年间出去闯荡,挣下了这般产业,就回来了。 有人就问了,我怎么没听说咱们庆阳镇有过姓张的呢? 这位老人家面露不满神色。 这是在质疑他的话了?整个庆阳镇,还有谁肚子里的墨水能比他多?哪次平南城传下来的政令不是他来帮着传达的? 问的人也就不再问了。 张府是不是祖上真的在这庆阳镇,这很重要么?这位老士绅可没觉得有多重要。 反正张府的人说了,这庆阳镇话事人,还是他。 离开张府的时候,怀中那袋银子还是很沉的。 为何小镇的人知道张府无儿无女呢?理由很简单,张府从未办过满月酒。 一代又一代,张家少爷变成了张府老爷,老士绅的儿子变成了老士绅,不变的是,张府还是张府,士绅还是士绅。 小镇的人没少替这一代的张老爷操心,无儿无女的,这么大的家业将来要留给谁呢? 这回不用大家操心了,人家有闺女了。 在茶馆喝茶的老士绅给大家解了惑,这位名叫张碧荷的张家小姐,是那位张老爷的私生女。 听老士绅这么一说,恍然大悟的人们又生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是张老爷的私生女,又何至于隐瞒至今。 这位老士绅笑眯眯说道,听说张府那位夫人,嗓门可是不小的。 这位嗓门不小的张府夫人,终究没能给张老爷留下任何子嗣,如今张老爷病重,药石无用,张府便急急忙忙的把女儿嫁了。 当听说张府那位上门女婿只是一名家丁出身之后,小镇上不少人摇头叹息,慨叹老天爷是不是眼瞎了,这张家小姐嫁给谁不好,偏偏嫁给一个家丁。 嫁给自己也成啊,不就是当个上门女婿么?以后多生几个娃儿不就是了?想姓什么就姓什么! 张府的红事过去一个月,就办了白事。 冲喜未成的张老爷撒手人寰了。 至于张老爷得的是什么病,可没人关心,死都死了,不是瘟疫就成。 不怪旁人不知,是张府从不请镇上的郎中看病。 听闻这位张老爷突发重疾,这位从未见过张老爷的郎中倒是说了一番很是高深的见解。 张老爷这病,不是瘟疫,是心病,心疾难医,死得快。 跟着又说了一句,就是我亲手医治,至多能让张老爷续命几日,没什么用的。 一时间,这位郎中声名大噪。 张府办白事那日,镇上不少人家都吃的饺子。 可不是他们要过年,而是为了省醋,心中不断地泛酸,吃点饺子压上一压。 有人甚至想翻一翻老黄历,自己祖上是不是与这个张家沾亲带故的。 不是没有泼皮想去张府占点儿便宜,冒充张老爷的远方亲戚,被张府这位新主人毛老爷命人给打跑了。 唯一能踏足张府的老士绅去张府吊唁的时候,从管家笪守典那里得知,这位毛老爷是张夫人的远方表亲。 难怪! 这位老士绅却不知道,堂中摆着的那口棺材,是空的。 这位张老爷,早就被管家命人给埋到了树下做了肥。 丧礼大张旗鼓地办了三日,张府也来了不少陌生人前来吊唁。 陌生人是小镇人眼中的陌生人,不少人猜测,是不是有人过来夺家产来了。 只可惜他们所期待的戏码没有上演,几日之后,外来的那些马车又离开了小镇。 张府门外,大门左侧几丈远处,有个乞丐靠着墙盘腿坐着。腿前摆放着只豁牙子的青色破碗,碗中什么都没有。 张府办丧事这几日,他倒是跟着过了几天富贵日子,能吃饱饭不说,还能吃到肉。 乞丐不是石头蹦出来的,也有名有姓,并且会识文断字的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苏粲,美玉粲然的粲。 苏粲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他爹给他起的名字,叫做苏富贵。 上天好似与他开了个玩笑,家道中落的他与富贵毫不沾边。至于他自己起的那个名字,更似是个笑话。终日蓬头垢面,连块儿干净的石头都不如。 他也想做一个体体面面的乞丐,可这样,谁还会给他口吃的? 如今的他,自称苏乞儿。 苏乞儿的身旁,蹲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是一个小乞儿。 这个小乞儿,是他新收的弟子,或者可以称作手下,亦或是伙伴。 小乞儿姓姚,小名叫狗儿。乡下人有种说法,叫做赖名好养活,所以家中娃娃多起些狗儿,憨娃之类的小名。 而大名,则包含着大人对孩子未来的期许。 与苏富贵一样,姚狗儿的爹娘也给他起了个贵气的大名,叫有财。 每个人都有一本说不出来的苦难,姚有财还没明白怎样才是有财,就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孩子。 在他幻想的世界里,只有白面馒头小米粥。 年幼的他,最大的敌人就是一个字,饿。 很多人都败给饿,无论是肚子饿,还是其他方面的饿,无法满足的欲望,饿就慢慢变成了恶。 苏乞儿很庆幸自己读过书,就算是做一个乞儿,他也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 苏乞儿遇到姚有财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孩子正被卖馒头的打,他的手中死死的捏着一个馒头。 不用想,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孩子被他带走了。 又叫回姚狗儿的姚有财跟着苏乞儿吃了几日好的。 苏乞儿告诉姚狗儿,有财这个名字太硬了,叫狗儿挺好。 姚狗儿眼巴巴的望着苏乞儿,低声说道:“苏先生,咱明日还能过年么?” “先生”这个称呼,是苏乞儿让姚狗儿这么叫他的。 也许只有这个称呼,才对得起他曾经读过的那些书吧。 苏乞儿转头看向姚狗儿瞪了他一眼道:“别瞎说,人家张府办丧事,你说过年,让人听到了,不打断你的狗腿!” 说完又压低嗓音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墙那边,可都是张府的家丁,还有大狗。” 姚狗儿吐了吐舌头,抓抓乱糟糟的头发说道:“苏先生,我知道了!” 苏乞儿揉了揉姚狗儿的头说道:“你也知道什么是过年,哪能日日吃好的呢?跟着先生,可别光想着享福,以后啊,咱们挨饿的日子可长着呢。” 姚狗儿的眼神有些黯淡。 苏乞儿问道:“怎么?这就不开心了?咱们做乞丐的,能不被饿死,已经是万幸之事了,若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你就等着饿死吧。” 姚狗儿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苏乞儿道:“先生,我知道了!” 苏乞儿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这么早让你经受这种苦难,究竟是祸还是福。” 苏乞儿曾经在好长一段时日里,都提不起精气神来。 他甚至想过一死百了,可真当死亡快要来临的那一刻,他醒了。 死都不怕了,他还怕什么? 姚狗儿拿起放在身旁的小竹棍,在地上比比划划。 苏乞儿见了,咧嘴轻笑。 哪能让姚狗儿白叫自己先生,这几日里,他教了姚狗儿三个字。 姚有财。 苏乞儿望向张府大门方向,那个人今日没来。 阚画子几次登门张府,苏乞儿都曾远远的看着,只是知晓此人真实身份之后,曾经在其面前畅所欲言的他反倒不敢上前了。 同是执笔人,他为圣来我为乞,这口难开。 可在这庆阳镇,苏乞儿实在找不出一个人去说一说他心中的故事。 红楼一梦终成空,恰如烟柳醉春风。 他有种直觉,只有那个人,才能听得懂他的故事。 这样,他才好开口借些纸和笔,把他的故事写下来。 能被张府大管家如此礼敬之人,是不会吝啬那些纸笔的。 他有种直觉,那位张府大管家看向这位画师的眼神,敬意最大。 姚狗儿在身旁晃着他的胳膊,“先生,先生,这财字我有些忘了,您再教我一遍好么?” 苏乞儿抄起自己的打狗棍,在地上一笔一划,慢慢写着,姚狗儿在旁认真的盯着。 原本姚狗儿是不愿意学写字的,可他得听这位姚先生的话,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好用心去学。 他若不用心,是要挨手板的。 苏乞儿写完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姚狗儿点点头。 看着自己这个小跟班,苏乞儿脑海中又是浮想联翩。 他心中又萌生了另外一个故事。 苦难少年姚二狗流落街头,为了填饱肚子不得已去偷,却被人抓到毒打。有个叫柯敛的好心人怜其可怜,给他一口吃的,并将其带在身边。 柯敛其实也是个苦难人。 其家中原本显赫富有,他少年轻狂,放荡不羁。不料,当其弱冠之后,其父造奸人陷害,至此家道中落,其父至交好友也落井下石,还毁了两家早已定下的婚约。 身上纹银已所剩无几,柯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好赶上一大户人家以文招亲,他便上前一试,谁料竟然成功,成了这户人家的上门女婿。 这户人家,姐妹三人,他所娶之人,是三妹。 老大老二的夫家,皆是名门望族,只有他这个三女婿,是上门女婿。 姚二狗随他到了府上,成了柯敛的下人。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姚二狗带入府中。 上门女婿的滋味儿不好受,那位三小姐,压根就不与柯敛同房,而是暗地里跟另外一名男子夜夜欢娱。 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用来当幌子的。 他成了府上的笑话。 姚二狗也是被人欺负,遭尽白眼。 终有一日,姚二狗忍受不住,去老爷面前揭发三小姐偷人的事实,而柯敛,却选择了让姚二狗闭嘴。 苦难的日子,早已磨灭了他的骨气,柯敛只知道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少年姚二狗好似一条发怒的狗,而府中老爷看着姚二狗,就向看着一个傻子。 姚二狗被吊在院中,扒光了上衣。 而皮鞭,就在柯敛手中。 老爷发话了,你若不打,你们二人就会被饿死。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下四人,跪在姚二狗面前,口中说道,少爷,奉老爷之命,接少爷回家。 苏乞儿嘿嘿的笑着,书名他都想好了,就叫做“姚二狗的妖孽人生”。 后面的故事他都没想好,不过这家瞧不起人的大户人家,定然是要被收拾收拾的。 他不喜欢血腥,干脆男的为奴,女的为娼就好了。 苏乞儿遥望远处,他其实真的有未婚妻,而他家道中落,与父亲那位至交有很大关系。 姚狗儿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先生,先生,你想什么呢?再教我一个字吧,这三个字,我学会了。” 苏乞儿收敛了思绪,揉了揉姚二狗的头说道:“不错,果然颇具慧根,来,今日先生再教你两个字。” 说完之后,他拿起了自己的竹竿,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先生”。 姚狗儿用手指跟着比划着。 看着地上地浅痕,姚狗儿问道:“先生,这两个字念什么?” 苏乞儿一笑,轻声说道:“先生!” 路的另一边,阚画子的身影渐渐出现。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难道就是命么 张府的丧事,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办,是为了等人。 不是张府要等人,而是阚画子要等人。 反正灵堂里那口棺材都是空的,这发丧的日子,选哪日都成。 所谓黄道吉日,还不是做决定的人说了算? 一切都在阚画子的安排之中。 出城之时,守城士卒对阚画子盘查得比往日里要细得多。 曾经出城,根本无人盘查。 阚画子心中明白,只怕是那元夕年觉察出了什么,他同样看得出来,元夕也是位高手。 若是他看不出来,那才可怕,只有功力臻至化境,才会达到那种返璞归真的状态。 就算元夕知道他身负武功又如何?这大晋王朝可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画画的不能习武。 一番盘查之后,阚画子对几名士卒说了句“辛苦了”,就背起他的书箱出了城。 回头看了看平南城那几个字,阚画子一甩头。 待阚画子走远之后,吴仲与王季从城门楼上走下,几名士卒忙迎上前行礼。 王季问道:“可曾盘查出些什么?” 守城校尉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大人,已经盘查清楚了,此人自称是一名画师,小人带人查看了此人的书箱,里面是些文房四宝还有几张画作,依小人看,此人所言应该不假。” 吴仲与王季对视了一眼,转头看向那名校尉问道:“画作?画的什么?” 那名校尉回道:“回大人,是几幅城内白沙湖的山水画,小人不懂画,可小人觉得那人画得真好,跟真的似的。” 王季在旁说道:“二哥,这么看来,此人应该没什么问题,是不是元统领多虑了?” 元夕在白沙湖畔遇见阚画子之后,回到军中便将此事告知吕一平。 吕一平自然知晓元夕的眼力,能被元夕称作高手的,这功力定然弱不了。 自从吕关雎遇袭之后,吕一平就隐隐觉得,他守护的这座平南城似乎有些不太平。 可无论他怎么排查,也没查出什么可疑之人来。 敌暗我明,他能做的,就是做好一切防备。 吴仲与王季奉命去查探阚画子的底细。 客栈,松竹馆,城门,二人循着阚画子的活动踪迹查了个遍,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吴仲思忖片刻,对王季说道:“老四,从目前咱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此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说完他转头对那名守城校尉说道:“你要多注意此人,若此人归城,你马上派人向我禀报!” “是,大人!” 吴仲与王季二人离开城门。 走了几步,吴仲突然问道:“老四,听说你从金炜武馆那里招了几人?” 王季笑道:“二哥,怎么?你也缺人了?要不我去那金炜武馆说上一声,给二哥也挑出几人来!” 吴仲皱了皱眉道:“老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与云德武馆的关系一向不错,你这么做,岂不是落了成馆主的面子?” 王季摇了摇头道:“二哥,你我都是追随将军多年之人,这些道理我岂会不知?我知道你不喜那曹、何二人,可你也知道,将军已放了话,对待两家武馆,要一视同仁,听说还成馆主与将军提出来的。” 吴仲看了王季一眼问道:“就算如此,你这么快就从他金炜武馆招人,是不是太仓促了些?毕竟云德武馆还未有人进到军中。你该不会是因为元夕的缘故,故意而为之吧?” 王季一脸惊愕,随即不满道:“二哥,你把我王季当成什么人了?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一个小肚鸡肠之人么?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兄弟?” 吴仲拍了拍王季肩膀道:“老四,二哥就是把你当成兄弟,才对你说的这些话。咱们兄弟四人,皆是自幼追随将军,你什么性子,我们这几位当哥哥的自然清楚。” 王季面色稍微好转些,叹了口气道:“二哥,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吴仲摇了摇头。 可能是他们这位四弟与大小姐年龄相近些,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们几位做哥哥的看在眼中,却又不好明说,只希望王季自己能想通,他与大小姐是没有可能的。 王季接着说道:“二哥,你可还记得赵大海与孙江河?” 吴仲点点头道:“我记得他二人是你的麾下,犯了事,被将军逐出军中。说起来那事儿没有牵连于你,已属万幸,将军治军甚严,他们二人如此行为,这不是败坏我镇南军的名声么。” 王季“嗯”了一声,面带愧色道:“的确是我的错,让我镇南军名声受辱。二哥,当日得知此事之后,我第一时间赶去松竹馆赔礼道歉,也算是尽力挽回些咱们镇南军的名声吧。” 吴仲笑道:“嗯,这事你做得不错,你不说我也知晓,大哥还夸赞了你几句,说你明事理,知进退。老四,有些话,我们不当着你的面说,是怕你生出骄傲之心,并非是我们没看到你的表现。” 王季咧嘴笑道:“二哥,我心里明白,三位兄长对我,自是没得说!” 吴仲接着问道:“你提起赵大海与孙江河做什么?可是他二人又惹出什么祸事?” 王季摇头道:“没有,将军待这二人不薄,虽说不让他二人继续在军中供职,可也给了二人一笔安家费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身为他们的上官,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正巧那金炜武馆缺教习武师,我便将赵大海与孙江河介绍过去。” 吴仲道:“如此安排,倒是妥当,相比较云德武馆,金炜武馆的确更合适一些。” 王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那时云德武馆不缺武师,况且以成馆主与将军的交情,若是他想从军中聘请武师,将军肯定会有更好的人选。” 吴仲笑道:“有道是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老四,你这番安排二哥没得说,合情合理。” 王季肩头轻撞吴仲一下,佯怒道:“怎么,这会儿不说我了?” 吴仲瞪了王季一眼道:“怎么?二哥说你你还觉得委屈了?跟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是不是要告诉二哥,你选拔那几人是那赵大海与孙江河推荐的?” 王季搓了搓手道:“什么都瞒不过二哥,不过我可不是看着交情来的,那几人的确是好苗子,为人机灵,身手也不错,都是当初跟随曹、何二人学艺的弟子,被二人从云德武馆带过去的。再经赵大海与孙江河调教一番,很快就适应了军中的一切。” 吴仲一拍王季肩头笑道:“这么说来,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王季摆手道:“欸~二哥,咱们都是将军的人,兄弟这般,可不是为了自己!” 吴仲笑而不语。 说话间,向着军中大营走回的二人见将军吕一平与元夕二人骑马从对面过来。 二人在路边站立等候。 双骑到了二人身前,吕一平一拉缰绳,跳下了马,元夕也跟着下马。 二人行了一礼,吕一平点点头问道:“可是去盘查那人去了?” 见元夕对自己与王季拱手示意,吴仲先对着元夕还了一礼,随后微微低头,对吕一平道:“将军,此人身份已查明,是个画师,来自扬州,据说此人画技高超,在文坛也算颇负盛名之辈,卑职是个粗人,也不懂那文坛之事,不过此人所作之画,我倒是见过几幅,的确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吕一平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既然此人是扬州之人,来我巴州做什么?可曾问清楚了?” 王季开口道:“回将军,打探清楚了,是松竹馆请来的,是为了作画和教画。” “作画和教画?” 王季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将军,您看这个,我猜教画不过是幌子而已,听那松竹馆的管事说,此人常在各州娼馆出没,多以画这种画赚钱。”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两张折好的画递了过去。 吕一平一愣,接了过来,随口说道:“这是什么画?怎么还没装裱呢?” 吕一平随手将画抖搂开,只看了一眼,便稍微侧身,挡住了身后的元夕,忙将画重新叠好,顺手揣入怀中道:“难怪此人没什么名声,把心思都用在这上面,哪里会有什么好名声?” 在一旁瞥见那画的吴仲,眼皮抽动了一下。 自己说什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呢,这种画他可从未见过。 王季点头称是道:“将军所言甚是,此人长相及其猥琐,难登大雅之堂,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也是情理之中。” 这时吴仲问道:“将军,您与元统领这是要去往何处?” 吕一平笑道:“近凉城那边传来捷报,冯副帅与马将军歼敌万人,王上召我去子阳城议事。” 王季闻言,心中微动。 吴仲一惊,忙问道:“将军,可是凉州那边打过来了?” 吕一平摆摆手道:“事到如今,本将军也无需瞒着你们,的确是凉州那边打过来了,不过咱们所歼之敌,不是西凉人,而是吐蕃人。” 王季抬头问道:“将军,可是驻扎在高阳城的那支吐蕃人马?” 吕一平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支人马,为首的是一个名叫鸠摩罗的人,号称吐蕃第一勇士。此人最后被咱们冯副帅亲手击毙,也算他有本事了。” 吴、王二人吃了一惊,冯渊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想不到一个吐蕃的将军竟然需要他亲自出手。 吴仲出言问道:“将军,难道吐蕃人之中还有武林高手?这可是从未听过的事情。” 吕一平道:“这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不少,说不定有谁到了吐蕃,将武学之道传了过去,咱们大晋的佛门,不也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么?” 王季又问道:“将军,那吐蕃人与西凉人同时攻打我近凉城,何以只有吐蕃人被我们全歼?” 吕一平笑呵呵道:“说起这事儿来,本将军心情大好,咱们西边那位西凉王倒是位雄才大略之人,你俩都是我的心腹,我也就不瞒你二人了,是西凉王用了计,与咱们巴州合起伙来坑了吐蕃人一次。” 说完之后,他翻身上马,对二人说道:“城中事宜我已交待给周伯昌了,你二人也多加注意,尤其是小姐,给我盯住了,别再让她胡来,给本将军惹出什么乱子来。” 目送吕一平与元夕骑马离去,王季叹道:“这元夕倒是成了将军眼前的红人。” 吴仲看了王季一眼道:“怎么?眼红了?先不说小姐是真的喜欢元夕,就凭元统领这身本事,也值得将军对他那般重视。” 王季不再吭声。 吴仲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扎心了,便岔开话题说道:“老四,你身上怎么有那种画?从松竹馆回来,你可没跟我说啊!” 阚画子在平南城的行踪很容易查得到,吴仲与王季分头行动,一人去了客栈,一人去了松竹馆。 当王季要求去松竹馆的时候,吴仲还暗自笑话王季,是不是想趁此机会去看姑娘。 王季伸手入怀,又掏出两张画来,递给吴仲道:“二哥,想看的话,别在街上看,让人撞见可不大好。” 见吴仲有些迟疑,王季接着说道:“都是男人,你怕个什么?你没见将军都将画揣入袖子中了么?” 吴仲左右扫了两眼,快速接过画,揣入怀中,低声说道:“大哥和老三那里?” 王季摆摆手,压低了嗓子道:“二哥,别怪兄弟不讲义气,就这几张画,还是我从松竹馆中的管事那里唬出来的,这画毕竟是人家真金白银请人画的,给出一张就少一张,多了人家也不给我,我听说是那画师亲眼看着那啥画出来的。” 说“那啥”的时候,王季挤了挤眼睛。 吴仲一瞪眼睛,“当真?那他还能画得下去?” 王季揣测道:“要我说啊,保不齐是那画师有隐疾!“” 说完一拉吴仲胳膊,他又小声说道:“我给将军和你那几张,都是此人亲手所绘,那松竹馆的雀妈妈还想拿临摹版本糊弄于我,被我给识破了。二哥,你是不知道,那临摹版本可比这个差多了,画质粗糙,没啥可看的。大哥三哥那里你就别去说了,兄弟我也不瞒你,我就剩一张存货了,要不你仗义些?” 吴仲想了想自己怀中那两张画,犹豫了片刻,转头笑道:“走,忙了半天了,咱哥儿俩去喝口茶。” 元夕随吕一平出了城,怀中揣着他赢来的那盒云子。 虽说元夕有将这盒云子作暗器的打算,可平日出门,他却舍不得将之带在身上,此次出门,是吕一平叮嘱他,将这盒云子带上。 因为蜀王在信中明言,贾南风有些舍不得那盒云子了,准备跟元夕再比试一场。 当元夕听完吕一平的转述之后,心中一阵错愕,竟然还有如此输不起的人?比就比,没准他运气好,把另外一盒云子也赢过来呢。 吕一平倒是没说什么,他猜得出来,王上这是要继续试探元夕。 也好,元夕表现得越好,他这位准岳父越是脸上有光。 至于那个世子范立业,还妄想惦记自己的闺女,做梦去吧! 出了城门后,二人两骑快马而驰。 阚画子没打算再回到平南城去,他也不宜在平南城久留。 那日选择在元夕面前出现之后,他就做好了打算。 宁冱说的不假,那元夕,的确是个高手。 万事俱备,就看他贾南风如何刮这场东风了。 到了张府门前,阚画子刚要拍门,听得旁边有动静,便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带着一个小乞丐慢慢凑了上来。 阚画子没有认出这个曾经萍水相逢的乞丐。 终于盼到了那人来了,苏乞儿心中反倒有些胆怯,毕竟自己曾将此人当成了乞丐,再这么上前,稍显唐突。 抓了抓头发,用乱发挡住了半张满是污迹的脸,苏乞儿拉起身旁的姚狗儿,向张府门前慢慢走去。 姚狗儿也是个小机灵,见先生拉自己上前,就明白先生是什么意思了,到了阚画子跟前,不容苏乞儿开口,姚狗儿就一下子跪在阚画子脚下,不断地磕头道:“大爷行行好,我都好几日没吃饭了,就快饿死了,可怜可怜我,给口吃的吧!” 姚狗儿磕头的方式是苏乞儿教他的,将双手叠放,磕头的时候额头磕在手背上,这样省的将额头磕破。 手上的动作也要有,要用手掌心敲地,弄出的声响越大越好。 此外,手背上要有些泥巴,这样额头沾了泥巴,就像是磕在地上了。 阚画子皱了皱眉,伸手入怀中,掏出钱袋子,从里面摸出几文钱来,没有扔在地上,而是递向苏乞儿,叹声道:“快让那孩子起来吧,小小年纪就遭此苦难,倒是可怜。” 倒不是阚画子吝啬,舍不得多掏些钱,而是他心中清楚,几文钱的善意有时候要比几两银子的善意更有用。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索取得多了,就会惦记着多要些,久而久之,甚至会忘了别人在其苦难时伸出的那把援手。 甚至还会讥讽曾经给予他善意的人,没有你那点东西,我还会饿死不成?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给。 可他心中却忘了一点,别人凭什么给你?给多给少又如何? 凭什么? 曾经读过书的苏乞儿始终记着一句话,人,要懂得感恩。 在这个镇上,但凡给了他一口吃的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不管别人语气如何,有没有嫌弃他是个乞丐,只要他受了恩惠,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他不会因为不能报答他人而忘了他人的好。 没有像往日那般,收了钱跪地感谢,苏乞儿先扶起磕头的姚狗儿,让其站在自己身后。 姚狗儿不知道先生何意,从苏乞儿身后探出半个头来,打量着阚画子,更是心中奇怪,先生为何不收那人给的钱呢? 阚画子一愣,将摊开的掌心一握,笑问道:“怎么?嫌少了?” 苏乞儿摇了摇头。 若是阚画子不掏出那钱,又或者将钱扔在地上,他也就认了,将心中的故事烂死在肚中,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可阚画子没有。 苏乞儿心中燃起一点希望之火。 他正了正一身破旧的长袍,又微微侧身,摊开双手,向掌心吐了口吐沫,双手轻搓几下,十指微张,顺着前额将蓬乱的头发向后捋了捋。 不少头发已经打了结,他捋得有点吃力,甚至因此涨红了脸。 当他认命成为乞丐那天起,就没再红过脸。 可今日在这位先生面前,他不想当苏乞儿,他做回读书人,苏粲。 阚画子没有急着叫门,而是微微扬头,看向眼前比自己高出半头苏乞儿, 这捋头发的动作着实不太纯熟,明明很帅气的动作,怎么到这人手上,就这么难看呢? 他已经记起眼前这人是谁了,是那个说自己脸黑的乞丐。 人不坏,就是眼神有些不济。 阚画子没有急着开口,眼见苏乞儿从身上扯下一根破布条,将头发胡乱地束在头上。 苏乞儿转过头来,尴尬一笑,随后对阚画子执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学生苏粲,见过先生。” 姚狗儿眼见苏乞儿如此,也在其身后,学着样子,对阚画子行礼道:“学生姚狗儿,见过先生。” 躬身行礼的苏乞儿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姚狗儿,低声道:“别乱说话。” 姚狗儿撇撇嘴,“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阚画子看着苏乞儿这礼,点了点头,看来此人腹中当真有些文墨,这礼行得甚是标准,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伸手扶起苏乞儿,他笑道:“我又不是你先生,你这学生,是从何说起?” 苏乞儿的头不敢抬高,低声说道:“有道是达者为师,在先生面前,我就是学生。” 阚画子轻笑一下,问道:“你凭什么断定我是就是达者了?” 苏乞儿咬了咬嘴唇道:“先生,这是显而易见之事。” 想起此前这人言语,阚画子打趣道:“术业有专攻,作为乞丐,你可是位达者,我还需多向先生请教请教!” 苏乞儿忙躬身行礼道:“上次是学生眼拙,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海涵!” 阚画子道:“快起来吧,我与你逗趣呢,你说你叫苏粲?” 苏乞儿“嗯”了一声。 阚画子赞道:“名字是个好名字!” 苏粲面色有些落寞。 阚画子说道:“圣人曰,达则兼济天下,你认为我是达者,可是要我帮助于你?” 苏粲忙说道:“先生,我苏粲是欲有求于你,可方才之言却不是此意,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心生敬仰,自然认为先生是为达者了。” 阚画子心中点小遗憾,此人这口齿还是略微差了一点。 就不能说一说,玉树临风、面若冠玉、丰神俊朗这些词么?难怪写书没人看,沦落到要饭的地步,好话都不会说,自然会饿死。 微微摇了摇头,阚画子问道:“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苏粲心中微动,拱手道:“先生,此前听得先生一言,又勾起我心中写书之念,只是,只是……” “只是连肚子都填不饱,又拿什么去写书呢,对吧?” 听得阚画子接下了话茬,苏粲连连点头。 谁知阚画子又说道:“你倒是赖上我了,是不是我说你还是要饭去吧,你就继续去要饭了?” 苏粲闻言,面色有些戚戚然。 阚画子转头看向姚狗儿问道:“你叫姚狗儿?他是你什么人?” 姚狗儿有些不知所措,扭头看向苏粲。 苏粲点头道:“先生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了!” 姚狗儿不敢看向阚画子,低着头怯生生道:“我,我叫姚狗儿,他是我的先生。” “先生?”阚画子笑了,“你一个小要饭的,还会有先生?” 苏粲在旁拱手道:“先生,姚狗儿的爹娘早逝,又无其他亲人,连乞讨都不会,我见其可怜,就将他带在身边,除了带他要饭之外,还教他识几个字。” 阚画子问道:“教你识字?教你识字作何用?” 苏粲面色有些难堪,他自己就是一个乞丐,乞丐教乞丐识字,还能出文人不成? 低着头的姚狗儿,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来道:“我先生说了,吃饭是吃饭,识字是识字,识字不是为了吃饭。” “哦?”阚画子一笑。 他放下背上的书箱,搁在身旁,没有理会苏粲,低头对姚狗儿说道:“看见这个小书箱了么?能不能背得动?” 姚狗儿不敢吱声,苏粲忙道:“先生,他还年幼,还是让我来吧!” 阚画子白了苏粲一眼道:“我缺个小书童,你能给我当书童?” 苏粲闻言,吃了一惊,忙对姚狗儿说道:“快给先生跪下磕头,感谢先生收留之恩!” 姚狗儿不知发生了什么,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苏粲有些着急,转身蹲在姚狗儿身旁,轻声说道:“好孩子,快给这位先生跪下,他要收你做书童,以后你就不用挨饿了,还能跟先生学不少东西!” 姚狗儿愣了愣,看向苏粲,突然哭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先生,你是不要我了么?我好好练字还不成么,你别不要我啊!” 苏粲急的得有些要跳脚了,这孩子怎么脑子突然不灵光了呢? 他揉了揉姚狗儿的头,柔声劝道:“狗儿,不是先生不要你,如今是这位先生要收你做书童,以后你就能天天吃饱饭了,不用去跟人要饭了,不用挨饿了,等天冷了,也不会受冻,多好的事儿啊,快,快去谢谢先生!” 姚狗儿抽泣了几下,止住了眼泪。 苏粲帮他擦着泪,见姚狗儿的脸像个小花猫一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见苏粲笑了,姚狗儿眼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看着姚狗儿的笑脸,苏粲笑着笑着,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背过身去,蹲在那里,不断地耸肩。 这,难道就是命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老子是癞蛤蟆 男儿有泪不轻弹。 即便沦落成了乞丐,苏粲也从未这般哭过。 姚狗儿就这么突然的有了一个很好的归宿,苏粲打心底里为这个可怜的孩子高兴。 他一点羡慕或者嫉妒之心都没有,他只是单纯的替姚狗儿高兴。 可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哭。 哭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想。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轻拍了一下。 姚狗儿晃着他的身子,低声唤道:“先生,先生,你是舍不得狗儿么?那狗儿还是陪着你好了。” 苏粲深吸几口气,轻呼出去,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转头看向姚狗儿道:“狗儿,先生没事儿的,我只是替你高兴而已,有个说法叫喜极而泣,好狗儿,以后要听那位先生的话,以后,以后……” 说到这里,苏粲又转过头去,咬着牙抿着嘴,忍了片刻,再深吸一口气,叹道:“罢了罢了,你我相处不过数日,记得能怎样,忘了又如何呢?” 苏粲欲站起身来,才发觉肩头上的那只手,不是狗儿的。 阚画子再轻拍两下,开口道:“快起来,这么大个人,蹲在这哭可不像话,好像本人欺负你一个乞丐似的。” 哭过一阵,苏粲的心中好受了许多。 有些时候,哭,不是为了抱怨,不是为了渴求得到什么,只是想哭一下而已。 难过了,先忍一忍。 若是忍不住了怎么办? 既然开心了可以大笑,难过了,自然也可以大哭一场。 哭过也好,笑过也罢,不还得活着么? 人生不就是一次次的悲欢离合么! 苏粲尴尬地笑笑,对阚画子行了一礼道:“感谢先生收留狗儿,这孩子从小没读过书,还不知礼,还望先生待他能宽宥些!” 说完转身拍了拍姚狗儿的肩膀,就要离去。 阚画子招呼道:“哎~那个,你叫苏粲是吧,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自己的事儿可还没说呢!” 刚走出几步的苏粲闻言,怔了一下,随后转身再行一礼道:“先生,今日狗儿能得先生收留,已是喜出望外,学生不敢再有奢望。” 阚画子笑道:“你倒是个知进退之人,既然你愿意当个乞丐,那就继续当你的乞丐吧!” 说完拍了拍姚狗儿的肩膀头说道:“狗儿,来吧,背起书箱,去叫门!” 苏粲嘴巴张了张,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对阚画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再转身,头发再次散乱。 手中那根破布条,苏粲没舍得扔。 能做回片刻的苏粲,他已心满意足了。 阚画子冲着那消瘦的背影喊道:“有空回来看看狗儿,他一时半会儿都会待在张府。” 苏乞儿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阚画子摇了摇头,言尽于此,他要是懂了,自然有他的机遇,他若是不懂,要他也是无用。 姚狗儿看着远去的苏乞儿,咬着嘴唇不敢吱声。 阚画子揉了揉姚狗儿的头,笑眯眯地问道:“是不舍得他了么?” 姚狗儿低着头悄悄瞄了阚画子一眼,不敢说话。 阚画子弯下腰去,看了看姚狗儿那张小花脸。 姚狗儿揪着衣角,背过身去,躲避着阚画子的目光。 阚画子直了直腰道:“你这娃儿,还挺怕人!抬起头来,你总这么低着头,先生我可是很累的,要是把先生我累坏了,可就没人收留你了!” 姚狗儿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阚画子,目光中满是胆怯。 阚画子笑道:“这不就对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书童了,记住了,先生的名讳叫做阚画子,被世人称作画圣。” 阚画子盯着姚狗儿看了片刻,发现这孩子除了“嗯”了一声之外,并无其他反应。 哪怕表现出一点点惊讶的神色也好啊。 阚画子觉得不是这孩子不够机灵,而是他见识太浅了,不明白“画圣”这二字的含义。 看来以后得好好调教调教这个孩子了,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没点儿见识哪成? 家中风花、雪月、秋香这三位红颜,哪个不是才情无双之人? 收姚狗儿为书童,可不是阚画子一时的善心大发,而是他身边的确是缺一个小书童。 孤苦伶仃的姚狗儿很合适。 阚画子看着正努力背起小书箱的姚狗儿说道:“狗儿啊,既然跟了先生,你再叫狗儿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大合适了。狗儿之名虽说不难听,还是太俗了些。虽说这俗不是什么坏事,可终究有损我画圣之名,你可还有什么正式的名讳?” 已经背好小竹箱的姚狗儿点点头。 阚画子递过一丝问询的目光。 姚狗儿低声道:“姚有财!” 阚画子轻笑一声,好一个富贵的名字。 沉思少许,他对姚狗儿说道:“有财这个名字还是贵气了些,先生给你想个个名字可好?” 好在阚画子的个子不算高,他背的这个书箱相对较小,姚狗儿还能背得起来,不过对他这个十来岁的孩子而言,还是大了许多。 将双手垫在屁股后面,免得被书箱硌疼,身子努力前倾的姚狗儿有些吃力道:“先生叫什么都成,反正这名字都是给别人叫的。” 阚画子呵呵一笑,这娃儿,说话倒有些意思。 伸手提起姚狗儿背上的小书箱,他问道:“沉么?” 背上轻巧了许多,姚狗儿扭头看向阚画子,扭了扭身子想挣脱阚画子的手,倔强地说道:“画先生,不沉的,我能行!” 阚画子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书箱重新落在双肩上,站直身子的姚狗儿差点被了压一个趔趄,忙向前弓着身子。 阚画子道:“以后多吃些饭,吃饱了,就不嫌沉了!” 姚狗儿用力点点头,先生说吃饱饭,以后就肯定能吃饱饭。 阚画子一笑,接着说道:“先生我喜欢‘宁静致远’这四个字,就从这四个字中取名吧!” 姚狗儿有些费力地扭头看向阚画子道:“先生,我娘亲就姓宁。” 阚画子一愣,笑眯眯道:“这么巧么?你的意思是想叫姚宁?” 姚狗儿眨了眨眼睛。 阚画子摇了摇头道:“这名字,好听是好听,不过还是少了些灵性,我看~就叫做姚静致吧!” 姚狗儿咧嘴一笑,在心中默默地记下自己名字。 他也只是记下音而已,至于这“静致”二字作何解,该如何写,以后还得靠先生解惑。 阚画子满意地点点头,自己果然精通取名一道。 “静致!”一拍姚静致的肩头,阚画子说道:“快去叫门吧,记得,要手持门环,轻叩三下。” 还未适应自己新名字的姚静致愣了一下,被阚画子拍了肩头之后才知道先生是在叫自己。 吐了吐舌头,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张府大门前,站稳之后,抬头看了看门环,腾出一只手来,抻着脖子伸长胳膊才终于可以用三根手指头按住门环。 轻叩三下之后,喘了口气的他转头冲着阚画子一笑。 这时,有人将门打开。 姚静致吓了一跳,忙向后退了两步。 门房见是个小叫花子,挥手驱赶道:“去去去,你这小要饭的,还懂不懂规矩?这是要饭的时辰么?快上一边去!” 说完,门房就要关门。 姚静致急了,忙喊道:“我不是小叫花子,我是先生的书童,是先生叫我来叫门的。” “呦呵~” 门房嗤笑道:“别以为大爷不认识你,跟着咱们张府蹭了几日好吃的,还蹬鼻子上脸了?你就是个小叫花子,你那什么劳什子先生,是个大叫花子。我说你那位先生挺精明啊,竟然知道让你一个小娃儿来叫门了,是觉得大爷我不忍心赶你么?” 说完他向外探头道:“你那位先生藏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了门外负手而立的阚画子。 门房忙走了出来,又不忘瞪了姚静致一眼,吓唬道:“小子,你可别乱动,这院子里可有恶犬,小心蹿出来咬你一口。” 说完满脸堆笑,向着阚画子迎去,低头哈腰道:“是先生来了啊,快快请进!” 阚画子的身份,门房并不清楚,但他记得,府上大管家见到这位画先生也要以礼相迎,况且管家早已吩咐下来,若是这位先生来了,要好生招待。 门房说完之后,身边已传来动静,他一扭头,原来是那个小叫花子撇着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眉头一皱,他刚要出言呵斥,免得被这小叫花子冲撞了这位尊贵的先生。 不容他开口,阚画子已开口问道:“怎么了?” 门房忙说道:“画先生,没什么大事,小的这就将这个小叫花子赶走!” 阚画子目光扫了门房一眼,淡淡说道:“我没问你!” 已走到阚画子身前的姚静致撅着嘴道:“画先生,我,我,我怕狗,要不我去把我那根小竹棍找回来吧?” 阚画子微微摇头,对着门房说道:“这是我的小书童,是贵府的门槛太高了不成,我连个书童都带不进去了么?” 门房一愣,这不就是这几日在张府门外蹭吃蹭喝的小叫花子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这位先生的书童了呢? 想归想,话可不能问,他忙躬身答道:“先生莫怪,是小的眼拙,没认出来这位是您的书童,您快请进。” 说完挤出一丝笑容对姚静致说道:“这位小哥儿,方才我是逗你玩儿的,院子里有狗不假,不过都拴着呢,不用怕的,来,这书箱我帮你背!” 姚静致一甩身子,躲开门房的手,小声说道:“不用,不用,我现在就只会帮先生背书箱,你别抢我的活计!” 阚画子笑了笑,对姚静致说道:“走吧,有先生在,没事儿的。” 姚静致点点头,跟在阚画子身后,进了张府大门。 已经收拾好思绪的苏乞儿远远地望着姚狗儿进了张府的大门,喟叹一声,将手中的破布条系在棍头,弯腰拾起破碗,慢慢向别处走去。 走了也好啊,以后还能省出半个馒头。 自己烂命一条,就像那臭水沟的癞蛤蟆一样,狗儿跟着自己,最多,也就变成另外一只识字的癞蛤蟆吧。 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狗叫声,想起一事的苏乞儿挥舞手中竹棍,大喝道:“看我独门绝技,打狗棍法!” 一阵疯魔棍法耍完之后,有些气喘吁吁的苏乞儿凄苦一笑。 老子就他娘的是一只癞蛤蟆。 姚静致低着头跟在阚画子身后,悄悄地打量着张府,生怕从哪里蹦出一条大狗来,咬他一口。 他有点想苏先生了。 苏乞儿第一次带姚狗儿讨饭,就有些出师不利。 以苏乞儿这几年的乞讨经验,他很慎重地选择了一家,便带着姚狗儿去拍门。 这是一户家境很殷实的人家,平日里的剩菜剩饭不少,每次苏乞儿去乞讨,虽说遭受不少白眼,可盛在破碗中的食物,却实打实的多。 这家人的好,苏乞儿一直记在心里,而那些刺耳的话,他选择了遗忘。 谁骂不是骂呢?至少这家还会给口吃的。 苏乞儿也想让姚狗儿知道,这世上虽说有心地善良之人,可没有白吃他人食物的道理。 有些时候,苏乞儿还是会做些力所能及的苦工,来换些旧衣物与食物。 只是在这个镇子中,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而他这身子骨,一些重活累活还干不动,也干不好。 拉着姚狗儿的他算好了时辰,去拍了这户人家的大门。 不能赶在人家用饭的时候去乞讨,这样会倒人胃口,惹人不喜,要等人家用完饭之后,这时上门,运气好的话就会讨要到一些残羹冷炙。 门开了,这家主妇,见是苏乞儿来乞讨,这户人家嘀咕声晦气,便对苏乞儿说道:“算你命好,今日剩了不少饭食,等着吧!” 苏乞儿点头陪笑,不断作揖点头谢道:“能不能多给些,我这还有个孩子!” 说完冲一旁招呼道:“狗儿,快过来,给人家磕头。” 这主妇见状,讥笑道:“呦,呦,这是从哪儿捡来的野孩子?怎么,没有婆娘给传宗接代,就捡来个野孩子当种?还是个男娃!你怎么不捡个女娃回来?养大了还能当个媳妇儿,好让你也尝尝女人的滋味儿,到可惜你那张小白脸了。” 苏乞儿干笑着,没有搭话,而初次乞讨的姚狗儿在一旁怯生生的揪着他的衣角,不敢抬头看这个面色凶悍的女人。 这家主妇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怂货”便关了门。 姚狗儿望向苏乞儿,苏乞儿低声告诉他,“别在意她说的话,咱们是来要饭的,能要来饭就吃,要不到,就换一家,至于别人说了什么话,就当没听见好了,你要是把这些话也吃了,就吃不下饭了。” 姚狗儿也不懂苏乞儿在说些什么,他晃了晃苏乞儿的袖子,问道:“先生,人家都关门了,咱们还是走吧!” 苏乞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先生告诉你啊,若是这户人家没说‘滚’‘起开’这些赶咱们走的话,一般情况,都会给咱口吃的的,方才你没听她说么,家中有剩饭的。” 正说话间,门又开了,这家夫人端着一个饭食盆出来,放在地上说道:“吃吧!” 苏乞儿一瞧,真是撞大运了,给了这么多吃的,忙招呼姚狗儿道:“狗儿,快来吃啊!” 正当他抓饭要吃的时候,从门内突然蹿出一条狗来,冲着二人扑了过来。 苏乞儿慌忙起身,一手抄起竹棍,一手把刚要吃的姚狗儿拉在身后,向后退了几步。 好在这条狗没有继续扑过来,而是守着那饭食盆一顿狂吠。 这家主妇一拍巴掌道:“哎呀,说来也巧,你来晚了,这饭就倒我家这条狗的食盆里了,本来还有一口吃的,可你说还有个娃儿,我这也是没辙,就把狗食盆给端出来了。” 苏乞儿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昨日乞讨来的食物,他都没吃上几口,眼见食物就在眼前,他的眼中有些冒火。 那妇人继续说道:“别说老娘不给你吃的,这吃的就在这,你要是能从我家旺财嘴下抢出来,老娘就给你吃。” 苏乞儿的眼神一亮。 这么一大盆饭食,可是足够他和狗儿吃的了。 苏乞儿对一旁吓得直哆嗦的姚狗儿说道:“去,上远处躲着去,别让狗给咬了。” 姚狗儿死死盯着那条狗,慢慢地向后挪步,退了七八步之后,转身撒丫子就跑。 见有人跑,那条狗便要追过去,苏乞儿乱舞着手中的竹棍,大声吼着,拦住了乱叫的狗。 苏乞儿还不敢真的打在狗身上,怕惹得这家主人不喜,只是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竹棍,吓唬着眼前的狗。 好在这条半大的狗被他给吓住了,瞪着眼叫了几声,就灰溜溜的跑了回去,站在食盆旁低头去吃。 那妇人催促道:“你再不抢,可就没得吃了,连条狗都抢不过,活该你被饿死!” 转头看了眼躲在远处的姚狗儿,苏乞儿一咬牙,手中竹棍一挥,就冲了上去,抓起狗食盆就要跑。 被夺了食盆的狗被激怒了,冲着苏乞儿就咬了过来,苏乞儿一手高高举着食盆,一手那棍子死命地抽着,也不管能不能打到狗了。 几棍抽在狗身上,那条狗吃痛,不敢上前,夹着尾巴逃了回去,从门缝处露出半个狗头,呜呜地叫着。 那妇人踢了那条狗一脚骂道:“死一边去,完蛋玩意儿,看老娘不把你吊死吃肉。” 说完对着苏乞儿翻了翻白眼道:“你倒是挺能的啊,老娘说话算话,不过老娘丑话说在前头,这是狗食盆,你得给老娘趴着吃。” 方才那般胡打一通已经耗尽了苏乞儿最后一丝力气,管他怎么吃呢,能吃到嘴里就行。 他放下食盆,趴在那就抓起食物往口中塞去。 那妇人哈哈大笑道:“别说,你这样子,倒真的像条狗,欸~不对,像个癞蛤蟆,哈哈哈,一个大癞蛤蟆。” 吃了两口饭,缓过劲儿来的,回头冲着姚狗儿招了招手。 姚狗儿跑了过来,苏乞儿从他手中拿过破碗,从食盆中盛了饭递过去说道:“快吃吧,不够了,这还有!” 那妇人一瞪眼,“不成,他也得给我趴着吃!” 苏乞儿望向夫人,带着乞求的目光央求道:“他还是个孩子……” “呸,孩子怎么了?孩子不也是叫花子么?叫花子就要有叫花子的觉悟,要不就别吃这碗饭,凭什么你吃得他就吃不得?告诉你,老娘这是好心,要是这点屈辱都受不了,那就等着饿死吧!” 妇人一叉腰,“爱吃不吃!” 打那之后,姚狗儿尤其怕狗。 而这户人家,苏乞儿再也没带姚狗儿来过。 阚画子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小书童,问道:“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是觉得这宅子太大了么?这宅子大了,未必是件好事,弄那么多房间有什么用?物尽其用才是实理。” 姚静致颠了一下后背上的小书箱,稍微放松一下肩膀,小声道:“没,没看什么?” 阚画子只当是姚静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宅子,心中好奇,笑着说道:“这些时日咱们先暂住在这里,等过些日子,先生就带你去先生的家。” 姚静致“嗯”了一声。 阚画子问道:“先生的家很远,你愿意跟先生去么?” 姚静致乖乖地说道:“先生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阚画子稍微慢上一步,与姚静致并肩而行,揉了揉姚静致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先生的家可没有这里的宅子这么大,不是先生买不起,而是先生不喜欢大宅子,也不喜欢人多,给你起名静致,也是因为先生喜静。” 姚静致想了想,抬头问道:“那先生的家中有狗么?” 阚画子不禁莞尔,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怕狗对么?” 姚静致点了点头,“我听苏先生说道,很多高门大院中都爱养狗护院的,所以我怕先生家中也有。” 阚画子笑道:“你放心吧,先生的家中不是高门大院,也没有恶犬,只有三个漂亮姐姐。” 这时,先小跑进去通传的门房带着笪守典迎了出来。 笪守典笑着拱手道:“画先生,别来无恙!” 阚画子也拱了拱手笑道:“笪管家,近日可好?” 笪守典打趣道:“老喽,老喽,已到了那连雨天的岁数喽!” 阚画子会心一笑,这个老家伙,倒是个性情中人。 笪守典看了眼姚静致问道:“这孩子就是先生的书童?” 阚画子点了点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姚静致道:“这孩子在府前乞讨,我见其机灵,正好身前缺个端茶倒水的小厮,就收在身边了,你去安排人给他洗洗,再换身干净衣服。” 笪守典叹道:“能遇到画先生,倒是他的福分,我这就找人安排!” 说完他冲着远处一招手,有人迎了上来。 待下人带着有些不舍的姚静致离开之后,笪守典低声道:“大人,人已安排妥当,都在宅子内的密室中,没什么问题。” 阚画子点点头说道:“走,带我去见见张老爷的女婿,我记得叫什么毛什么来着?” 笪守典低声道:“大人,他叫毛芳,是‘意主’大人亲自选的人。” 说完伸手虚引道:“画先生这边请,我家老爷已久候多时了。” 毛芳在书房之中,手捧一本书,看得甚是入神。 只是这书页,许久没有翻动。 敲门声响起,毛芳手一哆嗦,忙将书合上,清了清嗓子说道:“进来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斜风细雨不须归 不知为何,入秋后的洛月城,阴雨不断。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地敲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宽阔的路上,一辆马车自东向西,缓缓驶来。 路上并无闲杂人等。 因为这条路,闲杂人等根本不允许通行。 天地间,只有雨声,连车轮与石板碰撞的声音,都被雨水声淹没。 路的东面,是偌大的皇城,皇城西侧,是国师府。 马车,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拉车的,只有一匹马,马的后面,坐着一个车夫。 马车内,静坐着一个人。 按照大晋王朝的礼制,庶民驾一。 在这洛月城内,能堂而皇之从这条路上通行的驾一马车,只有一辆。 是国师霍星纬的马车。 以当下国师这般身份,在当今圣上司马文德看来,就算其驾五也不算是僭越之举。 他曾欲封赏帝师驾五之辇,却被霍星纬婉拒。 眼下,在洛月城中,只有一人可乘坐五马辇车在这条路上出入皇城。 是兼任相国一职的扬州并肩王袁世信。 不过,在洛月城昭告天下,扬州并肩王由世子袁秉徳世袭之后,曾有人在朝堂上向司马文德谏言,按照礼制,相国不再是一方诸侯王,应降为驾四马车。 进谏之人,是司马文德才提拔起来的文官,没什么实权。 事情有些出乎司马文德的意料,袁世信竟然同意此人的谏言,主动向圣上请求降低车辇规格。 但是,有很多朝臣站了出来,对此举持反对意见。 司马文德心里清楚,这些人都已成为了袁世信的走狗。 他们反对的理由很简单,相国大人是为了大晋,才将并肩王之位提前世袭给世子的,哪有子驾五父驾四的道理? 此事议到最后,与议事前没什么两样,而那位禁言之人,还被司马文德以不明事理,胡乱谏言为由罚俸半年。 这一次朝议,司马文德又一次输了,似乎他的那些小心思,全被袁世信看得透彻。 几次与袁世信交锋,司马文德已经心力交瘁,要不是其父司马相乐在背后支撑着他,他早已认命了。 绝大多数朝臣都站在袁世信那边,他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次议事,国师霍星纬没有说话。 袁世信虽然依然驾五,可他的车辇以及拉车的马匹,却不及霍星纬的。 霍星纬的马车,是皇帝钦命工部为国师打造,所用材料与打造皇辇选料无二,而拉车的马匹,也与皇帝所用相同,来自御马监。 御马监中的马匹,是从西北那边培育出来的名贵品种,曰汗血宝马。 为霍星纬驾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 身为国师府的车夫,这位相貌寻常,看起来一幅老实巴交模样的汉子,远没有城中其他那些达官贵族家的车夫那般跋扈。 是那种扔在人堆中,就找不到的那种不起眼。 有人会疑惑,小小车夫,有什么可跋扈的? 车夫是小,可这车大,车内所坐之人,更大。 谁敢瞧不起车夫,那就是瞧不起坐在车中的老爷。 久而久之,很多车夫就把自己当成了老爷。 老爷在车内,两耳不闻车外事,大事还操心不过来呢,哪里有什么闲工夫搭理车外之事?谁把马车赶得又快又稳,那就是老爷的好车夫。 除此之外,还要机灵,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国师府的这位车夫,话却不多,除了一些“嗯”“啊”之类的应声之外,至多会憨笑一下。 洛月城的皇城守卫,换了一拨又一波,国师府的车夫,由憨厚青年变成了憨厚中年。 很多人都觉得,国师府的这位车夫,着实有损国师府的门面。 有人猜测,此人是国师的远房亲戚,不然就凭他这样的,怎么可以给神人一般的国师驾车呢? 不少人艳羡,全洛月城,就属国师府的车夫最好当了。 甚至一些达官贵人的车夫私下里见了面,都会酸上国师府那位车夫几句。 国师府的马车无人敢冲撞,就连相国的马车与国师的马车相向而驶时,都是礼让国师的马车先过。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没人会傻乎乎去跟国师的马车较劲。 给国师驾车,连句狠话都不用跟别人说,这么简单的活,是个赶车的都能胜任。 只可惜,国师府只有一名车夫,自从国师入主这座国师府开始,就给国师驾车。 他叫秦斫。 雨水顺着斗笠流在蓑衣上,再顺着蓑衣淌在地上,像一条细细的小溪。 没有蓑衣遮挡的双腿,已经被雨水浸透,秦斫对此,毫不在意。 就好像这雨水没有打在他身上一样。 秦斫眉头一皱,手扶斗笠,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后,手拉缰绳,“吁~”马车不再前行。 “怎么了?” 国师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先生,有人拦路!” “几人?” “四人!” “问问何事?” 马车对面,十丈开外,浑身被雨水浇透的左右左抱剑于怀,剑是弟子何欤孝敬给他的那柄剑,他给起了个名字,余心。 曾经有位很喜欢他的姑娘,名叫于心。 一心练剑的他,心中对儿女之情并不上心。 不上心,于心就变成了伤心,伤心之后,于心嫁作他人妇。 万事可余着,唯独感情不可余。 这人呐,越是年纪大了,越爱翻一翻老黄历,那些个遗憾事便一桩桩地跳出来,指着鼻子嘲笑自己,最后落得一句,早干嘛去了? 左右左身后分列三人,是拜剑阁的三名执事。 何欤已经藏了起来,连左右左都无法察觉到弟子藏在何处。 真是一场好雨。 秦斫一扶斗笠,手执长鞭跳下马车,走上前去,单手拉住马嚼子,沉声问道:“你们是谁?” 声音不大,对面几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报出国师府的名号么,也没问对方要做什么。 他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当街拦截当朝国师大人的车辇,并且这位国师大人,还是玄一门的副掌门。 左右左眼睛一缩,并肩王府情报有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车夫,是个高手。 不过,多出一个高手又如何?他们拜剑阁,可是有五人在此。 左右左反问道:“你又是谁?” 秦斫扬了扬手中的长鞭,“国师的马夫!” 左右左笑了,“好一个国师的车夫,霍星纬不愧是玄一门的副掌门,天下第一人,连车夫都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秦斫眉头一皱,复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左右左冷声道:“你还不配知道老夫的名字。” 这时,马车的车门被推开,一把黑色油纸伞从车内伸出来,展开之后,慢慢升起。 下了马车之后,霍星纬撑伞走到秦斫身侧,遥望左右左道:“左先生,多年未见,你这身剑意愈发精纯了!” 说完,他侧头对秦斫说道:“斫儿,此人是拜剑阁副掌门左右左,还不见过左先生?” 秦斫点点头,松开马嚼子,拍了拍这位老伙计的头,将长鞭搭在马车上,抱拳行礼道:“玄一门秦斫,见过左先生。” 左右左道:“如此看来,你是霍先生的高足了?” 秦斫点头道:“不错!” 左右左看着对面,沉默了片刻,有些吃惊地望向霍星纬道:“你已经到了那种境界了?” 如果说对面的秦斫像一堆熊熊烈火,那么秦斫身侧的霍星纬就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左右左根本感受不到霍星纬的势,若是将双目闭起,他根本察觉不到霍星纬的存在。 没人会认为霍星纬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达到了传说中返璞归真的境界。 霍星纬笑了笑,看向左右左道:“老夫不过是初窥门径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倒是左先生的剑,只怕是更快了吧。敢问左先生,今日来找老夫可是有事?” 左右左深吸一口气,对霍星纬拱了拱手道:“霍掌门,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带拜剑阁之人来此,是有事请教于你。” “哦?” 霍星纬轻笑道:“左先生倒是会选日子,天公不作美,这天气倒是更适合煮茶叙旧,要不去我府上喝上一盏热茶?” 左右左面无表情道:“国师府门槛太高,喝茶就不必了,今日我找你,是为江湖事。” 霍星纬轻轻摇头道:“在这皇城之下,可不讲什么江湖,这天下,是大晋的天下,世人皆应守大晋的律法,我们九大派也不例外。你要说江湖事,只怕是找错人了,不过,我师兄无事,左先生倒是可到玄一门去做客叙旧。” 左右左冷声道:“国师大人好大的气派,怎么,要让人拿我不成?” 霍星纬叹道:“左先生,你敢在这儿拦我,还说什么江湖事,不可笑么?” 左右左冷哼一声,“你是副掌门,我也是副掌门,别在我面前摆什么国师的架子,你不是去皇城,就是在国师府,老夫又如何寻你?” 霍星纬淡然道:“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没给左先生机会。既然如此,左先生不妨说说看,我来听一听,这江湖事究竟是哪件事?” 何欤趴在高墙之上,屏气凝神,皱着眉远远地望着左右左,不知师父为何还不动手。 殊不知现在的左右左,根本不想动手,因为他心里没底。 左右左身后的三名执事也在疑惑,按照计划,不是见到那霍星纬,就直接出剑么,副掌门这是在做什么? 其中一名执事按捺不住,拔出手中长剑,上前一步说道:“副掌门,何必与他多言,当年玄一门夺我拜剑阁天助剑,囚禁我门派剑子何必,如此大仇,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得此机会,我们拜剑阁要拿玄一门的副掌门来祭剑。” 霍星纬笑道:“阁下倒是位爽利之人,想必你的剑也很快吧,既然要杀我,那就请便。” 见霍星纬如此云淡风轻,左右左眉头一皱,刚要开口阻拦,不料那人已执剑上前,口中喝道:“不要以为我拜剑阁无人,看剑!” 秦斫看了眼霍星纬,见其点头,顺手抄起搭在马车上的长鞭一拔,从长鞭根部抽出一柄约有小臂长,手指粗的细剑。 秦斫摘下头上斗笠向前一甩,人也跟着激射而出。 见秦斫迎了上来,左右左一咬牙,转头对身后二人说道:“宋师弟,你去帮助江师弟,王师弟,你与我去战那霍星纬。” 率先出剑之人名叫江逝水,是三名执事之首,若左右左当了拜剑阁的掌门,不出意外的话,这副掌门的位子,就是江逝水的。 一剑劈开秦斫抛过来的斗笠,江逝水来不及出声放狠话,赶忙侧身,躲过了随之而来的那柄细剑,又一剑向秦斫腋下扫去。 秦斫脚步一顿,手腕翻转,手中短剑已被他换至左手,反握在手,蹲身躲过江逝水那一剑之后,向着江逝水腹中反刺。 江逝水躲闪不及,仓促间横剑一挡。 这时,宋鸣已拔剑杀到秦斫面前。 另一侧,左右左拔出余心剑,将剑鞘扔在地上,向前飞掠过去,其身后的王三横也举剑上前,落后他半个身位。 霍星纬眼见左右左冲了过来,脚尖一点地,向后腾身而起,立于马车车顶,转头向某处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何欤一惊,难道他已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左右左腾身而起,一脚踏在那匹神骏头上,向霍星纬刺去。 被人踏头,惊得这匹汗血宝马一阵长嘶。 眼见左右左已临近车顶,霍星纬合了伞,将之作剑,横打余心剑剑身。 左右左手腕翻转,一连刺出一十八剑,正是他的独创绝技,流星剑法。 顾名思义,这路剑法,就是快,快若流星。 若是从出剑的力道来看,他所刺出的每一剑的力度并不大。 因为他追求的是快,极致的快。 中招之人,往往会被刺成筛子。 左右左练成这手剑法之时,宗门内除了弟子何欤,无人愿意与他切磋。 就算是用木剑切磋,被扎在身上几剑,也不好受。 何欤不怕疼,他会选择挨上几剑,去给师父致命一剑。 后来,左右左就不再与弟子切磋了。 他这剑法,用木剑切磋,太吃亏。 若是手持利刃,再辅以内力,他这剑法,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只有功力在左右左之上的,才能称此剑法的杀伤力为不大,就算称之为不大,也极少有人敢用内力去抵挡左右左的剑。 这也是左右左敢练这种剑法的理由。 况且,如今他的手中,还多了这柄特殊材质打造的余心剑。 这天下,内力超出他很多之人,可没几个。 很不巧,霍星纬就是那没几个之一。 要不是手中所持的是余心剑,左右左连剑都不出了,扭头就走。 只是,他那快若流星的剑法,皆被霍星纬用伞挡下。 而霍星纬的伞,竟然没有丝毫损坏。 霍星纬的每一击,都挡得恰到好处。 霍星纬用余光扫向王三横,眉头一皱,手中黑伞一甩,向着左右左的胸前扫去。 去势之快,丝毫不弱于左右左的流星剑法,左右左躲闪不及,举剑一挡,一阵大力涌来,心道不好,他忙将左手按于剑身,双手接下那柄黑伞。 霍星纬没有看向已倒飞出去的左右左,一招击退左右左之后,他轻喝一声:“尔敢!” 王三横没有随着左右左飞上车顶去击杀霍星纬,他没有左右左的身法快,也没有左右左的剑法快。 本事不够,他的眼力还是有的,副掌门那流星剑法被霍星纬如此轻松接下,他就知道,就算自己上去了,也无济于事。 他觉得,在那二人面前,他就像是个孩子。 剑都拔了,不出几剑也对不起拜剑阁执事的身份,站在马车一旁的王三横顺手向着这匹宝马砍去,能废了国师霍星纬的车驾,也不枉他一番出手了。 举剑向马的颈部砍去,霍星纬的那声轻喝已传来,王三横惊得一哆嗦,手中的剑便没有砍下去。 霍星纬随手一抓,一掌向王三横拍去,右手执伞向身后一点,挡住了飞身刺来的何欤。 他的确发现了何欤之所在。 不是何欤隐匿身法的本事差,而是雨水打在他身上,与打在墙上,是不同的声音。 霍星纬察觉了那处细微的不同。 见霍星纬只是轻喝一声,在车顶冲自己遥劈了一掌,王三横心中冷笑,这也太瞧不起自己了。 掌风迎面扑来,王三横运功于双手,用力一劈。 一声脆响,王三横倒飞出去,在满是雨水的青石板路上滑了七八丈远。 在剑碎的那一刻,王三横才明白,霍星纬那随手一抓,可不是空手的。 雨水被霍星纬用内力凝成了一个水球,打了过来。 王三横吐了一口鲜血,挣扎着坐起身来,运功调息。 另一处,见宋鸣的剑向自己刺来,半蹲的秦斫没有收回刺向江逝水的那一剑,而是变蹲为半躺,脚一踏地,整个人向后滑去。 用剑挡住秦斫一刺的江逝水见宋鸣攻了过来,心中一喜,手腕一动,就要刺向已倒地的秦斫,却见秦斫冲他咧嘴一笑。 那笑,憨厚得很。 他的腿,传来一阵刺痛。 不等他的剑刺下,秦斫已翻身而起,欺身上前迎上宋鸣。 被秦斫刺中小腿的江逝水蹲了下去,按住小腿,抽着冷气。 还好没伤了小腿骨,江逝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吐出一半,敷于伤口之上,另一半借着口水吞咽下去,运功调息片刻,忙站起身来,准备再去与秦斫厮杀。 这时,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师兄小心!” 江逝水来不及作何反应,一柄剑已横于他的脖子上,他扭头一看,师弟已倒在地上,一脸苦笑地看向自己。 江逝水认得出来,脖子上架着的这柄剑正是师弟的佩剑。 秦斫憨憨一笑,对着江逝水说道:“他伤得不重,只是暂时不能出剑了而已,回去调养半个月就差不多了,至于你,可就对不住了!” 江逝水吃了一惊,看向秦斫怒道:“你要做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凭什么?” 秦斫没有理会江逝水,在他身上连拍两掌之后说道:“你对我师不敬,活该多吃些苦头。” 双肩已被秦斫卸掉的江逝水松了口气,不过是被分筋错骨了而已,比起死来,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抬头看向车顶,秦斫一声惊呼:“师父!” 只见一人从车底飞身而出,一剑刺向霍星纬,正中其腹。 ———————————— 见是管家笪守典带着一人进了门,原本还要起身迎接的毛芳又坐回椅子上,轻拍书案,淡淡说道:“原来是管家啊,你找我有何事?我不是说过,若无要紧事,不要打扰我么?本老爷闲杂人等一概不见。你也知道,这些时日,我忙于岳父大人的葬礼,心力交瘁的,已经好几夜没睡过好觉了。” 笪守典看向眼圈发黑的毛芳,在心中冷笑。 自打娶了张碧荷之后,没日没夜的折腾,不眼圈发黑才怪。 阚画子站立等候,打量着在那发着老爷脾气的毛芳。 笪守典上前几步,瞪了眼毛芳,压低嗓音道:“还不快起来?画大人来了,还不快过来见礼,真把自己当老爷了?” 毛芳一愣,小声回问道:“是哪位画大人?我怎么不知道!” 笪守典皱了皱眉毛道:“瞎打听什么?让你去,就赶紧去,我告诉你,这位大人和咱们之前那位大人一样,懂了么?” 毛芳一听,抬头扫了阚画子一眼,忙低下头,侧着脸不敢看。 笪守典已转过身去,向着阚画子走去,堆笑道:“画大人,这位就是我们大人新选的主事人,不过他刚接手这里,又太年轻,很多事我都没告诉他,若是有什么言语不得当的地方,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随便寻了张椅子坐下,阚画子说道:“好说,好说,你也知道我的脾气。” 笪守典摸了摸茶壶,水温刚好,忙给阚画子倒了杯茶。 阚画子问道:“此处可稳妥?” 笪守典点点头道:“此间书房,十丈以内无人,若无我与毛芳吩咐,无人可靠近此处。” 阚画子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干,放下茶杯道:“如此甚好。” 说完他转头看向在一旁侧身等候的毛芳,见其以衣袖遮面,不解问道:“老笪,他这是何意?” 笪守典也愣了一下,轻喝道:“毛芳,你干什么呢?快把脸露出来,让大人认识认识你。” 毛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才当上这张府的老爷两个多月,自问没做过什么坏了规矩的事,最多就是沉迷于房事,府中之事多由笪总管打理,可,可这也不至于要了小人的命啊。” 阚画子半张着嘴转头看向笪守典,“这就是他耍剑的选的人?我怎么觉得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呢?” 笪守典面露尴尬神色,上前轻踢了毛芳一脚,低声道:“你胡闹些什么呢?谁说要你命了?快起来!” 毛芳趴在地上,悄悄侧头,看向笪守典。 笪守典眉头一皱,“你看我做什么?快给大人见礼!” 听眼前所坐之人与笪管家对话,毛芳心中稍安,似乎这位大人并无意要自己性命。 他跪在那,将头伏于地上,结结巴巴说道:“小,小,小的,毛,毛芳,见,见,见过大人。” 一听这挺有味道的名字,阚画子呵呵一笑,对着毛芳说道:“抬起头来说话!” 一听说这位大人让自己抬起头来,毛芳又吓得够呛。 他战战兢兢道:“大,大,大人,小,小的,不,不敢!” “哦?” 阚画子俯身,看着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地毛芳问道:“为何不敢?是我长得很凶么?” 阚画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像他这般帅气,只会让人自惭形秽才是,怎么会吓到人呢? “回大人的话,之前府上那位张老爷,就是因为见到了那位大人的面容,才被赐死的,今日大人并未带着面罩,所以小人不敢抬头。” 阚画子转头看向笪守典。 笪守典微微摇头,然后对毛芳说道:“毛芳啊,今日不同往日,咱们这位画大人是对你信任,才以真面目见你,你不必惊慌,快起来吧,一会儿大人还有要事交待。” 阚画子笑道:“原来是这回事啊,你别多心,老笪说得对,我是有要事要你去做,你若是做得好,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毛芳站起身来,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轻瞟了阚画子一眼,又低下头去缩脖躬身,不敢吱声。 阚画子微微皱眉,想了想又展颜而笑。 看来此人是被自己气质所慑。 不过,总这么怕自己可不成,毕竟他毛芳才是这座府上名义上的主人,自己新收的那个小书童,暂时还得瞒上一些时日。 阚画子站起身来,边打量着书房,边说道:“我听说你是因为读书被那位大人选中的?” 毛芳瞥了笪守典一眼,见其点头,便小声答道:“是小的命好!” 阚画子笑了笑,走到书案前,见到书案上放着一本书,拿起来说道:“呦呵?你竟然读的是这本奇书,这么看来,你很不简单啊!” 毛芳见状,脸色惨白,背脊发凉!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师叔 斜靠在椅背上,毛芳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长吁一口气。 笪管家终于带着那位大人离去。 瘫坐了好一会儿,毛芳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坐起身来,他拿起书案上摆放的那本书,从中翻开,拿出夹在里面的画,顺手一揉,刚要撕,却又停了手。 这几张画,是他上次去平南城之后,从别人手中花高价买来的。 笪管家告诉过毛芳,城中的娼馆,除了松竹馆之外,他随意去。 毛芳很听笪总管的话,平南城内几大娼馆,除了松竹馆之外,他逛了个遍,很多姑娘们都知道,城中来了位毛大爷,是城外的大地主。 有位姑娘便悄悄告诉其他姐们儿,这位毛大爷的头一次,可是在我这。 其他姑娘便嗤之以鼻,这位大爷这么有钱,还用跑你这来尝鲜? 那姑娘杏目一瞪说道,你们知道什么?这位大爷虽然有钱,可却是位上门姑爷,没拜天地之前,家中小姐不跟他圆房。 说到这,她冲众姐们一笑,这男人什么德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能用钱买得到,他还受这罪干什么?你们吶,要好好感谢我才是,要不是我给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们哪有这位大爷的生意做。 众芳偷笑,这位大爷也是有意思,每次来,都要换个人伺候,这是把娼馆当他的后宫了么? 没有去过松竹馆的毛芳心痒痒。 知道娼馆与娼馆之间并没什么不同,可毛芳还是想去。 在松竹馆外徘徊的他被一个汉子拉到一处僻静角落,从怀中掏出两张画。 见到这两张画,毛芳眼神一亮,这可比他原来得到的那张好看多了。 那汉子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这画可是珍藏版,松竹馆中一共就流出那么几幅出来,二两银子一张,可是友情价了。 才当上老爷的毛芳有些嫌贵,后来一想,自己都是一府之主了,花这点银子算得了什么? 拿了银子,那汉子喜笑颜开,不枉他盯着这位爷好几日,连糖人都不去卖了。 也不知道为何,这位爷总在松竹馆外溜达就是不进去。 这位大爷看松竹馆的眼神,就跟自己盯着残花巷那些没脱衣服的老姑娘的眼神一样,满是渴望。 一定是家中有悍妻。 毛芳这么痛快地买了这两张画,让那汉子更加笃定自己心中所想。 把画交给毛芳之后,他还很善意地提醒了一下毛芳。 别让这画蒙尘,多学学里面的招式,老哥可告诉你,这男人吶,只有让婆娘满足了,这腰板才能挺得直。 转身离开之后,汉子心中又有些懊悔,这位大爷掏银子这般爽快,看来是自己的要价低了,想到这里,汉子心中一阵刺痛,原本打算买些酒再去逛残花巷的他,决定把酒钱省了。 挺了挺干瘦的胸脯,汉子想起了那个黑瘦汉子。 也许这就是好心有好报吧。 当初,要是没有自己指点迷津,那位萍水相逢的汉子又岂会去残花巷长见识。 要不是自己有情有义,去残花巷打听那位汉子的消息,又岂会知道那位汉子还有那么奇特的爱好。 后来他才想明白,敢情人家是靠这个赚银子的。 一番打听之后,他终于打听到了那汉子住在同福客栈,然后,他就不再打听那汉子的消息了,回去安安分分地卖糖人了。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的,能在同福客栈住这么多时日,人家是位有钱的大爷。 收了与人搭关系的心思,卖糖人的汉子觉得,当初这位大爷给自己两文钱,可是有点少了。 才两文钱而已。 谁料那位大爷有次从他的摊子前路过的时候,冲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他忙冲那位大爷咧嘴一笑。 就这一笑,他又觉得那位大爷,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可他还是不敢去同福客栈,他打听过了,这位大爷住的可是最好的上房,万一自己打扰了那位大爷休息,就什么都不用惦记了。 再后来,他就经常在松竹馆附近闲逛,他打听清楚了,这位大爷,常来松竹馆。 终于,有一日他“偶遇”了那位大爷。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与初次见面全然不同。 阚画子没跟他说几句话,不过是打了声招呼,见他支支吾吾的,会心一笑,从怀中掏出两幅画给了他。 身经百战的他,虽然觉得这两幅画好看,可还是不如银子来的实在。 不过他也知道,无缘无故的,人家凭什么给自己银子,就凭人家有钱么? 毛芳将这两幅画,轻轻展开,铺在桌上,双手在画上轻抚几次,小心翼翼地将之抚平,又夹在书中。 从书中翻出这幅画之后,那位大人竟然没有训斥自己,还笑眯眯地对自己说了句,好,很好!男人嘛,哪个不是性情中人,这画,不错,很不错! 毛芳有些遗憾,当时自己是吓坏了,不然应该当即将这两幅画送给那位大人的。 其实还是他有些舍不得。 这两幅画,他还没给自己的娘子看过。 张碧荷那丫头,刚开始扭扭捏捏的,后来就尝到了甜头,天天晚上缠着他,还要变着花样,身强力壮的他都有些吃不消了。 他只盼这丫头的肚子能早点鼓起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自己也算发迹了,没有儿子哪成?跟张老爷似的,死了都没人给烧纸,还是自己这位假女婿装模作样地哭上几声。 奇怪的是,张府这位名义上的小姐,肚皮始终干瘪瘪的。 这让毛芳遗憾不少。 毛芳决定,趁着这次进城,给张碧荷这丫头买些补品,好好补补身子,可不能让自己白白腰疼。 阚画子安排毛芳去金炜武馆,自己的画中,这个仁义两兄弟,也该露个脸了。 —————————————— 吕关雎嘴巴一撅,将手中的绣花针一插,随手把刺绣盘放在一旁,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在一旁陪着她刺绣的竹青凑过来笑嘻嘻道:“小姐,元大人不过是去子阳城几日,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吕关雎回头白了竹青一眼道:“瞎说什么呢?” 竹青吐了吐舌头道:“小姐,趁着元大人不在,咱抓紧把这锦帕绣完呀!你这才绣了几针,怎么就就绣不下去了呢?这块儿锦帕小姐绣了有半个多月了吧!” 吕关雎瞪了竹青一眼,“小妮子,就知道笑话我是吧!” 竹青晃着吕关雎的胳膊说道:“小姐,是你说要亲手给元大人绣条锦帕的嘛~” 吕关雎叹了口气道:“你看我绣的,又像只鸭子,他又该笑话我了。” 竹青笑嘻嘻说道:“不会的,小姐,只要是你亲手所绣,元大人都会喜欢的。” 吕关雎一指点在竹青的额头上,笑骂道:“小妮子,你知道些什么?” 竹青替吕关雎整理了一下衣衫,晃着头道:“竹青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元大人总爱将那荷包放入怀中,不知道元大人看小姐那眼神,就像看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啊,哎呀呀,我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 吕关雎食指轻戳竹青腋下,“小妮子,让你乱嚼舌头,看本小姐不收拾你!” 吃痒的竹青咯咯直笑,边躲边求饶道:“小姐饶命,小姐,小姐,你知道我最怕痒了,我不乱说就是了。” 吕关雎收了手,对竹青说道:“去把我那男装拿来,帮我换上。” 竹青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你是要练功还是要出去?” 吕关雎看向有些紧张的竹青笑道:“放心吧,爹爹不是放下话来,不让我出门么,我换上男装练功方便些。” 竹青“哦”了一声,拍拍小胸脯说道:“小姐,你可别吓唬我,夫人可说了,要是小姐溜出去了,是要处罚竹青的。” 说完,转身去给吕关雎找衣服。 换好衣服之后,竹青将吕关雎的女装收拾了起来,转身放入衣柜,听得身后一声响,她忙回头,只见一道身影已从窗户飘出。 来不及关上柜门,竹青口中唤着小姐,向着窗前跑去。 吕关雎在院中站定,回头冲着趴在窗前的竹青笑道:“竹青,就委屈你一下啦,回头小姐给你奖赏。” 说完吕关雎几个起落,人已消失在竹青的视线中。 竹青慌慌张张跑下楼去,向着吕夫人的房间跑去。 经常从自己宅子翻墙而出的,不论男女,她吕关雎可谓是第一人。 好在将军府的旁边,幽静得很。 从府中溜出来之后,吕关雎在街上闲逛,逛着逛着,就想去城门那边瞧一瞧,万一爹爹还未出城呢? 她想见一见元大哥。 吴仲与王季在茶楼上吃着瓜子果脯,喝着茶,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王季低声道:“二哥,你说咱们客栈,松竹馆都查了,还要咱们怎么查?” 吴仲摇了摇头道:“既然那人出了城,那就等他回来之后再盯着吧。” 王季叹道:“没想到近凉城那边真的打起来了,我听说云上城那边也不怎么安宁,好在咱们平南城位置好,不然吶,咱们可都得骑马上阵了。” 吴仲看了王季一眼,笑问道:“怎么?你还怕打仗不成?这要是叫将军听到,可有你好看的。” 王季将手中瓜子皮一丢,喝了口茶道:“二哥,这不是跟你说呢么,在将军面前,我哪敢说这些话。” 吴仲轻轻摇了摇头,感慨道:“既然吃了军中这碗饭,就时刻要有送命的准备,你说咱们平南城安全,难道是忘了小姐遇袭那件事了?” 听吴仲提起那件事,王季神色闪过一丝异样,随后叹了口气道:“哪能忘了啊,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元夕的,要不是他,那后果不堪设想。” 吴仲有些惊讶地看向王季问道:“怎么,这是服气了?” 王季不满道:“二哥,你别瞧不起人,我王季可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上次在松果山领教过元统领的高招之后,我就确定,那次暗中出手搭救我们之人,就是他。从那以后,我对元统领可是很佩服的。” 吴仲笑而不语,他这当二哥的可清楚得很,他们这位四弟,有些时候,还是太睚眦必报了些。 王季抓了把瓜子在手,边嗑边说道:“二哥,我觉得,是个人,都是怕死的吧!” 吴仲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后,拍了拍王季的肩膀说道:“老四,有什么话就跟哥哥们说,你放心,将来要是上了战场,有哥哥们护着你呢!” 王季摇了摇头说道:“二哥,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要打打杀杀的呢?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吴仲刚欲开口,眼睛掠过大街,站起身来对王季说道:“走,是小姐!” 二人起身走出了茶楼,向着吕关雎迎去。 吕关雎见吴仲与王季迎面走来,想躲开已是不及,只好迎了上去。 二人拱了拱手,吴仲开口道:“小姐,将军有命,小姐还是归家吧。” 吕关雎眨了眨眼睛道:“爹爹有说过么?我怎么不知?” 吴仲笑道:“小姐,将军才出城不久,亲口对我和老四说的。” 说完用胳膊肘轻撞一下略微失神的王季。 王季回过神来,低声说道:“不错,我与二哥在城门办事,刚好遇见元统领随将军出城。” 吕关雎眼神有些黯淡,看来元大哥真的出城去了。 眼见吕关雎有些不开心,王季心中有些发堵,便开口说道:“小姐,我与二哥正追查你与元统领在白沙湖畔所见之人,小姐可有什么看法?” 一听说二人在办案,吕关雎来了精神,低头想了想说道:“说起来,那人第一次进城的时候,我就撞见过他,他还向我问路来着,不过我没有元大哥那般眼力,看不出此人身怀武功。” 吴仲一听,开口问道:“小姐,你是从何处撞见他的?” 吕关雎回身一指说道:“就在那边,我记得有个卖糖人的摊子,我离开的时候,此人好像跟那个卖糖人的闲聊。” 吴仲与王季对视一眼,拱手对吕关雎说道:“小姐,那我与老四过去盘问一下,小姐还是归家去吧,省得夫人惦念。” 吕关雎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本小姐去买点儿胭脂水粉就回去了。” 在残花巷折腾了一夜的糖人摊子老板坐在自己的竹凳上捶着腰,这事儿虽说美得很,可还是得节制节制。 时日尚早,并无孩童过来围观,他的摊子前门可罗雀。 不过他毫不在意,正好趁着无人养精蓄锐。 眯缝着眼见摊子前晃过两个人影,他挥挥手道:“还未开张呢,等会再来吧!” 吴仲轻咳一声说道:“我们是镇南军的,有事儿要向你打听一下。” 捏糖人的汉子慌忙起身,对二人点头哈腰道:“小的姓唐,不知二位大人要盘问些什么?” 王季说道:“曾经有个黑脸汉子,个子不高,来到咱们平南城,你可见过?” 姓唐的汉子一听,原来是打听那位啊,便来了兴致,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不过,那两幅画的事儿,被他给选择性的遗忘了。 吴仲与王季离开了糖人摊子,王季说道:“这么看来,那人所言应该不假,此人当真是以画春宫图为营生。” 吴仲点点头道:“应该不假了,走吧,咱们回大营吧。” 走了几步,王季一拍额头道:“二哥,你先回去吧,上次从金炜武馆收人之后,我还说要好好谢谢赵大海与孙江河呢,一直也未得空,正好今日得闲,我买两坛子酒送过去。” 吴仲笑道:“去吧,去吧!” ———————————————— 雨没有停,剑却停了。 何欤收了剑,看向一剑刺中霍星纬的蒙面黑衣男子,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见左右左被霍星纬一伞抽飞之后,何欤就出手了。 对方都已发现自己了,再藏在这里已是毫无意义。 剑出鞘,一缕寒光在雨中穿过,直奔霍星纬的后心而去。 一掌打向王三横的霍星纬头都没有回,只是用手中的伞接下何欤突如其来的一剑。 伞尖抵住剑尖。 就算何欤手中的剑,是一把普通的剑,可也不是一把普通的伞能比的。 可霍星纬的伞却没有破。 何欤没有再变招,而是以左掌抵住剑柄,向前一送,想要将霍星纬手中的竹伞从中劈开。 奋力上前一小步的何欤,眼见自己的佩剑变弯,便放弃了以力硬抗的想法,后撤两步,手腕一抖,剑在雨中好似开了花,而这些花瓣,皆向霍星纬飞去。 已转过身来的霍星纬手中黑伞上下敲打,将花瓣一一打散,随后上前一步,左手并指一夹。 一截剑尖被他夹在手中。 何欤手腕翻转,剑身一抖,却没能将佩剑挣脱出来。 霍星纬开口道:“你这剑术,比之何必还差上些火候,再练上几年再说吧。” 说完双指一抖,何欤的佩剑发出一阵轻鸣。 一股大力涌来,震得何欤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 电光火石间,何欤一侧身,左臂向前一探,换作左手持剑,向回一撤。 何欤练的是左手剑。 可惜,他的内力与霍星纬差得太多,就算是左手持剑,他的剑,依然被霍星纬夹得死死的。 霍星纬道:“倒是比那何必强些,不过,对老夫而言,并没什么差别。” 就在这时,霍星纬松开了何必的剑,双指横于腹部,夹住了刺中自己腹部的那柄剑。 血从霍星纬腹部渗出,像一朵花,慢慢绽放。 剑已被霍星纬夹住,一剑刺中霍星纬的影子手握剑柄,看了眼何欤,阴恻恻说道:“和你一样,取他性命之人。” 何欤冷哼一声说道:“这么说来,你是袁秉徳派来的了?想不到他身旁还藏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左右左捂着胸口,拄剑站了起来,刚要上前,却被秦斫拦下。 秦斫死死盯着左右左,手中短剑一举,怒喝道:“老贼,纳命来!” “斫儿!” 霍星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秦斫一顿。 “算了吧!” 听得师父这般说道,心有不甘的秦斫一声不吭,看了眼左右左,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左右左本欲执剑上前,想了想,又站在原地,看向车顶。 出言制止住了秦斫,霍星纬看向何欤道:“还打么?” 何欤没想到受了伤的霍星纬会这么问自己,他看了眼影子,对霍星纬拱了拱手道:“是我技不如人,今日多谢霍先生手下留情,何欤就此离去。” 说完,何欤跳下马车,向着左右左走去。 左右左心中着急,如此大好形势,何欤怎么就不动手了呢?自己虽说受了些伤,可拖住秦斫还是没问题。 待何欤走近之后,左右左不满道:“你怎么回事?如此大好机会,怎么就收手了?” 见师父有些动气,何欤微微摇头道:“师父,那人的剑,不过是刺入霍先生腹中寸许,以霍先生那般浑厚的内力,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今日一战,我们拜剑阁可谓一败涂地。” 左右左看了眼不远处躺着的三名宗门内执事,叹了口气道:“直至今日,师父我才明白,为何玄一门一直是九大派之首,霍星纬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号,实至名归!” 说完,他不再看车顶,对何欤招手道:“走吧,去看看你那三位师叔的伤势如何。” 霍星纬盯着影子片刻,略有些惊讶道:“是你?” 影子压着嗓子道:“国师大人此话何意?” 霍星纬笑了一下,盯着影子的眼睛说道:“人都站在我眼前了,你觉得还能瞒得住么?” 影子沉默了片刻,对霍星纬说道:“原来师叔已猜到了。” 霍星纬摇摇头,向后撤了半步,松开了左手二指,低头看了一眼被血迹污了的长袍,有些感慨道:“想不到啊,伤了我的第一人,竟然是你!” 影子收了剑,将之别在腰间,对霍星纬行了一礼道:“既然师叔已知晓我身份,那就请师叔动手吧。” 霍星纬摆了摆手道:“你走吧,回去转告袁秉徳,想要争天下,就凭本事去争,老夫累了,有些事情,已经不想管了。” 影子看了霍星纬一眼,拱了拱手,飞身跳下马车,消失在雨中。 霍星纬摇了摇头,连他的弟子都出现了。 拜剑阁的几人凑在一起,左右左眼见影子离去,遥望了霍星纬一眼,咬了咬牙说道:“走,回相国府。” 江逝水迟疑道:“副掌门,我们这般回去,是不是有些……” 左右左瞪了江逝水一眼骂道:“有些什么?丢人么?要不是你脑子拎不清,会有眼下这般难堪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掌门?就凭你那点眼力,还妄想当拜剑阁的副掌门?” 江逝水面色涨成猪肝色,这时宋鸣在旁打圆场道:“副掌门息怒,依我看,此事要怪就怪并肩王府,反倒拖累了我们。” 江逝水向着宋鸣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道:“掌门息怒,方才是我冒失了,不过宋师弟说得对,这并肩王府也太不地道了些,若是将那个不知名的黑衣人告知我们,兴许我们的行动还能成功。” 何欤冷笑一声道:“江师叔,就算我们知道了那人的存在又能如何?你也太小瞧霍先生了,不过我倒是很佩服那人隐匿行踪的本事,藏身于霍先生的马车之下而未被发觉,着实令人惊讶。” 左右左阴沉着脸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还是暂回并肩王府吧。” 见师父从马车顶飞身而下,秦斫赶忙迎了上去,急切问道:“先生,您受伤了?” 霍星纬摇摇头道:“不过是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秦斫看了眼霍弃疾的伤口,见不再流血,松了口气,抬头问道:“先生,此人是谁?” 霍星纬摇头叹息道:“说起来,你应该唤此人一声师兄的!” “师兄?” 秦斫吃惊地望向霍星纬问道:“此人是我们玄一门的?” 霍星纬点了点头道:“曾经是,如今不是,你虽自幼随我习武,不过在正式拜师之前,你算是我的家仆,所以对玄一门很多事不太了解,此人之师,是我师兄,你正式列入玄一门门墙的时候,他已随我师兄,离开了玄一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临子阳城 洛月城,相国府。 袁秉徳推开书房的窗,一阵冷意迎面扑来。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水敲打在瓦片上,在屋脊汇成涓涓细流,顺着廊檐滴落,化作细细的长线,砸在地上,滴答滴答作响。 袁秉徳看着雨水,指尖轻叩窗框。 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心生躁意。 袁世信喝了口热茶,看向立在窗前的儿子,问道:“怎么?坐不住了?” 袁秉徳没有回头,轻声说道:“父王,毕竟此事非同小可!” 袁世信凝视袁秉徳背影片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站立在袁秉徳身侧,轻声道:“你的心,可有些乱了!” 袁秉徳后退半步,侧头一笑,“父王,面对那位,谁又能静得下心来呢?” 袁世信单手按在窗框上,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叹了口气道:“父王与他同殿上朝十多年,每次都觉得,这大晋的天,不是龙椅上那位,而是他。” 袁秉徳收了手,双手拢于袖中,低声道:“想必不只是父王这样觉得吧!” 袁世信拍了拍袁秉徳的肩膀,笑道:“好在父王身边有你,咱们这位国师大人,可是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之人,只可惜啊,他终究无法坐上那张龙椅。很多人可以接受一个为国事操劳的国师,却不会接受大晋有这样的天子,所以他只能是国师,一个可以号令天下的国师,也可以是众叛亲离的国师。” 袁秉徳微微躬身,他的父王,比他略矮一些。 袁世信感慨道:“他啊,应该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吧,这朝野上下,敬他的人有,畏他的人有,恶他的人亦有,唯独没有追随他的人,这也是为何咱们大晋的帝王,会对国师如此信任。” 袁秉徳沉默了片刻,转头问道:“父王,那您是否需要一个国师呢?” 袁世信抬眼看了眼袁秉徳,朗声大笑道:“德儿,等咱们先将这江山易主再说吧!” 说完袁世信向回走去,边走边说道:“父王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就算打下这江山,又能做得几年帝王?德儿,父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以后咱们袁氏的基业,是要靠你的。” 袁秉徳关了窗,站立在袁世信一侧低声说道:“父王,按照咱们的谋划,不出几年,这大晋王朝大半个版图就可收入囊中,到那时,您就是名副其实的九五至尊,我袁氏的皇朝霸业,定然是在父王手中完成的。” 说完,袁秉徳给袁世信倒了杯茶。 袁世信点点头道:“你坐吧,这书房内就你我父子二人,无需在意那些虚礼,如今你也是一方诸侯了,也该有些王霸之气了,贤王不是不好,可眼下未必适合。” 袁秉徳低头道:“是!”,说完坐在袁世信身侧。 袁世信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在扬州城内,世子袁秉徳长相俊美,为人谦逊,素有贤名。 若是太平盛世,这贤王之名正合适,可若想要在这乱世争先,这贤王可就不如霸王了。 喝了口茶,袁世信突然问道:“诗情画意这四人你觉得如何?” 袁秉徳回道:“皆是能人异士,可堪重用。” 袁世信微微一笑,再问道:“德儿,那你觉得,这四人为何愿意为咱们效忠呢?” 袁秉徳沉思片刻说道:“难道不是为了将来的高官厚禄,显赫的地位?” 袁世信轻轻摇了摇头道:“诗主宁云轻,放荡不羁,他那喜好你也知道,难登大雅,更是不便说出口,你觉得他会愿意日日上朝,口呼万岁么?至于情主柳飘飘,虽说是父王的女人,可她一个风尘女子,将来又岂会入主后宫?就算是父王力排众议,那还不是落得一个被天下人耻笑?父王要做就做千古一帝,岂会在这种事上留下污名?” 袁秉徳轻吁一口气说道:“父王,如此说来,画主阚画子更是闲云野鹤一只,似乎只有意主何向风对这纵横捭阖之事甚是精通,将来可位列相国之职了。” 袁世信轻笑一下说道:“德儿,可还记得卧薪尝胆那位霸主?他身边两位谋士,下场可是不同的。” 袁秉徳神色微变,看向袁世信道:“父王,以我袁氏基业,不至于做出这狡兔死,走狗烹之事吧。” 袁世信轻哼一声道:“德儿,记住了,你是高位者,你不想是你不想,可下面的人,难免不会多想。” 袁秉徳慌忙起身,对袁世信行了一礼道:“孩儿受教了。” 袁世信点点头道:“你坐吧,他何向风是个聪明人,而这聪明人就会选择给自己留一条最保险的后路。就算我将来有心重用于他,只怕他也会学那位陶朱公一般隐去。” 袁秉徳知道袁世信的话中之意,他抬头看向袁世信问道:“父王,既然这四人不能从我袁氏得到好处,为何还要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呢?” 袁世信笑了笑说道:“当年他们投入父王麾下,皆受了我不小的恩惠,父王与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仅凭这些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江湖人始终是江湖人,咱们袁氏要想称霸天下,兵强马壮才是我们的底气,懂么?” 袁秉徳点点头道:“孩儿明白。” 袁世信接着说道:“其实国师要不是玄一门的副掌门,我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要你联络拜剑阁之人去截杀于他。德儿,这玄一门一日不倒,始终是插在父王心口上的一根刺!” 袁秉徳不解道:“父王,这玄一门不过是一个江湖门派而已,待父王登基之后,咱们找个借口派兵灭了他玄一门就是了。” 袁世信轻轻摇了摇头道:“玄一门可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今日这场截杀,只怕要失手了。” 袁秉徳沉默了片刻,语气坚定地说道:“不会的,拜剑阁五名高手伏击他一人,他就算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袁世信瞥了眼袁秉徳,淡淡说道:“只怕你的底气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影子吧!” 袁秉徳的手一哆嗦,汗水瞬间浸透后背。 袁世信看了眼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的袁秉徳笑道:“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父王并无怪罪你之意,你能有此能人异士相助,父王高兴还来不及呢。” 袁秉徳俯首道:“非是孩儿有意隐瞒此事,而是将影子送到孩儿身边的那位高人要孩儿守口如瓶。” 袁世信拍了拍袁秉徳的肩膀说道:“德儿,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又是父王的儿子,父王不怕你有秘密,只是想告诉你,别太过依赖这群江湖人士,那个拜剑阁的副掌门,还一心想学那霍星纬,就凭他那柄剑,最多也就是我袁氏杀敌的一把剑而已,想当国师?” 袁世信冷哼一声,“他也配?” 袁秉徳爬起身了,半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他以为自己看透了父亲,原来只是他以为而已。 袁秉徳的后脊发凉,此刻的他,甚至已经开始对一向信任的“诗、画、意”三人产生了怀疑。 至于那位“情主”他一直都在防着。 袁秉徳都不知父亲是如何知晓影子的存在的。 袁世信端起了茶杯,看了眼又放下,袁秉徳忙给父亲把茶添上。 袁世信喝了口茶道:“德儿,你在世人面前是为贤王也好,所用手段阴险也罢,只要能成大事,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但是父王要告诉你的是,一切要在你的掌控之中才行。” 看了眼面色有些发白的袁秉徳,袁世信淡淡说道:“连割鹿楼都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还指望着它能帮你拿到天下?” 虽说“诗情画意”这四位楼主是割鹿楼中人,不过这割鹿楼却不是袁秉徳从其父手中接过来的。 在阚画子几人眼中,如今的袁秉徳是他们的主人,而在割鹿楼其他楼主眼中,袁秉徳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楼主罢了。 尤其是左右左,身为“二楼”楼主的他,并不听从袁秉徳的号令,在他看来,他与袁秉徳之间,不过是一种合作关系罢了。 至于将来,左右左同样有自己的计划,国师一职,可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野心。 袁秉徳低头道:“父王的话,孩儿明白了,回到扬州之后,孩儿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袁世信点点头道:“至于徐州那边,你可以着手去做了,三州之地在我袁氏手中,何愁大事不成?” 袁秉徳沉思片刻问道:“父王,那宫中?” 袁世信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那就要看今日是何结果了!” ———————————————— 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并无几人。 一名相貌平平的汉子头戴斗笠,在雨中慢行。 左右左一行人在街上飞奔而过,路过时,何欤瞥了那名汉子一眼,拇指一弹,剑出鞘寸许。 左右左按住何欤的手,低声道:“一个普通人而已,无需节外生枝,快走吧!” 说完,几人继续向相国府飞奔而去。 汉子轻抬斗笠,看着远去的几人,低声骂了一句,“废物!” 他是影子,他也是霍星纬的师侄,他叫隋行。 为了这次暗杀,几日前,他趁霍星纬不在国师府的时候,悄悄潜了进去。 进了国师府之后,他藏身于马厩内,以随身携带的肉干充饥,喝的是那匹汗血宝马喝的水。 隋行敏锐地感觉到,这偌大的国师府内,有数的那几名下人,皆是好手。 好在负责打理汗血宝马之人,是宫内御马监派来的人,没有发现隋行的存在。 而秦斫,他是车夫,他只负责驾车,从不去马厩。 每次国师出门,都是御马监的小太监将马车在正门前备好。 隋行就藏身于马车之下。 今日,是他藏在马车之下的第三日。 左右左那伙人终于动手了。 隋行并不指望自己能一剑能将自己这位师叔刺死,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知道自己的师父有多么强大,隋行就能猜得出他的这位师叔有多强大。 当年师父出走玄一门,就是因为败于师叔的掌下。 当隋行的剑刺中霍星纬之后,他原本想撤剑而走的,是霍星纬的双指夹住了他的剑,不让他走。 他还是在师叔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师叔就这么放自己走了。 他也没多想,师父已经多年不出现了,他只需按照师父的命令行事就是了,其他的,他并不愿意多想。 既然师父要他做袁秉徳身后的影子,那他就做好这个影子就是了。 师父还告诉过他,就算是听命于袁秉徳,也要谨记一点,自己的命最珍贵。 就算是袁秉徳,也不值得自己去送死。 离开马车之后,隋行没有急着去找袁秉徳,而是找了个地方,换下他那身夜行衣。 而他头上这顶破斗笠,是他从一个乞丐手中买过来的。 那是一个很年迈的乞丐,蜷着身子依靠着一户人家的门前避雨,若非下雨,只怕这个老乞丐早就被人开门驱走了。 隋行不是怕雨落在身上,而是他现在这个身份,需要头上戴一顶破斗笠。 他扔给了那个老乞丐一块儿银子,没等老乞丐磕头致谢,便从老乞丐头上摘下斗笠戴在自己头上,转身离去。 哪能让老人给自己磕头?这可是要折寿的。 况且自己是买东西,没什么好谢的! 何欤弹剑出鞘的时候,隋行的眉毛微动了一下,他以为是何欤发现了自己。 平心而论,隋行对何欤的剑法还是很赞赏的。 只可惜,他们出剑的对象,是自己的师叔。 在街上走了不久,隋行拐入一条小巷子,就好像是个普通的汉子到家了一样,小巷深处,隋行已消失不见。 从袁世信的书房出来之后,袁秉徳回到了相国府的那处密室,等候左右左一行人归来。 离开书房的时候,袁世信告诉他,若是失败,不用等候宫中的司马若兰,赶快带着袁承志速速离开洛月城,越快越好。 袁秉徳明白父亲的意思。 密室之中,袁秉徳的面相有些狰狞,一定是姓柳的那个女人,是她在父王面前说三道四的。 这个女人,还给父王生了个儿子。 此事,袁世信一直瞒着袁秉徳。 袁秉徳心中涌现出一丝危机感。 他处心积虑,为袁世信出谋划策,为的,就是想把这并肩王之位弄到手。 就算袁世信失败了又如何?他袁秉徳还是扬州的王。 密室的门开了,左右左一行人走了进来。 听得门响,袁秉徳神色恢复平静,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急切问道:“左先生,如何?” 左右左对袁秉徳拱了拱手,没有回答袁秉徳的话,而是反问道:“殿下可是把我左右左当成自己人了?” 袁秉徳笑道:“左先生此话何意?自从左先生到了相国府之后,我一向以礼相待,自然是把左先生当做自己人。” 左右左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隐瞒那人身份?” “那人?是谁?” 袁秉徳面露不解神色。 何欤怀中抱剑,盯着袁秉徳说道:“殿下何必明知故问?那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难道不是殿下身边的人么?” “黑衣人?” 袁秉徳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难道是他?” 左右左看了何欤一眼。 招呼几人快快落座,袁秉徳说道:“左先生,我已叫人备好了热茶和干毛巾,我知道你们江湖人士不怕这点雨水,不过擦一擦,喝口热茶也好舒服一些。” 几人进屋之后,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擦,何欤将毛巾扔到椅子上,给左右左倒了杯茶,看向袁秉徳问道:“殿下知道此人是谁了?” 袁秉徳点点头道:“你们不知,我父王身边一直藏着一名高手,称之为影子,连我都从未见过此人现身。诸位想想,我父王在这洛月城十多年,身边若是没有一个高手,只怕早就遭到宵小之辈暗算了。” 左右左喝了口热茶,有些疑惑道:“既然此人出手,那王上为何不告知于你呢?” 袁秉徳摇了摇头道:“也许父王不想暴露此人吧,若是几位成功,那影子就不必现身了,对了,左先生,既然影子都现身了,可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听袁秉徳这么说道,左右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今日之事,是我拜剑阁栽了。” 袁秉徳慌得站起身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还请左先生细细道来!” 左右左看了何欤一眼,“还是你说吧!” 何欤冷冷说道:“我们打不过,行动失败!” “怎么会这样?他有这么厉害么?” 袁秉徳有些坐不住了,在屋内来回走动。 毕竟眼前之人如今已成了一州之诸侯,见弟子说得这么简单,左右左又补充了几句道:“殿下,咱们的情报还是差了些,咱们国师大人的车夫,可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回袁秉徳是真的吃了一惊,他一手按住桌角问道:“还有这等事?” 江逝水拱了拱手道:“殿下,我江逝水自问剑法不错,可在那位车夫手中,我没撑过五招,便被此人伤了小腿,而我师弟同样败于此人之手。” 袁秉徳看向江逝水,目光微动,随后关切道:“几位先生伤势如何?” 见袁秉徳没有追究行动失败之事,左右左的面色稍微好转些,他对袁秉徳拱了拱手道:“除了何欤之外,我们这几位老骨头都伤了些筋骨,还是需要静养一些时日,若非那位影子出现,只怕小徒也会伤于霍星纬的掌下。” 袁秉徳叹道:“原来天下第一人竟然这般厉害,是我见识浅薄了。” 左右左苦笑道:“我也没料到,十多年未见,他竟然已经达到了那般高度,连他教出来的弟子都这般厉害,这玄一门,不愧为九大派之首,今日能与霍星纬交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袁秉徳面露了然神色,原来那名车夫是国师的亲传弟子。 何欤没有喝茶,他没心情喝茶,他引以为傲的剑,慢了。 已坐回座位上的袁秉徳深吸一口,望向左右左问道:“左先生,那影子也失手了?” 左右左沉默了片刻说道:“他刺中了霍星纬。” “什么?” 原本以为行动失败的袁秉徳面露惊喜神色,再一次站起身来。 左右左轻咳一声说道:“殿下先别急着高兴,听我把话说完。” 袁秉徳看了左右左一眼,神色恢复平静说道:“左先生请讲!” 左右左点点头道:“当时我和王师弟与霍星纬缠斗,被其击伤,隐藏在暗处的小徒趁机刺出必杀一剑,却被霍星纬拦下,此时那影子突然出现,出其不意的一剑正好刺中霍星纬小腹,不过也只是刺进去寸许而已,对于霍星纬这种高手来说,这点小伤可算不上什么。” 袁秉徳忙问道:“那后来呢?” 左右左道:“后来,不知道霍星纬对影子说了些什么?影子就走了,霍星纬也无意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也就回来了。” 袁秉徳心中有个疑问,为何几人不趁着影子刺中霍星纬而围攻呢? 不过他没有开口,他要等影子回来。 见袁秉徳沉默不语,左右左说道:“殿下,我拜剑阁与玄一门有仇,此次问剑,我是以拜剑阁的名义去的,此事,应该不会连累到殿下。” 袁秉徳摆摆手道:“左先生无需对此事操心,既然国师能让你们归来,想必是不会再追查此事的。再者,以国师大人的睿智,此事,只怕瞒不住他。” 沉吟了片刻,袁秉徳说道:“左先生,父王已交待于我,若是行动失败,咱们今日就速速离开洛月城,事不宜迟,我命人给几位先生准备些名贵药草,咱们这就离去吧。” 左右左拱了拱手道:“那就依殿下所言!” 半个时辰后,几辆马车离开相国府,在这阴雨天,离开了洛月城。 一刻钟之后,收到守城兵将通报的曹宁快马向国师府而去。 ———————————————— 快马加鞭两日,元夕随吕一平终于赶到了子阳城。 没有在驿馆落脚,吕一平直接带着元夕来到了蜀王府。 此事若是让周伯昌几人知晓,只怕会惊掉大牙了。 他们曾随吕一平多次去往子阳城,可踏足蜀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元夕不过是第二次随将军去王都,就有此殊荣,只能说,元夕不愧是元夕了。 不过入得王府,元夕却不能随吕一平直接面见蜀王,而是被一名小太监引到一处客房等候蜀王召见。 巧的是,这位引路的小太监,算得上是元夕的熟人。 安顿好元夕之后,叶北对元夕笑道:“元大人,我就在外候着,有什么吩咐,您叫我就是了。” 元夕对叶北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碎银子递了过去道:“叶兄弟,上次走得匆忙,未来得及与你道谢,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叶北连忙推手道:“元大人这是何意,小的不能收,若是让貂寺知道了,一定会责罚于我的。” 元夕拉过叶北的手,将银子放到叶北手心道:“你就收着吧,我又不会去说,怎么会有人知道呢?我是想给你带件礼物的,可又不知叶兄弟喜欢何物,只好给兄弟些俗物,你别笑话我就是了。” 将银子揣入怀中,叶北低声说道:“那就谢过元大人了,你先歇着,我去了!” 说完,叶北将门关上。 元夕无事,坐下之后,掏出那盒云子,在手中把玩。 把玩了一会儿,听得门外有些动静,元夕竖耳倾听,站起身来。 这时,敲门声响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观星台倒了 吕一平到了蜀王书房之后,才发现兵马元帅魏天罡也在。 看起来心情大好的蜀王对刚欲行礼的吕一平说道:“免了,免了,快过来坐吧!” 吕一平对蜀王微微躬身,转头看向魏天罡,拱了拱手道:“魏帅也在啊!” 魏天罡对在自己对面落座的吕一平点点头,然后笑道:“一平啊,听王上说你麾下添了一员虎将,上次你入城,老夫有事未能得见,今日老夫可要瞧瞧,他是怎样一位少年英侠。” 端坐在椅子上的吕一平忙说道:“魏帅这么说可是折煞元夕了,他不过是一名后生小辈,未必能入得魏帅的眼!” 蜀王笑了两声,对吕一平说道:“一平啊,你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本王是见过元夕的,上次离开王府之时,元夕可是赢了两件彩头走的,你难道给忘了?” 吕一平起身对蜀王一行礼道:“王上,上次元夕能够取胜,实属侥幸,世子殿下与他比箭,已经是元夕捡了大便宜,而我那位青云宗的贾师叔,更是以己之短较元夕之所长,若是真的较量,落败的一定是元夕。” 魏天罡笑呵呵道:“一平,你也不用如此谦逊,那元夕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未及弱冠就有这般功力,实属罕见,依老夫看,你是捡了个宝贝啊。” 蜀王看向吕一平,笑而不语。 吕一平对魏天罡说道:“魏帅有所不知,元夕之师是个隐世高人,我也曾多次调查此人来历,却是无果,不过我可以保证,元夕此子,可堪重用。” 蜀王笑道:“我也觉得此子不错,就是有些锋芒毕露,还需要你多加调教才是。” 吕一平侧身看向蜀王微微低头道:“王上所言甚是,元夕涉世不深,又身怀绝技,难免有些心高气傲,臣下将他带在身旁,就是存了调教他的心思。” 魏天罡捋捋胡子笑着点点头道:“年轻人嘛,锋芒毕露未必是件坏事,如今天下大势晦暗不明,的确需要一些年轻人补充到咱们军中了,像老夫这般年纪,怕是拎不动战刀喽!” 吕一平一惊,抬头瞥了蜀王一眼,恰巧看到蜀王看向自己。 吕一平装作没看见,伸手去桌上摸茶杯,却摸了个空。 蜀王哈哈大笑,吩咐道:“来人呐,快给吕将军上茶。” 吕一平面露尴尬神色,这位一城守将坐在座位上干搓着手。 魏帅那句话,难道是说给王上听的? 蜀王似乎没有听出魏天罡话中之意,端起小太监给自己新换的茶,小呷一口说道:“一平啊,元夕的事稍后再说,本王召你前来,是有要事与你商讨。” 吕一平正襟危坐道:“王上,近凉城那边,冯副帅不是已率军消灭了那支吐蕃人马了么?难道是要我们出兵相助凉州西取吐蕃?” 蜀王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他上官老儿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吕一平问道:“王上,既然如此,他凉州也不会再犯我巴州了吧。” 魏天罡点点头,接下吕一平的话茬道:“不错,眼下近凉城无碍,马逸超继续留在近凉城驻守,冯副帅已率大军返回王都,约莫三日左右即可抵达子阳城。” 吕一平沉思片刻问道:“如今近凉城无碍,云上城那边有楚将军坚守,我巴州眼下应该无战事才是,王上召我前来,可是我平南城出了什么问题?” 魏天罡轻轻摇头,看向蜀王。 蜀王浅笑了一下,对魏天罡说道:“魏帅,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放心,若无十足把握,我是不会轻易用兵的,就算本王要用兵,也得学一学那上官青云,找一个能说服天下人的理由,毕竟本王可不愿背上一个‘反王’的骂名。” 魏天罡想说上几句,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吕一平道:“一平,此事你怎么看?” 刚端起茶送到唇边的吕一平手一哆嗦,茶水差点洒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魏天罡那句话指的是什么了。 只是这件事,他也不好说,更不知如何去说。 浅饮一口茶,吕一平将茶杯放回桌上,干咳两声之后,抬头说道:“魏帅,您方才问我什么?” 蜀王看了眼装傻的吕一平问道:“怎么?在本王大殿议事,你还能走神?” 听得蜀王语气似乎有些不满,吕一平忙说道:“王上,臣下适才想起一事,因此失了神,还请王上恕罪!” “哦?” 蜀王一台眼皮,“本王倒是要听听看,什么事还能比本王方才所言重要?” 吕一平忙站起身来,躬身低头。 蜀王见状没好气道:“本王又没要治你的罪,坐回去说话,不过你要是说不出什么来,可得陪本王下上几盘棋赔罪才行。” 吕一平心中稍安,看来蜀王并未真的要降罪于他。 不过他方才那点小心思似乎已经被蜀王看透。 坐回座位之后,吕一平没敢看向坐在对面的魏天罡,而是微微侧身低头,略加思索之后,他开口道:“王上,方才臣下是在想,我巴州四城,云上城东临荆州,近凉城西通凉州,只有王都子阳城,还有我平南城看起来没有威胁,可为何此前会发生有人刺杀小女的事件呢?王都是无人敢动手的,那么我平南城为何能成为他们的目标呢?” 蜀王没料到吕一平会提起这件事来,沉吟片刻,他抬头说道:“此事,荆州那边除了之前给出的那点解释之外,就再也没给本王一个说法,要说他谢良辰不知真相,那定然是骗人的鬼话。” 吕一平能将话题引到吕关雎遇刺那件事上,蜀王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至少从这件事来看,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对巴州进行谋划。 凉州如今无事,那极有可能就是荆州所为。 什么一门皆灭,不过是为了杀人灭口罢了! 魏天罡也开口道:“一平,你平南城在我巴州之南,不似云上、近凉二城与他州相接,可这未必就可高枕无忧了,从地势上来看,无论是荆州还是凉州,若是绕小路远去攻打你平南城,都非明智之举,根本无法取得奇袭的效果,不过那些山中小径却挡不住习武之人,虽说仅凭一些武者不能拿下你平南城,可若他们用些肮脏手段,搞得你平南城大乱,到那时,你可就无暇顾及云上或者近凉城了。” 吕一平道:“魏帅,这其中利害一平明白,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加强了对平南城的排查。” 蜀王点点头道:“如今凉州无忧,那咱们所应提防的,就只有荆州了,在你未来之前,本王曾与魏帅商议,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打荆州一个措手不及,魏帅认为此举有些冒险,劝本王从长计议。” 吕一平思忖片刻说道:“王上,魏帅有所顾忌也是不无道理,一则我们发兵荆州,师出无名,二来,若是荆州那边真的觊觎我巴州,只怕他们早已筹重兵于春水城附近,就算我们突然发兵攻打春水城,可未必能奏效。” 蜀王点点头,看向魏天罡道:“魏帅,一平所言也有些道理,此事容本王再想想。” 说完,他看向吕一平说道:“一平,过几日功儿与冯副帅也该回城了,你就在子阳城多逗留几日,待他二人归来之后,我们再作计议。” 魏天罡与吕一平点头称是。 沉思片刻,吕一平抬头看向蜀王问道:“王上,如今洛月城那边,形势如何了?” 蜀王面露严肃神色,沉声道:“袁世信在朝中经营多年,如今党羽颇丰,大部分朝之重臣已依附于他,要不是国师坐镇朝中,只怕他袁世信早已被那群趋炎附势之辈推到龙椅上了。” 魏天罡正了正身子,双目微睁,转头看向蜀王问道:“王上,有一事老臣一直不解,还请王上为老臣解惑!” 蜀王道:“魏帅请说!” 魏天罡道:“当年那件事,国师大人究竟是要做什么?若是他想辅佐新帝,帮助司马氏重振朝纲,真的需要并肩王去与他一同做那件事么?可若他想要扶持并肩王上位,现在又何必在朝中掣肘并肩王呢?” 蜀王沉思片刻说道:“国师此人,本王是及其敬佩的,不光本王敬佩他,咱们大晋的其他诸侯王,皆是如此,当年洛月城那次惊变,若是没有并肩王参与,本王相信,就算龙椅上坐的是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其他诸侯王未必会生出二心,毕竟以我大晋王朝的国力,有国师在,那张椅子上面所坐之人,只要姓司马就成。可是国师偏偏要他袁世信入主洛月城,其他人就难保不会多想一想了,因此这十多年来,除了虚晃一枪的上官青云,其他人都在静观其变,想要看一看,这洛月城究竟会不会易主。十三年过去了,文德帝已长大成人,是该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魏天罡面露凝重神色,起身对蜀王躬身行礼道:“王上,若是洛月城易主,老臣愿骑马提刀,为王上开疆辟土。” 吕一平打趣道:“魏帅这回有力气提刀了?” 魏天罡面露尴尬神色,喝了口茶道:“王上,这茶似乎有奇效,老臣喝完之后,便觉得生出不少力气。” 蜀王笑道:“那本王就送你几斤!” 吕一平同样行礼道:“王上,臣下也愿为王上赴汤蹈火。” 蜀王笑呵呵道:“怎么?你也没茶叶喝了?” 见吕一平面色微尴,蜀王说道:“有魏帅与你,是本王之幸。” 魏天罡与吕一平起身行礼道:“愿为王上肝脑涂地!” 蜀王点点头。 随后,他轻叹一口气道:“魏帅,一平,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巴州府库富足,若真的起事,粮草一事本王毫不担忧,只是,这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本王这麾下,除了你们这几位肱骨,能拿得出手的良将却是不多。” 魏天罡点点头道:“王上所虑甚是,这天下太平的久了,这良将就难寻了,咱们巴州不比凉、雍、冀三州,此事确实有些难。” 听魏天罡说完,蜀王看向吕一平道:“好在一平将元夕收之麾下,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不过,这将兵一事可不是武功高就成,若是大旗营还在,本王都有意将元夕送过去学一学御兵之道了,再让其在漠北历练两年,只怕到那时,一平你都不及元夕了。” 听得蜀王这般推崇元夕,吕一平心中得意,不露声色道:“王上放心,臣下保证,用不了两年,一定把元夕调教成一军之将。” 蜀王笑道:“哦?你如此有把握?” 吕一平道:“王上有所不知,那元夕不仅武艺高超,更是熟读兵书,深谙用兵之道,当然,这些都是些理论而已,他现在所欠缺的,就是将腹中所学运用到战场之上。” 魏天罡看了眼蜀王,转头对吕一平笑道:“真有这么厉害?说得老夫很迫切想见见此子了。” 蜀王笑道:“那好办,元夕如今就在府上,待会儿本王设宴,魏帅也帮一平掌掌眼,看看此子是否真的如他口中那般……” 眼睛看向吕一平,蜀王微微一笑,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厉害!” 吕一平觉得王上是话中有话。 说完之后,蜀王对吕一平道:“一平啊,有空把世侄女带到子阳城来玩一玩,你若是没空,派人送她过来也行。” 吕一平慌忙起身道:“王上,小女顽劣不堪,臣下都对她头疼不已,哪还敢让她到王都来丢人现眼呢。” 蜀王瞪了吕一平一眼,佯怒道:“哪有当爹的这般说自己女儿的?世侄女自小就聪明伶俐,本王一直喜爱的很,此次若非着急,本王就在信中明言,要你带世侄女一起来了,前几日业儿还在念叨,也不知道如今他关关妹妹是何模样了。” 听蜀王提起小世子范立业,吕一平在心中一叹。 果然如此。 魏天罡微微一笑道:“一平啊,这可是件好事,我可告诉你,能入得咱们这位小世子眼的女子,偌大的子阳城,竟然一个都没有,就连本帅的孙女,小世子也都看不上呢!” 蜀王笑呵呵道:“魏帅说笑了,你那宝贝孙女如今才总角年纪,业儿马上就弱冠了,你是要他哄孩子么?” 魏天罡捋捋胡子笑呵呵道:“我那位小孙女可日日做着当世子夫人的梦呢,谁让最宠爱她的那个表姐成为了世子妃呢。” 吕一平对魏天罡笑道:“魏帅,你要不说我都忘了,若是从世子妃那里论,咱们大世子殿下可得唤您一声爷爷呢。” 魏天罡微瞪吕一平一眼,转头对蜀王说道:“王上,老臣可绝无此意!” 蜀王笑道:“魏帅无需如此,当年本王尚未继位,心中就已将魏帅视为长辈看待,如今唤您一声叔叔也不为过。” 魏天罡连忙起身道:“老臣怎敢?” 蜀王起身走下殿去,扶着魏天罡的胳膊说道:“魏帅,有你在本王身边,本王的心才稳,所以啊,就算将来你提不动刀了,你依然是我巴州的兵马之主,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魏帅听听就好,切莫当真。” 被蜀王紧握胳膊的魏天罡有些动容,声音略带些哽咽对蜀王道:“王上,老臣就算死,也要死在战马之上,才不愧对王恩。” 蜀王拍了拍魏天罡的手。 这时有人进来,跪于殿前。 魏天罡与吕一平转头一看,竟然不识得此人。 那人对蜀王拱手说道:“禀王上,洛月城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 ———————————————————— 观星台上,二人并肩而立,看向被阴雨笼罩的洛月城。 秦斫面带愧色,低声说道:“先生,弟子未能察觉那人藏于车底,是弟子之过!” 霍星纬浅笑道:“我都未能察觉,你岂能察觉到他的所在?” 秦斫叹道:“想不到此人功力竟是如此厉害,连先生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霍星纬轻轻摇头道:“若是正面交战,隋行未必会是你的对手,兴许你还能胜他个一招半式,他不过是精通隐匿之法而已,况且其内功与我玄一门同宗同源,能躲得过师父眼睛,也是正常。” 说完,霍星纬转头看向秦斫,问道:“你为何不愿称隋行为师兄呢?” 秦斫面露愤恨之色道:“此人出手伤了先生,我岂能再唤他师兄?” 霍星纬摇了摇头道:“都快不惑的年纪了,怎么还这般心性呢?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记在心上?” 秦斫摇摇头道:“先生不在意是先生宽宏大量,弟子却不能,因为他伤的是我的先生,弟子自当该为先生报仇。” 霍星纬笑道:“随你吧,将来你若是有机会与他交手,随你的心意好了,先生相信你。” 秦斫点点头。 归来途中,霍星纬简单地与秦斫说了说隋行之师与玄一门或者说霍星纬之间的恩怨。 言谈之间,霍星纬始终称那位为师兄。 秦斫看着肩膀有些消瘦的先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小师弟可有消息传来?” 他口中的小师弟,正是霍星纬之子,霍弃疾。 听秦斫问起自己的儿子,霍星纬的嘴角微微上扬,转头对秦斫道:“你们几个,是不是都想知道疾儿的消息却不敢问?” 秦斫低头道:“怕惹得先生伤心!” 霍星纬笑道:“你们倒是有心了,不过当年疾儿出走,是我有事交与他去做,只不过是你们几人不知道罢了!” 秦斫眼神一亮,抬头问道:“先生,这么说来,当年小师弟并无什么过错?” 霍星纬轻轻摇头,随后想起一事,对秦斫说道:“我倒是有件好事可以与你说说!” 秦斫忙问道:“先生,什么好事?可是有关小师弟的?” 霍星纬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说道:“这小子,长能耐了,竟然把西凉王的小女儿骗到手了!” 半月前收到西凉来信,霍星纬的回信很简单, “早日成婚,老夫想要抱孙子!” 秦斫闻言,喜笑颜开,抚掌而笑道:“哈哈,不愧是小师弟,不愧是他!” 霍星纬笑而不语。 正在笑的秦斫突然收了声,对霍星纬说道:“先生,曹宁来了!” 霍星纬轻叹道:“想必是那位年轻的并肩王出城了!” 曹宁进入国师府之后,直奔观星台而去,登上观星台,他对秦斫拱了拱手,唤了声“师兄”。 曹宁身为玄一门出来的嫡传弟子,又与国师府亲近,因此很多事情,霍星纬也没有瞒着他。 国师府内除了那位来自御马监的养马小太监之外,其余之人,皆是霍星纬的弟子。 车夫,大师兄秦斫。 厨子,二师兄郭一口。 杂役,三师妹寒涵梅。 还有一个负责打探消息的,四师弟陈方早。 几人年岁相差不大,郭一口与寒涵梅已结为夫妇,大师兄秦斫与四师弟陈方早未曾婚配。 秦斫曾经同样钟情于三师妹,不过却输在了寒涵梅的喜好之上。 他的这位三师妹,爱吃! 后来,秦斫就一心当了车夫,他也知道,自己长得的确不如二师弟好看。 而四师弟陈方早好似对女子从不感兴趣。 霍星纬转身看向曹宁。 曹宁躬身行礼道:“国师,袁秉徳出城了!” 霍星纬点点头道:“见你匆匆赶来,我就猜到了!” 曹宁问道:“国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会这么急着出城?” 秦斫在旁轻哼道:“做贼心虚了呗!” 曹宁望向秦斫问道:“秦师兄,你所说的做贼是何意?” 秦斫看向曹宁,眉毛一抬说道:“曹宁,今日有人当街刺杀我先生,你这位兵马统帅可是有些失职啊!” 曹宁吃了一惊,单膝跪地道:“让国师受惊了,是我渎职。” 霍星纬看了秦斫一眼道,淡淡说道:“就算你是国师府的车夫,你也只是一名车夫,怎可如此对一城之守将口出狂言?” 秦斫低头道:“先生,是我错了!” 霍星纬摆摆手道:“你下去吧,去把他们几个都叫来,待会儿我有话要说!” 待秦斫离开之后,霍星纬搀起曹宁道:“你也是一方守将,无需如此,我也算是你师伯,受你一礼也说得过去,方才斫儿所言,你无需放在心上,此事,你就当作未发生即可!” 曹宁不解道:“那岂不是让相国府的人更嚣张了?” 霍星纬微微摇头道:“嚣张又如何?不嚣张又能怎样?曹宁,我有些累了,想歇着了,这洛月城的天,要变了!” 原本只是阴雨天气,天空却突然响了一声炸雷。 曹宁怔怔而立,望向霍星纬说不出话来。 霍星纬转身望向远处,好似在自言自语,“看了这么久,这天下好似变得好了些,可那皇城却一日不如一日,难道真的就不能万世永昌么?” 曹宁回过神来,在霍星纬身后问道:“国师,您这是要放弃陛下了么?不久前,陛下可是亲自来找过您的啊!” 霍星纬摇了摇头道:“司马氏气数已尽,非我力能改之,曹宁,我离开之后,他袁世信未必敢对你如何,很可能会想尽办法拉拢于你,我给你一个建言,在袁世信称帝之前,你就做好你的守将即可,记住,只要你把洛月城的守将当好了,无论这洛月城之主是谁,你都会无碍!” 走下了观星台,曹宁有些失神。 翌日,国师没有上朝。 退朝之后,窃窃私语的众朝臣不约而同地越过皇城高墙,去看那座比皇城还高的观星台。 然后,他们眼中的观星台,轰然而倒!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关关妹妹好看么 叶北低头弯腰,小心翼翼地跟在范立业的身后。 他哪里会想到,堂堂小世子殿下,会亲自上门去找这位在殿下面前算不上什么人物的元大人。 临近元夕所住的客房门前,叶北低声说道:“殿下,小的去叫元大人出来接驾。” 范立业摆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上次元夕来王府的时候,我与他见过,直接上门就行。” 叶北灵机一动,尖着嗓子喊道:“世子殿下驾到~” 听得叶北的声音,走到门前的元夕拉开了门,刚好见范立业在门前站定。 叶北见元夕没给范立业见礼,忙说道:“元大人,这位是世子殿下。” 元夕自然没有忘了这位曾与他比过箭法的小世子,他只是忘了行礼。 或者说,他依然还没有给这种由地位所带来的身份提升之人行礼的习惯。 他敬天,敬地,敬双亲,敬师长,敬君王。 在元夕看来,这位小世子,可不在他所敬之人行列。 好在上一次吕一平的苦口婆心有了效果,听得叶北提醒之后,元夕对范立业拱手行礼道:“元夕见过世子殿下。” 范立业笑道:“本世子听说你来了,便急着过来找你!” 元夕可不觉得自己与这位殿下有何交情。 他愣了一下,问道:“殿下找我何事?” 见元夕立在门口,范立业身后的叶北忙对元夕使眼色。 范立业背着手问道:“你打算让本世子就这么站在门口与你说话么?” 元夕一侧身,伸手虚引道:“是我疏忽了,殿下请进!” 说完,元夕又对叶北说道:“烦请叶兄弟帮我给殿下泡壶茶来!” 叶北回礼道:“元大人客气了,小的这就去!” 进屋找了张椅子随便坐下,范立业听得元夕与叶北对话,便笑着说道:“元夕,你倒是对王府中的小太监很是客气啊,竟然还以兄弟相称。” 元夕回身走了过来,对范立业说道:“殿下,我上次来王府,就是这位叶北给引的路,也算是与他熟络了一些,因此才与他兄弟相称。” 范立业食指轻叩茶桌,含笑道:“你倒是个念旧情之人,说起来,本世子与你也算是旧识了,那你怎么不与本世子兄弟相称呢?” 元夕在茶桌另一侧坐下,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贵为世子,元夕不过是军中一个小小统领,岂敢如此造次!” 范立业笑道:“在那小太监眼中,你元夕不也是位高高在上的元大人么?既然你可称他为兄弟,本世子自然可以唤你元夕一声兄弟。” 元夕摇头道:“殿下与我说笑了。” 这时叶北端茶而入,给范立业和元夕分别倒好茶后,拿着托盘倒退几步,转身刚欲离开,却被范立业叫住, “你叫叶北是吧!” 叶北低着头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小的在入王府前的本名是叫叶北,现在貂寺大人叫小的小北子。” 范立业看了眼元夕,接着问向叶北:“小北子,那本世子问你,这位元大人称呼你为叶北兄弟,你心中作何想?” 听范立业这么问自己,叶北不敢抬头看元夕,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殿下,小的今日与元大人不过是第二次相见,上次元大人来王府,是小的负责引路的,元大人与小人客气几句,称呼小的为兄弟,小的只是一个阉人,心中可不敢真的有何想法。” 元夕眉头微皱。 范立业笑道:“你这是干什么,本世子可没有审问你的意思,你下去吧!” 叶北低头离去,将门关上。 范立业转头看向元夕道:“元夕,你看,你对他以礼相待,他却什么都不敢想,在本世子看来,你应该是在那天上翱翔的雄鹰,何必着眼于地上的小爬虫呢?” 元夕对范立业的话不置可否。 因为没有必要,言多了,兴许还会惹得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心中不喜,再给吕一平惹来麻烦。 元夕转头看向范立业笑道:“是殿下高看我了,元夕愧不敢当,不知殿中亲自来此找我有何吩咐?” 范立业喝了口茶。 这小子似乎有些不太识相。 难道自己堂堂王世子还比不上一个小太监? 还是此人觉得自己是小世子,不值得与自己结交,故意让自己难堪? 想到这,范立业便有些不高兴,面色微沉。 元夕见范立业没有出声,神色微变,心中暗叹,站起身来对范立业拱手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见元夕起身对自己行礼,范立业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抬头对元夕笑道:“元统领无需这般客气,我不过是一个王世子,按规矩可是不能对你们发号施令的。” 元夕“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端起茶杯,他也在那慢慢喝茶。 这位世子真是奇怪。 范立业愣了一下,这就坐下喝茶去了?吕叔叔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宝贝?难道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么? 想起上次在王府之中,元夕也是这副欠揍的模样,范立业的的心里突然好受了些,元夕这般,未必就是在针对自己。 范立业有些期待大哥回来了,他甚至想介绍一下这位少年英侠给大哥认识认识。 前几日,父王可是少有的夸赞了大哥几句。 范立业心知肚明,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这蜀王的位置,一定是由大哥来坐的,他范立业一点机会都没有。 可谁又能保证,不会生出意外呢? 范立业将自己的那点心思藏得死死的。 大晋尚文,那他就习武,他要做的,就是父王眼中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谁料从这几年开始,父王开始有些嫌弃大哥太过软弱,身上少了些血气。 倒是从小喜欢打打杀杀的他,还多能得到父王的褒奖。 可范立业心中明白,不是自己做得够好,而是在父王对自己的要求,本来就没有那么高,自己只需要当好父王的儿子就好了。 而大哥,还没有达到父王心目中王储该有的样子。 大哥被送入魏帅麾下,在军中挂职,还娶了魏帅的孙女为世子妃,父王的种种安排都在表明,巴州将来的王,会是他范建功。 而他范建功,可是一向不太喜欢自己这个非一母同胞的弟弟。 范立业要给自己留条路,他可不想将来在大哥给的一块封地上,当一个混吃等死的人。 范立业把目光投向了平南城。 因为吕一平有个女儿,吕关雎。 范立业心中始终记得当年有个比自己小上两岁多的小丫头,几掌就把自己打哭了。 那时他就觉得,吕关雎生得可真好看。 只可惜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吕关雎。 蜀王没有太关心过范立业的婚姻大事,因为在他眼中,范立业还是个孩子。这两年一直张罗给范立业娶亲的,是他的母妃。 范立业找各种理由都给推脱了,后来他不经意间提起几年前那个小丫头,被他的母妃记在心里,蜀王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儿子,是要报那“一掌之仇”。 范立业之所以不敢明说,是怕蜀王多心。 好在蜀王觉得,要是范立业能娶了吕关雎也很不错。 不过这种事,他这位做王上的,却不好明说,只好与吕一平说些旁敲侧击的话。 此事,不可强求。 蜀王与范立业心中所想,自然不是一回事,蜀王心中不急,他范立业可是有些急了。 知晓贾南风是吕一平师叔之后,范立业与自己这位记名师父之间便多了个话题,说来说去的,范立业心中的那点心思就让贾南风给看透了。 几日后,贾南风就给了范立业一幅画,见到这幅画之后,范立业就有些魂不守舍了。 这丫头,长得这般好看了! 范立业问贾南风这画是从何而来? 这画自然是阚画子送来的。 贾南风编了个谎,说他与平南城南麗书院某位擅长绘画的夫子相熟,听得世子钟情于吕将军独女,便向这位夫子求画一幅。 范立业见画心喜,也未多想贾南风言语之中漏洞颇多。 今日范立业来找元夕,就是想向元夕打听打听有关吕关雎的事。 屋内有些静,静得只能听见二人喝茶的声音。 一杯茶喝尽,元夕拎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些茶,见范立业的茶杯也空了,便拿过范立业的茶杯,添了些茶水后,推了过去。 接过茶杯,范立业轻咳一声,对元夕说道:“元夕,本世子也不与你绕弯子了,今日我过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元夕抬眼一问,“谁?” 范立业探过头来,低声道:“吕关雎!” 元夕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如此。 他不露声色问道:“不知殿下要问大小姐何事?” 范立业悄声问道:“元夕,你有机会见到她?” 元夕点头道:“大小姐时常去军中,我曾奉命护送过大小姐回府。” 范立业眼神一亮,“怎么样?关关长得如何?好看么?” 元夕装作不好意思道:“我怎好意思在背后谈及大小姐呢?让将军知道了,我是要受到责罚的。” 范立业轻咳声一声说道:“欸~你我又不是在背后说关关的坏话,你有所不知,我与关关妹妹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我向你打听关关妹妹之事,并无不妥之处,况且,我也不会对吕叔叔说的。” 这男人之间,一谈起女人,好似那些身份,地位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此刻,在范立业眼中,元夕就是他拿下吕关雎的战友。 他却不知道,眼前这位“战友”在心中已经对他咬牙切齿了。 好一个关关妹妹和吕叔叔。 元夕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殿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这位大小姐,自然是好看,好看极了!” 范立业一听,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张画来,将茶杯推到一旁,将画展开放到桌上,对元夕说道:“元夕兄弟,你来看看,比之这画,如何?” 元夕定睛一看,忍不住问道:“殿下这画是从何而来?” —————————————————— 见吕一平与元夕到了王府,宁冱从屋顶翻身而下。 推门进屋,宁冱对正在那打谱的贾南风说道:“师父,元夕到王府了。” 只用一盒白子打谱的贾南风,慢慢将云子收入盒中,看向宁冱说道:“他终于来了,我们也该走了。” 宁冱不解道:“师父,我们为何要走?” 贾南风淡淡说道:“此间事了,自然要走。” 宁冱想了想说道:“师父,我们若留下来,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贾南风看了眼宁冱道:“更好的选择?冱儿,你若是有心思留下,师父不拦着你,只是将来你别后悔就是了。” 宁冱问道:“师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贾南风摇摇头道:“并非如此,不过是你心中所想,不是为师所求罢了,大丈夫当建功立业,这句话说得没错,有冯渊在,也许你会大有作为的。” 宁冱沉默了片刻,对贾南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师父授艺之恩,宁冱没齿不忘。” 贾南风笑着搀起宁冱,语重心长道:“但愿你不会辜负这一身所学。” 宁冱的想法,贾南风自然能明白。 见识过城中繁华,饮过玉液琼浆,吃过美味珍馐,又有几人愿意转身,再回到山中,过那粗茶淡饭,无欲无求的日子呢。 尤其是眼见同门师兄冯渊与吕一平,都已身居高位,宁冱的心中岂能没有想法。 其实宁冱的心中还存了另外一个心思。 在桌子另一侧坐下,宁冱问道:“师父,我有一事不明,为何那位画先生身上会有吕关雎的画像?难道他早就谋划此事了?” 贾南风沉吟片刻说道:“应该不会,我们也是才从小世子口中知道此事的,他不太可能未卜先知,至于他身上为何有吕关雎的画像,依为师所见,应该是他将目标之人都已画了下来,恰巧听得小世子钟情于吕关雎,这画,就派上了用场。” 宁冱不解道:“弟子还是不解,就算给了小世子吕关雎的画又是如何?这与我们所谋划之事有何关系?” 贾南风摇了摇头道:“此事为师不知,冱儿,我们只需要把这盘小局下完就成了,之后他还有什么其他谋划,都与老夫无关了,我也不想知道。” 宁冱低头,沉默不语。 ———————————————— 袁秉德有些头痛,揉了揉额头。 与他同乘的儿子袁承志小声问道:“父王,您怎么了?” 袁秉德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父王只是有些乏了。” 袁承志给袁秉德倒了杯水,递了过去说道:“父王,喝点水吧,兴许能解解乏。” 袁秉徳接过杯子,对儿子笑了笑。 喝了口水之后,袁秉德对袁承志说道:“是不是有些想念你母妃了?” 袁承志看了眼袁秉德,低下头没有说话。 袁秉德浅笑道:“想就想了,有什么难为情的,别说你想,就是父王也想。” 袁承志往袁秉德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父王,我们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啊?连母妃都没接出来。” 袁秉德轻轻揉了揉袁承志的头说道:“我们出来太久了,扬州那边有要事,不能耽搁,你母妃多年未归洛月城了,就让她多待些时日,多陪陪太后吧。等她想回扬州了,父王再派人接她回来就是了。” 袁承志“嗯”了一声,低头不再说话,情绪有些低落。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离开过母妃身边这么久。 知道儿子思念母妃,袁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默了一会儿,袁承志抬起头对袁秉德说道:“父王,在宫里那几日,孩儿过得有些不好!” 袁秉德眉毛一皱,“志儿,怎么了?在宫中受委屈了?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袁承志小声说道:“父王,其实没有多大的委屈,就是孩子觉得,外祖母不喜欢我,我那位太上皇舅舅也不喜欢我,连那位皇帝表哥,看我的目光都是冷冷的。” 袁秉德眼皮微微跳动,若非司马若兰执意要带袁承志入宫,儿子岂会如此遭人白眼。 他拉过袁承志的手道:“志儿,也许是你从下没见过他们,他们才会对你如此生疏,以后多见几次就好了。” 袁承志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有亲眼见过那种目光的他才知道,那目光之中所含之意,绝对不是生疏感,而是一种恨意,与杀意。 袁秉德所忧虑的是,都过了一日多了,影子还未出现。 他想知道,霍星纬究竟对影子说了什么? 马车停了下来。 袁秉德撩开车窗问道:“何事停下?” 伺候袁秉德多年的侯貂寺在马车外应声道:“回王上的话,相国大人派人送来急报。” 袁秉德心里一惊,难道是国师在朝堂上对父王发难了? “快呈过来!” 展信一看,袁秉德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信中字不多, “国师不再,大事可图!” 是袁世信的亲笔书信。 袁秉德将信慢慢折起,揣入袖中,对外面等候的侯貂寺说道:“好了,继续启程。” 途径建邺城,并肩王袁秉德在城中暂歇一晚,有些心神不宁的他懒得见建邺城的守将与城主,便在驿馆下榻。 建邺城的驿馆,很大。 夜深,烛火跳动。 袁秉德掏出袁世信的那封书信,看了几遍之后,将之烧毁。 国师不再,何为不再? 门被推开,看装束是驿馆之人。 袁秉德刚要出言呵斥,侯貂寺是睡着了么?怎么会让此人这么直接推门而入呢? 那人对袁秉德摇了摇头。 人影一闪,隋行已站到袁秉德身前,低头道:“影子,见过王上!” —————————————————— 毛芳挺着胸,踱着方步,从金炜武馆内走出,回身对曹仁炜说道:“曹馆主,今日与你所言之事还望馆主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曹仁炜拱了拱手说道:“好说,好说!” 毛芳点点头道:“那曹馆主留步,毛某就此告辞!” 上了马车之后,毛芳发现车内有一封书信,上面写的是“笪大人亲启” 信上粘着一根鸡毛。 原本还打算去给张碧荷买些补品的毛芳对车夫说道:“速速打道回府!” 他不管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怎么送到马车中的。 他只知道,这封信要尽快送到笪管家手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苏乞儿进城 “鞋儿破,裤儿破,身上的衣儿破~” 竹竿轻磕在破碗上,一短一长地发出阵阵脆响。 苏乞儿摇头晃脑,轻跺两下脚,口中“嘿,嘿”两声,继续唱道:“你笑我,他嫌我,日子还得过~” 哼着自己的乞讨小调,不知不觉间,苏乞儿就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张府的宅子外面。 慢慢蹭到墙根之下,将手中发黄的竹竿顺手丢在地上,苏乞儿将手中的破碗夹在腋下,双臂环抱于胸,斜靠着高墙,眯缝着眼。 日光照射在身上,暖得叫人不想动弹。 苏乞儿没由来的想起一句话,饱暖思淫欲。 那个嘴上不留德的婆娘,腚儿倒是滚圆滚圆的。 今日他运气不错,那婆娘难得没骂他,除了给了他一碗吃的之外,还打听起狗儿的下落。 听得狗儿被人带走之后,那婆娘竟然面露一丝惋惜神色。 同样不舍的,还有他苏乞儿。 姚狗儿被那位先生带走之后,早已习惯了孤独的苏乞儿深夜躺在破庙之中竟然无法入眠。 这也许是另外一种由奢入俭吧! 原本苏乞儿是做了不再去见狗儿的打算,两个只会是渐行渐远的人,再看几眼又有什么用呢? 可他,终究下定不了决心。 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若是狗儿被那位先生带走,自己就是想见也见不到了,如今见上几面,又有何妨? 张府内,已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新装的姚静致小口小口地喝着白米粥,手中还掐着个啃了一半的白面馒头。 他的衣兜里,还有一颗煮熟的鸡蛋。 已经吃好了的阚画子放下碗筷,对姚静致说道:“静致,虽说先生我说过,吃饭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可你也无须这般小心吧。” 昨日,在张府吃的第一顿饭,姚静致就觉得像是把好几个年都放在一起过了。 而在阚画子眼中,这四菜一汤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顿晚饭而已。 这还是他特意嘱咐笪守典的。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姚静致在先生面前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吃饭。 一顿叮当作响之后,满嘴流油的姚静致刚要用袖子蹭蹭嘴巴,被他这般吃相惊得目瞪口呆的阚画子出声呵住了他。 随后阚画子将下人备好的毛巾递了过去,让姚静致擦嘴,擦手。 看着这块儿雪白的毛巾,姚静致有些不舍得用。 入府之后,被人带去洗澡的姚静致用了两大桶水才洗干净。 他亲眼见着给他洗澡的丫环姐姐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用过的毛巾,丢在了他换下来的衣服堆中,最后叫来一个汉子,将这些衣物抱走。 穿上一身新衣服的姚静致猜得出来,自己那身破衣服一定是被丢掉了。 可他觉得,那两条毛巾不过是脏了一些罢了,丢掉了可真是怪可惜的。 希望自己那位苏先生能捡得到吧。 见姚静致不擦嘴,阚画子道:“擦擦吧,擦完干净一些,跟在先生身边,可不能像之前那般蓬头垢面的了,知道了么?” 姚静致低着头,小声“嗯”了一声,拿起毛巾擦了擦满是油污的嘴和手。 阚画子觉得姚静致长得还算是眉清目秀的,带出去,倒是不会落了自己的面子。 擦完嘴之后,姚静致鼓起勇气抬头对阚画子说道:“先生,这条毛巾可不可以给我?” 阚画子有些不解,问道:“你要这条毛巾做什么?” 姚静致小声道:“我去给洗干净,以后还能用!” 阚画子笑道:“府中有下人,让他们去洗好了,这些事情无需你来做,你就给先生当好书童就好了!” 姚静致略带疑惑道:“先生,不是给丢掉么?” “丢掉?” 阚画子笑吟吟看向姚静致问道:“难道你眼中的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么?是你那位苏先生告诉你的么?” 姚静致摇了摇头,告诉阚画子他洗澡时所见。 阚画子笑道:“那是因为你洗澡前身上的泥太多了,毛巾都擦黑了,以后再洗澡就不会了。” 随后他又问道:“吃饱了?” 姚静致打了个嗝儿,咧嘴笑了一下。 看着有点腼腆的姚静致,阚画子说道:“此前你饥一顿饱一顿的,也许从未吃过这样的饭菜,今日这般狼吞虎咽,先生不怪你,不过以后可不能这般吃饭了,知道么?” 姚静致咬着嘴唇点点头。 见阚画子已放下了碗筷,还剩下半碗粥的姚静致也放下了筷子。 阚画子轻声问道:“吃饱了?” 姚静致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阚画子似乎猜透了姚静致心中所想,将自己没有吃的那颗煮鸡蛋递了过去说道:“你还在长身体,快把这颗蛋吃了。” 捏着半个馒头的姚静致将鸡蛋接了过来,将馒头放入盘中,小心翼翼地剥着鸡蛋壳,生怕有一点蛋清粘在蛋皮上。 阚画子看着在那舔鸡蛋壳的姚静致,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先生知道你惦念苏先生,粥不舍得喝,馒头也不舍得吃,还把蛋留给他。你能这样做,先生我很欣慰,这说明你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先生我很喜欢你这样。” 姚静致一口咬下大半个鸡蛋,嘴巴子撑得鼓鼓的,被蛋黄噎的够呛的他用一只手在下巴下面接着,努力地吞咽几下,也没挤出半点声音来,只好胡乱点头。 阚画子笑道:“又犯毛病了不是?没人和你抢,下次小点口,快把粥喝了吧,这粥你也不好往外端,拿馒头和鸡蛋就行了。” 终于咽下去的姚静致“嗯”了一声,端起碗,喝了两大口白粥,发出些声响的他抬头偷瞄了一眼阚画子。 阚画子已站起身来,装作未看到,背过身去说道:“静致,你不可远离张府,更不可去找你那位苏先生,若是见不到他,那就说明他已不想再见你。这馒头还有鸡蛋,你就自己吃了吧,以后也不用留了。若是见到了那位苏先生,你替先生我问问他,先生有事要他去做,他可愿意。” 将碗舔得比脸还干净,姚静致跳下凳子,“嗯”了一声。 阚画子回过头来,见姚静致只抓了半个馒头,便对他说道:“把另外那个馒头也拿上吧,去吧,一个时辰之内,若是见不到他,就回来吧!” 姚静致迟疑了一下,见阚画子点头,抓了盘中另外一个馒头,冲着阚画子一笑,说了声“谢谢先生”,便跑了出去。 阚画子看到了一张比骄阳还灿烂的脸。歪靠在高大院墙之外的苏乞儿已经慢慢蹲了下去,夹在腋下的碗已摆在身前,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他眯起眼,打了个小盹儿。 张府的门开了,听得动静,苏乞儿揉了揉眼睛,歪过头去看了一眼,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苏乞儿没有露出失望神色,毕竟狗儿如今已是那位先生的书童了,怎能随便跑出来呢。 又打了一个打哈欠,他伸手抹了一下眼角,困得眼泪直流的他顺势一歪,将胳膊垫在头下,身子微蜷,紧靠着墙根,以日光为被,就此昏昏睡去。 姚静致对着门房笑了笑,将门拉开一条缝,抓着馒头走了出去。 门房一看,就知道这个好命的孩子要去做什么,他舔了舔嘴唇,这么大的一个白面馍,给那个要饭的可有些可惜了。 这样的白面馍,他们也就逢年过节才能吃得到,平日里也只吃些杂面馍和咸菜。 出了门之后,姚静致向西望去,苏先生每次带他来的时候,都会在那边落脚。 每次他想嘘嘘的时候,苏先生都会叫他去远处的小树林中解决。 苏乞儿带他在好几户人家的墙根下悄悄嘘嘘过,因为那些人家不给些吃的也就算了,还拎着扫帚跳出来赶他俩走。 苏乞儿告诉他,尿完了就心里舒坦了,那些难听的话就不必记在心里了,没什么用,只会让自己更不开心。 还未改名为姚静致的姚狗儿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记性太好了,那些话他想忘掉,却总也忘不掉。 他就问苏乞儿为什么,苏乞儿就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告诉他,那是因为你听得还少。 物以稀为贵嘛,看先生我,听得多了,一点新意都没有,就再也记不住了。 至于先生是不是真的忘了,姚狗儿也不知道。 张府的墙根,干净得很。 姚静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举着馒头跑了过去。 苏乞儿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有了一个儿子,儿子转眼就十来岁了,可他的娘子呢?他开始四处找他的娘子,终于,在梦中他见到了一个身影,他口中唤着娘子,冲了上去。 可是他却怎么也跑不动,越跑,那个身影就离他原来越远,眼看着那个滚圆的背影就要消失不见,急得满头大汗的他一低头,却发现腿上还挂着一个孩子,口中喊着“爹爹,我饿,你快去要饭去,我饿!” 情急之下,他用力一蹬,那个孩子仰头冲他哭道:“先生,我恨你!”。 狗儿?不是儿子么?怎么又变成了狗儿? 苏乞儿倏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在苏乞儿脚边蹲着的姚静致正用手指在地上比划着苏乞儿教过的那三个字。 “静致”二字他还不会写。 听得动静转过头去,他扭过头去,高兴地说道:“先生,你醒啦?” 苏乞儿揉了揉眼睛,听得声音,扭头一看,惊喜道:“狗儿!” 可见姚狗儿这身新衣之后,他向一旁挪了挪,对姚静致说道:“别蹲着地上了,才换了新衣服,小心弄脏了。” 姚静致笑嘻嘻说道:“我知道了,先生,你看,这袍子的下摆都让我挽起来了,沾不到土的。” 说完他一指苏乞儿身前的破碗说道:“先生,你看这是什么?” 苏乞儿一低头,身前的破碗中放着一个半白面馒头,那半个上面,还留有牙印,不用想他都猜得到,是狗儿啃过的。 端起碗,苏乞儿闻着淡淡的香甜味儿,苏乞儿舔了舔嘴唇,咽了两下口水,放下了手中的破碗。 姚静致见状,不解道:“先生不爱吃么?” 苏乞儿看向姚静致说道:“狗儿,不对,那位先生肯定是不会叫你狗儿的,应该给你赐名了才是。” 姚静致点点头道:“苏先生,先生是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姚静致,我也不知道怎么写。” 苏乞儿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取自宁静致远?” 蹲着的姚静致将双臂横在膝盖上,把下巴架在胳膊上,眨了眨眼睛说道:“宁静致远,对,对,苏先生,先生好像是说过这个,我还说要不要叫姚宁来着呢。” “姚静致,静致……” 苏乞儿默念几声之后,叹道:“不愧是那位先生,连书童的名字都起的这般有意境,好名字,好名字。” “先生,快吃馒头吧~” 姚静致出言提醒道。 听姚静致提起馒头,苏乞儿深吸一口,看向他说道:“姚静致,我问你,这馒头是不是你从府中悄悄拿出来的?你现在身为那位先生的书童,怎么能做这些事呢?这馒头我没动,你给拿回去吧。” 想到自己的碗也不是很干净,苏乞儿又补了一句,“沾了碗底的地方你就别吃了。” 姚静致小嘴一撅,急着说道:“不是我悄悄拿出来的,那半个馒头是我剩下来没吃的,那一整个是先生叫我拿给你的,先生是知道的。”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鸡蛋,递了过去说道:“苏先生,这里有一个鸡蛋。” 苏乞儿一愣,疑惑道:“真的?” 姚静致点点头道:“真的,不过先生说了,要是我在府外见不到你,就让我回去了,不让我去寻你。” 苏乞儿想起昨日他走的时候,阚画子对他说的那句话,难道那位先生真的想帮他? 姚静致已经开始帮苏乞儿剥鸡蛋了。 苏乞儿抓起整个的馒头,想了想递给姚静致说道:“你没吃饱吧,来,把这个吃了,我早上也吃了不少,吃这半个就够了!” 姚静致将白净,光溜溜的鸡蛋放到苏乞儿的碗中,摆摆手说道:“先生把他的鸡蛋给我吃了,我还喝了碗白粥,现在饱着呢,苏先生,你快吃吧!” 苏乞儿想了想,没再矫情,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真香! 得多久没尝到过这个味道了? 看向远方,苏乞儿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泪。 苏乞儿摇了摇头,看来补了一小觉,还是没睡足啊。 看着苏乞儿吃着馒头,姚静致心中很是开心,想起先生说过的他,他双手托着下巴说道:“苏先生,先生说了,若是我见到你,要我问你一句话。” 一个馒头已经下肚,抓起鸡蛋的苏乞儿一愣,“什么话?” —————————————————— 元夕怎么也不会想到,范立业竟然会从怀中掏出吕关雎的画像。 画得竟然如此相像。 就是那双明眸,似乎有些凌厉,少了些温柔。 还有这云鬓,元夕可从未见过吕关雎梳过这种发髻。 眼睛盯着画的范立业没有看到元夕眼中的那丝怒意,手在画纸上轻抚,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也不想想本世子是谁,弄来一张关关妹妹的画像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范立业才懒得跟元夕解释这张画是从何而来的。 一个小小统领,本世子还用得着给你解释么? 就算你是吕叔叔麾下又如何?一张画而已,就是吕叔叔自己也未必会说些什么。 不过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吕叔叔知道的好。 啧啧几声,范立业接着说道:“想不到多年不见,关关妹妹长得愈发出落大方了。” 抬起头,范立业说道:“元夕啊,我知道你对吕叔叔尽忠职守,不过我可不算不得是外人,这画的事就不必向吕叔叔禀报了,我自会亲自向他解释的。” 元夕想一把将这幅画抢过来,不过对面毕竟是王世子,他要是这么做了,吕一平那里一定难做。 元夕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桌上的画,点点头道:“不知殿下请谁画的,画得还挺像,不过还是略微有那么一些不同之处。” 听元夕这么一说,范立业来了兴致,向前凑了凑,一拍元夕肩头说道:“哦?快与我说一说,究竟是何处不同?” 元夕假装思索片刻,沉吟道:“殿下,小姐去军中找将军,多是以男装打扮,至于女装打扮,元夕却是从未见过。” 眼见元夕伸手向画指去,范立业忙说道:“哎~元夕,你可别乱碰啊,你那指力本世子可是领教过的,可别将画给戳破了。” 元夕指尖微微抬高些说道:“殿下,你看这秀发,却不似小姐这般年纪该梳的发髻,而且以小姐的性子,可不会在头上插这么多珠釵的。” 元夕倒是一针见血,这画是阚画子参照柳薇薇的发髻画到了吕关雎身上。 范立业点了点头道:“确实有道理,本世子也听说关关妹妹喜着男装,兴许是作画之人只见过关关妹妹男装打扮,这发髻应该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此前没觉得画中的吕关雎发髻有什么不妥,听元夕这么一说之后,范立业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元夕却没由来的想到了那个身具武功的画画之人。 看来回到平南城之后,还是要查一查平南城之中有谁擅长作画了。 元夕将目光转向画中吕关雎的脸上,缓缓说道:“还有这腮部,似乎给大小姐画得瘦弱了些,殿下也知道,大小姐常年习武,哪里有画中这般柔弱,要我看,大小姐可比这画中人要英气些。” 这可就是元夕胡说八道了。 范立业看着画,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关关妹妹的脸,要比这画中胖上一些?” 元夕咧嘴一笑,“殿下,这胖可不是我说的。” 范立业突然一拍手,开心笑道:“我就说嘛,关关妹妹武功可是要比我厉害许多的,怎么会像画中这般柔弱呢,听你这么一说,本世子就放心了。” 说完他对元夕一笑,边收起画边说道:“今日来找元夕兄弟,本世子收获不少,元夕兄弟,虽说本世子没有实权,不过在父王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你的好,本世子记在心上了。” 将画塞入怀中,范立业起身道:“行了,本世子还有些事要办,你在王府内好生歇着吧。” 元夕站起身来,微微低头道:“殿下慢走!” 开了门之后,范立业对门外候着的叶北说道:“小北子是吧,替本世子好生招待元统领。” 看着甩手离去的范立业,元夕若有所思。 —————————————————— 蜀王打开那人送过来的密信,扫了几眼之后,一拍王座扶手,站了起来。 魏天罡忙问道:“王上,发生何事了?” 蜀王皱着眉道:“几日前,国师突然不辞而别,国师府那座观星台轰然而倒!” 魏天罡想了想说道:“难道是并肩王对国师下手了?” 蜀王摇了摇头道:“后面的消息还未传过来,具体发生了何事不得而知,不过要说他袁世信能将国师扳倒,我是不信的。” 吕一平皱了皱眉,看了眼魏天罡,站起身来说道:“王上,这么一来,只怕那座皇城要易主啊!” 蜀王看向吕一平,点点头道:“只怕是这样了,看来我们也要抓紧谋划一番了。” 说完,他看向魏天罡问道:“魏帅,如今军中可提拔之人可有几个?” 魏天罡沉吟道:“人倒是有几个,可也算不上出类拔萃,怎么也得历练个几年才行。” 蜀王皱了皱眉道:“实在不行,就只能从青云宗要人了,正好贾先生人在王府,倒是可以向他问询一二。” 说完,蜀王又看向吕一平道:“一平,既然你说那元夕熟读兵书,又身怀绝技,那本王就任人唯贤,破例提拔于他,若是云上城那边吃紧,我希望元夕能给本王一个惊喜。” 吕一平沉声道:“是!” 魏天罡思忖道:“王上,就算是青云宗能派几人出山,可这领兵打仗可不是会些武功就成的,只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蜀王点点头道:“魏帅所言本王明白,人由本王来找,至于谁能成为千军之将,还得靠魏帅来栽培了,正好冯渊与一平都是青云宗出身,有他二人坐镇军中,也不怕青云宗的弟子眼高于顶,不服军中命令。” 魏天罡知道蜀王此举何意,能有几个武艺高强之人冲上战场,最起码活下来的机会要大得多,还有可能起到奇效。 对蜀王拱了拱手,魏天罡没有再言。 蜀王起身对二人说道:“走,一平连日奔波也累了,咱们去吃饭,正好也让魏帅看一看元夕如何!” —————————————————— 张府的门被人打开,门房捏着鼻子送苏乞儿出来。 待苏乞儿两只脚都迈出大门之后,门房快速将门关上,生怕还有臭气飘进去。 苏乞儿抓了抓腋下,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原本以为还能换身干净衣裳,谁知还是这般模样走了出来。 不过这张府他倒是没白进,大吃大喝了一顿不说,那位先生还说了,事情办妥了,就给他写书的机会。 这点小事他还有什么办不好的? 拄着竹竿,打了个饱嗝的苏乞儿,敲敲打打地向远处走去。 没人知道,这位在小镇讨吃讨喝的叫花子,进城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八十一颗黑子 毛芳回到府上,一刻也没耽搁,直接去了管家的房里。 笪守典拆信扫了几眼,看向毛芳问道:“这信是谁交给你的?” 毛芳见笪管家面色有点阴沉,不由得心跳加快,略有些结巴道:“是,是,我,不是,我不知道是,是谁!” 笪守典皱了皱眉,“把舌头捋直了再说,都是一府之主了,怎么还如此毛躁?” 毛芳深吸一口气说道:“按照画大人的吩咐,我去金炜武馆办事,从武馆出来之后,这信就在车中了,我见信上粘着鸡毛,就忙驾车赶了回来。” 笪守典点点头说道:“那曹仁炜怎么说?” 毛芳本想亲自向阚画子禀报的,听笪守典问起,犹豫了一下说道:“他没给答复,说再想想。” 笪守典“嗯”了一声,将信揣入怀中道:“老夫知道了,你去吧,我去找画大人。” 待毛芳离开之后,笪守典去找阚画子。 看了信之后,阚画子问道:“这消息可靠?” 笪守典点点头道:“王季是吕一平身前之人,从他那里传来的消息应该不假,况且王季说了,吕一平昨日只带元夕一人匆匆赶往子阳城,就是与此事有关。” 阚画子沉思片刻说道:“看来蜀王也不安分啊,如此一来,对我们倒是一个好消息,老笪,尽快把此消息暗中传到荆州。” 想了想,阚画子又问道:“凉州那边有没有我们的人?” 笪守典摇了摇头道:“我们大人说过,凉州不宜布局。” 阚画子沉吟道:“他说得不错,凉州之西北,还有一个吐蕃,过早布局对我们并无什么好处,不过,今日不同往日,我们得安排些人过去。” 笪守典问道:“画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阚画子笑了笑道:“听说这西域女子生得肤白貌美,我倒是想过去长长见识。” 笪守典吃惊道:“画大人要亲自去?” 阚画子点点头道:“去见识见识西域风情也不错,不过,要我一人过去可不成,得有人随我一同前往。” 笪守典愣了一下,随后拱了拱手说道:“若是大人不嫌弃,我愿随大人前往凉州。” 阚画子看了眼满脸褶子的笪守典,抬起手来向后捋了捋头发,摇了摇头道:“老笪啊,平南城的大事还需要你来主持,远去凉州这种跑腿的事儿,就交给别人好了!” 活了这么久,笪守典的盐吃得自然不少,阚画子话中什么意思他一听就明白了,干笑两声说道:“大人这是嫌我老胳膊老腿儿不中用了。” 阚画子一摆手道:“别,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我不是说了,我离去之后,平南城的事还需要你来主持,这样的重任,可非你莫属了。” 笪守典迟疑道:“画大人的意思是?” 阚画子点点头,“不错,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我就会离开巴州,此后巴州之事,由你全权负责。” 笪守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画大人究竟要带何人去往凉州?莫非是康姨?” 阚画子古怪地看了笪守典一眼,低声说道:“老笪,都是男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惦记康姨呢?” 笪守典老脸一红。 阚画子笑呵呵道:“老笪,你行啊,眼光不错,哈哈,哈哈哈!” 笑了几声过后,阚画子对只顾着干笑的笪守典说道:“你放心,我心中的人选不是康姨,而是柳薇薇。” “是薇薇姑娘?” 笪守典吃了一惊,随后问道:“情主大人那里能同意?我可听说情主大人有意培养薇薇姑娘做下一任情主的。” 阚画子道:“既然要当情主,那就更要去了,此事我自有计较,对了,静致带进府中那位乞丐呢?” 笪守典回道:“人还在府中,按照大人的吩咐,给他备好了笔墨,只是他那身行头实在是味儿重,我让人把他安置在柴房了。” 阚画子一笑道:“好,那我就去柴房看上一看!” ———————————————————— 苏乞儿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路小跑之后,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城门前。 眼见城门就要关闭,他赶忙快走几步。 守了一日,也没见大人要注意的那人归城,眼见日渐西沉,守城校尉命士卒收拾收拾,马上关闭城门。 瞧见那位背向自己的将军扶刀而立,苏乞儿有点心虚,听说进城是要交钱的,可他一个乞丐,哪来的钱呢? 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他还未开口,听得身后有动静的校尉已转过身来。 眼见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这个校尉嫌弃地挥挥手道:“去去去,上一边要饭去,本大爷可没闲钱给你,离老子远点儿,臭死了!” 苏乞儿头都不敢抬,一歪着身子连声说道:“是,是,是!” 边说边向城中走去。 正要关门的士卒见校尉大人也没拦着这个乞丐,也就没理会苏乞儿,继续推着城门。 苏乞儿低着头,拎着竹竿,小跑着进了城。 他可不敢托着竹竿跑,怕那声响惹得几位军爷心烦。 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溜进城来,苏乞儿找了个僻静的地儿蹲下,长吁了一口气。 眼见四下无人,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儿叠好的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折好的画,将画展开,苏乞儿指尖在画上滑动,找到南门的位置,再根据南门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大概所处的方位。 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之后,苏乞儿看了眼已标记好的松竹馆的位置,找到了路线,默默将路线记下之后,苏乞儿把这平南城布局图重新折起来,用布包好,揣入怀中,贴身保存。 那位画先生可叮嘱了,这画还有用,可别弄丢了。 天色渐渐昏暗,苏乞儿没有四处乱走,免得被巡夜的官兵看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城中可是有宵禁的。 找个墙角一歪,苏乞儿昏昏睡去。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听得几声鸡鸣,苏乞儿就醒了,伸了个懒腰,他从地上爬起来,随便找了棵树放水施肥。 收拾妥当之后,苏乞儿杵着竹竿向松竹馆的方向慢慢走去。 走了约么小半个时辰,苏乞儿终于走到了松竹馆之外。 将破碗摆在身前,阚画子蹲坐在松竹馆门前,开始了进城后第一日的乞讨生活。 随着天色渐明,松竹馆门前陆续来了几辆马车接自家老爷回府。 一位位身着锦衣华服之人打着哈欠向外走出。 有位脚步虚浮的客人拉住另外一人衣袖扯着嗓子笑道:“我说张老板,你这体力可不错啊,你那屋里动静是真不小,都传到我这边来了。” 被唤作张老板之人得意地笑道:“昨日来这松竹馆之前,我喝了几口药酒,想不到效果甚佳,给那菊花累得,嗓子都哑了。” 先前说话那人贴近张老板几步,压低嗓音问道:“我说张老哥,是什么药酒,竟有这等奇效?” 张老板低声笑道:“那里面可都是好宝贝,最厉害的,是一根虎骨,是我从云德武馆成馆主那里搞来的。” 那人眼珠子一瞪,“你竟然有虎骨这种宝贝?也难怪,毕竟你那族亲与成馆主是儿女亲家,成馆主会将虎骨卖给你也说得通,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成馆主家有虎骨的?” 张老板笑道:“我那侄儿张仲谦乔迁之喜,我去道贺的时候,从他那打听到的。你也知道,我这位侄儿结婚多年,媳妇儿肚子也没个动静,我本来想给他支支招来着,正好打听到成馆主给他一坛子虎骨药酒。” 那人咋舌道:“那你咋不跟你侄子要呢?” 张老板瞪了眼说道:“你知道什么?他不比我更需要这个?年纪轻轻的,不趁机生几个娃儿,那哪成。” 那人道讪笑道:“也是!” 随后他搓搓手道:“我说张老哥,有这种宝贝哪能独享呢?改日也给老弟尝一尝?老弟最近总是有些力不从心,你是不知道,昨儿夜里,老弟可是光听着你那边的动静,兰花姑娘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张老板嘿嘿笑道:“好说,好说,哪天老哥我给你打上一壶!” 那人连连拱手道:“那就先谢过老哥了!” 听见二人闲聊,蹲坐在一旁的苏乞儿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样有意思的事儿,倒是可以写进自己的故事里。 听见有人发笑,那人循着声音看见了蹲在一旁的苏乞儿。 见是个叫花子,那人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向苏乞儿,边踹边骂道:“你他娘的一个臭叫花子,还敢在这笑话老子?你这辈子碰过的女人只怕只有你娘了吧,可怜的东西,老子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敢他娘的笑话老子,我呸!” 苏乞儿将双手架在头上,蜷缩在地上,口中连连求饶。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没有笑大爷,真的没有,大爷说的,小的听也听不懂,大爷饶命,饶命~” 好在那人腿脚有些发软,踩在身上,不算疼。 张老板拉住那人劝道:“你跟一个臭叫花子较个什么劲吶,也不怕脏了鞋,快走吧!” 那人踹了几脚之后,似乎有些累了,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半趴在地上的苏乞儿,上了马车。 心情不错的张老板看了眼苏乞儿,从袖子中摸出几文钱丢了过去。 松竹馆内的小伙计听得外面热闹,出来一看,原来是个叫花子惹恼了阮大爷,在那挨打。 转身回屋拿了把扫地的扫帚,小伙计冲了出来,端着扫把对着正在那数铜钱的苏乞儿骂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敢上我松竹馆门前来捣乱,快滚一边去!” 小心翼翼将铜钱放入怀中,苏乞儿扫了眼四下,眼见无旁人,爬起来去小伙计低声说道:“我是康姨的亲戚,过来投奔于她,路上遭了劫匪,被抢的一干二净,靠着沿途乞讨才勉强撑到平南城。” 将扫帚举起来的伙计疑惑道:“真的?” 苏乞儿忙说道:“是真的,是真的,劳烦小哥儿帮我通传一下,就知道真假了。” 听苏乞儿谈吐,却是有些不像个要饭的,小伙计收了扫帚说道:“那行,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去问问康姨。” 苏乞儿连连作揖道:“谢谢小哥了,我叫华钱来,是康姨的表侄儿。” 小伙计将信将疑,又打量了苏乞儿几眼说道:“那你等着吧,我这就进去。” 小伙计敲门时,字字正帮着康姨梳头。 康姨道:“字字,你去看看是谁?” 字字开门一看,原来是小伙计阿贵,瞪着眼睛问道:“臭阿贵,你不知道这时候康姨在梳洗装扮么?还来敲门。” 阿贵与字字差不多大,他娘是群芳阁的老姑娘,不知道被那位客人搞大了肚子,眼见从良无望,便没舍得打掉,生下了他,将来也好有个送终的。 只可惜没等阿贵长到十岁,阿贵娘就染疾撒手人寰了,雀妈妈怜阿贵可怜,就把他留下,干些打杂的活计。 二人年龄相仿,字字就爱找阿贵玩儿,阿贵人也老实,字字就爱觉得这个阿贵还不错。 听得字字训斥他,阿贵噘嘴道:“字字姐姐,外面来个要饭的,说是康姨的亲戚,我怕是真的,就忙进来问问。” 康姨从屋里一转头,冲着外面喊道:“字字,你问问阿贵,那人叫什么?” 康姨是个孤儿,哪里有什么亲戚,不过直觉告诉她,外面的人也许是他们的人。 阿贵说道:“他说他叫华钱来,是康姨的表侄儿。” 字字瞪了阿贵一眼说道:“我可告诉你啊,在楼上,眼睛别乱瞟,老实在这等着。” 关了门之后,字字小跑到康姨身边笑嘻嘻说道:“康姨,你还有个叫华钱来的表侄儿么?” 康姨轻轻摇了摇头。 字字一吐舌头,“看来是外面的要饭的说假话了,跑这里来攀亲戚,他胆子倒是不小,我这就叫阿贵赶他走!” “慢!” 康姨一抬手,思忖道:“华钱来,华,画,钱来,遣来,画遣来,我明白了,字字,这人应该是画大人派过来,走,随我下楼。” 字字“啊”了一声,随后说道:“康姨,您这头发还没梳呢。” 康姨顺手拿过衣服披上,边穿边走,对字字说道:“万一画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我还梳什么头发呀!” 见康姨披头散发走了出来,阿贵吃了一惊,看来此人还真的是康姨的亲戚,忙在前面带路。 走出松竹馆,康姨见一个叫花子蹲在那,快步上前几步,蹲在苏乞儿面前。 苏乞儿撩了撩头发,眼皮微挑,看向康姨,随即从眼中挤出几滴泪来,小声唤了声“姨”,低声哭了起来。 那位画先生的画技当真精湛,只是寥寥数笔,就将康姨形象跃然纸上,苏乞儿可以确定,眼前之人,就是康姨。 康姨没有犹豫,一把将苏乞儿搂在怀中哭了起来,口中说道:“可怜的孩儿,你受苦了。” 毫不在意苏乞儿身上的臭味儿。 苏乞儿只觉得自己脸上紧挨着两团柔软,昨日做过梦的他,有些晕。 这柔软,还有那滚圆,都是他敢想,又不敢想之事。 哭了几声之后,康姨轻轻拍了拍苏乞儿的后背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你看你,都臭成这样了,一定是遭了不少的罪,快进去好好洗洗,再换件干净衣裳。” 有些晕晕乎乎的苏乞儿被康姨拉着起身,走进去了松竹馆。 康姨随手掏出块儿碎银子扔给阿贵说道:“阿贵,你去布庄买两身衣服回来,记得,内衣也要买,快去吧。” 抓住银子,掂了掂分量,阿贵笑着向布庄跑去。 跑腿钱不少! 在苏乞儿洗澡的时候,已经重新换了身衣服的康姨看完了阚画子送过来的密信,叹了口气,拇指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这位画大人怎么会这般安排呢? 这是要自己难做啊。 ———————————————— 蜀王设宴,元夕见到巴州的兵马统帅,魏天罡。 待吕一平对着魏天罡介绍完自己之后,元夕很恭敬地向着魏天罡行了一礼。 魏天罡点点头,单从面相来看,此子就甚是讨人喜欢。 相貌俊朗,器宇不凡,还很懂礼。 魏天罡转念一想,自己那个小孙女,比元夕也小不了几岁,等元夕上阵拼杀几年,小孙女也就长大了。 想到这,魏天罡看向元夕的眼神,就更加温和了。 元夕心有不解,何以这位初次见到自己的魏帅,看向自己的目光这般慈爱呢? 席间,蜀王并未多言,在座之人多是说些场面上的话,而说不上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元夕与宁冱,就只好自顾自地吃喝。 范立业这回没有与蜀王同座,而是坐在蜀王右侧。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元夕,见其只顾埋头吃喝,暗自发笑。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后,眼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蜀王笑道:“魏帅,上次本王设宴,元夕一展身手,令本王大开眼界,尤其是他那个什么指法,更是惊为天人,魏帅想不想见识见识?” 范立业在旁小声说道:“父王,叫惊雀指。” 说完还随手比划了一下。 蜀王一拍案桌说道:“对,惊雀指,依本王看,何止惊雀,惊人才是。” 魏天罡笑呵呵道:“王上都这般说了,老臣倒是真的想见识一下元夕这手本领,我可是听说元夕这惊雀指法可是胜了小世子的弓箭。” 说完他转头看向元夕道:“元夕,今日给本帅露一手可好?” 元夕站起身来,对蜀王和魏天罡分别行了一礼,然后对魏天罡说道:“魏帅过奖了,小子可不敢当。” 魏天罡摆摆手道:“欸~咱们行伍之人,有一说一,你有这般本事,那就是你的能耐,不用这么客气,这样,本帅今日多饮了几杯,来了兴致,你就与我竞技一番,给王上助助兴,如何?” 越看这小子越喜欢,魏天罡要亲自上场,看看元夕身手如何。 元夕忙说道:“元夕怎敢!” 蜀王抚掌而笑道:“好,好,元夕啊,既然魏帅都发话了,你就不要推辞了,你是不知,咱们魏帅的箭法,可比业儿强太多了。” 说完他看向魏天罡问道:“魏帅,怎么个比法?” 魏天罡笑道:“老夫箭射动靶,元夕以指法阻我所射之箭,若是失靶,便是我输。” 说完看向元夕道:“怎样?” 元夕看了眼吕一平,吕一平微微点头。 元夕拱手道:“那就依魏帅所言。” 吕一平在心中叹了口气,过了魏帅这关之后,王上应该会对元夕放心了吧。 将来若是能上战场,吕一平相信,以元夕的本事,他成为一军之将用不上几年。 几人来到殿外。 百丈开外,有个小太监手中抱着几个水果,作为移动靶子。 魏天罡弯弓搭箭,看向元夕。 元夕的手中,依然是一把花生米。 见魏天罡看过来,他点点头。 依旧是吕一平做判官,见二人已做好准备,吕一平喝道:“开始!” 小太监奋力将手中的水果一个个向空中抛出。 魏天罡眼神一动,嗖嗖嗖,连发五矢。 元夕的手指也跟着动了。 “砰,砰,砰”几声之后,魏天罡瞪大了眼睛,随后看向元夕道:“好小子,有你的!” 这时小太监抱着四支箭跑了过来。 吕一平看了眼贾南风,贾南风笑着点点头。 见吕一平不愿开口,魏天罡笑道:“这有什么可难以启齿的?老夫还是输得起的。” 说完转头看向蜀王,微微躬身道:“王上,是老臣输了,元夕这指法,真是神乎其技,老臣输得心服口服。” 蜀王惊愕道:“魏帅,五箭中四,怎么就是你输了呢?” 魏天罡看了眼元夕道:“小子,别想着跟老夫玩儿什么文字游戏,你的情本帅领了,不过输便是输了。” 说完一招手道:“拿过来!” 待小太监将箭拿过来之后,魏天罡抽出一根,指着上面一点痕迹道对蜀王道:“王上,您看,元夕已经打中我的箭。” 蜀王细细查看后问道:“魏帅,就算是他打中了,可你这箭未被打偏,他这一击并未奏效,算不上是魏帅输吧?” 魏天罡摇摇头道:“王上,元夕已经将老臣的箭打偏了,事实上,我这支箭所瞄的,并不是这个靶子。” 蜀王想了一下,明白过来了,惊讶道:“你是说这四支箭都是如此?” 魏天罡点点头,然后一拍元夕的肩头,朗声大笑道:“好,好!” 元夕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魏天罡又问道:“元夕,本帅问你,若是你想将箭打断,是不是也可以?” 元夕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魏天罡叹道:“果然如此!” 面露喜色,他转头看向蜀王道:“王上,一平可是捡了个好宝贝啊,有元夕这样的能人在我军中,是我之大幸。” 蜀王微笑着点点头道:“如今本王正值用人之际,能得元夕助我,是本王之福。” 说完,他看了眼贾南风。 贾南风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王上,上次与元统领竞技,我输了一罐云子,心有不舍,欲与他再比试一局,就以这罐云子作为彩头。”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和元夕怀中一模一样的棋罐出来。 贾南风对元夕说道:“元统领,我这罐是白子,有道是好事成双,今日你我再比试一场,输了,这罐白子也是你的,赢了,你将手中黑子归还我,如何?” 元夕从怀中掏出那罐棋子,伸手递了过来,说道:“既然如此,此罐云子就归还于贾先生好了!” 贾南风一甩衣袖,面露不悦神色道:“元统领这是瞧不起我了?” 元夕面露无奈神色,收回棋罐说道:“元夕绝无此意,既然如此,不只贾先生想比试什么?” 贾南风微微一笑道:“对弈!” “对弈?” 连蜀王都吃了一惊。 贾南风看向元夕问道:“元统领应该会下棋的吧。” 山居士没有教过元夕下棋,却总是独自对弈打谱,元夕自小就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会下,不过既然贾南风想赢回那罐棋子,不会下也可以会下了。 不是他元夕要给贾南风的面子,想故意输给他,而是担心贾南风没完没了的找他。 元夕点了点头道:“会上一些!” 蜀王一拍手道:“如此甚好,元夕啊,你给本王的惊喜可越来越多了,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这棋艺如何?” 棋桌摆在殿中,贾南风与元夕分坐两侧,蜀王与其他几人坐在内侧观战。 贾南风对元夕一伸手道:“元统领请,黑子在你手中,你先手!” 元夕揭开棋罐,想起一事来,对贾南风低声说道:“贾先生,这罐棋子好似少了一颗,可我确定,不是我弄丢的。” 贾南风微微摇头道:“此事稍后再议,王上在看着呢,先下棋。” 元夕捻起一颗黑子,刚一抬手,贾南风忽的起身,大袖一挥,厉声喝道:“元夕,你要做什么?” 一道黑影从贾南风的衣袖破空而出,好似长了眼睛,直接击中蜀王的头颅。 蜀王的头一歪,就此气绝!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逃 观棋之时,蜀王坐在正中,范立业坐其右侧,魏天罡与吕一平站立于蜀王左侧,宁冱则在范立业右侧站立。 贾南风一声厉喝,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元夕身上。 没人能注意到那颗小小的云子。 况且那颗云子,快若闪电。 快到观棋的众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光。 蜀王甚至都来不及“哼”一声。 范立业只听得耳边“噗”的一声,几滴血溅到了他的头上,脸上,鼻尖上,还带着几分温热。 范立业用手一抹,鲜红的血是那样的刺眼。 周围好似突然安静了下来,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范立业眼神有些茫然,转头看向蜀王,却见到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蜀王的眉心处,有一颗洞,暗红色的血从中流了出来,像一个细小的泉眼,流满了蜀王的脸。 范立业看向了蜀王的双眼,那双依然还睁着的眼睛,已经没了往日的光彩。 微凸的眼球,沾满了鲜血。 范立业突然觉得很可怕,父王这张脸太吓人了,比任何时候都吓人。 双手捂住脑袋,他“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站在范立业身侧的宁冱横跨一步,挡在范立业身前,口中大呼道:“快保护世子殿下。” 眼见蜀王突然暴毙,魏天罡的身子晃了两晃,立于其身侧的吕一平伸出手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吕一平低声道:“魏帅,您可不能倒下,现在能主事的,可就只有您了!” 说完,吕一平抽出佩剑,拦在魏天罡身前,仗剑保护。 老泪纵横的魏天罡深吸一口道:“一平,可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吕一平嘴巴张了张,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他的心,有些刺痛。 难道是自己错了么? 贾南风那声厉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在元夕捻起黑子的那一刻,贾南风打开了棋罐,一堆白子上面有一颗黑子,及其醒目。 眼见那颗黑子,元夕愣了一下,没有落子。 而贾南风用左手捻起那颗黑子,冲着元夕阴恻恻一笑,随后突然起身。 元夕瞧得清清楚楚,是贾南风用左手将那颗黑子弹出的。 贾南风突如其来的出手,让元夕的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一声厉喝之后,贾南风转头看向蜀王,眼见一子奏效,他转过头来对元夕骂道:“好你个元夕,竟然敢击杀王上,快纳命来!” 这一声厉喝,似乎惊醒了元夕,此时元夕来不及解释什么,贾南风一掌已迎头打来。 元夕毫不迟疑,屈指一弹,手中那颗黑子直奔贾南风胸口而去。 随后他双手抓住两个棋罐,一脚踢动棋桌,人向后飞掠而出。 见元夕手指一动,贾南风心道不好,赶紧收掌,护于胸前,却是晚了一步。 好在他的内力不错。 不错是不错,可他的嘴角,依然溢出一丝血来。 一脚踢碎棋桌,贾南风运功一震,胸前那颗黑子逬出。 他转头对宁冱喊道:“冱儿,快上,与为师一起击杀此人。” 元夕已抓起一把云子在手中,看眼吕一平,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时候的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也来不及说什么。 吕一平眼神复杂,他实在难以想象,元夕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眼见元夕向自己看来,他大喝一声道:“来人呐,快将元夕围起来,不能让他逃了。” 吕一平说出“逃”字之时,声音极重。 说完就要举剑上前。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魏天罡叹了口气道:“一平,你还是守在这儿吧!” 吕一平转头看向魏天罡,面露惭愧神色,言语之中有些苦涩,“魏帅,我……” 魏天罡拍了拍吕一平肩膀道:“老夫相信你!” 吕一平重重叹了口气,看向魏天罡,拧着眉道:“魏帅,这,我,唉!” 魏天罡叹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等擒得元夕之后再做审问吧。如今大世子还在归途,你我二人还是要守住这座王府才是。至于元夕,唉~” 重重叹了一口气,魏天罡接着说道:“还是交由贾南风与宁冱二人去追好了,王府中还有布有那么多守卫,想必他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说完,魏天罡摇了摇头。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子。 宁冱来到贾南风身旁,见其手按胸口,低声问道:“师父,您受伤了?” 贾南风摆摆手道:“还好,伤得不重,快,不能让他跑了!” 说完,二人向元夕飞掠过去。 吕一平的话,像一把尖刀,刺在元夕的心上,他不想逃,可此刻,他别无选择。 已有护卫鱼贯而入,手持长枪从背后向自己刺来。 而前面,贾南风与宁冱就要杀到眼前。 元夕遥望了一眼吕一平,随手弹出两颗棋子,脚尖一点地,人已踩着刺过来的长枪向外飞掠而出。 破空声传来,始终提防元夕的宁冱与贾南风赶忙侧身躲避。 这么一躲的功夫,逃出殿外的元夕,已消失在众人眼中。 宁冱气急败坏,冲着一众士兵喊道:“快起开,碍事的东西!” 说完紧随贾南风向外追去。 吕一平眼见元夕逃出大殿,转头看向正伏于蜀王身上痛哭的范立业,上前一步,俯身道:“殿下请节哀,如今这王府,还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范立业抬起头来,满眼是泪,盯着吕一平,恨声说道:“吕一平,父王遭那元夕暗算,你难辞其咎,若非你招揽那个元夕,怎么会有今日之事发生?你要给本殿下一个交代!” 吕一平单膝跪地,低头行礼道:“殿下,此事,是我之过,殿下若是要治臣之罪,臣亦无话可说。” 魏天罡看向范立业,轻声说道:“殿下,眼下最要紧的可不是这件事,一则要将元夕缉拿,二则王府之内大小事宜,还需要殿下来示下。至于一平有没有罪,依老臣所见,先等等再说吧” 听得魏天罡之言,范立业一愣,随即想明白过来,如今这座王府,他说了算了。 至少在大哥范建功归来之前,是他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范立业起身向前,双手搀起吕一平道:“吕叔叔,父王突遭此难,我有些乱了方寸,因此才胡言乱语一番,还望吕叔叔不要放在心上。” 这一刻,他想明白一个道理。 待吕一平起身之后,范立业对魏天罡行了一礼道:“还望魏帅协助业儿主持大局。” 魏天罡点点头道:“殿下,这是老臣分内之事。依老臣之见,眼下王上暴毙一事不宜宣扬。毕竟王上遇刺一事,非同小可,一旦传了出去,只怕会引起我巴州动荡。如今大殿下与冯副帅还未归城,再有宵小之辈暗中捣乱,那我巴州可就不那么太平了。” 范立业深吸一口气道:“魏帅所言不假,就依魏帅所言。” 说完他对跪在那抹泪的老太监说道:“侯貂寺,你也别在那抹泪了,快过来,本世子有事吩咐。” 侯貂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爬到范立业身前,边抽泣边说道:“殿下有何吩咐?” 已经冷静下来的范立业沉声说道:“侯貂寺,今日殿中之事,本世子不想有别人知道,包括我母妃,你可明白?” 魏天罡与范立业的对话侯貂寺听得一清二楚,范立业话中何意,他自然知晓。 俯身在地,侯貂寺说道:“殿下还请放心,这点小事老奴还是可以办得到的。” 范立业点点头道:“你去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将父王安置到寝宫去,记住了,不要惊动母妃。” 侯貂寺点头称是,转身将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侍女,小太监招呼在一起,低语几声,众人开始忙碌起来。 范立业没有再看蜀王一眼。 王府之外,吵闹声,呼喝声不断传来,范立业皱了皱眉,对一位侍女说道:“去把王妃请来,就说王府内有刺客,另外,别忘了派人护送。” 侍女称是离去。 范立业转头看向魏天罡,微微低头道:“魏帅,您看如此安排,可还妥当?” 魏天罡点点头道:“殿下这般处理,最为合适。” 寻了几张椅子,三人坐下之后,范立业继续问道:“魏帅,今日之事,您怎么看?” 魏天罡摇头叹道:“事出突然,老臣也不明所以,只怕要擒得那元夕之后再说了。” 吕一平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想起家中那个宝贝闺女,他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这时,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了过来,趴在地上,小声说道:“殿下,二位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 眼见叶北向范立业那边走去,侯貂寺忙小声唤道:“小北子,你要做什么?” 范立业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叶北,淡淡说道:“没见本世子忙着呢?你一个小太监,能有什么要事?嗯?” 魏天罡对范立业说道:“殿下,还是听听这位小公公说些什么吧!” 听魏天罡都这么说了,范立业不耐道:“你快说吧!” 此时的范立业,已经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后路了。 叶北低着头道:“适才小的站在大殿前值守,元大人与贾先生下棋的时候,小的刚好瞧见,刚好瞧见……” 范立业冷哼一声道:“还用你瞧见么?在座的谁不知道,是那元夕用棋子打伤了我父王?” 听得范立业说出“打伤”二字,魏天罡点了点头。 蜀王暴毙之时范立业有些失态,不过身为人子,这是人之常情,若是范立业一点表现都没有,那才不正常。 哭过之后,范立业此时的表现,可比那位大殿下要沉稳得多了。 别看范建功是魏天罡的孙女婿,可这位巴州兵马统帅一点也不喜欢他。 身为世子,除了跋扈之外,一点君王之气都没有,给他安排在军中,威信没树立起来,倒是凭借其身份,惹恼了不少人。 有不少人悄悄向魏天罡建言,让这位世子回王府好好地当他的殿下去。 魏天罡也是无奈,此事是蜀王亲自安排的,他也无可奈何。 终于近凉城那边有战事,魏天罡把范建功送到了冯渊那里。 关于谁继承王位的问题,魏天罡没有想过,以他这般年岁,注定要走到蜀王前面,这种伤脑筋的事,无需费神。 可如今,却是不容他不多想想了。 这时,吕一平神色微动,对叶北说道:“这位小公公,你要说的,是这个么?” 趴在地上的叶北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回殿下,回二位大人,小的在另一面,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这时,魏天罡都惊得站了起来,急声问道:“那你见到的是什么?说来听听!” 当时被贾南风大袖一挡,元夕怎样出手的,众人并未看见。 叶北忙说道:“回大人,小人见元大人捻出一颗棋子,举棋未落子的时候,那位贾先生也捏了一颗棋子,然后就忽的站起身来,用袖袍一挡,左手就将那颗棋子弹了出去,然后,然后……” 叶北说到这里,就不敢再说了,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后面的,不用他说,几人也知道了。 魏天罡看向吕一平。 吕一平沉吟片刻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单凭这位小公公一言,可不足为凭,贾先生为何出手,实在是找不到一个理由。” 范立业看向叶北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这种大事,说瞎话可是要掉脑袋的,本世子不明白,若是他人,就算见到了也未必敢说,你为何敢说出来?” 叶北闻言,身子一哆嗦,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说道:“殿下可还记得我?” 范立业眼睛微缩,冷声道:“是你?” 魏天罡看向范立业问道:“殿下知道这位小公公?” 范立业点点头,随后对叶北说道:“小北子,本世子知道你与元夕关系不错,难道这就值得你为他卖命么?” 叶北心中一惊,随后鼓起勇气说道:“殿下,我之所以敢将此事说出来,的确是为了元大人,小的是不想元大人蒙冤,也不想殿下被蒙在鼓里,小的敢对天发誓,我所言句句属实。” 范立业沉默了片刻,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以为如何?” 吕一平也不想元夕蒙受不白之冤,听得叶北所言,似乎有柳暗花明的迹象,他沉吟片刻说道:“殿下,既然这位小公公这般说了,我们不妨查查看。” 范立业眼神一动,忙问道:“怎么查?” 吕一平轻吸一口气道:“此事,可有些对王上不敬了?” 魏天罡一听,看向吕一平道:“一平,你的意思是,将击中王上的那颗云子取出?” 吕一平点点头道:“不错,可是……” 听得吕一平言语之中有些迟疑,范立业一拍扶手道:“没什么可是的,吕叔叔,就按你说的办,此事我做主了。” 这时王妃匆匆走了进来,急声对范立业问道:“业儿,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王府里来了刺客,你父王呢?” 此时,王府之外已乱作一团。 元夕出得大殿之后,脚尖一点,便翻身上了屋顶,谁知这一上去,反倒更为醒目。 追出殿外的贾南风与宁冱也飞身而上,却被元夕落了有三十多丈之远。 贾南风按着胸口对王府护卫统领喊道:“快命那些人都出来,还有那些弓箭手,快射,就算射不死他,也要拦上一拦。” 正在飞奔的元夕脚尖一拧,陡然一个急转,换了个方向继续跑去,堪堪躲过飞过来的一阵羽箭,这时有十多人身着黑衣上了屋顶,拦在元夕对面。 元夕想也未想,撒手一扬,这十多人便哎呦哎呦的摔下房去。 眼见弓箭手与那些黑衣人拦不住元夕,宁冱大骂道:“真他娘的是一群废物。” 贾南风回头看了宁冱一眼,轻喝道:“冱儿,别废话,快追!” 刚说完,贾南风突然止住了身形。 宁冱也追了上来,站立在贾南风身旁问道:“师父,怎么不追了?” 贾南风向前抬了抬头道:“你看!” 宁冱一看,咧嘴一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将信将疑 泥金色的琉璃片在屋顶泛着光, 并不刺眼。 元夕双目微缩,半蹲在屋脊之上,像一只伺机而逃的猛兽。 后方,贾南风与宁冱没有追上来。 因为在他前方的屋脊之上,站了近二十人,拦住了去路。 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把弩。 弩上架着三支箭,泛着淡淡幽光。 元夕没有见过弩,可他识得箭。 眼球快速向左右瞟了一下,他见到了同样的阵仗。 他已无处可逃。 贾南风快速对宁冱低声说道:“这些人都是我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好手,他们手中所持,叫做小元戎弩,是根据咱们蜀中那位神相所制诸葛连弩改制而成的,一次可射出三支短箭,威力不小,况且那箭尖,可都是淬了毒的。” 宁冱向后退了半步说道:“师父,咱们还是向后退些吧,免得被这些弩箭误伤,这么多人持弩,这上百支箭飞过来,那元夕还不得被扎成刺猬了?” 贾南风手腕翻转,一颗小小的飞蝗石出现在手中,对宁冱说道:“盯紧了,可别让那小子从咱们这边跑了。” 说完伸手一扬,手中那颗飞蝗石激射而出,直奔元夕后脑而去。 汗,滴落在琉璃瓦片上。 元夕很少出汗,况且这天,已不是盛夏。 就算是出汗,元夕的心依然很静,无比的静。 出汗,是他身体对外界危险产生的本能反应。 心静,是他时刻清醒的头脑。 破空声从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箭网。 网在飞快的收缩, 元夕就像一条落入网中的游鱼。 他动了。 再不动,他就要被射死了。 他不想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活。 弹出一颗飞蝗石之后,贾南风又快速弹出三颗,封住了元夕的退路。 好在元夕比贾南风更会玩儿石子。 他向后一仰,双手连弹,几颗云子飞出。 石子飞得比羽箭飞得更快,更何况是两位高手弹出的暗器,相向而飞。 箭网还在收缩,元夕的云子已经将几颗飞蝗石先后打碎,甚至还能继续向贾南风与宁冱二人飞去。 只是这样的威力,已对二人起不到太大的威胁。 二人随手两掌,将云子打落,看向元夕。 宁冱惊讶道:“这样也行?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他了啊!” 贾南风嘴角微扬,“他越厉害,岂不是越好?” 后仰之后,元夕顺势倒在屋脊之上,快速向一侧翻滚几圈,同时内力外放,震断数片琉璃瓦。 人字形的屋脊,有一侧的箭网已经射不到他。 可依然有两面的箭网马上要盖在这侧屋顶之上。 元夕停止翻转,仰面朝天,就这么躺在屋顶上,双掌向一拍屋顶,被他震碎的琉璃瓦碎片四散而起。 也得亏是王府的屋顶,若是寻常人家的屋顶,早就被元夕震破了。 不过依然有木板碎裂的声音传来。 元夕猛地一拍屋顶。 “啪”的一声巨响,元夕已消失在屋顶之上。 院中众护卫纷纷冲进屋内。 元夕单手掉在空中,眼见众人冲进屋内,他一脚踢向屋顶,单臂一甩,人已随翻飞的碎木瓦片而出。 碎木瓦片翻飞,挡下了十几根羽箭。 幸好这小元戎弩装填费劲,一击之后,众黑衣人纷纷抽刀,向着元夕杀去。 身形急转,元夕连踢几脚,碎木与碎瓦片四射而出。 几人被击中,从屋脊翻身跌落,却又更多的人冲了过来。 原本以为元夕会跳入屋内,贾南风与宁冱对视一眼,就要上前。 若是给元夕来个瓮中捉鳖,贾南风再来几记死手,就可以保证死无对证了。 谁料二人刚要起身,就见元夕又杀了出来。 贾南风对宁冱说道:“此子战斗意识极强,趁着他与众人纠缠,你过去拖住他!” 宁冱回头看了眼贾南风。 贾南风低声道,“要是没有杀了他的把握,就放点水!” 宁冱飞身向下而去,杀向已落在院中的元夕。 在屋顶之时容易成为靶子,元夕确定了离王府高墙最近的方位之后,就跳下屋顶。 屋脊之上,黑衣护卫随之纷纷跳下屋顶,举刀杀向元夕,还有一部分人在屋脊之上快步游走,以防元夕再次跳上屋顶逃走。 贾南风也在屋顶上快步疾走,他没有再浪费自己的飞蝗石,只是紧紧盯着院中,寻找给元夕致命一击的机会。 元夕不欲伤及众士兵性命,多以身法躲避众人的攻击,向高墙方向跑去。 好在王府院中多是假山奇石,池塘花园等景观,并不开阔,能近他身者并不多,对也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宁冱大声喝道:“元夕,受死吧!” 元夕回头一看,是宁冱从背后杀了过来 眼见身前有黑衣护卫持刀向自己扑来,元夕掏出棋罐,伸手一抓,手指纷纷弹动。 举刀冲到前面的黑衣人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纷纷到底不起。 元夕向身后瞟了一眼。 依然有黑衣人继续举刀冲了过来,此时宁冱已杀到元夕身后,一掌拍向元夕后心。 元夕回手一掌,接下了宁冱一击。 宁冱原地未动,元夕向后滑退几步,身子一弓,躲过两刀,双掌一拍,两人中招二倒。 元夕看了一眼,没有多想,一转身,又飞身上了屋顶。 眼见元夕上了屋顶,贾南风飞身追了过去,宁冱也紧随而上。 元夕又从怀中掏出一把云子。 这时候,舍不得云子可不成了。 不然被那些黑衣护卫拦住,再让贾南风与宁冱追上,元夕就真的逃不掉了。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不过元夕相信,自己跑得比他二人快。 双手连弹数下,一声声闷哼传来。 眼见元夕就要逃出王府,贾南风喊道:“高统领,此子要逃,速速下令封城,千万不能让他逃出城去。” 元夕已站在了王府的院墙之上,转身向着贾南风弹出两颗云子,随后跳下城墙。 贾南风与宁冱在墙头上双双站定,宁冱问道:“师父,还追么?” 贾南风扫了眼王府之中乱做一团的众护卫,低声说道:“做戏做到底,追!” —————————————————— 王府内, 眼见王妃走了进来,范立业站起身来,迎上前去。 虽然用湿毛巾擦了脸,可范立业的身上还是沾了些血迹。 蜀王妃一眼就看到了范立业左肩上的血迹,忙拉住他的胳膊,边细细打量边急切地问道:“业儿,你身上这血迹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父王呢?” 面对蜀王妃这一串的发问,范立业深吸一口气道:“娘,孩儿无事!” 说完向着蜀王妃身后挥了挥手。 跟随蜀王妃进来的两名贴身侍女低头退去。 大殿的门被关上。 魏天罡于吕一平也站起身来,迎上前来。 似乎觉得有些不对,蜀王妃死死抓住范立业的胳膊问道:“业儿,你父王呢?他不应该是在这里的么?” 范立业眼圈一红,泪水簌簌而下,伸手按住蜀王妃的手,肩头抖动,已是泣不成声。 魏天罡与吕一平向蜀王妃微微行礼。 蜀王妃看向魏天罡,声音有些颤抖,“魏帅,王上,王上他……” 魏天罡与吕一平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先对范立业说道:“殿下,还请以大局为重!” 范立业慢慢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地看向蜀王妃道:“娘,父王他,他被人刺杀了……” 蜀王妃一阵眩晕,人就要向后倒去。 范立业忙伸手搀住自己的生母。 魏天罡对范立业说道:“殿下,王妃这里,务必要稳住!” 范立业点点头,方才他那一番痛哭,有一半是真的。 听得范立业在耳边轻唤,蜀王妃慢慢醒来,一手按住胸口,一手轻轻掩面,泪如雨下。 范立业低声说道:“娘,还请节哀,父王突遭此难,干系重大,方才我与魏帅,吕将军商议了一番,父王驾薨一事,暂时不可泄露出去,在我王府稳定之前,不能发丧。” 蜀王妃面露怒容,暂时止住了哭声,瞪向范立业道:“为何?你父王身为巴州的王,死后都不能入土为安么?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就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是何居心?” 魏天罡轻咳一声,低声道:“王妃,如今大殿下还在归途,此时我巴州无主,若是王上驾薨的消息传到了他州,难保不会出现意外之事,因此老臣才与二殿下建言,拖延些时日再发丧。” 蜀王妃一听,原来此举是在等大儿子归来,又悲由心生,红着眼睛对范立业道:“可怜你大哥,连你父王最后一面都未得见。” 范立业只得小声安慰道:“娘,父王暂时不会安葬,等大哥回来,继承了王位,一切就能安稳了。” 范立业知道什么样的话语最管用。 果不其然,听范立业这样过之后,蜀王妃喃喃道:“对,对,你大哥是要继承王位的,对,他来当蜀王,这样就不会乱了,不会乱了……” 范立业心中微痛,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从出生那天起,在母妃眼中,什么都是大哥的,而他这个小世子,似乎是多余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 年幼的时候,他曾听到母妃对父王说过好几次,若是业儿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他想不明白,凭什么自己就该是个女孩儿呢? 他要比大哥更像个男儿汉。 自打生下来,他就没吃过母妃的一口奶,反正王府请得起奶妈。 小时候大哥就笑嘻嘻告诉他,母妃之所以生了你,是因为我馋奶了。 范立业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不过他曾听奶妈说过,生下他之后,王妃的奶水,其实很足。 范立业知道,在母妃心中,大哥是一定能当上蜀王的,而他,真的是个多余的。 母妃还告诉过他一个秘密,关于父王那一代的秘密。 说完那个秘密之后,母妃拍了拍他的手说告诉他,放心吧,有母妃在,你们兄弟二人之间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母妃还说了一句话,但是你要记得,不是你的东西,永远不要惦记。 魏天罡看了范立业一眼。 范立业低声对蜀王妃道:“娘,大哥很快就会归来了,您别担心,眼下还有魏帅在呢。” 蜀王妃情绪稍定,看向魏天罡,轻轻行了一礼,低声道:“魏帅,从功儿那里论的话,妾身也该唤您一声叔父的,如今王上就这么突然去了,撇下妾身这孤儿寡母的,王府的一切,还要您多多操劳才是,功儿年纪尚幼,就算继承了王位,也未必能撑得住,还请魏叔父尽力佐之。” 说完,又转头看向吕一平道:“吕将军,还望看着先王的面上,对功儿多加担待。” 吕一平忙躬身行礼道:“王妃言重了,一平定当尽心尽力辅佐新王,保我巴州安宁。” 魏天罡微微点头道:“王妃无需这般客气,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分内之事。” 说完他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王上的遗躯吧!” 想起叶北说过的话,范立业点点头道:“也好!” 按照范立业的吩咐,侯貂寺带人将蜀王的尸体抬到了寝宫,给蜀王洁面更衣之后,他与其他几人在床榻旁候着。 是跪候。 好在没有跪得太久,书房的门就开了。 听得动静,侯貂寺赶紧再挤出几滴眼泪来,揉了揉眼睛,尽量显得红些。 蜀王妃也跟了过来。 在来之前,范立业告诉过她,见到蜀王的遗躯后,不能哭,免得叫人听了去,节外生枝。 而这个所谓的节外生枝,范立业是这样悄悄对蜀王妃说的。 大哥还在归途,既然贼子能在王府内杀了父王,难保不会有人去暗杀大哥,如今大哥与冯副帅在一起,还是很安全的。 若是叫大哥知晓父王驾薨,万一一时心切,提前独自归来,遭了敌人的暗算,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听了范立业的话,蜀王妃决定将眼泪留到蜀王发丧的时候再流。 范立业扫了眼跪着的众人,看向侯貂寺问道:“都在这里了么?” 侯貂寺俯首道:“回二殿下,此前在大殿中值守之人,都在这里了,小的已经叮嘱过了,谁要是敢泄露出半个字,就割了他的舌头。” 范立业点点头,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无需本世子再说什么,你们都是在王府里的老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心里清楚。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父王虽遭受刺客暗算,受伤不轻,不过并无性命之忧,记住了么?” 众人连连俯首称是。 范立业一挥手道:“侯貂寺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看到叶北的身影,范立业伸手一指说道:“你,小北子是吧,你也留下!” 叶北一听,又慌得跪了下去,俯身在地,不敢动弹。 侯貂寺忙问道:“二殿下,可是那小北子惹了什么祸事?” 范立业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是福是祸一会儿便知。” 蜀王的额头已经被侯貂寺让人用白布缠了起来,又在上面放了一块儿白毛巾,已看不见任何血迹。 蜀王妃一看,差点真的以为蜀王是睡着了。 范立业看了吕一平一眼,轻声说道:“吕将军,还是劳烦你来动手吧。” 吕一平点点头,走上前去,跪在蜀王床榻前低声说道:“王上,为了得知真凶是谁,臣只好无礼了!” 说完,吕一平坐在床头,轻轻抬起蜀王的头颅,拿掉那块儿白毛巾。 映入眼帘的,是一点暗红。 蜀王妃睁大了眼睛。 吕一平轻叹一口气,慢慢将白布一圈圈拆掉,暗红一点点变大。 拆到最后,白布都有些粘连在一起。 吕一平稍微用力,最后一层已是黑红色的布被扯下,露出一个小洞。 蜀王妃惊呼一声,伸手捂住嘴巴,身子一软。 站住她身旁的范立业扶住自己的母妃,低声说道:“娘,您还是去那边坐吧,过会儿,您还是别看的好!” 蜀王妃点点头,来的路上,范立业已将大殿内发生之事简要的向她叙述了一遍。 关于元夕,范立业没有多说,更没有提及吕一平,只说此人身手不错,父王甚是喜爱,准备重用此人,岂料会发生这等意外之事。 吕一平看向魏天罡,魏天罡点点。 将右手掌平放蜀王头颅之下,吕一平运转内劲,掌心微动,一道黑影从蜀王眉心逬出,吕一平左手一抄,握在掌心。 被吕一平这么一震,蜀王眉心处又开始向外流血,好在不多。 侯貂寺见状,忙起身走过去,对吕一平说道:“吕将军,剩下的就交给老奴吧!” 已经看清棋子的吕一平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魏天罡身前,摊开了左手。 是一颗沾满血的黑子。 范立业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对叶北厉声骂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太监,吃里扒外的东西,那元夕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不顾生死,敢在本世子面前胡言乱语!” 叶北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哭声说道:“殿下明鉴,当真是小的亲眼所见,所说之言句句属实,绝对不是为了元大人开脱。” 吕一平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他没有开口。 看了眼吕一平,魏天罡也皱了皱眉,暗自思忖,若是叶北说了谎,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这可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去的。 他转头看向范立业,低声说道:“殿下,事有蹊跷,先不急着处罚这位小公公。” 范立业道:“魏帅,黑子都在吕将军手中了,难道这黑的还能说成白的不成?” 魏天罡沉吟片刻,看向吕一平道:“一平,这房间内没有外人,你想到什么就直说吧,不用顾忌什么,毕竟若是另外一种可能,那就太可怕了,我们不得不防。” 范立业看向魏天罡问道:“魏帅,难道您相信小北子的话?” 魏天罡点了点头道:“殿下,老臣未必会信,可也不能不信,倘若真的是那贾南风所为,我们却误认为是元夕,这就不单单是误会了元夕那么简单了,你别忘了,贾南风在王府之内,可是行动自如的。” 范立业不解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不明白,贾南风与宁冱二人在王府之中待了这么久了,若是真的想刺杀父王,何至于等到今日?更何况,刺杀父王,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好处?只怕还得祸及青云宗。” 魏天罡摇了摇头,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吕一平深吸一口气道:“殿下,魏帅,既然你二人信得过我吕一平,那我就说一说我的看法。” 范立业说道:“吕将军请说。” 吕一平道:“从这次事件本身来看,刺杀王上的,不是元夕就是贾南风,而在当时,从我们这个角度来看,更像是元夕出手,贾南风出手阻拦,却被暗器击破衣袖,王上因此而丧命。可依这位小公公所言,他亲眼见到的,却是贾南风出手。虽然根据我们的判断,是元夕出手的可能性最大,却非亲眼所见,这其中值得推敲的地方依然不少。” 范立业想了想道:“吕将军,你继续说,这其中有哪些疑点呢?” 吕一平接着说道“问题的关键,就是射杀王上的这颗云子。我们都知道,元夕与贾南风对弈的提议,是贾南风提出来的,那么这种射杀王上的机会,实则是贾南风提出来的,而元夕手中这罐云子,恰恰也是贾先生输给元夕的,殿下,你不觉得这事太巧了么?此外,元夕能将这罐棋子带来,其实是王上在信中提及的,也是贾南风提出的要求。” 在叶北说了那句话之后,吕一平细细想来,愈发觉得此事像是贾南风布的一个局,一个让元夕当替罪羊的局,可是魏天罡与范立业二人似乎并未想到,或者说,这种想法他可以想,却也只能想想。 毕竟,元夕是他的人。 除非,元夕能被活捉。 想到追杀元夕的是贾南风与宁冱二人,吕一平的心有些乱了。 若凶手真的是贾南风,元夕只怕在劫难逃。 听了吕一平所说,魏天罡道:“一平,你的意思是,很有一种可能是元夕中了贾南风的圈套,从上次元夕来王府开始,他就开始着手设下这个局,主要目的就是让元夕成为他刺杀王上的替罪羊。” 吕一平点点头道:“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毕竟这般安排,他就能置身事外,还能被王府视为擒敌功臣,多加重用。魏帅,倘若如此,那才可怕,远比一个元夕更可怕,您想想看,发生了这等事,他若再留在王府之中,那么其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大殿下或者二殿下呢?我不是为了元夕开脱而危言耸听,这个贾南风,我们不得不防。” 魏天罡点点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元夕要抓,他贾南风也不可不防,若是能将元夕活捉,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范立业道:“我记得上次比武的时候贾先生就说过,他比元夕功力要强上一些,再加上一个功力不弱的宁冱,王府内还藏有那么多的护卫,还能让元夕跑了不成?” 说到这,他站起身来道:“都这么长时间了,出动了这么多人,还没抓到人么?” 看了眼叶北,他吩咐道:“小北子,你出去看看,找到高统领,问问情况如何了?” 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叶北给范立业磕了几个响头,起身离去。 看向走出去的叶北,魏天罡沉吟道:“殿下,这位小公公暂时杀不得,就算元夕是真凶,我们也可以通过他去追查一下他们背后之人。” 范立业点头道:“魏帅放心,未免发生意外,要不将他关到魏帅军中如何?” 魏天罡稍加思索,摇摇头道:“二殿下,就让他在这府中,一如平常,若是他还有其他同伙,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 说完,魏天罡看向吕一平问道:“一平,你说他元夕能不能逃走?” 吕一平有些失神,喃喃道:“希望能活捉吧!” 他真的怕元夕死了。 就算元夕是元凶,他也希望能听到元夕亲口告诉他。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恰到好处 伸手用力在脸上搓了搓,眼见一点儿泥都没有,苏乞儿又用力在胳膊上蹭了几下,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以前,他在身上轻轻一搓,就可以搓下一小条污泥下来,食指与拇指轻捻几下,一个黑亮的小泥丸就停在指尖。 再屈指一弹,甚是有趣。 若是嫌泥丸儿小了,还可以多蹭几下。 澡,是苏乞儿自己洗的。 有个小丫头要帮他洗,被面红耳赤的他给拒绝了。 除了怕被人看之外,还是怕被人看。 小丫头嬉笑着关门而去,想不到康姨的这个侄儿,竟然会这般害羞。 来到松竹馆的男人们,哪个不是想尽办法揩点油,自己送上门来帮他搓澡,反倒是被拒之门外了。 想起了康姨那丰腴的身子,小丫头眼珠子一转,就想明白了。 不愧是一家人,难怪字字姐姐对康姨这个亲戚不那么上心呢。 小丫头没有因为苏乞儿身上臭而嫌弃他,反正他又不是真的乞丐。 在阿贵将新衣服买回来之前,搓得干干净净的苏乞儿一直蹲坐在浴桶之中。 等! 等得无聊了,他就抓起木梳,开始慢慢梳头发。 头发已经用皂角洗过,可依然有些梳不动。 在他跟自己头发较劲的时候,敲门声响起,原来是阿贵将衣服买回来了,小丫头要给送进来。 苏乞儿有点慌乱,身子往水中沉了沉,双手扶在木桶沿上,只露出一个头在桶外,紧张的盯着门口。 水被他洗得很脏,脏到根本看不清水下。 他更想藏起来了。 门开之后,小丫头眼见头上挂着梳子的苏乞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转身关好门后,捧着衣服的她慢慢向苏乞儿走来。 听得小丫头笑出声来,原本就不太敢看她的苏乞儿又往下滑了寸许,只留个脑门和湿漉漉的头发在桶沿之上。 小丫头眼见苏乞儿的嘴巴、鼻子、眼睛、眉毛慢慢藏在桶后,愈发觉得好笑,将手中的新衣放在浴桶旁的椅子上,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浴桶旁,一把抓起梳子,轻叫一声,“嘿!” 水中的苏乞儿被吓得一激灵,荡起阵阵水花。 小丫头向后退了半步,打趣道:“你一个男子汉,还怕我一个小姑娘不成?真是白长这么大个了。” 苏乞儿不敢看向小丫头,扭着头说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眼下我这般模样,是怕失礼于你,既然衣服已送到,还望姑娘稍等我片刻,待我穿戴好之后,再劳烦姑娘带我去见康姨。” 听听,这般谈吐,哪里是乞丐能说出的话来,就是常来松竹馆的那些花钱的大爷,说话也没这般中听。 这个笑眯眯地说着,“姑娘,给大爷乐一个”,那个色眯眯地说上一句,“呦,看这小手,来给大爷摸摸滑不滑。” 这个在松竹馆内什么杂活都干的小丫头,名叫阿香,不分俗馆还是雅馆。 俗馆那边的姐姐们常常笑话阿香,说她长得太瘪了,肯定不能留在俗馆,还是多跟着雅馆那边好好学学才艺,俗馆这边的银子,你就甭惦记了。 她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的姐姐们,其实很羡慕现在的她。 若是早些有这个雅馆,或许…… 有次被雀妈妈听到了,就瞪眼叉腰地训斥着姐姐们,一个个,是嫌自己银子赚得多了是么?在这乱嚼什么舌头?你们看看兰花,是不是老娘给喂起来的?现在客人来了,哪个不是先问问兰花有没有被人摘了? 就凭咱们阿香这模样,我可告诉你们,已经有大爷开始打听阿香什么时候能接客了。 姐姐们好似听惯了雀妈妈的骂,一个个都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回了自己房间。 阿香就悄悄看了眼兰花姐姐。 雀妈妈说得不假,不过兰花姐姐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兰花确实有些不太高兴,好不容易跟姐姐们处得好了些,能学个一招半式的,雀妈妈这一嗓子,她又得多费不少口舌了。 她本就不擅长口舌。 阿香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身子,常给各位姐姐房间送东西的她,经常撞见一些风光旖旎的场面,而那些客人们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也就头几次她有些害羞,见的多了,也就那样了。 听得苏乞儿这般说道,阿香笑嘻嘻道:“公子,咱们做下人,就是服侍各位老爷,没有什么亲不亲的。” 其实,曾经的苏粲,也很习惯侍女服侍他洗澡。 只是,那只是曾经。 苏乞儿不说话,只是摇头。 阿香扬了扬手中的梳子说道:“那我先帮你把头发梳上,总该可以的吧,就你刚才那个梳法,就是你把头发都薅下来,你也梳不成一个发髻。” 苏乞儿依然没有开口,不过却不再摇头。 阿香嘴角挂笑,抓起毛巾搭在苏乞儿头上,轻声说道:“转过去!” 苏乞儿偷瞄了阿香一眼,与她目光相撞之后,面皮微红,慢慢地转动身子,背对阿香,双腿夹紧,双臂环抱双腿,一动不动。 阿香一跺脚道:“靠过来,你离那么远,谁够得着啊?还有你那胳膊,搭在桶沿上不好么?好像谁稀罕看你似的。” 不用回头,苏乞儿都好似见到了阿香有些生气的小脸,手一松,他便靠在桶边,双臂搭在桶沿之上。 阿香将木梳先扔进桶中,先给苏乞儿擦了擦头,待半干之后,她将毛巾搭在桶沿上,一手挽袖,另一条胳膊伸向桶中去够木梳。 眼见一条玉臂从身侧伸了过来,苏乞儿吓了哆嗦,忙动了动身子,歪向一旁。 结果他这么一乱动,木梳飘得就更远了。 阿香气道:“乱动什么?你看看你~” 说完就要绕到苏乞儿前面去拿梳子。 苏乞儿忙抓起木梳向身后一递。 阿香一把抓了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别乱动!” 木梳在发梢慢慢滑动,阿香边梳边说道:“公子,您这是遭了多少罪呀,这头发,都打结了,梳起来会有些疼,你可要忍着些。” 苏乞儿点点头,这一点头,发根一紧,他赶忙将头向后微仰。 阿香细细梳着,终于将他的头发一点点梳好。 梳好之后,阿香起身去门外等候。 苏乞儿微微低头。 水中倒映之人有些陌生,抬手摸了摸脸颊,苏乞儿一阵恍惚。 流浪了好几年,从苏乞儿变回苏粲,似乎只需要洗一个澡而已。 苏粲心中明白,洗澡容易,可下定决心洗得干干净净的,却很难。 现在的他,叫华钱来。 穿上一身新衣之后,华钱来向门外走去,去见那位先生给自己找到的亲姨母。 那位先生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将信送到松竹馆之后,拿些银子离开,另外一个就是留在康姨身边,帮助康姨做事。 穿上新装的他,不想再做乞丐了。 他想跟在那位先生身边,可是没有机会,不过那位先生说了,若是他将来能写出一本好看的书来,他一定会帮他画插画。 说到插画的时候,那位先生突然一笑。 只是那笑,似乎有点猥琐。 原来那位先生也是位性情中人。 进了康姨的房间之后,已经决定叫华钱来的他看了眼雍容华贵的康姨,低着头站在三丈开外,就不敢再上前去。 康姨眼睛一亮,好一个俊俏的小哥儿。 她招手道:“快过来坐,到姨这里了,还客气什么。” 说完转头冲着字字使了个眼色。 字字看了眼站在门前那个消瘦的男人,笑嘻嘻地走了过去,低声说道:“还不快过去?” 说完走出门去,在门外候着。 康姨招了招手。 阚画子在信中交代过,若是此人愿意留在松竹馆中,那就留下他做事,当成自己人培养,若是不愿,给十两银子,送他离开。 苏乞儿向前走了几步,始终低着头。 康姨轻声说道:“抬起头来,别忘了,我是你的姨母。” 苏乞儿抬起头来,眼帘低垂。 康姨站起身来,走到苏乞儿身前,低声道:“你叫什么?原来是做什么的?” 苏乞儿心中微痛,低着头说道:“我,我本名苏粲,自幼读书识字,后家中遭难,只剩我一人远走他乡,成为了一个乞丐,改名苏乞儿!” “苏粲?倒是个不错的名字,想不到你还真是一个乞儿,真不知道画大人从哪里找到你的。” 苏乞儿老老实实答道:“是在庆阳镇张府门外,画先生还收了我一个小跟班做书童。” 康姨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等际遇,不过画大人能选中你,应该是看中了你某些方面的才华。” 苏乞儿自嘲一笑道:“我一个臭要饭的,能有什么才华?” 康姨轻轻摇头道:“你这是在质疑画大人的眼光,这样可不好!就算是乞丐,你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乞丐!” 苏乞儿想了想说道:“我读过很多书,这算么?” 康姨一抬眼,又细细打量了苏乞儿一番,暗自点点头,确有几分书生气质。 看这模样,虽说不及那安云歌俊美,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就是身子骨弱了些,想必是要饭这几年饿的,补一补就好了。 见康姨没说话,苏乞儿忍不住说道:“康姨,画先生说过,若是我想留在松竹馆中做事,您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康姨瞥了苏乞儿一眼,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啊?” 苏乞儿一愣,随后毕恭毕敬说道:“侄儿华钱来,见过姨母。” 康姨啧啧啧称赞道:“不错,不错,不是个死脑筋。” 说完一转身,拽着苏乞儿的胳膊向里面走去,边走边说道:“不过‘钱来’这个名字倒是太贵气了些,与你这读书人的气质不符。” 被康姨抓着胳膊,苏乞儿有些不自在,便快走两步,落后康姨半个身位,小心翼翼地跟着。 听康姨说自己名字贵气,他笑道:“侄儿原本还有更贵气的名字,叫做富贵,是我觉得不好听,自己改的名。” 康姨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与我认了亲戚,就真的将我当个亲人就成,免得被人看出什么马脚。” 苏乞儿轻声道:“侄儿知道了!” 走到桌前,示意苏乞儿坐下,康姨给他倒了杯水。 苏乞儿忙站起身来躬身接过。 康姨绣眉微蹙,“你这孩子,刚说完的话,就忘记了?” 苏乞儿尴尬地笑了笑,拎起茶壶给康姨倒了杯水道:“侄儿远道而来,只为投奔姨母,毕竟是寄人篱下,还是要注意点的好。” 康姨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道:“不错,你倒是个挺机灵的人,这样吧,你就叫做华安,平安的安,钱来是你的小名。”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的声音, “字字,康姨在么?” 康姨站起身来,看向华安道:“一会儿进来这位姑娘,是姨母上司的义女,你要谨言慎行,记住了么?” 华安跟着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门开了,跟在柳薇薇身后的字字无奈地看了康姨一眼。 柳薇薇一愣,康姨屋内怎么还有个男人? 康姨迎了过去,笑着对柳薇薇说道:“薇薇啊,你是不是知道康姨要过去找你就提前过来了啊。” 柳薇薇眼波流转,轻声问道:“康姨可是有事?我并无什么大事,过会儿再来便是。” 听得这婉如莺啼的声音,华安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就有些站不稳了。 鼻子一热,他抬起手背一擦,见流了血,便按住鼻子,微微侧身,心中尴尬无比。 心中没由来想到,若是他为周幽王,也甘愿为这样一位佳人来一次烽火戏诸侯吧。 康姨回头看了眼只留下一个背影的华安,低声说道:“此人是画大人派来的,送过来一封重要信件,我正要过去与姑娘商议一下。” 阚画子离开平南城,最高兴的人就属柳薇薇了,就算是此人认真作画,柳薇薇都不愿当他那画中人。 谁知道此人会不会用她这张脸,画出那种下作之画来。 听得是阚画子派来的,柳薇薇眉头微皱道:“此人面生得很,以前不都是笪叔来么?” 康姨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城中盘查甚严,还是小心些为妙。” 柳薇薇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信呢?他又有什么吩咐?” 康姨无奈地笑了笑,就凭薇薇姑娘对画大人这个态度,她又如何愿意随画大人一同前往凉州呢。 从怀着掏出阚画子的密信,康姨说道:“信在这里,姑娘还是回房再看吧!” 柳薇薇接过信,疑惑地看了康姨一眼。 康姨苦笑道:“薇薇啊,一会儿还请手下留情!” 康姨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想必是信中那人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了,柳薇薇轻笑一下,将信揣入袖中,转身离去。 康姨对字字说道:“字字,你去薇薇姑娘房间外候着,万一听见什么动静,记得进去拦一拦。” 字字噘嘴道:“我可不敢!” 康姨瞪了她一眼道:“快去!” ——————— 子阳城是王都, 所以它很大,比平南城要大得多。 越大,对元夕就越有利。 鳞次栉比的建筑,成了元夕的天然屏障。 追了两条街后,贾南风与宁冱二人就失去了元夕的踪影。 贾南风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张厚厚的牛皮,牛皮之上,有一个小洞。 贾南风叹道:“想不到此子指法这般厉害,若不是我早做准备,只怕今日就马失前蹄了。” 看了眼牛皮上的孔洞,宁冱担忧道:“师父,您没事吧!” 贾南风笑道:“恰到好处!” 在不远处的一座屋脊之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二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离开子阳城 眼见贾南风与宁冱二人追出王府,略微松了口气的高守看着被元夕打得破破烂烂的屋顶,狠狠地啐了一口,去他娘的! 高守现年四十有二,担任王府护卫统领已有五年之久。 他是寒门出身,爹娘只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 高守自小长得就比同龄孩童高大,与小伙伴们嬉戏之时,他从来都是带头的那一个。 自小,他就喜欢这种带头的感觉。 随着越长越大,跟着他一起打闹的伙伴们越来越少,一个个的都随爹娘扛起锄头,开始学着用稚嫩的肩膀扛起身位家中一员的责任。 可高守不喜欢这样,他不想自己成为自己的爹爹,然后他的儿子,再成为他。 可他也只能不喜欢而已。 因为他们老高家,世世代代都是种田的。 他的爹娘很娇惯他,可这种娇惯,在这个少有余粮的家中,最多就是将家中仅有的好吃的,给他多吃上一口而已。 老高家姓高,除了他高守,祖辈上就没有出现过个子高的人。 至少庄子里的人都这么说。 高守的爹爹和他娘亲差不多高。 好在高守长得像他爹。 在他小的时候,娘亲对邻里常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看我们家的海柱,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海柱,是高守的小名。 而“守”这个名字,是他爹爹从族长那里求来的。 高守的爹爹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也不好意思问族长,就拿着族长写好的字回家了。 庄子上的人,除了族长家里,其他人也就识得自己的名字而已。 听高母这么说,一起坐在树下纳鞋底的妇女们就笑了笑,谁不是看自家娃儿有出息。 有位妇人捏着针在头发边轻蹭两下,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高母笑言,就是再有出息,还能出了咱们庄子去?谁家娃儿将来不都得轮着锄头种田去?我看你家海柱娃儿太野了,将来可未必是个好庄稼把式。 又有人接过话茬,要说这海柱娃儿,长得确是人高马大的,比我家牛娃高出大半个头了,都是吃这田里的米长大的,咋你老高家的米就那么养人呢? 高母看着带着一众孩子乱跑的儿子,满眼是幸福。 在高守十六七岁的时候,身强力壮的他被拉去当徭役,任凭他娘怎么哭也不管用。 家中就两个男人,高守不去,就得他爹去。 地也种不好的高守就自告奋勇,不管哭成泪人的娘亲,离开了庄子。 可能真的是他时来运转,军中需要补充壮丁,从他们这批徭役中挑人,高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入到了军中。 二十多年的打拼,他凭借着自己努力与运气,终于熬成了王府的护卫统领。 太平盛世,王府的护卫统领,不难当。 高守的双亲早就被他接到子阳城中来享福了。 临行前,已是老妇人模样的高母装作没有看见大树下那片艳羡的目光,絮絮叨叨的,去城中没什么好的。 可那眉眼间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当年儿子被抓去当徭役的时候,她可没少听人说些风凉话。 什么生这么大有什么用?不还是给抓去当苦力去了么? 有生这么大的力气,还不如多生几个呢,省得家中缺劳力。 更有甚者,说她男人不行了。 老娘男人行不行的,你们知道个屁! 高母很想告诉她们,老娘的儿子有出息了,老娘的男人也厉害着呢。 但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如今她可是将军的母亲,跟这群乡野村妇没什么话可说的。 瞧见没有,族长都来亲自送我家男人了。 族长确实在那拉着高守爹爹的手,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当年起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咱家海柱一定会有出息,是那能成大事的人,听说海柱娃是给王上当护卫的,那可真是了不得啊,老夫这个“守”字起的好啊。 高父只是咧嘴憨笑。 高母听见之后面色不喜,咱家海柱可是护卫统领,不懂别乱说,再说了,海柱娃也是你能叫的? 进了子阳城之后,二老惊喜地发现,原来儿子已经给他们生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孙子。 儿媳妇也很客气,总是“公公”“婆婆”的叫着。 只可惜,婆媳之间的对话,除了这些称呼之外,超不出三句半。 高守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相当完美了,更何况,半月前他刚刚纳了个小妾。 这可不是他强取豪夺来了,而是在他清明回乡祭祖的时候,族长带过来的。 姑娘是族长媳妇娘家的侄女,年方二八,长得甚是水灵,高守觉得老高家飞黄腾达了,光有一个儿子可不成,就将这个丫头带了回来。 一手叉腰,一手扶着剑柄,高守在那皱着眉头。 自己怎么这么点儿背呢? 这可是王府啊!几十年也没人敢进来逞凶,怎么到他当统领的时候,出这么一档子事儿呢? 老子这是招谁惹谁了? 当初贾南风与宁冱二人来到王府之时,高守心中还有些不满,觉得是蜀王信不过他,也信不过他手下这帮弟兄。 经过今日一事,高守摇头暗叹,难怪王上会请贾先生入府,这些个江湖人士,的确难缠得很。 看那逃走的小子,也就十七八的年纪,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高守只知道王府里来了个刺客,至于这个刺客干了什么事儿,他还不得而知。 叶北踱着小碎步在一群拿刀持枪的人中疾走,终于见到在那愁眉苦脸的高守,快步上前,高声呼唤道:“高统领,那刺客可是抓到了?” 其实眼见这般情形,叶北也已猜到,元夕应该是逃出王府了。 他没多想,知道元夕还活着,他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高守一见是个小太监,没好气道:“你没长眼么?人若是抓住了,我不就给绑了?” 叶北早已习惯了高守说话的语气,心中不以为意,向其一揖,低声说道:“高统领,王上被刺客暗伤,如今还在昏迷不醒,是二殿下叫我来问问将军,可曾将元凶缉拿。” 高守眼前一黑,人突然向后一倒,身旁所站亲兵赶忙伸胳膊将其抱住,几人急声呼唤。 被人掐了人中,高守睁开了眼,手按住胸口对叶北说道:“叶公公,有贾先生和宁先生在,那人还能得逞?” 不等叶北答话,他又自顾自说道:“难怪我布下天罗地网都让他跑了,原来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捂住胸口,他猛咳一阵,接着对叶北说道:“说来惭愧,本将也是迎上前去,与那贼人大战了好几回合,奈何单打独斗非我所长,被他一掌打中胸口,到现在还有些呼吸难畅。” 叶北古怪地看了高守一眼,他可不相信这位高统领能在元夕手上过上几招。 什么挨上一掌,更是睁眼说瞎话了,他高守真要是挨了元夕一掌,只怕此刻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当时元夕杀出殿外的情形叶北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叶北忍不住问道:“高统领,既然贼人跑了,您为何不赶快去追?” 高守白了叶北一眼,一想到他是二殿下派过来的,又换了张脸,苦笑道:“追?怎么追?你知道咱们王府的院墙有多高吧,人家随便一跳,就翻过去了,等本将军带人从大门赶出去,早没影了,还怎么追?” 高守本以为刺客跑也就跑了,他去领个罚,大不了以后再加派人手在府中守卫就是了,毕竟连贾先生都擒不住的人,他又能做的了什么? 那铺天盖地的箭都没能将他射杀,这样的角色,可不是他高守能抓得住的。 知道蜀王受了伤之后,高守那昏过去可不是装出来的。 这可不是认个罚就能了事了的,丢官降职不说,搞不好还会掉了脑袋。 想到这,高守又忙说道:“见那贼人逃出,我已请贾先生与宁先生追去了,他们都是武林高手,比咱们这些普通人要厉害得多,另外,我已派人通知城卫那边,一定要紧守城门。” 听高守提及贾南风与宁冱去追元夕,叶北有些失神,不仅仅是担忧元夕的安危。 因为他很确定,是贾南风射杀了王上。 那么在贾南风归来之后,他叶北又该当如何呢? 叶北心中闪过一丝悔意。 是自己冲动了,即便是要说出真相,也应该选个恰当的时候。 若是元大人死了,自己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用呢? “叶公公?” 见叶北没有搭话,高守轻唤一声。 叶北回过神来,对高守行了一礼道:“高统领,咱们一同前去向二殿下复命吧!” ———————————————————— 蜀王寝宫内。 范立业看向魏天罡与吕一平,言语之间有些犹豫,“真的只能如此么?” 吕一平苦笑道:“二殿下,若不尽快将王上遗躯转移到冰窖之中,怕是挺不到大殿下归来。” 蜀王妃叹了口气,看向范立业说道:“业儿,吕将军说得对,你还是按照二位大人说的去办吧。若是在你父王发丧前尸首都腐烂了,那可就真的对不起你父王的在天之灵了。” 听母妃都这么说了,现在还是王府主事人的范立业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好,那就依二位大人所说。” 说完命侯貂寺去安排此事。 这时高守已随叶北快步赶来复命。 听高守说完,范立业气得一摔茶杯,起身指着高守骂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得?那么多人外加两个青云宗高手,还能让他给跑了?王府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 高守是魏天罡提拔起来的。 魏天罡面色微动,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殿下,那元夕的本事你我是知道的,依老夫看,不是高守办事不利,而是那元夕太过厉害,对上这样的江湖高手,咱们军中之人或许可以凭借人数将之拒之门外,可若想生擒或是射杀,还是很有难度的。” 听魏天罡替自己说话,高守连声说道:“殿下,确是如此啊,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几百支箭向那人射去,竟然也能让他躲过,您是没见到,他就是那么劈了两掌,就用屋顶的琉璃瓦片将那些箭稀疏挡住,一间屋子的屋顶都被打破了个洞,这般手段,末将实在是束手无策。” 发了一顿火,范立业也冷静了下来,眼前跪着这个人,可是王府的护卫统领,几日之后,或许他就会成为大哥范建功的人。 既然如此,那他范立业还费这个心做什么? 戏,做得差不多就够了。 他轻哼一声说道:“起来吧,父王身受重伤,我也是一是气急,高统领可别往心里去。” 高守忙说道:“殿下教训的是,末将岂敢怀恨在心。” 说完起身站在一旁候着。 半晌没说话的吕一平开了口,沉吟道:“殿下,魏帅,按说以贾南风与宁冱的身手,再加上王府的护卫阻拦,元夕是不太可能跑得掉的。” 魏天罡问道:“会不会是元夕藏拙了?” 吕一平摇了摇头道:“魏帅,先不说以元夕这般年纪,一身武学当真能达到这般高度,就说上次元夕来王府之时,贾南风可是亲自试探过他的功力的,贾南风说过,元夕功力不及他。” 范立业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将军,你的意思是,事有蹊跷?”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脱口而出道:“难不成是元夕与贾南风他们共同做戏?” 魏天罡一听,也看向吕一平道:“一平,你是青云宗出身,元夕又是你镇南军中人,你来说说,有没有殿下所说的这种可能?” 听得魏天罡说元夕是吕一平军中之人,一直没有说话的蜀王妃抬头看了吕一平一眼。 没有注意到蜀王妃的目光,吕一平思忖道:“殿下这种想法倒也是一种可能,不过依我所见,这种可能性不大,据我对元夕的了解,他此前与青云宗并不相识。” “吕将军,可若是此前你被他所蒙蔽了呢?反正从现在来看,本世子是谁也不信了。” 范立业打断了吕一平的话,直接说道。 吕一平看了范立业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范立业说得对,现在这种情形,什么可能都会有。 高守似乎听出点眉目来,感情这位刺客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贼人,而是军中之人,想到这,他心中忐忑之意少了不少。 贼人又不是自己放进来的,若是这也能赖到他们王府护卫身上,可就说不过去了。 大殿下归来之后,他知道该如何去说了。 魏天罡看了眼高守,淡淡说道:“高统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去继续巡守吧,记得多加些人手,免得再有贼人闯入。” 高守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他的确不适合待在这里。 出门前,高守悄悄向屋里面瞟了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在那“昏睡”的王上。 高守离去之后,魏天罡看向吕一平说道:“一平,二殿下方才所言并非是针对于你,眼下最被动的是我们,虽说贾南风与宁冱追出了王府,可在王府之内他二人都未能将元夕如何,即便是追了出去,想必也会无功而返。” 范立业转头看向魏天罡问道:“魏帅,要不我们派重兵全城搜查?” 魏天罡想了想道:“既然高守已通知了城卫军,外面应是已开始搜查了,不过就算我们进行全城搜查,面对元夕这样的高手,也是无济于事,还会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依我看,一切就照常吧!” 范立业皱着眉道:“难道就让他这么跑了?” 魏天罡叹了口气道:“殿下,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就算他元夕跑了,贾南风与宁冱可还是会回到王府的。” 范立业看向魏天罡,疑惑道:“魏帅的意思是~将他二人抓起来?” 魏天罡也皱了皱眉,随即看向吕一平道:“一平,你的武功比我老夫强,你怎么看?” 吕一平想了想,斟酌道:“殿下,魏帅,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倘若贾南风与宁冱有问题,我们也不宜打草惊蛇,不然将二人逼急了,在王府之中大打出手,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了。” 魏天罡点点头道:“更何况若是我们抓错了人,以后青云宗与我们王府的关系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范立业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 三日之后,蜀王大位都是大哥的了,他还在这费什么神呢,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一想自己。 这时魏天罡看向吕一平道:“一平,元夕若是离开了子阳城,会不会直接回到平南城?那你?” 吕一平惊得站起身来说道:“我把这茬给忘了,事不宜迟,我得赶快赶回平南城。” 魏天罡摆摆手道:“一平,不急,元夕武艺高强不假,可他一人也至于可以将你一座城怎样。” 吕一平叹了口气道:“他不能把平南城如何,可他却可以对我家关关出手啊!” 虽是嘴上这么说,吕一平心中实则是想早些回去,若元夕是被冤枉的,一定会在平南城等他的。 他相信元夕。 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听吕一平这么说道,范立业也惊得站起身来看向吕一平道:“吕叔叔,那关关妹妹岂不是很危险?” 这时,叶北在外叩门道:“殿下,贾先生与宁先生回来了!” 三人互视一眼,范立业起身对坐在一旁的蜀王妃说道:“娘,您还是去里面父王床榻那边暂避一下,以防出现什么不测。” 蜀王妃点点头,起身向屋内走去,来到蜀王床榻前,轻轻坐下,看了眼这位枕边人,哀叹一声。 这座王府,除了她这个王妃之外,蜀王还有两个侧妃。 这一点,她没有任何怨言,若是她有怨言,她这个王妃之位只怕也坐不稳了。 身为王背后的女人,怎可有独自占有王的想法呢? 况且,除了她亲生二子之外,另外两个侧妃并未生出任何子嗣。 是蜀王不想。 蜀王妃知道,两个侧妃的房间里,都有麝香。 门开了,眼见贾南风与宁冱二人走进来,范立业三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看向二人。 其中吕一平与魏天罡二人则是在暗暗提防贾南风与宁冱。 范立业忙问道:“贾先生,那元夕呢?” 贾南风面露遗憾之色,对范立业一抱拳道:“殿下,是我无能,让他给跑了?” 范立业不留痕迹地看了眼魏天罡,果然如此。 面带讶异之色,范立业道:“什么?元夕跑了?以贾先生这般高深的功力,又有宁冱在旁助之,怎么还会让他跑了?” 贾南风轻咳几声,揉了揉胸口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在大殿之中时,我见那元夕捻子就要出手,仓促间挥袖阻挡,只可惜还是功亏一篑,未能将那颗云子拦下,随后那元夕又弹出一子,正中我前胸,我仓促间运功硬接下那一子,可还是受了些内伤,导致气血不太通畅。” 说道这里,他单膝跪地道:“殿下,是贾南风护驾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宁冱也随之而跪。 归来途中,贾南风对宁冱分析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他这个计划看似完美,实则漏洞颇多,但是现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元夕身上,只要元夕不被生擒活捉,他们就平安无事。 元夕要是死了,更是死无对证,最好的结果。 只是在门外见到叶北之后,贾南风心中微惊,在他出手之时,守在对面门口之人,似乎就是这个小太监。 殊不知见到贾南风归来之后,叶北的心中更是紧张。 贾南风不确定这个小太监有没有胡言乱语些什么,进门之前,他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反正凭他和宁冱二人,在这王府之中,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好在进门之后,世子殿下对他没有什么怀疑,想来是那个小太监也没看到什么。 贾南风虽说练过暗器,可是想要一击击杀蜀王,除了力度之外,还要找角度,他手上的动作虽快,可那个幅度,被叶北看得一清二楚。 范立业搀起贾南风,双眼微红道:“贾先生,事发突然,不是你的过错,那后来呢?元夕逃往何处了?” 贾南风站起身来,对范立业拱了拱手说道:“原本在王府之内,有高统领率人协助,我与冱儿存了将之生擒的打算,好教殿下知道这元夕究竟是何人指派,奈何此子功力深厚,加之身法又快,竟然逃出了高统领布下的天罗地网,我与冱儿忙追出王府。若非受伤,凭我的脚力,定然是能追得上元夕的,而冱儿终究是比那元夕差上不少,追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失去了此子踪迹,不过我敢肯定,他人就在这子阳城之中。” 贾南风说完之后,宁冱一拱手道:“殿下,要不派重兵在全城搜索,我去擒拿他。” 范立业看了宁冱一眼问道:“你打得过他么?还是追得上他?” 宁冱一时语塞,原本想给自己找个带兵的机会,奈何这位殿下言语似乎不给他机会。 不给就不给吧,反正这座王府,也不会是他范立业的。 宁冱打定主意,要好好追随那位大殿下了。 贾南风叹了口气道:“殿下,老夫受伤不重,待我调息一个时辰,我与冱儿一起去抓此子。” 魏天罡看向贾南风问道:“贾先生,我且问你,咱们子阳城的城墙可能拦得住你?” 贾南风摇摇头道:“以子阳城城墙的高度,莫说是老夫,就是冱儿也能轻松翻过。” 说完之后,他看向魏天罡道:“魏帅的意思是……” 魏天罡点点头道:“只怕元夕已逃出城外了。” 这时,吕一平道:“殿下,魏帅,我还是马上离开王府,返回平南城吧,以防万一。” 魏天罡点点头道:“也好,一平,记住了,平南城可不能乱。” 吕一平拱了拱手道:“魏帅放心,我知道大局为重。” 范立业也说道:“吕将军多多保重,待大哥归来后,我亲自去往平南城,此事一定要查个清楚,不然我寝食难安。” 似乎猜中了范立业的心思,吕一平看了眼他,点了点头。 贾南风说道:“一平,这元夕当我的面击杀王上,师叔我颜面无光,不亲手抓住此子,我愧对天下同道,这样吧,我随你去往平南城,想必以你我二人之力,定能擒下此子。” 吕一平想了想说道:“师叔当真愿意前往?” 贾南风点点头,对范立业行了一礼说道:“还望殿下应允。” 范立业巴不得贾南风离开王府,点头说道:“那就辛苦贾先生了。” 这时魏天罡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再多调些人手来王府,防止元夕杀个回马枪。” 说完看向宁冱道:“宁冱,贾先生离开王府之后,这里就有劳你了。” 宁冱忙拱手行礼道:“魏帅言重了,宁冱定当竭尽全力,护得王府安宁。” 一刻钟之后,吕一平与贾南风快马离开子阳城。 按照魏天罡的意思,离开子阳城的元夕,可以比留在子阳城的他,更安全。 所以子阳城的城门,依然照常通行,甚至连严查都没有严查。 对于元夕这种高手而言,就是在城门看到他又能如何? 不是高手的高守,派了个亲卫去家中送信。 他这几日,就不归家了。 ———————————— 在子阳城绕了小半圈之后,眼见城中并无大动静出现,元夕皱了皱眉,找个僻静的巷子,从屋顶跳了下来。 毫无疑问,贾南风是想拿他当个背锅的。 这点元夕倒是没什么想不明白的,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贾南风是如何能一步一步将他引入这个圈套之中的。 很明显,他这次来到王府,已经在贾南风的计划之中了。 元夕有些担心吕一平。 他忘不了最后见到的那双眼神。 终于不再被人追的他,心中想起了吕关雎。 他要赶快回到平南城,赶在吕一平回去之前,先将真相告诉吕关雎。 元夕知道,能相信他的,也只有吕关雎了。 因为他相信她。 留意着四周动静,元夕溜溜达达地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元夕停步在一个卖肉包子的铺子旁,要了几个包子,眼睛瞟向马蹄声来的方向。 双眼微缩,元夕掏出几文钱递给老板,抓起一个包子叼在口中,双手捧着包子,慢吞吞地向着前面走去。 走了十几丈远,他向左一拐,顺着方才两骑离开的方向走去。 就这样,元夕吃着包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子阳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相父请留步 雨后初霁,洛月城的清晨,有些微冷。 横躺在国师府的大门前老乞丐似乎被冻醒了,翻了个身子,蜷了蜷腿,掖了掖盖在身上破旧的单被。 片刻之后,睡意全无的老乞丐坐起身来,慢吞吞地将被子卷好,背在身上,拄着棍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头上已无斗笠,老乞丐用力咳出一口黄痰,恶狠狠地吐在地上,暗骂了一句,要饭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到有人从乞丐手中抢东西的。 隋行给的那块儿碎银子还在老乞丐的怀中。 他可不认为这是卖斗笠的银子,老子都没同意,这就不叫卖。 再说了,这破斗笠,能值几个钱? 摸了摸怀中那块儿碎银子,老乞丐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 扔到乞丐面前的银子,自然是白给的。 所以隋行被老乞丐骂了两句。 第二句是“傻”。 好在老乞丐骂他也好,说他好话也罢,他都听不到的,给了银子拿走斗笠的,早已将这件小事抛之脑后。 低头看了眼自己吐的痰,老乞丐觉得有点儿恶心,抬起脚踩在上面用力搓了几下。 抬头看了看偌大的门匾,老乞丐摇了摇头,慢悠悠地离开。 倒是可惜这么大一座国师府了。 因为那座观星台,整个洛月城的人都知道国师府在哪里,可如今观星台都倒了,那洛月城内还有国师么? 老乞丐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一辆辆马车从宽阔的青石板路上走过。 众臣准备开始上朝。 这两日的朝议只有一件大事,国师究竟去哪儿了,为何会突然不辞而别。 一辆五驾马车从眼前驶过,老乞丐眯了眯眼,就算他是个乞丐,也知道这辆马车之内坐的是何人。 马车之内,袁世信在闭目,却不是在养神。 这样的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 两日前的那次行动失败之后,袁秉德当机立断,带着人离开洛月城,而他,也做好了与霍星纬周旋的准备。 就算是霍星纬知道是他派人去的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他就可以稳坐于朝堂之上。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结果,霍星纬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意外,也可以称之为惊喜,或者说大礼。 袁秉德没有向他详述那一战的经过。 身居高位的他,只看结果。 结果是霍星纬负伤,不重。 他不是习武之人,却了解江湖事,能以一己之力力克四位高手的霍星纬,定然不会因为那一剑而元气大伤。 那一日的早朝,眼见国师的那张椅子空着,很多人都在暗自揣测,究竟发生了何事? 霍星纬担任国师一职之后,从未出现过无故早朝的情况。 司马文德给了大家一个解释。 国师身体抱恙。 只是这个解释,在早朝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观星台可是国师的象征。 听得观星台倒了,司马文德差点在昏倒在龙椅之上,他马上命曹宁带人去国师府查看。 已经猜到结果的曹宁马上带齐人马去了国师府,在空荡荡的国师府转了一圈之后,回来复命。 国师府已空无一人 在国师府门前看热闹的众臣若有所思,心中皆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一日,相国府闭门谢客。 袁世信也不知道霍星纬为何突然离去,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相国府内等,等小皇帝司马文德查出一个结果。 哪怕是毫无结果的结果。 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再忍几日又何妨? 他已经忍了两日,今日的早朝,他不想再忍了。 昨天夜里,袁秉德派人星夜兼程送来一封急信,看了这封信之后,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了。 袁世信揉了揉眉心,他的身边,还是缺了一个顶尖的高手。 柳飘飘的身手虽说不错,却不适合带在身边,况且,比起霍星纬这样的高手来,柳飘飘还是不够看,远远不够。 他想请那位高人出山,可霍星纬都弃王城而去,他的师兄又怎么会那般容易重返王城呢? 马车停了,下了马车的袁世信没有急着向里走,而是站在那里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皇城的大门。 他还从未好好打量过这座大门。 以他的身份,他的马车是可以直接进入到皇城之内的,这是他身位相父的特权。 其他大臣的马车都城门前静静地等着,原本是要等他的马车进了皇城之后,其他大臣再下了马车,步行入宫。 可今日,眼见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下了马车,其他大臣反倒不敢下车了。 袁世信回头一看,轻笑一下,对身前之人吩咐了几句,便漫步向皇城内走去。 司马文德连续三日都未睡好了,夜半时分,他总是被噩梦惊醒,梦见他那位太上父皇浑身是血,而袁世信持剑看着他冷笑。 国师突然消失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派人去玄一门,结果被他的父皇给劝住了。 听闻霍星纬突然离去,连那座屹立了一百多年的观星台都倒了,司马相乐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还没有准备好,国师怎么就走了?难道国师真的要弃他们司马一族而不顾了么? 阴沉着脸的司马相乐一摔杯子,红着眼盯着儿子司马文德道:“德儿,眼下这般局面,咱们就是拱手将这王位让给他袁世信,只怕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为今之计,只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了。” 司马相乐知道父王所说的放手一搏指的是什么,可他不相信,就凭宫中的那些个小太监,真的能拿下袁世信。 赵貂寺这才回到父王身边多久? 眼见司马文德犹豫不决,司马相乐对他说道:“德儿,父王实话告诉你吧,这些人父皇我在位的时候就暗中命赵貂寺培养了,不为别的,为的是防止有人在宫内暗杀父皇我,你父王我虽然喜好玩乐,可我怕死,只是这些人还未派上用场,父皇我就被国师给赶下龙椅了。” 说道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说道:“那时父皇我动过想要对国师出手的心思,后来……” 拍了拍司马文德的肩膀,他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咱们那位太祖,为何要留下玄一门,咱们帝王之家,有这么一个邻居在身旁,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司马文德问道:“父皇这话是何意?据皇儿所知,历代国师对我司马皇族皆是忠心耿耿,并未做出过僭越之举。莫非是父皇心中还是对国师怀有恨意,这点皇儿倒是能体谅父皇。” 司马相乐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德儿,你的性子过于软弱,当然,这也与你那么小就与父皇分开有关,什么是皇帝?天下第一人,这天下,谁还有你大?可身为皇帝的你,身边却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你,这种滋味儿,不好受吧。有些真相,远不是你想得那样!就拿你皇爷爷的死来说,也许你皇祖母的直觉,是对的。” 司马文德吃了一惊,这下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司马相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德儿,放手去做吧,有道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乎?霍星纬人都走了,我猜,一定是袁世信对他出手了,你别忘了,这天下,可不只有一个玄一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这位国师,可还是武林中的天下第一人呢。” 说完,司马相乐冷笑道:“好一个天下第一人!” 做了两日噩梦之后,司马文德终于下了定决心。 坐在龙椅之上,司马文德皱着眉,国师才走了两日,连早朝都无人守时了么?竟然要他这个皇帝等。 原本孙貂寺是建议他先从后殿等候的,等大臣们都到齐了之后,他再出去。 可司马文德没有同意。 他就想坐在这张龙椅上看着,看看那些大臣们是如何踏入这座大殿之内的。 身位臣子的脸面呢? 他现在还是这座天下的天子呢! 大殿之门就那么敞开着,司马文德双手按在案桌之上,死死盯着殿外。 有人出现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一群人。 司马相乐眼睛微缩,这就要开始了么? 袁世信甩着大袖,一步一步地从皇城最外面那道门,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所有朝臣,无一人敢快走一步。 有人初始之时也曾心中忐忑,生怕此举惹得龙颜大怒,一不小心,就丢了官职,可看身边之人皆是如此,这心,也就慢慢落下来了。 常言道,法不责众,难道皇帝陛下还能把所有大臣都给免了不成? 那他可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更何况,前面有相国大人顶着。 孤家寡人的司马文德眼中快喷出火来了,不过在袁世信踏上第一节台阶之后,他站起身来,转身走向了后殿。 该见的都见到了,剩下的,就是自己身为帝王的脸面了。 昂首阔步的袁世信早就遥望到大殿正中那个小皇帝了,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他依然闲庭信步,打量着这座皇宫。 就好像在打量着自己的宫殿。 这一路走来,袁世信心中已经对好几处建筑不太满意了。 拾级而上之后,眼见龙椅上空空无人,袁世信眼神微动,想不到这个小皇帝还有了这般养气功夫。 也好,这样才有意思。 迈步入殿之后,袁世信瞥了眼依然还摆在那里的椅子,轻哼了一声,对大殿外的守卫说道:“你,去把那把椅子搬走。” 那名守卫顺着袁世信的目光看去,双腿一软忙跪下磕头道:“相国大人,那把椅子是国师大人的尊座,没有皇命,小的不敢擅自搬走。” 袁世信嗤笑一声道:“你是眼瞎了么?咱们大晋还有国师么?” 这时,站在门另一侧的守卫二话不说,放下手中武器,跑入殿中,搬起了那把椅子。 搬到殿门处,那人将椅子轻轻放下,跪身与袁世信身前低头听命。 袁世信笑道:“好,好,从今日起,你就是王坚的副手了。” 袁世信当了相国之后,皇城禁军统领没有换,一直是王坚。 而袁世信用了五年的时间,将王坚变成了自己的人。 当年王坚能打开城门放袁世信进入皇城,其实还是受了国师的威胁,这让王坚从此对霍星纬怀恨在心。 没人知道霍星纬是怎么进入到他的房间的,也没人知道,面对霍星纬的他,心中有多怕。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国师的要求,可他知道,以后的史书之中,霍星纬独自见他那段真相,将会被淹没。 而他,将会是被人唾弃的那一个。 好在新帝依然是司马皇族之人。 那名守卫忙叩首道:“谢过相国大人。” 说完起身,搬着椅子离去。 袁世信回头对众位大臣说道:“列为大人,请吧,可别让咱们陛下九候了!” 这“久候”二字,他咬字格外的重。 说完之后,他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没有像往日那般先行站立等候皇帝的到来,一屁股坐了上去,开始闭目养神。 对面少了张椅子,果然敞亮了许多。 众臣入殿之后,分列站好,静等皇帝陛下上朝。 大殿内极静。 后殿,孙貂寺小声劝道:“陛下,要不咱出去吧,列为大臣们都到了!” 司马文德面色铁青,沉着脸说道:“再等等,敢让朕等这么久,真以为国师走了之后,我就是个软柿子了么?” 孙貂寺面露焦急神色,悄悄向殿外扫了一眼,又劝道:“陛下,已经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了,您这气也消了不少了,还是去上朝吧!” 司马文德瞪了侯貂寺一眼,怒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才半盏茶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朕方才等了他们多久,朕自登基以来,何曾受过这样大的气?” 孙貂寺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陛下,您别忘了,咱们那位国师大人,如今可不在了!” 司马文德闻言,一手扬起就要打侯貂寺一巴掌。 侯貂寺双腿一软,跪在司马文德腿边,低头哀求道:“陛下,若是您此时惹了外面那群人,那往后的日子,您可怎么办呢?” 司马文德那一巴掌没有打下去,一甩袖子,他摇了摇头道:“你起来吧,朕上朝!” 侯貂寺忙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尖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殿外,坐了一会不见司马文德出来,袁世信睁开了眼,起身说道:“看来咱们这位陛下也抱恙了,退朝吧,我去陛下寝宫探望一下!” 这时侯貂寺的声音传到殿前,袁世信轻笑了一声,摇头叹道:“幸好老夫没去陛下寝宫,若是撞见陛下未起,那可就大不敬了。” 众臣听得一清二楚,无人敢应声。 袁世信本欲坐下,想了想还是侧立在椅子旁,却未躬身。 司马文德大步走上正殿,待众臣高呼“万岁”之后,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好似什么事也未发生。 袁世信说得那句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可那又能怎样呢? 环顾四下,他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孙貂寺问道:“国师那把椅子是怎么回事儿?朕可不记得曾命人将之搬走过。” 侯貂寺眼见国师的椅子不见了,也是吃了一惊,忙说道:“陛下,昨儿夜里老奴检查大殿的时候椅子还在的呀,怎么这会儿就突然没了呢?老奴这就去问问,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太监给搬走了。” 司马文德清楚地记得,在他坐在龙椅上等候众臣到来的时候,那张椅子还在。 这时,坐在椅子上的袁世信开了口,轻声说道:“陛下,是臣命人将那张椅子搬走的。” “哦?” 司马文德看向袁世信问道:“原来是相父命人搬走的,不知相父为何下此命令?” 袁世信淡淡说道:“陛下莫不是忘了,咱们大晋如今已没有国师了,自然不需要这把椅子了。” 心中已是怒火中烧的司马文德将心头这口恶气吞下,面色如常问道:“相父就这么笃定国师不会回来了么?莫非你知道些朕不知道的事?” 袁世信摇摇头道:“陛下都追查了两日,都未查出些什么,想必再追查下去也是这般结果。列位大人都知道,咱们这位国师大人可是被武林中人号称天下第一人的,要说他被人暗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国师府就在大内之侧,本相以为,不会有哪个贼人敢冒此之险。” 司马文德沉声道:“相父的意思是,国师是自己走的?那朕就不明白了,为何国师会不告而别呢?” 袁世信笑了一下,坐在椅子上微微低头道:“这陛下可就问错人了,国师为何会不辞而别,除了他之外,我们可不知。” 司马文德的手抬起寸许,不敢怒的他将手重重按在案桌之上,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单手扶额,他说道:“相父言之有理,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既然霍先生不再担任我大晋王朝的国师,那么玄一门应再指派一人入朝才是,退朝之后,朕即降一道圣旨给玄一门,也好问一问霍先生的去向。” 袁世信眼皮微抬,想起了霍星纬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干你屁事?” 他抬头看向司马文德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若是陛下降旨,也应该是问罪于玄一门,就算指派国师一事是他玄一门内部之事,可此事干系重大,也应提前让陛下知晓,再告之以众朝臣。” 司马文德没有说话,低头沉思。 玄一门得去,不过也得是父王那件事成了之后再派人去。 不然的话,他的圣旨一离开这座皇城,就会被袁世信看到。 就算玄一门盯着帝王又如何? 那也得先保住帝王之位才行。 这时有其他人站了出来,大声道:“启奏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司马文德一看,这不是他提拔起来的人么?上次还弹劾袁世信来着,眼见此人要说话,他心中微动,开口道:“卜尧敛,说吧,你有何事?” 卜尧敛低头朗声道:“陛下,臣要参一个人!” “哦?” 听得卜尧敛要参一个人,司马文德瞟了袁世信一眼,问道:“你要参谁?朕可告诉你,且不可像上次那般胡言乱语了,说话要有理有据。” 卜尧敛道:“陛下,微臣身为谏官,职责所在,眼见有人欺君罔上,自然要站出来揭发他。” 听卜尧敛说道有人欺君罔上,司马文德忍不住又瞟了袁世信一眼,却发现他老神在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司马文德决定,就算卜尧敛这次参袁世信未果,他也要想办法褒奖于他。 上次罚卜尧敛半年俸禄之后,司马文德又找了些理由给了他一些封赏,比卜尧敛半年俸禄可多多了。 毕竟卜尧敛是他提拔起来,第一个敢站出来说话之人。 司马文德端了端身子,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不少,他也知道,就他提拔起来的那几个站在殿尾的官,也不敢走在袁世信的前面,提前入殿。 若是真的如此了,他也就白提拔了。 因为只有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这么做。 他要这群白痴有什么用? 看向眼前的卜尧敛,司马文德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位帝王,言语之中带着一点鼓励的语气他对卜尧敛说道:“说吧,朕倒是要看一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卜尧敛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看向司马文德,大声说道:“陛下,臣所参之人,就是霍星纬!” “霍星纬”这个三个字在大殿之中回荡。 司马文德愣住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看向卜尧敛问道:“卜尧敛,你说你要参谁?你再说一遍!” 卜尧敛大声道:“臣所参之人,是霍星纬,臣已搜集了他十大罪状,一,欺君犯上……” 司马文德没有听卜尧敛说什么“十大罪状”,都他娘的是些屁话。 在这座大殿之上,“霍星纬”这个名字,几乎无人提起,就是身位帝王的他,也尊称其为先生。 今日竟然有一个跳梁小丑,敢在这大放厥词。 司马文德再也忍不住了,一排案桌大怒道:“给朕闭嘴,霍先生其实你可以乱言诋毁的?先生殚精竭虑,为我大晋日夜操劳,鞠躬尽瘁,朕岂能容你在这般侮辱先生?” 说完他大喝道:“来人呐,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给朕拖出去,庭杖三十!” 卜尧敛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声呼喊道:“陛下明鉴,臣所言句句属实,若非如此,国师大人怎会不辞而别,他这是心中有愧,无颜再面对君王。” 司马文德再拍桌子,怒道:“快给朕拖出去!” 已有带刀护卫入殿,架起卜尧敛。 这时袁世信淡淡说道:“陛下,他是谏官,职责所在,陛下这般对待臣下,难免会让众臣子寒心,我看这庭杖还是免了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卜尧敛说道:“你也是,当初国师在的时候怎不见你参他呢?” 卜尧敛哭丧着脸说道:“相国大人,微臣是敢怒不敢言呐,那霍星纬往那一坐,列为朝臣谁又在他眼中了?就连陛下……” 袁世信瞪了他一眼道:“你把嘴闭上吧,没看见龙颜大怒么?没点儿眼力!” 说完他转头看向司马文德道:“陛下,他也是为了您,才会如此出言不逊,您就皇恩浩荡一次,如何?” 司马文德算是看出来了,这出戏演得不错。 他摇摇头道:“也罢,就算他弹劾国师又如何呢?人都找不到了!” 袁世信摇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身为帝王,怎可一言了之呢?既然卜大人参了国师,我们就要查上一查,也好还国师大人一个清白!” 司马文德已经不想再说任何话了,他轻声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相父去办吧!” 说完有气无力的对孙貂寺说道:“退朝吧!” 待司马文德走下大殿之后,众臣看向袁世信,袁世信站起身来挥挥手道:“都站了一大早了,列位大人都累了,走吧!” 说完起身就要迈步,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相父还请留步,朕有些事要与相父单独商议一下。” 原来是司马文德去而复返。 袁世信转身,微微低头道:“遵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还是自己了断吧 男人见到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脑子里不外乎想着两件事。 华安也不例外。 脑海中的怦然心动,与身体上的蠢蠢欲动同时而来,让早上还是乞丐身份的他很是自惭形秽。 欲望的背后,是你有没有产生这个欲望的底气。 所以,当那种念头在华安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之后,他的心中尽是羞愧之感。 脑海之中充斥的最多的,不是“下流”、“龌龊”这样的词汇,而是“不配”。 人贵有自知之明。 可很多时候,这种自知之明,不过是以一种自嘲的精神,让自己心中更舒服些罢了。 面红耳赤的华安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位已姑娘开门离去。 眼见字字也随柳薇薇离去,康姨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刚好看见华安在那背身捂着鼻子。 康姨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轻笑一下走了过去,将手搭在华安的肩膀上问道:“好看么?” 华安的身躯微微一颤,嗫嚅道:“好,好,好看!” 康姨笑道:“好看就看呐,怕什么?大大方方地看!” 华安小声道:“我,我不敢看!” 康姨拍了拍华安的肩膀说道:“坐吧,记住了,从今日开始,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乞丐了,也不用再低三下四的看人了。” 看着华安那略微躲闪的眼神,康姨轻轻摇了摇头。 凡事可不一蹴而就,慢慢来吧。 想了想,康姨说道:“华安,咱们松竹馆多女眷,就算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侄儿,也不能四处乱走,更不可冲撞了馆内的客人。还有,俗馆那边你不许过去,你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可经受不住那边的诱惑。” 华安点了点头道:“全凭姨母安排,我有手有脚,不会在这里吃白食的。” 康姨“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我已命人从楼下给你收拾出来一间厢房,与阿贵相邻,馆内虽说也有男丁,可夜间在馆内留宿的只有阿贵一人,屋子不大,不过也够住了,你与阿贵也好有个伴。” 华安想起了早上在松竹馆门前见到的那个少年。 康姨见华安神色稍安些,不再像方才那般拘谨,笑着问道:“华安,你可还有其他需要的?” 华安想了想,低着头抬眼看向康姨,小声问道:“姨母,不知可否给侄儿备些纸笔?” 康姨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不愧是画大人派过来的人,怎么?你也会作画?” 华安连连摇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怎会有画先生那般能耐,我,我是想写点东西。” 康姨看着又有点紧张起来的华安,温声说道:“想不到我还有个这么有学识的侄儿,都能写书论著了,此事不难,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一些就是了。” 华安愈发显得局促,面色涨得通红。 写书论著说的是谁?说的都是名垂青史的大学问家,而他,就是一个乱编故事的人而已。 古有“九流十家”,家可是一个不入流的行当,哪里敢提“论著”二字。 更何况,他现在连个“不入流”都算不上。 门开了,字字走了进来,康姨递过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字字轻轻摇了摇头,吐了吐舌头道:“康姨,薇薇姑娘让我问你,什么她什么时候离开。” 康姨有些不确定,又问道:“她没发火?” 字字点点头道:“我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什么动静都没有,后来薇薇姑娘就喊我进去,我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什么都好好的。” 康姨想了片刻道:“字字,你带我侄儿华安去他房间,薇薇姑娘那里我去说。” 说完对华安说道:“来儿,你去吧,有什么事再来找姨母。” 华安“嗯”了一声,随字字而去。 字字在前面带路,回头看了眼低头眼睛却悄悄四处乱看的华安,轻咳一声。 华安被吓了一跳,忙收回目光,低头看路。 知道华安真实身份的字字自然不会把他当做康姨的侄儿看待,不过身后跟着这位,看起来却比那位画大人顺眼多了。 字字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来到松竹馆的绝大多数客人,只要不是五短身材,体胖臃肿之人,似乎都比那位画大人好看些。 这位画大人,有一点是他人所不能及的。 字字真不知道,这位画大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自信,难道就因为他是画大人么? 可她觉得,画大人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不像是依靠外物带来的。 眼见阿贵在楼下摆桌子,字字招呼了一声,阿贵停下手中的活计,将抹布随手搭在肩头,小跑过来,咧嘴一笑,“字字姐姐,什么事儿?” 字字看了眼华安,对阿贵说道:“阿贵,你先带华大哥去他的房间,然后再带他去四处转转,记住了,那边不能去,听见了么?” 阿贵看了眼华安,笑着说道:“没问题的。” 字字回头说道:“华大哥,你随阿贵去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华安拱了拱手道:“有劳字字姑娘了。” 字字展颜一笑,笑嘻嘻道:“华大哥无需这般客气!” 说完转身上楼。 这一晚,来到松竹馆的众宾客们有幸见到了薇薇姑娘的演出,也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薇薇姑娘要暂时离开松竹馆。 卧石夜色凉如水。 刚席地而坐的贾南风,又站起身来,站在火堆旁。 习武人比常人更不畏寒,可他贾南风除了是个习武人之外,他还是一门派之长。 多年养尊处优的他,很不适应坐在这冰凉的石头上。 他也不想蹲着,堂堂青云宗副掌门,蹲在那里烤火,像什么话? 其实他也不想站着,可眼下,除了站着,他似乎别无选择。 贾南风心中有些怒意, 就算你吕一平着急,可也不能不顾及我吧,好歹我贾南风也是青云宗的副掌门,你吕一平的师叔。 接连骑马跑了一昼夜,仅有的几次休息,还是借了马匹的光。 可以只是稍稍休息了半个时辰而已。 吕一平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拿起水囊,扒开塞子灌了一大口水,从怀中掏出干粮,啃了一口,眼见贾南风站着不坐下,轻笑了一下,问道:“师叔还是坐下歇一会儿吧,带会儿咱们还得继续赶路。” 贾南风一甩袖子看向吕一平道:“我说一平,你也不想想,他元夕跑得再快,还能跑得过咱们这四条腿的马了?何至于这么拼命赶路?” 吕一平淡淡说道:“事关我平南城安危,一刻也不能耽搁,师叔还是吃些干粮,喝点水吧,不然待会儿可没时间再吃了。” 贾南风盯着吕一平片刻,没好气道:“即便如此,此地距离平南城不过半日的路程,你我又何必半夜赶到平南城?” 吕一平想了想说道:“师叔说得在理,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歇息半夜,后半夜出发,赶在天明前抵达平南城。” 已吃完干粮的他,头枕双臂,向后一躺。 贾南风低头看了几眼,选了块儿还算平整的石头,暗暗运功,盘膝坐了下去。 吕一平着急赶回平南城不假,不过他这般拼命赶路,其实是有意为之。 就是为了让贾南风吃些苦头。 此时的他,怎么看贾南风都像是个老谋深算之人。 不仅算计了元夕,也算计了他吕一平。 运功于双股之后,贾南风渐渐适应了石板的温度,还有硬度。 从怀中掏出干粮,他掰了半块儿放入口中,用一口送下之后,就将剩下的干粮随手放在地上,不再吃了。 干粮是从王府里带出来的糕点,做得还是很精致可口的,可接连吃了两日,贾南风是再也咽不下去了。 此刻,哪怕眼前是一杯粗茶,一碗淡饭,那也是极好的。 可恨他吕一平,路过镇子的时候,他吕一平看也不看就骑马从镇子旁疾驰而过,真的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么? 在镇子里就不能给马补充草料了? 贾南风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这个师侄太不将他这个师叔放在眼里了。 算起来,自从师兄过世之后,他吕一平就没有再回到过青云宗去看看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抬眼看向吕一平,贾南风双掌蓄力。 这时吕一平忽得坐起身来,看向贾南风。 贾南风不动声色,看向吕一平道:“一平,怎么不躺着了?是不是地上太硌得慌?不是师叔说你,这一路上随便找个客栈休息一下,你我也不至于大半夜地睡在这荒郊野外。” 吕一平站起身来说道:“师叔,是我考虑不周了,让您受累了。这样,刚好我突然想起来,在我的马鞍上还垫着块儿熊皮,我这就去给师叔取过来,省着您还要运功发热。” 贾南风面皮微动,看向吕一平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给师叔取过来吧!” 吕一平没有急着去拿熊皮,而是问向贾南风,“师叔可知道这块儿熊皮是哪里来的么?” 贾南风抬头看向吕一平道:“莫非是你亲手猎杀的?以你这般功力,猎杀一只熊还是容易得很!” 吕一平摇了摇头,看向贾南风轻声说道:“是元夕杀的。” 听吕一平提起元夕,贾南风心中微动,面带惋惜之色说道:“说起来,师叔我也很喜欢那个元夕。咱们习武之人,自然是喜欢这样的后辈晚生。师父知道,你起了爱才之心,可元夕犯下的可是弑君之滔天大罪,就算是他能侥幸逃脱,这巴州也无他藏身之地了。” 吕一平看向贾南风,轻声说道:“师叔,现在回想起来,我有一事不明。” 贾南风问道:“何事不明?” 吕一平看向贾南风的袍袖,若有所思道:“师叔,以元夕那惊雀指法,恐怕师叔是来不及出手阻拦的吧,莫非师叔是未卜先知?” 贾南风抬起了衣袖。 他不仅抬起了衣袖,他还用衣袖将脸挡住。 吕一平看到了衣袖上的那个洞,却看不到后面的那张脸。 而衣袖后面那张脸,却可以透过这个小小的孔洞,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吕一平向后撤了半步,微微皱眉。 贾南风一挥衣袖,一阵大力随之而出,卷起身前篝火向吕一平扑去。 说来也巧,在贾南风运功至双股的时候,吕一平就已经开始提防于他了,生怕他出手暗害自己。 所以吕一平才坐起身来,再用言语试探于他。 可吕一平却未想到,贾南风此番跟他前往平南城,目的就是他吕一平本人。 贾南风没有把握杀了吕一平。 他也没有想过要杀了吕一平。 吕一平双眼微缩,他果然忍不住出手了。 早有防备的他一掌打散铺面而来烧着的木柴,向后飞掠数丈,还未站定,又听得破空之声。 不容他想,吕一平立刻半蹲在地,再顺势一滚,躲过了贾南风打过来的两块飞蝗石。 既然动手了,那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确定了贾南风是真凶之后,吕一平心中烦郁之气一扫而光,他长啸一声,单掌拍地,腾身而起,身形左右闪动,以防贾南风再发暗器。 贾南风负手而立,盯着杀过来的吕一平,淡淡说道:“一平,你不是我的对手!” 已欺身上前的吕一平大笑道:“不是又如何,我吕一平岂会怕了?” 说完一掌向贾南风胸前拍去。 贾南风退也未退,大袖一卷,单掌直接接住吕一平那掌。 “砰”的一声,吕一平向后滑动,有些气血翻滚的他,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贾南风。 贾南风说得不错,他的确不是贾南风的对手。 不愧是青云宗的副掌门。 贾南风淡淡说道:“你的掌法就算练至大成,只要你用的还是我青云宗的流云掌法,也不过是达到我这样的水准,更何况你现在还差那么点儿意思,至于青玄功,不是师叔小瞧于你,现如今元夕的内力,都比深厚。你说说,你凭什么跟我打?” 身为一城守将,吕一平不是鲁莽之辈,眼见贾南风没有继续动手,他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贾南风反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要做什么呢?” 吕一平冷笑道:“有什么好问的?要么杀了我,要么被我跑了。” 贾南风放声大笑。 吕一平单脚微动。 贾南风突然止住了笑声,冷冷说道:“想跑?想不到堂堂吕一平,一城之将军,竟然会不战而退!” 吕一平嗤笑一声,看向贾南风道:“少给我来什么激将法,你以为我会吃你江湖人这一套?我吕一平死不足惜,可要我现在在这里逞匹夫之勇,因而白白送了性命,这可不是一城守将该做的事。明知道打不过你,我还硬上,这不是脑子进水了么?” 贾南风轻笑一声,“你不打?” 吕一平怒道:“让我停手的也是你,说打的还是你,打还是不打,给个痛快话!” 贾南风叹了口气。 吕一平就要转身。 你叹气给谁看呢? 贾南风道:“既然你猜到了是我所为,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元夕为何又能从我与宁冱的手中逃走?身为一城的守将,你头脑就这么简单么?” 吕一平轻哼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就算我打不过你,可你也未必杀得了我,别以为我吕一平脑子不好使,你以为我猜不到是你放水了么?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是么?” 贾南风摇头叹息道:“原本想看在同宗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如今看来,只能将你留下了!” 说完他脚尖一踢,一刻核桃大小的石头激射而出,挡住了吕一平的退路。 本欲向马匹而去的吕一平只好回身躲避,眼见贾南风欺身而来,不欲与之交手的他,向后飞掠而去。 眼见骑马无望,吕一平向着山林的方向逃去。 当然,对于吕一平而言,这不叫逃。 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这叫战略性撤退。 贾南风的身法比吕一平强不上几分,加之吕一平本就与他相隔数丈之遥,若是这么追下去, 他也不想这么追下去。 堂堂青云宗副掌门,跑得灰头土脸的,像话么。 贾南风冲着吕一平喊道:“你若是再跑,我就骑马赶去平南城,看咱俩谁先到!” 吕一平陡然止住身形,转过身来,看向贾南风,冷冷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贾南风笑道:“我就威胁你了,你又能怎样?” 吕一平深吸一口气,挽了挽袖子,抽出腰间佩剑,双手握柄,沉声道:“那就来吧,贾南风,今日就算我吕一平战死,你贾南风也未必会好受了。” 黑幕之下,吕一平身前竖起一道白光。 贾南风看着这道白光,双目微缩,负手而立的他,手指微动,一颗飞蝗石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是他手中最后一颗飞蝗石了。 吕一平可以不死,但不可以不受伤。 贾南风闪身而动,拇指暗扣飞蝗石,挥掌向吕一平打去。 星空闪耀,却是无月。 眼见贾南风的身影上前,吕一平快速横劈两剑,护住身前。 被吕一平两剑逼退之后,贾南风脚步一拧,转攻吕一平身侧。 只守不攻的吕一平二话不说,身形一转,继续用手中长剑护住周身。 吕一平在赌,赌一个可能。 这时,一颗石子飞来。 ———————————————— 袁世信与司马文德并肩而走。 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可他袁世信却不觉得如何。 小皇帝“相父”一称都叫了十几年了,今日和他并肩一起走又能如何? 何为“相父”? 就是他袁世信是皇帝的干爹。 有那个老子要在儿子身后走的? 以前他袁世信是忌惮霍星纬,可今日,他什么都不顾忌了。 他甚至猜得到这位好似翅膀硬了的小皇帝想要做些什么。 二人一路无话。 一个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一个泰然自若。 可恰恰是心都要跳出来这位,才是这座皇宫,乃至整个天下的主人。 二人来到了御书房。 门被孙貂寺推开,本欲先迈步进入的司马文德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侧身对袁世信说道:“相父请!” 袁世信笑道:“陛下客气了,还是陛下请先。” 司马文德迈步,袁世信与他一同迈步。 御书房的门很宽,就是好几个人一同入内,也不显得拥挤。 可站在门口的孙貂寺却觉得,这道门,窄了。 一个天下,怎么能有两个天子呢? 脚步落地,司马文德眉头微皱,随后面色如常。 从早朝忍到现在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进入御书房之内,他没有走向自己的御座,而是侧身而立。 御座上有人。 御书房的门被孙貂寺关上了。 袁世信面无改色,看向司马相乐道:“原来是你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这张椅子已不是你能坐的了么?说句好听的,你是太上皇,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一个废帝。” 说完转头看向司马文德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怎可如此荒唐?” 司马文德被袁世信训斥得低了头。 司马相乐招招手道:“德儿,你过来吧,把头抬起来,相国大人说得对,你是一国之君,怎可让臣子训斥?” 司马文德快步走到司马相乐身边。 袁世信盯着父子二人道:“怎么?是想学那愚民,来一个上阵父子兵?” 司马相乐站起身来说道:“袁世信,我想和你谈谈。” 袁世信抬了抬眼皮,“谈什么?” 司马相乐沉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可以让德儿将皇位禅让于你,只要你能保证,给我司马一族留下一条血脉。” 司马文德转头看向司马相乐,“父皇,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要一个人苟活。” 袁世信笑了,他摇了摇头对司马文德道:“陛下,你还是大晋的天子,我依然做我的相国,什么皇位龙椅的,你想给我,我还不要!” 接着看向司马相乐说道:“你一个废帝,有什么资格在这跟我胡言乱语?看在司马文德叫了我十几年‘相父’的份上,我给他个面子,你还是乖乖地回你的废帝宫去吧!” 司马相乐皱了皱眉,“当真不能谈?” 袁世信冷哼一声,“别给脸不要脸!” 司马相乐站起身来,指着袁世信怒道:“够了!” 说完抄起摆在案头的白瓷笔洗,向着袁世信砸去。 袁世信动也未动,笔洗在其身前摔个粉碎。 用脚尖踢了踢散落在脚旁的碎渣,袁世信啧啧道:“挺好的一个笔洗,倒是可惜了,这要拿出宫去,还不让人抢破了头?” 不顾二人神色变化,他自顾自说道:“这笔洗未必有多珍贵,可一旦沾了皇家二字,可就之前了,司马相乐,你打碎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可是要赔的。” 司马文德有些急了,为何什么动静都没有出现? 父皇说好的那群小太监呢? 不是说可以一举将袁世信击杀么? 司马相乐叹了口气,看向袁世信道:“你究竟想怎样?” 袁世信冷笑一声说道:“我之前可是提醒过你,可你不听,非要耍些小聪明。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袁世信可是对司马皇族忠心耿耿的,我可是承受不起一个谋逆的罪名。既然我身为相国,皇帝陛下的‘相父’,就该做些我该做的事。” 说完,他静静看着司马相乐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自己了断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方兴未艾 早为之所 司马相乐一屁股坐在御座之上,眼神有些涣散,喃喃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啊~” 司马文德摇晃着司马相乐的胳膊问道:“父皇,人呢?他们人呢?怎么不动手?” 袁世信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小皇帝,轻轻拍了拍手。 人影闪动, 十八道身形齐刷刷出现在御书房内,跪于袁世信身前。 袁世信看向司马文德问道:“陛下,你说的可是这些人?” 司马相乐微微闭上了眼,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德儿,记得,你一定要活下去~” 司马文德没有理会司马相乐,有些癫狂的他对着跪在那里的一十八名小太监大声吼道:“动手啊,朕命你们动手!你们看清楚了,朕才是皇帝,赵貂寺呢?赵貂寺,你给朕出来!” 身为帝王的他,从坐上那张龙椅开始,从未像今日这般怒吼过。 袁世信笑了,看向司马文德问道:“动手?陛下是要他们做些什么?说出来让老臣听听,你可别忘了,我可是你的‘相父’!” 说完,他瞥了眼司马相乐说道:“你不过是个废帝,凭什么要赵貂寺为你卖命?看来这十多年来你还是没想明白,国师为何要废了你,你荒淫无度也好,尽情享乐也罢,这些他都能忍受,但是你宠信奸佞之人,这是他绝对不想见到的。可笑你竟然又费尽力气将赵貂寺弄回身边,妄图依靠一个阉人来对付本相,难怪他会选择不辞而别!” “噗”的一声, 随后是一声闷哼。 司马文德呆呆地愣在那里,扭头看向司马相乐。 袁世信已转身。 在走出御书房之前,他对那十八个小太监说道:“给我保护好陛下,若是陛下有什么闪失,那就提头来见我吧!” 大摇大摆地走出迈门而出,眼见袁世信毫发未损的走出御书房,孙貂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牙齿打着颤说道:“相国大人慢走!” 袁世信站住了身子,抬起了脚,却未踹下去,而是将脚踏在孙貂寺的后背上,碾了几下,冷哼一声说道:“听说你与赵貂寺有仇?” 孙貂寺哆哆嗦嗦道:“相国大人,赵貂寺是小的前辈,小的对他十分崇敬,并无任何仇怨。” “是么?” 袁世信收回了自己的脚,微微低头,对着孙貂寺说道:“难怪赵貂寺对本相说过,你当了内务大总管之后,对他颇有照顾,他铭记在心,无以为报,只求本相对你也多加照拂。” 听袁世信这么一说,孙貂寺冷汗直流,不住叩首道:“相国大人饶命~” 袁世信轻笑一声说道:“孙貂寺这是哪里的话?本相可不敢对堂堂内务大总管如何,你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随便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本相可就要感谢皇恩浩荡了。” 说完,袁世信一甩袖子走了。 御书房内,司马文德半张着嘴看向司马相乐,呆愣在那里。 随后整个人一阵恍惚,堆坐在地上。 司马相乐额头抵在书桌之上,弓着身子,双手捂住剑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在司马文德眼前,开出一朵朵血花。 司马文德的肩头开始止不住地抖动。 已经没了任何力气的他,将头侧向司马文德,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看着泪水在儿子的脸上肆意横流,看着那张苍白无助的脸。 他好像见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哭着喊着“父皇”的儿子。 嘴唇微动,已经气若游丝的他,喃喃道:“德儿,不哭,不哭~” 司马文德的右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嘴巴,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来,生怕自己的哭声将父皇那点微弱的声音盖住。 眼神有些涣散的司马相乐终于攒出来一点力气,轻声唤道:“德儿,德儿~” 司马文德向前挪了几下,将脸凑到司马相乐面前,抹了抹眼泪不住地道:“父皇,我在这,我在这儿呢~” 司马相乐抬起了左手,慢慢抬起,去够司马文德的脸。 司马文德抓住司马相乐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轻声说道:“父皇,孩儿在这呢。” 司马相乐轻喘几下,费力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长大后的儿子。 指尖微动,轻触司马文德面颊,他费尽力气说道:“德儿,要活下去,活下去……” 握着司马相乐左手的司马文德感觉到父皇的胳膊一沉。 他眼睛睁大,终于哭出声来,大声嘶喊着:“父皇~” 司马相乐的右手已经从剑柄上滑落,晃了几下,一动不动。 那柄短剑,是他准备用来手刃袁世信的。 在司马文德与袁世信来到御书房之前,在他与十八名小太监安排妥当之后,一把短剑就横在他的颈上。 出手的,是这十八名小太监的头领。 他叫宫矩人。 这个曾经是司马相乐身旁的书记官,在其被迫退位之后,担任史官的太监,被他视为最为信任之人的宫矩人。 是他让司马文德想尽办法将宫矩人带入宫内,就是为了亲眼见到他,然后再进行自己的计划。 当然,还顺带问了问什么时候能把“陈青帝”的故事讲完。 当时宫矩人笑言,等大事成了之后,臣再写不迟。 司马相乐很不喜欢这种被人背叛的滋味儿,比当初被迫让出帝位之事还难以忍受。 因为那时他的宠臣,包括赵貂寺与赵俅二人,皆被国师处罚。 这叫有难同当。 司马相乐心如死灰,回头看向宫矩人问道:“为什么?” 宫矩人冷冷一笑,问道:“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想一想你做了什么?” 司马相乐轻轻摇头道:“朕不觉得曾经对你做过什么过分之事,相反,朕可是一直厚待与你,难道是他袁世信许你高官厚禄?” 宫矩人收回了短剑,入鞘之后将之别在腰间,对司马相乐说道:“并非如此,太上皇,你高高在上,却不知身为爬虫的我们心中究竟会怎么想,算了,与你说这些也是白说,你是不会知道我们的心境的。” 司马相乐转身看向宫矩人,抽出自己腰间的短剑,橫于自己颈间说道:“给朕一个理由。告诉你,朕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下了决心做这件事,朕就做好了失败的打算,若是你们怕死,我可以原谅你们。” 宫矩人冷笑道:“太上皇倒是宅心仁厚了,只可惜我们不需要你原谅,告诉你,我宫矩人从未认为自己是你的心腹,这一切不过是你自以为罢了!” 司马相乐眼睛微缩,“还是那句话,为什么?” “为什么?” 宫矩人有些愤怒,瞪着司马相乐怒道:“若非你荒淫无度,我的姐姐就不会被那群阿谀奉承之辈强迫入宫选秀女,更可气的是,你看不上也就算了,还将她赏赐给你的宠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费尽心思给你选秀女?你以为他们是为了你么?他们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司马相乐摇头叹道:“那你又是为何入宫的?” 宫矩人惨笑道:“我为何入宫?我姐不愿被那个胡子都一大把的老头收入房中做小,逃了出来。那位你眼前的红人极其愤怒,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抄了我的家,我的姐姐被卖入娼馆,而我,则成了一个小太监。” 司马相乐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此事虽与朕有关,却非朕之本意,你如此迁怒于朕,还不如待朕的皇儿除掉奸相,替你家找回一个公道,抄了那人的家就是了。” 宫矩人真想一剑刺死眼前这个人,只可惜相国大人不许。 他不欲与司马相乐多言,背过身去说道:“太上皇还是请吧,太上皇是死是活,可不是我一个小小太监能说了算的。” 司马相乐沉默了片刻,抬头问道:“有生之年,桃花开否?” 宫矩人的心中一阵刺痛,他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冰冷,“下面没了,花还怎么开?” 当年他说出这句“下面没了”的时候,这位皇帝可是笑得差点上不来气的。 司马相乐叹息一声,端坐在御座之上,等着。 他不敢离去。 他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怕他的儿子活不成。 就算他袁世信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的儿子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自戮,或许是他最体面的死法。 宫矩人看着痛不欲生的司马文德,轻轻摇了摇头。 对于这个并没有什么实权的小皇帝,宫矩人却没什么恶感。 招呼几人上前,他站在司马文德面前躬身轻声道:“陛下还是节哀吧!” 司马文德已经没有了愤怒,在司马相乐死了之后,他连愤怒的底气也没了,他转过身来,拉住宫矩人的衣角,哭诉道:“快去宣太医,父皇还有救,对不对?你们快去宣太医,朕求求你们了。” 宫矩人弯下腰去,低声说道:“陛下,您忘了太上皇的遗言了么?” 说完一招手,几名小太监走上前来,抬走了司马相乐的尸体。 眼见父皇的尸体被抬走,司马文德连忙起身,却被宫矩人按住。 宫矩人低声说道:“陛下,你若如此,太上皇岂不是白死了?” 司马文德喃喃道:“如今这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说完他对着宫矩人说道:“宫公公,你一剑刺死朕吧,朕这就追随父皇而去,一了百了!” 宫矩人盯着司马文德片刻,一把将他推在御座之上,抽出别在后腰之上的短剑,扔了过去,冷冷说道:“陛下若是想追随太上皇而去,那就请便吧!” 说完他转身一招手对其余小太监说道:“从今日起,陛下就由我们伺候了,四人轮值一日,相国大人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陛下若是有什么闪失,就自己割头吧。” 宫矩人不相信司马文德有这个勇气。 带人出去之后,宫矩人看了眼孙貂寺说道:“孙貂寺,按照相国大人的意思,以后陛下就由我来伺候了,孙貂寺劳苦功高,就去享享清福吧。” 说完对身后一人说道:“去,带孙貂寺去见赵貂寺,赵貂寺可是很想跟侯貂寺叙叙旧的。” 待那人拖着双腿发软的孙貂寺离开之后,宫矩人命四人在外候着,他带人去往皇太后的寝宫。 司马文德哆哆嗦嗦地抓起宫矩人扔过来的那柄短剑,轻轻一抽,露出半截剑身。 剑光一晃,他手一哆嗦,短剑便掉在地上,掉在了他父皇的血迹之上。 低头看着那滩血迹,司马文德不由自主的挺着腰向后蹬了几下,结果一脚踩在血迹之上,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在宽大的御座之上。 司马文德揉了揉胳膊,收了收腿,整个人半躺在椅子之上,又开始小声呜咽。 “噗嗤”一声,有人在轻笑。 司马文德吓得一激灵,支起身子私下张望,满是警惕之色。 “陛下,看这里,这里!” 司马文德寻声而动,抬起头来看向屋顶。 一个人从屋顶横梁上探出头来,冲着他咧嘴而笑。 见到屋内突然多了个陌生人,司马文德惊得站起身来,一把捡起沾满血的短剑,横在身前,紧张地看着头顶,竟然忘了呼喊。 就算是呼喊了又能怎样?自己的父皇刚刚在自己眼前被人逼迫而亡,这座偌大的皇宫内,他还能信谁? 屋顶之人身形一动,已飘身落下,蹲在案桌之上,顺手抓起一只毛笔,轻轻敲着桌面看向司马文德道:“陛下不是要自戮么?怎么连剑都拔不动呢?” 见得此人从那么高的房梁之上像一片叶子般落下,司马文德就知道,自己在此人面前就如那砧板上的鱼肉,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可能了。 瘫坐在地上,他喃喃道:“为什么?父王都被你们给逼死了,就不能放过我么?” 那人面露疑惑之色,问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陛下要自裁的,可没人逼你,方才那位公公的话陛下没听见么?您要是死了,他们可都得死,以陛下一人之命换十八个人的性命,怎么算都是赚的,还能给太上皇报仇,何乐而不为呢?” 司马文德将手中短剑一丢,闭上眼说道:“既然如此,你动手吧!” 那人从案桌之上跳了下来,似乎怕脚底沾上血迹,他跳得稍远一点,正好站立在司马文德身侧。 听得动静,司马文德睁开了眼,见那人已站在眼前,又吓得后退半步。 盯着那人问道:“是袁世信拍你来的对么?朕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那人笑道:“陛下果然睿智,这都猜得出来,那陛下还可以再猜上一猜,相国大人为何会安排我出现呢?” 见那人没有否认,司马文德笑了,他袁世信果然老奸巨猾,口口声声说什么不会做那弑君谋逆之事,却派人来暗杀于他,何必如此呢? 若这天下都是他袁世信的,史书该如何写,不还是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么? 真是当了娼妓还要立牌坊。 想明白之后,他反倒有些释然了,左右是个死,还是死得硬气点吧。 说完他转过身去,背对那人道:“事已至此,那就来吧!” 眼见这位皇帝陛下背过身去了,那人真想抬起腿踹上一脚。 这可是龙腚啊,将来可是可以跟大师兄吹嘘好久的。 他又转头看了眼御书房那张御座,很想坐上去试一试。 可惜他不敢。 如果说从踹龙腚和坐龙椅这两件事让他挑一件去做的话,他宁可选择踹龙腚,反正眼前这位小皇帝,很快就不是小皇帝了。 从师父那论的话,这个小皇帝还可以算是他的师弟了。 师兄踹师弟一脚又算得了什么? 天经地义的事。 他就喜欢被大师兄踹,可惜长大之后,师兄就不再给他打闹了。 在二师兄娶了三师姐之后,大师兄的话就更少了。 他知道大师兄喜欢三师姐。 他也知道,三师姐与二师兄更般配一些。 他没有喜欢过女孩子,所有他不知道大师兄的心中该是怎样一种感受。 闭只眼等了片刻,也不见身后之人有什么动作,司马文德一转身,气急败坏地说道:“要杀要剐,赶快动手,怎么跟个太监似的?娘们唧唧!” 听得怕死怕得要命的司马文德这么说自己,那人眼睛一瞪,微怒道:“你说谁跟个太监似的?老子还头一次见人这般求死的。” 司马文德也豁出去了,瞪眼道:“真不知道袁世信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人,你是想在朕面前展示你那身武艺么?让朕心生怯意,玩儿那猫抓耗子的把戏?巧了,朕的先生就是天下第一高手,朕什么没见识过?岂会被你吓到?你要再不动手,朕可就出去了。” 听得小皇帝提及帝师,那人微微一笑问道:“天下第一高手?那可是真厉害了,却不知陛下学去了多少?” 司马文德轻哼一声说道:“朕身为天子,岂需学习这些?想必你也听说过国师的赫赫威名,要不是如今国师下落不明,朕的皇宫岂容你们这群宵小之辈撒野!” 那人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司马文德冷笑道:“怎么?怕了?” 那人抬起头来问道:“陛下,国师突然不辞而别,你可曾恨他?” 听得眼前之人突然这么一问,司马文德愣了一下。 细细一想,在国师突然消失之后,他除了担忧之心之外,心中却从未生出过半点怨怼之意。 沉思片刻,司马文德抬眼看向眼前之人,双手背后嗤笑一声说道:“好哇,朕是明白了,原来如此,难怪你也不急着杀朕,难怪今日早朝开始有人出言弹劾国师,他袁世信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让朕给国师泼一盆脏水,然后再夺了朕的帝位,将来再为国师平反,给朕安一个千古骂名。” 那人突然笑了,看向司马文德问道:“陛下心思可真多,那为何不会想到我是国师大人派来的呢?” 司马文德愣了一下。 那人对司马文德微微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国师大人四弟子,陈方早见过陛下。” 司马文德身形微晃,向后退了半步,将信将疑道:“你是说你是国师大人的弟子?是他派你来救我的?” 陈方早点点头,随后又说道:“严格意义来说,是暂时保护陛下,只要陛下还是大晋的天子,我就暗藏在这宫中保护于你。” 想起刚才之事,司马文德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是国师弟子的,你是在骗朕,朕眼睁睁地看着父皇离去,你都没有出手,你休得诓骗朕。” 陈方早摇头叹道:“陛下,师父有命,只能救你一人,至于太上皇,师父说了,生死有命,还望陛下能理解。” 司马文德慢慢放下警惕,轻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陈方早点点头,随后说道:“陛下,那袁世信肯定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我师父也猜不他究竟想如何做,若是我现在就将你偷偷带出宫去,那袁世信可就会顺理成章的坐在龙椅之上,还会将陛下失踪一事嫁祸于我师父身上,因此陛下还需在宫中忍受些时日。” 司马文德想起自己的皇祖母,刚要继续说话,陈方早做出一个禁声动作,低声说道:“有人来了,陛下自己要多加小心。” 说完纵身一跃。 这时,门开了。 —————————— “啪”的一声轻响, 吕一平右手手腕被贾南风最后一颗飞蝗石击中,手中长剑应声而落。 迅速向后飞掠几丈,用左手捂住右手手腕的吕一平盯着捡起自己佩剑的贾南风,一言不发。 吕一平吃了天黑的亏。 手中长剑被贾南风夺去,对原本就功力不及贾南风吕一平来说是雪上加霜。 贾南风看着手中的长剑,单掌运功,一掌拍向剑身。 一声脆响之后,长剑断做几节,散落在地。 随手将光秃秃的剑柄扔在地上,贾南风挥掌上前。 右手负伤的吕一平只好用左掌应敌,两招之后,便被贾南风一掌击中左胸,整个人向后倒飞而去,摔倒在地。 按住胸口,吕一平咳了一口血出来。 贾南风四下张望了一下。 吕一平在等元夕的到来,他又何尝不是? 破空声响起,贾南风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身形闪动,躲过飞过来的石子,贾南风瞥了眼几节碎剑,大袖一甩,几节短剑向着吕一平飞去。 随后他向着拴着马匹的方向飞掠而去,几个起落就落在马身之上,向着子阳城的方向疾驰而走。 吕一平翻身而滚,却未躲过全部碎剑,眼见后背就要中剑,一颗石子飞来,只听得后背“啪”的一声,将之打落。 元夕快速飞掠至吕一平身旁,扶起吕一平急切问道:“吕叔叔,您怎么样?” 吕一平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死不了!” 元夕眼见贾南风飞身上马,就欲起身追赶,被吕一平拉住。 吕一平叹道:“算了,追也追不上了,况且若是单打独斗,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元夕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您盘腿做好,我为您运功疗伤!” 吕一平盘起双腿,瞪了元夕一眼说道:“臭小子,再晚来一点,看你怎么去见我家关关!”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轮明月 以元夕的脚力,的确没有被骑马的吕一平与贾南风落下多远,只因有贾南风在,元夕无法直接现身。 他若突然现身,指责贾南风是凶手,为难的只会是吕一平。 就算是吕一平信他,与他一起擒下贾南风,只怕是回到子阳城之后,也未必有人会相信他。 况且元夕根本无法确定,吕一平会不会相信他。 贾南风可是青云宗的副掌门,吕一平的师叔。 所以元夕始终与二人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在见到贾南风随吕一平一同离开子阳城之后,元夕就不急着回到平南城了。 元夕心中清楚,吕一平不是贾南风的对手,若贾南风突然对吕一平下了杀手,那他元夕可就真的无法回去再见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了。 远远瞧见火堆,元夕悄悄向后退了二里多远,随便找了个地方,随地而坐,吃了两个在泉水镇买的馒头,喝了口水,然后打坐休息。 持续的奔波,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是贾南风的长啸惊醒了他。 判断二人已交手之后,赶过去的元夕正好救下吕一平。 元夕收回了按在吕一平后背上的双掌,轻吐一口气。 在元夕帮助自己运功疗伤之前,吕一平先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扔到口中,嚼了几口,以唾液送下。 药是特制的疗伤良药。 以吕一平一城守将的身份,身上自然不缺。 吃完药之后,吕一平随手将药瓶扔给元夕,让他收着。 这瓶药都在怀中揣了好几年了。 元夕没有推却,顺手揣入怀中,他知道吕一平不缺这个。 再说了,跟他吕叔叔,无需客气什么。 站起身来,元夕四下看了看,有几根还未燃尽的木柴在黑夜中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元夕将那几根木柴聚拢在一起,又在周围找了些枯枝干柴,堆在上面,半趴在地上,轻吹几下。 待上面的干柴冒出浓烟来,元夕又猛地吹上几口,火苗便腾然而起。 有了火光之后,夜便不再那么黑了。 在天虞山的时候,生火从来都是他事。 师父还是那句话,君子远庖厨,你是个孩子,不是君子,该生火生火,该做饭做饭。 后来,跟随师父读了书之后元夕才知道,“君子远庖厨”根本不是师父说的那个意思。 当然,这句话的原本是何意也是霍弃疾说给元夕听的。 霍弃疾还告诉元夕,一样的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意思当然可以不一样了。 那时候的小元夕撅了撅嘴,又接着生火去了。 师父是师父,自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欺负我小就欺负我小呗,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当然,小元夕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这话可不敢当着师父的面说的。 元夕从心里从未怕过师父。 师父是自己的亲人,怎么会怕他呢? 他是敬爱师父。 既然是敬爱,一些不好听的话就不能当师父的面说了。 元夕也不认为自己是君子,因为他也做不到真正的“远庖厨”。 烤得焦香四溢,吱吱冒油的山鸡,野兔,獐子腿,他可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其实师父也是抵挡不住的。 但是元夕认为师父就是位君子,正人君子。 反正师父从来都是吃现成的,摆在桌子上的,只是他们用以果腹的粮食,可不是什么可怜的小兽。 有次霍弃疾喝多了,曾问过元夕,你说这兽之哀鸣,是人之所见,还是兽之所想? 元夕摇了摇头,他没见过,所以他不知道。 霍弃疾摇头叹道,这万物有灵,心有所哀实属应当,不过很多时候,都是人自以为是罢了。 人呐,最喜欢的就是自以为是。 咬了一口鸡腿,霍弃疾摇头叹道:“若是不吃,人都饿死了,还跟谁去说些什么仁慈之心?” “所谓仁慈,不过是强者的专属罢了。” “可是‘仁’不应该是人人该是如此么?” “先贤给了我们一个最美好的世界,只可惜,我们离这些还是太远了。” “这世间有君子么?有!可未必是所有人眼中的君子,君子,小人,善人,恶人,是谁眼中的好与坏?又是谁口中的是与非?” “大多数人的认同,真的就是对的么?” “可惜啊,可惜!” “难,难,难!” 师父酒后说过很多话,元夕想不明白,有些时候他觉得,就连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师父,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柴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照在这个还未弱冠的少年脸上,忽明忽暗。 经过元夕以“高深内功”疏导之后,吕一平体内的青玄功终于可以运行通畅些。 运行一个小周天之后,吕一平睁开了眼睛,一侧头,吐出一口淤血。 听得吕一平那边传来动静,在火堆旁怔怔出神的元夕回头一看,忙起身走过去,蹲在吕一平身侧问道:“吕叔叔,怎么样了?” 用手掌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吕一平摆摆手道:“已无大碍了,再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元夕想了想问道:“吕叔叔,那贾南风怎么突然对你出手了?是你识破了他的阴谋?” 吕一平笑道:“我还是相信关关的眼光的。” 元夕抓了抓头,抬头看了看天,小声嘟囔道:“我可是记得您之前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的。” 吕一平轻哼一声道:“臭小子,你也不想想,突然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我哪有时间细想?那贾南风突然对你出手,言及是你射杀了王上,你说我能突然跳出来说你是被冤枉的?” 吕一平叹了口气道:“况且那个时候,就算你不是真凶,逃出殿外的你也成了真凶。” 元夕捡起一块石头,随手向远处一抛,苦笑道:“吕叔叔,您懵,我更懵,我是亲眼见到他出手的,然后王上就身亡了,不容我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就突然间成了众矢之的。您也知道,我不是贾南风的对手,若是不逃走,肯定会被抓住。” “到那时候我可就是百口莫辩了,就算是我说是贾南风所为,又有谁会信?况且,若是有机会,只怕贾南风会对我痛下杀手的,这样就可以来个死无对证。” 吕一平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一直觉得,你能逃走,是贾南风故意而为之。” 元夕想了想说道:“确实如此,虽说我脚力强于贾南风与宁冱二人,可在王府之中有其他人阻拦,他二人未必不能将我擒下。” 吕一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谁会想到,在王府担任护卫的青云宗副掌门会突然出手击杀王上呢?” 元夕继续刚才的问题,“吕叔叔,这都快到平南城了,贾南风怎么突然与您动手了?他与您前往平南城难道不是为了对付我么?您若是识破他的阴谋,也不用在这里动手吧,毕竟到了平南城之后,可是咱自己的地盘,等那时再动手,我们的胜算了就大多了。” 吕一平拍了拍元夕的肩膀,对元夕说道:“元夕,你可是认识叶北小公公?” 元夕点点头道:“认识的,我两次来到王府,都是这位小公公帮忙引路的。吕叔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吕一平道:“叔叔之所以知晓真相,全靠这位小公公说出的真相,那时他刚好在殿门那一侧,见到了贾南风出手。” 元夕吃惊道:“竟是被他见到了?也是,若是他人,可未必愿意替我元夕开这个口。” 说完之后,元夕不解道:“吕叔叔,既然已知真凶是贾南风,为何不在王府之中将之擒下?” 想了想,元夕点头道:“我明白了,是那王府之中,无人是他二人的对手。” 吕一平苦笑了一下说道:“元夕,我且问你,那颗云子是怎么回事?” 听吕一平问起那罐云子,元夕恨声说道:“那贾南风真是老奸巨猾之辈,吕叔叔,上次他输给我那罐棋子,我数过,是少了一颗黑子的。” 吕一平眼睛一抬,“你的意思是,他留了一颗黑子在自己手中?” 元夕点头说道:“是的,当时还未下棋的时候,我曾小声问过他,结果他说先下棋,稍后再说。可当我捻子之后,他打开棋罐,我突然见到那颗黑子,稍微一愣神,他就突然起身,边呵斥我,边射杀了王上。” 吕一平思忖道:“难怪,难怪,要不是这颗黑子,二殿下与魏帅就相信叶北说的话了,如今二殿下与魏帅不相信你,可也同样不信他贾南风,只不过你是逃走的那一个,自然对你的怀疑更多些。” 元夕问道:“吕叔叔,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回到子阳城与贾南风当面对质?” 吕一平沉思片刻说道:“也好,相信我的话魏帅与二殿下应该会相信的,算算时日,等我们赶到子阳城的时候,大殿下与冯副帅也该归来了。冯副帅是我师兄,一身武学在我之上,有他在,再加上我,还有宝刀未老的魏帅,就算他贾南风与宁冱突然发难,也能克之。” 元夕问道:“吕叔叔,那我呢?” 吕一平叹了口气道:“元夕,在我未向大殿下说明真相之前,你还是不宜现身。” 说完他抬头看向元夕道:“要不你先回平南城吧!” 元夕想了想,摇了摇头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您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您想想,贾南风抢在你先返回子阳城,那他会说些什么?” 吕一平细细一想,忽得站起身来,骂了一句,他大爷的。 原来是在这里坑老子呢。 难怪他贾南风一定要出手伤了自己,却不急着杀了自己,他所图的,是一个叛变的吕一平。 吕一平面色有些阴沉,看向元夕道:“就算他先赶回去如何?我就不信魏帅会相信他的话。” 元夕说道:“吕叔叔,我还是与您一起回去吧,若您有什么闪失,我是真的无颜回去见关关了。” 吕一平摇了摇头道:“你若与我一同回去,岂不正中了贾南风的奸计?就算我被魏帅扣了,这平南城的守将再换一人,也比我吕一平成为一个叛徒守在那里要好,你明白么?” 元夕皱了皱眉,想了想说道:“不行,平南城如何与我无关,我得保证您的安危,这样,我暗中跟随您,若是见到他们对你出手,我就出手。” 眼见元夕不听话,吕一平瞪着眼睛说道:“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就算你不听军令,可我还是关关的父亲吧,你就是对待你未来的老丈人的?” 听吕一平自称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元夕一时没忍住,转过身去偷笑两下。 吕一平见状了,抬腿轻踢元夕的屁股,结果元夕一个闪身,就给躲了过去。 元夕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对吕一平咧嘴笑道:“习惯了,习惯了,以前师父总是会突然给我一下,训练我的反应能力。” 吕一平白了元夕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怎么就油盐不进呢?我说得多明白?你若随我去了,我就是裤裆里的泥巴了。我吕一平光明磊落,对王上忠心耿耿,其心可昭日月,岂会怕他贾南风搬弄是非?” 元夕看了眼自己的未来老丈人,摇了摇头,不说话。 眼见元夕不听自己的话,吕一平只好搬出自己的女儿,苦口婆心地劝道:“元夕,你难道就不为关关想想么?既然他贾南风敢行刺王上,难保不会有人会对关关下手,难道你忘了当初怎么见到关关了么?” 元夕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说道:“吕叔叔,既然他贾南风已经赶在我们之前返回子阳城,就算是您现在追去,也不能先他一步抵达王都,不如你我二人先行返回平南城,做好安排之后再动身前往子阳城。” 吕一平想了想,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可眼下只有一匹马,你……” 元夕笑道:“吕叔叔,我这两条腿,跑得可是比那四条腿的马儿跑得快的!” 事态紧急,吕一平再与元夕客气,快速翻身上马,向着平南城方向疾驰而去。 刚欲动身的元夕看了眼还在烧着的火堆,正好一阵尿意袭来。 “呲~呲~”的声音过后,元夕系好裤子,向着吕一平追去。 一个多时辰之后。 眼见平南城就在眼前,吕一平一拉缰绳,未等他回头,元夕已在他身边站定,盯着紧闭的城门说道:“吕叔叔,我去把人叫醒,打开城门吧!” 吕一平点点头,将自己的腰牌掏出扔给元夕道:“带上这个,没有我的腰牌,他们是不会开门的,省得闹出大动静来!” 元夕伸手接住腰牌,向前飞掠而去,脚尖点踏城墙,人已上了城楼,随后传来几声喝声。 吕一平驱马上前,等他到了城门前时,门刚好打开一条缝。 进了城之后,吕一平对元夕说道:“你去军中,找到周伯昌他们几个,我先回家一趟,看看家中有没有意外。” 眼见元夕不愿动身,吕一平一瞪眼,“我问你,大半夜的,你去将军府合适么?” 元夕一吐舌头,转身就走。 吕一平笑骂了一句,快马向将军府而去。 ———————————————————— 司马文德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屋顶已没了陈方早的踪迹。 将手中的短剑放在案桌之上,司马文德顺手拿起了陈方早抓过的那支毛笔,抬头看向走来的宫矩人。 宫矩人见司马文德手中抓着笔,轻笑了一下。 他就知道,这位一直很胆小的皇帝,是没有勇气将剑尖对准自己的胸口的。 走上前来,宫矩人躬身行礼道:“陛下,从今日起,我就是您的内务大总管了,孙貂寺年事已高,难免办事有些糊涂。对了,太后还有皇后那边我也给派去了几个机灵的小太监,陛下就不用费神多想了。” 听宫矩人提及自己的皇祖母,司马文德忙问道:“太后可好?宫公公,哦不对,是宫貂寺,太后年迈,还望你多加费心。” 宫矩人看着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小皇帝,微微躬身道:“此乃臣分内之事,陛下放心就是了。” 说完走上前去,对抓着笔的司马文德说道:“陛下可是需要臣给研墨?” 司马文德看了眼手中的笔问道:“研墨这种事,叫个宫女来做就是了,你是貂寺,无需做这些。” 宫矩人笑道:“忘了告诉陛下了,相国大人吩咐过了,为免陛下与先帝一般荒淫无度,陛下身前全部由小太监服侍。” “啪”的一声,是笔杆折断的声音。 宫矩人摇了摇头,伸手总司马文德手中拿过断笔,低声说道:“陛下,臣说句不该说的话,既然选择了苟活,那就不能让太上皇白死。” 司马文德盯着宫矩人片刻,后撤一步,呆呆地坐在御座之上,双眼无神。 宫矩人看了眼自己的短剑,抓起来用衣襟擦了擦沾在上面的血迹,别在身上,对司马文德说道:“陛下还是回寝宫吧,这里污秽不堪,别污了圣眼。” 司马文德惨笑道:“污了圣眼?朕的确看不下去,那可是朕父皇的鲜血啊,你可知道,看着父皇身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儿,你不会知道的。” 宫矩人摇了摇头,只是说道:“陛下还是请吧!” 他又如何没见过呢? 当年若非那位大人想要羞辱于他,他也倒在血泊之中了。 宫矩人不是他的本名,他原本叫做孙小宝。 宫矩人是那位大人赐的名字。 宫中被锯掉某个物件的男人。 司马文德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地上那滩血迹,低声问道:“你们把父皇送哪里去了?” 宫矩人看向司马文德问道:“陛下当真想知道?” 司马文德抬起头来咬着牙说道:“你说吧!” 宫矩人反问道:“陛下,您可知道,每年在这座皇宫之内,都有宫女和小太监死去,或是病死,或是被打死,又或者莫名其妙地死去,您知道他们的尸体都丢在哪里去了么?” 司马文德怒道:“朕是一国之君,岂会知晓这等小事?你问朕这个做什么?” 宫矩人轻笑一下,低头说道:“是啊,陛下是一国之君啊,九五之尊,这等小事您怎么会在意呢?可是据臣所知,好像国之大事陛下也没费过什么心思吧!” “你!” 司马文德想说些什么,可想想自己眼下的处境,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宫矩人接着说道:“陛下,咱们这座皇宫大的很,一直向西边走,有一处地方,被称作乱葬岗。太上皇的待遇比一般太监和宫女要好些,臣还给让人太上皇裹了好几床锦被,省着黄泉路上冷。” 司马文德身子一晃,泪水又涌上了双眼。 宫矩人要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双手按在桌上,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桌上。 一代帝王,死后竟然被扔到乱葬岗里,而这个帝王的儿子,如今依然还是这个天下的君主。 司马文德喃喃道:“难道一场葬礼都不给办么?” 宫矩人想了想说道:“陛下,就算是风光大葬又如何呢?您说这天下人会怎么看?” 司马文德摇摇头道:“可朕是他的儿子,却不能为之守孝,视为不孝,朕枉为人子,枉为帝王。” 宫矩人搀起司马文德道:“陛下还请谨记太上皇的遗言吧!” 司马文德这次没有推开宫矩人,随他向外走去。 出了门之后,司马文德挺了挺胸,任风吹干泪眼,大步向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他想起一事,站定身子回头问道:“宫貂寺,太后那里可知晓父皇过世的消息?” 宫矩人摇了摇头道:“微臣不敢乱言。” 司马文德轻舒了口气。 若是让皇祖母知晓父皇被那奸相所害,只怕她老人家会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就此驾鹤西去,那他司马文德可就真的挺不住了。 这时他又想起一人,看向宫矩人问道:“长公主殿下可还在宫中?” 宫矩人点了点头。 司马文德疑惑道:“前几日并肩王已返回扬州,何以姑姑还留在宫中?” 宫矩人摇了摇头,这个宫中,只有身为并肩王妃的长公主那里不是由他负责的。 想了想司马文德问道:“那我是否可以去看望姑姑?” 宫矩人想了想说道:“陛下自然可以去!” 反正相国大人没有说过不许。 司马文德点头道:“好,那就摆驾去长公主的兰若殿。” ———————————————— 听得爹爹简要说起子阳城内发生了何事,吕关雎面露焦急神色,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总不能说,自己想立刻去见一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元大哥吧。 好在爹爹说了,眼下元大哥已身在镇南军中。 吕一平正对自己夫人交代一些事情。 交代完之后,他转头看向吕关雎道:“关关啊,爹受伤不重,不用这般着急。” 吕关雎轻“嗯”了一声。 爹爹有没有事,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的,说话中气十足,嗓门依然那么大,除了眉宇间有些疲惫之色外,没什么大碍的。 见宝贝女儿不说话,吕一平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不让你去趟镇南军,只怕你们两个都会埋怨我,走吧!” “一平!” 吕母轻唤一声,面露不舍神色。 吕一平咧嘴笑了笑说道:“过几日就回来了,记得把我的药酒备好就是了!” 吕母面色微红,瞪了吕一平一眼,随后轻声说道:“我在家等你!” 吕一平一转身,小站了片刻,一挥手。 镇南军大营内,周伯昌四人听得元夕说完发生何事之后,皆面露震惊之色。 蜀王就这么被人给杀了? 竟然还诬陷到将军和元夕身上! 几日不见,竟然会发生这等大事。 王季的心中更是震惊。 他有种猜测,会不会是他们的人干的。 难怪那位大人的流云掌使得出神入化,原来是青云宗在背后出手。 想明白这点,王季心中豁然开朗。 元夕没有待在吕一平的营帐内,而是坐在大营门前,靠着一根杆子,静静地等着。 马蹄声传来,元夕睁开了双眼。 马背上,吕一平的身后露出了一张脸。 好似深夜中升起了一轮明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蜀王书房内,范立业与魏天罡在一起。 在吕一平离开子阳城后,魏天罡就没离开过王府。 他一直与范立业在一起。 宁冱与高守在一起。 眼见宁冱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范立业与魏天罡二人愈发笃定是击杀蜀王的真凶是元夕。 至于小太监叶北,依然在王府之中,一切照常,就好像他从未对范立业说过那些话一样。 可他依然整日提心吊胆的。 甚至连他自己都已开始怀疑,当时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 坐在椅子上魏天罡打了个哈欠。 接连几日没有好好歇息过,年事已高的他眼皮不住地打架。 魏天罡端起了茶杯。 范立业也有些倦意,只不过比起哈欠连天的魏帅,他的倦意更多的是伤神之累。 留给他范立业的时间不多了。 毕竟他正处在年富力强的年纪,况且元阳未失,还习得一身好武艺。 很多个清晨,想多睡会儿的范立业都会硬生生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在他年少时,教他拳脚的老师傅曾说过一句话,年少不知精珍贵,老来顺风会湿鞋。 他不懂,老师傅就告诉他,二殿下,若是不想将来被掏空了身子,那就在最易冲动的年纪,忍受得住。 长大之后的范立业忍住了。 范立业知道,他大哥在娶了魏帅的孙女之前,就曾与王府里好几个丫头欢好过。 此事母妃还给遮遮掩掩的,后来父王觉得不像话,就把大哥扔到军中去了。 父王曾对他说过,你大哥啊,本来身子骨就不及你,还整日扯那些没用的。 比起大哥范建功,范立业就很骄傲了。 现在的他,就三日三夜不眠,他范立业依然可以龙精虎猛。 这就是年轻人的资本。 眼见魏天罡不住地靠着茶水提神,范立业轻声说道:“魏帅,要不您去歇息一会儿吧!” 放下手中茶杯,有一阵倦意袭来,魏天罡看向范立业叹了口气道:“这人呐,不服老是不行了,算算时辰,大殿下再有几个时辰也就抵达子阳城了,老臣再陪二殿下等一等吧!” 范立业摇摇头道:“魏帅无需跟我这般客气,您也不用去往别处,就在这内屋歇息会儿吧,只怕大哥归来时候,您又有的忙了。” 魏天罡想了想说道:“也好,那老臣就去歇息片刻。” 站起身来,魏天罡想了想看向范立业说道:“二殿下,老臣心中有一事想问一问二殿下。” 范立业起身说道:“魏帅请讲!” 魏天罡盯着范立业看了片刻问道:“二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范立业一愣,反问道:“魏帅此言何意?” 魏天罡摆摆手说道:“老臣能有什么意思?大殿下归来之后,定然是要继承王位的,而我魏天罡,暂时还能坐稳这个帅位,老臣是不愿见到祸起萧墙之事出现,因此才多嘴问上一句。” 范立业沉默了片刻说道:“魏帅,若是我范立业有什么心思,何至于要等大哥归来?至于将来如何,我范立业自当遵从王命。” 魏天罡笑笑,又问道:“可若咱们这位新王容不下你呢?” 范立业眼睛微眯。 魏天罡背身向着屋内走去。 不一会儿,就从屋内传出轻鼾声。 范立业从来不会怀疑魏天罡对父王的忠诚,可如今,巴州蜀王不再是范景天了。 距离范建功成为这个王府之主还有几个时辰而已。 难道魏帅是在暗示他些什么? 范立业皱了皱眉,就算是大哥容不下他,也不会在眼下动手的。 他还有时间。 他想起了赶回平南城的吕一平。 这时,门开了。 范立业想起在内屋酣睡的魏天罡,对进门的小太监低声说道:“小点声,魏帅在里面休息,你有何事?” 那名小太监上前,轻声说道:“二殿下,是贾先生回来了,他要求见您!” 范立业看了眼屋内,问道:“他人在哪里?” 那名小太监回答道:“在正殿等候。” 范立业点点头吩咐道:“好,本世子这就过去,你就在这候着吧,等魏帅醒来,你再告诉他去正殿找我。” 贾南风很想找一张床舒舒服服的躺上一会儿。 为了早些赶回子阳城,贾南风路上只休息了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他也是靠打坐运功驱赶身上的倦意。 当夜骑马离去之后,跑了十余里的他驻马等候了一刻钟,并未听到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他就知道,吕一平与元夕一定是先返回平南城了。 如此更好。 到了王府之后,他才发现,范建功与封渊二人还未抵达子阳城。 也好,他正好能趁此机会休息片刻。 入府之后,他也没客气,命人先给他送一壶酒和一只烧鸡过来。 好几日都没吃上一口正经的饭了。 范立业进入大殿之时,正看见一手举着酒壶,大口吃肉的贾南风。 他皱了皱眉。 眼见范立业进入大殿,贾南风放下手中的鸡腿,再喝了一口酒,抓起毛巾擦了擦手和嘴,站起身来。 范立业问道:“贾先生这是?” 贾南风面露焦急神色说道:“二殿下,大殿下何时抵达子阳城?魏帅呢?” 范立业看了眼贾南风问道:“贾先生不是随吕将军去往平南城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归来了?” 瞥了眼桌子上的鸡骨头,范立业又问道:“贾先生这是几日没吃饭了?” 贾南风叹了口气道:“二殿下,出大事了,您有所不知,他吕一平才是谋害王上的幕后黑手。” 听贾南风这么一说,范立业一时没回过神来,问道:“贾先生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贾南风一甩袖子道:“我与吕一平一同前往平南城,到了他平南城地界之后,吕一平突然对我出手,好在我一直暗中提防于他。二殿下,您想想,那元夕是他吕一平的人,他吕一平能没有问题?当时事态紧急,魏帅与您又对他不曾有过疑心,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正好趁着与他一同返回平南城的机会,看看他究竟有什么阴谋。果不其然,到了他平南城属地之后,他就原形毕露,对我出手了。” 范立业疑惑道:“贾先生,以吕将军的功力,只怕不是你的对手吧,他何不趁着到了平南城之后再对你出手呢?” 贾南风回头看了眼酒壶,抓起来灌了一口,接着说道:“既然我一直怀疑他,自然不会真的随他到平南城。毕竟他是一城守将,就算我心中对他有所怀疑,也不能仅凭猜想出手,况且还有一个不知逃到哪里的元夕。” 范立业觉得贾南风说得好似有些道理,可他心中仍然不愿相信吕一平会叛出巴州。 更何况, 范立业思忖道:“贾先生,可若是元夕现身,你可就不是他二人的敌手了。” 贾南风面色凛然道:“若是能知晓真相,我贾南风以身犯险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就算是他二人联手,我就算不敌,逃走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我贾南风深得王上信任,结果王上却在我眼前被人击杀,这是我贾南风的耻辱,殿下,此间事了,我即刻返回青云宗,辞掉副掌门之位,若是殿下不嫌弃,我贾南风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范立业吃了一惊,没想到贾南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若是有这样的高人跟在身边。 范立业心中微动。 面色不变,他摇摇头道:“承蒙贾先生看得起我,可先生也知道,几个时辰过后,大哥入得王府,我范立业就不再是什么世子殿下了,若是大哥瞧得起我,我也许能在巴州谋个一官半职,若是大哥觉得我无用,那我也只能求得大哥给点儿封地,养家糊口罢了,先生在我身边,又能做些什么?” 叹了口气,范立业问道:“先生,那后来又发生了何事呢?” 听得范立业称呼上的变化,贾南风心中轻笑。 世子又如何?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 还是个自认为很聪明的毛头小子。 贾南风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您可知他吕一平有多能算计么?在离开子阳城的时候,他明知我受了元夕一击,受了些内伤,可这一路上,他以事态紧急为由,几乎从没有休息过,我算看出来了,他是故意要拖延我疗伤。好在我内力深厚,加之有良药在身,一日之后,我就已痊愈。不过在他面前,我还是装作未愈的样子。” 说得有些口渴,贾南风又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当我和他赶到距离平南城只有百里之遥的时候,正是深夜,那时候元夕依然没有现身,而我却不能再等了,若真的跟他到了平南城,只怕我插翅也难逃了,到那时,他吕一平再将击杀王上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我贾南风死不足惜,但是这样的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就是死,我也不会瞑目的。” 听得贾南风说到吕一平会将击杀蜀王的罪名按到他头上的时候,范立业心中便又信了几分。 此刻的他,心中有些乱。 平南城可是他自己找的退路,可眼下呢? 他还能选择平南城么? 一屁股坐在贾南风旁边,范立业说道:“先生若是没吃饱,还是吃完再说吧!” 也随之而坐的贾南风摇摇头道:“老夫吃得差不多了,再吃可就有些失礼了。” 范立业摇摇头道:“想必先生这一路上也吃了不少的苦,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贾南风笑道:“是殿下宽仁,老夫继续说。” 范立业一招手,有侍女上来,将桌子上的东西撤下,端上茶来。 贾南风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老夫是从吕一平的女儿吕关雎问起的。老夫问他,是不是心中将元夕当做乘龙快婿了?” 说到这,贾南风看了眼范立业说道:“殿下,我知道你中意于吕家大小姐,后来托人打探了一下有关吕关雎的事,结果才知道,原来在平南城内,早就将吕关雎与元夕二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范立业想起了贾南风给自己的那副画。 难怪当时元夕是那副表情。 范立业的脸像吃了只苍蝇一样。 眼见范立业神色难堪,贾南风继续说道:“殿下,您想想看,那元夕能得见王上,是不是因为吕一平在王上身前提到了此人曾救下过吕关雎?然后他吕一平再带着元夕接近王上。” 范立业问道:“那先生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于我?” 贾南风摇摇头说道:“殿下,此事,老夫可不宜多嘴。我记得王上曾多次暗示吕一平将女儿带到子阳城来,想来是给殿下与吕关雎创造一个相处的机会,可他吕一平呢?几番不识抬举,各种推脱,那是老夫就纳闷,以吕一平的身份,若是女儿能嫁入王府,那可是一番佳话的,可他吕一平言语之中尽是不愿之意,原来是他心中已经对王上起了歹心了。” 范立业从怀中掏出了那张吕关雎的画像,看也不看,撕了个粉碎,怒声道:“好他个吕一平,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对他那般信任,还以叔叔称呼于他,先生,等大哥归来之后,我就主动请缨,带兵去平南城兴师问罪,还望先生助我。” 贾南风点点头道:“老夫说过,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范立业喝了口茶问道:“先生,那您可见到元夕了?” 将手中茶碗放到桌上,贾南风“呸”的一下,吐出一片茶叶,恨声说道:“那小贼,奸诈的很。” “当时听得我提及那小贼与吕关雎的关系之后,吕一平面色有些难看,没说什么,我又问他,何以他元夕才到平南城多久,就能加入镇南军了?就能让吕家大小姐芳心暗许了?” 看了眼范立业,贾南风问道:“殿下,你猜他怎么说?” 范立业恨声说道:“还能说些什么?无非是他元夕年少有为,又长得好看,武艺高强,能为他所用,他甚是欢喜。至于吕关雎为何会对元夕芳心暗许,那更简单不过了,他吕一平都把元夕安排成吕关雎的私人护卫了,这样的心思,还用得着说么?” 贾南风赞叹道:“殿下果然心思缜密,将他吕一平看得透彻,吕一平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见老夫对他有所怀疑,怕是心虚,突然向老夫发难,指责老夫是杀王上的元凶,并趁机抽出佩剑向老夫刺来。” “只怕他是认为老夫一直是受伤未愈,又仗着手中有长剑,便对老夫起了杀心,只可惜他低估了老夫的本事,见他突然出手像老夫刺来,老夫双掌交错,直接将其佩剑击碎。吕一平眼见不敌,不欲与我交手,起身要逃,被老夫挥掌拦截,不出十个回合,老夫一掌击在他的胸口之上。” 见贾南风住了口,范立业忙问道:“先生,那然后呢?” 贾南风喝了口茶润润喉之后,接着说道:“那一掌,其实老夫是留了手的,万一将他吕一平一掌击毙,那么他吕一平为何会叛出巴州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谁知这一留手,反倒让他趁机逃了。” 范立业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可是元夕出现了?” 贾南风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那小贼出现了,一上来就用他的绝技惊雀指招呼老夫,那吕一平受伤不重,也趁此机会暴起,欲与元夕联手击杀老夫。老夫岂能遂他所愿,忙急闪而退,翻身上马,向子阳城奔回。” 范立业叹道:“也得亏是先生身手了得,又识破他吕一平的阴谋,若不然我与魏帅都被他蒙在鼓里了,到时他再带元夕来到子阳城,那我范氏可就危如累卵了。” 这时贾南风突然问道:“殿下,却不知魏帅与吕一平私交如何?” 范立业想了想,讶异道:“莫非先生怀疑魏帅?” 贾南风沉吟道:“殿下,老夫可不敢乱言,不过眼下是危急时刻,还是要小心为上。老夫只是有一事想不通,他吕一平为何要这么做?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不过是一城之主,就算是王上驾薨,他依然是一城守将,能得到些什么?” 范立业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贾南风接着说道:“为何老夫一见到殿下,就问大殿下是否归来,问魏帅人在何处?殿下,若是魏帅与您在一起,有些话,老夫可就得等大殿下归来之后再说了。” 范立业靠在椅子背上,突然想起了魏天罡之前问过的那句话。 他魏天罡那话中之意,不就是要他提防大哥么? 挑拨离间? 沉默了片刻,他起身说道:“先生,可愿随我去城门迎接大哥归来?” 贾南风说道:“殿下,要不要叫冱儿带些人马?” 范立业点点头道:“也好,那就命宁冱带一半王府护卫与我去迎接新的蜀王归来。” ———————————————— 只有爱了,才会觉得相思苦。 也只有爱了,才会觉得相思是甜。 元夕不过是离开了几日而已,吕关雎就觉得每日都过得那般漫长。 盼来了日出,盼日落,盼来了日落盼星星。 盼来盼去的,一条锦帕就绣好了。 一对“对鸭”在锦帕之中,首尾相依。 在爹爹的马背上,手中紧紧攥着锦帕的吕关雎,满脑子都是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吕一平一拉缰绳,将头从爹爹的肩头抬起的吕关雎远远地看见了正在冲着自己傻笑的元大哥。 元夕确实咧嘴在笑。 他没有看到,吕一平身后那道身影,流下了两行清泪。 吕一平微微侧头道:“下马吧,有什么话,抓紧说,别跟你娘一样,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多不吉利。” 吕关雎轻捶爹爹的肩头一下,翻身下马。 吕一平策马上前,对元夕说道:“送她回去吧,有什么话,这一路也够说了,再多的话,就等回来之后再说。” 说完,又瞪了元夕一眼说道:“你给老子老实点,听见没?” 元夕一愣。 吕一平已驱马进了大营。 也不管大营门前有值守的卫兵,吕关雎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到元夕怀中,紧紧抱着他,小声地哭着。 这是她俩第一次这般亲密接触。 元夕的双手就那么垂着。 他也想抱她。 他明白吕一平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他有些不敢。 不是因为吕一平的话,而不敢。 而是因为心中不敢,把吕一平的话当成了自己不敢的理由。 元夕悄悄地看了眼左右。 两名守卫一脸焦急状,双手比划着,嘴巴冲着他无声地喊着。 元夕好像看出了他们在喊些什么。 他的手终于抬了起来,轻轻环在吕关雎的细腰之上。 哭了一小会儿之后,吕关雎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与元夕抱在一起,向左右瞟了两眼,就觉得连耳根都发烫了。 两名守卫故意将头扭向一旁。 将元夕轻轻推开,吕关雎转身轻哼道:“登徒子~” 元夕愣了一下,顺口说道:“不是你先……” 吕关雎再一转身,绣眉一横,瞪着元夕道:“你闭嘴!” 元夕半张着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讪讪一笑。 随后抓了抓头,自己怎么又犯傻了呢? 小非可是告诉过他,千万不要妄图在女人面前讲道理。 你若不喜欢她,又何须跟她多费口舌?反正你也骂不过她,最后还惹得一身骚。 你若喜欢她,喜欢她就是最大的道理了,还有什么可讲的? 小非还说过一句,这男人呐,不要试图辩解什么,因为你一开口,就已经输了。 元夕就很好奇,成是非怎么会懂的那么多呢? 成是非便拍了拍他元大哥的肩膀说道,你呀,还是读书太少了,最近我又发现一本十分好看的书,光凭那名字,就比那个什么风云录霸气多了。 说完,成是非单手并指作剑,向前一指,大声喝道, 剑来! 元夕看着成是非煞有介事的样子,笑问道,剑呢?来没来啊? 成是非就叹了口气,撅了撅嘴道,听说写这本的作者忙着收刀片呢,这剑就不怎么爱来了。 元夕也不知道成是非都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江湖。 不过,成是非说过的话,倒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比如那句,当女人推开你时,其实是在告诉你,快来抱我吧。 元夕吸了口气,走上前去,轻声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吕关雎“嗯”了一声。 毕竟身后还有人,元夕也不太好意思就这么再抱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之间那两个守卫又向他无声地大喊着,不过口型却变成了另外一个。 元夕看懂了,心中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小拇指传来了一丝凉意,他轻轻一动,这丝凉意就冲到了他的心里,不断地敲打着他的心脏。 元夕的嗓子有些发干。 吕关雎也是一声不吭,二人慢慢向前走去,身影慢慢消失在深夜中。 两名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问道:“老李,你说元大人究竟能不能亲上大小姐?” 老李撇撇嘴道:“我看费劲!” 说完看向那人说道:“我说老王,你说元大人他是不是笨?大人的话说得多明白?” 老王笑眯眯道:“以我看呐,元大人没准哦?” 老李一脸不屑道:“不可能,就刚才,练个手都不敢摸,还亲嘴?刚才是大小姐先抱上来的呢!” 老王点点头道:“也是,元大人呐,这时英雄难过美人关。” 天快亮了,元夕终于把吕关雎送到了将军府门前。 手,是拉在一起的。 也不知道是谁先拉的谁,两只手就那么悄悄地拉上了。 第一百四十章 建功与立业 在子阳城西的巫岚镇歇息了两个时辰,冯渊的大军继续向子阳城进发。 范立业坐在马车里,面色有些阴沉。 王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范立业竟然没有派人向他通报一声,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大哥了? 还是他范立业有什么想法了? 他也是不久前才刚得知这个消息的。 身为王世子,还是大世子,他范建功手下还是有人手的。 密信只有八个字,蜀王遇刺,生死未卜。 范建功原本还打算在巫岚镇多逗留一会儿的。 离开近凉城时,马逸超很善解人意的送了一个婢女给他。 此女名曰水珠儿,年方二八。 长得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小萝卜,红得可爱,嫩得出水。 范建功知道马逸超此举是向自己示好,毕竟自己在城门楼上受了惊,可是被很多人看在眼中的。 他没想过要给马逸超穿小鞋,他这般大度之人,怎么会如此小肚鸡肠呢? 反正等自己当上蜀王的时候,这近凉城的将军,还指不定是谁呢。 他马逸超是没机会坐上兵马统帅这个位置的,副的也没机会。 可眼下…… 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范建功第一时间就想去找冯渊,可他又忍住了。 他不相信冯渊会不知此事。 既然冯渊没来找他,他又何必上赶着去问? 或许是冯渊心中有数吧! 至少,在他冯渊心中,这也许是个好消息。 范建功甚至都没有思考是谁派人刺杀了他的父亲,巴州的王。 现在他的脑海中,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个问题。 静坐在马车里,他想通了何以冯渊没有来找他。 因为那四个字。 生死未卜。 消息中能用到这四个字,那就说明蜀王在遇刺之后,就未再露过面,而且,王府之中一定会有些异常之举。 范建功握紧了拳头,甚至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 他很担忧,担心在父王临终之前,只有他的好弟弟守在父王的身旁。 子阳城中还有魏天罡,巴州兵马第一人。 乱,是不会乱的。 可这个王位,可真不好说啊! 范建功有点想他的母妃了。 从小他就跟母妃很亲,特别的亲,而他的父王,似乎更喜欢二弟一些。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妃对他说过,将来无需为王位一事烦忧,因为他是嫡长子,注定会成为巴州的王。 后来母妃给他生了个二弟。 母妃对他说的还是那句话,不过又在后面加了一句,这小二有些多余了,若是位郡主就好了。 从有这位弟弟开始,范建功就有些可怜他。 谁让他是老二呢? 只是这个小二有些顽劣,堂堂王府世子,整日舞刀弄棒的,也不知道多读几本书。 他都想好了,将来等他登上王位之后,就在云上城或是近凉城那边给范建功一块儿封地,这辈子不愁吃不愁喝就行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从下就没防着这个弟弟。 也没什么好防的。 直到他被蜀王命令搬出王府。 然后他就与魏帅的孙女大婚了。 魏帅的孙女名叫魏青青,比他小上两岁。 魏青青人长得不丑,可也算不上美人胚子,要不是蜀王妃极力撮合此事,他范建功打心眼里不愿意娶这个女人。 他明白母妃的意思。 母妃是想让他借着魏帅的关系,在军中树立起自己的威势。 大婚那日,是他范建功的噩梦。 他生平第一次不举,竟然出现他洞房花烛夜之时。 真不是他范建功身有隐疾,而是被魏青青吓得。 也不知道魏青青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他的风流韵事,当他揭开红盖头的时候,一把匕首直抵他的小腹下三寸之处。 他连叫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夜,他过得极其屈辱。 这件事,他连自己最亲最信任的母妃都没有说过。 自此以后,范建功对自己府中的丫头都是目不斜视。 反正府中的丫头,也没几个他能看得上眼的。 后来,范建功惊喜地发现,原来魏青青长得也很好看,虽说不是一眼惊艳那种,却很耐看。 他已经打算好了,等到了子阳城之后,这个水珠儿就送给冯渊了。 所以这一路上,他很抓紧时日。 撩起厚厚的车窗帘,范建功向外看了一眼,又随手放下。 冯渊不爱乘车,一路上都是骑马而行。 宽大的马车内,只有他和水珠儿这个小丫头。 水珠儿知道眼前这位是谁,所以她不敢吭声。 在马逸超将水珠儿送给范建功之前,特地从城中娼馆中请了一个叫做鹂儿的姑娘去府中教她。 这个鹂儿姑娘,经常与马逸超比拼马技,而落败的,往往是这位近凉城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败了的马逸超并不恼怒,只是咧着嘴笑,双掌翻飞,再与之比拼掌法。 鹂儿告诉水珠儿,你眼下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一定要羞涩,略带点害怕的样子。 男人嘛,都喜欢这样的,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们内心的占有欲。 其实不用那位姐姐说。 水珠儿不亏是水珠儿,鹂儿也发现了这个小丫儿的秘密,连她一个女儿家触及水珠儿的细腰时,水珠儿都会面红耳赤的。 身是过来人的鹂儿也没教水珠儿什么,在她看来,什么都不太懂的水珠儿要比什么都会的水珠儿更叫人怜惜。 水珠儿见到范建功第一眼的时候,脸就红了。 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鹂儿姐姐说过的话。 这位世子殿下,不愧是人中龙凤,生得可真好看。 初见水珠儿脸红,范建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脸总是红扑扑的姑娘。 要说这个水珠儿,长得未必会比他家中那位好看,比之蜀王妃身边的使唤丫头也是不及,可他范建功就觉得这个水珠儿好看。 好看得叫他心痒痒。 水珠儿花开那夜,范建功异常满足。 水珠儿那求饶的眼神,让他看到了自己久违了的雄霸之姿。 而在魏青青那里,就算是他多么努力,换来的永远只有魏青青那双哀怨的眼神。 魏青青已经开始偷偷给他泡药酒了。 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以前太过放纵了。 是水珠儿让他重新找回了自信。 范建功觉得马逸超很会办事,算算年纪,他马逸超现在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此人还是可以拉拢一番的。 范建功觉得回到子阳城之后,可以在父王身前给他美言几句的。 按照冯渊的说法,以魏天罡这般年纪,他在帅位上也坐不上几年了。 冯渊甚至还告诉范建功,或许他们巴州的野心可以更大一些的,到那时候,你范建功也许就不是世子殿下了。 范建功明白冯渊话中之意。 他身位大世子,知道的自然更多些。 父王曾问过他与弟弟范立业,治一州之地与治一国之地有何不同? 他回答道,并无不同之处,皆是治人而已。 当时范立业的答案与他的不同。 范立业说的是,那得先打下来再说。 那一次,蜀王同时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爽声大笑。 冯渊还对范立业说过,魏帅是反对用兵的。 这是他冯渊找上他范建功最根本的原因。 魏天罡老了。 这人老了,就想图个安稳。 就算范建功娶得是魏天罡的孙女,冯渊的话还是那般直言不讳。 趁着这次大胜而归之后,范建功准备向蜀王主动请缨,要东征荆州。 可眼下,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范建功面容有些扭曲,手指不觉间多用了几分力气,已被他拉入怀中的水珠儿吃了痛,轻吟了两声。 低头看了眼浑身滚圆的水珠儿,范建功邪魅一笑,心中那股火气正没处撒呢。 双手在水珠儿身上胡乱游走,水珠儿开始忍不住小声哼叫起来。 范建功捏了捏水珠儿的樱桃小口说道:“我的好水珠儿,来吧,来咬我吧!” 水珠儿明白咬的意思,鹂儿姐姐说过,这位殿下,也曾教过她。 只是她有些笨,总是伺候得不太好,殿下疼过几次之后,就不敢了。 范建功已经开始动手脱衣服了。 马车有些颠簸,水珠儿一个不小心,疼得范建功直龇牙咧嘴,气得他一脚将水珠儿踹到一旁,提上了裤子骂道:“没用的东西,笨手笨脚的。” 顾不上阵阵犯恶,水珠儿伏身在地,连连磕头,小声哭泣道:“是珠儿笨,珠儿笨得和猪一样,殿下别生气,下次珠儿小心就是了。” 眼见水珠儿梨花带雨的样子,范建功又起了怜惜之心,一想到马上就到子阳城了,心中又生出不舍之意,叹了口气道:“好珠儿,别哭了,不关你的事,是本世子心中有所抑郁,才这么大的火气。” 水珠儿爬了过来,身上的衣带本就是松着的,她这么一爬,范建功刚好看见两个晃来晃去的圆球,这球,确实比魏青青的大。 范立业只觉得丹田涌起一阵气血,拉过水珠儿,就要在这马车之中大战一场。 这时马车外有人禀报:“殿下,还有几里路咱们就抵达城门前了,可是需要再派人去通传一声?” 范立业强压住心中涌起的浴火,沉声说道:“不必了,告诉冯副帅一声,大军驻扎好之后,咱们就直接入城吧。” 有些不舍怀中的水珠儿,范建功想了想对慢慢将衣服穿好的水珠儿说道:“珠儿,你也知本世子身份,就这么带你入城有损王家颜面,这样,进城之后,你先听从冯副帅安排。” 眼见水珠儿眼中含泪,他又说道:“好珠儿,你放心,本世子不是那负心薄幸之人,等我将一切安置妥当之后,自然会把你收到身边的。” 水珠儿点点头,轻声说道:“珠儿明白,殿下身份高贵,珠儿不过是一介下女,怎么生出妄想之心,只盼殿下能记得珠儿的好就是了。” 范建功狠狠抱住水珠儿,大手在那座颤悠悠的山峰上抓了一把,又亲了那张诱人的红唇,低声说道:“你放心,只要你心里有本世子,本世子一定想办法把你弄到身边去。” 水珠儿面色绯红,轻“嗯”了一声。 人人一本苦难经,说也说不清。 说来也巧,她水珠儿刚被卖到娼馆中为妓,就被马逸超撞见。 而一门心思想讨好范建功这位大世子的马逸超灵机一动,她水珠儿就逃出了那个火坑。 水珠儿的确没敢痴心妄想过,不过她毕竟是伺候过这位殿下之人,肯定是要好过在娼馆中靠卖肉为生。 万一这几日,她再有幸怀上个孩子。 将马车内收拾妥当之后,水珠儿对范建功行了一礼,推开马车车门,与车夫一起,坐在了马车外。 老车夫好似什么也没看见,继续扬他的马鞭。 走在前面的冯渊回头看了一眼,眼见水珠儿坐在了马车外,他嘴角微微一扬。 不愧是王家男人,野心和色胆都不小。 至于马逸超那点心思,冯渊心中一清二楚,况且范建功喜好女色一事,就是他透露给马逸超的。 要不然,以他马逸超的本事,可打探不出如此隐秘之事。 冯渊已经知道,王府那位蜀王,很有可能已经归天了,毕竟出手之人,可是他们青云宗的副掌门。 刺杀蜀王这个计划,他冯渊是知晓的。 他很佩服自己这个师叔。 至于后面马车中那个废物世子,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另一个棋子而已。 很重要的一颗棋子。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当初贾南风找上冯渊的时候,冯渊差点以为他贾南风疯了,可后来,他选择了相信贾南风,因为这里面有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个计划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如何能够在暗杀蜀王之后,全身而退。 冯渊也不知道师叔是用了怎样的手段,至少在密信之中,没有提及刺客是贾南风。 距离子阳城大门还有二里之遥,冯渊命大军停止前行。 他遥望城门,似乎看见了师叔贾南风与二殿下在城门口处,看样子是在那迎接。 能让二殿下迎接的,自然不会是他这个兵马副帅,而是后面马车之中的那位。 命副将将大军带到城外大营驻扎,冯渊翻身下马,只带着十几名亲卫,向前走去。 范建功撩起窗帘向外看了一眼。 有人在外低声说道:“大殿下,好像是二殿下在城门口处迎接您。” 听范立业在门口处迎接,范建功心中一愣,随后问道:“可还有他人陪同?” 范立业能来迎接自己,是范建功始料未及的。 马车外答道:“回殿下的话,好像只有王府里的贾先生一人陪同。” 和贾南风一起? 范建功心中犯了嘀咕。 贾南风可是位高手,为何老二要带他一起来呢?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这个大哥动手吧。 若是之前,范建功此时已经慌了神了,可眼下,他还有一个冯渊在身边。 轻笑了一下,他觉得此事范立业一定没有想到。 远远看见大军归来,范立业与贾南风就站起身来,遥望渐渐走近冯渊,以及他身后的马车,迎上前去。 冯渊迈着虎步,大步上前,对范立业拱了拱手道:“见过二殿下。” 范立业点点头道:“副帅大胜而归,可喜可贺,这一路辛苦了。” 冯渊先对贾南风点点头,唤了声“师叔”。 贾南风笑着点头还礼。 这时,范建功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水珠儿将车门打开,站在马车一侧候着。 范建功走出马车,扶着水珠儿的胳膊,下了马车,手还不留痕迹地轻捏了一下。 这一下,捏得水珠儿心神荡漾。 这位殿下果然是舍不得自己的。 眼见范建功下了马车,范立业忙迎上前去,没有行礼,而是直接站在范建功身前,眼圈一红,一把将他抱住,失声痛哭。 一边哭一边说道:“大哥,你可回来了,父王他,他殡天了!” 范建功身子一晃,虽然猜到可能会有这种结果,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从自己的弟弟口中说出来之后,范建功的鼻子也一阵泛酸。 他将抱住自己痛快的范立业推开,死死握住他的肩膀,几近怒吼道:“小二,你说什么?我去近凉城时父王还好好的,以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定然可以长命百岁,万寿无疆的,怎么会突然殡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 贾南风叹了口气,对冯渊说道:“副帅,王府内突遭巨变,二殿下已是心力交瘁,没有提前告知大殿下,实属无奈之举,眼下还需大殿下赶快回到王府,正式继承王位,主持大局。” 看了眼痛哭的范立业,贾南风继续说道:“至于具体事由,干系甚大,不便在此细说。” 范立业摸了摸眼泪,满脸尽是愧疚神色,边哭边说道:“大哥,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父王,你责罚我吧!” 范建功狠声说道:“小二,究竟是谁干得?你可抓住刺客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立业摇了摇头道:“大哥,此事太过复杂,你还是尽快返回王府,路上我于你细说此事。” 范建功点点头道:“也好,那快上马车,我们速速进城,你在马车内与我细说此事。” 范立业回头看了眼冯渊与贾南风说道:“还是请贾先生与冯副帅一同上车吧,大哥,此事,没那么简单的。” 范建功皱了皱眉,看了眼贾南风与冯渊,点头说道:“也好!” 说完命水珠儿去请贾南风与冯渊。 范立业瞥了水珠儿一眼,眼睛微缩。 他这位大哥,还真是男儿本色啊。 叹了口气,范立业道:“大哥,不是我不派人告知于你,而是因为刺客跑了,我怕你心中着急,独自带人赶回王府,在路上再遭了歹人的道,毕竟在父王殡天之后,你可就是咱们巴州的新王了。” 范建功听了之后,沉声问道:“小二,你真是这么想的?” 范立业不悦道:“大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哥还以为我有什么心思不成?” 眼见冯渊与贾南风走了过来,范建功拍了拍范立业的肩膀说道:“走,上车,回去再说!” 马车进了城门。 在城门内等候的宁冱忙带人齐声喊道:“恭迎大殿下归城!” 马车内,范建功正聚精会神地听贾南风讲述那日发生之事,突然听得马车外这一声齐吼,吓得他一激灵,撩帘看了眼车外,看向范立业问道:“小二,这是你安排的?” 范立业也是疑惑,人是他带来的不假,可他也没让这么喊呐。 这是宁冱自作主张安排的。 突然将王府半数守卫交给他带领,宁冱心中异常兴奋,而且还是在此迎接新王,他想好好表现一下。 他甚至想让众人喊“恭迎王上归城”。 后来他一想,有点不大合适,万一惹得大殿下不喜,这马屁可就拍错地方了。 范立业看向贾南风。 眼见自己的话被外面的声音打断,贾南风心中亦有些不喜,他刚说到与吕一平共同出城。 想了想,他对范建功说道:“大殿下,为护得殿下安危,我与二殿下商议,命小徒宁冱带半数王府护卫前来迎接殿下。小徒对殿下十分崇敬,想必是他带人这么喊的。” 范建功点点头道:“父王突遭此难,我心中难受,这样的排场,就有些不合时宜了,他的心我明白了。” 宁冱此人,范建功也是知道的。 此人多次在王府屋顶巡守,给范建功留下了很深得印象。 想不到他一个江湖中人,竟然这般会来事。 在心中暗暗记下此人之后,范建功看向范立业问道:“小二,这么多护卫被带出来,那王府怎么办?” 范立业道:“大哥,还有高统领带人护着王府,对了魏帅也在王府之中。这几日魏帅助我搭理一切事宜,未得休息。他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因此我让魏帅去小憩了会儿,我等得着急,就带人来城门处迎接大哥了。” 范建功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见到了魏帅之后再说吧!” 不等范立业开口,贾南风忙说道:“大殿下,万万不可。” 范建功不解道:“贾先生,为何不可?还有什么话需要背着魏帅去说么?” 贾南风看了冯渊一眼,对范建功说道:“殿下,因为伙同元夕谋害王上的,正是吕一平!” 范建功一愣。 随后冯渊问道:“师叔,就算吕一平有问题,那与魏帅何干?” 贾南风没有说话。 这时范建功冷声说道:“我明白贾先生的意思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各怀心思 魏天罡翻了个身,扶着额头坐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极其舒服。 上了年纪的魏天罡已经很久没有觉得睡觉会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 因为睡觉这件事,是个人都能做得到。 且每日皆可睡。 夜半时分总爱起夜的魏天罡,很不喜欢睡觉。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老了。 老骥伏枥也好,廉颇饭否也罢,他不得不承认,力不从心才是他最真实的状态。 他所求的,不过是个稳字。 所以他打心眼里,就不愿意蜀王主动对荆州用兵。 荆州若是来犯,打回去就是了。 蜀王有吞天下之野心,可他魏天罡没有统一国之兵的勇气。 还是那句话,力不从心。 那么他魏天罡能得到什么呢? 连一宿安稳觉都睡不上的他,常常在后半夜秉烛夜思。 身为臣子,自然要揣摩上意。 追随了两代蜀王的魏天罡,比谁都知道君臣之道,更知道怎样才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得更牢。 所以当他表现出不愿对荆州用兵的意图之后,蜀王也只能心中对他略有些怨气,更多的,还是体谅他年事已高。 况且,他魏天罡说的话在理。 就算后来他魏天罡在蜀王面前信誓旦旦,愿为巴州征战沙场,后面不还有一个从长计议的前提。 蜀王会驭人,而他,同样会奉君。 相较于冯渊,魏天罡更喜欢吕一平。 因为吕一平很安分,眼睛只看着自己的碗里,从不惦记别的。 蜀王提拔冯渊为副帅,很大原因是看中了冯渊那身青云宗绝学。 轻揉几下太阳穴,魏天罡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站起身来,走出内屋,发现范立业人已不在。 一直等候的小太监眼见魏天罡走了出来,忙起身行礼道:“魏帅,二殿下去了大殿,让小的在此等候。” 看了眼这个小太监,魏天罡问道:“这位小公公,本帅睡了有多久了?” 那位小太监想了想说道:“约么有一个半时辰了。” 魏天罡皱了皱眉,这么算来,大殿下应该快抵达王府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二殿下是何时去的大殿?可是有什么事么?” 那名小太监回答道:“回魏帅的话,是贾先生回来了,小的前来通传的时候,魏帅刚睡下不久,二殿下说魏帅近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便去大殿去见贾先生去了,留小的在此。” 魏天罡点点头,随后起身前往大殿。 到了大殿之后,魏天罡并未见到范立业的身影。 他叫人把高守找来,才得知范立业与贾南风去迎接范建功去了。 魏天罡没有动,只是在大殿之中静静等候。 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很快就会迎来它的新主人。 魏天罡是真的看不上自己这个孙女婿。 好在魏青青在他面前说了不少范建功的好话,最起码,这位世子殿下,对她可是一心一意的。 此前魏天罡问范立业的那句话,不是无的放矢。 范立业心中那点小心思,还是瞒不住他的眼睛的。 能选中吕一平,说明他范立业还不笨。 可魏天罡却不愿范立业真的成为吕一平的女婿。 他从范立业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甘,看到了渴望,还看到了一丝不屑。 而那一丝不屑的目标,正是他范立业的大哥,巴州的新主,范建功。 有人奉上茶来,魏天罡小呷一口,想着眼下的事。 贾南风为何会回来? 吕一平那里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若是有意外,何以范立业不派人立刻将他叫醒呢? 魏天罡有些心烦意乱。 他就不再想了。 过去之事没有头绪,那就想想眼前事,将来事。 在大殿之中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之后,有小太监快步进来通报,“启禀魏帅,大殿下回来了。” 魏天罡忙起身,向外走去。 ———————————————— 眼见范建功没有发火,贾南风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听范建功说完之后,冯渊沉吟片刻说道:“大殿下,此事不过是个猜想,魏帅身为我巴州兵马统帅,位高权重,定要谨慎对待,我等在见了魏帅之后,言语之间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不可让魏帅有所觉察,心有芥蒂。” 范建功点点头道:“冯副帅言之有理。” 说完看向范立业说道:“小二,魏帅可知贾先生归来了?” 范立业想了想说道:“眼下应该是得知了。” 范建功转头看向贾南风说道:“贾先生,带会儿见到魏帅之后,他定然会向你问及缘由,你就将吕一平之事说与他听,看他是何反应。” 贾南风点点头。 冯渊在旁说道:“一平深得魏帅信任,魏帅心中存疑在所难免,只怕师叔还会遭到魏帅猜疑。” 贾南风冷笑一声说道:“我贾南风行事坦坦荡荡,就是他吕一平来了,我也敢与他当面对质,我就不信了,他吕一平还能将黑的说成白的,颠倒是非不成?” 范建功沉吟道:“贾先生,既然事情已然败露,想必他吕一平定然会据守平南城,不会再来子阳城了,那孰是孰非,就一目了然了。至于魏帅么,只要他人在子阳城内,我还会怕他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贾南风摇头叹道:“大殿下,若我是他吕一平,一定会再来子阳城一趟的。” 范建功不解道:“为何?他再来不就是自投罗网了么?” 贾南风看了眼范立业,低声说道:“大殿下,您想想看,若他吕一平不来子阳城,不恰恰说明他有问题么?只有他来了,然后把刺杀王上一事赖到我的头上,到那时,这结果还不一定是如何呢!” 范立业点了点头对范建功说道:“大哥,贾先生说得不假,吕将军一定会再返子阳城的。” 范建功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静等他来自投罗网了。” 范立业又问道:“大哥,那魏帅那里?” 范建功想了想说道:“此事简单,等我们擒下吕一平,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对冯渊说道:“冯副帅,若是城内有变,王府的安危就全依仗你了。” 冯渊拱了拱手道:“大殿下放心!” 这时,贾南风笑道:“大殿下只管放心,老夫可以保护魏帅的名义守在他身边,若魏帅有什么不轨之举,老夫自当将之擒下。” 范立业忙说道:“贾先生怎可以身犯险呢?” 贾南风道:“二殿下放心,老夫一些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王府。 宁冱在马车外说道:“大殿下,王府到了!” 命人分列两排站好,宁冱毕恭毕敬地在马车外守候。 几人陆续下了马车。 为首的范建功侧首对范立业小声说道:“小二,你还是先陪我还是先去看看父王的遗躯吧!” 范立业点点头。 范建功又对冯渊与贾南风二人说道:“冯副帅,你与贾先生先到大殿等候于我。” 二人点头称是。 这时贾南风问道:“大殿下,若是碰到魏帅呢?” 范建功轻笑了一下说道:“他若问了,你照实说就是了,至于信不信的,在他,本殿下正好想看看他的反应。” 说完几人进了王府。 在入府之前,范建功看了宁冱一眼。 宁冱见到了那道目光,心中一喜。 那是一道赞许的目光。 魏天罡走得不算快,远远地看见冯渊与贾南风向他这边走来,便止住了脚步。 略加思索,他就明白了。 理应如此。 冯渊与贾南风也看到了在那等候的魏天罡。 走近之后,冯渊拱了拱手笑道:“见过魏帅!” 贾南风也对魏天罡拱了拱手。 已知晓贾南风归来的魏天罡对他点头还礼,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对冯渊笑道:“冯副帅此役打得漂亮,能击杀万名吐蕃人,真是大快人心。” 说完之后,想起蜀王已薨,叹了口气道:“王上曾与我言,待你归来之后,一定要重重褒奖于你,只可惜,唉~” 叹了口气之后,他转身说道:“此事不是说话之地,走,我们去大殿等候两位殿下。” 冯渊也面露悲戚之色道:“魏帅,我……唉,想不到此去近凉城,再归来竟然与王上天人永别。” 魏天罡再叹口气,不再言语,只顾向前而走。 到了大殿之后,三人落座。 冯渊与魏天罡紧邻而坐,贾南风次之。 大殿内有些静。 见魏天罡没有问询自己为何会归来,贾南风心中有些诧异,便开口道:“魏帅,我与一平同往平南城,途中发生了些意外,因而我未到平南城就提前归来。” “哦?还有这等事?” 魏天罡越过冯渊看了贾南风一眼,问道:“想必贾先生已经将此事说与大殿下听了吧!” 贾南风点点头道:“我归来时魏帅正在小憩,二殿下怕扰了魏帅休息,便没叫醒魏帅,在见到大殿下之后,我将此事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与大殿下听了。” 魏天罡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大殿下来了之后,再作商议吧。” 冯渊忍不住开口道:“魏帅,末将不知您心中作何想法,对于我冯渊来说,一平虽然是我师弟,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上一句,如今他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等应尽快将其缉拿,以慰王上在天之灵。” 魏天罡一愣,看向冯渊说道:“冯副帅此言何意?是那元夕击杀王上不假,可以此来断定一平欲行刺王上,为免太武断了吧?” 似乎想到了什么,魏天罡看向贾南风道:“贾先生,莫非你与一平去往平南城时发生了什么?” 贾南风站起身来,对魏天罡拱了拱手说道:“魏帅有所不知,此番我能全身返回子阳城,实属侥幸。” 魏天罡皱了皱眉问道:“贾先生,以你这般功力,咱们巴州可是无人能留住你吧!” 贾南风摇头苦笑道:“魏帅难道把元夕给忘了?” “元夕?” 魏天罡略加思索,站起身来说道:“你的意思是,吕一平与元夕联手与你对敌?” 贾南风点了点头道:“若非我这一路都在提防元夕的出现,只怕就真的着了他二人的道了。” 魏天罡转头看向冯渊问道:“冯副帅,你身为一平的师兄,也认为他能做出这弑君犯上之举?” 冯渊摇头苦笑道:“魏帅,此事是我师叔亲历,如何还能不信?” 魏天罡沉默了片刻说道:“此话不假,既然如此,我命你带一路人马前去平南城将之擒拿,你可愿意?” 冯渊眼珠子一转,随后起身说道:“有何不可?待王上大丧之期过后,我即刻点兵前往平南城。” 魏天罡点点头道:“好!” 魏天罡坐回座位之上,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起来。 在吕一平从蜀王头颅之中取出那颗黑子的时候,魏天罡几乎都已认定元夕就是真的凶手了。 至于那个小太监的话,若是此人没有同党,也许只是他没看清而已。 反正他是不太相信了。 可他相信吕一平。 更何况,当所有的话都出自贾南风之口之后,他没理由不去多想一想了。 正如吕一平说过的那样,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更像是一个阴谋。 而这个阴谋的缔造者,正是这个贾南风。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能身居高位,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殿再次陷入沉静。 心事重重的魏天罡,连与冯渊寒暄几句的心思都没有。 范建功与范立业兄弟二人步入大殿。 双眼皆是通红。 眼见二位世子入殿,三人起身迎接。 范建功快步向魏天罡走去,行了一礼说道:“建功见过爷爷。” 魏天罡忙还了一礼说道:“殿下这是折煞老臣了。” 范建功摇摇头道:“魏帅,父王在世的时候就曾对我和小二说过,他能安安稳稳地坐在王位之上,全凭魏帅在其身侧尽心辅佐。在父王眼中,您就如同他的叔叔一般,建功唤您一声爷爷也是理所应当,况且,我可是您的孙女婿,这声爷爷,建功必须得叫。” 魏天罡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背过身去,一时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冯渊说道:“殿下还请节哀!” 范建功点了点头。 魏天罡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半跪行礼道:“巴州兵马统帅魏天罡,见过王上!” 范建功愣了一下,随后冯渊与贾南风皆半跪在地。 “巴州兵马副帅冯渊,见过王上!” “青云宗副掌门贾南风,见过王上!” 范立业也愣住了,原来大哥当上蜀王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犹豫了片刻,他也半跪在地,大声说道:“臣弟范立业,见过王上!” 大殿之内,之外“见过王上”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在殿外叩首的宁冱有些遗憾。 范建功突然很想笑,可他不能笑。 他忍住了心中的狂喜,扶起魏天罡道:“魏帅何须行这般大礼,这叫青青知道了,又该让本世……本王睡书房了。” 这句话倒是他顺口说出来的。 魏天罡站起身来,微微躬身说道:“谢过王上,还请王上上座。” 范建功回头看了几眼,随后转身,大步上前。 趴在地上的侯貂寺忙爬起来,小跑到范建功身后,弓着身子,紧随而上。 走上王位之后,范建功大声说道:“平身吧!” 说完之后,范建功心中有些不太满意,自己这句“平身吧!”声音虽大,但是中气不足,略有颤音,比之父王差了许多。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魏天罡。 魏天罡冲其点点头。 众人起身,范建功看向范立业道:“小二,来,搬张椅子坐到王兄身旁来!” 范立业忙行礼道:“王上,臣弟不敢!” 范建功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是王兄叫你坐在寡人身旁来的,莫非还有人敢拨弄是非不成?你是寡人的弟弟,如今父王已先去,王兄我若是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还如何保护我巴州万民?” 说完,他给侯貂寺使了个眼色。 侯貂寺忙搬了张椅子放在王座右侧。 范立业眼见无法推辞,便躬身行礼道:“谢王上!” 说完走上台去,半坐在椅子上。 范建功对站立几人说道:“都坐吧,眼下还有两件要紧的事要办,正好魏帅与冯副帅都在,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魏天罡先开了口,“王上,先王丧礼不能拖了,依老臣看,明日就发丧吧,好让先王入土为安。” 范建功点点头道:“魏帅所言极是,此事……” 沉吟片刻,他转头看向范立业说道:“我看就交由小二去张罗吧。” 范立业愣了一下,随后起身说道:“谨遵王命!” 坐下之后,范立业在心中冷哼。 范建功又看向魏天罡说道:“魏帅,先王被刺一事,您怎么看?” 魏天罡就知道范建功肯定会问他的。 思忖片刻,他缓缓说道:“王上,当日之事已然明了,那元夕为刺杀先王真凶,在王府之中被此人逃了,是老臣之失,老臣愿领受责罚。” 这时贾南风站起身来说道:“王上,此事与魏帅无关,是我想钓出元夕背后之人来,因此才故意放其离去。” 魏天罡看了贾南风一眼。 范建功说道:“魏帅,我也听贾先生说了,那元夕年纪轻轻就武艺高强,还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此事责不在你。至于此人能逃脱,方才贾先生也说了,是他有意为之,更非你之过了。说到这里……” 顿了一下,他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他吕一平是被人灌了迷魂汤了么?先王待他不薄,他竟然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来?” 手掌有些火辣辣的,范建功疼得咬着牙,有些后悔自己的劲儿用大了。 眼见这位新王气得咬牙切齿,魏天罡站起身来说道:“王上,依老臣所见,可命冯副帅带一路兵马前去平南城,将其擒回。” 原本以为魏天罡会为吕一平说上几句话的范建功没想到魏天罡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看了眼范立业。 范立业心领神会,对魏天罡说道:“魏帅,若是我们贸然发兵,会不会造成我巴州内乱?东边荆州虎视眈眈,只怕会趁此机会来犯。” 魏天罡轻哼一声道:“王上,云上城那里我已派重兵镇守,只怕他荆州不敢来。至于平南城,二殿下说得倒是不无道理。” 这时,冯渊站起身来说道:“王上,眼下我们还不知为何一平会伙同元夕刺杀先王,或许他是为人所迫,或许他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幕后黑手,若我们就这么发兵平南城,实数不妥,依我看,王上可下一封诏书给他,命其前来吊唁先王。若是他敢来,我们可趁机控制于他,问出事实真相。” 范建功反问道:“那他若不来呢?” 冯渊沉声道:“他若不来,就说明他心中有鬼,那就由我亲自带兵,去平南城将其擒拿。” 说完,冯渊看向魏天罡说道:“魏帅,眼下近凉城已无患,依我看,可命马逸超率一路人马去平南城助我。” 魏天罡问道:“莫非冯副帅自认为不敌吕一平?” 冯渊摇摇头道:“并非如此,而是我不确定他吕一平是否还有其他后手。” 听冯渊提及马逸超,范建功想起了那个水珠儿。 他开口说道:“冯副帅这个建议不错,这样,先速速派人给平南城送去急报,命其即刻来王府。” ———————————————— 从平南城出来之赶了近半程的路,子阳城派出的信使遇见了吕一平一行。 送信之人是冯渊从自己麾下挑选的。 将信送到之后,他就快马而回。 吕一平展信一看,对身后的吴仲,郑叔远说道:“大殿下已继承王位,新王命我前去吊唁先王。” 吴仲想了想说道:“将军,这封书信来得蹊跷,您是亲眼见到先王驾薨的,就算王府不下诏书,若无意外,您也一定会去王都的。”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吕一平面前。 为了给女儿多一点幸福的时间,吕一平离开平南城的时候,没有等元夕。 眼见元夕现身,吕一平笑了笑问道:“才追上来?” 元夕摇摇头道:“出了城不久就追上了,只是怕生出意外,就一直没现身。” 吕一平点点头,将手中的诏书递给元夕。 元夕快速扫了几眼,将之还给吕一平,沉思片刻说道:“吕叔叔,只怕在这位新王眼中,您已是刺杀先王的主谋了。” 吕一平翻身下马,对元夕说道:“你猜得应该没错,看来是他贾南风得逞了。” 元夕点点头道:“吕叔叔,怎么办?你若是去了,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吕一平轻笑了一下说道:“元夕,我若不去,才会如他所愿呢,你想想看,若是他贾南风要杀我,那晚我就已命丧其掌下了。只有我去了,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元夕皱了皱眉道:“吕叔叔,可是……” 吕一平拍了拍元夕肩膀说道:“没什么可是的,清者自清,元夕,你放心吧,叔叔我不是鲁莽之辈,我不会轻易去送死的。” 元夕叹了口气道:“吕叔叔,我也知道您应该去,可我总觉得,既然你都知道自己应该去,他贾南风能不知道么?只怕他还有其他的圈套在等着你。” 吕一平大笑几声道:“怕什么?别忘了,当日叶北小公公说出真相的时候,还有魏帅与二殿下在场呢,就算二殿下不相信你,可魏帅那里,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写好的书信递给元夕说道:“此信是我写给魏帅的密信,我知道你有能溜进去,找个机会,去跟魏帅说清楚吧,据我判断,能相信我的,也只有魏帅了。” 元夕将信揣入怀中,点点头说道:“吕叔叔放心,就算他贾南风人在魏帅府中,我一样能逃得出来。” 吕一平拍了拍元夕的肩膀说道:“去吧!万事小心!” 元夕人影一闪,便消失在路边的树林中。 吕一平呆呆站了片刻,一挥手说道:“走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包子怎么卖 子阳城内一片白。 家家户户皆悬挂白绫,白灯笼。 城内一片肃穆之气,不再如往常那般热闹。 小孩子们都被关在家中,谁家都怕自家娃儿在外与人打闹嬉戏,惹了祸端。 城中的娼馆,酒楼,茶楼皆闭门三日。 不仅如此,就连夜里夫妻间那点热乎事儿,也比往日少了许多。 城内大丧这几日,孩子们的哭声,最多。 不能出去嬉戏,就只能在家中祸害人,爹娘有火没处撒,就抄起鞋底子往娃儿身上招呼。 对于这场丧礼,城中百姓毫无兴趣。 蜀王死也就死了,反正蜀王还有儿子,不过是王府里换了个主人而已。 谁家还能不死人了? 只要巴州太平,谁来当这个蜀王与他们又有何干? 让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蜀王究竟是如何死的。 先王可是有两个儿子,那大儿子继承了王位,二儿子该怎么办? 谁说咱们巴州的子民不关心正事的? 他们所关心的,不就是两件天大的事么? 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呐! 王府之中,除了白之外,还有哭声。 范立业跪在蜀王的灵柩前,听着母妃与先王其余两个侧妃在那轮流着哭,心中升起一阵烦郁之气。 他不怕跪着,可凭什么只有他要跪在这里? 老大继位,老二守孝? 凭什么? 新王范建功是不能在此守灵的,因为他还有很多大事要处理。 眼下最大的事,就是查清这件事的真相。 蜀王书房内, 魏天罡与冯渊端分坐左右,看向头戴王冠的新王范建功。 范建功满眼尽是疲惫之色,他揉了揉额头,轻叹一口气道:“魏帅,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小二为何没将那件事告知于我呢?” 魏天罡左思右想之后,觉得还是要将叶北所见告知范建功。 万一他们所有人都被贾南风骗了呢? 他贾南风道子阳城不过大半年而已,而吕一平,可是追随了蜀王十多年的爱将。 况且,这样做对他吕一平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魏天罡心中有个猜测。 魏天罡点点头道:“王上,此事真假未得证实,单凭一名普通的小太监而言,不足为信。况且贾先生突然归城,言及吕一平是叛将,二殿下一时无法判断,自是不能乱言。更何况那贾先生一直在其左右,他又如何敢当其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范建功轻轻颔首道:“魏帅言之有理,小二此举慎重,处理得不错。” 说完之后,他又问道:“那魏帅以为如何?” 魏天罡轻咳一声,思忖道:“王上,眼下我们知道的所有真相,皆是那贾南风一人所言,若就此怀疑一平,老夫心中实难相信。” 范建功眼神微动,问道:“那依照魏帅的意思,更倾向于贾南风是凶手了?” 魏天罡轻摇头道:“本帅心中不敢妄下结论,不过若他贾南风在王上身边,老臣认为还是多加提防的好。此外,若是一平敢亲身来到子阳城,那就说明他心中无愧,我们也可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若他真的露出什么马脚来,我们也可趁此机会将之擒拿。” 范建功看了眼冯渊问道:“冯副帅怎么看?” 冯渊冲魏天罡点点头,看向范建功说道:“王上,臣下以为,魏帅说得不假,单凭贾南风一人之言,的确没有说服力,我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臣下倒是有个提议,就看魏帅能不能答应了。” 范建功手肘支在案桌上,向前探身道:“什么提议?说来听听!” 魏天罡也看向冯渊说道:“副帅有什么提议,本帅且来听听。” 冯渊沉吟片刻说道:“眼下的情形是这样的,我们既怀疑吕一平与元夕是刺杀先王的元凶,也怀疑贾南风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按照贾南风的说法,元夕与吕一平人已离开子阳城,那么我们身边潜在的威胁,就只有他贾南风师徒二人。因此我提议,以保护魏帅的名义将贾南风调离王府,命其保护魏帅。” 说完他看向魏天罡说道:“魏帅以为如何?” 魏天罡轻笑道:“冯副帅这是要以本帅为鱼饵了?” 冯渊站起身来,对着魏天罡深鞠一躬说道:“魏帅,我冯渊绝无其他心思,还望您能体谅。” 范建功也看向魏天罡,没有说话。 魏天罡站起身来,搀起躬身的冯渊说道:“冯副帅无需这般,本帅岂会因为此事而对你心怀芥蒂?老夫认为,你这个建议不错,很好。” 范建功站起身来说道:“魏帅,您答应了?” 魏天罡微微行礼道:“王上,本帅刚好要看一看,他贾南风究竟是何目的。” 说完他对冯渊说道:“冯副帅,王府的安危,本帅就交由你负责了,小心那元夕再杀回来,可别惊扰了王上。” 冯渊道:“魏帅放心吧,他元夕若是敢来,我叫他有去无回。” 范建功走到魏天罡身前说道:“魏帅,还请多加小心。” 魏天罡笑道:“王上放心!” 说完对范建功行礼道:“王上,若无事,老臣就先离去,到时王上命贾南风直接去帅府即刻。” 范建功点点头道:“近日多亏魏帅连日操劳,也将您累得够呛,本王心中有愧,您早些回府歇息吧,回头我命人给您送些补品过去。” 魏天罡笑道:“那老臣就谢过王上了。” 冯渊对魏天罡也行了一礼说道:“魏帅慢走!” 魏天罡点点头,转身离去。 门关上之后,范建功回到座位上,看向冯渊道:“果然如贾先生所说,不过那个小太监之事,贾先生却是不知,冯先生是如何以为的?” 冯渊沉声道:“王上,臣以为问题就出现在那个小太监身上,可将其抓起来,严加拷问便是。” 范建功点了点头说道:“可,我看此事就交给侯貂寺去办吧,毕竟那个小太监是他的手下。” 冯渊心中微动,看向范建功说道:“王上,只怕侯貂寺问不出什么来。” 范建功嘴角微扬,轻笑道:“冯先生,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你别看他侯貂寺是个阉人,他那阴损的手段可多着呢。” 冯渊笑道:“想不到侯貂寺还有这等本事,既然如此,那就无需我操心此事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说道:“王上,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做安排。” 范建功点点头道:“这样,冯先生,你从的大营之中抽调出五百精兵加防王府,另外,命城外大军严阵以待,以防城内哗变。” 说完,范建功对冯渊低声说道:“冯先生,眼下本王可信之人,也只有你了。” 冯渊低头行礼道:“王上还请放心,有我冯渊在,一切无碍。” 范建功叹了口气,看向冯渊,低声问道:“先生,贾先生真的没问题?” 冯渊反问道:“王上,若是他贾南风欲对您不利,只怕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范建功笑道:“是本王多心了!” 冯渊行了一礼说道:“那臣就告退了!”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 范建功想起一事,对冯渊的背影喊道:“冯副帅!” 冯渊回头。 范建功想了想说道:“那个水珠儿就留给先生当个婢女吧。” 冯渊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待冯渊离开书房之后,守候在门外的侯貂寺推门进入,来到范建功身边。 回到座位上的范建功,沉思了片刻对侯貂寺说道:“侯貂寺,那个叫叶北的小太监人在何处?” 侯貂寺心中一紧,忙说道:“回王上,叶北人还在王府中。” 范建功点点头道:“那日叶北对魏帅与小二说了些什么,你可知晓?” 侯貂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俯首道:“回王上的话,那日叶北向魏帅与二殿下说话之时,老奴离得远,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范建功看了眼战战兢兢的侯貂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侯貂寺,快起来吧,本王并无怪罪于你的意思,本王有件事要你去做,正与他叶北有关。” 侯貂寺站起身来,躬身退在一旁说道:“王上有何吩咐,老奴马上去办!” 一番交代之后,侯貂寺走出书房,随即面色变得阴沉。 好他个小崽子,看咱家不扯烂了他的嘴。 书房内空无一人。 范建功靠在椅背上沉思。 在这次书房议事之前,贾南风曾与冯渊一同找过他。 贾南风直言,也许有人会将脏水泼到他的身上,而魏帅,很有可能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一切皆如他所言。 范建功皱了皱眉。 难道他魏天罡真的想晚节不保? —————————————————— 冯渊先去找了贾南风。 进屋之后,没有落座的冯渊率先开了口,“师叔,那个叫叶北的小太监你可知道?” “叶北?” 站在他身旁的贾南风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老夫可不记得王府之中小太监的名字。” 冯渊皱着眉头说道:“师叔,幸亏你提前去找了范建功,不然只怕咱们这位新王就对你起了疑心了。” 贾南风忙问道:“冯渊,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这么说?” 冯渊说道:“那个名叫叶北的小太监,曾对魏帅,二殿下,还有吕一平说过,他亲眼见到是你出手射出暗器,击杀了先王。” “原来是他?” 贾南风恍然大悟道:“难怪他吕一平猜到是老夫出的手,倒是省得老夫自己故意露出破绽了。” “什么?” 冯渊不解道:“师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南风微微一笑道:“当时我与元夕下棋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在殿前值守,的确能见到老夫出手。” 示意冯渊先坐,贾南风落座之后接着说道:“我与吕一平去平南城,本就是引诱他对我出手的,顺便看一看那元夕是否返回平南城。只有他元夕与吕一平汇合在一起,我才好嫁祸于吕一平,不然仅仅死了一个蜀王可是不够的。” 冯渊点点头道:“师叔所言极是,死了先王,还有儿子,就算我们将他范建功杀了,依然无济于事,此事还是要依靠那边才是。” 贾南风轻敲桌面淡淡说道:“冯渊,就算我们要依靠那边,也要谨记,我们与他们只是合作的关系,而非从属关系。” 冯渊低声说道:“师叔,那将来?” 贾南风伸手入怀,从中掏出那块儿刻着“五”字的牌子,在手中把玩。 看着在指尖翻飞的牌子,贾南风冷笑道:“将来?将来再说将来事,我们眼下所缺的,是一个名正言顺,冯渊,此事就要靠你了。” 冯渊起身对贾南风行礼道:“能得师叔厚爱,冯渊没齿难忘。” 贾南风点点道:“快坐下,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这般客气?” 冯渊复又坐下,开口问道:“师叔,那宁冱?” 贾南风嗤笑道:“此子以为我不知道,却不知我已全知道。不过他也未必是铁了心的想给那边办事,依我看,若是范建功给了他些许好处,或许他能死心塌地的追随于他呢。” 冯渊沉默不语,这位贾师叔真是太可怕了,连自己的弟子都算计。 瞥了眼不说话的冯渊,贾南风笑道:“怎么?在心里说师叔的坏话呢?” 冯渊摆摆手道:“没,没,我只是奇怪,既然宁冱是师叔的弟子,何以师叔不培养他呢?” 贾南风笑道:“他不过是老夫的大弟子而已,青云宗内,老夫还有两名嫡传,从今往后,这弟子么,还不是想收多少,就收多少了?” 叹了口气,贾南风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培养他宁冱么?只可惜呀~” 贾南风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冯渊问道。 贾南风看向冯渊问道:“你可知笪守典此人?” “笪守典?” 冯渊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我未听说过此人。” 贾南风面露缅怀神色,再叹口气说道:“你不识得此人也是正常,从辈分上来说,你应唤他一声师叔的。” “师叔?” “对,他是老夫的亲师弟,只不过当年他艺有所成,没有留在宗门,想跟现在的你一般,欲在军中一显身手,成为一方守将,只可惜啊,他追错了人。” “莫非是当年那次王位之争?”冯渊猜测道。 贾南风点了点头,“那件事情之后,我也曾打探过他的踪迹,却未打听得到,后来我才得知,他已经投入并肩王麾下,在咱们巴州当了一个暗探头子。” 冯渊看了眼贾南风手中的牌子,问道:“师叔,师侄问句不该问的话,师叔拿了这块儿牌子,是在什么时候?” 贾南风扬了扬手中的牌子,轻笑道:“你是问这个么?这个牌子在我手中也有近二十年了吧,当年那人将这块儿牌子送到我手中的时候,其实我并未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的。” 冯渊想了想又问道:“师叔,那掌门师叔?” 贾南风看了冯渊一眼道:“你可知道,眼下师叔我最大的底气是什么?” 冯渊眼神微动。 贾南风点点头道:“师兄已神功大成,踏足那种境界了。” 冯渊惊得站起身来问道:“师叔,当真有那种境界?” 贾南风道:“师叔我就是个劳碌命,若非师兄将宗门俗事交给我打理,即便是我不如师兄,也不会与他相差太大。可眼下,这一步,犹如鸿沟,难以逾越啊。” 冯渊心底只有震惊了。 贾南风接着说道:“至于他宁冱,其实是笪守典送入宗门的。” 冯渊面露恍然神色,“难怪他会更听那边人的话。” 贾南风笑道:“也不尽然,将来指不定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 冯渊点点头道:“师叔,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贾南风笑道:“继续按照计划行事就是了,对了,范建功可是同意老夫去魏帅府上了?” 冯渊点点头道:“我来找师叔就是为了此事,我看他对魏帅的猜忌不小。” 贾南风面露鄙夷神色道:“烂泥一滩而已,能当上这个蜀王,不过是他命好罢了,就是那个范立业都比他强。” 提到范立业,贾南风看向冯渊说道:“范建功那里,你要多替范立业说些‘好话’了,咱们这个局的主角,还得是靠这两兄弟才是。” 说完之后,他站起身来对冯渊说道:“你去忙吧,我一个去往魏帅府上就是了。” 待冯渊离开之后,贾南风略加收拾了一番,动身前往魏天罡府上。 ———————————————— 元夕身着便装,大摇大摆地向着城门口走去。 城门口处贴着告示,元夕凑了过去,抻着脖子看了几眼。 原来是新王继位的告示。 摇了摇头,元夕心中甚是遗憾,竟然连自己的通缉令都没有。 他还想看一看,通缉令上究竟能将自己画成什么样子。 原本范建功是全城通缉元夕的,可此事遭到了魏帅的拒绝。 范立业与冯渊也拒绝此事。 魏天罡认为此事事关王府颜面,不宜声张。 关于蜀王范景天的死因,王府给世人的说法只有两个字,暴疾。 这也是城中百姓对此事多多猜忌的原因。 冯渊对魏天罡之言表示附议。 而范立业认为,元夕武功高强,就算贴出告示来,也只会打草惊蛇,还不如派出当日与元夕交过手的人作为暗哨,在城中盯梢,若是发现元夕的踪迹,即刻向王府禀报。 进城之后,元夕想起了之前买过的包子。 鲜肉大葱馅儿的包子,两文钱一个,虽说比平南城贵了半文钱,可胜在味道鲜美。 再说了,区区半文钱,对于如今的元夕而言,可算不上什么。 到了包子铺前,元夕眼见包子剩了许多,疑惑道:“大叔,今日这包子怎么剩了这么多?” 卖包子的是位五十多岁的大叔,眼见有客人来买包子,习惯性地笑脸相迎,随后突然想起眼下是什么时刻,忙收了笑脸,对元夕点头道:“客官要买几个?” 说完一手抓起一张油纸放在笼屉中,另一只手拿起了夹包子用的竹夹子。 元夕将店家神色变化看在眼中,笑道:“这位大叔,就拿六个吧,上次买四个没够吃。” 店家忙左右看了两眼,低声对元夕说道:“我说这位小哥儿,你是不要命了么?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还敢笑?” 眼见元夕面露疑惑神色,这位卖包子的大叔书说道:“一看你就是刚入城的,可城门口应该贴着告示的,再说了,你没见家家都挂着白灯笼呢?” 元夕点点头道:“我看到了啊,不就是先王大丧么!” 卖包子的大叔忙伸手拍了元夕胳膊一下说道:“可不敢乱说话。” 说完麻利地捡了六个包子用油纸包好,递给元夕说道:“今日生意不好,包子三文钱两个,你给九文钱就好了。” 元夕顺手捏起一个包子塞进口中,从怀中掏出钱袋子,摸出九文钱来,递了过去。 眼见元夕的钱袋子鼓鼓囊囊的,这位卖包子的心中生了些悔意。 大意了,此人一看就不是本城的,当不了回头客的。 再说了,看这位的钱袋子,也是个不差钱的主。 这位大叔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钱,便对还站在铺子前吃包子的元夕说道:“买完了吧,买完了就赶紧走吧!” 元夕一愣,这店家,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呢,自己可是才刚光顾了他的生意的,再说了,自己不就是笑了几下么,还能给他带来灾祸不成? 眼见元夕杵在那里不动弹,这位大叔心中越想越气,便要收拾摊子。 眼见店家收拾摊子,已经吃完三个包子的元夕忙招手道:“大叔,大叔,别急,再给我来六个包子,烦劳多用几张油纸包着。” 元夕是想多买几个,留待天黑之后再吃。 一听这位小哥还要买上几个,这位大叔心中舒服了些。 他将六个包子分成两份,用几张油纸仔细包好,并用草绳系好,递给元夕。 趁着他打包包子的的功夫,元夕已经将剩下的几个包子吃完。 舔了舔嘴唇,元夕掏出钱袋子,又摸出九文钱来。 卖包子大叔一摆手道:“哎~小哥儿,这次可不是九文钱了,应该是十八文。” 元夕不解道:“方才买六个包子九文钱,眼下我又买了六个,怎么就变成十八文了呢?大叔,您这个账算得有问题啊!” 卖包子大叔晃了晃手中的包子说道:“你没看见包子已经被打包好了么?这油纸不要钱了么?这草绳不要钱么?给你加了九文钱,那还是没算我给你打包的工钱呢,看在你这么爱吃我家包子的份上,这也是个友情价了。” 元夕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反正人家这么卖,自己愿意卖,那就不存在亏与不亏的问题。 “哦”了一声之后,元夕再摸出九文钱来。 接过包子,元夕转身离开。 不远处,一人看了元夕一眼,对着两个方位做了个手势,便向着王府的方向走去。 城中的眼线,是由宁冱统领的。 虽然他还没得到一个正式的任命,可宁冱知道,也许用不了多久,高守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听得见到元夕已进入城中,宁冱本欲出去一探究竟,随后一想,师父贾南风人在魏帅府上,就此作罢。 他可不想去送死。 天色渐暗,不断有人来报告元夕的行踪。 听得元夕人已在帅府附近,宁冱冷笑一下,起身去找范建功。  第一百四十三章 床头打架床尾和 豫州,洛月城。 偌大的兰若殿内,只有一人,显得冷冷清清。 殿内所有的人都已被司马若兰屏退。 连荣姑姑也不例外。 从司马若兰六岁开始,荣姑姑就一直陪在其身旁,照顾她。 司马若兰远嫁扬州之后,荣姑姑同样随她去了扬州。 身为长公主殿下,司马若兰远嫁扬州,只带了荣姑姑一人。 在司马若兰眼中,这位荣姑姑比太后还要亲。 荣姑姑守在殿门口,焦急地来回走动,却不敢推门而入。 她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的脾气。 她也知道,此刻这位长公主需要一点空间,一点自己难过的时间。 司马文德来找自己姑姑的时候,荣姑姑人也在场。 当这位年轻的帝王冲着自己姑姑发脾气的时候,荣姑姑很想替长公主殿下说上几句话的。 只是,有些话,她说出来又能怎样? 除了让公主殿下心中更难过之外,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那位皇帝陛下气冲冲地来到兰若殿后,连声姑姑都没有叫。 他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朕的父王已经去了,朕亲眼看着他自尽的,朕的好姑姑,您可真是嫁了个好人家。 第二句,长公主的这个身份还不够么? 第三句,从今往后,朕,没有你这个姑姑。 说完之后,不容司马若兰说些什么,司马文德一甩衣袖,离开了兰若殿。 连宫矩人都未曾想到,司马文德到了兰若殿,会说这样的三句话出来。 毕竟司马若兰,也姓司马。 而那时的司马若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袁秉德带着袁承志离开洛月城,没有告知于她。 是她这几日思念袁承志,派荣姑姑去相国府接袁承志的时候才知道的。 为何走得这么急? 为何不叫她? 原本司马若兰的心中就已经极其难过。 在远嫁扬州之后,她生命的全部,就只有那个叫做袁秉德的男人。 后来,还多了一个叫袁承志的小男人。 民间有句老话,嫁出去的女人,如同泼出去的水。 长公主又如何? 袁秉德可从未以驸马自称过。 而她,以前是世子妃,而眼下,应该叫做王妃了吧。 至于将来…… 她还有将来了么? 半躺在坐榻之上,单手托腮的司马若兰眼神有些空洞。 此刻她的心,就如同她的兰若殿一般,空空如也。 还能想些什么?想什么也是无用。 又能做些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司马文德的心思,她又岂会不知? 她不怕死,心都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除了袁承志之外,就算是袁秉德,她也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泪水溢出眼眶,滑过香腮,一行滴落在榻上,一行留在了唇边。 泪是苦的。 司马若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双目微闭,任由泪水肆意横流。 最是难受时,是一个人哭。 最是难过的,是只能一个人哭。 趴在坐榻上认认真真地哭了许久,司马若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用锦帕擦了擦眼睛。 她早该这样痛哭一场了,可她却从未这样哭过。 她一直很怕,怕她现在的家,毁了她原来的家。 她怕到想哭,可她不敢这样哭,她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儿子乖巧听话,聪明伶俐。 丈夫温柔体贴,对她细致入微。 她没有哭的理由。 这种苦,也许只有荣姑姑能懂。 她爱袁秉德,她也坚信袁秉德也爱她,一直都在爱着她。 可眼下,这个坚信,被打碎了。 她不相信办事如此周密的袁秉德会想记不起来让人给她送去一份口信。 眼下能让她不舍的,只有袁承志了。 这是她的儿子。 就算他袁承志姓袁,可他体内,仍然流着一半司马一族的血。 袁承志随她入宫的时候,由于袁世信的关系,太后对这个外孙儿很是不喜。 当袁承志跪下给太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太后看都没看袁承志一眼。 至于司马相乐,别说袁承志了,就连她这个亲姐姐,他也没个好脸色。 司马若兰不奢望司马相乐能对她如何,毕竟,她从心里觉得,是她亏欠司马相乐的。 虽然那件事,与她本就没什么关系。 如今,司马相乐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她这个做姐姐的,心中很痛。 她想做些什么。 以司马一族的儿女,去为司马一族做些什么。 她准备去见一见袁世信,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公爹大人。 朱唇轻启,她轻轻地唤了声,“荣姑姑!” 一直在外听着殿内动静的荣姑姑忙应了了一声,推门而入,随手将门关上,快步走到坐榻前。 看着司马若兰红红的眼睛,荣姑姑有些心疼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司马若兰摆摆手说道:“姑姑,哭出来,本宫还能好受些,德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这般做,其实是为了我好!” 荣姑姑一愣,随后想明白司马若兰的话中之意,疑惑道:“殿下,陛下何至于如此?莫非……” 说到这,她一捂嘴,回头看了几眼。 门是关着的。 司马若兰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招呼着荣姑姑坐下。 荣姑姑半坐在坐榻之上,低声问道:“殿下,就凭王爷对您这般好,那种意外不会发生的吧!” 司马若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外不意外的?德儿能有这片心,我这个当姑姑的已经心满意足了。姑姑,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志儿。” 荣姑姑拉过司马若兰的手,轻轻拍道:“殿下,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吧,你想想看,小世子是王爷的嫡长子,相爷的长孙,就算将来有那么一天,小世子殿下也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眼下最要紧之事,是殿下您尽快回到扬州。” “回扬州?本宫还回去做什么?”司马若兰惨笑道。 眼见司马若兰萌生死志,荣姑姑苦口婆心劝道:“殿下,就算为了小世子殿下考虑,您也得想办法回到扬州去。” 听荣姑姑提及袁承志,司马若兰面露一丝温情,叹了口气道:“志儿也长大了,以后,也许他就不需要我这个娘亲了。” “殿下!” 荣姑姑从坐榻上滑落,跪在地上,拉着司马若兰的手,轻声说道:“殿下,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好好活着,奴婢斗胆问一句,您难道不想看看小世子将来坐在那张龙椅之上么?” 司马若兰看了荣姑姑一眼,眼神之中有些愤怒,随后想了想,又释然了。 荣姑姑能当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在她的心中,是为自己着想的。 叹了口气,她拉起荣姑姑,低声说道:“荣姑姑,此事不可乱言,被有心人听到,只怕会给志儿招来灾祸。” 荣姑姑起身,坐在司马若兰身前小声说道:“殿下这话是何意?” 司马若兰想了想,对荣姑姑说道:“姑姑,你附耳过来!” 荣姑姑轻轻将头贴了过去,司马若兰小声低语几句。 眼睛瞪得大大的,内心十分震惊的荣姑姑看向司马若兰。 司马若兰轻轻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司马若兰说道:“荣姑姑,走吧,摆驾去相国府,我这个当姑姑的,也该为德儿做点事了。” ———————————————— 从兰若殿出来之后,司马文德面无表情,甩着袖子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宫矩人在身后跟着,看着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的小皇帝,嘴角微扬。 兰若殿发生之事,他还是要如实的记录下来,随后会派人送到相国府上去。 宫矩人猜得出来司马文德的用意。 他很欣赏司马文德这种做法。 只是,连他都能猜得出来,那袁世信岂会猜不出来? 轻咳一声,他开口问道:“陛下,晚膳在哪里用?” 司马文德身形一怔,随后摆摆手道:“算了吧,朕没什么胃口,你若是饿了,朕的御膳就赐给你吃吧!” 宫矩人在司马文德身后躬身道:“陛下,龙体要紧。” 司马文德冷哼一声说道:“一顿不吃还饿不死朕的,更何况,你上头那位可巴不得我饿死呢。” 宫矩人规规矩矩说道:“陛下,咱们做奴才的,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听命?” 司马文德猛地一转身,盯着宫矩人问道:“你听谁的命令?朕问你,你为何要背叛父王?” 宫矩人看着眼前这位愤怒的帝王,摇摇头道:“陛下,此事还是不要问我的好!” “不要问?” 司马文德冷笑着看了宫矩人一眼。 眼下这般,他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有什么话不能问的? 他就不信,这群阉人还能将他的嘴堵上不成? 宫矩人对司马文德微微行礼道:“陛下何必跟我一个阉人计较?” “阉人?朕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阉人。” 司马文德重重哼了一声道:“莫非他袁世信给了你天大的好处?” 宫矩人摇摇头道:“不瞒陛下,相国大人确实给我一些好处,但是这些,都不是我背叛太上皇的理由。况且,对我而言,也算不上背叛吧,所为背叛一说,不过是陛下与太上皇这般认为的。” 司马文德嗤笑一声,不屑道:“当了婊子还想在朕面前立牌坊?宫貂寺,你怕是找错人了吧,眼下朕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你说与不说,在朕的眼里,你都是朕的仇人,又有什么区别?” 随后他又自嘲般说道:“就是将你当做仇人又如何?如今的我,连个宫女都不如。” 宫矩人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不论您怎么想,我只想说一句,因为太上皇曾经的昏聩无道,导致很多人家破人亡,而我,则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也许在陛下心中,那些黎民百姓的死活怎么能与皇家相提并论呢?正如我们只好认命一般,将这份血海深仇吞到肚子里,苟延残喘地活着,靠着时光将心中这份仇恨慢慢冲淡,到死的时候,只会感慨一句,这就是命了,甚至还会恼怒自己,为何当年不会认了命。陛下,你以为我愿意做一个太监么?你以为我会怀着深仇大恨,却要为太上皇鞍前马后么?” 眼见司马文德不说话,宫矩人继续说道:“陛下是不是也想说,都是手下那些大臣们胡乱揣摩圣意,搞得民间怨声载道的?” 司马文德没料到宫矩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想据理力争一番,不为别的,只为争一点他仅剩的一点颜面。 可是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因为他没理。 或许在以前,他可以认为皇帝就是天理。 可眼下…… 宫矩人轻叹一口气道:“陛下,公道自在人心。帝王家的墙太高了,有些声音被挡在墙外,你们听不见,可这并不能说明外面的百姓就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 司马文德嘴巴动了动,最后摇头叹道:“想不到有国师在,还会发生这种事。” 听司马文德提及霍星纬,宫矩人轻笑了一下说道:“我大晋能有国师在,是万民之福。陛下,微臣说句不该说的话,您方才那句,对国师大人而言,是大大的不公了。” 司马文德明白宫矩人话中之意,点点头道:“是朕失言了,朕明白,也正因为如此,国师大人才对父王失望透顶,换了朕来做这个皇帝,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宫矩人摇摇头道:“陛下,这些微臣就不懂了。” 司马文德想起了那夜在观星台上霍星纬说过的话。 煮茶人累了,就会有新的煮茶人出现。 又或者煮茶人自煮自饮。 他又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内,那个叫陈方早的人。 原来这一切,都在国师的算计之内。 眼见司马文德沉默不语,宫矩人轻声问道:“陛下,要不晚膳用些清淡的?” 司马文德想起一事来问道:“宫貂寺,朕且问你,相国可有提及早朝一事?” 宫矩人低头回答道:“回陛下,相国大人说了,念在陛下丧父之痛,这几日的早朝就免了。” 司马文德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向着寝宫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算了,就是上了早朝又如何?还不是咱们这位相国大人说了算?朕坐在那张龙椅上面,不过是他袁世信的一颗棋子罢了。” 宫矩人没有说话。 司马文德突然笑道:“宫貂寺,是不是朕说了什么话你都要照实写下来,然后送出去给相国看?” 宫矩人低声说道:“陛下,微臣只会简述一下您当日去了哪里,见过谁,至于说了什么话,未必会全写,只会择重点写上一些。” “哦?择重点?何为重点?” 宫矩人说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不过以陛下眼下这般处境,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什么重点可言。” 司马文德回头瞥了宫矩人一眼,随后又问道:“没了宫女,那在寝宫内服侍朕的,全是小太监了?” 宫矩人点点头道:“是的,陛下!” 想了想,他继续说道:“陛下,按照相国大人的嘱咐,除了陛下就寝之外,微臣将会一直跟在您的左右服侍您。” 司马文德轻笑道:“莫非朕就寝的时候就不需要人保护了?” 宫矩人说道:“陛下多虑了,您莫非忘了太上皇训练了几个人了么?没有我宫矩人在,依然会有其他人保护陛下。” 想不到自己身边一直有人盯着,司马文德有些担忧,担忧那个叫陈方早的人,如何找到机会跟自己说话。 他说一直会跟在自己身边,可见不到人,他的心中始终少了些底气。 到了寝宫之后,宫矩人对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轻声说言几句,便对司马文德说道:“陛下,臣已命人去御膳房弄些清淡的膳食送过来,您先进去歇息吧,待御膳送来,臣给您送进去。” 司马文德惊讶道:“你不进来?” 宫矩人低头道:“臣就不进去打扰陛下休息了,我会一直守在门口,陛下有事可以叫我。” 司马文德点点头道:“是谁在里面伺候朕?” 宫矩人道:“新入宫不到一年的小太监,手脚可能会有些笨,还望陛下多担待些。” 司马文德摇了摇头,走了进去。 晚膳送来之后,司马文德命人将之放在桌上,也没有动箸。 他是真的吃不下。 宫矩人也没有强劝,安排几个人守在门外,他便向司马文德跪安了。 司马文德知道,宫矩人这是回去写日记去了。 是他司马文德的日记。 屋内只留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太监。 怯生生的,还不敢看他。 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再让这么一个小的孩子来服侍自己,司马文德竟生出不忍之心来。 端茶倒水也就罢了,脱衣脱靴这种事,他自己也能做。 结果他刚自己动手去解龙袍,那个小太监就跪在他跟前,不住地掉眼泪。 司马文德不解,不急着宽衣,坐在龙床上问道:“你叫什么?你在哭什么?” 这个脸蛋儿圆圆滚滚的小太监摸了摸眼泪说道:“回陛下的话,小的姓牛,本名蛋蛋,入宫之后,他们都唤作小的小蛋子,也有人叫小的蛋公公。陛下,您是嫌小的笨手笨脚的么?您贵为龙体,怎么能自己动手宽衣解带呢?这要是让宫貂寺知道了,小的这屁股蛋子可是要挨板子的,小的怕疼,所以就哭了。” “牛蛋蛋?” 司马文德轻笑了一下,对牛蛋蛋说道:“你个名字倒是有意思的很,行了,别哭了,朕是看你小,才自己解衣的,你很好,朕很喜欢。” 牛蛋蛋一听,咧嘴笑了一下说道:“陛下放心,帮您更衣这种小事,我还是会做得很好的。” 说完一骨碌爬了起来,开始帮司马文德脱衣服。 脱完靴子和袜子之后,牛蛋蛋将之抱在怀中,倒退而出,去给皇帝陛下打水。 此时,寝宫内除了司马文德之外再无一人。 抻着脖子向房顶张望几眼,未发现陈方早踪迹的司马文德光着脚躺在床榻上,叹了口气。 “陛下别总是唉声叹气的,这样不好,很不好!” 听得身边有人说话,司马文德吓得一激灵,忙起身坐了起来。 眼见司马文德尽是惊恐之色,陈方早笑道:“陛下不是在找我么?怎么见到我了,还吓成这样了?” 司马文德拍拍胸口,平复了一下内心说道:“陈先生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您突然这般出现,倒是吓了朕一跳!” 陈方早笑道:“若非为了让陛下宽心,我是不会露这个面的。” 说完,陈方早耳朵微动,低声说道:“陛下好好歇息就是了,我走了!” 司马文德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陈方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门开了,是牛蛋蛋端着水走了进来。 —————————————————— 魏帅府中,灯火通明。 到处都是四处巡守的卫兵。 贾南风到了魏天罡府上之后,被魏天罡安排在与他相邻的房间休息。 两个房间中间,隔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之内,藏了十名魏天罡的近卫。 在魏天罡房间的另一侧,同样也藏了十人。 在贾南风到了魏天罡府上之后,魏天罡很直接干脆的带着四十名近卫与贾南风见面。 除了藏在魏天罡的房间两侧的二十名近卫,另外二十名,则藏在了魏天罡的房前屋后。 屋顶则是空无一人。 魏天罡的意思很明显,而贾南风也看出了魏天罡的意思。 他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他魏天罡可没什么兴趣。 他在赌一个可能,一个很大的可能。 若是没这种可能,单凭这四十名近卫,他也能在这位新王面前,好好的美言几句。 夜已深。 元夕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坐在魏帅府上对面不远处一家的屋顶之上,吃着包子。 包子是好吃,可就是有些噎得慌。 元夕叹了口气,大意了,忘记带水囊了。 抻着脖子向院中张望了几眼,元夕眼珠子一转,翻身落入院中。 眼见卧房还有些微光,元夕心中感叹,到底是城中人家,夜都这么深了,还点着油灯。 在王李庄的时候,家家户户除了过年之外,很少有人家夜深了还点灯的。 去厢房找到了水缸,元夕拿起瓢灌了大半瓢的凉水。 喝完之后,元夕从怀中摸出两文钱,放在水缸盖上。 吃饱了,也喝足了,元夕翻身再上房顶,向着对面张望了几眼。 刚刚更夫才打着棒子走过,才二更天而已。 他准备三更后开始行动。 平躺在屋顶之上,元夕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这时,身下屋内传来了一些动静,元夕本不欲听,奈何耳力太好。 听那动静,好像是家中夫妻二人在打架,二人打得有些凶猛,男的累得直喘气,女的被打得直叫唤。 只是这种叫唤,听得元夕心里有些痒痒。 身体突然产生莫名的冲动,吓得元夕心中一惊,难道自己也有大女人的嗜好?那可如何是好? 将来他还怎么面对吕关雎? 元夕赶紧起身运功,封闭六识。 心如止水之后,元夕轻吐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房下屋内已传出了男主人的鼾声。 元夕一笑。 这就是庄子中叔叔伯伯们所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吧。 元夕觉得这样很好。 这样的话,将来的他就不会怕惹得她生气了。 小非曾从书中看来一句话,说给了他听。 不要以为你的女人不生气是一件好事,因为很有可能,她是一直在迁就着你。 久而久之,你就会习惯这种迁就。 直到最后她累了,不再爱了! 元夕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不希望迁就这个词,出现在他和她之间,若是真的存在迁就的话,那就说明一件事, 他还不够爱她!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夜探帅府 宁冱单跪在地上,低着头,静静地等待范建功开口。 书房内没有其他人。 看了眼宁冱,范建功淡淡说道:“宁冱,你先起来吧,坐!” “谢王上!” 宁冱谢恩之后,找了张椅子坐下。 范建功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宁冱,轻笑了一下,没有提及方才宁冱所述之事,而是问道:“宁冱,本王问你,你加入青云宗,是为了什么?” 宁冱看向范建功,目光略微放低,低声说道:“回王上的话,我去青云宗,是为了学到一身本事。” 范建功眼皮微抬,喝了口茶,缓缓说道:“那你觉得自己学的如何?可是艺有所成了?” 宁冱犹豫了片刻,不知范建功此话何意,便小心翼翼答道:“王上,能被宗门选做嫡传弟子,足以证明我的资质尚可,再加之勤学苦练十数年,我不敢说自己已跻身顶尖高手行列,可也算是小有所成吧!” 范建功笑了一下说道:“好一个小有所成!本王且问你,尊师贾先生那等身手,可是算作顶尖高手了?” 宁冱点头说道:“家师定然是位顶尖高手,青云宗是我巴州第一宗门,天下九大宗门之一。师父身为青云宗副掌门,自然位列天下高手行列。” “哦?” 范建功靠在椅背上,再问道:“那元夕呢?可否算作高手了?” 听范建功问起元夕,宁冱沉吟片刻说道:“王上,我曾与元夕切磋过,此人,的确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我自认不及于他。” 范建功点了点头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宁冱低头道:“王上,民间有句老话,没有金刚钻,莫揽瓷器活。我宁冱不是怕死,可也知道不知分寸的自告奋勇,也许会坏了大事。” 范建功向前探身,看向宁冱问道:“既然如此,本王如何放心将自身安危交给你来保护?” 宁冱沉声说道:“王上,按照冯副帅的部署,王府内外已布下层层防护,就算他元夕敢来,也定然闯不进来,王上还请放心。”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范建功躬身说道:“王上,先王之所以能突遭此难,不是因为王府护卫不利,而是因为我们轻信对方造成的,不然的话,断然不会发生这种事。” 范建功点点头说道:“本王心中明白,不然的话,他高守还能安稳的继续担任他的统领么?” 其实范建功心中早就存了换掉高守的心思,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手中并无可使用之人,因此才让高守继续担任王府护卫统领一职。 诸事多变,范建功在欣喜之余,更多的是焦头烂额。 一朝天子一朝臣, 可他范建功,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班底。 范建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依赖冯渊。 他记性很好。 他记得冯渊对他说话的语气。 这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语气。 范建功有些后悔,他终于想通了先王为何给他安排去军中供职。 这是给他一个笼络人心的机会。 只可惜。 范建功想起了魏天罡。 从心底而言,他自然不希望这位巴州兵马统帅有什么问题,毕竟关于魏天罡的一切,都只是个猜测。 范建功看了眼宁冱问道:“你认为高守此人如何?” 宁冱心中微动,略加思索道:“王上,我以为高统领此人对王上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只是……” “只是什么?” 范建功眼神微动。 宁冱站起身来,对范建功一拱手道:“王上,我宁冱不过一介草民,眼下小人虽说与高统领共担保护王上重任,可高统领毕竟有官职在身,可不是我一个白丁可以胡言乱语的。” 范建功在心底笑了一下。 面带笑意,他说道:“在本王面前,你无需这般。” 眼见范建功只字不提给自己官职一事,宁冱心底一横,开口说道:“王上,这王府护卫统领毕竟是要职,若是太平盛世,以高统领那般身手,震慑一下小蟊贼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如今这天下,暗流涌动,难免不会有人用些下作手段来加害于王上。就算是眼下这件事了,难保将来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说到这,宁冱躬身道:“王上,家师身为青云宗副掌门,定然不会一直在王府之中,因此小人斗胆建议王上,多笼络一些江湖人士,来保护王上的安危。” 宁冱是什么心思,范建功一清二楚。 可他不愿就这么轻易的给其一官半职。 有些东西,得到的太容易了,就不那么值钱了。 可听宁冱说起笼络江湖人士,却让他心中一动。 古有公子孟尝君,门客三千,他身位巴州之主,何不效仿一二呢? 沉吟片刻,范建功对宁冱说道:“你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可你也说了,凭他高守那点能耐,也就是个吓唬人的本事,不说别人,就那个元夕再来,依本王看,就是给他一千人在王府之中守着,他也未必能守得住。” 听范建功如此评价高守,宁冱心中一喜。 他不露声色道:“王上,此事也怪不得高统领,毕竟他不是正统门派弟子出身,不过是天生力大罢了。” 范建功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本王亦无合适人选来担此重任。” 宁冱若是再听不出范建功的话中之意,他也就不用惦记在官场中混了。 躬身行礼,宁冱沉声道:“若是王上不嫌宁冱武学微末,我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好,好!” 眼见宁冱终于毛遂自荐,范建功轻抚手掌,站起身来对着宁冱笑道:“宁冱,本王一直有心将你留下,不过是怕你青云宗为难,毕竟你这般优秀弟子,就这么被本王给要过来,实属断人根基之举。” 宁冱道:“谢王上看得起我,下山之后,家师曾问过我将来作何打算。若我有心留在宗门,恩师一定会尽心培养于我,可若我有庙堂之志,他亦不会阻拦,还会向王上举荐我。” “王上,不是我宁冱狼心狗肺,不念宗门培育之情。若是太平盛世,我宁冱自当选择留在宗门内,为宗门效力。可如今,我不想白白浪费一身所学。” 范建功走到宁冱身前,把住其胳膊说道:“以后见到本王无需这般多礼,宁冱,本王问你,暂时给你一个护卫副统领一职,你可愿意?” 虽然宁冱很想直接当上统领一职,可他明白,这个副字摘下去很容易。 他需要一个表现的机会,一个展露自己本事的机会。 跪身在地,宁冱说道:“微臣愿意!” 范建功一手把住宁冱胳膊,佯怒道:“你看看,本王刚说过,不用这般多礼,你这就给忘了?” 宁冱站起身来,躬身站立在一侧。 范建功继续说道:“眼下换了高守不太合适,你也知道,他是魏帅的人,如果现在就给他换了,魏帅难免不会多心。” 宁冱低声道:“王上放心,臣明白。” 范建功点点头道:“此外,本王任命你为副统领之后,想必高守也能猜出本王的心思,若本王猜得不错,高守会主动来找寡人的。” 宁冱想了想问道:“王上,臣要不要去冯副帅哪里……” 范建功摆摆手说道:“此事莫急,宁冱,眼下你该如何还是如何,在本王未正式宣布你为副统领之前,今日之事谁都不要说,包括你的师父,以及冯渊,你可明白寡人之意?” 宁冱眼珠微动,低声说道:“微臣明白!” 范建功点点头,侧头看向宁冱说道:“你明白就好!宁冱,机会本王给了,能不能成为本王最信任之人,就看你的表现了!” 宁冱一挺胸膛道:“王上,微臣定当肝脑涂地,为王上尽忠尽责。” 范建功笑了笑说道:“宁冱,冯渊与吕一平都是你的师兄吧?本王希望,将来的你,不仅仅是本王身前一个小小的护卫统领,而是成为寡人真正的左膀右臂,我巴州之栋梁。” 拍了拍宁冱的肩膀,范建功继续说道:“宁冱,也不怕告诉你,本王眼里,装得可不仅仅是我巴州之地。” 宁冱问道:“王上莫非有逐鹿天下之心?” 范建功瞥了一眼宁冱,反问道:“怎么?莫非你心中觉得是本王的胃口太大了?” 宁冱笑道:“王上,臣下自然不是这么认为的,相反,臣以为,这是臣的机会。” “好一个你的机会!” 范建功轻笑两声,对宁冱说道:“不错,若是本王得了天下,你宁冱只怕也是一方诸侯了。” 宁冱低头拱了拱手。 范建功心情突然大好。 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他对宁冱说道:“元夕已进了城,且直奔魏帅府上,此事你怎么看?” 宁冱立于他身前,躬身说道:“王上,依微臣所见,只怕与我们所料差不了多少,元夕此番再入子阳城,就是去找魏帅的。” “难道就不会是去刺杀魏帅么?” 宁冱轻笑一下说道:“王上,是刺杀还是去报信,我们静观便是。” 范建功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宁冱,我听说小二为了习武,已拜得贾先生为师?” 宁冱点点头道:“不错,原本因二殿下身份尊贵,家师不愿收其为弟子,不过二殿下一再坚持,加之先王也替二殿下说了几句话,家师就勉为其难收了二殿下这个弟子,传授其青云宗绝学。” 听得范立业习得青云宗绝学,范建功双目微动,问道:“那你可算得上是小二的师兄了?” 宁冱忙低头说道:“王上,二殿下身份尊贵,臣不敢以师兄自居。” 犹豫了片刻,宁冱试探道:“王上莫非怀疑?” 范建功看了宁冱一眼,没有说话。 宁冱心中一惊,忙行礼道:“是臣失言,还望王上恕罪!” 范建功摆摆手道:“你先去吧,记得将元夕入城的消息告知冯副帅一声。” 宁冱行礼告退。 屋内只剩范建功一人。 拍了拍手掌,有小太监推门而入。 范建功说道:“吩咐下去,晚膳就摆在书房吧,另外把小二也叫过来,与本王共进晚餐!” ———————————————— 叶北趴跪在地上,满眼尽是泪水。 只有经历了痛苦之后,人才会流出这么多泪水来。 此时的叶北,是身上痛,心中苦。 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被人按住的他,连疼得打滚的权利都没有。 被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的叶北,身上一共坐了四个小太监,死死地按住他的四肢。 他的身上竟然一道伤痕都没有。 范建功说得不错,侯貂寺招呼人的手段,很有一套。 坐在叶北身前的侯貂寺看着趴在地上的叶北冷笑道:“想不到啊,你叶北叶公公还有这等本事!少了那个东西还能这般硬气,本貂寺倒是佩服的很。不过你也别高兴地太早,之前这些,不过是些开胃小菜罢了,你叶公公吃不够,咱家一道一道的给你上。” 疼得快背过气的叶北带着哭音说道:“貂寺大人,我,我该招的都招了,你就饶了我吧!” “都招了?我看未必吧!” 侯貂寺阴笑一声,站起身来,蹲在叶北身边。 手在叶北后背上滑过,侯貂寺啧啧称赞道:“好光滑的背脊,想不到你还有这般好皮囊。” 说完,俯身将脸贴在叶北后背之上,慢慢向上滑动,滑到叶北耳根处时,轻声说道:“你若全招了,本貂寺定会向王上求个情,免你一死。” 感受到耳根传来一阵热气,叶北不由自主地将头像一旁偏了偏。 还没等他开口,恼羞成怒的侯貂寺一把按住叶北的后脑勺,恨声说道:“怎么?还嫌弃了咱家不是?” 脸死死贴在地上,叶北努力地张了张嘴,费力地说道:“没,没有,我,我不是故意的!” 好在此时四肢不再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之所以是针扎般的疼痛,是因为按住他四肢的四个小太监,没人手中都捏着一根银针。 他们扎得并不狠,可就是疼。 侯貂寺拍了拍叶北的脸蛋,又掐了一下,随后一手抓起叶北的头发,向后拉去。 被拽得扬起头来的叶北求饶道:“貂寺大人,我说得句句是实话,可能那日是我看花了眼,才敢在魏帅和二殿下面前胡言乱语的,我真的没什么同党的。” 侯貂寺松开了手,一巴掌甩在叶北后脑勺上,骂道:“你当咱家好糊弄是么?你一个阉人,若你与他元夕没有勾结,为何甘愿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为他说话?” 叶北被打得一脸撞在地上,鼻子和嘴巴都流出血来。 这一撞,叶北的眼里又流了出来。 他抽着鼻子呜咽道:“是我被人灌了迷魂汤,一时失了心神,貂寺大人,求求您,我去跟王上说,是我眼瞎了,看错了,没有的事儿。” 侯貂寺大手在叶北后脊上来回游走,淡淡说道:“迷魂汤?那本貂寺倒是要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迷魂汤,会这么好喝?” 背脊上传来阵阵酥痒之感,叶北很想动动后背,却又不敢,只好咬着牙忍着。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他说道:“我说,我什么都说,貂寺大人,我把我知道的,都说给您听!” 侯貂寺面露阴险的笑容,一拉叶北的亵裤,啪啪地拍了几下,又揉了几下,站起身来背着手说道:“咱家就是不明白了,为何很多人非要吃了点苦头,才愿意说些实话呢?” 坐在叶北对面的椅子上,他对按住叶北的四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四人松开了叶北的四肢。 叶北咬着牙用手掌撑着地,跪坐在地上,开始从初次见到元夕开始,到那日大殿上发生之事,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包括元夕给了他的那块儿银子,还有范立业去找元夕那件事。 说到大殿上发生之事的时候,叶北哭着说道:“貂寺大人,我也没看清是谁出手的,他们都是高手,只不过我看到贾先生的左手是那个方向,就猜是他出手的,后来想着元大人……” “嗯?” 听得侯貂寺这道不满的声音,叶北忙改口道:“是那贼人元夕,他对我这般好,我一事糊涂,才在几位大人面前胡言乱语的。” 侯貂寺点了点头,俯身贴近叶北的脸,轻轻拍了两下说道:“早前没发现,你生得还挺标致啊!” 说完站起身来吩咐道:“带下去,给我看住了!” 想起二殿下曾去找过元夕,侯貂寺忙快步向外走去。 ———————————————— 元夕靠在一座假山背后,屏气凝神,暗暗皱眉。 想不到魏帅府中竟然布置了这么多守卫。 他不是怕人多,而是帅府的房间太多,他不知道魏天罡人在哪里。 他不敢直接现身。 就算吕一平信得过魏天罡,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信任不会因为信任而产生传递。 顺手捡起几颗石子,他悄悄向远处丢去。 几颗石子在空中碰撞,有的落在墙上,有的弹到水中,有的蹦到屋顶上。 声音不大。 一小阵骚动声响起,有两小队人去发出动静处查看了几眼,最后什么也没查到。 也许只是几只猫搞出的动静而已。 趁此机会,元夕又向另一处摸去。 夜,是最好的伪装,就算有再多的火把,偌大的帅府院落内,阴暗处还是占了绝大多数。 护卫们的目标很明确,只要贼人闯不进房间就可以了。 元夕盘膝在地,双目微闭,感受着周遭的气息。 终于,他发现了,在某个房间的周围,有很多人隐藏起来的气息。 元夕还发现了一股很强大的气息。 他一惊,贾南风怎么会在这里? 房间内,贾南风睁开了眼睛。 他终于来了。 元夕的高深内功的确很高深,只可惜元夕练得还不够高深。 知道自己被贾南风发现了,屏气敛神,警惕地盯着某个方向。 他在等着贾南风出来。 可是贾南风却动也未动,好像那坐在船头上的老舟子。 元夕沉思片刻,计上心头。 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在钓鱼。 目测了一下他与那房间的距离。 元夕从怀中掏出三颗云子。 屈指轻弹,一颗云子飞出,元夕眼神微动,随后第二颗云子也飞出,两息之后,第三颗云子也脱手而出。 元夕翻身而动,从一颗树下抓起几颗石子,人已闪身上了屋顶,双手连连弹动,石子向着藏人的地方飞去。 云子飞得很快,破空声却不止有一个。 啪,啪,啪! 除了石子撞击的声音之外,还有云子撞击的声音。 在后面两颗云子的撞击之下,第一颗云子击破了贾南风那间屋子的窗户。 贾南风推门而出。 那小子这是在向他挑衅。 贾南风知道,有他在这里,元夕未必会真的敢去找魏天罡。 若是这样的话…… 有十人在院中现身,却并未声张,而是在四处探查,却只在魏天罡那间房间周围十丈内活动。 见贾南风推门而出,那几人视而不见。 魏帅交代过,只要贾南风不接近他的房间,随贾南风在府内活动。 闪身上了屋顶,贾南风看见了黑夜之中的元夕。 元夕伸手挥了挥,轻笑道:“贾先生,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贾南风面无表情道:“想不到你的胆子会这么大,竟然还敢回来!” 元夕嗤笑道:“我可没你贾先生的胆子大,身为击杀王上的元凶,竟然还敢在王府之中谈笑风生。” 贾南风轻叱一声说道:“竖子休得胡言乱语,事到如今,你还敢在此花言巧语,往老夫身上泼脏水,也不怕告诉你,王上已经得知他吕一平的阴谋诡计了,要不是要给先王守孝,王上早就命冯副帅率城外大军挥师南下,直取平南城了。” 元夕皱了皱眉,若是真有此事,那平南城可就要遭受无妄之灾了。 吕叔叔判断得没错,果然他贾南风就是要挑起巴州内乱。 眼下能解平南城之围的,只有魏帅了。 元夕左右看了几眼,并无人围了上来。 他之所以选择现身,也是因为魏天罡这个只防不抓的策略。 深吸一口气,元夕冲着那间屋子喊道:“魏帅可在,元夕奉吕将军之命,前来给魏帅送信。” 已经被外面动静惊醒的魏天罡叹了一口气,起身推门而出。 待其在院中站定,刷刷刷人影闪动。 四十名近卫纷纷现身,护在魏天罡周围。 魏天罡淡淡说道:“元夕,你若相信本帅,马上束手就擒,若果其中有什么隐情,本帅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元夕摇摇头道:“魏帅,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元夕信不过您,也信不过咱们那位新王,吕将军的令牌与信在此,您若是要看,我就丢过去,您若是不看,那就命人来抓我。” 魏天罡看了眼贾南风,问道:“贾先生,此子就在眼前,贾先生为何不上前擒之?” 贾南风摇摇头道:“魏帅也是武道中人,你也知他轻功卓越,脚力非凡,此子已经算好了距离,就算老夫出手,也追不上他,万一再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元夕笑道:“贾先生跑得可不慢,那夜伤了吕将军之后,可跑得比谁都快!” 贾南风也不动怒,淡淡说道:“老夫不过是以大局为重罢了,要将吕一平的狼子野心尽快通传给子阳城。” 元夕冷笑道:“好计谋,好手段!” 说完,元夕看了魏天罡一眼,问道:“魏帅信不信我没关系,您若信得过吕将军,这封信就烦劳您看一眼,也不枉我夜探帅府,您若信不过吕将军,那我转身就走,将来咱们平南城外再见。” 魏天罡轻笑一声说道:“拿来吧,他吕一平毕竟是我的部下,本帅自然要看一看他有什么话要对本帅说的?” 元夕伸手一扬。 信与令牌向着魏天罡那边飞去。 一名近卫伸手一抄,将令牌与信接住,递给魏天罡。 有人进屋拿出油灯,用火折子点上。 接着灯光,魏天罡看了眼令牌,点了点头,又打开了信。 眉头一皱,魏天罡心道,果不其然。 他转头看向贾南风。 贾南风一笑,伸手一扬。 一颗飞蝗石向着魏天罡激射而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声叹息 范立业慢慢地走着。 步子,迈得不如从前那么大。 胸,也没有以前么挺。 连头,都是半低着的。 双手拢在袖中,这位先王世子,如今走起路来,更像是一个臣子了。 范立业心里明白,眼下的他,连个臣子都不如。 除了王弟这个身份之外,他什么都没有。 在范建功归来之后,他就没与范建功一起用过膳。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自己的亲大哥一起吃过饭了。 今晚这顿饭,未必会那么好吃。 走到书房门前,范立业没有急着进门,而是侧身立于门前,等着小太监先进去通传。 范建功向门口处瞥了一眼,站起身来,对着进来那名小太监挥了挥手说道:“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眼见小太监从书房内走了出来,范立业抬起了头。 正好看见已走到门前的范建功。 他忙行礼道:“见过王上!” 范建功面带笑容,轻叱一声说道:“小二,你看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了?这是在跟王兄见外么?都是一家人,弄得这般生疏做什么?以后没人的时候,这些繁礼就免了。” 说完拉住范立业的胳膊说道:“走,王兄我也许久没和你一起好好坐坐了。” 范立业“嗯”了一声,随范建功一起进了书房。 在主位落座之后,眼见范立业还在站着,范建功招呼道:“小二,快来坐,到大哥这来吃饭,不就跟回家一样么,怎么还跟个客人似的了?” 范立业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坐在了范建功的身旁。 回家?客人? 范立业在心中冷笑,自己这位好大哥,好王兄,只怕已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赶出王府了。 一旁的小太监给二人把酒倒上。 范建功摆摆手说道:“你们都去门外听候命令吧!” 房间内只剩下兄弟二人。 范建功端起酒杯,叹了口气说道:“小二,按说在父王大丧期间,王兄我不该饮酒的,只是心中多烦郁之气,只好借酒消愁了。” 范立业也端起酒杯,对范建功说道:“王上……” 范建功一板脸说道:“叫什么王上?叫大哥!” 范立业轻笑一下说道:“臣弟还是唤王兄吧!” 范建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摇摇头道:“罢了,随你吧,王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对你说,你是本王弟弟,唯一的亲弟弟,本王这位做兄长的,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范立业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范建功说道:“若王兄不嫌小二我笨手笨脚,我愿为王兄冲锋陷阵。” 说完端起酒壶,将二人的酒杯满上。 范建功再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范立业的肩膀说道:“小二,其实大哥一向认为,你比大哥我更适合做这个蜀王的。” 范立业心中一惊,忙起身行礼道:“王上,臣弟心中绝无此想,也从未敢想过。臣弟自小不喜读书,可也知道长幼有序的道理。” 范建功伸手轻拍桌子说道:“你看你?怎么又来这一套了?你什么心思,大哥我还能不清楚么?快坐下,王兄我绝无试探你的意思。” 范立业重新落座,抓起了筷子,看了范建功一眼,又将手中的筷子放下。 范建功将之看在眼中。 轻轻摇了摇头,他拿起筷子对范立业说道:“小二,快吃吧,菜都凉了,王兄知道,这几日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稳,可别熬坏了身子。” 见范建功开始动筷,范立业才又抓起筷子。 吃了两口菜之后,范建功停箸,左手端起酒杯,右手按在范立业的胳膊上说道:“小二,王兄我方才跟你说的是心里话,你也知道,大哥我性子弱了些,的确不适合当这一州之王。” 范立业想动,又不敢动,只好说道:“王兄才喝一杯,怎么就有些醉意了呢?臣弟以为,王兄继承王位,是当之无愧,众望所归。您是父王心中王位继承者的不二人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说完他双手举杯,敬向范建功,“臣弟在此敬大哥一杯。” 范建功轻端酒杯,示意了一下,二人一饮而尽。 范立业欲抓起酒壶再倒酒,不料却被范建功抢了先。 范建功看了范立业一眼,轻声说道:“把酒杯拿过来!” 范立业忙说道:“怎能劳烦王兄给臣弟倒酒?” 范建功嘴角一扬,说道:“怎么?大哥我当了蜀王,就不能给寡人的弟弟倒酒了么?王兄不是说了,是要保护你的,若是连杯酒都舍不得给你喝,那王兄可就要叫人耻笑了。” 端着酒杯的范立业愣了一下。 他读书不如范建功,可并不意味着他脑子不好用。 范建功的话中之意他如何听不出来。 眼见范立业发呆,范建功轻咳一声说道:“小二,你这是在做什么?吃个饭怎么还能走神呢?” 范立业回过神来,将酒杯递了过去,微微低头道:“适才想起了父王,因此有些失神,还望王兄不要见怪。” 范建功边倒酒边说道:“大哥哪里有你说得那般小家子气?是不是想起小时候大哥跟你生气的那件事了?” 听范建功提及小时候那件事,范建功笑了一下。 他小时候与大哥范建功用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吵架,虽说每次都是他范立业被母妃所训斥,可在他心中,依然很开心。 因为每次哭鼻子的,都是他眼前这位大哥。 而他,永远都是一副胜利的样子,梗着脖子昂着头。 父王还曾夸过他,说他这是一身傲骨。 可今日, 从他进入这间书房开始,他的傲骨都被他紧紧地藏在身体之中,一点傲气都不散发出来。 他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曾经的范建功需要母妃给他撑腰,可今日,他头顶那顶王冠,有些刺眼。 都已经这般了,就是他万般忍让又能如何? 再说了,只要他范立业不给他范建功抓小辫子的机会,他又能奈他何? 反正在他范建功眼中,他就不该出现在这座王府之中。 看了范建功一眼,范立业抓起筷子,大吃了起来。 范建功笑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你也是,自小吃饭就这般狼吞虎咽,哪里有点王侯世子的样子。” 范立业边嚼边说道:“不瞒王兄,这几日臣弟的确是又累又饿。” 范建功端起酒杯,轻放到唇边,小饮了一口。 范立业也抓起酒杯,不过没有敬向范建功,而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后,他抓起酒壶,给自己倒上,又看了眼范建功的酒杯。 范建功说道:“不用理会我,你自饮即可。” 范立业“嗯”了一声,又继续吃了起来。 看着大吃特吃的范立业,范建功在心中冷笑。 范立业自小是什么德行,当他这位当大哥的不知么?还在自己面前装? 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恪守君臣之礼,什么时候他范立业这般懂礼了?在父王面前也没见他这般过。 真以为自己会被他所迷惑? 这才落座多久?就原形毕露了,也好,省得他费神了。 他范建功可不想落得一个欺负弟弟的骂名。 就好像这菜,这酒一样,他这位当大哥的,想给这位弟弟吃,他就能尽情吃,随意吃,可他若不想给…… 手中酒杯落在桌上,范建功突然说道:“小二,那元夕已经进城了。” 正夹了一筷子熏肉的范立业顿了一下,看向范建功说道:“王兄可派人去抓了?” 问完之后,他又接着吃了起来。 范建功仔细盯着范立业的神色变化,随口说道:“本王什么也没有做,眼下王府固若金汤,只怕他元夕不敢来。” 范立业喝了口酒说道:“若是臣弟猜得不错的话,他一定是去了魏帅府上。” 范建功笑道:“你猜得不错,那你说说看,他为何去魏帅府上,去魏帅府上又是去做什么?” 范立业放下筷子,看向范建功说道:“王兄,他元夕来到王府,可什么也做不了,只怕还是有去无回,既然来不了王府,那他的目标也只剩下魏帅了。” “至于他元夕去魏帅府上做什么,臣弟却猜不出来,当然,很大一种可能就是此前我们的那个猜测。” 说到这,范立业疑惑道:“王兄既然知道元夕去了魏帅府上,为何不立刻派人过去?” 范建功站起身来背着手说道:“你莫非忘了,在这子阳城之中,谁的兵马最多了?” 范立业皱了皱眉说道:“王兄,那就任由他元夕大摇大摆地去找魏帅?” 范建功一回身,走到范立业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无妨,贾先生被本王派去保护魏帅去了,以贾先生的本事,想必他元夕未必敢轻易闯入魏帅府中。小二,魏帅总不能大门敞开,任由元夕初入吧。” 范立业点点头道:“王兄算无遗策,是臣弟多虑了!” 范建功笑道:“辛亏有贾先生在,小二,本王听说你已拜在贾先生门下,可是真的?” 范立业心思微动,想站起身来,奈何范建功按着他的肩膀,他只好坐着,侧身抬头看向范建功说道:“王兄也知道,臣弟自幼喜欢习武,眼见贾先生一身武学神化莫测,便央求贾先生教我些青云宗的绝学。” 范建功拍了拍范立业的肩膀,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将酒杯倒满,示意范立业将酒杯拿过来。 范立业也没再矫情,将酒杯推了过去说道:“可我毕竟是王世子,父王当时也不会同意我真的拜入青云宗,因此我虽与贾先生师徒相称,可贾先生并未真的将青云宗全部绝学教给臣弟。眼下,我不过是会胡乱打几式流云掌而已,至于内功,我连门槛都未摸得到。” 范建功端起酒杯问道:“小二,那你觉得贾先生人如何?” 范立业心中一凛,他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端起酒杯,范立业斟酌道:“臣弟以为,贾先生乃大德之人。” “哦?” 范建功看向范立业,低声说道:“大德之人?那本王怎么听人说是他贾南风杀了父王呢?” 范立业一听,惊得站起身来,随后跪在范建功身前说道:“王上,此事不是臣弟有意隐瞒,而是因为他贾南风一直在王上左右,臣弟找不到时机跟王上提及此事,况且,况且……” 范建功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王兄找你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小二,眼下王兄可信之人,可就剩下你了!” 范立业站起身来。 范建功说道:“坐吧,此事是魏帅说与本王听的。” 范立业重新坐下之后,犹豫了片刻说道:“王兄,此事臣弟也细细想过,也许是那个叫叶北的小太监看走了眼,毕竟无论是贾先生还是元夕,其暗器手法皆神乎其技,其实他一个什么都没见过的小太监所能看得出来的?况且,当日知晓此事只有我与魏帅,吕一平三人,他将此事说出来,意义何在?” 范建功沉思片刻问道:“小二,在叶北说出此事的时候,贾先生人在何处?” 范立业道:“当时贾先生与宁冱二人正追那元夕去了。” 范建功疑惑道:“既然如此,何以魏帅与吕一平不就此认定他贾南风是元凶呢?” 范立业脑中想起那日发生之事,对范建功说道:“王兄,父王是被一颗云子所击杀,而这颗云子,却是元夕手执的黑子。” “当时我们三人听得叶北说过的话后,也曾对贾先生心存怀疑,于是去查看父王的遗躯,是吕一平亲自从父王的头中取出的那颗云子,因此断定,父王是被元夕所杀。” 范建功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若是吕一平与魏帅是幕后之人,何不当时就将脏水泼在贾先生的身上。” 范立业心中暗道自己这位大哥除了疑神疑鬼有些本事之外,也就有找女人的能耐了。 范立业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面上同样露出不解神色。 眼见范建功不说话,他犹豫道:“王兄,臣弟以为,若当时魏帅与吕一平如此草率认定贾先生是真凶,臣弟我是不会同意的。他二人总不会将臣弟我也杀了吧,那他二人可就是明目张胆的反了。” 范建功一拍桌子说道:“不错,与本王想得一样。” 说完恨声说道:“亏得父王如此信任他魏天罡,本王还娶了他的孙女为妃,他就是这么对我范氏的么?” 范立业心中一喜,随后也拍着桌子说道:“王兄所言甚是,正如王兄心中所想,他魏天罡就算心中生有反意,也不敢直接就在这子阳城中逞凶,毕竟东有云上,西有近凉,冯副帅的大军也在归途,从人马来看,也不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听范立业提及云上与近凉二城,范建功沉默了片刻说道:“近凉城本王可确保无事,只是那云上城的楚卫东……” 范立业说道:“王兄莫非忘了你手中的虎符了?臣弟不认为楚将军能与魏天罡勾结,相反,臣弟以为,楚将军是父王的心腹之人,不然的话,何以将如此重要的城池交由他驻守。” 范建功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本王记得在寡人去近凉城之时,父王曾命魏天罡派出一路大军去了云上城。” 范立业点头说道:“王兄这么一说,倒让臣弟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范立业想了想说道:“王兄有所不知,父王与魏帅之间,曾因为是否对荆州用兵一事心生罅隙,臣弟猜测,父王命魏帅派出一半人马去往云上城,也许是在防着魏帅。” 范建功微微颔首。 想了想,他对范立业说道:“小二,你可曾想过,若是魏帅真的有问题,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那么直接地给他拿了?” 范立业有些想笑,巴州有这么一位新王,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拱了拱手说道:“王兄,依臣弟愚见,此事万万不可鲁莽,就算有冯副帅的大军在城外,可我们人在城内,此时还不是与其撕破脸的时刻,不然他只需固守子阳城,以我们为胁,冯副帅投鼠忌器,却也不能将之奈何。” 范建功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范立业接着说道:“王兄,您还是多听听冯副帅的意见,眼下我们也只能指望于他了。” 范建功突然有些紧张,他紧紧地攥了攥拳头问道:“小二,万一今夜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范立业想了想说道:“既然元夕去了魏帅府上,臣弟以为,不如先将冯副帅请到王府,我们静观其变。” 范建功点点头道:“你说得是,这样,你也别去给父王守灵了,今夜就陪王兄在一起吧!” 这时,敲门声响起, 侯貂寺在门外说道:“王上,老奴侯貂寺有要事向王上禀报!” —————————— “啪”的一声。 是石子撞击的声音。 元夕轻轻摩挲手中光滑的云子,对贾南风说道:“贾先生,如此出手,似乎就有些不要脸了吧。” 贾南风轻笑了一声说道:“别以为老夫不知你要暗中击杀魏帅。” 说完对魏天罡说道:“魏帅,方才元夕突然向您出手,幸得老夫离得您近,以飞蝗石将其暗器打落。” 魏天罡冷哼一声说道:“贾南风,事到如今,你还敢在此狡辩,真以为老夫是老糊涂了么?” 贾南风疑惑道:“魏帅此言何意?莫非我出手救你还救错了不成?” 魏天罡没有理会贾南风,对左右说道:“留下十人保护本帅,其他人,速速将此人擒之,记得,无需留活口。” 说完,他闪身进了屋子。 眼见魏天罡身前的三十人抬臂冲向自己,贾南风大袖一挥,震起一片碎瓦,随后脚尖一点,向院墙方向飞掠而去。 几十只袖箭被碎瓦片撞掉不少,其余的也落了空。 射完袖箭之后,这三十名护卫没有迟疑,纷纷抽刀上屋顶,去追贾南风。 口哨声响起,院中变得嘈杂起来。 元夕见眉头一皱,三颗云子飞出,直奔远逃的贾南风而去。 只不过二人相距较远,贾南风又一直防着他,这三颗云子全部落空。 元夕叹了口气,没有追出去。 因为他知道,就算是他追了出去,最后也会无功而返。 况且,他真的打不过贾南风。 飞身下了屋顶。 守在门前的十名护卫面露警惕神色,向前一步。 “让他进来吧!” 听得魏天罡开了口,护卫向旁一闪。 房间内亮起一道光。 元夕推门而入。 进屋之后,元夕向着光亮处走去。 他神色微动。 魏天罡笑道:“过来吧,不用理会他,那是自己人!” 元夕走到魏天罡身前行了一礼说道:“小子元夕,见过魏帅!” 魏天罡打量了元夕几眼说道:“敢只身再来子阳城,不错,很不错!” 元夕咧嘴笑了笑说道:“是我信得过魏帅!” 示意元夕坐下,魏天罡摇摇头道:“别给老夫戴高帽了,正如本帅怀疑你一般,你也不会相信本帅的。” 元夕笑了笑,没有说话。 魏天罡将吕一平的令牌递给元夕,低声说道:“想不到此事竟然全是他贾南风一手谋划,如此想来,此人当真可怕的很。” 元夕收起了笑容,沉声说道:“魏帅,吕将军担心,此人是要挑起我巴州内乱。” 魏天罡点点头道:“只怕就是如此啊!” 说完他一拍桌子,恨声说道:“想不到本帅戎马一生,竟然会被他耍!” 元夕想了想说道:“魏帅,眼下该如何?只怕他贾南风回到王府,又该搬弄是非了。” 魏天罡皱了皱眉,突然站起来说道:“不好,我们又中了此人之计,本帅要马上去王府。” 元夕想了想说道:“魏帅,只怕你去了王府之后,是有去无回。” 魏天罡想了想,一甩袖子骂道:“难怪他范建功跟冯渊走得如此之近,原来是他早就有心防着老夫了,枉本帅还将孙女许配给他。当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元夕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眼下他最关心的,是如何解了平南城之围。 想了想他问道:“魏帅,可有什么口信要带给吕将军?” 魏天罡伸手扶额,此刻的他,心中已经想了许多种可能,而这些所有的可能当中,范建功相信他魏天罡的那种可能,最小。 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他凭借的可不是运气。 要他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 他抬头问道:“元夕,一平可曾带兵马过来?” 既然被人逼到这条路上,何不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呢? 只要主动权在自己手中,那些真相就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因为想知道这个真相的,恐怕也只有那个含恨而终的先王了。 可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魏天罡甚至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对,这就是真相。 元夕摇摇头道:“吕将军不知城中形势如何,除了我之外,他只带了两名亲卫前来。” 听得吕一平并未带得人马前来,魏天罡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如此,你出城去吧,告诉一平,别存了进城的心思了,马上回到平南城,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元夕不解道:“魏帅,这样的话,岂不是正中他贾南风的奸计了?” 魏天罡仰天长叹道:“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就算本帅与一平去王府辩解,只怕除了被那个昏聩的范建功抓了之外,什么结果都改变不了。最后也只能白白送了性命。元夕,你说说看,这样做,值得么?” 元夕摇摇头道:“在我看来,自然是不值得的。” 魏天罡挥挥手道:“那你去吧!” 元夕愣了一下问道:“那魏帅您呢?” 魏天罡笑道:“本帅还是有些自保的本事的!”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儿令牌递给元夕说道:“你将此令牌也交给一平,云上城那里还有我手下的一路人马,一平可凭此令牌调遣。此外,你告诉一平,将真相告知云上城的楚卫东,记住,只需要告诉楚卫东真相即刻,其他的,就看他楚卫东自己的选择了。” 元夕点点头,将令牌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屋内灯灭,传来一声叹息。 第一百四十六章 恍然大悟的范建功 一辆马车在路上慢慢地走着,赶车的是个四十左右岁的汉子。 与赶车的汉子并行坐在另一侧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比之相貌平平的赶车汉子,这个腰别着一把菜刀的汉子却是生得一副好面孔。 只不过这个汉子有些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头发也不过是胡乱挽个发髻,用一根筷子插着。 像个铁塔般盘坐在马车上,这个汉子的双膝间放着一个布袋子,和一小壶酒。 从布袋子中摸出几粒儿五香花生米扔进口中,这个汉子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向旁边一递说道:“大师兄,整一口呗!” 赶车的汉子看了眼,轻轻摇头道:“还是你自己喝吧,你也知道,师兄我驾车的时候是不饮酒的。” 喝酒的汉子又抓了一小把花生米递了过去说道:“师兄就不想尝尝我亲手煮的五香花生米么?” 赶车的汉子扬了扬手中的马鞭。 喝酒的汉子笑道:“大师兄,那不是还有一只手呢么?要不师弟喂你?” 车厢内传来一声轻咳。 喝酒的汉子面色微变,抓着花生米的手正准备向回收,却见赶车的汉子已将左手伸了过来。 将花生米倒入大师兄手中,喝酒的汉子冲着车厢里咧嘴一笑道:“师妹,我是在跟大师兄打趣呢!” 马车的布帘被人撩开,一个妇人伸出头来,一巴掌拍在喝酒的汉子后脊上,娇喝道:“喝酒也堵不上你的嘴!” 说完一脸歉意地看向赶车的汉子说道:“大师兄,他整日也没个正行,还望大师兄不要见怪。” 赶车的汉子没有回头,只是笑笑摇摇头。 小师弟曾对自己说过,自己之所以没有俘获师妹的芳心,主要原因就是,自己这个大师兄,太大师兄了。 后来他细细一想,的确如此。 三师妹与二师弟在一起的时候,笑声最多。 而在自己面前,她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地。 什么是幸福的爱情呢? 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吃苦也好,享福也罢,两个人之间的笑声更多些么! 捏起一粒花生扔入口中,细细嚼着,他微微侧头,对喝酒的汉子说道:“这花生米真不错!” “斫儿,没有酒的花生米是没有灵魂的!” “梅儿,把这壶酒给你大师兄拿去!” 说话之人,正是突然消失在洛月城的大晋王朝的国师,玄一门的副掌门,霍星纬。 被唤作“梅儿”之人,正是他的三弟子,寒涵梅。 那个铁塔般喝酒的汉子,是他的二弟子,郭一口。 郭一口冲着秦斫挤了挤眼睛,偷笑道:“大师兄,师父可发话了,这酒你喝还是不喝?” 转回车厢拿出一壶酒出来的寒涵梅拿胳膊肘怼了郭一口一下说道:“还不是你使得坏?” 说完将酒壶递向秦斫说道:“大师兄,此事可怪不得二师兄和小妹,是师父要你喝的。” 挨了一肘子的郭一口在一旁嘿嘿干笑。 秦斫一拉缰绳,“吁~” 马车停了下来。 稍微转身从三师妹手中接过酒壶,秦斫对车厢里说道:“师父,也赶了不少的路了,咱们停车歇息一会儿吧!” “马鞭在你手中,你说了算!” 秦斫抬头看了看天,侧头对郭一口说道:“二师弟,没有肉的酒,还是差了些滋味儿啊!” 郭一口面露为难神色说道:“大师兄,当日走得仓促,师弟我备的干肉都吃光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上哪去弄肉去啊!” 说完他将花生米揣入怀中,拎着酒壶跳下了马车。 寒涵梅扶着郭一口的手也跳下了马车。 正见寒涵梅背影的秦斫忙转头看向别处。 郭一口一指河边说道:“大师兄,我们就去哪里歇息如何?” 秦斫点点头说道:“嗯,就在那里吧!” 霍星纬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秦斫扶着他下了马车。 环顾了一天地,霍星纬感慨道:“观星台再高,目光所及不过只是那座唱尽繁华的洛月城而已,观星观星,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秦斫从马车中抽出一根拐杖,递给霍星纬。 霍星纬看了秦斫一眼,笑了笑。 人过七十古来稀。 他霍星纬,距离花甲之龄只差四年而已。 以他的功力,自然不需要这根拐杖。 可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一位普通的老人,就该有老人该有的样子。 霍星纬拄着拐杖向着河边慢慢走去。 与郭一口找了一处平整之地,寒涵梅见师父下了马车,便转身迎向霍星纬。 秦斫也牵着马车慢慢向河边走去。 寒涵梅从马车内抱出坐垫铺好,便帮着郭一口从马车之中向外拿一些做饭用具。 秦斫则是一个人去四下找些干柴。 火升起来之后,寒涵梅在火堆旁烧水煮茶,郭一口则是弄肉去了。 秦斫陪在霍星纬身边。 霍星纬看了眼眉宇间有些愁意的秦斫,笑了笑说道:“怎么?是在担心老四了?” 秦斫点点头说道:“师父,为何不将我留下,暗中接应小师弟呢?” 霍星纬看了眼秦斫,淡淡说道:“斫儿,你是大师兄不假,可你也要记得,他是你小师弟,是我霍星纬的弟子,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老四又不是孤身一身。” 秦斫眼神一亮,“师父莫非是将那些人交给方早了?” 霍星纬点点头道:“不错,为师还是很相信老四的。” 寒涵梅提了茶壶过来,给二人倒了杯热茶,又转身去忙碌了。 看着寒涵梅忙碌的身影,霍星纬看了秦斫一眼,轻声说道:“斫儿,都这么些年了,也该放下了吧!” 秦斫憨憨一笑,“师父,弟子没那么小心眼的!” 霍星纬轻笑一声说道:“那就抓紧找一个,不然老二的心中,总归是有一个疙瘩。” 秦斫沉默不语。 从前的师父,从来会对他们师兄弟几人说这些话的。 霍星纬端起茶杯,轻吹一下,小呷一口说道:“是不是突然觉得,为师和以前不一样了?” 秦斫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霍星纬淡淡说道:“有些事,为师是想让你们自己去想明白,你们若是想不明白了,为师再替你们想明白,毕竟在我眼中,你们与疾儿一样。” 秦斫知道霍星纬这句不是虚言。 小的时候,小小师弟从来没在他们师兄弟四人面前摆过公子的架子。 霍弃疾很敬重这四位师兄师姐。 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他们亲如一家。 霍星纬叹了口气道:“为师之道,当年疾儿离开之后,你们四人心中对为师还是有些怨气的。有些话,你们不说出来,为师听不到,却可以看得到。你以为是为师话少了,其实是你们愿意跟师父说的话,少了。” 面露惭愧之色,秦斫说道:“师父,我……” 霍星纬摆摆手说道:“为师并未有怪你之意,斫儿,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总会有一条沟,日月变幻,四季轮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变的是日月,一直在变的,是人心。这条沟的存在,恰恰说明,是新的出现。” 秦斫明白霍星纬的话中之意。 喝了口茶,他问道:“师父,咱们真的不用先回玄一门一趟么?” 霍星纬轻轻摇头道:“无需如此,有件事为师还未想明白,正好趁着出来散心的时候,为师再好好想想。” 秦斫又问道:“若是洛月城内真的惊变,小师弟那里?” 霍星纬轻笑了一声说道:“怎么,师父刚说过的话就忘了,要相信你的小师弟。” 秦斫抓了抓头说道:“正如在师父眼中,我们依然是个孩子一样,在我眼中,他始终是那个围着我转的小师弟。” 霍星纬笑了笑。 秦斫有此心,才是最好。 郭一口拎着几尾鱼走了过来,冲着霍星纬咧嘴笑道:“师父,刚刚从河中捉了几条活鱼,跟您熬点鱼汤可好?” 霍星纬点点头笑道:“两条炖汤,其余的烤着吃就好了。” 说完看了眼秦斫说道:“斫儿,这回有肉吃了,你这酒可觉得香了?” 秦斫站起身来说道:“二师弟,就凭你那饭量,只怕这几条鱼还不够你塞牙缝的,这样吧,我再去打点野味来。” 郭一口咧嘴笑道:“那敢情好,大师兄,多打几只回来,正好给师弟解解馋。” 秦斫看了郭一口笑道:“想吃你自己不去捉?” 刷锅归来的寒涵梅对秦斫笑道:“大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轻功非他所长,只怕他跑满山,也抓不住几只猎物。” 秦斫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寒涵梅说道不错,郭一口身材魁梧,天生神力,偏偏不够灵巧,这轻功也就比常人强上一些罢了。 霍星纬笑道:“要不为师去吧?老二这轻功没有练成,为师有很大的责任呐!” 不是霍星纬对自己这个二弟子不亲近,而是郭一口这个名字,他实在是不愿称呼其为“口儿”,因此,他们师兄妹几人,只有郭一口没有小名。 郭一口忙将手中的鱼递给寒涵梅说道:“别,师父,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霍星纬摆摆手说道:“去吧,去吧,老二,给你大师兄打打下手也好!” “诶!” 郭一口重重点头,对秦斫说道:“大师兄,走吧!” 秦斫看了霍星纬一眼,见其点头,便招呼郭一口向着河对岸的山坡上走去。 待二人走远后,寒涵梅把郭一口甩给自己的鱼放入锅中,冲那边瞪了一眼,准备炖鱼。 霍星纬看着寒涵梅招呼道:“梅儿,先不着急,等老二回来之后再做就成,过来给师父揉揉肩。” 寒涵梅“嗯”了一声,用系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来到霍星纬身边,先给他添了些茶,随后跪坐在霍星纬身后,双拳开始在其后背上轻轻敲动起来。 敲了一会儿,寒涵梅十指按在霍星纬双肩之上,微微用力。 半闭双眼的霍星纬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还是梅儿的手艺好啊!” 寒涵梅轻笑一声说道:“师父,你若是想叫梅儿给您按肩膀,说一声就是了,哪里需要将师兄支走呢?” 霍星纬哈哈大笑两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男人呐,终究是不愿意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些苦的。” 寒涵梅噘嘴哼道:“就他?我才不信!” 霍星纬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打趣道:“要不咱们试试,待会儿等老二回来,就让他看看,为师敢断定,今日的菜,他准保烧咸了。” 寒涵梅眨了眨眼睛轻笑道:“师父若是不怕咸,那咱们就试试呗!” 霍星纬轻咳一声说道:“据宗门内典籍记载,这盐虽好,可不能多吃!” 寒涵梅笑嘻嘻说道:“师父都是天下第一高手了,害怕那小小的盐不成?” 霍星纬摇了摇头道:“功力再高,也敌不过自然之理,咱们玄一门的太玄功的确有些延年益寿的功效,可这人呐,终究会老死的。” 寒涵梅吐了吐舌头说道:“师父这般厉害,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呵呵!” 霍星纬轻笑一声说道:“活那么久做什么?没什么用的!你看咱们玄一门,可有活了那么多年的老怪物?” 寒涵梅想了想突然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很好奇,想问问师父。” 霍星纬指了指后背说道:“来,按按这里,多用点力!” 寒涵梅双手下移,十指稍加些力气问道:“师父,这样可合适?” 霍星纬点点头道:“嗯,不错,有什么想问师父,直接问就是了!” 寒涵梅一脸好奇道:“师父,谁都说您是天下第一高手,那掌门师伯与您,谁更厉害?” 听寒涵梅问起自己的师兄,霍星纬轻笑一声说道:“梅儿,是第一如何,不是第一又如何?师父不还是你们的师父,你师伯不还是你们的师伯么?” 寒涵梅噘着嘴轻哼道:“人家就是好奇嘛~师父您真小气!” 寒涵梅已经很久没这般语气跟霍星纬说话了。 霍星纬最宠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弟子。 因为他没有女儿。 可自从寒涵梅嫁给了郭一口之后,便少了之前的灵动,更多的是妇人的沉稳。 霍星纬知道,这是寒涵梅想做一个好妻子。 感觉背上传来的力道有些大,霍星纬缓缓说道:“我与师兄,已经很多年没切磋过了,所以我与他之间,究竟谁略胜一筹,为师也不好说。” 大约这个答案与寒涵梅心中所想相差无几,所以她并未有什么讶异神色,想了想她又问道:“师父,那我们玄一门是不是可以傲视天下武林了?” 霍星纬轻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和男儿一般争强好胜?傲视与不傲视,又有什么区别?” 寒涵梅收了手,蹲在霍星纬身侧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是师父的弟子,很厉害呗!” 霍星纬一点寒涵梅额头,“你呀!” 随后目光远眺,微微摇头道:“师父厉害,可不代表着你们厉害,师父也有师父,若是为师当年也像你们这般想,那也没有现在的师父了,你们要做的,是想着如何超过师父。” “先贤有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前人的路到头了,后人只有沿着前人的继续向前铺路,这条路才会越来越长,人才会越走越远。” 寒涵梅随手捡起几颗石子,撇撇嘴道:“我可不走了,我一介女流,将来只把相夫教子一事做好就好了,什么铺路架桥的,还是交给师兄师弟吧。” “相夫教子?” 霍星纬笑呵呵问道:“梅儿,为师也想抱抱徒孙的。” 寒涵梅满脸通红,瞪了霍弃疾一眼嗔怒道:“师父,您?哼,不理您了!” 要说寒涵梅与郭一口眼下没有孩子一事,还真与霍星纬有关,若是他们二人有了孩子,霍星纬一定会让他们离开,找个地方过个安稳日子。 因此要孩子一事,就耽搁了下来。 霍星纬看向寒涵梅说道:“你们的心思,为师都看在眼中,你与老二再陪为师逛逛,就找个地方,安家立业吧!” 寒涵梅心中一惊,连声说道:“师父,您可不能赶我与师兄走啊,大不了,我们不要孩子了便是。” 霍星纬瞪了寒涵梅一眼道:“说什么胡话呢?知道什么叫做无后为大么?你难道就不能为老二想想么?” 寒涵梅嘟囔道:“反正我们都是孤儿,算不上不孝!” 霍星纬笑了,这丫头,还是早些年那个脾气。 伸手想揉揉寒涵梅的头,才想到自己这个弟子,都已是他人妇了,霍星纬轻叹一声说道:“梅儿,你与老二也老大不小了,该过个稳定日子了。” “你想想看,师父连国师都不做了,不也是想享享清福么?可你们都跟着师父东奔西跑,师父找谁享福去?” 寒涵梅看向霍星纬问道:“师父,您说得可是真的?” 霍星纬笑道:“师父何曾骗过你?” 寒涵梅撇撇嘴道:“怎么没有?小师弟的事,您不就骗了我们这么多年么?” 听寒涵梅提起儿子霍弃疾,霍星纬笑了。 寒涵梅接着说道:“师父,小师弟什么时候能回来?依我看,能真正做到青出于蓝的,也只有小师弟了。” 霍星纬沉默了片刻说道:“他啊,还得些日子吧!” 一十三年未见,再等上几年又何妨。 只盼归来时,至少三人归。 杯中的茶有些凉,眼见霍星纬端起茶杯,寒涵梅说道:“师父,我给您换一杯吧!” 霍星纬摆摆手说道:“不碍事的。” 放下茶杯,他随口问道:“梅儿,在你与老二结婚之后,是不是斫儿就很少找老二喝酒去了?” 寒涵梅“嗯”了一声。 霍星纬叹了口气说道:“斫儿心思太重,梅儿,你也不要觉得是你大师兄心中放不下,而是他担心老二和你心中有疙瘩,因此才尽可能的避开你俩的。” 寒涵梅也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师父,其实我与师兄也明白大师兄的心思,可这话要是不说开了,终究是像一道墙一样,挡在我们之间,况且他是大师兄,有些话,我们不敢说。” 霍星纬笑了笑说道:“那就想办法给你师兄也找上一个!” 寒涵梅眼神一亮。 以前没机会,可以后…… 霍星纬想起了自己的大师兄,陆伯雍。 这位一辈子未曾娶亲的大师兄。 ———————— 侯貂寺跪在地上,将叶北与元夕相识的经过简要叙述了一下,随后他说道:“王上,依老奴看,叶北应该是全招了,早前在他入府的时候,老奴就曾仔细查过他的底细,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若叶北是有人有心安插进来的细作,他侯貂寺也怕这位新王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范建功点了点头说道:“行了,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范建功并未多说些什么,侯貂寺的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 眼见范立业人在屋内,原本想将那件事告诉蜀王的侯貂寺起身的时候有些犹豫。 范建功看了眼侯貂寺,“你还有什么事么?” 侯貂寺低头说道:“王上不需要老奴在旁服侍么?” 范建功看了眼桌子,转头对范立业说道:“小二,你可吃饱了?” 范立业起身行礼道:“谢王兄赐宴,臣弟,已经饱了!” 范建功点点头说道:“这样吧,小二,你去大殿中等本王,本王去换身衣裳,然后也去大殿,咱们兄弟二人一起等等看,看他元夕究竟有搞出什么猫腻出来!” 范立业站起身来行礼道:“那臣弟就先去大殿等候王兄,却不知冯副帅?” 范建功说道:“一会儿本王命人去请!” 范立业行礼告退。 范建功沉默了片刻,看向侯貂寺问道:“说吧,什么事还要背着二殿下?” 侯貂寺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王上,据叶北所招,在元夕再入王府之后,二殿下曾独自去找过他。” “什么?还有这等事?” 范建功一甩袖子,冷眼看向侯貂寺,厉声说道:“侯貂寺,你可知道你说得是什么么?” 侯貂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低声说道:“王上,此事是那叶北所说,应该不假,老奴又曾问过其他人,此事千真万确!” 范建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可能的,就算他有这个心思,他也没这个胆子。” 趴在地上的侯貂寺一咬牙,起身说道:“王上,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 范建功看了侯貂寺一眼,“说!” “王上,您有所不知,二殿下钟情于吕将军之女,曾多次在王上面前提起此事。” 范建功面露恍然大悟神色。 随后他站起身来,对侯貂寺说道:“你马上派人去将冯副帅请来,另外,把宁冱也给本王叫进来。” 侯貂寺称是离去。 范建功想了想,推开书房的门,去找他的母妃。 —————————— 飞身逃出魏天罡府上,贾南风嘴角一扬。 追呀,怎么不追了? 一直追到王府才好呢。 想到自己的计划进行的这般顺利,贾南风轻笑一下,向着王府方向飞掠而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离开王府的范立业 从书房出来之后,范立业就知道,若是自己再犹豫,只怕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原本去往大殿的他,突然一拐,转头走向别处。 高守已经好几日没有归家了。 趁着吃饭的机会,他小酌几口。 只可惜,这酒不是用来助兴的。 举杯消愁愁更愁。 此刻的他,没有什么心情归家。 更没什么心情去让自己新纳的那房小妾领教一下自己骑马上阵的本事。 职位都保不住了,还骑什么马。 在那日宁冱带领一队人马随二殿下出城迎接新王之后,高守就再提不起什么心气儿了。 他可是王府的守卫统领,肩负着王府安危之重任。 可这位新王继位之后,竟然没有召见于他。 他连在新王面前说些誓死效忠的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寻了个机会,见了魏帅一面,魏帅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 你知道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么? 随后魏帅意味深得看了他一眼。 高守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 在这几年,他也积攒了不少家底。 可比起家中那些银两,他更喜欢别人叫他一声“将军”。 原本按照他的设想,找个机会跟魏帅说一说,给他调动调动,带些能上场打仗的兵。 可出了这件事之后,就算不是他之过,可他也失去了最重要的本钱。 先王对他不错。 新王…… 桌上并没什么美味珍馐,不过是一盘熟菜,一碟凉拌青笋,外加一碟佐酒的盐水黄豆。 那碗白饭被他推在一旁。 单腿支在椅子上,高守抄起酒壶,高高举起,仰着脖,就这么直接向口中倒去。 这时,门突然开了。 高守手一抖,酒洒了一下巴,被呛到的高守一把将酒壶蹾在桌上,站起身来骂道:“哪个不开眼的,吓了老子……” 推门而入的范立业轻笑道:“高统领倒是好闲情逸致啊!” 将半截话吞入腹中的高守面色一紧,忙半跪在地说行礼道:“末将高守,见过二殿下。” 范立业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搀扶了一下说道:“高统领客气了,快快请起!” 高守起身,稍微躬身,半低着头说道:“二殿下,方才是臣鲁莽,还望二殿下看在臣没读过几本书的份上,莫怪于我。” 范立业笑笑,随口说道:“高统领这是哪里的话,说起来,未敲门而入,是本世子失礼在先,高统领骂上一句实属应当。” 高守尴尬地笑了笑。 他知道,眼前这位二殿下,可不是曾经那位二殿下了。 他在王府担任护卫统领多年,两位世子的关系,他一清二楚。 高守想起一句诗。 同是天涯沦落人。 范立业看了眼桌上,惊讶道:“高统领就吃这个?是谁敢如此怠慢?本世子这就去给你讨个说法去,谁不知道你高统领肩负着王府安危之重任?” 高守伸手示意道:“殿下请坐!” 随后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说道:“若非眼下是非常时刻,臣已向王上去负荆请罪了,这个统领,还是让那能人去做吧!能在王府之中喝上一壶酒,臣已经很满足了。” 言语之中,尽是萧索之意。 范立业看向高守说道:“高统领,依本世子看,父王被刺杀一事,本就与你无关,人又不是你放进来的,至于能让元夕跑了,这其中,又是猫腻颇多,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的。因此,单从这件事本身来看,本世子以为,高统领已经做到了尽忠尽责。” 高守惊讶地看向范立业,面露激动神色,刚欲行礼,被范立业按住胳膊。 范立业接着说道:“只可惜啊,眼下本世子人言微轻,却不能为高统领多说上几句话了。” 高守面露感激神色道:“能听得殿下这般言语,末将也算不枉在王府之内受苦受累这么多年了。” 随后小心翼翼说道:“殿下贵为王上胞弟,是人中之龙,言重九鼎……” 范立业看了高守一眼,摆摆手道:“行了,难为你还能说出两个好词来,本世子眼下什么处境,我自己心里清楚,你也不用出言宽慰于我。” 高守稍微一咧嘴,随后又将嘴闭上。 这时候笑,可就不大合适了。 虽然他很想笑。 莫名的开心。 有的人总是这样,眼见他人碗中有两块肉,哪怕自己碗中也有一块儿一模一样的肉,也会觉得自己的这块肉不那么香了。 可若是两个人的碗都掉在地上,肉大家都吃不成了,肉少的那个心中反而更开心一些。 他人之苦,往往是很多人自己的疗伤良药。 高守搓了搓大腿,看向范立业问道:“不知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范立业看了眼碟中的盐水黄豆,伸手抓了一粒,轻搓一下,屈指一弹。 他若有元夕那般本事,就不用跑这来找高守了。 眼见范立业将黄豆弹飞,高守心中微动,暗暗叹了口气,这位殿下,还真是没见过人间疾苦。 高守很喜欢吃盐水黄豆,自小就爱吃。 而这个他很爱吃的小零食,也只有在秋收之后,他蹲在地里,满地找收割后遗落在田地中那一颗颗小豆子。 在他的眼中,这就是一颗颗的幸福。 在田地中捡了半天,也不过是一小捧而已。 别人家的娃儿,这豆子揣回家去,十有八九都被自家娘亲给没收了,很少有人会再用点贵重的盐巴给自家娃儿把黄豆弄熟。 最多的,不过是除了口上嘉许几句之外,给自家娃儿十几颗黄豆,叫他们自家烧着吃了。 烧黄豆也很香,却没有盐水黄豆香。 也只有他的娘亲宠他,将他捡回来的黄豆尽数做成盐水黄豆,连他爹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家中是有豆子的,可他娘不舍得给他爹吃。 豆子,做成豆腐,可比干吃盐水黄豆显得多多了,就连那做豆腐剩的豆腐渣,也可以烙成香喷喷的饼子。 就算他后来发迹了,可一些深入骨子中的东西,他始终没有改掉。 比如,他从不浪费粮食。 就算见到别人浪费粮食,他的心中也有种莫名的难受之感。 他的部下,没人敢剩饭。 伸手抓了一把黄豆在掌心,他一粒一粒地吃着,等着对面的范立业说话。 范立业看向高守说道:“高统领,你是魏帅一手提拔起来的吧!” 高守冲一侧拱拱手说道:“殿下说得不错,幸得魏帅提携,才有我高守今日之风光,魏帅之恩,我没齿不忘。” 范立业笑道:“高统领倒是条知恩图报的汉子。” 高守看了范立业一眼,没有说话。 瞧不起谁呢? 眼见高守面露不喜神色,范立业轻笑一下,随后说道:“高统领莫怪,今日本世子前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事关魏帅,因此我才出言试探,如此看来,魏帅果然没有看错人。” “哦?殿下这是小瞧我了不是,却不知殿下有何事需要我高守要做的?” 高守拍拍胸口说道:“殿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在高某心中,您才更像先王一些。” 范立业摇摇头道:“以后可不能说这种话了,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会给人穿小鞋的。” 高守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也不怕殿下笑话,我已做好了被王上扫地出门的打算了。” 范立业摆摆手道:“高统领,本世子不是笑话你,这扫地出门用在你身上可不合适。” 高守嚼着黄豆,抓起酒壶灌了一口,抬起衣袖蹭蹭嘴头说道:“就不跟殿下客气了,我这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我这人呐,就跟这壶中的酒一样,没酒的时候,能喝,可若是有了好酒,也就成了破烂货了,若何不会被咱们那位新王给扫地出门呢?” 范立业见高守吃黄豆吃得香,也忍不住捏了几粒放入口中。 细细嚼了几口,只觉得咸淡适中,豆香味儿十足,便忍不住说道:“高统领,这碟豆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儿。” 高守看了范立业一眼,轻笑道:“殿下是佳肴吃的多了,这个,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范立业微微摇头道:“高统领此言差矣,想必以高统领如今的身份,餐桌上所摆之肴,也差不了多少吧?” 高守轻声道:“末将穷苦出身,口味儿改不掉了。” 范立业指尖轻敲盘边,慢慢说道:“如高统领所说,这好与不好更多的是在于合适与不合适,父王与魏帅欣赏你,在他们眼中,你高守就是一名合格的统领。可眼下,新王继位,就算没有他宁冱,高统领,你一样还是会被换掉的。” 高守再灌一口酒,长叹一口气说道:“正是此理,殿下是说道我心坎里去了,只可惜,我辜负了魏帅的厚爱。” 范立业叹了口气道:“不只是你,只怕魏帅也要遭受横祸了?” 听范立业这么一说,高守面露凝重神色,看了眼门口,低声说道:“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魏帅身为兵马大元,在巴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谁又能动得了他?” 范立业向高守那边探了探身子,招了招手。 高守附耳过去,只听范立业在其耳边低声说道:“除了咱们那位新王,还能有谁?” 高守瞪着眼看向范立业。 面带疑惑,他试探着问道:“殿下的意思,是王上要把魏帅给换了?” 范立业低声说道:“可不止换了那么简单。” 高守愣住了。 在他心中,魏天罡是他最后的退路,就算这个统领干不成了,以后寻个机会,去求一求魏帅,兴许还能有条出路,毕竟当年来王府当这个统领,就是魏帅给举荐的。 可若魏帅也倒了,他可就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眼神微动,他将信将疑道:“殿下莫不是在此危言耸听,吓唬我高某人呢吧!” 范立业轻哼一声说道:“本世子有这个闲心?” 眼见范立业不悦,高守讪笑道:“殿下,不是我高守信不过您,这无凭无据的,您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如何能相信的了?” 范立业深吸一口气道:“高统领,本世子前来找你,就是为此事而来。” 眼见范立业神色肃穆,高守觉得他不像在说假话,便问道:“殿下,高某想不通,您来找我,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范立业低声说道:“高统领,我也不瞒你了,据本世子所知,亲手射杀我父王的,正是那位贾先生。” “什么?” 高守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开门向外看了几眼,咳了几下,朝着树下吐了一口痰,然后转身关门。 重回到座位上,他轻声说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是王上叫您来找我的?” 随后他一想,不对。 再看范立业,他拧着眉说道:“殿下,恕高守愚钝,想不明白个中关键!” 范立业压低嗓音说道:“此事,我们都中了那贾南风的奸计。你可还记得王上与冯副帅归来那日?” 高守看了眼范立业,没好气道:“末将如何不知,还不是殿下下的命令,他宁冱才能插手我王府护卫一事的。” 范立业道:“那时本世子也是迫不得已,他贾南风归来之后,就对我说,平南城的吕将军是叛徒,进而怀疑到魏帅身上。” “高统领,你说,我会相信他贾南风的鬼话?魏帅与吕将军为我范氏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本世子岂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怀疑于他?” 高守疑惑道:“可当日之事我也听说了,不是有人亲眼见到是那个叫元夕的击杀了先王么?” 范立业摇摇头道:“其实当日我们都未曾看清,是他贾南风突然指责元夕是凶手,且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况且……” 眼见范立业突然犹豫,高守好奇道:“况且什么?” 范立业心中一横,既然决定将高守拉上自己这条船,就不能藏着掖着了。 “况且,当日趁贾南风出去之后,王府内的一个小太监曾言,他亲眼见到是贾南风出手的。” 高守深思片刻,不解道:“殿下,臣说句不该说的话,此事您应该去找王上说清楚,揭发贾南风的阴谋,这样魏帅与吕将军也免遭不白之冤了,眼下冯副帅也随王上归来,王府内又增派了五百名精兵,我们防之在先,又岂会怕他们两个江湖中人?” 范立业面露苦笑神色,摇摇头说道:“你且听我说完。” “其实我是一直没有机会跟王上说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一直与贾南风虚与委蛇,装作听而信之,只求得找个机会,跟王上细说此事。可你也知道,先王大丧期间,我被王上下命令去守灵,根本没有与王上开口的机会。” 高守点了点头,就连他一个外人也瞧得出来,眼下这位王上,对他的这位胞弟,似乎有些不太友好。 范立业接着说道:“今日不知为何,他突然要与我一同用晚膳,我才得以离开灵堂。可这顿饭,本世子吃得并不轻松,高统领,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位大哥,可是很防着我的。你想想看,那日之事发生之时,王府之中做主的人可是我与魏帅,还有吕将军,眼下吕将军已被断定是元夕幕后之人了,魏帅也被王上怀疑,你说我还会幸免于难么?” 高守想了想问道:“那殿下为何不趁今夜与王上共进晚餐之时将真相告诉他呢?” “真相?” 范立业嗤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只怕我这位好大哥心中比谁都清楚。” 高守抓了抓头,疑惑道:“殿下,您说话别总绕弯子,臣读书少,自小就不爱动脑。” 范立业喟叹一声说道:“高统领,你想想看,王上是与谁一起归城的?” “冯副帅啊!” “对,是冯渊,我巴州兵马副帅,若是没了魏帅,你来说说看,这副帅还是副的么?” 范立业看向高守说道:“眼下那宁冱,只怕已是你的副手了,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高守揉了揉后脑勺。 范立业眼见高守不说话,暗骂其脑子不灵光,嘴上继续说道:“高守,我私以为,父王之死,与我这位好大哥脱不了干系。” 高守忽得站起身来,张着嘴,手扶着桌子,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能说出话来? 就算说得出来,他也宁可不说。 他甚至都想自己不曾听过这样的话。 范立业站起身来,轻笑道:“怎么?你怕了?” 高守摇了摇头,背过身去,低声说道:“殿下还是走吧,此事,我高守就当从未听过。” 范立业摇摇叹了口道:“高统领,本世子之所以来找你,除了为我,为了魏帅,其实也是为了你!” 高守突然转身,盯着范立业说道:“殿下若是为了我,就不该说出那些话来,您这般做,是让我心中背负愧疚么?余生皆在痛苦中度过?” 范立业轻笑了一下说道:“余生?高统领,你以为你还能独活?连本世子都难逃此难,你还能活?” 高守皱了皱眉。 范立业叹了口气道:“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说完欲往外走。 眼见范立业手按在门上,高守突然开口道:“殿下,就算我有心与殿下,与魏帅共进退,可以我眼下这点能耐,又能做些什么?” 范立业嘴角一扬,随后转头,平静地说道:“无需你做什么,你只需要想办法与我同去魏帅府上,记得,越快越好,今夜,只怕要有大事发生?” “大事?什么大事?” 高守额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 方才他仔细相了一下,忽然觉得,范立业说得很对。 凭什么他能活着? 这位王上若是想弄死他,就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他很怕死, 他更怕他高家因此而突遭罹难。 范立业贴近高守,低声说道:“只怕过了今夜,魏帅之位,就会不保!” “这么快?殿下,怎么会如此?” 高守抬手擦了擦额头。 范立业道:“因为今夜,就是他们给魏帅设下的一个局。” 说完他拍了拍高守的肩膀说道:“高统领,事不宜迟,你我赶紧动身,我知魏帅定然肯定会觉得此事蹊跷,却未必会以为是针对他的居,若明日魏帅人来王府,到那时……” 高守一拍额头道:“那不就是自投罗网了么?让人给来个瓦罐中捉王八,那还跑得了?” 范立业抬眼看了高守一眼。 觉得言语有失的高守,抓了抓头说道:“殿下,既然王上有心陷害于你,怎么会让你这般?” 范立业道:“你别忘了,他毕竟是我大哥,就算他要对本世子下手,也得找个合理的借口不是?只怕对付完魏帅之后,他就会将刺杀父王的主谋扣在我的头上。到那时,他是人人口中赞颂的圣主,而本世子还得替他背上一个杀父弑君的罪名。” 高守想了想说道:“殿下,既然如此,末将就跟你一起走了,可臣担心……” “是担心你的妻儿老小吧!” 范立业说道:“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出了王府之后,你我同去魏帅府上,然后你再将家人连夜接入魏帅府中。高统领,眼下城门四闭,城门守将又是魏帅的人,就算冯副帅的大军在城外,他也不可能连夜率大军入城的,我们需要尽快与魏帅汇合到一起,然后再做打算。” 已经没有什么主意的高守听范立业这么说,心中稍安,他对范立业拱了拱手说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全,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出府!” 范立业眼神一亮,随后问道:“高统领,本世子可不能这般大摇大摆地出王府的,你可有什么办法?” 高守轻笑道:“殿下还请放心,只要眼下王上不怀疑我,咱们就有的是机会。” ———————————— 从书房走出来之后,宁冱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位王上,可真是位“圣主”。 范建功再传宁冱,不为别的,是为了范立业。 他命宁冱盯住范立业。 具体什么原因,范建功没有告诉宁冱。 他也没有必要告诉。 就算他有心拉拢宁冱,他可不想宁冱变成第二个冯渊。 那个对自己说话很不客气的冯渊。 将来的宁冱,是用来制衡冯渊的。 就算范建功不说,宁冱也能猜得出来。 能派人盯着自己的弟弟,还能有什么事? 走在路上的宁冱嘴角一扬。 这位王上如此多疑,只可惜啊,脑子不大好使。 宁冱觉得,他范建功未必会全信他的师父。 可信不过又能怎样? 眼下的他,也只能相信自己的师父。 宁冱突然觉得自己那两位师兄挺傻的。 吕一平脑子不好使,冯渊的脑子,同样愚笨。 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坐上如此高位的。 难怪他蜀王没什么作为。 这是用人不当啊。 宁冱心情大好,想必再过些年,他就能成为他范建功离不开的人了。 到那时,哼哼! 可眼下,师父对他却另有交代。 他若按师父的吩咐去做,王上那里就不太好交代了。 毕竟他才当上副统领一职,若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怎么跟在他范建功身边建功立业呢? 好一个建功立业。 宁冱想了想,觉得还是按照师父的去做。 毕竟有了敌人的范建功,才会更需要他。 —————————— 范立业看着高守正在乱翻的柜子,诧异道:“高统领,你是统领,怎么还有兵卒的衣服?” 高守头也不抬地说道:“殿下,不是臣自夸,我高守带兵,凭的是一个‘亲’字,这些衣服,都是我高某人自掏腰包,给底下人多备下的衣服。” 其实这些衣服,都是高守多申领的,他为人胆小,不敢贪墨饷银,便从衣服上做些文章。 终于翻出一身范立业穿起来差不多合身的衣服,他递过去说道:“殿下,就这件吧,您委屈些,就扮做我的亲卫吧!” 范立业接过衣服说道:“这算什么委屈!” 说完就开始换衣。 换好衣服之后,二人出门而去。 出门前,高守瞥了眼那个装满衣服的箱子。 白瞎了! —————————— 宁冱坐在王府的屋顶上,盯着王府的大门, 眼见高守带一人出了门,他轻笑了一下。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聪明的棋子 骑在马上的高守有些紧张,毕竟眼前给他牵马的这位,是位王世子。 就算眼下这位殿下没有以前那么风光了,可谁又能知道将来呢。 二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走出了王府。 容易到让范立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宁冱很意外的没有出现,这让范立业怀疑,是不是他猜错了。 可即便是猜错了,他也要走。 因为他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 范立业其实并不笃定贾南风就是真凶。 只不过,距离这个笃定,也只剩下贾南风亲口承认了。 在范立业看来,真凶是谁似乎并不重要了。 正如他的大哥,眼下最为关心的,是如何让他的王位更稳固。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哪怕他是那只小的。 他没得选。 他一直记得母妃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他其实很想问一问他的母妃,凭什么? 虽然他从未想过要争这个王位。 是的,他没有想过。 但是自己不想是自己的事,母妃这般对他,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范立业在脑中仔细回忆了一下侯貂寺进入房间之后说过的话,以及大哥范建功的神色。 范立业觉得,他没有猜错。 既然叶北什么都说了,他去找过元夕一事,又怎么会藏着掖着呢? 侯貂寺明显是有什么话不想当着他的面向他的好大哥禀报的,恐怕就是这件事了。 好一个侯貂寺,他倒是真敢想。 范立业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主动去跟范建功说些什么。 说了又能怎样呢,结果还不都是一样的? 他的心中突然有些感激贾南风了。 若是没有他这么一番操作,他范立业只怕也就认命了。 可眼下,他多了一种选择。 他注定是无法与范建功共进退的。 虽然他们是兄弟。 由于宵禁的缘故,街道上空无一人。 静谧的夜里,马蹄声异常清脆。 远处传来两道“梆、梆”声响。 已是二更时分。 高守回头看了几眼,见无人跟上来,低声说道:“殿下,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范立业没有抬头,只是低声说道:“高统领,你只管骑在马上就是了,万一被巡城的兵卒见到,再生出些意外。” 浑身不自在的高守拧了拧身子,想了想说道:“殿下,末将与巡城士卒的统领很熟的,没事儿的,让您牵马走了这么久,微臣诚惶诚恐。” 范立业站定身子,转头看向高守说道:“也好,正好快到路口了,你我二人再商议一下,究竟该去往何处。” 高守已滚鞍下马,不解道:“殿下,不是说好了先去魏帅府上么?” 范立业皱了皱眉,随后说道:“高统领,眼下帅府那边这般安静,本世子料想之事还未发生,眼下我们就这么过去,却有些不大合适。” “不合适?殿下,我们不就是要去找魏帅的么,怎么还有不合适一说?您的意思是打搅魏帅休息?” 范立业四下看了几眼,低声说道:“并非如此,今夜魏帅府上一定有大事发生,你我二人深夜登门,若是去早了,只怕会误了事。” 高守问道:“殿下的意思莫非是要等一等?” 范立业点点头。 高守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说道:“殿下,眼下才二更天,从这走到魏帅府上差不多要小半个时辰,你我总不能在大街上等着吧,要不先去小人家中等一等?” 范立业沉默了片刻问道:“高统领,你与魏帅麾下诸位将领可是相熟?” 高守点点头道:“熟,怎么不熟,殿下,我高守就是从那出来的,与军中那几位老伙计熟悉得很。” 范立业看了眼前面的路,对高守说道:“这样吧,高统领,你我在此分开,你先归家,让家中人收拾一下细软,连夜赶到大营之中,待明日天亮之后,就让他们去乡下暂避一下吧。” 高守问道:“那殿下呢?” 范立业低声道:“我趁黑摸到魏帅府上。” 高守连忙说道:“那末将陪殿下一同过去好了,怎能让殿下孤身犯险呢?” 范立业摆摆手说道:“无事,你也知道,我自幼习武,虽说不是武道高手,可也不是常人所能及的,到了魏帅府外之后,本世子见机行事就可。高统领,你与本世子不同,上有高堂,下有妻儿,若事后真的累及你的家眷,本世子心中实在难安,你还是尽快回家安排妥当,也省的有后顾之忧。” 高守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听得范立业如此说,面露感激神色,拱了拱手对范立业说道:“殿下还请保重,末将收拾妥当之后,就去大营等候殿下。” 范立业点点头道:“你也小心行事!” 说完将手中缰绳递给高守,转身消失在深夜中。 高守没有迟疑,翻身上马,直奔家中而去。 临近魏帅府上,范立业没有急着去拍门,而是藏身在黑暗中,斜靠在墙根,静静等着。 他相信,元夕一定会出现。 范立业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去说服魏帅。 那日,魏帅对他说过的话究竟是何意? 还是魏帅早就猜出了些什么? 可若是魏帅不喜大哥,为何又将孙女许配给大哥呢? 范立业见过他这位大嫂,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虽说相貌不算出众,可眉宇间那份英气,却是寻常女子没有的美。 范立业就喜欢这样的女子。 他钟情于吕关雎,有心借吕一平的势,占了三分,知道吕关雎自幼,又占了三分好感,剩下的,才是吕关雎的美貌。 毕竟他与吕关雎已是多年未见了。 那日得见吕关雎的画像,算是给他范立业一个意外的惊喜。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漂亮的女子。 如果有,那他一定是喜欢男人。 当然,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娶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就算能娶得到,能否真的俘获姑娘的放心,也很重要。 总有一些男人,将那好看的女子娶回家,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与虚荣心罢了。 于是这世间就多了很多棒打鸳鸯,强抢民女,红杏出墙之类的故事。 别看范立业是王世子,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可对待男欢女爱一事,他看得并不是特别重。 所以,那日他当着贾南风的面撕碎了吕关雎的画像,除了做给贾南风看之外,其实也是在心中断了对吕关雎的心思。 让他去跟元夕抢女人。 想到这里,范立业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得一身冷汗。 画是贾南风给他的, 元夕与吕关雎的关系,也是贾南风告诉他的, 他贾南风如此用意,不就是让他范立业与元夕心生芥蒂么? 若他没有离开王府,没有细细想这些。 就算他范立业与元夕产生罅隙又能怎样? 可他已经离开了王府。 安然无恙地走出了王府。 他曾经问过宁冱,整日在屋顶,真的能盯得住么? 那时宁冱就很自信地告诉他,除非是比他师父还厉害的高手潜入王府,还得是趁天黑潜入,不然,谁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范立业不是高手,他与高守从王府正门走出去的。 当时他还以为宁冱是忌惮高守的身份没有出面盘查,现在想想,只怕是并非如此。 靠在墙上,范立业仰望星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父王没有请青云宗的高手来王府该有多好。 这分明是引狼入室。 人生没有如果。 范立业没由来的想起来一个组织, 割鹿楼。 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巴州王府中的名字,来自于青云宗派人送到王府之中的一封密信。 青云宗在信中明言,有神秘帮派出现在江湖之中,有可能会对王上不利,青云宗不能坐视不管,愿派高手去王府之中坐镇。 巴州王府与青云宗的关系一直维持得很好,不算眼下的冯渊与吕一平,曾经亦有不少军中守将,同样出自青云宗。 听得青云宗愿意派高手来王府护驾,范景天自是欣然同意。 其实范景天还存了另外一个心思。 只可惜,他这个心思还未来得及与青云宗掌门商量,就遇刺已身亡了。 范立业仔细捋了捋事件的来龙去脉。 青州鲁王被刺,割鹿楼出现在世人眼中,青云宗派高手来到王府。 直到元夕的出现! 既然他贾南风布局了这么久,为何非要等到元夕的出现? 这元夕,究竟是不是这个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会不会连吕一平都被他给骗了呢? 范立业一拳敲在墙上。 若真的如此,那该如何是好呢? 打更的声音打断了范立业的思绪。 —————————— 范建功已打定主意,等贾先生归来之后,就找个理由把范立业给关在王府里。 至于以后该如何处置,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有些事情,得烂到肚子里。 连他母妃都不能说。 此事,是他范氏之丑。 他不想在自己为王的时候,被人骂。 即便被骂的不是他。 他父王的双手已沾满了自己兄弟的血,而他的兄弟,却密谋害了他的父王。 难怪他的母妃总说,要是小二是个郡主就好了。 范建功很庆幸自己在近凉城做了那个决定。 可笑他范立业,还在自己面前装无辜,低声下气,一副认了命的样子。 当自己看不出来么? 老子是老大,这个王还需要你一个老二来认? 什么连大哥都不敢叫,只怕在他心中,根本没有自己这个大哥! 还有那个魏天罡,安安稳稳的养老不好么? 范建功想起了自己的王妃。 自己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看了眼侯貂寺,范建功问道:“王妃呢?” 侯貂寺低声说道:“回王上,王妃一直在先王妃那里。” 范建功叹了口气,自己这位母妃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在范建功归来之后,先王妃独自找过他,一阵痛哭之后,便是一番细细叮嘱。 而这些叮嘱归为一点,就是告诉他,对魏帅要谦恭些。 他的王位,还是需要魏帅的鼎力支持。 先王妃说得不错,那日是他魏天罡第一个跪在他的面前,口称王上。 若没有后来之事,他范建功就是尊称他魏天罡一声爷爷又能如何? 范建功在心中冷哼一声,等过些日子再收拾她魏青青。 敢在大婚之日拿刀子,此仇,他范建功会记一辈子的。 看向侯貂寺,他问道:“几更天了?” 侯貂寺转身去看了眼漏壶,低声说道:“王上,快二更天了。” “都快二更了啊,走去大殿!” 范建功起身向大殿走去。 到了大殿之后,见冯渊人已在大殿之中等候,范建功一笑,快步上前。 正在喝茶慢慢等候的冯渊站起身来,冲着范建功行礼。 范建功笑道:“冯副帅无需多礼,这般夜深还将魏帅请来,本王心中有愧。” 冯渊微微低头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王上有事,咱们做臣子的,自当上前。” 随后说道:“王上,这般着急将我召来,所为何事?” 范建功面露凝重神色说道:“冯副帅,那元夕进城了,城中的眼线来报,他去了魏帅府上。” “元夕来了?果不其然,看来正如我们猜测的那般。” 冯渊看了眼殿外,疑惑道:“既然师叔人在魏帅府上,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范建功道:“本王以为,那元夕定然要在深夜之后去探帅府,眼下只怕还未到时候。” 冯渊点点头道:“王上所言甚是。” 随后问道:“王上,可否需要我去一趟魏帅府上?” 范建功想起那个元夕来,摆摆手说道:“贾先生不是说过,他应付得来么,副帅还是留在这里与本王一起等吧,万一他元夕突然来到王府,这大半夜的,可不像白天。” 冯渊明白范建功的意思,轻笑一下。 范建功四下看看,问道:“小二哪里去了?” 冯渊疑惑道:“王上问的可是二殿下?他不是一直在给先王守灵么?” 范建功道:“今夜本王与小二一起用的晚膳,在得知元夕入城之后,本王便叫他来大殿中等候本王,怎么,冯副帅没有见到小二么?” 冯渊道:“王上,臣下入殿也有半柱香的功夫了,并未见到二殿下出现。” 范建功眉头一皱,随后冲着在门口值守的小太监招手道:“你,过来!” 那名小太监忙踮着小碎步快步走到范建功身前,低着头。 范建功问道:“本王问你,二殿下可曾来过大殿?” 那名小太监低声说道:“回王上,在冯副帅来之前,只有宁先生来过一次,小的不曾见过二殿下来过大殿。” 范建功眼睛一转,心道坏了。 冯渊见范建功面色突然变得阴沉,出言问道:“王上,发生何事了?” 范建功对那名小太监说道:“快去把宁冱给本王找来!” 说完看向冯渊,叹了口气,轻声道:“不瞒先生,我怀疑父王之死,与小二有关。” “什么?” 冯渊一声惊呼。 范建功看了眼四下,压低嗓音说道:“先生莫要声张,此事,本王不想让人知道,你也知道,此事若要传了出去,我范氏王族的脸面可就荡然无存了。” 冯渊在心中暗笑,你还知道范氏王族的脸面? 只怕将来最给范氏王族丢人的,就是你范建功了。 面露疑惑神色,冯渊低声道:“王上,此事非同小可,您可是查到了些什么?”. 范建功叹了口气说道:“哪有什么真凭实据,不过据本王推测,只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八九不离十?眼见范建功这副确是如此的模样,冯渊觉得师叔选了此人可真是最为明知之举了。 当时他还曾向贾南风建言,要不要选择范立业。 他的理由就比较简单了,因为范建功是魏天罡的孙女婿,而他一个副帅,似乎不足以说服范建功。 冯渊问道:“王上,那眼下……” 范建功一甩袖子道:“先找到小二再说!” 这时宁冱快步走了进来,面露愧疚神色,对范建功行礼道:“王上,臣下无能,当您下命臣看住二殿下之后,臣就向大殿赶来,却未曾见到二殿下,臣便吩咐下去,命人在王府之中找一找二殿下。您也知道,二殿下身份高贵,就算是找二殿下的下落,也不能大声声张,因此才耽搁了这么久。” 范建功冷眼看向宁冱道:“你可是找到小二了?” 宁冱单膝跪地说道:“王上恕罪,是臣失职。” 这时冯渊开了口,对宁冱说道:“宁冱,眼下你不过是王府的门客,在王上面前,不可称己为臣,这些规矩,只怕师叔早就教过你吧。” 宁冱低着头没有说话。 听得冯渊这般说了之后,范建功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宁冱,转头看向冯渊说道:“冯副帅,有件事还未来得及告知于你,就在今晚,本王正是任命宁冱为王府护卫副统领了。” 冯渊的话,令范建功心中有些不喜。 范建功也知道此事怨不得宁冱,只怕是范立业从他的书房走出之后,就想着要逃了。 冯渊轻笑了一下,对范建功拱了拱手说道:“恭喜王上,喜得良将!” 说完看向宁冱说道:“恭喜宁师弟了!” 范建功对宁冱说道:“宁统领,你起来吧,本王知道,此事怪不得你,方才是本王一时气急。” 站起身来的宁冱说道:“谢王上体谅!” 随后对冯渊一拱手道:“宁冱自幼在山门长大,有些规矩不太懂,还望冯副帅多多指点!” 冯渊眼皮微抬,笑呵呵说道:“哪里哪里,贾师叔的高足,那里需要我一个当外人指手画脚的。” 眼见二人言语之间似乎有些不大和善,范建功心中微动,开口说道:“冯副帅,依本王看,宁冱也不用当什么副统领了,您看如何?” 冯渊拱了拱手说道:“王上,那高守呢?” 范建功想了想说道:“他原本可是魏帅的人?” 冯渊点点头。 这时宁冱躬身行礼道:“王上,臣突然想起一事来!” “什么事?” 宁冱道:“在找二殿下的时候,我曾命人问过正门守卫,他们说天黑之后,只有高统领带了一人出了门。” 范建功与冯渊对视了一眼。 冯渊又看了宁冱一眼。 范建功转头看向说道:“宁冱,从即日起,本王正式任命你为王府护卫统领,至于高守,本王再做安排。” 宁冱跪身在地说道:“谢王上,宁冱誓死效忠王上。” 至于他心中想的,可未必是眼前这个王上。 范建功一拉宁冱胳膊,将之扶起,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你与冯副帅都不是外人,小二的事,说给你听也无妨。” 宁冱忍住对范建功出手的冲动,低头道:“谢王上信任。” 范建功轻拍两下笑道:“本王若不信你,如何能将此要职交给你?” 说完看向冯渊说道:“冯副帅,高守手底下原来那些人,就到你军中供职吧,省得别人说本王无情。” 冯渊点点头,从腰中掏出一块儿腰牌递给宁冱道:“宁统领,府中那五百名精兵,今后就是你的麾下了,这是令牌。” 宁冱接过令牌插入怀中,对冯渊拱了拱手。 冯渊接着说道:“这兵,是要自己带出来的,人,我交给你了,能不能服众,靠的可不是这块儿牌子,你懂我的意思吧!” 宁冱行了一礼说道:“末将明白!” “好,这才是本王的左膀右臂该有的样子!” 范建功笑道。 冯渊笑道:“王上,世人多惯用右手,这左臂的力气就稍差了些,平日里不觉得什么,可到了关键时刻,可就容易误了事。” 心中窃喜的宁冱看了冯渊一眼,低头说道:“副帅提醒的是,宁冱知道今后该怎么去做。” 范建功从中说道:“好了,你二人也算是师兄弟,就不用在本王面前客气了,眼下最要紧之事,是小二逃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冯渊问道:“冯副帅以为本王该当如何?” 冯渊沉思片刻说道:“王上,依臣所见,眼下我们什么也不要做。” 范建功没有说话,静等冯渊把话说完。 冯渊见范建功没有打断自己,便继续说道:“王上,二殿下今夜突然离开王府,只怕与王上心中所想不差,可既然王上不想让他人知道二殿下所为,那我们也只能任由他离开。” “若是微臣料想不差,他应该是去了魏帅府上。” 范建功点点头道:“本王也是这般想的!” 冯渊接着说道:“王上,您想想看,对于您而言,一个逃到二殿下远远要比被您悄悄关起来的二殿下更有利。” 范建功神色一动,开口道:“冯副帅的意思是……” 冯渊点点头道:“不错,既然他自己沉不住气,那就不能怪王上不顾兄弟情义了。” 宁冱在旁大致听出来二人所说的是什么了。 原来是这位把刺杀蜀王一事都怀疑到自己的亲弟弟头上了。 这一切,正如他师父贾南风所料想的那般。 这时范建功对宁冱说道:“宁冱,本王说过,不拿你当外人,现在本王就告诉你,本王怀疑,是小二伙同魏天罡、吕一平、元夕密谋暗杀了父王。” 宁冱面露惊讶神色,不可置信地说道:“不会吧,王上,若是如此的话,那日在大殿之上,只有我与师父二人……” 范建功点点头道:“不错,也幸得有贾先生与你,也幸得贾先生武艺高强,不然当日被当做凶手的,可就是贾先生了。” “眼下,老夫还不是一样被当做凶手了!”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正是从魏帅府上归来的贾南风。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人 贾南风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袍子也破了好几道口子。 看样子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当然,这些不过是贾南风做做样子罢了。 以他那般身法,除了元夕,谁又能追得上? 宁冱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师父。 殿中三人迎了过去。 贾南风对范建功拱了拱手说道:“王上,果不其然,被老夫给猜中了。” 范建功打量了一下贾南风,面露关切神色问道:“贾先生可有受伤?” 贾南风微微躬身道:“谢王上惦念,老夫无事!” 随后一甩袖子,傲然道:“就凭他们,也想伤了老夫,哼!” 重哼一声之后,贾南风对范建功怒道:“王上,那元夕嚣张至极,即已猜出我人在魏帅府中,还敢现身,还不是因为他知道魏帅会向着他。” 范建功问道:“贾先生,那元夕现身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贾南风冷笑一声说道:“王上,那元夕当着老夫的面给了魏帅一封信,直言此信是吕一平让他送来的,魏帅看信之后,二话不说就命身旁的亲卫对老夫出手。” 说到这,贾南风面露愤恨之色说道:“最可气之事,是他魏天罡身前的那些亲卫,王上,老夫还算是有些眼力的,此前王府之中那些藏在暗处的护卫,是我亲自从军中挑出来的好手,可比起魏帅身边那些亲卫,简直是云泥之别。” “王上,这么说吧,只论单打独斗,魏帅的亲卫一人至少能敌得过两名老夫从魏帅军中选出来的好手。” 心中已经将魏天罡视为叛将的范建功听得贾南风说出这番话来并不觉得惊讶,他轻哼一声说道:“枉父王如此信任于他,也枉费本王对他一番厚爱!” 贾南风也叹了口气,略带惋惜说道:“说起来,老夫对魏帅也是十分仰慕的,只可惜,唉~真是可惜了。” 范建功冷笑道:“没什么可惜的,眼下本王麾下有冯副帅与宁统领,加之有贾先生您的鼎力相助,少了他一个魏天罡又算得了什么?” 听到范建功说道“宁统领”三个字,贾南风面带讶异之色,转头看向宁冱问道:“冱儿,王上已经封你官职了?” 宁冱低头说道:“师父,承蒙王上厚爱,弟子眼下已忝为王府护卫统领一职了。” 这时范建功在旁笑道:“贾先生,此事未经得你的同意,是本王疏忽了,还望贾先生莫怪。” 贾南风笑了笑,对范建功说道:“王上客气了,我等身为巴州子民,能为王上效力,已是莫大荣幸,小徒能得王上赏识,老夫这个当师父的,自然也是面上有光。” 说完看向宁冱道:“冱儿,既然选择为王上效忠,就尽心尽力地好好干,王府护卫统领是要职,王上能将此职委任于你,那是王上对你宁冱的信任与认可,你当以冯副帅为榜样,给为师,给咱们青云宗长长脸。” 随后有加了一句,“切勿学那吕一平,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宁冱双膝跪地,面向贾南风叩首说道:“恩师在上,宁冱幸得您教诲,习得一身本领,才有今日之造化,恩师造就之恩,宁冱没齿不忘。” 贾南风面色动容,深吸一口气,弯腰扶起宁冱,轻声说道:“好好干就是了!” 随后转头看向冯渊说道:“冯副帅,当年我与你恩师私交甚好,你又是我青云宗出身,那老夫就厚颜以师叔自居了。” 冯渊忙抱拳行礼道:“贾师叔,在冯渊眼中,您一直都是师门长辈,有什么吩咐您还请直说。” 贾南风笑道:“好,好,冯师侄,你是宁冱师兄,他初入军中,什么规矩都不懂,还望你看在同门的份上多加指点,帮助其一二。” 冯渊笑道:“师叔客气了,此乃冯渊分内之事。王上如此厚爱宁冱,一入军中就身居如此要职,依我看,宁师弟定然会大有所为的。” 范建功在旁笑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是同门,就本王一个外人,客气话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说完之后他继续问道:“贾先生,您归来时可曾见到其他人?” “其他人?谁?” 贾南风疑惑道:“从魏帅府上归来时,老夫为了尽快赶回来,略施轻功,只在城中屋顶上飞掠,并未注意到有什么人去往魏帅府上。” 随后又补了一句,“这三更半夜的,除了打更人与巡城士兵外,并无其他动静。” “没见到?” 范建功想了想又问道:“看样子贾先生在魏帅府中也没有见到范立业了?” 心中已认定范立业是杀父弑君的主谋,范建功连“小二”这个他认为很亲切的称呼也不叫了。 其实在范立业心里,他最讨厌范建功唤他“小二”了。 当他没去过客栈和酒楼么? “二殿下?” 贾南风摇了摇头,突然抬头看向范建功问道:“王上,您是说二殿下去了魏帅府上?” 范建功叹了口道:“不瞒贾先生,眼下范立业他不在王府中,本王猜测他去了魏帅府上,既然贾先生没有见到他,莫非他去了别处?” 这时宁冱拱手说道:“王上,要不我带人连夜去高统领家中查一查?” 范建功转头看了宁冱一眼说道:“怎么?你这是新统领向老统领示威么?” 宁冱忙低头道:“末将不是此意!” 心中却是暗骂范建功,在这装什么老好人,谁还不知道你最想弄死范立业了? 冯渊看了一眼宁冱对其说道:“宁统领,眼下不宜打草惊蛇。” 随后又对范建功说道:“王上,眼下王府中有原来高守麾下五百人,再加上臣从城外调入的五百名精兵,也不过是千人。况且那高守旧部,眼下未必会真的听从宁冱调遣,若是阳奉阴违,只怕还会坏了事。而臣的兵马虽说就在城外,可毕竟有城墙隔着,若真的惹得魏帅与我们兵戎相见,只怕开始被动的会是我们。” 范建功一甩袖子,怒道:“难道他能真的敢起兵造反不成?” 冯渊淡淡说道:“王上,这狗急了还要跳墙呢!” 范建功心中突然涌出不安之感。 他来回走了几步,看向冯渊问道:“冯副帅,那眼下本王该如何是好?” 冯渊沉默了片刻说道:“王上,虽说有贾师叔在这,可魏帅那边只怕也有元夕相助,加之其定然会提防暗杀之事的发生,所以……” 范建功点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本王明白,本王也不会那么去做的!” 说完扫了一眼贾南风的衣服。 贾南风见状,拱了拱手说道:“王上,老夫下山已久,眼下敌在明处,已无需老夫再做什么,明日天明,老夫就返回青云宗。” 范建功连忙说道:“贾先生,眼下本王正处危难之际,您怎可离我而去呢?本王知道,您为我王府尽心尽力,反遭奸人泼脏,可若您就此离去,岂不正中下怀了,还请先生看在建功刚刚继位的份上,在王府多逗留些时日。” 宁冱也在旁劝道:“师父,您若是回宗门了,若那元夕再来,王府之中可就无人能是其敌手了。” 听宁冱提起元夕,范建功心中更增惧意,顾不得摆王上的架子,对贾南风行了一礼说道:“先生,还望看在先王尸骨未寒的份上,留下再帮助本王些时日。” 眼见范建功对自己行礼,贾南风心中暗笑。 为王者那点驭人之术,他范建功一点都没学会。 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他忙对范立业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说道:“王上怎可对老夫行礼,实在是折煞老夫了,罢了,罢了,为了老夫的一世清白,那我就在王府之中再逗留些时日。” 范建功面露喜色,忙搀起贾南风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先生之恩,建功铭记在心。” 随后负手而立,遥望星空,沉声道:“他日若我为帝,定奉先生为国师。” 说完凝视殿外,一动不动。 可无人接下他的话。 这让心中陡生雄心壮志的范建功一下子就泄了气。 怎么就没人附和一句呢,哪怕只是一句也好啊。 贾南风先反应了过来,忙拱手道:“谢王上厚爱,将来若王上有心逐鹿中原,老夫在此保证,我青云宗定当为王上出人效力。” 听得贾南风此言,范建功的心才好受了些,他笑道:“本王正想找个机会与先生商讨一下此事。” 眼见范建功有些得意忘形,冯渊在旁说道:“王上,此事眼下不急,今夜之危还未解,我们还是要继续商量一下带会儿该怎么办才是!” 范建功点点头道:“对,对,方才是贾先生说要走,因为本王一时乱了方寸,却忘了大事!” 贾南风在心中冷笑。 范建功看向冯渊问道:“冯副帅,你可想出了该怎么办?” 眼见范建功是一点主意都没有,冯渊在心中暗笑。 烂泥永远是烂泥,他范建功倒是与那位蜀中后主有的一拼了。 冯渊看向宁冱,沉声说道:“宁冱,事不宜迟,你马上把王府之中所有护卫召集在一起,这里面有近五百人是高守旧部,你率此五百人连夜赶至西门,把西门给本帅给拿下来。” 宁冱听后皱了皱眉,不解道:“冯副帅,那五百人是高守的人,您方才也说了,他们未必会真的听命于我,为何不安排我率您军中那五百精兵去呢?” 冯渊看了眼宁冱说道:“那五百人若是被你带走了,谁在王府之中保护王上?宁冱,说话之前要动动脑子,你要知道,这一千人中,可无人是你宁冱的人,本帅说过,为将者,靠的可不是那块牌子。” 宁冱面色有些难堪。 范建功在旁说道:“冯副帅说得不错,宁冱,本王信任你,你也得有信得过的手下才是,就算那五百人是高守旧部,本王相信,你也有办法让他们心服口服的。” 宁冱一拱手道:“王上且放心,宁冱定能完成任务。” 范建功点点头,看向冯渊。 冯渊接着说道:“王府那五百名精兵由本帅亲自统领,防止他魏天罡突然发难。”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递给宁冱说道:“宁冱,这是本帅腰牌,见此牌如见本帅,你拿下西门之后,速速前往城外西大营,持此令牌命城外副将率大军进城,直奔王府而来。” 这时范建功问道:“冯副帅,只留下五百人,万一他魏天罡率大军杀了过来,我们如何抵挡得住?” 宁冱没有接过冯渊的令牌。 眼见如此,冯渊将令牌揣入怀中,叹了口气道:“王上,那您说该当如何?” 范建功想了想,眼神一亮,看向冯渊说道:“冯副帅,此事又有何难的,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本王何必留在王府中坐以待毙呢?” 想到这里,他对宁冱说道:“依本王看,高守旧部就不用管了,本王也信不过他们,宁冱,你速速将冯副帅军中那五百名精兵聚集到王府正门外。” 宁冱看了冯渊一眼。 冯渊想了想问道:“王上,您当真要连夜出城?” 范建功急道:“冯副帅,眼下不出门,还要等他魏天罡给咱们围住不成。本王且问你,魏天罡在城中有多少人马?” 冯渊说道:“至少有八千兵马。” 范建功又问道:“就凭王府之中这点人,你能敌得过?” 冯渊摇头道:“自然不敌,可王上,眼下那边还没有动静,王上就此出城,会不会……” 范建功一甩袖子,面露不悦神色道:“冯副帅,你这是要本王以身涉险么?” 冯渊忙行礼道:“王上,臣绝无此意!” 此时的范建功也不敢太给冯渊甩脸色,他叹了口气说道:“冯副帅,本王明白你的意思,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咱们把西门夺下来,明日再率军从西门杀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冯渊点点头道:“还是王上想得周全,既然如此,那就按王上的吩咐去办。” 说完他转头对宁冱说道:“宁冱,如此就好办了,高守的旧部继续留在府中护卫,你速去率本帅那五百名精兵前去西门,记住,若是城门守将不开城门,格杀勿论。” 宁冱沉声道:“是!” 说完转身离去。 冯渊看向贾南风说道:“贾师叔就陪在王上身边吧,以防那边怕人用些腌臜手段。” 贾南风点头道:“此乃老夫分内之事,王上的安危就交予老夫吧!” 冯渊对范建功说道:“王上,事不宜迟,咱们就出府吧,依臣所见,王妃与先王妃那里,就不要打招呼了。” 范建功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王妃与母妃,听冯渊这么说,他随口说道:“本王明日就归来了,大半夜地,就不惊动她们了。” 说完他招呼了一下在门口候着的侯貂寺。 侯貂寺上前听命。 范建功说道:“侯貂寺,你速命人将本王车驾赶到前门处,今夜你随本王出城一趟。” 冯渊在旁说道:“王上,为免动静过大,臣以为王上还是受点委屈,换一辆小点的马车吧!” 范建功想了想对侯貂寺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便弄一辆马车吧,记得动静要小些。” 侯貂寺领命离去。 安排妥当之后,范建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茶壶,自己倒了杯茶,也不顾壶中之茶已凉,猛地灌了一杯。 ———————————— 虽然已到三更天,可范立业毫无睡意。 此时的他,就是给他一张软塌,让他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他也一样睡不着。 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睡个屁的觉。 坐在冰凉的地上,范立业靠着墙,仰着头。 想不到他一个堂堂王世子,眼下却如丧家犬一般。 轻叹一声,他站起身来。 他不想再等了。 可他又不想去叫门。 那个贾南风还在魏帅府上。 范立业紧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走着,一直走到帅府高墙之下。 好在今夜无月。 范立业将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地听了听,墙内似乎动静不大。 他又抬头看了看。 好在墙不是很高,也就一人半高而已。 范立业深吸一口气,双臂半举,双腿微屈,然后用力一跃。 双臂用力一扒,他就挂在墙上了。 他没有急着向上攀爬,而是又侧耳静听了一小会儿。 里面依然没什么动静。 双臂一用力,他屈膝轻蹬几脚,就拱着屁股翻上了墙头。 上了墙头之后,他双腿一夹,横趴在墙头,向远处张望了几眼。 院中但凡有屋子的地方,皆是灯火通明。 心跳得有些快,范立业舔了舔嘴唇。 想不到魏帅府中会有那么多人巡逻。 难怪他元夕不敢现身。 范立业低头看了看墙根下,又看了看附近。 除了几颗树依稀可见之外,皆是一片漆黑。 如此就好办了。 盯着一队人在附近来回走过几次,范立业算计好时机,深吸一口气,双手把住墙头,先将双腿慢慢送下,胳膊一点点被拉直,脚空蹬了几下,什么也未蹬到。 范立业咬牙一松手。 双脚沾地之后,范立业双腿一弯,再顺势向前一滚。 好在此处平坦,无乱石杂物。 半蹲在地上的范立业很满意自己这次翻墙的动作。 可以说是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程度。 没有练过轻功的他,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就连翻墙这些动作,也是他范立业自己琢磨出来的。 就算他曾与人学过拳脚,可却无人教过这位世子殿下如何翻墙头。 这是只有盗贼才擅用的手段,哪里会有人敢教他。 况且,堂堂王世子也用不着这样的手段。 就算是去做那偷人的勾当,那也只有别人翻墙的份儿,也轮不到他。 谁又会想到他范立业会有今日。 范立业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生怕踩到枯枝的声音,会将守卫吸引过来。 人是翻墙进来了,可他却不知如何去找魏天罡。 范立业很想突然跳出来,大喝一声,本世子在此,快带本殿下去见魏帅。 可惜他不敢,他怕被射成筛子。 哪有世子深夜翻墙头的? 这时又有一队人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范立业向树后悄悄地挪了挪身子。 这一趟又一趟的巡逻,他可如何是好。 躲在树后的范立业又探头看了一眼,他突然紧张了起来,有一人离开了队伍,向他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范立业很想挪动脚步,却又怕发出动静,惊得此人,只好按住自己的嘴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盯着那人越走越近。 好在他身处黑暗之中。 范立业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就那人走到在离他不到两丈的时候,突然止住了步子。 那人开始动手解腰带。 范立业轻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被尿憋的。 不一会儿,一道水声传到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骚臭味儿。 那人一边尿还一边乱晃。 他尿得还挺远。 范立业侧了侧身子。 这时院中另一处传来一阵骚动,这边人听得动静,纷纷向那边跑去。 范立业松了一口气,怕是那个元夕已经现身了。 眼见自己的弟兄都想那边跑去,那人慌乱地提了提裤子,便要追上去,可跑了两步之后,又不跑了,张望了几眼,又转头向墙根这边跑了过来。 眼见此人又跑了回来,范立业心中大恨。 他悄悄向一旁横移了两步,生怕被尿流到脚下。 那人只顾自己跑,没有注意到藏身在暗处的范立业。 他哪里会想到此处会藏着一个人。 突然转身跑过来的他可不是为了偷懒,眼下这种情况,落单其实更不安全。 只因为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得不找个地方去赶快解决一下。 按着肚子夹着屁股的他,觉得墙根处那颗树后面不错。 还能给树施点肥。 这要是日间,他就算是拉在裤子里也不敢在这拉屎。 这大晚上的,只要是人看不见的地方,那都是茅房。 他有些快憋不住了。 大腿夹得死死地,两只小腿加快速度,他双手也没闲着,一手死死按着肚子,一手慌乱地解着腰带。 终于来到了树下,他一脱裤子,刚要蹲下去。 他却没蹲下去。 不只没蹲下去,连裤子都没脱下去。 那种刚要宣泄却又戛然而止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他甚至觉得,有一条小蛇,在拼命地向外钻。 是一只手抓住在他的后裤腰上,用力一提。 一道沉闷的声音说道:“有人!” 范立业暗骂晦气,差点就被人拉到了身上,还好他出手快。 那人被范立业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喷射而出的那股腹痛之源又被吓了回去,刚好没有拉在裤裆里。 范立业松了手。 忙向一旁横跨一步,那人边脱裤子边赔笑道:“抱歉,抱歉,原来兄弟和我一样,都相中这块儿风水宝地。”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噼啪的屎屁声。 黑暗中也看不到那人是何面色,捂着鼻子的范立业只听得男人继续说道:“让大兄弟见笑了,老哥哥我晚间贪嘴,偷着啃了一根萝卜,还灌了一瓢凉水,这不,就遭了报应了。” 又是一阵砰啪的声响。 那人伸手在地上细细摸索着,嘴上说道:“兄弟,是不是嫌臭了?哎~我说你是不是还没拉出来呢?你那边也没什么臭味儿啊!对了,你手中有小木棍没有?给我匀两根过来,我快好了,要不等我先擦完了,然后再给你找几根过来!” 范立业实在不想跟此人废话,正想着不声不响地走开。 这里可真是太臭了,他都快被熏迷糊过去了。 捏着鼻子他挤出一道声音:“自己找去!” 那人一听,有些不乐意了,哼了一声说道:“我说兄弟,你怎么这般小气呢?几根擦屁股的棍子而已,我要不是着急因为顾不上折,还用在这求你帮忙?话说你是哪位大人手下的,听这声音可有些耳生啊!” 范立业心中一惊,随后急中生智,压着嗓子说道:“本人是魏帅亲卫,你自然不熟了。” 那人心中一惊,随后言语之中满是敬意道:“原来是亲卫军中的大人,难怪我不识得大人,失敬,失敬!” 范立业已站起身来。 那人转头看向范立业,夜色太黑,也看不清范立业模样,见其起身,顺口说道:“不愧是大人,这么快就完事了,小的还得一小会儿,此地太臭,不对,是小的拉的屎太臭,大人无需在此等候小的了。” 范立业脑中一转,对那人说道:“我去那边等你,今日你我得见,也算有缘,带会儿你过去找我,我与大哥结交一番。” 那人连声说道:“好,好!” 范立业向着光亮处走去。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见到了一个花白的屁股,在黑暗中冲着自己来回晃。 心中犯恶的范立业赶紧快走几步。 那人撅着屁股折了几根树枝。 刮完屁股之后,他边提裤子边觉得有些不对。 系完裤子之后,他才想明白过来,这位大人好像没有擦屁股,他根本没有听到那种动静。 也没听到折棍子的声音。 他横跨了两步,抻着脖子瞄了一眼坐在那边石阶等他的范立业,突然蹲在地上,仔细地闻了闻。 暗拍一下大腿,他轻咋一声, 完了,完了,因为自己的缘故,那位大人连屎都没拉就提裤子走了,难怪他要在那边等着自己呢。 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呢,只怕是要找自己麻烦了。 用手背蹭了蹭鼻子,他磨磨蹭蹭地向着范立业走去。 听得动静,范立业站起身来,又四下看了几眼。 那边的动静越来越热闹了,他心中一喜。 那人走到范立业身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范立业的衣着,疑惑道:“大人,你们亲卫的衣服都这么好么?” 范立业轻笑了一下说道:“这衣服好吧,只可惜啊……” 那人面露艳羡之色,嘿嘿说道:“小人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大人这衣服好是好,可不是小人能惦记的。” 范立业看了那人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五十章 人生路 风霜扑面干 眼见范立业没有对自己动怒,这个看起来三十左右的汉子嘿嘿一笑说道:“小的名叫贺力,在军中供职十余年了。” 范立业面露鄙夷神色,在军中供职都十多年了,还是个小卒,难怪屎尿屁这么多。 贺力见范立业这般神色,抓了抓头笑呵呵说道:“小的不比大人这般年轻有为,早些年加入军中,也非我所愿。眼下凭着这点军饷也够养家糊口的了,就没什么其他的盼头了。” 范立业不解道:“你一个小小的兵卒,月饷能有多少?还能在这子阳城中养家糊口?” 贺力看了眼范立业,这位大人这般年轻,难怪什么都不懂? 范立业抬眼看向贺力,“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贺力哪敢当面说这位大人不是,满脸堆笑道:“大人是人中龙凤,心中所想非常人所及,小的这等人哪敢奢望在这子阳城中成家立业的,也只有像大人这样追随在魏帅身边的人,将来才有可能升官发财。” 范立业不解道:“那你家在何处?” 贺力挠了挠头,面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勉强。 眼神之中露出一丝思绪。 范立业看着笑比哭还难看的贺力,心中有种莫名的触动。 在他小的时候,教他习武的武师没事儿的时候就爱拎着个酒壶。 年幼的他曾偷偷闻过老师傅的酒壶。 那种辛辣的味道很是呛人。 他就问老师傅,这酒有什么好喝的,若是老师傅想喝酒,他可以王府中弄几坛好酒来给老师傅尝尝。 那位老师傅笑了笑告诉他,他喝的不是酒,而是寂寞。 范立业不懂,怎么就是寂寞了呢? 然后那位老师傅又说了,想家的时候,喝上这么几口,也就没那么想了。 苦一点,辣一点,醉一点,就是为了尝出那一丝丝的甜。 范立业就问,真的甜么? 老师傅就笑了,可笑着笑着,这位老师傅就起身告诉他,今日就练到这里吧。 那位老师傅猛地灌了一口酒。 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的背影有些萧索。 范立业就抓了抓头,这不就回家了么?还有什么好想家的呢?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的家都不是他范立业想象的那样。 都在子阳城中,又或者在子阳城城郊。 似乎想起了什么,贺力咂咂嘴吧,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搓了搓脸,对范立业说道:“让大人见笑了,方才有些想家了,小的家在乡下,离咱们子阳城有百里路。” 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范立业轻叹一声说道:“你好赖有个家可以想。” 贺力一阵错愕,随后脑瓜一转,连连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胡言乱语,惹得大人伤心了。” 随后想到方才的探查结果,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是不是因为小的方才拉屎太臭,您没拉出来?要不您现在去,小的在这给你把风。” 范立业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怎么遇到这么个有意思的家伙。 范立业抬头看向贺力这张胡子拉碴的脸,脑海中没由来的浮现出那个白花花的屁股,他将头转向一旁,轻叱一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的事儿。” 想了想他对贺力说道:“贺力,你也是军中多年的老人了,我就信你一次。” 听范立业没由来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贺力有些疑惑道:“大人您说什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立业看了眼四下,对贺力小声说道:“本世子是蜀王的儿子!” 突然听范立业这么说道,贺力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仔细看了范立业几眼,疑惑道:“你说你是王上的儿子?别逗我了,当我不知道么?咱们这位蜀王年不过三十,哪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范立业一板脸说道:“睁开你的大眼好好看看,本世子是先王的世子,现任蜀王的亲弟弟,范立业!” 一时气急,范立业连自己的名讳都报了出来。 贺力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半信半疑道:“你唬谁呢?深更半夜的,哪有世子殿下出现在魏帅府中的道理?再说了,你怎么进来的?为何没有人通传?” 想起方才在树下遇见眼前这人,贺力又向后退了两步说道:“你究竟是谁?一会儿说自己是魏帅亲卫,一会儿又说自己是王世子,大半夜的,在墙根底下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亏得大爷我还将你当个人物看待,原来是个偷偷溜入魏帅府中的蟊贼。也不怕告诉你,大爷我是出了名的嗓门大,别想着对我出手,大爷我来这么一嗓子,可是会召来很多人的。” 说话间,贺力已经退出去十数步之远。 范立业揉了揉头。 这么近的距离,他有把握能一下子抓住贺力。 只是他没有动手。 他无需动手。 他看向贺力,笑眯眯地说道:“你叫吧,叫来人更好,本世子是来找魏帅的,至于本世子为何突现出现在这里,也无需与你多言。要不你去把你的顶头上司给本世子喊来,让他给本世子引路。” 见范立业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贺力心中直犯嘀咕,看这衣着与面相,的是确气宇轩昂的,莫非他说得是真的? 范立业眼见贺力不出声,便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带我去见魏帅,本世子有要事去找他,可别耽误了本世子的大事。” 贺力半张着嘴疑惑道:“您,您真的是世子殿下?” 范立业轻笑一声说道:“贺力,本世子问你,我若不是世子,在这魏帅府中大放厥词,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么?再说了,本世子是真是假,见了魏帅之后,不就真相大白了?” 贺力抓了抓头,觉得此人说得有道理。 可他非常不希望眼前这人是什么世子殿下。 就冲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还有之前做过的那些事。 他甚至还差点拉到世子殿下的身上。 想到这里,他的双腿就有些发软。 范立业看出贺力的异样,仔细一想,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和声说道:“不知者无罪,方才是本世子未表明身份在先,不是你的过错,放心吧,本世子不会放在心上的。” 贺力一下子跪在地上。 还说不放在心上,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位殿下已经提起那事了。 范立业皱了皱眉,随后喝道:“贺力,本世子命令你,带我去见魏帅,看在你带路的份上,本世子可以考虑一下,既往不咎。” 贺力轻呼一口气。 凭他在军中多年经验,世子殿下这般说,那应该是无事了。 双手按地,他跪趴在地上,撅着屁股说道:“谢殿下,小的这就带路。” 范立业很想上去照着他那个屁股踹上一脚。 贺力站起身来,刚欲转身带路,只听得那边有人喊道:“贺大哥,你好了没有啊,大人要清点人数了。” 贺力压着嗓子冲那边大声喊道:“好了,好了,我马上就过去。” 说完对范立业堆笑道:“殿下,咱们走吧,其实小的也不知道魏帅在哪间屋子,正好小的什长要清点人数,您随我过去,让小的什长带您去见魏帅可好?” 贺力也存了个小心思,万一眼前这位殿下是假的,他也得拉个顶缸的。 范立业点点头道:“怎样都成,本世子只想尽快见到魏帅,你快起来吧,咱们马上去就。” 贺力从地上爬起来,对范立业说道:“殿下请随我来。” 贺力在前面边走边向后偷瞄,生怕自己走得快了,遭身后这位殿下训斥。 殊不知跟着他身后的范立业正心难受呢。 从小到大,他范立业可从未见过别人的屁股,哪怕是男的。 跟在贺力身后,他脑海中总会浮现那般场景,没办法的范立业只好左顾右盼,尽量不看范立业的后面。 拐了几个弯之后,范立业见到了许多人在院中列队站好。 见贺力归来,有人呵斥道:“你个老滑头,一到关键时刻就屎尿多,魏帅养你何用?赶紧归队。” 贺力小跑过去,满脸赔笑。 呵斥他之人,正是他的什长。 此人眼见贺力跑了过来,抬起腿轻踹了一脚,却被贺力躲过,他呵斥一句便让贺力归队。 贺力靠近什长,耳语了几句,那什长听了至皱眉头,向着范立业这边悄悄地看了几眼。 夜太黑,就算是有火光,也是他在明处,范立业在暗处。 看了几眼也看不太真切,这位什长又对贺力低语了几句。 贺力不住地点头。 不一会儿,贺力向着范立业小跑过来,低声说道:“殿下,我们什长也不知道魏帅在哪里休息,况且府中方才来了刺客,他就更不知道眼下魏帅人在何处了,他建议小的带您去找我们的百夫长去,你看可否?” 范立业点头道:“谁都成,走吧!” 贺力一听,便对什长打了个手势,就继续向前带路。 原本这个什长想出一出风头,带这位殿下去找百夫长的,后来听贺力说这位殿下是翻墙入府的,就犯了嘀咕,还是让贺力去了。 贺力其实也不知道范立业是真的翻墙进来的,他不过是信口一说罢了。 反正大半夜出现在墙根底下,又不是真的在拉屎,保不齐他说的就是真的呢。 真的假的无所谓,只要这位殿下是真的就好了。 刚好他的这位什长胆儿小。 百夫长离他们并不远,正叉着腰看各小队清点人数。 贺力小声多范立业说道:“殿下请稍后,我先去和百夫长禀报一下!” 范立业点点头。 贺力小跑到百夫长身前。 百夫长一看是贺力,瞪了一眼骂道:“不赶紧去列队,跑到老子面前瞎晃悠什么?眼下又不是叙旧的时候,你不知道今夜是什么情况么?” 这位百夫长名叫曲大志,与贺力同期加入军中,长其半岁。 比之混日子的贺力,他则选择了奋斗。 好在他的运气不错,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别看百夫长是个不大的官职,可能在军中晋升到这个职位,那也算得上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了。 况且,百夫长的饷银,还是不错的。 至少他曲大志已经把家安在城郊了。 贺力与曲大志来自邻村,还有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因此二人的关系不错,曲大志并未因为自己升了官而疏远了这位同乡。 相反,他还很照顾贺力,不然贺力也不可能在他的什长面前那么吃得开。 曲大志时常邀请贺力去家中喝酒。 只不过在他的眼中,这位同乡兄弟太不知上进了,他的金玉良言贺力总是听不进去。 整日一副差不多得了样子。 在他家喝得醉醺醺的贺力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肩膀,胡言乱语道,你别说兄弟我不上进。 兄弟我要是上进了,那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我这叫境界,你懂么? 这样不挺好的么?除了有时候想家中的婆娘与娃儿,你看兄弟我还为何事操过心? 曲大志也是咧嘴一笑,笑骂一句,扯你娘的蛋。 贺力就等着眼骂道,当官就了不起了?老子的娘还是你表姑呢,还扯老子娘的蛋?看俺爹不打你。 就算你是将军了,俺爹也能打你。 然后又小声地嘟囔一句,应该能打的吧,应该能的,他老人家可是长辈的。 曲大志就端起酒碗大声嚷嚷着,喝酒喝酒,说那些作甚。 贺力的爹爹是被人打死的,或者说是半打半气而死的。 是被一个军官打的。 而起因,不过是因为他爹爹不小心惊了那人的马。 那个军官官职不大,刚好也是位百夫长。 贺力没想过要报仇,就算他想报仇,也不知道仇人是谁。 每个小人物,都有很多委屈,没人关心与在乎,也许到最后,这些委屈都会被无奈二字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猫在心里,再也不敢出来闹事。 贺力一直认为,他爹的死,是因为他爹气性太大了。 所以他想活的更洒脱一些。 还有什么别活着更重要呢? 人要是死了,可就连那些盼头都没了。 就算一年回一次家又如何? 能搂着婆娘抱着娃儿,这一年,就没白熬。 一样米养百样人,各有各的活法,他胸有大志,我身有大力。 贺力瞄了一眼在那边等候的范立业,小声说道:“曲大人,我是来要向你禀报要事的,看见那边那位了么?他可是世子殿下,他要见魏帅,要我带路,可我一个小卒也不知魏帅在何处,就把他带到你这来了。” 曲大志顺着贺力的目光转头看过去,双目微缩,细细看了几眼,也看不太清。 “你确定他是世子殿下?大半夜的,世子殿下一个人跑到魏帅府上,你说可能么?” 听曲大志言语之中尽是不信的语气,贺力小声说道:“你小点声,可别让殿下听见,曲大人,你想想看,他若是假的,就算我们给他带到魏帅面前,他还能有好果子吃了?再说了,我们又没见过世子殿下,以防万一呗,魏帅还能因为这个责罚你我?” 曲大志点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说完一招手道:“走!” 贺力疑惑道:“我也去?” 曲大志瞪了他一眼说道:“能有这么个在魏帅面前露脸的机会,你还不乐意?” 贺力咧嘴笑了笑,马上迈步向前。 不料曲大志一拉他的胳膊,低声说道:“上后边跟着去!” 曲大志手扶刀柄,迈着虎步向着范立业走去,贺力弓着肩膀在后面跟着。 走近之后,曲大志才得以看清范立业相貌衣着。 衣着华丽,相貌堂堂,天生一副贵气之相,尤其是那微微上扬的头。 曲大志上前一步,半跪行礼道:“百夫长曲大志,见过世子殿下。” 范立业等得有些着急了,他急于知道方才发生了何事,元夕入府究竟做了什么,那贾南风人现在又在哪里。 眼见贺力还要跟着跪,他不耐烦道:“都别行礼了,快起来,本世子着急去见魏帅。” 说完低头对还未起身的曲大志说道:“你可知魏帅人在何处?速带本世子过去!” “是,下官知道,下官这就带世子殿下过去!” —————————— 元夕离开之后,魏天罡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喝了几口茶后,他突然对黑暗中某处说道:“你觉得此子如何?”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厉害,甚是厉害,此子进门之后就发现了我,当真厉害!” 随后又说了一句,“我应该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内功极强。” 魏天罡笑了笑,随后又问道:“那贾南风呢?” 那边沉默了片刻说道:“魏帅何必又明知故问,我连那小子都打不过,又如何能敌得过贾南风。” 魏天罡点点头道:“老夫的意思是,他贾南风眼下是何种境界?” 黑暗之中又没了动静。 魏天罡没有着急,喝着茶慢慢地等。 待他一杯茶喝完,那人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坐在魏天罡另一侧,拿过一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看了眼魏天罡的茶杯。 魏天罡笑道:“老夫自己来就是了!” 那人没有跟魏天罡客气,端起茶杯,轻饮一口,摇了摇头道:“凉了些!” 魏天罡轻笑一下说道:“要不我命人再给你烧一壶?” 那人摆摆手说道:“免了免了,我一个不敢抛头露面的人,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随后他叹了口气说道:“魏帅,说句实话,那贾南风眼下是何境界我也不知,不过我敢确定,他还未达到那种至高之境。” 魏天罡微微颔首道:“老夫也是这般觉得,只是怕他藏拙罢了。” 那人摇摇头道:“应该不会,虽然我没有见过那种境界之人,可我觉得,就算他贾南风强,也只是比我强上一两分罢了。况且若他真是达到了那种境界,只怕那位少侠也能觉察得到。” 随后他感慨道:“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到这位少侠之后,我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 魏天罡一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讲,当年的你也是我巴州的天骄。” “巴州的天骄?” 那人自嘲地笑了笑,“这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宗门都被灭了,只有我冷修贤还苟活于世,魏帅何必还要出言羞辱于我?” “你知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魏天罡叹了口气道,“当年你无踪门也是我巴州数一数二的门派,除了青云宗之外,也是傲视群雄的存在,只可惜啊……” “没什么可惜的!” 冷修贤打断了魏天罡的话,面无表情道:“除青云宗之外,哼,有他青云宗在,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哪有什么出头之日?等我冷修贤死了之后,无踪门真的就无影无踪了。” 魏天罡对此不置可否。 他不是没给过冷修贤机会,只可惜此人不愿再收弟子,唯一算得上嫡传的,也有是他魏天罡的孙女,魏青青了。 而魏青青,还是个女子。 就连魏天罡的小孙女魏兰兰也再无这个机会。 至于为何冷修贤对魏青青青眼有加,可不是魏天罡的缘故。 沉默了片刻,冷修贤问道:“眼下该怎么办?” 魏天罡笑道:“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个来了?” 冷修贤冷冷地说道:“我只是担心小青青而已。” 魏天罡叹了口气道:“她是本帅的孙女,我又何尝不担心她?” 冷修贤目露凶光说道:“要不我去把那个范建功给做了,把青青给带回来?” 魏天罡轻笑道:“有他贾南风在,加之还有层层守卫,你确定?” 冷修贤看了魏天罡一眼。 魏天罡摆摆手道:“得,当老夫没说!” 冷修贤冷笑道:“王府里没一个好人,他们范氏,骨子里都喜欢对自己人下手,魏帅,既然如此,你何不趁机夺了巴州,谁说这巴州就一定是他们范家的了?德不配位,早晚要亡。” 魏天罡摇摇头道:“这话老夫只当做没听见,你这是陷老夫于不仁不义之地。” 冷修贤嗤笑道:“仁义顶个屁!” 魏天罡转头看了眼这位藏在自己身边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啊!” “放下?” 冷修贤满脸愤恨之色道:“我为什么要放下?凭什么要放下?就算是死,我也要带着这份仇恨去死!” 魏天罡没有再劝,以为他知道,劝也是白劝。 可他总是会忍不住在冷修贤面前劝上几句。 屋外嘈杂之声渐小,有人轻敲门。 不等魏天罡开口,冷修贤人影一闪,又消失在黑暗中。 来人是魏天罡亲卫统领,齐文山。 齐文山低头道:“魏帅,属下无能,让贾南风给跑了!” 此事不出魏天罡的意外,看了眼齐文山,他问道:“可有人负伤?” 齐文山摇摇头道:“那贾南风并不恋战,冲破我们的包围之后,他便逃了,他身法太快,我们追赶不上。” 魏天罡点点头道:“好,本帅知道了,你速速前往东大营一趟,找到魏元青,告诉他,命诸将严阵以待。” 魏元青是魏天罡的长子,魏青青生父。 齐文山转身离去。 此时魏天罡不得不防,无论如何,这座子阳城不能乱,子阳城若是乱了,那巴州可就危险了。 魏天罡想了想,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出门之,他招呼三人上前,低语几句,三人便领命而走。 魏天罡刚欲转身进屋,却见有人向他这边小跑过来。 他皱了皱眉,军中之人何时这般没规矩了? 曲大志原本想跟范立业搭上几句话,可这位世子殿下仿佛心情不佳,只顾背着手疾走,他也只好快步领路。 至于贺力,更无心说话了,因为此刻的他,心里有些紧张。 眼见魏帅人在门口,曲大志心喜,好在魏帅没有歇息。 不容他开口,已经见到魏帅人影的范立业已快步向魏天罡跑去。 曲大志吓了一跳,难怪这位殿下这般心急。 贺力看了眼发愣的他低声说道:“快追呀!万一呢?” “啊?” 眼见贺力加快步子,曲大志忙拔腿追了过去。 守在门前的护卫眼见有人向这边跑了,便欲抽刀上前。 魏天罡轻喝道:“不急,看看来人是谁” 跑了十多丈之后,眼见门前有不少护卫,范立业怕遭人动手阻拦,忙出言喊道:“魏帅,是我!” 魏天罡一愣,这不是二殿下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进退两难的魏天罡 子阳城南郊,吕一平与吴仲、郑叔远二人围坐在火堆旁。 火堆上架着一只被烤得金黄的肥鸡。 鸡是家鸡,是郑叔远从南郊一个农户家中买来的。 三人分食一只鸡,似乎不大够吃。 不是郑叔远没有银子,而是那户人家说什么也不卖了。 这户人家家中养有两只大公鸡。 至于那十多只母鸡,是留着下蛋的,更不能卖。 就是郑叔远要多给些银子也不成。 这户人家只有老两口。 脸上满是褶子的大爷说了,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可若他多收了钱,这良心上就过不去了。 若是两只公鸡都卖了,将来可就不能孵出小鸡来了。 大娘扯扯老头子的衣服,大爷装作没看见。 郑叔远没有强求。 不是郑叔远非得盯着一户人家买,而是其他户人家,压根就不给他开门。 天黑夜深,很少有人会愿意给陌生人开门的。 好在在这户人家还有些剩馍,也被郑叔远一并买了回来。 那位大爷说的是给。 郑叔远也真心实意地谢过了大爷的好意。 不过在掏买鸡银钱的时候,他掏出的那块儿碎银子,可是不小。 农家是很少见到银子的,那位大爷将这么一小块儿碎银子在手中掂了几下,总是觉得不如铜钱来的踏实。 至于这块儿碎银子究竟能值多少铜钱,其实他们心中也很没底。 郑叔远说够买一只鸡的,朴实的庄稼人也就信了。 大不了吃点亏呗。 其实买几只鸡都够了,但是郑叔远没说出来。 他不想让两位朴实的老人心中多出那么一些不安来。 又或者其他的心思。 郑叔远在慢慢地翻转着烤鸡,烤得快熟的鸡吱吱地冒着油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时吴仲也找了根细棍子将三个白面馍串了起来,一手举着,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当烤鸡冒出的油刚要滴入火堆中的时候,吴仲就用手中的馍串在下面一接,油脂便滴落在白馍上,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馍便被烤得双面焦黄,同样泛着油花。 原本在日落前是要进城的,可元夕没有出现,吕一平心中不知眼下城中是何形势,便放弃了入城的想法,决定在南郊等候元夕。 此地距离城门不过三四里,元夕只要南面出城,很容易就能发现他们。 他们是从南而来。 大半夜的,这么一个火堆很是显眼的。 吴仲举着烤馍闻了闻,咽了一下口水,看向郑叔远问道:“老三,怎么样?鸡烤好了没有?” 按照他二人的想法,这只鸡是给吕一平吃的。 馍都烤好了,鸡还没熟,他俩也不好意思先吃。 郑叔远拿出刀子在鸡肉上割了一下,看了看里面的肉,摇了摇头说道:“不成,还差了点火候,我就说你别急着烤馍吧!” 吴仲一瞪眼道:“你知道什么?等你这鸡快熟了,油都滴光了,还烤什么馍?” 同样被鸡肉香气勾起馋虫的吕一平晃了晃水囊,笑了笑。 还好,里面还剩了半袋子的酒水。 拔掉塞子,他喝了一口,轻砸一下嘴巴,对郑叔远说道:“老三,先把那根鸡翅给我揪下来。” “好嘞,将军稍等!” 郑叔远应了一声,掏出小刀,在鸡翅根部轻划一圈,随后举着烤鸡来到吕一平身边道:“将军,给!” 吕一平顺手一揪,只连着一点骨头的鸡翅就到了他的手上。 先闻了闻,吕一平笑道:“老三,你这只鸡烤得不错啊!” 又回到火堆旁继续烤的郑叔远笑道:“这些手艺,还不都是将军您教的?” 随后又补了一句,“将军,小心烫!” 吕一平轻咬一小口,点点头,随后对二人说道:“你们也吃啊!” 吴仲见吕一平吃上了,也不再客气,便将手中的馍串递向郑叔远说道:“老三,你先拿一个!” 郑叔远点点头,一手翻转着少了一个翅膀的烤鸡,一手拿下一个馍来,忙不迭地咬了一口,连声说道:“嗯,香,真香,还有股鸡肉的香味儿!” 吴仲笑笑,早已忍耐不住的他刚要从直接咬一口手中的馍串,不料吕一平却开了口,“老二,等会儿!” 吴仲转头看向吕一平。 吕一平继续说道:“把那个馍给我,就是上面那个,那个烤得火候最好,你就委屈点,吃最后那个吧!” 吴仲愣了一下,将军怎么就盯上自己这个烤馍了呢? 心中虽说有些不情愿,可将军要吃,他也不能不给,便将手中馍串递向吕一平。 吕一平笑着将馍拿了下来,对吴仲说道:“你那个馍还差点火候,我看你还是烤一烤再吃吧,别白瞎了这个馍。” 说完咬了一口手中的馍。 吴仲舔了舔嘴唇,他都听到那声脆响。 是那烤得焦黄酥脆的馍皮。 原本老三是不可能跟他争这个馍的,就算老三跟他争,他也不会给郑叔远的,谁让他是二哥呢。 小时候让着弟弟,大了弟弟就得让着哥哥了。 谁料这个馍被将军给盯上了。 他转头看了眼郑叔远。 郑叔远手中的馍已经被吃了一小半,要不是因为烫,只怕他几口就吃完了。 吕一平眼见吴仲举着只剩一个馍的棍子在那发愣,便开口道:“你发什么呆?吃啊!” 说完之后,他对着郑叔远说道:“老三,那两只鸡腿烤好了没?好了的话你和老二一人一只,记得把另外一个鸡翅给我留着就是了。” 郑叔远也愣了一下,忙说道:“将军,我与二哥吃馍就成了,这只鸡是给您吃的。” 吕一平吐了一根鸡骨头出来,笑了笑说道:“说什么傻话呢?将军我什么时候吃过独食了?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快给你二哥先弄下一只来,你看把他给馋的,哈哈,哈哈哈!” 大笑几声,吕一平将未啃完的鸡翅放到馍上,抓起水囊,用牙咬掉塞子,刚要喝上一口,却又停下,看向二人问道:“你们那里还有酒么?” 在泉水镇买酒的时候,三人一人一水袋。 正盯着郑叔远割鸡腿的吴仲笑了笑说道:“将军放心,我那水囊中还有不少,估计老三那里也有吧!” 郑叔远也笑道:“我剩的不多,不过也够喝了,将军快喝吧!” 说完将手中的鸡腿递给吴仲。 吴仲将手中的馍串插在地上,接过鸡腿,先咬了一口,也顾不得烫嘴,大口地嚼了起来。 眼见二哥已大口吃上,郑叔远也赶忙给自己弄下一根鸡腿,随后抬头看了眼吕一平。 已将鸡翅啃完的吕一平,刚喝了一大口酒,看郑叔远看向自己,便笑道:“快吃吧,来,把烤鸡递给我!” 吕一平一边吃着剩下的半个烤馍,一边翻转着烤鸡,待手中的馍吃完,他揪下另外那根鸡翅,笑着说道:“我就不跟你们兄弟俩客气了,剩下的鸡肉你俩吃吧!” 在火堆旁的兄弟二人,觉得很暖。 有火,有酒,有将军。 暖身,暖胃,暖人心。 吕一平看似平静,可他心中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镇定。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最让他想不明白的就是贾南风。 是什么原因能让他贾南风要这么去做呢? 他想不通。 他也很怕。 天不怕,地不怕的吕一平,怕自己背上叛将的罪名。 因为他没有。 可他将来很可能就是。 因为他无法真的选择束手就擒,以证清白。 无济于事的送死,无疑是愚蠢的。 烈酒入喉,他却无醉,他想一醉方休,可他又不敢醉。 这酒,喝得很难。 远处传来动静,吕一平随手将装酒的水囊丢在一旁,站起身来盯着北面。 人影渐近,吕一平轻喝道:“可是元夕?” 元夕笑道:“老远就闻到烤鸡的香味儿了,不知我赶上了没有!” 话音未落,人已在吕一平身前站定。 分别抓着半只鸡在那啃的吴仲、郑叔远二人起身,看向匆匆赶回的元夕。 郑叔远一举手中啃得快剩骨头的鸡骨架说道:“元夕兄弟若是不嫌弃,我这还有两口肉!” 元夕笑道:“哪有从人口中夺食的道理,郑大哥快吃吧,我开玩笑的。” 随后对面带急切神色的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我见到魏帅了,另外,贾南风在魏帅府上露了马脚,被魏帅府上护卫围攻,逃了回去!” “逃了?逃向哪里?” 吕一平心中一阵惋惜,若是能将贾南风擒下,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元夕叹了口气道:“怕是又回到王府去了!” 吕一平点点头道:“那可就麻烦了,如此说来,眼下是魏帅已相信我们了吧?” 元夕点点头,随后说道:“不过,吕叔叔,只怕魏帅也在他贾南风的算计之中了,这子阳城,魏帅恐怕是待不下去了。” “什么?难道新王连魏帅都信不过么?” 元夕从怀中掏出魏天罡令牌说道:“魏帅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个牌子是魏帅让我转交给您的。” 吕一平接过令牌,借着火光仔细看了几眼,将之放入怀中问道:“魏帅有什么安排?” 元夕道:“魏帅说让叔叔您尽快赶回平南城去。另外,魏帅麾下有一路人马在云上城,您可命人持此令牌去云上城调遣。此外,您也可以将此事真相告诉云上城的楚将军,不过楚将军信与不信,那就听天由命了。” 吕一平叹了口气道:“他楚卫东信或者不信又能如何,他也只能听从王命。” 随后他又问道:“魏帅可曾说过他会怎么做?” 元夕摇摇头道:“魏帅并未告知于我。” 吕一平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道:“眼下魏帅处境于我无二,可他的大营却是在子阳城内。魏帅身为统帅,他的直属人马应该有近两万人,其中一路人马被魏帅的次子魏元白将军带到云上城助楚卫东守城,此事是先王在世时候做的安排,目的是为了防止荆州那边出了什么意外。眼下子阳城中魏帅的人马应该还有近万人,可这其中还包括王府守卫,城门守卫以及魏帅的近卫。除去王府守卫与城门守卫,魏帅大营中应该还有八千多人马。” 说道这里,他向西侧那边看了看继续说道:“眼下冯副帅已随新王归城,冯副帅麾下有一万五千人马,就驻扎在城西大营,若是新王真的要对魏帅不利了,只怕魏帅会面对一场恶战。” 吴仲擦了擦嘴巴问道:“将军,难道冯副帅还能率军杀进子阳城不成?” 吕一平长叹一口气道:“谁知道呢?万一咱们那位新王信不过魏帅,魏帅还能白白送死不成?” 元夕在旁说道:“吕叔叔,听魏帅与我交谈之时所言,只怕他是不会再去见那个新王了。” “此话当真?” 吕一平吃了一惊,双手按在元夕的肩膀问道:“魏帅当真这么说过?” 元夕见吕一平神色有些激动,便劝道:“吕叔叔,您莫着急,魏帅曾对我言,眼下再去找那个昏聩的新王,实非明智之举,至于魏帅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去做,他却没告诉我。” 随后元夕又说道:“吕叔叔,依我看,眼下我们只需自保,只要我们不主动侵犯子阳城,难道他们还会派大军攻打我平南城不成?” 吕一平想了想说道:“你说得不错,新王才继位,应该不会如此大动干戈的。我们退守平南城,向新王送信说明缘由,我相信他不会一直被贾南风蒙蔽下去的。” 沉思片刻,他又说道:“可眼下魏帅人在子阳城,却不知他该如何全身而退。” 这时郑叔远在旁说道:“将军,那魏帅会不会据守子阳城?” 吕一平摇摇头道::“据守子阳城?你别忘了,王府可就在子阳城正中,莫非魏帅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王府给包围了?再说了,冯渊他还有一万五千人马就在城外西郊大营,只怕他们早有防备,眼下我只怕魏帅被困在城中,到时若是两方人马在城中交战,那子阳城可就完了。” 吴仲想了想说道:“将军,既然子阳城中不能逗留,那您说魏帅会不会连夜撤出子阳城呢?” 吕一平眼神一亮看向吴仲说道:“不错,既然子阳城待不下去,魏帅又不能坐以待毙,那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子阳城,对,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这样,我们速速赶去东门,魏帅的大营在城东,就算是出城,他也会从东门而出。”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魏天罡那块儿令牌对元夕说道:“元夕,还得辛苦你再跑一趟。你直奔城东大营而去,若是见到魏帅,就说我在东郊等他,若是见不到他,就持此令牌在大营等候他,不过,我想他一定会去大营的。” 元夕接过令牌,点头说道,“好,那我现在就去!” 说完转身就跑,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几人眼前。 吕一平转头对吴仲与郑叔远说道:“咱们也赶快走吧!” 待郑叔远将火用土盖灭之后,三人翻身上马,向城东方向飞驰而去。 ————————— 眼见范立业就要随魏天罡进屋而去,贺力轻撞了一下曲大志的胳膊。 曲大志低声道:“别乱动!” 他心中也是一阵惋惜。 魏帅看都没看他二人一眼。 都怪那位殿下,没事儿跑什么? 他连给魏帅行礼的机会都没有。 还没到门前的他与贺力,就被两名近卫上前拦住。 这时,范立业回头看了二人一眼,随后对贺力说道:“贺力是吧,好好干,本世子记住你了。” 魏天罡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对范立业说道:“殿下,此人怎么了?” 范立业笑道:“若是没有此人,只怕我能见到魏帅,还要大费一番周折。” 魏天罡又回头看了贺力一眼,随口说道:“你先到本帅亲卫军中供职吧!” 说完对旁边一人说道:“万常,此人无需要求太多,本帅眼下只是给他个身份而已,懂么?” 万常是魏天罡近卫副统领,年过三十,是个面容刚毅的汉子。 他一躬身道:“是,魏帅!” 门被关上,万常对贺力说道:“你过来!” 贺力一愣,左右看看,疑惑道:“是我么?” 旁边的曲大志一抬腿轻踢了贺力一下,低声说道:“踩了狗屎的家伙,还不快过去?” 贺力乐呵呵地小跑过去,对万常躬身行礼道:“百夫长曲大志麾下老卒贺力,见过大人!” 万常面无表情道:“按照魏帅吩咐,从即日起,你就是魏帅亲卫中的一员了,腰牌改日给你,你可记住了?” 有些晕晕乎乎的贺力转头看向曲大志。 曲大志忙上前一步说道:“万统领,贺力没见过大世面,还请您多多包涵!” 随后他对贺力说道:“还不快谢过万统领?” 谁料万常对曲大志说道:“贺力已是我亲卫军中人了,无用你来指手画脚,另外,本统领也不用他来谢,本统领什么都没做,无需他来承情。” 曲大志面露尴尬神色,随后笑呵呵说道:“是我曲大志多嘴了,万统领,在下军务繁忙,就此别过!” 说完拱了拱手。 万常点点头道:“曲大人好走!” 眼见曲大志离去,贺力心中更加紧张,什么亲卫不亲卫的,他也不想当啊。 况且他也当不上啊,就他这细胳膊瘦腿的,能干点儿什么? 贺力的嘴唇有点打哆嗦,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万,万,万统领,我,我该,该做些,什,什么?” 万常看向贺力说道:“你是个结巴?” 贺力连忙摇头,深吸几口气道:“不,不是,我初见大人,有,有点紧张!” 这句倒是比前一句好了许多。 万常冲一旁努努嘴道:“去那边候着就是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贺力。 贺力左右看了几眼,眼见这些人都背着手站得笔直,他向离众人远一点的地方挪了挪脚步,也乖乖地站在那里。 进屋之后,范立业忙对魏天罡说道:“魏帅,我是跟高守跑出来的,他已回家安排家眷去了,我命他安排妥善之后,就带着眷属赶去城东大营。” 魏天罡疑惑道:“殿下,你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范立业问道:“魏帅,元夕来过了吧?那贾南风呢?” 魏天罡叹了口气道:“此事,唉!殿下,我们都被那个贾南风给戏耍了,此事全是他贾南风设的局。” 范立业一手按在桌子上,恨声说道:“果真如此,魏帅,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逃出王府?” 魏天罡想了想问道:“某非是王上他要对殿下不利?” 范立业点点头道:“魏帅,还好那日您出言提醒于我。其实我早就怀疑贾南风了,那日贾南风突然归来,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他还敢当着我的面说吕将军是叛徒。魏帅,从那时开始,我就怀疑是他贾南风搞的鬼,可我没办法,他武功那么高,若是惹恼了他,只怕我也身首异处了,我只好与之虚与委蛇。后来范建功归来之后,我就被他下令去为父王守灵,根本找不到机会与您见面,可就在今夜,范建功突然与我一起用膳,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一场鸿门宴,他就是故意来试探于我的。” 范立业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魏帅,我来不及跟您说,从入城开始,他范建功就已经防着你了,这贾南风来到帅府,就是来盯着你的。” 魏天罡点点头道:“本帅已经觉察到了,你以为本帅身边这群亲卫防的是谁?是他元夕么?” 范立业面露恍然神色,“魏帅也看出问题来了?” 魏天罡叹了口气道:“殿下有所不知,在回府之前,老夫曾见过王上,直言贾南风也有可能有问题,还将王府那位叶北小太监所言告之于王上,只可惜王上似乎并不信本帅所言。” 范立业叹道:“魏帅有所不知,那位叶北公公已遭侯貂寺迫害,眼下已经改了口,说是看花了眼。另外,本世子也已入了他贾南风的局,要不然我也不会大半夜的跑出来了。” 魏天罡惊讶道:“连殿下也被他贾南风给设计了?此话怎讲?” 范立业面露愤恨神色,冷哼一声道:“魏帅,那日大殿发生那件事之前,我曾单独去找过元夕,刚好被叶北小公公看见,至于我为何去找元夕,也不怕您笑话,我是去向他打听关雎妹妹的情况去了。” 随后范立业长叹一口气道:“魏帅,我范立业对他贾南风是心服口服,您有所不知,他还给了我一张关雎妹妹的画像,您说他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将我和吕将军联系在一起,这样一来的话,就变成了什么?” 魏天罡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好一个一石多鸟之计,贾南风那颗云子,运用的真是厉害。” 想了想,魏天罡说道:“眼下老夫正愁不知如何去向王上说明真相,既然殿下来了,你我二人共去王府,将真相告知于王上,殿下可敢随我同去?” 范立业摇摇头道:“魏帅,您只怕是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怀疑是他范建功暗中指使贾南风这么做的,不然他贾南风此计何以这么顺利?他范建功又对贾南风那么信任,除非他范建功是个傻子。” 范立业压低嗓音说道:“魏帅,您想想看,他与冯渊同归,当日我与贾南风共同出城迎接于他,他的表现可太让人生疑了,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再者说了,贾南风这么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就算他吧王府中人都杀光了,也得不到什么?可眼下不一样,魏帅,您若是被逼走了,他冯渊可就是名正言顺地巴州统帅了,而他贾南风呢?只怕也会弄个相国当当了。” 魏天罡思忖道:“殿下,是不是王上授意,此事眼下无凭无据,此事还需多加推敲,不过眼下王上对贾南风深信不疑,倒是让本帅进退维谷,眼下的他只怕已将老夫恨之入骨了。本帅怕他一时忍不住,命冯渊率大军入城,到那时候,你说本帅真的要与之兵戎相见么?” 范立业摇摇头道:“魏帅,眼下我脑子里也乱得很,具体如何安排,还是由您来决定吧,本世子只有一个要求,别白白送死就是了!” “好,好一个别白白送死!” 冷修贤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意气风发的宁冱 “你是谁?” 吓了一跳的范立业盯着突然出现的冷修贤,随后转头看向魏天罡,面露不解神色。 魏天罡笑笑说道:“殿下莫要紧张,此人是本帅的老朋友冷修贤,你可以称呼他为冷先生。” 冷修贤在离范立业身前一丈远处站定,细细打量了一下,抬眼问道:“你习过武?” 范立业神色微动,先对冷修贤微微行了一礼道:“范立业见过冷先生。” 随后说道:“只学了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并未习得内功。” 说完之后,他借着烛火快速打量了一下冷修贤。 此人身着墨青色长衫,个子比魏帅略矮,面容清瘦,略显苍老,颌下留有三尺胡须。 只与冷修贤对视了一眼,范立业就收回了目光。 冷,他的目光很冷。 冷修贤轻笑一下说道:“想不到还能听到范氏王族之人唤老夫一声先生,老夫倒是借了魏帅的光。” 他这个笑,在范立业看来,是那样的不屑一顾。 范立业心中有些不喜。 就算你方才听到了本世子与魏帅的对话,可那又怎样呢? 本世子依然还是世子殿下,连魏帅都对本世子客客气气的,你又是在这瞧不起谁呢? 范立业忍住心中那点怒意,对冷修贤说道:“先生说笑了,您为长者,范立业身为晚辈自当唤您一声‘先生’。” 魏天罡看了冷修贤一眼说道:“既然选择走了出来,该放下就放下吧,当年的仇怨,与殿下无关。” 冷修贤嗤笑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凭什么他们做儿子的只顾享福,却不能为上一辈还债?老夫既然能走出来,自然还能走回去。”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范立业说道:“年长就是先生了?那街上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乞丐屠夫,只要长于殿下的,莫非殿下见了面都要称呼一声‘先生’?” 范立业轻笑道:“唤与不唤,不过是个称谓而已,有些人,就算是本世子愿意唤他一声‘先生’,只怕他也未必敢应。” 冷修贤轻哼一声说道:“殿下好大的威风!既然如此,殿下无需称呼我为‘先生’,冷某人可不敢当。” 范立业摇摇头道:“如何称呼在我心,应与不应在先生,先生若觉得不敢当,那是先生自己的事。” 再看冷修贤一眼,范立业只觉得此人绝非常人,难怪性格如此乖戾。 只不过魏天罡身边竟然藏有如此高手,倒是很出乎他的意料。 眼下顾不上质疑魏天罡,有意结交冷修贤的他又对其说道:“先生是位高人,本世子这声“先生”却是叫的真心实意。” “真心实意?殿下是觉得打不过老夫,就真心实意了么?” 原本范立业的话让冷修贤一时语塞,好在范立业又说了这么一句,他又忍不住回顶了一句。 到底是王府世子,牙尖嘴利。 魏天罡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冷先生,既然觉得殿下不错,就无须端着了,殿下自幼崇拜武道强者,对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未必是看在本帅的面子上。依本帅看,或许你与殿下有师徒之缘!” 范立业一听,眼神一亮,却未敢贸然开口,只是静静看向冷修贤。 冷修贤又打量了几眼范立业,点点头道:“单看殿下这身子骨,却是不错,不过老夫这弟子,可是不会轻易收的,就算他是世子殿下又如何?老夫若是看不上眼,就是刀架在老夫脖子上,老夫也不同意。再说了,老夫未必能入得殿下的眼。” 范立业忙说道:“冷先生过谦了,能得先生指点,范立业求之不得!” 这句话范立业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魏天罡笑着对冷修贤说道:“还会有谁能把刀架到你的脖子上?” 说完转头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此事眼下不急,先过了今夜再说吧!” 范立业点点头道:“魏帅,您可是做出决断来了?” 冷修贤没有开口,他能出来,本身就是冲着范立业来的。 别看他方才这般言语,其实范立业的答话,很合他的脾气。 魏天罡道:“眼下我们还是先去城东大营吧,若是真的出了意外,也好有个防备。” 说完他对门口方向喊道:“万常,你进来一下!” 万常推门而出,“魏帅,有何吩咐?” 魏天罡道:“传我命令,府上所有人员马上前往城东大营。”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记住,除贵重财物,其他的就不要拿了!” 万常领命而出。 范立业看向魏天罡问道:“魏帅,您这是打算要离开子阳城了?” 魏天罡叹了口气道:“总不能在王都与自己人刀兵相见吧,眼下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随后他看向范立业问道:“殿下可愿随我同走?” 范立业苦笑道:“魏帅,今夜我前来帅府,本就是求魏帅收留的,想我堂堂巴州王世子,竟然无法在此找到一处容身之处。” 冷修贤在旁说道:“殿下若是还放不下王世子这个身份,只怕就是随魏帅而走,你也未必会真的可以找到容身之所。” 范立业沉思了片刻,对冷修贤躬身行礼道:“谢冷先生提醒,范立业明白了!” 既然选择寄人篱下,就要学会仰人鼻息,更何况他选择投靠之人,是魏帅。 或许将来魏帅会选择拥护他。 但那也只是或许。 在那些种种幻想没有实现之前,他只能选择低头。 魏天罡说道:“殿下请放心,在我魏天罡眼中,你永远都是王上的儿子,世子殿下!” 范立业笑了笑,没有说话。 父王都没了,他这个殿下还算个什么? 冷修贤的话不是要他对魏天罡毕恭毕敬,而是在提点范立业,莫要在军中他人面前,放不下世子这个身份。 至于魏天罡所言,则是另外一种暗示。 他范立业听得懂。 范立业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努力,让魏帅对自己另眼相看。 也只有魏帅对他另眼相看,他才有机会。 魏天罡看向冷修贤说道:“冷先生,今夜可能要辛苦你一趟了。” 冷修贤一抬眼,没好气道:“怎么?这会儿又要求着我去找小青青了?” 魏天罡苦笑道:“老夫原本还以为事有缓和的余地,眼下只怕是……唉,只是青青未必愿意。” 冷修贤沉默片刻说道:“我潜过去不难,可她若不愿意随我离开,那我也只能无功而返。” 魏天罡双目微闭,摇头叹道:“若她不愿,那就各安天命吧!” —————————— 五百精兵列队站好,五名百夫长上前对宁冱行礼,齐声说道:“宁统领,人已奉命集结完毕,请示下。” 宁冱对眼前五人沉声说道:“奉王命,尔等随本统领速速赶往城西门,打开城门,若有人胆敢阻拦,杀无赦!” 五名百夫长没有立刻领命,而是相互看了几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行礼问道:“宁统领,此事非同小可,冯副帅可是知晓。” 眼见宁冱面露不悦神色,这名百夫长又说道:“宁统领莫怪下官直言,只是我等皆归是冯副帅军中之人,今日被副帅调入王府,暂时担当王府护卫,若无副帅军令,恕卑职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情况紧急,宁冱也无心思在此立威,他看了五人一眼,淡淡说道:“事态紧急,本统领也不愿与你几人多费口舌,副帅人就在府中,若是不信,你们大可去问一问,不过本统领丑话可说在前面,若耽误了王上的大事,到那时,你们可别怪本统领没有告诉你们。” 几人面面相觑,先开口那名百夫长说道:“既然如此,末将就信宁统领所言,望宁统领记得方才说过的话,别副帅怪罪下来,让我们兄弟几个遭了责罚就是。” 宁冱知道,这拉拢人心,靠的是恩威并施,眼下的他没有施展威严的机会,那就无需在几人面前装出一副大人的面孔。 冯渊说得对,不能让自己的手下,敬的是自己身上这身皮。 他笑道:“几位大人放心就是,此等大事,我宁冱自然不会假传军令。” 随后厉声喝道:“诸将听令,速与本统领前往城西,拿下西门。” “得令!” 宁冱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与众人一起,向城西方向跑去。 他有轻功在身,跑了一半的路,只觉得太慢,便对五名百夫长说道:“几位大人,为免误事,我先行一步,过去看一看西门情形,你们也抓紧跟上。” 话音刚落,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五名百夫长惊讶于宁冱功力之高,眼见宁冱已没了踪影,便对众兵卒低喝道:“快,快点,后面的,快跟上!” 宁冱除了着急去西门探查之外,也存了在众人面前展露一下功力的心思。 他就不信,凭他这身武学,还收服不了这些只是略通拳脚的家伙们。 都是青云宗出来的,可不只他冯渊会武功。 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到了西门附近。 宁冱没有急着现身,而是暗中查探了一下城门前的情形。 城门口只有四人在把守。 宁冱一笑,这冯副帅是不是太过谨慎了,就这么几个人守在此处,还用他带五百人过来? 原本以为要经历一场恶战,谁料才这么几个人在此,宁冱连出手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大摇大摆地向城门口方向走去。 见有人出现,守城士兵忙将手中长枪一横,大声喝道:“什么人?深更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另外一人说道:“跟他废什么话?此人已犯了宵禁,拿下便是!” 说完冲着宁冱大喊道:“还不站在原地,速速束手就擒?” 宁冱嘴角一扬,脚尖一点。 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砰”的一声, 一人倒飞出去三丈之远,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晕了过去。 宁冱摇了摇头,本事不大,嗓门却是不小,还如此真不禁打,他不过是随便出了一拳而已。 他转头看向另外三人。 腿这就开始打哆嗦了?城卫军都是这般货色? 也是,不是他们太弱,而是自己太强了。 毕竟和习武之人比起来,他们也就如稚童一般。 更何况他是青云宗的弟子,嫡传弟子。 宁冱有些遗憾,那五百人来的可有些慢啊,见不到自己这般英姿。 宁冱又看了眼那个倒地不起之人, 该不会是被自己给打死了吧,自己可是留手了呢,若是这样都能被打死,那只能说明他不适合当城卫军。 “来人呐,有敌袭~” 大呼声在耳边响起。 宁冱看向已聚拢在一起,举着长枪不断后退的三人。 其中一人正扯着嗓子喊。 宁冱嗤笑道:“喊吧,使劲儿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把谁喊来!” 话音未落,墙头上突然涌现许多人,张弓搭箭,瞄着城下的自己。 一位身着披甲之人,手扶刀柄喝道:“哪里来的狂徒,敢来老子的底盘撒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给老子射!” 宁冱眼睛一缩,脚尖一扭,人已飞掠出七八丈之遥。 原本他可以拉过一人当肉盾的,可他不屑这么做。 若是恰好让自己带来的那五百人见到了,岂不是辱了他宁冱的威名。 羽箭射在地上,叮叮当当作响。 眼见第一轮箭放空,城头那名守城校尉皱了皱眉,看来此人还是个高手,他大喝道:“接着射,另外,下去百人,守在门前。” 已飞掠出数十丈外的宁冱没想到城头之上还有这么多人。 他目测了一下,竟然有二百人左右。 还人人背负长弓,站在城头之上,占尽地势之利,难怪冯渊要他率这么多人过来。 即便是被这么多人盯着,宁冱并无丝毫紧张之意。 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可要他凭一己之力拿下这么多人,却也是不可能之事。 要是对方没有长弓还行。 宁冱舔舔嘴唇,嘴角一扬。 有意思,这下才有意思! 宁冱再退数丈,与对面遥遥相望。 眼见此人被弓箭逼退,那名校尉大声喝道:“停!” 随后又对下面喊道:“快去,把射出去的箭捡回来,上面的人掩护!” 他遥望黑暗中那道身影,大声喝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深夜出门?阁下既然是江湖人士,为何不走江湖路?” 他这话说得就很直接了。 江湖中人,功夫好的,这城墙也拦不住,他们就是想拦也是白费力气,索性就看着他们翻墙头了。 不过普通的江湖人就不行了,只有那种能高来高去的厉害人物才可以。 若是凭借工具绳索爬墙的,那就用群刀乱箭招呼了。 宁冱没有理会那名校尉。 眼下他的麾下还没有到,此时不宜亮出身份。 一阵脚步声传来,宁冱闻声而望,轻笑一下。 终于到了啊! 城头校尉眼见突然有大队人马向这边列队而来,心中一惊,对麾下说道:“莫要轻举妄动,听本将命令行事。” 说完他匆匆走下城头,抽刀站在众人之前。 五百名精兵列队站好,五名百夫长快步走到宁冱身前行礼道:“宁统领,人已带到,要动手么?” 宁冱摆摆手道:“不急,我们都是王上的人,要先礼。走,随本统领上前去跟他们聊一聊!” “是!” 宁冱在前,五人紧随其后,后面五百名精兵分五列跟随其后。 距离对面四十丈左右,宁冱一抬手。 五名百夫长回头低喝道:“列阵!” 五百名精兵迅速挪动步伐,几息之后,便已列好“锥形阵”。 宁冱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 不愧是冯副帅麾下的精兵。 对面守城校尉眼神微动,他记起来了,这五百人是冯副帅麾下,日落前奉王命入城的。 只是对面领兵之人为何更像一个江湖中人呢? 敌众我寡,不宜轻举妄动。 况且对面也不是敌。 他拱了拱手对宁冱说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大人?为何深夜率兵来我西门?还打伤我麾下,大人莫非不知子阳城宵禁之规么?” 宁冱轻笑道:“本人宁冱,忝为王府护卫统领,今夜奉王命前来,镇守西门。” 那名校尉疑惑道:“镇守西门?宁统领,本将在此镇守好好的,何必劳您大驾?更王府护卫不应该是守卫王府么?哪有来此守城门的道理?” 宁冱道:“此乃王命,你无需多言,眼下你只需将西门移交于本统领镇守即可!” 那名校尉心中微动,莫非是冯副帅有什么问题? 白日带人入城,深夜来此夺门。 他知道冯副帅的人马就在城西,若他就这么轻易地交出西门,将来若出了大事,可是要被杀头的。 沉思片刻,他问道:“宁统领,既然你说是王命,还请拿出王上的诏令来,不是本将信不过宁统领,只是职责所在,还请宁统领见谅。” 宁冱来的匆忙,别说诏令了,就是令牌也没要来一个。 况且冯渊说了,是要他拿下。 宁冱心中想得是,能不打打杀杀的,尽量就不打打杀杀的。 万一这五百人再战亡几人,可都是他的损失。 毕竟都是巴州子民,将来他也可以在范建功面前邀功。 宁冱摇摇头道:“事出突然,王上只是口谕于本统领,并无诏令在身。” 那名校尉闻此言,又问道:“既然如此,有魏帅的将令也可!” 听此人提到魏天罡,宁冱摇摇头道:“魏帅府上在城东,你说本统领会去绕道去向魏帅请令么?” 那名校尉摇摇头道:“宁统领,你也是军中之人,也知晓军令如山的道理,单凭你一张嘴,本将无法将西门交予你,不是本将不给你面子,而是本将职责就是守住这座城门,你到这空口白牙几句,我就将此门转交,那军令何在?” 说完,他低声说道:“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别看对面人多,可咱们有弓箭,射他几轮就完事儿了。” 宁冱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不相信我宁某人了?” 说完之后,他微微侧头,低声说道:“几位兄弟,若是动手,你们可有办法破了对方的弓箭?”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大人放心,咱们的人背有藤甲,方才所列之‘锥形阵’就是为了破他们弓箭的,带会儿若是动手,大人就闪身进入阵中,准保无忧。” 宁冱摇摇头道:“你们无需管我,记住了,本统领不希望见到一人有事,路,本统领来给你们开,人,你们可得给本统领保住了。” 眼见对面已弯弓搭箭,宁冱皱了皱眉。 看来只能动手了,不然一会儿王上与冯副帅就过来了,若是他还没拿下西门,可就无脸再见王上了。 对面那名校尉心中升起不妙之感,他大声喝道:“宁统领,莫非你还想与我等动手不成?你别忘了,这是在子阳城,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说完他低声喝道:“准备!” 弓已被拉满。 不等宁冱开口,身后众人已开始动身行动。 “大人要小心!” 宁冱那句“把人给保住了”让这五名百夫长心中一动。 宁冱没有回头,他深吸一口气,抽出了手中长剑。 那名校尉眼见宁冱拔剑,便不再迟疑,大声喝道:“射!” 箭如飞蝗。 到底是镇守城门的将领,其领兵很有一手。 他手下的人非同时射箭,而是轮流激射。 这样射向宁冱这方的羽箭就会接连不断。 宁冱右手执剑,左手握着剑鞘,身形一动,竟是迎着羽箭上前。 向前疾行十数步,箭已就在眼前,宁冱纵身一跃,高高跳起,双臂挥舞,将周身羽箭打落。 好在对面羽箭不是向着他一个人射来的,不然就算他本事再高,也会被射成刺猬。 那名校尉后退两步,大声喝道:“射他,快先射他!” 宁冱轻笑,手中剑鞘脱手而出,横飞出去,几人被剑鞘打到,倒地不起。 落地之后,宁冱没有向前,而是突然一转,向一侧跑去。 箭雨便转了个方向,向宁冱那边飞去。 躲箭远比迎箭容易得多。 宁冱只是凭借几个急转变向,就让身后的羽箭落了空。 那名校尉暗道不好,忙大喊道:“不要理会他了,射前面,射……” 他的手下已经来不及射了。 因为这五百人已经冲到了他们身前。 身后就是门洞。 自己的手下不断地被围拢,一步步地向后退,他也被迫向后退去。 退到最后,他人已贴在城门之上。 兵力如此悬殊,就算他下命抵抗也是无济于事。 今夜之事,事发突然,没有上面的人下死命令,他也不愿拼命。 奋力向前挤去,他大声呼喊道:“宁统领何在,本将有话对他说!” 已经来到城门前的宁冱轻喝道:“停手,让本统领听一听,这位大人还有什么规矩要对本统领讲讲的。” 终于挤到人前的校尉对宁冱一拱手道:“谢宁统领手下留情,咱们都是王上的臣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哪有自己人跟自己动手的道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宁冱嗤笑道:“方才是谁下令射箭的?那些箭,可是追着本统领好一阵子!” 那名校尉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宁统领神功盖世,区区羽箭又算得了什么?” 宁冱抬眼看了看他,冷笑道:“本统领神功盖世,那是本统领的事,却不是你射我的理由!” 说完他面露凶光,右手一抓,便已将那名校尉的脖子死死掐住,双指用力一掐。 “咔~” 是喉骨碎的声音。 那名校尉脖子一歪,人已断了气。 宁冱松了手,没有看掉在地上的尸体。 他向后退了几步,对着已经没有战意的众士卒高声喝道:“告诉你们,本统领不喜欢杀人,可若是你们负隅顽抗,那只能怪你们一心寻死了。” “你们不过是死了一个主将而已,而他,则是死于违抗王命,本统领知道,你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眼下他已经死了,你们也就不用奉命了,放弃抵抗,本统领可以既往不咎。” 宁冱等了片刻。 随后是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 宁冱招呼五名百夫长到身前。 先前宁冱以己身去吸引对方之箭,后来又见宁冱掐死那名校尉,这五名百夫长心中对其已经生出敬畏之意。 宁冱沉吟片刻说道:“先将这些人全缴了兵器,带会儿本统领要将他们带入城外大营中去,记得,别把他们当俘虏对待。另外,待王上出了城门之后,你们就派人将城门给拆了。” “拆了?宁大人,为何要拆了城门?” 宁冱皱了皱眉,随后说道:“城中皆是魏帅的人马,眼下我们就只有这几百人,若是他们那边派人再来夺了西门,咱们守得住么?只有拆了城门,待冯副帅的人马过来,咱们才有机可乘。” 那人低头行礼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全!” 宁冱嘴角扬了一下。 看谁还敢说我宁冱手下无人? 宁冱随后对两名百夫长说道:“你二人各带百人,打开城门后,列队左右,恭迎王上出城!” 又对另外两人说道:“你二人速带百人去迎王上车驾!” 又对最后一人说道:“你带百人,先将那些降兵带到城头上去,待王上出城之后,再随之出城。” 下完命令之后,宁冱飞身一跃,坐在城头之上,遥看整座子阳城。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魏青青还没有睡,范建功归来之后,她也只与他见过几次面而已。 突然继位的范建功,忙得只在书房安寝。 好在魏青青可以确定,范建功是一个人睡的。 魏青青没有怨言,先王大丧期间,哪有什么时间说些儿女情长的话? 更何况,范建功在她面前从来不会说那些卿卿我我的话语。 原本她以为是范建功不会说。 直到她搬进了王府,才知道,原来是范建功在她面前不说而已。 范建功曾经的风流韵事魏青青也听说过,在出嫁前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她要嫁的男人是位王世子,而且是大世子,是将来要继承王位的存在,自然有丫头愿意委身与他。 不过在娶了她之后,再这样可就不成了。 本姑娘可以不在意你的过去,但是…… 所以,婚后的范建功在魏青青面前,就像见了猫一样。 不愧是蜀王的儿子。 魏青青有点儿后悔在新婚之夜那么对待范建功了,二人合枝已有几年,可至今她也未曾开花结果,身为人妇,她的心中也是有些幽怨。 范建功不太愿意与她同房。 她知道,那是被她吓得。 可后来她不也尽量对他和颜悦色几次着?可范建功似乎更怕她了。 魏青青有些发愁,这么胆小的男人,如何当得了巴州的王? 当得上不难,难在坐稳这个位子。 魏青青搬进王府之后,先王妃找她的第一件事,并非事关先王的丧事,而是询问她是不是可以为新王纳侧妃了? 而她,也从先王妃身边的丫头那里,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说得最多的,都是范建功曾经的花言巧语。 原来他什么都会说。 也是,读了那么多书的他,怎么能不会说呢? 魏青青心中有些难过。 都是女人,有谁会不爱听那些甜言蜜语呢? 其实她未必有多爱范建功,她只知道范建功是他的男人,一个将来要做王的男人,而她的爷爷,是王上最信任的存在。 嫁谁不是嫁呢? 官宦人家的儿女,不都是这样的命运么? 更何况,能成为世子妃,已经让许多女子心生嫉妒了。 可嫁了之后,若是不能让男人一心对自己好,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魏青青知道自己相貌算不得出众,可也不丑,只是她不爱打扮,比起那些庸脂俗粉,倒是少了几分妩媚之气。 魏青青不知道,在范建功眼中,她跟妩媚都不沾边。 男人可不太喜欢女人比自己还硬。 不懂男人的魏青青为了能管住范建功,她才用了那个法子。 想到这里,魏青青就有点气。 都怪自己那个老不正经的师父,教了她这么一招。 人她倒是给看住了,可这心,却没留住。 魏青青知道,范建功不爱她。 可什么是爱呢? 在魏青青眼中,大概就是范建功看她的目光中该有的那么一丝温柔。 只可惜,范建功的目光里满是惧怕。 每次她说起要回家省亲的时候,范建功眼神之中隐藏的那点喜悦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从不对她说他的欢喜, 她想与他说她的忧愁,可她又开不了口。 日子,就这么得过且过的过了好几年。 每次同房都是草草了事。 为了不伤范建功的心,她从不说什么不行了之类的话,而是强颜欢笑,装作很满足的样子。 而这,似乎成了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唯一的默契。 魏青青为范建功泡了不少药酒,可也是无济于事。 没有精心耕种过的田,哪里能长得出什么好庄稼来? 生不出孩子来,可怨不得女人。 魏青青曾想过,为什么女子就不能休了男子呢? 后来她就不再想了,就算是能,她也不能休了范建功。 轻叹一声,魏青青从床上站起身来,走向桌旁坐下,这里的光,会更亮些。 窗外的灯影在说话。 她其实在等,等范建功回来。 夜都这样深了,只怕他又是留在书房歇息了。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魏青青心中一动,莫非是他回来了。 她忽然有些紧张,这可是他当了王之后第一回房就寝。 左顾右盼之后,稍显慌乱的魏青青终于看到了铜镜在何处。 她迈着小碎步疾走过去,端起铜镜,走到灯下,细细看了几眼,心中有些懊悔,要是再添点妆就好了。 对着镜子笑了几下,魏青青皱了皱眉。 这笑,连自己都觉得难看,又怎能吸引得到他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魏青青忙放下手中的铜镜,踮起脚几个大步迈到床榻边上,想了想又倒头躺下,人向床里面一滚,身后留出半张床的位置。 既然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装睡好了。 万一他敢亲她一口的话。 那就让他亲个够。 侧妃什么的,他想纳就纳,反正她也拦不住。 脚步声在门前止住,魏青青双眼微颤,呼吸略微有点急促。 敲门声响起,一道声音传来。 “王妃睡下了么?先王妃派人过来,说有事要找您。” 说话的是她的丫头。 她曾交待过,若是王上归来,不用通报,直接开门就好。 魏青青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不是他。 坐起身来,魏青青对门口说道:“让她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一个丫头,对魏青青施了一个万福,“见过王妃!” 魏青青问道:“是母妃让你来的?可是有事?” 那个丫头说道:“回王妃的话,先王妃让婢女过来看看,若是王妃未安歇,就请您过去一趟。” 魏青青心生疑惑,却未多问什么,对那小丫头说道:“你先回去跟母妃复命,说我马上就过去!” “是!” 小丫头行礼之后先行退去。 门口的丫头走了进来,开始帮魏青青穿戴。 先王妃面露焦急神色,有些坐立不安。 范建功来找过她,来了之后并未多言,只是问她,范立业是不是看上了平吕一平的女儿。 她还以为范建功这个当大哥的开始关心王弟的婚事了,心中甚喜。 毕竟都是她的亲骨肉,她也不愿见到骨肉相残的局面。 她之所以那么对待范立业,也是为了避免将来祸起萧墙。 老二若是认命,还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谁让他是老二呢? 这是谁都改不了的命运, 眼下范建功已经继承了王位,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兄友弟恭,她这个当母亲的,就不用操什么心了。 若是范立业娶了吕一平的女儿,然后再让他这个当大哥的在云上城或者近凉城那边给小二一块儿封地,哪怕在子阳城外也不是不可以。 平南城就不行了,不能给将来留下祸根。 她笑着告诉范建功,确有此事。 随后她拉过范建功的手,告诉范建功,老二若是能娶了吕一平的女儿,那也是一桩美事,你的王妃是魏帅的孙女,你弟弟又娶了吕将军的女儿,他们二人都是我巴州的肱骨之臣,如此一来,方显王恩浩荡。 你如今才继位,当需要诸位将领鼎力相助才是,有这么个拉拢人的机会,你可莫要错过了。 范建功的脸色变得很差。 他很罕见地从母妃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面色阴沉,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一甩袖子,就转身离开了。 留下一脸错愕的先王妃。 这是怎么了? 怎么就突然生气离去了呢? 范建功邀范立业一同用膳先王妃是知道的。 当范建功来问此事时,她还以为是范立业在饭桌上跟自己这位大哥提了此事,要他为自己这个当弟弟的做主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先王妃想到一种可能。 若是如此,可就有些难办了。 他都当上王了,难道还要跟自己的弟弟去抢一个女人么? 心中发愁的先王妃冷静之后仔细分析了一下,忽然觉得若是范建功娶了吕一平之女会更好些。 因为他是蜀王,就算吕关雎当了侧室,那也是侧妃。 想必吕一平会同意的。 先王妃有些恍然大悟。 难怪先王对此事算不上太过上心,也难怪他吕一平心中不是特别愿意。 先王想得怕是和她想得一样。 而吕一平,则是聪明得很。 难怪是能跟先王在棋盘上一较高下之人。 想明白的她就想劝劝范立业。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与大哥争大嫂呢? 她便命人去找范立业。 可这一找,才发现范立业突然不见了。 她派去的人打听到王上也在派人寻找二殿下。 先王妃一想,坏了,一定是兄弟二人因为此事发生了口角,小二一生气,就藏了起来。 她倒是不担心小二的安危,就算有刺客,也不会向小二下手的。 一个什么权利都没有的王世子,刺杀他又有什么用? 还是当王上危险。 想到这,她又有些心疼范建功了。 先王怎么就突然走了呢?老大还没学会怎么当王呢! 先王妃又想去劝劝范建功,可她又忍住了。 眼下他一定是在气头上,她现在去,无疑是火上添柴。 寝食难安的她想起了魏青青,这位的蜀王妃,她的儿媳。 说起来,她对魏青青谈不上喜欢与讨厌。 虽说是她一手促成二人的婚事,可她所看中的,是魏青青爷爷的身份。 若是她能生下一男半女的,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这个更好还没什么动静。 眼下范建功刚继位,她这个做母妃的可不能拖了儿子的后腿。 当魏青青搬进王府之后,她就把魏青青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 真心不真,假意不假。 至少,在其他人眼中,先王妃对王妃那是极好的。 好在魏青青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她对这个母妃,也是礼敬有加。 虽然天色已晚,可先王妃还是派人去请了魏青青过来。 眼见派过去的丫头进了屋子,她开口问道:“怎么样?青青可是睡了?” “王妃刚躺下,见奴婢过来,便起了身,说马上就到!” 王府中有两位王妃,丫头们其实很别扭。 先王妃面露喜色,吩咐道:“去,端点果脯过来,另外再沏点花茶来!” 待果脯香茶摆上桌,魏青青也走进了屋子。 她施了一礼,柔声道:“见过母妃!” 先王妃起身走了过去,拉住魏青青的手说道:“青青啊,大半夜的,把你叫过来,你可别生母妃的气啊!” 魏青青笑道:“母妃且放心,青青刚好未睡,却不知母妃找我来所为何事?” 先王妃便将范建功来找她一事对魏青青讲述了一遍。 当然,也包括她所猜测的内容。 很多时候,当人们在转述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习惯于将自己的臆断加入其中,而听者不明所以,便信以为真,再传之后,就言之凿凿,确信无比,信誓旦旦了。 所谓三人成虎,虎便伤了人。 魏青青反握住先王妃的手,轻拍道:“母妃放心,等我见到王上了,我去跟他说一说,别因为一个女子,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先王妃轻叹一口气道:“唉!我思来想去,心中觉得他未必是真的中意于吕一平的闺女,你想,功儿又不曾见过那吕关雎,当年吕一平带女儿来王府的时候,她才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也就小二与吕关雎差不多大,心中惦记这个童年玩伴罢了!” 魏青青起身给先王妃倒了杯花茶,端了过来说道:“母妃莫要着急,依我看王上不会因为此事就与小二闹翻的。至于小二,还是孩子脾气,他若是生气倒是情有可原,至于他们二人谁想能娶了吕关雎,也得看人家吕将军的意思,您说是不是?” 先王妃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就算功儿身为王上,也得征得吕将军同意才是。说起来母妃我也好些年没见过吕夫人,等过些日子,我邀请她来王府住些日子。顺便探探她的口风。” 魏青青笑道:“母妃多为王上操劳,反倒显得青青做得不够了。” 先王妃端起茶杯,小呷一口茶说道:“青青,莫要说这样的话,功儿能娶你做王妃,那是他的福气。魏帅为我们范家鞍前马后一生,从无怨言,先王在世的时候就常常说起此事,原本他打算封魏帅一个侯爷爵位的,只可惜啊……” 说到这,先王妃轻轻擦拭了几下眼睛,面露哀伤之色,喃喃低语道:“若非放心不下功儿与业儿,我也就随先王去了。” 眼见先王妃神色黯然,有些哽咽,魏青青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好紧紧地攥了攥先王妃的右手。 好在这几日先王妃的泪也流了许多,落了几滴泪之后,她便恢复常色。 先王妃用左手拍了拍魏青青的手背,轻笑一下说道:“母妃没事,难过一下就好了,已是深夜了,你回去歇着吧,别怨功儿不回去就寝,他才继位,事情太多,你别多心。” 魏青青轻“嗯”一声,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说道:“母妃,那青青就回去了!” 先王妃点点头道:“快早些歇着吧,咱们做女人的,最是不能熬夜了。” 魏青青起身离去,先王妃也没有去床榻上休息,就这么斜躺在坐榻上,慢慢昏睡过去。 回到房间后,魏青青和衣而卧,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不想熬夜,只不过无眠的夜晚,确实难熬。 她无眠,可她身前的丫头早已困得不行,她便让丫头吹灭了灯,在前厅安睡。 魏青青在脑海中想着先王妃所说之事。 要说他范建功对吕关雎有兴趣,魏青青一点也不会相信。 除非如先王妃所说,是为了拉拢吕将军。 又或者是单纯的不让范立业能娶到吕一平的女儿。 想起自己这个小叔子,魏青青摇了摇头。 当年大婚之后,这位唤她“嫂嫂”的小叔子,看她那眼神,有些怪。 之后,她与范立业再无什么交集。 单从感情上来说,魏青青是不愿意范建功娶了吕关雎的。 理由很简单, 范建功都娶了她魏青青了,又何须再娶吕关雎? 若是为了生儿育女,为王室延续血脉,那就找个好看的女子就行了,只要他范建功喜欢就行。 魏青青决定,在此事上,她得坚持自己的意见。 实在不行,她就让爷爷去找吕将军去。 屋顶突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魏青青竖着耳朵听了听。 这个动静有些熟悉,是她小时候与先生习武时候定下来的暗号。 难道是? 忽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魏青青决定出去一探究竟。 踮脚走到窗前,魏青青轻轻地推开窗子。 纵身一跃,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无踪门,最擅长的就是轻功。 出了房间之后,魏青青脚尖轻点,翻身而跃,便落在屋顶之上。 眼见屋顶之人,魏青青展颜一笑,轻唤了一声:“冷先生!” 蹲坐在屋脊之上的冷修贤低声说道:“小青青,嫁人之后,你这功夫可是一点也没落下啊!” 喜出望外的魏青青飞掠至冷修贤身边,一屁股骑在屋脊之上,笑嘻嘻说道:“先生知道,青青喜欢习武的。” 随后问道:“先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冷修贤难得一笑,目光之中尽是宠溺神色,随后又故意板着脸说道:“小青青厉害了,都是王妃了,是不是当了王妃,眼里就没我这个师父了?也不知道多回去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魏青青轻敲冷修贤的胳膊,噘着嘴道:“是先生误会我了,只是我已嫁为人妻,又是世子妃,不比在家的时候,总有人盯着我啊,我就是想偷偷溜回去找您都不成。您也是的,也不偷偷来看看我。” 冷修贤轻笑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偷偷去见世子妃,你让世人怎么看我?” 魏青青嬉笑道:“怕什么?先生的轻功这么好,又擅长隐匿之法,谁又能发现得了您呢?再说了,今夜您不就来了么?” 随后扯着冷修贤的袖子摇晃道:“是不是先生觉得,此时不来看我,以后来王府就更难了?” 冷修贤四下看了几眼说道:“青青,王府有些不对劲,你可知王上去哪儿了?” 听冷修贤提起范建功,魏青青神色有些暗淡,低声说道:“我也不知,今日我就没见到他的面。” 冷修贤站起身来,四下张望了几眼,皱了皱眉。 从魏帅府上出来之后,他直奔王府而来。 到了王府之后,他没有急着去找魏青青,而是先探查一下王府内的情形。 对于贾南风,他还是很忌惮的。 可他发现,王府之内的守卫,似乎并未严阵以待,甚至还有兵卒找了个地方偷着睡觉去了。 高守离开王府冷修贤是知道的,可就算统领不在,守卫们也不至于如此懒散。 直到他听到两个守卫的聊天,才知道宁冱已成为新的统领,并率了冯渊的五百名精兵离开了王府。 冷修贤没有迟疑,马上动身来找魏青青。 还好魏青青自己出来了,不然就算他是魏青青的先生,深更半夜的出现在魏青青的房间之中,也不太合适。 屋顶上的动静,是他故意弄出来的。 见冷修贤此状,魏青青疑惑道:“先生,怎么了?您在看什么?” 冷修贤复又坐下,沉声说道:“青青,今夜先生可不是探望你来的,而是受魏帅所托,带你离开王府。” “带我离开王府?先生,为什么?再说了,爷爷若是想我,派人来通传一下就行了,何须先生亲自来跑一趟?莫非?” 不明所以的魏青青面露焦急神色问道:“可是爷爷染了重疾?” 随后又摇摇头道:“不可能的,我听下人说过,今日白天,爷爷还在王府之中,不会的,不会的。” 冷修贤盯着魏青青说道:“青青,先生问你,眼下的你,是魏青青还是蜀王妃?” 魏青青疑惑道:“先生,您这是?” 冷修贤皱了皱眉道:“此事太过复杂,我长话短说,你这位王上夫君怀疑你爷爷是刺杀先王的幕后元凶,且王上没有给魏帅任何辩解的余地,魏帅怕范建功对你不利,便叫我速来带你离开王府?” 魏青青愣了一下,有些失神。 冷修贤叹了口气道:“眼下不是你多想的时候,你要尽快做出决定。” 魏青青抬头看向冷修贤问道:“先生,那爷爷是要跟王府刀兵相见了么?” 冷修贤摇头叹道:“魏帅自然不想如此,他打算先暂时撤出子阳城,以后再寻得机会跟你那位夫君说明真相。” 说到这,冷修贤看向魏青青说道:“青青,听先生一句劝,先随我回去。” “为什么?先生,既然爷爷不是真的叛出王府,又何惧之有?” 眼下魏青青实难抉择。 不是她舍不得王妃这个身份,而是她觉得,自己是范建功的妻子,就算是爷爷站在了范建功的对立面,她依然是范建功的妻子。 出嫁从夫,这还是爷爷亲口对她说过的话。 冷修贤眼见魏青青似乎不愿随他离开,压下心中那丝怒意,轻声说道:“小青青,若是他范建功以你来要挟魏帅,你说到那时候,魏帅该当如何?” 魏青青杏目一瞪,娇喝道:“他敢?” 冷修贤嗤笑道:“他为何不敢?青青,当年先生之所以敢让你在大婚之夜那么做,是因为你爷爷的身份,可眼下你爷爷已站在他范建功的对立面,你说他范建功敢还是不敢?” 听冷修贤这么一说,魏青青神色微变,有些伤神道:“也是,或许在他心中,我只是魏帅的孙女吧!” 正如先王妃在她面前说起吕将军的女儿一般。 在他们眼中,娶得不是妻子,而是巩固王权的手段罢了。 魏青青有些心灰意冷。 冷修贤见魏青青似有所动,便低声说道:“小青青,你若是真的钟情于他,今日离去,待他日真相大白,还有缓和的余地,若你执意留下,只怕会适得其反的、” 魏青青站起身来,对冷修贤说道:“先生,走吧,青青知道该如何去做!” ————————— 范建功坐在狭小的马车之中,埋怨侯貂寺不会办事。 就算他下令找一辆小一点的马车,可也没说找这么小的。 马车内,只有他和贾南风。 侯貂寺与车夫并坐在马车外。 冯渊则骑马与马车同行。 若眼前之人是那水珠儿,他也就忍了,甚至还会夸上侯貂寺一句。 贾南风双目微闭,一言不发。 此时的他,正在心中暗暗得意。 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至于身旁这个范建功,贾南风是看不上的。 既然看不上,就不愿与之多言。 就让他在这个王位之上再舒服些日子吧。 范建功觉得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轻咳了一声,他用眼偷瞄了贾南风一眼。 贾南风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不为所动。 范建功心中便有些不喜。 这些个武林中人,就是不懂规矩,真以为会了武功,就能无视王法了? 可眼下的他却什么狠话都不敢说。 范建功觉得有必要把青云宗变成他麾下的青云宗。 原本他是想让范立业去青云宗学艺的。 他再发一纸诏书,封范立业一个副掌门当当,如此这般,既合范立业心意,又有助于他将来控制青云宗,兄弟二人如此联手,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只可惜被他发现了范立业的狼子野心。 这么多年了,他范立业就想不明白一件事么? 不是你的,永远都不会是你的,争什么争? 范建功对自己这个弟弟很是失望,失望透顶。 在他看来,范立业就是蠢,蠢得要死,愚蠢至极。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齐刷刷的跑步声。 范立业心中一惊。 上了马车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 五百精兵都被宁冱带走了,他身边只有贾南风一人,若此时魏天罡派大军追杀过来,就凭他身边这几人?他从不怀疑贾南风自己逃不掉,可他范建功未必能。 担心是魏天罡的兵马杀了过来,范建功忙出声问道:“侯貂寺,外面发生了何事?怎么这般热闹!” 侯貂寺一撩车门帘,探头入内说道:“王上,应该是宁统领的人!” 这时贾南风开了口,“王上,不出意外,是宁冱带人夺了西城城门之后,派人来接驾了。” 随后他又笑着对范建功说道:“王上,看来宁冱办事还是很稳妥的,他能留在王上身边效力,老夫就算回了青云宗,也能心安些了。” 范建功轻舒一口,对贾南风说道:“贾先生,本王心中突然萌生一个想法,想与先生商量一二。” 贾南风颔首道:“王上请讲!” 范建功说道:“本王有心青云宗搬到子阳城外,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往西去我奔东 “宁大人,那名叛将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奉宁冱之命带人看守原来守城军的那名百夫长行礼问向对高坐在城墙之上的宁冱。 经历夺城门一战后,无人已经对宁冱心生敬意。 这声“大人”叫得是口服心服。 宁冱转头看向这位当初出言质疑他的百夫长,轻笑道:“还未曾请教大哥尊姓大名?” 听得宁冱这声“大哥”的称呼,这名百夫长一愣,随后抱拳低头道:“卑职姓田名宗,大人,‘大哥’之称,末将愧不敢当。” 宁冱笑道:“没什么敢当与不敢当的,在我眼中,诸位都是我的袍泽兄弟,你应该是比我年长,这声‘大哥’叫得的。” 随后又问道:“田大哥,此前被我一拳打晕之人,怎样了?” 听得宁冱这般说道,田宗心中颇为感动,低头再行一礼,随后抬头笑道:“想必大人是留手了,此人虽说受伤不轻,却无性命之忧。” 宁冱点点头道:“都是为王上效命,他是职责所在,确无该死之理。” 田宗点点头,没有说话。 宁冱继续说道:“至于那名校尉,却是非死不可了,怪就只怪他是魏帅的人吧,田大哥,有些事我不能与你明说,但是本统领可以告诉你,我们所遵从的,是王命。” 田宗一抱拳道:“末将明白!” 宁冱点点头道:“此人尸体,你派人给抬到那边,带会儿自会有人给他收尸的。” 说话间,他一指城东方向,接着说道:“尽量远些,免得到时惊了王上的车驾。” 宁冱存了个心思,一个给那边示威的心思。 “是!” 田宗领命而去。 宁冱继续欣赏子阳城的夜景。 待见到范建功的马车快要临近城门,宁冱纵身一跃,迎上前去。 冯渊驱马先行抵达城门前。 扫了几眼已列队站好的士兵,他向宁冱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宁冱点点头道:“已安排妥当,我带二百人戍守此门,还望冯副帅抵达大营之后,速速派人前来支援于我。” 冯渊点点头道:“你放心吧,另外,若他魏天罡派人来夺门,你随机应变,无需硬守。” 宁冱沉声道:“副帅放心,我心中有数。” 随后他一行礼道:“副帅,方才夺门之时俘获了守城士卒近二百人,我想将之收入麾下,还望副帅应允。” 冯渊笑道:“不错,不过将来这群人若是出了意外,可就是你宁冱的事儿了。” 宁冱一拱手道:“谢副帅!” 此时范建功的马车也已抵达城门前。 范建功没有下车,他撩开车窗帘,对上前躬身行礼的宁冱说道:“宁冱,今日做得不错,看来本王真的没有看错人,这一大功本王记在心里了,眼下不是说话之时,待本王除此危机之后,定当给你封赏!” 说完之后,他对冯渊说道:“冯副帅,咱们赶快出城去吧!” 宁冱拱手行礼,“臣,恭送王上!” 冯渊点点头,驱马上前,与范建功车驾并行,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宁冱一眼,又笑了一下。 宁冱觉得冯渊这个笑,有些意味深长。 或许他这个同门师兄,已经预见得到,将来的自己,会是他的威胁吧! 他宁冱可不怕。 待城门楼上众人离开之后,宁冱再次飞身而上,单腿支在城墙之上,看向城东方向。 他更希望那边有人杀过来。 身下城门洞中叮当作响,是留守的士兵,依照他的命令,在奋力地拆那座高大的城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东边传来。 宁冱远远地看向东边那具尸体。 一人骑马停在尸体之前,犹豫了片刻,将之放在马背上,掉头飞驰而去。 宁冱一笑,魏帅果然派人来了。 若是不派人来,那魏帅也就不配当这万军统帅了。 出了城门之后,终于不再提心吊胆的范建功长舒一口气,他撩开车窗帘问向冯渊,“冯副帅,此去大营还有多远?” 走在马车前的冯渊轻拉缰绳,与马车并行,转头对范建功说道:“王上,大营在城西十多里处,按照眼下的行进速度,用不上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范建功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冯副帅,今夜本王走得急,并未带婢女出来,你可有什么办法?” 把心放进肚子中里的范建功终于有空动了别的心思。 因为是先王大丧期间,成为王府主人的范建功却未敢再像从前那般。 王府中的丫头的确比他府上的丫头好看得多。 尤其是先王妃身前那几个丫头。 只可惜,王府的女主人也变成了那个母老虎。 范建功心中突然萌生一个心思出来。 心中暗骂范建功色心不死,冯渊笑了笑说道:“王上莫非忘了?那位水珠儿姑娘眼下还在城西大营内,要不就让她今夜伺候王上吧。” 范建功心喜,这几日不见水珠儿,他心中竟是十分想念,尤其是在见到魏青青之后,他就更加想念这位水珠儿姑娘了。 轻咳一声,范建功低声说道:“本王日理万机,如何能记得一个小丫头的去留。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将就一晚吧,毕竟今夜不同往日,本王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冯渊看向前路,缓缓说道:“王上,眼下还有一段路,您就暂时在车中歇息会儿吧!” 说完驱马上前。 范建功放下车窗帘,眼角见贾南风面带笑容,想起方才自己与冯渊所言,心中略显尴尬,轻笑了一下,对贾南风说道:“贾先生莫要笑话本王,本王自小就有婢女伺候,若是无人服侍,本王却是不太习惯。” 贾南风笑笑说道:“王上贵为千金之躯,自然需要由人服侍,只是……” “只是什么?先生有话还请明言!” 范建功心生疑惑,暗中思忖,莫非他贾南风还要与自己说一说帝纣与姬宫湦的故事。 贾南风笑道:“老夫虽说是习武之人,却是略懂一点粗浅的医术,老夫以为王上似乎有精气不足,阳气外泄之兆,还望王上固本培元,多多节制才好!” 范立业心中一惊,不对呀,自己此番出门,并未做什么太过放纵之事,也只有那位水珠儿姑娘出现之后…… 是了,在归途的那些天里,他几乎日日不停,的确是有些过了。 难怪最近总是腰酸背痛的。 他不愿回寝宫就寝,这也是原因之一。 原本他在魏青青面前就有些不太行,眼下这般,就更不行了。 贾南风接着说道:“老夫此言并非是要王上就此禁欲,这男女欢好乃是自然之理,阴阳之道,合理运用此术,其实是有裨益于身心。只是凡事皆要讲究个张弛有度,殿下懂得此理就好。” 范建功面露尴尬神色,随后低声对贾南风说道:“先生真乃神人也,只是看本王几眼,就知道这么多。” 贾南风笑道:“王上有所不知,老夫在我青云宗内,也常为宗门弟子诊疾。这医者,多是采用‘望闻问切’四术。老夫与王上同乘,其实并未闲着。望王上之面相,闻王上所言,问方才已经问过了,眼下也只差未曾为王上诊脉了,不过眼下老夫可以确定,王上有阴虚之兆,这脉就无需再把了。” 范建功惊讶道:“想不到习武之人也需要寻医看病。” 贾南风笑道:“都是食五谷杂粮之人,自然会身体不适之时。” 范建功点点头,随后又问道:“贾先生,是不是习武可强身健体,比之常人要更康健些?” 贾南风点点头道:“不错,确有此功效,不过这习武亦要讲究张弛有度,且要有合适的功法,不可自己胡来,不然只会伤及体之根本,将来会引发大患。” 范建功“嗯”了一声之后,突然问道:“贾先生,听说范立业曾拜您为师,可有此事?” 贾南风微微颔首,看向范建功说道:“先王在世时有命,老夫不能驳了先王的面子,便应下此事,只不过他拜我为师,却非我青云宗弟子,因此老夫并未将青云宗的绝学传授于他,不过是指点其一些招式罢了。” 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有阴虚之兆,范建功轻叹一口气,对贾南风问道:“贾先生,若我想习得一些高深武学,却不知……” 贾南风摆手打断范建功所言,和声道:“殿下,眼下您已成年,且又成婚,元阳早已外泄,已无法再修行内功了。至于拳脚功夫,殿下若是想练练以此来强身健骨,老夫倒是可以教殿下一套简单的拳法。” 范建功问道:“不知此拳法可补得本王身体之亏?” 贾南风想了想说道:“老夫不瞒王上,却有功效,但效果不大,不过聊胜于无,王上倒是可以试之一二。” 范建功遗憾道:“那本王还练个什么劲呐?我本来就对习武没什么兴趣。” 贾南风说道:“王上若想补亏,首先还是要借药石之力,其次辅以食补,再在男女欢爱一事上加以控制,即可恢复。”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向范建功说道:“王上,此乃老夫自己调配的丹药,是用虎骨熊胆为主味,辅以千年灵芝何首乌秘制而成。本是留用疗伤的,送给王上服用吧!” 范建功接过瓷瓶问道:“贾先生,此药我能服用?” 贾南风笑道:“此药多是大补之物炼制,殿下自然可以服用,且有奇效。” 随后又说道:“此药对内伤颇有疗效,可能伤了老夫的人可不多,再说本门内还有此药,老夫不过是随身携带一瓶而已。王上记得,此药药力甚是霸道,一丸药您可分四次服用,三日一次即可。若老夫所料不差,服过一丸药之后,王上自会发现不同之处。” 范建功将瓷瓶揣入怀中,对贾南风笑道:“那本王就笑纳了。” 随后他说道:“贾先生,此前本王提议将青云宗迁到子阳城外,不知先生想好没有?” 此前在马车中,当听得范建功提及将青云宗搬至子阳城外,贾南风在心中一阵冷笑。 他范建功倒是打得好算盘。 只不过,这正是他贾南风想要的结果。 不愧是他贾南风选中之人,下棋都能送子上门。 不过贾南风却未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对说了句此事干系甚大,容老夫再想想。 却未曾想范建功如此心急,出了城门之后又将此事提起。 贾南风沉思片刻说道:“王上,此事眼下老夫做不了主,待老夫回到宗门之后,与掌门师兄商议一番,再给王上一个答复可好?” 范建功点头道:“贾先生所言甚是,是本王心急了,却不知在先生心中,可否能接受本王的提议?” 贾南风点头笑道:“能在王都外设立宗门,是王上看得起我青云宗,老夫自然乐得如此。” 范建功大笑道:“如此甚好,贾先生心中能应得此事,那此事就成了一半了。贾先生还请放心,建造新宗门一事你们无需操心,本王替你们操办就是了。” 贾南风低头行礼道:“如此,贾南风代我青云宗先谢过王上了。” —————————— 元夕趁着夜色,再次潜入子阳城。 艺高人胆大的他,没有直接去往城东魏帅大营,而是先去了城中王府。 蹲在王府屋顶之上,细细查探一番之后,元夕皱了皱眉。 王府内,并无重兵守护。 连高手的气息都没有。 宁冱与贾南风人呢? 元夕甚至跳入王府之中,去探查一二。 结果他发现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 宁冱与贾南风都没在王府中,而看护卫的状态,似乎那位新王也不在王府之中。 元夕抓了抓头,难道王府之中有密室? 他此番再入王府,是来打探一下王府会不会有大军集结于此,万一这位新王脑袋进水了,直接命人率大军去围了魏帅,那可就麻烦了。 眼下王府之中是这般情形,城中又无喧闹之声,元夕断定那位新王只怕是躲了起来。 暗笑此人竟然如此胆小,元夕再上屋顶,准备向城东大营而去。 忽然听得远处屋脊之上有动静,元夕忙半蹲而下,向那边望去。 夜黑无月,星虽璀璨,奈何之照亮了夜空。 人间若无灯火,便依然是一片漆黑。 好在王府还点着不少灯火,元夕能大概看出两个人的轮廓。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二人不会是贾南风与宁冱。 深夜潜在王府屋顶之人,又会是谁呢? 元夕心生好奇之心,便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远观二人,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听得魏青青同意离开王府,冷修贤微微一笑,总算不枉他亲自走一遭。 “小青青,你也不用难过,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有的是,休了他范建功,你魏青青照样有人喜欢。” 魏青青瞪了冷修贤一眼说道:“先生,你,你再乱言,我不理你了。” 在魏青青看来,就算是她选择了离开,将来也无再嫁的可能了。 就算她想,她爹爹也未必会同意。 她怎能会让魏家因此而蒙羞呢? 冷修贤轻笑道:“小青青,先生知道你心中是何想法,你放心,将来可没人敢对你说三道四的。” 说完,他一招手道:“走吧,别让你爷爷等急了。” 魏青青“嗯”了一声说道:“先生可要慢些,我的脚力可不如你!” 冷修贤看了魏青青一眼,没有说话,脚尖轻点,人已向前飞掠而出。 眼见冷修贤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魏青青冲着那道背影做了个鬼脸,随之也纵身而动,向前追去。 二人在屋顶之上,起起落落,如蜻蜓点水般,不出半点声响。 出了王府之后,又飞掠了数百丈,冷修贤突然止住身形,向身后看了一眼。 两息之后,魏青青在他身旁站定,轻喘一口气道:“先生可是在等我?” 冷修贤轻轻摇头,低声说道:“青青,有人在跟着我们,据我判断,是个高手!” 魏青青心中一惊,本欲回头,却又忍住,低语道:“是谁?我怎么没有觉察得到?” 冷修贤皱眉片刻,沉声道:“未必是贾南风与宁冱之一,不过此人是敌是友不好断定,青青,不如这样,你先行,先生我在此等着,看此人会不会就此现身。” 魏青青犹豫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先生还请多加小心。” 冷修贤点点头道:“你放心好了,魏帅已命令所有人去城东大营,你直接去往大营即刻,我稍后就去。” 知道自己留在此地也是个累赘的魏青青深吸一口气,再起向前飞掠而出。 冷修贤只教了她轻功与内功,却从未交过她拳脚功夫。 无踪门,最擅长的,就是轻功。 追出王府之后,元夕心中疑惑,这位轻功身法这么飘逸的女子又是谁呢? 待前面二人站定之后,元夕就知道,自己被人发现了。 其实他也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随之而停的元夕,眼见那名女子先行离开,而前面那位站立不动,他嘴角一扬,便闪身上前。 待元夕临近之后,已经双掌蓄力的冷修贤又收了功。 这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元夕却未认出冷修贤来。 当时他进入魏帅屋内,的确发现有人藏在暗处,却未见其面。 为免元夕误伤了自己,冷修贤先打招呼道:“元少侠莫要出手,是我!” 已做好准备的元夕闻声一愣,在距离冷修贤五丈外站定,细细打量了一下冷修贤,疑惑道:“你认识我?” 冷修贤笑道:“今夜算是与你第二次见面了,只不过第一次的时候,冷某在暗处,元少侠人在明处。” 元夕脑子灵光一闪,“是你?” 冷修贤点点头道:“奉魏帅之命,来王府中办点事!” 元夕上前几步,看清冷修贤面相,一拱手道:“元夕见过冷先生。” 冷修贤点点头道:“元少侠客气,鄙人冷修贤,算是魏帅府上的一名清客吧。” 元夕问道:“冷先生,敢问眼下魏帅人在何处?我奉吕将军之命,再来找魏帅有事禀报!” 冷修贤打量了元夕几眼,慨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呐,老夫这一生,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随后说道:“魏帅人已去城东大营,元少侠可随我一同前往。” 元夕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我们走吧,冷先生请!” 冷修贤笑道:“那元少侠可要跟紧了!” 说完人影一闪,竟是飞掠出十丈之遥。 元夕嘴角一扬,也如轻烟般向前飘去。 冷修贤是存了和元夕比试一番脚力的心思,毕竟曾经的无踪门,但从轻功上来说,冠绝一州。 这是连青云宗的掌门都亲口承认过的。 只不过,在冷修贤师父临死前才知道,青云宗的掌门这是在捧杀他们无踪门。 一个只会逃命的本事,能有什么用处? 眼看成为巴州第二大宗门的无踪门在一夜间,在巴州除名。 而下令动手的,却是他师父选择依附的那位世子殿下。 冷修贤能活到今日,却不是因为他跑得快,而是因为他运气好。 那一日,他刚好不在宗门。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结识了魏天罡。 冷修贤这辈子最恨的一件事,就是自己认识了魏天罡。 其实那件事不怪他,他也知道不怪他,可因却是由他而起,他便将这个疙瘩在心中装了一辈子。 冷修贤在魏天罡府上潜藏了这么些年,自然不是在混吃等死。 这些年,他也一直在苦练拳法武技。 这一练,就是小半辈子。 就算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废物,可他却不允许别人说他是个废物。 况且他还不是废物。 青云宗当时曾对他发出邀请,若他登山学艺,可直接拜在掌门门下。 只可惜,他拒绝了青云宗的好意。 他心中恪守一个道理,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见利忘义。 他不能对不起他的师父。 可最后,无踪门还是因他而被灭门。 魏天罡曾多次劝他收一名弟子,莫要让无踪门的绝学就此断了传承。 而心灰意冷的他,对此事却从不在意。 其实他早已做好了打算,真要到他快要作古的那一日,他就会随便找个人,将无踪门的秘笈交给他。 至于以后,他还管那些作甚? 元夕始终与冷修贤保持五丈之遥。 要说追上冷修贤,他也能追得上,只不过他就要施展自己全部的功力。 他不愿如此。 师父对他说过,除非生死攸关之境地,尽量不要暴露出他的身法极限。 当二人追上魏青青之后,冷修贤停了下来,侧身对在他身旁站定的元夕说道:“元少侠好脚力,老夫佩服!” 元夕摇头叹道:“还是冷先生身法高明,元夕全力追赶,却始终追不上先生!” 冷修贤笑而不语,转头对同样停下来的魏青青说道:“青青,此人名叫元夕,是平南城吕将军麾下,正好要去找魏帅。” 说完又对元夕说道:“元少侠,这位是魏帅的孙女,魏青青!” 眼下这般时刻,他就没有提及魏青青王妃的身份。 元夕冲魏青青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魏青青打量了元夕几眼,也点点头。 冷修贤左右看了二人一眼说道:“走吧,大营就快到了!” 三人消失在夜色深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将 城东大营内,众将士严阵以待。 魏天罡端坐在帅帐之内,一言不发。 提前带着家眷赶来大营的高守也坐在帅帐之内,只不过他的座次稍靠近门口那边。 一骑飞奔直入大营,来人顾不上马背上托着的尸首,跳下马背之后,直奔帅帐而去。 见此人飞奔入帐,魏天罡站起身来问道:“西门那边情况如何?” 派去南北两门之人皆已归营,此二门无事发生,也在魏天罡的预料之中。 那人跪地行礼道:“启禀魏帅,西门已被人攻占,守城的校尉已战死。” 魏天罡一掌按在案桌之上,微怒道:“皆是我巴州将士,何以至此?那其他人呢?” 那位回道:“并未发现其他人的尸首,想必已经被对方劝降。” 魏天罡点点头道:“投降倒是明智之举,只可惜还是死了一人。” 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长子魏元青,沉声问道:“元青,你怎么看?” 魏元青沉吟片刻说道:“父亲,既然西门已经失守,那就说明王上心中定然是要提防于您了,既然您不愿与之正面交锋,那我们还是速速撤离子阳城的好,不然等冯渊大军入城,到那时,只怕我们想撤也是来不及了,就算您不想与之交战,恐怕也不可能了,除非你我束手就擒。” 魏天罡长叹一口气,心中仅存的最后那点希望也已成为虚影。 若是王府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他不介意率大军去王府与他范建功好好讲讲道理。 身为巴州兵马元帅的他,有这个底气。 就算范建功说他图谋不轨也好,谋逆犯上也罢,他只要范建功交出贾南风一人。 就算贾南风跑了又如何?他所求的,不过是范建功的一个态度。 同样,他也不介意率大军去青云宗好好讲讲道理。 或许他对青云宗那几名高手无可奈何,但是他却可以将青云宗夷为平地。 只可惜…… 他对那人说道:“你下去吧,记得要好生安葬那名校尉。” 说完之后,他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众将听令,全营连夜开拔,从东门出城!” 众将士领命而出,帅帐中只留下范立业,魏元青,以及手下已空无一人的高守。 魏天罡瞥了眼高守,随后对魏元青说道:“元青,你从军中暂时调拨二百人马给高守统领。” 魏元青点点头道:“是,父亲!” 魏天罡转头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高守在王府之中担任护卫统领多年,对先王一向忠心耿耿,若非因为王上信那贾南风的奸计,他也不会落得眼下这般,依本帅看,就让高守统领二百人马,暂时担任你的护卫统领,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高守离开王府,本就是范立业劝说的,魏天罡有次安排,却正合他意。 范立业起身微微行礼道:“还是魏帅想得周到!” 魏天罡点点头,看向高守问道:“高统领,你可你愿担此重任?” 高守起身行礼,沉声说道:“末将遵命!” 随后又对范立业行礼道:“末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范立业对高守笑笑说道:“高统领客气了,本世子能得高统领相助,亦是十分欣喜,况且本世纪今日能从王府之中逃脱,可是高统领的功力。” 高守冲范立业一笑,知道自己是选对人了。 魏元青看向魏天罡,低声问道:“父亲,青青那里?” 魏天罡向门外望去,沉思片刻说道:“元青,这样吧!你先率大军出东门等我,我在此等冷先生归来!” 魏元青忙说道:“父亲,要不还是我留下来等吧,怎能留您在此犯险?” 魏天罡摆摆手道:“无妨,你别忘了,老夫麾下还有那百名近卫,有他们在,爹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说完魏天罡对范立业说道:“殿下,你也先随元青出城吧,咱们城外再见!” 范立业也是爽利之人,他点点头道:“还请魏帅多加小心!” 说完起身向帐外走去。 高守对魏天罡一行礼,跟在范立业身后。 魏元青低声对魏天罡说道:“父亲,二殿下这里?” 魏天罡轻叹一口气道:“元青,至少他是先王的儿子,有他在,你父亲我还有选择的余地,老夫可不想背上一个叛将的骂名!” 魏元青双目微缩,看了眼帐外,悄声说道:“父亲,眼下都这般情况了,咱们何必死心塌地的为他们范氏卖命呢?父亲莫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魏天罡面露严厉神色,看向魏元青,沉声说道:“元青,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本帅可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说话之前也要动动脑子,咱们凭什么?就凭咱们麾下那点人马?” 魏元青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爹爹教训的是,元青明白了!” 说完他一拱手,也走出了帅帐。 魏天罡没有坐下,身披甲胄的他,转身走到兵器架前,双手分别从架上抓起半截枪身,对准位置一合,一转,一杆长枪就擎于手中。 单手一抖,手中长枪如银蛇般向前探出,魏天罡纵身一跃,人随枪出。 一套枪法打完,魏天罡持枪而立,轻喘几口气。 毕竟已年过花甲,就算有内功傍身,可体魄终究不比当年。 稍微调息片刻,魏天罡轻轻摇了摇头。 手在亮银枪身擦拭几下,魏天罡叹了口气。 自己已老,可这柄长枪却是依旧。 将来,也不知这柄的枪的主人,又会是谁? 正如这巴州之主一样,未必会一直姓范。 魏天罡明白魏元青的心思。 他老了,可儿子还算年轻。 他的小孙儿更是年幼。 魏天罡盯着手中这柄老伙计,怔怔出神。 门外传来动静,魏天罡回过神来,抬头一看。 “爷爷!” 已是妇人打扮的魏青青见到魏天罡之后却一点也不像是个妇人。 她咧着嘴跑到魏天罡身前,抱住魏天罡的胳膊,晃了几下,突然眼睛一红。 魏天罡一板脸道:“你这孩子,见到爷爷了这般不开心么?怎么还要掉金豆豆了?” 说完一刮魏青青的鼻子,“都嫁人好几年了,还这么孩子气!” 魏青青吐了吐舌头,眨了眨眼睛,撅着嘴道:“嫁人了就不是您的孙女了么?” 魏天罡揉了揉魏青青的头,转头看向随之而入得元夕,惊讶道:“元夕,你怎么也来了?怎么回事?” 元夕一拱手道:“魏帅,吕将军心系魏帅安危,叫我再入城保护于您,我入城之后先去王府探查一下情况,离开王府的时候,刚好遇到冷先生与魏姑娘,就一同赶往大营来了。” 冷修贤没有告诉元夕魏青青的身份,而魏青青自己也没有与元夕提。 来大营的路上,二人本就一句话都没有说。 魏天罡颔首道:“一平有心了,他人呢?可是返回平南城了?” 元夕道:“吕将军猜测魏帅会从城东出城,他已去东郊等候魏帅了。” 魏天罡心中微动,果然知他者,还是吕一平。 他对元夕说道:“我已安排大军从东门出城,待会我们就能与一平汇合。” 这时魏青青抬头问道:“对了,爷爷,别人都离开了,您身为主帅,不应该先行离开么?” 冷修贤在旁说道:“还不是惦念你这个孙女?” 魏青青神色有些黯然,将头倚在魏天罡肩头,低声说道:“爷爷,我……” 魏天罡拍拍魏青青的胳膊说道:“莫要难过,你还有爷爷和爹爹。” 好在魏青青没给范建功诞下子嗣,不然她定然不会选择离开的。一位母亲,不论是何种原因,都不会弃自己子女而去的。 那些选择卖儿卖女的,终究是因为孩子跟了自己也是饿死的下场。 冷修贤对魏天罡说道:“魏帅,王府之中有些异样,我与元夕皆探查过,似乎那位新王不在府中。” 元夕也说道:“魏帅,的确如此,我没有发现宁冱和贾南风的踪迹。” 魏天罡沉吟道:“不出意外,他们已经从西门出城了,此前我派去西门探查之人来报,西门已经被人攻下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冯渊的人。看来咱们这位王上是怕我占据地利,将他围困在王府之中啊!” 元夕一听,开口说道:“魏帅,那何不派人再将西门夺回来,您据守城中?” 魏天罡看向元夕,摇摇头道:“将巴州的王关在城外?元夕,如此一来,我魏天罡就可就真的成了贾南风口中的叛将了。巴州可不只有一座子阳城,不说别人,就是他吕一平,也不会相助于我的。” 元夕嘟囔道:“谁让他相信那个贾南风呢?再说了眼下您与叛将又有何异?” 魏青青有些讶异地看向元夕。 现在军中的年轻人说话都这么直接么? 冷修贤也看了元夕一眼,嘴角一扬。 这小子说话,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魏天罡苦笑道:“还是有些不同的。” 随后轻叹一声,对众人说道:“走吧!” 元夕看魏天罡手持长枪,开口说道:“魏帅,我来帮您拿兵器吧!” 魏天罡看了眼手中长枪,随后一笑,将之抛给元夕。 元夕伸手将长枪接住,轮了一个圈,舞了个枪花,啧啧称赞道:“好枪,好枪!” 魏天罡一笑。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单凭元夕随手舞这么几下子,魏天罡就知道,这柄长枪在元夕手中,威力只会更强。 几人走出营帐,齐文山上前说道:“魏帅,马车已备好,您请上车吧!” 元夕看了眼那百名骑马近卫,心中一惊。 他身为吕一平近卫副统领,在镇南军中自然见过吕一平的近卫。 吕一平共有近卫六十名,周伯昌兄弟四人分别统领十五人,元夕虽被吕一平任命为近卫副统领,可他的麾下却空无一人。 当然,除了这六十名近卫之外,他们均有调遣镇南军之权。 在元夕看来,魏天罡的这些近卫,可比吕一平的近卫厉害得多。 不愧是一州之统帅。 魏天罡转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夕,本帅车驾不小,要不你与本帅同乘。” 随后看向自己的那柄长枪说道:“此长枪可从中拧开,便于携带!” 元夕握住枪身,双手反方向扭动几下,长枪便变作两截,分握在左右手中。 元夕随手舞了两下,抬头笑道:“这枪不错,还能当剑和短棍来用!” 说完他瞟了一眼魏青青,摇摇头道:“乘车就不必了,魏帅您也知道,我脚力还算不错,此去城东又不远,我跑过去就是。” 魏天罡点点头,在魏青青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冷修贤看了元夕一眼笑道:“老夫就不跟你一个年轻娃娃比脚力了。” 说完纵身一跃,也跳上了马车,坐了进去。 元夕看了眼魏天罡的马车,一转身,人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齐文山看了眼元夕消失的地方,对身后众人说道:“走!” ———————— 范建功双腿搭在水珠儿身上,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享受着那双柔若无骨的玉手在腿上轻揉带来的刺激。 这双手捏着捏着,就捏到大腿根了。 水珠儿眼波流转,满眼尽是媚色,娇嗔道:“王上,奴婢怎么也不会想到,再见到您,您已经是我们巴州的王了。” 范建功轻笑几声,一扬手,在水珠儿的翘臀上拍了一巴掌,抬眼问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水珠儿面色现出一丝红晕,扭了扭屁股说道:“王上~” 随后素手向上一滑,指尖轻动几下道:“王上,人家是没想到您还能记起水珠儿来!” 范建功身子一颤,忽得坐起身来,一把将水珠儿抱在怀中,亲了一口她那有些发烫的脸蛋,笑嘻嘻说道:“你如此可人,本王自然一直把你装在心里,来,本王也给你按上一按。” 说话间双手已经不老实起来。 水珠儿呼吸有些急促,略带喘息说道:“王,王上,外面,外面可是有人的。别,别……” 范建功那顾得这些,手已将水珠儿罗裙褪去,细细闻着水珠儿的香肩说道:“管他们作甚?” 说完指尖轻捏某处。 吃痛的水珠儿手中一抓。 范建功“呀”的一声,不由自主地弓了身子,忙从水珠儿肚兜里抽出自己的手,死死把住水珠儿的那只手,咬着牙说道:“快,快松手,疼!” 是那连着小腹浑身如万蚁噬骨般的疼痛。 范建功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来。 水珠儿的手早已松开,方才她一吃痛,手好像抓错了位置。 水珠儿想起了她小时候吃的炒鸡蛋。 那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口的好东西。 可眼下不是想炒鸡蛋的时候。 她有些惊慌失措,忙趴下身子看向范建功,略带哭音说道:“王上,王上,您怎么了?您没事儿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范建功的面容有些扭曲。 他甚至疼得来不及生气。 他只顾着紧紧夹着双腿,蜷缩着一动不动。 水珠儿急得流出泪来,忙起身下地,跪在范建功身前,小声地哭着。 范建功看着那对快从红肚兜里跳出来的大白兔,也就没了怒气,再见水珠儿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便觉得也没那么疼了。 他伸手摸了摸水珠儿的脸蛋儿,又帮她擦了擦眼泪说道:“好珠儿,别哭了,本王没事儿,你快起来吧!” 水珠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真的没事儿么?” 范建功挤出一丝笑容道:“真的没事儿了,不信你摸摸看?” 水珠儿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小声说道:“我,我可不敢了!” 范建功眼睛瞥向那对藏不住的大白兔,咧嘴笑道:“要不让它们来吧!” “啊?” 水珠儿顺着范建功的目光一低头,将手挡在胸前,背过身去说道:“坏人,当了王上也是坏人,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若是上次,水珠儿是断然不敢说出类似的话来的。 可当这位王上再次找上她水珠儿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那位姐姐告诉过她,这男人呐,得哄着,也得吊着。 越是吃不到的,他越觉得香。 那位姐姐还说了,你以为来咱们娼馆青楼都是那些没有家室的人么? 其实不然,咱们的银子,可全都是从从那些有了家室的男人手里挣来的。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家花不如野花香。 男人们呐,都是那个德行。 范建功一把抓住水珠儿的胳膊,将她拉到床上,顺势一躺说道:“上来!” 水珠儿轻抖双肩,将滑落在双臂上的罗裙重新披在肩头之上,双手将罗裙系好,又将范建功的双腿放在自己的双腿之上,轻轻捏着,便捏边说道:“王上,您今日定是十分劳累,还是让奴婢好好给您按一按吧!” 眼见那片雪白被水珠儿藏在罗裙内,范建功不悦道:“你说你,此处就你我二人,你将衣服穿得这般整齐作甚?是不愿本王看么?嗯?” 这一声“嗯?”可是加了重音的。 水珠儿俯身趴在范建功腿上轻晃几下,转头看向范建功幽幽地说道:“人家还不是怕王上一时忍不住么~” 那位姐姐说得不错,这男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到重新入土,最是爱喝奶。 听那位姐姐说,曾经有位年过花甲的大爷,去娼馆中花银子,不为别的,就为去摸一摸。 他那般岁数,也只能去摸一把了。 眼前这位王上,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胸前那两坨肉。 既然他喜欢,那就不能轻易让他吃得到。 被那团柔软搞得心痒痒的范建功忽然想起来时贾南风对他说过的话。 他伸手入怀,掏出贾南风给他的那个瓷瓶,拔开瓶塞,将瓶口对准掌心,轻敲几下。 三颗黑褐色的药丸滚入到掌心中。 才三颗! 这贾南风可是有点小气了。 不过等青云宗搬到子阳城外之后,岂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乃堂堂巴州之主,虎骨熊胆又能怎样?还不是唾手而得。 水珠儿好奇道:“王上,这是……药?” 随后一想,停了手上的动作,跪在床上,低头小声道:“奴婢该死,害的王上受了伤!” 半躺着的范建功坐起身来,对水珠儿说道:“别在那乱寻思了,快去给本王倒杯水来,这可是个好宝贝,一个会让你尖叫的宝贝。” 水珠儿一愣,怎么还有让人尖叫的药呢? 这又算什么宝贝? 带着疑惑,她下床去给范建功去倒了一杯水过来。 范建功已经将其中两粒药丸倒回瓷瓶,只留一颗在手心。 范建功想起贾南风的话,从掌心中捏起小小的药丸,细细看了几眼,心中想道,如此小还要分四次服用,那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眼下的他还是阴虚之兆,况且…… 他看了眼水珠儿。 范建功将药丸放在牙间,轻咬了一口,又将剩余药丸放在眼前细细看了一下,觉得啃得少了点,又放入口中稍微咬了一点,一边嚼着一边将剩余药丸放回瓷瓶中,盖好瓶塞之后,他从水珠儿手中拿过水杯,将口中的药用水服下。 水珠儿一愣,不是说让自己叫么?怎么这药让殿下给吃了? 范建功将水杯递回水珠儿,示意她把水杯送回去,开始盘坐在床上,双目微闭,细细感受一下体内的变化。 不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小腹之下涌现一股无名之火,让他有种傲然挺立的冲动。 范立业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就算是水珠儿侍寝,他也知道自己状态大不如从前。 他舔了舔嘴唇,看向水珠儿。 营帐外,冯渊在调兵遣将,命麾下几名大将率军从西门入城,在城门处集结,等候王命。 待命令下完之后,已是后半夜十分。 冯渊向自己的大帐走去,去请这位王上归城。 范建功到了大营之后,他冯渊的大帐就成了范建功的了。 临近大帐之时,贾南风出现在冯渊面前,对其摆摆手。 冯渊一愣,开口问道:“师叔,您这是?” 贾南风回头看了眼只有侯貂寺守在门口的营帐,对冯渊说道:“你听听,眼下那里这般动静,你去合适么?” 水珠儿终于明白范建功那句让她叫是何意了。 她从未这般满足过。 有些不好意思地她,还尽可能的压着嗓子。 可那种情不自禁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 后来欲生欲死的她也就不管不顾了。 冯渊听得这般动静,皱了皱眉道:“都这般情况了,他竟然还有这般心思,倒是好生让人佩服。” 贾南风笑道:“这样的他,不才是你我最想见到的么?说起来,他能这般,老夫可是助了他一臂之力的。” 冯渊惊愕道:“师叔,您?您做什么了?” 贾南风知道冯渊误解自己了,便解释道:“我观其阳气不足,有阴虚之兆,就给了他几粒药丸。” “几粒药丸?什么药丸?” 贾南风笑道:“就是咱们宗门那‘熊虎芝首丸’,你身上是不是早就没了?若是你需要的话,回头师叔回宗门之后命人给你送上两瓶来。” 冯渊摇摇头道:“无需如此,我身上也有些治疗内伤之药,与那‘熊虎芝首丸’功效差不多,只是,他又没有内伤,吃这药合适么?况且,他无内力在身,只怕承受不住这等药力。” 贾南风摇摇头道:“不合适!所以师叔我才叮嘱咱们这位王上,一颗药丸需分四次服用。” 侧耳听了听营帐中的动静,贾南风继续说道:“只怕咱们这位王上不会听从我之言的,若不然以他那亏空的身子,还能折腾这么久是不可能的。” 冯渊低声道:“师叔,此药……” 贾南风点点头道:“你想的没错,他不能凭借内力化解药力,眼下这般,只是寅吃卯粮的结果。” 冯渊看了贾南风一眼,“师叔好计谋,冯渊佩服。” 贾南风轻笑一声说道:“冯渊,你也无需对师叔心怀戒备,师叔答应给你的,你自然会得到,你掌门师叔的想法,可不是你们这般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道:“而师叔我所求的,正是师兄眼下的境界。” 冯渊再看一眼帅帐,低声问道:“师叔,那眼下我该做些什么?就这么等着他?” 贾南风看向冯渊说道:“魏天罡被逼走,这兵马统帅一职非你莫属,他当他的王,你打你的天下,何乐而不为?冯渊,你要学会让他范建功放心,事实无需操心,如此这般,你才能走到实现你心中所想之事。” 冯渊沉默片刻,对贾南风拱手说道:“谢师叔提点!” 说完转身离去。 贾南风听着水珠儿的声音,嘴角一扬。 ———————— 子阳城东郊,吕一平与吴仲郑叔远三人盯着东门,焦急地等着。 这时,门开了,吕一平心中一喜。 吴仲低声问道:“将军,现在要不要过去?” 吕一平摇摇头道:“再等等,免得有什么意外发生。” 在见到魏天罡的百名近卫出现之前,吕一平不敢贸然现身。 八千人马在东门外列队站好,魏元青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等候在门前。 终于,耳边传来一阵齐刷刷的马蹄声。 魏天罡的马车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入肚子里的他驱马迎上前去。 眼见一辆宽大的马车从东门缓缓驶出,吕一平低声说道:“来了,应该是魏帅的车驾。” 说完,他转头看向身侧方向,却见元夕双手抓着半截枪身向他这边飞掠过来。 元夕在吕一平身前站定,开口说道:“吕叔叔,魏帅出城了!” 吕一平点点头道:“我看见了,正要上前去,元夕,你怎么没从大门出来?” 元夕笑道:“魏帅军中之人又不认得我,为免他们紧张,我还是从城墙走吧,反正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随后一举手中两截枪身说道:“吕叔叔,这是魏帅的兵器,我懒得与那些人打交道,您帮我给魏帅带回去吧!” 吕一平对吴仲使了个眼色。 吴仲从元夕手中接过两截枪身。 吕一平问道:“真不过去了?” 元夕摇了摇头。 吕一平轻笑一下,给郑叔远使了个神色,便与吴仲驱马向东门方向走去。 元夕看向郑叔远好奇道:“郑三哥,你怎么不去?” 郑叔远笑道:“我也懒得见那些大人物,有二哥陪将军过去就行了,我留在这里陪你。” 看着满脸是笑的郑叔远,元夕心中一暖。 因为他知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宫内再失火 司马若兰坐在兰若殿中暗自伤神。 想不到此去相国府,身为袁氏儿媳的她却连袁世信的面都未曾得见。 司马若兰知道,是袁世信不愿见她。 袁世信命人给她留了一句口信。 若她想回扬州,他不会拦着,但要司马若兰记得,她是袁家的儿媳。 从相国府出来之后,司马若兰就打定主意,再不回扬州。 就算是死,她也姓司马。 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儿子。 这时有个婢女推门匆匆而入,荣姑姑瞪了她一眼,呵斥道:“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没见殿下眼下正心烦呢么?” 司马若兰对荣姑姑摆摆手,看向跪在身前的小婢女轻声问道:“什么事?” 那婢女低声道:“殿下,太后那边派人传来口信,说是太后旧疾复发,您要不要过去探望一下?” 司马若兰忽得站起身来,看向荣姑姑说道:“姑姑,快帮本宫更衣,这是怎么回事儿?早上才探望过她老人家,那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就突发旧疾了呢。” 荣姑姑低声劝道:“殿下莫急,应该是小疾,况且一直有太医在太后那边候着,应该无事的。” 说话间帮司马若兰将外衣披上。 司马若兰摸了摸头发说道:“头发就这样吧,什么也不用戴了!” 穿戴好之后,她看向荣姑姑说道:“姑姑,走吧!” 说完匆匆向外走去。 荣姑姑快步跟在司马若兰身后,一同走出兰若殿。 走到半路,却见司马文德在宫矩人的陪同下同样向着太后寝宫方向走来。 她止住了脚步。 司马文德同样见到了行色匆匆的司马若兰。 他脚步一顿。 那日在兰若殿与司马若兰翻脸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探望一下他的姑姑。 虽然眼下的他,终日无事可做。 那个叫陈方早在那夜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司马文德眼下最有意思的事,就是逗那个叫牛蛋蛋的小太监。 好在宫矩人看牛蛋蛋年幼的份上,并未把这个小胖子调离司马文德的身边。 闲来无事的司马文德教牛蛋蛋识字,练字。 还要教牛蛋蛋下围棋。 牛蛋蛋看着横竖交错的棋盘,一撇嘴,跪在地上就开始哭。 边哭边说道:“他们也没说当太监还要学下棋啊,不是会伺候人就成了么?” 司马文德便蹲在一旁笑。 这个小胖子,倒是爱哭。 捂着眼睛哭的牛蛋蛋悄悄地将手指露出一条缝来,悄悄看向司马文德。 伺候了这位皇帝好几天后,他才发现,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原来是个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 是谁说伴君如伴虎来着? 司马文德从未对他发过火,甚至连大声训斥都未曾有过。 就算他把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滴墨弄污了纸张,这位陛下依然面带笑容,告诉他,不要紧的,慢慢写就是了。 还时常因为他弄花了脸而开怀大笑。 陛下还让他用御用脸盆洗脸。 用过之后,他觉得这水与他用过的洗脸水也没什么两样。 就算脸盆是金子做得又怎样?里面装得不还是水么? 反正在牛蛋蛋看来,皇帝陛下就是那种比有钱的大老爷更有钱的大老爷。 被人伺候的人,都是老爷。 司马文德见这个小太监偷偷瞄他,便故意板着脸说道:“哭什么哭?必须学,不学朕让侯貂寺安排你刷马桶去!” 哪料牛蛋蛋将手从胖乎乎的脸蛋上拿下,瞪大眼睛说道:“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君无戏言哦!” 司马文德啼笑皆非地看向牛蛋蛋,一巴掌轻轻拍向牛蛋蛋头上问道:“你这个小太监,朕问你,为何宁愿去刷马桶,也不愿跟朕学棋呢?” 牛蛋蛋缩着脖子一躲,司马文德的巴掌便落了空。 眼见陛下没有动怒,他吐了吐舌头说道:“陛下,其实我也不是愿意娶刷马桶,刷马桶怪臭的,可我是真的学不来围棋的,我一看这棋盘就眼晕。” 司马文德摇摇头道:“朕教你下棋,不是为了别的,不过是为了多一个消遣解闷的法子罢了。既然你觉得学之无趣,反而因此心生不快,那就失去了朕的本意,没甚意思,不教了,不教了!” 牛蛋蛋眼见司马文德有些意兴阑珊,眨眨眼说道:“陛下,小人在家乡时候常与小伙伴们玩儿一种简单的棋子游戏,您要是有兴趣,我来教你玩儿啊?” 司马文德一听,便来了兴致,看向牛蛋蛋说道:“怎么玩儿,快来教教朕!” 牛蛋蛋看了眼棋盘,想了想,起身走到书桌旁,抓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九宫格,鼓着腮帮子吹了吹,待墨迹稍干,便拎着纸小跑到司马文德身旁,将之铺在棋盘上。 顺手拿起棋罐压住两端,他说道:“陛下,我们都是在土地上随便画的,咱这地面画不动,就只好画纸上了。” 司马文德看了眼牛蛋蛋画的九宫格,揉了揉他的头说道:“不错,这格子画得还算方正,看来你握笔已经颇有力度了。” 牛蛋蛋吐了吐舌头,笑嘻嘻说道:“陛下,您就凑合着玩儿吧!” 司马文德笑着点点头道:“好,来,你来告诉朕,要如何落子!” 牛蛋蛋从自己身前的棋罐抓出一几颗黑子放在手心,然后瞥了眼还未动手的司马文德。 司马文德看懂了牛蛋蛋的眼神,他轻笑一下,也抓了几颗白子在手中。 牛蛋蛋低头笑了一下,对司马文德说道:“陛下,我先教您,那我就先下了哈!” 说完便将手中黑子放在九宫格正中央,接着对司马文德说道:“陛下,这个特别简单,我一说您就明白了,只要谁先将三颗子连成一线,就算是谁赢。” 司马文德听明白牛蛋蛋所说,随手将手中那颗白子放在一角格中。 二人下了几次之后,牛蛋蛋便将手中的黑子放入棋罐之中,噘着嘴说道:“陛下,我还是练字去吧!” 心中却是在嘀咕,还说不会,骗谁呢? 连个小太监都骗,哼! 连输好几盘的他,实在是不想再下了。 司马文德眼见牛蛋蛋没了兴致,便笑道:“你去练字吧,朕自己打打谱。” 牛蛋蛋明白“打谱”是何意,却不明白打谱有什么乐趣。 御书房的书案有些高,牛蛋蛋每次练字的时候都是跪在御座之上练习写字的。 牛蛋蛋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就这么跪着有些不舒服。 倒是宫矩人见到之后呵斥了他几句,被司马文德拦下。 反正眼前这位还是陛下,既然他不觉得有什么,宫矩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司马文德自己打谱也是无趣,便想起了牛蛋蛋教给他的那个简单的对弈游戏。 三子一线,九宫格,若是放在棋盘中呢? 下了一会儿之后,司马文德便摇摇头,这三子一线太过容易。 如此简单,便失去了趣味性。 他便尝试了一下四子、五子、六子。 最后觉得,还是五子最为合适。 因为六子几无可能,而四子同样也很容易完成。 只有五子,既需要动脑,却不是太过费脑。 想到这,他便招呼牛蛋蛋过来,将他新研究出来的这个玩儿法教给牛蛋蛋。 牛蛋蛋一听,觉得也是不难,便跃跃欲试。 为了不让牛蛋蛋心生挫败感,司马文德多采取堵的方式。 可到最后,被他绕蒙了的牛蛋蛋依然输了。 不过即便是输了,牛蛋蛋也是满脸兴奋,对司马文德说道:“陛下,这是什么棋啊?挺好玩儿的!” 司马文德笑笑说道:“是朕刚想到的,还未曾起名字,不如现在就想一个好了。” 牛蛋蛋伸手抓了抓头说道:“既然是要五子连成一线,要不就叫五子棋好了。” 司马文德想了想说道:“五子棋,五子棋,却是太庸俗了些,毕竟是朕研究出来的玩儿法,叫这么个普通的名字,可是有损朕之威名的。” 想了想,他说道:“依朕看,就叫五行棋吧!” “五行棋?嗯~” 牛蛋蛋想了一会儿,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好名字,那就叫五行棋!” 司马文德突然没了兴致,站起身来对牛蛋蛋说道:“你先练字去吧,今日朕不想下棋了。” 不过自那日起,司马文德无事的时候,总会拉着牛蛋蛋玩上几局五行棋。 今日他刚与牛蛋蛋把棋盘摆好,宫矩人就告诉他,太后有恙,他便赶快动身,与宫矩人匆匆向太后寝宫走去。 他已经有两日没去太后寝宫请安了。 不为别的,就是怕太后看出什么马脚出来。 一直照顾太后的老貂寺被宫矩人给换了,太后还曾问过他是怎么回事。 突然换个年轻的太监在身边伺候着,太后很是不习惯。 司马文德便昧着良心告诉太后,照顾她多年的这位貂寺已经被袁世信收买了,他不得已才换了人。 太后一阵猛咳之后,拍着床边大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哀家这辈子可曾亏欠过他,他干的那些事儿,哪次不是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气得咳出几口黄痰之后,太后便低声问向司马文德:“德儿,你父王还没动手么?那日你们不听哀家的,任凭那袁秉德将袁承志带出宫去,要不然,咱们还能主动些。对了,国师那里又是怎么说的?你这孩子,什么也不跟祖母说。” 袁承志在宫中的时候,太后的确对司马相乐提过将袁承志羁押在宫中,以此要挟袁世信。 司马相乐没有采纳太后的建议。 不是他顾及司马若兰,而是他知道,既然袁世信能放心袁承志入宫,定然留有后手。 况且他的人,是留着对付袁世信的。 司马文德拍了拍太后的手背说道:“祖母,父王说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袁世信入网了,孩儿去见过国师了,国师说了,会保我平安的,您也知道,国师大人可是位高手的。” 太后点点头,拍拍司马文德的手背说道:“给你父王带句话,行事要小心些,若能除掉奸相最好,若是不成……” 太后紧紧地攥了攥司马文德的手说道:“德儿,若是能走,记得把你父王也带走。” 那日离开太后寝宫之后,司马文德就再也没去探望过太后。 眼见司马若兰在前等他,司马文德面露怒容,一丝停顿的意思都没有,重哼一声,直接从司马若兰身前走过。 倒是宫矩人停下对司马若兰行了一礼。 原本想喊声“德儿”的司马若兰冲着荣姑姑苦笑一下,低声说道:“姑姑,咱们走吧!” 待司马若兰到了太后寝宫之后,见到了在门口等候的宫矩人。 司马若兰看了宫矩人一眼,言语有些冰冷道:“宫大人何不也进去,去听听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在太后身前说了哪些相国大人想听的话。” 宫矩人微微低头道:“公主殿下说笑了,宫谋只是个奴才而已。” “奴才?有你这么胆大的奴才么?” 司马若兰盯着宫矩人,很想上去扇他一巴掌。 荣姑姑在司马若兰身侧拉了拉她的衣袖。 宫矩人轻笑一下说道:“殿下莫非想让太后知道真相不成?” 司马若兰怒火中烧,盯着宫矩人问道:“你是在威胁本宫?” 宫矩人摇摇头道:“不敢,不敢,奴才只是在提醒殿下,您若进去晚了,太后再发生什么意外,您可就后悔莫及了。” “你!” 司马若兰一甩袖子带着荣姑姑走了进去。 进屋之后,司马若兰见司马文德正拉着太后的手小声说话,赶紧上前几步,半蹲在太后身前说道:“母后,您怎么样了?” 太后轻咳几声,看向司马若兰浅笑道:“是若兰来了啊,哀家不过是稍微有些咳罢了,怎么你和德儿都过来了,小毛病,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咳~咳~” 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司马若兰起身坐在太后身侧,帮其轻轻拍着后背。 她转头看向司马文德说道:“德儿,太医可是给母后看过了?” 司马文德看了眼门口。 司马若兰低声道:“只有荣姑姑在门口守着,你放心好了!” 司马文德面露愧色说道:“姑姑,我……” 司马若兰给司马文德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德儿,你无需多言,姑姑心里明白,你是为姑姑好!” 这时太后好了些,看向司马文德说道:“德儿,你又做什么事惹你姑姑生气了?她也不容易,你千万别因为姓袁的对你姑姑有什么想法,当年你姑姑执意要嫁到扬州,何尝不是为了我们司马家。” “母后,我……” 太后摇摇头道:“只是世事难料啊,兰儿,你是哀家的女儿,你什么心思,难道母后不知道么?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可惜啊。” 司马文德一脸好奇地看向司马若兰,莫非姑姑远嫁扬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司马若兰轻声说道:“母后,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还提这些做什么?” 说完看了眼放在桌上的药,柔声说道:“母后,这药都凉了,怎么还不喝?” 司马文德在旁说道:“姑姑,朕进来时,这药都熬好了,可皇祖母嫌苦,朕怎么劝她都不喝。” 太后摇摇头道:“哀家若非等着那个结果,早就去找先皇去了,这药太苦了,就让哀家过几天好日子吧!” 司马若兰柔声劝道:“母后,您还是把药喝了吧,那边有果脯,喝完药之后,您吃两片果脯就好了。” 太后摆摆手说道:“谁劝哀家也没用。” 说完看向司马文德说道:“德儿,怎么回事,还没有机会动手么?哀家怕是等不及了。” 司马文德拍拍太后的手说道:“祖母,您先把药喝了,这样您就能好了。” 太后盯着司马文德看了几眼,随后长叹一口气道:“德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哀家。” 司马文德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会,德儿怎么会欺瞒祖母呢!” 太后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父皇呢?他为何不来探望哀家?” 司马文德轻声说道:“父皇眼下不便离开,您也知道,他那座殿中……” 太后转头看向司马文德,面露怒容道:“德儿,你还想骗哀家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今日哀家会无故叫你来么?” 随后她又看向司马若兰道:“你为什么不回扬州?” “我……” 司马若兰扑通一下跪在太后床榻前,含泪说道:“母后,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兰儿也不想苟活了。” 太后抬起手来,一巴掌就朝着司马若兰的脸扇了过去,只是这手就要打到她脸上的时候,却又停住了。 司马文德也跪在太后床前,满眼尽是泪水道:“祖母,完了,什么都完了,父皇死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太后看着痛哭流涕的司马文德,叹了口气,伸出满是褶皱的手,帮他擦了擦眼下的泪水,低声说道:“你俩都起来吧,兰儿,你好糊涂啊,你若就这么死了,将来谁来为我们司马氏报仇?” “德儿,国师大人呢?他不说要保你性命的么?既然朝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为何不站出来说句话?” 想了想,她喃喃自语道:“难道他也……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司马若兰惨笑道:“母后,就算我活着,又如何能替我司马氏报仇?难道要我一个女子去杀了袁氏么?母后,别说女儿没有这个能耐,就算我有这个能耐,可袁家毕竟是承志的家啊,我是他的娘亲,又如何能忍下对他这般。” 太后双目微闭,一下子躺在床上,单手握拳,连砸床榻说道:“孽缘呐,孽缘呐~” 司马文德想起那个神出鬼没的陈方早,举目四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很想让陈方早跳出来,站在他们面前,告诉他的皇祖母,有陈方早奉国师之命,在暗中保护着他。 司马文德想了想,决定将此事说出来,刚欲开口,鼻翼微动,似乎闻到一股烟味儿。 他抬头看向司马若兰,轻声问道:“姑姑,您闻到什么烟味儿没有?” 司马若兰细细闻了闻,点点头道:“好像是有些烟味儿。” 说完她抬头看向门口招呼道:“荣姑姑,荣姑姑~” 每次司马若兰来到太后寝宫之后,都会屏退左右,只留荣姑姑在门口。 无人应声。 司马若兰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眼司马文德。 司马文德站起身来说道:“姑姑,我过去看看!” 太后招呼司马若兰道:“兰儿,你过来,扶哀家起来!” 司马若兰坐在床头,扶太后坐了起来。 太后喘着气说道:“兰儿,哀家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可哀家不愿就此白白送了性命,兰儿,答应母后,若是有机会,就离开洛月城吧,哪怕不回扬州,只要活着就好。” 司马若兰刚要说话,司马文德急慌慌地跑了回来说道:“姑姑,祖母,大事不好了,失火了,失火了,外面到处是浓烟。” 司马若兰惊道:“荣姑姑呢?她怎么不赶快叫人去灭火?” 司马文德跺着脚道:“姑姑,荣姑姑被人打昏了,这火,只怕是冲着朕来的。” 说完半蹲下急声说道:“祖母,您快趴到孙儿的背上来,朕背您出去。” 太后摇摇头道:“德儿,你和你姑姑快走吧,就别管哀家了,快走吧,祖母就算出去了,也活不了几天了,还不如就此安葬在这里。” 司马文德急得快哭了,也不管太后同不同意,拉着太后的胳膊就往背上拉,边拉边说道:“姑姑,你快帮我一把,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说话间,火势竟然已经蔓延到这间屋子。 好在太后的寝宫建得高大,三人还不至于一下子被滚滚浓烟呛到。 太后猛咳了几声,用力的推着司马文德费力嘶吼道:“快走,你俩快走,哀家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德儿,记得,要好好活下去。” 说完之后,太后向后一仰,就此不再说话。 “母后~~” 司马若兰一把扑了上去,嚎啕大哭道:“母后,母后,你醒醒,你快醒醒。” 司马文德愣了一下,被烟呛得有些迷糊的他大声喊道:“来人呐,来人呐,快来人呐~” 陈方早为何没有出现,他人呢? 正在痛哭的司马若兰对司马文德大声喊道:“德儿,你快跑啊,快跑啊~” 司马文德堆坐在地上,喃喃道:“姑姑,跑?你认为我们跑得出去么?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不出意外的话,外面的门只怕都被人给锁了,我们跑不掉的,跑不掉的,跑……” 这时一个巴掌打到他的头上,司马若兰站起身来,怒吼道:“跑不出去也给我跑,总比烧死的好,德儿,你是我司马一族最后的希望,你不能死,明白么?” 烟越来越浓,噼啪声不断传来。 一下子被司马若兰打醒的司马文德愣了一下,随后拉起司马若兰的胳膊就向外跑去。 司马若兰喊道:“德儿,你快松手,快松手。” 说完回头看向已经被大火吞噬的床榻,撕心裂肺地喊道:“母后~母后~不~不要啊~” 司马文德头也不抬,奋力地向外拉着司马若兰。 这时一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一掌敲在司马若兰的后颈之上,将之扛在身上对司马文德低声说道:“别说话,跟我走!” 说话之人正是陈方早。 —————————— 元夕与郑叔远并未等多久,吕一平与吴仲便归来了。 元夕眼见,见吴仲手中依然拿着那两截枪身,疑惑道:“吴二哥,这枪你怎么又给拿回来了?” 吴仲看了看手中的枪身,咧嘴一笑,将之抛向元夕说道:“元夕兄弟,得此神枪,回到城中你可是要请客的哦!” 吕一平也随之笑道:“元夕,这枪是魏帅赠予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吧,别让此枪在你手中埋没了就成。” 将枪接在手中的元夕疑惑道:“吕叔叔,您是说魏帅将此枪送给我了?为什么?他难道不再用了么?” 吕一平叹了口气道:“眼下的魏帅,只怕是不会再征战沙场了。” 随后看向元夕道:“你也别多想,魏帅身为一军之统帅,哪有亲自上阵的道理,魏帅能将此枪赠予你,说明在魏帅眼中,你有成为这柄枪主人的资格。” 吕一平是知道这柄枪的来历的,大晋王朝立国百余年,能从大旗门带枪离开的,不足一手之数。 元夕看看手中长枪,心中甚是欣喜。 随手将之插在腰间,他抬头笑道:“要不我过去跟魏帅道声谢吧,这礼物太贵重了,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我这拿在手中,心中总觉得亏欠魏帅些什么。” 郑叔远一脸艳羡之色说道:“我说元夕兄弟,咱们身为部下的,上头给了赏赐,安心收下便是,以后在战场上给魏帅争口气不就好了?” 吕一平点点头道:“老三说得不错,元夕客气的话无需对魏帅去说,他也未必想听你说这些话。依我看,魏帅能将此枪给你,未必是要你为他做些什么,咱们习武之人,视手中兵刃为兄弟。” 说完,他一拍腰间佩剑说道:“这柄剑虽说不是什么神兵利刃,可以挂在我身上二十多年了,你说叔叔我对他有感情不?这兵器是冷的,人心可是热的,魏帅的心思,我是能明白的。” 元夕点了点头。 从荆州回来的时候,他买的那柄剑已经被他送给成是非当礼物了。 自从他送了陈岁岁一柄短剑之后,成是非总是艳羡不已,便将那柄不算贵重的长剑送给了成是非。 还应成是非的要求,在剑柄刻上“元夕赠”三个字。 剑不剑的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这三个字。 就像那些大儒所箸的书一样,买是很容易买的到的,可要是书的扉页上有几句大儒亲笔赠言,那可就不得了了。 小非就曾举着他看的那部遗憾道,要是有那五个字就好了。 这时吕一平说道:“元夕,魏帅担心荆州那边生出意外,决定率大军前往云上城,我们也速速赶回平南城,再做计较。” 元夕看了眼骑马三人,随后一举手中长枪道:“好,吕叔叔,那咱们就来比试一下,是你们的马快,还是我元夕的腿快!” 说完,人已如飞鸿般,向前急掠而去。 吕一平大笑几声,一扬手中马鞭。 三骑绝尘而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他是割鹿楼中人 天终于亮了。 冯渊趁着夜色,以雷霆般的手段迅速控制了子阳城其余三门。 在魏天罡选择撤离子阳城之后,冯渊不过是将镇守城门之人换成了自己部下而已。 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在冯渊看来,魏天罡此举,实为最明智的选择。 贾南风可谓是算无遗策。 一切妥当之后,冯渊在西门处等候,命宁冱率人去西郊大营去迎接范建功归城。 冯渊可以想象得到,这位正沉迷于温柔乡的王上,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爬起来的。 反正在他范建功眼中,只要子阳城在自己的手中,早点晚点归城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宁冱赶到西郊大营的时候,范建功却没有在睡觉。 不是范建功不想睡,而是他不得不起来。 陪了他巫山云雨将近一夜的水珠儿终于忍受不住,昏昏睡去。 范建功没法入睡。 他从来没有这般过,就连当年初试云雨的时候也没有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知道是自己药吃得多了。 原本他以为多折腾几次也就差不多了,可把水珠儿都折腾得快成“干球儿”了,他还是这般龙精虎猛。 万般无奈之下,范建功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命侯貂寺赶快去把贾南风找来。 贾南风自然知道发生了何事。 这原本也是他的计划之一。 进入范建功所在帅帐之后,范建功第一句话不是问子阳城的形势如何,而是一脸焦急神色看向贾南风说道:“先生快帮帮我!” 他从未怀疑过贾南风的药有问题。 如此良药,怎么会有问题呢?况且贾南风告诉过他,此药药力霸道。 他没想到会是这般霸道。 贾南风看向身上盖着罗衾,侧身躺在床榻上的范建功,快走几步上前说道:“王上,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着凉,感了风寒?” 说完以手轻触范建功额头,皱了皱眉说道:“确是有些烫,王上,您还有哪些不适之兆?” 范建功面色涨红,伸出胳膊对贾南风说道:“贾先生,你还是给把把脉吧,本王,本王……” 说完转头叹了口气。 好在水珠儿被侯貂寺带到别处休息去了,不然如此旖旎之光却不便让贾南风见到。 况且水珠儿的嗓子都哑了,外面的人又不是聋子。 贾南风将双指搭在范建功的脉搏之上,屏气敛神,嘴角一动,看向范建功说道:“王上,这药,还是要谨遵医嘱服用的好。” 范建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对侯貂寺喊道:“侯貂寺,快去,再给本王倒杯水来。” 随后苦笑道:“贾先生,本王见那药丸不大,一口咬下去,便多咬了一点,谁料此药药力如此之大,本王用尽办法,却依然不能将全部药力耗光,便成了眼下这般。” 贾南风轻笑道:“殿下莫急,此乃小事一桩,待老夫用内力助你将药力化解即刻。” 这时侯貂寺端着水走了过来。 等范建功喝完水之后,贾南风说道:“王上,还请盘膝做好!” 范建功点点头,在床榻之上盘膝而坐,身上所盖罗衾被他横盖在膝上。 就算贾南风是男人,可有些反应,给男人看了反而更尴尬。 况且贾南风都这般年纪了。 贾南风脱靴上床,盘坐于范建功身后。 将双掌按在范建功后背之上,他开始运功。 范建功只觉得从后背传来一阵暖意,随后传遍全身,通体舒坦。 片刻之后,贾南风收了功,下了床之后,低声说道:“王上,药力已经被老夫尽数化解。” 范建功挥了挥胳膊,只觉得自己浑身充满气力,毫无疲惫之感,而那处不便也也已恢复正常。 贾南风继续说道:“王上,今日还是莫要服药了,听老夫一句,今夜您还是一个人睡为好。药石是为袪疾,而非助兴,您如此这般,却与药理相悖,于身体无益。此外,老夫在给王上把脉的时候发现,您身体亏得厉害,想必是昨夜所致,所以您务必要先节制些时日。” 范建功招呼侯貂寺帮其穿衣,不解道:“贾先生,在你助本王将药力化解之后,本王只觉得浑身是劲儿,这不正是药起作用了么?” 贾南风轻笑道:“王上,可是昨夜您却没有老夫助您把药力化解,而您所觉得异常,的确是药力所致,不过却是药力刺激所致,只起到了一个引的作用而已。方才老夫用内力助您将药力完全化解,这才达到了补与疗的效果。王上,眼下您最需要做的还是固本培元。” 范建功点点头道:“那就依贾先生所言。” 随后他低声说道:“不瞒贾先生,本王也不是那贪图女色之人,昨夜是本王用药不当所致,实属意外,意外。” 范建功穿戴完毕之后,侯貂寺出去找人给王上打水洁面。 贾南风则含笑而立。 若他范建功不贪图女色,那可就有些对不起水珠儿姑娘了。 这时侯貂寺端了盆水而入,轻放在范建功身边说道:“王上,宁统领带人来接您入城了!” 范建功面色一喜,接过侯貂寺递过来的热毛巾说道:“快让宁冱进来吧!” 侯貂寺走向门口,招呼等候在外的宁冱入内。 进来的宁冱看了眼贾南风,先跪于范建功身前说道:“王上,奉冯副帅之命,前来迎王上回王府。” 范建功笑道:“宁统领快快起身。” 宁冱站起身来,对贾南风微微行礼道:“师父也在!” 贾南风笑着点点头。 范建功问道:“宁统领,城中形势如何?魏帅……”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叛贼魏天罡人呢?” 宁冱微微低头道:“回王上,魏天罡率兵马从东门出城了,冯副帅断定他应该是向云上城去了,毕竟那里还有他一路大军。” 范建功又问道:“冯副帅可有派大军追去?” 宁冱摇摇头道:“王上,冯副帅眼下正率军镇守城内,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范建功点点头道:“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冯副帅此举甚合本王所想。” 说完他转头看向贾南风道:“贾先生,如此看来是魏天罡心虚了,他也是自知理亏,不敢据守在城中,只是可惜啊,未能将此叛贼留下。” 贾南风点点头,捋了捋胡须说道:“王上所言甚是,不过依老夫所看,只怕他早已做好了退守云上城的打算,因为就算是他据守王都,也是师出无名,毕竟在巴州人眼中,您才是当之无愧的王。” 听到贾南风这句“当之无愧的王”之后,范建功心生豪气,随手将毛巾仍在地上,一甩衣袖,大步向外走去。 他范建功要让城中人看看,什么叫王者归来。 走到门前,他低声对侯貂寺说道:“别忘了把水珠儿带到王府中去。” 侯貂寺低头应了一声,随后悄声问道:“王上,王妃那里……” 范建功冷笑一声道:“王妃?王府里哪里还有什么王妃?就凭她爷爷犯下的重罪,本王回王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废了她。” 此事在昨夜他就想好了。 老子终于硬气起来了,那你就给老子滚蛋吧。 敢在大婚之夜动刀子,你魏青青可以啊,本王当年若非看在母妃的面子上,当夜就该休了你。 连个三从四德都不懂的女人,也敢当本王的王妃? 范建功越想越觉得心中畅快,好几年了,他忍了好几年了,终于有今日了。 马车不再是那辆狭小的马车,范建功很体恤的将来时那辆马车赐给了贾南风。 就算是一辆单骑马车,也是他范建功曾经做过的,自然与其它马车不同。 可在贾南风眼里,都是一样的。 踏上自己那辆宽大的五驾马车,范建功立于马车之上,转头看向宁冱,满眼尽是赞许之色。 宁冱知道范建功这道目光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做对了。 冯渊其实是反对他这么做的。 以冯渊的意思,范建功归城无需这般大张旗鼓,毕竟是连夜逃出城外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宁冱没有听从冯渊的意思。 他就问冯渊一句话,王上行事,还需给贱民们一个交代么? 算上高守旧部,加之西门收编的二百人,他宁冱麾下,也已有一千二百余人。 这让宁冱在与冯渊对话之时,心中多了一些底气。 而他最大的底气,就是范建功对他的信任。 没有魏天罡制衡的冯渊,未必不会成为下一个魏天罡,范建功但凡有点脑子,也知道不能让冯渊一家独大的道理。 按照那位画大人的说法,将来只需要他宁冱在关键时刻给他范建功一剑,那他宁冱至少也是一城之主的存在。 宁冱觉得,求人不如求己。 他若能为一州之兵马大元,何必着眼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一城之主呢? 鬼知道那位画大人身后那边能不能真的杀过来。 毕竟中间还隔着一个荆州。 画大人? 宁冱在心中冷笑。 进了马车之后,范建功对身后的侯貂寺问道:“水珠儿呢?” 侯貂寺低声道:“已经安排人带她入城了!” 范建功不悦道:“本王的话你没听懂么?马车这么大,是让本王自己在里面睡觉么?连个揉肩的人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伺候父王的。” 侯貂寺忙跪下说道:“老奴这就去把水珠儿姑娘带到马车上来!” 其实是侯貂寺听得范建功与贾南风的对话,本以为范建功暂时要远离女色,就自作主张了。 上了马车之后,满眼尽是倦意的水珠儿强打起精神来跪坐在范建功腿旁,轻敲着范建功的大腿。 范建功一捏水珠儿的脸蛋说道:“行了,上来躺着歇着吧,昨夜可把你累坏了,就不用伺候了。” 水珠儿吃了一惊,斗着胆子将头搁在范建功腿上,仰着头看向这位让她欲仙欲死的王上,朱唇轻启,“王上,珠儿不敢,我一个婢女,哪敢躺在王上榻上歇息。” 范建功伸手轻揉水珠儿这吹弹可破的脸蛋,笑道:“昨夜都睡了本王的床,今日怎么就不能上了本王的榻了呢?” 水珠儿娇嗔一下,满眼尽是羞色。 范建功搀住水珠儿的胳膊说道:“快上来吧,都是本王的人了,怎么还能只是一个婢女呢?你这丫头,却是傻得很呐!” 水珠儿瞪大眼睛看向范建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王上,您说的可是真的?我,我……” 范建功浅笑道:“自然是真的。” 水珠儿满心欢喜,便想着再好好表现一下。 范建功忍住心中那股蠢蠢欲动,拍了拍水珠儿的手说道:“你快歇息吧,本王可不忍见你这般憔悴。” 水珠儿闻言,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就这么枕着范建功的大腿,很快就睡去。 范建功低头看了眼水珠儿,心中满是自傲之气。 只有在昨夜,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站起来了。 好不容易顺利继承了王位,却是磕磕绊绊,闹出这么多事来,而他,根本没有机会一展王者风范。 男人,尤其是有了权力的男人,总会想找个机会,去证明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 马车驶入西门,冯渊翻身下马。 范建功看了眼枕在自己腿上熟睡的水珠儿,不忍挪动身子,便在马车内对冯渊说道:“副帅辛苦了,有什么事,咱们回王府再细说吧!” 冯渊看了眼连车窗帘都没撩起来的马车,轻哼一声,翻身上马。 带人走在范建功车驾前面的宁冱回头看了冯渊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得果然不错。 只是这位王上似乎养气功夫不够,眼下可是指着冯渊的时候,怎可这么快就给其脸色看呢? 看来自己还是要找给机会提醒一下他。 马车在王府之外停好,范建功轻轻拍了拍水珠儿的小脸蛋说道:“好珠儿,快醒醒,王府到了,以后你就可以住在这里了。” 水珠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捂着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范建功看着那挺起来的峰峦叠嶂,一拍水珠儿的翘臀,低声道:“进了王府之后先乖乖地待着,王府不比外面,规矩多,就算本王宠幸于你,你也得遵守哪些规矩,知道么?” 水珠儿轻“嗯”了一声,心中却是按奈不住的狂喜。 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王的女人了。 她想起了那位姐姐说过的话,这叫做飞上枝头变凤凰。 范建功看了眼满眼尽带笑意的水珠儿,站起身来。 立于王府门口,范建功看向宁冱问道:“宁统领,此前高守旧部何在?” 宁冱一拱手道:“王上,眼下没有什么高守旧部,只有我宁冱的部下,臣宁冱,率王府众护卫,誓死效忠王上。” 说完单膝跪在范建功身前。 “誓死效忠王上!” 所有护卫皆单膝跪地,迎接这位新王重新归来。 范建功嘴唇微动,随后看向宁冱,凝视了几眼之后,他抚掌而笑,“好,好,好一个只有宁冱的部下,不错,不错,宁冱,你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 范建功躬身扶起宁冱,随后转头看向冯渊。 冯渊只带了几名近卫跟了过来,其他人已奉命前往城东大营。 下了马的冯渊快步走向范建功。范建功想起在城西门时自己似乎有些怠慢了冯渊,便向冯渊迎了两步。 可这两步在宁冱眼中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愧是王上,在冯渊手下面前,尽显王上威严,在王府门前,却是一副礼贤下士的贤王模样。 范建功面带笑容对冯渊说道:“冯副帅,昨夜多亏有你了,辛苦了!” 冯渊拱手行礼道:“为王上分忧,乃臣职责所在。” 范建功点点头,随后朗声说道:“魏天罡身为巴州兵马统帅,却犯下谋逆犯上之重罪,幸得本王有冯副帅,宁统领相助,才得以平安归来,本王宣布,冯渊即刻升为我巴州兵马统帅,宁冱为王府护卫统领。” 宁冱一听,自己身为王府护卫统领,已是人尽皆知之事,王上又何必在此宣布一下? 是为了彰显王恩浩荡么? 冯渊躬身行礼道:“臣,谢王上!” 宁冱一拱手,刚要开口,却被范建功按住胳膊。 范建功继续说道:“宁冱为本王尽心尽力,且护驾有功,另加封其为子阳城护城将军,统兵万人。” 宁冱心中一喜,忙跪下行礼道:“谢王上!” 范建功点点头道:“宁将军快快请起!” 随后他转头看向冯渊说道:“冯帅,你别多想,稍后的事,我们入殿再议。” 冯渊点点头,看了眼宁冱。 宁冱却是转头看向已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贾南风。 贾南风走过来低声对冯渊说道:“若老夫猜得不错,只怕冯帅你马上就要出征了,王上任命宁冱为护城将军,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随后对宁冱说道:“冱儿,你也别忙着欣喜,眼下你空有将军之职,这万人还得靠你自己。冯帅麾下的人马可不会再给你一兵一卒了。” 宁冱点点头道:“冱儿明白!” 贾南风看了眼范建功的背影,招呼道:“走吧!” 范建功边走边对侯貂寺说道:“侯貂寺,你去母妃那里说下,本王一切如常,其他事暂时不要说,另外,你记得带人把魏青青给本王看起来!” 侯貂寺领命离去。 迈步走入大殿之后,范建功也没向王座走去,而是站在殿中,转身看向随之而入的几人。 范建功望向冯渊说道:“冯帅,依你所见,眼下本王该当如何?” 冯渊沉吟片刻说道:“王上,本帅以为,当速派人给近凉、云上二城送去急信,告知马逸超与楚卫东魏天罡之罪行,并命马逸超待命,随时准备支援于本帅。” 范建功点点头道:“冯帅所言甚是,不过那魏天罡已逃往云上城,不知楚卫东那里……” 冯渊沉声说道:“王上,只要他楚卫东是我巴州之将,他就应该遵从王命。不过眼下我们却是指望不上他,除了魏天罡之外,我们还要提防荆州那边,因此我们能用之人,只有马逸超了。” 范建功长叹一口气道:“冯帅,你说魏天罡他会不会与荆州那边有所勾结?” 冯渊思忖片刻说道:“依臣看,应该不会如此,若是魏天罡与荆州勾结,他又能得到什么?本帅以为,他是以奉二殿下为主的名义,实则要暗中掌控我巴州之地。” 范建功恨声道:“可恨他范立业脑子拎不清,偏偏听信外人谗言,却是让魏天罡得了手。” 冯渊说道:“王上,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拿下平南城。” 这时宁冱说道:“冯帅,我愿带兵前往平南城。” 宁冱之所以主动请缨,是那位画大人对他说过,平南城必破。 如此之功,他倒是想占上一占。 冯渊看了宁冱一眼。 范建功笑道:“宁冱,你莫不是忘了本王封你为何职了?” 贾南风拍拍宁冱的肩膀说道:“冱儿,为师知道你心中对那元夕有所不服,可眼下的你又岂是他元夕所能及的?既然已经身居高位,就不要再想着用江湖的方式来了结江湖恩怨。” 范建功问道:“宁冱,你与元夕还曾交恶?” 宁冱沉声说道:“王上,是臣技不如人!” 范建功摇了摇头道:“那元夕可是能从你与贾先生手中逃脱的人物,你技不如人也没什么,本王给你要职,就是让你知道,权力带给你的力量,可要比他元夕那身武艺强得多。” 说完看向宁冱,语重心长道:“宁冱,平叛之重任本王就交给冯帅了,可这座王都,你可要给本王守好了。” 冯渊在旁说道:“王上,臣以为还是先助宁冱把兵马集齐吧,不然本帅出去平叛,子阳城空虚,恐生意外。” 范建功点点头道:“却该如此,却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冯渊沉默了片刻说道:“王上,若府库充足的话,半月足以!” 范建功一抚掌道:“好,那本王就给你半月的时日,另外,马上派人给马逸超与楚卫东送去急令,命马逸超率立即派出五千人马前往子阳城,命楚卫东坚守云上城,此外,若魏天罡欲对云上城用兵,那就让楚卫东率兵离开云上城。” 冯渊双目微缩,“王上的意思是……” “不错!” 范建功沉声说道:“本王就以一城为代价,看看他魏天罡究竟有没有与荆州勾结,若是他没有,待我们拿下平南城之后就直取云上城。” 这时贾南风开口说道:“王上,趁此机会,老夫要返回宗门一趟。” 范建功吃了一惊,忙问道:“贾先生为何这般急着返回青云宗?” 贾南风一甩袖子说道:“王上,老夫以为,我巴州之所以发生这么多事,定然是有人暗中捣鬼,那元夕横空出世,只怕就是某个势力的阴谋。诸位别忘了,他还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 宁冱看了眼贾南风,惊呼道:“师父,您的意思是,元夕他来自割鹿楼?” 贾南风点点头道:“怕是如此了!” 随后他看向范建功说道:“王上,当初老夫带着冱儿来到王府,本就是因为割鹿楼之人在青州刺杀鲁王一事来保护先王的,谁知道他们如此之狡诈,竟然施此奸计,以至于王上驾薨,老夫先回宗门,与掌门师兄说明此事,再联合九大派,将元夕之身份昭告天下武林,到那时候,老夫就不信他元夕能乖乖地待在平南城受死。” 范建功眼神一亮,对贾南风微微行礼道:“如此甚好,本王还在发愁,若是有那元夕相助于吕一平,我们这里就只能劳烦贾先生了。” 贾南风轻笑道:“王上无需客气,老夫说过,我青云宗为巴州第一大派,自当为王上分忧。” 说完,他想了想又说道:“王上,我青云宗内还有几名嫡传弟子,虽说功力不及宁冱,却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眼下王上正是用人之际,老夫倒是可以与掌门师兄商量一下……” “好,好,贾先生不说,本王也是要提的,此外,本王提议将青云宗迁至城外一事,还望贾先生莫忘与贵掌门说一声。” 贾南风点点头。 这时,侯貂寺急慌慌地跑了进来,“王上,大事不好了,王妃她,她失踪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齁死你 司马文德以袖子掩住口鼻,奋力向外跑去。 到了院中,他弓着身子,一阵猛咳之后,四下望去,周围尽是火海浓烟。 目光停留在扛着司马若兰出来的陈方早身上,他焦急地问道:“陈先生,到处都是大火,我们该怎么办?你,你怎么才出来?” 陈方早四下看了看,皱了皱眉头。 若只是带一人离开,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可眼下又多了个司马若兰,这就有些难办了。 救下司马若兰,是他临时起意。 原本按照霍星纬的意思,若是皇宫内有什么意外,他只需救出司马文德即可。 只不过霍星纬也不会想到,袁世信会连司马若兰都不放过。 至于陈方早愿意救下司马若兰,却非动了恻隐之心。 而是因为当年他们那位小小师弟,十分喜欢这位长公主殿下。 他已经从大师兄口中得知小小师弟的喜讯,身为小师兄的他,自然发自内心地为他而高兴。 可他觉得,若是此时不救下司马若兰,将来小小师弟知道了,定然会心生遗憾的。 小小师弟已经有了一个遗憾了,身为小师兄的他不想师弟再多一个遗憾。 歪头看了眼被自己扛在肩上的司马若兰,陈方早撇撇嘴。 女人有什么好的? 好好的大师兄终日不见笑,小小师弟为此远走他乡。 还是自己好,对女人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就算是三师姐,在他眼中与师兄没什么两样。 陈方早随手扇了扇周身的浓烟,低声道:“陛下,门已经被人上锁了,虽然那小小的锁头挡不住我陈方早,可外面只怕还有人守着,我们不能贸然冲出去。” 司马文德不解道:“以陈先生这般功力,岂是外面之人所能敌的?” 陈方早一笑,这位陛下说话倒是挺中听,可就是脑子不太灵光。 他一指某个方向说道:“陛下,快随我去那边,我之所以出现的晚,就是探查出路去了,陛下,这场大火之后,世间再无文德皇帝,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司马文德听明白了陈方早的话中之意。 他司马文德可以从门口逃出去,就算他逃出去了,外面的人也不会把他怎样,可以后,只怕走水之事还会发生。 袁世信所要的,就是他司马文德死于某种“意外”。 司马文德轻拽陈方早的衣角,担忧自己与之走失。 陈方早低声道:“陛下就放心跑吧,外面那个叫做宫矩人的,已经把所有人都暗中叫到外面去了,只留下你们司马家三人,还有长公主那个贴身女官。” 司马文德一拍额头道:“哎呀,朕方才跑出来得急,却忘了救下荣姑姑,说完转头看向他跑出来的方向。” 陈方早心中微动,没想到司马文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反手抓住司马文德的胳膊说道:“陛下,走吧,眼下只怕那位姑姑已经没了性命,就算她尚有一口气在,我也无能为力了。” 司马文德身子晃了一晃,随后低声说道:“我明白了,咱走吧!” 宫矩人看着太后寝宫冒出来的滚滚浓烟,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吩咐下去,速速救火。 他所谓的救火,不过是不让火势蔓延出来,只将太后的寝宫烧光即可。 吩咐下去之后,宫矩人转身离开。 这火,一直烧了一天一夜。 太后的寝宫,烧成了一片废墟。 朝野上下,为之震动。 ———————— 出子阳城,沿官道东去五十里,有一条东北方向的岔路。 沿此条岔路继续前行八十余里,有群山。 山之主峰,名曰青云。 青云宗就在此山之上。 一辆马车停于山脚之下,贾南风走出马车,与车夫道了声辛苦,便让车夫先行返回子阳城。 马车是王府中的马车,车夫也是王府里的车夫。 王上有命,要他好生将贾先生送回青云宗,然后再好生地将贾先生载回来。 车夫是个木讷的汉子,他干搓着手说道:“这位仙长,那个,那个,王上有命,小的不敢不从,小的还是在山下等候您吧!” 贾南风一笑,明白范立业的心思,便从怀中掏出些银两递给车夫说道:“你赶车往回走十里,镇子中有个青云客栈,你去那等老夫好了。” 车夫看了眼贾南风手中的银两,向后退了半步,伸手在大腿面上蹭了几下,憨笑道:“出门时侯貂寺已派人给小的一些银两了,怎好再要仙长的银子?这要是让王上知道了,小的只怕要丢了饭碗的。” 贾南风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说道:“没事,你就放心收着吧,这银子是老夫给你的,王上不会因此斥责你的。” 车夫咧嘴一笑,掌心向上,却只收在腰间。 贾南风轻笑一下,将手中银两放在马车板上,转身向着山路走去。 车夫对着贾南风的背影招呼道:“小的谢过仙长赏赐。” 说完抓起那块儿不大的银两,在掌心轻搓几下,又掂了掂分量,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把银子放入其中,小心把钱袋口系好,又掂了几下钱袋子,将之揣入怀中之后,拍了两下胸口,抓起马鞭,用力一扬,得意的喊了一声“驾”。 拾级而上贾南风捋了捋胡须。 有些人,你给他一文钱,他就会记得你的好。 而有些人,要让他记得你的好,或许就需要十文,百文,乃至一两,十两,抑或是更多。 可施舍之人,未必就是要他人记住自己的好。 但他绝不会喜欢被骂。 怎么可能被骂呢? 可偏偏就有人拿了别人的好处还嫌这嫌那,大有一种老子接受了你的东西,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之感。 当然,以贾南风这般身份,自然不会在乎车夫怎么想他。 青云山主峰高耸入云,峰顶常年云雾缭绕,好似人间仙境。 青云宗设立在青云山半山腰处,再高了,就离人间太远了。 离人间太远的话,宗门就要被饿死了。 毕竟青云宗里的人,也是人。 山中樵夫与采药人却常常见到青云宗的弟子们在山中攀岩走壁,如履平地,不明白何为武道的他们,便以“仙长”来称呼青云宗之人。 更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往青云宗内,去沾一沾仙气。 一个宗门能否经久不衰,靠得不是神功秘典,而是后继有人。 可当贾南风师兄甄北宇继任宗门掌门之后,他一名嫡传弟子也未收。 眼下的青云宗下代弟子,除了宁冱之外,只有三名嫡传弟子,年皆在二十上下,由贾南风负责授艺,却未正式拜师。 按照贾南风的想法,师兄至少该从其挑选一人作为亲传弟子。 可师兄的想法,他也琢磨不透。 就算他们师兄弟二人谋划那件大事,可身后这座宗门,才是他们立身之本,若不然,他们谋划那件事还有何意义? 走了一半的路,贾南风眉头一皱,忽的一闪身,一道身影从他身前飘过。 那道身影一顿,没有转身,人却已倒掠而回。 贾南风侧身而立,低头行礼道:“师兄!” 原来此人正是青云宗掌门,甄北宇。 甄北宇身穿宽大长袍,须发皆白,眼窝颇深,颧骨略高,下巴微尖,看起来却不如贾南风这般仙风道骨。 甄北宇在贾南风身旁站定,低声道:“贾师弟,你回来的正好,快助师兄一臂之力。” 说完就地盘膝而坐。 贾南风单掌按在甄北宇肩头,一阵大力涌来震得贾南风后退两步。 甄北宇低喝道:“师兄体内真气有些不受控制,你快运功,助我调息一番。” 贾南风毫不迟疑,盘膝坐在甄北宇身后,周身运转青玄功,双掌缓缓放置在甄北宇后背之上。 他面露凝重神色,不断地将自己真气输送到甄北宇体内,以此来镇压甄北宇体内暴乱四散的真气。 甄北宇也在借住贾南风之力奋力镇压体内那些不听话的真气。 贾南风的鼻尖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来,如此不断地向外输送真气,饶是他功力深厚,也有些吃不消了。 此时甄北宇大吼一声,一掌向外辟出。 “啪”的一声,五丈开外的一个二人粗的大叔上出现了一个厚厚的掌印。 甄北宇收了功,低声说道:“有劳师弟了,你可以收功了。” 贾南风轻吐一口浊气,看向树上那个几近将树打穿的掌印问道:“师兄,您方才是怎么回事?” 甄北宇稍微调息片刻,缓缓开口道:“师兄我有些走火入魔,此兆已有些时日了,走吧,到了宗门之后你我再细说此事。” 方才贾南风也是耗费了不少真气,站起身来之后,他走到那颗树前,伸手摸了摸那个深深的掌洞说道:“师兄,此功若是大成,这天下还有谁会是师兄之敌手?” 甄北宇摇了摇头道:“这一掌是合你我师兄弟二人之力打出来的,并未是师兄将这掌法练成了。” 说完站起身来,慢慢登山而走。 此时的他,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可跟在他身后的贾南风却是知道,眼前这位师兄的体内,蕴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二人边走边聊。 甄北宇背着手,微弓着身子,转头看向与他并肩而行的贾南风,缓缓说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事情办妥了?” 贾南风微微颔首道:“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巴州很快就要内乱了。” 甄北宇轻笑一下说道:“不愧是你,那边可有提出什么要求来?” 贾南风摇摇头道:“并未再提什么要求,好像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巴州大乱起来。” 甄北宇点点头道:“应是如此,不过他们在巴州有不少人,将来只怕会是你我之患。” 贾南风笑道:“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罢了,眼下师兄已神功大成,那些人何惧之有。” 甄北宇忽然皱了一下眉头,伸手在胸前按了几下,轻吐一口气,随后叹了一声道:“终究不是正途得来的力量,后患不小,师弟,将来的你,断然不可走师兄这条路。” 贾南风沉默片刻说道:“若是登顶无望,师弟我还是想尝试一二。” 随后又问道:“师兄,此前不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走火入魔呢?” 甄北宇轻摇头道:“或许是这条路行不通,又或者是当年那件事给师兄留下了隐疾。” 贾南风不解道:“当年你我师兄二人不过是与之切磋,按道理他不太可能在师兄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的,至于这个法子,既然师兄已经到了这种境界,理应可行才是。” 甄北宇沉吟片刻说道:“或许是青玄功的问题。” 贾南风疑惑道:“师兄的意思是,只有他们玄一门的太玄功才可?” 甄北宇点点头道:“我猜测如此,我们青玄功与太玄功本就是同宗同源,只不过他们玄一门的太玄功更为正统。玄一门身为九大派之首,可不仅仅是因为当年那位创派祖师是大师兄的缘故。” 贾南风深以为然。 ———————— 洛月城。 十几辆马车停在相国府的门前,一众朝臣苦苦守候在相国府门外,面带焦急神色。 这时相国府的门开了。 眼见管家走了出来,众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大管家,相国大人可是同意见我们了?” “大管家,相国大人究竟在不在府上?” “大管家,劳烦再去通传一下,说我有要事找相国大人相商。” 不怪众人着急,皇宫内突起大火,皇帝陛下下落不明。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知道这座皇宫早晚都要改姓,可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出来,众位大臣终究是有些措手不及。 大管家冲众人行礼道:“我说列为大人就别为难我一个老头子了,相国大人身体不适,暂时不便见客,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说完就要关上大门。 众人忙簇拥而上,却不敢真的强推门而入。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响起,紧接着是一阵马嘶。 众人闻声回头,却见曹宁身披甲胄,率一队人马而来。 一人上前指着曹宁大声喝道:“曹宁,你身兼大内护卫统领,皇宫之内发生大火,此事你难辞其咎,告诉你,本大人见到相国大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参你一本。” 曹宁看了那人一眼,面无表情道:“那就有劳张大人了。” 又有人附和道:“曹宁,别以为你有统兵之权就可如此嚣张,依老夫看,皇宫那把大火就是你放的,你就是监守自盗。眼下你还敢带人来相国府,怎么?还想对相国不利么?告诉你,有我在这,你休要在此造次。” 曹宁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说道:“让开!” 眼见有人斥责曹宁,其他人也底气十足,开始指着曹宁鼻子胡乱骂了起来。 曹宁深吸一口气,拇指微动。 一声轻吟,手中佩剑弹出。 半截剑身在众人眼前闪着幽光。 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时,最先开口的那位张大人冷笑道:“怎么,还敢在相爷门前动武?曹宁,你以为咱们这座洛月城就只有你这些人马么?别忘了,眼下的你,可不再是豫州兵马统帅了。” 当年那件事之后,曹宁就不再是豫州兵马统帅,而是被降为副帅。 自此之后,豫州并无兵马统帅,而副帅一职,除了曹宁之外,还有被擢升的王坚,以及袁世信从扬州带来的一位将领。 曹宁对此并无怨言,以为此事霍星纬并无异议。 王坚虽被提升为副帅一职,但皇宫护卫统领一职却被曹宁兼之。 曹宁没有说话,他只是上前迈了一步。 之人便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 曹宁又上前两步,众人虽对其怒目而视,可脚却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两步。 尤其是站在前面的几人,更是嫌身后之人挡住了自己的退路。 那可是明晃晃的剑呐,万一惹怒了此人,一剑下去,先去见阎王的可是他们。 享受富贵荣华的可就是身后之人了。 这时有人仗着前面有人挡着,抻着脖子喊道:“曹宁,你休要嚣张,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此撒野,你还敢在此拔剑?告诉你,老夫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骨头最硬了,怕你一介莽夫不成?来呀,砍我啊,来,来,来,朝这砍,好叫天下看看,是你这个逆贼的剑快,还是老夫的脖子硬?” “好,不愧是应大人!” 众人听得此人话语说得这般硬气,便拍手叫好,更有甚者撸着袖子挥着拳头喊道:“姓曹的,你砍呀,你敢么?拿把破剑吓唬谁呢?” 曹宁看了那人一眼问道:“砍?砍谁?砍这位应大人,还是砍你?话说你是又何人?” 那人面色一惊,随后义正言辞道:“本大人乃翰林院编修,付仁。那位应大人正是本人上官,翰林院学士,应顾,应大人。” 曹宁白了他一眼,一个小小的七品,竟然敢在此大放厥词,不愧是翰林院的废物。 随后他看向应顾,抽出手中长剑。 挡在应顾身前之人眼见曹宁拔剑,便哆哆嗦嗦道:“你,你要做什么?” 曹宁轻哼一声道:“刀剑无眼,不想见血的,给老子让开。” 刷的一下,应顾身前便空无一人。 不只是身前,连其身后之人也赶快躲到一边,瞪着眼睛看着曹宁手中那明晃晃的长剑。 甚至有人开始在心中草拟起参曹宁的奏章来。 只是无人敢再多言一步,就连那个叫付仁,也躲得远远的,生怕溅得自己一身血。 他的心中甚至有些兴奋,若是应顾死了,兴许他还能升个一官半职的。 应顾后退几步,话有些说不利索了,一不小心,还被自己绊了个跟头,栽倒在地,捂着胸口对曹宁怒目而视,哆哆嗦嗦道:“你,你要,要做,做什么?老夫,告,告,告……” 应顾一口气憋在胸口,眼睛瞪得鼓鼓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曹宁皱了皱眉,快步上前,蹲在其身前,轻拍应顾后心。 应顾一口气上来,指着曹宁又要张嘴。 曹宁冷声道:“我可告诉你,再一口气上不来,本将可就袖手旁观了,不知道方才是谁救了你么?” 眼见曹宁没有对应顾出手,更是助其把气顺了过来,付仁心中喟叹一声。 就算他曹宁袖手旁观也好啊。 面露愤恨之色,他高声喝道:“姓曹的,你少在这假惺惺的装好人,若非是你,应大人岂会气成这般模样?我可告诉你,若是应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付仁第一个跟你没完。” 曹宁转头看了眼面色有些涨红的应顾,随后抬眼看向付仁,身子一动,人已站到付仁身前,抓起他的衣领高高举起,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将懒得理会于你,你反倒不知好歹,告诉你,本将弄死你,就跟弄死一只蝼蚁那么容易。” 说完随手一甩,付仁便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付仁身子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一动不动。 众人一惊,忙围将上去,七嘴八舌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死人了,打死人了!” 还有人小声嘀咕道:“你不要命了么?是嫌死得人少么?” 这时应顾也爬起身来,指着曹宁怒道:“你,你也太霸道了吧,如此罔顾人命,你眼中还有我大晋的律法么?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了,还从未见过我大晋有如此嚣张之人。真以为拳头大就有理了?” 曹宁不屑一顾地看了应顾一眼,轻哼一声说道:“我看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如此不知好歹,依本将所看,给你个学士的官职都嫌高了。” 应顾怒道:“本官这官职是皇上所赐,岂是你一个莽夫所能乱言的?老夫吃的盐比你吃得米都多,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告诉你,你吓唬不了本官。” 也许是因为方才曹宁助他缓过那口气,眼下应顾说话倒是底气十足。 在他看来,曹宁应该是不敢对他这个五品大官动手。 他身位付仁的上官,可不能如此袖手旁观。 况且付仁是因为为他说话而遭此劫难的。 曹宁鄙夷道:“别在老子面前倚老卖老的,道理可不是你吃的盐多就在你这边,告诉你,盐吃多了就只有一个下场。” “齁死你!” 说完,曹宁不再理会应顾,长剑入鞘,开始轻扣相国府的大门。  第一百五十九章 传国玉玺 不用去伺候皇帝陛下的牛蛋蛋有些无聊。 御书房内就只有他一人。 他先自己磨了墨,后来又蹲在御座之上规规矩矩地练了好几篇字。 字写得不是很好,用司马文德的话说,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可牛蛋蛋觉得,自己这次写得还算不错。 至少纸面上不再有滴墨,而他写下的字,还算工整。 反正他又不是要成为一代书法大家,执笔练字,不过是为了一个识字以及会写罢了。 当然,这个目标也是司马文德给牛蛋蛋定下来的。 司马文德告诉牛蛋蛋,就算当个太监,你也要争口气,当个别人比之不上的太监。 牛蛋蛋就抓了抓头,小声嘟囔着,总管只有一个,可太监却有一大堆,我牛蛋蛋咋去争着口气么? 司马文德就拿了一本书给他,让他读出来。 牛蛋蛋吭哧瘪肚半天,最后一转身,蹲在地上开始哭。 我要是能读得起书,能识字,还用得着上宫里当太监么? 司马文德抬脚轻踢了踢牛蛋蛋肉乎乎的小屁股。 哭过的牛蛋蛋也就老老实实地去识字,练字去了。 其实他心里明白,陛下这是为他好。 眼下的他,已经识得近百字了。 牛蛋蛋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个“牛”字,然后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握紧了手中的笔在“牛”字后面慢慢地画了一个圆。 牛蛋蛋很满意自己画得第一个圆,像蛋一样。 牛蛋蛋抬起胳膊,用手背蹭了蹭鼻尖,轻吸一口气,再次落笔。 不知为何,之前在手中并不觉得有何重量的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这笔一重,这圆画得就慢了,眼瞧着笔尖在纸上就要留下一个硕大的墨点,牛蛋蛋心中一急,一咬牙加大了力度。 谁料这笔却好似不听使唤,向外一拐。 牛蛋蛋气得就要将手中的笔摔到地上,可一想起这是御用之物,便又瞪了手中的笔一眼,将之扔到笔洗里。 他双手分别捏着纸张一角,将自己刚刚写好的字轻轻提了起来,撅起嘴细细吹了几口,又好好地看了几眼,忽又觉得没有方才看得那般好了。 尤其是那个落款,简直没眼看。 最后那个圆,生生让自己画成了一个瓜子模样。 他原本是想拿给司马文德邀功去的,可眼下觉得却是有些拿不出手来了。 他双手一合,就要将之揉碎,想重写一篇,可一想自己正和那支笔生气呢,怎么还能再用它呢?便又将手中的宣纸平铺在桌上,小心将之抚平之后,对折几下,揣入怀中。 丑是丑了点,终究是自己写的字,就这么扔了,他还有些不舍得。 没有前面的差,怎见自己将来的好呢? 牛蛋蛋心中一直记着皇帝陛下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今天的字哪怕只比昨天好上那么一点点,那就是你的成功了。 牛蛋蛋的要求不高,他觉得这一点点的好,他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再看笔洗中的那杆笔,牛蛋蛋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么生它的气了。 从御座之上跳下来,他认认真真地把那支笔洗干净,然后将之轻轻挂在笔架之上,轻舒一口气。 他的心中已经定下了明日练字的目标。 皇帝陛下还是没有回到御书房来,他决定去陛下的寝宫去瞧瞧。 刚走出御书房的门,就见一位小太监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他一看,还算是个熟人,便一把抓住那个小太监胳膊问道:“洪公公,脚步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么?” 洪公公一看拉自己之人是牛蛋蛋,连忙说道:“原来是蛋公公啊,你不知道么?太后寝宫走水了,听说火势不小,宫内的大小太监都急着向那边赶呢。” “走水?” 牛蛋蛋愣了一下,又问道:“什么水啊,火的,到底怎么了?都去那么做什么?那我用过去不?” 洪公公愁得一拍额头,对牛蛋蛋说道:“我的蛋公公啊,走水就是失火了,太后的寝宫着火了,听说火着得可大了。” 说完向后退了几步,指着太后寝宫的方向说道:“你看,就那边,不都是烟么?” 牛蛋蛋顺着洪公公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了滚滚浓烟。 他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撒腿就向着太后寝宫方向跑去。 洪公公一愣,忙抬脚向前追去,边跑边喊道:“蛋公公,你急什么?宫里那么多太监呢?不用跑那么快。” 在洪公公看来,前面这位蛋公公将来准定是皇帝陛下身前的红人,他刚好要趁此机会结交一下。 好在牛蛋蛋比较胖,跑了几十丈之后便有些气力不支,步子就慢了下来,呼吸声开始沉重起来。 洪公公终于追上了牛蛋蛋,一把按住牛蛋蛋的肩膀,叉着腰喘着粗气说道:“我说蛋公公,你着哪门子急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火都烧成那样了,你跑过去又有什么用?” 说完四下望了一望,眼见无人,便悄声说道:“装装样子得了,你怎么还当真了?” 喘了几口粗气只好,牛蛋蛋觉得好受了些,看向洪公公不解道:“什么当真不当真的?那火都烧成那样了,还能有假了?” 洪公公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牛蛋蛋说道:“蛋公公,你也是伺候陛下的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这太后只怕是活不成了,以后这宫里,才真真正正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说了算的。” 随后又左右瞟了两眼问道:“你不去伺候陛下,瞎凑什么热闹?莫非是宫貂寺把你从陛下身边调走了?” 牛蛋蛋摇摇头道:“没有的事。” 想起洪公公的身份,他面露着急神色道:“洪公公,你可曾见到陛下了?” 洪公公笑道:“蛋公公,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呢?我不过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一个小太监,我哪里能见到陛下啊?” 拿胳膊肘轻撞了一下牛蛋蛋的胳膊,他低声道:“咱们这位陛下多久没去皇后娘娘安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牛蛋蛋一跺脚,又开始向太后寝宫方向跑去,边跑边嘟囔道:“不会的,不可能的,陛下是真龙天子,一定会没事的。” 才跑几步,却见宫貂寺从对面向着他这边快步走来。 牛蛋蛋与洪公公止住步子。 宫矩人走近之后,没有理会对他行礼的洪公公,而是一拉牛蛋蛋的胳膊说道:“走,跟我走!” 宫矩人的手上的力气有些大,牛蛋蛋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被他给掐断了。 在皇帝面前都敢哭鼻子的牛蛋蛋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只是快走几步跟上宫矩人的步伐。 宫矩人松开了手,看向牛蛋蛋说道:“什么也别问,知道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你知道么?” 原本想问问陛下人在哪里的牛蛋蛋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之后,宫矩人问道:“今日陛下离去之后,可曾有人到过御书房去?” 牛蛋蛋摇摇头道:“只有我在,并无人来过。” 宫矩人点点头道:“好,那你就随我去御书房。” 牛蛋蛋点点头。 眼见宫矩人无事,牛蛋蛋心中便没那么着急了,想必陛下定然也是无事。 二人来到御书房门前。 宫矩人推门而入,随后对牛蛋蛋说道:“你也进来吧,把门关上!” 牛蛋蛋照做。 进了御书房之后,宫矩人直奔书案而去,仔细找了找,抬头看向牛蛋蛋问道:“哪去了?” 关好门走了过来的牛蛋蛋问道:“什么?” 宫矩人皱了皱眉,一指案头说道:“放在这里的盒子哪去了?” 牛蛋蛋想了想,一拍额头道:“你是说那个盒子啊,宫大人,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说完转身跑到坐榻那边,从围棋桌下抱出一个精致的檀木方盒来,举到宫矩人身前说道:“宫大人,您说的是这个么?” 宫矩人连忙上前,结果木盒打开一看,从中抓出一物,看了眼底下的字,又将之放入盒中,点点头道:“不错。” 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儿方布,将木盒包好,往身上一背,顺手打了个结。 牛蛋蛋想了想问道:“就这么给拿走了?” 宫矩人轻笑一下,反问道:“可只知道这是何物?” 牛蛋蛋摇了摇头道:“我问过陛下,可陛下却不告诉我,他只是说道,此物不详,古往今来有许多人因为此物而葬送了性命。” 宫矩人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道:“陛下所言不假,此物,的确不详!” 牛蛋蛋看向宫矩人身上的包裹,小声问道:“宫大人,那你把它拿走,是为了镇压它么?” 宫矩人揉了揉牛蛋蛋的头笑道:“我去找一个能镇压得住此物之人,有德之人得了此物,此物就不再是不详之物了。” 牛蛋蛋抓抓头,宫矩人所说的,他有些不懂,不过他倒是听明白一点,便抬头问道:“那你找到那人了?” 宫矩人沉默了片刻说道:“也许吧!” 这时牛蛋蛋小声问道:“宫大人,是陛下命你来拿走这个盒子的么?陛下他人呢?我听说太后寝宫那边着火了,陛下他……” 牛蛋蛋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宫矩人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冷。 冷到他有些张不开嘴。 宫矩人瞟了一眼门口方向,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向牛蛋蛋,压低嗓音说道:“这是我房间的腰牌,你且收好,等天黑之后,你拿着腰牌去我的房间待着,记住了,别忘了带些吃的。” 牛蛋蛋有些怕,没敢伸手。 宫矩人一瞪眼。 牛蛋蛋吓得一哆嗦,将钥匙揣入怀中。 宫矩人低声说道:“记住了,若是出了意外,你就说这腰牌是你偷的,记住了么?” 泪珠在眼睛里打转转的牛蛋蛋咬着牙点了点头。 宫矩人看了眼嘴撇得高高的牛蛋蛋,一巴掌拍在他的脸蛋上,呵斥道:“这点事都做不好?干什么吃的?明天给本貂寺滚出宫去!” 牛蛋蛋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却不敢出声,只是在那小声啜泣。 宫矩人没有理会牛蛋蛋,转身离开御书房。 哭了一会儿的牛蛋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和鼻涕,然后从怀中掏出宫矩人的腰牌,细细看了几眼,抓了抓头,却想不明白这位宫大人为何会如此安排。 方才那个巴掌听起来很响,其实打到他脸上并没有多疼。 他忽然有些害怕。 偌大的御书房中就只他一人。 他很担心陛下的安危,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只是一个小太监,一个才识得几十个字的小太监。 从年龄上来算的话,他也还只是个孩子。 他对宫貂寺说了谎,他自然知道那个木盒里装得是什么。 可他对宫貂寺说的话却又是真的,司马文德当真对他说过那些话。 司马文德还说过,什么既寿永昌?既是永昌,又怎能连二世都没能过去? 笑话,都是笑话,可笑天下人却视此物为皇权之象征。 司马文德其实知道,当年他的先祖能获得众人簇拥,就是因为他的先祖司马重火率先获得此物,以此号令天下,开创了大晋王朝。 而他,却很想将这个烫手山芋拱手送人。 司马文德还曾对牛蛋蛋说过,若是有人敢要此物,他就敢拱手送人。 所以当宫貂寺要拿走此物的时候,牛蛋蛋就毫不迟疑地将这个盒子拿了出来。 再说了,就算他不拿出来,宫貂寺一样会找得到。 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牛蛋蛋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从怀中掏出宫貂寺给他的那块儿牌子,想了想,向外走去。 —————————— 浑身湿漉漉的司马文德转头看向陈方早道:“陈先生,何以只有朕的衣服这般湿?” 陈方早一指依然昏迷的司马若兰说道:“要是没她,我倒是可以扛着你,你就不用那般逃出来了。” 太后的寝宫终究是火势太大了些,而为了避免被人发现,陈方早带着司马文德逃离的方向,正是浓烟最盛的那边。 他说得没错,若是没有司马若兰,只带着一个司马文德,他很容易就能逃了出去,然后找一个屋顶,趴在上面,一直等到天黑。 司马若兰的出现,打断了他所有的计划。 逃命的过程中,司马若兰醒过一次,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又被陈方早给打昏了过去。 司马文德是披了一条湿漉漉的棉被,被陈方早一脚给踹飞出去的。 裹得严严实实的司马文德除了摔得有些七荤八素之外,毫发未损。 陈方早则是一手将手中湿漉漉的棉被抡得滚圆,一手按住肩头上的司马若兰顶着大火冲了出去。 出去之后,他带着司马文德跑了十几丈之后,便飞身上了一个屋顶,把司马若兰放好之后,他再跳下屋顶,将司马文德也带上屋顶。 屋顶上亦有不少烟,不过比之被火海淹没的太后寝宫,这点烟就算不上什么了。 也得亏有这么多的烟。 司马文德喘息几口气道:“陈先生,此处人多眼杂,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躲着吧!” 陈方早从怀中摸出一个水囊灌了一口说道:“眼下不宜轻举妄动,我们紧伏于屋顶之上,加之有烟的掩护,应该无人能发现我们。” 他转头看了眼司马若兰,苦笑一声说道:“带着你俩跑,我的陛下,你是不是以为我会飞啊,就算我会飞,也会被箭给射下来的。” 司马文德打了两个喷嚏。 陈方早将手中的水囊递了过去说道:“里面是酒,喝一口吧,能暖和些!” 司马文德接过水囊,犹豫了一下。 陈方早瞪了司马文德一眼道:“怎么?嫌弃我?” 司马文德苦笑道:“陈先生,朕不是嫌弃你,只是,只是……唉~你总得让朕适应一下吧!” 陈方早咧嘴笑道:“只怕以后陛下要适应的事可多着呢。” 司马文德轻叹一声,侧过身子,用衣袖轻轻擦了一下水囊之口,仰着脖子,却没有将之放在嘴边,而是那么隔空倒了一小口酒出来。 “咳,咳~” 酒是喝到了,司马文德却被呛得够呛。 伸手擦了擦嘴巴,司马文德将水囊递了回去说道:“谢过陈先生,朕,以后努力去适应。” 陈方早接过水囊,轻笑一声说道:“陛下若是想适应,这第一步,就得把说话的方式改一改,别总是朕,朕的。” 司马文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陈方早一指司马若兰道:“陛下,长公主殿下可得交给你了,她若是醒了,可千万不能让她情绪失控,我总不能再把她给打晕了。” 司马文德点点头道:“陈先生放心吧,朕……我明白的!” 陈方早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你与殿下就在这等着别动,我去弄些吃的回来!” 司马文德一惊,忙说道:“陈先生莫要离开朕……额,是我!” 陈方早笑道:“你莫慌,我很快就会回来了,眼下太阳正盛,你可趁此机会把衣服晒一晒。对了,你把外衣拖了,带会儿我给你带件别的衣服回来吧!” 司马文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龙袍,轻轻摸了几下,便将之脱了下来,递给陈方早说道:“眼下的我,穿这个的确不太合适了!” 陈方早接过龙袍,人影一闪,便消失在司马文德眼前。 —————————— 相国府,正厅内。 袁世信端坐在正堂主位,细品香茗。 他身旁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木盒。 厅内还有一人,同样在喝茶。 此人身着暗紫八梭绫锦袍,腰间系着暗橄榄绿龙凤纹宽腰带,腰悬白玉双鱼玉坠。 举手投足间,尽显富贵之气。 若是门外的那些位不算大人的大人们见到,定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此人,正是被国师霍星纬赶下相位的赵俅。 袁世信放下茶杯,抬头看向这位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轻笑道:“怎么样?我这茶可入得了你赵相之口?” 赵俅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行礼道:“赵某眼下不过是一介草民,在相国大人面前,何敢称相?” 袁世信大笑几声,随后傲然说道:“我说你是,你就可以是!” 赵俅沉默片刻,随后抬眼望向袁世信问道:“相国大人此话何意?” 袁世信看向赵俅腰间那块儿双鱼玉佩,端起茶杯,在手中把玩几下说道:“赵俅,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当你的你何以只是被罢去相位,却未遭受其他责罚?” 赵俅双目微缩,随后面色如常,端起茶杯小呷了一口说道:“好茶,好茶,赵某可是许久没喝过这样的好茶了。” 袁世信轻笑一下,却是什么话都未说。 赵俅嘴角微动,随后靠在椅背之上,看向袁世信说道:“相国大人,那观星台倒塌,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国师大人在哪里都已不重要了。” 袁世信微微颔首道:“你说得不错,他终于选择了离开,老夫在洛月城陪了他一十三载,他终于给了老夫这个机会。” 赵俅笑道:“那赵某可要恭喜相国,哦,不对,恭喜陛下了!” 说归说,他的屁股却并未抬起来。 袁世信眼睛一抬道:“怎么?你不相信老夫可以事成?” 赵俅微微摇头道:“不,我很相信,当年你率大军来豫州之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的,你袁氏会登上大宝。” 袁世信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赵俅。 赵俅接着说道:“可你袁氏登上大宝又是如何?我大晋可不只有豫、扬二州,就算你手持传国玉玺,其他诸王不从你号令,那也只能贻笑大方。” 袁世信站起身来,走到赵俅身边,低声说道:“也不怕告诉你,我袁世信不打无准备之仗。” 赵俅站起身来,盯着袁世信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袁世信轻笑一声说道:“我给你相位,但是你得给我银子!” 赵俅低头不语。 袁世信轻哼一声说道:“赵俅,有些旧账,是我不愿意翻而已!” 赵俅一惊,随后跪地俯首说道:“臣,愿意!” 袁世信搀起赵俅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况且当你再居相位之后,有些银子不还是可以再赚来的么?” 赵俅低头道:“臣谢陛下当年手下留情!” 他终于想明白了。 可他又有些不明白,为何霍星纬会同意袁世信这么做。 这时相国府的大管家进门说道:“相爷,门外那些人一直不肯走,您说该怎么办?” —————— 付仁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凉,便坐起身来,揉了揉后背和屁股。 围上来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满脸狐疑地看着在那疼得龇牙咧嘴的付仁。 有人开口问道:“付大人,你没事儿啊?” 付仁不满地看了那人一眼,皱了皱眉道:“周大人,怎么说话呢?我都被摔成这样了,还能叫没事儿?” 说完又开始“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应顾被那句“齁死你”噎得够呛,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曹宁半天憋出一句话来,“粗鲁!” 曹宁看都没看应顾一眼。 这时相国府的门开了,大管家挺着胸膛走了出来。 见曹宁在门前抚剑而立,忙低头笑道:“原来是曹将军到了,快快请进!” 说完回头对门内一家丁说道:“快去带曹将军去见相爷。” 随后又对曹宁陪笑道:“曹将军,门前太过聒噪,相爷命我来处理一下,您先请进!” 曹宁点点头,迈门而入。 众人一看,情况好像有些不对,怎么曹宁被请进府中了呢?他不是国师的人么? 大管家在门前站定,看向众人说道:“列位大人还是请回吧,相国大人叫老夫给诸位大人带句话。” 应顾离得近,微微行礼道:“敢问相国大人有何吩咐?” 大管家看了眼在那边“哎呦”不断地付仁,皱了皱眉,然后问道:“这是哪位大人?何以在此喧哗?” 应顾忙说道:“此人乃我翰林院的一位编修,名叫付仁,方才他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筋骨,一时疼痛难忍,却是扰了相爷的清静。” 应顾已经看出大管家面带不悦神色,而曹宁又被请入相府,事情好像和他们想得不太一样。 似乎相府里那位,根本不需要他们这群文人。 大管家不再看向付仁,朗声对众人说道:“相爷说了,诸位脑子若是不好使,就乖乖地听命,要不然……” 大管家重哼一声,一甩衣袖,转身进门。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望向应顾问道:“应大人,您是大德,相国大人此话是何意?” 应顾神色有些黯然,摆摆手道:“列位,都回吧,咱们都是些不中用的读书人,相国大人是用不着我们的,走吧,再不走,可就是抗命了!” 付仁从地上爬了起来,忙过去搀着应顾的胳膊低声道:“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今后没有好日子过了么?” 应顾苦笑道:“唉,早该想到了,早该想到了,老夫本想着带着你们这些人来给咱们这位未来的新帝表一表忠心,再写几篇锦绣文章,可老夫错了,错的离谱,他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们这些人的,曹宁说得对,老夫这书啊,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付仁一愣,难道自己就这么白白被打了么? 应顾走到马车之前,对身后众人拱拱手道:“列位大人,以后还是多摸摸长枪吧,老夫老了,却是扛不动了,是该告老了!” 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 曹宁进入正厅之后,对袁世信一行礼道:“见过相国大人!” 随后将目光落在赵俅身上。 此人果真在此。 当年曹宁就曾问过霍星纬,为何不将赵俅杀了。 霍星纬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告诉他,这些事情,不是一个国师该做之事。 袁世信站起身来,盯着曹宁片刻说道:“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曹宁沉声道:“末将只忠于皇上!” 袁世信沉默了片刻,随后放声大笑道:“好,好一句只忠于皇上,曹宁,你看这是何物?” 说完将桌上的木盒向曹宁抛去! 第一百六十章 大宋 陈方早再次跃上屋顶的时候,司马若兰已经醒了。 眼见陈方早飞身站在屋脊之上,抱膝而坐的她被吓了一跳。 坐在她身旁的司马文德忙对她说道:“姑姑莫慌,就是这位陈先生救了你我二人!” 陈方早将手中抱着的衣服扔向司马文德说道:“换上吧!” 随后看了眼司马若兰说道:“一共两套,你与公主殿下一人一套。” 司马文德把衣服接在手中,看了几眼说道:“陈先生,这不是太监服饰么?” 陈方早瞥了司马文德一眼,没好气道:“怎么?还想着穿龙袍?” 司马文德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司马文德已死,这龙袍自然是穿不得的,只是……” 醒来之后的司马若兰已经从司马文德口中得知发生了何事。 想起太后惨死的她先小声哭了一阵子,才止住了泪水,陈方早就回来了。 陈方早将手中的油纸包打开,递向二人说道:“只是什么?这宫里最多的就是太监了,腰牌在衣服里裹着呢,你能想到的,我早就想到了。” 司马文德点头道:“还是陈先生想得周全。” 随后从陈方早手中接过油纸包,从中拿起一块儿糕点递给司马若兰说道:“姑姑,你先吃点东西吧!” 司马若兰摆摆手,叹了口气道:“德儿,你吃吧,姑姑吃不下!” 说完转头看向陈方早说道:“若兰谢陈先生搭救之恩!” 陈方早一抓头,将脸扭向一边,有些不太自然地说道:“没什么好谢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你别记恨我打晕你,我就烧高香了,要谢,你还是去谢我师父去吧!” 随后在心中嘀咕一句,还有小师弟。 陈方早不得不承认,司马若兰这张脸,的确当得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 饶是他平日里对女子没什么兴趣,可被司马若兰这般看着,竟然也会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他知道这绝不是因为喜欢或者倾慕之感。 或许是自己接触女子太少了。 陈方早一想,除了自小一起长大的三师姐,他好像还真的没怎么与女子打过交道。 而寒涵梅在陈方早眼中,与大师兄和二师兄没什么两样。 司马若兰轻笑一下,柔声说道:“国师大人自然是要谢的,可陈先生搭救之恩,若兰与德儿同样不敢忘!” 先吃着糕点的司马文德咽下口中糕点说道:“对,对!” 随后打了一个嗝儿。 这糕点可是有些干了,往日里他吃糕点的时候,一般都要配上一杯香茗的。 不是司马文德心大,而是经过这番折腾与惊吓之后,他也耗费了不少力气,这肚子自然也觉得空空的。 至于吃些什么,也容不得他再挑剔了。 其实司马文德不知,他手中这块儿不起眼的糕点,只怕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吃不上的好东西。 眼见司马文德噎得够呛,陈方早从身上解下一个水囊,没有转头,只是向后一伸胳膊说道:“这里是水,你二人都是姓司马的,就别讲究那么多了,水囊没那么多,你二人共用一个吧!” 司马文德接过水囊,先递给司马若兰说道:“姑姑,既然你不想吃东西,那就先喝点水吧。听侄儿一句,带会儿多少得吃点东西,毕竟我们还在这皇宫之内,多存些力气,也省得拖陈先生的后腿!” 在屋顶之上被太阳晒了许久,司马若兰的确很渴。 她轻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从司马文德手中接过水囊,右手环捂水囊之口,将壶嘴用右手垫住,左手轻托水囊底部,慢慢上扬。 小饮几口之后,司马若兰用手背轻拭唇边,将水囊递给司马文德说道:“德儿,你也喝几口吧!” 司马文德“嗯”了一声,接过水囊,将口中的食物咽净,随后又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原想学着司马若兰的方式喝上几口,想了片刻,还是举起水囊,仰头隔空向自己口中慢慢倒了几口。 司马若兰见状,轻笑一下,也从油纸包中拿起一块儿糕点,慢慢地吃了起来。 陈方早看二人喝个水也这般扭扭捏捏地,心中不以为然,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做什么? 想当初就连三师姐的水杯他都是胡乱用的。 当然,是在三师姐与二师兄结婚之前。 眼下无事可做,陈方早躺在屋顶之上,头枕着胳膊,半支着腿右腿,眯缝着眼说道:“你俩吃完了把衣服换好,然后也在这屋顶上歇息会儿吧,我们怎么也要等到天黑之后才能动身。” 说完伸手扇了扇飘过来的浓烟,向另一个方向侧了侧头。 他在屋脊这面躺着,司马文德与司马若兰在另一面躺着。 吃完两块儿糕点的司马文德已将衣服穿好,好在之前被水浸湿的中衣已经半干,他不用再忍受湿衣贴身之难。 将头上冕冠摘下,带上太监之冠顶后,司马文德望着手中的王冠有些失神。 虽然他常说起这个皇帝他不做了,可真当这一日到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要做到不舍,其实很难。 深深叹了口气,他将这顶皇冠置于琉璃瓦上,随后将衣服中包着的那块儿腰牌紧紧攥在手中。 眼下能保命的,可不是那顶皇冠了。 吃完了一块儿糕点之后,司马若兰轻轻拍了拍手,捧起自己该换上的那身太监服饰,有些无从下手。 司马文德转头看了眼陈方早。 微闭双眼的陈方早轻哼一声说道:“我这眼皮子还是挺厚的,应该不会透光。” 说完一转身,留给二人一个后背。 而陈方早脸所冲的方向,正是烟飘过来的方向。 司马文德也背过身去,挡在陈方早与司马若兰之间,低声说道:“姑姑,您就在这换吧,你穿这身长裙,待会跑起来也不太方便!” 司马若兰轻“嗯”了一声。 这时陈方早又从怀中摸出一物,举到身后说道:“这里有把木梳,我寻思着殿下应该会用得上,便顺手摸来一把。” 司马文德轻笑一下,将之接到手中,又递给司马若兰。 陈方早接着说道:“殿下若是不会梳男子发髻,待换完衣服之后,我可以帮你。” 司马若兰低声说道:“陈先生有心了,若兰会的。” 陈方早不再说话,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陈方早搓了搓脸,低声对司马文德说道:“陛下,以后你与公主殿下可不是这个身份了,所以这姓名一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司马文德看了眼那顶皇冠,轻叹一口气道:“连姓氏都保不住了,我这般苟活,又有何用?” 陈方早微怒道:“说什么狗屁话,难道不姓司马了,你的儿子就不是你们司马家的种了?” 司马文德知道陈方早是为了自己好,既然选择活着,无论是怎么个活法,总好过于什么都没了。 想了想,他说道:“终究是不能忘了先祖,朕……”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继续说道:“我还是改姓司吧!” 略加思索之后,他接着说道:“至于这名讳,我原本叫做文德,若是继续叫文德二字,难免会叫人生疑,既然司马文德已成为过去,不如就叫做司去吧。” “司去?” 陈方早嘴角一扬,随后说道:“不过是个名号而已,既然你觉得好,那就叫司去好了。” 陈方早可不觉得“司去”这个名字是个好名字。 听着跟“死去”一般,可不是个大吉的名字。 陈方早觉得自己的名字才好听。 比起二师兄的郭一口可好听太多了。 少时他较顽劣,总喜欢叫二师兄为“一口锅”,也给三师姐起了个绰号,叫做“憨憨妹。” 至于大师兄,他是不敢给起绰号的。 至于那个小小师弟,他也给起了个绰号,“大夫哭”。 三师姐与二师兄也不甘示弱,也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芳草”。 每次叫他“芳草”的时候,他二人都爱给他头上插上两根茅草。 他便气呼呼地把头上的草拔下来,插着腰怒道,看我不去告诉大师兄来着。 后来大师兄心平气和地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也想一个绰号呢?是觉得大师兄不如二师兄和三师姐亲么? 自小就崇拜大师兄额陈方早连连摇头,最后硬生生地憋出一个“秦木头”的绰号来。 其实这个绰号,是他从三师姐那里听来的。 大师兄果然没有斥责于他,反而面带微笑地告诉他,去把《礼记》一书抄上一遍。 纵是心中一万个不乐意,他还是抓起笔抄书去了。 “司去,死去?” 在心中默念两声,陈方早嘴角一扬,随后问道:“那公主殿下呢?” 已将衣服换好的司马若兰面色一红,就这么当着男子换衣服,虽然里面穿着亵衣,可终究是失礼之举。 拿着木梳梳着秀发,听得陈方早发问,她想了想说道:“本宫自幼喜欢兰花,更是以若兰为名,不如就改名叫做兰花吧,至于姓氏,既然德儿取‘司’字为姓,那我就以‘马’为姓好了。”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说道:“陈先生,德儿,我已经换好了,你们可以转过身来了。” 司马文德转过身来看着穿着太监衣服的司马若兰,仔细打量了一副说道:“姑姑,这衣服倒是有些肥大了。” 司马若兰面色微红,瞥了眼陈方早低声说道:“还好,挺合身的,陈先生心思缜密,你呀,以后要多与陈先生学一学。” 太过合身的衣服,以她这般身材,自然是要被人看出蹊跷来的。 陈方早随口说道:“我也没多想,只是拿了两件看起来差不多的衣服而已。” 精通探查与伪装的他,自然知道男女之不同之处,那位公主殿下无法用布将那处紧紧裹住,他只好挑件宽大的衣服来给她穿了。 太监出宫办事,可远比宫女容易得多。 司马若兰轻笑一下,对陈方早说道:“马兰花谢过陈先生!” “马兰花,名字好听是好听,可听起来少了些贵气。” 陈方早一歪头看向司马文德说道:“你这个叫司去的,与马兰花又是何关系?” 已改名叫做司去的司马文德沉吟片刻说道:“只怕以后是不能姑侄相称了,不如我唤姑姑叫做姨母,陈先生以为如何?” 陈方早点点头道:“可!” 说完他看向已将发髻梳好的司马若兰说道:“兰花啊,看你面相,我应该比你虚长几岁,你与司去也不必总称呼我为陈先生,这要是叫大师兄听到又该笑话于我了。” 想了想他说道:“这样吧,出了宫之后,我就当做你们的车夫,你二人唤我老陈即可,另外,你们身上那股贵气还得散一散,尤其是司去,别举手投足还是帝王之势。” 司去点点头道:“我明白!” 陈方早眼看太后寝宫那边,摇了摇头道:“你二人先好好歇息吧,天黑之后,我们再想办法离开!” ———————————— 牛蛋蛋先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众人都识得这个如日中天的蛋公公。 其实牛蛋蛋还是那个牛蛋蛋,可在其他人眼中,他已经不是那个蛋公公了。 皇帝陛下身前的红人,那还了得。 每日到御膳房给皇帝陛下选菜,都无需牛蛋蛋说什么,就会有人先给他奉上一双银箸,美其名曰的让他先试试猜。 牛蛋蛋本不想试,可他的肚子与舌头不让。 其实每次陛下都叫他一同用膳的,可陛下爱吃的那些菜太过于清淡了些,他既吃不饱,又不解馋。 他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御膳房试菜的邀请。 牛蛋蛋知道试菜的规矩,也知道给他人留口吃的的道理。 所以每道菜他只吃一口,遇到爱吃的,就多吃一口。 下次再试菜的时候,多吃上一口的那道菜,便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御膳房把肚子吃了个滚圆,牛蛋蛋吩咐下去,做几道肉菜,他要带走。 几名御厨一对眼神,相视一笑,便开始忙乎起来。 看来是这位蛋公公自己要解馋了。 虎皮肘子,百香烧鸡,糖醋里脊,还有一道扒熊掌。 做扒熊掌的那位御厨悄声对牛蛋蛋说道:“蛋公公,我一共烧了两只熊掌,说实话,我当了御厨这么多年,也只是尝过,却从未真正吃过熊掌,其他几位老伙计连尝都未尝过,您看?” 牛蛋蛋抓了抓头说道:“这熊掌,烧两只比一只好吃,可陛下也只吃得下一只,另外一只,就赏给御膳房的诸位御厨了!” 反正也是信口胡诌,咋说不是说? 那位御厨满眼是笑,连连低声道谢,随后问道:“这菜都烧好了,是要送到哪里去?” 牛蛋蛋从怀中掏出宫矩人给他的腰牌,小声说道:“懂了吧?” 那人一看,神色一凛道:“小的明白了,难怪蛋公公如此深受皇恩,原来是有贵人相助。” 牛蛋蛋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说道:“别忘了带上两壶好酒!” 那人点头道:“小的明白!” 牛蛋蛋向外走了两步,然后又一转身,压低嗓音说道:“记着,送过去就好,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记住了么?” 那位御厨连连点头道:“蛋公公还请放心,咱们都在宫中这么多年了,这些规矩自是懂的。” 牛蛋蛋点点头,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出御膳房。 —————————— 曹宁将木盒接在手中,打开盒子之后一看,连忙半跪在地,将手中的盒子托举过顶。 袁世信笑道:“拿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曹宁摇摇头道:“末将不敢!” 袁世信看向赵俅说道:“还是赵相来鉴别一下真伪吧,你在朝中为相多年,这传国玉玺是真是假,可瞒不过你的眼睛。” 赵俅也吃了一惊,来时他曾瞄了眼那个盒子,却未猜到盒中竟然装的是此物。 方才虽然袁世信对他提及称帝之意,可他哪里会想到,袁世信已经快到这一步了。 他惊得站起身来,看向袁世信一眼。 袁世信点点头道:“无妨,你拿起来看吧!” 赵俅没有说话,只是对袁世信行了一礼,然后走到曹宁身前,从他手中拿起那个盒子。 曹宁站起身来。 赵俅走到桌前,将手中盒子小心放下,从中拿出传国玉玺,看了眼底部,又看了看玺身,随后将之重新放回盒中,将盖子合上,跪身于袁世信身前。 袁世信上前几步,搀起赵俅,转头看向曹宁问道:“如何?” 曹宁低头道:“臣自当拥护陛下登基。” 赵俅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陛下,既然传国玉玺在您手中,那宫里那位?陛下,赵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陛下步了前朝新帝的后尘。” 袁世信嘴角微扬,看向曹宁说道:“曹将军,你来告诉赵相,宫里那位去哪了?” 曹宁深吸一口气,看向赵俅说道:“太后寝宫突失大火,文德帝与长公主殿下皆被困于太后寝宫,最后葬身于火海!” 宫里会失火? 赵俅在心中冷笑,此事只怕是眼前这位命人做的了。 一把火少光了司马的人,倒是好计谋。 袁世信面露遗憾神色道:“赵相有所不知,这宫里是一日不如一日,那群没了根的东西,什么事都干不好,此前宫内就曾失过火,这才过了多久?” 随后他再叹一口气道:“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并未留下任何子嗣,国师又突然出走,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我袁世信的身上。” 他看了眼曹宁,背着手转过身去,慢慢走回座位,对站着的曹宁与赵俅说道:“你们二人都坐吧!” 赵俅看了眼桌上的玉玺,双手将之捧起,躬身送至袁世信身前桌上,随后在其左手边落座。 曹宁坐在袁世信右手边。 袁世信轻笑一声说道:“眼下老夫并未称帝,你二人口口称老夫为陛下,倒是让老夫汗颜了!” 赵俅起身说道:“陛下,此乃天心民意,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曹宁没有开口。 袁世信点点头道:“不少朝中众臣也派人给老夫送来奏折,皆是苦劝老夫登基之言。” 随后他看向曹宁说道:“曹将军来时应该是见到相府门前那些人了吧!” 曹宁点点头道:“见到了,莫非也是……” 袁世信点头道:“不错,但是老夫为何不见?我该怎么见?这是要告诉天下人,都是我袁世信谋划好的,这宫里刚失了火,就是一众大臣围了相府,随后再有檄文出来,老夫被这群人拥立为新君?” 随后一拍桌子骂道:“一群不长脑子的东西,真以为读了几本破书就什么都懂了?” 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之后,袁世信看向曹宁说道:“曹将军,之所以迟迟未动,就是一直在等你的到来。” 曹宁起身行礼道:“是曹宁来迟了!” 袁世信摇摇头道:“非也,你若是早早来了,老夫反倒信不过你曹宁了。” 沉吟片刻,他问道:“曹宁,老夫再问你一句,你可愿效忠于我?” 曹宁单膝跪地道:“末将愿为王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袁世信问道:“为什么?” 曹宁沉声道:“臣的职责,就是保护这座洛月城,保护皇宫,谁是这里的主人,臣就誓死效忠于谁!” 袁世信再问道:“那场火怎么说?” 曹宁一抬头道:“事有意外,曹宁有罪,愿领受责罚。” 袁世信沉默片刻问道:“你之所以这么选择,是他的意思吧?” 曹宁沉默不语。 袁世信轻笑道:“你不说,那就是了,不愧是国师大人,所有的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随后他看向曹宁问道:“曹宁,我问你,若是要你去找他的下落,你可有办法?” 曹宁摇摇头,沉默片刻说道:“没有办法的,臣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眼下霍先生就是人在相府,他若是不想现身,便是无人能找得到他。” 袁世信双目微缩,缓缓问道:“此话是他所说?” 曹宁摇了摇头。 袁世信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怕。 袁世信转头看向赵俅说道:“如此,三日后便是老夫的登基大典,赵相,朝中那些大臣,就由你去安排吧!” 赵俅起身行礼道:“谨遵圣命!” 袁世信又看向曹宁说道:“曹宁,朕就把洛月城的安危交付于你了,你可敢领命?” 曹宁行礼道:“请陛下放心!” 袁世信点点头。 这时赵俅问道:“陛下,不知国号您可曾想好了?” 袁世信双目微睁,开口说了一个字, “宋!”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牛蛋蛋晃晃悠悠的溜达到宫矩人的房间门前,抬起手轻敲了几下。 没有什么动静。 四下瞥了几眼,牛蛋蛋推门而入,又随手把门带上。 宫矩人果然没在。 牛蛋蛋其实不知道这位宫貂寺让自己到他的房间来做什么。 既然他这么吩咐了,他牛蛋蛋也得照做。 牛蛋蛋心中一直惦记着皇帝陛下的安危。 可他能做到的,也只剩下惦记了。 宫矩人身为大内总管,所住房间不小。 入门正厅宽敞,左手边向里走去,则是卧房,而右手边,竟然还有一间书房。 牛蛋蛋在正厅坐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 他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进来吧!” 正是御膳房的人送菜过来。 翘着二郎腿的牛蛋蛋示意把食盒放在桌上,便挥挥手。 待来人把门重新关好之中,牛蛋蛋轻轻拍了拍胸脯。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之后,悄悄地把门栓插上。 将门插好之后,牛蛋蛋甩了甩袖子,大摇大摆地向宫矩人卧房走去。 在御膳房吃得有些多,阵阵倦意直上脑门。 他想睡一会儿。 进了卧房之后,牛蛋蛋连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角因为困而流出来的泪,一歪身子就倒在宫矩人的床榻之上。 困急眼的牛蛋蛋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美美睡上一觉再说。 反正门已插好,就算是宫貂寺大人回来,他也能听得动静。 再说了,连皇帝陛下的床榻他都躺过,一个大内总管的床而已,大不了就说自己先帮宫貂寺大人暖暖床。 沾枕头就着的牛蛋蛋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睡了起来。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 牛蛋蛋还从未在白日时分睡得这般舒坦过。 在床上伸个懒腰,他一骨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坐在床上发呆。 屋子内已经昏暗下来,醒了醒神的牛蛋蛋揉了揉发胀的头,向外厅走去。 才走了几步,他才发现不对之处。 厅内竟然有光亮。 牛蛋蛋心中一惊。 坏了坏了,一定是宫貂寺回来了,可这门不是插着的么?怎么就没半点动静呢? 牛蛋蛋一拍大腿,忙向外跑去。 跑到正厅之后,见桌前灯下坐着三人,正准备吃饭。 他们所吃的,正是御膳房中的人送来的那几盘菜。 正对牛蛋蛋那人竟然还抓着酒壶仰头往口中倒酒。 而另外两人竟然还是太监装扮。 牛蛋蛋在心中猜测,莫非这几位是宫貂寺的客人? 不等牛蛋蛋开口,那名喝酒的男子放下手中酒壶,冲着其中一人笑道:“司去,那个小家伙醒了!” 司去回头一看,笑着站起身来招呼道:“蛋蛋,快过来!” 借着烛光看清司去的面容,牛蛋蛋一愣,随后跑了过去,双膝跪地连连磕头道:“小的见过陛下!” 随后轻抱司去大腿哭道:“陛下,今日您去哪儿了?可把我给担心坏了,我听人说太后寝宫那边着了大火,便赶紧跑过去看,因为我知道您是去了太后那里。可半路上被宫貂寺给拦了回来,我问您人在何处,他也不告诉我,然后他就拉着我去御书房。” 牛蛋蛋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陛下,宫貂寺把装传国玉玺的盒子拿走了,我才这么大个,拦他不住的,后来他又命我来他的房间里等着,我也不知道他要我做什么,可我得听他的命令啊,就只好在这等着。” 司去看着牛蛋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这么一大串的话,轻笑一下。 不容他开口,陈方早嗤笑一声说道:“我说牛蛋蛋,我们进来的时候,你睡得可比谁都香,你是真的担心陛下的安危么?” 牛蛋蛋再抹一下眼睛,噘着嘴望向陈方早气呼呼道:“你是谁?你难道不知道有心力交瘁这个词么?我是,我是……” 夹了一筷子熊掌放入口中,嚼了几口觉得有些费牙,陈方早皱着眉头看向牛蛋蛋说道:“是什么?是想陛下想得昏睡过去了?” 随后费力将口中的熊掌咽下,他用筷子指着装熊掌的盘子问道:“这熊掌是你让御膳房做的?” 牛蛋蛋冲陈方早瞪了一眼,不再理会于他。 陈方早摇摇头道:“好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做白瞎了,比起我二师兄做的,可差远了。况且这熊掌要热着吃口感才好,凉了之后就有些难嚼了,看你这般年纪,想必也没什么见识,不怪你。” 转头看向司去说道:“陛下,我……” 司去轻笑一下,看向陈方早说道:“陈先生,他还是个孩子,况且我也不是他什么至亲。” 陈方早拿起另外一个酒壶给司把酒倒上,又转头看向改名叫做马兰花的司马若兰。 马兰花轻轻摆了摆手,没有开口。 司去低头看向还跪着的牛蛋蛋,揉了揉他的头说道:“你快起来吧,我不是什么皇帝陛下,我叫司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 牛蛋蛋一愣,抻着脖子将眼睛瞪得滚圆,借着灯光再看了看司去的脸疑惑道:“你不就是陛下么?” 随后看着司去身上所穿的衣衫,抓了抓头,脑中念头一转。 莫非此人是宫貂寺找来的? 然后…… 想到这里,还跪着的他连连磕头道:“几位饶命啊,饶命啊,我是宫貂寺的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见过,我记不住陛下的长相,以后我还是刷马桶去吧!” 司去一愣,不解道:“你胡乱地说些什么呢?” 陈方早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对司去说道:“这孩子脑瓜转得挺快,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牛蛋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哭丧着脸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笨去了,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们不要杀我灭口。” 想明白牛蛋蛋心中所想的司去轻喝一声说道:“快起来吧,别胡思乱想了,今日宫中出了不少的事,朕为了保命,以后都要隐形埋名了,没什么真假皇帝的事儿,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中都装了些什么?” 从地上爬起来的牛蛋蛋疑惑道:“您真的是陛下?” 司去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道:“过去曾是,眼下不再是了。” 轻叹一口气,他拍了拍牛蛋蛋的肩膀说道:“我能相信你么?” “相信我?相信我什么?” 牛蛋蛋一愣,随后向后退了两步,迟疑道:“是不是您不相信我,就会杀了我灭口?” 说完之后,又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您得相信我啊,您要是不相信我,我牛蛋蛋就活不成了!” 马兰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随后以手掩口,看向司去问道:“德儿,这就是宫矩人找了伺候你的?我看他脑子好像不太灵光啊!” 司去点点头道:“还行,跟了我这些时日,倒也认下了几十字了。” 牛蛋蛋抬头抽着鼻子说道:“已经认得一百二十一字了,会写八十九字。” 陈方早眼睛向坐在他左侧的马兰花快速扫了一眼,轻咳一声说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俩,以后这称呼,还是要尽快改过来,免得生出意外。” 马兰花面色有些微红,轻“嗯”了一声。 司去点头道:“陈先生提醒的是,我们注意就是了。” 随后对牛蛋蛋说道:“牛蛋蛋,我要出宫了,你可愿意随我而去么?” 牛蛋蛋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要出恭?您着急不,着急的话我就在宫貂寺的房间里找找马桶夜壶……” 司去眉头微皱,瞪了牛蛋蛋一眼说道:“不是那个出恭,是离开这座皇宫,再也不回来了!” 牛蛋蛋愣了一下。 陈方早抓起一根鸡腿,刚要咬上一口,想到旁边坐着的马兰花,便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的鸡腿递了过去说道:“要不你吃鸡腿吧!” 马兰花微微摇头道:“谢谢,这个有些油腻,我不太想吃!” 陈方早扫了眼桌子,摇了摇头道:“哪个菜都挺油腻的,不过也得亏牛蛋蛋让人做了几道肉菜,要不然就凭你俩的体力,可是禁不起折腾的。还是吃上几口吧!” 随后又将手中鸡腿递向马兰花。 马兰花犹豫了一下,从陈方早手中接过那根鸡腿。 陈方早手指微僵一下,面色有点不太自然,没有看向马兰花,而是一把揪下鸡屁股,放在口中大嚼了起来。 他没想到,女人的手竟然会这般细滑。 滑得他吃着最爱吃的鸡屁股都没什么味道了。 这边司去已经对牛蛋蛋简单说了下自己的遭遇,以及出逃计划。 牛蛋蛋一屁股坐在地上,木讷地转头看了眼马兰花,这位看起来很好看的假太监,原来她竟然是王朝的长公主殿下。 在所有男人眼中,公主其实比皇帝陛下更有吸引力。 就算牛蛋蛋是个小太监,他也不例外。 毕竟他曾经也是个男孩。 牛蛋蛋有个秘密,就因为他这个秘密,他才被家人送到宫中当了太监。 这个秘密是他入了宫之后才知道的。 司去轻声问道:“你若不愿随我走也可,只是还望不要将今夜之事告诉旁人,不然将来会给你带来祸事。” 牛蛋蛋抓了抓头,蹲在地上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司去说道:“陛下,您看看这个。” 司去微微皱眉,随口轻叹一口气对牛蛋蛋说道:“你可以称呼我为先生,这陛下二字就不要再提了!” 牛蛋蛋瘪了瘪嘴。 从牛蛋蛋手中接过那张纸,司去展开一看,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抬眼看向牛蛋蛋问道:“是你今日所写么?不错,不错的,进步不小!” 牛蛋蛋开心一笑,拧着衣角小声说道:“可惜那个圆画扁了!” 似乎已猜出牛蛋蛋心中所想,司去将纸折好,揣入怀中问道:“这是留给我的礼物么?” 牛蛋蛋摇摇头道:“不是啊,这字写得那么丑,以后等我写得好看了,再送陛……先生一幅字好了!” 司去转身抓起酒杯,轻饮一口说道:“你我从此天各一方,怎么给?” 牛蛋蛋瞪着眼睛半张着嘴问道:“什么天各一方?我不是跟先生走的么?” 杯中酒洒了一些出来,司去用力捏着酒杯,看向牛蛋蛋问道:“怎么?你是要给我走的么?” “啊!对啊,不是你问我的么?” 牛蛋蛋抬眼看了眼桌子上的几盘菜,舔了舔嘴唇问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牛蛋蛋小声问道:“司先生,你会种地么?” “种地?” 司去疑惑道,“你的意思是务农?你为什么这么问?” 正用匕首割着肘子肉的陈方早说道:“这小子怕跟着你饿死,在他眼里,务农是必须的谋生手段。” 用匕首尖挑了一小块儿半肥半瘦的肘子肉,陈方早往马兰花那边一送。 马兰花犹豫了片刻,还是用筷子从匕首尖上夹下那块儿肉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有点惧怕陈方早。 哪怕她知道此人对她没有任何敌意。 陈方早用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儿带皮的肉,对司去说道:“你也吃吧,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说完了咱们好研究一下该如何离开。” 司去想了想,自己好似光想着逃命了,却未曾想过逃出去之后又该靠什么活下去。 从未为吃喝而发愁的他,才意识到这时一个极大的问题。 陈方早见司去没有动筷,便对牛蛋蛋招呼道:“别在那杵着了,咱们四人,属你年纪最小,你不吃香谁吃香?快过来吃吧,你放心,以后饿不着的就是了。” 随后又对司去说道:“若是养家糊口的话,此事不难,只不过不比皇宫就是了。你也许会不适应,可总有一天你会适应的,都是长着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人,没什么不同的。” 司去沉默了片刻说道:“想必国师大人都替我考虑好了。” 陈方早轻哼一声说道:“我师父为你们考虑的事多了,是你们不争气而已。” 马兰花微微皱眉,低声说道:“眼下都这般了,陈先生又何必挖苦于我们?” 本想反驳一句的陈方早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给已经在他右侧落座的牛蛋蛋夹了一大块儿熊掌说道:“来,你也尝尝,好吃不?” 牛蛋蛋咧嘴一笑,看了眼司去。 司去含笑点点头。 牛蛋蛋咬了一大口,用力的嚼了起来。 陈方早轻笑道:“怎么样?好吃不?” 牛蛋蛋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好七(吃),好七(吃)!” 陈方早喝了口酒,慢条斯理地说道:“同样是这盘熊掌,牛蛋蛋说好吃,我却说差了些味道,为什么?以后啊,只怕你二人会觉得这天下的食物,难吃的东西为何会有这么多种,人们为什么不去选择吃些好的呢?有道是由奢入俭难,若非境遇无可奈何,是没人愿意天天吃糠咽菜的。” 说完转头看向牛蛋蛋说道:“对吧?” 刚把陈方早给他夹得那块熊掌吃完,又巴望着菜盘子的牛蛋蛋“啊”了一声,随后说道:“我哪知道这么多大道理啊,我只知道,刚进宫当了太监那会儿,只觉得平日里吃得都比在家中逢年过节吃得好些。可过了不到半年,我就觉得吃得还行,也没原来那般好了,这不这些日子被宫貂寺派去伺候陛……司先生,司先生叫我陪他吃饭,我就觉得,这饭可真好吃,就是肉少了些。” 司去轻笑一下说道:“是这些日子糟心事太多,我没什么胃口,倒是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说完扫了眼桌子,未发现夹菜所用的公筷,就从牛蛋蛋手中拿过他抓着的筷子,给牛蛋蛋夹了一块儿熊掌,轻声说道:“吃吧,以后可未必能再吃得到了。” 牛蛋蛋咧嘴一笑道:“没事儿,我没那么挑剔,饿不死就成,等我长大了,就赚钱给先生买好吃的。” 说完又偷瞄了眼坐在对面的马兰花,小声说道:“还有公主殿下。” 马若兰笑道:“以后就唤我马夫人好了。” 陈方早没由来的来了一句,“是心猿意马的马么?” 马兰花放下手中的筷子,轻声说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吧!” 陈方早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只有牛蛋蛋费力嚼着熊掌的声音。 司去喝了一口酒,对马兰花说道:“姨母若是累了,还是暂时去里面歇息一会儿吧,只是那床榻……” 马兰花轻摇头道:“都这般境地了,我还有什么好嫌弃的?” 说完绣眉微蹙,看了眼正大口吃肉的陈方早,向卧房那边走去。 司去看向陈方早苦笑道:“陈先生又何必惹得姑姑心中不快?” 明白司去重新称呼“姑姑”的意思,陈方早喝了口酒道:“我是怕她放不下,将来是会出了大事的。” 司去轻轻摇头道:“陈先生,司马若兰已死,眼下只有苟活的马兰花了,还有什么放下与放不下的?” 陈方早拍拍牛蛋蛋的肩膀说道:“多吃点,吃饱饱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够不到了就站起来够,听到没有?” 牛蛋蛋点点头,站起身来把盛熊掌的盘子端到自己的身前。 司去轻叱道:“以后跟随于我,吃饭的规矩还是得有的,听到了没有?” 刚夹起一块熊掌的牛蛋蛋一听,又放下了筷子。 陈方早按住牛蛋蛋的胳膊,瞪了眼司去说道:“这桌子上有别人么?方才她在的时候,我都没让牛蛋蛋这般吃,还不是因为在牛蛋蛋眼里,你不是外人?这熊掌你又不喜,我也不爱,他端到自己身前吃怎么了?就你读过书,习过礼么?” 司去不欲与陈方早辩解。 不料牛蛋蛋却站起身来,对司去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是我错了,不过陈先生有句话说得对,在我心里,先生是我很亲近的人。” 司去点点头道:“吃吧,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陈方早喝了口酒道:“我且问你,若说你苟活于世,是为了给你们司马氏留下血脉,可她呢?” 司去反问道:“那你还救她?” 陈方早道:“怎么?不愿我救她?我救下她只是一时,我能救得了她一世么?这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才是,你说她的盼头是什么?” 司去沉默不语。 这时马兰花从卧房那边走了过来,盯着陈方早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陈方早没有看向马兰花,扯下鸡脖子边啃边说道:“白马寺的和尚们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当造浮屠了。” 马兰花凝视陈方早片刻,随后冷声说道:“那你的浮屠已经造好了,我可以去死了!” 陈方早挥挥手道:“随意,别死在我面前就成,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别连累了他就成。” 牛蛋蛋只顾埋头吃肉,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出来。 马兰花又问了一遍,“请问陈先生为何要救下我?” 陈方早有些不耐烦道:“不是对你说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他是不可能提起小小师弟的,虽然他救下马兰花的的确确有些小小师弟的缘故。 马兰花的眼神有些暗淡,对陈方早施了一礼说道:“马兰花谢过陈先生救命之恩,您请放心,我马兰花与袁氏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虽说只是一名女子,可也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陈方早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马兰花问道:“你是一位母亲!” 马兰花点点头道:“正因为我是一位母亲,所以我才选择活着,你可明白?” 陈方早摇摇头道:“我不懂,不过……” 他嘴角一笑,“我相信你!” 马兰花愣了一下,嘴唇微动,却只是转身。 这时牛蛋蛋轻轻扯了扯司去的衣袖问道:“先生,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宫貂寺的房间?我记得门是插好的,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司去看向陈方早说道:“你还是问陈先生吧,在我们安定下来之前,可都是要听从陈先生的。” 陈方早轻掐牛蛋蛋的脸蛋,笑着说道:“你这个小笨蛋,门是插着的,可窗呢?” 牛蛋蛋撅着嘴道:“不走门的,都不是好人,我哪里能想到,皇宫之内会有贼人出现?” 陈方早一时语塞,笑骂道:“好小子,竟然敢骂我是贼!” 这时司去也问道:“对了,陈先生,你还未告诉我,为何宫貂寺这里是安全的地方?” 三人在屋顶一直待到日落之后。 太后的寝宫也已被烧成一片焦土。 马兰花看着那片废墟又哭了一鼻子。 随后陈方早瞄了一处无人的地方,把二人带到了屋下。 司去还好说,陈方早将司去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之上,就飞身而下。 可到了马兰花的时候,他就犯了难。 后来马兰花告诉陈方早,怎么给她带到屋顶的,怎么给带下去。 陈方早犹犹豫豫地,总不能还把她给打晕吧。 马兰花便一闭眼,气道,你就当我昏了不成? 陈方早便将马兰花又扛下了屋顶。 只不过他的心跳可比来时快多了。 后来他就领着二人来到了宫矩人的房间。 陈方早喝了口酒,叹息道:“因为是他同意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再见桃花是新春 无论怎样,在司去眼里,他父皇的死,与宫矩人有着很大的关系。 虽然他心中明白,就算没有宫矩人,也会有其他人来做同样的事。 袁世信要司马相乐死,司马相乐就根本不能活。 可直接导致司马相乐自戮的,就是宫矩人。 无论如何,在司去心里,宫矩人与袁世信一样,都是他的仇人,血海深仇的仇人。 司去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不会因为无法报仇而忘记这段仇恨,可眼下的他是绝无可能放下的。 当听得陈方早说出是宫矩人之后,司去便坐不住了。 他深吸几口气,单手按在桌上,指尖微微用力,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 陈方早看了司去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心中作何想,我也无法劝说于你,因为经历这番遭遇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只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至于你恨与不恨他,那是你的事。” 司去点点头道:“陈先生请说!” 陈方早看了眼牛蛋蛋问道:“牛蛋蛋,那位宫貂寺可是把他的腰牌给你了?” 牛蛋蛋“嗯”了一声,双手在背后擦了几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儿腰牌递向陈方早。 陈方早接过腰牌,看了几眼之后递给司去说道:“装着吧,出宫的时候用得上的。” 司去没有接过腰牌,而是看着陈方早,在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来。 陈方早的手一抖,司去不由自主地把腰牌接在手中。 陈方早道:“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司去,他恨先帝,可他未必会恨你,因为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不是你,这叫冤有头,债有主,他是个明事理之人。” 司去冷声打断了陈方早的话,“陈先生这是在替他说话了?” 陈方早不以为意,随口说道:“我说过,我只是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那我补充一句,在我陈方早眼里,他宫矩人是个明事理之人。” 司去稍微侧了侧身子。 陈方早问道:“怎么?我说了句评价宫矩人的话,你就不爱听了?” 司去对此不置可否。 陈方早继续说道:“有没有宫矩人,先帝一样保不住性命,司去,先帝该不该死不是我陈方早说了算,大势所趋而已,我们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天下就非得是你们司马一族的么?不要在骨子觉得所有人都是欠你们的,百年前这天下可不是姓司马的。” 牛蛋蛋有些坐不住了,小心翼翼地看了陈方早一眼。 陈方早一拍牛蛋蛋的肩膀说道:“去找个地方玩儿去吧!” 牛蛋蛋跳下椅子,随后看了眼司去。 司去点点头。 牛蛋蛋去了书房那边。 司去看了眼陈方早,干脆背过身去。 陈方早轻笑一下,接着说道:“怎么?连我也怨恨起来了?这是以怨报德么?” 司去又转过身来,叹了口气,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道:“陈先生,我就不能自己生个闷气么?” 陈方早也抓起酒壶喝了一口说道:“能,怎么不能?你随意,你生你的气,我说我的话!” 随后接着说道:“司去,既然袁世信能找上他宫矩人,我自然也可找他。” 司去问道:“莫非他是国师的人?” 陈方早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只不过是找他帮忙而已。” 司去不解道:“既然他都向袁世信投诚了,他又怎会愿意帮助你我呢?莫非是先生以性命为胁?” 陈方早摇摇头道:“并未如此,我不过是跟他讲了讲道理,实则是我还未说上几句,他就同意了。” 顿了一顿,陈方早继续说道:“司去,就拿那场大火来说,他完全可以命人先把你们都杀了,然后再放上一把火,待一切都烧成灰之后,还有谁会关心你是被杀还是被烧死的?” 司去双目微闭,满脸尽是无奈神色道:“看来我还要感谢他宫矩人的不杀之恩了?” 陈方早道:“司去,一样的事,不一样的人去做,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他袁世信要的是什么?是你的意外之死,是那块儿传国玉玺,至于你的死活,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结果。因为在他眼中,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你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只要他说你不是司马文德,还有有谁会说,有谁敢说你是司马文德?” 司去又喝了一杯酒。 陈方早叹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在宫矩人眼中,你虽然算不上一位好帝王,可也不差,这就是他愿意帮助于我的原因。况且,毕竟先帝之死与他有关,或许他是想心中能稍安一些吧!” 司去沉默了片刻说道:“此事定然会出现纰漏,以袁世信的性格,又怎会放过他?” 陈方早有些意外,看向司去问道:“你这是在为他担忧?” 司去自斟一杯酒说道:“你说了这么多,我要再不明白,岂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了?” 陈方早举起酒壶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说道:“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司去明白陈方早的话中之意。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他说道:“我会记着父皇是如何死得,我也会记着我是如何逃出去的。” 陈方早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司去低声问道:“陈先生,为何要带上牛蛋蛋?” 陈方早笑道:“你不愿意?” 司去摇摇头道:“不是,只是又多了一人出宫,岂不是会更难些?” 陈方早轻笑一声说道:“不然,从火海中救人,跟现在带人出宫是两回事。宫矩人把腰牌留了下来,咱们出门不会太难的。” 司去沉声道:“可还有御林军的,单凭宫矩人的一块儿腰牌,未必会那般容易。” 陈方早摆摆手道:“这些你无需操心,既然我陈方早能从火海中把你和她救了出来,自然能把你们安然无恙地带出宫去。你莫非忘了曹宁是何人了么?” 司去沉吟片刻说道:“那曹宁?” 陈方早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别想了,曹宁一人可改变不了什么,这座洛月城,还是平静一些的好。” 司去点点头道:“我知道曹宁为何会这般选择,我也不会对他心怀怨恨,只是曹宁有统兵之权,袁世信会不会借此发难?” 陈方早思忖片刻说道:“此事曹宁心中自有计较,你也不要因此而觉得对不起曹宁。” 司去叹了口气道:“我不杀伯仁,伯仁若因我而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陈方早走到司去身前,拍了拍司去的肩膀轻生说道:“放心吧,他会无事的,你想想看,我师父能眼睁睁地看着曹宁去送死么?别忘了,他可是曹宁的师叔。” 听陈方早提及霍星纬,司去眼神一亮,随后一拍大腿站起来说道:“对,你说的对,国师大人算无遗策,曹宁定然会无事的。” 陈方早笑笑,对司去说道:“去歇息一会儿吧,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走!” 司去惊道:“深夜出宫?如此岂不是更让人生疑!” 陈方早笑道:“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事事皆操心,你放心好了,我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司去尴尬一笑,随后说道:“陈先生莫要再取笑我了,如今只有庶民司去,再无大晋皇帝司马文德。” 陈方早在其肩头轻拍几下,没有说话,向书房方向走去。 走近之后,却见牛蛋蛋正摆弄着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儿布。 陈方早笑道:“小胖子,你在做什么?” 牛蛋蛋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小声说道:“那个,那个,我想带点文房四宝走!” 陈方早啧啧称赞道:“呦,不错的嘛,还知道带这些东西,我可记得你是不愿意学字来的。” 牛蛋蛋一瞪眼,随后抻着脖子向外看了几眼道:“哼,你别乱说,没有的事!” 牛蛋蛋却不知道,他与司去相处的日子,被暗中藏在司去身边的陈方早看得一清二楚。 陈方早很喜欢这个小胖子。 走到书案前,陈方早说道:“取而不问是为贼,你就这么把宫矩人的东西取走了,这不是偷么?” 牛蛋蛋小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将破布中的笔与砚台都放回原处,揉了揉脸小声说道:“陈先生提醒的是,是我想当然了,此事,此事,还望陈先生不要与司先生说起。” 已走到书案前的陈方早顺手抓起放于案头的一本书,随便翻看了几眼,忽然觉得不错,就看了眼封皮。 他对小心翼翼把东西送回原处的牛蛋蛋笑道:“方才我是逗你玩儿的,拿吧拿吧,都是宫中之物,算不上是宫矩人的。” 说完向外瞥了一眼压低嗓音说道:“虽说那位自称为司去,可眼下这座皇宫的主人,不还是他么?不过是有人要霸占了他的家而已,你是他身边的人,从他家里拿点东西,没什么的,你说是不是?” 牛蛋蛋疑惑道:“话都让你说了,我也不知道是还是不是了!” 陈方早一乐,揉了揉牛蛋蛋的脸说道:“那你想不想拿?” 牛蛋蛋向后躲了一下说,一脸不乐意道:“别揉了,再揉就更大了!” 随后又说道:“怎么不想拿,不想拿我方才在干啥呢?” 陈方早笑了一下说道:“这不就行了,想拿就说明我说的有道理,快拿吧,不然出宫之后还得花银子买。” 说完把手中的书揣入怀中。 牛蛋蛋眼尖,撇了撇嘴道:“不问自取是为贼,哼~” 陈方早瞪了牛蛋蛋一眼说道:“你知道些什么?” 牛蛋蛋不服气道:“你可别说这书也是宫内之物。” 陈方早没有理会牛蛋蛋,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想拿就快点动手!” 牛蛋蛋冲着陈方早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陈方早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再乱吐,小心我把你的舌头揪下来!” 牛蛋蛋吓得连忙低下头,开始收拾包裹! 走到大厅之后,陈方早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掏出怀中那本书看了起来。 无事可做的司去见状,凑了过来问道:“陈先生,你在看什么?” 陈方早瞥了司去一眼,随手将书递过去说道:“是宫矩人所作的,挺有意思 第一百六十三章 没落的青云宗 一辆马车停于蜀王府门前,车夫跳下马车之后,绕到另一边,撩着车帘低声说道:“贾先生,到王府了!” 贾南风点点头,转头看向甄北宇说道:“师兄,下车吧!” 闭目养神的甄北宇睁开了双眼,从马车内抓起一根拐杖,向车厢外走去。 车夫忙搀住甄北宇,小声说道:“这马车有点高,您老慢些!” 甄北宇冲车夫笑笑,摇头叹道:“老喽,不中用喽!” 下车站定之后,他伸出左手,哆哆嗦嗦地向拄着拐杖的右手袖中掏去。 掏来掏去的,他的背就慢慢弓了下去,右手手腕一抖,人就打了个趔趄。 车夫赶忙扶住甄北宇的胳膊,将头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您要找什么?我来帮您找!” 随甄北宇之后下了车的贾南风轻笑道:“我师兄是想摸出些银钱来打赏给你。” 说完从袖中摸出一块儿碎银子递了过去说道:“一路上辛苦,这点碎银子,你就拿去喝茶吧!” 车夫连连摆手道:“那怎么使得,实不相瞒,先前在山下贾仙长给的银子还未花完,怎好再要仙长的银子呢?” 贾南风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搀住甄北宇说道:“师兄不用找银子了,师弟我已经给他了。” 甄北宇慢慢直起身子,捋了捋胡须,轻咳两声说道:“好,好!” 贾南风将银子递向已松开甄北宇胳膊的车夫说道:“拿着吧,要不然师兄会着急的。” 车夫看了眼好似弱不禁风的甄北宇,寻思了片刻,从贾南风手中接过银子,连连躬身说道:“那小的就谢过两位仙长了。” 贾南风冲其笑着点点头,便搀着甄北宇向王府正门走去。 车夫看着甄北宇那行将就木的背影,在心中暗叹,这位大仙长比起那位贾仙长可差太多了,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都没有。 这一路上他尽量赶得慢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位仙长的骨头给颠得散架了。 至于“仙长”这个称谓,自然是由于贾仙长唤其为师兄的缘故。 门前守卫见府前来人,上前出言喝道:“王府门前,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这一声说得倒是中气十足。 甄北宇转头看向贾南风问道:“师弟,你不是说我那位好师侄在王府当护卫统领么?怎么他手底下的人连你都识得呢?” 贾南风看了那名护卫一眼,问了一句,“新来的?” 那名护卫已将甄北宇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忙对贾南风躬身行礼道:“敢问仙长可是贾先生?” 贾南风含笑点点头。 那名护卫连忙说道:“贾仙长快快请进,小的的确是新来的,不识仙长,还望仙长多多见谅。” 贾南风打量了那名护卫几眼,捋捋胡须,满意地说道:“不错,不错,好好干,将来定然会大有所为的。” 那名护卫喜笑颜开,眼睛瞟了甄北宇一眼,横跨一步到甄北宇身侧,轻声说道:“老仙长,让小的扶您进去吧!” 甄北宇打量了那名护卫几眼,抬了抬眼皮,“扶?” 随后摇摇头道,“老夫有拐杖,扶就不必了,若是你非要背老夫的话,老夫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 那名护卫愣了一下,随后半蹲于甄北宇身前说道:“小的没别的能耐,这一身的力气还是有的,那就请老仙长赏光,让小的背仙长一程,也好沾沾仙气。” 甄北宇将拐杖向前平伸,那名护卫将之接在手中,又向下微蹲了一些,说道:“老仙长,这样可还合适?” 甄北宇张开双臂向前一趴,就趴在了那名护卫后背上。 那名护卫一搂甄北宇双腿,慢慢站了起来,对另外一名守卫说道:“陆大哥,我去送两位仙长见宁大人,这里就有劳你了。” 姓陆的守卫点点头道:“徐老弟放心去吧!” 待三人走进大门之后,姓陆的守卫轻嗤一声,“呸,马屁精。” 其实他一眼就认出贾南风来了,可他却假装没有认出来,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高守的旧部。 宁冱正在大殿之中向范建功汇报这几日招兵买马的进展。 范建功听得宁冱说完之后,点点头道:“宁冱,此事你可要多多感谢冯帅才是,若无他的帮助,你可无法这么快就召集来五千人马的。” 宁冱低头行礼道:“是,王上,冯帅之恩,宁冱一直记在心中。” 范建功轻轻颔首,随后说道:“至于剩下的人马,就由你自己来操办吧,待贾先生归来之后,冯帅还要赶快率军南征的,这平南城一日不除,本王是一日也无法睡得安稳。” “是,王上!” 范建功摆摆手道:“宁冱,你也坐吧,眼下本王可用之人不多,纵是有称霸天下之心,也是无可奈何啊!” 坐定之后,宁冱转头看向范建功说道:“王上,不知云上城的楚将军可有回信?” 范建功点点头道:“不只他派人送来了回信,魏天罡与吕一平皆派人送了信过来。” “魏天罡与吕一平?” 宁冱眉头微皱,“他们送信来做什么?是要讲和还是要示威?” 范建功轻哼一声道:“这二人贼心不死,竟然还口口声声称贾先生是谋害先王的凶手,更在信中说本王听信奸佞之言,要本王小心你与贾先生,可笑至极,当真是可笑至极,他二人这是拿本王当傻子不成?” 宁冱一拍桌子怒道:“王上,这二人太嚣张了,竟然敢贼喊捉贼,都夹着尾巴逃了,还敢如此口出妄言,真是丢尽了我巴州人的脸,我与恩师的清白岂是他们可以污蔑的?” 范建功沉声道:“不错,就让他们再嚣张几日,马逸超那边已动身北上了,用不了几日就可抵达子阳城。” 宁冱沉吟道:“如此甚好,王上,却不知楚将军是何意思?” 范建功说道:“楚卫东在信中明言,誓死忠于我巴州,他一定会守护好云上城。” 宁冱犹豫片刻,再问道:“那楚将军有没有提及魏天罡的人马现下在何处?王上,魏天罡麾下可是有近两万人马的,以楚将军的兵力,可未必会守得住云上城。” 范建功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眼下魏天罡并未对云上城用强,而是把人马驻扎在安驿镇,至于魏元白的那路人马,也已从云上城外迁至安驿镇,与魏天罡的人马合到一处。” 宁冱思索片刻问道:“魏天罡这么做,看来是在对楚卫东示好。” 随后摇头叹道:“不愧是曾经的兵马统帅,他带人去了云上城,的确要比去平南城要稳妥得多。” 范建功叹道:“眼下我们只有先拿下平南城,再计划东进。另外,凉州那边本王已派人送去一封信。免得我们腹背受敌。巴州值此之难,本王是苦不堪言,连范立业这忤逆子的罪行都不敢昭告天下,就怕惹得凉州与荆州来犯,到时候我巴州内忧外患,可就真的是处于水深火热之境地了。” 宁冱眼见范建功似有颓意,便出言劝道:“王上放心,您麾下还有我,有冯帅,有马将军,有楚将军,还有我师门相助,小小魏贼,定能很快就平之。” 范建功沉默了片刻,随后问道:“宁冱,你说本王提议将青云宗迁至城外,你掌门师伯会否同意呢?” 宁冱想了想说道:“掌门师伯的心思,倒不是我所能揣测的,不过若是我师父心有此意,此事倒是很有可能会成。” 范建功一听,面色一喜道:“此话怎讲?” 宁冱看了眼范建功,起身说道:“王上,此事涉及我青云宗宗门之秘,宁冱不敢乱言。” 范建功面露不悦神色,轻哼一声说道:“你敢在本王面前提秘密?莫非你忘了,这青云宗可是我巴州的青云宗了?” 宁冱上前几步说道:“王上,在您面前,臣自然不敢隐瞒,只是……” 说完左右看了两眼。 范建功屏退左右之后看向宁冱说道:“说吧!” “谢王上理解!” 宁冱一行礼,然后压低嗓音说道:“王上,据臣的师父所说,我青云宗的掌门,眼下已功力尽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而已。” “什么?” 范建功惊得站起身来,面露难以置信神色道:“你是说堂堂青云宗掌门人竟然不会一点武功了?” “这怎么可能呢?” 宁冱悄声说道:“王上,说起来我也不信,可在我眼中,掌门师伯的的确确就如同一名普通人一般,丝毫没有我师父那般气势。” “原本我以为他已经练功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可后来师父告诉我,却非如此。” 范建功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他依然是青云宗的掌门,而非贾先生呢?” 宁冱犹豫片刻说道:“王上,这不是与您眼下的境地一样么?” 范建功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可你青云宗大可多收些弟子,从中挑些根骨好的,抓紧培养起来,以免青黄不接。” 宁冱叹了口气道:“王上,按照我大晋的规矩,各大派嫡传弟子人数皆有定数,不能多收人的。而掌门师伯的功力又失,无法招收亲传弟子,这宗门重任却又全落到我师的身上,眼下我又来到王府中供职,王上,眼下的青云宗,已是孤木难支的局面了。” 范建功轻叹一口气道:“想不到青云宗竟会落到这般境地,倒是本王疏忽了,可贾先生并未与本王提及此事,若不然本王也好为青云宗想想办法。” 宁冱一行礼道:“谢过王上,其实您说将宗门迁至子阳城外,臣以为家师定然会应允的,如此这般,我身为师父的亲传弟子,也好有机会为宗门出一份力,多多培养人才。” 范建功轻拍案几道:“对呀,不光是你,这冯帅也是出身于青云宗,又身经百战,可统率万马千军,我正愁无人可用,若是青云宗就在子阳城旁,岂不是一举两得之事,宁冱,待贾先生归来之后,你可要陪本王好好劝说一下尊师。” 这时贾南风与被人背着的甄北宇出现在大殿之外。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语中刺是心所想 徐姓守卫的心跳有些快,才担当王府护卫一职不过两日的他,还未曾有机会得见这位巴州至高无上的王。 原本以为只是趁此机会在宁将军面前露个脸,谁料宁将军人在王殿那边议事,他总不能将背上的老者放下,让二人自己去找。 其实这就是他不懂规矩了。 按照王府的规矩,来人需由王府内的宦官们通传引路的。 他之所以敢擅自带人进去找宁冱,主要因为宁冱先前有所交代。 当然,宁冱这般交代,则是另外一种不懂规矩了。 只不过眼下的王府,宁冱的话,就是规矩,没有人敢吃饱了没事做去挑这位王上身前红人的毛病。 侯貂寺也不敢。 问了一圈的路,最后还是贾南风指点一二,才带着二人来到殿前的徐姓守卫双腿一软,就要下跪,却忘了背上还背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 甄北宇一拍他的后脑勺骂道:“要跪等会儿跪,先把老头子给放下来!” 范建功已站起身来,转头对宁冱笑道:“说丞相,丞相就到,想不到贾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完远远打量了一下刚从徐姓守卫后背上下来的甄北宇,向宁冱问道:“宁冱,此人是何人?” 宁冱微微躬身道:“王上,此人正是我青云宗掌门,甄北宇甄掌门。” 范建功微微颔首,已向殿下走去。 宁冱紧随其后。 范建功看着甄北宇这副老态龙钟,皓首苍颜的模样,心道宁冱说得果然不错。 贾南风见范建功迎下殿来,低声对甄北宇说道:“师兄,王上来迎接您了。” 甄北宇白了贾南风一眼,“我眼睛还没瞎。” 说完对双腿战战的徐行守卫问道:“小子,你叫什么?” 徐姓守卫眼见范建功走了下来,不敢抬头,听甄北宇问话于他,本不欲答话,后来一想其身份,犹犹豫豫小声说道:“回老仙长的话,小的名叫徐来。” 甄北宇捋捋胡子点点头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徐来,好名字。” 徐来哪里知道自己名字会有这般讲究,听甄北宇这么一说,便喜笑颜开,忘了范建功已走近,转头看向甄北宇笑道:“老仙长,您说的是真的么?小人这名字,真的有这般好么?” 甄北宇双手拄于拐杖之上,略微昂首,沉吟片刻说道:“你性子一定不急,徐,慢也,徐来,就是慢慢来。这慢慢来好啊,年轻人,切勿心浮气躁,还是稳重点好,嗯,稳重点好。” 范建功已在几人身前站定。 贾南风行了一礼说道:“见过王上!” 甄北宇眼见徐来没什么反应,面露不悦神色,转头打量了一眼范建功,微微点头道:“好,好,不错!” 说完双手一松,拐杖倒在地上,他行了一礼道:“老朽青云宗掌门甄北宇,见过王上。” 甄北宇说什么话,徐来压根就没有听到,在他问完甄北宇之后,一转头,就见到了含笑而立的范建功以及一脸威严的宁冱。 然后他一打哆嗦,就趴跪在了地上。 甄北宇的拐杖正好砸在了他的头上,他连动都不敢动。 走近再看甄北宇,与心中一派之长形象相差甚远,按说即便是功力没了,这气度总该有的,可甄北宇这副模样,却好似村中老叟一般,只不过身上所穿的袍子要好上一些罢了。 范建功微施一礼笑道:“甄掌门一路辛苦了!” 说完躬身,捡起掉在自己脚下的拐杖,递向甄北宇。 甄北宇接过拐杖,咧嘴一笑道:“怎敢劳烦王上大驾,可是折煞老朽了。” 说完直了直背转头看向宁冱。 见甄北宇看向自己,宁冱躬身行礼道:“宁冱见过掌门师伯!” 甄北宇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好!” 侧头看向贾南风,甄北宇含笑道:“师弟,你倒是收了名好弟子!” 范建功转头看了宁冱一眼,大笑道:“甄掌门说得不错,本王能得宁冱相助,当真是如虎添翼。” 宁冱后退半步,躬身行礼道:“是王上抬爱宁冱了!” 不容范建功开口,甄北宇轻敲拐杖说道:“你这小子,这就虚伪了啊,身为我青云宗的弟子,一点傲气还是要有的,王上相中的是你的本事,而不是你的谦虚。” 说完笑眯眯地看向范建功问道:“王上,您说老朽说得可对?” 范建功含笑点头道:“甄掌门言之有理。” 随后伸臂虚引道:“甄掌门,贾先生,快快请进!” 宁冱上前一步,搀住甄北宇的胳膊,低声道:“师伯,我来搀扶您。” 甄北宇笑道:“听说你被王上封为将军,老夫岂敢劳将军大驾。” 宁冱看了眼已经向自己微微抬臂的甄北宇,心中轻哼一声,嘴上不露声色道:“师伯又拿弟子开玩笑了,您是长辈,不论弟子身居何职,我都是青云宗的弟子。” 说完,已探手过去。 握住甄北宇的胳膊之后,宁冱神色微变。 甄北宇已迈步向前。 几人入殿,却是无人理会趴跪在地上的徐来。 走了几步之后,甄北宇回头看向徐来,对宁冱说道:“这人是你的手下?” 宁冱点点头道:“回掌门师伯的话,此人才入我麾下,您可有是有什么吩咐?” 甄北宇点点头道:“师伯此番下山,身边倒是缺了个跑腿之人,我见他挺不错,你可愿意让此人先追随我些时日?” 宁冱笑道:“这有何不可!” 说完转头对徐来说道:“你起来吧,方才我师伯的话你可有听到?” 徐来抬起头来低声说道:“小人听到了。” 宁冱皱了皱眉,“没吃饱饭么?说话跟个蚊子似的,娘们唧唧!” 徐来一听,面色涨得通红,大声说道:“属下遵命!” 已随贾南风走出几丈远的范建功转头看了一眼。 贾南风笑道:“王上莫怪,师兄年老,在宗门有弟子照顾,此番下山,我与他并未带弟子前来,因此师兄才提了这么个要求。” 范建功笑道:“此乃小事。” 随后疑惑道:“贾先生,此次只有你与甄掌门下山来了么?” 贾南风听出范建功话中之意,摇头笑道:“王上之意老夫明白,我宗门内还有三名嫡传弟子,皆已奉命前来子阳城,不过是他们双腿不及马车走得快罢了,按照他们的脚程,差不多两日后即可抵达子阳城,您大可放心。” 不怪范建功问,眼见贾南风回了趟宗门,只带了一个糟老头子归来,这让求贤若渴的范建功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听得贾南风这般说道,范建功面带喜色道:“如此甚好!” 此时宁冱已与甄北宇已走了过来。 徐来已奉命去找自己的什长。 走得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命好的不得了。 因为宁冱允诺,待其师伯甄掌门返回宗门后,就提拔他做什长。 宁冱将甄北宇搀扶到客座上首位置,贾南风立于次席,而宁冱则站立于甄北宇对面。 贾南风瞥了宁冱一眼。 范建功走上王殿,在王座前站定后,双手虚按一下说道:“诸位请坐!” 说完端坐在王座之上,吩咐道:“来人啊,给青云宗的两位仙长上茶。” 随后看向甄北宇笑道:“本王未料甄掌门亲自下山而来,未曾远迎,失礼之处,还望甄掌门莫怪。” 甄北宇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杯,浅饮一口,摇头叹道:“活水新茶,不错,不错,不愧是王府。” 放下茶杯,他转头看向含笑的范建功,点点头道:“王上无需这般客气,老朽乃一介草民,何须王上如此看待!” 范建功一摆手道:“诶,甄掌门此言差矣,且不说别人,只说眼下本王的左膀右臂,宁将军与冯帅二人,皆是青云宗高足,您就值得本王如此礼遇。” 甄北宇捋捋胡须笑呵呵说道:“一入庙堂,再无江湖,王上,他们只是曾经出身于青云宗而已,眼下他们可都是咱们巴州的肱骨之臣,老夫可不敢再在他们面前以掌门自居了。” 宁冱刚要开口,却见对面的贾南风对他微微摇头。 甄北宇继续说道:“况且我青云宗还出了一个吕一平这样的害群之马,实在是让老朽愧对王上,愧对先王。” 范建功轻叹一口气道:“甄掌门无需自责,此非青云宗之过,况且本王之弟才是主谋,此事,唉~” 叹了口气之后,范建功轻轻摇头,继续问道:“却不知甄掌门此番下山,所为何事?” 这时贾南风开口说道:“王上,老夫奉您之托,到了宗门与掌门师兄提及迁址一事,师兄认为此事关系到宗门百年基业,需慎重考虑,便随我下山,与王上商讨此事。” 范建功点点头道:“却不知甄掌门以为如何?” 甄北宇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道:“王上,并非是老夫不同意此事,不过我青云宗在青云山经营百年,若是就这么搬了,会折损宗门气运的。” 范建功眼见甄北宇一副高深莫测模样,在心中冷笑一下,装作一副好奇模样说道:“气运一事虚无缥缈,甄掌门此言却有些言过其实了。” 甄北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叶,再饮一口,放下茶杯,转头看向范建功问道:“王上,有一问。” “何问?” 甄北宇抬手挖挖耳朵,随口问道:“王上可知那传国玉玺上所刻何字?” 范建功笑道:“此事谁人不知?乃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甄北宇笑了笑问道:“敢问王上,受命于天作何解?” 范建功轻哼一声说道:“甄掌门怎么对传国玉玺感兴趣来了?不过是天命所归之意罢了,但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甄掌门那此事来问本王,莫非是瞧不起本王?” 在得知甄北宇不过是个普通老人之后,范建功的耐心就变得极其有限了。 若非因为贾南风坐在下面,他都要直接起身离去了。 贾南风看了眼甄北宇,见其面色如常,便没有开口。 他这位师兄是什么脾气秉性,他可是一清二楚。 若是真惹恼了他,他可不管眼前之人什么蜀王不蜀王的。 当然,在贾南风眼中,这位蜀王也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 毕竟这盘棋还未结束,他便有些担忧。 至于他这个计划,在甄北宇眼中,实在是有些费力又费神。 按照他的想法,直接将王府暗杀一空,然后再随意选一个听话的人来当巴州的王不就好了。 谁要是反对,那就杀了他。 要是冯渊知道甄北宇是这般想法,只怕早就跪身于甄北宇面前了。 贾南风知道,在师兄功力有所突破之后,他的想法就有些偏激了,大有一种杀遍天下之感。 那时的甄北宇还未出现走火入魔之兆。 这次回到宗门之后,贾南风就暗自揣摩,师兄的性格之所以会变得如此乖僻,也许与练功有关。 见到他回到宗门之后,宗门内三名执事私下里找了个机会找他大吐苦水,说掌门行事叫人捉摸不透,着实难伺候。 在贾南风去子阳城之前,青云宗大小事务皆是由他处理,甄北宇已不问宗门俗世多年。 秘密告诉了别人,也就不能称之为秘密了。 所以贾南风只能对三名执事报以歉意,并告诉他们,他很快就会回到宗门,重新接手宗门事务。 其实三人所谓的难伺候,不过是在他们有些事情无法决断之后去找甄北宇讲理,而甄北宇要么说,这么屁大点的事也来麻烦老夫,还要你们何用?要么说,来,你们三个打一架,谁赢了就听谁的。 后来他们实在拿这位掌门没有办法,便协商一致,以后三人若是有事,绝不去麻烦掌门去,三人自行解决。 哪怕是三人打一架,也自行解决。 可当三人再不去找甄北宇之后,甄北宇反倒不乐意了,找到三人吹胡子瞪眼的,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掌门了? 贾南风还要一个发现,师兄在走火入魔发作之时,头脑竟然是最清醒的时候。 甄北宇好像也知道了自己存在的问题,与贾南风一番推敲之后,认为问题还是出在功法之上。 知道了问题所在之后,甄北宇便急于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然总有一日,他会变成一个疯疯癫癫之人,而他自己,也就有可能会因为内力不受控制而爆体而亡。 当听贾南风提起元夕之后,甄北宇就起了兴致。 他想去会一会这个小朋友。 因为贾南风告诉他,元夕所学内功,极有可能是玄一门的太玄功。 甄北宇笑呵呵道:“王上,什么是看不起?什么又是看得起?您贵为蜀王,谁又敢看不起您?这人呐,很多时候是因为自己看不起自己,而在意他人的目光而已。” 范建功沉默了片刻,喝了一口茶之后说道:“甄掌门说得是,是本王小人之心了。” 甄北宇笑而不语。 范建功接着说道:“既然甄掌门如此在意气运一事,那此事就无商量的余地了?” 甄北宇笑道:“若无可能,老朽还下山做什么?王上,老朽老夫略通晓风水阴阳一途,此番下山,正是来勘察风水而来的。” 范建功略加思索,面露喜色道:“如此说来,甄仙长是答应迁址而来了?” 甄北宇微微颔首道:“王上莫急,容老夫看过之后再说。” 范建功点点头道:“甄仙长若是需要本王做些什么,只管开口,本王定当鼎力相助。” 甄北宇浅笑道:“好说,好说!” 范建功心中大为畅快,转头对已经重新在他身后候命的侯貂寺说道:“侯貂寺,你去安排一下,本王要设宴,为甄仙长接风洗尘。” 说完看向甄北宇问道:“甄仙长可有什么忌口之物?” 甄北宇摇头笑道:“王上别看老朽是这般身子骨,吃起饭来可是很吓人的,王上有什么珍馐之物尽管准备就是了。” 范建功抚掌而笑道:“好,好,却不知甄仙长酒量如何?” 甄北宇伸出一根手指。 范建功犹豫了一下,疑惑道:“只饮得一碗?” 甄北宇摇摇头。 范建功再问道:“莫非是一坛,甄仙长好酒量,如此高龄,能饮得一坛没酒,本王佩服!” 甄北宇再摇头。 范建功不解道:“甄仙长莫要再与本王开玩笑了,既然不是一坛,那是作何解?” 甄北宇轻咳一声,捋捋胡须道:“是一直喝!” 这时贾南风开口笑道:“王上有所不知,师兄他号称千杯不醉,这些年,在酒桌上从未遇见过敌手。” 范建功一愣,随后放声大笑道:“既然如此,这美酒,本王就管个够!” 说完转头看向侯貂寺问道:“侯貂寺,你可记下了?好生安排,莫要丢了本王的脸面。” 侯貂寺躬身称是,刚欲转身,又听范建功说道:“此外,记得派人去把冯帅请来,如此盛筵,怎么能少得了他呢?” —————— 踢踏,踢踏。 静谧的皇宫内,马蹄声如此清脆。 清脆得令司去有些心惊胆战。 马兰花攥了攥司去的手,低声说道:“德……去儿,莫慌,要相信陈先生。” 牛蛋蛋在那不断地揉自己胖乎乎的脸蛋。 马兰花见状,展颜一笑道:“小蛋蛋,你在做什么?” 牛蛋蛋努力得挑了挑眼皮说道:“啊?没,没什么!” 司去揉了揉靠在自己腿边牛蛋蛋的头说道:“困了就睡吧,别在这强挺着了。” 马车不大,车内座位,在牛蛋蛋的坚持下,司去与马兰花一人一个,而牛蛋蛋盘坐在司去的腿旁。 盘坐了不一会儿之后,觉得腰酸腿软的牛蛋蛋就将腿平伸开,整个人横坐在车厢前部,身子一歪,就要靠着司去的大腿睡去。 所以他才只能靠着揉脸来提神。 牛蛋蛋一仰头,看向司去说道:“先生未曾休息,我怎可先睡?” 司去微微一笑,打趣道:“此前你伺候朕安寝,哪次不是你先呼呼睡着的?” 说完之后,司去轻叹一声,苦笑着看了马兰花一眼。 马兰花拍拍司去的胳膊说道:“去儿,日子还长着呢,就算你我忘不了,可也会习惯另一种生活的。” 马车外,已是车夫打扮的陈方早低声说道:“如此想就对了,不要总想着去忘掉,那样只会越记越深,所谓忘记,不过是到最后,我们不在乎了而已。” 马兰花向马车门方向看了一眼。 此前陈方早说话,她心中有些不喜,只觉得此人眼中甚是瞧不起她与司去二人,言语之中尽是挖苦与讽刺。 虽然她知道陈方早那是为她二人好,可话非得这么说么? 一定要听者心中刺痛他才舒服么? 后来在宫矩人的卧室中她想明白了一些,或者说是想通了一些。 宫矩人的床比她寝宫的床要硬上许多,她甚至不敢深呼吸,生怕闻到什么味道。 可这张床,终究是张床,比屋顶的瓦片要舒服得多。 浑身是倦意的她终于忍受不住,躺了下去,后来便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枕边还留下一滩湿湿的印记。 没有锦帕在身的她,只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也许陈方早的话有些不中听,可归根结底,是她心中还未曾听惯那样的话语。 陈方早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她与司去,或是让他们开始适应,再无人恭维与礼敬的生活。 在离开宫矩人房间的时候,她曾好奇地问了一句,宫矩人呢? 陈方早还未开口,牛蛋蛋便抢先告诉她,宫貂寺背着传国玉玺走了。 马兰花便明白了,归根结底,此人还是他们的敌人。 陈方早似乎猜透了她心中所想,想了想还是对她说了一句,你要是愿意恨你就恨,反正仇恨是在你的心里,他人无法左右你的想法,只是空有仇恨,只会让自己过得更加痛苦。 马兰花只是笑笑,却未曾答话。 她的痛苦,其实陈方早能懂的? 这时司去低声告诉她,只怕那位宫矩人,眼下已逝去了。 直到上了马车,马兰花也未曾想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陈方早的声音再传入马车,“是不是觉得我的话没那么难听了?” 司去冲马兰花笑了笑,然后对着车门处问道:“陈先生,走了这么久,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怎么一个盘查之人也没有?” 陈方早笑道:“还有两道门就出宫了,司去,我没想到曹宁做事这么狠,这皇宫里的侍卫被他撤得一干二净,一个守卫都未曾看到。” 司去不解道:“这是为何?” 陈方早抓起身边的酒壶,灌了一口酒道:“其实也好理解,皇宫里连皇上都没了,他们还守着什么?莫非是守着那群宫女太监不成?” 司去沉默了片刻,突然心中一惊,慌忙说道:“陈先生,朕忘了一件事,皇后她人还在宫中。” —————— 日间牛蛋蛋碰见的那名太监忙碌了一日,终于得以返回长春宫。 不知为何,皇后娘娘身边的貂寺也换了人。 而原本沉默寡言的皇后娘娘便更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其实太后寝宫那边大火,他不过是想去瞧瞧热闹罢了。 他不过是一名在殿外值守的小太监而已,去那边,也不会有人训斥于他。 归来的时候,他还故意把自己的脸抹得黢黑。 到了长春宫外,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宫内竟然一盏灯都没点,眼前尽是漆黑一片。 不知发生何事的他,也不敢胡乱声张,便斗着胆子,提着灯笼向宫内走去。 突然,他被一个东西绊了一脚。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情主 小太监打了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把手中的灯笼向地面移去。 “妈呀!” 小太监惊叫一声,转头就要跑。 是一具女尸横在他的脚下。 这具女尸正是皇后身前的丫头,婉儿。 被吓得灵魂出窍的小太监慌不择路,刚跑了两步,就被绊倒在地,手中的灯笼也滚在一旁,着了起来。 火光给大殿带来了一丝光亮,小太监只了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灵魂出窍。 大殿之内横七竖八尽的是尸体,有太监的,也有宫女的,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小太监哪还敢在殿中停留,蹬着腿向后退了几步,一转身就要爬起来。 这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 小太监顾不得已湿透的裆下,连蹬几脚,双手向外胡乱爬去,嘴上大声叫到:“鬼呀~救命呀~” 惊慌失措的他回头扫了一眼。 借着即将燃尽的灯笼发出的那点微弱之光,他看见又倒在地上的尸体直挺挺的坐了起来,正转头向他看来。 “啊~鬼呀~” 他的惊叫声响彻大殿。 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洪公公,你在那鬼叫什么?” 说话之人正是抓住洪公公脚踝的婉儿。 洪公公闻声而望,胆战心惊地问道:“婉,婉儿,你,你是人,还,还是鬼?” 婉儿已经坐了起来,她松开了抓着洪公公的手,揉了揉头,对着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的洪公公说道:“洪公公,你乱说什么?什么人啊,鬼啊的。” 洪公公收了收腿,试探着问道:“你,你真的,没事儿?” 婉儿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轻轻晃了晃,低声道:“我的头好晕,你身上有火折子么?” 已经蹲坐起来的洪公公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之吹着,向婉儿那边举了过去,小声说道:“婉儿,烛台在哪?这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对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这里竟然一盏灯都未点,心里着急,就马上进来看看,谁料看见你们都躺在地上,还以为你们都惨遭不测了,可给我吓死了。” 说完拍了拍胸脯,然后闻到一股异味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吓尿了裤子。 他面露尴尬神色,夹了夹双腿。 好在婉儿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没有看出他的一样,只是从他手中接过火折子,去找烛台去了。 几盏烛灯点着之后,大殿顿时亮了起来。 洪公公见其他几人也是无事,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了肚中。 几人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坐在那揉着头。 婉儿一边忙乎着一边对洪公公说道:“得亏你回来了,我们几人应该是被人下了迷药。” 帮着婉儿叫醒其他人之后,洪公公四下看了看,也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随口应道:“下了迷药?是谁?谁还敢来皇宫胡乱造次?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里可是皇后娘娘的寝宫。” 吹灭了火折子的婉儿听洪公公这么一问,惊得一拍脑门,慌道:“坏了,娘娘呢?” 说完赶紧招呼其他几人说道:“快起来,都快起来,快去找找娘娘。” 自从皇后入主后宫之后,婉儿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前,在这座长春宫内,婉儿的话一向很有分量。 负责长春宫内务的貂寺虽说有官职在身,可地位却也不及皇后娘娘最喜欢的丫头。 皇后娘娘曾亲口说过,她与婉儿,情同姐妹。 若非袁世信插手后宫事务,皇后都想让婉儿去给司马文德当一个妃子去了。 不纳妃子的帝王,后宫其实冷清得很。 几人奉命,两两结伴去,拿着多余的烛台去其他房间查看。 婉儿招呼着洪公公,二人直接向皇后就寝的房间走去。 洪公公拉了拉快步疾走的婉儿,压低嗓音说道:“婉儿姑娘,你别走那么急么?走得太快了,这烛灯就灭了。” 已经打起精神来的婉儿瞪了洪公公一眼,轻叱道:“除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着急么?还敢在这磨磨蹭蹭的?主子若是有了什么意外,咱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洪公公四下张望了几眼,拉住了婉儿的胳膊。 婉儿一甩胳膊,急得跺脚道:“你怎么还站下了?要不你把烛台给我,我去,到时可别怪我在主子面前说你的坏话。” 洪公公贴近婉儿的身子,低头道:“婉儿,平日里你也是个挺机灵的丫头,怎么这时候脑子却不灵光了呢?” “怎么?” 婉儿疑惑地看着洪公公。 洪公公一副你怎么还不明白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婉儿,若是娘娘无事,她怎么可能不派人去找你?若是娘娘有事,就凭咱俩,又能做得了什么?你先好好想想,在大殿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怎么就被迷倒了?你最好一次见到皇后娘娘是在哪里?” 婉儿一听,双眼就红了,双脚乱跺道:“坏了坏了,当时娘娘人就在殿中,那她人现在在哪儿呢?” 洪公公握紧婉儿的胳膊说道:“你先别急,急有个屁用。” 眼下的洪公公,倒是不太忌惮婉儿的身份了。 他想了想说道:“婉儿,我跟你说,咱们这座皇宫,可出了大事了。” “大事?什么大事?娘娘都丢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事么?” 洪公公嗤笑道:“皇后娘娘不过是陛下的女人而已……” 婉儿一巴掌拍在洪公公的身上,低喝道:“谁给你的狗胆,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小心让人听了去,给你杖毙而死。” 洪公公笑了一下说道:“此地又无他人,怕个什么?再说了,若是这座皇宫连皇帝陛下都没了,还有谁能杖毙我呢?” 婉儿一听,大吃一惊道:“你怎么回事,这话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是真的活够了么?洪五,你若想不开,可别连累了本姑娘。” 一阵风吹过,只觉得裆下发凉,想着回去换件衣裳,便对婉儿说道:“我这是为你好,婉儿,别怪我没告诉你,你是娘娘身边的人,一些珠宝首饰什么的,你能藏起来的,就藏起来些,太后寝宫都烧没了,什么都没了,听说陛下也被烧死了,眼下连娘娘也不见了,你想想看。” 说完他叹了口气道:“婉儿,我是个废人,不然我一定会收拾细软,悄悄溜出宫去,找个无人的地方过个安静的日子,何须在这忍气吞声伺候人一辈子。” 婉儿沉默了片刻。 听洪五说完之后,她再仔细一想,近期皇后娘娘这边的貂寺都换了人,而且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原本她以为是那位从来不喜欢皇后娘娘的皇帝陛下给安排的,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想了想,她抬头问道:“那其他人呢?” 洪五摇摇头道:“眼下谁还有心思理会他人?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连御林军都没见到,你说此事没有蹊跷么?” 婉儿揉了揉眼睛,看了洪五一眼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洪五无奈地笑了笑道:“我终究是个阉人,离开了皇宫,我又能去哪里?” 婉儿疑惑道:“那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洪五看了婉儿一眼,松开了抓住婉儿胳膊的手,没有回答婉儿的话,而是说道:“走吧,话我说完了,其他的事,就看你自己了。” 有些话,他无法说出口。 婉儿似乎明白了洪五心中所想,面色微红,转身而走。 皇后安寝的房间依然没有点着灯,婉儿回头看了洪五一眼。 洪五点了点头,二人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安静,婉儿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洪五的胳膊。 按照洪五的想法,这间屋子内定然是空无一人,他之所以要来这里,就是因为他猜到这里无人。 皇后娘娘的珠宝首饰,可都在这里。 洪五一手举着烛台,一手轻轻拍了拍婉儿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低声说道:“没事儿的,待我把灯点上。” 洪五将外厅的烛灯点上之后,婉儿便向内屋走去。 洪五一屁股坐下,拎了拎茶壶,翻过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也不管凉不凉的,先灌了一杯下肚。 然后随手抓起一块儿点心塞入口中,大口嚼了起来。 “啊~,娘娘~” 婉儿惊叫一声,随后跑了出来,哆哆嗦嗦道:“娘娘,娘娘她,她在,在这……” 洪五啃了半块儿的糕点掉在桌上,他惊道:“娘娘在这?她,她,她人,人呢?你叫什么?还不快去伺,伺候娘,娘娘?” 惊魂甫定的婉儿回头看向内屋,双手死死抓住洪五的胳膊说道:“娘娘她,她,她上吊了!” “什么?” 洪五站起身来,随后问道:“屋内可有他人?” 婉儿只顾摇头,连连说道:“洪五,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洪五把婉儿按在椅子上,压着嗓子说道:“怎么办?话我都对你说过了,婉儿,过了今夜,明日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去里面瞧瞧。” 婉儿一拉洪五衣袖。 洪五拍了拍婉儿的肩头说道:“放心吧,没事儿的!” 说完向内屋走去。 一条白绫悬挂在房梁上,皇后的尸体挂在白绫之上,轻轻地晃荡着。 洪五趴跪在地上,嘀嘀咕咕几句之后,爬起身来,踮脚向着皇后的妆台那边走去。 翻开几个抽屉,洪五胡乱抓了几把珠宝首饰塞入怀中。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还有那么多呢,怎么不多抓点,都带走多好?” 洪五随口应道:“差不多得了,都拿走了,早晚会叫人发现的,只拿走一些,就没人在意了,反正也无人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少首饰。” 身后再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只手按在洪五的肩膀之上,“倒是个挺机灵的小太监,胆子这般大,怎么还尿裤子了?” 洪五身子一僵,木讷地转过头去,看见了另外一张脸。 一张绝色容颜。 只不过,他能看得出来,这张脸已不再年轻。 再驻颜有术,也难逃岁月如刀。 他要转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不是吓得动不了,而是被身后这名女子按住肩膀之后,他的身子就有些不听使唤了。 洪五的手从怀中掏出,几串珠宝掉在地上,他想蹲下捡起来,却又动不了。 那名女子松开了手,“别想着乱跑,小心会没命的哦?” 说完,那名女子接着问道:“你想要这些珠宝么?” 洪五猜不透此人身份,眼下保命要紧,双腿一软,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是一时起了贪欲,这些珠宝还请女侠拿走,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也从未见女侠来过。” “女侠?”那名女子浅笑一下,随口说道:“这个称呼我倒是很喜欢,只可惜啊,我不是!” 看了眼散落的珠宝,她冷哼一声说道:“就那些破烂货?一堆死人戴过的东西,你若是喜欢,赏给你了!” 洪五听此人说了一个“赏”字,心中暗想,你是谁啊,要不是我打不过你,这些珠宝还用得着你来赏? 这时他忽然想起坐在外面的婉儿,惊得抬起头来向外厅望去。 那名女子笑吟吟道:“怎么?你一个太监还喜欢那名宫女么?” 洪五抬起头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你把婉儿怎么样了?” 那名女子背着手向外走去说道:“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对了,那些珠宝我劝你还是带走的好,省得白白便宜了别人。” 洪五从地上爬起来,一咬牙,便把珠宝又揣入怀中。 想了想,又将抽屉里剩余的珠宝全数塞入怀里。 那名女子转头看了一眼,向外厅走去。 洪五跟着走了出去,却见婉儿已趴在桌上。 外厅灯火通明,洪五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几眼那名女子。 个子算不上高挑,比婉儿略矮些,一副紧身打扮,上围颇丰,腰细臀圆,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若非方才领教过她那深不可测的功力,洪五觉得就算自己是个阉人,也能一掌将她给打趴下。 真不知道她体内是如何蕴藏那般力气的。 洪五不敢看她的脸。 洪五走到婉儿身旁。 那名女子在外厅主位坐下,抬眼看向洪五,缓缓说道:“她不过是被药迷了而已,一会儿便能醒来。” 洪五想起之前婉儿说过的话,心中一惊。 莫非皆是此人所为? 洪五可没兴趣知道她要做什么,眼下最要紧之事,就是他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 他欲言又止。 那名女子轻笑了一下,问道:“怎么?” 洪五跪在地上说道:“敢问女侠有何吩咐?” 那名女子看着低头的洪五,慵懒地说道:“把她给弄醒吧,我有话有要对你们两个说!” 洪五愣了一下,却不知怎么做才好。 那名女子说道:“用水激一下就好了。” 洪五爬起身来,从壶中倒出半杯水,喝了一大口,然后鼓着腮帮子喷了婉儿一脸。 婉儿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之后,抹了抹脸上的水,看洪五端个杯子站在自己面前,微怒道:“你干什么?我好容易才睡上一会儿,等会儿叫我不行么?” 洪五愣了一下,随后俯身小声说道:“你看那边。” 一脸怒意的婉儿转头看向那名女子,惊得站起身来说道:“是你?” 那名女子笑道:“不错,是我,怎么样?睡得可好?” 婉儿向洪五身前靠了靠小声说道:“我记起来了,就是她突然出现在娘娘的宫殿内,然后随手一扬,我们就被迷倒了。” 那名女子单手托腮,看向二人说道:“当着我的面这么嘀嘀咕咕的,可不太好哦~” 洪五拿手指轻轻捅了一下婉儿。 随后赔笑道:“女侠莫怪,是这丫头脑子不太灵光。” 那名女子看向婉儿说道:“看来你已把我忘了,方才我还以为你已记起我来了呢,倒是好生叫人失望。” 随后摇头叹道:“不过也难怪你记不起来,当年你我相见之时,你不过是个几岁的娃娃而已。我且问你,你爹是不是曾任礼部侍郎?后来因为赵相遭受牵连,被罢了官?” 婉儿咬咬嘴唇,随后低声说道:“那时我还小,有好些事已经记不得了,不过我爹爹的确曾任礼部侍郎。” 那名女子点点头道:“那就是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当年我曾受过你的恩惠,今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吧!” 洪五抬头看了眼那名女子,随后收回目光。 那名女子轻笑道:“别多心,我以前可不认识你。” 洪五低头道:“女侠乃人中之凤,岂是小人这种贱民所能相识的,今日能得见女侠,已是三生有幸。” 那名女子轻轻拍手笑道:“好一句人中之凤,倒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太监,你若是不嫌弃,也可追随在我的身边。” 低头的洪五看着胸前鼓鼓囊囊的,自然不愿再当那伺候人的差事。 他咧嘴一笑道:“我自然是愿意为女侠效犬马之劳,可我是一个阉人,多有不便之处……” 那名女子冷哼一声,打断了洪五的话,“口是心非可就不美了啊!” 洪五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随后一拉婉儿的裤脚。 婉儿还在苦苦思索着眼前这名女子是何人,被洪五这么一拉,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那名女子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说道:“你俩记住了,过不了几日,这座长春宫的主人,就是本宫了,你二人可要把这座宫殿给本宫看好了!” 说完人影一飘,已是消失不见。 洪五与婉儿回头看着打开的门,愣在原地。 ———————— 曹宁与赵俅已离开相国府。 袁世信起身去了书房。 推开门之后,袁世信命大管家在门外候着。 装有玉玺的木盒就捧在他的手中。 将玉玺放在案桌之上,袁世信轻声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别藏着了,出来吧!” 柳飘飘从里屋走了出来。 袁世信大笑,一把拉住柳飘飘,坐在椅子上。 柳飘飘顺势坐在他的怀中,娇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回来了?” 袁世信笑呵呵说道:“你侍奉本王多年,身上那股味道本王岂会不知?” 柳飘飘如今已三十有六,可在袁世信怀中,依然是这般小女儿作态,加之她那张精致的脸,却并不显得如何矫揉造作。 将头贴在袁世信胸膛之上,她柔声问道:“是什么味道,我怎么闻不出来?” 袁世信手掌在柳飘飘的翘臀上拍了一巴掌,贴近其耳根说道:“骚味儿!” 柳飘飘瞪了眼袁世信,从他怀中坐了起来,双臂环绕于他的颈间,撅着小嘴说道:“骚味儿?还不是因为你们男人都喜欢这个?” 袁世信的面色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柳飘飘知道是怎么回事。 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他还未将之放下,还真是一个小心眼的男人。 柳飘飘嘴角一扬,一手勾住袁世信的脖子,一手轻揉袁世信的胸膛,娇滴滴说道:“奴家是不是要改口称呼您为陛下了?” 袁世信闻言一笑,环抱住柳飘飘的细腰,在柳飘飘的朱唇上亲了一口说道:“那你呢?是不是也要自称为‘本宫’了?” 柳飘飘眼睑低垂,轻声说道:“我这没名没分的,可不敢有此奢望。” “哦?” 袁世信一瞪眼道:“是谁敢说你没名没分的?” 柳飘飘幽怨地看了袁世信一眼,幽幽说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袁世信咧嘴一笑,随后怜惜地看向柳飘飘说道:“这些年是有些委屈你了。” 柳飘飘轻叹一口气道:“我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可怜了裕儿,这些年东躲西藏的,身为王世子,却不能昭告天下,我这做娘亲的,只觉得对不起他。” 袁世信握住柳飘飘的手,另外一只手将之搂在怀中说道:“明日就把裕儿接到府上吧,朕马上就要登基了,他可以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柳飘飘面露喜色道:“真的?可,可是……” 袁世信轻叹一口气道:“你是说德儿吧!” 柳飘飘沉默不语。 袁世信轻抚额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此事朕也想了许久。飘飘,朕希望你先不要急着想将来之事,至少朕登基之后,暂时是不会册立太子的,至于这后位……” 柳飘飘摇摇头道:“王妃已过世多年,陛下并未再立王妃,想必心中自有安排,此事飘飘就不给陛下胡乱建言了。” 袁世信轻笑道:“那你可曾想过,这些年来,朕何以没有再立王妃?” 柳飘飘将脸贴在袁世信的胸膛之上,轻声说道:“我不敢想!” 袁世信笑呵呵道:“有何不敢想的?因为朕的身边有你,你别忘了,朕何止是没有另立王妃,除了你之外,朕的身边可还有其他女人了?” 柳飘飘从袁世信怀中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朱唇抖动了几下,随后又扑在袁世信怀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会的,我柳飘飘如何做得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就凭我的出身,天下人会笑话你的。” 袁世信冷哼一声,单手按在扶手之上,沉声说道:“我袁世信说做得了,自然就做得了。” 随后对柳飘飘低声说道:“不过,朕可没说过要册封柳飘飘为皇后。” 感受怀中的佳人娇躯一僵,袁世信大笑几声,拍了拍柳飘飘的身子说道:“你放心好了,柳飘飘不能做皇后,你不叫柳飘飘就是了。” 说完亲了一口柳飘飘的额头说道:“这些年你为了朕的皇图霸业东奔西走,朕可一直都记在心中的。” “按照你与朕的关系,德儿也该唤你一声母妃的,是朕为了我袁氏基业而将纳你为妃一事一拖再拖,你心有委屈,嘴上虽然不说,可朕都看在眼里。” 此时的柳飘飘已是双目含泪,在袁世信怀中轻声抽泣。 袁世信帮她轻轻擦去泪水。 柳飘飘哽咽道:“我,我还以为,陛下是,是嫌我人老珠黄了呢?我从未敢想过当什么皇后的,甚至连个妃子的身份都未敢想过,只要裕儿不受苦,我就心满意足了。” “能助陛下完成千秋霸业,是我的福分。” 袁世信怜惜地轻揉柳飘飘的眼角,叹了口气道:“是朕老了才是!” 柳飘飘轻轻摇头道:“陛下正当壮年,才不老呢,哪次陛下宠幸于我,不把奴家折腾得要死要活的?” 说完面露娇羞之色,将头埋在袁世信怀中。 袁世信闻言大笑几声,俯身贴着柳飘飘的耳边说道:“要不,朕这就验证验证?” 柳飘飘小拳头轻捶在袁世信胸膛之上,摇摇头道:“坏死了,大白天的,晚上奴家再伺候陛下可好?” 袁世信捋捋胡须大笑道:“好,好,晚上的时候,朕可要多饮几杯你为朕泡的酒。” 柳飘飘轻“嗯”了一声。 随后低声问道:“陛下,您若是立我为后,德儿那里会不会多心?况且您又不马上册立太子,只怕他会心生不满。” 袁世信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朕自有计较,德儿那里会明白朕的苦心的。至于裕儿这里,由朕安排他们兄弟二人见面吧。” 柳飘飘点点头,随后问道:“那陛下的登基大典,德儿能否赶得上?” 袁世信笑道:“他自然要来,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德儿就可抵达洛月城了。” 柳飘飘吃了一惊,“这么快?” 袁世信看了眼柳飘飘问道:“怎么?你还怕德儿不成?” 柳飘飘从袁世信怀中起来,走到他背后,双肘置于其肩头,轻轻晃动,边按边说道:“毕竟在他手底下这么些年,眼下刚把这个‘情主’的牌子命人送到那个丫头手中,您又要封我为皇后,我见到德儿难免有些……” 袁世信双目微闭,伸手指了指肩膀外侧说道:“这里,对,对,就是这里,飘飘啊,还是你的手法好啊,可别当了皇后之后,就不给朕捏肩膀了。” 柳飘飘笑道:“皇后是给天下人看的,在陛下面前,飘飘可是您的妻子,这妻子为丈夫捶肩揉腿是理所当然之事,只要陛下不嫌弃飘飘,飘飘自然会给陛下按一辈子。” 袁世信含笑点点头。 随后说道:“德儿是知晓分寸之人,你且放心好了。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朕命你去帮助德儿参与割鹿楼一事?” 柳飘飘嘴上没有应答,可手中的力道却是稍重了些。 袁世信抬起右手轻摆几下说道:“好了,你也歇会儿吧,朕有些口渴了,你去给朕倒杯茶来。” 柳飘飘收起了双臂,顿了一下,随后俯身在袁世信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然后去给袁世信倒茶。 袁世信看着柳飘飘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不愧是“情主”。 袁世信绝不是一个贪图美色之人。 而且他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立柳飘飘为皇后,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是为了红颜而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自然不是。 而是在袁世信看来,既然他登上了皇位,那么他就是天。 他的命令,就是天命。 他对柳飘飘是有感情的,而且是极深的感情。 袁世信这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女人。 连袁秉德的亲生母亲他都未曾爱过。 他的王妃,不过是权益交换的产物罢了。 是柳飘飘的出现,让他知道原来女人是需要保护的。 袁世信起身从案头抓起一个册子,拿在手中坐回座位。 柳飘飘端了一杯茶过来,柔声说道:“茶是你来书房前才泡好的,不烫。” 袁世信微微颔首,一手接过茶杯,将另一只手中的册子递了过去说道:“你看看这个,若是没什么想法,就按这个来吧。” 柳飘飘面带疑惑之色接过册子,打开一下,便明白了袁世信的心意。 眼眶微红,她轻倚在袁世信身旁,细细看着手中的小册子。 袁世信杯中茶喝光,随后把茶杯放在案桌之上,缓缓说道:“其实要你去帮德儿,朕也是存了个心思的,一来是给你一个与德儿相处的机会,虽然你是朕的女人一事从未公开过,可王府中人绝大多数人都是知晓的,德儿自然也不例外,朕就是要看看他对你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 柳飘飘“嗯”了一声,温声说道:“陛下,其实德儿对我是很敬重的,是我小心眼了。” 袁世信点头笑道:“女人嘛,小心眼点好。” 随后又说道:“他是朕的儿子,脾气秉性朕自然了解。这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也不例外,可朕却不喜欢他瞒着朕。影子一事若非有你告诉朕,只怕到现在朕都还被他蒙在鼓里。” 袁世信手指在扶手上轻敲,继续说道:“他有能人异士相助,朕心中自然欢喜,可朕却不希望他被有心人利用,伤了父子的和气,到时被人白白占了便宜。” 柳飘飘已经将手中的册子合上,将之插入怀中,应声说道:“是我无能,未能打探出那人底细。” 袁世信摆摆手道:“无妨,此前我已提点过德儿了,朕相信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伸手一指案桌上的木盒,袁世信摇摇头道:“虽说我费尽心思,断了司马氏的根基,拿到了这传国玉玺,可那其他州的诸侯王却未必会遵从我的号令,眼下的我,不过是先占了一个天意的名分而已。” 柳飘飘起身,拿起木盒打开,看了几眼说道:“原来这就是传国玉玺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谁当了皇帝自己可以一个不就好了?” 袁世信浅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此玉玺乃古往今来第一位皇帝用和氏璧所制,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以此来证明君命天授。其实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嬴政毕竟是始皇帝,此玉玺由他命人所刻,意义自是不同了,若自己找一块儿美玉重刻一个,虽说也未尝不可,却终究会沦为笑柄。当年前朝那位高祖率先攻破咸阳,得到此物,各路诸侯纷纷响应,而那位不可一世的楚霸王失去了天时,最终含恨自刎。所以朕率先得到此物,也是天命所归也。” 柳飘飘自然知道袁世信讲述的这些前朝旧事,只不过,在这个男人面前,笨一点会更合适一点。 听袁世信说完,她轻笑一下说道:“既然此物这般重要,陛下可一定要保管好了。” 袁世信笑道:“那就交由你保管如何?” 柳飘飘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此物要是交由我保管,那我可就睡不着觉了。” 然后好奇道:“陛下,既然此物这般重要,你又是如何拿到手的?既然宫里那场大火已经把那个小皇帝烧死了,这玉玺……” 袁世信轻笑一下说道:“宫中尽是朕的人,朕拿到玉玺并不难,这当皇帝的,可用不着随身携带此物的。至于那位小皇帝,也未必被烧死了。” 柳飘飘心中一惊,开口问道:“陛下此言何意?” 袁世信冷笑道:“此事算是我朕给他霍星纬一个面子,还了他当年引朕入洛月城的恩情。至于那个小皇帝,在朕眼中,死于不死没什么区别,朕说他被烧死了,他就被烧死了。” 随后轻哼一声说道:“曹宁能这么痛快效忠于我,也是他霍星纬的安排了。有曹宁在洛月城,送几个人离开,还是容易得很。” 柳飘飘疑惑道:“那陛下还如此重用曹宁?” 袁世信笑道:“这帝王之道,就是驭人之道,朕告诉你,眼下的曹宁会比其他人更忠心于朕,这就是朕的底气。” 柳飘飘摇头浅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的确不懂。” 说完将盒子放好,她问道:“陛下,此物从宫中被人带到相府,若是被人知晓,定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说陛下早有预谋,难免会造人诟病。” 袁世信摆摆手道:“无妨,那人将玉玺送到我面前后已引颈自戮了。” 柳飘飘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袁世信摇了摇头道:“此人并非是朕逼迫而死,而是他自觉对不起司马氏才选择自尽的。” 随后叹道:“说起来,此人朕还是很欣赏的,若是他能保守秘密,给他一个内务总管一职也未尝不可,如此倒真是可惜了。” 柳飘飘上前几步,再靠在袁世信的身边轻声问道:“陛下准备何日登基?” 袁世信思忖道:“三日后,朕会率文武百官去皇宫,到那时,自然会有人拥护朕坐上龙椅之位。” “三日后……” 柳飘飘想了想说道:“那我明日便将裕儿接回来可好?” 袁世信点点头道:“也好,说起来朕也有大半年没见到裕儿了,心中也是想念的很。” 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块儿令牌来,递给柳飘飘说道:“这块儿牌子就放你这里吧,这五千黑骑是朕最后的底牌,也是我能安心在洛月城最大的依仗,飘飘,你是朕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朕最为放心之人,就是你了,相信有这块儿牌子在你手中,裕儿这里,你也能放心些。” 柳飘飘从袁世信手中接过那块令牌,滑跪在袁世信膝前,伏于他的大腿上无声的哭泣起来。 袁世信的手放于柳飘飘的头上,就这么看着她哭。 —————— 这次赶往洛月城,袁秉德没有摆他并肩王的车驾。 大晋都亡了,他这个并肩王自然是不能当了。 事情进展如此之顺利,是袁秉德始料未及的。 他刚返回扬州,就收到了袁世信派人送来的加急密信,不容他多想,便带人再去洛月城。 与他同乘的,是他的儿子,袁承志。 到了扬州之后,左又左率三位师弟返回拜剑阁,而何欤则在袁秉德的邀请下留了下来。 但是何欤提了一个条件。 他要与隋行比剑。 袁秉德答应了他的要求。 不是他私下答应的,而是隋行自己同意的。 隋行还告诉他,今后不再有影子,只有袁秉德身前护卫隋行。 不过隋行也对何欤提了一个要求。 若是何欤输了,则需为袁秉德效命十年。 隋行提的这个要求袁秉德都不知晓。 练剑如痴的何欤答应了。 比剑的经过无人得见,对于输赢一事,二人也很默契地闭口不提。 不过在那之后,何欤却和隋行一样,成为了袁秉德身前的近卫。 其实这场比剑,算作以平局结束。 不过何欤却说,是他输了。 他便信守承诺,成为了袁秉德的贴身护卫。 能得何欤诚心效力,不知发生何事的袁秉德自然欣喜若狂。 不过他猜得出来,此事定然与隋行有关。 隋行知道,何欤愿意留下来,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他一剑打败。 不过隋行也坚信,这一日可不会那么容易到来的。 就算何欤的剑能快过他的剑又是如何? 他一样会有别的方法赢了何欤。 这就是他身位玄一门弟子的傲气。 虽然他已经不是玄一门的弟子了。 隋行曾暗暗拿自己与秦斫比较过,虽然心中有所不服,他还是自认为比秦斫略差一丝。 他更擅长于隐匿与刺杀,这却是秦斫所不及的。 马车中的袁秉德开口问道:“隋行,离洛月城还有多远的路?” 驾车之人正是隋行,而何欤则怀抱长剑,盘坐在另一边。 隋行侧头说道:“王上,约么还有一日的路程。” 袁承志轻轻扯了扯袁秉德衣袖,小声问道:“父王,出什么事了?我们不是才回到扬州么?怎么又这么急匆匆的赶去洛月城?连个下人都不带?” 袁秉德叹了口气道:“志儿,是皇宫出事了,宫内失了大火,你外祖母她老人家已葬身火海了。” 袁承志对这个对自己冷眼相待的老婆子没什么好感,听袁秉德说完,并未露出什么悲戚神色,而是小声嘀咕道:“原本就病入膏肓了,烧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袁秉德看了眼儿子,揉了揉他的头,随后斥声说道:“志儿,这想事情,要学会多想一想。” 袁承志不解道:“父王,您这么急着赶往洛月城,难道不是去奔丧么?毕竟太后母妃的母后。” 说到这,袁承志一拍额头,忙问道:“父王,母妃呢?她不会有事的吧?” 袁秉德紧紧握住袁承志的手,将头侧向一边说道:“你母妃与皇帝陛下不知所踪,有人说,天后寝宫失火那日,陛下与你母妃皆在太后的寝宫,只怕,只怕……” 袁秉德再也说不下去,用另外一只手挡住双眼,身子开始轻颤起来。 袁承志慌了神,忙向袁秉德身前靠了靠,小声说道:“父王,不会的,您不是说了,母妃不知所踪么?母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深吸几口气的袁秉德将袁承志搂入怀中,低声说道:“希望如此吧!” 说完他拍了拍袁承志的肩膀说道:“志儿,你也不小了,父王希望你能坚强些,你能做到么?” 眼圈儿也已经红了的袁承志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问道:“父王,您是说我那位做皇帝的表哥也可能被烧死了?” 袁秉德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为此你爷爷也很着急,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宫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满朝文武可都盯着你爷爷看呢,毕竟他是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袁承志眨了眨眼睛,随后抬头说道:“那就让爷爷当皇帝好了。” 袁秉德瞪了袁承志一眼道:“怎可如此胡言乱语,说出这样悖逆的话来,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可是会给咱们袁家招来祸事的。” 袁承志满不在乎道:“父王,这马车内只有你我二人,驾车的隋叔叔与何统领都是您的人,自然不会有旁人听得到。您也说了,爷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可眼下这一人被烧死了,爷爷不就是万人之上了么?” 随后他又小声说道:“父王,我不小了,很多事我都懂,您放心好了,志儿一定会给您争口气的。” 袁秉德笑了笑,看着信誓旦旦的袁承志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袁承志指了指脑袋说道:“用这里想的啊,再说了,孩儿那些书可不是白读的,孩儿最喜欢读的书就是太史公所著的那本《史记》了。” 袁秉德轻笑一下问道:“哦?说起来,父王还从未检验过你的功课,眼下无事,父王便来考考你如何?” 袁承志点点头道:“父王请问吧,孩子尽力作答,不过若是孩儿答不上来,父王可不要打孩儿手掌才是。” 袁秉德沉思片刻说道:“既然你喜欢《史记》父王且问你,太史公点评那位淮阴侯的话可是恰当。” 袁承志摇摇头道:“那篇《淮阴侯列传》孩儿熟读几遍,觉得太史公文章写得好是好,可对淮阴侯的点评却有些虎头蛇尾之感。” 袁秉德继续问道:“你何以如此认为?让父王看看,我的志儿是信口雌黄还是有理有据。” 袁承志不服气道:“父王,我可不是信口雌黄,您且听我道来。这太史公是汉臣,皇帝不爱听的话他自然不能多言,依孩儿所看,是太史公想言而不敢言罢了。至于那位淮阴侯也未必真有反意,最多不过是死于‘功高盖主’这四个字罢了。” 袁秉德再问道:“那父王问你,若你是淮阴侯又该当如何?” 袁承志想了想说道:“狡兔死,走狗烹,上大夫文种就不及陶朱公聪明了,不过孩儿谁也不当,我是父王的儿子,只有孩儿治人,孩儿却不会治于人。” 袁秉德双目微缩,拍了拍袁承志的肩膀。 到底体内流着司马氏的血。 当初袁世信问过他,司马若兰死于不死不影响大局。 可他还是选择把司马若兰带去了洛月城,把她留在皇宫内。 一个女人而已,比起那张龙椅来,又算得了什么? 前朝公主,如何能当皇后? 况且在他心里,这位长得好看的司马若兰,也只是长得好看而已。 这天下,长得好看的,可不只有一张脸而已。 袁秉德想起了那个女子。 新任“情主”,柳薇薇。 柳飘飘终于交出了这块牌子,袁秉德甚至能猜得出来,柳飘飘为何愿意交出这块牌子来。 袁秉德没想到袁世信会真的选择立柳飘飘为皇后。 不久前他可是亲耳听到父王说过柳飘飘是不能被册封为皇后的。 就凭柳飘飘的出身,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袁秉德觉得父王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而这个鬼,就是那个女人。 袁秉德很想把心中那件事说给父王听,可他不敢。 父王是太爱那个女人了。 况且那件事,还能当做他手中的一道杀手锏。 当袁秉德从袁世信的密信中看到不册立太子那句话的时候,他几乎想要率着扬州的兵马杀向洛月城去了。 凭什么不册立太子? 是他袁秉德做得不够么? 还是因为他的儿子还留着司马氏的血? 连他苦苦查出来的那个孩子都不再瞒着他了,还要安排一次兄弟见面。 袁秉德目露凶光,五指不觉间用力抓了起来。 肩头被袁秉德抓得生疼的袁承志小声唤道:“疼,父王,疼!” 回过神来的袁秉德松开了手,拍拍袁承志的肩膀说道:“不错,肩膀已经这么宽了,能替父王撑起一片天来了。” 随后问道:“志儿,既然方才你说道你要治人,那淮阴侯若是你的麾下,你该如何对他?” 袁承志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会给他高官厚禄,但是不会给他兵权,不然他拥兵自重,早晚都是个祸害。” 袁秉德点点头,笑了笑再问道:“那你觉得大晋这样好么?” 袁承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袁秉德鼓励道:“没事,有话只管说,志儿,若是你爷爷当了皇帝,可其他诸侯王不遵从你爷爷的号令该怎么办?” 袁承志握紧了拳头轻哼道:“那就打他,打到他听话为止!” 袁秉德微微摇头道:“只是听话就行了么?可万一下次他再不听话呢?莫非我们还要再发兵去打一顿么?如此反复,如何是个头?有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呢?” 袁承志低下头,沉思片刻说道:“那就换了他,可是父王,万一再换一个人还不听话呢?总不能一直换下去吧?” 袁秉德反问道:“为何不能呢?” 袁承志噘着嘴想了想说道:“父王,可若是他们一直听话,咱们也没有理由给他们换了呀,毕竟能镇守一方的,定然是我之肱骨,如此做派,岂不是会寒了众人的心?” 袁秉德笑了笑说道:“你有这般想法很好,圣人有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为君者,一意孤行自然是不行的。” 袁承志抓了抓头道:“父王,那您说该如何是好?” 袁秉德笑道:“父王所说的换,可不是说要免了他们的职,而是让他们从一个州,轮换到另一个州去当官。至于这‘王’的称号,可不能随随便便封赏了。想当‘王’可以,随便找一块封地,让他们去当一个逍遥王爷去,至于这官职,那就与他们无缘了。” 袁承志想了想说道:“父王的意思是想沿用大汉的官制?” 袁秉德点点头道:“父王的确有此想法,此事等见到你爷爷之后再做商议,毕竟眼下掌握在我们手中的,只有豫、扬二州。” 马车外,隋行嘴角一扬,看了闭目养神的何欤笑道:“喂,姓何的,既然你认为你输了,为何不来赶车?” 何欤转头冷冷地看了隋行一眼,“没有这条!” 隋行浅笑,不若下次比剑就以此为彩头如何? 何欤拇指轻弹。 剑发出一声轻吟。 第一百六十六章 老树开花又一春 姚静致端着一盘洗好的甜果,站在柳薇薇房间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谁啊?”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 “薇薇姑娘,是我,静致,先生叫我给您送些水果过来。” 在门前低头等候的姚静致小心翼翼说道。 “进来吧!” 姚静致轻轻推开门,进门之后,先转身把门关上,然后走上前几步,手捧着果盘在那站立不动。 在内室斜躺在床榻上的柳薇薇笑道:“小静致,怎么站那不动了?快进来啊!” 姚静致抬头看了眼里面,小声说道:“薇薇姑娘,要不我还是把水果放在桌上吧。” 柳薇薇掩口浅笑道:“你这小娃儿,又不是初次见我,本姑娘还能把你吃了怎地?快进来吧,正好我口渴得紧。” 离开松竹馆后,柳薇薇径直去了张府,原以为阚画子一番安排之后,就会动身前往西凉,谁料到了张府之后,就这么站了下来好几日,对于去西凉的安排,阚画子只字不提。 柳薇薇倒是无所谓,反正谋划之人是阚画子,至于上面交代的事,她本就不那么上心。 当一个棋子也挺好,至少不用那么费神。 费神就要劳心,劳心然后再伤神,伤神自然会伤身,女人嘛,生得再美,也无永葆青春之术,为那些事生皱纹,那可就万万不值得了。 柳薇薇认为,少动些脑筋,就会老得慢些。 这并不是说柳薇薇的脑筋不好使,相反,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一个人。 很多事情,她一点就通。 懒得想与笨,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她就在张府这么住了下来。 而无事的时候,阚画子也从未打扰过她的清静,只是让姚静致负责给她端茶倒水的活计,另外让笪守典安排一个机灵的丫头照顾她的起居。 平日里,柳薇薇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原本她初至张府之时,阚画子便提出过每日来教她作画的要求,只不过被她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所谓的不给面子,就是直接抄起杯子向阚画子砸了去。 其实她已经很给阚画子面子了,至少她还没有说出一个“滚”字来。 好在当时房间内除了他二人之外,只有一个孩子。 她之所以没有说出那个“滚”字,是因为小小的姚静致。 毕竟姚静致是喊阚画子“先生”的。 阚画子将茶杯稳稳接在手中,杯中的茶水竟然没有洒出半点。 阚画子黝黑的脸上有些泛红,他将杯子举到眼前,细细看了几眼,果然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唇印。 看着眼杯中剩的那点茶水,阚画子冲着柳薇薇干笑道:“微微啊,这点水可是有些不大解渴啊。” 姚静致看了看柳薇薇的脸色,悄悄拉了拉阚画子的衣角说道:“先生,我怎么觉着这位漂亮姐姐不像是给您茶喝呢?” 柳薇薇看了眼这个从进门才开口说话的小书童,面色稍缓和了些。 想不到他阚画子身边还有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 阚画子转头瞪了眼姚静致,低喝道:“别瞎说,怎可如此乱言微微姑娘的好意呢?” 姚静致低头看着鞋尖,不再言语。 柳薇薇眼见姚静致受了委屈,轻嗤一声道:“怎么?你也学会跟孩子耍威风了?” 方才还板着面孔的阚画子立即换了张笑脸,看了眼只剩杯底的茶水,终究是没敢喝上一口,赔笑道:“薇薇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孩子啊,少时多挨一句骂,将来就会少遭些白眼,终究是自己人管教一下要好受些。” 说完还拍了拍姚静致的肩膀,温声说道:“静致啊,你可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 姚静致没有抬头,只是小声应了一声。 柳薇薇轻笑一声,“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用在眼下却不合适,你再敢胡言乱语,可莫怪本姑娘不念往日的情分……” “往日的情分?” 阚画子嘿嘿笑了几声,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薇薇你果然是位情深义重的女子。” 柳薇薇气得站起身来。 瞄了眼那起伏的双峦,阚画子扬了扬手中的茶杯说道:“感谢姑娘馈赠,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转身拉着姚静致就要离去。 姚静致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先生,这茶杯不是张府之物么?为何就成了那位漂亮姐姐赠给您的了?再说了,您的房间里也不缺杯子啊?” 阚画子揉了揉姚静致的头说道:“你还小,杯子是张府的杯子,可先生收下的,却非是这个杯子。” 眼见姚静致依然是一副不解的样子,阚画子刚要继续说下去,柳薇薇在背后冷声说道:“有什么歪理邪说出去说去,别扰了本姑娘的清静。” 阚画子没有回头,背着身挥了挥手。 出门之后,阚画子继续说道:“静致啊,你要记住了,这漂亮的女人啊,最是惹不得的。” 姚静致显然对这句话没什么兴趣,他抓抓头问道:“先生,您手中拿着的,不就是杯子么?” 阚画子笑了笑说道:“是杯子,是杯子!” 说完将手中的杯子递向姚静致说道:“你拿去,找个下人给洗了吧!” 这时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 阚画子伸出去的胳膊有些僵硬。 姚静致的手把住杯子说道:“先生,您倒是松手啊!” 阚画子松开了手说道:“静致啊,方才先生的话还未说完,薇薇姑娘所赠之物已经在先生的心里,你还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说完回头看向双臂抱怀,轻倚门框的柳薇薇说道:“薇薇啊,说好了不用送的,都在一座府上,想我了,让人叫我一声即可,留步,留步!” 说完眼睛一个劲儿的瞄向柳薇薇的双臂。 柳薇薇实在受不了阚画子那双好似能看透衣衫的双眼,侧过身子,刚欲开口。 谁料阚画子啧啧赞道:“横看成岭侧成峰,只盼身在此山中。” 柳薇薇双眉一竖,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展颜一笑,冲阚画子抛了一个媚眼,风情万种道:“想攀山呀,你倒是来啊,光嘴上过瘾又有何用?说来说去还不是胆小鬼一个。” 从未见过柳薇薇对自己这般温柔的阚画子愣了一下,随后向后退了半步,疑惑着看了几眼柳薇薇,随后试探着问道:“你都知道了?” 柳薇薇笑得花枝乱颤,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说道:“本姑娘真是好奇,那些画,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说完看了眼姚静致继续问道:“你不会是打算把那种功夫传给他吧?” 阚画子面色已恢复如常,嘴角轻扬道:“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来日方长,谁说练此功法就一定要不近女色来着?至于他嘛,那就看他的选择了。” 说完揉了揉姚静致的头。 柳薇薇轻摇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这般?” 阚画子笑了笑,神秘莫测道:“你不是男人,所以你不懂男人,这般又怎样?我心里畅快就好了!” 柳薇薇白了他一眼道:“本姑娘却不畅快。” 阚画子看了柳薇薇一眼笑道:“你不畅快又与我何干?况且,你真的不畅快么?就凭咱俩的关系,是吧?” 说完还冲着柳薇薇眨了眨眼睛。 柳薇薇实在懒得与阚画子做这个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过一想到此后此后还要与他长处,她就有些头大。 柳薇薇之所以对去西凉毫无异议,归根结底,还是这位阚画子虽是言语多轻佻,却未真的对她做过什么轻薄之事来。 凉州,终究是离扬州更远一些。 她看向姚静致说道:“你这个小书童不错,本姑娘在这府中也没什么熟人,就让他来伺候我好了?” 阚画子一把将姚静致拉在怀中,一脸惊愕地看向柳薇薇道:“他还是个孩子啊?你……” 柳薇薇瞪了眼阚画子,转身关了门。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阚画子面露尴尬神色,随后低头对姚静致说道:“看见了吧,这长得好看的女人呐,都凶得很的。” 姚静致见阚画子嘴角挂笑,不解道:“先生,既然凶,那您为何在笑?难道是您喜欢凶凶的女人?不过我的确是有些怕那位漂亮姐姐。” 阚画子揉了揉姚静致的头笑着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凶’的好处了。” 说完拉着姚静致的手,边走边问道:“你为什么怕她啊?她又没对你凶过。” 姚静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太敢看她。” 阚画子拍了拍姚静致的肩膀说道:“静致,你记住了,跟了先生之后,你比谁都不差,就是天王老子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用怕,因为就算你心生畏惧,有些结果也是注定无法改变的,倒不如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懂么?” 姚静致点点头,随后抬头问道:“可是我……” 阚画子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姚静致说道:“这面铜镜已在先生身上好些年了,今日先生就把此镜送于你,你且收好,每日多照照镜子,多对自己说上几句,‘姚静致很棒’。” 姚静致从阚画子手中接过小铜镜,细细查看起来。 铜镜比杯口略大些,正面光滑如水,姚静致左手将镜子送到嘴边,轻轻呵了一口气,右手五指抓住袖口,在镜面上擦拭几下,随后又将之举在眼前仔细看向镜中的自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抬头冲阚画子笑笑,姚静致又将镜子翻转,查看镜子背面。 镜身边缘刻有云凤纹,内刻小篆铭文。 指尖在铭文上摩挲而过,姚静致抬头问道:“先生,这几个字念什么?” 阚画子笑道:“是‘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静致,常言道,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骨一事在先生眼中易如反掌,可这知心一事,却是比登天还难。” 姚静致想了想问道:“是知道那位漂亮姐姐想什么么?” “哈哈!” 阚画子大笑几声,拍拍姚静致的肩膀说道:“孺子可教也。” 随后对姚静致说道:“微微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剩下的就无需我交待了,你记得别惹她生气就好。” 姚静致原本还想说一句“不敢”来着,可看了看怀中的铜镜,又闭口不言了。 与柳薇薇相处几日之后,姚静致发现,这位长得很美的姑娘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听得柳薇薇唤他进去,姚静致轻吸一口气应声说道:“那静致就进去了!” 说完向内室走去。 毕竟是女子闺阁,他虽然是个孩子,可也是个男孩子。 阚画子收留他之后,除了教他识字之外,教他读的第一本书就是《礼》。 见姚静致走了进来,柳薇薇拍拍床榻说道:“来,坐这来。” 姚静致走到柳薇薇身前,将手中的果盘递了过去,却未敢坐下。 柳薇薇顺手抓起一个蜜桃,咬了一口,点头笑道:“不错,眼下正是蜜桃成熟之时,此桃儿甘甜可口,汁水颇丰,甚是好吃。” 说完坐起身来,对姚静致说道:“来,你也吃一颗。” 姚静致摇摇头道:“谢过薇薇姑娘,静致已经吃过了。” 柳薇薇看了看这个规规矩矩的孩子,心道将来可别如阚画子那般。 轻嚼甜桃,柳薇薇眼见姚静致似乎有话要说,便问道:“你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姚静致点头道:“不急,待姑娘吃完桃子再说就是了。” 柳薇薇放下手中刚啃了两口的桃子,拿起锦帕轻拭了几下唇边说道:“何事?你先说吧!” 姚静致眼见柳薇薇在那含笑等着自己开口,咧嘴一笑,随后说道:“薇薇姑娘,先生说今日有要事要与姑娘相商,请姑娘移步至先生书房。”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知道了,他可还交待其他什么话了?” 姚静致想了想,随后又摇了摇头道:“先生只要我转述这一句话。” 柳薇薇看向姚静致笑道:“小孩子可不许说谎哦!” 姚静致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对柳薇薇说道:“可是先生交待给我的话与薇薇姑娘无关,自然无需说与姑娘听,算不上说谎的。” 柳薇薇低眉浅笑道:“当真与我无关?那我便不问了!” 姚静致犹豫了片刻,一噘嘴道:“薇薇姑娘,你是仙女下凡嘛?怎么什么都知道?先生可叮嘱过我,不叫我说给你听的。” 听姚静致说自己是仙女下凡,柳薇薇眉语目笑,看了眼自己那双玉足对姚静致说道:“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复命吧,吃完这颗桃子我就过去。” “嗯!” 姚静致重重点头,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小跑出去。 听得姚静致把门关上,柳薇薇轻笑一下,继续吃那颗桃子。 出了门之后,姚静致拍了拍胸脯,随后向阚画子的书房小跑而去。 他已经与柳薇薇相处多日,可心中还是很惧怕这位从未冷眼相待自己的姑娘。 尤其是薇薇姑娘的眼神。 让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过的鬼故事。 在家乡老人的口中,这长得好看的姑娘,不是狐狸精变的,就是女鬼变的,专门来祸害人间的男子的。 姚静致知道薇薇姑娘肯定不是,可他还是怕。 他觉得不光是自己怕,连先生都怕。 到了阚画子的书房外,姚静致推门而入,正在屋内作画的阚画子抬头看了眼笑问道:“怎么样?” 姚静致小跑到阚画子身前,看了眼阚画子即将画好的画,吃惊道:“先生,您是悄悄去了薇薇姑娘的房间么?怎么画得这般相似?” 阚画子屈指轻弹一下姚静致的小脑瓜,“乱说些什么,先生我不过是对薇薇很了解罢了,要知道,当年她可是随我学过作画的。” “真的?” 姚静致一手捂着脑袋,疑惑道:“可为何薇薇姑娘不称呼先生作先生呢?” 阚画子看了眼姚静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静致,你觉得先生如今年方几何?” 姚静致细细打量了一下阚画子,想了想说道:“先生,若是我猜错了,你可不许生气。” 阚画子含笑摇摇头,“无妨,你只管猜就是了。” 姚静致掰着手指说道:“按说苏先生同样称呼先生为先生,您怎么也该是位长者,可我觉着,先生怎么也不太可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阚画子的手轻抖了一下。 随后笑着说道:“你猜的不错,来,继续说说,不到知天命,那该是多少呢?” 姚静致没有看出阚画子的笑有些不自然,还在那盘算道:“先生,其实有些不大好猜啊,按说以您的面色,其实也差不多快到了这知天命的年纪,可您没有蓄胡须,这下我就猜不大准了。” 看着一脸认真样的姚静致,阚画子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了。 其实不怪姚静致这般乱猜。 他所见之人,大都是劳力者,这经历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谁人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不是面色黝黑之辈。 至于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多是年近花甲之龄才肤色变暗,尽显老态。 况且阚画子个子不高,体态偏瘦,更显老相。 阚画子看向姚静致温声说道:“无需猜了,先生告诉你就是了!” “先生如今还未到不惑之年,其实才三十多岁而已!” 眼见姚静致那震惊的眼神,阚画子轻咳一声说道:“你还是见识太浅了,好了,去把笪管家也请过来吧,带会儿薇薇姑娘也该过来了。” 姚静致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阚画子随后又补了一句说道:“请完笪管家之后,你就回卧房练字吧,把最近三日所学的字,每个字练上五十遍吧。” “啊~” 姚静致面露不愿神色,央求道:“先生,是不是多了些啊,三日所学啊,可是不少字呢?再说了,昨日不才温习过前日的功课么?” 阚画子问道:“今日所学是哪句话?” 姚静致双臂不由得夹紧,朗声说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阚画子再问:“知道是何意吧?” 姚静致点点头。 “去吧!” 姚静致一转身,随后止住身形,转头不情愿道:“先生,真的要写五十遍么?” 阚画子一抬眼,“嫌少?” “不少!” 姚静致拔腿向外跑去。 阚画子伸手入怀,摸了好几下,才想起那面小铜镜已经送给了姚静致,便就那么直接捋了捋头发,轻轻一甩头。 先生怎么能胡乱叫?当年这个小丫头被柳飘飘带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冲着他喊的第一句就是“大叔”。 自那以后,阚画子便让柳薇薇叫他“大哥哥”。 可柳薇薇一次也未曾喊过,后来只以“画大人”相称。 阚画子知道,能让柳薇薇以“哥哥”称呼的,只有宁书生了。 还叫什么“轻哥哥”,当真以为大家都没读过书么? 当年宁云轻离去,阚画子大约能猜得出是为何。 不愧是“情主”柳飘飘,的确有些手段。 阚画子将案桌上的画轻卷起来,免得待会儿被柳薇薇见到,再遭一次白眼。 收拾妥当之后,他走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慢慢等候。 一杯茶未尽,敲门声便响起。 他的书房,只有姚静致可直接推门而入,不是姚静致不懂规矩,而是他告诉姚静致,在他眼中,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不是“外人”。 自家人入自家门,无需这般。 也许将来需要,可眼下却无需如此。 在那之后,姚静致看他的眼神便多是敬意,而少有惧意了。 “请进!” 阚画子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眉毛一扬道:“原来是薇薇来了啊,快来坐,来,坐到这边来!” 说完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柳薇薇没有关门,扫了一眼屋内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姚静致呢?” 阚画子一边倒茶一边招呼道:“你别站在门口啊,静致去请老笪了,来,先过来喝口茶。” 柳薇薇走了进来,却没有坐在阚画子旁边。 阚画子将茶杯递了过去。 柳薇薇看了眼桌面。 被人看透心思的阚画子将茶杯放到桌上,开口说道:“你且放心,这个杯子都是洗过的,绝不是我用过的。” 刚端起茶杯的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又放下了茶杯。 这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阚画子转身坐下,却未坐在方才他坐过的位置,而是挨着柳薇薇坐下,顺手拉过自己的茶杯,再倒上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柳薇薇皱了皱眉,却未再挪动位置。 听着阚画子喝茶的声音,柳薇薇心中有些怒意,又抓起一个茶杯。 眼见阚画子还要开口,柳薇薇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阚画子尴尬一笑,“你这是做什么?我要说的可不是茶杯的事。” 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柳薇薇在心中默念这个杯子一定不是阚画子用过的,可越是默念心中越是嫌弃,想了想,便将茶杯放在自己的对面,再拿起一个茶杯。 阚画子见状,起身拿抓起茶壶。 柳薇薇干脆将手中茶杯放回茶盘,看向阚画子冷声问道:“你找我来何事?” 阚画子笑道:“不急,不急,待老笪来了之后一起说就是了。” 柳薇薇站起身来,看了眼阚画子说道:“那就等他来了我再过来!” 阚画子连忙招呼道:“别啊,老笪马上就过来了,你再稍等一会儿,要不你我先研究一下此去西凉的身份?” 柳薇薇坐回座位上,看向阚画子问道:“此事是你临时起意?” 阚画子笑着点点头。 柳薇薇不解道:“为何?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柳薇薇道:“此事我不想瞒你,我之所以为了远去西凉,是为了远离扬州。” 柳薇薇以手扶额,拇指轻揉太阳穴说道:“莫非是你不想回去了?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阚画子轻笑道:“这王朝更迭,攻城掠地,终究是要靠兵马来完成的,我能为他袁氏做这么多,该还的,也还的差不多了。” “你是怕他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阚画子看了柳薇薇一眼,意味深长道:“薇薇,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何必说得那么明白?”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你想离开,为何要拉上我?” 阚画子喝了口茶道:“自然是不想看到你羊入虎口,薇薇,不论你在心中如何想我,其实我对你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柳薇薇轻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知晓,无非是个嘴上的强者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练的是何功法么?” “嘴上的强者?” 阚画子一愣,随后连连解释道:“没有的事,你这是听谁说的?不瞒你说,因为功法的缘故,我最多只拉过女子的手而已,再无其他僭越之举,更不可能用嘴了。” 柳薇薇一愣,随后明白阚画子所言,面色一红,瞪了他一眼道:“乱说什么?我是说你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将头转向一边。 阚画子恍然大悟,随后笑道:“是我误会了,哈哈,哈哈哈~” 干笑了几声之后,阚画子沉声说道:“此事连老笪也不知晓,我原本是想离开巴州之后再与你说,又怕你途中反悔,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若是你不愿随我而去,那我再做其他计划,只盼你别将此事告诉主上就行。” 柳薇薇轻哼一声说道:“你既然敢告知于我,自然是心中笃定我的决定,这样的废话就无须再说了。” 阚画子轻摇头道:“女人心可不是那么好笃定的,薇薇,此去凉州,你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的。” 柳薇薇笑吟吟道:“你来决定就好,到时候拿了银子,记得分我一些就是了。” 阚画子点点头,随后向门口方向望去,不再多言。 片刻的功夫,笪守典出现在门口。 阚画子招呼道:“笪管家快请进!” 笪守典见柳薇薇也在,便将门关上,快步向屋内走去,走到桌前,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柳薇薇对面。 阚画子看了眼那杯倒好的茶笑道:“老笪啊,喝口茶吧,这可是薇薇亲手给你倒的。” 笪守典笑吟吟冲柳薇薇点头道:“那老夫就谢谢‘情主’大人了。” “情主?” 柳薇薇与阚画子皆吃了一惊,柳薇薇开口道:“笪管家,虽说我师父有意培养我继任‘情主’之位,可眼下您这般称呼于我可有些不太妥当了。” 笪守典摇头笑道:“情主大人有所不知,眼下的您已正式成为我割鹿楼四大楼主之一。”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与一块牌子放到桌上,以手掌按住向柳薇薇推了过去。 柳薇薇从牌子下抽出那封信,拆开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笪守典对阚画子说道:“画大人,我也是刚收到这封密信与情主大人的令牌,是康姨派人送过来的,原本她应该亲自前来的,不过眼下平南城戒备森严,为免生出意外,她才派别人将之送来。”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压低嗓音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用不了多久,这大晋只怕就成为前朝了。” 笪守典一惊,忙问道:“画大人何出此言?” 阚画子一笑,没有对笪守典解释,毕竟柳飘飘与袁世信的关系,可是不能随意给他人说的。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对笪守典笑道:“说起来,老何在荆州也快待着急了,如今计划已成功大半,他那边也该有所行动了。” 笪守典点头道:“的确如此。” 看完信后柳薇薇神色微变,看了阚画子,随后问道:“笪管家,这信可还有他人看过?” 笪守典摇头道:“情主大人,此事老夫不知,不过老夫接到此信之后可是没有看过,只有康姨那里看没看过我却不知了。” 阚画子对柳薇薇笑道:“不错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曾经的小薇薇也成了我们中的一员了,若是叫那宁书生知晓,定然会十分欣慰,毕竟你在他那里可学了不少的本事。” 柳薇薇看了阚画子一眼,目光有些清冷。 阚画子尴尬地笑笑,看向笪守典问道:“老笪,眼下平南城形势如何?” 笪守典看向二人,低声说道:“那吕一平与元夕回到平南城之后,全城戒严,眼下出入平南城只能走东南二门,西北两面城门终日关闭。另外王季暗中送出来的消息,吕一平也在加紧练兵,同时还在招兵买马,看来是在为大战做准备了。” 阚画子沉吟片刻问道:“那吕一平有没有排查我们的人?” 笪守典摇摇头道:“眼下我们的人还很安全,另外金炜武馆已经向我们投诚,在王季的安排下,从他的武馆也安插了不少人到了吕一平的军中。” 阚画子点点头道:“老笪,记住,不到关键时刻,我们的人不要暴露出来,毕竟贾南风那边可不怎么听话的,若是将来出了意外,我们也好多做安排。” 笪守典喝了口茶水,点头道:“画大人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这时阚画子转头看向柳薇薇说道:“怎么样?当了情主之后,可还愿随我去凉州之地去受苦了?”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既然师父与主上如此信任于我,那我就凉州为主上谋划一番又何妨?” 阚画子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不用孤军奋战了,既然如此,就按照此前我的计划,你我二人于明日西去凉州。” “这么着急么?” 柳薇薇看了眼阚画子,“可还带其他人同去?” 阚画子摇头道:“除了姚静致我并不打算再带其他人。” 柳薇薇低头不语。 阚画子面带歉意道:“可能你要受些苦了,你放心,静致这孩子乖巧伶俐,有什么事你可以吩咐他去做。” 笪守典问道:“画大人,要不要我命人驾车送你们过去?” 阚画子摇摇头道:“不必了,你只需要把马车以及一些财物准备好就是了,马车由我亲自来驾。” “你?” 柳薇薇面带疑色道:“你会赶车?别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阚画子笑道:“你就放心好了。” 说完对笪守典说道:“老笪,那个宁冱究竟可不可靠?” 笪守典沉思片刻说道:“此子虽说是我安排去青云宗的,可多年不在身边,未必会真的听从我的号令。画大人何以问及此人?” 阚画子笑笑说道:“我几次去子阳城,见过他几次,觉得此子未必可靠,你多多当心便是。” 笪守典沉声说道:“画大人放心,我自有计较。” 阚画子继续说道:“你与青云宗的恩怨,我也略知一二,不过眼下王上那边对其多有依靠,你还需再多忍忍才是,况且以那贾南风的身手,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是不敌的,更何况还有那位不知深浅的甄北宇呢。” 笪守典轻叹一口气,随后说道:“画大人,那宁冱送来的密信中提到,甄北宇眼下功力尽失,那青云宗未必不可敌。” “功力尽失?” 阚画子轻笑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笪守典问道:“堂堂青云宗掌门功力尽失?老笪,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我知道你甘愿在老何手底下办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青云宗报仇,你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朝一夕了,相信我,当蜀王成为历史的时候,王上会需要你来对付青云宗的。” 笪守典低头沉默不语。 柳薇薇看了眼阚画子,此事她却不知。 阚画子对柳薇薇笑笑说道:“你身为情主,有些事也无需瞒你。老笪他与青云宗有些旧怨,机缘巧合之下投入了咱们扬州,一直在这里暗中经营。这座张府的建立,就是是他一手操办的。” 柳薇薇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完看向笪守典说道:“笪管家,虽然我已继任我师父的情主之位,不过你也无需对我这般客气,咱们都是为主上办事的,并无高下之分,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笪守典一听,搓搓手干笑道:“情主大人客气了,说起来,老夫确实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一二。” 柳薇薇一愣,随后笑问道:“不知是何事?笪管家只管说就是。” 笪守典面色突然有些微红,转头看了眼阚画子,结结巴巴道:“当着情主大人的面,此事老夫倒是有些难以启齿了。” 阚画子一看,便知何事,却没有理会笪守典,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笪守典眼见阚画子不开口,只好自己对柳薇薇说道:“却不知情主大人此去凉州,松竹馆这边该当如何?” 柳薇薇笑道:“松竹馆一直由康姨打理,巴州这边自然还是听从康姨的安排。” 笪守典继续问道:“那以后康姨不会去往凉州帮助情主大人么?” 柳薇薇不知笪守典为何如此关心康姨的去向,以为他与是康姨搭档惯了,才如此惦念,便耐着性子说道:“笪管家且放心,若是我要人相助,也只会提拔新人的。康姨为主上付出了这么多,也该歇一歇享享福了。师父安排字字跟随康姨,也是存了这般心思的。我们做女人的,终究是敌不过岁月这把无情之刀。若是康姨自己有心思过个安稳日子,我自然会多为她考虑考虑的。” 阚画子将茶杯放在桌上,瞪了笪守典一眼道:“老笪,按说你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说起话来这般磨叽,听得我这般着急。” 说完他对柳薇薇说道:“薇薇啊,老笪是对康姨有意思,寻思让你帮他使使劲儿。” 柳薇薇一愣,看向对面低着头已是满脸通红的笪守典,失声道:“这,这,笪管家,画大人此言可是真的?” 笪守典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道:“让情主大人笑话了,我,我的确钟情于康姨,还望情主大人成全。” 想起康姨与安云歌的荒唐事,再看对面已是满脸褶子的笪守典,柳薇薇便觉得此事有些难办。 眼见柳薇薇不做声,笪守典忙问道:“情主大人,可是你们那边不许?” 柳薇薇摇摇头道:“笪管家,此事自然可以,只是此事却非我能说了算的。” 笪守典看了眼阚画子,忙问向柳薇薇道:“莫非还要您师父首肯才成?” 阚画子轻咋一声,脚下踢了笪守典一脚道:“老笪,薇薇不是这个意思,你总不能要她给康姨下命嫁给你吧!” “啊?不是,不是~” 笪守典连连摆手道:“若是情主大人同意,能否俘获康姨的芳心,自然得靠我自己去做。” 柳薇薇掩口浅笑道:“笪管家若是有本事,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本姑娘绝不过问。” 笪守典站起身来,对柳薇薇行了一礼,有些激动道:“那我就先行谢过情主大人了。” 看着已是满面春风的笪守典,柳薇薇又想起了那日在康姨房间中见到的那个叫华安的人。 她转头看向阚画子突然问道:“那个叫华安的是你从哪儿找来的?” “华安?” 阚画子疑惑道:“此人是谁?我怎么不知?” “就是你派去松竹馆送信那人。” 阚画子恍然大悟,想起这个励志要写书的人,笑了笑说道:“此人是个要饭的,名叫苏粲。不过却非一个普通的要饭的,读过不少书,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罢了,对了,姚静致就是随他要饭的,被我撞见之后带在身边收作书童了。” 柳薇薇笑了一下,再问道:“为何要派他去送信?” 阚画子摇摇头道:“你别多想,不过是我临时起意罢了,况且有他在,将来兴许有点小用处。毕竟有些时候,笔杆子一样能杀死人的。” 柳薇薇想起了自己的那次随手而为之事。 原来她与阚画子想到一出去了。 ———————— 松竹馆,字字拿着一封信快速向康姨的房间跑去,心里有些着急的她没有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呀!” 字字惊叫一声,连忙退了出来。 屋内,光着身子的华安抓着衣服一脸惊恐地看向面色有些微怒的康姨。姚静致端着一盘洗好的甜果,站在柳薇薇房间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谁啊?”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 “薇薇姑娘,是我,静致,先生叫我给您送些水果过来。” 在门前低头等候的姚静致小心翼翼说道。 “进来吧!” 姚静致轻轻推开门,进门之后,先转身把门关上,然后走上前几步,手捧着果盘在那站立不动。 在内室斜躺在床榻上的柳薇薇笑道:“小静致,怎么站那不动了?快进来啊!” 姚静致抬头看了眼里面,小声说道:“薇薇姑娘,要不我还是把水果放在桌上吧。” 柳薇薇掩口浅笑道:“你这小娃儿,又不是初次见我,本姑娘还能把你吃了怎地?快进来吧,正好我口渴得紧。” 离开松竹馆后,柳薇薇径直去了张府,原以为阚画子一番安排之后,就会动身前往西凉,谁料到了张府之后,就这么站了下来好几日,对于去西凉的安排,阚画子只字不提。 柳薇薇倒是无所谓,反正谋划之人是阚画子,至于上面交代的事,她本就不那么上心。 当一个棋子也挺好,至少不用那么费神。 费神就要劳心,劳心然后再伤神,伤神自然会伤身,女人嘛,生得再美,也无永葆青春之术,为那些事生皱纹,那可就万万不值得了。 柳薇薇认为,少动些脑筋,就会老得慢些。 这并不是说柳薇薇的脑筋不好使,相反,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一个人。 很多事情,她一点就通。 懒得想与笨,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她就在张府这么住了下来。 而无事的时候,阚画子也从未打扰过她的清静,只是让姚静致负责给她端茶倒水的活计,另外让笪守典安排一个机灵的丫头照顾她的起居。 平日里,柳薇薇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原本她初至张府之时,阚画子便提出过每日来教她作画的要求,只不过被她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所谓的不给面子,就是直接抄起杯子向阚画子砸了去。 其实她已经很给阚画子面子了,至少她还没有说出一个“滚”字来。 好在当时房间内除了他二人之外,只有一个孩子。 她之所以没有说出那个“滚”字,是因为小小的姚静致。 毕竟姚静致是喊阚画子“先生”的。 阚画子将茶杯稳稳接在手中,杯中的茶水竟然没有洒出半点。 阚画子黝黑的脸上有些泛红,他将杯子举到眼前,细细看了几眼,果然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唇印。 看着眼杯中剩的那点茶水,阚画子冲着柳薇薇干笑道:“微微啊,这点水可是有些不大解渴啊。” 姚静致看了看柳薇薇的脸色,悄悄拉了拉阚画子的衣角说道:“先生,我怎么觉着这位漂亮姐姐不像是给您茶喝呢?” 柳薇薇看了眼这个从进门才开口说话的小书童,面色稍缓和了些。 想不到他阚画子身边还有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 阚画子转头瞪了眼姚静致,低喝道:“别瞎说,怎可如此乱言微微姑娘的好意呢?” 姚静致低头看着鞋尖,不再言语。 柳薇薇眼见姚静致受了委屈,轻嗤一声道:“怎么?你也学会跟孩子耍威风了?” 方才还板着面孔的阚画子立即换了张笑脸,看了眼只剩杯底的茶水,终究是没敢喝上一口,赔笑道:“薇薇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孩子啊,少时多挨一句骂,将来就会少遭些白眼,终究是自己人管教一下要好受些。” 说完还拍了拍姚静致的肩膀,温声说道:“静致啊,你可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 姚静致没有抬头,只是小声应了一声。 柳薇薇轻笑一声,“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用在眼下却不合适,你再敢胡言乱语,可莫怪本姑娘不念往日的情分……” “往日的情分?” 阚画子嘿嘿笑了几声,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薇薇你果然是位情深义重的女子。” 柳薇薇气得站起身来。 瞄了眼那起伏的双峦,阚画子扬了扬手中的茶杯说道:“感谢姑娘馈赠,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转身拉着姚静致就要离去。 姚静致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先生,这茶杯不是张府之物么?为何就成了那位漂亮姐姐赠给您的了?再说了,您的房间里也不缺杯子啊?” 阚画子揉了揉姚静致的头说道:“你还小,杯子是张府的杯子,可先生收下的,却非是这个杯子。” 眼见姚静致依然是一副不解的样子,阚画子刚要继续说下去,柳薇薇在背后冷声说道:“有什么歪理邪说出去说去,别扰了本姑娘的清静。” 阚画子没有回头,背着身挥了挥手。 出门之后,阚画子继续说道:“静致啊,你要记住了,这漂亮的女人啊,最是惹不得的。” 姚静致显然对这句话没什么兴趣,他抓抓头问道:“先生,您手中拿着的,不就是杯子么?” 阚画子笑了笑说道:“是杯子,是杯子!” 说完将手中的杯子递向姚静致说道:“你拿去,找个下人给洗了吧!” 这时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 阚画子伸出去的胳膊有些僵硬。 姚静致的手把住杯子说道:“先生,您倒是松手啊!” 阚画子松开了手说道:“静致啊,方才先生的话还未说完,薇薇姑娘所赠之物已经在先生的心里,你还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说完回头看向双臂抱怀,轻倚门框的柳薇薇说道:“薇薇啊,说好了不用送的,都在一座府上,想我了,让人叫我一声即可,留步,留步!” 说完眼睛一个劲儿的瞄向柳薇薇的双臂。 柳薇薇实在受不了阚画子那双好似能看透衣衫的双眼,侧过身子,刚欲开口。 谁料阚画子啧啧赞道:“横看成岭侧成峰,只盼身在此山中。” 柳薇薇双眉一竖,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展颜一笑,冲阚画子抛了一个媚眼,风情万种道:“想攀山呀,你倒是来啊,光嘴上过瘾又有何用?说来说去还不是胆小鬼一个。” 从未见过柳薇薇对自己这般温柔的阚画子愣了一下,随后向后退了半步,疑惑着看了几眼柳薇薇,随后试探着问道:“你都知道了?” 柳薇薇笑得花枝乱颤,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说道:“本姑娘真是好奇,那些画,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说完看了眼姚静致继续问道:“你不会是打算把那种功夫传给他吧?” 阚画子面色已恢复如常,嘴角轻扬道:“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来日方长,谁说练此功法就一定要不近女色来着?至于他嘛,那就看他的选择了。” 说完揉了揉姚静致的头。 柳薇薇轻摇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这般?” 阚画子笑了笑,神秘莫测道:“你不是男人,所以你不懂男人,这般又怎样?我心里畅快就好了!” 柳薇薇白了他一眼道:“本姑娘却不畅快。” 阚画子看了柳薇薇一眼笑道:“你不畅快又与我何干?况且,你真的不畅快么?就凭咱俩的关系,是吧?” 说完还冲着柳薇薇眨了眨眼睛。 柳薇薇实在懒得与阚画子做这个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过一想到此后此后还要与他长处,她就有些头大。 柳薇薇之所以对去西凉毫无异议,归根结底,还是这位阚画子虽是言语多轻佻,却未真的对她做过什么轻薄之事来。 凉州,终究是离扬州更远一些。 她看向姚静致说道:“你这个小书童不错,本姑娘在这府中也没什么熟人,就让他来伺候我好了?” 阚画子一把将姚静致拉在怀中,一脸惊愕地看向柳薇薇道:“他还是个孩子啊?你……” 柳薇薇瞪了眼阚画子,转身关了门。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阚画子面露尴尬神色,随后低头对姚静致说道:“看见了吧,这长得好看的女人呐,都凶得很的。” 姚静致见阚画子嘴角挂笑,不解道:“先生,既然凶,那您为何在笑?难道是您喜欢凶凶的女人?不过我的确是有些怕那位漂亮姐姐。” 阚画子揉了揉姚静致的头笑着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凶’的好处了。” 说完拉着姚静致的手,边走边问道:“你为什么怕她啊?她又没对你凶过。” 姚静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太敢看她。” 阚画子拍了拍姚静致的肩膀说道:“静致,你记住了,跟了先生之后,你比谁都不差,就是天王老子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用怕,因为就算你心生畏惧,有些结果也是注定无法改变的,倒不如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懂么?” 姚静致点点头,随后抬头问道:“可是我……” 阚画子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姚静致说道:“这面铜镜已在先生身上好些年了,今日先生就把此镜送于你,你且收好,每日多照照镜子,多对自己说上几句,‘姚静致很棒’。” 姚静致从阚画子手中接过小铜镜,细细查看起来。 铜镜比杯口略大些,正面光滑如水,姚静致左手将镜子送到嘴边,轻轻呵了一口气,右手五指抓住袖口,在镜面上擦拭几下,随后又将之举在眼前仔细看向镜中的自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抬头冲阚画子笑笑,姚静致又将镜子翻转,查看镜子背面。 镜身边缘刻有云凤纹,内刻小篆铭文。 指尖在铭文上摩挲而过,姚静致抬头问道:“先生,这几个字念什么?” 阚画子笑道:“是‘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静致,常言道,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骨一事在先生眼中易如反掌,可这知心一事,却是比登天还难。” 姚静致想了想问道:“是知道那位漂亮姐姐想什么么?” “哈哈!” 阚画子大笑几声,拍拍姚静致的肩膀说道:“孺子可教也。” 随后对姚静致说道:“微微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剩下的就无需我交待了,你记得别惹她生气就好。” 姚静致原本还想说一句“不敢”来着,可看了看怀中的铜镜,又闭口不言了。 与柳薇薇相处几日之后,姚静致发现,这位长得很美的姑娘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听得柳薇薇唤他进去,姚静致轻吸一口气应声说道:“那静致就进去了!” 说完向内室走去。 毕竟是女子闺阁,他虽然是个孩子,可也是个男孩子。 阚画子收留他之后,除了教他识字之外,教他读的第一本书就是《礼》。 见姚静致走了进来,柳薇薇拍拍床榻说道:“来,坐这来。” 姚静致走到柳薇薇身前,将手中的果盘递了过去,却未敢坐下。 柳薇薇顺手抓起一个蜜桃,咬了一口,点头笑道:“不错,眼下正是蜜桃成熟之时,此桃儿甘甜可口,汁水颇丰,甚是好吃。” 说完坐起身来,对姚静致说道:“来,你也吃一颗。” 姚静致摇摇头道:“谢过薇薇姑娘,静致已经吃过了。” 柳薇薇看了看这个规规矩矩的孩子,心道将来可别如阚画子那般。 轻嚼甜桃,柳薇薇眼见姚静致似乎有话要说,便问道:“你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姚静致点头道:“不急,待姑娘吃完桃子再说就是了。” 柳薇薇放下手中刚啃了两口的桃子,拿起锦帕轻拭了几下唇边说道:“何事?你先说吧!” 姚静致眼见柳薇薇在那含笑等着自己开口,咧嘴一笑,随后说道:“薇薇姑娘,先生说今日有要事要与姑娘相商,请姑娘移步至先生书房。”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知道了,他可还交待其他什么话了?” 姚静致想了想,随后又摇了摇头道:“先生只要我转述这一句话。” 柳薇薇看向姚静致笑道:“小孩子可不许说谎哦!” 姚静致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对柳薇薇说道:“可是先生交待给我的话与薇薇姑娘无关,自然无需说与姑娘听,算不上说谎的。” 柳薇薇低眉浅笑道:“当真与我无关?那我便不问了!” 姚静致犹豫了片刻,一噘嘴道:“薇薇姑娘,你是仙女下凡嘛?怎么什么都知道?先生可叮嘱过我,不叫我说给你听的。” 听姚静致说自己是仙女下凡,柳薇薇眉语目笑,看了眼自己那双玉足对姚静致说道:“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复命吧,吃完这颗桃子我就过去。” “嗯!” 姚静致重重点头,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小跑出去。 听得姚静致把门关上,柳薇薇轻笑一下,继续吃那颗桃子。 出了门之后,姚静致拍了拍胸脯,随后向阚画子的书房小跑而去。 他已经与柳薇薇相处多日,可心中还是很惧怕这位从未冷眼相待自己的姑娘。 尤其是薇薇姑娘的眼神。 让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过的鬼故事。 在家乡老人的口中,这长得好看的姑娘,不是狐狸精变的,就是女鬼变的,专门来祸害人间的男子的。 姚静致知道薇薇姑娘肯定不是,可他还是怕。 他觉得不光是自己怕,连先生都怕。 到了阚画子的书房外,姚静致推门而入,正在屋内作画的阚画子抬头看了眼笑问道:“怎么样?” 姚静致小跑到阚画子身前,看了眼阚画子即将画好的画,吃惊道:“先生,您是悄悄去了薇薇姑娘的房间么?怎么画得这般相似?” 阚画子屈指轻弹一下姚静致的小脑瓜,“乱说些什么,先生我不过是对薇薇很了解罢了,要知道,当年她可是随我学过作画的。” “真的?” 姚静致一手捂着脑袋,疑惑道:“可为何薇薇姑娘不称呼先生作先生呢?” 阚画子看了眼姚静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静致,你觉得先生如今年方几何?” 姚静致细细打量了一下阚画子,想了想说道:“先生,若是我猜错了,你可不许生气。” 阚画子含笑摇摇头,“无妨,你只管猜就是了。” 姚静致掰着手指说道:“按说苏先生同样称呼先生为先生,您怎么也该是位长者,可我觉着,先生怎么也不太可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阚画子的手轻抖了一下。 随后笑着说道:“你猜的不错,来,继续说说,不到知天命,那该是多少呢?” 姚静致没有看出阚画子的笑有些不自然,还在那盘算道:“先生,其实有些不大好猜啊,按说以您的面色,其实也差不多快到了这知天命的年纪,可您没有蓄胡须,这下我就猜不大准了。” 看着一脸认真样的姚静致,阚画子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了。 其实不怪姚静致这般乱猜。 他所见之人,大都是劳力者,这经历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谁人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不是面色黝黑之辈。 至于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多是年近花甲之龄才肤色变暗,尽显老态。 况且阚画子个子不高,体态偏瘦,更显老相。 阚画子看向姚静致温声说道:“无需猜了,先生告诉你就是了!” “先生如今还未到不惑之年,其实才三十多岁而已!” 眼见姚静致那震惊的眼神,阚画子轻咳一声说道:“你还是见识太浅了,好了,去把笪管家也请过来吧,带会儿薇薇姑娘也该过来了。” 姚静致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阚画子随后又补了一句说道:“请完笪管家之后,你就回卧房练字吧,把最近三日所学的字,每个字练上五十遍吧。” “啊~” 姚静致面露不愿神色,央求道:“先生,是不是多了些啊,三日所学啊,可是不少字呢?再说了,昨日不才温习过前日的功课么?” 阚画子问道:“今日所学是哪句话?” 姚静致双臂不由得夹紧,朗声说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阚画子再问:“知道是何意吧?” 姚静致点点头。 “去吧!” 姚静致一转身,随后止住身形,转头不情愿道:“先生,真的要写五十遍么?” 阚画子一抬眼,“嫌少?” “不少!” 姚静致拔腿向外跑去。 阚画子伸手入怀,摸了好几下,才想起那面小铜镜已经送给了姚静致,便就那么直接捋了捋头发,轻轻一甩头。 先生怎么能胡乱叫?当年这个小丫头被柳飘飘带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冲着他喊的第一句就是“大叔”。 自那以后,阚画子便让柳薇薇叫他“大哥哥”。 可柳薇薇一次也未曾喊过,后来只以“画大人”相称。 阚画子知道,能让柳薇薇以“哥哥”称呼的,只有宁书生了。 还叫什么“轻哥哥”,当真以为大家都没读过书么? 当年宁云轻离去,阚画子大约能猜得出是为何。 不愧是“情主”柳飘飘,的确有些手段。 阚画子将案桌上的画轻卷起来,免得待会儿被柳薇薇见到,再遭一次白眼。 收拾妥当之后,他走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慢慢等候。 一杯茶未尽,敲门声便响起。 他的书房,只有姚静致可直接推门而入,不是姚静致不懂规矩,而是他告诉姚静致,在他眼中,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不是“外人”。 自家人入自家门,无需这般。 也许将来需要,可眼下却无需如此。 在那之后,姚静致看他的眼神便多是敬意,而少有惧意了。 “请进!” 阚画子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眉毛一扬道:“原来是薇薇来了啊,快来坐,来,坐到这边来!” 说完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柳薇薇没有关门,扫了一眼屋内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姚静致呢?” 阚画子一边倒茶一边招呼道:“你别站在门口啊,静致去请老笪了,来,先过来喝口茶。” 柳薇薇走了进来,却没有坐在阚画子旁边。 阚画子将茶杯递了过去。 柳薇薇看了眼桌面。 被人看透心思的阚画子将茶杯放到桌上,开口说道:“你且放心,这个杯子都是洗过的,绝不是我用过的。” 刚端起茶杯的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又放下了茶杯。 这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阚画子转身坐下,却未坐在方才他坐过的位置,而是挨着柳薇薇坐下,顺手拉过自己的茶杯,再倒上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柳薇薇皱了皱眉,却未再挪动位置。 听着阚画子喝茶的声音,柳薇薇心中有些怒意,又抓起一个茶杯。 眼见阚画子还要开口,柳薇薇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阚画子尴尬一笑,“你这是做什么?我要说的可不是茶杯的事。” 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柳薇薇在心中默念这个杯子一定不是阚画子用过的,可越是默念心中越是嫌弃,想了想,便将茶杯放在自己的对面,再拿起一个茶杯。 阚画子见状,起身拿抓起茶壶。 柳薇薇干脆将手中茶杯放回茶盘,看向阚画子冷声问道:“你找我来何事?” 阚画子笑道:“不急,不急,待老笪来了之后一起说就是了。” 柳薇薇站起身来,看了眼阚画子说道:“那就等他来了我再过来!” 阚画子连忙招呼道:“别啊,老笪马上就过来了,你再稍等一会儿,要不你我先研究一下此去西凉的身份?” 柳薇薇坐回座位上,看向阚画子问道:“此事是你临时起意?” 阚画子笑着点点头。 柳薇薇不解道:“为何?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柳薇薇道:“此事我不想瞒你,我之所以为了远去西凉,是为了远离扬州。” 柳薇薇以手扶额,拇指轻揉太阳穴说道:“莫非是你不想回去了?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阚画子轻笑道:“这王朝更迭,攻城掠地,终究是要靠兵马来完成的,我能为他袁氏做这么多,该还的,也还的差不多了。” “你是怕他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阚画子看了柳薇薇一眼,意味深长道:“薇薇,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何必说得那么明白?”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你想离开,为何要拉上我?” 阚画子喝了口茶道:“自然是不想看到你羊入虎口,薇薇,不论你在心中如何想我,其实我对你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柳薇薇轻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知晓,无非是个嘴上的强者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练的是何功法么?” “嘴上的强者?” 阚画子一愣,随后连连解释道:“没有的事,你这是听谁说的?不瞒你说,因为功法的缘故,我最多只拉过女子的手而已,再无其他僭越之举,更不可能用嘴了。” 柳薇薇一愣,随后明白阚画子所言,面色一红,瞪了他一眼道:“乱说什么?我是说你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将头转向一边。 阚画子恍然大悟,随后笑道:“是我误会了,哈哈,哈哈哈~” 干笑了几声之后,阚画子沉声说道:“此事连老笪也不知晓,我原本是想离开巴州之后再与你说,又怕你途中反悔,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若是你不愿随我而去,那我再做其他计划,只盼你别将此事告诉主上就行。” 柳薇薇轻哼一声说道:“你既然敢告知于我,自然是心中笃定我的决定,这样的废话就无须再说了。” 阚画子轻摇头道:“女人心可不是那么好笃定的,薇薇,此去凉州,你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的。” 柳薇薇笑吟吟道:“你来决定就好,到时候拿了银子,记得分我一些就是了。” 阚画子点点头,随后向门口方向望去,不再多言。 片刻的功夫,笪守典出现在门口。 阚画子招呼道:“笪管家快请进!” 笪守典见柳薇薇也在,便将门关上,快步向屋内走去,走到桌前,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柳薇薇对面。 阚画子看了眼那杯倒好的茶笑道:“老笪啊,喝口茶吧,这可是薇薇亲手给你倒的。” 笪守典笑吟吟冲柳薇薇点头道:“那老夫就谢谢‘情主’大人了。” “情主?” 柳薇薇与阚画子皆吃了一惊,柳薇薇开口道:“笪管家,虽说我师父有意培养我继任‘情主’之位,可眼下您这般称呼于我可有些不太妥当了。” 笪守典摇头笑道:“情主大人有所不知,眼下的您已正式成为我割鹿楼四大楼主之一。”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与一块牌子放到桌上,以手掌按住向柳薇薇推了过去。 柳薇薇从牌子下抽出那封信,拆开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笪守典对阚画子说道:“画大人,我也是刚收到这封密信与情主大人的令牌,是康姨派人送过来的,原本她应该亲自前来的,不过眼下平南城戒备森严,为免生出意外,她才派别人将之送来。”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压低嗓音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用不了多久,这大晋只怕就成为前朝了。” 笪守典一惊,忙问道:“画大人何出此言?” 阚画子一笑,没有对笪守典解释,毕竟柳飘飘与袁世信的关系,可是不能随意给他人说的。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对笪守典笑道:“说起来,老何在荆州也快待着急了,如今计划已成功大半,他那边也该有所行动了。” 笪守典点头道:“的确如此。” 看完信后柳薇薇神色微变,看了阚画子,随后问道:“笪管家,这信可还有他人看过?” 笪守典摇头道:“情主大人,此事老夫不知,不过老夫接到此信之后可是没有看过,只有康姨那里看没看过我却不知了。” 阚画子对柳薇薇笑道:“不错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曾经的小薇薇也成了我们中的一员了,若是叫那宁书生知晓,定然会十分欣慰,毕竟你在他那里可学了不少的本事。” 柳薇薇看了阚画子一眼,目光有些清冷。 阚画子尴尬地笑笑,看向笪守典问道:“老笪,眼下平南城形势如何?” 笪守典看向二人,低声说道:“那吕一平与元夕回到平南城之后,全城戒严,眼下出入平南城只能走东南二门,西北两面城门终日关闭。另外王季暗中送出来的消息,吕一平也在加紧练兵,同时还在招兵买马,看来是在为大战做准备了。” 阚画子沉吟片刻问道:“那吕一平有没有排查我们的人?” 笪守典摇摇头道:“眼下我们的人还很安全,另外金炜武馆已经向我们投诚,在王季的安排下,从他的武馆也安插了不少人到了吕一平的军中。” 阚画子点点头道:“老笪,记住,不到关键时刻,我们的人不要暴露出来,毕竟贾南风那边可不怎么听话的,若是将来出了意外,我们也好多做安排。” 笪守典喝了口茶水,点头道:“画大人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这时阚画子转头看向柳薇薇说道:“怎么样?当了情主之后,可还愿随我去凉州之地去受苦了?”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既然师父与主上如此信任于我,那我就凉州为主上谋划一番又何妨?” 阚画子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不用孤军奋战了,既然如此,就按照此前我的计划,你我二人于明日西去凉州。” “这么着急么?” 柳薇薇看了眼阚画子,“可还带其他人同去?” 阚画子摇头道:“除了姚静致我并不打算再带其他人。” 柳薇薇低头不语。 阚画子面带歉意道:“可能你要受些苦了,你放心,静致这孩子乖巧伶俐,有什么事你可以吩咐他去做。” 笪守典问道:“画大人,要不要我命人驾车送你们过去?” 阚画子摇摇头道:“不必了,你只需要把马车以及一些财物准备好就是了,马车由我亲自来驾。” “你?” 柳薇薇面带疑色道:“你会赶车?别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阚画子笑道:“你就放心好了。” 说完对笪守典说道:“老笪,那个宁冱究竟可不可靠?” 笪守典沉思片刻说道:“此子虽说是我安排去青云宗的,可多年不在身边,未必会真的听从我的号令。画大人何以问及此人?” 阚画子笑笑说道:“我几次去子阳城,见过他几次,觉得此子未必可靠,你多多当心便是。” 笪守典沉声说道:“画大人放心,我自有计较。” 阚画子继续说道:“你与青云宗的恩怨,我也略知一二,不过眼下王上那边对其多有依靠,你还需再多忍忍才是,况且以那贾南风的身手,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是不敌的,更何况还有那位不知深浅的甄北宇呢。” 笪守典轻叹一口气,随后说道:“画大人,那宁冱送来的密信中提到,甄北宇眼下功力尽失,那青云宗未必不可敌。” “功力尽失?” 阚画子轻笑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笪守典问道:“堂堂青云宗掌门功力尽失?老笪,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我知道你甘愿在老何手底下办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青云宗报仇,你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朝一夕了,相信我,当蜀王成为历史的时候,王上会需要你来对付青云宗的。” 笪守典低头沉默不语。 柳薇薇看了眼阚画子,此事她却不知。 阚画子对柳薇薇笑笑说道:“你身为情主,有些事也无需瞒你。老笪他与青云宗有些旧怨,机缘巧合之下投入了咱们扬州,一直在这里暗中经营。这座张府的建立,就是是他一手操办的。” 柳薇薇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完看向笪守典说道:“笪管家,虽然我已继任我师父的情主之位,不过你也无需对我这般客气,咱们都是为主上办事的,并无高下之分,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笪守典一听,搓搓手干笑道:“情主大人客气了,说起来,老夫确实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一二。” 柳薇薇一愣,随后笑问道:“不知是何事?笪管家只管说就是。” 笪守典面色突然有些微红,转头看了眼阚画子,结结巴巴道:“当着情主大人的面,此事老夫倒是有些难以启齿了。” 阚画子一看,便知何事,却没有理会笪守典,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笪守典眼见阚画子不开口,只好自己对柳薇薇说道:“却不知情主大人此去凉州,松竹馆这边该当如何?” 柳薇薇笑道:“松竹馆一直由康姨打理,巴州这边自然还是听从康姨的安排。” 笪守典继续问道:“那以后康姨不会去往凉州帮助情主大人么?” 柳薇薇不知笪守典为何如此关心康姨的去向,以为他与是康姨搭档惯了,才如此惦念,便耐着性子说道:“笪管家且放心,若是我要人相助,也只会提拔新人的。康姨为主上付出了这么多,也该歇一歇享享福了。师父安排字字跟随康姨,也是存了这般心思的。我们做女人的,终究是敌不过岁月这把无情之刀。若是康姨自己有心思过个安稳日子,我自然会多为她考虑考虑的。” 阚画子将茶杯放在桌上,瞪了笪守典一眼道:“老笪,按说你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说起话来这般磨叽,听得我这般着急。” 说完他对柳薇薇说道:“薇薇啊,老笪是对康姨有意思,寻思让你帮他使使劲儿。” 柳薇薇一愣,看向对面低着头已是满脸通红的笪守典,失声道:“这,这,笪管家,画大人此言可是真的?” 笪守典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道:“让情主大人笑话了,我,我的确钟情于康姨,还望情主大人成全。” 想起康姨与安云歌的荒唐事,再看对面已是满脸褶子的笪守典,柳薇薇便觉得此事有些难办。 眼见柳薇薇不做声,笪守典忙问道:“情主大人,可是你们那边不许?” 柳薇薇摇摇头道:“笪管家,此事自然可以,只是此事却非我能说了算的。” 笪守典看了眼阚画子,忙问向柳薇薇道:“莫非还要您师父首肯才成?” 阚画子轻咋一声,脚下踢了笪守典一脚道:“老笪,薇薇不是这个意思,你总不能要她给康姨下命嫁给你吧!” “啊?不是,不是~” 笪守典连连摆手道:“若是情主大人同意,能否俘获康姨的芳心,自然得靠我自己去做。” 柳薇薇掩口浅笑道:“笪管家若是有本事,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本姑娘绝不过问。” 笪守典站起身来,对柳薇薇行了一礼,有些激动道:“那我就先行谢过情主大人了。” 看着已是满面春风的笪守典,柳薇薇又想起了那日在康姨房间中见到的那个叫华安的人。 她转头看向阚画子突然问道:“那个叫华安的是你从哪儿找来的?” “华安?” 阚画子疑惑道:“此人是谁?我怎么不知?” “就是你派去松竹馆送信那人。” 阚画子恍然大悟,想起这个励志要写书的人,笑了笑说道:“此人是个要饭的,名叫苏粲。不过却非一个普通的要饭的,读过不少书,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罢了,对了,姚静致就是随他要饭的,被我撞见之后带在身边收作书童了。” 柳薇薇笑了一下,再问道:“为何要派他去送信?” 阚画子摇摇头道:“你别多想,不过是我临时起意罢了,况且有他在,将来兴许有点小用处。毕竟有些时候,笔杆子一样能杀死人的。” 柳薇薇想起了自己的那次随手而为之事。 原来她与阚画子想到一出去了。 ———————— 松竹馆,字字拿着一封信快速向康姨的房间跑去,心里有些着急的她没有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呀!” 字字惊叫一声,连忙退了出来。 屋内,光着身子的华安抓着衣服一脸惊恐地看向面色有些微怒的康姨。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个北上一个南下 上身脱得只剩下一件亵衣的康姨转头看向华安,生怕他被吓出什么毛病出来,温声说道:“华安,不用怕,字字是我身边的人,很多事也不用瞒着她的。” 说完伸手在华安白皙的大腿上掐了一下,披起衣服边穿边走下床去。 下衣只穿了条亵裤的康姨走到外厅,斜躺在坐榻之上,随手拉了条薄衾搭在身上,冲着门口喊道:“字字,进来吧!” 在门外的字字吐了吐舌头,进门之后,转身将门轻轻关上,伸着脖子向内屋瞟了两眼。 透过屏风看着字字的身影,康姨轻咳一声说道:“过来吧!” 本是面带笑意的字字再吐了一下舌头,随后装作羞愧的样子,迈着小碎步,一点点地往屋里挪。 康姨见字字这般,心中如何不知这个小丫头心里是什么打算,便笑笑说道:“别在那装模作样了,快过来吧,我又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低着头的字字抬眼看了康姨一眼,然后一阵小跑到康姨的坐榻前,好奇地问道:“康姨,怎么就是他了?” 康姨指尖点在字字额头之上,笑骂道:“你这小妮子,怎么?你还瞧不上华安么?” 字字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可眼下在松竹馆他可是唤您作姨母的,这要叫他人撞见,岂不是容易露了馅?” 康姨轻叱道:“除了你这个小丫头之外,谁还能这般随意出入我的房间?” 说完想起她与安云歌之事,面色便有些转冷。 原本她没有怀疑字字,后来柳薇薇对她说过那些话之后,她细细地想了想,便得出了这个让她心痛的事实。 她能理解字字去主上那边告发她,毕竟都是给做下人为主上办事的,可她接受不了。 字字是她一手带大的。 而字字却依然好似无事般一样,哪怕字字对她坦诚一点也好,也让她的心中能好受一点。 字字小声道:“人家哪里会知道,大白天的,您会……” 康姨双目微缩,轻笑一声说道:“怎么?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合适是么?要不再去主上那里去告发我一下?哦对了,你可得记住了,咱们的新主上,已经是那位薇薇姑娘了,还是说你依然听命于身在扬州那位?” 字字一听康姨语气有些不太对,忙跪在坐榻前低头道:“康姨,字字绝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今日之事绝非是我有意冲撞了您的好事,而是笪管家那边派人送信过来,我怕耽搁了要事,才这般着急闯入您的房间。” 康姨也不急着看笪守典派人送过来的信,冷笑一声说道:“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好,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今日我就与你说个清楚,省得我心中总有个疙瘩,对你,对我都不太好。” 字字抬起头看向康姨面带疑惑神色问道:“康姨,究竟是什么事,让您这般生气,若是字字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只管训斥我就是了,字字自小也没个至亲之人,我一直把您当做至亲之人,您突然这般说,让字字好生难过。” 说完已是满眼含泪。 康姨啧啧几声,感叹道:“难怪主上要培养你呢,这泪可真是说来就来,若是男人,早就被你哭得神魂颠倒了吧,瞧瞧这眉眼,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真是叫人心生怜惜呢。” 随后冷哼一声说道:“可惜我是个女人,吃不得你这一套。” 字字只是低头不语,在那擦着眼泪。 她的心中已猜到康姨所说的是何事了。 康姨从坐榻上坐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你也起来吧,我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犯不上跟你一个小妮子计较什么,眼下薇薇姑娘已经成为了新的主上,只怕我这个位子用不了多久就是你的了,康姨我都这般岁数了,可不比你这般花一样的年纪。” 说完转头看了内屋一眼摇头叹道:“你别以为华安对我是有什么真心,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时之欢罢了,康姨我已是人老珠黄的年纪,眼下能欢愉一场是一场吧!” 字字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康姨说道:“康姨,其实那件事是安云歌先找的我,不然我又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是他?” 听字字这么一说,康姨有些失神,随后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他早已厌倦,可又何须这般,直接与我说不好么?” 说完以手拂面,黯然伤神道:“终究是因为我年老色衰了。” 她总算明白为何字字不将事情真相告知于自己了。 字字拉住康姨的手,小声说道:“康姨,您有没有想过将来?” 康姨摇头叹道:“也算是想过,却未曾有什么打算,咱们做女人的,身边若是没个男人,终究是少了些依靠,就算有些武技傍身又如何?总归是要遭人白眼的。” 字字并未起身,而是双臂叠于坐榻之上,将下巴垫在胳膊上,就那么半趴着看向康姨撅着嘴,“康姨,方才可是把字字吓坏了,您那眼神,可真是吓人。” 康姨揉了揉字字的头,略带歉意地说道:“是康姨错怪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哈。” 字字摇摇头道:“康姨不生气就好。” 说完撒娇道:“康姨~以后您可不能这般吓唬字字了,字字就您这么一个至亲之人,若是连您也对字字生疏了,那我该怎么办呀?” 康姨看向字字那张白皙清瘦的脸,又瞥了眼那平板般的身子,笑了笑说道:“你这小妮子,等将来有了男人,这心里可就装不下康姨喽~” 字字晃着头说道:“哪有哪有,肯定不会的,再说了,人家还小,什么男人不男人的。” 康姨揉了揉字字的双丫髻笑道:“以后可以换一个发髻,你呀,也是大姑娘的年纪了,怎么还总打扮成小丫头这般模样,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不过此事也急不得,回头啊,康姨给你物色一个少年才俊,总得配得上我们家小字字不是?” 说到“小字字”的时候,康姨又瞄了眼字字,轻叱道:“别总是趴着了,原本就没有,再这么压着,就更长不大了。” “说来也怪,我这也不短你吃的,油水也不少,你怎么就长不大呢?当年的兰花可是被雀妈妈喂得滚圆,原本是干瘪的身子一下就长成了男人最喜欢的模样,可到你这怎就不行了呢?” “哎呀~” 字字面色通红,瞪了眼康姨道:“康姨,您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再说了,我又不是俗馆那边的,要那么大有什么用?” 康姨晃了晃身子,身上那件亵衣就有些显小了。 字字小声提醒道:“康姨,天转凉了,您别总披着衣服了,还是穿上吧!” 说完才想起内室还有个光着上身盖着被的华安,面色涌起一阵潮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康姨说道:“康姨,这是信,若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康姨接过信随口说道:“嗯,那你去吧!” 站起身来的字字小声问道:“那用不用我在门外候着?” 康姨微愣,随后伸手一拍字字,“小妮子,还敢在这打趣我?没大没小了不是?你该干啥干啥去,要不找阿贵玩儿去也行,我这屋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来去自如?” 字字嘀咕道:“怎么没有,不还有华安的么?” 说完眼见康姨的眼神有些不对,字字忙跑跑跳跳的离开。 华安在松竹馆已有数日,平日里也帮着阿贵做些体力活,虽说算不上眼疾手快,可毕竟身份在那摆着,多一个人帮忙的阿贵已经觉得这位安哥很平易近人了。 阿贵称呼华安为安哥。 后来,安哥之名便在松竹馆传开了。 俗馆那边的群花们没事儿的时候都爱拿安哥打趣。 因为他每次见到她们的时候都会脸红。 菊花嗓门最大,每次都冲华安招呼:“安哥哥,我的好哥哥,上来玩儿啊,冲你和康姨的关系,不收钱的,莫非是你瞧不上菊花么?” 说完还晃晃身子。 华安被菊花那抹雪白晃得眼晕,面色一红就不敢低头了。 与他一起做活的阿贵小声嘀咕道:“安哥,怕她们作甚,你有康姨撑腰,大不了冲上去,看她们敢不敢真的伺候你。” 华安毕竟是读过书之人,压低嗓音说道:“不可不可,万一真的如此了,我岂不是白白读了圣贤书了?” 阿贵听了便笑。 平日里在俗馆过夜的读书人还少了? 更有甚者银子都没了还不愿意走的,想以诗文顶作银两,也不知道那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遭门夹了。 后来康姨找过雀妈妈一次,姑娘们才有所收敛。 可所谓的收敛,不过是打趣声小了些,话少了些。 每次华安做活的时候,她们依然喜欢穿得清凉些,在华安身前乱转。 自幼在馆内长大的阿贵倒是见惯不怪,告诉华安,适应一阵子就好了。 华安的确得适应一阵子,来到松竹馆之后,每天夜里睡觉他都会很羡慕沾枕头就能睡着的阿贵。 而他,则需要用碎布把耳朵眼塞上。 碎布是找字字要来的,当听他说要碎布是用来赌耳朵的时候,字字便笑了,还问他,男人不是都爱听那种声音的么?你堵耳朵做什么? 华安嗫嚅了半天,挤出一句来,那我也得睡觉啊! 其实这种声音的确有种魔力,总是在抓华安的心,搞得他面红耳赤,气血翻涌。 有时候,他还会鬼使神差地把碎布从耳朵里掏出来,听上一会之后,再堵上。 的确是菊花的嗓门最大。 华安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笔和纸,闲暇之余,他就在纸上写来写去的。 阿贵不认字,在他写书的时候也不敢打扰他,总是在他放笔之后帮他收拾笔墨,然后问他在写些什么。 华安便把他写下来的故事说给阿贵听。 阿贵听得倒是有滋有味,只不过华安写得太慢了,便有些烦恼,总是催促他快些写,甚至连华安与他一起做活的时候也让华安回房间去写故事。 华安便告诉阿贵,这写故事比做活还累,他出来做活,其实是为了休息。 阿贵不懂,不过松竹馆多了个安哥之后,他的生活便多了份滋味。 今日是华安第一次在康姨的房间中停留这么久。 他是个男人,成年男人,康姨看他那眼神他自然能懂。 那是一种渴望。 原本不敢轻举妄动的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爬上了康姨的床。 康姨的身段,可是比庆阳镇那个泼妇好太多了。 他一个做过乞丐的人,能得康姨如此厚爱,还矫情什么?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时候,便被突然冲进来的字字给打断了。 字字与康姨说话的时候,他窝在被子里面一动也不敢动,等听得字字离去,他才慌忙穿起衣服。 康姨拆开了信,正准备细读的时候,已经穿好衣服的华安走了过来,躬身低头道:“姨母,我,我还是先回去吧,改,改日,再,再……” 康姨看了眼有些心虚的华安,轻笑一声说道:“什么改日不改日的,就今日了!” “可是,我……” 华安欲言又止。 看华安那副羞涩的模样,康姨心中生一起一阵怜惜之意,招手道:“来,坐过来,怎么?被字字给吓到了?” 华安往前凑了半步,却未敢坐下,而是小声说道:“姨母,你先忙,要不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看见了康姨手中正抓着一封信。 康姨眉眼带笑道:“我看是你渴了吧,也好,等我先看完这封信。” 当华安端了杯水过来时,康姨已经看完了信。 信封内装了两封信,一封是柳薇薇的,一封是笪守典的。 柳薇薇的信只有几句话。 她已随阚画子动身前往凉州,要康姨全力配合笪守典继续执行后续计划,带她在凉州稳定之后,再与康姨联系。 而笪守典的信中内容就稍多了些,主要说的是一些后续安排。 只不过在康姨看来,这些安排有些啰嗦了。 笪守典在信的末尾还加了一句话,请康姨有空去张府一趟,有些要事,还是面谈的好。 想起笪守典那眼神,康姨就不太想去张府走一遭。 当年若是他胆子如现在这般大,或许眼下她也就不用这般找男人了。 有贼心无贼胆的男人,终究会错过很多。 他到底怕个什么? 就算自己拒绝他又能如何呢? 若是连句喜欢都不敢说的话,还会有什么开始呢? 说到底,康姨之所以瞧不上笪守典,就是因为如此了。 华安被馆中众人唤作安哥,她自然知晓。 安哥,安云歌。 倒是巧得很呢! 她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奢望什么爱情? 一晌贪欢也好,总好过这辈子什么都没经历过。 虽然每次笪守典都装作做身经百战的样子,可康姨知道,他肯定连女人的身子都未见过。 更别说碰过了。 康姨随手把信放在一旁,从华安手中接过茶杯,浅饮一口,眼见华安还呆呆站在那里,绣眉微蹙道:“怎么?穿上裤子就不认得康姨了?” 本就有些局促不安的华安更露窘相,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我,我不敢,方,方才,我,我是……” 康姨将茶杯放到旁边的方桌之上,半躺在坐榻上,单手托腮,眼见华安这般,愈发觉得有趣,娇嗔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过来嘛~” 华安打了个激灵,谁会想到在众人面前雍容华贵的康姨还会这般撒娇。 好在康姨驻颜有术,虽说比不上如花似玉的姑娘,可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有身段,尤其是那双眼睛,华安看了一眼之后,就再也看不见康姨眼角那几道浅浅的皱纹了。 好一道风情万种的风景。 华安上前一步,坐在床坐榻边上,双手有些无处安放。 因为他想放在某些个地方,却又有些不敢。 才喝过水的他又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便舔了舔嘴唇。 康姨眉眼含情,将双腿搭在华安的大腿面上,浅笑道:“怎么?等不及了?” 说完一条玉腿轻抬,在华安胸前轻蹭几下。 华安的手终于落在了康姨的腿上,他看了眼门口方向,虽说有屏风挡着,可他依然觉得外面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大概做贼心虚之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吧。 双手在康姨光滑的小腿上轻捏,华安犹豫道:“在,在这,这里,不,不太好吧!” 康姨一听,笑得花枝乱颤,本就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落半截。 她瞪了华安一眼,娇羞道:“想不到你胆子还挺大,不过在这就算了,一看你就是个雏儿,在这只怕会影响你的发挥,还是到床上去吧!” 说完轻唤道:“来,抱我过去!” 华安屁股往里挪了挪,双臂抱住康姨的双腿,用力一拉,康姨便坐在他的怀中。 康姨双臂环绕在华安的脖子上,咯咯笑道:“瞅你这笨手笨脚的,裤子差点给人家弄掉了,就这么着急么?” 说完还在华安怀中晃了晃身子。 华安哪里受得了这个,本想把康姨抱过去的他一低头躬身,双臂环抱住康姨的大腿,往肩头上那么一送,便急吼吼地向内室跑去。 被他扛在肩头的康姨边笑边敲打着华安的后背,后来一时兴起,便在华安的后背上咬了一口。 冲到床榻前,华安把康姨往床榻里一扔,慌乱地解开自己的衣衫,向床上扑去。 久违的冲击与碰撞,再一次让康姨不愿去想未来的自己,该当如何。 一时的放纵,总会让人短暂的忘记一些不愿去想的事。 而华安,则满脑子都是我该怎么办? 几次之后,华安瘫在床上喘着粗气。 他是真的累坏了。 康姨把华安的头放在自己怀中,手指轻抚他的脸庞,就那么看着。 她自然不能就这么看到地老天荒。 因为她知道,她的归宿不会是怀中这个男子。 而华安的归宿,也不会是他。 华安也许是真的累了,双眼闭上不久,就在康姨怀中睡去。 康姨看着怀中打着轻鼾的华安,轻轻亲了华安的脸颊,双手将他的头轻轻托起,放在枕头上。 穿戴好之后,康姨推门走出房间。 没有头牌的雅馆,最近的生意有些不大好。 虽说松竹馆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可有钱不赚的话,那就是问题了。 已经有不少客人向她打听薇薇姑娘的下落了,而她也只能不予理会。 可馆中若是一直没有头牌,终究会让人生疑。 有柳薇薇珠玉在前,这头牌的确不大好安排,虽说见过柳薇薇容颜之人不多,可柳薇薇的琴艺与歌喉双绝,纵然找不到能与之相媲美的,可以得差不多的才是。 康姨为此恼火了好几日。 可此事是画大人安排的,加之眼下柳薇薇是新任情主大人,她纵是心有怨气,可也无济于事。 而在柳薇薇的信中,康姨明显能感受得到,她对这座松竹馆的存亡,似乎丝毫不在意。 柳薇薇可以不在意,可康姨不能不在意。 不论松竹馆是为何而存在的,在她的眼中,这里,也是她的一片心血。 没人愿意自己的心血付诸流水。 康姨决定去找笪守典帮帮忙。 正好笪守典信中也邀她一叙。 ———————— 阚画子右手持鞭,手腕一抖,“啪”的一声脆响。 他转头对着车厢内笑道:“怎么样?我赶车可还行?” 车厢内传来一声冷哼。 姚静致的头从车帘内伸了出来,冲着阚画子咧嘴笑道:“先生,先生,刚刚薇薇姐姐又教我认识了二十个字,我已经记下了,让我在马车外陪你赶路好不好?” 不等阚画子开口,柳薇薇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姚静致面露哀求神色,冲着阚画子挤挤眼睛。 阚画子撇着嘴摇摇头,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面孔。 姚静致哭丧着脸缩回马车之内,转头看向柳薇薇笑道:“薇薇姐姐,这字我都识得了,您就让我坐在马车外玩儿一会嘛!” 一副村妇打扮的柳薇薇看了姚静致一眼,笑问道:“小静致,你就这么怕我么?” 姚静致抓抓头咧嘴笑道:“没,没,我这就继续认字。” 柳薇薇揉了揉姚静致的头,撩开车窗帘向外看去。 一辆马车刚好相向经过。 柳薇薇见到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兵临平南城 平南城内,城主府中。 吕一平再次提酒登门。 一为登门道贺,贺礼早在董相林大婚之日就已派人送至董府,而那时的他,正忙于那件糟心之事。 二来,就是与董士贤说一说那件糟心之事。 毕竟董士贤是一城之主。 酒菜备齐之后,落座的吕一平接受了董相林夫妇二人敬酒。 杯中酒尽,身为长辈的他拍了拍董相林的肩膀点点头道:“好小子,常言道成家立业,眼下你家已成,别只顾着温柔乡就是了,早些给你爹爹生个大胖小子,也该建功立业了。” 听吕一平说起“建功立业”四个字,董士贤面皮微动。 按说以吕一平的性格,说话应该有所避讳才是。 董相林重重点头道:“吕叔叔且放心,小侄我明白好男儿当志在四方,若是我有关关妹妹那身好武艺,早就投身于叔叔麾下了。” 吕一平笑呵呵说道:“怎么?当着你爹爹的面这般说,让他老人家的面子往哪搁?” 董士贤瞪了眼吕一平道:“老吕,你说谁是老人家呢?再说了,林儿不过是与你客套一番,你还真就当真了?他若真的喜欢舞枪弄棒,少时我就把他送你那去了,还用等到今日?少在那臭美了!你不过是喝酒厉害些罢了,至于其他的,我董士贤可不惧于你!” 吕一平大笑道:“还不是喝不过我?” 说完对董相林摆摆手道:“贤侄啊,今日叔叔就不耽误你了,敬了酒该忙就忙去吧,有你爹在就行了。” 董相林忙说道:“吕叔叔今日怎么还与小侄这般客气了?我爹爹不胜酒力,还是小侄陪吕叔叔来个一醉方休!” 吕一平一瞪眼道:“去去去,哪有新婚就让媳妇儿守空房的?酒以后有的是机会喝。” 说完转头看向董士贤说道:“你放心好了,今日叔叔不会灌你爹爹的。” 自从范建功继位之后,吕一平还是头一次来到董士贤的家中。 董士贤看向董相林说道:“林儿,今日就由爹爹单独陪你吕叔叔吧,你放心好了,今日这酒啊,说不定是谁醉了呢!” 吕一平一笑。 董相林眼见父亲神色认真,便躬身对二人行礼道:“爹爹,吕叔叔,那您二位慢用,我就先行告退了。” 吕一平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忙正事儿去吧!” 董士贤微微颔首,听吕一平说起“正事”二字,会心一笑。 不错,不错,有些他不好开口的话,吕一平都替他说了。 董相林面色微红,他自然明白吕一平的话中之意。 说起来,许思思虽然有些羞涩,可尝到闺中之乐的二人在大婚后的几日里,可没少折腾。 每次都是董母敲门之后,二人才爬了起来。 后来董士贤找过夫人说过几次,结果董夫人白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细水长流么?这时候不知道节制,伤及了根本怎么办? 说得好像谁不着急抱孙子似的。 口上虽然这般说,可董母去敲门叫起的时辰又往后延了延。 有哪个做母亲的会不心疼儿子的? 她是过来人,当年的老爷不也是这般没够的么?况且每次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的董相林看董母的眼神,尽是哀怨之色。 董母怕儿子消耗过度,每餐尽是做些进补之物给他吃,搞得董相林每到睡前都会异常兴奋,毫无睡意。 深夜无眠后,还能做些什么呢? 沾儿子的光吃了好几顿大补之物的董士贤有些吃不消了,毕竟也是上了岁数之人了,那里能与龙精虎猛的董相林相比,在他的抗议下,董母才命下人加几道清淡一点的菜。 待董相林离开之后,吕一平打量了董士贤一眼笑道:“士贤兄,你这腰是怎么了?我见你打一坐这,就不断地用手去按上几下,要不我给你送来几坛好酒来?” 说到“好酒”二字的时候,吕一平眨了眨眼睛,递了个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想起当年董士贤第一次管他要这种补酒的时候,吕一平就想笑。 董士贤连连摆手道:“免了免了,人不服老不成,我这身子不比你习武之人,你也别跟我扯这些闲话了,说吧,你眼下是什么打算?” 吕一平没有留下董相林,自然是有要事要与董士贤相商。 新王继位一事,各城已接到王令,吕一平虽然有办法封锁平南城内的消息,可他却没有选择这么去做。 他吕一平堂堂正正,不屑用这种手段。 可眼下…… 吕一平自己灌了一杯酒,倒满之后,刚欲再饮一杯,被董士贤按住胳膊,“怎么?不拿我当兄弟了?来找我还一个人喝闷酒?” 说完端起酒杯与吕一平的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被按住胳膊的吕一平没有挣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子阳城那边这么快就派大军向平南城这边进发而来了,他范建功的脑袋是进水了么? 吕一平已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送去云上城那边,大军都压城而来了,他要问问魏帅,该怎么办。 眼见吕一平叹气不断,董士贤松开了手,出言宽慰道:“一平,这可就不像你了,光在那叹气又有什么用?来,先喝上一杯,咱们再细说。” 吕一平没有说话,与又把酒杯倒满的董士贤碰了一下酒杯,然后一仰脖。 酒杯重重蹾在桌上,吕一平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憋气~” 董士贤摇摇头,把二人酒杯并放在一起,边倒酒边缓缓说道:“你急也没用,眼下是木已成舟,只怕子阳城那位,是不会再相信你与魏帅了。” 放下酒壶,董士贤将吕一平的酒杯推了过去,摇头叹道:“一平,就算咱们这位新王突然醒悟,他也只会将错就错下去的,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吕一平轻哼一声,满脸尽是惋惜神色道:“只可惜王上生了这么个是非不分的儿子。” 董士贤深吸一口气道:“此事何以会发展到眼下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一平,当日王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何至于你成了叛将,魏帅出走子阳城?” 当董士贤收到子阳城的王命之后,便修书一封派人送至镇南军大营。 他自然不太会相信吕一平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况且他虽说是一城之主,可兵马都在吕一平的手上,他并不能对吕一平如何。 事实上,若非他与吕一平交情匪浅,身为城主的他,眼下最该考虑之事,应该是自己的选择。 今时不同往日,只是文臣的他,这个城主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城主一职,凉、雍、冀三州各大城池本就不设此职,而这三州的王府也与其他几州不同,并没有宦官的存在。 当年那位西凉王与镇北王冲着哪些效仿洛月城的其他几王一拍桌骂道,嫌男人多了不是?嫌多就送老子这边来,仗有的是打的。 而那位少言寡语的燕北王则是重重哼了一声,表示赞同。 从子阳城赶回来的吕一平没有立刻登门,而是先回了一封书信,上面只有三个字,“相信我”。 董士贤也不想举家离开平南城。 他很含蓄地给子阳城的新王回了一封书信,除了恭贺新王继位之外,主要的意思就是他为了平南城的百姓,也不能只身离开,如此一来,吕一平只会更加猖狂了。 范建功原本也没指着这帮文臣能做什么,在他眼中,就是你们爱来不来。 反正将来这城主一职还指不定由谁来做呢。 眼下的他,最缺的是兵马良将。 登了两日之后,吕一平终于上门而来。 吕一平一边喝酒一边与董士贤详述了一下子阳城发生之事。 待吕一平说完,二人已经喝光了一坛子的酒。 董士贤明显已经带些醉意,他一拍吕一平的肩膀说道:“想不到你与魏帅竟然被一个贾南风玩儿的团团转,不过此事也怨不得你,毕竟他贾南风占尽了先手,若是我所料不差,只怕他在下山之前就已经开始谋划此事了。” 吕一平抓了把盐水花生放在左手,右手捻起一颗,扔到口中细细嚼着,又捻起一颗屈指一弹,摇头叹道:“老董啊,你说为何非要等到元夕出现才会发生这样的事?难道元夕也是他们的人?” 董士贤满脸鄙夷地看向吕一平说道:“老吕,你是被酒灌迷糊了么?元夕若是他们的人,眼下的你还能平安无事地与我喝酒?” 吕一平一拍大腿,瞪眼道:“你是说我打不过元夕?” 董士贤嗤笑道:“这很重要么?老吕,你若是连元夕都怀疑,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吕一平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事关关关,我不得不小心,我之生死不重要,我是怕她爱上了一个杀父仇人,那关关该怎么办?” 说完端起酒杯,向着董士贤一伸胳膊,“来,干了!” 董士贤也端起了酒杯,却一手按着桌子,微晃着身子说道:“慢,慢些喝,一会儿给我灌多了,谁来听你说话了?”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你随意,反正我还能再喝上一坛!” 说完又是一次底儿朝天。 董士贤看了眼杯中的酒,打了个嗝儿,将之放在唇边,喝了半杯。 吕一平见状,嗤笑道:“养鱼呢?” 董士贤对他怒目而视道:“方才是谁说的我随意来着?” 吕一平将酒壶推向董士贤说道:“随你,随你,这酒壶中所剩之酒都是你的,我再开一坛就是了。” 知道吕一平心中不大好过,董士贤没有拦着,将剩余半杯酒灌入口中之后大笑道:“也罢,也罢,今日你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吕一平拍开酒坛子的封泥,大笑道:“好,好!” 将酒坛子放在桌上,他盯着董士贤说道:“老董,我就问你一句,若是我没得选了,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董士贤看着眼睛有些发红的吕一平苦笑道:“一平,难道我董士贤就有得选了?在我做出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与你吕一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般道理你还想不通么?” 吕一平摇了摇头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不能单凭你我交情来看,毕竟你我二人手底下还有那些人要吃饭的,你我之决定,可干系着许多人的生死富贵。老董,我真怕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到那时,为了我手底下的好儿郎,我也只好与你拔刀相向了。” 董士贤笑道:“那你可就真的变成土匪了,你放心好了,这府库是平南城的府库,不是我董士贤的府库,只要我董士贤是这平南城的城主,自然会支持于你。” 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一平,有件事我倒是要问一问你。” 吕一平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说道:“何事?” 董士贤沉吟道:“趁着我脑子清醒,我得与你说上一说,一平,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冤枉也好,还是事实就是如此,你吕一平皆已成为蜀王眼中的叛将,可成为叛将的只是你一人,最多再加上一个元夕,当然,你的那些近卫肯定会被那位新王直接划在反叛的行列,可咱们的镇南军呢?他们究竟愿不愿意与你站在蜀王的对立面呢?毕竟他们是我巴州的儿郎,而范建功,才是我巴州的王。” 吕一平将酒坛子举到董士贤眼前,董士贤抓起酒壶与他碰了一下。 狠灌了一口酒,吕一平一抹嘴说道:“我吕一平自然不会如此自私自利,因自己的生死而置麾下的好儿郎于不管不顾。老董,以我的家底,以我吕一平的身手,就算离开巴州一样可以过得逍遥自在,可我为什么不能走?就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将军。士贤兄,咱们军中之人与你麾下那些文官不同,一名合格的士兵,他的眼中只有上官,只有将军,他们所服从的,只有军令,将令,如此的队伍,才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说完,他轻摇头道:“当然,定然会有心志不坚者,心有怨气,认为是我吕一平是为了自己,把他们卷入了这场战争,我吕一平也不会怪他们,到时他们若是要离开,我自然不会拦着。” 董士贤沉默片刻,没有多言。 事关人心,就算再说,也无法改变什么。 吕一平继续说道:“士贤兄,其实不光是我,连魏帅也选入这般窘迫之境,以魏帅之智,你我所担忧之事,他自然会想的到。” 董士贤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对了,一平,今日魏帅与你共同进退,何以不来我们平南城而是东去云上城呢?难道就因为魏元白将军人在那边?可楚卫东他会站到魏帅这一边?还是魏帅要拿下他的云上城?如此一来,荆州那边怕是会趁虚而入,魏帅他身居帅位这么久,岂会容此事发生?” 吕一平将手中所剩几粒花生尽数扔进口中,拍拍手说道:“魏帅之所以没与我同来平南城,正是为了防止荆州那边出了意外。至于楚卫东那里,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站在魏帅这边的。” 董士贤不解道:“一平,我喝得有点多,脑子有些不太清醒,你说说看,为何楚将军会站在魏帅这边?就因为魏帅的人马比他多?可他在云上城经营多年,占尽地势之利,怎会那般容易向魏帅投诚?难道就因为魏帅的身份?” 吕一平摇摇头道:“自然不是因为魏帅的身份,若是如此的话,咱们巴州不就是魏帅说了算了么?还要王上做什么?” 董士贤疑惑道:“那是为何?” 吕一平沉默了片刻说道:“二殿下也随魏帅离去了,魏帅打算拥立他为新王。虽然魏帅不愿这般去做,可眼下对我巴州最有利的选择,就是如此了。” “原来是二殿下?” 董士贤沉思片刻说道:“一平,可二殿下终究不是长子,眼下新王已立,魏帅此举无异于谋反!” “谋反?” 吕一平轻笑一声,看向董士贤问道:“士贤兄莫非忘记了先王的王位是如何得来的了么?要知道,魏帅可是起了很关键的作用的。” 董士贤叹了口气道:“也是如此,只可惜我巴州又要流血漂橹了。” 吕一平沉声说道:“既然身为将士,自然要做好流血送命的准备,这人哪,不就是爱打打杀杀的?乱世争天下,太平盛世一样会打打杀杀,放下刀枪难道就见不到血了么?未必吧,有道是杀人诛心,大晋立朝过百年,死在文人笔下之人还少了?” 董士贤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吕一平说的在理。 清酒入喉,吕一平接着说道:“之所以选择二殿下,也是魏帅向天下人说明,他是忠于蜀王的。至于咱们这位二殿下能否占据大义,那就看他够不够聪明了。” 董士贤也喝了一口酒,学着吕一平的样子,抓了把花生米在手中,一粒一粒的送入口中,边嚼边说道:“当年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位,倒是好生叫人佩服。” 吕一平看了董士贤一眼,有些意外道:“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有想法了?” 董士贤仰头张口,高举手中酒壶。 酒如冷箭。 董士贤的醉意更浓了些。 他一歪头,微微抬臂,用衣袖擦了擦嘴,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想法我倒是没有,有也只会是你吕一平。一平啊,这乱世是你们武者的天下,咱们文人呐,也就敢窝在被窝里小声骂上几句罢了。就算有脑子一根筋的,畅快骂上几句又如何?除了会膈应一下人之外,还会有什么用?” 吕一平口大,几口之后,手中的酒坛子就剩下半坛子了。 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吕一平摇摇头道:“没人愿意生在乱世,就算武者当道又能如何?还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求生存,好容易天下太平了,你们文人一个个的冒出来,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更有甚者在写几篇文章骂上几句,到那时候,有功之臣不敢开口,生怕自己成了文人下一个抨击的对象,就算被文人写文章捧着都敢吱声,不然那,坐在高位那位又会不开心了。” 董士贤一听,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放你娘的屁,以文制国,以武安邦,那是亘古不变之理,你这般说话,我却是不爱听了,太过偏颇,文人武者不都是人么?这是人,就有好与坏,与文武无关。” 吕一平没想到董士贤还能这般硬气,愣了一下,随后大笑道:“好,骂得好,说得也好,是我吕一平见识浅薄,以偏概全了,说来说去,吏治清明与否,还是要看上位者,眼下子阳城那位,可真是昏聩至极。” 呸了一口之后,吕一平摇摇头道:“如此德不配位,当真不值得为之卖命。” 董士贤眼见吕一平不与他争辩,便失了兴致。 好些年没展露自己口舌之力了,倒是可惜了。 重新落座之后,他眉毛一挑,以手扶额,然后搓了搓脸,晃着头说道:“依我看呐,你与魏帅败就败在没有占据先机,让那贾南风先一步出现在范建功面前。” 吕一平没有说话。 董士贤继续分析道:“当日王府之中出现如此剧变,你与魏帅要做的是什么?是迎接新王,可你吕一平呢?却要赶着返回平南城,这不正中贾南风下怀么?说来说去,还不是在你眼中,你吕一平的平南城要比他范建功重要得多?” 吕一平刚欲开口。 董士贤一摆手道:“别急着反驳,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只怕在魏帅心里,咱们这位新王也是你那句德不配位的评价了。所以他也没有想到派兵去迎接新王归城。” 吕一平再也忍不住了,开口反驳道:“你这是事后忠武侯,眼下真相尽知,你倒是说起来头头是道了。当时事态紧急,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敌人。平心而论,我身为平南城守将,自然会担心平南城会出现什么问题,毕竟若是一城失守,那才是我巴州更大的损失。至于范建功,他有冯渊陪着,安危自是无需我与魏帅操心。我所恨之事,就是没能擒下贾南风,才致使事情发展到眼下这般局面。” 董士贤微微一笑,摆摆手道:“非也非也,你也说了,当日已有小太监明言说见到贾南风出手射杀了先王,那你们就应该先将贾南风拿下,若他是被冤枉的,以后查明真相,自会还他一个清白。” 吕一平一瞪眼道:“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拿下贾南风?你以为他是你们这些文人么?吼几嗓子就吓得浑身哆嗦了?他可是青云宗的副掌门,更何况还有一个宁冱在王府之中。” 董士贤轻哼一声说道:“不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元夕呢么?说起来就是你们随机应变能力不足,被贾南风先逼走了元夕,才这般被动的。” 吕一平站起身来举起了酒坛子。 董士贤连摆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说不过我就拿酒坛子撒气!” 吕一平一脚踩在椅子上,仰头将坛中剩余的小半坛子酒一下喝光,晃着身子指着董士贤说道:“姓董的,你是故意恶心老子呢吧!” 董士贤站起身来,按住吕一平的肩膀说道:“这都让你看出来了?看来还能再喝点。” 吕一平双手按住董士贤的肩膀,瞪着眼晃着身子说道:“老董,你知不知道,老子方才差点就想砸你了,你说话太他娘的气人了。” 董士贤大笑道:“酒量不如你,能气气你我也高兴,哪次你离开我府上不都是趾高气昂的?姓吕的,告诉你吧,咱们读书人,最爱记仇了。” 说完抓酒壶又灌了一口。 吕一平摇摇晃晃地说道:“老董,你不对劲,很不对劲,原来的你,说话可从未这般,这般……” 一个大酒嗝涌了上来。 董士贤也晃着身子说道:“这般什么?嫌我说话阴阳怪气是么?一平啊,我可告诉你,有句话你说对了,这文人阴阳怪气起来,能恶心死人的,我这才哪到哪啊!” 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这才哪到哪啊,只怕你吕一平将来要承受的,比这可多多了!” 吕一平半抬着眼说道:“你,你在那,那胡说些什么呢?喝,喝酒啊~” 说完扑通一下子,也醉倒在地。 吕一平醒来时,已是翌日日上三竿时分。 喝了口吕夫人煮好的醒酒汤,吕一平盘膝运功调息一番,一身倦意随之而去。 心中轻笑一声,那董士贤只怕要萎靡几日了。 从吕夫人手中接过湿毛巾擦了擦脸,他问道:“昨日我是如何回府的?” 吕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还好意思问?从来未见你在董府喝成这样,是相林那孩子亲自带人把你送回来的。” 吕一平摇摇头。 举杯消愁愁更愁,千杯不醉易上头。 他本就是故意买醉去了。 倒是董相林那小子,只怕会拿这件事来说事了,以后他在董府喝酒可就没以前那般得意了。 吕夫人低声说道:“醒酒了吧,醒酒了就去前厅吧,元夕那孩子已经在外等你多时了。” ———————— 平南城北四十里处,浩浩荡荡的人马驻扎在此处。 帅帐内只有贾南风与冯渊二人。 贾南风对冯渊说道:“这平南城就在眼前了,你想怎么打?” 冯渊笑道:“师叔心中自有计较,何必问我?” 贾南风捋捋胡须道:“你是一军之统帅,自然要听的号令行事了,眼下我不过是你的马前卒而已。” 冯渊沉吟片刻说道:“那在师叔看来,这平南城要多久攻打下来方为合适?” 贾南风浅笑道:“拿下平南城自是不难,就看我们想怎么拿了,明日先派人前去叫阵,最好是把元夕那小子给叫下来,老夫再与他过过招!” 冯渊点点头道:“此事不难,骂他几句,他就沉不住气了。” 随后他又问道:“师叔,掌门师叔他老人家……” 贾南风笑着摇摇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少侠也怕丈母娘 吕一平走进前厅,却见吕关雎在那与元夕有说有笑的。 更可气的是,吕关雎竟然趴在元夕的肩头上。 面色微沉,他轻咳一声。 吕关雎抬头一看,眼见吕一平似有些不悦,直起身来,跑过去拉住吕一平的胳膊边晃边说道:“爹爹,您醒酒啦?” 吕一平点点头,刚欲训斥吕关雎几句,不料吕关雎却先埋怨上他来,“爹爹~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喝起酒来这么不知节制呢?是不是连自己怎么归家的都不记得了?娘亲为此一夜都没怎么合眼,下次可不能这般喝酒了。” 吕一平拍拍吕关雎的手,满脸堆笑道:“爹爹知道了,知道了,昨日爹爹有些心事,找你董伯伯聊上几句,这酒就没控制住,你去陪陪你娘亲吧,爹爹有要事要与元夕说上几句。” 吕关雎点点头,回头冲元夕眨了眨眼睛,便走了出去。 吕一平看向已站起来的元夕摆手示意道:“元夕,你坐吧!” 说完走到主位坐下,转头看向元夕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什么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么?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元夕抓了抓头,小声嘀咕道:“这里又没人,哪里是什么大庭广众了?再说了,又没做什么出格之事,何来卿卿我我一说?挺大的人,也忒小气了些,关关都没说什么呢……” 吕一平一拍桌子,冲着元夕一瞪眼,这时瞥见门外露出的那半张脸,便轻咳一声说道:“元夕啊,我看你与关关也是两情相悦,要不然你俩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下可好?” 说完之后,他不留痕迹地看向门口那边。 吕关雎已满脸通红地跑开了。 元夕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说道:“吕叔叔,这,这,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吕一平轻哼一声说道:“你小子说的不错,是太快了,你知道就好。” 元夕这才明白吕一平的意思,面露不服神色,他重新坐回座位上不服气地说道:“城主府的董相林娶亲,从下聘书到娶亲,这才用了多久?况且董相林也没见过许家小姐,不一样成亲了么?” 吕一平眼皮一抬,“元夕,那我且问你?你真的做好了迎娶关关的准备了?毕竟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既然你提到了董相林,那我且问你,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成亲,靠的是什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董相林身后,是一座偌大的城主府,他的婚姻与常人一样。元夕,吕叔叔这般说并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但是这就是事实。” 虽然吕一平默许吕关雎与元夕二人交往,可在他眼中,两个孩子年纪尚轻,距离谈婚论嫁还早。 可眼下他身处这般境地,自然要多想一想。 他只有吕关雎这么一个女儿。 吕一平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元夕不是董相林,而他也不是许府。 其实在吕一平眼中,就算元夕一穷二白又何妨,只要吕关雎愿意,他吕一平就同意嫁。 可婚姻不是嘴皮子一碰就算完了。 上门女婿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的,即便他知道,元夕定然会对自己如亲生父母那边好。 他是为了元夕着想。 况且元夕还有生身父母的,此外他还有一位神秘莫测的师父。 按照此前吕一平的想法,以元夕这般身手,再加上他的调教,用不上几年,就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到那时候他再嫁女,对他,对元夕而言都会是一段佳话。 可眼下这般情形,他的这种想法便落了空。 元夕面露愧色,深吸一口气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您说得对,其实我一直未向您提及婚事,也是这般缘由。按照我师父的说法,似乎我的生身父母人在雍州,而师父人也不在巴州,我连个为我操办婚事的长辈都没有,婚姻一事,我的确没有多想,说起来,却是有些对不住关关了。” 吕一平轻摇头道:“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只要关关她开心,我这个当爹爹的自然欣喜,只不过你俩毕竟没有婚约,虽然叔叔默许,可平日里还是要收敛一些,行为举止还是要恪守礼节才是,更不可越雷池一步,你听见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时,吕一平的语气有些加重。 元夕想起上次分别之时,有些心虚,面露不自然神色。 也不知道亲了一下额头算不算吕一平口中所说的雷池、 吕一平见状,心中咯噔一下,连问道:“怎么?你把关关怎么了?” 元夕见吕一平那能把他吃了的目光,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一躲,连连摆手说道:“没,没什么,我俩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过任何僭越之举,吕叔叔,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关关么?” 天不怕地不怕的元夕,此时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真的?” 吕一平面露狐疑神色,“谁知道她会不会被你小子给迷了心窍?” 在心中认定亲一口额头算不上什么越礼之举,元夕内中稍定,稳了稳心神说道:“吕叔叔,您且放心,我元夕是个有分寸的人,正因为我喜欢关关,才不会做出有损关关清誉的事来。” 听元夕这般说道,吕一平微微颔首,看了元夕一眼说道:“眼下外面的风言风语还少么?你俩以后多注意些,要不然吕叔叔这张老脸可有些见不得人了。” 元夕一撇嘴道:“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呗,都是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做的人。” 吕一平眼见元夕倔脾气又上来了,缓缓说道:“元夕,有些事呢,光我们心中堂堂正正的可不行,叔叔与你说过,毕竟我们不是一个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中,过多的言语终究会让我们难以在众人面前安身立命,除了自我认可之外,还要有他人的认可才是。” 元夕“嗯”了一声说道:“吕叔叔,您说的我明白,我只不过说句牢骚话罢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师父在这里就好了,至少还有人能为我先下一份聘书,其实我本打算在巴州创出一番名堂之后再北上雍州,去查一查,究竟谁才是我的生身父母。” 吕一平面色稍说道:“是吕叔叔错怪你了,你能有这份心思,就不枉关关对你一片真心。” 随后他沉吟片刻说道:“元夕,若不然你离开平南城吧,眼下平南城乃多事之秋,叔叔我给你盘缠,你去雍州吧。” 元夕站起身来说道:“吕叔叔,这怎么可以?您把我元夕当成什么人了?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眼下您正是用人之际,我怎可离开平南城呢?您让关关怎么看我?再说了,我可是离不开关关。” 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歪头,“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方才我还与关关说呢,以后让她也以男装打扮,就在军中做您的护卫好了,省得宵小之辈用下作的手段来对付咱们。” 听元夕这般说道,吕一平心中甚感安慰,不过他这般说却不是出言试探元夕,而是在他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在遇窘境之事,心态要乐观,可在想退路的时候,万不可存侥幸心理。 吕一平盯着元夕看了片刻,随后一笑,抚掌而笑道:“好,好,我吕一平果然没有看错人。” 元夕双臂抱怀,眨了眨眼睛说道:“是关关有眼光好吧~” 吕一平大笑道:“对,对,是我的关关眼光好。” 说完他起身说道:“走吧,你能在这等我,那就说明他们已经来了吧!” 元夕点点头,走到吕一平身边说道:“不错,昨天夜里他们在城外四十里处驻扎,今早天明之后便向成本开拔了。” 吕一平一拍元夕的肩膀说道:“走吧,看看他冯渊究竟是怎么想的。” 二人走出厅外,却见吕母与吕关雎走了过来。 眼下二人就要离去,吕母连连招呼道:“老爷,这早饭还未吃呢,怎么就忙着走了?我已经命人把早饭做好了,还是吃完再走吧!” 说完看向元夕笑道:“元夕也没吃呢吧,一起吃点吧!” 元夕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了吕关雎一眼。 吕关雎冲他眨了眨眼睛。 方才听吕一平与元夕说起婚事,她便红着脸跑去找吕夫人去了。 纵是与爹爹再亲,女儿家的心事,还是多说与娘亲去听。 正在准备早餐的吕夫人眼见女儿这般姿态,轻笑一下问道:“怎么?是胭脂擦多了?” “娘~” 吕关雎抱住吕夫人的胳膊撒了个娇。 吕夫人甩了甩胳膊说道:“去去去,别给娘捣乱,这元夕跟了你爹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登门,没见娘正忙着张罗早饭呢?也不知道这孩子喜欢吃些什么?” 吕关雎眼神一亮,笑嘻嘻说道:“他啊,不挑食的,什么都爱吃,不用特意准备的。” 吕夫人瞪了吕关雎一眼说道:“娘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说完叮嘱一下,拉着吕关雎的手走到厨房门前,小声埋怨道:“你说你,元夕都到家门前多少次了?你也不说请他进屋坐坐,倒显得咱们将军府失了礼数。” 吕关雎嬉笑道:“娘,没有的事儿,他是不会在意的。” 轻拍一下吕关雎的手背,吕母沉着脸说道:“他不在意,可娘亲在意,再说了,你与他相识这么久了,也不带过来给娘亲瞧上一瞧,像话么?你爹也是,他倒是心中有数了,反倒是我这个做娘亲的……” 眼见娘亲有些伤心,吕关雎轻搂吕夫人双肩,将头靠在娘亲肩上小声说道:“娘啊~是他还没做好准备见您呢嘛~今日他来府上,那是因为有军务在身,不得不来。” 原本此事谁来都可,可在周伯昌的授意下,其他几人皆推脱有事,无需调兵遣将的元夕只好一大早地登临将军府了。 好在进了将军府之后,在前厅等候吕将军的时候,吕夫人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这让他有些紧张的心才放松下来。 之后便只有吕关雎在前厅里陪他说说话而已。 真的就只是说说话而已。 至少在吕关雎与元夕二人看来,是这样的。 吕母轻哼一声说道:“见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娘亲又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是不是你这丫头在他面前说过娘亲什么坏话?” “没有的嘛~” 吕关雎轻轻跺脚。 “行了行了,人娘也见到了,是个好孩子,这相貌还真是不错,个子也高,难怪你会对他这般钟情。” 吕母轻笑一下,继续说道:“你也别闲着了,饭菜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你随娘亲过去,招呼一下你爹爹与元夕用早饭吧。” 吕关雎点点头。 至于她心底那点小心思,还是等娘亲闲下来再问吧。 二人走到前厅的时候,正巧见吕一平与元夕要离开。 见吕关雎不说话,再见吕夫人有些紧张的元夕略显尴尬地说道:“谢夫人好意,只是军务紧急,吃饭一事就免了吧。” 说完他看了吕一平一眼。 吕夫人冲元夕笑了笑,然后看向吕一平问道:“老爷,真的有那么紧急么?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吕一平打了个哈哈笑道:“元夕啊,是叔叔我疏忽了,那边不是没叫阵么?依我看也没那么着急吧,再说了,昨夜我酒喝了不少,却没吃什么东西,眼下腹中空空,还是吃了早饭再走吧。” 元夕想了想,冲吕一平与吕夫人行了一礼说道:“将军,要不我先去军中通报一声?不然的话,周大哥会着急的。”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你放心吧,他们几个跟了我多年,我对他们放心的很,再说了,就算是要打仗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 说完冲着吕关雎使了个眼神。 吕关雎撇撇嘴说道:“爱吃不吃~” 说完吐了吐舌头。 吕母瞪了吕关雎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元夕见吕关雎有点小脾气,忙行礼说道:“夫人,那元夕就不客气了!” 吕母笑着点点头。 吕一平大笑一声,拉过元夕的胳膊说道:“走,吃饭去,元夕啊,我跟你说,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他冯渊的大军怎么也得在阵前叫骂上几日的。” “叫骂?” 元夕想了想便明白个中关键,随后他问道:“将军,那若我们不想与之交战,岂不是紧守城墙就可以了?” 吕一平笑笑说道:“兵者,不是那么简单的,就算我们闭门不出,他们也会想办法逼着咱们出城迎战的,不过眼下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正好我也在等魏帅那边的态度。” 说话间,二人再回前厅,吕母已招呼下人把饭菜摆好。 吕一平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随后左手一拍身侧的凳子,“元夕,快坐下吃吧!” 元夕看了吕关雎一眼,然后坐了过去。 看了眼桌子,吕一平轻咋一声说道:“这菜不错啊,只是为何没有酒呢?” 吕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昨夜不才喝过?再说了,可别耽误要事!” 吕一平笑呵呵说道:“欸~今日可是元夕第一次在府上吃饭,怎能少了酒呢?我二人皆有功力在身,一些酒水而已,不打紧的。” 说完转头看向元夕笑道:“元夕啊,毕竟一会儿还是要上城墙的,少饮一些?” 有些拘束的元夕又瞥了眼吕关雎。 吕母已经招呼下人去拿酒了,随后对元夕笑道:“是我待客不周了,元夕啊,听老爷说你酒量不错,一会儿多喝点。” 吕关雎瞪了吕一平一眼说道:“喝,喝,爹爹,这酒真就那么好喝么?” 吕一平一板脸说道:“无酒岂能待客?成何体统?” 吕关雎其实也知道元夕的酒量不错,只是她怕元夕喝多了会说些醉话。 起身给元夕夹了一根鸡腿,她说道:“元大哥,你快吃吧,一会儿少喝点就好了。” 元夕坐在那干搓着手,也不太敢动筷子。 不知为何,虽然吕母对他很是亲热,可他心中对吕母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惧意。 眼见元夕不动筷子,吕母笑着问道:“元夕,是这菜不合你的口味么?” 元夕连连摆手道:“不,不,没,没有,我不挑,挑食的。” 已经开吃的吕一平疑惑地看了元夕一眼,“你这小子,今日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同我吃饭的时候从未这般扭捏过,怎么在我府上还不敢吃饭了呢?” 说完,他看了吕母一眼,想了想便明白了。 好小子,挺懂事的啊。 元夕尴尬地笑了笑。 自小到大,他还从未这般窘迫过。 酒已送至桌前,吕一平看了眼小小的酒杯说道:“去,换大碗来!” 吕母轻踢了吕一平的脚一下。 吕一平侧身过去,小声说道:“夫人,你们看元夕有些拘束么?一会儿喝起来就好了。” 吕关雎又给元夕夹了块儿酱肉说道:“元大哥,你快吃吧,不然我娘该不开心了。” 元夕没敢看吕母,给吕关雎递过去一个问询的眼神,见其点头,便抓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吕一平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吃肉的元夕,给吕母使了个眼色。 吕母笑笑。 几碗酒下肚之后,元夕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多是吕母发问,元夕讲述。 说起在天虞山长大的日子,元夕更是眉飞色舞,唾沫翻飞。 说到最后,吕一平瞠目结舌问道:“元夕,你是说我中军大帐那张虎皮是你十二岁的时候猎杀的?你那时候就吃过虎肉了?” 元夕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后,豪气冲天道:“这有什么?我还追过狼群呢!就连那张熊皮,不过是我随便一掌的事儿。” 脚背上被吕关雎某明奇妙地踩了一脚,元夕不解地看向吕关雎。 吕关雎瞪了他一眼。 元夕讪笑一下,随后抓了抓头,对吕母说道:“夫人,我自小从山里长大,言语之中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您多多包涵。” 如此性情的元夕,倒是深得吕母的喜爱,眼下她所顾忌的其实是元夕的身份。 一个三岁孩子,被一个绝顶高手带入山中隐居,这本身就是常人难以理解之事,况且如元夕所言,他那位神秘莫测的师父好似比吕一平年纪还小上不少。 已经放下筷子的吕母对元夕点点头,含笑道:“元夕,以后也莫管我叫夫人了,唤一声婶婶即可,省得显得生分。” 吕关雎看了吕夫人一眼,满眼是笑。 吕一平端起碗浅饮了一口,对元夕说道:“元夕,我就不多喝了,毕竟有军务在身,浑身酒气的,难免让人说些闲话,你若是不尽兴,自己再喝些。” 元夕放下筷子说道:“我也吃饱了。” 说完起身对吕母行礼道:“感谢夫人盛情,今日的饭菜真好吃。” 吕母笑道:“你这孩子,不是说了,叫婶婶,喜欢吃的话,以后常来就是了,别总是到门前就走了。” 元夕看了吕关雎一眼,会心一笑。 吕关雎装作没看见,对吕一平说道:“爹爹,那我呢?” 吕一平想了想说道:“算了,你也换上衣服,与我们一起过去吧,免得有人潜入城内,生出意外。” 吕关雎点点头,忙起身去换衣服,还不忘叮嘱元夕一句,“元大哥,你要等我啊!” “老爷~” 吕母一听,面露关切神色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出来什么大义的话来,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吕一平点头笑道:“没事儿的,你且放心好了,过不了几日,魏帅那边就会传来消息了。” 说完轻哼一声说道:“我吕一平可不是什么软柿子,谁想捏都能捏的。” 吕母点了点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听说这次带兵而来的是冯渊冯师兄?” 当年冯渊在平南城之时,对吕一平多有照顾,吕夫人也一直记着这位师兄的好,眼下冯渊率大军压城,她自然不愿这两位同门刀兵相见。 吕一平看了元夕一眼。 吕母握住吕一平的胳膊说道:“此事不怪元夕,是我问他的。” 说完她握住吕一平的胳膊说道:“一平,能不能趁此几乎与冯师兄说明事实真相?毕竟你二人……” 吕一平沉默了片刻说道:“此事,容我想想看吧。” 他何尝不想与冯渊说明事实真相,可空口无凭,眼下已被范建功任命为巴州兵马统帅的冯渊会听他的一面之词么? 吕一平倒是相看一看,究竟青云宗有没有派人来给冯渊助威。 至于贾南风为什么要这么做,吕一平分析了很久,最终也未猜出他的心思。 后来是元夕提了一嘴,会不会贾南风就是割鹿楼中的人。 堂堂青云宗副掌门,是割鹿楼中人,那他加入割鹿楼做什么?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吕一平越想头越大,后来干脆也不想了。 就算知道贾南风底细又如何? 正如董士贤所言,现在就算范建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也只会将错就错下去。 等吕关雎的间隙,元夕又有些如坐针毡了。 这时吕夫人突然坐在元夕身旁,盘问道:“元夕,你可知你师父人在何处么?难道他走了之后就只给你留下了一封书信?这天下这么大,将来就算你去雍州,又该如何去找他?若是连他都找不到,又如何找得到你的家人?” 元夕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都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吕一平在旁说道:“莫非元夕的师父在雍州是名门之后?可他跑来巴州天虞山去做什么?还在此隐居这么久。” 他曾问过元夕山居士的名号,可元夕谨遵师命,没有告诉他。 吕夫人点点头道:“或许如此吧。” 说完她看向元夕问道:“元夕,你可知你师尊名讳?” 吕一平看了吕夫人一眼。 他曾与吕夫人说过元夕身世。 元夕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夫人……” 眼见吕夫人露出一副不悦神色,元夕忙改口道:“婶婶~” 吕夫人笑着点头道:“对嘛~” 眼见吕夫人脸色变得这般快,暗道吕关雎的脾气定然随她的娘亲,元夕接着说道:“婶婶,原本师父叮嘱不让我告诉旁人的,可元夕相信,您是不会说出去的。” 吕夫人轻笑道:“婶婶也算不得旁人不是?” 元夕抓抓头咧嘴一笑。 一旁的吕一平有些错愕,这小子,就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随后元夕正了正身子,一脸正色说道:“婶婶,家师姓霍名弃疾,至于他是哪里人氏,我却不知晓。” “我知道!” 吕一平在元夕身后说道。 元夕吃了一惊,忙起身看想吕一平。 吕夫人也起身,走到吕一平身边低声问道:“老爷,你可是识得此人?” 吕一平点点头道:“我的确知晓此人,不仅我知晓,只怕这天下知道他名号的人应该不少。” 随后他沉吟道:“难怪他要隐瞒自己的名号,可是他原来巴州做什么?又为何要元夕去雍州去找他?” 元夕忙问道:“吕叔叔,您可否与我说些有关我师父的事情?” 吕一平看向元夕笑道:“你若是早些告诉我你师父的名号,只怕我早就把你召到军中供职了,难怪你身手这么好,原来是他教出来的弟子。” “你可知霍弃疾是谁?他就是咱们大晋王朝国师霍星纬的儿子,霍星纬除了是国师之外,可还是九大派之首,玄一门的副掌门,那霍弃疾当年在武道大赛一举夺魁,加之其又是国师的儿子,自然一时风头无两,自然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号。” 元夕不解道:“那既然我师父这般出名,他又怎会来巴州隐居呢?” 吕一平摇摇头笑道:“那你可是问错人了,此事我怎会知晓,若是我知道他在我平南城辖下,早就去拜访他了。不过当年他夺魁之后,很多人都以为国师大人要培养他为下一任国师的人选,谁知他却突然销声匿迹了,只听说是去了冀州,谁会想到,他会在我巴州待了这么些年。” 元夕抓抓头,然后眼神一亮,“师父要我去雍州找他,那么说来,我很有可能是雍州人氏了。在我的记忆中,师父他带我走了好多的路才到了巴州,当时好像还在一个很大地方逗留了几日,至于是哪里,因为那时年幼,我却是记不得了。” 吕一平笑道:“想来你师父一定会有什么安排吧,你也不用太过着急。” 随后又拍拍元夕的肩膀说道:“难怪你小子这般厉害,嗯,内功叫‘高深内功’的确高深,玄一门的太玄功法自然是高深莫测了。不过我却没听说过玄一门练过指法,你这手惊雀指?” 元夕伸手虚弹了几下,咧嘴笑道:“这个,我不是告诉过叔叔了,是我在天虞山打猎练出来的指法,不过我师父倒是训练过我用力的法门。” 吕一平点点头道:“也得亏你有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师父,不然这弹石头谁都能弹几下,能练成这般厉害功夫的,可只有你一个,况且你这身内功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眼见二人说得火热,吕夫人让二人去一旁坐下继续聊,又命人端上茶来。 喝了口茶之后,吕一平想了想说道:“元夕,我记得当日贾南风可是与你比拼过内力。” 元夕点点头说道:“说来奇怪,我觉得青云宗的内力与我的内功有些相似,当时在与关关切磋武功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只不过我见识浅薄,以为这内力没什么太大区别,不过是有人走刚猛的路子,有人功法偏阴柔些。” “至于贾南风的内力,吕叔叔,说句自大的话,其实他也没比我强上多少,若论持久的,也许我还会占据一个年轻气盛的优势。” 吕一平放下茶杯说道:“你的功力我是试过的,其实若是真的厮杀,我自问不是你的对手,而那贾南风,只要他没有达到那种境界,也不会比我厉害太多。当然,很多时候,胜负就只在那一丝差距之上,生死另算。当日我不过是被贾南风威胁住,不能逃走,不然也不至于那般被动。” 这时他想起一事来,疑惑道:“不对啊,贾南风与我不同,他是青云宗的副掌门,也是多次带人去国都参加过武道大会的,自然也同各派高手切磋过,按理说他早该试探出你师承何门何派才是,为何他当时不说呢?” 元夕想了想说道:“难道是他没试探出来?” 吕一平摇摇头说道:“绝无可能,他若连你师承都试不出来,那他也不配做我青云宗的副掌门了。” 元夕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在荆州与黑风寨的石寨主交过手的之后,他也曾说过,我的功法好像源自于玄一门,当时我也没往那边想,听了一嘴就过去了。” 吕一平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道:“我想到一种可能,元夕,他之所以不向王上说明你的师承,定然是为了后面栽赃于你。你想想看,若是王上知道你师承源自于玄一门,就凭这九大门派之首这名号,王上对你的戒心就会降下来不少,极有可能还会派人去玄一门打探一下你的底细。只有未知的你,才有再一次出现在王上面前给他贾南风试探的机会。元夕,恐怕你早已在他贾南风的计划之中了。” 元夕不解道:“可我才来平南城多久?他怎么会注意到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呢?” 吕一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看向元夕。 元夕似乎也想到了,他脱口而出说道:“难道他与那日派人刺杀关关的人是一伙的?” 吕一平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恨声说道:“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如此想来,定然是与荆州那边脱不了干系了,难怪他会这般计划,原来他的依仗是荆州。不行,此事我定要与冯渊说清楚,不然我巴州只怕就会葬送在他贾南风的手中了。” 元夕沉默了片刻,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那您可曾想过,若是冯渊原本就站在贾南风那一边呢?不然他贾南风的底气何在?他又怎敢如此笃定范建功会相信他的话,冯渊也对此毫不怀疑,难道就单凭他是青云宗的副掌门,冯渊的师叔?” 吕一平思忖片刻说道:“不错,你说的对,当时你我太过被动,而魏帅孤掌难鸣,被贾南风占据了先机,而冯渊与魏帅兵力不相上下,有他相助,难怪他贾南风的计划会施展的这般顺利。” 说完他站起身来说道:“事不宜迟,我得赶快修书一封给魏帅,要他一定要小心荆州那边,不然等冯渊率兵杀向云上城的时候,魏帅将会腹背受敌。” 元夕也跟着站起身来说道:“吕叔叔,您先别急,眼下冯渊的人马还在咱们城外,只要我我们能牵制住他,魏帅那边就会暂时无碍。” 吕一平点点头,“你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此事还是要尽快告知一下魏帅才好。” 随后他向门口看了看说道:“关关这孩子,怎么换个衣服换这么长时间?” 元夕笑了笑说道:“吕叔叔,要不我去催催?” 吕一平瞪眼喝道:“臭小子,讨打不是?” 这时,一身男装的吕关雎出现在门前,冲二人招呼道:“元大哥,爹爹,我换好了,咱们走吧!” 听得吕关雎先招呼元夕,吕一平轻叹一口气。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吕夫人也出现在门口,拉住吕关雎的手叮嘱道:“关关,凡事要多加小心,切莫粗心大意。” 吕关雎一搂吕夫人双肩说道:“娘,您就放心好了,有元大哥,额~” 听见吕一平一声轻咳,吕关雎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还有爹爹以及周大哥他们在,我没什么事儿的。” 吕夫人看向吕一平问道:“老爷,一定要把关关带在身边么?” 吕一平点点头,沉声说道:“夫人,难道你忘了关关被人刺杀一事了么?眼下是非常时刻,还是多注意一些比较好,此外,夫人你也尽快去云德武馆吧,在成老哥那里我也能安心一些。” 吕夫人低声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会引起贼人的注意,要不我还是别去了,还得打扰成老馆主一家。” 吕一平摇头说道:“夫人,此事无需再议,此事可不仅仅干系到你一人之安危,若是你落入贼人手中,我只会选入十分被动的境地,到那时候,你叫我怎么办?” 吕关雎也劝道:“娘,您就别犹豫了,再说了,这不是之前都说好的么?爹爹也已经与成伯伯打好招呼了,您若是不去,岂不是落了成伯伯的面子?” 轻叹一声,吕夫人点头说道:“也罢,那我也就去吧,省得给老爷添乱。” 四人出了将军府之后,吕一平对吕夫人说道:“夫人,我们先送你过去,然后再去城北。” 待吕一平一家三口坐进马车之后,吕关雎招呼元夕道:“元大哥,你也坐进来啊!” 元夕摆摆手说道:“我在外面就可以了,毕竟人多眼杂,礼不可废!” 吕一平对吕关雎说道:“关关,他年轻力壮,无需坐车,就让他在外面吧!” 对吕一平而言,他并不介意元夕坐到这辆马车中来,不过他知道,在外面的元夕只会比在马车内更加舒坦些。 到了云德武馆之后,马车没有过多停留,吕一平与成云德寒暄几句就上了车,而成是非则扯着元夕的衣袖说道:“元大哥,你总也不找我来玩儿了,我现在没意思的很!” 元夕双指一并,向前一指,冲成是非眨了眨眼睛。 成是非自然知道元夕说得是什么意思,他抓抓头说道:“来不了了,来不了了,我还是等等再看吧。” 成云德目送吕一平进了马车,转头看向元夕与成是非笑道:“你们二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成是非悄悄地冲元夕眨了眨眼睛。 元夕笑道:“成世伯,是小非想与我一起去那边看看。” 成云德看了眼成是非问道:“你当真想去?” 成是非愣了一下,随后猛地点头道:“爹爹,我想去长长见识。” “你不怕死?” 成是非深吸一口气说道:“爹爹,那镇南军中可有不少人是咱们云德武馆的弟子,他们都不怕,我成是非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 成云德一拍成是非的肩膀。 这时吕一平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小非若是想去,那就去吧,正好与你关关姐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成云德笑道:“那就多谢吕老弟了!” 吕一平撩开车窗帘说道:“成老哥客气,小非侄儿能有此胆,功力定然有所进步。” 其实是吕关雎听得外面对话之后,悄悄央求吕一平答应的,不然吕一平绝不会开口的。 毕竟成是非不是军中之人。 到了城北之后,下了马车的吕一平看了眼严阵以待的诸位将士,沉声说道:“诸位,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不要以为军饷拿得那么容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饭食。” “我吕一平对你们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万不可逃,逃兵是可耻的,是要遭人唾骂的。二是给老子好好杀敌,只有杀了他们,你们才不会死,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 众人吼声如雷。 吕一平带着几人上了城门楼上,周伯昌迎了上来,看了眼元夕,面容有点古怪。 第一百七十章 高人焦华子 落月城。 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内,一个老乞丐双手拢在破旧的衣袖中,斜靠在一户宅子不大的人家门前,脑袋一歪一歪的,撞击着木门,撞得门板砰砰作响。 “吱呀”一声,门开了。 靠在门板上的老乞丐失去了倚靠之物,身子一歪,打了个趔趄,就要栽倒在地上。 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的汉子,身材魁梧,满脸的络腮胡子。 那汉子大手一伸,便揪住老乞丐的后衣领,胡子微微抖动,笑呵呵问道:“你这老家伙,怎么,这次是想讹几日的饭?” 老乞丐不以为意,也不挪动身子,双臂下垂,双腿微蜷,脚尖几乎离地,在那汉子手中晃荡着。 那汉子手臂渐渐往下放,老乞丐再费力蜷着双腿,终究是无法再离开地面,便猛地往下用力一坠。 那汉子未料到老乞丐会来这么一手,手上一松,老乞丐便蹲坐在地上,不等他作何反应,便抱住了他的双腿,头也不抬,哼哼唧唧说道:“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呦,可被摔散了,我这条腿啊,一定是给摔折了,走不了了,可怜我这个老人家啊,一大把年纪,被摔成这样,多半是要饿死在这里了,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披麻戴孝的,到时候找个草席把老头子的尸身一裹,也算是个善终了。” 那汉子对这般场景已是司空见惯,也不动弹,只是双臂抱胸,看着老乞丐气笑道:“行了行了,下次换点儿词行不行,听得我都腻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还披麻戴孝的,这个老叫花子,是不知道府中那位少爷的身份。 以这个汉子的身份,也懒得与这个老叫花子计较,况且也不知为何,府中那位少爷与这个老乞丐颇为投缘。 他可不敢动腿,若是动一下腿,那老乞丐定然会就地撒泼打滚,嚷嚷着浑身的骨头都被摔碎了,可又要多赖上几日了。 其实府里的少爷曾多次好言挽留老乞丐在府中,反正宅子里也有空房间,一位老人家的吃穿也花不上几个钱,可这位似乎还读过一点书的老家伙念叨着什么绝不吃嗟来之食。 他是凭本事要饭的,这种送上门的好处,非奸即盗。 虽说老乞丐不愿住在府上,可总会接长不短的上门来上这么一出,然后在府中“养伤”几日,便精神矍铄的离去。 当然,所谓的“养伤”,不过是好吃好喝罢了,连个大夫都不用上门。 用老乞丐的话说,把请大夫的银子省了,直接给老人家我好了。 那汉子很想按住老乞丐的头,恶狠狠地问他一句,“你他娘的知道什么叫嗟来之食么?” 汉子不是因为老乞丐来要饭而生气,而是因为老乞丐这句“嗟来之食”而生气。 因为在他看来,府里那位少爷对这位老乞丐已经礼遇到敬的程度了,而他,虽说有心替少爷抱打不平,可对老乞丐也从未有嫌弃之意。 他从未瞧不起过这个老乞丐,却也没有像少爷那般对老乞丐那般礼敬。 在他眼中,老乞丐是一个人,而他也是一个人,仅此而已。 话看似好似废话,其实不然。 以他这般身份,能这般看待一个乞丐,实属不易。 或许在旁人看来,属实不易,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而已。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高高在上的,他也不觉得老乞丐就低人一等了。 眼见老乞丐用手掌抹一把鼻涕,那汉子趁机向后跳了一步。 老乞丐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抓住,用拳头捶地,面露愤然之色,瞪了那汉子一眼。 那汉子白了老乞丐一眼说道:“差不多得了,还非得蹭我衣服上?成心恶心人不是?” 老乞丐随手在屁股后面擦了几下,讪笑道:“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再说了,你这衣服也旧了,也该换了不是……” 那汉子再后退半步说道:“别,你要是缺衣服,我给你弄身新的去,少在这里惦记我的衣服。” 老乞丐一翻身坐了起来,“瞧不起人呢不是?不愿给就算了,你见过那个乞丐会穿一身新衣服的?这不是成心砸老人家的饭碗呢?” 那汉子见老乞丐坐了起来,笑问道:“怎么不趴着了?嫌地上凉了吧,你这一坐起来,可就少了三日了。” 老乞丐瞪了那汉子一眼,“你胡说些什么?真以为老人家我上这蹭吃蹭喝来了?方才老人家我不过是倚门歇会儿罢了,是你冷不丁开门,闪了老人家我一下。老人家也不跟你计较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说完冷哼一声,就要慢慢爬起身来。 那汉子一愣,这老家伙今日有些不对劲。 他疑惑着看向颤巍巍爬起身来的老乞丐问道:“真就这么走了?要不我给你拿些干粮?” 老乞丐一手扶腰,一手按住膝盖,先慢慢直了腿,再准备直腰的时候,看了眼横在地上的竹竿,轻叹一声,转头看了眼那汉子,面露鄙夷神色,轻嗤一声说道:“别,你的干粮太硬,老头子的牙没剩几颗了,再都给硌掉了,老头子可就连肉都吃不成了。” 就算老乞丐这般阴阳怪气地说话,那汉子也未有动气。 因为在他看来,老乞丐就对他说了两个字,“不用”。 既然不用,那就算了,反正无事,他就在那伫立着,等老乞丐离开之后,他好关门。 见他没有应声,老乞丐微微一跺脚,再看那汉子一眼说道:“挺大个人了,没点眼力见!” 说完晃悠悠地向一旁挪去,要去捡刚刚忘了拾起来的竹棍。 那汉子叹了口气,向门外迈了几步,脚尖踩在竹竿上,轻轻一搓,脚尖一挑,竹竿便落在手中。 他伸手一送。 老乞丐伸手一扒拉,嘴上叨叨着,“你敢踩老人家的棍子?老人家的棍子可是用来打狗的,你这一踩,我还怎么用来打狗了?老人家我不要了,你得陪我一根新的。” 那汉子轻笑了一下,随手将竹竿丢在院中,走到门后,拿出一根新竹棍来递给老乞丐笑道:“到底是给少爷哄得晕头转向的老神仙,连门后藏了根竹棍都算得出来,褚某佩服。” 老乞丐愣了一下,一脸疑惑地看向那汉子,愣了好半晌,才伸手去接那根竹棍,嘴上疑惑道:“你这根棍子,是专门给老人家我准备的?” 姓褚的汉子一松手说道:“是……哎~你……” “哎呦!” 老乞丐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姓褚的汉子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楮叔叔,可是老神仙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瞪了一眼再次摔倒的乞丐,回头笑道:“少爷,您怎么出来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小跑着过来。 跑到门前的男童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跑到老乞丐身旁,蹲下身子要去搀扶他。 老乞丐摆摆手说道:“可不敢乱动,可不敢乱动,老头子的尾巴根儿怕是给摔折了。” 这时这个梳着两个羊角般发髻的少年面色有些怒容,转头看向褚姓汉子问道:“楮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不是交代过,若是这位老仙长莅临府上,要好生把仙长给请到府内去么?” 不等褚姓汉子开口,老乞丐率先先开口说道:“小少爷,不关褚大人的事,是老人年纪大了,手脚不大利索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绝不是褚大人推的。” 褚姓汉子翻了翻眼睛。 男童刚欲再问,却见老乞丐手中攥着那根翠绿的竹棍,忙说道:“原来老仙长已经拿到这根竹棍了啊,怎么样?您可是喜欢?” 老乞丐看了看男童,问询道:“怎么?莫非这根竹棍是……” 男童猛地点头笑道:“对呀,对呀,是我给老仙长做的,您觉得如何?” 一根竹棍而已,其实不过是砍几刀的事,可他能有这份心思,已是难得。 况且以他的身份,除了自己淘气之外,又何尝给他人亲手做过东西?就连被他视作亲人的褚劲夫也没有过这般待遇。 可在老乞丐眼里,这根竹竿远不如几只烧鸡来的实在。 虽然他每次来都会吃上不少的鸡。 老乞丐瞥了褚劲夫一眼,随后面露戚戚之色,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小少爷心地善良,知道心疼老头子,可不想某人,变着法的欺负我,哪次我来都给我甩脸色,恨不得马上赶老头子离开。就在方才,他在给我这根竹棍的时候故意松了手,害得老人家摔了一个大屁蹲,你是没见到啊,他那张嘴啊,笑得能塞进一整只烧鸡进去了。” 说到烧鸡的时候,老乞丐吸溜了一下口水。 褚劲夫是什么样的人,男童是知道的,况且老乞丐已经登门过这么多次了,况且以他老人家这般身手,又岂会真的被褚劲夫弄个跟头。 方才的他,不过是为了哄老乞丐开心,配合他一下罢了。 他向前俯身,一点也不嫌弃老乞丐身上那股酸臭味道,小声说道:“先生,别闹了,你想吃烧鸡不?一会儿让楮叔叔给咱弄来几只,我跟您说啊,楮叔叔可又弄来了好几坛好酒,您难道不想尝尝么?” 老乞丐一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拄着那根竹竿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吧!” 这“赶紧的吧!”四个字,是对褚劲夫说的。 褚劲夫见老乞丐此事什么毛病都没了,笑问道:“老仙长,今日还未吃肉呢,怎么这病就好了?” 老乞丐一甩破衣服袖子,白了褚劲夫一眼说道:“没意思,真没劲,是你说老人家我没新花样的,要不然谁愿意在这陪你玩儿?告诉你,要不是老人家我着急吃烧鸡,你要是不背我进去,老人家我就在门口咽气。” 褚劲夫背着手向门外走去,看了眼老乞丐问道:“还想吃烧鸡不?” 老乞丐笑呵呵一拍大腿,“这腿利索着呢,哪里还用人背?老人家跟你打趣呢,你这人,可真是,一点都不识趣,木头疙瘩一个,难怪这么大岁数了,身边连个娘们都没有。” 男童轻轻碰了老乞丐胳膊一下,小声说道:“先生,先生,走吧,先进去喝口热茶吧。” 褚劲夫没有理会老乞丐的话,迈大步向外走去。 他相信老乞丐说出这句话是无心的。 因为他的故事,很少有人知道。 小少爷曾经问过他,为何不成一个家。 因为特殊身份的缘故,小少爷对家的渴望,非常强烈,他想从他人的口中找到家的感觉,只可惜,这座宅子里,除了他这个小少爷,就只有褚劲夫。 他告诉小少爷,想成家,得先有一个喜欢的女子,然后她愿意嫁给你才行。 小少爷便问他,是因为没有喜欢的女子么? 他便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他只是不想再爱上另外一个女子而已,因为他怕自己把心中的那个她给忘了。 男童扶着老乞丐走进宅子,进门之后,他转身关上门,冲着褚劲夫喊道:“楮叔叔,老规矩。” 说完便将门关上。 褚劲夫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向外走了几步,他突然站定,一人出现在他身后,跪身行礼道:“将军,要不属下去办?” 褚劲夫摇摇头道:“还是我去吧,你们几个注意守护好宅子就成。” “是!” 那人闪身离去。 褚劲夫继续向街中走去。 宅子内,老乞丐一手拄着竹竿,另一只胳膊被男童扶着,慢慢向里走去。 宅子不大,院中并无什么雅致景观,只有一个小亭子,亭内有方桌石凳。 走了几步之后,男童轻声问道:“先生,是先去我的书房还是去后院?” 老乞丐笑道:“就这么着急要我检验你的功课?” 男童抓了抓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老乞丐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摇摇头说道:“又臭了这么些日子,进了宅子,还是先洗洗吧,裕儿,你去给先生找件干净的衣服过来,我去后院井边打点水,好好洗一洗。” 这名被老乞丐唤作“裕儿”的男童,正是柳飘飘与袁世信的儿子,袁秉裕。 只不过袁秉裕却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那位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爹爹一年只过来看他一次。 每次来,也只是待上半日而已。 若非他的娘亲亲口告诉他,那位看起来比楮叔叔还老的男人是他的爹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他的娘亲倒是常来看他,只不过也只是常来而已。 而且每次来,都不会在这里过夜。 从他记事起,就从未有过。 可他与柳飘飘依然很亲近,比之一年只出现一次的袁世信,要亲近的多。 袁秉裕知道自己的爹爹定然是位大人物,却不知道能有多大。 从他住进这个宅子开始,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褚劲夫在陪着他。 说是陪伴,不过是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而已。 很难想象,一个满是络腮胡子的大汉,在一间宅子里与一个孩子度过了好多年。 其实只要有银子,很多事情也不用褚劲夫去做,不过是袁秉裕不知道罢了。 袁秉裕“嗯”了一声,转身向书房跑去。 老乞丐每次来到这个宅子,都是住在书房里。 因为这个不大的宅子里,除了厨房,就只有三间房间。 老乞丐随意向四下看了几眼,微微一笑,慢慢向后院走去。 而他所看的方位,皆藏着暗中保护袁秉裕的人。 走到后院之后,他将竹棍随手靠在晾晒一些干货的架子上,走到井边,先伸头打量了几眼。 水井不深,水面距离井口不过半人多深而已。 一阵凉意直冲面庞而来,老乞丐冲着井中的自己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辛苦你了,老伙计。” 看完了蓬头垢面的糟老头子,老乞丐抓起井旁的木桶,丢到井内,手扯着麻绳胡乱抖动了几下,然后顺手一提,大约是觉得水桶已打满了水,他将麻绳这端往腰上一缠,打了个结,然后双手拉紧麻绳,一脚踩在井台上,身子向后倾斜,咬着牙用力倒手。 倒了几下之后,在井内磕磕碰碰的木桶终于被他拉到井口。 他顺势蹲下,用膝盖压住手中的绳索,身子向前一探,双手长伸,去抓木桶的提手处。 谁料这一探身,膝盖一松,麻绳失了力,木桶便又向井中掉去。 老乞丐忙用双手抓绳子,奈何等他反应过来,木桶已掉到水面之上,发出“砰”的一声。 幸好他将麻绳拴在了腰间,不然这根提水的麻绳也会随木桶掉入井内。 袁秉裕抱着衣服从后门出现,正好看见方才那一幕。 他跑了过去说道:“先生,先生,您别急嘛,等楮叔叔回来了,再洗涮也不迟啊,况且这井水阴凉,您还是用些热水洗洗吧。” 老乞丐转头看向袁秉裕,用手揪了揪他头顶上其中一个发髻,笑呵呵说道:“用热水就算了,老头子这身子骨,用热水洗过一次之后,以后只怕就再也不敢用冷水喽,咱是做乞丐的,到时候去哪里找热水去?” 袁秉裕笑嘻嘻说道:“每次您都这么说,那您就留下好了。” 老乞丐笑了笑,拍了拍袁秉裕的肩膀说道:“裕儿,依我看啊,还是要饭更好些,什么样的人都能见得到。有的人呢,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对人彬彬有礼,偏偏对咱们乞丐冷眼相待,甚是瞧不起,可有的人呢,好似粗鄙不堪,可却愿意给咱一口吃的,你说怪不怪?” 袁秉裕蹲在井边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这一年里,才出去几回?况且就算是出去了,也只是楮叔叔带着我而已,我也与旁人说不上什么话,甚至连个一起玩耍的同龄人也没有。” 随后他咧嘴笑道:“幸好我能认识先生,让我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 袁秉裕认识老乞丐已经近一年半的时日了。 初次见到这个老乞丐的时候,是在初春时节。 那日恰逢二月二,在袁秉裕的央求之下,褚劲夫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出门去城中好好逛了一圈。 一年之计在于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正是要开始农耕的时日,人们便选择二月二这一天在城隍庙内祭祀,祈求上天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尤其是城外的百姓,更是涌向城内城隍庙,因此这一日的洛月城,好不热闹。 以前褚劲夫从不在节日带袁秉裕出门。 可这次,他选择了同意。 因为过年的时候,袁秉裕的娘亲来的次数,比往年要少了好几日。 看着袁秉裕的目光,褚劲夫有点心疼这个少爷。 同样是大人的儿子,何以这个孩子的童年,要这般可怜呢? 那一日,从未见过这么多人的袁秉裕玩儿的好不开心。 归家的时候,他与褚劲夫看到了横在他们家门口的老乞丐。 褚劲夫双目微缩,皱着眉头向某处看了几眼。 他怕生出意外。 走到家门口之,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让袁秉裕站在自己身后,然后蹲了下去,拍了拍老乞丐的身子喝道:“喂,起来了,就算你是个乞丐,也不能这么睡在别人家的门口,若是遇到不讲理的人家,可是会开门放狗的。” 老乞丐被他摇醒了,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他嘴唇张了张,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我不,不要,要银,银子,我,我,冷~” 褚劲夫看了眼身上尽是破洞衣衫的老乞丐,又仔细查看了老乞丐的脸。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如此衣衫褴褛的老人,同样受不了。 褚劲夫眼见老乞丐满脸通红,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很烫。 褚劲夫转头看了袁秉裕一眼。 在他身后的袁秉裕正伸着脖子打量着老乞丐,眼见褚劲夫回头看他,他好奇问道:“楮叔叔,这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咱们家门口睡觉,我看他的衣服都破成那样了,为何还要穿着,他难道不会冷么?” 袁秉裕还未见过乞丐,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乞丐。 褚劲夫轻叹一声说道:“少爷,有些人没有什么依靠,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最后只能靠乞讨来谋生,饥一餐饱一顿的,身上所穿也是他人所弃之旧衣,所以才会这般。” 原本想说“这般可怜”的他,却把“可怜”二字咽了回去。 袁秉裕抓了抓头。 随后他又问道:“楮叔叔,你的意思是这位老人家无家可归,没吃的,没穿的,对么?” 褚劲夫点点头。 随后又说道:“不仅如此,眼下这位老乞丐应该是还染了风寒,若是不及时医治的话,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袁秉裕噘着嘴想了想,再问道:“楮叔叔,咱们是不是不缺吃,也不缺穿?你手中那么大的银子,是不是可以请大夫来?” 从未花过银钱的袁秉裕也不知道这锭银子到底能算作多少钱,不过他见过褚劲夫掏银子。 他们在酒楼大吃一顿,也才给了一小块儿碎银子而已。 褚劲夫点点头说道:“不错!” 随后他又拉过老乞丐的手,并指搭在老乞丐手腕处,闭目感受了一下。 脉象微弱,且杂乱。 他是习武之人,纵然不通晓医理,也知道这位老乞丐病得不轻。 袁秉裕晃了晃褚劲夫的肩膀说道:“楮叔叔,既然如此,要不我们帮帮他吧!” 褚劲夫吃了一惊,随后看向袁秉裕正色问道:“少爷,你真的愿意帮助他?可您为什么要帮助他?” 袁秉裕被褚劲夫问愣了,疑惑道:“咱们又不缺这些东西,正好他需要,就给他呗,您不是说了,他是乞丐,我给给乞丐,这也没什么吧?难道还要什么理由么?” 褚劲夫知道自己这位少爷还不知道什么叫恻隐之心。 如此甚好。 能对一个乞丐这般的人,值得他一直守护了这么久。 虽然他是遵从相国大人的命令行事,可他与袁秉裕相处了这么久,自然心中对这位少爷有一份比之袁世信还不同的感情。 他甚至隐隐约约猜得到,袁世信让他来守护袁秉裕的意思。 可他不明白,袁世信为何要把自己这个儿子雪藏起来。 难道就因为那位夫人的身份么? 每次柳飘飘来看袁秉裕的时候,褚劲夫都会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对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孩子而言,母亲,是他们最亲密的人,没有之一。 连父亲都不及。 至少,在孩子幼年的时候,是不及的。 严父慈母。 孩子的天性让他会对满眼是爱的母亲更加亲近。 更何况身为父亲的袁世信根本没有在袁秉裕面前给予一份父亲该有的爱。 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父爱。 可他知道,他的心里,对这位叫做父亲的人,只有敬畏。 并且,畏的成分更大一些。 这一年正月,袁世信来的时候,已经十岁的袁秉裕靠在柳飘飘怀中,怯生生的问了一句,爹爹能在这多待上半日么? 袁世信难得一笑,却告诉他,不可以。 很多孩子都盼望新年,因为在过新年的时候,会有新衣服穿,会吃上很多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东西,会尽情嬉戏而少挨些责骂。 而袁秉裕的新年却没什么盼头。 连唯一一次一家三口的一顿饭,他也不期待。 因为每年的那顿饭,他吃得都很紧张。 他心中无法消除与这位父亲的陌生感。 今年那句话其实是娘亲让他说的,他照做了,却没有得到结果。 其实他不知道,他没有得到结果,但是他的娘亲却已得到了她想要的。 褚劲夫不想承认袁秉裕可怜,他认为全天下比袁秉裕可怜的孩子多了,可到最后,他发现,在他的心里,这位少爷,真是孤独的可怜。 家门前出现一个乞丐,褚劲夫竟然从袁秉裕的眼中看到了渴望。 褚劲夫把银子重新揣回怀中,双手拎起老乞丐的两条胳膊,将之搭在自己的双肩之上,后背微动,便将老乞丐背在背上。 进了院子之后,褚劲夫开始一顿忙乎。 老乞丐身上的破烂衣服已被他换下,他找出自己的旧衣服给老乞丐换上,随后又忙着烧热水。 一碗热姜茶下肚之后,老乞丐稍微好些。 其实在褚劲夫背他进院的时候,他也是清醒的,只不过他懒得说话而已。 毕竟是生病的人,哪有什么力气说话。 热茶下肚,给身体带来阵阵暖意,老乞丐舔了舔嘴唇微弱地说道:“肉,我要吃肉,我饿,我快死了,就让我做一个饱死鬼吧。” 一直守在老乞丐身旁的袁秉裕小声说道:“老人家,您是不会死的,您要吃肉,我们给你买去就是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褚劲夫。 正收拾着老乞丐破烂衣服的褚劲夫想了想说道:“好,我去买!” 老乞丐的破衣服被他给丢掉了。 他买了好几只鸡回来,还拎了一壶酒,外加几副汤药。 汤药是祛风寒的。 当他归来时,眼见袁秉裕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 他出门的时候交代过,屋顶之上,至少有三个人手执短弩一直在瞄着那个老态龙钟的乞丐。 当他拎着烧鸡进屋的时候,老乞丐的眼神便一下子亮了起来。 等他熬好了一副汤药之后,老乞丐已经吃光了一只半的烧鸡,那壶酒也被老乞丐喝了个底朝天。 他看了眼昏昏睡去的老乞丐,甚感诧异。 发出轻鼾的老乞丐气息平稳,面色红润,却不是在门前那般病态。 他伸手再探老乞丐额头,却也不怎么烫了,不过额头之上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为他开药的老先生说过,若是偶感风寒,要尽量发汗,将内里之火排之体外,方可祛毒。 这药没喝,老乞丐的病却消退了不少,倒是稀奇。 当他见到老乞丐大冷天的用冷水盥洗,便是明白,这位多年要饭的老乞丐,倒是养成一副不畏严寒的体魄。 用老乞丐的话说,那日之所以病倒在他们宅子门前,其实是饿的,他浑身没有力气。 什么风寒发热的,没有的事儿。 说到这,老乞丐跺跺脚,抓药花了不少银子吧,又少吃了几只鸡不是? 那一次,老乞丐在这个小宅子里住了近半月的时日。 而他在的这些日子里,袁秉裕的笑声却比往日多了许多,甚至比他的娘亲来时还要高兴上几分。 老乞丐多是给袁秉裕说些他乞讨时候的所见所闻。 走南闯北要饭的老乞丐,在袁秉裕眼里就是超级见多识广了。 后来褚劲夫便由着这个老乞丐陪袁秉裕东拉西扯了。 老乞丐走的时候,袁秉裕甚至还哭了一鼻子。 老乞丐便告诉袁秉裕,馋烧鸡了,他就会回来的。 身上穿着褚劲夫衣服改成的乞丐服,老乞丐瞪了褚劲夫一眼,告诉他,以后未经人允许,不可随意丢掉他人的东西。 随后又加了一句,挺大的个子,怎么这点心数都没有。 褚劲夫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老乞丐改的尽是补丁,转过头去,翻了翻眼睛。 老乞丐果然说话算数,不出俩月,他便又上门吃鸡来了。 巧得很的是,柳飘飘来看袁秉裕的时候,从未碰到过老乞丐在这里。 褚劲夫不知道袁秉裕有没有将老乞丐的事告诉过柳飘飘,反正他是从未说过。 他的职责是保护袁秉裕的安危,只要袁秉裕无恙,他与柳飘飘也没什么好说的。 袁秉裕抱的衣服,就是老乞丐后来留下来的,大都是褚劲夫的衣服,被他裁剪一番,修剪合身之后,把多余的布料缝补在屁股与膝盖之处,长衫也改做短衫,然后选几处地方也打上补丁。 老乞丐再将头伸向井口,眼见水桶竟然漂浮在水面上,桶内并无多少井水,便咬着牙又把麻绳拎了起来。 左摇右晃好几下,水桶终于被他晃进去小半桶的水,他试着拎了一下,觉得还可以,便对在旁观看的袁秉裕说道:“小子,靠边站,别老头儿一不小心,给你扒拉掉井里去。” 袁秉裕向后退了几步说道:“先生,您可要小心点啊!” 老乞丐冲他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才这么点水,我可以的。” 说完再一次重复着第一次提水的动作。 其实这半桶水的确没有多重,重的是水桶。 再次将水桶拉到井口处,老乞丐便换了个法子。 他用腿绕过麻绳,挽了个花,然后在踩在麻绳上面。将之死死踩住之后,再躬身去抓水桶的提手。 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 将少半桶水倒入木盆中,他回头冲袁秉裕咧嘴一笑,“怎么样?” 袁秉裕笑嘻嘻说道:“先生老当益壮,裕儿服气。” 将缠在腰上的麻绳解开,老乞丐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只穿一条短裤在身,回头对袁秉裕说道:“裕儿,先生常用的那条毛巾可拿来了?” 袁秉裕点点头说道:“在这呢!” 说完把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从中拿出一条毛巾走到老乞丐跟前,递了过去。 老乞丐拿起来看了一眼,撇撇嘴说道:“你这孩子,这明明是条新的毛巾,先生原来那条哪里有这么白净?” 蹲在老乞丐旁边的袁秉裕吐了吐舌头说道:“先生,我也不知道啊,这些都是楮叔叔收拾的,可能是他看原来那条太旧了,给您换了一条新的吧。” 老乞丐将毛巾扔到盆中,嘟囔道:“也不知道你们是干啥的,啥啥都这么浪费,难道不知道心疼么?” 将毛巾用水浸湿之后,老乞丐开始慢慢擦洗自己的身上。 袁秉裕没有接下老乞丐的话茬。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说是一条毛巾,只要不是他心爱之物,扔与不扔,根本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木盆中的水就变得泥黑一般。 而老乞丐手中的毛巾,也是成了一条旧毛巾。 袁秉裕看着老乞丐在那费力的拧着手中的毛巾,笑嘻嘻说道:“先生,您那条毛巾又回来了。” 老乞丐瞪了他一眼。 袁秉裕吐了吐舌头。 老乞丐看了眼木盆,本想随手将盆中脏水倒在地上,后来看了眼蹲在旁边的袁秉裕,想了想,还是躬身拖着木盆尽量离水井远些,然后将盆中脏水倒掉。 随后又把木盆拖了回来,拎起水桶,叹了口气。 袁秉裕跟着他身后,小声问道:“先生,您为何不用功夫呢?” 老乞丐先将水桶丢在井里,转头看向袁秉裕说道:“你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了?” 袁秉裕吐了吐舌头。 袁秉裕之所以称呼老乞丐为先生,是因为老乞丐教了他许多东西。 无论是读书,还是武功。 但是老乞丐却不让他告诉褚劲夫。 袁秉裕很听他的话。 因为他说了,若是袁秉裕泄露了这个秘密,就再也不来教他这些了。 褚劲夫与袁秉裕皆问过老乞丐的名号,可他却没有告诉他二人。 一个老叫花子,哪里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袁秉裕便称呼他为“先生”,而褚劲夫则称呼他为老家伙。 老乞丐没觉得老家伙这个称呼有什么难听的,他甚至还很喜欢这个称呼。 称呼什么并不重要,因为老乞丐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什么是恶意,什么是善意。 眼神其实是会说话的。 有些时候,眼神说的话要比口中的话更加真实。 盥洗完之后,老乞丐穿上袁秉裕抱来的衣服,将自己身上那身脏兮兮的旧衣服随手扔在木盆里嘟囔道:“他要是敢把老人家的衣服给扔了,就让他亲手给老人家再缝一件,我这老眼昏花的,缝件衣服多难啊!” 心想楮叔叔是不会洗这些衣服的袁秉裕拉着老乞丐的手说道:“先生,走,去书房吧,我再给您找些糕点来!” 老乞丐皱着眉说道:“这个老褚,怎么买只鸡去了这么久?不知道老人家我等着吃呢么?” 随后拍了拍肚子继续说道:“也罢,走吧,先去书房,我先吃块儿糕点垫吧垫吧。” 褚劲夫拎着三只烧鸡正往回走,刚要拐进巷口,他便止住了脚步。 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头戴斗笠,以薄纱遮面的柳飘飘走下了马车,走到褚劲夫跟前笑道:“褚将军这是?” 褚劲夫微微躬身道:“见过夫人。” 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烧鸡笑道:“总得吃点好的不是!” 柳飘飘轻轻摇头道:“说来也奇怪,早些年裕儿是不爱吃鸡肉的,却不知为何,从去年开始,他竟然变了口味。” 褚劲夫道:“兴许是突然觉得鸡肉好吃了吧!” 这就是纯粹的敷衍了。 他自然知道袁秉裕为何突然爱吃鸡肉了,那次盯着老乞丐啃完一只鸡后,袁秉裕的口水都快流了一地。 柳飘飘没有急着去看自己的儿子,而是从怀中掏出袁世信给她的那块儿牌子,递向褚劲夫。 褚劲夫接过牌子,细细看了一眼,将之还给柳飘飘,低头问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柳飘飘能拿到这块牌子,他并不惊讶。 他能唤柳飘飘一声“夫人”,那就说明他们与柳飘飘之间,算不上什么秘密存在。 他们都是袁世信的心腹。 柳飘飘将牌子收入怀中,摇摇头说道:“我没什么吩咐,只是告诉你一声,这块儿牌子,带会儿我要会交到裕儿的手中。” 褚劲夫吃了一惊。 拿来用与给,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从某种意义上说,持这块儿令牌的人,才是他们的主人。 他不认为现在的袁世信已经到了不需要他们的地步。 将褚劲夫的变化看在眼中的柳飘飘轻笑一下说道:“不愧是陛下最信任之人,你且放心,裕儿还小,他不会滥用这块牌子的,陛下之所以把这块儿牌子交给我,就是要你们保护好裕儿的安危。” “陛下?” 褚劲夫眼神微动,“夫人,莫非主上谋划皆已成功了?” 柳飘飘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陛下登基在即,裕儿的身份马上就要昭告天下,而我,也将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至于太子之位,暂时为空,这下你可是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褚劲夫后退一步,抱拳行礼道:“娘娘放心,我褚劲夫自当会护得殿下周身安全。” 眼见柳飘飘欲向巷子里走去,褚劲夫忽然想到那个老乞丐还在家中,犹豫了片刻,他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娘娘今日前来是来探望殿下?” 柳飘飘转头轻笑问道:“褚将军,我今日前来是要把裕儿接走。” “接走?” 褚劲夫一愣,随后想到袁世信想到刚刚二人说过的话,便已了然。 他再问道:“娘娘,可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柳飘飘轻撩面纱,转头看向这个铁塔般的汉子,露出皓齿,轻声说道:“眼下裕儿身边还缺几名护卫。” 褚劲夫只抬头看了一眼,见到那张绝世容颜之后便迅速低下头,不敢抬头再看。 女人的美,可以让男人抬头,亦可让男人低头。 即便到了这般年纪,柳飘飘依然对自己的容貌有着绝对的自信。 更何况是褚劲夫这样的男人。 她此举自然不是在引诱褚劲夫,她不过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褚劲夫,即便是当了皇后,她还把他当成自己人。 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她的儿子袁秉裕。 比起太子之位来,皇后之位不过是她想要帮助儿子登上大宝的第一步。 褚劲夫沉声说道:“娘娘放心,我愿贴身保护殿下。” 柳飘飘沉默了片刻说道:“有劳褚将军了,不过有件事我得告知于你,大皇子身边至少有两名高手,很厉害的高手,裕儿这里,我有些不放心。” 褚劲夫眼神微动,再问道:“眼下大皇子人在何处?” “他不日即可抵达洛月城,陛下也是怕生出意外,才决定把裕儿带在身边,可陛下却不能一直把裕儿带在身边,所以他才决定把你们交到裕儿的手中。” 随后柳飘飘冷哼一声说道:“比起一整个扬州,区区三千铁卫黑骑,又算得了什么?” 褚劲夫想了想说道:“娘娘,以二皇子殿下这般年纪,陛下登基之后,他也会住在宫里,应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的。” “不会除了意外?” 柳飘飘摇了摇头说道:“这天下啊,高手还是太多了些,皇宫的围墙虽高,却挡不住武林高手,有些事,还是尽早谋划的好。” 随后她问道:“褚将军,眼下你的身手如何?” 褚劲夫已站直了身子,身形稍侧,没有直视柳飘飘,而是遥望巷内,叹了口气说道:“这辈子只怕是止步于此了。” 柳飘飘眼神一亮。 她明白褚劲夫的意思。 她轻声说道:“能达到那种境界之人,只怕全天下也是屈指可数,据我所知,霍星纬定然是早已入得那般境界,而他的师兄,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雍,只怕也早已达到那种层次,另外各大派掌门兴许有人跻身此列,却是无人声张。这样的高人,终究不同于我们,他袁秉德就是再有能耐,也不会有这样的人物在他身边的。” “能得褚将军相助裕儿,是他三生有幸。” 褚劲夫行礼说道:“娘娘,此乃末将分内之事,您无需这般客气。” 他明白柳飘飘说这话的意思。 遵从袁世信命令来保护的袁秉裕的褚劲夫远不如心甘情愿去保护袁秉裕的褚劲夫更让人值得信任。 对褚劲夫自己而言,就算柳飘飘不说那些话,他也会心甘情愿地追随在袁秉裕的身边。 袁世信多年的安排,远远要比柳飘飘眼下说上几句话更管用。 宅子内的四人,是褚劲夫的亲信,四人若是联手,可以敌得过两个褚劲夫。 柳飘飘同样知道那四人的存在。 她也觉得有这些人在袁秉裕的身边,也足够了。 袁秉德身边之人,柳飘飘所忌惮的,只有影子一人而已。 因为影子一直藏在暗处。 未知才是更可怕的。 况且那次围杀霍星纬,只有影子一剑奏了效,刺中了霍星纬。 至于拜剑阁的人,袁世信则另有安排。 褚劲夫再问道:“娘娘,您这般接走二皇子殿下,可需要末将派人相随?” 柳飘飘展颜一笑说道:“褚将军,此事本宫可就不管了,你自己安排即可。” 褚劲夫轻舒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末将明白了。” 随后他说道:“娘娘,那末将现在就去把二皇子殿下请出来。” 柳飘飘玉手轻摇,款款而行道:“不急,有些话我还要单独与裕儿说上一说。” 随后瞥了眼褚劲夫手中的烧鸡,她笑道:“我也陪裕儿尝一尝这鸡是什么滋味。” 褚劲夫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好在他面上胡须浓密,柳飘飘又没有盯着他看,他那一丝窘迫之意未曾被柳飘飘瞧在眼中。 褚劲夫心中开始琢磨如何向眼前这位马上就要当上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解释老乞丐的事情了。 虽然在他眼中老乞丐没有什么,可他也十分清楚,这种没什么,也只在他眼中而已。 二皇子与一个老乞丐这般亲近,鬼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会不会发怒。 女人一旦发怒,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尤其是这个女人还很漂亮。 更何况,这个女人还很有权势。 褚劲夫有点头疼。 就算柳飘飘不是皇后,褚劲夫也有些怕柳飘飘。 他有种直觉,这个女人,很可怕。 眼神都能把人弄得神魂颠倒的女人,怎么能不可怕? 到了门前,柳飘飘静静伫立,等褚劲夫开门。 褚劲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墙根旁,飞身一跃。 随后,他在里面把门打开,请柳飘飘进去。 柳飘飘轻笑道:“你这般开门的方法,倒是另辟蹊径。” 她自然也能飞身而入。 柳飘飘的身法极好,不是快,而是美。 翩若惊鸿,不负飘飘之名。 袁世信最喜欢看柳飘飘在房间里上下翻飞,最后一个羊脂白玉般的人儿飞入床上,落下满地的轻纱。 进门之后,褚劲夫开口喊道:“少爷,少爷,你看谁来了?” 柳飘飘看了褚劲夫一眼。 书房内,老乞丐正躺在摇椅上,双目微闭,口中嚼着袁秉裕喂到口中的糕点。 听得褚劲夫在外喊道,老乞丐耸了耸鼻子,一下子从摇椅中坐了起来,招呼袁秉裕说道:“裕儿,快扶老人家起来,是烧鸡回来了。” 袁秉裕却听到了褚劲夫的后半句。 他扶住老乞丐的胳膊,轻声说道:“先生,家中好像来人了,您现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他这个宅子,能来之人只有父亲袁世信与母亲柳飘飘。 若是袁世信来,褚劲夫是绝对不会在外喊的,那么答案就不言而喻的。 袁秉裕面露喜色,就要向外跑去。 老乞丐一把揪住袁秉裕的衣服,好奇道:“来人了?谁来了?” 袁秉裕回头咧嘴一笑说道:“先生,应该是我娘亲,您先在这坐着,带会儿我把您介绍给我娘亲认识。” 老乞丐捋了捋花白胡子,笑呵呵说道:“去吧,去吧,别忘了给赶紧把烧鸡给老人家送来就是了。” 袁秉裕推门而出,刚好看见快走到门口的柳飘飘。 “娘~” 袁秉裕咧嘴跑了过去,扑在柳飘飘怀中,抬头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柳飘飘摘下斗笠,随手递给身后的褚劲夫,然后揉揉袁秉裕的头,双手捧着袁秉裕的脸,俯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你这孩子,是不喜欢娘来么?” 袁秉裕小嘴一瘪。 柳飘飘见儿子眼角含泪,忙将袁秉裕搂在怀中,喃喃道:“你这孩子,怎么每次见到娘亲都是这般,也是,这些年,可是委屈你了。” 袁秉裕擦了擦眼睛,小声说道:“娘,娘,我这是高兴的,您别难过了,我不哭就是了。” 说完故意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柳飘飘拉起袁秉裕的小手,走向院中小亭子,坐在石凳之上,然后让袁秉裕靠在她的腿边。 “裕儿,以后不会这样了,娘今日来,就是要接你走的。” “走?” 袁秉裕眨眨眼睛问道,“去哪儿?” 柳飘飘轻叹一声说道:“去本该属于你的地方。” 说完她笑道:“裕儿,以后能与你父皇在一起了,你可开心?” “父皇?” 袁秉裕迷糊了。 柳飘飘看着一脸不解的袁秉裕,将之搂在怀中,轻轻晃着身子,低声说道:“好孩子,你爹爹马上就登基做皇帝了,而你就是皇子殿下了。” “皇子?” 袁秉裕一脸惊愕地看向柳飘飘,“娘,您说我是皇子?” 柳飘飘点点头。 袁秉裕抓抓头,然后小声问道:“那您把我接走以后,我是不是可以每日都能见到您了?” 柳飘飘笑着点点头。 这时老乞丐出现在门口,冲着拎着烧鸡的褚劲夫喊道:“喂,老褚,鸡都买回来了,怎么还不给老人家我送来?拎在手中做什么?是要给土地爷上供么?” 柳飘飘转头看向老乞丐,站起身来盯着褚劲夫问道:“褚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宅子里怎么还有外人?” 她的声音有些清冷。 褚劲夫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等他开口,蹲坐在门口的老乞丐却先开了口,“说话这位是夫人吧,真是好看的很呢,难怪能生出裕儿这般伶俐可爱的孩子,老朽姓焦,名华子,是裕儿的先生,早就听裕儿说夫人有倾国倾城之容貌,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光彩照人,好叫日月无光。” 袁秉裕扯了扯柳飘飘的衣袖,小声说道:“娘,我可没跟先生说起过您,是先生自己在那乱说的。” 说完他冲着老乞丐喊道:“先生,您可说过,做人要诚实!” 老乞丐笑呵呵说道:“你没说过么?那是先生我记错了?这人呐,老了也就不中用喽,再过几年,连烧鸡都吃不动喽。” 说完瞪眼看向褚劲夫喊道:“喂,铁柱子,快过来。没见老人家我都快馋死了?” 柳飘飘好似没听见老乞丐与袁秉裕说话,只是盯着褚劲夫。 褚劲夫苦笑一下,一扬胳膊,手中三只烧鸡向老乞丐飞去,嘴上说道:“老家伙,吃了鸡就赶紧走吧,若是不愿走也行,这间宅子就送给你好了,若是你没有银子,我派人给你就是,不过我却不会在这里了。” 伸着双手接住烧鸡,老乞丐也顾不得蹭了一身的油,一把从草绳上揪下来一只鸡,将剩下两只放入怀中,忙不迭地啃了一口,嚷嚷道:“有什么话,等老人家我吃完再说,另外,别忘了把酒给老人家拿来。” 褚劲夫走到柳飘飘身边,微微躬身说道:“夫人,此人是个老叫花子,殿下宅心仁厚,不忍见其冻死饿死,便常给他些吃穿之物。他在这里捞到了好处,就时常过来,吃住上几日,与殿下说些外面的所见所闻。您也知道,殿下他一个人……” 柳飘飘一抬手说道:“好了,本宫知道了。” 说完揉了揉袁秉裕的脸,满脸愧色说道:“裕儿,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说完看了眼吃得满嘴流油的老乞丐,低头问袁秉裕,“裕儿,你爱吃鸡肉,可是因为这位老先生?” 袁秉裕咧嘴一笑道:“嗯,看先生吃的这般香,也不知怎的,孩儿就觉得烧鸡好吃了。” “那你可是真的喜欢这位老先生?” “嗯嗯!” 眼见袁秉裕连连点头,柳飘飘转头看向褚劲夫说道:“褚将军,此人你可曾查探过?” 褚劲夫点点头说道:“娘娘放心。”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乞丐已经啃完了半只鸡,他抬头冲着褚劲夫埋怨道:“喂,老褚,酒呢?有什么话你们一会儿再唠,别耽误了老人家我喝酒。” 袁秉裕对柳飘飘说道:“娘,我去拿吧!” 说完对褚劲夫问道:“楮叔叔,是不是还放在老地方?” 褚劲夫点点头说道:“殿下,酒坛子有些重,您小心些!” 突然被褚劲夫叫做“殿下”,袁秉裕还有些不习惯。 袁秉裕向着厨房跑去。 看着袁秉裕的背影,褚劲夫感慨道:“殿下定然会是位胸怀苍生之人。” 柳飘飘看了褚劲夫一眼,看来有些事根本无需她刻意安排了。 “褚将军,本宫有个想法。” 褚劲夫回过神来说道:“娘娘请说!” 柳飘飘瞥了眼老乞丐淡淡说道:“我想把这位老者请到宫中,做裕儿的伴读,你以为如何?” 褚劲夫也看了眼狼吞虎咽的老乞丐,斟酌片刻说道:“娘娘,一个老乞丐给殿下伴读?只怕陛下是不会同意的吧?” 柳飘飘双目流转,轻笑道:“谁说他是老乞丐了?读书人难道就不能落魄了么?方才他开口说出的那些话,可不像是普通乞丐能说出来的话。” 老乞丐吐了一口鸡骨头说道:“背后嚼人舌头可不好,老人家我虽然年纪大了,可这耳朵却不背。” 柳飘飘站起身来看向老乞丐说道:“那老先生可也听出来我们的身份了?” 老乞丐摆摆手说道:“夫人,在老头子眼里,这人只有给我吃的的好人,和不给我吃的的坏人,还有我没有讨要过吃的的其他人,至于其他身份,又与老头子我何干?就是天王老子在这里,他不给我烧鸡吃,老人家我也不乐意正眼去瞧他一眼。” 柳飘飘冷声说道:“可有些有身份的人却会要了你的命!” 老乞丐一抹嘴头,冲柳飘飘笑道:“老头子烂命一条,谁愿意要,尽管拿去好了。” 说完转头看向正抱着一个酒坛子慢慢走来袁秉裕喊道:“小子,你可得小心点儿,可千万别把酒坛子给我弄碎了。” 袁秉裕咧嘴一笑说道:“先生放心好……哎呀!” 话音未落,他脚底不知踩到了何物,突然一歪,人就要摔倒。 怕将怀中酒坛子摔个粉碎,袁秉裕一扭身子,便要以背着地。 一道身影出现在袁秉裕的身前,一手将其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抓起酒坛子向那边一甩。 褚劲夫将酒坛子接在手中,单手托着,将之送到老乞丐眼前。 老乞丐根本没有看向送至眼前的酒坛子,而是目瞪口呆地看向抱住袁秉裕的柳飘飘喃喃道:“我的个乖乖,这位夫人难道是仙女下凡么?怎么会飞得这么快!” 柳飘飘将袁秉裕身子扶正,忙问道:“裕儿,怎么样,可有收到了惊吓?” 袁秉裕摇了摇头,同样面露惊愕表情说道:“娘,您是飞过来的么?您怎么会这般厉害?” 说完拉着柳飘飘的手央求道:“娘,您把这功夫教给孩儿好不好?我也想飞来飞去的。” 柳飘飘见袁秉裕无事,轻拍了一下胸口笑道:“好,好,等你住进宫里了,娘就教你。” 说完瞥了眼袁秉裕摔倒的位置。 是一根鸡骨头。 柳飘飘拉着袁秉裕的手走到老乞丐身前。 老乞丐已经把酒坛子的封泥拍开,抱着坛子喝了起来。 随手抹了一把胡子上洒出来的酒水,老乞丐满脸尽是心疼神色,舔了舔手掌说道:“造孽啊,这酒怎么就洒了呢?真是可惜了。” 说完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柳飘飘问道:“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柳飘飘突然一掌向老乞丐面门拍去。 老乞丐“哎呦”一声,向后一歪,倒在书房内。 “先生~先生~” 袁秉裕忙上前去扶老乞丐。 老乞丐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袁秉裕回头冲着柳飘飘喊道:“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柳飘飘皱了皱眉。 自己方才那一掌根本没有打到老乞丐的脸上。 褚劲夫用脚尖踢了踢老乞丐的小腿说道:“老家伙,别装了,再装这酒和烧鸡我就给拿走了!” 老乞丐乞丐突然睁开眼睛,冲着袁秉裕咧嘴一笑道:“裕儿,好玩儿不?” 袁秉裕冲他瞪了一眼说道:“不好玩儿,一点都不好玩儿,方才可是给我吓坏了。先生真坏,今日又说谎,又用装死来逗我,我不理你了,哼!” 仰面倒地的老乞丐用力挺了挺身子,却没爬起来,便冲着袁秉裕干笑道:“裕儿乖,先拉先生起来!” 袁秉裕冲老乞丐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伸出了双手。 柳飘飘已经走到院中亭内坐下,对站立在一旁的褚劲夫说道:“有点怪,我却说不出哪里怪,虽说最后是我收了手,可我总觉得,就算是我不收手,我也打不到他。” 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直觉。 因为在褚劲夫看来,老乞丐向后仰的那一下子,就是正常人躲避的反应。 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也许正常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柳飘飘的掌就应该招呼到了老乞丐的脸上。 老乞丐向后倒的时候,恰恰是柳飘飘收掌的时候。 柳飘飘这一掌并没用力,就只是快。 可对于普通人而言,快的本身,就是一种大力。 已经重新做好的老乞丐对袁秉裕说道:“裕儿,别对你娘喊,这样可不好,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可冲你娘喊,因为她是你的娘亲,你懂么?” 袁秉裕点点头。 老乞丐站起身来,未见他如何动,人就已飘落在亭中。 就像一枚落叶般。 可这枚落叶却好似加快了数十倍飘落在地上。 柳飘飘人已飞出亭外。 而褚劲夫则摆出一个拳架,警惕地盯着老乞丐,喝道:“你,你究竟是谁?” 他的背脊突然被汗浸透。 不是因为怕自己打不过老乞丐,而是因为自己对老乞丐的种种“放心”。 老乞丐耸耸肩说道:“我是焦华子啊,名字方才我告诉你们了。” “你来接近裕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飘飘已飞掠在袁秉裕的身边,将之搂在自己怀中。 老乞丐轻轻一跳,盘坐在石桌之上,对柳飘飘笑道:“你俩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若是要对裕儿不利,何必等到今日?” 说完又对褚劲夫说道:“快让你那四个手下把手里的小弩收起来吧,怪吓人的。” 褚劲夫看了柳飘飘一眼。 柳飘飘看向老乞丐,疑惑道:“你真的姓焦?” 老乞丐面露古怪神色,随后笑道:“如假包换!” 眼见柳飘飘面露疑惑神色,他笑呵呵说道:“老夫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号,你们也不用胡思乱想了。” 褚劲夫已收了拳架,随后淡淡说了句,都出来了,早就被老先生发现了,再藏着可就丢人了。 柳飘飘拉着袁秉裕走下台阶,来到亭中对焦华子微微行礼道:“原来焦老先生是位隐士高人!” 焦华子摆摆手道:“高人算不上,不过是游戏人间而已,这乞丐做了也有好些年了,方才听娘娘的意思想邀老夫进宫给二皇子殿下伴读,不知你说的这话可还算数?” 柳飘飘面露喜色,再施一礼说道:“自然算数,焦老先生可是答应了?” 焦华子笑着点头,伸出手来招呼袁秉裕说道:“裕儿,咱们两个人的小秘密不用藏着了,你母后可都知道了。” 随后他拍着大腿笑呵呵道:“娘娘无需多心,当初我登门,可并不知晓裕儿的身份,而是被老褚的功夫吸引过来的。” 说完冲着褚劲夫咧嘴一笑,“褚将军如此修为,却在这深巷小院中定居,身边带着一个被他唤作少爷的孩子,那不用想,这孩子定然是身份非比寻常之辈,再加上那四位,老人家我好奇而已,便在门前试探一番。” 随后拍拍走到自己身前的袁秉裕的肩膀说道:“裕儿这孩子,天性善良,对老头子我无丝毫厌倦之色,实属难得,而那位褚将军,也是位侠义心肠之人,老头子得了府上的好处,自然不能白吃白喝,所以便暗中教了裕儿一些不起眼的功夫,当然,书房里的书,老夫无聊的时候也给裕儿说上几句,胡言乱语而已,上不得台面。” 柳飘飘面露恍然神色说道:“难怪裕儿这些时日说话颇有见解,原来是得了焦老先生的指点。” 褚劲夫虽然识字,却非读书人,他只能教得了袁秉裕识字,却从未给其说文讲义过。 在他自己看来,自己那点粗浅笔墨,还是不要误人子弟的好。 柳飘飘拉起袁秉裕的手,仔细探查一番,面露讶异神色说道:“裕儿,你已经练出内力来了?” 焦华子轻笑道:“娘娘,二皇子殿下根骨不错,正适合修炼老夫的功法,老夫见猎心喜,如此善做主张,还望娘娘不要见怪才是。” 柳飘飘笑道:“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于先生呢?” 说完她想了想说道:“感谢先生如此厚待裕儿,若是老先生愿意,带我待裕儿见过陛下之后,就派人来请先生进宫。” 焦华子点点头笑道:“此事的确需要陛下首肯才是。” 随后他笑道:“说起来,我与陛下也有几面之缘,只不过他人在马车内,而我人在马车外罢了。” 柳飘飘大约能猜出焦华子的话中之意。 她轻声说道:“焦先生,还望告知本宫您是哪里人氏,不然陛下问起来,本宫这里却是难以回答。” 柳飘飘心里明白,这位焦华子对她的儿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 至于他有什么其他想法,左右离不开那座皇宫。 这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焦华子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摇头晃脑道:“你问老头子是哪里人氏啊,老头子大半辈子都在四处游历,早已忘记了故乡是何处了,这样吧,若是陛下问你来,你就说我是咱们豫州人氏好了。” 说完他笑道:“眼下老头子的口音可不就是豫州的嘛,不像娘娘,说起扬州话来这般悦耳。” 柳飘飘笑着说道:“谢先生告知本宫,如此本宫就不叨扰先生了,陛下还在府中等着裕儿回去。” “走吧,走吧,不过老头子我有言在先,三日后若是无人来接我,我可就走了。” 说完,焦华子从石桌上跳了下来,冲着褚劲夫一伸手。 褚劲夫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焦华子手中。 焦华子将银子揣入怀中。 柳飘飘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随后伸手摸头。 已经站立在书房门口的焦华子将手中的金钗一折,将其中半截塞入怀中,然后一甩手。 柳飘飘将另外半截金钗抄在手中。 果然是个行事周密的老家伙。 她冲着焦华子点点头,然后拍了拍袁秉裕的肩膀说道:“裕儿,去与焦老先生道别。” 袁秉裕面露不舍神色,走了过去躬身行礼道:“先生,裕儿先走了!” 焦华子点点头道:“去吧,记得,无论见到谁,只要胸怀坦荡,就可无所畏惧!” 袁秉裕咬了咬嘴唇说道:“裕儿知道了!” 一行人离开之后,焦华子拎起酒坛子,又开始喝了起来。 马车在相府门外站定,暗中追随的五人也齐刷刷地在马车旁现身。 柳飘飘与袁秉裕下了马车。 守在门口的大管家忙迎了出来行礼道:“娘娘您可回来,陛下他都等着急了,让老奴在外等候于您,待您归来之后,让您带着二殿下立刻去见他。” 说完看向袁秉裕,满脸堆笑道:“这位就是二皇子殿下吧!” 然后躬身行礼道:“老奴袁忠见过二皇子殿下!” 袁秉裕抬头看向柳飘飘。 柳飘飘笑道:“忠伯,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见怪!” 说完对袁秉裕笑道:“裕儿,这位是忠伯,你父皇身边最亲近之人,其实你父皇每次去看你的时候,忠伯也去了,只不过他人在外面候着,没有进门而已。” 袁秉裕冲袁忠笑了一下,喊了声“忠伯!” 袁忠笑着应了一声,对柳飘飘说道:“娘娘,大皇子殿下已经到了府上,您快进去吧!” 柳飘飘这才明白为何袁世信这般着急。 再过一日,袁世信就要向全天下人宣告,他袁世信,才是新的真命天子。 ——————— 登上城门楼的吕一平发现了周伯昌的神色有些异样,询问道:“伯昌,怎么了?” 周伯昌苦笑了一下说道:“将军,还是到屋内再细说吧。” 吕一平点点头,扫了眼在城墙上严阵以待的众将士,转身进了城门楼内。 吕关雎不愿去城门楼内坐着,便拉着元夕与成是非在城墙上闲逛。 眼下冯渊也未派人攻打过来,吕一平也就随她去了。 反正三人都有武功在身,寻常人也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进屋坐定之后,吕一平沉声说道:“伯昌,你来说说看吧!” 周伯昌上前一步说道:“将军,根据探子所报,对方至少有万数人马以上,眼下皆在城北十里外驻扎,其他几门外并未发现异常之处。”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此事在我意料之中,若是他上来就来个快速攻城,我倒是瞧不起这位已经当做统帅的师兄了。” 随后他问道:“东南二门都由谁来镇守?” 周伯昌说道:“东门那边是老三,南门那边是老四,他们二人各带五百人马守在城门处,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关闭城门。” 吕一平点点头道:“不错,伯昌,这些年,你倒是没白跟着我。” 周伯昌一笑。 吕一平这么说,那就是对他莫大的褒奖了。 “方才我见你看元夕眼神有些不对劲,这又是怎么回事?” 吕一平站起身来,往身前案桌上的砚台内倒了点水,拿起墨条,开始研墨。 周伯昌走到跟前说道:“将军,还是我来吧!”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你说你的,我自己来就是了。” 周伯昌站立在侧,说道:“将军,今早对方派人来叫阵,他们没有叫骂,而是命人在对面齐声宣读一篇檄文。” “檄文?” 吕一平笑道:“莫非是讨逆檄文?这是要在众将士面前说我吕一平的不是喽?” 提笔沾饱了了墨汁,他抬头看向周伯昌笑道:“幸好我提前给诸位将领将此事说了个清楚明白,不然咱们军中怕是还会出现谨遵王命之辈。不过此事与元夕何干?难道就因为他们诬陷元夕射杀先王?” 周伯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向吕一平说道:“将军,我命人把檄文抄录下来了,您还是自己看吧!” 吕一平拍拍桌子说道:“此事不急,你先放在这里,容我先给魏帅写一封信,伯昌,你去找一个机灵的人来,此信要尽快送到魏帅手中。” 周伯昌放下密信,转身去叫人。 落笔之后,吕一平拿起周伯昌放在桌上的那篇檄文。 快速扫了几眼,吕一平气急而笑。 好一个攻心为上,他冯渊倒是深谙用兵之道。 这篇檄文主要攻击对象竟然不是他吕一平,而是元夕。 文章里写道,元夕是江湖中神秘邪恶组织割鹿楼首领的亲传弟子,他出现在巴州,就是要挑起巴州内乱。而他吕一平不过是囿于爱女钟情于元夕,而被元夕用言语迷惑,才一时糊涂,成为了巴州的罪人。 王上念在吕一平对先王一片忠心,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他能交出元夕,然后去子阳城负荆请罪,王上定会既往不咎,依然会对其委以重任。 文中还说道,王弟范立业为了谋逆篡位,不惜与割鹿楼想勾结,犯下杀父弑王的滔天大罪,望吕一平不要受其蛊惑,一错再错。 至于魏天罡,这篇檄文之中只字未提。 这就是冯渊这边的高明之处了。 吕一平将这篇檄文撕个粉碎。 周伯昌带人进来,见吕一平表情,就知道他定然是看完了那篇檄文。 吕一平把信用火漆封好,递给周伯昌说道:“越快越好!” 周伯昌接过信,转身对那人交代几句,那人领命退去。 吕一平抬头看向周伯昌问道:“伯昌,众人可有什么反应?” 周伯昌摇摇头说道:“眼下倒是没什么,毕竟两军对垒,自然会说些扰乱军心的话,我是怕元夕他年轻气盛,忍受不住。”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 吕一平站起身来微怒道:“怎么回事?老子平日里就是这么练兵的?伯昌,走,出去看看!” 二人刚走几步,就见吕关雎与成是非一脸着急地跑了进来,张嘴喊道, “吕叔叔,元大哥跳到城下去了,这可怎么办?” “爹爹,不好了,你快派人出城去帮助元大哥一下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放你娘的狗屁 一阵大风吹过,卷起一片黄沙。 一道身影定定站在城墙之下。 他的对面,是冯渊率领的千军万马。 眼见元夕从城墙上飞掠而下,骑在马上的冯渊侧身对盘坐在车辇上的贾南风说道:“贾师叔,原本我还以为他元夕能撑住半日,谁知这才来上第二遍,他就按耐不住了,到底是年轻气盛啊。” 贾南风看着那道身形轻声笑道:“以他元夕的轻功身法,在这城上与城下可也没什么区别。” 冯渊点点头。 贾南风说的不错,跳下城墙的元夕,只要不向前深入,其实与不出城的他,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能跳下来,就说明这小子沉不住气的。 就算吕一平不出站又如何,原本他的计划就不是快速拿下平南城。 元夕跳下城墙之举,对冯渊没什么影响,可对镇南军这边而言,却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眼见元夕在城前十数丈远站着,城墙上的将领忙下命令。 待弓箭手做好准备之后,其中一名千夫长焦急地冲着元夕喊道:“元统领,你还是快上来吧,城下太危险了,将军没有下出战的命令,你这样是有违军命的。” 这名千夫长自然不是真的要跟元夕说军法军纪。 方才大小姐与元统领一起逛城头,他又不眼瞎。 况且他们二人的关系,在镇南军中是人尽皆知之事。 他之所以这般紧张,是因为元夕在跳下城头之前,与他说了几句话。 对方第二轮叫阵刚开始,元夕便拉住他询问那边在做什么。 他倒也实在,就说对方在叫阵,顺道把对方叫阵的内容简述了一下。 元夕这一听,二话不说,就跳将下去。 好在他跳下城墙之后,并未向前冲过去。 元夕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跳下城墙,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跳下去。 他还没有自大狂妄到敢只身挑战千军万马的地步。 既然跳下来了,总该要做点事才行。 对面的声浪一阵一阵地传来,听得元夕心烦意乱。 他转头向几丈高的城墙上望去,对那名千夫长高声喊道:“张大哥,我在这里没事的,这城墙我一跳就跳上去了。” 张千夫长一想,的确如此。 这时他见吕一平带着人向这边走了过来,忙迎了过去。 吕一平探身向城下一看,低喝道:“这不是胡闹么?” 他身侧的周伯昌笑了笑,看了眼一脸焦急的吕关雎。 吕关雎拉了拉吕一平的衣袖,小声说道:“爹~您先把元大哥喊上来再说吧,他一个人在下面,多危险啊!” 吕一平已收回了身子,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他不能能耐么?那就让他在下面好了!再说了,眼下在这小子面前,你的话可比爹爹的话管用多了。” “爹啊~” 吕关雎轻轻一跺脚。 几人走到元夕跳下城头之处,吕一平看向迎上来的张姓千夫长问道:“张二龙,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张二龙一行礼道:“将军,对方只是叫阵,并未派人来攻城,就算元统领跳下城墙,也未见他们派人攻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 吕一平双眉微皱。 张二龙看了眼周伯昌。 周伯昌上前一步,对吕一平说道:“将军,咱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对方这般叫阵,难免有些乱了军心,弱了几分气势。” 吕一平轻哼一声说道:“就这几句就受不了了?老子都没说什么呢,你们着什么急?” 说完靠近城垛,冲着城下的元夕喊道:“元夕,你快上来吧,在下面做什么?吃土么?” 城下的黄沙的确是多了些。 吕关雎也想喊上几句,只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她终究是没好意思开口。 元夕见吕一平也来了,回头一笑,然后冲吕关雎眨了眨眼睛。 随后他目视前方,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放你娘的狗屁~” 这一声大喝,叫得中气十足,加之元夕内力浑厚,竟然有以一人之声掩盖对方数百人之声势。 这边城头上众兵将也被震得心神微荡。 一时间,竟然忘了那边说了什么。 这句话元夕是从吕一平口中学来的。 城墙之上,吕一平微微一笑,然后高喝一声:“好!骂得好!” 说完转头对周伯昌说道:“伯昌啊,你看看,他们可以叫阵,咱们不也可以骂回去的么?你也是跟了我多年之人了,这种小事,还用我亲自来下命令?” 周伯昌低头行礼道:“是,将军,是我应对无策了。” 其实周伯昌也想让自己人给骂回去,可骂些什么,他却拿不定主意。 毕竟对方所说的,是一篇讨逆檄文,他觉得怎么也得弄一篇文章,去驳斥对方的话语才是。 这驳斥对方的话语该如何写,却非他这拿惯了长剑之人所擅长的。 说完,他冲张二龙使了个眼色。 张二龙明白周伯昌眼神之意,一拱手便去做安排。 喊了一句之后,元夕只觉得无比畅快,便长啸一声。 吕一平一听,这小子,嘴角一扬,便转身向城门楼方向走了回去。 吕关雎见状,瞪了同样看向她的成是非一眼。 成是非被瞪得莫名其妙,见吕关雎给他使了个眼色,才明白,赶快上前几步,追上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您就这么走了?元大哥他还在下面呢,这,这……” “这什么这?” 吕一平转头看向成是非问道:“小非,这么高的城墙,以你的轻功身法,可是能跳得上来?” 成是非抓了抓头笑道:“吕叔叔,咱们这城墙虽高,却也难不倒小非的。” 吕一平看了成是非一眼,双手背后,不再多言。 成是非一想,便明白了吕一平话中之意。 这时吕关雎也跟了上来,冲着吕一平的背影哼了一声,瞪了一眼。 成是非悄声对吕关雎说道:“关关姐,我觉得咱俩好像也用不着这般担心元大哥的吧,你看他在城下好像也没什么危险,要不吕叔叔他怎会这般镇定呢?” 吕关雎眼珠子一转,看向成是非问道:“小非,以你现在的功力,上这么高的城墙可会吃力?” 成是非古怪地看了吕关雎一眼,小声问道:“关关姐,你想做什么?” 吕关雎俏皮一笑,眼见吕一平转身进了城门楼中,又回头悄悄看了眼正注视前方的周伯昌,压低嗓音说道:“小非,想不想跳下去玩儿去?” 吕关雎担心元夕安危不假,可眼见元夕这般行径并无大碍,心中便有些蠢蠢欲动。 更何况她爹爹吕一平似乎也已默认元夕此举。 甚至还大为赞赏。 成是非向后退了一步,盯着吕关雎惊呼道:“关关姐,你疯了么?咱俩可不是元大哥,你我二人既不是军中之人,又没有元大哥那么厉害的功力,这……” 吕关雎瞪了成是非一眼,满脸鄙夷道:“这什么这,你小点声,别让我爹爹听了去。小非,你呀你呀,怎么这般胆小,可真是白白浪费了成伯伯教你的这身好武艺。” 成是非一听,面色有些涨红,不服气道:“关关姐,你瞧不起谁呢?你知道我与元大哥在荆州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么?还说我胆小,我这是懂事好不好?哪像你,光知道给吕叔叔惹麻烦。”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成是非的声音已经小到几乎只有自己听见了。 只可惜,吕关雎的耳朵很灵。 吕关雎一扬手,刚欲张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声势浩大的齐喝,“放你娘的狗屁~” 她冲成是非一笑,“听见了没?说你呢!” 成是非冲吕关雎撇了撇嘴,然后向墙边跑去。 吕关雎也随之跑了过去,向城下望去。 一声长啸之后,元夕抓了抓头,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若是就这般回去,似乎又有些不大过瘾。 想着想着,他人不觉间便又向前走了数步。 城头上的周伯昌见状,忙出言提醒道:“元夕兄弟,切莫再向前走了,免得生出意外,你稍等片刻,一会儿叫你骂个过瘾。” 元夕一愣,他只是想骂上一句而已。 骂过一句之后他就懒得做这种口舌之争了。 城头上已经准备就绪,周伯昌对元夕喊道:“元夕兄弟,可以了,你开始吧!” 元夕清了清嗓子。 这可和刚才不一样了,刚才图自己一时之快,眼下可是军务在身了。 他气沉丹田,扎马半蹲,双拳收于腰间,猛吸一口气,向前奋力吼道:“放你娘的狗屁~” “放你娘的狗屁~” 身后众人跟着齐吼起来。 元夕突然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再次大声吼了起来。 声浪一波又一波的向那边涌去,坐在城门楼内的吕一平微微一笑。 冯渊这边叫阵的士兵满耳朵都是“狗屁”二字,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檄文竟然有些记不住,有些人干脆只张着嘴,装装样子。 更有甚者被拐得也跟着回骂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眼见己方叫阵之人已乱了阵脚,马车上的贾南风转头看向冯渊笑道:“看来有些时候,蛮不讲理似乎更管用一些,还是让他们都回来吧!” 冯渊点点头,传下命令之后,转头对贾南风笑道:“反正咱们又不是来比嗓门大的,我就不信,有些话那边的人没有听到心里去。” 贾南风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 这时他双目微缩,看向冯渊问道:“冯渊,你的箭术如何?” 眼见又有二人飞下城墙,冯渊好似明白贾南风所问何意,他目测了一下距离说道:“如此之遥,还是远了些,先不说准头,单说弓之本身,除非特制之弓,不然射不到城墙那边的。” 贾南风想了想说道:“眼下倒是个好机会,只可惜他们太过谨慎,不敢再往前来了。” 冯渊点点头道:“我了解吕一平,他为人沉稳,定然不会轻举妄动的。” 贾南风笑道:“反正你我不急,只不过师兄那边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位年少有为的元少侠。” 冯渊眼神微动,四下望了望问道:“贾师叔,掌门师叔他人在何处?” 贾南风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 冯渊不解道:“贾师叔,掌门师叔他为何不与我大军同行?” 贾南风沉默了片刻说道:“师兄此举自然有他的计较,以后你就知道了,眼下我们只需按计划行事就好了,况且咱们那位王上可是以为师兄只是位功力尽失的普通老人呢。” 何止范建功会这般想,当日在王府中见到甄北宇之后,冯渊都错以为甄北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者。 以他这般身手,从甄北宇身上感受不到丝毫内力的波动。 好在冯渊曾提前与他说过,甄北宇的武学之道已达到了返璞归真之境界。 不过他对此依然持怀疑态度。 实在是甄北宇这般形象,一点也不像是位出尘脱俗的高手。 徐来架着马车带着甄北宇在子阳城内城外逛了好几日,跟着享了好几日的福。 甄北宇将城中各大酒肆吃了个遍,况且他觉着一个人吃喝没什么意思,便拉上徐来与他一起吃喝,至于这吃喝的银子,自然是出自王府。 勘察了几日之后,甄北宇回到王府告诉范建功,青云宗新址他已选好,只是不在城外,而是在城内,不知王上可否应允。 范建功一听,自是欣喜,便向甄北宇问询新址选在何处。 甄北宇选定之地竟然是帅府。 曾经的帅府。 这座人去楼空的帅府。 在任命冯渊为帅之后,范建功曾想过把魏天罡空出来的这座帅府赏赐给冯渊,可后来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冯渊不喜欢捡魏天罡剩下的。 甄北宇倒是很喜欢这座在子阳城内规模仅次于王府的帅府。 范建功一听,二话不说便应允了此事。 原本他以为像青云宗这样的宗门都喜欢在名山大川内开宗立派,远离尘世喧嚣,在幽僻之处习武修行,因此才说出在子阳城外为青云宗选出一地来作为立派之地。 况且甄北宇这几日的行踪,范建功了如指掌。 他想明白一件事,只要是人,就无人能抵挡得住富贵荣华的诱惑。 青云宗若是迁址在子阳城内,他就可高枕无忧了。 平南城城下,元夕回头惊愕地看着突然跳下城墙的吕关雎与成是非,低声喝道:“你们俩下来做什么?这是战争,不是儿戏,快回去!” 成是非吐了吐伸头,抓抓头不好意思道:“元大哥,不,不是我,是,是关关姐非要下来,我不得已才跟着下来的。” 吕关雎白了成是非一眼,然后双手插腰,双目微瞪,冲着元夕不服气地喊道:“不错,是我要下来的,凭什么你能下来,我就不能下来?” 元夕瞧瞧向城头上瞟了一眼,却发现众人也不再冲敌方叫骂了,而是皆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城下。 他转身向回走去,走到吕关雎身前小声说道:“别闹了,我也骂完了,咱们回去吧!上面的人可都看着咱们呢,再说了,一会儿吕叔叔知道了,可就不让你出来了。” 吕关雎一听元夕说骂完了,一跺脚说道:“干什么嘛,人家刚下来你就骂完了?不行,不行,再骂上一会儿,我也要过过瘾。” 说完转头看向成是非说道:“小非,若是不骂上几句,咱俩这不是白跳下来了?你说是也不是?” 说完冲成是非眨了眨眼睛。 “啊?” 成是非抓抓头,想起吕关雎之前说过自己胆小,便拍拍胸脯说道:“元大哥,虽说我功力不及你,可比起对面那些普通士兵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咱们不过是扯着嗓子骂上几句,这样的小事我还是能轻易胜任的。” 元夕说道:“人都叫咱们给骂回去了,没什么可骂的了,咱们也回去吧,等下次他们再来,我们一起骂可好?” 吕关雎面露失望神色,噘着嘴不说话。 元夕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向成是非投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成是非一看,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元大哥,你小时候是不是没有与人打过架,骂过架啊?” 元夕摇了摇头道:“你也知道,我自小与山上百兽长大,就算我想骂,它们也得能听得懂才是。” 这时吕关雎转头看向成是非笑道:“小非,不愧是你!” 说完她转头对元夕说道:“元大哥,凭什么只能他们先骂咱们呢?你说是也不是?他们被咱们骂回去了,咱们就给他们再骂出来不就成了?” 元夕抬头看了眼城墙,小声说道:“关关,吕叔叔来了!” “啊?” 吕关雎惊得一转身,却见吕一平正沉着脸看着下面,一言不发。 元夕对成是非说道:“小非,别瞎寻思了,快上去吧,小心吕叔叔让你回武馆去。” 说完不管吕关雎愿意不愿意,伸手抱住她的细腰,一提气,向城上飞掠而去。 吕关雎回过神来,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却没有挣扎,小声说道:“元大哥,我自己能上来的。” 眼见元夕携美而上,成是非哀嚎一声,也提气纵身而上。 在城墙上站定之后,吕一平一甩袖子对吕关雎与成是非说道:“胡闹,瞎胡闹,你俩当这是什么?小时候的过家家么?这是战争,会死人的战争。” 说完对元夕说道:“元夕,还有你,下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私自下城头了,听见没有?” 元夕躬身行礼道:“是,将军!” 眼见元夕也挨了吕一平的斥责,原本还想申辩几句的吕关雎低头吐了吐舌头。 这时吕一平对吕关雎成是非说道:“关关,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爹爹身边吧,元夕他身位爹爹手下将领,自然不可能会一直护着你,至于小非,你若是有胆量,就跟在元夕身旁,若是真的有上阵杀敌的那一刻,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吕一平没说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因为这个答案在成是非的心里。 只要他成是非不留遗憾,怎样的选择都可以称之为正确的选择。 这时有人快速跑了过来,跪在吕一平身前说道:“启禀将军,吴仲大人回来了!” 被吕一平派去云上城送信之人正是吴仲,吕一平一直在等他归来。 按照吕一平的估算,吴仲原本应该是在昨日归来,却不知为何会晚了半日。 他向来人问道:“吴仲人在何处?为何没有亲自来见我?” 那人答道:“吴仲大人不是一个人归来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二世子殿下,在入东门之时,吴仲大人便命小的快马过来向将军通报一声,他与二世子殿下也往北门这边而来了。” 吕一平点点头,冲着周伯昌说道:“伯昌,你继续盯着这里,我去迎接一下二殿下。” 说完看了眼元夕三人,想了想说道:“元夕,你们几个也跟着来吧!” 元夕一听是范立业来了,转头看了吕关雎一眼。 吕关雎也不知道元夕为何看她,也未多想,只是说道:“爹爹,是那个当年被我打哭了的世子殿下么?他来咱们平南城做什么?” 吕一平一招手说道:“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说完他迈大步向前走去。 元夕三人追上吕一平的步子,吕关雎与吕一平同行,而元夕跟在吕关雎身后,成是非跟在吕一平身后,却落后元夕半步。 吕一平说道:“元夕,二殿下此番前来,只怕是为你我正名而来的了,毕竟事关王府,若是无人为我说话,难免会造人诟病,也许还会乱了军心,甚至平南城内的百姓会以为我吕一平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而将他们牵连其中。” 元夕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元夕本人对平南城就没有多大的归属感,因此平南城的百姓们怎么看他,他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吕一平与他不同。 几人向着城门楼下走去。 冯渊这边,一人出现在贾南风车架旁,正是他青云宗的嫡传弟子冯雪峰。 冯雪峰负责甄北宇与贾南风之间的联络,而另外两名嫡传弟子,赵耀与董不凡则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 冯雪峰对贾南风行了一礼之后说道:“弟子冯雪峰,见过贾副掌门。” 虽然三人皆是由贾南风传授武艺,但三人并未正式拜师,因此皆称呼贾南风为“副掌门”。 贾南风点头问道:“雪峰啊,可是掌门师兄那有什么吩咐了?” 冯雪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甄掌门要您速速去找他一趟。” 贾南风屈指一算,心神微动,转头看向冯渊说道:“冯师侄,不知师兄那里有何事,我过去看看!” 冯渊点点头说道:“贾师叔轻便!” 贾南风点点头,走下马车,然后对赵耀与董不凡说道:“你二人就在这里等候吧,记得,若是冯帅有什么命令,你二人务必照办,听见了没有?” 二人齐称是。 贾南风对冯雪峰说道:“雪峰,你带路吧!” 平南城西一片密林处,甄北宇盘膝而坐,身形微晃,徐来则按照他的吩咐,躲在数十丈开外,远远地看着。 这时,甄北宇飞身而起,连拍数掌,几棵树应声而倒。 甄北宇依然没有停手,眼见徐来在不远处,便向着徐来飞掠而来。 徐来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吓得抱头趴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喊道:“不要,不要过来~” 甄北宇没有过来, 因为贾南风刚好赶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父子兄弟 袁世信人在书房。 柳飘飘拉着袁秉裕的手向着书房的方向疾步而去。 按照惯例,褚劲夫应带着四人去别处等候,可当柳飘飘从袁忠口中得知袁秉德带着何欤与一名叫做隋行之人同在书房之后,她就让褚劲夫与另外四人跟随她与袁秉裕的身后,同去书房。 隋行定然是袁秉德身边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影子了,而何欤也是拜剑阁的剑道高手,袁秉裕初次见到这位已是一州藩王的大哥,可不能弱了气势。 书房内,袁世信放下手中茶杯,看了袁秉德一眼说道:“德儿,徐州要尽快拿下,至于青州,或许可以兵不刃血的将之拿下。待朕登基之后,则给青州拟一道圣旨,就封那个叫做齐大强的当做鲁王好了,朕倒是要看看,青州那群腐儒会作何选择。” 袁秉德笑道:“父王,儿臣以为,青州不足为惧,按照我们的计划,当我们拿下徐州之后,青州自然会向我们俯首称臣,或许根本无需等到那时,待父王称帝昭告天下之后,且看青州的反应如何。” 袁世信点了点头。 袁秉德继续说道:“至于徐州那位江北王正日夜盼着我们的大军能挥师东去,助他们平叛。” 袁世信突然问道:“蓟柊鵺此人是否可靠?” 袁秉德沉默了片刻说道:“未必可靠,不过按照咱们的计划,他本就是一颗弃子而已,至于那个苏铭,宁云轻倒是与我说过,此人可信。” 袁世信捋了捋颌下胡须,微微颔首道:“此事全凭你来安排,眼下巴州那边计划施展的不错,荆州谢良辰那边只怕难啃一点,那就暂时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不过父皇还是那句话,别让有些棋子脱离了你的掌控,不然你会很被动。” 袁秉德低头道:“父皇且放心,儿臣明白。” 袁世信看了眼站立在袁秉德身后的隋行。 是他下命让何欤与隋行跟随袁秉德进入书房的。 何欤袁世信见过几次,因此何欤在给袁世信见礼之后便抱剑站立在袁秉德身后,一言不发。 而隋行则是在袁秉德给引见之后给袁世信见礼。 他与何欤一样,只是给袁世信躬身而已,并未行跪拜之礼。 袁世信也不以为意。 眼下可不是给江湖人立规矩的时候。 关于隋行,袁秉德也不知其跟脚底细,所以就没有过多介绍。 令他感到诧异的是,袁世信竟然也没有盘问隋行,这倒叫袁秉德有些失望。 毕竟有些话,袁秉德不便向隋行细问。 这就是他的尴尬之处。 隋行虽然听命与他,却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袁秉德看来,若是不能掌握一个人的生死,那么就算不上对一个人的绝对掌控。 双目微闭的隋行好似没有见到袁世信的目光。 袁世信收回目光,看向袁秉德说道:“德儿,此番父王登基之后所做的安排,你有什么看法?” 袁秉德一听,便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想了一路,也未想个明白,何以袁世信不封他做太子,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与柳飘飘的那个私生子? 袁世信封柳飘飘为皇后有些出乎袁秉德的意外,不过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因为他的母妃早就过世了,袁世信多年未曾续弦,身边只有一个藏在暗处的柳飘飘,此事他若再有什么看法,那就真的有些不懂事了。 这也是他给袁世信的一个态度。 一个身为儿子的态度。 可惜袁世信又多了个儿子,还是柳飘飘所生,这就让袁秉德难免不会多想一想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孩儿心里只想着助父王开疆僻壤,其他的并未多想。” 一个看起来很合适的答案。 可在袁世信看来,却并不合适。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袁秉德的真心话。 不是真话的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何用? 偏偏有很多人就喜欢沉迷于好听的话语中无法自拔。 袁世信端起了茶杯。 袁秉德眼见袁世信不开口,就知道他方才所说的,不是袁世信想听的。 想了想,他抬头问道:“父皇,您为何要把二弟藏了这么久?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这才是他应该提起的话题。 袁世信放下茶杯,看向袁秉德纠正道:“是三弟,德儿,莫非你忘了仁儿了?” 他口中的仁儿,就是那个早夭的老二,袁秉仁。 袁秉德忙说道:“对,对,是三弟,父皇,突然多出来这么个弟弟来,孩儿心里的确有些吃惊。” 袁世信道:“朕这些年在豫州得罪了不少人,毕竟豫州不比扬州,为免有人会对裕儿不利,以此来要挟于我,朕不得以,才让其生活在民宅之中,之所以没有事先告知于你,也是怕走漏了风声,毕竟你身边也未必皆是可信之人。” 袁秉德沉声说道:“还是父皇心思缜密。” 随后站起身来拱手说道:“父皇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裕儿这个弟弟,眼下他还小,冲锋陷阵之事交给我就是了。” 袁世信再问道:“德儿,那你可知道为何父皇选择登基之后不册立太子么?” 袁秉德微微低头说道:“父王此举定然大有深意,孩儿却未曾多想!” “没有多想?” 袁世信轻笑几声,再看袁秉德说道:“德儿,你该想还是要想的,想了之后才有心思去帮助父皇南征北战。至于朕眼下为何不册立太子,你却需要好好想一想,不过父王要先提醒你一句,有自己的势力不要紧,但是切莫让小人钻了空子,挑拨你我以及裕儿的父子兄弟之情。” 袁秉德这才明白袁世信为何没有决定在登基后即刻册立他为太子。 其实以袁秉德的头脑,此事并不难想到,只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他的心思一直放在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身上,加之袁世信又打算册封其生母柳飘飘为皇后,因此关于太子一事,他并未往其他方面去想。 没办法,虽然他是长子,可他却非袁世信正妃所生。 袁秉德相信袁世信所说的话,可也未全然相信他说的话。 毕竟他还有个弟弟。 袁秉德躬身行礼道:“父皇放心,德儿定当全力辅助父王,也为裕儿做好表率。” 袁世信点点头说道:“一会儿裕儿就会随你母后来了,朕希望你的眼里可不仅仅有我这个父王。” 袁秉德刚欲说话,袁忠推门而入。 听得动静,袁世信高声问道:“可是袁忠?” 袁忠一溜小跑进来说道:“陛下,老奴,是皇后娘娘与二皇子殿下到了,就在门外等候。” 走到书房门前之后,柳飘飘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推门而入,而是让袁忠先进去通报。 袁世信站起身来说道:“在这还摆弄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让她们进来!” 袁忠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陛下,褚将军带了四人也随二皇子殿下来了,可是一并宣入?” 袁世信看了袁秉德一眼说道:“既然来了,那就都进来吧,也好让褚劲夫与德儿见见面。” 袁忠奉命而出。 不一会儿,柳飘飘领着袁秉裕走进了书房,而褚劲夫紧随其后,另外四人跟在褚劲夫的身后。 柳飘飘刚欲行礼,袁世信摆摆手说道:“礼就免了,皇后快过来坐吧。” 褚劲夫带着身后四人单膝跪地齐声说道:“见过主上!” 袁世信点点头说道:“老褚啊,你们几人先在那边坐着歇上一会儿吧,一会儿朕还有命令给你。” 说完他对袁忠说道:“忠伯,给褚将军看茶!” 褚劲夫几人在外厅喝茶等候。 柳飘飘冲袁世信微微一笑,却没有急着过去,而是转身看向袁秉德,以及其身后二人。 见柳飘飘看了过来,隋行冲柳飘飘微微行礼道:“隋行见过皇后!” 至于何欤,干脆就装作视而不见。 隋行轻踢了何欤一脚。 何欤这才冲柳飘飘点点头道:“何欤见过皇后!” 而此时袁秉德的目光还停留在柳飘飘手中领着的那个孩子身上。 袁秉裕有些害怕,躲在柳飘飘身后,至于焦先生对他说过的话,他早已忘在脑后了。 突然见这么多人生人,他怎么能不害怕。 尤其是他那位看起来很威严的父亲,他一直都怕。 袁秉德曾想过无数次他与这个小上自己很多岁弟弟见面的场景。 在他想象的场景中,绝对没有眼下这般场景。 不知为何,他看见这个孩子竟然没有任何愤怒或是厌恶之感。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弟。 还是因为他太小,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袁秉德冲袁秉裕一笑。 这时冲隋行与何欤点点头之后的柳飘飘看向袁秉德笑道:“德儿是何时进城的?” 袁秉德把目光落在柳飘飘身上,稍微有点失神,然后行了一礼说道:“德儿见过母后。” 行过礼后,他看向柳飘飘说道:“回母后的话,进城快一个时辰了。” 说完之后,他转头吩咐道:“隋行,何欤,你二人暂且去外厅等候吧!” 二人闻言对袁世信行礼,转身去了外厅。 柳飘飘一拉手中的袁秉裕说道:“裕儿,快去给你父皇行礼。” 袁世信笑呵呵说道:“行礼就免了,裕儿,快过来,让父皇看看。” 袁秉裕向柳飘飘的身后躲了躲,没敢上前。 柳飘飘轻轻拉了几下,侧身低头,轻声说道:“裕儿,那不是你的父皇么?快过去让你父皇看看,这半年有没有长高!” 这时袁秉德站起身来,走到柳飘飘身边,蹲下身子去拉袁秉裕的手温声说道:“你就是裕儿?” 袁秉裕抱住柳飘飘的身子,怯生生地看向袁秉德。 这时袁世信大笑道:“德儿,你可别把你这个弟弟吓坏了!” 袁秉德冲袁世信一笑,随后向袁秉裕伸出手说道:“裕儿,我是袁秉德,你的大哥。” 袁秉裕抬头看了柳飘飘一眼,见其点头,又转头看向袁秉德,小声说道:“裕儿见过大哥!” 袁秉德含笑点头,伸出的手招呼道:“来,过来让大哥瞧瞧!” 袁秉裕犹豫了一下,竟然松开了柳飘飘,小手拉住了袁秉德的大手。 他觉得这位大哥看起来很亲切,面容看起来又没有那位父皇那般凶。 眼见袁秉裕拉住了袁秉德的手,被袁秉德领到身旁,柳飘飘冲袁世信笑了一下,便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轻声说道:“陛下,看来裕儿与德儿这位大哥很是亲昵呢。” 袁世信哈哈大笑几声,转头看向柳飘飘说道:“皇后,细细瞧来,他们兄弟两个还真是挺像的,我记得德儿小时候也是跟裕儿这般模子,不愧是朕的龙种!” 柳飘飘笑而不语。 袁秉德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来递给袁秉裕说道:“裕儿,这次来的匆忙,大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块儿玉佩大哥戴了有十多年了,今日就送给你了,你若是不喜欢,改日大哥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袁秉裕将玉佩接在手中,举起来仔细看了几眼,咧嘴笑道:“大哥,这玉佩可真好看,我喜欢!” 袁秉德揉揉袁秉裕的头笑道:“喜欢就好!” 说完又拍拍袁秉裕的肩膀轻声说道:“裕儿,快去父皇那里吧,你看父皇,都望眼欲穿了!” 袁秉德的话似乎有种魔力,袁秉裕再看向袁世信的时候觉得这位印象里威严十足的父亲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眼见袁秉裕看了过来,袁世信也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玉佩来递向袁秉裕说道:“裕儿,来,父皇也赐你一块儿玉佩!” 袁秉德给袁秉裕的是一块儿双鱼玉佩,而袁秉德掏出来那块儿,竟然是一块儿团龙玉佩。 此时袁世信虽然以皇帝自居,可眼下并未正式登基,他怀中这块儿团龙玉佩是才命匠人做出来的。 袁秉德一看,双目微动,然后对着不为所动的袁秉裕小声催促道:“裕儿,快过去收下,然后给父皇谢恩!” 柳飘飘侧身对袁世信说道:“陛下,眼下将此物赐给裕儿,是不是不太合适?” 袁世信摆摆手说道:“朕的儿子,一块儿小小的玉佩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眼下朕手上也没什么其他合适之物赏给裕儿的,就是它了!” 说完对袁秉裕招呼道:“裕儿,快过来呀,你大哥给了你一块儿玉佩,你那么高兴,爹爹这块儿比你大哥给你的那块儿还好看,你过来看看?” 到底是孩子心性,对未见过之物充满好奇,加之袁秉德在身旁催促,他犹豫了一下,便向着袁世信走了过去。 快走近袁世信身前时,巴望着那块儿团龙玉佩的袁秉裕有些迟疑。 袁世信一把拉住袁秉裕的胳膊,向怀中一拉,连亲几口脸蛋儿大笑道:“朕的好儿子,你这般胆小可是不成的,将来多跟你大哥学学,好为父皇分忧!” 被胡子弄得痒痒的袁秉裕缩着脖子,被袁世信搂在怀中的他有些抗拒,转头看向柳飘飘。 眼见儿子露出求助的目光,柳飘飘埋怨地看了袁世信一眼,温声对袁秉裕说道:“裕儿乖,你父皇这是许久不见你,有些想你罢了。” 说完又对袁世信说道:“陛下,你轻点儿,别吓着裕儿,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袁世信看了柳飘飘一眼连声说道:“好,好,朕这是太过开怀罢了,毕竟裕儿终于能跟在你我的身边了。” 说完双手扶着袁秉裕的双肩,上下打量了一下,点点头道:“不错,真不错,和德儿小时候一模一样,不愧是兄弟俩。” 说完拉过袁秉裕的一只手,将夹在自己双指尖的玉佩放到其手中说道:“裕儿,这块儿玉佩你收好了,记得,千万不可弄丢了,也不可将此物转赠给他人。” 袁秉裕小手一攥,冲着袁世信点点头,小声说道:“谢父皇!” 说完又悄悄看向柳飘飘。 袁世信见状,一拍袁秉裕的肩膀笑道:“臭小子,去吧!” 袁秉裕吐了吐舌头,跑到柳飘飘的怀中,这才松开攥紧的手掌,细细看着手中的团龙玉佩,随后又将先前放入怀中的那块儿双鱼玉佩掏了出来,一手拿一个,细细比量起来。 袁世信笑问道:“裕儿,你更喜欢哪一个?” 正在比较两个玉佩的袁秉裕没有多想,扬起一只手随口说道:“这个!” 他扬起来的,正是袁秉德给他的团龙玉佩。 袁秉德神色微动,而柳飘飘则是一直面带微笑。 袁世信吃了一惊,再问道:“为什么是那个?而不是父皇给你的这个?” 袁秉裕歪着头说道:“我觉得这个玉佩上面的两条鱼更好看,跟我从河里见过的鱼一样。” 说完举起团龙玉佩说道:“这个玉佩上的图案我没见过,所以觉得还是另外一个更好看。” 袁世信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看向柳飘飘说道:“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些年他又是一个人住在那个小宅院中,就算有老褚与他作伴,又能见过多少世面?看来朕还得给他选一位先生才是,毕竟朕的儿子身为皇子,若是连‘龙’都不识得,那岂不是会让天下人笑耻笑?” 听袁世信提起这个话题,柳飘飘瞥了眼袁秉德,原本想顺势提一提焦华子的她又选择了闭口不言。 袁秉裕这时举着手中玉佩,仰头看向柳飘飘问道:“娘~这上面刻的就是龙么?” 柳飘飘轻抚袁秉裕的头轻声说道:“以后要改口叫母后,记住了么?” 袁秉裕抿着嘴点点头。 柳飘飘将玉佩拿在手中笑道:“不错,这上面所刻就是龙的图案,从明日开始,你父皇身穿之衣,就是龙袍了,而你,身为皇子殿下,也可称之为‘龙种’,裕儿,你还小,以后要好好与先生请教学问才是。” 袁秉裕甜甜一笑说道:“母后,孩儿知道了!” 这时柳飘飘从怀中掏出袁世信给他的那块牌子交到袁秉裕的手中说道:“既然你大哥与父皇都给了你礼物,母后也不能空了手。” 袁秉裕把玉佩揣入怀中,拿着令牌细细看了几眼说道:“母后,这牌子可没有玉佩好看!” 袁世信看了柳飘飘一眼,却是未曾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把那块儿牌子交到袁秉裕手中。 当褚劲夫进屋的时候,袁秉德就猜到了些什么,但是他没有猜到,袁世信会把那块儿可以掌控整支铁骑的牌子交到柳飘飘的手中。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知道这只铁骑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向袁世信,只是装作视而不见,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袁秉裕举着这块儿牌子看了片刻,便噘着嘴说道:“母后,您给我这个牌子可没有玉佩好看~” 柳飘飘将牌子按在袁秉裕手中,柔声说道:“有了这块儿牌子,以后你楮叔叔就会保护你了,你记得收好就是了!” 袁秉裕不解道:“母后,没有这块儿牌子,楮叔叔不也一直在保护我么?” 柳飘飘欲再开口,却被袁世信拦下。 袁世信笑道:“裕儿,这块儿牌子虽说不好看,却比玉佩更实用些,你只需要收好就行了。” 听得袁世信开口,袁秉裕就算是有些想不大明白,却也不敢开口再问,将之揣入怀中,倚靠在柳飘飘怀中,向着袁秉德望去。 他觉得能有这么一位大哥,挺好的! 袁秉德冲他笑笑。 柳飘飘看向袁秉德问道:“德儿,志儿呢?可曾与你同来?” 袁秉德叹了口气道:“来是来了,可听闻他母妃葬身火海后,有些难以接受,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柳飘飘绣眉微蹙,看向袁世信说道:“陛下,这样下去可不行,要不我去看看志儿吧!” 袁世信摆摆手说道:“算了,朕亲自劝过,也是无济于事,给志儿点时间吧,毕竟他也还只是个孩子。” 说完他冲外厅喊道:“老褚,你过来一下!” 褚劲夫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袁世信说道:“明日朕的登基大典,你带上你的人,把皇宫给朕守住了,虽然曹宁已经发誓效忠于朕,不过他为免生出意外,你们也该露露面了。” “是!” 褚劲夫一行礼问道:“主上,那曹将军那里?” 袁世信沉声说道:“他那里我已经吩咐下去,你只管接手皇宫的戍守之责,此外,曹宁还会把五千禁军交到你的手中,你只管接手便是,若是有谁敢不听从你的命令,朕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褚劲夫低头说道:“主上放心,臣定然不负主上重托。” 袁世信点点头,挥手说道:“你去吧!” 说完转头看了眼袁秉裕,又加了一句,“那四人留下了,给裕儿当个护卫吧!” 褚劲夫奉命离去。 袁世信看向袁秉德说道:“德儿,隋行与何欤二人你作何安排? 袁秉德起身说道:“回父皇,儿臣欲让他二人在殿外守候,以免有江湖草莽来捣乱。” 袁世信点点头说道:“也好,虽然不太可能会出现意外,但是还是完全一点的好!” 说完,他转头看向柳飘飘笑道:“皇后,正好德儿与裕儿都在,我们先在府中吃上一顿家宴,也算是为我袁氏能有今日之功提前庆祝一番。” —————————— 以贾南风这般功力,在助甄北宇调理内息的时候,额头之上竟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远处的冯雪峰对着一脸好奇的徐来低声说道:“小子,别以为掌门选中你当跟班就沾沾自喜,一个不小心可就把命弄没了,方才是副掌门来的及时,不然只怕你早已去见了阎王。” 这一路上,甄北宇对冯雪峰这个门派中人从无好脸色,反倒是对这个他亲自选来的跟班青睐有加,这让冯雪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徐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转头对冯雪峰说道:“幸得大侠与贾仙长来的及时,您是不知道,方才甄仙长那样子太吓人了,我都快被吓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沾沾自喜之心。” 随后他小声说道:“冯大侠,实不相瞒,我不过是才应征到了军中,这才当了一日的兵,就让甄仙长给拉来当跟班了。小的这么说却不是心有不愿之意,要说甄仙长对我也挺好,可方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这一不小心,我的小名可就没了,您说我若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了,可找谁说理去?” 说完,又瞪大眼睛问道:“冯大侠,甄仙长方才是怎么回事?是被妖魔附体了,眼下贾仙长在帮甄仙长降妖除魔?” 冯雪峰懒得理会徐来,随口应了一声道:“差不多吧!” 这时贾南风收了内力,轻吐一口气。 甄北宇睁开了眼睛,人影一闪,就突然站在了徐来的身前。 徐来被吓了一跳,裤裆里一凉。 冯雪峰就闻见一股尿骚味儿。 徐来这可是才换完的裤子,真不知道他的尿为何这样的多。 冯雪峰刚要对甄北宇行礼,甄北宇摆摆手说道:“你,一边儿去!” “是!” 已经习惯了甄北宇这般的冯雪峰二话不说,向着贾南风走了过去。 甄北宇也不理会徐来身上的尿骚味,揪了揪稀疏的胡子咧嘴笑道:“小子,你方才说什么?老夫被妖魔附体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见识,不错,我体内住着一只鬼,一旦我降服不了,他就会占据我的身体,胡乱杀人,你怕还是不怕?” 徐来的双腿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慌乱中还给吓得咬了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咬香肠(老仙长),偶丢快哈希了(我都快吓死了)!” 甄北宇咧嘴嘿嘿笑道:“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老夫逗你玩儿呢。” 随后耸耸鼻子,看向徐来一脸嫌弃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撒尿还不知道脱裤子呢?” 说完转身向着贾南风走去。 冯雪峰低声向贾南风问道:“副掌门,掌门他这是?” 贾南风轻轻摇头道:“掌门师兄练了一门很高深的武学,练得时候,出了些意外,有些走火入魔。” 说完拍了拍冯雪峰的肩膀叹了口气道:“雪峰啊,你们三人,你的资质最好,我原本是想让掌门师兄收你做弟子的,我知道你也想拜在师兄门下,可师兄眼下这般情形你也见到了,只怕此事还是要再耽搁一二了。” 冯雪峰点了点头,看向贾南风说道:“副掌门,眼下掌门这般情形,光有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徐来在身边也是不妥,雪峰愿意侍奉在掌门身边,能不能拜师倒是次要的。” 贾南风闻言,笑着拍了拍冯雪峰的肩膀。 其实他也有心思收冯雪峰为弟子。 眼见甄北宇走了过来,贾南风迎上前去问道:“师兄,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按照您所说,应该没到发作的日子才是!” 甄北宇抓了抓蓬乱的头发,看了眼冯雪峰说道:“你,一边儿去!” 冯雪峰无奈地笑了笑,本想向徐来走去,可想到徐来又尿了裤子,便脚尖一点,向后飞掠了十数丈,静立等候。 甄北宇对贾南风说道:“贾师弟,你得快点了,别的不管,你的给我一个抓住那小子的机会。” 贾南风皱了皱眉头说道:“师兄,此人精明得很,我诱之出战不难,可若是生擒他,那就有些难了。” 甄北宇瞪了贾南风一眼说道:“你笨了不是?在城外抓不住他,难道不会去城内抓他?” “城内?” 贾南风陷入了深思!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上下雨地下流 范立业翻身下马,第一眼就看到男装打扮的吕关雎。 的确是英姿飒爽。 吕一平上前几步,刚欲见礼,不料范立业却先对他行礼道:“吕叔叔,范立业应魏帅所托,前来平南城为吕叔叔洗脱罪名。” 听得范立业这么一说,吕一平就知道魏天罡终究还是选择走了这一步。 他面色凝重,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有什么话,我们上楼再说!” 说完看向吴仲说道:“老二,你去城中找一家客栈,殿下的起居暂时就由你来负责吧,记得,多带点人。” 吴仲领命离去。 范立业冲吕一平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元夕笑道:“元夕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元夕脚步微动,半挡在吕关雎的身前对范立业点头说道:“见过二殿下!” 说完之后便拉着吕关雎靠边站立等候,把路让了出来。 谁料吕关雎却主动站了出来冲着范立业笑道:“立业哥哥,你可还记得我?” 范立业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含笑说道:“记得,自然记得,这么可爱的关关妹妹,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说完转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想不到多年未见,关关妹妹也是位大姑娘了,当真是岁月不居,白云苍狗啊,想当年初见关关妹妹之时,还是父王的寿辰,想不到这才没过几年,我就与他天人永隔了。” 说道这里,范立业神色有些黯淡,轻轻摇了摇头。 忧郁之人总易让人心生同情怜悯之心,眼见范立业神色落寞,与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世子殿下判若两人,吕关雎上前一步轻声劝道:“立业哥哥,还请节哀!” 范立业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关关妹妹,没事儿的,我不过是略有感慨,过会儿就好了!” 站在他身旁的吕一平看了眼元夕,然后低声说道:“殿下,走吧!” 范立业点点头,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请!” 吕一平伸手虚引,“请!” 二人并肩同行,走到元夕身旁的时候,范立业突然说道:“元夕兄弟,那日在王府中我与你所说的话,是我的真心话,所以,你可不要懈怠哦,万一……” 把话说了一半的他冲元夕眨了眨眼。 吕关雎走到元夕身边低声问道:“元大哥,立业哥哥跟你说过什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成是非也好奇道:“元大哥,想不到你与二世子殿下这般熟络啊,他竟然称呼你为兄弟啊!” 元夕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看了眼成是非轻哼一声说道:“熟,熟得很,能被他范立业称为兄弟,我还得谢他能看得起我元夕喽?” 成是非听得出来元夕心中似乎有些不喜,眼珠子悄悄看向吕关雎。 谁料元夕又对吕关雎说道:“想知道他范立业与我说过什么话,你直接问你的立业哥哥好了,又何必在这问我?” 说完一甩衣袖,只身向城门上走去。 成是非知道元夕为何这般了。 吕关雎皱了皱眉,轻轻一跺脚嗔怒道:“什么嘛?莫名其妙的。” 说完气鼓鼓的站在那里。 成是非轻轻扯了扯吕关雎的衣袖,小声说道:“关关姐,你看元大哥他是不是生气了?” 吕关雎双臂抱怀,转头看向成是非气道:“小非,你说他刚才是不是不讲理?我不过就是问了一句,他何至于这般语气与我说话?我与他相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呢。” 说完略带着些委屈声说道:“真是的~” 成是非抓了抓头问道:“关关姐,你与二殿下很熟么?” 吕关雎听成是非提起范立业,冲他笑了一下,眉飞色舞说道:“小非,其实也算不上很熟吧,不过是几年前我随爹爹去王府之时见过他而已。” “小非,说起来他连你还不如,至少你还能在我手上过上几招,而他,我就打了两掌而已,就给他打哭了,你说好笑不?” 说到这,她用脚尖轻踢了几下说道:“可他毕竟是世子殿下啊,早知道他这么不禁打,我出手也就不会那么狠了,不过他也算是个汉子,那时虽然被我给打哭了,却对王上与爹爹说是自己摔的,所以呢,我就少了爹爹的一顿责罚,而且在王府的那几日,他对我还算不错,像个大哥哥一样,所以我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成是非面露恍然神色,然后嬉笑道:“关关姐,那在你眼中,元大哥与二殿下,谁更好些呢?” “那还用问么?” 吕关雎瞪了眼成是非说道:“你还是不是元大哥的兄弟了?能问出这样的蠢话来?” “我蠢?” 成是非笑嘻嘻说道:“只怕现在犯蠢的是元大哥了,关关姐,你还没想明白元大哥为何突然生气了么?” “啊?” 吕关雎想了想对成是非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元大哥他是因为我与立业哥哥?” 成是非眨了眨眼睛给了个你自己领会的眼神,便上楼而去。 “什么嘛?” 吕关雎轻哼一声,也追了上去。 进了屋之后,吕一平没有客气,坐在了主位之上,而范立业则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坐定之后,眼见元夕没有跟进来,吕一平就知道这小子这是心中有点小脾气了。 他是过来人,元夕方才那点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既然他已选定元夕为金龟婿,自然要为他多说上几句话,因此他落座之后,对范立业所说的第一句话,也就与眼下平南城的形势无关。 “二殿下,我有意把小女嫁给元夕,你觉得如何?” 范立业心念一转,就明白吕一平的话中之意。 他轻笑一下说道:“吕叔叔,元夕是人中龙凤,与关关妹妹郎才女貌,确是天造地设一双,不过这话您却也问不到我的吧?” 吕一平向后靠去,双手搭在扶手上,看向范立业说道:“二殿下,我是怕你对小女有什么误解,所以有些话还是说开的好!” 范立业大笑两声说道:“吕叔叔您多虑了。” 说完他笑着摇摇头低声说道:“不瞒吕叔叔,此前我却有与关关妹妹合枝的打算,因为我范立业得为我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二。思来想去,我便欲将这个宝押到您的身上,因此父王在世之时,才会多次在吕叔叔面前提起关关妹妹。可谁又能想到事情会发生到今日这般地步,我范立业被自己的亲大哥诬陷成为谋害生父之人,魏帅与您也成了我巴州的叛将。” 轻叹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吕叔叔,其实在王府的时候,我就知道您不太愿意把关关妹妹许配给我,所以啊,与其在关关妹妹动心思,还不如与您坦诚相待。”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吕一平深鞠一躬说道:“吕叔叔,眼下我范立业孤家寡人一个,恳请叔叔能助我一臂之力,铲除奸佞,还我巴州一片安宁。” 就算范立业说这番言语,吕一平为了自保也会与范建功对着干,只不过无论是何种原因让他如此这般,他吕一平都会坐实叛将之名。 可范立业说了这句话之后,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吕一平站起身来,走到长揖不起的范立业身前,将之扶起。 轻叹一声,吕一平看向范立业双眼说道:“殿下能来到平南城,我就已猜出魏帅心中的想法,虽说眼下这般局面是他贾南风最想看到的,可我们却也无从选择,只好顺势而为之了,怪只怪你那位王兄识人不明吧。” “殿下且放心,我吕一平之心,可昭日月。” 范立业深吸一口气说道:“能得魏帅与吕叔叔支持,是立业之福。” 吕一平点点头,随后沉声问道:“殿下,云上城楚云飞那里是何态度?您可有去将真相告知于他?” 范立业点点头说道:“抵达云上城之后,我与魏帅一同去见了楚将军。听我与魏帅讲明事情真相之后,楚将军选择了相信我们。” 吕一平再次确认道:“当真如此?还是他忌惮魏帅的大军,与你们虚与委蛇?” 范立业思忖道:“应该做不得假,楚将军也是位深明大义之人。吕叔叔,你有所不知,云上城内其实不光有楚将军的人马,魏帅麾下的人马,其实还暗中留下五千人在城内。”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随后示意范立业坐下,他坐在范立业身旁继续说道:“殿下,我与元夕大概已猜出贾南风为何要这般谋划了!” “什么?” 范立业惊道:“吕叔叔你也猜到了?此事魏帅与我也是讨论了许久,最后我二人以为,他贾南风也许是要做我巴州幕后第一人,而冯渊与宁冱正是他的帮手。” 听范立业这般说道,吕一平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来殿下与魏帅是这般以为的,倒是与我与元夕的猜测有些出入。” “那吕叔叔是如何认为的?” 吕一平沉吟片刻,看向范立业问道:“殿下,他贾南风可是曾给了你一副小女的画像?” 范立业点点头笑道:“当时我还不知元夕与关关妹妹已是两情相悦,还拿着那张画像去找元夕打听关关妹妹,您有所不知,当时元夕兄弟的态度就很是古怪,只不过那时的我却未曾多想,倒是因此惹得元夕心中有了个疙瘩。” 随后他看向门口方向,嘴角一扬道:“看来吕叔叔没有看错人,元夕兄弟倒是对关关妹妹痴心一片,方才我不过是故意与他逗笑,你看他,连见我都懒得见了。” 吕一平点头轻笑一声说道:“元夕这孩子,秉性纯朴,天性善良,不过是因为少时与人打交道少了些,其师尊又是位高人,因此在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喜与不喜,有些时候倒是会显得特立独行了。” “当时带着他就去王府,我真怕他在先王面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出来,殿下有所不知,这小子那脾气上来,哪里会理会眼前之人是谁,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 随后苦笑了一下说道:“当初我初见他的时候,可也被他噎得够呛。” 范立业忍俊不禁,冲着吕一平笑道:“吕叔叔,当日在大殿之中,我可没少打量元夕,那时我就觉得他是个桀骜不驯之辈。” 吕一平摇摇头说道:“其实他倒是算不上桀骜不驯,只不过在他心里,他待人与看事好像与常人有所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我又说不太明白,但其实在我心中,是很赞同他那种做法的,只不过赞同归赞同,可我却又不会那样去做。” 他抬眼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矛盾?” 范立业沉默了片刻,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听你这么说了之后,我很羡慕元夕。我羡慕他有一个那样神秘莫测的师父,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对他有着超高评价的您,更羡慕他的心中有一片自由。” 听范立业说到“自由”二字,吕一平也沉默了起来。 什么是自由? 他吕一平难道就没有自由么? 范立业还至于羡慕元夕? 每个人都有自由,每个人又都没有自由。 身的自由与心的自由又有所不同。 而范立业所羡慕的,正是元夕心中的自由。 吕一平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说道:“也许是因为他还很年轻,涉世太浅吧,我倒是希望他能将这份自由保持下去,不要随着涉世之深而将之丢失。” 范立业眼见吕一平神色有些恍惚,轻声说道:“吕叔叔,你还未告诉我你的猜测是什么!” 吕一平拾掇心神,看向范立业歉意一笑道:“方才想起了当初我在青云宗拜师学艺时候的事情,有些失神,让殿下见笑了。” “关于殿下手中有小女画像,是元夕告知于我的,而这副画像是贾南风交给殿下的吧?” 范立业点点头。 “殿下,可据我所知,他贾南风在平南城之中可没有什么熟人,那么他那副画像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由此,我又想到了当初小女遇袭一事,这样细想起来,说明他贾南风很早就开始与人串通起来谋划我平南城了。” 范立业想了想说道:“我想起来了,当初对关关妹妹下手之人是荆州之人。” 吕一平点点说道:“不错,因此我猜测,他贾南风与冯渊恐怕已与荆州那边相勾结。” 范立业惊得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说道:“如此的话,若是荆州来犯,虽说眼下有魏帅与楚将军共同戍守云上城,可若是他们这边再派兵过去,形成合围之势,那云上城就不保了,到那时,我巴州可就成了荆州砧板上的鱼肉了。” 吕一平点点说道:“我也是怕此事发生,因此已修书一封,命人快马给魏帅送了过去,眼下冯渊正率大军压我平南城,眼下我会尽力拖延。” 说完,他站起身来说道:“殿下,冯渊所率人马只比我平南城内多出几千人而已,原本按照我的想法,是魏帅派出一路人马快速来我平南城,与我一起合计冯渊大军,眼下却不好用此法。” 范立业不解道:“吕叔叔,兵贵神速,既然如此,为何他冯渊已大军压城,为何不攻城呢?真如吕叔叔所言,若此时魏帅派元青将军率一路大军过来助平南城,那他冯渊岂不是会铩羽而归?” 吕一平轻轻摇头道:“殿下,打仗一事没那么简单的,我们有城墙据守,冯渊若无完全把握,是不会轻易动手的,更何况,我怕他此举是调虎离山之计。此外,在这座平南城里,定然还会有贾南风的人,不知道他们还会搞出什么花样出来。” 范立业想了想说道:“行军打仗一事吕叔叔你与魏帅才在行,我虽说也读过兵法,终究是纸上谈兵,如此,我就不乱掺和,就看魏帅他会作何安排吧!”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冯渊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能想到之事,他自然能想得到,眼下的我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好在殿下眼下已来到了平南城,倒是能帮我稳定一下军心。” 范立业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若是我们真的想要师出有名,那位范立业必须要站出来,去与范建功去争一争这蜀王之位了。” 吕一平盯着范立业的眼睛看了片刻问道:“殿下你可是做好准备了?” 范立业深吸一口气说道:“不成功便成仁,为了范氏百年基业,我范立业也顾不得什么了。” 说完负手而立,遗憾道:“我就是后悔,当日为何不当机立断,直接就坐在那张椅子上,还傻乎乎地等他范建功回来。” 听范立业这般说道,吕一平单膝跪地,“吕一平见过王上!” 范立业连忙扶起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这是在做什么,眼下的我,连个印绶都没有,你这一声王上,却是叫得我好生汗颜!” 吕一平沉声说道:“王上,有我们在,您就是巴州的王,至于那个印绶,臣给您拿回来便是!” 范立业神色有些动容,双目含泪说道:“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的,当初我就知道吕叔叔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一位。” 吕一平扶着范立业走向主位,对其说道:“王上且坐,我这就去召集诸将来拜见王上。” 说完冲门外喝道:“来人呐~” 门外守卫应声而入。 “传我将令,召集千夫长以上将令速来此地,此外,让元夕与大小姐也过来!” 城墙头上,元夕找了个地方随便坐了上去,一条腿支在城墙上,另外一条腿在城外晃荡。 吕关雎则站在他的身旁,没有说话。 将二人附近的兵卒悄悄叫走的成是非在不远处看得直着急。 在城墙上来回巡守的周伯昌见状,小声向成是非问道:“小非,这是怎么了?方才二人不还好好的?” 成是非四下看了一眼,小声说道:“还不是因为刚来的那位二殿下,关关姐与他说了几句话,元大哥这心里呀,有些不是滋味儿呗!” 周伯昌轻笑了一下,就继续巡守去了。 谈情说爱的人呐,哪个不会经历些磕磕绊绊的? 这点小事儿,算个屁呀! 若二人之间没有些小误会,那才是大问题呢。 临走的时候,周伯昌还不忘拉了一下成是非。 元夕轻咳一声,一直目视前方的他悄悄转头看了身旁一眼。 吕关雎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元夕单手一按,便蹲在城墙头上,自言自语道:“这石头怪硬的,坐久了屁股生疼。” 吕关雎看了眼元夕,“活该!” 元夕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对对对,是我活该,关关啊,那个方才我不知怎地,就说出了那样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其实他上了城墙之后气就消了。 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若是吕关雎对范立业有心思,哪里还会等到他元夕的出现。 只不过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这个口。 然后他就慢慢地在城墙上走着,希望吕关雎能追上他,拉着他的衣袖喊上一声“元大哥!” 只可惜,的确有人喊他,却不是吕关雎。 成是非小声告诉他,关关姐生气了,你可得好好哄哄。 其实此时的吕关雎压根就没有生气。 她不过是在赌气。 所以,她在元夕身边走过的时候,就好像没见到元夕一般。 原本想好了说辞的元夕就又不知所措了。 于是就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风景看得差不多了,吕关雎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瞪了眼元夕,轻哼一声说道:“我可不像某人,心眼那般小!” 元夕一听,眼珠子一转,看向已被周伯昌拉远的成是非,随后小声说道:“对,对,对,我心眼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个名叫关关的姑娘!” 吕关雎白了元夕一眼,“油嘴滑舌的!” 元夕眼见吕关雎面色有些绯红,便知道这句话奏效了,心道还是小非学识渊博。 他从城墙跺上跳下来,拉住吕关雎的手,柔声说道:“话是真心话,是不是油嘴滑舌的,你得试过才知道!” 这句话是成是非教给他的。 当时他就问成是非,这样说话,会不会被人认为为人轻浮,油嘴滑舌的。 成是非就告诉他,没有姑娘不爱听情话的,你照说就是了。 后来听说元夕只是与吕关雎拉过手,成是非就把这句话也告诉了元夕。 吕关雎愣了一下,随后细想一番,才觉得这句话好像不是什么好话,便转头看向元夕,又见他一脸正经模样,便问道:“元大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我不大明白!” “啊?” 元夕抓了抓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小非要说上一句“试过才知道”这样的话。 当时他也曾问过成是非,只不过成是非面露神秘之色,却没有告诉他答案。 他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道:“额~,关关啊,这句话我是从书里看来的,至于何解,我却并未深思过。” “书里看到的?” 吕关雎面露狐疑神色,“我怎么没看过这样的书?什么好书啊,哪天让我也看看?” 元夕搓了搓掌心,心中开始有些埋怨成是非了。 他干笑一声说道:“是从小非那里看到的,等我改天问问他!” 吕关雎遥望了成是非一眼。 成是非打了个冷颤。 元夕眼见吕关雎不再生自己的气,便笑道:“关关,你不生气了啊?” 吕关雎轻撞了一下元夕腰间。 她已经习惯了元夕的说话方式,有时候直来直去的能气死个人,有时候又偏偏会突然冒出一句甜言蜜语出来,叫她心里甜上好久。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毕竟情话听得多了,也就没有初听那般甜了。 还是元大哥这样的好。 吕关雎是不知道,当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之后,那么她眼中所见到的,都是她喜欢的。 爱,会让人迷失。 亦会让人着迷。 元夕正欲拉着吕关雎的手离开,就这么手牵手去见范立业。 事实如此,他范立业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又与他元夕何干。 这时,对面出现一个小点。 小点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一道身影。 元夕双目一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激战 贾南风手中握着一把剑,只身向着平南城走去。 这把剑虽说算不上神兵利刃,却也非寻常刀剑所能比拟的。 此剑,是范建功赐给他的。 虽说范建功不是武者,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手中没有宝剑。 王府里的东西,又有哪一件是寻常之物了? 就连蜀王如厕所用的马桶,也要镶上金边。 且不说打造这柄宝剑之材是千年寒铁,单说这剑柄与剑鞘上所镶之物,随便拿下来一颗,都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一辈子的了。 所谓贵气与贵族,不过是靠贵重之物粉饰出来的罢了。 就连那先贤遗留下来的文字瑰宝,何尝不是富贵之人才可触及之物? 所以这柄外表看起来很是花哨的剑在贾南风眼中,就是一把剑而已。 当然,还有那一片他在心中压根就看不起的浩荡王恩。 临近城墙约一里之遥,贾南风止住了身形。 随后他就地盘膝而坐,单手拄剑,遥望平南城。 他看到了元夕在看着他。 元夕也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在看着他。 吕关雎遥望贾南风问道:“元大哥,你看那人,好奇怪啊,一个人盘膝坐在那做什么?” 元夕皱了皱眉说道:“关关,此人就是贾南风,也就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 沉思一下之后,他轻声说道:“他这般作态,只怕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你?” 吕关雎不解道:“元大哥,眼下可是两军交战,又不是江湖仇杀,他这般做,又有何用?我只要不理会他,他岂不是白费力气?” 说完拉着元夕的衣服袖子说道:“走,咱们还是先去爹爹那里,看看爹爹有何吩咐!” 吕关雎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怕元夕忍耐不住,突然杀将出去。 贾南风是何许人也,她吕关雎身为吕一平的女儿,虽说并未见过此人,但其名号却是熟稔。 青云宗的副掌门,岂是易于之辈? 元夕轻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关关,岂是我很想与他一战,堂堂正正的一战。” 他转头看向吕关雎,扶着她的双臂,凝视着吕关雎的双眼继续说道:“此前在王府之中我虽与贾南风切磋过,但我与他皆有留手,打得好不尽兴。就内力而言,他却比我强上一些,可我之身法却比他要快上一丝,真要是分个生死,我未必没有机会。” 吕关雎拉住元夕的衣袖说道:“元大哥,是不是贾南风已经猜到了你的心思,因此才摆出这般阵仗?” 元夕点点头。 吕关雎绣眉微蹙道:“那你既然已知晓,就更不能出城迎敌去了,这不正中他下怀么?” 元夕沉默片刻说道:“此乃阳谋,我不出战,只怕有损我军士气,就算是吕叔叔在这,他也只能同意我出城迎敌的。” 坐定之后,贾南风左手一抖,宽大的袍袖之内露出一个酒壶。 眼见元夕毫无动作,他也不急,坐在那慢条斯理地喝起酒来。 因为他知道,元夕是一定会出来迎战的。 他甚至连话都无需说上一句。 城墙头上,众士卒见状,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时有人小跑到元夕身前说道:“元统领,奉将军之命,请大人过去。” 吕关雎面露喜色,轻晃一下元夕的胳膊说道:“元大哥,他要是愿意在那喝酒,就让他喝好了,走,咱们去见爹爹,看他怎么说。” 元夕再看一眼贾南风,点了点头。 眼见元夕向着城门楼的方向走去,贾南风倒是吃了一惊,看来这吕一平治下还挺有一套的,以元夕这般性格,竟然能够沉得住气,先去向吕一平请命,倒也难得。 这次走火入魔之症再次发作,甄北宇更加迫切想擒得元夕,玄一门的太玄功,他志在必得。 可眼下元夕人在吕一平大军之中,就算甄北宇与贾南风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擒得元夕。 再说了,元夕本人也不是那么好抓住的。 至少贾南风自认为无生擒元夕的本事。 好在他擅长用计。 师兄甄北宇已动身前往城南方向。 就算眼下大敌在外,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依然可以很容易出入平南城。 元夕进门之后,眼见诸将皆在,而范立业人坐在主位之上,吕一平领众人在下,便看向吕一平。 吕一平招呼元夕道:“元夕,快过来,站到我右侧来。” 他左边所站立之人,正是周伯昌。 而其他诸将,则是吕一平麾下众位千夫长。 按照军制,一城守将下属诸将,皆由本城守将自行任命,百夫长以上将领报备于兵马统帅即可。 当一城守将被擢升或是调遣至其他城池,若王府不从别处调人,则需由原守将举荐一人担任新的守将,由一州之兵马统帅考核,最后经由该州王上任命即可。若是原守将不推荐自己麾下之人,则由该州兵马统帅选人。 一城之守将,手中权柄颇大。 而名义上看起来要比守将大上半个级别的城主,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衡。 好在董士贤与吕一平的关系不错,二人相辅相成,平南城治下安稳,仓廪颇为富足。 冯渊在平南城为守将的时候,就对吕一平这名师弟多有照拂,吕一平能有今日,冯渊功不可没。 可无论吕一平心中如何感激这位同门师兄,在大义面前,他也只能选择与冯渊拔剑相待。 吕一平不觉得自己这是忘恩负义之举,就算是冯渊站在他面前,他依然会坦然视之。 他没有对不起冯渊。 或许将来当他的剑架在冯渊脖子上的时候,他会向范立业请求饶冯渊一命。 可若冯渊的剑架在他的头上,他也不会奢望冯渊念及同门之情。 元夕快步走上前去。 吕一平笑道:“元夕,眼下魏帅与我皆奉二殿下为巴州蜀王,你快站好,与我等一起拜见王上。” 元夕瞟了范立业一眼,随后在吕一平身旁站稳。 范立业冲元夕笑着点点头。 吕一平带头给范立业见礼完之后,范立业安耐住翻涌的内心,轻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诸位,我范立业乃先王范景天膝下二世子,按照礼制,这王位理当由我大哥继承。不瞒诸位,我与魏帅,吕将军是拥护大哥继承王位的,谁料他听信奸佞谗言,诬陷我与魏帅,吕将军密谋杀害父王,魏帅与吕将军为了大局着想,不欲与之发生冲突,以免被他州趁虚而入。魏帅更是率大军驻守在云上城,以防荆州来犯。可他范建功竟然执迷不悟,依然派大军来攻打我平南城。诸位,有些话我也不瞒着大家了,真正杀害我父王之人,自然不是如他们所说那般,元统领是被人栽赃的。我以先王之子的身份向大家保证,元统领是忠于我巴州,忠于我王室的。” 说到这,他看向元夕说道:“元统领,你受委屈了!” 元夕轻笑了一下说道:“正所谓清者自清,我心有坦荡,何惧小人胡言乱语?” 范立业点头道:“好一句心有坦荡,我巴州能有元统领这样的将才,是我巴州之福,我范立业之福。” 随后他看向众人继续说道:“本王之所以这么快赶来平南城,就是要尽快为元统领,为吕将军洗脱嫌疑,将事实真相昭告天下。” “此事皆是由青云宗副掌门贾南风一手安排的,杀害我父王之人,就是他。你们也许会有所疑问,何以他仅凭他一人就能在我巴州搅得天翻地不得安宁?就算他是青云宗的副掌门,也不该有如此之能耐才是。此事经我与魏帅还有吕将军仔细商议之后才发现,原来他的背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范立业看了吕一平一眼,继续说道:“这个秘密就是,他挟持了我的大哥范建功,伙同身为我巴州兵马副帅的冯渊,一起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说到这里,他重重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道:“诸位,眼下我巴州半数之地已落入奸佞之手,而他范建功为了稳固自己的王位,竟然认贼作父,敬贾南风与冯渊为座上宾,将我范家的脸丢了个精光,实在是让人汗颜。他是我范氏王族的耻辱,我若是他,早就一死以谢罪列祖列宗了。” 吕一平看了范立业一眼。 在他看来,范建功之所以能够听信贾南风与冯渊之言,更多的还是因为脑子不好使。 不过范立业这般说,就任由他这般说吧。 都是他范家的人,最多是个家丑而已,范立业都不在乎,他吕一平又何须多言呢。 眼下的真相就只有一个,他辅佐范立业登上巴州之主的位置。 范立业继续说道:“按道理,我是无心做这个蜀王的,可眼下我却不得不站出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范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不能看着我巴州好儿郎成为他州之人的奴役。” 说到这,他稍停顿片刻凝视众人说道:“如此重担我愿挑之,在座列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吕一平拱手一礼朗声说道:“臣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其身后诸将皆躬身齐喝道:“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元夕只是低了头。 他不想说些违心的话,眼下他能站在这里,肯定不是因为范立业。 范立业面露刚毅神色,看向众人说道:“好!” 说完他转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排兵布阵一事非我之长,如何抵抗强敌,还是由你来负责吧!” 吕一平点点头,转头看向众人说道:“眼下对方还未发起进攻,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他们若是来叫阵,我们骂回去就是了,都是三条腿的汉子,嗓门子可不能让人给比下去,都记住了没有?” “是!” 众人齐吼。 而元夕却在疑惑何为三条腿的汉子。 吕一平一摆手说道:“都下去吧,各司其职,有什么意外,速来此禀报,不得延误!” “是!” 众人告退,元夕见状,也想转身离去,却被吕一平拉住了胳膊。 元夕一愣,不知吕一平留下他做什么。 留人也该留下周伯昌才是,眼下的他,手底下可无一兵一卒。 吕一平问道:“元夕,关关呢?” 元夕向门口方向望去。 方才吕关雎陪他一起过来,眼见成是非在门外等候,便与成是非一起在门外等候。 范立业一抬头,刚好看向两颗脑袋从门框后露了出来。 他轻笑一下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我记得方才与元夕兄弟还有关关妹妹一起的,还有一名少年,看他穿着好似不是我军中之人,却不知他是何人。” 吕一平笑道:“王上,此人名叫成是非,是城内云德武馆成老馆主的公子。此次冯渊率兵压城,成老馆主欲让其子长长见识,添几分男儿血本性。我与成老馆主私交甚好,便将之带了过来。” 说完冲着门口喊道:“你俩都别藏了,快进来吧!” 范立业点头笑道:“原来是云德武馆馆主之子,却不知其身手如何?” 元夕看了眼范立业随口说道:“反正打败你却是轻而易举。” 范立业神色一时略显尴尬,这元夕说话还是这般不客气。 吕一平见状忙说道:“王上,这成老馆主也是位武道高手,与我不相上下,成是非得其父真传,身手却也不错。” 这时成是非与吕关雎已走了过来。 吕一平对二人说道:“小非,关关,快来见过王上!” “王上?” 吕关雎面露疑惑之色,看向吕一平。 成是非轻拉了一下吕关雎衣角,然后对范立业行礼说道:“草民成是非,见过王上!” 范立业点点头,然后看向吕关雎笑道:“关关妹妹就无需多礼了,你以后继续叫我立业哥哥便是。” 吕关雎这才明白过来。 她对范立业行了一礼说道:“民女吕关雎,见过王上!” 行礼之后她笑嘻嘻说道:“立业哥哥,当了王上之后,你可不许翻旧账哦?” 吕一平一扶额头。 范立业笑着点头。 这时吕一平说道:“王上,你一路劳累,想必眼下吴仲已安排妥当,你还是先去歇息吧,眼下城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是有事,我派人请你就是。” 范立业起身说道:“也好!” 吕一平看向元夕说道:“元夕,眼下无事,你带着关关与小非,一起护送王上去客栈。” 他做如此安排,实则是在为范立业着想。 元夕突然说道:“吕叔叔,贾南风出现了,就在咱们对面。” “什么?” 吕一平吃了一惊,随后看向范立业说道:“王上,咱们出去看看?” 范立业从案桌之后走了出来说道:“走!” 此时的范立业恨不得将贾南风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除了杀父之仇以外,更是因为贾南风之前传授给他的青云宗内功心法青玄功竟然不全。 按照范立业新拜的师父冷修贤的说法,若是他就这么练了此功,再无名师指点,极易走火入魔。 而冷修贤虽说功力尚可,可青云宗的独门内功却非他可以指点的。 因此范立业此番来平南城,除了正事之外,还欲向吕一平请教一下青玄功的正统法门。 众人来到城墙头上,四处巡视的周伯昌见状忙走了过来行礼问道:“将军,对面突然出现一人,却不似军中之人,只在那盘坐,却也不叫阵,好生奇怪!” 吕一平面露阴沉之色,轻哼一声说道:“伯昌,此人就是贾南风。” “原来他就是贾南风,难怪,难怪!” 周伯昌面露恍然之色,看向吕一平继续问道:“将军,要不我率五百人出去,将其打跑?” 吕一平轻轻摇了摇头道:“算了,你若带人出城,岂不正中敌人诱敌之计了?” 这时范立业转头看向吕一平,沉默了片刻说道:“吕叔叔,眼见仇敌就在眼前,不能手刃之,我心难平。” 吕一平沉声说道:“王上之心我能理解,我也恨不得能将之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可就算我派大军出城,他也不会坐在那里等我们杀过去,到时候冯渊再率人马堵截,吃亏的定然会是我们。我们放弃自己城墙之优势,去主动迎敌,实非明智之举。” 范立业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只不过,唉~” 这时元夕开口说道:“吕叔叔,要不还是我出去吧!” 吕关雎一听,轻踢了一下元夕的后脚跟。 元夕只当不知道。 范立业一听,转头看向元夕问道:“元夕兄弟,你可有把握?” 元夕笑道:“毙贼颇难,但自保尚可。” 范立业闻言看向吕一平。 吕一平沉默了片刻,看向元夕说道:“如此,那你且小心行事,若见不对,即刻归来,我会命弓箭手在城头上策应于你。” 元夕点点头。 这时周伯昌说道:“元夕兄弟,你还是带上兵器吧,毕竟对方执剑在手,你若赤手空拳,可就吃了亏了。” 元夕点头说道:“谢过周大哥提醒,我这就去取。” 因早间去将军府中请吕一平,魏天罡送给元夕的长枪他没有背在身上,而吕一平命人给他打造的银白软甲他也没穿着在身,到了此地之后,他眼见此时也不用出战,也就没将之换上。 元夕还是更喜欢穿得舒服一些。 在他看来,赵大婶给他缝制的粗布麻衣穿起来都比那身软甲舒服。 盘坐了小半个时辰,壶中之酒已喝了精光,贾南风见元夕依然未出现,便将手中酒壶向前一抛,随后抓起一颗石子一弹。 被石子击中的银质酒壶再向前飞出数丈,落于平南城下三十丈开外的地方。 他已经看到了站在城头上的范立业。 深吸一口气,贾南风运功喊道:“是二殿下么?几日不见,老夫甚是想念二殿下,却不知你那青玄功练得如何了?王上说了,若是二殿下执迷不悟,还与这群叛党为伍,他可就不念及兄弟情分了。” 眼见飞来一物,城头上众人皆俯身观看,见是一个酒壶,众人皆面露愤恨之色。 这是瞧不起谁呢? 听到贾南风如此说道,范立业一甩袖子,纵身一跃,双脚踏在城垛之间,冲着前方大喝道:“贾南风,你少在那里大放厥词,别以为大哥听信你的谗言,你就可如此为所欲为,告诉你,魏帅与吕将军已奉我为王,你若识相的话,就赶快束手就擒,免得累及青云宗,若不然,我定然会率千军万马踏平青云宗的山门。” 范立业的声音传到贾南风这边之时,已经细不可闻,他笑了笑,再次高声喝道:“你说什么?说话如此没有底气,是不是心虚了?” 没有内力在身的范立业气得一跺脚。 吕一平见状说道:“王上,你何必与他动气?让臣来会一会他!” 范立业跳了下来,恨声说道:“不杀此人,我范立业誓不罢休!” 吕一平深吸一口气,高喝道:“贾南风,你若有胆,就再向前百丈,在自己人前面装腔作势,算什么本事?” 按照眼下贾南风与城墙的距离,他若再前行百丈,就进入了平南城弓箭的射程之内。 贾南风听见吕一平的喊话,单掌按地,腾空而起,向前翻腾几次之后,持剑站立,冲着城墙上的吕一平高喝道:“吕一平,你也是我青云宗的门人,眼下见到师叔我,还不快过来见礼?” 眼见贾南风果真向前移了近百丈的距离,周伯昌看向吕一平问道:“将军,要不赏他一波箭雨?” 吕一平盯着贾南风片刻说道:“算了,不会奏效的,如此只会浪费我们的羽箭。” 说完他对贾南风高喝道:“贾南风,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荆州那边给了你什么好处,会让你做出如此反叛巴州之事?” 贾南风轻轻摇了摇头,遥望吕一平喊道:“一平,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却要麾下万千人马为之送命,你的良心何在?” 说完又高声说道:“平南城的将士们,你们身为我巴州好儿郎,却要与自己人拼个你死我活,你们拍着胸脯子想一想,这样值得么?到时候死的是你们,享福的可是他吕一平!” “放你娘的狗屁~” 一声爆喝从城墙上众人身后传出,随后一道身影越过众人头顶向城下飞掠而去。 人未落地,枪尖先刺向地面。 一枪将地上的酒壶挑起,元夕一个翻滚,随后横枪一抽,坠落的酒壶便被抽飞,向着贾南风疾飞而去。 贾南风双目一缩,没有后退,也未向一旁躲闪,而是拔出手中长剑,顺势一劈。 酒壶列作两半,从两侧向贾南风身后飞去。 元夕没有继续抢攻,而是站在原地,盯着贾南风,一言不发。 “好!” 城头上的范立业见状,大喝一声。 随后城头上的众将士齐声喝彩。 元夕这一手功夫,打得极其漂亮。 吕关雎将双手扩成碗状,放在嘴边,大声喊道:“元大哥,你要小心呀!” 元夕转头冲着城墙头上一笑。 一剑劈出之后,贾南风没有将长剑归鞘,而是左手将剑鞘向身后一甩,右手举剑向前平伸,淡淡说道:“能在这般年纪练就这般功力,举世罕见,不愧是玄一门的弟子。” 元夕手腕一动,将长枪扛在肩头,再向前走了十几丈远,看向贾南风问道:“你知道了?” 贾南风笑道:“这很难猜么?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何人的弟子,又为何会出现在巴州之地。毕竟玄一门远在豫州,你若是自幼在巴州长大,那可就奇怪的很了。” 元夕眼皮微抬,“你不是很能猜么?那你说说看,我的师父究竟是谁。” 贾南风沉默了片刻说道:“老夫的确猜到了一个人,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回到宗门之后,贾南风与师兄甄北宇提起元夕之后,二人就开始猜测元夕是何人的弟子,毕竟以元夕如此年纪,能练就如此深厚的功力,定然是玄一门嫡传无疑。 而且,其师定然是位绝顶高手。 原本甄北宇猜测是元夕说了谎话,他根本就不是在巴州长大,而是从豫州玄一门而来。 这个猜测被贾南风给否定了,因为吕一平的的确确去天虞山查探过元夕的底细,此事贾南风可以笃定是真的。 随后二人开始排查玄一门他们所熟知的高手。 最能教出如此弟子之人的霍星纬一直在洛月城内担当国师,是不可能在巴州教出这么一个弟子来的。 而新一代弟子当中,他们也未听说玄一门有什么厉害之人。 他们也想到了霍星纬的儿子霍弃疾,那个当年崭露头角的男子,却在那次武道大会之后销声匿迹。 贾南风见过那时候的霍弃疾。 他承认霍弃疾是个天才,可霍弃疾太年轻了,就算过了十多年,他又怎么能教的出来一个能与贾南风相抗衡的弟子。 最后,师兄弟二人一致认为,元夕的师父很有可能是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雍。 霍星纬是九大派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而陆伯雍,则是霍星纬的师兄,玄一门的掌门。 为何没有将陆伯雍排为天下第一高手,在九大派之中流传着两个说法。 第一种说法是,陆伯雍已经到了另外一种境界,再将其排在其中,有些欺负人了。 而另外一种说法,据传是陆伯雍亲口所说,他不及师弟霍星纬。 很多人都相信第二种说法。 毕竟陆伯雍比之霍星纬要年长十多岁,如此高龄的陆伯雍,除非他成仙了,不然很难打破身体机理的限制,依然保持着巅峰战力。 况且,现在九大派其他人之中已无人见过陆伯雍出手。 与其给玄一门增加一个虚无缥缈的绝顶高手,还不如装作不知。 玄一门,有一个霍星纬就够了。 甄北宇与贾南风便猜测元夕是陆伯雍的弟子。 幸好元夕说其师已离开巴州,不然贾南风说什么也不会把元夕当做自己的棋子。 因为当年那人,可也得喊陆伯雍一声“师兄”的。 元夕冷笑一声说道:“猜不出来就猜不出来,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贾南风挽了个剑花,反手握剑看向元夕说道:“别仗着你是玄一门的门人,就在这跟老夫大放厥词,难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要礼敬尊长么?我九大派同气连枝,无论从哪里算,老夫也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你如此口出狂言,倒是有损你师尊颜面。” 元夕皱了皱眉,轻喝道:“要打便打,谁要在这听你说这些废话?告诉你,我元夕是元夕,玄一门是玄一门,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眼里只有师父,就算我的功法源自玄一门,但在我被玄一门认作宗门弟子之前,我与之毫无瓜葛。” 听元夕这般说道,贾南风心中更加笃定元夕是陆伯雍的亲传弟子。 轻笑一声,贾南风说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既然你如此目中无人,那我就代你师门长辈教训你一番,好叫你知道什么是尊敬师长。” 说完手中长剑再转,摆了个剑姿对元夕说道:“看在你是小辈儿的份上,老夫让你先出手,来,出招吧!” 元夕动也未动,看着贾南风冷笑道:“你谁啊?也敢替我师父教训我?你如此作态,不就是要引我出手么?我人就在这,你出手吧,省得待会儿你再说我不知道尊老爱幼。” 贾南风神色微动,看向元夕冷笑道:“小子,刚才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有件事你恐怕不知道!” 眼见贾南风还不动手,元夕将肩头长枪一横,另一只胳膊也搭在枪身之上,看向贾南风说道:“难道你找我下来就是为了聊天的?” 城头上,眼见二人迟迟未动手,众人心中难免有些着急,范立业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将军,这元夕为何还不动手?他二人又在说些什么?如此看去,此二人倒是像是在叙旧。” 范立业想起当初另外一种猜测,那就是元夕与贾南风本就是一伙的。 吕一平沉声说道:“贾南风毕竟是青云宗的副掌门,按照江湖规矩,元夕身为晚辈,是不可先动手的。” 眼见元夕未动手,吕一平心中也是纳闷,不过已知道元夕师父是何人的他对元夕没有丝毫的怀疑,听得范立业这般说,他怕范立业心中多疑,才如此说道。 “哦?竟然还有这般规矩,眼下正是两军交战之际,元夕还讲究那些江湖破烂规矩作甚?他难道不知道先发制人的道理么?” 吕一平笑道:“王上,就算元夕出手,二人只怕最后也是平局收场,他们二人功力相仿,若其中一人落了下风,定然不会恋战,如此就很难决出生死来,况且贾南风的功力却是在元夕之上,所以最后结果只怕是以元夕退回城内收场。” 这时吕关雎说道:“爹爹,既然如此,那您还为何要让元大哥出战?” 吕一平看向吕关雎与成是非说道:“关关,小非,你二人也是多年习武之人,我且问你们,你们是喜欢与比自己厉害的人过招还是喜欢向弱者出拳?” 成是非说道:“爹爹说过,要想拳法有所长进,必须要向强者出拳。” 说完他转头看向吕关雎。 吕关雎知道成是非这目光中所代表的含义。 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开口说道:“自然是喜欢与厉害的人过招,自从元大哥给我喂招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功力大有长进。” 这时范立业开口说道:“关关妹妹,莫非当年在你眼中,我还是位高手喽?” 吕关雎没有说话,冲范立业扮了个鬼脸,看向远处说道:“别说了,要动手了!” 众人皆看向元夕。 贾南风轻笑一声说道:“好心提醒你一下,我已给各大派掌门送去书信,这信中的内容嘛,很简单,割鹿楼之人刺杀蜀王,是一名叫做元夕的少年高手,其师只怕是割鹿楼核心人物,在巴州潜伏多年,现已离开巴州。” 说到这里,冷笑道:“元少侠,告诉你吧,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各大派高手前来平南城了,到那时候,我看你是否还有心思在此给吕一平当枪使?” 元夕闻言,怒上冲冠,冲贾南风瞪眼爆喝道:“我看你才是割鹿楼中人,竟然敢诬陷我师父,看枪!” 说完欺身上前,腾空一跃,长枪冲着贾南风当头砸下。 眼见元夕来势汹汹,贾南风没有举剑相迎,而是脚尖一转,人已闪出半个身位,躲过元夕气势凶猛的一枪,随后仗剑上前一送,直奔元夕手腕而去。 双足落地之后,元夕毫不迟疑,双臂一震,手中长枪如蛟龙翻涌,枪身一抖,便抽向贾南风腰间。 贾南风变攻为守,手中长剑一竖,以剑根处抵住枪身,随后脚步快速移动,整个人擦着枪身向元夕滑去,左掌蓄势一劈。 元夕突然松开了手中长枪,然后以掌心一击长枪尾部,长枪向外飞出。 此刻的他侧身下滑,躲过贾南风一掌,随后一掌向其小腿劈将过去。 贾南风见状,持剑的右手顺势一扫,便向着元夕的胳膊扫去。 元夕单手一抓,抓住枪尾,向后一拉,挡住贾南风那一剑,随后向后一跃,右手紧握枪尾,左手端住枪身,虎视眈眈地盯着贾南风。 城头上,吕关雎一颗心都快悬到了嗓子眼上,一脸焦急地看向吕一平说道:“爹爹,要不您也出战吧,以你与元大哥二人之力,定然会将贾南风拿下,又何必要元大哥一人在那与他苦苦缠斗?” 吕一平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思忖片刻说道:“关关莫急,元夕不过是略显下风而已,况且以他的才智,是不会做出冲动之举的。” 其实吕一平也是不解,他看得出来,长枪非元夕所擅长的兵器,却不知他为何要执枪出战,难道就因为此枪是魏帅赠予他之物么? 虽说兵器有着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可也得会使才行。 长枪在元夕手中,若是对上普通对手,自然可以占据优势,可若对上比他还厉害的贾南风,那些所谓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贾南风没有乘机攻上前去,而是看向元夕笑道:“原本还以为你手持长枪会给老夫一个惊喜,谁知道声势不小,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老夫却也想不明白,你一看就是没有练习过正统枪法,方才几下攻击,皆是将长枪当铁棍来用,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况且你善用惊雀指法,如此用枪,你连暗器都没有机会发出来,如此交战,实非明智之举。” 元夕低喝道:“你想不明白的事儿多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接下我的长枪吧!” 说完手腕一转,枪尖抖了个枪花,便对着贾南风连刺几枪。 贾南风以长剑格挡几下,后退几步,口中说道:“这才像点样子,不过你可别以为如此老夫就能高看你一眼。” 说完手中长剑一挑,身形一动,人就擦着枪身向着元夕近身而去。 眼见贾南风手持长剑直取自己腋下,元夕手中长枪一震,砸向贾南风右肋,谁料贾南风早有准备,左掌从胸前横推,正好拍中枪身,右手长剑攻势不减,继续向元夕杀去。 一震大力从枪身传来,元夕虎口一麻,稍微一怔。 高手对决,争的就是毫厘之差。 贾南风嘴角一扬。 城头上,吕关雎已捂住了双眼,而吕一平双脚一弹,人已飞身下了城墙。 贾南风的剑已触及元夕的衣服。 好在他身穿软甲。 可惜的是,贾南风的长剑所刺向的位置,正是软甲覆盖不到之处。 此处虽说算不上要害,可若被贾南风就此伤之,元夕的战斗力只怕会大打折扣。 千钧一发之际,元夕右手向后一拉,左手擎住枪身侧身一挡,才将贾南风这一剑堪堪挡住。 眼见元夕无事,城下的吕一平松了一口气,却未上前为元夕助拳。 因为那边,冯渊也在盯着厮杀的二人。 若是他们四人厮杀起来,那么吕一平定下固守的策略就会不攻自破了。 虽然元夕将贾南风的攻势挡住,可还是被那一剑划破了衣服。 占尽上风的贾南风丝毫没有耽搁,身子一弯,再次攻向元夕。 元夕只好用枪再次格挡。 挡了几次之后,元夕已后退了数步。 步步紧逼的贾南风运足内力,灌于双手猛喝一声,直冲元夕面门砍下。 元夕横枪一挡。 第一百七十五章 碎剑 这一剑,凝聚了贾南风的毕生功力。 贾南风没想到元夕会如此托大,敢拿自己不擅长的长枪与自己生死较量。 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还是眼高手低,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既然如此,擒得元夕一事,又何须师兄亲自动手? 这一剑是不可能要了元夕性命的,可不出意外的话,元夕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贾南风原本就没打算要了元夕的性命。 这一剑,去势极快,快到连吕一平这等高手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好在元夕的反应要比吕一平快上不少。 元夕从未这般兴奋过。 那种久违的压迫感,只有当年师父山居士给他喂招的时候才会有。 元夕何尝不知道长枪是自己的弱项?他敢如此对敌,自然不是轻敌之举,从小在天虞山长大的他,自然知晓猛虎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 况且贾南风可不是兔子。 那他为何还执意用长枪与贾南风交战呢? 答案就在此刻分晓。 步步败退的元夕双手举枪就要迎上贾南风的利剑。 这正是贾南风所想见到的。 不出意外的话,元夕手中的那杆长枪会被他手中的长剑拦腰切断,然后他的剑会砍中元夕。 范建功给他的这柄剑,虽说不及目前藏于玄一门的天助剑,可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刃,加之他将毕生内力倾注在此剑之上,如此若还斩不断元夕手中那杆长枪,那他贾南风还是自刎好了。 为免一剑将元夕击毙,贾南风出手之时还稍微偏离了元夕的头颅几分。 元夕手中长枪果然断做两截。 随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贾南风双目一缩,意外果然出现了。 在他长剑就要触及元夕长枪的那一瞬间,元夕手中的长枪突然断做两截,却非他砍断的。 有人或许疑问,这岂不是比他将长枪砍断更好?他的长剑岂不是可以更快的砍中元夕? 但贾南风不会生出这样的疑问。 因为元夕已经给了他答案。 元夕之所以喜欢魏天罡送给他的这杆长枪,除了此枪材质不俗之外,主要就是因为此枪可从中分开,如此,他的手中就会有两件兵器。 双手握住两截枪身,元夕大喝一声,双臂运功交错一砸,随后身子后仰,右脚一抬,已踢向贾南风的小腹。 一声巨响之后,却是贾南风手中的长剑断做三截。 剑尖擦着身子向后仰的元夕头皮飞过,而中间那截剑身弹向空中。 贾南风心中大恨,暗骂此子狡猾,竟然会如此藏拙。 手持已断做小半截的长剑,贾南风左手一张拍出,脚尖点地,人已直掠而起,躲过元夕踢过来的那一脚。 腾空之后,贾南风大袖一卷,将飞在空中一小节剑身卷住,发力一甩,那截剑身便向着身下的元夕激射而去。 元夕一手以半截长枪击地,撑住向后倒下的身子,另一只手挥舞枪身将之击飞,随后横向翻转几个跟头之后,双手持枪站定,盯着同样站定的贾南风。 “不乘胜追击,可非明智之举啊~” 看了眼手中只剩下小半截的断剑,贾南风将之随手扔在地上问道:“还打么?” 几丈外的元夕冷笑道:“贾老头,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么?” 贾南风眼皮一抬,“就算你我对敌,你也该唤我一声贾先生才是,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礼数的?” 元夕轻嗤一声道:“剑断了,你脑子也不好使了么?在我元夕眼中,你除了敌人之外,什么都不是。想要我元夕礼敬你?做梦去吧!” 说完以手中半截长枪作剑向着赤手空拳的贾南风冲杀过去,边跑边说道:“打就打,话怎么恁多?” 贾南风似乎一直在提防元夕出手,眼见其身形一动,他就向后飞掠回去,口中笑道:“元夕,别白费力气了,老夫此番出战,就是要告诉你,这平南城,只怕你待不下去了,还是早早做打算吧,哈哈哈哈~” 二人身法差不多,贾南风又是做好了回撤的准备,元夕追了十多丈之后,就听见吕一平在身后高喝,“元夕,穷寇莫追,小心有诈,快回来~” 向不远处瞟了一眼,元夕再追出几丈之远,一个猛刹,从地上拾起一物,转头冲着贾南风喊道:“姓贾的,你掉东西喽~” 说完便向回飞掠。 上前接应而来的吕一平拾起被贾南风丢在地上的半截断剑,警惕地盯着前方,以防对方突然杀他个措手不及。 城头上,吕关雎拍拍胸口,轻舒一口,咬着嘴唇,盯着城外那两个她生命之中最至关重要的男人。 范立业沉声喝道:“好,元夕打得好,贾南风竟然能被他打得落荒而逃,当真是扬我平南城之威。” 同样一直关心元夕安危的成是非紧紧地攥了攥拳头,见过元夕与贾南风交手之后,他才知道曾经的荆州之行在元夕眼中,是如何的小儿科。 石一刀与元夕算是君子切磋,而袁来袁去兄弟二人被分开之后就是银样镴枪头,最为厉害的佘睥龙也选择了不战而退。 虽然荆州之行看似凶险,其实都在元夕的掌控之中,若非顾及商队众人安危,只怕元夕连谋划都无需谋划。 原本他以为爹爹成云德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见过了元夕之后,他才真正的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贾南风突然出战,其实是出乎冯渊的意料之外的,在他看来,贾南风之所以能来,不过是防着吕一平派元夕悄悄潜入军中做些暗杀之事,搅得军中大乱。 况且贾南风也未告诉他出战的缘由,只是告诉他,盯着平南城那边,若是除了元夕之外的人出战,他从后策应即可。 当吕一平跳下城头之后,冯渊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冯渊很想与这位曾经与他多次切磋的同门师弟真正厮杀一场,以生死分出个真正的胜负。 曾经的吕一平与他切磋的时候多多少少会略逊一筹,可他心里明白,吕一平的这个略逊一筹不过是输在了官职之上。 只可惜,吕一平下了城墙之后,却并未上前出战。 眼见贾南风落败向回飞掠,冯渊再也按耐不住,抽出手中长剑向前迎去。 到了贾南风身前之后,冯渊问道:“师叔,方才怎么回事,您明明一直在占着上风,怎么就突然?” 贾南风笑了一下,摆摆手说道:“无事,无事,一切皆在我之掌握之中,不过此子的确给了我很多意外,走吧,眼下也不是大举进攻的时候。” 冯渊盯着已经汇合在一起的元夕与吕一平二人,叹了口气,转身而回。 元夕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二人并未追杀过来,有些遗憾地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可惜了,他们回去了。” 吕一平一巴掌拍在元夕肩膀上,扬了扬手中小半截断剑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愧是霍先生的弟子,连青云宗的副掌门都败于你的手上,好,好~” 元夕一手抓着两截枪身,另一手抓着的,正是被贾南风丢在地上的剑鞘。 他仔细看了几眼,将剑鞘递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这个上面镶嵌了这么多亮晶晶之物,是不是挺值钱的?” 吕一平面露古怪神色,随后笑道:“嗯,确实很值钱。” 说完将手中小半截短剑插入剑鞘之中,对元夕说道:“走,回去吧,我看今天他们是不会再派人出战来了,毕竟贾南风落败而回,对方定然士气大败,不是出战的好时机。” 元夕点点头,二人就这么慢慢地向城门方向走去。 城墙头上,众将士一阵欢呼,齐声高喝“元统领~元统领~” 听得众人如此高呼,站在城下的元夕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我也没做什么啊,他们这样,倒是让我有些愧受了。” 吕一平扬了扬手中的剑说道:“贾南风的剑都让你给赢回来了,还说没做什么么?” 说完将此剑抛给元夕说道:“拿着吧,这是你的战利品。” 元夕将剑接在手中,冲着吕一平一笑,提气纵身一跃,便蹲在了城墙之上,将手中这柄嵌满珠宝的剑递给吕关雎笑道:“关关,给,送你了~” 被剑鞘上的珠宝晃得迷眼的吕关雎展颜一笑说道:“元大哥,这是你的战利品,你还是收起来吧!” 元夕笑嘻嘻说道:“什么你的我的的,我的不就是你的么?” 话音刚落,元夕后背便挨了一脚,一个趔趄,从城垛上跳了下来,转头看向蹲在他方才蹲着的位置,刚欲张嘴,却又闭紧了嘴巴。 因为吕一平瞪了他一眼。 瞪完元夕之后,吕一平笑呵呵说道:“巧了,我也是瞄着此处落脚的。” 方才众人亲眼见到,他原本是要落在元夕身旁的,只是元夕说完话之后,他突然来一个转身,一脚将元夕踢下,自己蹲在那里。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什么也未见到。 吕一平看了眼闭着嘴在那发抖的周伯昌问道:“伯昌啊,你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嗯?” 这一声“嗯?”,却是加了重音。 周伯昌干咳两声说道:“启禀将军,末将无事,无事~” 吕关雎瞪了吕一平一眼,走到元夕身边,从他手中拿过那柄剑,问道:“元大哥,你没事儿吧!” 元夕摇摇头,又瞄了吕一平一眼。 吕一平很想就这么蹲在城墙头上多待一会儿,若是能如此喝上一壶酒,那就更美哉了。可以他眼下这般身份,还有年纪,此举就有些不妥了。 待他从墙头上跳下来,范立业笑道:“吕将军,贾南风此举却是弄巧成拙了,没想到啊,元夕兄弟能有如此之功力,竟然能打得他失了兵刃,真是大快人心。” 说完转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夕,好样的,待我范立业肃清叛逆,重振巴州之后,定会封你一个将军之职位。” 此时元夕正与吕关雎二人看着那柄作为战利品的断剑,好似没有听见范立业之言。 正站在元夕身侧同样抻着脖子看这柄剑的成是非见元夕没有反应,便轻撞了一下元夕的胳膊小声说道:“元大哥,王上说要封你一个将军,你还不快谢恩?” 元夕一愣,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范立业问道:“王上,这就封我做将军了?” 吕一平忙说道:“元夕,别乱说,你才多大,手底下连个兵都没有,当什么将军?王上是说将来有机会,定然会擢升你做将军。” 原本听元夕突然如此发问,范立业略显尴尬,正欲硬着头皮封元夕一个将军之职位,刚好也能趁此机会在诸将士面前一展王威。 反正不过是个空口职位罢了,早一日,晚一日都不打紧。 如此还能拉拢元夕,岂不是更好、 谁料吕一平在旁又这般说道,他只好笑笑说道:“无妨,无妨,以元夕这般身手与胆魄,被封为将军是早晚的事儿。” 随后他又朗声对众人高声道:“诸位,我范立业以巴州蜀王的身份在此宣告,若是能平叛成功,在列的有功之人,皆有封赏,无论是钱财,还是官职,只要你们有功,寡人就会说到做到。” 吕一平一听,在旁拱手同样高声说道:“臣吕一平,定当竭尽所能,杀敌平叛,为王上分忧。” 周伯昌冲着围过来的几名千夫长使了个眼色。 几人一拱手齐喊道:“愿为王上分忧~” 随后城头上再掀起一阵声浪。 对面。 听得那边高声呼喊,冯渊轻吸一口气道:“贾师叔,如此可是让对方士气大涨啊!” 贾南风轻笑道:“你放心好了,按照我的计划,将来我们只会不费一兵一卒的拿下平南城,眼下我们只需要在此牵制住吕一平的人马即可。” 冯渊心中有些不喜,毕竟他才是此次出征的主帅,况且他已经与贾南风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可贾南风似乎还有事情瞒着他。 想了想,他说道:“贾师叔,若是我们久久不攻城,只怕子阳城那里会有所生疑的。” 贾南风看向冯渊,低声说道:“走,去你营帐之中,你我细说一二。” 冯渊点点头,二人向着营帐中走去。 平南城这边,振奋完士气之后,范立业要回客栈休息,吴仲已经带四十人在城下等候。 这四十人正是吕一平的亲卫。 吕一平还派了二十名亲卫守在了云德武馆周边,此事他已与成云德打好了招呼。 上马车之前,范立业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城内自是要比此处安全得多,况且你又派这么多人保护我,依我看就无需元夕兄弟还有关关妹妹与我一同过去了,免得你这边少了人手。” 吕一平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吴仲说道:“老二,沿途记得留下人,万一有什么意外,一定要护得王上周全。” 吴仲点点头。 随后吕一平对范立业说道:“王上,此时乃非常时刻,还望您自己也多加小心。” 范立业点点头,随后冲元夕与吕关雎点点头,再将目光落在成是非身上,问询道:“却不知这位成是非小兄弟可否愿意陪本王同去?” 听闻成是非是武馆馆主之子,范立业心中倒是起了拉拢之意。 他看出来了,以元夕的性格,就算他百般拉拢,元夕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变化,还不如让其安安稳稳地在吕一平的麾下,他只需要拉拢吕一平就足够了。 范立业都想好了,将来他入主子阳城之后,一定会给吕一平一个副帅的职位。 至于云上城的楚云飞,再封他一个平东大将军好了。 成是非一愣,没想到范立业会突然问向自己。 以他眼下这般身份,平民白丁一个,他可从未想过范立业会想起他来。 吕一平嘴角一扬,他已明白了范立业的心思,只是此事他却不好替成是非做主,毕竟成云德若是有心思让成是非加入行伍的话,可早就与他开口了。 眼见成是非有些迟疑,范立业便笑着说道:“若是不愿也没关系,本王平时也喜欢练些拳脚功夫,想起你是武馆馆主之子,便想与你切磋一下拳脚,况且你我年龄相差不大,本王身边也好多个说话之人。” 顿了一下,他看向元夕说道:“本王自然希望元夕兄弟能守在身旁,可眼下城外大军压境,元夕有如此站力,定然是要守在此处的。” 说完冲元夕笑笑,然后继续对成是非说道:“你放心好了,不是跟本王走了,本王就会把你收入麾下,你家是开武馆的,想必将来你也会子承父业,继续把你家的武馆发扬光大,本王可不会做出如此强人所难之事的。此外,将来若是你想把武馆开到子阳城去,本王倒是可以略尽绵力。” 范立业能如此说道,可谓是诚意恳恳了。 可成是非依然没有立即回头,而是转头看向元夕。 见成是非看向自己,元夕愣了一下说道:“小非,你看我做什么?” 成是非心中暗道元夕不讲义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范立业说道:“王上,我,我,我……” 吕一平瞪了成是非一眼说道:“我什么我,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话这般婆婆妈妈的?” 范立业笑了一下,没有再多言,人已进了马车之中。 元夕看了成是非一眼说道:“小非,你总不能一直跟我在城门这边吧,要不,你去跟他玩儿玩儿?” 吕关雎也在旁说道:“小非,能得到王上如此邀请,你可是独一份,此事若是让成伯伯知道了,定然会十分欣喜,将来万一你能把武馆开到子阳城去,那多厉害啊,到时候云德武馆可就会名扬巴州了,你说到那时候,成伯伯会怎么看你?” “真的?” 成是非眼睛一亮。 殊不知吕关雎这么说是为了别的。 吴仲对吕一平行礼之后,便带人准备离去。 吕一平听得三人说话之后,也对成是非说道:“小非,既然王上都这般说了,你若再不去,可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此事若是让你爹爹知晓了,你说你爹爹会如何看待你?” “啊?” 原本就已经动心的成是非看向吕一平说道:“去,我去!” 吕一平笑道:“马车都走了,还不赶快追上去?记得,给王上赔个不是,说自己年纪尚轻,如此大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快去吧!” “嗯,嗯” 成是非连连点头,冲着元夕与吕关雎笑道:“元大哥,关关姐,那我就去了哈,有时间了我再过来找你们玩儿。” 说完,快步向马车追去。 几人眼见马车停了一下,成是非在车外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上了马车,坐了进去。 吕一平冲吕关雎眨了眨眼睛,随后几人返回城门楼上。 马车之内,范立业看了眼屁股只坐了一半,还紧邻门口处的成是非笑道:“怎么?本王有这么可怕么?让你这般拘谨?若是元夕在此,只怕他会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说完招手道:“来,向里面坐坐,本王其实很好说话的。” 成是非的确有些局促。 只不过他之所以局促不安,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怕自己的言行若是有什么不妥,会给他的爹爹招来什么祸事。 见范立业招呼自己过去,成是非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顺从。 眼见他蹭着屁股挪了一小段距离,范立业拍拍身旁的空处说道:“来,坐到这里来!” 成是非看了眼范立业落掌之处,却是自己不大情愿过去了。 他与范立业又不熟,坐那么近做什么?况且他还是位王上。 莫非?成是非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范立业的笑似乎很温柔,完全没有一位王者的威严,这目光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赞赏的意味。 成是非双掌轻轻擦了一下裤腿,再向范立业靠近了几分,终究没有紧挨着范立业坐下,随后对范立业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王上如此厚爱,成是非愧不敢当。” 范立业看向愈发不安的成是非笑道:“本王听元夕他们叫你小非,我也如此唤你好了。” 说完抬起手臂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说道:“小非,本王自幼便喜欢习武,奈何出身王室,不能习得正统功夫,只能随那些武师习得一些拳脚功夫,至于内力这等高深功夫,却是无缘习得。却不知你们武馆可会教人内力?” 瞥了眼落在肩头上的手,成是非微微低头,面皮有点发烫,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王上的话,小人家中武馆也只是传授拳脚与兵刃,至于内力,是不会传授给普通弟子的。” “哦?” 范立业听出成是非的话中之意,收回了自己的手臂,继续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武馆是有内力的修行法门了?却不知成老馆主师承何人?又为何在此地开了一家武馆?” 听得范立业如此盘问,成是非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正了正身子,他轻吸一口气说道:“回王上,家父乃冀州人士,师承冀州第二大门派苍岩门,二十几年前来到巴州落脚,几十年后才攒下眼下这般家业。” 范立业点点头,苍岩门的名号他从未听说过,既然成是非说其乃冀州第二大门派,想必其门派功法也是相当不俗了。 随后范立业随口与成是非聊起了武馆的家常,二人就这么开始聊了起来。 走着走着,马车停了下来,吴仲在外说道:“王上,客栈到了!” 范立业一笑,对成是非说道:“走吧,先先下车,你刚刚说起那本书却是有意思的紧,有时间的话你可否从家中拿来给本王瞧瞧?” 成是非边下马车边说道:“没问题啊,王上,你就信我的吧,这本书可好看了,可比那些之乎者也的典籍有趣多了。” 说完,他跳下马车,站立在马车旁等候。 吴仲也跳下了马,与成是非站在一起。 成是非小声问道:“吴二哥,你可是把整座客栈给包下来了?” 吴仲小声说道:“没有,将军下命令了,若是包了客栈,反倒容易引人注意,你没发现我与其他人都穿的便装么?我的人会藏在暗中,客栈内我已经安排人住进了王上房间之侧,以我的身份,太过引人注目,就不进客栈了,原本我想安排底下的人随王上进去的,既然有你陪着,那我们就不露面了,这辆马车留在这里,赶车的车夫也非普通人,由他来当做王上的随从好了。” 此时,范立业也已跳下马车。 他看向吴仲说道:“吴统领,本王身份还是不公开的好,你还是以公子称呼于本王吧!” “是,公子。” 范立业随后一拉成是非的胳膊说道:“想必你在这座平南城里亦非平庸之辈,本公子就当做你的远方表亲好了。” 成是非咧嘴笑道:“那我就以表哥来称呼王上了。” “如此甚好!” 说完范立业把着成是非的胳膊向客栈之内走去。 已经找到小二把马车赶去客栈后院的车夫也随之进了客栈。 吴仲翻身上马,带人继续前行。 不远处,一辆马车向这家客栈慢慢驶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徐来啊,我看这家客栈不错,就住这里好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好小子 待范立业的车驾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几人转身。 吕关雎一手拿着那柄断剑,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挽住了元夕的胳膊。 吕一平见状,干咳几声。 这是当自己不在场么? 元夕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吕一平站在身旁,他没由来的有点心虚,便不留痕迹地横跨了一小步,与吕关雎拉开一点点距离,随后扬了扬左手握着的两杆枪身说道:“这枪好是好,就是不如剑用起来方便,要不然我就随身携带了。”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你也无需随身佩戴此枪,平日里放在兵器架上就可,以你的功力,能让你持兵器全力对战之人可是不多的。” 说完对二人说道:“走吧,上去吧,虽说眼下那边不太可能有什么新的动作,不过我们还是容不得半点懈怠,这冯渊一日不退兵,我们就得多坚守一日。” 二人点点头,并肩同行,跟在吕一平的身后。 吕关雎瞥了眼元夕的两截枪身说道:“元大哥,快给我瞧瞧!” 元夕从子阳城归来之后,就将此枪带到军中,因为此枪不便携带,加之元夕平日里不习惯佩戴兵刃,便将之与自己那身甲衣放在一起,与周伯昌要了个人,帮忙保管。 因此,虽说吕关雎从元夕口中得知魏帅赠送了他一杆很不错的兵器,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 从小她就从父亲口中得知魏帅手中有一杆长枪,乃其从大旗营艺成归来的时候,宗门所赠,除了此枪本身不俗之外,更是一种荣耀。 见其对自己手中的长枪感兴趣,元夕从吕关雎手中拿过那柄断剑,将手中的两截枪身递了过去说道:“关关,此枪颇重,你拿时要小心些。” 吕关雎“嗯”了一声,左手抓了一截枪身,面露讶异之色,随后轻吸一口气,稍微运转内力之后方将元夕手中的长枪抓在手中,又用另外一只手抓起剩下的半截枪身,打量了几眼说道:“难怪元大哥你提醒我,原来此枪竟然这般沉,怪不得能将那柄剑击碎。” 说完双手挥舞了几下说道:“还是太沉了,用起来不趁手,元大哥,也就是你力气大,一般人可是用不惯这杆枪的,浑身的劲儿都用在控制枪身去了,哪还有力气去杀敌?” 元夕轻笑一声说道:“我用起来还行,倒是没觉得与他们的枪有多大差别。” 元夕口中的他们,自然指得是那些持枪而立的士兵。 吕关雎嬉笑道:“那是,你是谁啊,赫赫有名的元少侠,元少侠扬名立万第一战,可就足以傲视天下群雄了,堂堂青云宗副掌门给你当垫脚石,元大哥,说说看,眼下心里是不是已经乐开花了?” 元夕抓了抓头,想了想说道:“乐开花倒是不至于,不过能与贾南风如此厮杀一场,却也难得,自我下山之后,还从未如此酣畅淋漓过。至于输赢一说,却也不论断,毕竟贾南风毫发未损,我此番能将之佩剑击碎,却是胜在出其不意,以后此招就不能奏效了。” “不错!” 吕一平有意放慢脚步,转头看向二人,随后对吕关雎说道:“关关,你先上去,爹爹有话要对元夕说。” 吕关雎闻言,瞪了吕一平一眼,拎着元夕的两截枪身气鼓鼓地快步离开。 “哎~关关~” 眼见吕关雎好似有点小脾气,元夕便欲追上前去,却被吕一平一把拉住胳膊,压低嗓音说道:“元夕啊,你这样可不成,你别看关关是我的女儿,可叔叔要告诉你的是,这男人一定不能惯着女人,不然以后有你好过的。” 吕一平自然知道吕关雎不是真的生气。 不过自打闺女认识了元夕之后,这小女儿的姿态可是越来越多了,他这个做爹爹的,深感欣慰。 “啊?” 元夕愣了一下,随后抓抓头问道:“吕叔叔,什么叫惯着?” “额~” 看着元夕那双充满求知的眼睛,吕一平不欲再跟他说这个话题,打个哈哈说道:“惯着就是惯着,以后你就懂了。” 吕一平伸手说道:“把这柄剑给叔叔瞧瞧!” 元夕将手中拿着的剑递向吕一平。 之前在城下的时候,吕一平急于归城,因此没有仔细查看这柄佩剑。 在他印象中,青云宗内的佩剑可没有这般花俏。 此时再打量几眼剑鞘,吕一平就知道,此剑定然出自王府。 不用多想,肯定是范建功赐予贾南风的了。 吕一平将剑抽出,看了看剑刃,又看了看断口处,转头对元夕说道:“元夕,此剑材质颇为不俗,剑刃也颇为锋利,若是你举枪格挡,以贾南风那般功力,只怕被砍断的就是你手中的长枪了。” 元夕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此招是我早早算计好的,贾南风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擅用枪,因此才从一开始交战就落了下风。” 吕一平轻笑一下说道:“你倒是艺高人胆大,若是你再慢上半分,可就不是这般结果了。” 元夕笑呵呵说道:“这不是已经如此了么?” 吕一平拍了拍元夕的肩膀,有些好奇问道:“叔叔从未见你用过剑,却不知你的剑法如何?” 元夕抓了抓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个,我也不好说,不过以贾南风为参照的话,我觉得与之差不多吧,若是我用剑与他对敌,也许只能与之拼个平手吧。” 元夕这般说,若是在一般人听来,定然会以为他是在口出狂言,可对于知晓元夕底细的吕一平而言,此话就是实打实的真话了。 吕一平点点,面露满意神色,有些欣慰道:“好,好,元夕,你能说出这般话来,说明你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从而小觑天下英豪,此乃习武者之大忌。你也知道青云宗的镇门绝学是流云手,而非剑法。因此贾南风的剑法虽说威势不小,却算不上顶尖剑道高手,将来你若是遇到拜剑阁的人,可就要小心了。” “拜剑阁?” 对于九大门派不是很熟悉的元夕问道:“吕叔叔,他们都是练剑的么?”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当年大晋王朝初立,九大门派由太祖司马重火御批,这百年来一直是天下武林之领袖,其他门派无论如何努力,除却实力上或许不足之外,更多的是因为九大派是皇族认定的。因此啊,当年的武道大会的第十名,则被九大派之外的门派认定为另外一种第一名。不过此举在我看来,倒是有些井底之蛙了,王朝太平了百年,这江湖同样风平浪静了百年,九大派虽说碍于王朝的规矩不可发展壮大,但是其底蕴又岂是那些小门小派所能比拟的?” “说起来,除了扬州的拜剑阁与冀州的燕云宗,雍州的大旗营的镇门武技主修兵器之外,其他几大门派则皆是拳脚功夫。” 听得吕一平说起旧事,元夕倒是来了兴致,他好奇道:“吕叔叔,那拜剑阁的镇派武技定然是剑法了,魏帅送我的这杆长枪来自大旗营,那大旗营的镇派武技可是枪法了?”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不错,此外冀州的燕云宗则主修刀法。据说当年太祖为维护天下安定,才定下如此规矩。这雍州北拒匈奴,冀州亦有鲜卑需要抵挡,这大旗营与燕云宗允许修炼兵器这好理解,毕竟此二州有强敌在外,需要精兵良将,这拜剑阁远在扬州,却被允许修行剑技,倒是令人费解。” 元夕忽然想起在荆州遇到的黑风寨寨主石一刀来。 成是非回来之后向成云德问起石一刀之后,便将石一刀的身份告知给了他。 对于他人出身身份一事不感兴趣的他也就听而过之了。 二人边走边聊,吕一平笑道:“不论如何,今日贾南风能够栽倒在你手里,当真是大快人心。” 元夕想了想说道:“吕叔叔,我觉得有些奇怪!” 吕一平问道:“怎么?” 元夕想起贾南风那最后一击思忖道:“当时他一剑斩向我的时候,并未直取要害,而是偏离了几分,以他这般身手,定然是故意而为之的了。” 吕一平深思片刻说道:“莫非他是想将你伤之之后生擒?” 元夕想了想说道:“有可能!”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城墙之上,吕一平说道:“在城墙上走走吧,总坐着也不太好,咱们习武之人还好,我可是听闻不少久坐苦读之人得了隐疾。” “隐疾?什么隐疾?” 元夕好奇问道。 吕一平想起了董士贤与他喝酒时说起的趣事,这男子竟然还有与女子一般裆下流血的,当真是闻所未闻了。 想起元夕还是个毛头小子,他不欲与元夕多言,摇了摇头说道:“反正你也不会得,问那么多作甚?” 说完他突然问道:“元夕,在贾南风交手之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毕竟当时范立业可是多心了,他还是问一问的好。 原本想张口就回答的元夕突然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贾南风说了一件事……” 归来之时,沉浸在能够打败贾南风这种喜悦之中的元夕却是忘了贾南风说过的那句话,此时吕一平问起,他才想了起来。 眼见元夕迟疑不语,吕一平问道:“怎么了?他说了什么?” 元夕沉默了片刻说道:“吕叔叔,贾南风说我是割鹿楼中人,说我师父是割鹿楼的核心人物。” “他这是在贼喊捉贼么?” 吕一平嗤笑道:“元夕,你管他说这些作甚?反正你师父是玄一门的霍弃疾,有玄一门为你出头,你还怕他往你身上泼脏水么?” 元夕点点头说道:“吕叔叔,果然如您所说,贾南风已经猜出了我所练武功源自于玄一门,不过他们应该并未猜出我师父的名号。不过他既然已经猜了出来,还敢以青云宗的名义给九大派发消息,只怕其还有其他的阴谋诡计。” “什么?他竟然会这么做?” 吕一平面露愤恨之色,一拍元夕肩膀说道:“元夕,如此可就有些麻烦了。” 摇了摇头,他沉声说道:“如此一来,只怕是天下武林人士皆认为你元夕是割鹿楼中人了,只怕你会陷入众矢之的的境地。” 元夕不解道:“吕叔叔,即便如此,也不会到如此程度吧?就凭他贾南风的一面之词?” 吕一平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别忘了,他贾南风事什么身份,至于其他人,哪会管你此事是不是真的?先抓到你就是了。毕竟明面上这割鹿楼已经是天下武林各派追寻的对象了,以你之功力,来一个人不可怕,可若是来上许多人呢,毕竟好虎架不住群狼。” 元夕目露坚毅神色说道:“我不怕,不论他们来了多少人,我元夕接下便是了,大不了我就跑呗。” 说到这,他笑道:“吕叔叔,不是我吹牛,以我的身份,这天下能追上我的人不多。” 吕一平脑海中电光一闪,看向元夕,面露恍然神色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元夕,贾南风当真是歹毒,竟然能想得出如此奸计。” “吕叔叔,怎么了?您这是想到了什么?” 元夕问道。 吕一平走到城墙边上,一拳砸在城墙砖上,恨声说道:“难怪他们不急着攻城,原来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我,还有你。” “吕叔叔,肯定有我啊,毕竟在这平南城里,你我二人的功力最高,要不然他贾南风何必诱我出战,不过他这不是没占到便宜么?反倒让我抢占了先机,振奋了我军的士气。” 吕一平摇摇头说道:“元夕,只怕这平南城你是待不下去。” 说完他转头盯着元夕说道:“元夕,贾南风欲生擒你,只怕就是要给天下人看的,可就算他不能将你生擒,你依然在他的算计之中。” 眼见元夕好似不解,他轻叹一口气说道:“据我猜测,贾南风此番诱你出城,就是为了告诉你那件事,同样也是说给我听的。” 元夕终于明白了吕一平的话中之意。 就算他执意留在平南城,吕一平也未必敢。 若是天下武林人士为了追上他这个所谓的割鹿楼的贼子全部汇聚平南城,那时候的平南城才是最危险的。 想到这里,他脑中灵光一现,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我元夕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就算他们来到这平南城又如何?我们只需要放出风去,说我已离开了平南城,反正他们又未见过的相貌,就算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我来啊。” 吕一平沉思了片刻再次摇了摇头,然后问道:“元夕,你是不是说过范立业曾拿了一幅关关的画像给你?” 听吕一平直呼范立业之名,元夕笑嘻嘻说道:“吕叔叔,你敢直呼王上名讳?” 吕一平瞪眼说道:“怎么?他范立业还想当我女婿呢?直呼其名又如何?” 元夕一时语塞,抓抓头说道:“是啊,他是拿过一张关关的画像给我看,也不知道贾南风找谁画的,画得可真像关关。” 说完之后,他瞪大眼睛说道:“不会吧?” 吕一平反问道:“如何不会?既然他能找人画的出来关关的画像,那画几幅你元夕的画像又有何难?” 元夕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吕一平摇头叹道:“想不到贾南风竟然算计到这般地步,原本我以为他将关关的画像给范立业看是为了挑拨你与他的关系,想不到他还有如此安排。” 说到这里,吕一平看向元夕低声说道:“元夕,贾南风这是要一个逃跑的你替他背上割鹿楼中人这口黑锅,眼下的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你的师父霍弃疾,让玄一门给你一个身份,有玄一门为你证得清白,你才有机会向天下人揭发贾南风之面目。” 元夕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若是无我,你该怎么办?那关关呢?” 吕一平苦笑了一下说道:“说实话,若是没有你在此,我还真的怕贾南风用那些阴谋诡计来对付我,可眼下我又没有其他人相助,还能如何?至于关关,与其让她在平南城里担惊受怕的,倒不如与你一起,去找你的师父。” 听得吕一平这般说道,元夕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吕一平会同意吕关雎与他一起离开平南城。 看着吕一平的脸,元夕突然心中升起一阵愧疚之意。 遥望城外,元夕说道:“吕叔叔,要不咱们向魏帅求助吧,就算贾南风将消息告知天下各大门派,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的,眼下我还能待在平南城一些时日,等魏帅的援兵到了,我再走也不迟。” “魏帅?” 吕一平想了想说道:“若说魏帅派些人马过来倒是有可能,可咱们缺的不是人马,而是高手,可魏帅麾下哪里有如你这般厉害的武林高手?” 元夕突然想起那位冷先生来。 他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你可知魏帅身边有一位冷先生?” “冷先生?此人是谁?我却从未听说过。” 吕一平摇了摇头,疑惑道:“元夕,你又是从何得知这位冷先生的?” 元夕说道:“那夜我重返子阳城,在魏帅府上得知的,此人名叫冷修贤,一直暗藏在魏帅的书房中,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还与之比拼了一下脚力,只比他稍快一分罢了,而且通过他的气息我可以断定,此人内力亦是深厚,至于手上功夫如何,我就不知了。” “想不到魏帅身边竟然还有这等人物,既然魏帅没有瞒着你,那就是眼下此人的身份已无需隐瞒了,如此的话,倒是可以与魏帅商量一二。” 吕一平深思片刻说道:“咱们平南城之内肯定有贾南风那边的人,不然你与关关的画像岂会被人画得如此神似?此事我还得暗中查一查。眼下范立业还在平南城之中,其安危至关重要,元夕,为免生出意外,依我看,你与关关还是在城中护着他的安危更好一些,若是这边有什么意外,我命人火速前去叫你就是了。” 元夕点点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你之所以将我留下,是为了找我说这些话吧?” 吕一平笑道:“元夕,这为君者,最爱生疑,所以当你下了城头与贾南风对峙的时候,因为听不到你二人说了些什么,难免会多想一些,万一哪一天他贾南风事情败露了,再拖你元夕下水,到那个时候,就算没有证据证明你是他贾南风的同伙,可在范立业心中,定然会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元夕,你想想看,从最开始你出手救下关关,再到先王遇刺开始,到贾南风与宁冱追杀于你,你在重重包围之下还能逃脱,再到此次你与之交手,贾南风在你手中败北,他若说一句你与他在做戏,为的就是得到我们这边的信任,如此一来,你就是长了千张嘴,也是百口莫辩。” 元夕一巴掌拍在墙上,气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说完他转头看向吕一平,与之对视了片刻轻声问道:“吕叔叔,那您可曾怀疑过我?” 吕一平轻轻摇了摇头道:“魏帅或许会,但是我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我的女儿!” 元夕低声说道:“可关关涉世未深,她可是最容易哄骗的,您如此这般,难道就不怕所信非人?” 吕一平轻笑道:“怕什么?在我吕一平眼中,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这些并不重要,这不过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当将军,我吕一平能过日子,不当将军,我吕一平同样也能活,我所求的很简单,就是我们一家人过得幸福!” 说到这,他盯着元夕那双清澈的眼睛说道:“就算你是割鹿楼中人又如何?只要你真心待关关,我吕一平同样会选择站在你这边。” 元夕心有不解,“吕叔叔,那眼下您又何必与冯渊作对呢?” 吕一平摇摇头说道:“不一样的!” 然后他抬头笑道:“你不会让叔叔失望的,对么?” 元夕重重点头,然后露出一口白牙, “我就是元夕,我也很喜欢吕关雎。” 一双大手按在元夕的肩膀上,用力捏了几下。 “好小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生如逆旅 荆州,辛陵城南陶家堡的村头, 一位身着长衫的老者对着带了一队人马而来的佘睥龙陪笑道:“这位大人,不知您此番造访,有何贵干?”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陶家堡的族长。 在这座堡子里,除了那位算不上荣归故里的陶隐之外,能穿长衫者,也就只有他这位族长了。 平日里,连他的儿子都是短衫长裤打扮。 此事是他规定的。 每次他看到陶隐穿着长衫去田间耕作,就觉得此人着实有些辱没他那身长衫了。 这陶家堡除了官府的人来收税征丁之外,平日里安宁的很,仅有的外人,也不过是临近村庄的庄稼人来走个亲戚。 眼下也不是收税的日子,突然来了这么多带官身之人,这位年过花甲的陶家堡族长心中有些发慌。 莫非是要起战事了? 要是征税他倒是不怕,大不了多听几句庄子里那些人的怨言就是了,可若是征丁,他就有些惶恐了。 他膝下育有三女一子,儿子还是他年过不惑之年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眼下正值壮年,正是符合征丁的条件。 他如何舍得? 骑在马上的佘睥龙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这位满头花白的老者面无表情说道:“你就是这陶家堡的族长?” 陶族长连连点头说道:“正是老朽,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老朽定当全力协助大人去办。” 佘睥龙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本人前来,乃是奉王上之名,特来你陶家堡请陶隐先生去王都走一趟,我已知陶先生的府邸方位,就不劳烦你了。” 说完轻驱胯下骏马,对跟在身后的十几人一招手说道:“走!” 陪着那位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出来胡闹了大半年,返回襄阳城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遭受安大人一顿训斥。 至于什么解决了牛角山的土匪,在安大人眼里更是瞎胡闹。 当时安大人指着安大小姐劈头盖脸的狠骂了一顿,而他也未幸免于难。 当然,碍于盛副帅的面子,安大人也只是出言呵斥了他几句而已。 挨了爹爹训斥的安小刀不以为意,因为她早已习惯了。 况且爹爹若真的不放心她,又岂会真的让她在外面疯了这么久? 听闻二人去了陶家堡之后,安修便命他率人直接前往陶家堡去把陶先生“请”回来。 当然,还有那个同样身手不凡的少年。 佘睥龙所带这十多人,是从安修的护卫中抽调出来的人手,皆是佘睥龙从盛副帅麾下精挑细选之人,加上他几年的训练,每人的身手都是十分了得。 安修身边有百名这样的护卫。 身为一名文臣,他身边能有如此护卫,自然是因为王恩浩荡了。 江陵王谢良辰曾言,有安修在寡人左右,本王何愁大事不成? 他所谓的大事,自然不是固守一州之地。 荆州自古为楚地,谢良辰心中最为欣赏之古人,便是那位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 在他看来,那位西楚霸王之所以最后败给了沛公,是因为其麾下少了韩信张良之流,且其为人不似沛公那般阴险狡诈。 至于那场鸿门宴,在谢良辰看来,就是个笑话。 当时的霸王于巨鹿大败秦军主力,沛公虽先行率军攻破关中,派人据守函谷关,却又那里抵挡得住风头正盛的霸王? 只可惜,已入主咸阳的西楚霸王没有称帝。 范增还是老了,虽与霸王献计不少,却是老成持重过多了。 若不然,既有杀沛公之心,又何须项庄舞剑? 而他谢良辰绝对不会犯西楚霸王同样的错。 近邻巴州,早就在被他视为第一口肥肉了,之所以迟迟未动,只因这天下名义上还属大晋。 他少了一个出兵的理由。 至于与巴州的盟约,不过是为了迷惑扬州罢了。 谢良辰相信,这大晋的天,早晚都会变的,他可不会相信袁世信那个老贼会对司马氏真的那般忠心耿耿。 当何向风已扬州使者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之后,谢良辰就知道,袁世信定然是要有动作了。 安修之所以命佘睥龙将陶隐请到王都,除了欲探查当年桃花源的秘密之外,也存了请陶隐出山为江陵王效力的心思。 他读过陶隐的文章,对其甚是推崇。 而在得知陶隐祖上竟然也是位将军之后,安修就有心请其出山,再为江陵王效力。 听闻这位竟然是从王都来的大人,陶老族长心中一惊,眼见众人就要进了庄子,他连忙说道:“大人还请留步!” 佘睥龙一拉缰绳。 “陶老族长还有何事?” 眼见佘睥龙面露不悦之色,陶老族长上前几步说道:“大人,您若是奔着陶隐这个老家伙而来,那就无需进入庄子了。” “怎么?” 佘睥龙一抬眼。 陶老族长拱了拱手说道:“说来也巧,就在前几日,陶隐这个老家伙已乘车离开了陶家堡,老朽曾问过他去往何处,多久返回,他告诉老朽,言之出门访友,最快也要个把月才能归来。” 听得陶隐人不在陶家堡,佘睥龙微微皱了皱眉。 想了想他再问道:“敢问族长,你可知陶隐先生的友人在何处?” 陶老族长摇了摇头说道:“这老朽就不清楚了,这陶隐为人一向孤僻,与堡子里的人很少打交道,平日里就连老夫这个族长,都难得与他说上几句话。” 佘睥龙思忖片刻,脑中想起那个少年,看向老者问道:“老族长,那你可知陶隐先生是否在你们庄子里收过弟子?年岁约么十六七那么大。” “弟子?” 陶老族长摇摇头,随后说道:“他哪里有什么弟子?不过倒是老陈家的小子自小与他走得比较亲近,也得亏牛牛这小子,老陈家的才对陶隐多有照拂,不然以陶隐这老胳膊老腿的,早该累趴下了。” “牛牛?” 眼见佘睥龙面露疑惑神色,陶老族长解释道:“牛牛是他的小名,他大名叫陈岁岁,我们这些老人啊,多爱唤庄里孩子的小名。” 佘睥龙点点头,果然是他。 “那陈岁岁可还在家中?” 陶老族长摆摆手说道:“也不知道老陈家的是被陶隐灌了迷魂汤了还是怎地,就这么一根儿独苗,竟然让他随着陶隐出门去了,真不知道这儿子是给谁养的了,眼瞅着牛牛这娃儿也到了娶媳妇儿的岁数,总是乱跑哪里像话。” 说完摇了摇头。 听得陈岁岁与陶隐一同出了门,佘睥龙一掉马头,对陶老族长点点头,便带着众人向着龙江镇的方向快马而去。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陶老族长若有所思,一转身,向着陈岁岁家走去。 ———————— 去往武陵城的官道上,一辆平板马车在路上慢慢行驶着。 一位老者翘着腿躺在马车之上,手中握着一只酒葫芦,时不时地来上一口。 天蓝如洗,点缀几朵白云,幻化成烧鸡的模样。 这酒,喝得倒也滋味儿十足。 突然马车颠了一下,刚巧这位老者将酒葫芦送到嘴边。 老者手疾眼快,迅速用舌头将葫芦口堵上,才避免酒水洒出来的情况出现。 呛不呛人无所谓,若是浪费了酒,可就糟了心了。 待马车平稳之后,老者将舌头移开,手腕向下压了一小下,待喝了一小口酒后,他忽得坐起身来,将葫芦塞子塞好,冲着赶车的少年嚷嚷道:“我说小岁岁,你是怎么驾车的?刚才那么一下子,先生我的酒可差点洒了出来。” 二人正是佘睥龙寻而不得见的陶隐与陈岁岁。 陈岁岁转头冲陶隐咧嘴一笑说道:“先生,以您的身手,这酒怎么会洒出来呢?这不是打您老人家的脸呢么?” 陶隐捋了捋胡子笑呵呵说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就是你赶车的功夫不到家,你说说看,这一路上你颠了老人家我多少次了?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让你给颠得散架了。” 陈岁岁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先生,我这不是第一次驾车么,您看,最近这两日,不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这话他说得倒是不假。 马车是他去龙江镇买回来的,买马车的银子自然是陶先生给的。 虽说他护送张家商队赚了些银两,可买一辆马车还是远远不够的。 更何况,他赚的银两,已全留给父母了。 马是匹老马,车是平板破车。 就这样一辆马车,也花了陶先生四十两纹银。 当然,相较于那匹马而言,马车的价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马车上除了二人的包裹行囊之外,还捆着几坛子酒水。 酒只是普通的酒水,因为买了马车之后,陶先生的家底也不太多了。 况且对陶先生而言,甭管好酒劣酒,是酒就成。 但是这几坛子酒水之中,有一坛子略好一些的酒,是陶先生给陈岁岁买的。 陈岁岁原本不想让陶先生花这个钱的,在他看来,这酒给自己喝,实属浪费。 可陶先生不这样认为。 少年的陈岁岁,应该有一种追求美好的动力。 而不该如他一般,已将世事看淡。 这不该是一个少年该有的心态。 哪怕只是一个小叫花子,也该做一做日日吃肉的梦。 当然,尊师重道的陈岁岁,在喝酒的时候总会想着从陶先生给自己买的酒里打些酒出来把陶先生的酒葫芦给灌满,而陶先生则笑眯眯地看着他,口中打趣道,过年了,过年了。 陈岁岁不酗酒,所以他那坛酒喝得很慢。 至于果腹的干粮,只有硬邦邦的白馍了。 好在陈岁岁跟了元夕一些日子,虽说那手出神入化的惊雀指没有学会,可用石子打些山雀倒是绰绰有余。 只是山雀小了些,烤熟了之后,陶先生直嫌骨头硌牙。 陈岁岁看着满地被嚼得细碎的骨头,没有说话。 别看陶先生年近花甲,可这牙口,实在是好得很。 陈岁岁这驾车的手法,也是在给张家车队当护卫的时候学来的。 说是学,其实不过是他多看了几眼而已。 至于请教之类的话,他一句都未说出口。 不是他不愿与车夫请教,而是他不敢去请教。 所以,这驾车看起来很容易得很,真当他手拿起马鞭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好在这匹马是匹老马,性子温顺,所以这一路上除了他绕不过去坑之外,其他的还好。 眼见陈岁岁这般说道,陶隐轻哼一声说道:“怎么?这就满足了是么?岁岁,虽说你将来不太可能以驾车为谋生手段,可既然你学了这项技能,那就把它给学好,万不可滋生自满之心,你可知道?” 陈岁岁点点头,然后说道:“先生,我可没有自满,而是为我有进步而感到高兴罢了,您不是说过,今日之吾,胜过昨日之我,那就是一种成功嘛。” 陶隐轻笑一下,手掌在马车一按,人影一闪,已与陈岁岁并排坐在一起,转头看向陈岁岁说道:“是你的技术提高了么?我看未必吧,你不觉得这是因为这官道比咱们之前走的路更加平坦宽敞了么?” 陈岁岁吐了吐舌头。 陶隐一伸胳膊,看向陈岁岁手中的马鞭说道:“拿来!” 陈岁岁眼睛微瞪,有些吃惊道:“先生,您也会驾车?” 陶隐将手中的酒葫芦递向陈岁岁说道:“你瞧着就是了!” 陈岁岁将陶隐的酒葫芦接在手中,随后将手中的马鞭递向陶隐疑惑道:“先生,您真的会驾车?” 陶隐一把抓过马鞭,瞪了眼陈岁岁说道:“小子,你可别忘了,我是谁的先生!” 说完一扬手中的马鞭大喝道:“驾~” 原本慢悠悠拉着车的老马吃痛,又听得一声“驾”,突然一发力。 毫无准备的陈岁岁身子向后一倒,歪着头看向同样向后倒的陶隐,气道:“先生,您骗人~” 说完起身拉了拉缰绳,轻“吁”两声,把车速降了下来,随后从陶隐手中一把抓过马鞭来气呼呼说道:“先生,您还是去后面坐着吧,这种‘技术’活儿还是交由我来吧!” 眼见陈岁岁腮帮子气得鼓鼓的,陶隐哈哈大笑道:“先生我可没说过我会驾车,你想想看,我那句话说过了?马鞭可是你给我的。” 陈岁岁想了想,还真是。 跟先生自然不会是真的生气,他埋怨道:“先生,您不会驾车,非要来这么一下子做什么?好在这是匹温顺的老马,若碰上一匹烈马,就您方才那一下子,非得给咱俩弄个车仰马翻,灰头土脸不可。不说别的,就说车上这几坛子酒,真要是被打翻了,您心疼不?” 陶隐回头看了眼完好无损的酒坛子,将手中的马鞭递给陈岁岁,讪笑道:“这不是看你驾车这般轻松,先生我也想试试么,到了先生这把年纪了,有些东西未必能学有所成了,也就只好触碰一下,也算是不留遗憾了。” 陈岁岁接过马鞭,将放在怀中的酒葫芦还给陶隐说道:“先生,这赶车能有什么意思?您这辈子就是坐车的富贵命,惦记这受苦受累的活做什么?” 接过酒葫芦的陶隐先喝了口酒,随后一转身,向下一滑,人已经再躺在车板之上,望着天空感叹道:“我可不是什么富贵命,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走到哪算哪,哪里有什么富贵命一说,先生手头这些积蓄,不过是享先人之福罢了,先生这一生前半生放荡不羁,看不惯这,看不惯那的,兜兜转转,最终一事无成,自觉无颜面在世人面前自称是一名读书人,便灰溜溜的跑回祖地,美其名曰当个‘隐者’,还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碌碌无为的尴尬罢了。说到底,还是自欺欺人而已。” “你以为是先生我性格乖戾,不欲与堡子里同宗同族之人打交道么?其实不然,是他们在见先生我之前就自觉低人一等,说起话来就好似先生我故意高高在上一般,先生我也懒得与他们多言,况且他们来找先生,多是为了从先生这里得点好处,可先生我已经是落魄之人,又那里能有什么好处给他们呢?这一来二去的,我这个所谓荣归故里的陶家之人就成了他们眼中不近人情之人。再后来,先生我开荒于南野,躬耕于南山之上,这庄稼长得还不如草高,先生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败家子。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先生我田地里没有任何收成,我家里的银子还是比他们多,所以他们也只能在背地里说些幸灾乐祸的话。” “其实先生我心里明白,他们说的那些话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况且先生我也不是很在意,只不过先生我知道,就算我有心与他们真心相处,可也未必会换来几颗真心。” “岁岁,堡子里的人都不解,何以我这个姓陶的会对你这个外姓的娃儿青睐有加,其实他们不知道,是当初的你,还有你爹娘先礼敬我陶隐在先。你爹与你娘只把我当做一位长者,当做一个读书人。先生这么说不是享受这种被人礼敬的感觉,而是在你爹娘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应有的‘礼’,一种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掺杂任何想法的关系。” “或许真的是因为你爹爹是个外姓人吧!” 除了教陈岁岁读书外,陶隐很少与他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来,听得先生这么说,陈岁岁抓了抓头,嘴巴张了张,随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自小他就不明白,为何陶姓娃儿不敢去陶先生的家中去玩儿。 现在他想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家中大人不让。 当年的陶先生,没事儿的时候很爱蹲在自家门前晒太阳,他与庄子里的小伙伴玩耍打闹的时候,路过陶先生家门口,他都会看几眼这位老人。 后来这位老人便伸手招呼他们,说给他们讲故事听。 故事是最能吸引孩子的,因而陶先生的家门前便围了一大帮的孩子。 可听了几日的故事后,陶先生的宅子外就剩下他陈岁岁一人双手捧着脸继续听陶先生讲故事。 陶先生的故事其实讲得是很好的。 再后来,他被陶先生带进了院子,成为了陶先生的弟子。 一群鸟从马车上飞过。 正与陈岁岁说着原本该烂在心里的话的陶隐眼睛一亮,忙喊道:“岁岁,快!” “啊,呸,呸呸呸~” 话音刚落,陶隐从马车上坐了起来,连吐几口,本欲拿酒漱漱口,却又不舍得,便冲着已经拉起缰绳准备停车的陈岁岁喊道:“岁岁,快把你的水囊给我!” 陈岁岁解下背在后背上的水囊,转头看向陶隐,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陶隐一瞪眼,“笑什么笑?还不快把水囊给我,一点也不懂得尊师重道!” 陈岁岁一下跳到陶隐身旁,五指弯曲,抓住袖口,口中说道:“先生莫要乱动,我先将您嘴边的鸟粪擦掉!” 陶隐抿着嘴,眼见陈岁岁嘴角还在上扬,气得胡须不住地抖动。 帮陶隐将嘴角边的鸟粪擦净之后,陈岁岁吧水囊打开,递给陶隐说道:“先生,您自己再漱一漱口吧!” 陶隐接过水囊。 “先生,以您这般身手,能遭飞鸟以暗器击中,实属不该啊,莫非您这又是想尝试一下未曾经历过之事?” 漱了几口之后,陶隐将水囊扔给陈岁岁,瞪了他一眼说道:“先生我是不屑躲而已,这鸟粪落在我脸上,擦了也就无事了,而我还能抓几只鸟来打打牙祭,这就叫祸兮福所倚。” 说完跳下马车,向路边走去,边走边说道:“快点生火做饭,先生我肚子饿了,今日不吃别的,就吃鸟了。” 陈岁岁一笑,牵着马车向路边走去。 —————— 平南城,同福客栈。 这座平南城最好的客栈里住进了一位贵客。 从未有人花钱住过的天字甲等号房终于开了张。 同福客栈之所以被誉为平南城最好的客栈,就是因为他设立的这间天字甲等房。 这座天字甲等客房,是一座小型别院。 城中土地金贵,况且同福客栈又在城中位置,能弄出这么一间客房出来,很多人都说同福客栈的老板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虽说院子不大,可能在客栈中能拥有一处清幽之地,实属难得,毕竟出门在外,能有间遮风避雨之所已是不易,况且那白花花的银子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没人愿意花这等冤枉钱了。 因此,这座天字甲等从客栈开业至今就一直空着。 原本其他人还笑话同福客栈的佟掌柜的没远见,白白浪费银钱,可过了一年他们就发现,还是佟掌柜的技高一筹。 因为这座无人住进去的天字甲等房间,同福客栈在平南城内名声大噪,很多住店之人纷纷慕名前往,虽说不会花那等冤枉钱去住天字甲等,可住住其他房间也是极好的。 这住店之人,南来北往的,哪个不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 如此可以吹嘘之事,何乐而不为之呢? 可今日,天字甲等竟然有客人去住了,这让佟掌柜的跟做梦一样。 刚命小二把那位贵客带到房间去,手中攥着一大锭银子的佟掌柜的一抬头,就见一位年轻小哥儿搀着一位干瘦的老者走了进来。 佟掌柜的眼尖,二人是乘着马车而来的,看来是个兜里沉甸甸的主。 将银子放入钱匣,佟掌柜的迎了出来,拱了拱手问道:“敢问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正四下打量的徐来笑道:“掌柜的,我们住店!” 佟掌柜的面带笑容,二人的马车已经被门口的伙计牵到后院马棚,这二人若是能多住上几日,这收成可就更多了。 “不知两位要什么样的房间?” 询问一句之后,佟掌柜地不留痕迹地打量了几眼甄北宇,心中暗自思忖,这位老者身上的袍子应属上乘布料,可上面却多有油污。 而观其面相,双腮消瘦,额头偏窄,头发蓬乱,却又不像是个福厚之人。 再看站在身前这位小哥,衣着普通,身穿短衫长裤,一看就是这位老者的下人,更不是有钱的主。 只一瞬的功夫,佟掌柜的就断定二人最多会要上一间中等客房。 徐来看了甄北宇一眼。 甄北宇揪揪自己稀疏杂乱的胡子,对徐来说道:“房间一会儿再说,咱们先吃上一顿好的,然后让掌柜的给咱准备一间上房就是了!” 说完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去,径直奔向二楼。 佟掌柜的对一名伙计使了个眼色,随后问向徐来,“却不知这位老先生所说的上房是什么样的房间?” 有了甄北宇方才那番话,徐来的底气就足了,在子阳城的时候,这位甄老仙长可是带他吃遍各大酒楼珍馐的主,花钱从不眨眼。 听得掌柜的这般问自己,他笑道:“自然是贵店最好的房间了,掌柜的快命人去收拾,待我与先生吃过饭后就准备休息去了。” 说完,他也向楼上走去,却被掌柜的抓住胳膊。 “我说这位小哥,你可知我同福客栈最好的房间是什么么?” 徐来一愣,“我又没来过,我哪里知道?再说了,带会儿住进去了我不就知道了?” 说完一扥自己的胳膊说道:“你这掌柜的好生墨迹,快命后厨把你们店里最拿手的饭菜送到楼上去,另外再来上一坛最好的酒,要快些,这一路上可把我给馋坏了。” 佟掌柜的笑道:“这位小哥莫急,听你所言,怕是外地来的吧?” 徐来笑道,“你这掌柜的说话好生奇怪,你见过本地人来住客栈的?” 佟掌柜的轻轻摇头说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同福客栈之名。” 徐来瞪着眼睛疑惑道:“掌柜的,我又不瞎,你们店外招牌那么大,谁看不见啊,你是嘲笑我不认字吧?” 佟掌柜的有些无奈道:“老夫的意思是你们应该不知道我同福客栈的名声吧?” 徐来翻了翻眼睛,“掌柜的,你看我眼熟么?” 佟掌柜的摇摇头,“面生得紧!” “那不就得了?我都没来过,上哪儿知道你们客栈的名声去?掌柜的,我求你了,先让后厨把吃的做上行不?一会儿耽误了甄先生吃饭,你可担待不起。” “好说!好说!” 佟掌柜的对徐来点点头,随后对一旁说道:“去,让后厨把看家本领拿出来,多做几道拿手菜,好让这二位爷品鉴品鉴。” 一名伙计应声转头,向后厨小跑而去。 佟掌柜的看向徐来说道:“如此小哥可是满意了?” 徐来笑道:“不错,不错,这样不就成了么,好了,我上楼去了,再不上去,甄先生该生气了。” “不急,不急,咱们的话还未说完呢!” 佟掌柜的笑眯眯地看向徐来说道:“小哥,若是住店,可是要先掏些定钱的,再加上方才您点的酒菜钱,怎么也得先给出这么个数。” 说完,他伸出一个手掌,五指张开。 徐来眼睛一瞪,惊道:“五十两?掌柜的,你是要打劫么?” 听徐来说出“五十两”这三个字,掌柜的连连摆手道:“不是五十两,而是五两,若两位住上一间中上等客房,这五两银子也够您二位住上多日的,只多不少。” 徐来从背上拿下包裹,放在掌柜的柜台上,对佟掌柜的说道:“我看您也不耳聋眼花的,怎么就听不明白呢?甄先生说了,要上房,上房明白不?自然是最好的房间。” 解开包裹之后,徐来身子微侧,挡住佟掌柜的,从包裹中抓出一锭银子顺手放在柜台上,再将包裹系好,背在背上转身对佟掌柜的说道:“这锭银子得有十两了,做定钱够不够?” 佟掌柜的哪里会想到徐来能掏出这么一大块儿银子,连忙笑道:“够是够了,只是这房间还需再与客官确认一下。” 眼见徐来面露不悦之色,佟掌柜的连忙说道:“客官不要误会,咱们同福客栈最好的客房是天字甲等号房,只是今日已有人入住,所以老朽得先与客官说上一声,免得楼上那位老先生以为咱们客栈怠慢了二位贵客。” 一听最好的房间已经有人住了,徐来不以为意,随口说道:“那就天字乙等好了,天字乙等是不是除天字甲等之外最好的房间?” 佟掌柜的面露难色,这是怎么了,怎么客店里突然来了这么多有钱的主。 他苦笑道:“天字乙等的确是除天字甲等之外最好的房间,只是这乙等也已有客人住下了,不只是乙等,连丙等也让有客官了,眼下天字号房就只有天字丁等房间还空余着,二人贵客若是同意的话,就住这间好了。” 徐来点点头,不以为意道:“行,反正是目前客栈最好的客房就成,咱也不能把先来的客人赶出去,你说是不是?” 眼见徐来如此好说话,佟掌柜的陪笑道:“对,对,说来也巧,这天字甲等的客人才刚进去不久,您与贵先生若早来一个时辰的话,兴许就能住上了。” 徐来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有地方住就行,好了,我不与你在这墨迹了,记得把吃的快些送去。” 到了楼上之后,眼见甄北宇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徐来小跑过去坐在其对面说道:“甄先生,都安排妥当了,酒菜马上就来,房间是天字丁等,上好的房间。” 甄北宇点点头,随后一抬眼问道:“天字丁等?为何不是甲等?” 徐来给甄北宇的杯中添了一些茶,随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说道:“先生选的这家客栈生意太好了,最好的三间天字号房竟然都有客人住了。说来也巧,那掌柜的说了,若是我们再早来一个时辰,这天字甲等还没有客人。” 甄北宇笑着点点头,然后对徐来说道:“小子,想不想住甲等?” 徐来抓了抓头,犹犹豫豫道:“睡觉不过是一张床,睡哪儿都成吧!” “没出息的东西,跟了老夫这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说这般没志气的话?” 甄北宇瞪了徐来一眼说道:“等老夫吃饱了,咱们就去天字甲等瞧瞧!” 至于客栈周围那些藏在暗处的小杂鱼们,在他甄北宇眼中,同样也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画师 与吕一平一番长谈之后,元夕独自一人在城墙上四处闲逛。 值守的士卒手执长枪,个个都笔挺地站立,目视前方。 轮休之人则就地席地而坐,斜靠在墙根,与身旁之人小声低语,聊以解闷。 元夕无事可做,眼见有个人与人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便凑了过去,一下子蹲在二人面前。 正说得唾沫横飞的老兵眼见元夕蹲在二人身前,连忙住了口,一拉身旁之人,就要起身行礼。 元夕笑笑说道:“这位老哥无需多礼,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见你二人在说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心中好奇,就想过来听听,却未曾想打搅了二位的兴致,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别看元夕有这般身手,更是吕一平眼前的红人,可军中的人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元统领,其实是一位很好说话的人。 元夕也被军中众人一致认为是最没有架子的将领。 那老兵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身旁之人,讪笑道:“元大人,我们也是闲着无聊,随便说些家常的话而已。” 他自然不会告诉元夕方才他说的是什么。 毕竟吹嘘自己逛窑子的事儿,还是不要让上官知道的好。 元夕眼见老兵身旁那位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士兵把手往背后悄悄地挪了挪。 方才二人一个说得起劲,一个听得入神,况且他二人悄悄所看之画,太过吸引人,以至于二人都没注意到元夕临近。 好在他二人在看图的时候,原本就是背身悄悄看的,只不过元夕突然蹲在二人身旁,他俩来不及将手中的画收起来,就顺手藏在了背后。 元夕看向那位老兵说道:“还未请教老哥名讳?” 那位老兵咧嘴一笑,抓抓头说道:“军中有幸与元大人说过话之人都说大人待人温和,小的以前无缘,今日得见大人,果真如此。” 说完跳起身来,对元夕躬身行礼道:“韩将军麾下十夫长罗大有见过元统领。” 眼见罗大有起身对自己行礼,元夕也站起身来,对罗大有拱了拱手说道:“罗大哥客气了。” 罗大有站起身来的时候轻踢了身旁那人一脚,行礼的时候更是将那人挡在身后。 元夕冲罗大有身后那人扬了扬头问道:“这位大哥叫什么?” 罗大有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说道:“他叫肖仁武,现年一十九,加入咱们镇南军还不到一年,由我带着。” 眼见肖仁武已把他二人方才所看之物趁机揣入怀中,罗大有心中稍安,虽说看那种画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被大人看到,终究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元夕不是他的直属上官。 况且眼前这位大人,实在是太年轻了。 年轻人若是见了这画,容易上火。 方才肖仁武这小子就把脸憋得通红,直舔嘴巴。 如此,那副画就更不能让元大人瞧见了。 元夕冲着同样站起身来,躲在罗大有身后的肖仁武笑了笑问道:“敢问肖大哥是何时加入军中的?” 比起军中老油子的罗大有,肖仁武面对毫无架子的元夕依然很是拘谨,听得元夕问自己话,吭哧了几下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罗大有转过头去,轻叱一句,“我说你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机灵得很,怎么关键时刻还成了软蛋了呢?真给老子长脸。” 说完回头对元夕赔笑道:“元大人,他是年初来的,来了就给着我了,平日里训练积极,是个知道上进的小子,方才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莫怪。” 元夕摆摆手打趣道:“无妨,无妨!算起来肖大哥比我还早半年加入咱们镇南军呢,也算是我的军中前辈了。” 这时肖仁武深吸一口气从罗大有身后横跨小半步,对元夕拱手行礼道:“元大人说笑了,小人肖仁武见过元大人!” 元夕点点头,见肖仁武面色有些微红,开口问道:“肖大哥可是身体不适?怎么面色发红,好似湿热之症。” 罗大有用力捶了捶几下肖仁武的胸膛对元夕说道:“元大人,没什么事儿,这小子的身板硬实着呢,我看呐,他是见到元大人有些紧张,所以才脸红的。” 肖仁武连连点头,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过,过元,元,元大,大人关心,小的没,没事儿!” 元夕轻摇头说道:“见到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可是自己人,你怕我做什么?来日若是敌人攻了过来,你可别吓得抓不住刀!” 听元夕这么一说,肖仁武脸色涨成猪肝色,挺起胸膛说道:“元大人放心,杀敌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手软的。” 元夕点点头。 眼见二人也不太可能与自己闲聊,元夕叹了一口气,对二人说道:“你们继续聊吧,我走了!” 二人拱手行礼。 元夕走了几步,耳朵却还听着二人这边的动静。 他实在很是好奇,方才二人在看什么东西。 眼见元夕离去,肖仁武从怀中掏出一小张纸来递给罗大有埋怨道:“罗大哥,这画你快收起来吧,方才可把我吓坏了,好容易有机会能跟元大人说上一句话,全被这幅画给毁了。” 罗大有眼见那画被肖仁武攥得皱巴巴的,有些心疼说道:“你这小子,方才也不是谁看得有滋有味儿的,要不是你让我给你说那些荤话,那元大人走了过来,咱还能不知道?” 说完从肖仁武手中接过那张不大的画,贴在胸前将之弄得平整些,边弄边说道:“你看你,你当这画来的容易么?兄弟几个可都指着这个解馋呢!你个生瓜蛋子,以后就知道这画的妙处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不大的画对折两下,刚要揣入怀中,却被一只手按住胳膊。 肖仁武一哆嗦,看着去而复返的元夕惊道:“元大人,您,您怎么……” 元夕冲他一笑,随后转头看向面色发白的罗大有说道:“罗大哥,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好东西要大家欣赏才是,如此藏着掖着,这是不把我元夕当兄弟了?” 额头已渗出汗珠的罗大有听元夕这般说道,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大人知道我们看得是什么画?” 元夕眨了眨眼睛道:“你以为呢?” 其实他那里知道二人看的是什么,只是他若不这般说,万一那罗大有不给他看,他可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可不想仗着自己的身份逼迫罗大有。 听元夕如此说道,罗大有眼神一亮,如释重负笑道:“不愧是元大人,年纪轻轻就如此见多识广,倒是小的多心了。您早说啊,方才可把肖仁武给吓坏了,这小子对元大人崇拜的很,一直向找个机会在您面前露一露脸的,只不过方才看这画毕竟是拿不到台面之事,他是又尴尬又紧张,因此才会有方才那般怂包般模样。” 肖仁武冲着元夕笑了笑,的确不似方才那般紧张,惊讶道:“原来元大人也有这种爱好啊!” 很多时候,一些男人之间的共同的喜好会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比如酒,还有女人。 酒是喝的,女人是用来佐酒的。 一提起女人这个话题,男人就好似打了鸡血般,说起来没个头,远比自己在女人身上的时候强得多。 毕竟用嘴可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 方才的罗大有正跟肖仁武吹嘘他在残花巷大战三百徐娘的事迹。 能搞到这幅画,还是他从残花巷里的老姑娘们那里得到的消息。 他这辈子还头一次听说还有花钱逛窑子不碰女人的,好奇之余,他便向躺在自己怀中的老姑娘打听了一下那人。 罗大有瞪了一眼肖仁武说道:“你看你,又说浑话了不是?元大人是真男人,这真男人自然喜欢看这画了!” 说完他蹲下身子,靠着墙坐好,双腿平伸,将手中的画慢慢展开,招呼元夕道:“元大人还是这么看的好,不说别人吗,万一让大小姐看到了,咱可扛不住。” 听罗大有说得这般神秘,元夕心中更加好奇,忙蹲在罗大有身边,瞪大眼睛看向罗大有手中的画。 看了一眼之后,元夕就觉得气血翻涌,面红耳赤。 画中之人不穿衣服也就算了,还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 而且话中之人竟是活灵活现,甚是传神。 元夕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宫图了。 他之所以知晓春宫图一事,还是成是非告诉他的。 他忙将头扭向一旁,干咳几声问道:“这,罗大哥,你这画是从哪里弄来的?” 罗大有见元夕这般窘相,笑呵呵说道:“元大人以前是没见过这般惟妙惟肖的画吧,若是大人喜欢,这画我就送与大人了。” 元夕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那画,连连摆摆手说道:“别了,别了,君子不夺人所好,罗大哥还是自己收着吧。” 罗大有一想便明白了,嘿嘿笑道:“小的明白了,这画可不能让大小姐见到,那小人就不客气了,若是大人以后想看,可以随时来找小的。” 说完给元夕使了一个我懂得的眼神。 罗大有对元夕说道:“元大人,这画是从松竹馆流出来的,听说一共也没多少张,老罗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人手中买来的。” “松竹馆?” 元夕吃了一惊,随后问道:“松竹馆不是只卖艺不卖身么?怎么会有这样的艳图流传出来?” 罗大有有些疑惑地看向元夕说道:“元大人可曾去过松竹馆?” 元夕摇了摇头。 罗大有靠近元夕压低嗓音笑嘻嘻说道:“是怕大小姐知道吧?” 元夕没有吱声。 成是非倒是嚷嚷过要去松竹馆长长见识,元夕也想去见识一番,可吕关雎不同意只有他与成是非去。 元夕想去可以,得带上吕关雎。 此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元夕可没有这个胆子,哪怕成是非告诉他,去松竹馆不过是喝喝酒,听听曲儿去。 他再没见识,可也知道松竹馆是眼花场所,一群男人为之疯狂之地,吕关雎又怎么能去? 罗大有眼见元夕默不作声,便笑着说道:“我懂,我懂,元大人,这松竹馆分雅、俗二馆,这雅馆的确是如您所说那般,可这俗馆嘛,里面皆是细皮嫩肉的丫头。” 元夕看了罗大有几眼,突然问道:“罗大哥这是去过了?” 罗大有面露遗憾神色说道:“以小人这点饷银,哪里舍得去松竹馆快活啊,平日里想喝花酒了,也只能去残花巷去找一找那群老姑娘解解馋。眼下还是多攒些银子留着娶婆娘用好了,老罗我三十多了,再攒上两年也就够了。” 说道这里,他拍了拍蹲在他旁边的肖仁武说道:“小子,挣了银子别乱花,你罗大哥我当年就是不懂这个理儿,发了饷银就去喝花酒,在军中干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攒下多少家底,将来大哥我要是给你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嫂子,少不得还得冲手底下的兄弟开口。” 蹲坐在罗大有另一侧的肖仁武好似没听到罗大有说过的话,直勾勾得盯着放在罗大有双腿之上的画不解道:“罗大哥,这画中之女子如此年轻貌美,当真是那人照着残花巷里的姑娘们画的?” 罗大有一瞪眼说道:“老子还能骗你不成?要不说那人画技高超呢?” 肖仁武笑嘻嘻说道:“罗大哥,你说要是咱们能找到画画那人,让他再给咱们画上几幅不就成了?” 罗大有看向肖仁武轻哼一声说道:“你说得倒是轻巧,人家凭什么给咱们画?你知道这幅画花了老子多少银子么?老子这是少喝了多少酒才给你们几个弄来这么个解馋的东西。” 听着二人对话,元夕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想了想,站起身来对罗大有说道:“罗大哥,多谢你了!” 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来不及行礼的二人站起身来,肖仁武一头雾水道:“元大人这就走了?” 望着元夕的背影,罗大有感叹道:“想不到元大人也是位性情之人。” 说完看向肖仁武继续说道:“怎么?难道大人离去还得向你请示一下不成?” 肖仁武憨笑道:“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与元大人多说上几句话么?” 罗大有取笑道:“你那眼珠子都快掉在画上了,你还有心思与元大人说话?” 说完怕了拍肖仁武的肩膀说道:“你这娃儿啊,还是太年轻,定力不足啊,不过你若是真想开开荤,等战事结束了,老子倒是可以带你去残花巷,到时候你别嫌人姑娘老就成。” 肖仁武满脸通红。 罗大有白了肖仁武一眼道:“瞅你那熊样!” “不过啊,以眼下这般态势,这战事说不定要持续多久呢?你小子若存了享福的心思,就想办法先给老子活下来。身为爷们儿要顶天立地,除了见了娘们不能软之外,见到了敌人更不能软,记住了么?” 肖仁武重重点头。 罗大有抬脚轻踢肖仁武大腿一下说道:“该轮休了,快站岗去!” 元夕走到城门楼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吕一平抬头看向门口,见是元夕,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进门之后,元夕看了眼站在吕一平身旁的吕关雎,忙走上前去,站在其面前温声问道:“怎么了?眼睛这般红?” 吕关雎稍微往他怀中一靠,泪水再一次流了出来。 吕一平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关关,就算你舍不得爹爹,也该靠着爹爹哭吧!” 元夕那支原本抬起来的胳膊又老老实实地放了下去,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发生何事了?关关她怎么哭了?” 吕一平白了元夕一眼,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老子可告诉你小子,在你与关关成婚之前,不许毛手毛脚的,听见没有?” “爹啊~” 吕关雎双手一捂脸,向楼上跑去。 元夕原本想追上前去,后来一想还是先说正事要紧,便没有动身,对着吕一平说道:“吕叔叔且放心,元夕也是熟读圣贤书之人,明白何为‘发乎情止乎礼’,将来寻得我师父之后,再到叔叔府上下聘书。” 吕一平点了点头道:“想必见到你师父之后,你的身世之谜也能解开了。” 元夕“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吕叔叔,您当真放心关关与我一起离开平南城?” 吕一平轻笑了一下说道:“这有何放心不下的?只怕关关她娘会不舍得,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好好劝劝她就是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元夕的肩膀,“元夕,你是个男人,关关这孩子自小被我给宠坏了,难免会有些小脾气,以后你要多担待些。” 元夕低声道:“叔叔您放心好了。” 随后问道:“吕叔叔,您可曾派人给魏帅送信去了?” 吕一平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也不知道魏帅那边形势如何了,好在云上城的楚云飞站在了范立业这位王上这边,若不然眼下的魏帅只会更难。” 说完他看向元夕说道:“元夕,眼下这里无事,你一会儿先把关关送到云德武馆去,让她陪她娘亲多待上几日,然后你就去同福客栈去保护范立业吧,小非终究非军中之人,且以其眼下的武学高度,还是难以堪当重任。你过去了之后,吴仲就无需带人守在那边了,只留下几人做接应即可。况且范立业也不会终日蜗居在客栈之中,还是由你护在他身边更为稳妥。” 元夕点点头说道:“元夕明白!” 随后问道:“吕叔叔,范立业要一直在平南城住下来么?” 吕一平一愣,随后沉吟片刻说道:“此前我还未细想过这个问题,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人在平南城似乎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云上城东临荆州,万一那边起了战事,魏帅还得分神照顾他的安危。” “这样,等你见到王上的时候,你试探一下他的意思,看看王上心中是何想法。” 元夕点点头。 吕一平接着说道:“还有,元夕啊,你对王上说话还是要客气些,你与关关的婚事是叔叔我心里早已定下之事,眼下范立业全赖我与魏帅,自然不会强求,况且他已与我明言,只把关关当做妹妹看待,你万不可因此而对其心生芥蒂。” 元夕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吕一平轻拍了元夕两下说道:“去吧!” 眼见元夕未动,吕一平问道:“还有事?”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元夕犹豫了一下说道:“吕叔叔,听说咱们平南城前些日子来了为画技高超的画师,您说此人会不会是贾南风的同党?” “此事当真?” 吕一平大惊,忙问道:“你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此前你为何没有对我说?” 元夕轻咳一下说道:“方才我在城墙上闲逛,两名士卒在那闲聊的时候让我给听到了,您说咱们要不要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吕一平疑惑道:“两名士卒闲聊?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 元夕想起那幅画有些难以启齿,抬眼看了下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要不我将那人叫来,您还是亲自问那人好了!” 吕一平眼见元夕支支吾吾的,不解道:“有什么话你还不能说么?算了算了,你去把那人叫来吧!” 松了口气的元夕转身离去。 走到罗大有身前,见其正靠墙眯着眼,元夕轻咳一声。 刚迷糊着的罗大有吧唧了几下坐吧,没有动静。 示意旁人不要动,元夕蹲下身子,向罗大有的怀中伸去。 一双手嗖的一下握住元夕的手腕,随后罗大有睁开眼睛轻哼道:“哪个不开眼的,就这么着急么?没看见老子正……” 话音未落,他便见到了正笑眯眯看着他的元夕。 罗大有打了激灵,睡意全无,忙松开双手,惶恐道:“原,原来,是,是元大人啊!” 以元夕的身手,若非他情愿,罗大有自然不可能抓得住他的手腕。 将自己的手撤回,元夕拍了拍罗大有的肩膀说道:“罗大哥,走,跟我去见一见将军!” “将军?” 快速爬起身来的罗大有疑惑道:“可是小人的上官韩将军?” 元夕轻轻摇了摇头。 罗大有张大嘴巴,“不,不,不会是,是,是吕,吕将军吧!” 元夕点点头,压低嗓音说道:“罗大哥,你别声张,将军找你是有秘密任务安排与你,你快与我过去就是了!” 罗大有苦着脸点点头,慢吞吞地跟在元夕身后。 走了几步之后,元夕止住脚步回头看向罗大有说道:“罗大哥,你快些,莫要让将军久等了。” 在元夕身后的罗大有思来想去也未想明白为何吕将军会找上他来,听得元夕叫他,他加快步子走到元夕身后小声问道:“元大人,将军因何事找我?您若是知道,还望告诉小的一声,也好免得小的在将军面前说错了话。” 元夕拍了拍胸口给罗大有使了个眼色。 罗大有看了看元夕的胸口。 “你看我做什么?” 元夕瞪了罗大有一眼,“看你自己的,你忘了方才你给我看过什么了?” 罗大有一低头,这才想起自己怀中所揣之物,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向元夕,“元大人,您该不会将此事告诉将军了吧?” 元夕一拉罗大有的胳膊,“别墨迹了,你立大功的机会来了,快走!” 罗大有转念一想,吕一平堂堂一城之将军,何至于因为这等小事斥责于他,连韩千夫长这样的大人都未必会因此事而责难他。 若此说来…… 罗大有眼珠子转了转,心中大定。 这天下果然没有不吃腥的猫。 元夕带着罗大有进了门,对吕一平说道:“将军,就是他了!” 罗大有忙跪身行礼道:“韩千夫长麾下十夫长罗大有,见过将军!” 吕一平打量了一下罗大有,点点头道:“起来吧!” 元夕已走到吕一平身前,小声说道:“吕叔叔,我上去看看关关!”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去吧,好好劝劝她就是了。” 说完,他招呼罗大有说道:“罗大有,你过来,本将军有话问你!” 罗大有站起身来,先从怀中掏出那张纸双手呈上说道:“将军,您可是因这幅画才唤小的来的?” “画?” 吕一平面露狐疑之色,从罗大有手中拿起那张不大的画,边展开边说道:“听说你知道城中有位画技高超的画师?” 罗大有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小的不认识什么画技高超的画师,不过若将军所问之人是做此画之人,小人倒是知道一些消息。” 吕一平将手中的画展开,只看了一眼,便抬头看向罗大有。 眼见罗大有依然低着头,吕一平默不作声,又低下了头,细细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吕一平将画折好,向前一推,对罗大有说道:“收起来吧!” 罗大有抬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若是喜欢,这画留给大人欣赏就好了!” “说什么混账话,老子岂会贪图下属的东西?况且又是此等伤风败俗之物!” 吕一平双目一瞪,随后挥手催促道:“你快收起来吧,以后看的时候记得背着点人。” 罗大有一咧嘴,讪讪地将画拿在手中,贴身装好。 “说说吧,做此画之人是何许人也?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楼上,元夕看着双目依然有些微红的吕关雎心疼道:“这眼泪不要银子是么?” 吕关雎噘着嘴说道:“人家这不是伤心呢嘛~” 元夕柔声说道:“眼下不还能在城中住些日子呢么?吕叔叔说了,让我送你去成伯伯家中,你先陪夫人住些日子。” 吕关雎轻偎在元夕怀中,喃喃道:“元大哥,真的必须要离开么?” 元夕点点头,轻声说道:“我若不去找师父,只会给平南城召来更多的祸端。” 说完,他拉起吕关雎的手,轻揉几下继续说道:“你真的愿意随我离开么?若是留在平南城中能护得你的周全,那你还愿意随我而去么?” 吕关雎肩头轻撞一下元夕,低声道:“元大哥,你真傻~” “啊?” 元夕抓了抓头。 吕关雎面色微红,小声说道:“元大哥,你会一辈子对我好的,是么?” 元夕心中微动,低头看着偎在自己怀中的吕关雎,忍不住弯腰轻吻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蹲在吕关雎身旁,双手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明眸说道:“关关,我会的。” 吕关雎双臂一张,扑到元夕怀中,小声说道:“你可不许骗人!” 元夕闻着吕关雎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微微一下道:“何止不会骗人,连小仙女也不能骗!” 吕关雎轻捶了一下元夕的后背,然后从元夕怀抱中起身,瞪眼望向元夕问道:“元大哥,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话都是跟谁学来的?以前的你说话可不是这般。” 元夕自然不能出卖好兄弟,眼睛一眨说道:“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吕关雎站起身来撇撇嘴说道:“以前的你跟个木头似的,说话硬邦邦的,甚是气人,好些时候人家都被你给气得说不出话来,现在的你竟然会哄人了。” 说完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小非教你的?” 元夕轻咳一声说道:“走吧,吕叔叔还有任务!” 吕关雎狡黠一笑,跑下楼去。 听得吕关雎与元夕二人下楼,已与罗大有问完话的吕一平转头对元夕说道:“元夕,你下来的正好,一会儿你送完关关,先别忙着去同福客栈,你先去一趟残花巷,我已命罗大有先去那边等着你了,你去查一查那个画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我听说此人与松竹馆还有些瓜葛,你也去查一查。” 元夕点点头说道:“好!” 吕关雎自然知道残花巷与松竹馆是什么地方,瞪眼看着吕一平问道:“爹爹,您让元大哥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你别多想,爹爹还能让元夕去逛青楼不成?” 吕关雎冲吕一平做了个鬼脸,随后说道:“爹爹,我若是在云德武馆呆腻了,就过来找你可好?” 吕一平叹了口气说道:“你就多陪陪你娘亲吧,若真的想爹爹,就让元夕陪你过来。” 吕关雎点点头,拉着元夕的胳膊向外走去。 吕一平干咳一声,对元夕说道:“元夕,以后那种东西还是少看的好!” 元夕脸色一红,连连摇头,跟吕关雎向外走去。 走到门外,吕关雎一拍额头说道:“哎呀,元大哥,你的枪被我忘在上面了,你要不要随身带着?” 元夕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剑说道:“无妨,我手中还有这个!” “可这是柄断剑啊?” 元夕说道:“没事,在咱们平南城中应该不会遇到能让我拔剑之人。” 说话间,二人已走下城门楼,吕关雎一拉元夕胳膊说道:“元大哥,方才爹爹说的那东西是什么?” 元夕面露尴尬神色说道:“没什么,只是一幅画而已。” 吕关雎狐疑地看了元夕一眼,“画?画的什么?为什么要少看?” 眼珠子一转,她瞪大眼睛惊道:“元大哥,该不会是……” 说完之后,她指着元夕跳脚道:“元大哥,枉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你,你,你怎么能看那种图呢?” 元夕四下看了几眼,压低嗓音连忙说道:“关关,不是你想得那样!” 说完拉着吕关雎的胳膊好言解释了一番。 吕关雎一跺脚道:“我不管,我不信,要不然你去残花巷和松竹馆的时候带上我,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去喝花酒。” 百口莫辩的元夕眼见吕关雎不依不饶,只好应下此事。 眼见元夕答应,吕关雎偷偷一笑。 —————— 同福客栈,天字甲等客房。 雅致的小院内,亭中石桌上已是杯盘狼藉。 奔波数日,的确给范立业馋坏了。 加之遇到这么一位同样喜欢江湖演义故事的小兄弟,这酒喝得就分外高兴。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里投机喝得多。 喝了两坛酒之后,成是非差点与这位突然变成了王上的二殿下磕头拜了把子。 幸好他成是非还知道分寸,告诉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范立业,他上头还有一位结拜大哥,若是再与人结拜,需得他大哥同意才是。 范立业趴在桌上,费力地挑起眼皮看着好像成了两个人的成是非,晃着身子说道:“小非,你说的这位结拜大哥莫不成是那元夕?” 成是非仗着有内功傍身,灵台比范立业稍清醒一些,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他,元大哥正是我的结拜大哥!” 范立业一拍桌子,随后伸手指着成是非摇摇晃晃道:“小非,你,你不够意思,与元夕结拜,竟然不叫上本王,是瞧不起我范立业么?” 成是非也堆在桌上,用嘴叼着酒杯,一歪头,酒洒了一半。 他也不在意,咧嘴笑呵呵道:“王上,那时候我不是不认识你呢么,不过你也别着急,元大哥虽说是我结拜大哥,可我俩却还未烧黄纸,斩鸡头呢!” 范立业嗤笑道:“那这算什么结拜?” 说完他拍了几下石桌大笑道:“好,好,那就等他元夕来了,我们三人一起结拜!” 说完头一歪,就趴在桌上昏昏睡去。 成是非见状,一推石桌,屁股从石凳上掉了下去,整个人摔坐在地上,双腿一盘,就地运功打坐。 运行一个小周天之后,成是非晃了晃头,虽然醒了酒,可依然觉得脑袋有些发胀,他站起身来,走到范立业身旁轻唤了几声,范立业毫无反应。 他便拎起范立业一根胳膊,将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躬下身子。 把范立业背到卧房之后,成是非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想着事情。 也不知道这位王上说要与他结拜,究竟是酒话还是真心话。 有些人喜欢在喝醉的时候说些真心话。 而有些人的酒话,就是在吹牛皮。 范立业不像是爱吹牛皮的人。 他都是王上了,吹牛皮可没什么意思。 成是非觉得他应该回去找爹爹说一说此事。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眼睡得死死的范立业,起身推门而出。 走到宅院门口处,他对守在门口的那名护卫低语几句便向外走去。 路过前堂的时候,佟掌柜的见成是非忙招呼道:“成少爷留步!” 成是非转头看向佟掌柜的,疑惑道:“掌柜的何事?” 佟掌柜的从柜台后走了出来,靠近一身酒气的成是非笑道:“成少爷海量啊,不知少爷对今日的酒菜可是满意?” 成是非打了个酒嗝,点头笑道:“不错,不错!” 佟掌柜的一听,眉开眼笑道:“如此说来,那位贵客也很满意了?” 成是非点点头,“没丢咱们平南城的脸!” 说完他一抬脚说道:“掌柜的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佟掌柜的一拉成是非的胳膊,小声打听道:“成少爷,却不知那位贵客是你何人?” 成是非看了佟掌柜的一眼。 佟掌柜的忙说道:“老朽没别的意思,只是小店这天字甲等从未有客人住过,今日突然来了两拨客人要住此间,老朽好奇,才与少爷打听打听。” 成是非一听,好奇道:“怎么?还有人要住天字甲等?是谁?” 佟掌柜的笑了笑说道:“他们正在楼上吃酒,是位其貌不扬的老者还有一个随从。” 成是非嗤笑道:“我说掌柜的,你是不是想赚钱想疯了,也许人家只是唬你玩儿呢,你这天字甲等虽然房费不便宜,可住得起人大有人在,只不过愿意花这等钱之人可没有几个。” “身份,身份你懂么?” 说完,成是非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一个半大的孩子突然门外跑了进来,差点装到成是非的身上。 成是非一闪,那孩子已止住了脚步,冲着成是非歉意一笑。 成是非看着孩子那怪异的头发,笑了笑,继续向外走去,然后与一位姑娘擦肩而过。 成是非的头不由自主地向后转了一下。 好清秀的姑娘。 二楼,甄北宇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徐来问道:“吃饱了没?” 徐来打了个饱嗝,揉了揉肚子笑道:“饱了饱了!” 甄北宇站起身来说道:“走,去天字甲等看看,把咱们的房间给要回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鸠占鹊巢 罗大有走到残花巷口后,冲着里面笑了笑,然后转身,斜靠在墙根,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着。 巷内,几位无所事事盼着生意上门的老姑娘都斜靠在自家小院门前,手捧一把瓜子,边嗑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而她们口中的闲话,不外乎是最近生意如何,有没有遇到钱袋子鼓鼓的老爷上门。 这样的闲聊每日都有。 就好像一块儿牛皮糖一样,翻来覆去的嚼,没什么滋味,可终究是一块儿糖。 聊胜于无罢了。 曾经盼着客人上门,是为了多赚些银两。 如今盼着客人上门,更多是想有个男人,能陪自己说上几句话而已。 当然,生意还得照做。 这时候的生意,倒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罗大有是算得上是残花巷的常客。 巷子里这几位老姑娘的生意,他都光顾过。 眼见来人是罗大有,几位老姑娘眼睛一亮。 临近罗大有那位老姑娘冲其他几位得意一笑,从怀中掏出绣帕,施施然向巷口走去。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残花巷内的几位老姑娘从来没有因为抢客一事发生过口角,报团取暖的道理她们还是很懂的。 没有人会选择老死在残花巷内,银子攒的差不多了,若是留在城中无望,她们就会选择去乡下安度余生,毕竟在乡下,老实的男人更多些。 至于巷内的宅子,自然有新的老姑娘来接手。 感受到一处柔软紧挨在自己的胳膊上,依然未等到元夕到来的罗大有耸了耸鼻子,嘴角一扬,胳膊轻动几下,转头笑呵呵道:“凤娘,你这个狐狸精!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这么想老子了?” 被罗大有占了便宜的凤娘毫不在意,将一只手搭在罗大有的肩头,幽怨道:“你这死鬼,上次来你可是没照顾老娘的生意,是嫌奴家徐娘半老了么?” 罗大有想了想,上次来残花巷还真没进凤娘的门,先回头看了几眼,复又转过头来一捏凤娘的下巴将嘴凑了上去说道:“来,先给大爷香一个。” 凤娘向后一闪,一巴掌轻拍在罗大有的身上娇嗔道:“向白白占老娘的便宜,门儿都没有,想吃老娘的话可以,走,跟老娘上屋里去!” 罗大有心中有些蠢蠢欲动,可一想到自己还有将军吩咐下来的重要任务在身,便打消了抓紧去舒服一把的念头,咧嘴干笑道:“凤娘啊,今日大爷我有军务在身,就不去了,改日等大爷我有空了,好好照顾你一夜可好?” 罗大有的身份,残花巷里的姑娘们是知晓的。 事实上,除了上次来的那个稀奇古怪的画师之外,几乎所有的客人是做什么的,她们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很多时候,根本不用她们打听,那些男人们就主动告诉她们了。 就拿罗大有来说,军中十夫长这个身份,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好生吹嘘一番,吹嘘完自己的“丰功伟绩”之后,还会捡自己麾下那几个愣头青有意思的事说上一说,姑娘们也是听得有滋有味,这些她们话可远比罗大有在自己身上忙乎的时候有意思多了。 就连那个卖糖人的,都喜欢吹嘘自己是个掌柜的。 听得罗大有不是来喝花酒的,凤娘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轻撞了一下罗大有的胳膊说道:“别唬人了,哪有来咱们这残花巷做军务的?” 罗大有叹了口气,看了眼凤娘小声说道:“凤娘,你知不知道咱们平南城外已经有大军压城了么?” 凤娘点点头说道:“我也是刚听说的,早间去坊间买菜的时候听人说起的,可我听人说是王上派人来抓吕将军的,跟咱们又没多大关系。” 罗大有一瞪眼道:“你个娘们,懂得什么?” 说完又回头张望了几眼,眼见元夕还未露面,他长叹一口气说道:“算了,给你也说不明白,不过你说得也对,就算平南城被攻破了,你凤娘还是你凤娘,的确没多大关系。” “至于老子,指不定哪天就横死在战场上了,到时候连个给老子收尸的人都没有。” 凤娘眼见罗大有神情有些落寞,轻笑了一下说道:“老娘我就想不明白,王上是来抓吕将军的,你们拼死拼活的却是为了个什么?” 罗大有白了凤娘一眼,没有说话。 眼见元夕还未来,罗大有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张画,展开之后递给凤娘说道:“凤娘,你可还记得这画?” 凤娘从罗大有手中接过那张画,啧啧称赞道:“这不是如月这骚货么?这等姿势,老娘可都做不出来,当真是羞死人了,不过现在的她可没这般水灵喽~” 说完一拳头轻砸在罗大有神色哀怨道:“你果然还是更中意于如月,真不知道老娘跟她比,差在哪里了?每次你来的时候,老娘哪次不少留几文钱给你买酒喝?” 罗大有讪笑道:“凤娘,是你多心了,这画不好搞,我好不容易才从别人手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哪里还在意这画中人是谁?再说了,你若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这画里画的是如月。” 凤娘面露心疼之色说道:“罗大爷这是发大财了?有这银子,多来几次残花巷不好么?” 罗大有神秘一笑,对凤娘说道:“这你就不懂了,那点钱,来残花巷能舒服几次?” 凤娘一想,瞪了罗大有一眼轻哼道:“死不正经的,可别把你手底下那几个小子给带坏了~” 罗大有哈哈大笑几声说道:“我要是正经,你还挣什么银子?” 说完问道:“既然你说这画里画的是如月,那就说明画画之人就是你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个不是男人的画师了?” 凤娘轻轻点头道:“应该差不了,你手中拿来的要是画我的那副,那我肯定会一眼就确定出来是不是那人所画了,要不还是把如月叫过来吧,让她自己辨认一下就是了。” 说完小声问道:“罗大爷,这画怎么了?还是那个画师怎么了?” 罗大有瞪了她一眼说道:“瞎打听什么?快去把如月叫过来,一会儿军中还有一位大人过来,到时候那位大人盘查什么,你们照实说就是了。” 说完一伸手,“先把画还给老子!” 将手中的画拍在罗大有手上,凤娘面露恍然神色说道:“难怪罗大爷你总是四下张望呢,奴家还以为你是悄悄溜了出来,怕被谁发现呢~” “都说了老子有军务在身,溜什么溜?大爷我是最守军纪之人,况且老子大小也是名军官,岂会做出那等事来?” 罗大有一巴掌拍在凤娘的屁股上,心里乐开了花。 凤娘瞪了一眼,向巷子里走了几步,冲着那几位还在嗑瓜子闲聊的姑娘们喊道:“姐妹们都过来,罗大爷今天不是来玩儿的,是有事要向姐妹们询问。” 那几位一听,便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发问起来。 凤娘被几人七嘴八舌地问得头大,连连摆手说道:“别问我,一会儿等大人发问的时候,你们再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七八个姑娘就向着巷口走去。 眼见残花巷的姑娘都走了出来,罗大有挨个打量了几眼,笑道:“诸位姐姐们今日气色都不错啊,改日得空了,老子带上几个兄弟来给几位姐姐捧场可好?” 说完招呼如月道:“如月,你先过来,看看这画里画的人是不是你?” 如月疑惑地看了凤娘一眼,向前走去,从罗大有手中接过那张画,只看了一眼,就将手中的画向罗大有手中一摔,捂着脸说道:“呀~羞死个人了,罗大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眼见那张画轻飘飘的就要飘落在地上,罗大有慌忙去抓,不了一只手在他的后背拍了一下。 随后人影一闪,一个人将就要飘落在地的画抓在手中。 罗大有一看,吓了一跳,惊道:“大,大,大小姐,您,您怎么来了?” 眼见吕关雎将那张画抓在手中,元夕忙说道:“关关,不要看~” 来之途中,元夕禁不住吕关雎软磨硬泡,就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她,不过那画中所绘,实在是难以启齿,引得吕关雎愈发想看。 以吕关雎的身法,抢在罗大有之前抓住那片纸自是易如反掌。 残花巷内的几位姑娘眼见一位翩翩公子哥身形翻转,如海底捞月般抄起那张画来,个个瞪大眼睛想瞧一瞧这位身手甚是了得的男子,哪料待其站定之后,罗大有喊了一声“大小姐”。 众女便知道此人是谁了,吕一平的独女她们可没什么兴趣,便将目光转到站在罗大有身后的元夕身上。 好一位英俊的小哥儿! 吕关雎一扫手中的画,“呀~”了一声,好似抓了烫手山芋般,将之随手一甩。 随后满脸通红地看向元夕微怒道:“元大哥,这,这,这也太下作了~” 罗大有慌乱抓了几下,将那画抓在手中,小心翼翼折好,将之揣入怀中,向旁边轻闪,对同样有些不好意思的元夕拱了拱手说道:“元大人,消息就是从这里打探出来的,这几位姑娘都在这里,您现在就可向她们盘查。” 说完转头对几位姑娘介绍道:“我身旁这两位,一位是咱们吕将军的独女,吕大小姐!大小姐旁边这位,是吕将军身前护卫统领,元夕,元大人!元大人此番前来,是来查案的,也就是问一问那个画师的底细,你们知道什么就如实说就是了,若是藏着掖着的,别怪我们军法处置!” 眼见罗大有表情严肃,原本还想挑逗元夕几句的姑娘们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元夕对吕关雎小声说道:“关关,那种图我可没看过~” “那种图?哪种图?” 吕关雎咬牙切齿道:“还说你没看过?你没看过,怎么知道这画上画的是什么?太不堪入目了,元大哥,你,你……” 元夕干咳一声,贴着吕关雎耳边小声说道:“这不是为了查明贾南风在平南城里的同党么?我不看那画,哪里能看得出那位画师的画技是否高超?况且吕叔叔也看过这张画了……” 吕关雎瞪了元夕一眼,没有多言,只是气鼓鼓地把头扭向一旁。 罗大有搓了搓手看向元夕说道:“元大人,要不现在就盘问吧,咱别耽误了姑娘们做生意!” 吕关雎看了几眼残花巷的几位姑娘一眼。 如此姿色,她倒是不会担心元夕会禁不住什么诱惑。 元夕轻咳几声,看向几人拱了拱手问道:“打扰几位姑娘做生意了……” “不打扰,不打扰,大人有什么话只管问就是了,咱们姐妹们若是知道,一定会知无不言的~” 如月说完,冲元夕抛了个媚眼。 其他姑娘们皆对如月怒目而视,凤娘瞪了眼如月说道:“如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得什么心思,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元大人乃人中之龙,就是他有喝花酒的心思,也只会去松竹馆去消遣,你呀,还是死了那心思吧!” 如月眉眼低垂,对元夕施了一礼,幽幽说道:“是奴家失礼,打断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说完转头对凤娘说道:“人家还不是因为被元大人看过了身子,这才,这才……” 吕关雎闻言,转头看向元夕。 眼看吕关雎的目光能吃了自己,被如月的话吓了一跳的元夕忙说道|:“这位姑娘,话可不能乱说,你我素昧平生,何来我,我……” 吕关雎也瞪眼看向如月说道:“这位姨娘,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 听得吕关雎唤自己姨娘,如月也顾不得吕关雎的身份,瞪眼怒道:“你叫谁姨娘呢?本姑娘还未嫁人呢,你,你欺人太甚~” 说完看向元夕幽怨道:“元大人这么快就忘了?那画您不是见过了么?” 说完双手捧脸,低头不语。 听明白如月话中之意的吕关雎轻哼一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能让男人当面如此作画,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害羞?再说了,本姑娘年方二八,以我之年龄,唤您一声‘姨娘’那是对您客气了。” 元夕眼见吕关雎言语之中略带些怒意,忙说道:“关关,旁事莫提,咱们还是问一问那位画师吧!” “对对对,还是盘问要紧,大小姐,还是将军吩咐下来的任务要紧。” 眼见情形似乎不太妙,罗大有忙说道。 吕关雎没有说话,转身向旁边走了几步,等在那里。 元夕苦笑了一下,随后问道:“敢问几位,你们可否还记得那位画师的大概相貌?” 凤娘眼见元夕问得认真,轻施了一礼说道:“回元大人的话,此人其貌不扬,眼睛略小,个子不高,肤色偏黑,头发倒是梳得整整齐齐的。” 元夕脑海中没由来的想起一个人来,他转头看向吕关雎。 吕关雎虽然站得远,凤娘的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见元夕看向自己,就知道他心中想到了了谁。 见吕关雎点头,元夕看向凤娘再问道:“那人可是位三四十岁左右的汉子?” 凤娘吃了一惊,点点头道:“看相貌差不多,只可以他只是作画,不然以姐们们的本事,怎么也能将他的年龄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元夕点点头说道:“谢过诸位了,元夕就此告辞!” 说完对罗大有说道:“罗大哥,走吧,咱们再去松竹馆走一遭!” 听得元夕这就要走了,残花巷的姑娘们都使劲盯着元夕脸上看,好似多看几眼,就能把他留下一般。 元夕装作没看见,快步走到吕关雎身前。 吕关雎打趣道:“元大哥,要不留下了再说几句?我看这几位可是很舍不得你啊!” 元夕面露窘相,小声说道:“关关,快走吧,我是来办案的,要不是为了查出贾南风的同党,我岂会到这种地方来?” “是看不上这里的姑娘吧!” 吕关雎轻哼一声,向前走去。 元夕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碎银子,回身抛给罗大有说道:“就当是打扰几位姑娘生意的赔礼了。” 罗大有接过银子,面露艳羡之色,在手中掂了几下看向凤娘说道:“这是大人的意思,不过你可切莫独吞!” 说完将手伸了过去。 凤娘从罗大有手中捡起银子,伸手打掉那只揩油的手笑道:“你放心好了,众姐妹都看着呢~” 这时如月斗着胆子冲元夕喊道:“元大人,无功不受禄,这银子就当是你照顾奴家生意的银钱了,你下次来,奴家定然不会再管大人要赏钱的。” 其他姑娘听如月这么说,也纷纷冲着元夕喊道:“元大人,我们也是不要钱的,多来几次也成。” 眼见元夕落荒而逃,罗大有瞪了几人一眼,小声喝道:“你们眼瞎了么?没看见大小姐在旁边么?” 说完快步追了上去。 身后留下一阵哄笑声。 从松竹馆出来之后,罗大有奉元夕的命令直接回去复命,而元夕则送吕关雎去云德武馆。 到松竹馆的时候,元夕为免打草惊蛇,便命罗大有进去打听打听,询问一下松竹馆是否来了位画技精湛的画师。 松竹馆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告诉罗大有,确实有这么一位画师,只不过眼下此人已经离开平南城。 至于此人去了何处,松竹馆却也没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 不过罗大有也从松竹馆管事人康姨口中得知,此人是扬州人,名叫阚画子。 吕关雎边走边问道:“元大哥,你说这名叫做阚画子的人当真是贾南风的同党么?” 元夕想了想说道:“怕是如此了,那日你我在白沙湖边见到此人的时候,我就发现此人非同常人,后来因为子阳城之事,我无暇追查此人底细,现在一想,倒是错过了追查此人的最佳时机。” 吕关雎摇摇头说道:“元大哥,此事怪不得你,他敢在你我面前现身,只怕已经做好了离开平南城的准备。” 元夕点点头,随后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去往子阳城,与吕叔叔返程在泉水镇下榻的时候,曾与此人同住一家客栈,如此说来,那时候的他只怕是去往子阳城与贾南风密谋刺杀先王一事去了。” “如此说来,我元夕早早就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了。” 吕关雎疑惑道:“元大哥,可我从未见过此人,他又是如何画得出来我的画像来的?” 元夕想了想说道:“不,他曾经见过你,关关,你忘了当日在湖畔他说过的话么?” 随后以拳击掌心恨声说道:“此人当真嚣张至极,如此在我们身前现身,定然是无惧你我对其生疑。如此看来,从最初你遭意外,我出手相救于你,就已早早落入他们的计划之中,而我的出现,恰恰给本就想要刺杀先王的贾南风一个机会,一个给他替罪的机会。眼下我们所不确定的就是,这位叫做阚画子的人,在他们这个组织里究竟充当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吕关雎惊道:“他不过是只见过我一面而已,竟然能将我画的出来?” 随后瞪着眼问道:“元大哥,他是不是把我画得很丑啊?你是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元夕轻笑一下说道:“关关,我可没有说谎,那画中的你,就如现在的你一样,是一模一样,你叫我如何看不出来?” “有如此画技,此人不该是无名之辈才是,只不过我自小在天虞山长大,师父并未对我说起过这天下的能人异士,因此见识浅薄,孤陋寡闻,想必吕叔叔或许能知晓此人底细。” 吕关雎脚尖轻踢几下,抬头看向元夕突然问道:“元大哥,我虽然很想出去看看,尤其是随你出去,可我也舍不得我爹爹与娘亲,所以,我打算留在平南城,虽说我吕关雎学艺不精,可总归是爹爹麾下的护卫要强上一些,尤其是经过你的指点之后,眼下的我,就是对上周大哥,我同样有信心……” 说到这里,吕关雎眼睛一红,小声说道:“所以,我舍不得的人,其实是元大哥你!” 元夕这才明白,为何那会儿吕关雎会抱着他哭,原来是她心中已做了留下来的决定。 心中不知为何会微微刺痛,元夕轻吸一口气,止住脚步,轻声问道:“既然如此,你何以不当吕叔叔的面与他说清楚?” 吕关雎轻轻摇了摇头,“我了解爹爹,我若说留下来,他一定不会同意的,可他越是不让我留下来,那就越说明平南城里会更加凶险,我身为爹爹的女儿,岂可弃爹娘于不顾?” 元夕点点头说,盯着吕关雎红红的双眼说道:“关关,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身为子女,我们不该如此自私,可恨我元夕不能留在平南城,与吕叔叔一起上阵杀敌了。” 说完他长舒一口气说道:“关关,你放心,我会尽快赶去雍州找到我的师父,然后带他一起来到平南城给吕叔叔解围。” 吕关雎重重点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大哥,我相信你!” 元夕一笑。 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有一种笑,是如此之难受。 剩下的路,二人并未再言,吕关雎只是轻挽着元夕的胳膊,享受着二人独处的时光。 从同福客栈出来之后,成是非脑海中一直在想他在客栈门前遇到的那几人。 一个头发近似光头的孩子,一位温柔美丽,面庞却有些奇特的姑娘,还有一位看似普通的青衫男子。 最让成是非觉得奇怪的,不是那个差点撞在他身上彬彬有礼的孩子,也不是那个冲他歉意一笑的姑娘,而是那个只看了他一眼的男子。 他忘不了那个眼神。 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眼神,可他就是忘不了。 至于为何让他难忘,他却是想不明白。 成是非揉了揉太阳穴,也许是自己还未醒酒的缘故吧。 快走到武馆外,他远远看到两个人,面色一喜,连忙招手喊道:“元大哥,关关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刚拉起吕关雎双手的元夕手一松,转头看向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成是非。 吕关雎笑嘻嘻地小声说道:“胆小鬼~” 说完转头看向快步向二人跑来的成是非问道:“小非,你不是陪范立业去了么?怎么跑回家来了?” 成是非笑嘻嘻说道:“王上喝多了,非要拉着我磕头拜把子,我哪敢与他拜把子啊,给他安顿好之后,我寻思回家一趟,跟爹爹说说此事,毕竟能陪在王上身边,对我成家而言,也是件大事。” 吕关雎笑道:“他要是愿意,你就跟他结拜了呗,以后你就说巴州的王上是你的把兄弟,那多风光!” 成是非歪头想了想说道:“关关姐说的有道理啊,不过万一他醒酒了不认,那我岂不是白白跟他磕了头?” 说完冲着元夕笑嘻嘻说道:“元大哥,我可是对王上吹牛,说你是我的结拜大哥,你不会介意吧?” 元夕看向成是非一板脸说道:“那怎么成,你我又没行结拜之事,你怎可如此欺骗王上?这可是犯了欺君之大罪的。” 成是非一愣,,半张着嘴疑惑地看向元夕,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吕关雎笑道:“元大哥,你就别逗小非了。” 元夕一笑,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说道:“小非,只要你心里认我这个大哥,拜与不拜,你都是我元夕的好兄弟。” 成是非瞪了元夕一眼,眼珠子一转,咧嘴笑道:“那我岂不是要改口管关关姐叫做大嫂了?” 吕关雎脸一红,一抬手,眼见元夕正笑望着自己,便放下了手,轻哼一声向武馆大门走去。 元夕一拍成是非的肩膀,低声说道:“小非,你也快进去吧,关关这几日会住在武馆,你有时间多照顾照顾她,我现在赶去客栈,免得生出意外。” 成是非点头说道:“元大哥你放心好了!” 说完也向着武馆大门走去。 元夕冲着停留在武馆门前的吕关雎挥了挥手,随后身形一动,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二人眼前。 ———————— 徐来向客栈伙计打听到了天字甲等号房间所在位置,便带着甄北宇向着天字甲等号房的方向走去。 平日里也有客人去参观天字甲等号房的,眼见这一老一少向那方向走去,小二哥也没在意,任由二人去了,反正他拾掇东西的时候,也曾见到那小宅子的门口有人在那守着,他也无需担心这二人会冲撞了那个房间里的贵客。 徐来半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甄北宇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在后面。 来到天字甲等这座宅院门外,眼见一名汉子在那喝酒,徐来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大哥,这里可是天字甲等号房?” 那汉子打量了徐来与甄北宇一眼,伸手向上指了指。 徐来抬头看了一眼,抓了抓头憨笑道:“不瞒大哥,我除了自己的名号之外,大字不识一个……” 那汉子轻哼一声说道:“此地就是,只不过眼下已有贵客下榻此房了,你等若是想开开眼界,改日吧!” 说完挥挥手道:“你们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惊扰了贵客休息。” 徐来回头对甄北宇说道:“甄先生,这里就是天字甲等号房了!” 甄北宇白了徐来一眼说道:“那么大的几个字在那摆着,老夫眼睛还没瞎!” 说完眼见徐来呆在那里不动,瞪了他一眼说道:“咱们来做什么来了?难道你还让老夫我去说不成?” 徐来回头看了一眼那汉子,上前小半步,贴近甄北宇犹犹豫豫地小声说道:“甄先生,他身边有家伙,我,我不敢!” 甄北宇一巴掌拍在徐来头上喝道:“完蛋玩意儿,白跟老夫这么久了?” 徐来一缩脖子。 打在他头上这一巴掌其实并不疼。 那汉子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酒壶放在一旁,抄起搁在身旁的佩刀站起身来。 “你们二人有完没完了?” 听得这汉子喝道,徐来一跳,人已站在甄北宇身后,小声说道:“甄先生,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活小的能帮您做了,这种动家伙的事儿,还得您老人家亲力亲为才是。” 甄北宇笑了一下,抬眼看着抓刀在手的汉子说道:“你进去跟你的主子说一声,天字甲等房老夫我住了,你们再找间房住就是了。” 说完回头看向徐来问道:“那个掌柜的说天字还有什么房间来着?” 一直盯着那汉子手中佩刀的徐来小声说道:“先生,是天字丁等!” 甄北宇回头看向那汉子说道:“听见没有?是天字丁等,老夫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说完伸脖子向院子里看了看,对徐来招手道:“小子,咱们先去那亭子里喝喝茶,等他们搬走了,咱们再进屋休息去。” 那汉子被眼前这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气笑了,抱刀横身挡在门前对甄北宇说道:“老人家,您别在这逗笑了!” 说完对徐来说道:“你快把这位老人家馋回去吧,他年岁大了,万一一个不小心伤了老胳膊老腿的,只怕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甄北宇好似没听见那汉子所说的话,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 那汉子眉头一皱,手中的刀还未来得及出鞘,人就已经倒飞出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半撑着身子咬着牙惊道:“你究竟是谁?” 刷,刷,刷, 六道身影现身院子内,其中一人搀起那汉子低声问道:“张大哥,你怎么样了?” 张姓汉子捂着胸口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还好!” 说完盯着甄北宇低声喝道:“几位招子放亮些,来者不善,是位高手!” 方才他根本没有看到那老者是如何出手的。 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人是被那人给打飞了,可身上却并未有什么不适之感。 甄北宇看着严阵以待的几人笑呵呵道:“你们谁见过一群小鸡崽子能斗过猛虎了?这有些时候啊,人多可不管什么用的。” 说完看向张姓汉子说道:“方才只是警告,以老夫的身份,对你出手那是欺负人,可你们若是再不识相,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抽出手中佩刀,却无人敢上前。 张姓汉子眼见对面之人应该是武道高人,便抱拳拱手道:“这位前辈,我等皆是吕将军麾下近卫,这房间之中乃是位身份高贵之人,还望前辈能高抬贵手,看在吕将军的面子上……” “吕将军?吕一平?” 甄北宇嗤笑了一声,盯着几人说道:“你们可知道他吕一平见到了也该恭恭敬敬地唤上一声‘师叔’的,在这平南城内,我这个师叔若是连间天字甲等房都住不上,那岂不是打他吕一平的脸么?” 听得甄北宇这般说道,张姓汉子心中一惊,忙问道:“敢问先生可是青云宗的高人?” 这时徐来从甄北宇身后站了出来,高声说道:“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位就是青云宗的掌门,甄仙长!” 原本已大致猜出甄北宇身份的张姓汉子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吕一平曾对他们说过,一定要提防青云宗的高手出现,以他们的身手,联合起来动手的话,对上一般江湖高手也是不在话下,这也是为何吴仲能安心离去的原因。 可眼前这位,哪里是什么一般的江湖高手。 只可惜成小少爷还离去了,若不然让他先入房中护送王上离开,至于他们,怎么都是断后的命,是死是活,那就听天由命了。 咬了咬呀,张姓汉子低声对身旁一人低语了几句,然后对甄北宇拱了拱手说道:“甄前辈,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命人进去,请房里那位客人换到别的房间,将此处留给您住。” “哦?” 甄北宇笑呵呵说道:“看来还是掌门人这个身份管用啊!” 说完脸色一变,怒道:“那就是说你们看不起我甄北宇了?” 话音刚落,他人影一闪,院中几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便昏了过去。 一直盯着甄北宇的张姓汉子也不例外。 甄北宇踢了他一脚,哼了一声说道:“现在想明白了?晚了!” 说完回头对徐来说道:“走,进去看看屋里那位贵客究竟有多贵?值不值二两银子!” ———————— 元夕匆匆赶到同福客栈,进门之后走到柜台,对正在打算盘的佟掌柜的拱了拱手问道:“掌柜的,敢问天字甲等号房该怎么走?” 听闻又有人问起天字甲等,佟掌柜的抬起头来,一看是元夕,忙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元大人,不知元大人打听天字甲等号房所为何事?” 元夕笑道:“那房中客人是我故友。” 掌柜的一听,忙放下手中的记账的笔,招呼一个伙计过来对其说道:“元大人要去天字甲等,你给大人引路。” 元夕一看此人,还是个熟人。 那名小伙计对元夕行了一礼说道:“元大人,请随我来!” 元夕从怀中掏出几文钱递向这名伙计笑道:“这是给你的辛苦钱,可不是什么停马费哦!” 那名伙计双手接过铜钱,陪笑道:“想不到大人还记得小人!” 说完转身伸手虚引,“元大人,这边请!” 快走近天字甲等房的时候,元夕皱了皱眉,随后对带路的伙计说道:“好了,你去忙吧!” 小伙计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元夕暗自戒备,慢慢向着前面走去。 成是非曾言吴仲安排了人手护在此处,可元夕仔细听了听之后却发现屋顶之上并没有人潜藏的气息,反倒是院中某处,有一处地方甚是蹊跷。 是好几个人的气息,而这几个人的气息还很紊乱。 走到天字甲等门前,元夕大惊,七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正是吕一平的近卫。 元夕赶忙上前一步,一一查看之后,心中稍安。 都活着。 他抬眼看向屋内,顺手抓起一人的佩刀,一步一步地向里走去。 到了卧房门外,元夕止住了脚步。 屋内除了一道酣睡声之外,还有两个人的气息。 而这两个人的气息,似乎都很寻常。 不对! 元夕双目一缩,人突然向后飞掠,同时手中佩刀向前一斩。 第一百八十章 你问过我了没有 甄北宇桀桀而笑,来势不减,似乎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当头一刀。 是他来不及躲避了么? 自然不是! 以他甄北宇的功力与身法,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得过这来势汹汹的一刀,因为元夕这一刀虽猛,却非攻势。甄北宇只需止住身形,就可让元夕这一刀落空。 这天下,能让他甄北宇后退的,可没几个。 所以,当见到元夕能劈出如此惊艳一刀之后,甄北宇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刀影眼看着就要直接披在他的头上。 眼见他不躲闪,元夕也吃了一惊,想要收手,已是不及。 临门之时,屋内突然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直奔门口而来。 犹如洪荒猛虎出洞。 一刹那的功夫,元夕就断定出屋内之人极其危险,比之贾南风要危险的多。 因为他感受到了致命的气息。 全力出手的他,若是强行收手,只会让自己受伤。 刀是钢刀,倾注着元夕毕生功力的一刀,而甄北宇的头却非铁头,所以他也不会用头去接下这一刀。 除非他修行的是橫练硬气功。 元夕双目一缩,一双手掌交错按在刀身之上,“砰”的一声,手中的钢刀已经碎作好几截,随后一阵大力沿着钢刀上传到他的掌心。 元夕二话不说,松开了持刀的双手,随后身形一转,继续向后飞掠,伸手入怀。 甄北宇大笑两声,并指一夹,夹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刀尖,随后挥舞两下,将元夕弹过来的两颗云子打落,却并未继续追杀过去,而是随手一甩。 眼见元夕将自己甩过去的那截刀尖打落,已是扶手而立的甄北宇上下打量了几眼元夕问道:“你就是那个叫元夕的小子?” 元夕盯着甄北宇,不敢轻举妄动,见其问话,冷声说道:“不错,我就是元夕,你又是谁?” 甄北宇看着全神戒备自己的元夕轻笑道:“小子,你别紧张,就算你如此防着老夫,结果还是一样的,不如你我坐下来好好谈谈,倒是省得老夫我白费一番力气。” 元夕听出了眼前这位老者的话中之意。 自从下山之后,他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 甄北宇似乎看出了元夕心中所想,再问道:“小子,你别不服气,老夫能对你说上这些,已经是瞧得起你了。” 这时,徐来出现在门口,叉着腰冲着元夕高声说道:“小子,这位可是青云宗的掌门人,甄老仙长,还不赶快过来拜会一下老仙长?” 与甄北宇进了范立业的房间之后,徐来也不知范立业的身份,眼见其烂醉如泥,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之上酣睡,便上前扒拉范立业几下,小声唤道:“喂,喂,起来了,现在这天字甲等客房是我们的了,你快起来,去天字丁等吧。” 范立业哼唧了一声,甩了一下胳膊,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子,又继续睡去。 徐来听得真切,吓了一跳,小跑到坐在椅子上喝茶的甄北宇身旁小声说道:“甄先生,那位好像真的是位大人物,咱们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太岁?谁是太岁?” 甄北宇看了徐来一眼,又转头看了眼床榻那边,“你说他啊?” 徐来连连点头,躬身低语道:“甄先生,方才我听见他说了句‘混账,别打扰本王休息’这样的话。那您说他都自称‘本王’了,肯定是位大人物了。” 甄北宇放下茶杯,示意徐来再添点水,然后问道:“老夫问你,这能自称为本王的,还能有谁?” 将茶壶放下,徐来想了想说道:“那肯定是王上啊。” 随后一拍大腿,“天呐!” 甄北宇瞪了他一眼,“瞎鬼叫个什么?” 徐来抓了抓头,疑惑道:“不对啊,我是见过王上的,不是这模样啊,再说了,咱们王上在子阳城呢,怎么会跑到平南城来呢?” 说完之后,他又小跑到床榻之前,屏气凝神仔细看了几眼,倒吸一口冷气,再跑到甄北宇身边瞪着眼睛说道:“甄先生,真是活见鬼了,您还别说,床上睡着那位跟咱们王上长得还挺像,就是看起来比他壮硕了些,还年轻了些。” 眼珠子一转,他继续说道:“你说此人该不会是冒充王上在平南城招摇撞骗呢吧?” 甄北宇白了徐来一眼,站起身来向床榻那边走去,同样打量了范立业几眼,转头看向徐来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老夫就说嘛,常人哪里会有如此护卫守在身旁。” 眼见徐来一头雾水,甄北宇重新走到桌子旁,对徐来说道:“你还不知道此人是谁?” 徐来摇了摇头。 “笨!” 甄北宇轻笑了一下说道:“也是,你若不笨,老夫却也看不上你了,常言道,傻人有傻福,老夫就不喜欢脑袋瓜里尽是弯弯道道的人。” “此人名范立业,正是咱们王上的胞弟,眼下他自立为王,正与王上作对呢,不然你以为平白无故的,他冯渊会率大军来攻打平南城?” “啊?” 徐来惊呼一声,抻着脖子向床榻那边看了几眼,见范立业依然熟睡,便压低嗓音说道:“甄先生,那眼下岂不擒拿他的大好时机?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立了大功了?” 甄北宇看向徐来说道:“想立功你自己去,老夫就把这大功让与你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他毕竟是王上的亲弟弟,你若是未经王上允许就将其杀死,别怪王上到时候翻脸。当然,你要能把他带出平南城,就当老夫什么也没说。” 徐来一听,赔笑道:“瞧您说的,我哪敢独吞如此之功?既然先生既不想杀之,我们又不能将其带走,那您为何方才会那般高兴?” 甄北宇摆摆手说道:“此事乃老夫私事,我来平南城本就有别的目的,你只管陪好老夫就是,来日我们返回子阳城之后,你也别道军中供职了,老夫的青云宗正好缺人手,你就去青云宗当一个管事吧。” 徐来一听,面露喜色。 甄北宇继续说道:“若你有心学些拳脚功夫,自无不可,老夫若是高兴了,还会亲自指点你一番。” 徐来一听,忙跪在甄北宇身前,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举过头顶,却未喊一声“师父”。 甄北宇接过茶杯,微微颔首道:“你有一点最后,该机灵的时候倒也不会犯傻,更不会抖机灵,也罢,既然老夫接了你的茶,你就当老夫一个记名弟子吧。” 徐来闻言,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激动道:“师父在上,弟子徐来,拜见恩师。” 甄北宇点点头,虚扶一下说道:“好了,你也起来吧,你且记住,在我未在宗门正式宣布你为我弟子之前,不可对外宣称你是老夫弟子的身份,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徐来不解道:“以师父的名号,谁还敢动我?” 甄北宇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无需多问,只需记着此事就好了!” 徐来点点头。 这时甄北宇双耳微动,看向徐来笑道:“大鱼来了~” 眼见甄北宇向外杀了出去,徐来先去看看熟睡的范立业,见其依然在熟睡,便奔向门口,正好看见元夕与甄北宇相对而立。 听得徐来报出甄北宇的名号,元夕看向对面这个很是邋遢的老者没有做声。 果然是青云宗掺和进来了。 甄北宇见元夕不为所动,捋了捋胡须问道:“怎么?以老夫这一派之掌门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你元夕认清现状么?还是说玄一门的人都是这般目中无人?” 听闻甄北宇提起玄一门,元夕心中一动,对方果然猜出了自己的武学渊源。 元夕冷哼一声说道:“青云宗的掌门又是如何?甄掌门,你若想打,我元夕陪你打,若是想致我元夕于死地,那就看你的拳头够不够硬了。想要我元夕与你们坐下来饮酒喝茶?对不起,我做不到。” “哦?这又是为何?难道你就不想听听老夫的条件么?” 甄北宇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少年。 “没什么好听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青云宗意欲为何我不管,但是你们拉我元夕下水,却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来吧,让我看一看青云宗的高手究竟有多厉害。” 说完,元夕一跺脚,竟然抢先向甄北宇攻了过去。 又不是比武切磋,哪里需要讲什么江湖道义。 元夕没有再浪费自己的云子,因为他知道,对上如此的高手,正面的暗器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只出了一掌,很简单的一掌。 简单到在徐来眼中,就如同稚子打架般。 但是,也只是招式简单而已。 招式简单,威力可未必会小,况且元夕去势极快,快到徐来只是张了个嘴巴的功夫,元夕已攻到了甄北宇的身前。 砰砰砰几记拳脚交加的声音。 元夕与甄北宇对了一掌之后,向后倒飞而去,一言不发。 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比他的师父还厉害。 元夕舔了舔嘴唇。 甄北宇依然负手而立,轻赞道:“不错,当真不错,看来你真的是他的弟子了,武学修为能在你这个年纪达到如此之高,也只有他能教的出来了。” 随后点点头说道:“不愧是太玄功,你的内力修为竟然只比老夫的师弟贾南风弱上一分而已,老夫可断言,不出三年,你的武学修为定然会我师弟的。” “少拿我跟贾南风那个奸贼相提并论!” 元夕盯着甄北宇问道:“你究竟意欲为何?方才出手只守不攻,却又是何意?是瞧不起我么?” 明知自己不敌眼前之人,可元夕却没有选择退缩,因为他想知道自己与眼前这个人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师父曾对他说过,他的功力若是要有所突破,还是需要多经历几次大战才行。 眼下就是个难得的机会。 原本遇到贾南风的时候,元夕的功力稍微有所提升,但二人功力相差不大,这提升也是微乎其微,如今见到甄北宇之后,元夕所想到的不是生死。 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眼见元夕双眼燃起熊熊斗志,甄北宇竟然抚掌而笑,微微颔首道:“不错,不错,身为武者,就该有这股子无所畏惧,一往直前的劲头。” 说完招招手说道:“来吧,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老夫倒是要看看,你还能给老夫那些惊喜出来。” 元夕二话不说,欺身上前,与甄北宇缠斗在一起。 二人打得眼花缭乱,啪啪作响,在一旁观战的徐来却看得哈欠连天。 实在是二人的拳速太快,徐来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便蹲坐在门槛上,双臂架在双膝之间,将头往上一架,就要昏昏睡去。 眼见自己拳脚皆被甄北宇轻描淡写般化解,元夕深吸一口气,内力灌注于双掌之上,平推而出。 “来得好!” 甄北宇见状,嘴角一扬,左手背后,右手蓄势一摆,一掌横推,架在了元夕的双手之上。 一阵大风从二人之间迸发而出。 刚要睡着的徐来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躺在了地上。 不明所以的徐来欲站起身来,刚半跪起身子,又被一阵大风给吹得东倒西歪。 徐来瞪大眼睛看着门外二人,才发现这股邪风原来是从二人之间迸发而出的。 他原本想进去去暂避一下,却又不想错过二人的比试,便趴在地上,双手够住门槛,用力一拉,勉强向前爬了寸许,就再也无法前行半步,就只好以这个姿势盯着二人。 甄北宇与元夕的衣袍翻飞,此时元夕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内力不断向外涌出,反观甄北宇,却是面色如常,似乎毫不吃力。 元夕还是第一如此倾泻自己的内力,哪怕对上他的师父,他也从未如此过。 眼见自己已竭尽全力还未奏效,元夕心中一动,双掌一转,变作双拳,抵在甄北宇单掌之上。 眼下二人的内力胶着在一起,元夕就是想撤,却也极难。 因为他若是想后退,就要撤掉自己的内力,如此一来,甄北宇的内力就会如洪水决堤般,直接冲向他。 变作双拳之后,元夕的内力竟是更加汇聚,好似一根铁棒般直冲甄北宇掌心。 掌心吃痛的甄北宇眉毛一挑,讶异道:“小子厉害,你竟然可如此精准的控制内力,了不得,了不得,眼下老夫已试探出你的功力,就不随你玩耍了。” 说完从身后抽出左手,轻按在自己右手手背之上。 元夕只觉得一股大力突然涌至身前,他来不及作何反应,人已倒飞而出,摔在地上。 喉咙一甜,他转头吐了一口血出来。 深吸几口气,元夕一边盯着甄北宇,一边暗自调气。 几大穴窍气血凝滞,他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甄北宇没有继续攻上前去,而是笑眯眯地望着元夕说道:“小子,现在你我是不是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元夕没有说话,见甄北宇站立不动,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从中倒出一粒药丸扔进口中,嚼了几口用唾液送下。 甄北宇见状,双手在胸前摸了摸,面露遗憾之色,摇摇头说道:“巧了,巧了,本门疗伤圣药我却没带在身上,不然老夫定然会给你一瓶,肯定比你吃的那个要好上许多。” 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徐来在门口处笑嘻嘻说道:“甄先生,以您的功力,身上哪里需要揣着药啊,这天下又有谁能将您打伤呢?” 甄北宇转头看向徐来撮着牙花子笑道:“是极是极,你小子说的对,老夫用不上,揣着那玩意儿做什么。” 徐来转头看向元夕,本想奚落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见元夕已站起身来,纵身一跃,人已腾空而起。 眼下的元夕可顾不上范立业的死活了。 不是他不仁,而是与其在此地送命,万不如去找吕一平寻求帮助。 调息的时候,元夕甚至想到要带着吕一平与吕关雎撤离平南城。 他十分确定,算是吕一平带人来了,面对功力深不可测的青云宗掌门,也是无济于事。 “甄先生,他要跑~” 徐来话音刚落,便住了嘴巴。 因为甄北宇已经出手了。 “下来吧你!” 甄北宇如鬼魅般飘到了元夕身下,伸手一抓,像下一拉。 人在空中的元夕身形一转,另外一只脚直取甄北宇面门。 甄北宇抬起另外一只手。 随后眼神露出惊讶之色,身子一闪,躲过一颗云子之后,双手向下猛地一拉元夕,人已腾空而起,又躲过两颗云子。 坠地之后,元夕单掌拍地,人已贴着地面向前飞掠几丈,随后再以双掌拍地,人腾空翻滚几下,已站在院子门前。 “想跑?” 挡在元夕身前的甄北宇笑道:“小子,虽说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眼下你已受了内伤,想跑可已经晚了。” 随后轻哼一声说道:“想拿老夫当磨刀石?你还嫩了点!” 说完单掌一拍,“回去吧!” 元夕将双臂挡在胸前,人向后飞掠数丈。 站定之后,元夕盯着甄北宇沉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甄北宇慢慢走了进来,轻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喜欢欺负老头子,如此不讲武德,可不好啊,老夫早就与你说了,有话要跟你说,你就是不听。” 元夕一扭头道:“想让我与你们为伍?那是不可能的。” 甄北宇走到元夕身前两丈外,白了元夕一眼说道:“头抬得那么高给谁看呢?你师父难道没告诉你见到老人家要卑躬屈膝么?” 元夕转头看向甄北宇突然问道:“割鹿楼是你们青云宗的手笔?” “割鹿楼?” 甄北宇古怪地看了两眼元夕反问道:“你竟然知晓割鹿楼?” 眼见自己无法逃出此人手掌,元夕索性也不打算逃了,向着亭子内走去,边走边说道:“割鹿楼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我又如何不知?” “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 同样走进亭子中的甄北宇笑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听别人所说?” 在石凳上坐下,甄北宇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牌子扔到石桌之上继续说道:“元夕,老夫的确算得上是割鹿楼中人,不过这割鹿楼却非老夫所创,与我青云宗也毫无瓜葛,你若想知晓割鹿楼底细,很简单,进来不就成了?” 说完双指按在那块牌子上,向元夕推了过去继续说道:“你若是想进去,老夫这块儿牌子就是你的了。” 元夕抓起牌子将两面翻看了几眼,见上面是个“四”字,随口问道:“这牌子是什么?割鹿楼成员的令牌么?那这个‘四’又是何意?” 甄北宇轻笑一声说道:“不错,不过有鹿首牌子的,可都是楼主级别的人物。” 元夕面露恍然之色,“那意思你就是四楼楼主呗?” 甄北宇轻咳一声说道:“以老夫眼下的本事,区区一个“四”字岂能配得上我的身份,所以老夫才说将此牌子送与你,也不怕告诉你,老夫师弟贾南风手中的牌子不过是个‘五’而已。” 元夕顺手将牌子扔到桌子上鄙夷道:“对不起,我看不上!” 甄北宇似乎猜到元夕定然会拒绝自己,他将牌子拿在手中问道:“元夕,你也不是愚笨之人,我且问你,这割鹿楼不过是个江湖组织,何以在你口中,它就成了十恶不赦了呢?” 元夕被甄北宇给问住了。 其实他方才所言,不过是将从吕一平口中听到的话转移到了自己的脑海中,然后将之说了出来,至于割鹿楼什么样,他自己当真没有仔细思考过。 想了想他开口说道:“割鹿楼好也罢,坏也罢,其实与我元夕无关,只不过眼下的我却成了你们的棋子,这是我所不能忍的,此外,我不想吕叔叔一家人受到任何的伤害,你们割鹿楼谋划什么我不管,但是不要妨碍我元夕就是了。” “妨碍你元夕?” 甄北宇嗤笑道:“究竟是谁妨碍了谁?你元夕下山的第一次出手,就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你喜欢吕关雎那个丫头,因此才愿意护在吕一平身边,元夕,别把话说得这么轻巧,老夫告诉你,你要你身在这个天下,你有七情六欲,你就不可能事事置身事外,就算是终日诵经念佛的秃驴们,号称出家人,一样未能真的超脱世俗之外。” “元夕,想要真的大自由,是要有真本事的,当这个天下没人能奈你何的时候,那才是你的大自由。” “老夫告诉你,就是当了皇帝,也没有真的大自由,远了不说,就是那位司马相乐皇帝,不还是让霍星纬轻而易举地给废了?” 说到这里,甄北宇一笑,“他霍星纬倒是有大自由的本事,奈何他愿意为人间这帮俗人操劳费神,那是他的选择,老夫虽说不认同,可也很佩服他。” “你以为老夫为何要加入割鹿楼?老夫所求的,就是比皇帝更自在的大自由,而我们这群人,皆是存了这般心思。” 元夕没有说话。 甄北宇继续说道:“你小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功力,想要达到老夫这般层次想来也用不上几十年了,元夕,这天大地大,你随处可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乐而不为呢?” 元夕一抬眼,“大自由?既然是为了寻得自由,为何还要插手庙堂之事?如此一来,又哪里是是真的自由了?我看你们就是想要霸占天下,自立为王。” 甄北宇摇了摇头,摆摆手说道:“你所说的,不过是小道而,至于我师弟所为之事,那是他喜欢为之,就他呀,若不是将这些精神头用在尔虞我诈之上的话,只怕他也快踏足我之境界了吧,人各有志罢了。” 说完抬眼看向元夕说道:“小子,老夫说了这么多,就是想问问你,老夫欲收你为徒,却不知你意下如何?” “收他为徒?那你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一道清冷的声音竟然从屋内传来,随后走出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 元夕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门口,嘴唇抖动了两下,挤出两个字来,“师父!”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拨云见日 “师父?” 甄北宇面露疑惑神色,转头看向神色有些激动的元夕问道:“你说他是你的师父?” “难道你的师父不是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雍么?” 说完转头看向站立于在门口的青衫男子,细细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又是谁?” 眼见突然从屋内走出一人来,原本蹲坐在门槛上的徐来吓了一跳,跳起来转身指着霍弃疾一脸惊愕道:“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霍弃疾看了徐来一眼,没有说话。 但是徐来读懂了他那眼神里的意思。 有甄北宇在身旁,徐来倒是不怎么怕眼前这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年轻人。 既然不是从门走进去的,那就是翻窗了。 想必是因为方才那小子与甄仙长打得动静太大了,自己没听见屋内的动静而已。 向后退了几步,与霍弃疾拉开几步之后,徐来冷哼一声说道:“跳窗而入非君子所为,我看你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怎么还干起如此偷鸡摸狗的事来了?” 徐来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连元夕方才唤眼前之人为“师父”他都忽略了。 听徐来如此说自己的师父,元夕在亭子中冲着徐来喝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师父岂是你能诋毁的?” 徐来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原本想走到甄北宇身边的他一拐,却是向着宅院出口的方向退去。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人好似真就是个普通人。 一身书卷气,毫无盛气凌人之意。 若是以前,他定然会认为自己的拳头能将这个人打得鼻青脸肿,可是现在,他跟了甄老仙长之后,眼力自然非比从前。 他可不是傻子,能当元夕师父的人,哪能是普通人。 之所以没有选择去站在甄仙长的身旁,徐来是有自己的看法的。 毕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万一一会儿三个人再打起来,他可能不拖了甄仙长的后腿。 甄北宇没有理会徐来。 霍弃疾负手而行,是向甄北宇与元夕二人走了过去,边走边说道:“元夕,还不快过来?” 元夕咧嘴一笑,刚欲动身,却被甄北宇伸手一拦,挡住去路。 元夕面露怒意,摆出个拳架就要再度出手。 甄北宇转头看了元夕一眼轻哼一声说道:“怎么?见师父来了,你就敢再动手了?小子,以老夫眼下的功力,就算是你师父来了又如何,真以为多一个人,老夫就会败了?” 说完转头看向已站在自己身前两丈外的霍弃疾问道:“你是玄一门下一代的弟子?你师父是何人?” 霍弃疾拱了拱手说道:“在下霍弃疾,见过甄前辈。” “霍弃疾?你就是霍弃疾?霍星纬的儿子?” 甄北宇微微皱眉,再打量了几眼霍弃疾,随后面露狐疑神色,“不对啊,不对!” 随后转头看向元夕问道:“小子,你的武功真的是他教的?” “那是自然!” 元夕傲然道。 随后他看向霍弃疾,同样面露狐疑之色。 师父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霍弃疾点头笑道:“不错,家父正是霍星纬。” 听得霍弃疾如此说道,甄北宇面露喜色,抓抓花白胡子看向霍弃疾说道:“小子,既然你是霍星纬的儿子,那肯定是没有拜师了。” 说完他看了眼元夕继续对霍弃疾说道:“既然这小子是你小子的弟子,那老夫我就不做那夺人弟子之事了,毕竟霍星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嘛……” “不过什么?” 霍弃疾笑问道。 甄北宇一拍巴掌说道:“你当老夫的弟子不就成了?如此一来还省着乱了辈分。” 霍弃疾笑了笑,一拱手说道:“甄前辈,您方才已经说了,我既已是玄一门的弟子了,又如何能够拜在前辈门下?欺师灭祖一事是万不能做的。” “诶~” 甄北宇摆摆手说道:“你既然是霍星纬的儿子,那这身本事定然是霍星纬教的了,霍星纬是你的父亲,算不上你的师父,你自然可以拜得老夫为师,况且就算你拜老夫为师了,老夫也没说让你退出玄一门,如此一来,就没有欺师灭祖一说了。” 霍弃疾面露古怪之色。 这位青云宗的掌门人莫非是脑子不太灵光么?如此蹩脚的理由竟会出自一派的掌门之口,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眼见元夕还被甄北宇拦在身后,霍弃疾给元夕使了个眼色。 “好好说话,挤眉弄眼的做什么?当老夫不存在么?” 甄北宇冷哼一声,不满道。 元夕明白了师父眼神的意思。 霍弃疾再拱手说道:“敢问前辈为何执意要收我为弟子?” 甄北宇看了霍弃疾一眼,随后一屁股坐在石凳之上,先对元夕说道:“小子,你也别想着偷偷溜了,不然你师父可就要留下来陪着老夫了,到时候他缺了个胳膊少了个腿的,可都是你这个当弟子的责任。” 说完他看向霍弃疾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小子,老夫之所以想要收你为弟子,自然是为了太玄功。” “不过你也不亏,你拜了老夫为师之后,这青云宗的绝学老夫也会悉数教给你,到那时候,你身怀玄一门与青云宗两大宗门绝学,就是这天下第一也是可以想想的。” 霍弃疾笑了笑,看向甄北宇问道:“敢问甄前辈,眼下九大派公认的天下第一是何许人也?” 甄北宇看了眼霍弃疾,“你美个什么?就算霍星纬是你老子,那天下第一是他,又不是你?再说了,眼下这天下第一可未必就一定是他。” “哦?甄前辈的意思是还有人功力比家父要高喽!” 甄北宇干咳一声说道:“怎么没有?这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无数,不说别人,就说你们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雍陆掌门的功力,可未必就在令尊之下。” 霍弃疾点点头道:“甄前辈此言甚是有理,家师的功力与家父的功力一直就在伯仲之间,至于谁更技高一筹,的确不好说。” “家师?” 甄北宇眼睛一瞪,“小子,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霍弃疾笑道:“适才忘记告诉前辈了,家师正是陆伯雍,陆掌门。” 甄北宇惊得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再一次打量了一下霍弃疾,“你说你的本事是陆伯雍教的?” 霍弃疾点点头。 甄北宇眉头一皱,有些难以置信道:“小子,你老实交代,眼下你的功力究竟达到了何种境界?”霍弃疾轻笑了一下,“就是前辈心中想得那般!” “砰”的一声,甄北宇一掌按在石桌之上。 元夕低头看了眼身前完好无损的石桌,伸手按在上面。 “哗”的一声,石桌竟然突然化作齑粉,散落在地上。 唯恐衣服上沾上灰尘,元夕忽得一下,向后飞掠两丈之遥,恰好离徐来不远。 甄北宇没有理会元夕,而是盯着霍弃疾沉声说道:“不可能的,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达到如此玄妙之境界?就算你是霍星纬的儿子,陆伯雍的弟子也不成。” 霍弃疾反问道:“为何不能?你做不到的事,别人就做不到了么?” 甄北宇面色突然变得阴沉,冷声说道:“看来这天下第一功夫是非你们玄一门的太玄功莫属了,既然如此,你更要留下了。” 眼见甄北宇突然变脸,霍弃疾慢条斯理道:“说来说去的,还不是觊觎我玄一门的太玄功?堂堂青云宗的掌门竟然觊觎他们之法,说出去可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哼!” 重哼一声之后,甄北宇嗤笑道:“笑掉大牙?小子你莫不是练功练坏了脑子?有谁会嫌功法少的?这武学之道,不就是要相互印证方可推陈出新的么?远的不说,若是老夫洞悉青玄功与太玄功,这天下第一非老夫莫属。” “天下第一?前辈何以对天下第一有如此之深的执念?” 眼见霍弃疾说得轻巧,甄北宇轻啐一口摆摆手说道:“小子,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九大派之间的瓜葛想必你也清楚,最初本就是你玄一门占了便宜,最后位列九大派之首百年,而这百年来,天下第一高手之名皆出自你们玄一门,老夫身为一名武者,青云宗的掌门人,却难咽这口气。” “甄前辈,敢问我玄一门可曾做过打压其他门派之事?又可曾有过仗势欺人之举?就算顶着一个九大门派之首的名号,可也并未影响各大门派招收弟子吧,如此,这第一与否又有何用?” “又有何用?既然你说无用,那就把这第一的名头交出来,凭什么你们玄一门的人还能当国师?风光占尽的你就少在这给老夫说这些风凉话。” 甄北宇没有提起那个人来,因为眼下的他并未有十足把握能与之分庭抗争。 尤其是他的走火入魔之症还尚未找到化解之法。 霍弃疾轻笑一下,对甄北宇说道:“甄前辈,这太玄功乃玄一门功法,前辈非我玄一门之人,晚辈自是不可将之告与前辈,前辈若真的想以我玄一门的功法印证自身武学,可亲自前往豫州玄一门,想必家师是不会让前辈失望的。” 说完对甄北宇一拱手道:“前辈可还有其他之事?若是没有,那晚辈就告辞了。” 说完便欲向元夕走去。 “慢!” 甄北宇一抬手说道:“玄一门的高手就在眼前,老夫何必舍近求远,跑去豫州去自讨没趣?” 霍弃疾止住身形,双目微缩,看向甄北宇说道:“前辈这是要与晚辈动手了?” 甄北宇冷哼一声说道:“怎么?老夫堂堂青云宗的掌门人不配做你的对手么?” “不敢!” 霍弃疾轻摇头说道:“前辈,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一定交手呢?至于小徒儿那点伤势,就当他不识抬举,顶撞了前辈的教训。况且前辈年事已高,方才又已经与小徒激战一场,您这老胳膊老腿的,晚辈若是与前辈交手,一不留神再伤了前辈,定会遭受家师与家父的责罚,我看还是不要交手的好!” “竖子,瞧不不起谁呢?” 甄北宇被霍弃疾这番话气得须发喷张,大骂一声之后,人便向霍弃疾扑了过去。 元夕一惊,忙喊道:“师父,小心!” 说完就要欺身而上。 元夕看得出来,甄北宇此番再出手同跟自己对战时大有不同。 趋势如雷,既快,又势大。 而甄北宇所用招式,正是青云宗的绝学,流云手。 在与元夕对战的时候,甄北宇根本没用任何招式,完全是见招拆招,无论是拳,是掌,是脚,是腿,甚至是他的刀,他的云子,甄北宇皆能将之化解,而且并未主动攻过元夕一招一式。 元夕甚至生出一丝无力之感。 所以他最后才不得已兵行险招,与甄北宇强拼内力,最后反被甄北宇震伤了五脏六腑。 双掌幻化成层层乌云,当头压下,一记“黑云压城”向着霍弃疾席卷而去。 无需元夕提醒,霍弃疾已知来者不善,深知弟子心思的他大喝一声说道:“元夕莫动!” 人向后飘了半丈之远,双手一卷,大袖翻飞,竟然从他双掌之中涌出一阵强风向着迎面而来的甄北宇席卷而去。 自小便听话的元夕果真没有动。 “哈哈哈~” 甄北宇大笑几声,双掌一变,在胸前划了几个圆,随后平移而出。 元夕一瞪眼,原来“风起云涌”与这式“狂风骤雨”还能这般使出来。 比起甄北宇使出来的这一招,吕关雎的流云手也就只能算得上是和风细雨了。 更何况甄北宇此招是先化对方攻击为己用,再反推回去,若非功力深厚之人,断然不可运用此招。 而且甄北宇出掌极快,快到在徐来的眼中,这位甄仙长方才好似变出了数条胳膊出来。 这场架可一点都不好看。 徐来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有些热闹是不能看,为了看热闹而丢了性命,那可就不值了。 只是他的脚刚挪了两步,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不知何时挡在他身前元夕一手按在他的肩头,冲他一笑道:“这位大哥,你想哪儿去啊?” 徐来干笑道:“没,没想去哪儿,只是我怕碍事,向这边躲一躲。” 按在徐来肩头的左手稍微试探一下,元夕发现此人当真一点内力都没有,便松了手说道:“我劝你还是别走的好!” 徐来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元夕再次盯着交手的二人,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捏了三枚云子。 眼见甄北宇将自己的攻势化为己用,再次以一招“暴风骤雨”攻了过来,霍弃疾终于选择了暂避锋芒。 只见他向后撤了两步,随后腾空而起,一个转身,单腿成刀,向甄北宇当头劈下。 甄北宇桀桀而笑,双掌上扬,直接迎上霍弃疾的腿刀。 “啪”的一声,甄北宇脚下的青石板碎成蛛网状。 卸掉霍弃疾的攻势之后,甄北宇双掌连拍数下,直奔霍弃疾的小腿而去。 连观战的元夕都要忍不住喝彩一声,好一招顺势而发的“排山倒海”。 霍弃疾一记腿刀攻完之后,丝毫没有停滞,而是一转身,双脚连踢数下,迎上甄北宇的“排山倒海”,随后翻身而去,站定之后说道:“甄前辈,我看还是算了吧,你我谁也不能取胜,今日之切磋,你我就当打了个平手如何?” 甄北宇面色阴晴不定,称赞道:“随手一掌,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元夕快步走到霍弃疾身边,小声说道:“师父,要不咱俩一起上,肯定能拿下这个老家伙?” “哦?” 霍弃疾微微侧头,“怎么?想报仇?还是有其他想法?” 对面的甄北宇哼了一声说道:“你俩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当老夫聋了么?” 与霍弃疾一番对战之后,甄北宇发现霍弃疾果然没有说大话,他真的已经踏足这个境界了,不过他也发现了一个秘密。 霍弃疾应该是刚刚踏足这个境界。 眼下他走火入魔之兆未现,凭他的内力,依然可以占得优势,不过若再加上一个元夕,那他定然是要落得下风了。 也只是落得下风而已,他若是想走,就凭眼下这二人,可留不下他。 至于那个徐来,可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甄北宇有些不甘心。 如今的他迫切想要得到太玄功的修炼功法,若是得不到,那么他只好铤而走险,用另外一个方法了。 元夕深吸一口气说道:“师父,此人用计陷害于我,我……” “你确定用计陷害你的是他?” 霍弃疾打断了元夕的话,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设计你的可是另有其人。” 元夕想了想说道:“可都是他们青云宗的人啊!况且也是他们割鹿楼中人做的。” 霍弃疾笑了笑说道:“元夕,冤有头,债有主,此事在未明确是他甄北宇授意贾南风做的,如此臆断就有失偏颇了。这天下任何一个组织都是由人组成的,这有人的地方,就有好人与坏人,而这好人与坏人,又非绝对……” “你俩在那有完没完了?” 甄北宇一跺脚,脚下的青石板竟然被震得四散而飞。 “眼下可不是给你弟子讲大道理的时候!” 甄北宇盯着霍弃疾说道,“方才我与元夕那小子说话想必你也是听到了,不错,老夫我的确是割鹿楼中人,至于设计你元夕,也并非是老夫授意的,但是姓霍的,老夫也不用你替我开脱,老夫是不愿意动这份脑子而已,该说的话我方才已经对元夕说了,你若相对老夫出手,哪里需要理由,只管动手便是。老夫还怕你师徒联手不成?” 霍弃疾转头看向元夕问道:“元夕,你是怎么想的?” 元夕深吸一口气说道:“师父,您说得对,是弟子欠考虑了。” 霍弃疾笑了笑说道:“师父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不过师父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是不会帮助吕一平的。” “为什么?” 元夕吃了一惊。 甄北宇盯着霍弃疾看了几眼笑道:“姓霍的,你当真不会帮助吕一平?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从屋内走了出来?若老夫猜得不错的话,那个喝得醉醺醺的范立业已经让你给暗中送走了吧!” 霍弃疾轻摇头道:“甄前辈说笑了,他范立业依然还在屋内,我只不过安排了一个人在照顾他而已,况且以前辈的功力,屋内有几人你岂会不知?” 甄北宇又仔细听了听,随后盯着霍弃疾问道:“莫非屋内还有一位如你这般深藏不露的高手?” 霍弃疾笑了笑,“前辈以为如何,那就是如何吧!” 甄北宇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抬头说道:“如此,老夫就不再与你纠缠了,就此离开平南城如何?” 霍弃疾点点头说道:“前辈轻便!” 元夕看向霍弃疾好奇道:“师父,屋内还有高手?” 霍弃疾轻轻拍了拍元夕的肩膀笑道:“不错,是个高手!” 看着师父的眼神,元夕总觉得师父好似话里有话。 这时原本向徐来走去的甄北宇突然转身,人已快速向屋门飞掠而去。 “呀~” 一声稚嫩的惊呼声传来。 元夕二话不说,伸手一扬,先前攥在手中的三颗云子激射而出。 霍弃疾也动了。 他大袖一甩,元夕所射的三颗云子竟然比元夕射出时快了一倍。 他的人也随之而去。 原本有信心不去理会云子的甄北宇不得不闪身躲避,就此顿了一下。 高手对决,胜负就在毫厘之间。 一只手掌就那么向他而去,在他刚刚躲开三颗云子之后,拍在了他的腋下。 好在他还有手。 一声爆喝之后,甄北宇的双手握住了霍弃疾的单掌。 顾不得嘴角上溢出的鲜血,甄北宇一抬头,冲他一阴森森的一笑,“是你逼我的!” 说完一运功。 眼见自己得手,霍弃疾先回头冲着那个动身走到门口去的邢云棋说道:“快去你师兄旁边!” 回头的时候,刚好看见甄北宇的笑。 随后,他身形一震,欲从甄北宇手中撤出手掌,却发现甄北宇的双手像铁箍般死死扣住自己。 他一运转内功。 甄北宇突然大喝道:“来吧~” 他的内力好似不受控制般向甄北宇喷涌而去。 霍弃疾大吃一惊,深吸一口气,冲元夕喊道:“元夕,快,攻他头顶百会穴。” 元夕闻言,毫不迟疑,腾身而起,一掌向甄北宇头顶拍去。 甄北宇目露一丝遗憾之色,突然送了双手,二话不说,向后退了几步,飞身上了屋顶,几个起落,就此消失不见。 一掌落空之后,元夕刚要去追,却被霍弃疾伸手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道:“算了,他已占了先手,再追无益。” “师父,您怎么样?方才是怎么回事?” 霍弃疾沉吟片刻说道:“方才为师中了此人之计,被他用一种歹毒的功法暗算,一时间无法出手。” 随后感慨道:“想不到此人竟然练了此功,难怪我觉得他的内力驳杂,且有异状,如此说来,他是想用我太玄功来化解此功的后遗症了。只是,他又是从何处习得此功的呢?” “师父,那是什么功法?” 霍弃疾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回头我与你细说。” 说完转头看向邢云棋笑道:“高手,快来见见你的师兄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是我师父 徐来悄悄瞥了眼正在说话的那三个人,踮起步子悄悄地向外走去。 不知是因为没看见,还是那三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去留,边走边回头的徐来就这么悄悄地溜到了院子门口处,也未见有人过来阻拦于他。 路过那几位还未苏醒的军爷,徐来壮着胆子从地上拾起一柄佩刀,随后快速迈出门去,一溜小跑而去。 客栈前堂, 佟掌柜的刚沏了一壶清茶,坐在柜台后面美美地喝着。 刚算完账的他,心情异常的好。 天字号房难得全部住满,客栈这两日的进项竟然已快赶上上月全月的进项了,若是这几位客官再多住些日子…… 想想就美! 这时,气喘吁吁跑来的徐来一下子趴在柜台之上,喘了几口粗气之后冲着佟掌柜的急声道:“掌柜的,这店我们不住了,您给算算还能退回多少银子来?” 佟掌柜的一下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连忙问道:“这位客官,出了何事?是对天字丁等客房不满么?不瞒您说,在这平南城中,其他客栈最好的房间可连鄙店的天字丁等都比之不上的,您看……” 徐来摆摆手说道:“我有急事要出城,快点!” 说完将手中抓的佩刀拍在柜台之上,眼睛不断地后门方向瞟去。 见徐来面色不善,佟掌柜的忙赔笑道:“客官莫急,老朽这就给您结账。” 说完整理了一下算盘,噼啪打了几下,抬头看向徐来说道:“这位客官,方才的酒菜花了一两纹银,至于这房费嘛,您没有在此过夜,老朽就按半日收取了,另外,还有马匹的草料费等……” “哎呀,你这老头磨叽个什么?剩下多少银子你直接给我就是了,我哪里有闲工夫听你在这报账?” 佟掌柜的笑了笑,从钱匣里拿出些银子,细细数了数,然后递给徐来说道:“还是客官爽利,有些客人可就不同了,这账若是不给他算仔细了,回头出了门保不齐他就会跟别人说三道四的了,咱们是买卖人,还是算清楚的好,免得生出些误会来。” 徐来一把抓过银子,数也没数,将之揣入怀中,抓起佩刀,没有理会佟掌柜的的话,回头冲着一个小二喊道:“那个小哥儿,快带老子去马棚!” 佟掌柜的对那个伙计使了个眼色。 正在擦桌子的伙计将手中的毛巾搭在肩头,小跑到徐来身前躬身说道:“客官,您这边请!” 到了马棚之后,伙计帮徐来将车辕套好,随后看向徐来问道:“客官,还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 徐来摆摆手说道:“没事儿了,你去吧!” 说完跳上马车,一扬手中的马鞭。 目送马车离去,伙计垂头丧气地转身进了客栈,佟掌柜的见状笑道:“怎么?是没拿到赏钱吧!” 伙计点点头,随后趴在柜台上抱怨道:“掌柜的,您说这位客人一看就是位有钱的主儿,怎么恁地小气呢,连一文赏钱都不舍得给。” 佟掌柜的抓起手中的笔杆子冲着伙计的头轻敲了一下反问道:“别人有钱就该给你赏钱了?这又是哪门子歪理邪说了?” 伙计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看着伙计依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佟掌柜的语重心长道:“你这娃也在客栈做了一年多了,若是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老夫劝你还是别继续干了。” 伙计一愣,忙说道:“掌柜的,我做的好好的,您可别不要我啊!” 佟掌柜的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而是要你多想想,那眼睛别总盯着银子。” 抓起茶壶轻嘬一口,他缓缓说道:“我且问你,这客人吃饭住店掏没掏银子?” 伙计点了点头。 佟掌柜的再问道:“那你身为伙计是做什么的?” 这回伙计没有吱声。 眼见伙计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话中之意,佟掌柜的继续说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会察言观色,就拿方才来说,那位客人言语急切,明显多一句话也不愿与我说,而你,身为店内的伙计,却没有提前想到替客人将车马备好,如此事事皆要人提醒,哪有什么长进?” 伙计已经低下头去。 佟掌柜的语重心长道:“你只需记住一点,这客人给不给你赏钱,进了咱们店里之后,他都是咱们店里的客人,不然呐,你这辈子也只能是个伙计。” 说完一拍伙计的肩膀说道:“忙去吧!” 临近城门的时候,徐来靠在路边,先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抓起摆放在身旁的佩刀,一撩马车车帘,却惊讶地发现甄北宇竟然坐在马车之内,结结巴巴问道:“甄仙长,您,您是,何,何时进入,马,马,马车的?” 正闭门打坐的甄北宇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徐来,收了功力,缓缓开口说道:“在客栈的时候,老夫就已经在这辆马车里了,你小子还算机灵,知道赶紧离开,倒是不枉老夫对你另眼相看一番。” 面露恍然神色,徐来咧嘴笑道:“还是甄仙长厉害,算准了我会来赶马车。” 方才他在客栈马棚的时候,倒是没有翻开车帘向马车里瞧一瞧,加之甄北宇打坐的时候处于胎息状态,并未发出半点动静,因此他才未觉察出来车厢内有人。 眼见甄北宇似乎无碍,徐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甄仙长您没事儿吧?” 方才一战,徐来可看得真真切切的,那人一掌打在了甄北宇的身上,甄北宇可都被打得吐血了。 甄北宇重哼一声之后突然笑了,看了徐来一眼说道:“你放心吧,老夫无碍,此行虽说并未得偿所愿,却也并无收获,眼下再留在这平南城中却是没有什么意义了,走吧,出城之后,咱去去冯渊的大营。” 听得甄北宇如此说道,徐来应了一声,将捡来的刀放入车厢内,准备去赶车。 甄北宇见状,轻喝道:“你捡这刀做什么?” 刚放下车帘的徐来再次探头而入,讪笑道:“方才我怕有人追了过来,就顺手拿了一把壮壮胆子……” 甄北宇瞪了他一眼说道:“又犯傻了不是?这是镇南军的制式佩刀,出城门的时候若是被人查到,你怎么说?快找个地方给扔了去!” “哎!” 徐来把佩刀从马车内拿了出来,四下看了看,趁人不注意,将之扔在路旁的草丛里。 随后,这辆马车顺利地从平南城南门出了城。 ———————— 同福客栈天字甲等客房内, 范立业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从床上支起身子,睁开眼看了一下,见身前无人,便自己爬了起来,向着桌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反过来一个茶杯,他倒了杯水。 一杯温水下肚之后,他才觉得好受些。 他很久没有如此酩酊大醉过了。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嗝儿,一阵酒气翻涌而上,范立业喉咙间一阵犯恶,再喝了一杯水,将这阵恶心之意压了下去,范立业唤道:“小非~小非~你在么?” 无人应答。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范立业强打起精神,向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后的时候,范立业眼见院中一片狼藉,地上的青石板碎裂了好几块儿,他心中一惊,背后冒出一阵寒意,酒一下子醒了一大半。 “小非~小非~” 还是无人应答。 这时,门口处被甄北宇打晕的几人听得范立业的声音,一个个的爬了起来,皱着眉头面面相觑。 此前守在门口处那名汉子突然一惊,忙跳起身来喝道:“都给老子快起来,出大事了!” 说完就向院子里跑去,正好看见向外走的范立业。 突然见到这么多人,范立业疑惑道:“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成是非呢?院子里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打斗的痕迹?” 眼见范立业无事,那名汉子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道:“王上,成少爷回武馆去了!” 范立业点点头,成是非家就在平南城,自然不会陪他住在客栈,只要成是非每日能过来陪他说说话,练练拳就好了。 眼见那汉子没了下文,范立业皱了皱眉说道:“还有呢?” 那汉子苦笑了一下说道:“王上,青云宗的掌门突然出现,我等敌不过,皆被他打晕,也是刚刚才醒了过来,看院子里的情形,应该是有人将之打退了才是。” “青云宗的掌门?” 范立业大吃一惊,思忖片刻说道:“那会是谁能将之敌退呢?难道是元夕?” 那汉子摇了摇头说道:“王上,小的不知,不过应该不会是元统领,元统领虽说武功高强,可比起青云宗的掌门来,还是差了许多。” “哦?万一是元夕与人联手呢?” 那汉子想了想说道:“那小人就不知了!” 随后一拱手说道:“王上,要不您还是移驾去北门吧,此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看还是将军那里更安全些。” 范立业想了想点头说道:“好,事不宜迟,咱们速速前往北门。” 那汉子行了一礼,随后对身后一人说道:“王兄弟,你先速速前往北门向将军汇报此事。” 那人领命离去,那汉子又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几人也不用藏着了,咱们一起护送王上去北门。” 说完示意一人先去准备车驾。 安排妥当之后,那汉子躬身,让范立业先行,他与其他几人紧随其后。 客栈前堂,眼见这么多人鱼贯而出,佟掌柜的吃了一惊,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眼见佟掌柜的出来挡驾,那汉子忙上前一步,将其挡在身旁低声说道:“掌柜的,我们镇南军的人,眼前这位贵人不是你能盘问的,我劝你还是闭嘴的好!” 眼见几人都带着家伙,佟掌柜的也被吓得够呛,哆哆嗦嗦问道:“那,那,那客房,还,还……” 那汉子看了佟掌柜的一眼说道:“银子就不用退了,房间你自己收拾一下吧!” 范立业转头看了佟掌柜的一眼,冲其笑了一下,就要出门而去。 佟掌柜的眼见这几人中没有元夕,一扯那汉子衣袖说道:“这位大人,元大人可是还在客房内?” 听得佟掌柜的提及元夕,范立业止住了脚步,转身走到佟掌柜的身前问道:“掌柜的,你是说元夕来找过我?” 听范立业如此问道,佟掌柜的狐疑道:“客官不知么?” 范立业笑笑说道:“寡……呃,我此前多饮了几杯,酒后酣睡了许久,却不知何人来过。” 佟掌柜的点点头说道:“难怪客官不知,不过老朽只见元大人进了客栈,却未曾见其离开客栈,因此方才如此才向这位大人发问。” 范立业看了那汉子一眼,随后对佟掌柜的说道:“也许是元夕见我熟睡不忍打扰,已经离去了,兴许是掌柜的忙于算账,没注意到吧。” 说完转头对那汉子说道:“走吧!” 此时,有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对着范立业的背影说道:“我在这!” 范立业转头一看,正是元夕。 元夕走到范立业身前笑道:“范兄说的对,适才我见你正在熟睡,就去楼上坐了会儿,方才听得范兄的声音,下楼一看,果然是你。” 范立业打量了元夕一眼,见其无恙,便点点头说道:“好,正好我有事要去找吕将军,要不你我同去?” 元夕笑道:“正有此意!” 二人一同走出客栈,范立业先行上了马车,元夕紧随其后。 待马车走了数丈之外后,范立业忍不住问道:“元夕,你怎么会出现在客栈?莫非是你知道本王有危险,前来护驾的?”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护驾算是真的吧,不过青云宗的掌门甄北宇能出现在这里,却是我所未料到的。” 范立业听元夕如此说道,面露疑惑之色。 元夕继续说道:“吕叔叔让我送关关回武馆,让她与夫人同住在一起,我将关关送到之后,恰好碰到小非归来,我怕你这边有什么闪失,便快速赶了过去,到了院子之后,就发现外面那几位大哥已经被人打昬在地,当我欲进去查探的时候,那个青云宗的掌门就突然杀了出来。” 范立业闻言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我的房间里?” 元夕点点头说道:“他在你的房间里多久我不知晓,不过我去的时候他定然是已经在里面了。” “那我为何会安然无恙?难道他不是冲着我来的?还是说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范立业百思不得其解。 元夕想了想说道:“王上的身份想必已然被此人知晓,不过你未必是他的目标,又或者说将您生擒才是他的目标。” 听得元夕称呼自己为“王上”,范立业笑道:“元夕兄弟,你与本王无需这般客气,方才那声范兄倒是叫得亲切,以后你尽可如此称呼于本王,本王记得与小非喝酒的时候曾言,欲与之结为异性兄弟,他却告诉本王还有你这位结拜大哥在前,不便与本王结拜,正好你在这里,本王就问你一句,你可愿把我范立业当做兄弟?” 元夕看向范立业的眼睛,见其目光真诚,毫无矫揉造作之意,想了想之后说道:“王上身份高贵……” “别~” 范立业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一手按在元夕的肩头说道:“元夕,你若不愿,我不强求,只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要说了。” 元夕转头看了眼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对关关究竟有没有心思?” 范立业一愣,随后笑道:“你可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啊,不过也好,如此才能说明你对关关妹妹是一片真情。” 轻拍几下元夕的肩膀,他继续说道:“此前本王是逗你玩儿的,你切莫当真就是了。元夕,我范立业的今后可是要仰仗吕叔叔与魏帅的,吕叔叔的意思我又何尝看不出来?我若强求,岂不是自断手臂之举?” 元夕笑了笑,随后抓了抓头道:“其实我也知道关关对你没什么心思,不过听她唤你哥哥,我这心里总是觉得别扭,因此才……” “哈哈哈~” 范立业闻言大笑几声说道:“元夕啊,你可真是有趣的紧呐。” 随后打趣道:“那你不若与本王结拜,按照年岁,我长你几岁,这大哥自然非本王莫属了,到那时,关关妹妹就要顺着你这边管我叫一声‘大哥’了”。 元夕歪这头想了想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眼见元夕突然好似愿意与自己结拜,范立业不仅哑然失笑。 元夕看向面带笑意的范立业说道:“我愿与范兄结拜,可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你能在酒后依然记得与小非说过的酒话。” 范立业一笑,没有说话。 若非成是非提起元夕,他也许真的就将那酒话给忘了。 不过那成是非倒是真的与他甚是投缘。 眼下的他依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现在的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没什么可挑剔的。 他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什么王上不王上的,在他没有坐上都城那张王殿之前,一切都是个笑话而已。 若非吕一平与魏天罡需要一个王站在他们这边,他范立业才不会如此着急自立为王的。 元夕笑了笑继续说道:“小非看的书里写到,这结为异性兄弟是要烧黄纸,斩鸡头的,范兄若是真的有意与我和小非结拜,我们可选个良辰吉日,就此结拜。” 看着元夕那清澈的眼神,发自内心的笑容,范立业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眼睛有些微潮,他轻吸一口气说道:“好!” 既然决定与范立业结拜,元夕的话就不由自主的多了起来,他问道:“范兄,难道你不好奇那个青云宗的掌门是如何退走的么?” 范立业见元夕面露自傲神色,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莫非真是你打退的?这,这,这不太可能吧?” 元夕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那个本事,不过我倒是与他打了一架,还受了点内伤。” 听得元夕说自己受了内伤,范立业忙说道:“什么?你受伤了?重不重?” 元夕摇摇头说道:“那人留了手,我受伤不重,况且受伤之后我就服了药,后来还调息了一番,眼下已是无碍,再修养几日就可痊愈。” 范立业面露惭色道:“你是因本王而受伤的,只可惜眼下本王流落在外,不然王府的府库中灵丹妙药不少,本王倒是可以给你找来一些。” 元夕面露古怪之色,随后说道:“范兄无需自责,这青云宗掌门来到子阳城,其实是为了我而来的。” “什么?” 范立业吃了一惊,随后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也是,若是没了你,吕叔叔就相当于被人斩了一臂,到时候他们再暗中对吕叔叔出手,待这平南城无人统领之后,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入主平南城了。” 元夕轻摇头道:“也不尽然,他奔我而来,其实是觊觎我的功法,想把我抓到青云宗去,所以他才会对我留手,不然以我目前的功力,只怕拼尽全力在此人手中也撑不过十招。” 元夕的功力范立业是知道的,就算对上贾南风元夕也只是略逊一分罢了,听得元夕如此说道,他将信将疑道:“那人真有这么厉害?如此的话,这天下还有谁能与之匹敌?” 范立业一拍额头说道:“我都忘问你了,既然他这般厉害,那是谁将之击败的呢?” 元夕轻笑一下,得意洋洋道:“是我师父!” ———————— 同福客栈内,天字丙等客房内,邢云棋不解道:“师父,您为何不让师兄见一见师娘呢?” 霍弃疾伸出食指,点在邢云棋的额头上说道:“小云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与陌陌还未大婚,现在还不能称呼她为师娘的,于礼不合。” 邢云棋向后轻仰,笑嘻嘻说道:“师父,可不是我非要叫的,是师娘她自己要我这么叫的,她可说了,若是我不这么称呼于她,她就罚我抄书。” 霍弃疾笑道:“抄书不好么?她是要你多认识些字而已。” 邢云棋撅了撅嘴巴。 门开了, 一道倩影走了进来。 一身绿萝长裙的上官子陌浅笑道:“你们师徒二人在聊些什么呢?说得这般开心?”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云上城羽檄 夜已深, 星汉灿烂,弯月如钩。 襄阳城内大街上,空无一人。 城东方向,一道人影在屋脊之上兔起鹘落。 两道身影紧随其后。 三人皆未穿夜行衣。 城内的巡守士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不是士兵们玩忽职守,而是这三人的轻功太好,脚落在屋顶之上,竟未发出半点声音。 当然,手举着火把巡城的士兵在夜色中还是异常醒目的。 为首之人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一个闪身,跳进了一个宅院,竟是再没了动静。 两息之后,追在后面的二人在屋顶之上站定,盯着院中。 好在此户只是寻常人家,院子不大,除了二人所立的主房之外,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 借着星辉与不算明亮的月色,二人在院中竟然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 “师兄,莫非此处有他的内应?” 说话之人是一直在帅府做客的易中原,而他所问之人,正是南郡城守将步吉安之师,紫阳阁的副掌门,郑锡丁。 单手擎剑的郑锡丁左右打量了几眼说道:“也许是吧,你我静观其变,就算此处有他的内应,也只会是些小鱼小虾,以你我二人的功力,自是无惧。” 易中原看了眼郑锡丁手中的剑点点头说道:“师兄有青阳剑在手,就算没我相助,拿下他何向风也不在话下。” 郑锡丁看了易中原,轻笑一下说道:“易师弟,不是师兄说你,若是你早些将你之遭遇告诉师兄我,又何必受他何向风所迫?若非有魏师兄在王上面前替你说了几句好话,只怕现在的你已经被王上下了天牢。” 易中原重重叹了口气。 他哪里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紧盯院中,易中原深吸一口气说道:“还要多谢师兄在魏师兄面前替我说话,今后我知道该如何去做。” 郑锡丁摆摆手说道:“眼下正是你将功赎罪的时候,只要擒下了何向风,或许你还能与王上讨一个封赏。” 说话间,郑锡丁蹲了下去,仔细听了听,看向易中原说道:“屋内只有三人熟睡的气息,应该是一家三口,你我只落后他两息,又无开门的声响,我猜他应该还藏在院中。” 易中原想了想说道:“师兄的意思是……” 郑锡丁点点头,随后皱了皱眉说道:“只是若是你我在此与他动手,惊动了屋主,倒是有些麻烦。” 易中原不解道:“那岂不是更好,如此还能将城中士兵吸引过来,正好协助你我将之擒下。” 随后他私下看了看说道:“魏师兄为何还不派人马搜城?我记得你我追出来的时候,师兄已经下令让人速速告知魏师兄了。” 郑锡丁低声说道:“易师弟,我劝你还是多想想的好,王上当真就对你我放心么?今夜你我若是让何向风跑了,只怕明日王上就会下命将紫阳阁给拆了,而你我二人将会代替何向风,成为众矢之的。” 易中原低头沉默不语。 郑锡丁拍了拍易中原的肩膀说道:“动手吧,你我见机行事!” 说完纵身一跃,人已飘落在院中。 易中原犹豫了片刻,也跳入院中,与郑锡丁并肩而立。 郑锡丁打了个手势,脚尖一点,人已飘落在东厢房口。 而易中原则去了西厢房外。 郑锡丁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易中原,随后摇了摇头。 易中原也轻轻摇了摇头。 二人再次在院中站定,同时看向了不断有鼾声传来的主屋内。 郑锡丁微微侧头,上前几步,似乎听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只不过这道气息却非从主屋内传来。 他对易中原一招手,随后看向院中的那口水井。 二人渐渐靠近水井。 突然从井中飞出一物,细细长长,蜿蜒而动,直奔二人而去。 一声轻吟,青阳剑出鞘,将此物斩成几截。 手中无剑的易中原向后多退了两步。 此时一道身影从井中飞出,纵脚一踢,摆在井边的木桶向郑锡丁砸去,随后何向风低喝道:“易中原,还不动手?” 郑锡丁心中一惊,抓着剑鞘的左手一挡,右手横剑,转头看向易中原。 易中原一跺脚,忙说道:“师兄,你中计了!” 随后欺身上前,一掌拍向何向风。 眼见易中原未动,郑锡丁就知道自己中了何向风的计。 木制水桶被郑锡丁的左手卸掉力量,顺手丢在地上,打着转转。 眼见何向风又飞身上了屋顶,郑锡丁气得一甩衣袖,腾身而起。 何向风脚尖轻点两下,两片瓦片弹起,他连拍两掌,随后转身,继续向前飞掠。 正向屋顶飞掠而去的易中原单掌一挥,迎面而来的瓦片应声而碎。而郑锡丁没有理会激射过来的瓦片,飞身上了东墙,随后纵身一跃,低喝一声说道:“易师弟,快跟上来!” 在屋顶站定的易中原脚尖一点,也追了过去。 飞了几座宅院之后,何向风忽然又纵身一跃,跳入一家宅院。 眼见何向风又飞身入户,郑锡丁在心中大骂其狡猾,没有等身后未追上来的易中原,他手执青阳剑,也紧随其后,跳入院中。 这次何向风没有藏,而是直接踹门而入,进入屋内,惊起一阵呼声。 郑锡丁回头看了一眼,对着刚在屋顶站定的易中原喝道:“易师弟,你在屋顶守好,我去会会他!” 说完就要仗剑而入。 “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屋内有人大喝,随后还有女子的惊叫声。 “来人呐~救命啊~” “啊~” 刚从门而入的郑锡丁就见一物向自己飞来,他本能举剑就要一砍,却听得惊呼声,才惊觉飞过来的是个人。 收回右手,他用左手将那名被何向风扔过来的男子接下,低喝道:“不想死就赶紧躲到外面去。” 惊魂甫定的男子看着郑锡丁手中明晃晃的剑,一下子堆到地上,话都说不出来。 郑锡丁没有理会此人,冲着屋内喝道:“何向风,枉你也是一世豪杰,竟然也用如此下作手段?” 屋内,何向风一手扣在只穿了一件肚兜亵裤女子的脖子上盯着站在门口的郑锡丁冷哼一声说道:“豪杰?我可从未认为自己是豪杰,况且自古就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为了成就皇图霸业,死几条人命又算个什么?难道就只有上战场的人才该死么?” 女子被何向风掐得快喘不上来气,双手反抓何向风的手臂,用力扳着,双脚胡乱蹬着,带着哭腔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郑锡丁冷哼一声说道:“何向风,我看你是丧心病狂透顶了,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也能下得去手?” 何向风轻笑道:“姓郑的,你少在我面前假仁假义的,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高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来做过什么?以前死在你郑锡丁手上的冤魂还少了?” 说完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那女子的屁股,拍得啪啪作响。 啧啧称赞道:“不错,不错!” 那女子身受此辱,已是满眼泪水,梨花带雨的哀求道:“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堆在郑锡丁脚下的男子一下子抱住郑锡丁的双腿说道:“大爷,我听出来了,你是好人,我求你,救救我娘子吧,我俩才成婚不久,连个儿子都没有呢。” 眼见此人抱住自己大腿,郑锡丁眉头一皱,单脚一踢,低声喝道:“你快躲出去,老夫若是有机会自当救下你的娘子。” 那男子被郑锡丁踢开寸许,不敢再多言,却也未逃出门去,想来是惦记自己的媳妇儿。 这时何向风对郑锡丁笑道:“郑掌门,郑楼主,这小娘皮可是标致的紧,要不郑掌门就在此地入了洞房?你若不好意思,我何向风倒是可以退避三舍。” 郑锡丁怒道:“姓何的,你少在那给老夫破脏水。” 说完手中的青阳剑好似绽放出一朵莲花,向着何向风飞去。 何向风冷笑一声,手中抓着女子的右手一挥,左掌一拍,女子就向那朵莲花横飞而去。 郑锡丁见状,忙收了手中的剑,口中大喝道:“易师弟,快来助我!” 那女子已飞身在眼前。 男子忙喊道:“小翠~” 就要起身去接那个穿得不多的女子。 怕将此女子误伤的郑锡丁只好变招,盯着何向风,就要跳过那女子杀向何向风。 那飞过来的女子原本双臂抱胸,却突然张开双臂,冲着郑锡丁一指。 一道银光向郑锡丁激射而出。 郑锡丁冷笑一声,手中青阳剑一挥,“叮”的一声,一根银针应声而落。 将银针打落之后,郑锡丁手中长剑一转,竟然向躺在脚下那名男子刺去。 那女子的身子在空中一阵翻转,落在地上之后,冲郑锡丁一笑,又一扬手。 一剑扎地,挡住脚下那名男子突然砍向自己左腿的匕首,郑锡丁整个人横飞而起,又躲过那名女子射出来的两枚银针,随后连踢两脚,挡住已杀过来的何向风的一掌,他整个人向外倒掠而出。 门外,一道身影挥掌挡住了郑锡丁的去路。 是从屋顶跳下来的易中原。 ———————— 霍弃疾站起身来,走向上官子陌柔声说道:“你睡醒了啊?好些没?” 上官子陌轻揉了一下额头说道:“好多了,只是方才有些睡得多了,头还略微有点晕。” 听上官子陌说自己头晕,霍弃疾忙用手背轻触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拉过她的手又帮她把把脉,轻声说道:“陌陌,我看你脉象平稳,应该是无大碍,可能是初来巴州,一路颠簸,加之有些水土不服所致吧!” 上官子陌轻轻揉了揉肚子,叹了口气道:“这都来平南城好几日了,好不容易今日舒服了些,刚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又是这样。” 邢云棋在旁眨了眨眼睛说道:“陌陌姑姑,那我为什么没事儿呢?” 听闻邢云棋又管自己叫姑姑,上官子陌凤目微瞪,看向邢云棋。 见上官子陌瞪向自己,邢云棋转头看向别处,小声嘀咕道:“师父今天教我‘礼’来着,现在叫师娘那是于礼不合。” 霍弃疾轻咳一声对邢云棋说道:“云棋啊,今日的功课是不是还没做,还不赶快去做?” 邢云棋一转头,看向霍弃疾哀求道:“师父啊,今日是为了见师兄耽搁了嘛,要不今日就给我放个假吧!” 上官子陌闻言,看向霍弃疾说道:“见师兄?霍大哥,你见到元夕了?” 不等霍弃疾开口,邢云棋扯了扯山观子陌的衣袖说道:“师娘~” 见霍弃疾瞪向自己,邢云棋一吐舌头,忙改口说道:“陌陌姑姑,我终于见到师兄了,他长得可高了,比师父还高一点,还特别好看。” 上官子陌看向霍弃疾,冲他做了个鬼脸,不满道:“霍大哥,那你为何不叫醒我啊~我也想见见小元夕啊!” 霍弃疾轻笑道:“不急,待会儿他还会再来的。” 邢云棋在旁点点头说道:“陌陌姑姑,此事怪不得师父,师兄受了内伤,师父帮他疗了会儿伤,我也没跟他说上几句话,他有事又先走了。” 上官子陌点点头,随后想起一事,笑嘻嘻说道:“霍大哥,你说让元夕该如何称呼我呢?” 霍弃疾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说道:“云棋怎么叫,他就怎么叫就是了。” 随后又说了一句,“不过按照辈分,元夕他的确是比你小了一个辈分。” “啊?” 听霍弃疾如此说道,上官子陌问道:“霍大哥,元夕他究竟是谁啊?为何父王与母妃好像对他也挺惦念的。开始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霍弃疾轻笑了一下,看向上官子陌说道:“你别乱寻思,元夕他不是凉州人士,王上若是知道你那般胡思乱想,肯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上官子陌指尖绕着裙带,嬉笑道:“后来我也觉得不是了嘛,若他是父王的私生子,母妃怎么可能会那么挂念他?” 霍弃疾笑道:“不过元夕与王妃的确有些血亲关系。” 上官子陌一听,抬手轻掩半张的小口,惊道:“莫非他是雍州……” “不错!” 霍弃疾打断了上官子陌的猜测,揉了揉邢云棋的头说道:“陌陌,元夕的身份我暂时不打算告诉于他,以后时机到了之后,他自会知晓自己的身世,还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随后看向邢云棋说道:“小云棋,你要记得,你师兄就是你的师兄,无论他是何身份,他都是你的师兄,你明白么?” 邢云棋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元夕的具体身份,可他听得出来,元夕的身份定然不会像他这般,是个普通人家的儿子。 能与王妃有血亲关系,那还能了得? 不过西凉王妃又是谁,邢云棋却不知晓,他只知道王妃是那位天老爷大人的夫人。 西凉王很喜欢天老爷大人这个称呼,虽说这个干孙儿没收成,不过若是上官子陌嫁给了霍弃疾,从辈分上来讲,他还是这个孩子的祖父辈儿。 上官子陌想了想问道:“霍大哥,你是不打算带元夕回去的么?” 霍弃疾点点头说道:“他还有他的使命。” 随后轻叹一声说道:“说起来,我欠元夕甚多,却还总是对他说我并不亏欠与他,不说别的,就说将他带来巴州一事,我就没有征得他自己的意愿,就这么把他从家中带走,到现在也不将身世告诉于他,说起来,还是我太自私了。” 上官子陌拉起霍弃疾的手,柔声说道:“霍大哥,当年元夕的父母能同意你将他带走,那是他父母已经替他做了主,你无需心怀愧疚,况且将来元夕就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一定会感激于你的。” 霍弃疾反握住上官子陌的手说道:“将来的事谁能说得清呢,过去之事的确是我对不起元夕,就算将来他会感激我,也并不能因此而说我就是对的,况且当年将他带走,他的爹娘又岂会同意?这天底下做父母的,谁会心甘情愿儿子被他人带着?更何况是他的爹娘?” 上官子陌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当时在凉州的时候,你对我父王说了谎?” 霍弃疾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王上是知道事情的真相的,你想想看,以王上的身份,我就算是瞒也瞒不住,当时王上曾问过我为何要带着元夕,我把理由告诉了他……” “什么理由?” 上官子陌好奇道。 霍弃疾笑了笑,轻拍几下上官子陌的素手说道:“不告诉你!” “噗呲”一下,邢云棋在旁笑出声来。 上官子陌抽出了自己的手,瞪了霍弃疾一眼,佯怒道:“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听呢!” 霍弃疾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邢云棋,“还不快去练功?等师兄看笑话么?” 邢云棋一噘嘴,“师兄才不会笑话我呢!”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太合适,说完之后就转身向内室走去,找了个蒲团坐在上面,开始闭目打坐。 眼见邢云棋离开,霍弃疾上前一步,站在上官子陌身后,轻扶她的双肩说道:“要不我说给你听?” 上官子陌向后轻倚,靠在霍弃疾的怀中,轻摇头说道:“不必了,我相信你!” 说完,她一转身,双臂收拢于胸,微微低头,靠在霍弃疾的胸膛之上,轻声说道:“霍大哥,巴州事了,我们回去就成婚吧!” 霍弃疾双臂环抱,轻轻点头。 —————————— 平南城北门处,吕一平命人在此支起了军帐。 将城门楼留给值守将领使用,他则在军帐内处理军事。 归来的吴仲正好在营帐内复命。 听得吴仲只安排了七人暗中保护范立业的安危,吕一平皱了皱眉头问道:“老二,安排这么少的人手,王上那边不会有什么闪失吧?” 吴仲一拱手说道:“王上,还有成少爷陪同呢,应该不会有事,况且那几人是咱们护卫里身手最好的那几个,由张驰久带着他们几个,定然万无一失。” 吕一平一抬眼,“你把张驰久留在王上那里了啊,如此倒也算得上是万无一失。” 张驰久是吕一平护卫中除了周伯昌四兄弟之外功夫最好的一人,若非元夕出现,现在的他也该被提升为副统领一职了。 吕一平又问道:“城内如何?可有什么异状?” 吴仲摇摇头说道:“安顿好王上之后,我又去了南门与西门,老三与老四那里并未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老二,元夕让我派去保护王上去了,你就守在我的身边的。” 吴仲点点头。 这时有人直接闯入吕一平的军帐之中,吕一平抬头一看,正是范立业与元夕。 范立业进了军帐之后先说道:“吕叔叔无需多礼,立业在客栈是住不下去,只好来此地与叔叔一起并肩作战了!” 吕一平面露疑惑神色,看向元夕问道:“元夕,出什么事了?” 元夕上前几步说道:“吕叔叔,青云宗的掌门突然在客栈现身,王上险些遭受不测!” “什么?” 吕一平上下打量了元夕几眼,一把抓住元夕的胳膊把了把脉,关切道:“你受伤了?” 范立业见状,轻笑着摇了摇头。 元夕笑道:“受了点内伤,眼下已不碍事了!” 吕一平追问道:“可是甄北宇来了?他人呢?被你给打走了?关关呢?可是去了武馆?小非人又去哪儿了?” 听得吕一平一连串的发问,范立业笑道:“吕叔叔,您莫急,我与元夕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归来了么!” 元夕也笑道:“关关已经回武馆去了,小非也回去了,来人的确是青云宗的掌门甄北宇,此人眼下踪迹不明,应该是出城去了。” “应该?” 吕一平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可疏忽不得!” 说完他转头看向吴仲说道:“老二,你带上张驰久他们几个,再加上五百人马,全城搜查一下,此外也去老三、老四那里确认一下,是否见过他出城。” 吴仲领命而出。 吕一平随后看向元夕说道:“元夕,据我所知,甄北宇的武功应该是在贾南风之上吧,你是如何将之击退的?你这内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元夕说道:“伤是拜甄北宇所赐,至于将甄北宇击退之人,却是另有其人。” 坐在一旁范立业笑道:“元夕,你可别再卖关子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说道:“吕叔叔,是元夕的师父救了我们。” “元夕的师父?” 吕一平看向元夕,难以置信道:“元夕,你师父来平南城了?” 元夕点点头。 吕一平以拳击掌,来回走了几步大笑道:“想不到霍先生竟然会现身平南城,我吕一平可是得了一大助力!” 说完一拍元夕的肩膀说道:“元夕,你师父人呢?他不是离开巴州了么?怎么会又突然归来?” 元夕笑道:“吕叔叔,我师父人还在客栈,师父说他在巴州听得我杀了先王,恐我有什么不测,便向平南城赶来了!” “好,好!” 吕一平笑道:“元夕,你可否将你师父请来?” 随后又说道:“倒不是叔叔我架子大,只是眼下我无法脱身,就只好劳烦霍先生走一遭了。” 元夕想了想说道:“好,正好我还未来得及跟师父说上几句话,那我现在就去请他!” 说完,他就转身而出。 待元夕离去之后,范立业好奇问道:“吕叔叔,元夕的师父是何许人也?我与他来此途中,他只说他的师父很厉害,却是未将其身份告知于我。” 吕一平点头说道:“王上有所不知,元夕的师父的确非比寻常,他乃我大晋国师霍星纬之子,玄一门的嫡传弟子。” 范立业惊得站起身来,说道:“什么?元夕的师父是国师的儿子?那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巴州?” 吕一平摇摇头说道:“这我却不知,不过等霍先生来了,我们倒是可以问问他。” “报~~~~” 一人突然闯入大营,手举一物,跪在吕一平身前急声说道:“将军,云上城急报!” 吕一平一看,信上竟然粘了三根鸡毛,忙将之拿在手中,将信拆开。 第一百八十四章 郑锡丁之死 在军报上粘贴鸡毛,以示加急程度,在前朝就有之。 范立业虽未在军中供过职,却也了解此法。 曾经他问询过教自己拳脚的师父,为何要用鸡毛呢? 那位师父笑了笑告诉他,或许是因为鸡羽最易获取吧。 后来他又从叫他读书的先生那里知晓了另一种说法, 鸡者,乃“五德之禽”,是吉祥的象征,以鸡羽粘贴在军事信件之上,有逢凶化吉之意。 至于哪种说法是真的,范立业也没有深究。 他倒是觉得,兴许最初选用此法之人以“鸡”之音喻之为急,才有此法的诞生。 眼见看完信的吕一平神色异常,范立业问道:“吕叔叔,发生何事了?” 吕一平将手中的信递向范立业说道:“王上,荆州的兵马打过来了,大约有两万多人马。” 范立业结果信大致扫了几眼,心中震惊,看向吕一平,难以置信道:“吕叔叔,大晋王朝就这么完了?” 吕一平沉默片刻说道:“此乃早晚的事,先王在世的时候,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一日的到来,只可惜突遭此难,我巴州眼下还陷入如此之境地。” 听吕一平提及先王范景天,范立业神色有些黯然。 吕一平继续说道:“王上,眼下我们是内忧外患,好在魏帅有先见之明,当日离开子阳城之后,就率大军去了云上城那边。” 范立业再看手中之信,一甩袖子恨声说道:“他范建功但凡长一点脑子,也知道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如今可倒好,咱们既要防着荆州的人马,还要抵挡冯渊的大军,如此一来,早晚我们会被他们给拖累死的。” 吕一平叹了口气说道:“原本我还以为魏帅能分出一路人马来解我平南城之困,如今看来只怕是不可能了。” 在范立业身旁的椅子坐下,吕一平继续说道:“王上有所不知,在你来之前,我又派人给魏帅送去了一封密信,告知他要小心荆州那边,并向他问询一下退敌良策,哪里知道荆州这么快就打了过来。” 范立业也坐了回去,沉声问道:“吕叔叔,那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吕一平沉吟片刻说道:“若是能擒得贾南风与甄北宇,那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范立业苦笑道:“吕叔叔,他二人皆是武林高手,我们又如何能将其擒之?不说贾南风,就凭那个神出鬼没的甄北宇,都不是我们所能奈何得了的。”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王上所言不假,开始我原本以为只是贾南风一人所为,却是未曾想到青云宗也会掺和进来。” 范立业一掌拍在桌子上骂道:“可恨父王在世的时候对青云宗还照拂有加,甚是信任!” 吕一平长叹一声说道:“谁又能想得到呢?” 这时范立业一拍巴掌说道:“吕叔叔,我怎么把元夕的师父给忘了?您是不是也把他给忘了?要知道,甄北宇可是败在了他的手中。” 吕一平沉默了片刻说道:“王上,依我所见,在客栈的时候,霍先生之所以出手,那是因为甄北宇对元夕出手了,可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因为他是元夕的师父啊!” 范立业随后愣了一下说道:“吕叔叔,你的意思是……” “不错!” 吕一平轻摇头说道:“王上,您别忘了,霍先生可不是我巴州之人,在他眼中,您与范建功谁来当巴州的王可并没有什么区别。” “吕叔叔,你说的话我懂,况且他又是国师的儿子,豫州玄一门的人,自然不会管我巴州的闲事。” 范立业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盘算道:“可眼下元夕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啊,更何况他遭贾南风设计陷害,更诬陷其是割鹿楼中人,霍先生身为元夕的师父,岂会坐视不理?”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我也是想到了此处,因此才让元夕去请霍先生过来一叙,希望霍先生能看在元夕的面子上能助我一臂之力吧。” 范立业突然笑了一下说道:“吕叔叔,若是从关关妹妹这里论的话,你与霍先生也算得上是儿女亲家了呢!” 吕一平看了范立业一眼轻笑了一下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正好元夕的师父来了,我也好向他打听一下元夕的身世,至于元夕与关关的婚事,能定下来自是更好!” 范立业笑道:“如此一来,霍先生还能袖手旁观?” 吕一平笑而不语,随后问道:“王上,我若记得不错的话,你可是比关关还年长两岁?” 范立业点点头说道:“不错!” 吕一平又看了范立业一眼,没有说话。 范立业懂得吕一平眼神之意,轻摇头道:“大业未成,我哪有什么心思想那些儿女私情?” 口中虽然这般说道,他的心中却没由来的想起一个人来。 是魏青青,那个他应该唤作“大嫂”的人。 被冷修贤收作弟子之后,范立业与这个很陌生的大嫂有了更多的交集。 有时候他与冷修贤学武的时候,魏青青就在一旁看着,可范立业知道,他的这位大嫂其实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他的师父,而是在哪里失神。 目光偶尔略过魏青青的眼神,他的心中竟然会莫名其妙地发堵。 他从未管她叫过大嫂。 他不敢叫,他也不愿意这般称呼她。 拜师之前,他也没有与她说话的机会,毕竟就算范建功的休书很快就送了过来,她也是他曾经的大嫂。 那时的他,也只能远远地看上几眼这个时常一个人坐在树枝上发呆的女子。 拜师之后,冷修贤让他管魏青青唤作师姐。 即便魏青青好似不太乐意,可他还是很认认真真的称呼她做师姐。 他有了更多与她说话的机会,可平时很善言谈的他在魏青青面前却突然变得不善言辞,时常憋了许久才问出一句来。 后来冷修贤都看不下去了,传了他要领之后,便做了个甩手掌柜的,让魏青青指点于他。 兴许是被他那几句“师姐”唤得心软了,魏青青对待这个曾经的小叔子还有些许笑脸。 偶尔还会笑上几声,骂他一句“笨死了~” 那时候的范立业便有点醉了。 眼见范立业有些失神,吕一平眼神微动,轻咳一声问道:“王上,某非……” 范立业回过神来,忙摆手说道:“没有的事儿!” 吕一平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王上,虽说霍先生很有可能会帮助于我平南城,不过我们还是要做完全的打算才好,万一他选择作壁上观,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范立业轻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这种把命运寄希望于他人的感觉,很不好! ———————— 同福客栈内,佟掌柜的听伙计说天字甲等客房内一片狼藉,碎了好几块儿青石板,忙奔过去查看,心中暗自计较一番之后,松了口气。 难怪那几位大人就此匆匆离去。 定银没有退,剩下的银两足够他修缮房舍的了。 佟掌柜的活了几十年了,自然看出了不少的问题,他有些庆幸那位贵客离开了他的客栈。 若是真的在他的客栈里有什么闪失,只怕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端起小茶壶压了压惊,佟掌柜的迈着方步向前堂走去。 只可惜天字丁等那两位客人离去了。 到了前堂之后,他正好看见入住天字乙等与丙等那三位客人走了下来,忙亲自迎上前去问道:“三位贵客,在鄙店住得可是安稳?” 霍弃疾笑道:“掌柜的,你们这房间不错,我们住得还不错。” 佟掌柜的笑道:“客官住得安稳就好!” 随后问道:“几位这是要出去?” 霍弃疾点点头说道:“不错,我们去太白居坐坐。” 随后又加了一句说道:“贵店的酒菜亦是颇具特色,不过我们想多尝尝一些花样,听闻太白居在平南城是首屈一指的酒楼,便欲过去尝一尝。” 佟掌柜的说道:“三位原来是要去太白居啊,那的确是要去尝一尝,别看老朽是开客栈的,我有时也会去太白居小酌几杯,他们家的那几道拿手菜更是响彻平南城,好多来到平南城的外乡人在我这里住店的时候,我都会向他们推荐一番的。” 霍弃疾笑道:“想不到掌柜的竟会对太白居如此推崇,如此那我们更要去见识一番了。” 说完带着邢云棋与上官子陌向外走去。 生怕三位也要退房的佟掌柜的松了口气,走回柜台之后,招呼一名伙计过来,让其去找两名工匠过来。 安排妥当之后,掌柜的让人送两碟佐酒小菜到柜台来,自己则亲自去打了一壶酒,坐在柜台之后慢慢喝着。 才喝了几口之后,就见吴仲带人冲进了客栈。 佟掌柜的手一抖,慌忙放下手中的酒杯,顾不得洒在手指头上的美酒,走出柜台迎上前去陪笑道:“见过吴大人~” 说完冲一个正在擦桌子的伙计喊道:“别忙乎了,没见吴大人来了么?快去沏上一壶好茶来!” 吴仲一摆手说道:“不用麻烦了,我来是有事问掌柜的。” 说完一招手,转头对张驰久说道:“张兄弟,还是你来问吧!” 佟掌柜的一看,呦,这位不是今日住进店来的那位大人么?忙对张驰久拱了拱手。 张驰久对佟掌柜的点点头说道:“掌柜的,那是我走得急忘了问你,今日天字丁等可是来了两位客人?一老一青壮?” 佟掌柜的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说道:“吴大人,这位张大人,今日小店的确来了这么两位客人,只不过他们吃了一顿酒之后,没过多久就退了客房离去了,小人还纳闷呢,哪有这么住店的,前后加起来在小店待了不过三个时辰。” 张驰久看了吴仲一眼,随后继续盘问道:“那这两位客人离店的时候是一同离去的么?” 佟掌柜的摇了摇头说道:“说来也怪,是那个叫徐来的青壮汉子退的房,当时他好像还特别急,结了账就驾车离去了,而那位老者我却未见他出来。” 张驰久看向吴仲说道:“吴统领,只怕他已经离开平南城了。” 吴仲想了想说道:“但愿如此吧,如此咱们速速赶去东南二门,去看看有没有马车出城吧!” 说完对佟掌柜的拱了拱手,说了句“叨扰了”,就带人转身离去。 佟掌柜的目送几人骑马离去,轻轻摇了摇头头,转身又去了柜台后面,继续喝他的酒。 眼下他心中就在想一件事,那几块儿青石板究竟是怎么碎的。 原本向同福客栈而去的元夕中途却拐了个弯,向云德武馆的方向跑去。 他想带着吕关雎一起去见一见自己的师父。 ———————— 倒飞而出的郑锡丁只觉得后脊传来一阵掌风。 而他的正面,何向风已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剑来,一剑刺向自己。 那名衣不蔽体的女子冷笑一声,随后又向郑锡丁射出三根银针。 郑锡丁甚至无落脚之地,因为一直倒在地上的那名男子已经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向自己的双腿斩来。 此刻的他,好像已陷入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境地。 易中原大吼一声,“师兄小心,下面那人交给我!” 原本还有些担忧的郑锡丁心中大定。 难怪身后的掌风是向下而去的。 他一直在提防易中原。 毕竟易中原与何向风之间背着他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他将易中原拉拢了过来,也没有完全信任于他。 可他为何要选择与易中原一起去追杀何向风呢? 因为郑锡丁很自信,就算是易中原突然反水,他也能在易中原与何向风联手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他想试探一下易中原,正如魏樊顾与江陵王要试探于他一样。 此刻的他,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易中原。 若非是信任,他又怎么会如此去做? 原本要刺向身后的青阳剑闪出几道剑光,拦住了何向风的长剑,而另外一只手挥舞着剑鞘,打落了飞过来的银针。 郑锡丁猛提一口气,硬生生再向上掠起半丈,身后露出挥掌而出的易中原。 易中原攻势迅猛,一掌侧拍,竟然直接打在那名男子的手臂之上。 一声脆响,那名男子一阵惨叫,手臂一软,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再度变招的郑锡丁心中一喜,身形一转,脚尖轻踏门框,口中喝道:“易师弟,小心那女子的银针!” 说完已仗剑向何向风杀了过去。 易中原毫不迟疑,翻身躲过那女子再射过来的几根银针,一把抄起地上的匕首,冲着那名女子冲了过去。 砰砰几声之后,郑锡丁大笑道:“何向风,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就算你剑法高超又如何?你可别忘了,老夫手中拿的可是我紫阳阁镇派之宝,青阳剑,别以为我紫阳阁只有掌法。” 与郑锡丁硬碰了几剑之后,何向风手中长剑的剑尖竟是被郑锡丁手中的青阳剑砍断。 一旁的易中原握着匕首打落了几根银针之后,向郑锡丁靠近,低声说道:“师兄,是生擒还是随意?” 郑锡丁一边向着何向风攻去,一边说道:“随意就是了,你赶紧把那个女子废了,然后快来帮我!” 这时何向风突然说道:“易中原,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郑锡丁心中一惊,手中长剑变攻为守,护住周身,向易中原这边看了一眼。 这时易中原喝道:“师兄小心!” 说完连连挥动手中的匕首。 一阵叮当作响,易中原手一捂胸口,向后退了几步,刚好来到郑锡丁的身旁,低声说道:“师兄,我中了一针!” 郑锡丁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中了何向风的挑拨离间之计,心中暗恨。 方才那女子突然再发暗器,竟是百针齐发,他看得真切,易中原方才是为了给他挡暗器才遭此暗算的。 这时何向风大笑道:“大意了吧?也不怕告诉你,这针可是喂了毒的!” 说完对那名女子说道:“继续动手!” 说完又仗剑上前。 郑锡丁单掌按在易中原的后背之上,渡过去一股真气之后说道:“师弟,你先退出去,剩下的交给我!” 话音刚落,“噗”的一声,一柄匕首扎在了他的小腹之上。 一招得手之后,易中原突然身子一矮,双掌向郑锡丁的双腿拍去。 正举剑要迎上何向风的郑锡丁被扎得猝不及防,不由自主的弓了一下身子,强忍着腹中的伤,一剑震开何向风的剑,抬脚一踢,迎上易中原的双掌,人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易中原与何向风先后追杀了出去,那名女子顺手扯了件衣服,也追了出去。 附近有嘈杂声传来,何向风看了易中原一眼说道:“易中原,抓紧动手吧,一会儿就有官兵来了!” 说完回头看向那名已穿了一件外衣的女子一眼道:“五娘,你那嗓子倒是够响亮的。” 被他唤作五娘的女子轻笑了一下说道:“大人,我若叫得小了,他岂会相信?” 说完回头看了眼那名断臂的男子说道:“行了,别在那装死了,易中原大人留了手的,不过是骨头折了而已,回头给你接上就是了。” 那名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胳膊没有说话。 说得好听,就算是接上了,他的功力可是大打折扣了。 何向风看了一眼那名男子,低声说道:“你放心,这一战,我给你记一个大功!” 那边,易中原上前几步,看着双腿被自己掌力震断的郑锡丁,冷笑道:“姓郑的,没想到吧,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易中原依然选择站在了何先生这边。” 躺在地上的郑锡丁一手按住腹部,一手抓着青阳剑,盯着易中原,满眼尽是不解之色,恨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做他的一条狗,也不愿与我去追求那个大自由?” “大自由?” 易中原冷笑道:“去他娘的大自由吧,姓郑的,我告诉你,老子加入紫阳阁,就是为了要杀你的!” 郑锡丁惊道:“要杀我?为什么?你究竟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杀我?” “无冤无仇?” 易中原面无表情说道:“五娘,劳烦在给他来上两针!” 五娘轻笑一声,上前几步,一扬手,几道银光向已丧失大半战斗力的郑锡丁飞去。 郑锡丁想挥剑将银针打落,奈何受伤很重,又被易中原刺中丹田,再也无法运功,任由五娘的银针射中了双臂。 “谢了!” 五娘轻笑道:“一根针十两,别忘了给银子就是了!” 易中原走上前去,单脚踢掉郑锡丁手中的青阳剑,蹲下身去,将之抓在手中,看向郑锡丁,面露狰狞之色,咬牙切齿的说道:“三十多年了,我终于可以亲手杀了你了!” 郑锡丁双目一瞪,随后一剑刺中他的胸口。 将青阳剑拔了出来,眼见郑锡丁气绝,易中原拾起剑鞘,对何向风说道:“何先生,多谢了!” 何向风摆摆手说道:“你我双赢之事,何来谢一说?走吧!” 易中原点点头,几人飞身而去。 片刻之后,巡守的士兵已赶到了门外,在外用力的拍着大门。 见无人应答,一人上前两脚,就将木门踹开,众人举着火把冲了进去。 眼见一人倒在地上,为首的那名校尉举着火把上前,看了几眼,蹲在地上,用双指探了探鼻息,随后说道:“这人已经死了,你们几个,去屋里看看!” 几人举着火把冲了进去,一阵乱翻之后,出来说道:“大人,屋内空无一人,有打斗痕迹,地上有散落的银针!” 那名校尉揉了揉额头疑惑道:“不对啊,我明明听见了女子的呼救声,可这女子呢?院子里怎么就这么一个死人呢?” 想了想之后,他对手下人说道:“去敲开左右的门,给老子盘查一下,看看这户里到底住的是谁!” 说完低头看了眼郑锡丁的尸体,招呼另外二人说道:“你,还有你,过来,把这个死人给抬到大营去,再把仵作找来!” 随后骂骂咧咧道:“这人一看就是死于江湖仇杀,他娘的,大半夜的也不消停一会儿!” 这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 已经气绝身亡的郑锡丁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礼取闹 牛达现年三十有二,担任巡城校尉之职已一年有余。 他有个绰号,叫做牛大胆。 据说当年他的上官之所以将之提拔起来,就是看中了他胆子大这一点。 可在今晚,这位每次喝酒都能把牛皮吹破的他差点给吓个半死。 关于诈尸一事,他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可今日,他就见到了。 低头见到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他鬼叫一声,向后跳了两步,连连跺脚,随后刷得一下抽出佩刀,盯着郑锡丁的尸体。 郑锡丁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一歪头,瞪着已抽出佩刀的牛达艰难地说道:“快,快把老夫送到,送到魏帅,府,府上~” 牛达见状,招呼身旁的人围过来,随后举着佩刀,上前一小步问道:“你还活着?” 这无疑是一句废话了。 有谁见过死人说话了? 可牛达还是问了,因为在他眼中,这人明明应该是死了。 不只是因为方才他试探的时候那人已没了气息,更是他亲眼见到,此人除了腹部插着一把匕首之外,左胸更是被扎了一个窟窿出来。 心都被扎了,若还不死,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郑锡丁强忍着重伤,费力抬起胳膊,示意自己还能动弹,咬着牙再挤出一句话来:“老夫只是身受重伤,别废话了,快把老夫送过去~” 牛达斗着胆子,上前一步,蹲在郑锡丁身前,再探其鼻息。 微弱的气息传到指尖,牛达一下子收回右手,惊道:“还真是活的!方才还没气儿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有气了!” 随后又疑惑道:“你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郑锡丁翻了个白眼。 牛达也不知郑锡丁是何身份,见其装束倒不像是个普通人,方才郑锡丁说的话声音不大,加之他受了些惊吓,因此没有听清郑锡丁说些什么,便干咳一声,挺了挺腰板说道:“本将军知道你受伤颇重,眼下也不是盘问你的时候,既然你还有一口气在,那么本将军就大发慈悲,一会儿给你找个郎中,,至于是死是活,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随后轻哼一声说道:“你也就是遇到了本将军,要是别人,谁还管你的死活?看你也是胡子一大把的人了,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也不知道你们斗来斗去斗个什么?在家哄哄孙子不好么?” 随后站起身来补了一句,“告诉你,你身上若是没有银子,可别指望老子能给你垫上,这年头,欠钱都是大爷,他娘的,不是老子小气,是老子要钱受过气。” 说完之后,牛达转身就要走。 终于积攒出一口气力的郑锡丁嘴唇动了动。 这回牛达终于听清楚了。 “老夫是魏帅的师弟,快送我去魏帅府上~” ———————— 平南城, 城外大军压城,一点也不耽搁城内的人喝酒。 相反,来此喝酒的好似比往常更多了些。 闲聊时喝茶,高谈阔论时却更宜饮酒。 太白居离同福客栈不远,只隔百丈之遥。 霍弃疾与上官子陌并肩而行,而邢云棋则是跟在二人身后。 到了太白居的门口,在门口迎客的伙计一见,忙迎了上来说道:“先生,可有些日子没见您来了!” 随后又不留痕迹的扫了上官子陌与邢云棋一眼,却未猜出这二人与眼前这位贵客是什么关系。 霍弃疾冲这个记性不错的伙计点点头说道:“去楼上给我找个好位置,最好是临窗的。” 伙计一听,抓了抓头为难道:“先生,今日客人颇多,好位置已经被人占了,要不给您安排一个雅间?” 霍弃疾转头看向上官子陌。 上官子陌笑道:“位置什么的随意就是了,雅间我看就不必了!” 她天性喜欢热闹一些,在大堂吃饭倒是可以听一听这巴州人氏平时都爱闲聊些什么。 眼见上官子陌如此说道,霍弃疾对伙计说道:“那就哪里有空位置,就坐到哪里好了!” 伙计赔笑道:“好嘞,先生快请!” 带着三人上楼之后,伙计眼见堂中空了一张桌子,便上前擦了几下招呼道:“先生,您几位坐这里可好?” 正在吃酒的客人眼见又有客人上来,纷纷盯着落座的三人。 眼见有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上官子陌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头,压低嗓音说道:“早知道就穿男装出来了~” 邢云棋笑嘻嘻说道:“是因为姑姑你长得好看呀!” 上官子陌一笑,又瞪了邢云棋一眼说道:“油嘴滑舌的,一点也不像你师父。” 邢云棋一噘嘴,偷瞄了霍弃疾一眼。 听懂了上官子陌话中之意的霍弃疾轻笑了一下,对着正给三人倒茶的伙计说道:“店中的特色菜来四样,另外再来一碟盐水花生,外加一坛上好的酒!” 伙计放下茶壶说道:“先生先用些茶水,今日客多,酒菜还需稍等片刻。” 霍弃疾点点头说道:“花生与酒可先送上来!” “好嘞!” 待伙计离去之后,上官子陌四下打量了几眼之后说道:“这平南城的酒楼与西凉城还真是不同,在凉州,可很少有这样的酒家,而喝酒的客人也是有所不同。” 霍弃疾刚要开口,谁料邻桌一人看向上官子陌说道:“原来姑娘来自凉州,难怪生得如此俊俏,比之咱们巴州的姑娘更多了些许异样风情。” 不等霍弃疾这桌回话,他已站起身来,走到上官子陌身侧微微行礼说道:“在下乃南麓书院书院仕子付昕翰,幸得见过姑娘!” 上官子陌看了霍弃疾一眼,随后转头看向付昕翰说道:“我不幸得!” 说完不再理会付昕翰,冲霍弃疾一笑。 邢云棋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霍弃疾看了眼付昕翰淡淡说道:“礼呢?” 付昕翰面露尴尬神色,看向霍弃疾一行礼说道:“先生身穿儒衫,想必也是位读书人,在下在南麗书院青年一代也算个翘楚,不知可否有幸与先生相识一番?” “没兴趣!” 霍弃疾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堂中吃饭众人眼见付昕翰吃瘪,哄堂大笑。 更有人拍着桌子叫道:“我说付公子,你这南麗书院第一才子的名头似乎不太管用啊!” 付昕翰闻言气得七窍生烟,被霍弃疾等人如此忽视,的确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付昕翰对霍弃疾说道:“既然先生与我提及礼,那我就与先生论道一番,究竟是谁的心中无礼!” 霍弃疾抬了抬眼皮,“说了,没兴趣!” 说完对邢云棋说道:“小云棋,坐到师父对面去!” 正捧着茶杯喝茶的邢云棋跳下椅子,不情愿地挪到霍弃疾对面,看了一眼依然站在桌子旁的付昕翰说道:“这位公子,劳驾移步,我要坐在这里!” 付昕翰自然知道霍弃疾的意思,冷哼一声说道:“想来阁下也未必就是位读书人,只是这儒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 这时上官子陌看向付昕翰,冷声说道:“你管的可真宽!” 终于听得上官子陌对自己说话,付昕翰不怒反喜,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读书人……” 上官子陌眼见此人又要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终于忍受不住,对霍弃疾说道:“霍大哥,要不咱们还是去雅间吧,没想到巴州之人的脸皮如此之厚,我倒是长了见识了!” 付昕翰闻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坐回去,却又不甘心。 这时,与他同桌吃饭的张天苟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姑娘,话可不能这般说,什么叫我巴州之人脸皮厚了?” 上官子陌刚要开口,却被霍弃疾拦下。 霍弃疾站起身来,刚好看见小二端了酒和盐水花生走了过来,便是说道:“小二哥,劳烦去楼上给我们找间雅间可好?” 小二哥笑道:“自然可以,先生随我上楼便是!” 说完就要转身上楼。 这雅间除了酒菜钱之外,是要额外掏银钱的,听得这几位客人最终还是选择去雅间吃饭,这名伙计自然欣喜。 霍弃疾没有理会说话的张天苟,对上官子陌说道:“走吧!” 眼见这三人不理会自己,张天苟冷笑一声说道:“怎么?说了我巴州人的不是,这就想躲了?是以为我巴州无人么?” 付昕翰回头看了张天苟一眼,冲其点点头。 看来自己这酒钱没白花,关键时刻这张天苟还挺管用的。 随后他也对上官子陌说道:“姑娘,方才是小生唐突了,小生在此向姑娘道个歉,万望姑娘不要因此而轻视我巴州之人。” 其他几桌客人早已停止了喧哗,一个个的都盯着这几人。 其中一人一拍桌子说道:“是哪个瞧不起我巴州之人了?” 付昕翰冲着那个一身横肉的汉子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大哥息怒,方才这位姑娘乃无心之言,还望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他转头看向上官子陌,却见三人根本没有理会自己与那个汉子,忙出言唤道:“姑娘还请留步!” 上官子陌身子一顿,回头怒道:“你还有完没完了?真是聒噪,吃个饭也不让人消停!” 邢云棋还是第一次见上官子陌发怒,吐了吐舌头。 霍弃疾转身看那汉子一眼,随后看向付昕翰说道:“看在你也读过几本书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别以为读了几本书就可胡言乱语,小心祸从口出!” 已经被上官子陌的怒容所迷的付昕翰根本没有听清霍弃疾说了些什么。 霍弃疾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对上官子陌说道:“走吧!” 被霍弃疾看了一眼的汉子心中突然一凛。 他竟然从那道目光中感受到了一丝威胁之意! 霍弃疾的确看出那名汉子会些拳脚,不只是那名汉子,与他同桌喝酒的另外三人,皆是如此。 因此他那道目光的确是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那汉子啐了一口,端起酒碗,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之后,将酒碗蹾在桌上,越想越气! 只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有种直觉告诉他,此人很危险! 眼见他如此,同桌一人问道:“我说王大哥,怎么才说句话就萎了?咱还等着你教训一下那个小白脸呢!” 那汉子看着三人的背影压低嗓音说道:“方才那人看了我一眼……” 另外一人一听,一拍桌子说道:“我说老王,你这身肉是白长了?堂堂张府护院总把头竟然会被一个小白脸的目光给吓怕了?” 王姓汉子涨得满脸通红,拎起酒坛子直接灌了一口酒怒道:“你们知道什么?那人是个武林高手,就凭你我这点手段,在人家眼里都不够看的。” “还武林高手?” 坐在他对面那个精瘦的汉子嗤笑道:“王大哥,你今日是怎么了?莫非昨夜在兰花的肚皮下吃了亏?今日腿就软了,连胆子也没了?咱们平南城除了军中那几位军大爷之外,也就属云德武馆与金炜武馆两家了,此外还有什么武林高手?” 王姓汉子再喝一口酒,没有做声,心里却是在犯嘀咕。 另外一人也说道:“王大哥,说起来,咱们几人在平南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你如此退缩,可是丢了咱们护院武者的脸啊,那以后谁还敢用咱们?” 王姓汉子忽得一下子站起身来,一拍桌子怒道:“他奶奶的,兄弟几个说得对,今日这口气不出,老子以后姓倒着写!” “好!” 其他三人也站起身来纷纷说道:“王大哥好样的!” “这才是我心中的王大哥!” “走,咱们兄弟几人去跟他说道说道去!” 王姓汉子转身对众酒客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诸位,方才之事大家也都看到了,非我老王仗势欺人,实在是那人出言不逊,辱我巴州之人,我等身为巴州人氏岂能不管不顾?老王我这就去上去与他理论理论,让他们下楼给诸位道个歉。” “好!” 众酒客纷纷叫好。 付昕翰一听,也高声喝彩,随后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不过,王大哥,能讲理的话千万莫要动粗,免得让人误以为我巴州无待客之道!” 听得付昕翰唤自己一声“王大哥”,那王姓汉子忙对付昕翰抱拳行礼道:“付公子言之有理,老王我晓得分寸。” 这时张天苟在旁说道:“付兄,不若我等随王把头一同上去,与那人好好论道一番。” 付昕翰想了想说道:“也好,万一王大哥几人把持不住想动手,我们也好拦上一拦!” 其实他存了一个小心思。 万一他能来个英雄救美呢? 他的面子,王把头还是能给的。 说完,他对王姓汉子一拱手道:“王大哥,我等与你一同前去可好!” 王姓汉子笑道:“付公子能同行,自是更好,如此,我们现在就上去吧!” 说完招呼同桌几人说道:“几位兄弟,若是一会儿不得已动气手来,还望兄弟几个拿捏一下分寸,毕竟砸坏了太白居的东西,可是要赔银子的。” 说完率先迈步向前,走到付昕翰面前说道:“付公子,请!” 付昕翰一伸胳膊说道:“王大哥先请!” “好!那老王我就打这个头阵!” 说完率先向楼梯上走去。 酒楼的伙计安顿好霍弃疾三人之后,刚要下楼去催菜,正好见几人上楼而来,忙问道:“王把头,付公子,你们几位这是?” 王把头粗着嗓子说道:“小二,刚才那几位去了哪个房间,老王我过去敬他一杯酒!” 付昕翰也笑笑说道:“小二哥,我等上去是要与那客人讨论一下圣贤之书。” 小二疑惑地看了几人,随后说道:“就在那边!” 说完之后,他匆匆下楼,急急忙忙地去找掌柜的。 在雅间内坐定之后,霍弃疾先给上官子陌倒了杯酒,随后又给自己倒上,看向偷偷用手捏花生吃的邢云棋笑道:“用筷子!” 邢云棋吐了吐舌头。 上官子陌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托腮,气呼呼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莫名其妙地上来搭话,又莫名其妙地说我,真是气死我了!” 已经抓起筷子的邢云棋笑嘻嘻说道:“姑姑,我看那人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 上官子陌瞪了他一眼说道:“小屁孩儿,你懂个什么?” 霍弃疾轻轻拍了拍上官子陌的肩膀说道:“别生气了,跟那些人置气,不值得,先尝尝这酒,入口绵软,香醇可口,与凉州的酒比起来,是另一种风味。” 上官子陌轻“嗯”了一声,端起酒杯,顿了一下,看向霍弃疾小声问道:“霍大哥,方才我是不是特别的凶啊?” 霍弃疾看着面色有些绯红的上官子陌,轻声说道:“不凶,不凶,一点也不凶,方才你是没看见,那个呆书生看得眼睛可都直了!” 上官子陌一撇嘴,浅饮一口杯中美酒,将酒杯放下之后咬牙切齿道:“再看,再看我就把他的眼睛给挖出来!” 邢云棋看了眼上官子陌,怯生生问道:“陌陌姑姑,你是说真的么?” 上官子陌揉了揉邢云棋的头笑道:“自然是假的了,我可没有这般狠毒心肠的!” 邢云棋咧嘴一笑。 这时霍弃疾眉头一皱,站起身来说道:“真是阴魂不散,吃饭也不得清静!” “霍大哥,怎么了?” 霍弃疾柔声说道:“那几人不死心,竟然还找上门来了,你俩在这坐着,我去将他们赶走!” 说完推门而出,走了几步之后,正好看见来势汹汹的几人。 —————————— 兴冲冲地跑进武馆之后,元夕向正在教授众弟子习武的孔礼祥三人打了声招呼,便向内院快步走去。 朱智莽对师兄弟二人笑道:“不用想,元夕兄弟一定是来找吕大小姐来了!” 周信良笑道:“自从元夕兄弟去了镇南军之后,咱们小非可是失了宠了!” 这时成是非突然走了过来问道:“五哥,说我什么呢?” 周信良笑道:“元夕兄弟刚进门,直奔里面去了,我们便说他一定不是来找你的。” “啊?” 成是非抓了抓头,随后对三人说道:“三位师兄,我去找元大哥了!” 说完也向内院跑去。 元夕原本想先给成云德问安再去找吕关雎,谁料在前厅没有见到成云德,便直接向内院而去。 到底是在自家院中,成是非快跑几步就见到了元夕的身影,忙喊道:“元大哥,元大哥,你怎么来了?” 眼见成是非现身,元夕说道:“小非啊,我是来找关关的。” 已走到元夕跟前的成是非不解道:“元大哥,这才多久,你就又来找关关姐了?” 元夕瞪了成是非一眼说道:“你别乱说,是我师父来了,我想带关关去见一见我师父!” “什么?” 成是非一听,跳起脚来说道:“元大哥,你是说你师父来了?” 元夕见状,疑惑道:“小非,怎么一听说我师父来了,你好像比我还高兴?” 成是非笑嘻嘻说道:“关关姐都告诉我了,元大哥,你不知道,一听说你要离开平南城,我一下子就觉得可难受了,这回你师父来了,你不就不用离开平南城了么?” 元夕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轻轻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说道:“小非,我已答应同范立业结拜了,正好你我三人一起!” “真的?” 成是非难以置信道:“我还以为王上他说的是酒话呢,正好我刚刚向爹爹说了此事。” “哦?原来成世伯在武馆啊?他怎么说?” 成是非点点头说道:“嗯,爹爹在练功房呢!爹爹说了,一切按照我的心思去做就行,不用考虑太多,哪怕将来我不继承武馆,他也不会怪我的,但是我得一直记着他的要求。” 元夕知道成云德对成是非的要求是什么。 因为这个要求成云德对每个来武馆习武的弟子都说过。 踏踏实实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让成是非帮忙叫出吕关雎之后,三人一同离开了武馆。 由于见师心切,元夕就没有去给成云德问安。 到了同福客栈之后,元夕向掌柜的一番打听,才知道师父去了太白居。 不过元夕心中疑惑,师父怎么没有跟他说过,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姑娘。 临近太白居之时,吕关雎突然拉住元夕的胳膊说道:“元大哥,要不先在这里等着?就这么突然去见你师父,会不会不太好?” 元夕笑道:“没事儿的,我师父人很好的,走吧!” 成是非在旁问道:“元大哥,那我给你去没关系的吧!” 元夕想了想说道:“要是你觉得不好意思,倒是可以在门外等我们。” 成是非轻哼一声说道:“元大哥,你这样可就有些重色轻友了。” 说完之后,他的腰间就被吕关雎掐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冲着吕关雎说道:“关关姐,你俩就会联手欺负我,哼!” “行了,行了,快走吧!吕叔叔还要我给师父传话呢!” 说完之后,元夕低声对吕关雎说道:“关关,你想想看,若是师父知道你我的关系,那吕叔叔的邀请他还会拒绝么?” 说完之后冲吕关雎眨了眨眼睛。 吕关雎轻轻点头,继续与元夕并肩而走。 至于成是非,双臂抱怀,瞪了二人背影一眼,又拔腿追了上去。 到了太白居之后,却听见酒楼内十分嘈杂,吵嚷声不断。 元夕左右看了几眼,却未见到掌柜的,便拉住一个伙计问道:“小二哥,发生何事了?上面怎么如此热闹?” 那伙计定睛一看,忙说道:“哎呀,这不是元大人么?您来得正好,楼上来了位客人,仗着身手了得,可把咱们平南城的人欺负惨了,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付昕翰付公子都遭了那人的毒手,你说气人不气人?” 元夕想了想问道:“那你们可曾报官?” 那伙计说道:“报了,是跟随付公子同来的那位张公子去的,眼下还没来人。” 随后又说道:“元大人,您不就官么?您快上去看看吧!” 元夕着急找他师父,哪里有心理会这等小事,便问道:“小二哥,我问你,可曾见到一位身穿长衫的客人带着一个半大孩子,还有一位姑娘来这里吃饭?” 那名伙计古怪地看了元夕一眼,疑惑问道:“元大人,您寻这三人所为何事?” 成是非瞪了那伙计一眼说道:“见过就说见过,没见过就说没见过,瞎打听什么?” 那伙计自然认识云德武馆这位少爷,忙陪笑道:“成少爷,是小的多嘴了!” 随后对元夕说道:“元大人,您还是上楼自己去看吧!您所寻之人应该就在上面。” 元夕一听,没多想,招呼吕关雎与成是非一下,就快步上楼而去。 到了二楼之后,他才发现楼上众酒客竟然皆未喝酒,而是簇拥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处,大声吵嚷着。 此时付昕翰正捂着嘴巴躲在众人身后,一言不发。 眼见元夕三人上来,他忙喊道:“元大人来了,快去抓了那个平白无故打人的歹人!” 元夕一抬头,正好看见站在楼梯口最上面的师父。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让你走了么 若非有上官子陌与邢云棋在,霍弃疾一定会一走了之的。 以他的性子,实在是懒得与这群人多费口舌。 可就算是留在此处与众人对峙,他也只不过是留在这里而已。 哪怕是众人的声讨之音不绝于耳,他依旧是一言不发。 与众人斡旋的是太白居的掌柜的。 好在众人还算给掌柜的面子,只顾在那里吵吵嚷嚷的,却是无人动手。 当然,给掌柜的面子的话是他们说的,真要究其原因,是因为挨了一巴掌的付昕翰还有在那倒地不起的王把头。 此时与王把头一起喝酒的三人吵嚷得最欢,当然,他们这么大声都是冲着掌柜的去的。 其实王把头受伤并不重,只不过是被霍弃疾震昏过去了而已。 霍弃疾之所以将他震昏,倒是存了些敲山震虎之意,要不然这群人在这七嘴八舌的,也没个头。 原本众人还真被他给震慑了一下,一个个愣在当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连与王把头一起喝酒的三人都噤若寒蝉。 随便一挥手,王把头就倒飞而出,不省人事,此人当真是位武林高手了。 其中一人给王把头搭了搭脉,却发现了蹊跷。 这王把头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内息平稳,呼吸均匀,并无身受重伤之状。 此人也是个鬼精之人,他摸不准眼前那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就跑到付昕翰身前小声嘀咕了几句,于是付昕翰便冲着已经就要走回雅间的霍弃疾喊了一句,“打了人还如此嚣张,你还有没有王法了?真当我平南城无人么?” 说完之后,他便让身后的张天苟赶紧去报官。 霍弃疾转头看了付昕翰一眼,一言不发,一步一步地走到付昕翰身前,抬起了手。 只是普普通通地一巴掌,付昕翰甚至能看到那只手掌向自己的脸拍了过来,可就是躲不过去。 众人只听得一声脆响,付昕翰便捂着嘴巴蹲了下去。 霍弃疾实在是厌恶此人,若非是他,也不会有这么多烦人之事出现,便给了他一巴掌,略施惩戒。 既然是祸从口中,那就让他的嘴巴吃吃苦头。 此时,掌柜的终于赶了上来。 眼见掌柜的出现,霍弃疾便做了个甩手掌柜的,交由他来处理。 付昕翰只觉得自己的双唇火辣辣得胀痛,况且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更觉得自己被侮辱至极,那还管霍弃疾厉害不厉害的,跳将起来,捂着嘴指着霍弃疾大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如此行凶,先打伤王把头在先,又出手伤之于我,告诉你,我已经叫人去报官了,你给我等着,我付昕翰跟你没完。” 说完之后又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此人可是在你太白居行凶的,你一定要叫人看住此人,莫要让他跑了!” 说完又对身后众酒客说道:“列位,今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还望待会官家来人的时候给做个见证,此人如此瞧不起我巴州之人,出言不逊在先,我与王把头不过是想要与他理论一番,可他倒好,一言不合就动手。我付昕翰虽是一介书生,就算挨了打也要站出来说上几句,我就不信了,我们这么多人在这,他还能对我们这么多人都动手不成?” 霍弃疾冷笑一声说道:“你放心,对其他人动手,我还没这个兴趣。” 掌柜的苦笑了一下,对付昕翰说道:“付公子,你是书院翘楚,伯父又是书院的院长,你若是在此有什么闪失,鄙店可担当不起,既然你已经让人去报了官,何不去后面躲一躲,万一再惹恼了这位,您看……” 掌柜的意思不言而喻,其实付昕翰也想躲在后面去,只不过他拉不下脸面来。 况且他还被打了一巴掌。 想了想,他瞪了霍弃疾一眼说道:“告诉你,别想着逃跑!” 付昕翰一点都不怕霍弃疾夺窗而逃,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不会逃走的。 若是他能逃走就更好了。 说完之后,他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掌柜的言之有理,眼下我与王把头都遭了此人的毒手,眼下我就不与他多费口舌,等官家来人之后,我自会与他理论。” 说完转身下楼,在众人身后盯着楼上。 众人皆是酒客,这杯酒下肚之后,人的话就容易多了。 至于这酒话么,说起来可就不讲什么道理了。 眼见那人不再出手,有人斗着胆子吵嚷一句之后,便有更多人跟着吵嚷了起来。 霍弃疾只觉得有意思的很。 王把头那三位同伴也时不时的跟着喊上几嗓子,掌柜的眼见霍弃疾老神在在,好似什么事也未发生,便努力地劝着众人,有话好好说,都回去喝酒去吧,待会官家来人了,自然会有人来主持公道。 其中一名酒客指着掌柜的鼻子怒骂道:“掌柜的,别忘了,你也是我巴州人氏,此人如此辱骂我巴州之人,你不但不为我们争口气,反倒如此袒护此人,我看你是掉钱窟窿里去了,告诉你,你若是再这样,以后老子宁可被酒馋死,也不来你太白居喝酒了。” “就是,就是!” 掌柜的无奈地看了霍弃疾一眼,随后摆摆手说道:“诸位,老朽不过是个生意人,我是怕诸位与这位客人再起冲突……” “我看是掌柜的怕砸坏了你的酒楼吧,你怕个什么?等官府的人来了,砸坏了哪些东西,就让他照赔就是了。” 也有人大声嚷嚷道:“怎么?难道他还敢再动手不成?来,老子的头就在这里,你来打我呀!” 霍弃疾看了那人一眼。 站在人后的那人声音随后便小了些。 这时霍弃疾向下望去,轻笑了一下,这小子总算来了。 元夕古怪地看了付昕翰一眼,这位怎么对自己这般客气起来了? 付昕翰眼见元夕向楼上看去,忙说道:“元大人,就是那人,他不仅无缘无故地打了我一巴掌,还把张府护院王把头给打昏过去了。” 吕关雎从元夕身后站出来问道:“付昕翰,怎么回事儿?你先把话说清楚!” 付昕翰一见吕关雎也来了,忙将挡在嘴边的手拿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吕关雎,你也来了啊,你看看,我的嘴就是被那人给打的。” 吕关雎见付昕翰肿得高高的两片嘴唇,一下子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付昕翰见状忙用手把嘴挡上,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说我巴州人的坏话,叫我听见了,便与之理论了几句,就惨遭此难,那位王把头也是抱打不平,被那人一下子就给打昏了过去,现在还在上面躺着呢,不省人事。” 顿了一下,他低声说道:“吕姑娘,元大人,上次之事我付昕翰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二人陪个不是,眼下我希望你们能以大局为重,将此人绳之以法,以振我平南城之威,巴州之威。” 吕关雎一听,转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大哥,看来这事儿我们得管一管了!” 元夕看了吕关雎一眼,突然笑了,然后说道:“好,此事就交给你了!” 掌柜的眼尖,见元夕与吕关雎和成是非站在楼梯下面,看了霍弃疾一眼,见其正笑着看着下面,便伸开双手示意道:“诸位别吵了,镇南军的元大人还有吕大小姐来了,我看此事就交由他们处理可好?大家还是还是继续喝酒去吧,今日老朽也大方一回,每桌加送一碟下酒小菜可好?” 众人一听,纷纷说道:“能让你这位铁公鸡掌柜的拔毛可不容易,掌柜的,说了半天,就这句话中听些!” “是元大人和吕大小姐来了啊,那可有好戏看了,掌柜的,再给老子加一壶酒,今日老子要喝个痛快!” 也有人冲霍弃疾嚷嚷道:“你等着吧,告诉你,咱们这位元大人可不是好惹的。” 吕关雎瞪了元夕一眼说道:“元大哥,我又不是军中之人,如何能插手此事?” 成是非在旁叉着腰说道:“关关姐,有元大哥在这里,你怕个什么?况且你可是吕将军的女儿,怎么就不能插手此事了?” 吕关雎对成是非说道:“小非,你懂什么?” 此时,众位酒客纷纷向下走来,对元夕与吕关雎拱手行礼。 元夕虽不认识这些人,却也不好冷眼相待,只是点头还礼。 这时掌柜的也走了下来低声说道:“元大人,这里就交给您处理,老朽去忙了!” 元夕点点头说道:“掌柜的,您去忙吧!这里有我呢!” 眼见众人皆走下楼梯,而那人却依然站在楼梯口处,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有了元夕在身旁的付昕翰多了不少底气,冲着霍弃疾怒道:“告诉你,这位是我们镇南军的元大人,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哦?” 霍弃疾突然开了口,轻声说道:“那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了!” 此时王把头三个同伴也壮起胆子将王把头背下楼来,对元夕小声说道:“元大人,大小姐,你们还是小心些,此人好像身手不错!” 听霍弃疾如此说道,吕关雎却有些不服气,冲着楼上冷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是我要告诉你,要想在我平南城撒野可是不行的,既然你在这太白居打了人,那就跟我们去大营里走一遭吧!” 成是非一听,冲着吕关雎暗暗竖了个大拇指,小声对元夕说道:“元大哥,你看看关关姐,什么叫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此时的元夕突然想笑,悄悄看了霍弃疾一眼,却没急着上去。 霍弃疾笑吟吟地看着吕关雎问道:“你又是谁?” 吕关雎单手叉腰,杏目圆瞪,看着霍弃疾微怒道:“你耳朵不好使是么?那本姑娘就再告诉你一遍,我乃平南城守将吕一平独女,吕关雎。” 元夕的掌心有点冒汗,刚要开口,却觉察到师父看了自己一眼,便强忍着没有说话,而是悄悄地撞了一下吕关雎的胳膊。 吕关雎疑惑地看了元夕一眼问道:“元大哥,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你看他说话,多气人!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对,对,他就是瞧不起我们巴州之人,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付昕翰在旁插嘴道。 元夕再也忍不住了,冲着付昕翰低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付昕翰一愣,随后面露怒意,对元夕怒目而视,却未敢再多言。 霍弃疾笑道:“年轻人,火气太大可不好!” 说完看向吕关雎继续说道:“吕姑娘,是鄙人方才说得不够清楚,还请见谅,我的意思是,你与这位元大人是何关系?” 元夕一听,咧了咧嘴。 听霍弃疾如此问自己,吕关雎面色升起一丝红晕,随后说道:“我与他什么关系,干你何事?” 这时有酒客嚷嚷道:“大小姐,告诉他又何妨?您与元大人郎才女貌,乃天作之合,这是咱们平南城人尽皆知之事,没什么可害羞的。” 说完之后,引起众人一阵哄笑,而方才之事似乎早已忘在脑后。 霍弃疾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过在我看来,这位元大人似乎有些惧怕吕姑娘啊!” 此时成是非跳到元夕身前对霍弃疾说道:“你乱说个什么?看你穿的斯斯文文的,怎么说话这般不中听呢?” 元夕搓了搓掌心,一拉成是非的胳膊说道:“小非,你别乱掺和了!” 成是非不满道:“元大哥,他说你坏话!” 元夕低声说道:“这算哪门子坏话?” “哦~” 成是非一听,古怪地笑了一下,看了眼吕关雎。 吕关雎瞪了成是非一眼,随后压低嗓音问道:“元大哥,那人厉害不厉害?我怎么见你好像不愿意出手呢?” 不知所措的元夕又看了霍弃疾一眼,小声说道:“厉害,可厉害了,我都打不过他的!” 此时霍弃疾饶有兴趣地看向成是非问道:“那个少年,你又是谁?” 见那人问向自己,听得元夕说此人是个高手的成是非有点慌了神。 不过他从书里学了一句话,叫做输人不输阵,便叉着腰说道:“我乃成是非,成功的成,是非分明的是非!” 王把头的同伴之中有早些年随成云德学过艺之人,听成是非这般说道,便扯着嗓子喊道:“少馆主,你别忘了把成馆主的名号给报出来啊!” 成是非冲那人笑了一下,随后说道:“爹爹说了,敢报出自己的名号才是本事,不能乱打武馆的旗号!” “好,好名字,好武德!” 霍弃疾抚掌而笑,冲成是非点点头说道:“若是有机会,我定当去拜会一下令尊。” 吕关雎轻轻拉了拉元夕的衣袖小声说道:“元大哥,那我们该怎么办?” 元夕轻叹一口气,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师父总是示意他不要说话,结果他身边这两位最为亲近之人却如此出言顶撞师父,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好在看师父面色,并无怒意。 这时邢云棋从雅间走出,冲霍弃疾问道:“师父,姑姑等得有些着急了,她说了,要不咱们回去吧,改日再来!” 邢云棋声音不大,楼下众人却听得真切。 付昕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说道:“想走?没门!” 突然,楼下一阵嘈杂声传来,随后蹬蹬蹬上楼的声音入耳,快步而上的张天苟边跑边喊道:“大家莫急,官府的人来了~” 上了楼之后,他见元夕三人在此,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付昕翰。 付昕翰一见张天苟归来,面露喜色,忙招呼道:“张兄,你可回来了,官府的人呢?” 张天苟快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付兄,他们怎么来了?难道是为我们出头的?” 书院发生之事张天苟一直记在心上,他可不会认为元夕会帮助他们,即便元夕有官府中人这个身份。 付昕翰没有理会张天苟,而是紧盯着楼梯口,急切道:“人呢?咱么还不上来?” 张天苟说道:“付兄莫急,几位军爷在下面正向掌柜的盘问呢。” 话音刚落,蹬蹬蹬,又是一阵快步上楼的声音。 只见一人跨刀而上,见到元夕与吕关雎之后,忙上前行礼说道:“见过大小姐,见过元大人!” 吕关雎一见,低声对元夕说道:“元大哥,咱们的人来了,要不?” 元夕苦笑了一下,冲那人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此处由我处理好了!” “是,元大人!” 那人一拱手,转身离去。 “元大哥,你这是?” 元夕再也忍受不住了,抬头看向霍弃疾。 邢云棋说完话之后就被快步而上的张天苟所吸引,加之个字略矮些,却未注意到站在楼梯下的元夕,等见到上来一位官兵之后,邢云棋就有些害怕了,看向霍弃疾小声说道:“师父,完了,完了,来官兵了,我们该怎么办?” 方才他在雅间的时候偷偷看了,在他心里,好像师父更理亏一些。 毕竟动手打人的是他师父。 霍弃疾揉了揉他的头,低声说道:“你看那是谁?” 邢云棋伸着头向下望去,正好看见抬头向上的元夕,便高兴地喊道:“师兄!” 说完便兴冲冲地向楼下跑去。 “师兄?” 不仅吕关雎与成是非愣了,连二楼的一众酒客也愣了,而付昕翰更是呆若木鸡。 吕关雎先回过神来,瞪了元夕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元夕慌了神,顾不上冲下来的邢云棋,忙一把拉住吕关雎的胳膊,急声说道:“关关,你别生气,是师父不让我开口的,我,我……” 吕关雎使劲挣脱了两下,也未挣脱掉元夕的手,只好转头头去,不再看元夕。 成是非半张着嘴,喃喃道:“天呐,元大哥,原来这位就是你那位高人师父,难怪一言一行都有如此深意,叫人好生琢磨。” 元夕忙对成是非使了个眼色。 成是非见状,压低嗓音说道:“关关姐,你想想看,这时你若真走了,以后还怎么再见元大哥的师父了?事已至此,还不如当师父的面把话说清楚,再说了,我看他好像对你挺满意的。” 此时的吕关雎已是满脸通红,小声说道:“我刚才都那般说话了,还怎么去见?” 元夕忙说道:“没事儿的,有道是不知者不罪,再说了,我师父人可好了,不会计较的。” 已经到了楼下的邢云棋拉了拉元夕的衣袖说道:“师兄,她是谁啊?” 不等元夕开口,成是非打量了邢云棋一眼说道:“这位师弟,她是你师嫂,快来过来见过师嫂!” 吕关雎一脚踩在成是非的脚背上。 邢云棋一听,忙跑到吕关雎身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说道:“邢云棋见过师嫂!” 吕关雎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见邢云棋一直不起身,便声若细蚊的“嗯”了一声。 元夕见状,悄悄笑了一下,随后对二楼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楼上这位是我元夕的师父,方才发生了何事我也不知,想必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若是我师父有冒犯众位的地方,那我元夕就替师父陪个不是。” 众人一听,纷纷说道:“元大人客气了,方才是我等意气用事了,与尊师关系不大!” 此时王把头已经醒了过来,同伴之人对他简单耳语了几句,他眼珠子一转,站起身来对元夕拱手说道:“元大人,方才是老王我鲁莽了,打扰了尊师用餐,老王给你还有尊师陪个不是!” 说完冲楼上拱了拱手。 霍弃疾冲他点了点头,倒是个性格直爽的汉子。 付昕翰气得浑身发抖,一手按在桌子之上,指甲扣得发白。 难怪元夕如此对他,原来他与那人是一丘之貉。 张天苟见状忙低声劝道:“付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都是莽撞人,你忘了上次了?” 付昕翰轻哼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张兄,今日这酒是喝不下去了,我们走!” 原本付昕翰要离去,元夕是不想理会的,至于师父为何会出手对待他,自然有师父的理由,不过邢云棋却在他身边小声说道:“师兄,今日之事,全是这人惹起来的。” 元夕一听,转头看向已经离开桌子的付昕翰冷声说道:“姓付的,我让你走了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右心人 荆州,襄阳城。 牛达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亲自敲响了帅府的大门。 原本他是不想大半夜的去打扰魏帅休息,而是想先去找个郎中给郑锡丁诊治一番。 奈何郑锡丁受伤甚重,身上那两处剑伤可谓怵目惊心,已知郑锡丁身份的他不敢耽搁,让人抬稳郑锡丁,快速奔到魏樊顾的府门前。 门开了,开门之人是在门内值守的守卫。 这名守卫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从门内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说道:“是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就不怕打扰了帅爷休息么?” 牛达虽说是一名校尉,却不敢在帅府门前逞威风。 举着火把的他上前一步,陪笑着说道:“这位兄弟,我也知道大半夜的惊扰帅爷不合适,只不过军情紧急,不敢耽搁,还望兄弟能进去通传一声。”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名守卫眼见门外有十多个人,还有两人似乎在抬着一人在那等候,便借着火光打量了牛达几眼问道:“你是说谁?有什么事儿快说吧!” 牛达招呼一下身后二人抬着郑锡丁走上前来,将头靠近门内守卫一些,转头指向躺在门板上的郑锡丁说道:“我乃巡城校尉牛达,今夜一户民宅内发生一起江湖仇杀事件,这个人身中两剑,马上就快不行了……” “你怕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吧,这种事也来麻烦帅爷?” 门内守卫一听,骂骂咧咧地就要关门。 牛达忙一把按住门板,急声说道:“兄弟,兄弟,别急着关门,你听我把话说完!” 说完快速说道:“这人自称是魏帅的师弟,要我赶紧把他送到帅府来,你是不知道,他肚子上和左胸各挨了一剑,马上就要咽气了,我怕误了事,才赶紧把他抬到这来的。” 守卫一听,狐疑地看了躺在门板上的郑锡丁几眼,对牛达说道:“把火把举往那边挪挪,让我看看!” 牛达把手中的火把往往郑锡丁身前移了移,也瞪着眼看向郑锡丁,生怕他眼下断了气。 好在郑锡丁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眼皮微微动了几下。 守卫从门内走了出来,上前一步探身一看,“哎呀”一声说道:“这不是郑先生么?快,快把郑先生抬进去!” 郑锡丁来到襄阳城之后,就一直在师兄魏樊顾府上做客,且一直被魏樊顾视为座上宾。 身为帅府的下人,自然也就识得这位紫阳阁的副掌门。 说完转身推开府门,对牛达说道:“牛大人,你也随我进去吧,其余人就别进去了,免得帅爷不喜!” 牛达眼见守卫识得郑锡丁,心中悬起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忙招呼道:“快,快,快把郑先生抬进去!” 随后随口说道:“这位兄台,看这情形,是不是还得请一位郎中过来?” 那守卫一摆手说道:“不用,咱们帅府内就有郎中!” 说完之后,转身关好门,快步在前面带路。 当魏樊顾穿好衣服赶到郑锡丁的房间时,帅府内的郎中正在给郑锡丁包扎伤口。 魏樊顾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转身走到已站起身来的牛达身旁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眼见魏樊顾亲自问话,牛达心中不免有点紧张。 向魏樊顾拱了拱手,他小心翼翼答道:“回帅爷的话,今夜是小的率兵巡城,忽然听见一家民宅内传来女子呼救之声,便带人快速赶去查看,等小人赶到之后,就只见郑先生一人身受重伤躺在院中。小的派人搜查了一番,并未发现他人踪迹。” 说完从怀中摸出两根银针递向魏樊顾说道:“帅爷,我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魏樊顾从牛达手中接过银针,看了几眼之后,轻轻点头,随后接着问道:“可有盘查那户民宅所居何人?” 牛达点点头说道:“小人命属下盘查了一下,这户人家只有一对青年男女,对外宣称是夫妇二人,三年前才搬到襄阳城来的,据说老家是武陵城那边的。” 魏樊顾轻笑了一下,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本帅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牛达偷偷看向郑锡丁那边一眼,行礼离去。 他实在是想知道,何以这位郑先生心口上被人捅了一剑,为何还能活着。 待郎中给郑锡丁包扎完毕之后,魏樊顾上前问道:“吴先生,郑掌门的伤势如何?” 郎中吴先生对魏樊顾轻轻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帅爷,郑先生当真是福大命大,不过也是因为他内力深厚,身中两剑却未因失血过多而亡,已是万幸,不过眼下他的双腿也伤了筋骨,一时半会儿是下不了床了。” 双腿伤了筋骨不打紧,只要筋脉没断就行,习武之人伤筋动骨是常有之事,只要郑锡丁性命无忧就好。 魏樊顾看了眼郑锡丁身上伤口包扎的位置,疑惑道:“莫非是没有刺中心脉?可那个位置,明明就是心脉位置之所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时郑锡丁轻吐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微微转头看向魏樊顾说道:“还是我自己来说吧!” 吴先生向后退了一步。 魏樊顾上前半步,对郑锡丁说道:“郑师弟,发生了何事?以你的功力,怎么会受如此之重伤?莫非是何向风所为?易中原易师弟呢?” 稍微运功调理了一下之后,郑锡丁终于恢复了些气力,他双臂一撑,就要起身。 魏樊顾见状,忙轻按他的肩头说道:“郑师弟,你受如此重伤,还是躺下静养吧!” 郑锡丁没有强求,微微点头,转头看向魏樊顾说道:“魏师兄,何向风跑了,我与易中原去追,谁料这城中还有他何向风的帮手,加之易中原突然反水,我才遭此重创。” 说完,他苦笑了一下,轻轻摇头道:“吴先生说我福大命大倒是真的,要不是我心脉长在右侧,此时早已去见咱们紫阳阁的祖师爷去了。” “心脉长在右侧?” 魏樊顾一听,吃了一惊。 这时吴先生说道:“帅爷,的确如此,我初见郑先生的时候还很意外,因为郑先生的左胸口已经被剑刺透,就是神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可当我检查郑先生的身体才发现,他的心脉长在右侧。” “此事郑先生却非先例,古籍中亦有记载,只不过这类人万中未必会有一人,今日能见到郑先生,却是令我大开眼界!” 魏樊顾轻轻点头,对吴先生说道:“好,本帅知道了,吴先生,郑师弟需要什么药你只管在府中支取就是,记得,一定要最好的,知道么?” “是,帅爷,那我这就去给郑先生去熬药!”魏樊顾轻轻摆了摆手,待吴先生退下之后,他坐在郑锡丁床榻边上问道:“郑师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易师弟怎么会成为何向风那边的人了?” 郑锡丁长吐一口气,轻声说道:“魏师兄,有一件事师弟是我瞒着你了,才酿成今日之大祸。原本我是想给易中原一个机会,毕竟他是我紫阳阁的人,我身为副掌门,不想门内发生自相残杀之事,他也信誓旦旦与我保证,谁料……” 郑锡丁叹了口气。 “郑师弟,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易中原与何向风是勾结在一起的?” 魏樊顾轻哼了一声说道:“郑师弟,虽然眼下你身受重伤,师兄我还是要说你一句,你怎会如此糊涂?你不知道王上他对那何向风恨之入骨么?眼下他何向风逃了不说,还把紫阳阁牵扯其中,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向王上解释?” 郑锡丁面露愧意,解释道:“魏师兄还请息怒,你有所不知,在来襄阳城之前,我曾问过易中原,为何要与何向风为伍,他告诉我是为何向风所胁,迫不得已才与之合作,况且他们并未作出有损我荆州利益之事,而是插手巴州,我一想他何向风也是代表扬州有意与我荆州结盟,便信了易中原的话。” 郑锡丁自然不会向魏樊顾提起割鹿楼之事,这个秘密还是自己守住比较好。 其实他也怕何向风将此事说出来,不过若是何向风代表扬州与江陵王结盟成功,自然不会把他的秘密说了出来。 这也是他有底气在魏樊顾府上做客的原因。 这一待,就待了半月有余。 他也曾向魏樊顾旁敲侧击,询问一下与扬州结盟的情况,可魏樊顾给他的答案只有一个字,等。 直到两日前,魏樊顾找到他和易中原,告诉他二人,王上很有可能不欲与扬州结盟,只是眼下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不过那个何向风被晾了这么久,定然会生出什么心思出来,便要他二人去盯着何向风。 若是紫阳阁两大高手都看不住他一个何向风,那紫阳阁可以从九大门派之中除名了。 有青阳剑在手的郑锡丁很自信,单凭其一己之力,就可将何向风拿下。 听魏樊顾如此说道,郑锡丁心中了然,看来这个何向风不能留了。 至于易中原,郑锡丁并未完全信任于他。 不过他很自信,易中原没有理由还跟在何向风那边。 当他与易中原在何向风所在的驿馆中住下之后,何向风就明白了江陵王的选择。 事实上,他的心中早已有次猜测,只不过身为扬州来使,他不宜轻举妄动,以免落下话柄。 而住进驿馆的郑锡丁却也巴不得何向风自己先坐不住,他好有机会对其出手,就此将之斩杀。 只要易中原不出意外,他就有十成把握。 只可惜,真的出了意外。 当他与易中原一同追杀何向风的时候,他同样在小心着易中原的动静。 而当何向风跳入第一个院子的时候,何向风第一次挑拨他二人的时候,他差一点就信了,他手中的剑甚至都指向了易中原。 因为若是易中原依然选择站在何向风那边,那他宁可让何向风逃了,也要摘下易中原的头颅。 自己人变成了敌人,远比本来就是敌人的人更可恶。 他那么做,除了防着易中原之外,同样也是给易中原一个警告。 所以当何向风跳出第一个院子,再次落入真正有他内应的院子之后,郑锡丁对易中原的警惕又降了几分。 而在第二个院子,他便怀疑此处就是何向风内应所在之地,因此当他冲入屋门之后,他也一直在防着那个趴在他脚下的那个男人。 当那个男人第一次抱住他大腿的时候,他差一点就一剑将之击毙了。 只可惜那人竟是没有露出一点杀意。 不是他郑锡丁心慈手软下不去手,而是光凭一个猜测就将此人杀之,他还做不到。 万一那个男人真的就是个普通人呢? 此地可是襄阳城,万一何向风逃脱了,拿此事来大做文章,只怕江陵王对他们紫阳阁又该冷眼相待了。 眼下的他,要想实现心中的抱负,可离不开王权的支持。 而当这对男女一同向他出手之后,他依然有把握逃脱出去。 那时候,是他对易中原最后一次试探。 如果易中原真的对他背后出手,他的剑一定会率先刺中易中原的。 至于何向风第二次出言挑拨郑锡丁与易中原的时候,他的剑不过是下意识的防了易中原一下而已,况且那时易中原已将那名男子打伤,又单独对上了那个擅发暗器的女子。 他如何会想到,这一环又一环的,只是为了易中原有机会给他致命一击。 况且他从来不知道,易中原的身上竟然还藏了一把短匕。 若非他先天心脏长在右侧,今夜他定会难逃身死的命运。 堂堂紫阳阁的副掌门,腹部中了一剑,双腿受伤,手臂又中了五娘的两根银针,除了等死,他别无他法。 至于易中原为何会如此恨他,他依然不知道。 他没有死不瞑目,因为他压根就没死。 在青阳剑刺中他左胸那一刻,他选择了假死,进入胎息状态。 若是易中原再谨慎些,给他补上几剑,或许他真的也就一命呼呜了。 魏樊顾看着浑身上下被包扎个遍的郑锡丁,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原本还指望西征的时候给你一个给王上效命的机会呢,可眼下你都这样了,还怎么去做?” “西征?” 郑锡丁吃了一惊,忙问道:“魏师兄,王上不是不打算与扬州结盟了么?怎么还会西征?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会腹背受敌?” 魏樊顾沉声说道:“郑师弟你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天下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咱们荆州也该有大动作了。” 郑锡丁顾不上身上伤痛,微瞪眼睛好奇道:“魏师兄,什么事?” 魏樊顾看了眼郑锡丁,缓缓说道:“这第一件大事你已知晓,就是国师霍星纬突然消失不见,自从大晋王朝再无国师。” 郑锡丁点点头说道:“此事在我等到了襄阳城之后就传了过来,那时何向风便更是底气十足,认为咱们荆州定会与扬州结盟,因为扬州袁氏早晚会改弦更张,暴露其狼子野心的。” “不错!” 魏樊顾微微颔首道:“至于这第二件事,应该说是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一件事是巴州蜀王范景天被人刺杀身亡,按照那位继位的新王范建功的说法,刺杀其父王之人,乃是割鹿楼中人,名叫元夕。不仅如此,那巴州眼下还一分为二,范建功的弟弟范立业与巴州兵马统帅魏天罡还有平南城守将吕一平占据了平南城与云上城,与范建功分庭抗争。” “平南城守将吕一平?就是何向风计划要抓了其女的那个平南城守将,吕一平?” 郑锡丁吃了一惊,疑惑道:“魏师兄,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蜀王被人所杀,按照王位继承的顺序,长子范建功继承王位是理所当然之事,何以魏天罡与吕一平会反水?难道是那范立业颇有手段,说服了魏天罡与吕一平?” 魏樊顾轻轻摇头说道:“此乃巴州家事,具体缘由我却不知,不过那个行刺蜀王之人眼下就在平南城,据说还钟情于吕一平的独女,此事倒是蹊跷得很,郑师弟,关于这个割鹿楼,你可了解多少?” 郑锡丁摇了摇头说道:“自从青州鲁王遭人刺杀一事出来之后,割鹿楼才出现在世人眼前,九大派也相互通了书信,想要查一查这个神秘的组织,可毕竟时日尚短,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眼下巴州出了这件事,倒是可以去查一查。” 魏樊顾点点头说道:“此事不容忽视,既然割鹿楼中人在巴州出现,那我荆州也未必没有人潜藏在其中。” 说完恨声说道:“你想想看,我襄阳城都有扬州安插在此处的暗探,那个割鹿楼那么神秘,我们如何能够不防?” 郑锡丁闻言,轻叹一口气说道:“只可惜眼下我身受重伤,不然我倒是可以前去平南城查探一番。” 随后他说道:“魏师兄,是不是因为巴州眼下起了内讧,王上觉得有机可乘,才打算发兵云上城的?” 魏樊顾轻笑了一下说道:“不错,正是如此。” 说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我只说了一半,而另外一件却是件天大的事,只不过对我荆州而言,也是意料之中之事。” “莫非是豫州那边有了什么情况?” 郑锡丁问道。 魏樊顾闻言,惊奇地看了郑锡丁一眼说道:“郑师弟,你倒是神机妙算了,正是豫州那边,洛月城皇城出了件大事。” “难道是袁世信已做了谋朝篡位之举了?” 在来襄阳城之前,何向风就曾对他言之凿凿,这袁氏称霸天下是早晚之事,他未料到会是进展得如此之快,甚至还不费一兵一卒。 魏樊顾笑了一下,随后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个,正是我要说的第三件大事,不过他袁世信可不承认自己是谋朝篡位,而是顺应天命,被洛月城那帮文臣给推到龙椅上去的。” “当然,袁氏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我没有说完的那半件第二件事,大晋王朝的皇帝司马文德与长公主司马若兰,还有太后,一起被烧死在太后的寝宫。” “啊?这……” “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魏樊顾冷笑道:“这袁氏一族也是够可以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皇宫内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这天下人心跟明镜似的,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郑锡丁沉默了,此时他在疑惑,手中拿着“一”的那块牌子的那个人,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眼见郑锡丁无话,魏樊顾继续说道:“说来可笑,这袁世信称帝登基之后,昭告天下的第一道檄文就能让人笑掉大牙。” 郑锡丁问道:“魏师兄,那檄文写的是什么内容?那眼下是不是大晋王朝已经没了?如今的国号又是什么?” “大宋,新的国号为‘宋’!” 魏樊顾说道,“这袁世信自信有传国玉玺在手,便自称天子,建立大宋王朝,封其妃柳氏为皇后,其长子袁秉德被取消了并肩王的封号,封为护国大将军。” 说道这里,他突然笑道:“郑师弟,你可知这皇后柳氏是何许人也?” 郑锡丁轻轻摇头。 魏樊顾说道:“此事我还是从咱们王上口中得知的,当年袁世信的王妃病故之后,他并未再立王妃,甚至连侧妃都没有纳,当时就有传言,他暗中宠幸一位名叫柳飘飘的歌妓,眼下这位皇后,只怕就是那位了,而且此女竟然还给袁氏生了个儿子,也就是大宋王朝的二皇子殿下了。” 柳飘飘是谁,郑锡丁可是知晓的,他没想到此女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轻哼一声,郑锡丁说道:“连歌妓都能当皇后,这袁世信也太胡闹了些吧!” 魏樊顾接着说道:“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他袁世信可是给柳飘飘捏造了一个很是说得过去的身份,再加上那些喜好阿谀奉承的文人们写上几篇锦绣文章,这天下人也就听之信之了。” “更叫人奇怪的是,这袁世信竟然没有册立太子,这就很有意思了,因为那位二皇子是皇后柳氏所出。” “竟然还有这等事?难道他袁世信就不怕将来祸起萧墙么?” 郑锡丁接了一句。 魏樊顾轻轻摇头说道:“谁知道呢?” 随后他接着说道:“这诏书除了一系列分封之外,最为有趣的就是,他袁世信竟然承认天下各州诸侯王的存在,甚至徐州那位反王‘新王’蓟柊鵺也在他承认的范围之内。而且各路诸侯可各自为政,且无需向大宋王朝朝贡。如此王朝,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郑锡丁一听,也笑道:“只怕是他袁氏信恐遭受各路诸侯围攻,才下如此荒唐的诏书吧。” 魏樊顾颔首道:“正因为如此,咱们王上才不愿与扬州合作,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况且我荆州紧邻扬州,你说他袁世信会任由咱们王上发展壮大么?” 郑锡丁微微点头道:“不错,况且此时巴州的状况对我荆州有利,若是我荆州一举拿下巴州,那就可以与扬州分庭抗争,就是将来想要称霸天下也未尝不可。” 魏樊顾笑而不语,随后拍了拍郑锡丁的肩膀说道:“郑师弟,你先好生养伤,步吉安已奉命回城调兵,直接率军前往春水城了,眼下我荆州正是用人之际,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住了。” 郑锡丁点点头说道:“魏师兄放心,师弟我还有些修为,再加之师兄的良药,不出半月,我定然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如此甚好,郑师弟,何向风与易中原一事我还需向王上禀报一下,眼下你遭此重创,倒也是件好事,想必王上看在你身受重伤的份上,也不会深究你失责之罪,至于易中原之事,我就说你被蒙在鼓里好了!” 魏樊顾站起身来,对郑锡丁笑道。 “如此,那就多谢师兄了!” 魏樊顾冲其点点头,随后向外走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高人 不愧是高人 付昕翰身形一怔,转头看向元夕,目露怒意,瞪着眼说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便走!” 说完转头看向张天苟说道:“张兄,咱们走!” “你可以试试!” 元夕的声音不大。 付昕翰看了张田苟一眼,眼见其一动不动,微怒道:“张兄,你怎么不走?” 张天苟看向同样未动的付昕翰,轻轻扯了扯付昕翰的衣袖,小声说道:“付兄,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是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再走吧!” 眼见张天苟目光中似有惧意,付昕翰哼道:“张兄,你怕他作甚?你我又没犯事,更何况挨打的人可是我,就算留下来讲理,我也不怕他。” 张天苟向付昕翰靠了靠,压低嗓音说道:“付兄,你可别忘了,他是官。” “官?” 付昕翰重哼一声,随后大声说道:“做官就了不起了是么?做官就可以仗势欺人,为所欲为了是么?” 说完盯着元夕说道:“姓元的,有能耐你把我抓起来,不然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趁着付昕翰与张天苟在那里说话的功夫,邢云棋已小声将方才发生之事快速告知给元夕。 而在他的描述中,上官子陌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他们的师娘。 元夕哪里会想得到那位跟随师父来到平南城的姑娘竟然会是自己的师娘。 因为在佟掌柜的口中,这位姑娘看起来也就和吕关雎差不多大,因此元夕在心中很自然的将之视为自己的同辈。 听得邢云棋说完之后,元夕心中了然,此事原本就因这付昕翰而起。 眼见付昕翰对自己如此说道,元夕上前一步说道:“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付昕翰愣了一下。 “给我师父还有我师娘,师弟道歉,若非是你胡搅蛮缠,今日之事根本不会发生!” 元夕倒也没想过要出手教训付昕翰一番,师父已经对其略施惩戒,他也就无需再让付昕翰吃点苦头。 他是一个很讲理的人。 付昕翰所作所为,虽然很让他气氛,但最多是恶心人而已。 虽然很多时候,恶心人的话语比动手更叫人气愤。 让付昕翰道歉,已是元夕忍耐住心中怒气,做出的最为简单的要求了。 不过他似乎有些低估了读书人的脸面。 他这句道歉,在付昕翰看来,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当然,之所以说比要了命还难受,是因为他没有真正的面临过生死。 付昕翰自然不会选择道歉的,因为一旦他选择道歉,那就说明,这件事是他有错在先。 他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 付昕翰面皮涨得通红随后怒道:“元夕,你是不是疯了?挨打的人是我,凭什么要我道歉?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官府中人,就可以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吕关雎听不下去了,看向付昕翰说道:“付昕翰,枉你还是书院的读书人,怎么如此蛮不讲理?今日若非你贸然上前打扰人家吃饭,那会有后面的事发生?” 付昕翰见吕关雎也开口向着元夕,轻哼一声说道:“吕关雎,我劝你还是别开口说话的好,谁不知道你与元夕的关系?再说了,你不过是吕将军的女儿,哪有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随后又对元夕说道:“元夕,今日我付昕翰也豁出去了,就算你是官府中人又是如何?我倒是要看一看,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说句话就要遭人毒打,这是哪门子道理?还让我道歉?要道歉也应该是你的师父向我道歉。” 随后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今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还请大家为我主持公道!” 众酒客的反应有些出乎付昕翰意料,上次一呼百应的状况没有出现,眼见付昕翰看向自己,原本看热闹的众人一个个的都假装没听见,转过头去,在那小声的喝酒吃菜。 笑话,这事儿本来就是你付公子惹起来的。 付昕翰见状,气得一拍桌子,遥望王把头那张桌子大声说道:“王把头,今日之事你也有一份,还望你能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原本不想理会付昕翰的王把头心中暗恨,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来说道:“付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方才之事我已向元大人说得很清楚了,是因我吃酒吃多了,脑子有些晕,才做了那等糊涂之事,眼下我已向那位先生道了歉,我的事已了,就无需付公子费心了。” 随后他悄悄地瞥了元夕一眼,干咳一声继续说道:“要说这公道话么,那我就再多说上几句。” 原本听得王把头如此说道,付昕翰已是气急,此时听到他还要继续说下去,便忙说道:“谢王把头仗义执言,我就不信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元夕还能恣意抹黑于我。” 王把头一听,连忙摆手说道:“付公子你也别忙着谢我,听我把话说完!” 说完他对元夕这边拱了拱手,继续说道:“元大人,大小姐,今日之事想必你也听你那位小师弟说了经过,这其中是非大家也是心知肚明,我老王不是什么有头有脸之辈,不过既然我老王今日目睹了此事,那就斗胆在此说一说我的看法。” 元夕与吕关雎看向王把头,微微点头。 王把头对众人拱了拱手,接着说道:“诸位也都在场,今日之事起因再明显不过,是付公子先打扰那三位客人吃饭在先,遭拒之后依然喋喋不休,惹怒了那位姑娘,那位姑娘一时气急,才说了句气话。至于那句气话,现在想想又有什么值得好声讨的?因为原本就是付公子给人家留下了很坏的印象,导致人家姑娘认为我巴州之人皆是如此,我们呐,就是多喝了几杯酒,禁不住人蛊惑,才将事情弄得这般大,还惊动了官府中人,我想,就算是来人不是元大人,也会如此秉公办理的。” 说完,他拿起酒壶,倒了一碗酒端了起来说道:“诸位,今日是我们不对在先,我提议,我等一起敬那位先生一杯,表达一下心中的歉意,好叫那位姑娘也知晓,咱们巴州之人个顶个的都是条好汉,绝非像她心中想的那样。” 众酒客一听,纷纷端起酒碗,遥遥冲着霍弃疾敬了一杯。 霍弃疾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 付昕翰气得一甩袖子,刚要再言,却被张天苟拉住了胳膊。 此时的张田苟也是惴惴不安,因为众人方才之所以如此那般,与他在旁煽风点火脱不了干系。 眼见众人不再站在他们这边,张天苟生怕元夕深究起来,自己也会遭受池鱼之祸。 他小声说道:“付兄,眼下你走不开,要不你在此与元夕他们周旋一二,你大伯是书院的院长,想必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我现在马上去书院去把副院长请来,有他老人家在此,定然能还付兄一个公道。” 此时的付昕翰已是骑虎难下,想走,有元夕拦着,他也不敢硬闯。 可要他道歉,他又拉不下脸来。 听得张天苟如此说道,付昕翰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张兄,那就辛苦你再走一遭了,记得快去快回,我就在此继续喝酒,看他元夕能将我如何?” 张天苟一听,微微点头说道:“付兄放心,我速去速归!” 说完悄悄向楼梯口那边挪动脚步。 成是非见状,先一步站到楼梯口处,笑嘻嘻地看向张天苟问道:“你想去哪儿啊?” 就算他二人小声说话,成是非几人还是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眼见成是非挡路,张天苟只得拱手赔笑道:“成公子,我还有些要事,就不在此多耽搁了,还望成公子行个方便,让开一下,让我下楼。” “元大哥,这人要去搬救兵去了,怎么办?” 成是非转头向元夕喊道。 成是非突然这么一喊,吓了张天苟一跳,他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没,没,成公子,我,我真的,是,是,是……” “是”了半天,他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是去请书院院长是吧?” 那边,元夕正悄悄地向邢云棋打听“师娘”的信息,而吕关雎也在一旁竖着耳朵。 至于付昕翰,反正他也跑不了,元夕就没把目光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当听邢云棋说起上官子陌是凉州郡主的时候,元夕与吕关雎都惊呆了。 元夕心中暗叹,不愧是自己的师父。 至于他,好似早已忘记了那个曾经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姐姐。 听得成是非喊自己,他刚要开口,却听邢云棋小声说道:“师兄,这个人也不是个好人,要不是他出言诬陷师娘,其他人其实也不会闹上去的。” 元夕一听,转头看向张天苟,面无表情道:“给我师父道歉!” 张天苟见元夕冲着自己来了,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元,元,元大,大人,人,我,我,我,道,道,歉,就,就,就……” 成是非瞪了张天苟一眼,板着脸说道:“乱喊什么?谁是你舅舅?” “小非!” 元夕一听,出言呵斥了成是非一句,“别胡乱说话!” 成是非吐了吐舌头,抓了一下头冲张天苟笑道:“张公子,既然有心道歉,那就快去,别耽误我们的正事……” 张天苟忙不迭点头说道:“好,好!” 说完快步走到楼梯口下,对楼梯上负手而立的霍弃疾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先生,方才是我们不对,还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此放过我们一马!” 霍弃疾看向张天苟,缓缓开口说道:“有些时候,始作俑者未必可恨,反倒是那些推波助澜之人,更为可恶,你是个幸运儿,有些人这辈子也识不得几个大字,更不知‘书’为何物,希望你别辜负了读书人这个称号,对得起把你送去书院的父母。” 听得霍弃疾如此对自己说道,张天苟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颈处。 他嗫嚅了几下,终究是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对霍弃疾再行一礼。 霍弃疾点点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夕,让他们去吧,我还不至于跟他们如此计较。” 眼见张天苟服了软,付昕翰气得一拍桌子,对张天苟厉声说道:“张天苟,你读书人的骨气呢?如此低三下四的,我耻与你为伍。” 说完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拿起酒壶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看向元夕说道:“我就不道歉,看你能奈我何?” 张天苟面色青白交加,走到付昕翰身前低声说道:“付兄,我们还是走吧,今日之事,我们的确是不占理的。” 付昕翰抬眼看向张天苟,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付兄?我可当不起如此之称呼,今日是我付昕翰花银子在这请你喝酒,可你呢?” 随后他面露鄙夷神色说道:“到底是那乡下之人,犹如那墙头之草,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倒是白瞎了我付昕翰的银子。” 说完一推张天苟,怒道:“你给我闪开!” 霍弃疾在楼上见状,冲着张天苟说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何为自强不息?趋炎附势,假借外物无可厚非,但是要记住,要先有自我,方可不会迷失。” 已经呆愣在那里的张天苟闻言,身子微颤,转身看向霍弃疾,深躬一礼,沉声说道:“谢先生教诲,学生受教了!” 说完不再理会付昕翰,转身向楼下走去。 霍弃疾轻轻点头。 元夕没有理会在那冲自己叫嚣的付昕翰,既然师父开口说放过他了,那就放过他好了。 他拉着邢云棋的手,对吕关雎轻言一句,招呼了一下成是非,便向楼上走去。 眼见张天苟就这么走了,付昕翰骂道:“狗都比你强!” 已走了半截楼梯的张天苟闻言,心中腾得升起一阵怒火,随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外走去。 听得付昕翰如此辱骂张天苟,成是非有点忍不住了,对元夕说道:“元大哥,那个姓付的真叫人生气,我都想去教训教训他去了。” 元夕轻轻摇了摇头,对成是非说道:“骂人的话虽是难听,可若是能让张天苟看清付昕翰此人,倒也不会枉费让我师父对他说出的那番话来。” “再者,小非,我们习武可不是为了让他人对我们说我们想听的话来的。” 成是非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气嘛,又不会真的对他动手。” 眼见元夕几人上了楼去,付昕翰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怎么?就这么走了?方才是谁威风凛凛地让我留下的?还强逼着我道歉的?我人就在这了,你倒是来啊?啊!” “付公子,人家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付公子,我看你是喝多了,有点不知好歹了?” “可不是嘛,当初还不是你见那位姑娘长得漂亮,才贸然上前,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人家现在没追究你,你还如此,我看呐,这书院的第一才俊也不过如此。” 众酒客你一眼我一语的,冲付昕翰说了起来。 这时元夕回头看向付昕翰说道:“我看你的嘴唇好像有些消肿了,要不我再帮你一下?” 原本听得众人如此说自己,付昕翰就气不打一处来,正要站起身来冲元夕再说上几句大义凛然的话,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什么我以礼相待,你们却对我拳脚相加之类的。 可见元夕目带凶光之后,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圣人曰,君子不做口舌之争。 一拍桌子,他站起身来,快步向楼下走去。 霍弃疾已经让出了楼梯口,笑吟吟地看着走上来的几人。 邢云棋先跑了过去,对霍弃疾说道:“师父,师兄把师嫂也给带来了,还有他的把兄弟!” 元夕也上前一步,对霍弃疾笑着唤了声“师父”。 原本等吕关雎见礼之后再上前见礼的成是非见吕关雎在那扭扭捏捏的,便先上前一步,对霍弃疾抱拳,随后深鞠一躬说道:“小子成是非,见过大哥的高人师父!” 霍弃疾笑呵呵说道:“方才你可是已经自报家门了!” 低着头的成是非吐了吐舌头,没有起身,低着头说道:“方才是小子莽撞,唐突了先生,还望先生莫怪。” 霍弃疾伸手轻扶成是非的胳膊笑道:“少年侠气,不错,不错,就是顽劣了点,快起来吧!” 待成是非直起身来之后,霍弃疾说道:“你姓成,那令尊名讳可是云德?师承冀州苍岩门?” 成是非一愣,随后说道:“家父正是成云德,当年的确在苍岩门学艺,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霍弃疾笑了笑说道:“方才我试探了一下你的内力,好似苍岩门的独门内功,加之你姓成,我边猜了一下。当年你爹可也称得上是一位风云人物,我虽年岁小上令尊许多,却也听说过令尊的名号,没想到他竟然在巴州安了家。” 随后点头说道:“难怪你家武馆武德如此之好,看来我必须要去拜会一下成先生了。” 成是非闻言,惊讶于霍弃疾试探出自己的内力,随后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学艺不精,先生若是要去我家武馆,爹爹肯定很高兴的。” 这时,终于不再害羞的吕关雎上前一步,对霍弃疾行了一个女子礼,轻声说道:“吕关雎,见过先生。” 霍弃疾看了元夕一眼,轻笑了一下说道:“青云宗的功夫,你练得不错,若是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下!” 听闻霍弃疾如此说道,吕关雎喜出望外,方才的害羞之意一下子就没了,看向霍弃疾惊道:“先生,您说的可是真的?” 元夕在旁说道:“关关,我师父可从来不说假话的。” 霍弃疾点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吕关雎问道。 这时邢云棋在霍弃疾身后冒出头来说道:“师嫂,你怎么还管师父叫先生呢?在我们家那边,这女的嫁了人之后,可是要随男方改口的,你应该称呼师父才是。”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才吕关雎的脸一下子又红了起来。 元夕瞪了眼邢云棋说道:“小师弟,你别乱说,我与关关还未拜天地呢!” 随后,他又笑嘻嘻地对霍弃疾说道:“师父,您这次回来的可真是正好!” 霍弃疾轻笑了一下,随后对吕关雎说道:“小云棋说得不错,等你改口叫我师父之后,我自会指点于你的,毕竟你也是唤了我一声‘师父’的人,我教授你武艺,也说得过去。” 吕关雎轻揉衣角,咬着嘴唇,随后轻声唤了一下,“师父”。 “好,好!” 霍弃疾大笑两声,看向元夕说道:“好小子,真是青出于蓝了。” 元夕咧嘴一笑,随口说道:“师父也是厉害的,这么快就给我找了一位师娘。” 霍弃疾闻言,转头看了邢云棋一眼,瞪了他一下,随后板着脸,干咳一声说道:“你乱说什么?对了,忘记跟你们说了,雅间中那位可是凉州郡主,你们一会进去之后一定要以礼相待,听见了么?” 这时邢云棋又说了一句,“快进去吧,师娘都等着急了!” 早已知晓上官子陌身份的元夕与吕关雎面色如常,轻轻点头。 倒是成是非,眼睛瞪得大大的,半张着嘴,想了想问道:“元大哥,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咱们师娘就是那位郡主?” 在见到邢云棋之后,他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同福客栈之外曾经与元大哥的师父擦肩而过,而那位冲他笑了一下的姑娘,他始终猜不出其身份。 因为元夕从来没说过自己有一位师姐或是师妹,况且那位女子也不像是个习武之人。 他甚至猜测是元夕师父给元夕找的媳妇儿,然后将之带到了平南城,命二人成婚来的。 他甚至还想象着吕关雎与那位姑娘相见之后会不会来一场夺夫之战。 他哪里会想到,那位笑起来很温柔的姑娘竟然是一位郡主,而且还是元大哥的“师娘”。 此时的他,心中对霍弃疾的崇拜之意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高人,不愧是高人。 元夕眼见成是非如此吃惊,便笑道:“小非,那你可知我师父的身份?” 成是非晃了晃头,“你师父就是你师父呗,那还能是什么身份?” 霍弃疾已经走到雅间门口,冲着还未跟上来的三人说道:“你们三个快点过来吧!” 元夕笑了一下说道:“待会你自然会知道的,快过去吧,我师父着急了。” 随后悄悄对吕关雎说道:“关关,待会别忘了叫‘师娘’!” 吕关雎瞪了元夕一眼,见他冲自己眨眼,便明白了元夕的意思,浅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成是非见元夕买了个关子,哼了一声,也赶快走了过去。 屋内,上官子陌已经快将一碟盐水花生吃了个精光,她也想出去看个热闹,可一想此事正是因为那人先跟自己搭讪而起的,就耐着性子在屋内等着,百无聊赖的她,只好喝着茶水吃着花生。 好在外面的人说些什么话,她倒是能听得清楚,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眼见霍弃疾走了进来,她站起身来说道:“霍大哥,可是元夕来了?” 霍弃疾笑着点头。 上官子陌面露喜色,起身向外迎去,正好看见邢云棋拉着元夕的手走了进来,冲着她说道:“师兄,这位就是咱们的师娘!” 元夕抬头,正好迎上上官子陌的目光。 “你是?小元夕?”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吞天功 眼见雅间内如此年轻的师娘称呼自己为“小元夕”,元夕只当是师父在与师娘提起自己的时候这般称呼自己的,也就没多想,而是对上官子陌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认认真真说道:“元夕,见过师娘!” 站在元夕身旁的吕关雎犹豫了一下,也对这位看起来与自己同龄的郡主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吕关雎,见过师娘!” 上官子陌一下子愣住了,好似“师娘”这个称呼不是在称呼自己,尤其是突然冒出这么一位姑娘来,更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在上官子陌眼中,邢云棋不过是个孩子,让这个孩子唤自己师娘,心中只有甜蜜之感,可当元夕称呼自己为师娘的时候,她就有点难为情了。 好在此时成是非从二人身后冒了出来,同样冲着上官子陌行了一礼说道:“草民成是非,见过郡主!” 上官子陌微微一笑,冲成是非说道:“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不用如此多礼!” 随后上前一步,站在元夕面前,微微抬头,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小元夕,你都这么高了啊,竟然比我都高出半头来了,当年的你,可是比我矮上不少的。” 元夕愣了一下,疑惑道:“师娘,难道我们以前认识?我怎么不记得有此事?” “认识啊!不过那时的你还太小,又过了这么多年,应该早就忘了,说起来,那时的我不过才五岁而已。” 上官子陌笑嘻嘻地说道,随后转头看向霍弃疾继续说道:“霍大哥,元夕果然不记得我了。” 霍弃疾轻轻点头,开口说道:“他那时不过才三岁多,不记得你也是常理,好了,都先落座吧,然后再叙旧。” “好!” 上官子陌转头看向吕关雎,打量了几眼笑道:“莫非你是元夕的夫人?” 正在心中揣测元夕与上官子陌究竟是何关系的吕关雎闻言俏脸一红,轻声说道:“师娘,我与元夕还未成婚,眼下还不能被称为是他的夫人。” 上官子陌悄悄地看了霍弃疾一眼,随后贴近吕关雎的耳边,悄悄说道:“其实我也尚未与霍大哥成亲,要不咱们各叫各的吧,你就别管我叫师娘了。” 身为女孩子的吕关雎自然明白上官子陌的心思,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好,郡主殿下可称呼我为‘关关’。” 上官子陌一挽吕关雎的胳膊,笑着说道:“你也不比称呼我为郡主,那样未必太过生疏,我比元夕还大上两岁,我看你就管我叫陌陌姐姐好了。” “啊?这怎么行?” 吕关雎轻轻瞧了霍弃疾一眼,小声说道:“可师父那里?” “那有什么?咱们各论各的就是了。” 说完拉着吕关雎紧挨着自己坐下。 当两位姑娘窃窃私语的时候,元夕已经带着成是非走到了霍弃疾的身边。 霍弃疾示意元夕在右手边上挨着自己坐下,成是非一拉就要坐在元夕身旁的邢云棋,小声说道:“小师弟,你年岁最小,应该挨着我坐。” 说完,不分由说,一屁股坐在元夕的身旁。 原本想挨着师兄而坐的邢云棋被成是非抢了先,气呼呼地说道:“成大哥,你,你欺负人。” 霍弃疾轻笑了一下,对邢云棋说道:“小云棋,你就坐在师父对面好了!” 听得师父发话了,邢云棋才不情愿的坐在了霍弃疾的对面。 这时,上官子陌也已拉着吕关雎在元夕与成是非的对面落座。 元夕先看了眼吕关雎,随后又瞄了眼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上官子陌,还是没有想起这位师娘是哪位故人,便开口向霍弃疾问道:“师父,我不是自小就被您给带到天虞山去了么?那我是什么时候见过师娘的?” 听元夕当着上官子陌的面这般问向自己,霍弃疾先瞪了邢云棋一眼,随后说道:“元夕啊,我虽与陌陌……郡主已定下婚约,可眼下还尚未成亲,你暂时还是先以其他称谓称呼她吧。” 说完转头看向上官子陌轻声问道:“陌陌,你看如此可好?” 上官子陌的脸也有点微红,轻轻点头道:“嗯~” 随后冲元夕甜甜一笑,“小元夕,你就与关关姑娘一样,称呼我为姐姐好了!” 这时邢云棋在一旁小声嘀咕道:“不应该是叫姑姑的么?” 话音刚落,感觉有两道目光看向自己,邢云棋忙低下头,不再吭声。 霍弃疾与上官子陌对视了一眼。 其实按照辈分,元夕唤上官子陌一声“姑姑”,却也合适。 元夕想起方才发生之事,便对霍弃疾说道:“师父,方才那二人实在是太过可恶了,可为何您对待那个张天苟与付昕翰的态度好似截然不同呢?我听小师弟说,若非有张天苟在旁煽风点火,激起大家的怒意,事情也不会愈演愈烈。” 霍弃疾看向元夕说道:“元夕,为师岂会与这二人计较?只不过是他们不识好歹,一直在那喋喋不休,就算为师选择退让半步,他们只会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因此我才出手震慑一下。你也看见了,哪怕是我出手之后,他们依然在那里不依不饶的。因为什么?” 元夕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师父您下手太轻了些。” “不错,当武力达不到绝对震慑的时候,出手还不如不出手。” 随后他苦笑了一下说道:“若非是你突然出现,恐怕为师只能用些其他手段离开这里了,不过,这顿酒注定是喝不成了。” 随后他拍了拍元夕的肩膀说道:“元夕,为师且问你?若是那付昕翰执意不向为师道歉,那你会怎么做?” 元夕想了想,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霍弃疾缓缓说道:“是不是有种挫败感与无力感?你没有说出再将其打一顿的话语,那便说明为师的教诲还能谨记于心。元夕,为师之所以不愿与那个付昕翰多言,是因为为师知道,便是我开口说了,只会让他觉得更加刺耳,如此适得其反之事,为师自然不会去做。至于那个张天苟,为师是真的不希望他白白读了圣贤书。” “为师留意到,他的靴子磨损颇为严重,衣着朴素,一看就非富家子弟,寒门读书不易,才开口提点了他几句。” 在认识了陈岁岁之后,元夕也知道人间疾苦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他点点头说道:“师父,可我还是觉得那个张天苟没有读书人的骨气,功利心太强。” 霍弃疾微微摇头,对元夕说道:“莫非你忘了为师的教诲了?功利心强并非坏事,只看追求功利的手段能不能被世人所接受罢了。” “不说别的,若是那付昕翰知晓为师真实身份,你看他还会如此这般么?说到底,他与那个张天苟都是一样的,只可惜,他命不好,为师是不会当众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元夕已经明白了霍弃疾的话中之意。 不过“他命不好”这四个字,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敢搭讪我霍弃疾的女人?活该你挨一巴掌! 这时酒楼的伙计进来送酒菜,并向霍弃疾问询一下是否需要再加些菜肴。 霍弃疾点头,告诉伙计,让掌柜的给安排就好了。 元夕给师父把酒倒上,又端着酒壶看向上官子陌。 上官子陌笑道:“小元夕,你们喝就好了,无需理会我们。” 随后转头看向吕关雎低声说道:“关关妹妹,我看你我二人就别喝酒了,你看如何?” 吕关雎也不是扭捏之人,与上官子陌三言两语过后,就已对这位爱笑的郡主师娘充满了好感。 轻轻点头,她拿起茶壶给上官子陌的杯子中添了一些茶水说道:“好~” 给自己酒杯斟满之后,元夕将酒壶递给成是非说道:“小非,你此前是不是喝了不少了?眼下就少喝点吧!” 成是非接过酒壶之后笑道:“待我敬过先生一杯之后,我就不再喝了。” 元夕还在好奇自己身世一事,没有急着喝酒,而是问道:“师父,您还没说我什么时候见过陌陌郡主的呢!” 要说称呼上官子陌为“姐姐”,元夕是断然不敢的。 上官子陌闻言,刚欲开口,却被霍弃疾轻轻按住手臂。 霍弃疾看向元夕说道:“当年我从雍州带你来巴州的时候,曾经途径凉州,在西凉王府暂住过几日,那时陌陌与你皆是孩童之龄,便在一起嬉戏了几日。” “哦~” 元夕想了想,突然抬头问道:“师父,莫非那时候你就与陌陌郡主定下了婚约?” 刚端起酒杯放在嘴边的霍弃疾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瞪眼说道:“休得胡说,怎么可能?” 随后轻吸一口气说道:“我与郡主的婚事,不是你这个弟子该打听的事情。” 正在眼巴巴地望着桌上菜肴不敢动筷子的邢云棋将手挡在嘴边,冲着元夕小声说道:“师兄,你还是别问了~” 霍弃疾闻言笑了笑,对元夕说道:“你看看,还是你小师弟更明事理一些。” 随后对邢云棋说道:“小云棋,在坐都不是外人,想吃便吃吧!” 邢云棋咧嘴一笑,随后又冲着看向自己的元夕小声说道:“师兄,那些事我都知道,到时候我告诉你就是了!” 元夕眼睛一亮,冲邢云棋点点头。 霍弃疾一听,手中正在夹菜的筷子一顿,抬眼看向邢云棋。 邢云棋一缩头,转眼看向上官子陌,递过去一道求救的目光。 上官子陌笑道:“小云棋不怕,你师父对你这么好,是不会惩罚你的。哦~对了,我记得这几日你好像落下了几篇书没有抄,前面抄过的是不是也忘得差不多了?圣人可是说道,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你快多吃点,带会儿好有力气抄书。” 邢云棋一听,嘴巴一撅,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也再无心思吃那些可口的佳肴了。 吕关雎见状,小声对上官子陌说道:“陌陌姐姐,小师弟他好像有点不开心了。” 上官子陌眨了眨眼睛说道:“没事儿,过一小会儿就好了!” 此时成是非趁机敬了霍弃疾一杯酒,放下酒杯之后,眼见邢云棋在那闷闷不乐,便小声在那逗他开心。 正惦念自己身世的元夕边吃边向师父发问道:“师父,您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封信,说是要我将来去雍州去找您,可您怎么在凉州停顿了下来?再者说了,您不是豫州人氏么?为何又要我去雍州找您?” 霍弃疾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元夕说道:“元夕,师父的确有事要去雍州,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雍州停留很久,至于为师的身份,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元夕闻言,面带愧疚之色说道:“师父,是我没有听您的话,将您的名讳告诉了吕叔叔,也就是关关的父亲,平南城守将,吕一平。”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师父,既然您是国师之子,又是玄一门的嫡传,何以带我一个孩子隐居在天虞山这么久?莫非是我的身世有什么问题么?” 霍弃疾轻笑了一下说道:“当初我不让你对外报出师父的名讳,就是怕你惹祸上身,毕竟你不是从玄一门出去的,而为师我也并未向天下宣称你是玄一门的弟子,如此一来,身负玄一门绝学的你容易引起江湖上其他门派的注意。” 元夕想了想说道:“师父,您的意思是会有人觊觎我的武功?” 霍弃疾点点头,继续说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身负绝世武学,自然会有人看着眼红,就拿那个青云宗的甄北宇来说,他今日对你出手,就是为了得到我玄一门太玄功的修炼功法,此事你也知晓。” 元夕抓了抓头,不解道:“师父,不对啊,若是弟子有了玄一门嫡传弟子的这重身份,他们又怎么敢轻易对我出手呢?” 霍弃疾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因为我不想对外宣称你是玄一门的弟子。” “啊?” 元夕愣住了。 若非遇到吕关雎,或许元夕还不太会纠结自己到底从何而来,真实身份会是什么,正如他刚下山的时候那样,他按照师父的吩咐,自己寻找一条求生之路,让自己冷而有衣,饿而有食,居有定所。 人,只有满足了自己的基本生存需求之后,才会有精力去想些别的事情。 霍弃疾相信,一个人下山而去的元夕绝对不会被饿死,哪怕元夕没有找到谋生的手段,他同样留了后手。 只是他未曾料到,元夕会如此顺遂,这么快就衣食无忧,不再为生计而发愁。 凡事皆有意外。 而元夕的意外,就是吕关雎。 因为吕关雎,元夕卷入了贾南风的计划之中,同样因为吕关雎,元夕更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若是他真的无父无母,以吕一平的家风,只要元夕真心对待吕关雎,即便是元夕什么都没有,吕一平也会把女儿嫁给元夕的,如此,还能白捡个武功高强,满腹经纶的上门女婿,这对只有一个独女的吕一平来说,其实是件天大的好事。 可元夕的身份好似没有那么简单。 有些话吕一平没有对元夕说,国师的儿子,玄一门的嫡传,若无意外,将来的霍弃疾很可能会接替他的父亲,担任国师一职,如此尊贵的身份,为何会隐居在天虞山一十三年之久,而且,还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不是吕一平信不过元夕,而是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女儿许配给元夕。 所以他才向元夕提出,让他先去找到自己的师父,问明其身份之后,再来平南城迎娶吕关雎。 甚至吕关雎最后会选择留在平南城,也在吕一平的意料之中。 知女莫若父,倘若吕关雎真的选择离开,那才是吕一平心中最大的憾事。 所以,当见到吕关雎趴在元夕怀中哭的时候,他就已明了吕关雎的选择了。 其实在吕一平的心里,他更希望元夕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霍弃疾收为弟子,带在身边。 至于霍弃疾有什么计划,吕一平虽然也想知道,但这个并不影响他自己对元夕的判断。 而对于元夕而言,眼下的他只想着两件事,一件事就是如何解平南城之围,另一件事,就是问明自己的身世,好迎娶吕关雎。 眼见元夕有些失神,霍弃疾拍了拍元夕的肩膀说道:“元夕,有些话一会儿我单独对你说,先吃饭!” 说完他冲着成是非说道:“小非,吃过饭后,你先陪陪小云棋可好?” 成是非一拍胸口说道:“霍先生,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盯好小师弟的,绝不会让他偷懒的。” 正在那吃得欢快的邢云棋一听,放下筷子,一抹嘴说道:“不要,我抄书的时候可是不能有人打扰的。” 霍弃疾笑道:“抄书一事不急,让小非陪着你逛逛也好。” 一听说自己不用抄书了,邢云棋的眼神一亮,忙看向上官子陌。 上官子陌冲其一笑,轻声说道:“听你师父的便是。” 说完,她对霍弃疾说道:“霍大哥,我与关关妹妹一见如故,带会儿我与她去房中说些闺中密语,就不打扰你与元夕了。” 霍弃疾笑道点点头。 眼见师父此时不愿多言,元夕虽然心中颇为纠结,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眼见元夕吃菜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霍弃疾轻轻地摇了摇头。 曾经的元夕,何尝有过心事? 少年不识愁滋味,不是不识,而是未到时罢了。 吃饭的时候,吕关雎话不多,多是上官子陌在那说。 没有闲谈的饭吃得很快。 当邢云棋放下筷子之后,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 霍弃疾问道:“小云棋,你吃饱了没?” 邢云棋点点头说道:“师父,我吃饱了!” 说完之后,似乎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便拉着成是非的胳膊说道:“成大哥,咱们去玩儿吧!” 这时元夕对霍弃疾说道:“师父,吕叔叔想请您过去,您看?” 霍弃疾笑道:“你随那个范立业走了之后,我就猜到吕将军一定会让你来请我的,既然如此,等我与你说完话之后,咱们就过去可好?” 元夕点点头。 这时上官子陌问道:“霍大哥,那我就不过去了,留在客栈中等你。” 霍弃疾想了想说道:“也好,以你的身份,的确不太适合去吕将军那里,那你就在客栈里等候我吧。” 元夕想了想问道:“师父,郡主留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霍弃疾轻轻摇头说道:“没事的,想必此时吕将军已经加派人手搜查全城了,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这时,挽着上官子陌胳膊的吕关雎说道:“元大哥,要不我留在这陪陌陌姐姐吧!” 元夕转头看向师父,见其点头,便是说道:“好,关关,那你要多加小心些,眼下城中不太平,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他们那边的人暗藏其中。” “嗯,我知道的!” 这时成是非说道:“元大哥,我也留在这里陪云棋吧!” 元夕笑道:“想不到你与我小师弟还挺投缘,那你就在这里陪他吧!” 霍弃疾拍了拍元夕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也就无需去客栈了,咱们直接去见吕将军,那些话,咱们边走边说就是了。” 一行人离开了太白居。 元夕与霍弃疾向着城北方向慢慢走着。 走了一会儿之后,元夕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师父,我究竟是谁?我的父母可是依然在世?” 霍弃疾反问道:“元夕,你先问及你的身世,可是为了迎娶吕姑娘?” 元夕咧嘴一笑,算是默认了。 霍弃疾微微颔首道:“你眼光不错,吕姑娘人品相貌俱佳,性子天真烂漫,倒也配得上你,况且为师看得出来,你对她也是一片真心。有道是有情人应成眷属,师父我对这门亲事倒是没什么异议,不过……” 霍弃疾话语一顿,看向元夕说道:“元夕,结婚非同儿戏,你真的做好成家的准备了么?” 这个问题,吕一平就曾问过元夕。 当听得师父也如此问向自己,元夕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时霍弃疾说道:“没有立即回答,那就说明你心中还没有真正的做下这个决定。元夕,如今你还太年轻,师父希望你能担当起一个良人责任的时候再迎娶吕姑娘也不迟。” 元夕想了想之后说道:“师父,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着急迎娶关关的,不是我不够喜欢她,而是像您所说的,眼下的我,的确尚未做好成家的准备。” 霍弃疾点点头说道:“元夕,至于你的身世,眼下我依然不想将真相告知于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父母一直健在,而且他们一直都在盼着你回去,此事,是师父我对不起你,至于原因,将来你自会知晓。” 关于自己的身世,在元夕的心里,好奇是要大过于渴望的。 哪怕此时霍弃疾告诉他,他是个孤儿,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失落之感。 因为他还有师父。 如今还多了一个小师弟,外加一个认识自己的郡主师娘。 之前与甄北宇大战之后,元夕只顾得上疗伤,并未来得及与霍弃疾多言,眼下终于寻得机会,他便开口问道:“师父,那个甄北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后您说他的功法,又是怎么什么?” 霍弃疾轻叹一口气说道:“幸好师父我来到巴州了,若不然你真的可能会被甄北宇抓走,又或者被他吸干内力,惨死在他的手中。” 元夕笑道:“是师父算到了弟子有难,才来得这般及时。” 随后他一脸好奇道:“师父,吸干内力是怎么一回事?这又是什么武功?” 霍弃疾沉声说道:“此功名为吞天功,乃我玄一门禁忌之法,宗门内严禁修炼此功,却不知为何被甄北宇习得此法。” “吞天功?这名字倒是霸气的很,比起什么随手一掌,高深内功可好听太多了。” 元夕抓了抓头疑惑道:“师父,既然存在这种功夫,为何不让人修炼呢?若是不让人修炼,干脆就将之销毁算了,为何就将之保留呢?” 霍弃疾轻摇头说道:“此功法乃吸取他人内力为己用,而被吸光内力之人一生苦修皆成为他人嫁衣,因此此功又名嫁衣神功。你想想,如此一吸,便可轻而易举获得内力,那么修炼此等功力之人,会不会成为武林中人人唾弃而又惧怕之辈?” 元夕点点头说道:“这倒是~” 霍弃疾又说道:“其实这天下任何一种武功,都如同剑一般,利弊各半,关键是在人心。剑在君子的手中,那就是一柄仁者之剑,可称之为王道。若是被小人执剑在手,那就是邪恶之剑,给人以恐惧。而这部功法,他会令修行者渐渐迷失自我,最后沦为一个只会为祸人间的恶兽。可此功毕竟是先人之心血,就此将之毁掉却非君子所为,这其中牵扯甚多,眼下却不便与你多讲。” 元夕一咋舌,惊道:“师父,那甄北宇已修炼了此功,岂不是无人能制服得了他了?此前在客栈的时候,你是不是着了他的道?” 霍弃疾点头道:“不错,他故意挨我一掌,就是为了引我上钩,好在有你在身旁。不过眼下的甄北宇,还不是师父的对手。你有所不知,就算习得此功,若是被吸之人的内力强于施法之人的时候,是不会奏效的,若是强行施展,还会遭受反噬。我与甄北宇内力不相上下,不过他的内力毕竟不是自己修来的,比之为师还是略逊一筹,就算你不出手,为师也可将之强行震断,但要付出点代价。” 元夕沉默了片刻,抬头问道:“师父,我还有一事不明,那甄北宇抓到我的时候,为何不直接吸取我的内力呢?而是将我留下,甚至还要将我带到青云宗去?对了,您又是什么时候进到范立业的房间的?” 霍弃疾轻笑了一下说道:“是在你与甄北宇交手时候,我就已经藏在那里了,是你与甄北宇没有发现我的踪迹罢了。后来我发现甄北宇对你没有杀意,才先带着云棋进入了范立业的房间,探听一下甄北宇对你出手是何目的,顺便保护一下范立业。” “原本我还未想明白为何他甄北宇会冒着得罪我玄一门的风险去向你索要太玄功的功夫,当见其对我施展吞天功之后,我就明白了,眼下的他只怕已经发现自己体内的异状了。” “什么异状?” 元夕问道。 霍弃疾笑了笑说道:“是走火入魔兆,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问题症结之所在,看来他的功法很有可能是玄一门的人送到他手中的。” “玄一门的人?师父,玄一门不是严禁修炼此功法么?怎么会?那又是谁干得呢?” 霍弃疾沉默了片刻,猛然一抬头,看向远处,喃喃道:“莫非是他?”  第一百九十章 先生姓焦 豫州,洛月城。 曾经的国师府外,停了一辆马车。 袁秉德带着隋行与何欤走下了马车。 大晋王朝没了国师之后,没用上半年,王朝就变成了亡朝。 如今,新君已经登基,袁世信立国号为“宋”,定年号为“永初”,这一年,被定为永初元年。 与太子之职位一样,大宋王朝的国师一职,同样空缺。 或许大宋王朝根本不需要一个在皇帝身前指手画脚的国师。 可让人不懂的是,那座毗邻皇宫的国师府,依然完好无损的留在那里,连牌匾都未曾摘掉。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众朝臣皆议论纷纷,是不是在这位新帝心中,已经有了国师的人选。 正如相国一职,谁又能想到,袁世信竟然会让赵俅重归此位。 关于此事,袁秉德同样不解,甚至去向袁世信请教,为何会选择赵俅。 袁世信给了他两个理由, 其一,赵俅为人精明,擅审时度势,且识人很准,眼下的大宋王朝,不需要一个治国之才,而是需要伯乐,只要他们袁家给他赵俅想要的,那赵俅自会全心全意为他们袁氏卖命。 其二,赵俅答应他,将会拿出自己七成的财产,来充盈国库。 袁秉德明白了袁世信的心思,他自然不会担心重蹈覆辙的事情出现,因为他的父皇,还有他,可不是那个只会贪图享乐的司马氏。 而关于国师一职,袁秉德曾私下向袁世信建言,将霍星纬给请回洛月城。 实在是因为在袁秉德眼中,除霍星纬之外,无人可担此重任。 而袁世信却告诉他,霍星纬若是能归来,当初的他就不会选择离开了。 袁秉德抬头看了看那个由大晋王朝第一任国师亲笔所书的牌匾,轻笑了一下,对隋行与何欤说道:“走,进去看看,看看能入主此地的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袁世信告诉他,眼下这座国师府,已经有了一位新主人。 袁秉德亲自到访,除了心中好奇是谁能够成为父皇心中的国师之外,更是因为袁世信告诉他,此人将会担任袁秉裕的先生。 这下袁秉德就有些坐不住了。 眼下太子之位未定,这位马上出任大宋王朝国师之人若是成了袁秉裕的先生,就算袁世信并无立袁秉裕为太子的心思,只怕众多朝臣心中也会多想。 如此一来…… 那日初见袁秉裕的时候,眼见褚劲夫随袁秉裕同来之后,他就知道了袁世信的心思。 在袁秉德看来,就算袁世信把三千黑骑给了袁秉裕又如何? 不就是人马么? 待他袁秉德东征西讨之后,他岂会忌惮区区三千黑骑? 就算不立太子又如何?就算袁秉裕的亲娘是皇后又是如何?他袁秉德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只要袁世信需要他带兵去征讨天下,他就什么都不怕。 这个天下,袁秉德只惧怕一人。 不对,应该是两个人,但是其中的一个人,已经消失在世人眼中。 而另外一个人,虽然一直没有出现在世人眼中,可袁秉德知道,此人一直都在。 他曾多次问隋行,能否给他一个再见其师的机会,皆被隋行所据。 隋行告诉袁秉德,该见时,自然会见。 连隋行自己都已多年未见到师尊本尊了,从来都是师父单向联络于他,他根本不知师父行踪之所在。 隋行给何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叫门。 何欤轻哼一声,没有拒绝,上前抓住门环,轻磕了三下。 没办法,眼下的他,还是打不过隋行。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青衣小厮拉开了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三位不速之客。 他昨日才到这座府上当下人,想不到今日就有人登门拜访了。 眼见有人开门,何欤抱剑闪向一旁,抬头看天。 隋行轻笑了一下,上前一步说道:“大皇子殿下到访贵府,还望这位小哥进去通传一下!” “哦~” 那个青衣小厮应了一声,随手又将门关上。 袁秉德不禁莞尔,转头看向隋行说道:“如今这国师府的门槛倒是有些高啊,就是此前霍先生在的时候,本殿下来此,也并未遭此待遇,可如今,倒是先吃了一碗闭门羹。” 隋行轻轻摇头道:“殿下,今日我等乃便装素服而来,又未带随从……” 说到这里,他笑着看了看鼻孔冲前的何欤说道:“他不算!” “我想,应该是那小厮一下子没有想到殿下的身份,因此才会如此。” 袁秉德笑道:“无妨,无妨,就是吃了闭门羹又如何?如此岂不是正合我意了?” 隋行明白这位大皇子殿下的话中之意。 他肯亲自来拜访此人,可不是因为他敬重此人。 一个素未蒙面之人,况且袁秉德连听都未听说过之人,又怎么会值得他敬重? 他来登门,本就是要给此人一个下马威而来的。 若是此人不识抬举,袁秉德不介意让此人吃些苦头。 而这些苦头该让此人如何去吃,那就要看隋行的手段了。 这种事,何欤是做不来的。 不是因为何欤心慈手软,而若是何欤下手,那留下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袁秉德还是要给袁世信一些面子的,至少现在的他,还必须要给自己这位初登大宝的父皇一个面子。 就算是他出手教训了此人,他也不怕此人去袁世信面前去告状。 告就告好了,他也好趁此机会试探一下袁世信的态度。 眼下的他,可是连王位都没了,当着袁世信的面,他可从未叫过屈。 他要证明给袁世信看看,要是没了他袁秉德,袁世信的称帝,那也只是个笑话。 这时,门又开了,那个青衣小厮的头又冒了出来,半张着嘴略有些羞涩地问道:“那个,三位贵人,方才我走得急,未听清几位是何身份,可否再告知一下,我好进去通传。” 袁秉德一巴掌轻拍在小厮的头上,笑骂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个憨货?你家主人早晚会被你给连累死。” 挨了一巴掌的小厮有点委屈,虽说这一巴掌不疼,可他这心里就是说不上来的不得劲,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眼见这个小厮嘴巴半撇,在那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袁秉德冲隋行笑道:“你瞧瞧,我这一巴掌还把人给打坏了~” “没,没有,是,是我,太,太笨了~” 那个小厮终于憋不住了,一边抽泣一边小声说道:“这位客人,教,教训的是,是~” 说完轻吸一口气,对袁秉德施了一礼。 袁秉德点点头说道:“看来不是你太笨,而是没人带,本殿下倒是好奇,你这府上有没有管家?” 那小厮抓了抓头小声说道:“有的,不过我们都是昨日才到了这座府上,您说得对,我以前从未当过家丁,所以才会这么笨,还望客人莫要见怪。” 隋行眼见这个小厮依然没有听出袁秉德的身份,便对其说道:“那我再仔细说上一遍,你可听好了,用心记下,免得跑了几步之后再忘了。” 青衣小厮点点头,双耳竖起,望着隋行,生怕漏下一个字。 隋行刚欲开口,袁秉德上前一步,摆摆手说道:“还通传什么?本殿下什么身份?除了去见父皇之外,哪里还有需要本殿下等待的地方?” 那青衣小厮眼见袁秉德要硬闯,一时心急,便抱住了袁秉德双腿,忙说道:“这位贵客,哪有到别人府上硬闯的道理?您这样我会被责罚的,求求您,您稍等片刻,我马上进去通传就是了。” 这时门头传来一声喝声,“干什么呢?在府前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听得有人在门内呵斥自己,那青衣小厮忙站起身来,转头向门内看去,眼见来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解释道:“管家大人,是府上来了三位客人,未报名号就要硬闯,我,我……” “什么人竟敢如此放肆,莫非不识字么?我来看看!”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出现在门前,冲着青衣小厮说道:“你起来吧,我就说不能让你这么个小娃娃来看门!” 说完抬头看向袁秉德,粗着嗓子说道:“你是谁?你可认识府上这位先生?” 袁秉德微微皱眉,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开口问道:“你是管家?” 那汉子瓮声瓮气道:“你耳朵不好使是么?方才这小子说话你没听见么?你是谁?来做什么?咱家先生可是交代过了,他在这洛月城里,没什么熟人。” 抱剑于胸的何欤看了那汉子一眼,还未开口,便听见那汉子大声喝道:“咋地?抱个破铁片子就了不起了?吓唬谁呢?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怕告诉你,咱家这位先生过不了多久,就是这个了!” 说完,他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的匾额。 何欤翻了翻眼睛,没有说话。 此时若是袁秉德开口一声令下,他保管眼前这个汉子立刻血溅三尺。 袁秉德突然开口问道:“你是黑骑里的人?” 那汉子愣了一下,后退一步,示意那个青衣小厮到里面去,然后警惕地看向袁秉德,“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黑骑的事?” “我是谁?” 袁秉德轻哼一下,冷笑道:“我姓袁,你说我是谁?” 那汉子一听,再打量了几眼袁秉德,试探着问道:“您,您是,大皇子殿下?” 这时那名青衣小厮在那汉子身后说道:“对,我想起来了,他说他叫大皇子,管家大人,方才他是报了这么个名号,可我没听说过‘大’这个姓,因此才再向其询问,所以才……” 那汉子回头,一巴掌拍在青衣小厮身上骂道:“你是个傻子么?大皇子是人名么?大皇子,是大皇子,他奶奶的,你是要把老子气死,当初怎么挑了你这么个四六不懂的娃儿来当家丁?老子真是不能心软呐~” 说完,他连忙单膝跪地,又转头看了眼还傻愣着杵在身后的青衣小厮骂道:“还在那傻戳着干啥?赶紧给老子跪下!” 骂完之后,他挤出一丝微笑,冲着袁秉德一拱手说道:“原来是大皇子殿下驾到,小的有眼无珠,没有认出殿下身份,还望殿下莫怪。” 袁秉德负手而立,盯着那汉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黑骑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汉子再一拱手说道:“回殿下的话,小人姓罗名伯达,忝为黑骑副统领之一,是褚大人的副手之一。至于小人为何会在这座府中,自然是受了皇命。” 说完他站起身来,微弓着身子说道:“既然是大皇子殿下前来,自然不必在外等候通传,殿下快请!” 说完他抬起腿踢了那个青衣小厮一脚说道:“快去告诉焦先生,说大皇子殿下来了,赶快来接驾。” 青衣小厮一捂屁股,随后撒腿就跑。 袁秉德迈门而入,隋行与何欤跟在其身后。 罗伯达一声不吭,在前面带路。 袁秉德想起了那座倒塌的观星台,便对在前面带路的罗伯达说道:“罗伯达,本殿下记得府中原来观星台的位置处有一个凉亭,咱们就去那里好了!” “是,大皇子殿下!” 罗伯达点头应声。 焦华子在舒舒服服地躺在一把太师椅上,慢慢地摇着,闭目养神。 听得远处传来动静,他睁开了眼睛,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顺手抓起摆在旁边小方桌上的酒壶灌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捋捋胡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皇宫内的陈酿,果然不错。 青衣小厮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怯生生地问道:“焦先生,您在么?” 焦华子站起身来,背着手向门口方向走去。 打开了门,眼见是个青衣小娃儿,站在那里低着头等候,便问道:“你也是府上的?” 青衣小厮点点头,小声说道:“是的,焦先生,我叫李宝平,昨日才到府上,今日在门前当值。” 焦华子点点头,伸手揉了揉李宝平的脑袋,问道:“那你不好好看大门,跑来这里做什么?” 眼见这位焦先生如此和蔼近人,李宝平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焦华子一眼,随后又迅速低下了头说道:“回先生的话,是府上来了三位客人,管家要我来请您去迎接一下。” “要我去迎接?” 焦华子愣了一下,随后问道:“你可知来人是谁?” 焦华子知道,来人不可能是袁世信,无论他摆出何种姿态,那位才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大宋王朝的缔造者也不会效仿文王,亲自来请他的。 更何况,袁世信已经摸透了他的心思。 只可惜,袁世信还未摸透他这个人。 李宝平点点头说道:“先生,一共来了三个人,我只知道其中一人的名号,他自称是大皇子,管家一听就跪了下去,然后也让我跪了下去,后来他就然我赶紧来通报先生,让先生出去迎接那位客人。” 焦华子一听,点点头说道:“原来是他,也应该是他,看来是该见见他了!” 李宝平没有在意焦华子说些什么,任务已经完成,他行了一礼说道:“先生,若是无事,那我就看门去了!” 焦华子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 眼见李宝平转身跑开,焦华子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 倒是个有意思的小娃儿。 随后他向外走去。 曾经的观星台处,如今只剩下半截楼台耸立在此处。 袁秉德抬头看了几眼,想起那晚与霍星纬的对话,陷入了深思。 何欤也打量了几眼已倒塌的观星台,转头看向隋行。 隋行见状,轻笑着问道:“怎么?想上去看看?” 何欤心中一直有句话想问隋行,今日到了此地之后,他便更想问了。 犹豫了片刻,他问道:“那日,你那一剑究竟有没有奏效?霍先生之所以离开,可是因为受了重伤?” 隋行看向何欤,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霍先生的手段你也是亲眼所见,我那一击虽说刺中了他,可那点小伤,对他这等高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若非霍先生留手,那日只怕我早已丧命于他的掌下了。” 何欤没有再多问。 这时袁秉德回过神来,轻声说道:“霍先生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大势所趋,大晋气数已尽,他就算是拼命维持,也不过是将之拖延几年而已,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的。” 这时隋行与何欤同时转过去头。 焦华子背着手,慢悠悠地向这边走了过来,走近之后,先看了隋行一眼,轻哼了一声,随后又打量了一下抱剑而立的何欤,最后转头看向袁秉德,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你就是大皇子殿下?” 隋行只觉得眼前这位老者甚是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而眼见此人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者之后,何欤又是鼻孔冲前,抬头看天。 在焦华子打量了袁秉德的同时,袁秉德也在打量着他,眼见焦华子如此无礼,他也不欲与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头子一般计较,便点点头说道:“如假包换,先生若是不信,我可掏出腰牌给先生勘验一番。” 焦华子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我想也没人敢冒充大皇子殿下的,况且老夫观大皇子面相,与二皇子殿下颇为相似,不会有假的。” 随后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山野粗鄙之人焦华子,见过大皇子殿下。” “老夫上了年纪,这腰啊,不太敢弯,还望殿下见谅!” 听得焦华子提起袁秉裕来,袁秉德心中微愠,随后一想,便又欢喜起来。 若此人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么将来袁秉裕肯定会遭受牵连的。 至少在眼下,他还未看得出来此人又什么过人之处。 但是袁世信对他说起此人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此人高深莫测,能担当的起国师的重任。 当时他便问了一句,比之霍星纬又如何? 袁世信只说了一句,世上只有一个霍星纬。 袁秉德便明白了。 他摆摆手说道:“焦先生无需多礼,今日我前来,并无要事,只是听说先生将担任裕儿的先生,且父王有意要先生担任我大宋的国师,本殿下心中对先生颇为好奇,因此前并听说过先生名号,所以才登门拜访。” 随后又笑道:“先生姓焦,倒是个好姓氏。” 焦华子笑笑说道:“老夫方才说了,吾乃山野粗鄙之人,殿下从未听说过我,那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至于老夫这个姓氏,追本溯源,倒是可以称之为上古神农氏的后裔,殿下竟然知晓此事,当真是好学识!” 袁秉德面露古怪神色。 这时罗伯达拎了壶茶走了过来,招呼道:“大皇子殿下,焦先生,还请移驾亭中就坐!” 说完,微微侧身,从怀中掏出两个茶杯来,摆在桌上,将之倒上茶水,将茶壶放在亭内石桌之上,对在亭中就坐的二人说道:“请!” 说完之后,站立在亭外等候。 焦华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几下,小呷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对袁秉德说道:“大皇子殿下,这茶不错,快尝尝!” 方才罗伯达拿杯子的时候被他瞧在眼里,这茶水他是如何也喝不下去了,眼见焦华子喝得有滋有味,他开口笑道:“却不知焦先生是如何认识二弟的?” 焦华子放下手中茶杯,笑了一下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看就不必说了吧!” “既然先生不欲多言,那我以后有机会问问二弟好了。” 焦华子又端起了茶杯。 眼见此人不愿开口,袁秉德再问道:“焦先生,您可知这座国师府曾是何人的?” 焦华子一抬眼,随后笑呵呵说道:“大殿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国师府,国师府,自然是国师的府上喽~” “却不知先生有何底气在此地居住?” 焦华子再放下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杯中添了些水,看了眼袁秉德未动的茶杯,说道:“看来大殿下是不渴啊,倒是可惜了这壶好茶。” 放下茶壶,他继续说道:“大殿下此问是不是问错人了?我能住在这里,那是封了皇命的,我若不住在此处,岂不是违抗了圣旨,那可是要杀头的。” 袁秉德面无表情道:“焦先生,你知道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啊?不是这个意思?” 焦华子面露讶异神色,随后问道:“恕老夫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袁秉德微怒,一手按在石桌之上,双眼盯着焦华子,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且问你,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担当我大宋的国师?” 焦华子摇摇头说道:“我可从未说过要当你大宋的国师,至于能不能当得上,那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若是大殿下对陛下的决定有所怀疑,可向陛下建言,至于这个国师一职,对老夫而言,算不得什么!” “算不得什么?” 袁秉德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你好大的口气啊~” 焦华子忙站起来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老夫怠慢了大殿下了么?怎么就生气了呢?那老头子可得跪下了,不然殿下一怒,再要了老头儿的脑袋,那老头儿可就枉死了!” 焦华子口上说着,却一点下跪的意思都没有。 袁秉德气得一甩衣袖,向亭外走去,对隋行与何欤二人说道:“我们走!” “殿下这就走了?等等老夫啊,我送送你们!” 焦华子冲着三人的背影喊道,随后又对罗伯达说道:“你这个柱子,别杵在这里了,老夫腿脚慢,你也慢么,还不快替老夫送送大殿下?若是大殿下去陛下那里参我一个顶撞皇子之罪,你们也好不了,知道么?” 罗伯达看了焦华子一眼,没有吭声,转身去送袁秉德几人。 说自己腿脚不好,谁信? 别人的话他罗伯达可能不会相信,可褚劲夫的话,他一定会信的。 走出国师府的大门之后,袁秉德没有理会罗伯达,径直上了马车,在马车内坐定之后,原本气呼呼的他突然笑了起来。 隋行见状问道:“殿下何故发笑?” 袁秉德笑道:“这个焦华子,倒是位有意思的人,此番试探,我是什么也未试探出来,如此,才说明此人真的是位深藏不露之人,难怪父皇会如此看重此人。” 说完他,看向隋行问道:“他武功怎么样?” “武功?” 隋行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眼何欤,见其也摇摇头之后,便对袁秉德说道:“殿下,您说他会武功?” “难道不是么?” 袁秉德思忖道:“不对啊,当初父皇与我说起此人的时候,可是提到过此人会武,有多厉害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要比褚劲夫还厉害。我对武者之事不甚了解,所以才将你与何欤皆带了过来,看看此人武功究竟如何。原本我是存了你俩试探一下他功力的心思,后来见其年岁甚高,恐将其误伤,便就此作罢。” 隋行沉吟了片刻,又看向何欤问道:“这么说来,是我们看走眼了!” 何欤双目微缩,冷声说道:“要么此人不会武功,要么此人已功力臻入化境。” 隋行转眼看向袁秉德说道:“殿下,要不我再去查探一番如何?” “你?” 袁秉德犹豫了片刻问道:“万一此人当真如何欤所说呢?” 隋行笑道:“殿下莫非忘了我曾经叫什么了么?我若有心隐藏,可是连霍星纬都发现不了的,殿下放心就是了,我此去查探,定然不会向其出手,应该无碍!” “好!” 袁秉德点点头说道:“那你小心!” 人影一闪,隋行已飘出马车。 他也想查个清楚,为何此人会这般面熟。 —————————— 平南城外,一辆马车在缓缓行驶。 徐来没想到自己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驾车出了城门,与进城时一样,驻守在城门处的士兵不过是随意盘查了几句就放行了,甚至连自己准备好的孝敬银子都没用上。 向南行了四五里之后,徐来驾车拐入一条小路,向着城西方向走去。 松了一口气之后,徐来心中升起一阵惋惜之意,就算那柄刀不扔了,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想到这,他心就是一阵惋惜。 连省下来的那点孝敬银子也不觉得那么开心了,因为那个银子不是他的,可若那把刀能够带出来,回头再找个铁匠铺子贱卖一下,少说能赚上二两纹银。 那可是二两银子啊。 徐来不是没见过大钱,终日里陪着甄北宇好吃好喝的,花钱如流水,也享乐不少的福,可他自己的钱袋子里始终是干瘪瘪的。 似乎是猜到了徐来心里想些什么,甄北宇在马车内说道:“小子,是不是觉得是老夫小题大做了?” 徐来忙说道:“甄仙长,没有,没有!” “哼!” 甄北宇重重地哼了一声之后,对驾车的徐来说道:“小子,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瞒不过老夫的眼睛的,告诉你,别总拿已发生的事去后悔之前的决定,那是毫无异议的事,眼下的你应该感到庆幸,而不是惋惜。小子,我知道你这不是贪财,而是自小穷怕了,不过你放心,既然我已决定收你为弟子,以后你自是无需为钱财一事而发愁。” “你别忘了,将来你可是要当青云宗的管家的。这当管家的,该小气的时候必须小气,不过该大气的时候,一定要大气,你可明白?” 坐在马车头的徐来向后挪了挪屁股,一撩车帘,转头冲甄北宇笑道:“先生说得是,是我小心眼了!” 甄北宇似乎心情不错,冲着徐来点点头说道:“小子,一把破刀能值几个钱?包裹里那么多银子,还不够你花的么?” 徐来半侧着身子,倚靠在车门框上,一边驾车一边对甄北宇说道:“甄先生,可这都是您的银子啊,虽然掏银子的时候都是我掏,可我心里记着呢。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虽然我也跟着您能吃香的喝辣的,可我这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比脸都干净,您说我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是不攒点银子,将来可怎么娶妻生子?” 甄北宇被徐来给说笑了,轻哼一声说道:“不就是银子么,你从剩余的银子里抓些,放到自己的钱袋子里,跟着老夫,还能少了你的银子不成?若是咱们的银子花没了,你只管去跟你贾师叔去要就是了,这点银子可算不上什么?不过将来你要是当了青云宗的管家,可就不能这般随意了,虽然老夫我不在乎银子,但是宗门有宗门的规矩,就算你成了我的弟子,也不能乱了规矩,知道了么?” 徐来一听,咧嘴一笑,冲着甄北宇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随后抓起马鞭,欢天喜地的甩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甚是悦耳。 走了一个时辰之后,这辆马车终于到了冯渊大营附近。 此时贾南风正与冯渊就是否发兵攻打平南城一事发生了争执。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他是玄一门中人 冯渊端坐在军帐内,单手按在案桌之上,微微侧头,一言不发。 气氛有些凝重。 贾南风面色如常,并不像冯渊那般生气。 因为是冯渊没有说服他,而非是他要说服冯渊。 既然冯渊选择上了他这条船,那就得学会顺从。 贾南风可不认为已经坐在了魏天罡位子上的冯渊就有了跟自己讨价还价的底气。 就算帐外都是他冯渊的人又如何? 贾南风相信,此时的冯渊,还没有到跟他翻脸的时候。 除非他冯渊就甘愿只坐这个半州之地的兵马统帅。 没有这个除非。 稍稍平心静气了片刻,冯渊看了眼悠闲地喝着茶水的贾南风,重重地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对贾南风说道:“贾师叔,您怎么就不能听我一句呢?您是算无遗策,可这带兵打仗一事,非你所长,若是错失了良机,我冯渊这仗还怎么打?” “听你什么?” 贾南风放下手中茶杯,轻笑一下,对冯渊说道:“冯渊,你若是想打,那就打,何须征求我的意见?你是王上任命的一军统帅,而我,不过是青云宗的一个老头子而已!” “师叔!” 冯渊站起身来对贾南风拱了拱手说道:“方才是我言语有些过激,顶撞了师叔,冯渊在此给师叔陪个不是。” 贾南风摆摆手说道:“这点小事,我又怎会放在心上,冯渊,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你且放心,事情还在我的掌控之中。虽说荆州的人马已经压境,可他们不还没敢真正打过来呢么?我倒是想看看,他魏天罡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冯渊想了想说道:“师叔,话虽如此,可我们毕竟是来讨伐平南城的。有道是兵贵神速,眼下我大军已抵达平南城多日,如此拖沓,难免军心不稳,况且,您与元夕交手,本就落了我军士气,如此下去,我又如何稳定军心?” 说完,冯渊叹了口气说道:“师叔,这治军与您搭理一个门派不同,我这麾下有一万多人马,可不是凭借武功高就能服众的,要不然我也不会用了这么久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 “哦?” 贾南风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在书桌之上,沉吟片刻之后,抬头看向冯渊说道:“冯师侄,你再等上两日,我已派人去跟那边联络了,按照计划,这荆州打过来的消息他们应该早早知道才是,可他们竟然无人来联系我,我怕是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让你等一等。” 冯渊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再等上一日。” 随后他叹了口气说道:“贾师叔,那边究竟可靠不可靠?别我们谋划了许久,最后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此前按照您所说,荆州应该不会这么早攻打过来才是,而魏天罡应该会派出一路人马来驰援平南城,我们才有机会去拦截魏天罡的人马,可眼下呢?” 贾南风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思忖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地方,冯渊,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此事,容我再谋划一二,就算是那边有了意外,我也要保证,将来这巴州,尽在你我的掌控之中。” 随后,他在冯渊身前站定,低声说道:“不瞒你说,师叔我还在等一件事,若是此事能成,魏天罡与吕一平之流,老夫可轻而易举取之性命,到那时,巴州之地尽在你的掌握之中,至于他范建功,早晚会暴毙在床榻之上。” 贾南风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冯渊是知道的。 没有他的暗中授意,马逸超岂会知道范建功喜好女色。 而当初他与范建功同返子阳城的途中,没有他命人暗中在范建功的饭食中加了些料,范建功又岂会如此荒淫无度,与水珠儿日夜缠绵不断。 如此,贾南风才有机会装模作样地给范建功“看病”。 至于那几颗药丸,的的确确是大补之药,只可以,若无内力加持,补药早晚会变成致命的毒药。 当时,贾南风在用内力助范建功化解药力的时候,还暗暗做了一点点手脚。 这点手脚,寻常医者是无法觉察的。 但贾南风所说的那件事,冯渊就不得而知了。 “贾师叔,是什么事?难道我们还有其他人相助?” 冯渊问道。 贾南风点点头,轻声说道:“你曾问过我掌门师兄去了何处,眼下也无需再瞒你了。”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双眼微挑,嘴角带笑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元夕那小子已经被师兄所擒了,至于能不能活命,就看元夕的造化了。” “什么?” 冯渊吃了一惊,忙问道:“贾师叔,您的意思是,掌门师叔他已经进入了平南城?” 贾南风捋捋胡须,轻笑道:“不错,师兄此番出手,正是为了元夕而去。” “为了元夕?” 冯渊有些不解,想了想问道:“贾师叔,这元夕又非破城的关键,何以掌门师叔的第一目标是他呢?况且,此事又与吕一平和魏天罡有什么关系?” 贾南风突然一把向冯渊的胳膊抓去,口中说道:“冯渊,让师叔来试试你的内力。” 话音刚落,他便后撤半步,内力随手掌向冯渊喷涌而去。 好在他先出言提醒了一句,冯渊身形一转,躲过贾南风的手掌,随后与贾南风相对而立,口中说道:“那就请师叔赐教了!” 口中说着,右手已经迎上了贾南风的单掌。 双掌触及之后,冯渊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右腿用力一踩,将身形稳住,死死抵住贾南风的掌力。 二人对峙了片刻之后,贾南风冲冯渊点点头,然后与其同时后退半步。 收了功力之后,贾南风对冯渊说道:“想不到师侄你的功力也已经这般雄浑了,比之老夫也之是略逊一丝而已。” 冯渊暗暗调息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还是贾师叔功力深厚,冯渊自愧不如。” 随后又问道:“贾师叔,说道好好的,您为何要突然试探我的功力?”贾南风笑了笑,对冯渊说道:“冯渊,若是与吕一平对战,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冯渊思索片刻之后答道:“早些年我与一平常常切磋,他的功力与我一直是不相伯仲,就算是这几年我与他没有交过手,我也敢肯定,他的功力不会弱于我。若说胜算,我最多能占六成,若分生死,在我与他二人皆不逃的情况下,或许最后我能惨胜。” 贾南风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曾与一平交过手,他与你的确不相上下。就连我,若是想取他性命,也是极难之事。” “可在你掌门师叔面前,你也好,吕一平也好,恐怕连十招都撑不住。” 冯渊吃了一惊,忙问道:“贾师叔,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我冯渊虽说算不上绝世高手,可也浸淫我青云宗绝学数十年,就算我不是掌门师叔的对手,又怎能连十招都招架不住呢?难道掌门师叔比您还要厉害许多?” “不错!” 贾南风说道,“就算是我,在师兄面前,也撑不下十数招的!” 冯渊闻言,倒吸一口冷气,疑惑道:“贾师叔,掌门师叔当真有这般厉害?莫非……” 贾南风笑而不语。 冯渊沉默了,贾南风突然告诉他这些,看来是有些敲山震虎的意思了。 难怪他贾南风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推到那个位置,原来是有恃无恐。 好一个青云宗。 好一个贾南风。 想了想之后,冯渊问道:“贾师叔,莫非您一早就计划好了,由掌门师叔亲自出手去刺杀吕一平与魏天罡?” 贾南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师兄心中是何想法,非我能左右的,不过若是要成大事,需要师兄亲自出手的时候,他是不会推脱的。” “那掌门师叔此去城中去擒杀元夕,可是贾师叔您的计划?” 贾南风点点头说道:“不错,若是能将之擒下,我青云宗可有抓下割鹿楼贼人之大功。” 关于甄北宇觊觎玄一门功法一事,贾南风自然不会将之告诉给冯渊。 听贾南风如此说道,冯渊不解道:“贾师叔,可那元夕岂会承认自己是割鹿楼中人?况且……” 话没有说完,可冯渊的意思贾南风很明白,自己本就是割鹿楼中人,如此栽赃到元夕头上,未必会有说服力。 贾南风笑道:“你见过贼会说自己是贼的么?谁也没见过割鹿楼中人的真实面貌,老夫说是,那就是了,我青云宗说话,在武林中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再说了,那元夕若是到了师兄的手上,有些话,可就由不得他胡言乱语了,他若是识相,肯投靠我们,老夫自然有办法给他洗脱嫌疑,可若他不识相,那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眼见贾南风目露凶光,冯渊不自然地笑了笑。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一名士卒小跑着进来说道:“启禀大帅,军帐中来了一位老者,吵嚷着要见你,我等说让其稍等片刻,那人却是不听,路统领眼见此人如此蛮横,便带人在外阻拦……” 未等这名士卒说完,贾南风忙说道:“冯师侄,一定是你掌门师叔回来了,快,我们快出去看看,以免路统领冲撞了他老人家。” 冯渊对那名士卒喝道:“你速去让路统领住手!” 说完,与贾南风快步向外走去。 走出营帐十多丈远之后,贾南风便见到了单手提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盘膝坐在马车顶上的甄北宇。 此时甄北宇正冲着被自己单手提在空中的路统领笑呵呵说道:“你说,老夫是松手,还是不松手呢?” 在那手脚乱舞却无济于事的路统领面色涨得通红,他若说松手,自己定然会被摔个狗啃屎,可若是说不松手,自己还给人一直掉在这里。 再说了,这人性情如此古怪,又怎会听自己所言呢。 方才他不过是“好言”劝上几句,便被这位老者一下子给提在手中,他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都是如此高手了,怎么一点武德都不讲呢?哪怕打个招呼也好啊! 马车周围围了一圈士兵,皆手举长枪在那跃跃欲试,却是无人敢上前来。还有人想弯弓搭箭,被掉在空中的路统领大声骂了一句。 “他娘的,你没见老子在这位老前辈手中呢么?是想害死老子不是?” 甄北宇闻言,转头看向路统领,笑眯眯地问道:“怎么?你要是没在我手中,他们就能射老夫了是不?” 路统领连忙挥手说道:“老前辈息怒,是下官嘴笨,前辈,您不是要见大帅么?您把我放下来,我亲自带您去见大帅可好?” “好啊~” 甄北宇话音刚落,便松开了手。 路统领能做到军中将领一职,自然是要有些本事的,随时防备这位奇怪老者突然松手的他猛提一口气,身子一向前一翻。 原本可以安安稳稳落地的他,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 心中暗骂,果然如此,来不及再做任何动作的路统领向人群中横飞而去。 眼见路统领向自己这边飞了过来,躲闪不及的众士兵纷纷丢下手中兵器,张开双臂去接。 这时,一道人影从众人头顶飞掠而过,一把抓住路统领的衣领,在马车前稳稳站定之后,松开了手。 惊魂甫定的路统领堆在地上,一抬头,忙单膝跪地行礼喊道:“大帅!” 冯渊低头说道:“都跟了我多少年了?怎么还是如此没有眼力?快去给甄掌门陪个不是!” 说完,他双手抱拳,对甄北宇一行礼说道:“冯渊见过师叔!” 身为冯渊的下属,路统领自然知道冯渊的出身,听得冯渊称呼此人为师叔,便明白这位甄掌门是巴州第一宗门青云宗的掌门。 难怪能将自己玩儿的团团转。 站起身来之后,路统领转身对甄北宇拱了拱手,赔笑道:“原来是甄掌门大驾光临,下官眼拙,冲撞了甄掌门的仙驾,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下官方才的鲁莽之为。” 甄北宇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路统领挥挥手说道:“正主来了,你一边玩儿去吧!” 此时贾南风也从人群外走了进来,略带疑惑地看了甄北宇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马车前,掀起车帘,却见徐来蜷在马车里,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眼见元夕并未在马车之中,贾南风没有理会徐来,走到甄北宇身前,低声问道:“师兄,莫非是没有见到元夕?” 甄北宇轻轻摇头,回头对马车内的徐来说道:“徐来,没事儿了,你下来吧,找个人先在这里安顿好再说。” 说完目光落在了路统领身上,说道:“就是他了!” 冯渊对路统领吩咐道:“你去给甄掌门单独安排一顶营帐出来,就在贾先生营帐旁边好了!” 方才贾南风的问话他也听在耳中,吩咐完之后,他对甄北宇说道:“甄师叔,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是移驾到我军帐吧。” 进了军帐之后,冯渊看了眼自己的帅位,想了想,没有坐在上面,待甄北宇与贾南风落座之后,他亲自给二人倒了杯茶之后,在二人对面坐下,没有开口。 甄北宇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之后,看向贾南风说到:“功亏一篑啊,要是你能随我而去,那元夕或许能被生擒了。” “师兄,你这话是何意?” 贾南风想了想之后问道:“难道是他不愿束手就擒,死在了师兄的掌下?” 甄北宇摇了摇头,恨声说道:“老夫本来都已得手了,甚至连范立业那小子也在老子的掌控之下,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贾南风忙问道。 “可惜那元夕的师父突然现身,打了老夫一个措手不及。” “元夕的师父?” 贾南风惊得站起身来,“不是说他远去雍州了么?怎么会突然在平南城现身?” “你问老夫,老夫问谁去?” 甄北宇白了贾南风一眼,没好气道:“是你的情报有误,累得老夫白白跑了一遭,还差点受了伤!” 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冯渊插口问道:“二位师叔,那元夕的师父又是何人?以掌门师伯这身功力,这天下又有谁敌得过他?” “据老夫所断,那元夕的师父极有可能是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雍!” 贾南风对冯渊说道。 甄北宇翘起二郎腿,向后一靠,歪着头对贾南风说道:“师弟,这你可说错了,元夕的师父可不是什么陆伯雍,若是陆伯雍出现在平南城,我能不能这么快的逃得回来,那还得另说。” “不是陆伯雍?那还会是谁?” 贾南风吃了一惊,忙出言问道。 原本惊讶于元夕师父是陆伯雍的冯渊听甄北宇如此说道,也面露好奇之色。 甄北宇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是谁?是那霍星纬的儿子,霍弃疾。先不说他能教出元夕这等弟子来,单凭眼下他的功力,都已与老夫难分伯仲了。 说完,他看向贾南风,摇了摇头说道:“不愧是玄一门啊,连他们年轻一代,都出现了如此境界的高手,倒是叫老夫好生佩服。比起玄一门来,我们青云宗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原本老夫还想找那人去一决高下,现在想来,原来人家是有恃无恐,所以才将此等禁忌武学传授于我。” “霍弃疾?他才多大?” 贾南风看了冯渊一眼,问道:“冯师侄,你可知霍弃疾是谁?” 冯渊点点头说道:“有所耳闻,当年他在武道大会上一举夺魁,又因其是国师霍星纬之子而被天下人所知,不过在那之后,此人却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玄一门之中也再无此人的消息传出来。” 贾南风沉默了片刻,轻瞥了冯渊一眼,随后问道:“师兄,那你该怎么办?” 冯渊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甄北宇摆摆手说道:“我趁那霍弃疾不备,倒是从他那里抢了点真气过来,不过我也挨了他一掌,受了点轻伤,也算是抢他那点真气的代价了。归来路上,老夫将之与体内真气混在一起,的确颇有功效,只是这点真气只能算作是杯水车薪,只能暂缓压制住我体内的异状,要想根除,恐怕我还得去找那人才行。” 贾南风皱了皱眉,若是甄北宇离开的话,那他可就有些难办了。 “师兄,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贾南风问道。 “其他的法子?” 甄北宇抓了抓花白的胡须,想了想之后说道:“拿到玄一门秘笈《太玄功》是不可能的了,眼下除了去找那个人之外,除非把元夕那小子抓来,任我吸干他的内力才有可能根除。不,根除是不太可能的了,不过那时候,我就有机会再向霍弃疾出手了。” “二位师叔,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大明白?” 冯渊忍不住问了一句。 甄北宇冲冯渊笑道:“我与师弟能当着你的面说此事,就没打算瞒着你。老夫修炼了一门功夫,名叫吞天功,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 “吞天功?” 冯渊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什么功法?弟子并未听说过。” 甄北宇端起茶杯,对贾南风说道:“师弟,还是你来说吧,老夫口渴,先喝几口茶。” 贾南风点点头,随后对冯渊解释道:“冯师侄,这吞天功本就非本门之功法,乃秘藏于玄一门之内。此功修炼成功之后,可吸取他人的内力为己用,因此名曰吞天,只不过此功法乃玄一门的绝学,需要以其内功心法为基,我青云宗的青玄功虽说与玄一门的太玄功同宗同源,可终究是有些差池,因此掌门师兄虽然将此功练成,却出了些意外,因此想将元夕擒住,欲从其口中问得太玄功的修炼之法。” “想不到天下竟然有此奇功,难怪他玄一门一直稳居九大门派之首。” 冯渊惊讶道。 随后他疑惑道:“贾师叔,既然此功是玄一门的秘籍功法,那掌门师叔又是从何处得到此功的呢?” 这时甄北宇放下茶杯,从怀中掏出那块牌子来,向冯渊扔了过去,口中说道:“因为排行第一的那个人,正是他玄一门中的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两座楼 天上月明星稀,人间一堆篝火。 火堆旁围坐着四个人,其中一人的胳膊,被吊在胸口处,正是被易中原一掌打断右臂的段飞。 用嘴咬开水囊的塞子,段飞猛地灌了两口水。 是他灌得太猛的缘故,水顺着嘴角溢了出来,他抬起抓着水囊的左臂擦了擦下巴,随后将水囊递向坐在他身旁的五娘。 五娘笑吟吟道:“本姑娘这里有水,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段飞白了他一眼说道:“帮我把塞子塞上。” 五娘一把抓过水囊,轻哼一声说道:“你不是有嘴么?别以为跟你假扮了这么久的夫妻,我就真的是你的女人了,在襄阳城的时候你跟我吆五喝六的也就算了,眼下任务已经完成,你少在这里给老娘装大爷。” 口中随是这般说着,手上已经帮段飞将把水囊的塞子塞好之后,将之摔到段飞怀中,没好气道:“以后爱找谁找谁,老娘不伺候了。” 假装没有看到五娘那如有如无的目光,何向风笑了笑说道:“五娘,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段飞还是得由你来照顾才是。” “大人~” 五娘一声娇嗔,“我可不想伺候这块儿木头!” 何向风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五娘一眼说道:“怎么,难道让我照顾他不成?” 五娘一噘嘴,没有说话。 这时段飞看向在那一声不吭的易中原冷声说道:“易中原,就算是为了骗过郑锡丁,你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吧,老子这条胳膊若是废了,有你好看的。” 易中原眼皮抬都没抬,只是看着手中的那柄青阳剑,轻哼一声说道:“怎么?想找我寻仇?” 说完将手中的剑抽出一半,借着火光细细查看,口中继续说道:“你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段飞一时语塞。 以他的身手,就算再练上二十年,也不会是易中原的对手的。 五娘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说道:“段飞,你不过是扬州一个不入流门派的弟子,敢这么跟紫阳阁的易先生说话,我看呐,你是嫌易先生下手轻了才是。” “你!” 段飞气得一甩左手,却又牵动断臂,倒吸一口冷气,眉头拧在一起。 他的胳膊是五娘给包扎的,几人逃出襄阳城之后,一路向东而去,专捡小路而行,接连奔波了一日之后,才在天黑之后找了一处空地歇脚。 “行了,你俩都少说上几句吧,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还分什么门派不门派的?” 何向风皱了皱眉,冷声问道,“怎么,莫非你二人还想着回去不成?” 五娘眼见何向风面露不悦神色,不再多言,扭着身子向一边走去,边走边说道:“何大人,您可别冤枉我,我可是唯大人马首是瞻的,天也不早了,跑了一日,人家都快累死了,我去歇着了~” 何向风又看向段飞说道:“别把气都撒在易先生身上,他若不是留了手,你那条胳膊岂会只是骨头折了那么简单么?你也太小看紫阳阁的烈阳掌了。” 段飞面色变了变,随后站起身来说道:“大人,我去歇息了。” 何向风点点头,这时归剑入鞘的易中原将手中长剑橫于身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抛给段飞。 段飞顺手一抓,疑惑地看向易中原。 “此药乃紫阳阁秘制,对内伤颇有奇效,你不过是断了只胳膊,用上此药倒是有点可惜,不过这药老夫既然给了你,吃与不吃在你。” 段飞凝视手中瓷瓶片刻,将之揣入怀中,嘴巴动了动,却未说话,而是转身去寻得一处地方歇息。 何向风将段飞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转头看向易中原笑道:“何必浪费如此珍贵的一瓶药呢?况且,从今往后,这紫阳阁你可是回不去了。” 易中原看向何向风,缓缓开口道:“虽说是设计好的,可他毕竟是伤于我手,一瓶药而已,我还不至于如此吝啬。” “看来倒是我何向风小气了!” 何向风轻笑一下,继续说道:“按照此前约定,杀了郑锡丁之后,你我二人的合作也到此为止,你要走,我不会强求,你若加入我们,我随时欢迎。” 易中原不知道何向风是从何处得知自己心中那个秘密的,当何向风找上他的时候,他的的确确与何向风大战了一场,不过并非他对郑锡丁所说的那般,自己是被何向风所逼,迫不得已才站在何向风那边。 因为他从进入紫阳阁那天开始,就是为了杀郑锡丁而来。 或许郑锡丁早已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因为那件事,在他郑锡丁眼中,算不上什么大事。 曾经有位姑娘,名叫小草,是他易中原青梅竹马的伙伴。 自小二人便常常在一起玩耍,还一起上山打柴,挖野菜,捡菌子。 小草的爹娘也很喜欢小时候嘴巴很甜的易中原。 况且这个小子不只是嘴甜,还很懂事,每次上门的时候都不会空手而来。 那怕只是一小捆的干柴。 这个家中只有一个爷爷的可怜孩子,很是能吃苦。 可待小草长到豆蔻年华之时,小草的家里就有些不太欢迎易中原了。 因为小草的家中年年缺米少粮,小草上头还有两个未曾娶亲的哥哥。 与很多爹娘一样,小草的双亲也想给女儿找个好人家,以此能收得一份丰厚的聘礼,然后再用这份聘礼,凑合着给两个儿子说上两个女人。 能生养的女人就行,模样什么的,对于小草家而言,没得选。 而豆蔻年华的小草,生得却很标致。 若是小草生得相貌平平,她的爹娘也就不会动了其他心思,易中原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用不上几年,这女婿就能变成儿子了。 如果,世人皆爱言如果,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小草的爹娘最终从镇上给小草寻了一门好亲事,是给镇上最为富庶的郑老爷做三房。 而郑老爷给的聘礼,的确让小草的爹娘喜笑颜开。 只是,在小草在嫁入郑府三日之后,却自尽于郑府之中,而郑府更是派人来到小草家中,向其爹娘索要聘礼,更是大骂小草爹娘,将一个残花败柳嫁入郑府,是何居心。 自家女儿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在嫁人之前就破了身子了呢?小草爹娘说什么也不信,更是不愿退还郑府的聘礼。 后来郑府的三公子出面,对着围观的众人拱了拱手,说他们郑府也不是在此咄咄逼人,看小草的父母好似当真不知此事,那他们也就不予追究,那聘礼也就此作罢。 说完,他就带人走了。 这位郑府的三公子,名叫郑锡丁。 而在此围观的众人便开始你一眼我一语的猜测是谁破了小草的身子。 没说上几句之后,矛头就指到了易中原身上。 易中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众人的口水中逃到家中的,可紧闭家门终究不是办法。 更何况,没过了多久,小草的爹娘就找上门来了。 事情到最后,易中原也未曾承认自己碰过小草,因为他的的确确没有做过此事。 只可惜,没有人相信他,连最是宠爱他的爷爷也不相信他。 他爷爷因此而被气得一病不起,不出半年,便撒手人寰,临终前,这位老人还拉着孙子的手,不住地念叨着,“造孽啊~” 爷爷死了之后,易中原离开了庄子,因为这个庄子,已经容不下他了。 人人皆给他以白眼,就好像是他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一样。 临走之前,他悄悄地去了小草的坟头,给添了一抷土。 他要去查个明白。 他先在镇上落了脚,以给人打零工为生。 不要工钱,只求有口吃的,能有地方安睡的他竟然被郑府相中,招进府中当了一名家丁。 半年之后,他悄悄离开了郑府,一个人奔向咸阴山而去。 荆州第一大门派,紫阳阁,就在咸阴山之上。 在郑府的半年时日里,他终于知晓了小草惨死的真相。 破了小草身子的人,正是那位郑府三公子,郑锡丁。 他还知道,这位郑府三公子,已经在紫阳阁学艺好几年,此番回家省亲,正好赶上其父纳妾。 郑锡丁所做之事,郑府老爷自然知晓,可家丑不可外扬,况且郑府老爷也不太计较儿子郑锡丁先破了小草的身子,一个小妾而已,比起自己的亲儿子来,算不上什么的。 尤其郑锡丁此番回家省亲,更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已经被紫阳阁的掌门收为亲传弟子了。 要不是郑锡丁看不上这个丫头,郑府老爷都想将自己刚纳的这个妾室送给自己的儿子当婢女了。 原本就不愿嫁入郑府的小草终于不堪受父子二人凌辱,在大婚三日后选择自尽。 怀中揣着从郑府偷出来的银子,易中原终于赶到了紫阳阁。 到了紫阳阁之后,易中原跪在紫阳阁门前一天一夜,只为让紫阳阁收留自己,哪怕当个杂役弟子也好。 皇天不负有心人,刚好紫阳阁也缺一个劈柴担水的弟子,易中原才得以进入紫阳阁。 再后来,他凭借自己的机灵与运气,终于成为了紫阳阁的一名嫡传弟子。 郑锡丁也成为了他的师兄。 在紫阳阁,他没有机会向郑锡丁下手,况且就算是有机会,他也打不过郑锡丁。 直到何向风找到他。 易中原看向何向风,将手中的青阳剑一抛,何向风将之接在手中,伸手一拔。 并指在剑身抹过,手腕微动。 剑身荡起一阵涟漪,宛若一泓秋水。 何向风屈指轻弹,剑身微颤,发出阵阵嗡鸣声。 归剑入鞘之后,何向风又抓起了自己的佩剑,看了两眼,便将之随手丢在一旁。 转头看向易中原,何向风问道:“当真不要?” 易中原轻轻摇头道:“你比我更适合用此剑,何向风,若有此剑在手,你能否敌得过郑锡丁?” 何向风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说道:“若是郑锡丁赤手空拳,我应该可以坚持到五十个回合,若他手中有剑,或许连二十招都撑不住吧,要不然我也不用费尽心思,不惜用掉五娘与段飞这两颗棋子,再加之你的配合,才将此人斩杀。” 易中原沉默了片刻,复问道:“为何一定要致郑锡丁于死地?他不也是楼里的人么?” 何向风轻笑了一下,感叹道:“此楼非彼楼啊,他那座楼,可比我们这座楼高的很。只可惜,两座楼虽然都叫‘割鹿楼’,却不能合二为一,而我们这座楼,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为他们服务的对象而已。”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敢对郑锡丁出手呢?他手中的那块牌子我可是见过的,按照你的说法,他应该是位大人物才是。” 易中原只是与何向风合作,关于割鹿楼的内幕,此前何向风并未向他透漏太多,两个割鹿楼的说法,他也是第一次听何向风说起。 “他们那座楼里,每个人都是大人物,至于那座楼存在是为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动手,为我的主上称霸天下消除一切障碍。” 何向风抓起一根枯枝,拨了几下火堆,轻声说道。 易中原看着腾起的火苗,看向何向风问道:“难道你就不怕他们那边对你们出手么?” “怕,怎么不怕,可我还是想试探一下,他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何向风转头看向易中原轻声说道:“知道了这么多之后,你可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当易中原将青阳剑交与他手中的时候,就已经给了他一个答案,因此他才会把易中原当做是自己人,告诉了他这么多他可以说出来的秘密。 易中原轻笑了一下,反问道:“我还有得选么?郑锡丁是死在我手里的,无论是紫阳阁,还是那座更高的割鹿楼,都不是我所能面对的,没办法,只好选择上了你这条贼船了。” “贼船?” 何向风嘴角一扬,“成者为王败者寇,我倒是要看看,那条船才是贼船。” 易中原想了想之后再问道:“我还是不解,怎么会出现两座割鹿楼的?若是他们建立的话,又岂会放任你这般行事?郑锡丁拉拢我的时候可完全是把你当做平等的存在来看待的。按照你的说法,他的地位应该比你这个楼主要高上很多才是。” “既然你想问个明白,我就与你说个清楚吧,省得你心生罅隙,以为我何向风还防备于你!” 何向风转头看了几眼五娘与段飞休息的方向,轻声说道:“易先生,眼下咱们这座楼主,主上那块牌子为‘天’,即天楼楼主,天楼楼主之下,有一块儿刻着‘地’字的牌子,之后,便是我们‘诗情画意’四大楼主。据主上所言,那块‘地楼’的牌子在一个神秘人的手中,那个神秘人是谁,他并没有告诉过我们,不过那人是谁,我却是能猜出一二来。” “是谁?” “影子!” “影子?” “不错,就是影子!” 何向风点点头,继续说道:“此人很神秘,一直暗藏在主上身边,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我们四人一同出手,未必都能胜过此人!” “你们不是没有见过此人么?何以会有如此猜测?” 易中原不解道。 何向风轻叹一声说道:“正因为我们费尽心思想探查此人下落,依然是无果,所以才有此定论。” 随后他继续说道:“我们这座楼,楼主身份就只有这六位了,易先生,眼下你先助我去巴州行事,待事毕之后,我再向主上奏请,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易中原摇了摇头说道:“能杀了郑锡丁,我心中已再无所求,虽说你我二人是合作的关系,可若是没有你的帮助,我这辈子也未必能手刃郑锡丁,我之所以选择站在你这边,并非是有所图,你就权当是我为了报答你就好了,至于高官厚禄,那就免了,将来事成之后,或许我会寻一处清静之所当个山野隐士,又或者仗剑浪迹天涯。” 何向风目光微微闪动,随后笑道:“易先生高义,何某佩服,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过你能相助于我了。” 易中原点点头,随后又问道:“何先生,据我所知,你们‘诗情画意’四大楼主原本是收了并肩王的恩惠,被其招至麾下,何以那‘天楼’楼主是其子袁秉德呢?” 何向风讶异地看了易中原一眼,随后解释道:“并肩王……” 他轻笑一下说道:“哦,只怕用不上两日,应该称之为陛下了。” “你说得不错,我们四人的确曾在并肩王麾下效力,只不过当年并肩王率军去了豫州之后,便命我四人助世子袁秉德一臂之力,暗中谋划,只为将来袁氏能将司马氏取而代之,成为这天下的新主。不仅如此,王上在各州布下的暗子皆交予我等掌管,就是为了其登基之后,我们能为陛下扫清障碍,拿下几州之地,成就皇图霸业。” 易中原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何向风继续解释道:“而我们这边的割鹿楼,正是世子袁秉德一手建立起来的,其实这边这座楼与那座楼关系并不大,我们大可不必叫割鹿楼这个名字,只是主上执意如此,才会有两个割鹿楼存在。” “那是为何?” 易中原问道。 “据我所知,正是因为那个神秘的‘地主’影子,主上才如此决断。” 何向风说道:“不过这个名字也不是白叫的,主上说过,那边的人会与助我们行事,比如巴州,比如荆州,又比如扬州,都有那边的人都现了身。” “荆州这边是郑锡丁,那巴州与扬州现身的人又是谁呢?” 何向风笑了笑说道:“巴州那位是青云宗的副掌门,贾南风,也正是我此去巴州要找之人,而扬州那位,则是拜剑阁的副掌门,左又左。” “贾南风与左又左?” 易中原大吃一惊,他看向何向风不解道:“算是郑锡丁的话,那座楼里的人怎么都是九大派的副掌门,莫非那座楼是九大派暗中建立起来的?” 何向风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有此猜测,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能有如此能力,能将这几大派的人联合在一起呢?” 易中原想了想说道:“能有如此能力的,那就只能是玄一门了。” “玄一门?” 何向风轻吸一口气,沉吟片刻,猛然抬头,看向易中原说道:“易兄,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想我何向风自诩才智无双,倒是有些灯下黑了。” 随后他好似自语道,“对呀,我一直以为国师大人是站在司马皇族那边的,就没有往那边去想。难怪,难怪!” 说了两个“难怪”之后,何向风对易中原说道:“如此一来,很多事就能想得通了,当年并肩王能够顺利进入洛月城,正是国师大人手笔,那时我还在疑惑,何以国师大人只是换了个小皇帝上去,并未助并肩王登上王位,眼下看来,是时机不对,并肩王若是那时候称帝,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其他诸王定然会齐齐将矛头指向并肩王的,眼下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何向风没有继续说下去。 易中原却是知道何向风的意思。 他想了想之后说道:“可若是玄一门暗中联合几大门派成立这个割鹿楼,又是为了什么?何向风,你我可是刚刚杀了郑锡丁,若是果真如此,你我所要面对的,可就是几大门派的追杀了。” 何向风沉默了片刻,抬头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那就做了。” 说完,他盯着易中原说道:“易兄,你也无需多想,眼下这些也只是你我的猜测,至于郑锡丁之死,襄阳城那边未必会那么急着放出风来,最多是派人去通知紫阳阁,眼下我们只需尽快离开荆州就是了,等到了巴州之后,紫阳阁的人再寻我们就难了。” 易中原点点头说道:“眼下紫阳阁与我同辈分的,除了掌门师兄之外,就只剩下郝师兄一人而已,而下代弟子中,除了醉心于武学的范达澈之外,其他人皆不成气候,不足为惧。只要不是几大门派之人来追杀我们,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好!好!” 何向风轻拍手掌说道:“五娘与段飞二人,虽说功力入不得易兄的法眼,却也说得过去,只不过段飞眼下手臂已断,战力几无,倒是不适合再随我等赶去巴州,我会安排其去南郡,那里还有点小事情要处理一下,至于五娘,还是不错的。” 易中原笑了一下,随后说道:“也不知你是从何处找来的五娘,那手暗器功夫的确不俗,若非你事先告知于我,只怕我也会着了她的道了。” 何向风笑了笑,却是没有告诉易中原五娘的底细。 他说道:“易兄过谦了,五娘内力粗浅,她发射的那些暗器,欺负一下普通人还行,若是遇到像你我这样的人,就算是被针刺中,也会被内力所震,并无大碍。” 易中原转头看向五娘那边,没有说话。 第一百九十三章 螳螂捕蝉 夜已深, 同福客栈内,几名跑堂的伙计收拾妥当之后,便与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都去后院安歇去了。 每日睡前都要亲自查看店内的佟掌柜的手中端着一个烛台上了楼。 住店的客人不多,与往常一样,天黑之后,几位客人也早早吹灯就寝了。 待走到天字客房附近时,佟掌柜的止住了脚步,张望了几眼之后,佟掌柜的轻脚走到乙等客房门外,站立了少顷之后,轻轻敲门。 听得有人敲门,趴在桌上的吕关雎看了眼同样趴在桌上的上官子陌。 上官子陌直起身来,转头看向门口方向问道:“谁啊?” 站在门外的佟掌柜的轻咳一声说道:“客官,是我,掌柜的。” 听出是佟掌柜的声音之后,上官子陌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之后问道:“掌柜的,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么?” 眼见上官子陌开了门,佟掌柜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这位姑娘,天也不早了,伙计们都去歇着了,老朽见姑娘还未睡,便过来问问,可还有什么需求,若无他事,老朽也马上就去睡了。” 上官子陌对佟掌柜的轻笑一下说道:“天也不早了,我这里并无其他需要,掌柜的还是早些歇息吧!” “好,好~” 佟掌柜的笑着应了一声,转身慢慢离去。 看这情形,今晚又得浪费一根蜡烛才是。 想到这,佟掌柜的就有点心疼。 其实比起天字号房昂贵的房费来,一根蜡烛所需的银钱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蚊子腿虽小,可也是肉,节俭了一辈子买卖的佟掌柜的,他所心疼的压根就不是自己少赚了一根蜡烛的钱,就只是心疼而已。 能省,还是省点的好。 每次喝茶,佟掌柜的非得把茶水喝成白水味儿之后,才舍得将茶叶倒掉,再重新沏上一壶。 就连他袍子里的中衣,也是穿了好些年的,实在破的不能穿了,才舍得换上一件新的。 无论是客栈内的伙计,还是街坊邻里,从未有人说过佟掌柜的小气。 因为他从不克扣伙计们的工钱,逢年过节还会多发些赏银给大家,城中的乞丐每次上门乞讨,佟掌柜的也会让伙计们拿些吃的出来,从不对乞丐们恶语相向。 不过若是让他见到伙计们有浪费之举,少不得要挨上他几句训斥。 看了两眼佟掌柜的的背影,上官子陌关上了门,转身向屋内走去。 吕关雎站起身来问道:“陌陌姐姐,什么事?” 上官子陌摆摆手说道:“没什么事,是客栈打烊了,掌柜的见咱们还未睡,过来问问我们可还有什么需求。” 吕关雎一听,看向上官子陌,面带愁容问道:“都这么晚了啊,客栈都打烊了,陌陌姐姐,你说元大哥与师父今晚还能回来么?” 上官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猜他们今晚应该是不会回客栈了吧~” 说完走到吕关雎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是不是心乱了?我就说你别留下来陪我,随小非还有小云棋回武馆去,有你娘亲陪着,你还能心安些。” 吕关雎轻轻摇头说道:“我怎么能将你自己独自留在客栈里呢?若非我娘暂住在武馆之中,你倒是可以去我家了。” 随后她又问道:“陌陌姐姐,你挂念师父么?” 上官子陌拉着吕关雎的手坐下,轻拍了几下之后说道:“我自然挂念霍大哥啊,不只是霍大哥,我也担忧小元夕的安危,毕竟是夜探敌营,那边有一万多人马,又有高手坐镇其中,说不挂念,那是骗人的。” 说到这里,她浅浅一笑,对吕关雎说道:“不过我相信霍大哥和元夕一定不会有事的,因为在我眼中,霍大哥他无所不能,我相信他的决定!” 吕关雎看着满眼尽是崇拜神色的上官子陌轻声问道:“陌陌姐姐,你说~师父他究竟有多厉害?” “他啊~” 上官子陌想起了再见霍弃疾的那个夜晚,柔声说道:“我也不知道霍大哥有多厉害,反正很厉害就是了,就好比我问你,天有多高,海有多深一样,有答案么?” 吕关雎笑了一下,随后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上官子陌见状,知道吕关雎还是放心不下元夕,便出言宽慰道:“关关妹妹,你想想看,连青云宗的掌门都败在霍大哥之手,既然霍大哥决定如此去做,自然是成竹在胸,再者说了,元夕的本事也不小,你不是说了,那个贾南风都被元夕给打断了佩剑么?” 吕关雎转身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喃喃道:“可他今日受伤了啊~” 随后一噘嘴,埋怨道:“师父也真是的,就不能等几日再去么?等元大哥把伤养好了再去也好啊!爹爹更是气人,就不知道拦一拦他二人么?” 上官子陌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吕关雎的肩膀笑道:“关关,难道就你挂念小元夕吗?霍大哥是元夕的师父,吕将军又是元夕的岳丈,他们岂会任由元夕以身犯险?我看你呀,还是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到肚子里,咱们在这里静等明日到来吧。” 听上官子陌说起自己爹爹是元夕的岳丈,吕关雎面色有些微红,轻“嗯”了一声,随后歪头看向上官子陌,双眼微睁,好奇道:“陌陌姐姐,既然你与师父已经有了婚约,为何你与他还未成婚?” 上官子陌一听,烛火下的她面若桃花般绯红,怔怔失神了一阵,随后笑道:“若非在凉州得知元夕这里出了事,霍大哥挂念小元夕安危,带着我来到巴州,我与霍大哥已结秦晋之好了,父王更是早早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我与他回到凉州成婚。” 吕关雎面露艳羡之色,又问道:“陌陌姐姐,师父他不是国师大人的儿子么?若是你与他在凉州成婚,国师大人可是会愿意?” 上官子陌轻轻点头说道:“聘书是国师大人亲手所书,派人从豫州送去凉州的,而且从凉州成婚,也是国师大人提议的,他老人家曾在心中明言,他那里没什么规矩,只要霍大哥顺心意就行。” 在那封不知霍星纬用了什么手段送到凉州西凉王府里的书信中,还有一句话上官子陌没有对吕关雎说。 不是她有意瞒着吕关雎,而是她不好意思开口。 吕关雎轻叹道:“原本我还以为陌陌姐姐你之所以没有同师父成婚是因为要与他同去豫州呢,原来是因为元夕啊,难怪师父这么急着要去对付甄北宇他们。” “你乱想些什么啊~” 上官子陌轻叱一声,“没有的事儿了,关关妹妹你可别瞎说,我听说那甄北宇今日中了霍大哥一掌,霍大哥肯定是想趁此机会,将之重创,若是没有甄北宇与贾南风的帮助,解开平南城之围就容易得多了。” “再说了,小元夕的伤在霍大哥的帮助下,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你就别在这胡思乱想了。” 吕关雎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道:“陌陌姐姐,你发脾气的时候也好看,难怪师父会如此钟情于你。” 随后她眨了眨眼睛,疑惑道:“陌陌姐姐,师父这么多年未娶,难道真的是为了等着娶你?” 上官子陌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吕关雎的额头,嗔道:“你别乱说,我与霍大哥初见的时候,还是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呢?况且……” “况且什么?” 吕关雎追问道。 上官子陌神情突然有些落寞,轻声说道:“曾经有一个人,在霍大哥的心里,住了很久~” 好在,那只是曾经。 ———————— 平南城北,有两道人影趁着夜色,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城墙上戍守的士兵毫无觉察。 二人飞掠的速度极快,一前一后,向北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这两道身影止住了身形,飞身站在一棵大树之上,凝望着远处那处灯火通明的大营。 元夕看了几眼之后,低声对身旁的霍弃疾说道:“师父,要不还是我去好了!” 霍弃疾没有看向元夕,轻轻摇了摇头之后,他说道:“元夕,等你的功力什么时候达到师父这等境界,再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元夕冲霍弃疾扮了个鬼脸,人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再见师父之后,元夕便是觉得,师父的功力与他下山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原来的师父,他能很明显的察觉出师父的强大,强如当空的烈日,如今的师父,他却什么都觉察不出来。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当然,很多时候,无知会掩盖掉未知带来的恐惧。 元夕不是一个无知的人,惨败在甄北宇的手上之后,原本心高气傲的元夕知道了这世上能要了他性命的人原来是大有存在的。 他不是一个容易自傲的人,可从天虞山下山之后,种种经历给了他一种错觉。 这种错觉导致了他小看了天下人,或者说他小看了天下的武学。 他以为自己与师父所差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直到他再见到霍弃疾。 对于元夕下山之后的表现,霍弃疾很是满意,若非甄北宇习得了吞天功,元夕也不至于会在其面前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在给元夕解释了吞天功的来历之后,霍弃疾顺便给元夕讲了讲他如今的武学境界。 天人境。 这个名字不是玄一门的人起的,因为在玄一门存在之前,这个名字就早已存在。 只是千百年来,能练至此境的人凤毛麟角,世间习武之人便渐渐忘了此境,就算是听说过,也只当做是个传说而已,也只有九大派或是一些隐士高人还在一直苦苦追求,渴望终有一日,能达到这等境界。 霍弃疾告诉元夕,想要达到此境,除了苦修之外,悟性与契机缺一不可。 他没有告诉元夕自己冲破此境的契机,因为他不好意思说。 至于甄北宇通过修炼吞天功达到这般境界,算是走了一种捷径,亦可称之为旁门左道。 若非霍弃疾破境还不到一个月的时日,在客栈的时候,甄北宇很有可能会被他给留了下来,至于是死是活,那就看他的心情了。 而他破境的契机,正是那封来自豫州的聘书。 当西凉王当着他与上官子陌的面大笑着念到“抓紧给老夫生一个孙子”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结一下子就解开了。 有他父亲的,也有那个曾经一直住在他心中的那位姑娘的。 而身在王府的慧远大师对其破境也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眼见元夕藏身而去,霍弃疾脚尖轻点树枝,向冯渊的大营飞掠而去。 火把烧得啪啪作响,成为了巡逻的士兵们的另一双眼睛,只可惜,火光终究是火光,点得再多,也无法照亮大营的各个角落。 以霍弃疾的身法,就算是白日,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潜进去,更何况是深夜。 在树上已经看准了中军大帐的位置,霍弃疾几个闪动之后,便藏身在中军大帐后面的阴影中。 双目微闭片刻,他睁开眼双眼,向大帐左侧那边望去,那里有两顶略小些的帐篷。 他嘴角轻扬,随后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 一掌按在大帐的帐布之上,内力顺着手臂传到军帐之上。 帐布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几息之后,一道人影冲天而出,整座大帐四分五裂,轰然坍塌。 又有两道人影从左侧帐篷飞掠而出,其中一人冲着刚落地的冯渊喊道:“冯师侄,你没事儿吧!” 已拔剑在手的冯渊对贾南风回道:“贾师叔,我没事儿!” 另一道人影已直奔霍弃疾而来,甄北宇桀桀而笑,冲着霍弃疾喊道:“姓霍的,你果然来了!” 此时惊呼声四起,周边士兵皆举着火把围了上来。 霍弃疾没有托大,眼见自己就要被人围攻,他脚尖一点,人已如大鹏般,向外飞掠而去,口中一声长啸,对飞掠过来的甄北宇说道:“知道我会来又如何?你又能奈我何?” 甄北宇冲着贾南风与冯渊喊道:“别指望这帮拿弓箭的了,他们起不到什么作用,快追!” 说完紧随霍弃疾身后,向大营外而走。 贾南风对冯渊低喝一声道:“冯师侄,我去帮助师兄,你留在此处,以防有诈!” 说完,不等冯渊应声,便向霍弃疾与甄北宇离去的方向追去。 好在甄北宇边追边长啸以提示贾南风,不然以贾南风的脚力,在这深夜之中,跟丢二人,是早晚的事。 冯渊皱着眉头看着脚下破碎的大帐,看了眼周围等待自己发号施令的众将领,沉声说道:“重新支起大帐,此贼自有甄,贾二位仙长前去追杀,尔等务必加强巡守,以防再有其他宵小之辈混入军中。” “是!” 冯渊归剑入鞘,沉思了片刻,挥手屏退了随从,一人在大营中踱步而走。 甄北宇与贾南风的确猜到了霍弃疾很有可能会夜探大营,而甄北宇也恰恰期盼霍弃疾能够送上门来。 至于是深入虎穴,还是自投罗网,那就看霍弃疾的本事了。 贾南风还猜到了元夕很有可能会与霍弃疾同来,不过当听甄北宇说元夕被他打伤之后,贾南风便将这种猜测降到了三成。 除非吕一平能亲自出城,不然霍弃疾还真的没有一个有力的帮手。 就算霍弃疾今夜不来,贾南风心中已经有了去夜探平南城的打算。 只因甄北宇挨了霍弃疾一掌,所以今夜他们才会按兵不动。 一直坐在中军大帐的冯渊其实很紧张,他怕自己成为霍弃疾的目标。 连甄北宇都能伤了的人,岂是他所能敌的? 他甚至怀疑贾南风在用自己当饵。 当甄北宇与贾南风离开了他的大帐之后,他的手就一直按在剑柄之上,摒弃凝神,等着。 当霍弃疾突然爆发气息之后,整座大帐被其掌力震得发出嗡鸣之声。 一直戒备的冯渊身子一颤,毫不迟疑地拔剑冲天而起,手中挥舞着长剑,护住周身要害。 幸好,霍弃疾没有对他出手。 冯渊伸手摸了摸后颈处,已满是冷汗,他终于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强大,那种让人生出无力之感的强大。 冯渊可以肯定,若是霍弃疾第一时间向自己出手,就算自己能抵挡一二,也势必会身受重伤。 至于霍弃疾为何没有对自己出手,冯渊却是想不透。 冯渊不知道的是,在他冲天而起的时候,元夕手中的云子差一点就脱指而出了。 见他将周身护得如此周密,元夕忍住了出手的冲动,继续藏在某处,等着甄北宇与贾南风追师父而去。 眼见冯渊在大营中踱步,元夕嘴角一扬,屈指连弹。 破空声响起,冯渊汗毛惊竖,手中长剑连鞘扬起。 “啪,啪”两声,击落了两颗云子之后,冯渊连连闪动,警惕地盯着云子飞来的方向。 姓元的那个小子果然来了。 他嘴角一扬,冲着黑暗处喊道:“元夕,有种你就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莫非你学到手的都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功夫么?” 话音刚落,他双目一缩,纵身一跃,躲过一颗云子之后,又挥剑打落另外一颗云子,冯渊不退反进,人已向前而去。 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元夕的藏身之所。 在打掉了元夕弹过来的几颗云子之后,冯渊在心中冷笑。 这小子果然是受了伤的,连贾师叔都要提防的惊雀指也没有多大威力了。 不过冯渊没有掉以轻心,而是左右闪动,向着元夕杀了过去。 眼见冯渊冲自己杀了过来,元夕不再浪费云子,而是现出身形,冲冯渊笑道:“发现我又如何,你能追得上我么?” 说完转身就跑。 冯渊追了数十丈之后,止住身形,冲元夕的身影喊道:“别以为本帅会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元夕转头一笑,摆摆手说道:“调虎离山?你错了,我这叫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冯渊冷笑道,“本帅已经出来了,你又能奈我何?别以为胜了贾师叔就一副天下无敌的样子,小子,那是贾师叔故意败在你手中的,要不然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怎么可能会胜得过青云宗的副掌门?至于我,也不怕告诉你,你要想取胜,还得再练上几年功夫!” 元夕笑了笑说道:“我可没说过由我来对付你!” 冯渊闻言,神色微动,转头向右后方看去。 这时一个人从他右后方现出身形来,对冯渊拱了拱手说道:“冯师兄,别来无恙!” 冯渊对吕一平轻笑了一下说道:“吕师弟,身为平南城主帅,你深夜来此犯险,实非名将所为,都为将这么多年了,草莽气息还是这般重。” 吕一平以手按住剑柄,对冯渊沉声道:“师兄,若想避免我巴州儿郎自相残杀,师弟我只好这么做了!” 冯渊嗤笑一声,对吕一平说道:“我的好师弟啊,你怎么会如此迂腐?既然你心存仁德,又何必据守平南城?直接向我投降便是了,师兄我保证你毫发无损,甚至可以依然做你的一城守将,你看如何?” 吕一平摇了摇头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我想不明白,师兄你为何会与贾南风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冯渊大笑几声,看向吕一平说道:“师弟你越说越离谱了,贾师叔可是你我师门长辈,是你吕一平目无师长,又不识时务,我且问你,这巴州的百姓是人,别州的百姓就不是人了么?” 吕一平皱了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冯渊冷笑道:“你说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冯渊听从贾师叔所言也好,与荆州结盟也罢,与你吕一平又有何异?都是大晋的子民,你吕一平既然不想我巴州儿郎自相残杀,难道就能看着我大晋的儿郎挥刀相向了?依我看,你不过是愚忠罢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你吕一平的荣华富贵而已。” “你!” 吕一平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来。 这时元夕冲着吕一平说道:“吕叔叔,咱们又不是来跟他冯渊讲道理的,与他啰嗦这些做什么?还是赶快动手……” 话音未落,他突然转头向一面看去。 不知为何,明明去追赶霍弃疾的贾南风突然向这边飞掠而来,冲着元夕笑道:“元夕,依老夫看,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才是。”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谁是黄雀 深夜密林中,有人影飞掠而过,惊得鸟鸣兔走。 追了几里路之后,甄北宇冲着霍弃疾的背影喊道:“姓霍的,要打便打,不打老夫可回去了,老夫可不是来给你比脚力的。” 喊完之后,他回头扫了几眼,贾南风还没有跟上来。 就算没有贾南风相助,他也不怕独自与霍弃疾交手,只不过他没有取胜的把握而已。 此刻的他,无比兴奋。 他渴望与霍弃疾再战一场,他更渴望得到霍弃疾的内力。 他深信,只要他能把霍弃疾的内力据为己有,这天下第一之名,非他莫属。 什么玄一门,青云宗的,只要他愿意,这个天下哪里还有什么九大派之分? 甚至这天下的皇帝,也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飘落在一根树干之上,霍弃疾转过身来,对甄北宇问道:“甄掌门,你的吞天功是从何处学来的?” 甄北宇冷哼一声说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霍弃疾纵身一跃,在甄北宇身前十丈外站定,冷声说道:“此功乃我玄一门禁忌功法,本门规定,凡我玄一门的弟子都不可修炼此功。甄掌门身为青云宗的掌门,却练成了本门禁忌功法,霍某身为玄一门弟子,自当要过问一番。” 甄北宇轻哼一声,大袖一甩,将双手背后,对着霍弃疾傲然说道:“你问我就要说么?你当你是青天大老爷呢?还把老夫当犯人来审问,告诉你,想打架就快点动手,若是不打,就别打扰老夫睡觉,老夫可没工夫陪你在这扯嘴皮子!” 霍弃疾拱了拱手说道:“甄掌门,这吞天功不是一门正统功夫,练得此功之人早晚会遭受此功反噬,不得善终,还望甄掌门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甄北宇古怪地看了霍弃疾一眼,问道:“你不是陆伯雍的弟子么?怎么还说起释空门那帮秃儿的话来了?” 霍弃疾轻摇头说道:“只要有道理,谁家的话不是话呢?” “你少在这里装蒜了,姓霍的,难道你师父还有你爹没有告诉过你么,青云宗与玄一门本就是同宗同源,只不过是当年被你们玄一门的开派祖师得了这吞天功而已。眼下,老夫已将此功练成,悬崖勒马是勒不住了,再说了,老夫就没想过要回头。” 关于吞天功的弊端,那人在传授他此功之前,就曾与他与贾南风明言过。 是他选择了接受,而贾南风则选择了拒绝。 这吞天功本就是那人给他们师兄弟二人的好处,练与不练本就随二人心愿。 甄北宇桀桀而笑,冲着霍弃疾舔了舔舌头,继续说道:“别以为你打中了老夫一掌,老夫就不是你的对手了,要不是为了吃你一口内力,老夫岂能中了你暗算?” 霍弃疾轻笑了一下,他很确定,在客栈的时候,自己能够打中甄北宇的那一掌,绝对不是甄北宇故意而为之。 不过他也清楚,从自己这里吸取了自己少许内力过去的甄北宇,那点伤应该算不上什么了。 甄北宇的眼睛越来越红,他盯着霍弃疾,就好似一只凶手面对猎物一般。 霍弃疾双目一缩,人已向一旁闪过,一击未中的甄北宇毫不迟疑,继续挥舞着双掌向霍弃疾拍去。 掌风呼啸,人若魅影。 霍弃疾双掌上下翻飞,与甄北宇缠斗在一起。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此时的甄北宇,竟然比在客栈的时候还难对付。 甄北宇一招接着一招向霍弃疾攻去,招招直取霍弃疾周身要害,霍弃疾拆了几招之后,瞅准时机,一掌向甄北宇前胸拍去。 甄北宇阴笑一声,竟是不闪,挺胸而上,全然不顾胸口中招的危险,双手变掌为爪,竟是向霍弃疾的手臂抓去。 又来? 眼见甄北宇故技重施,霍弃疾冷哼一声,手掌虚按一下,内力从体内喷涌而出,随后撤回右掌,左肩向前,左手又拍向甄北宇的腋下。 双手落了空的甄北宇只觉得胸前一阵大力扑面而来,忙双臂交叉挡于胸前,运功一挡,向后滑动一步之后,他提膝侧踢,拦下霍弃疾攻下腋下的那一掌之后,向后退了几步,盯着霍弃疾沉声道:“你竟然能做到如此程度了?” 眼见甄北宇停了手,霍弃疾也收了攻势,对其说道:“既然已入此境,自然可以做到,只不过如此攻势,对于甄掌门这样的高手来说,并无多大威胁。” 甄北宇轻哼一声说道:“你不过是才迈过那道门槛而已,自然对老夫构不成什么威胁。” 说完之后,他皱了皱眉说道:“这贾师弟是怎么一回事,老夫都跟你打了一架了,他怎么还没有过来?” 霍弃疾也皱了皱眉,他之所以没有跟甄北宇继续打下去,也是因为没有见到贾南风现身。 凝神听了少顷,霍弃疾暗道一声不好,便闪身而动。 眼见霍弃疾动身,甄北宇纵身挡在霍弃疾身前说道:“你想去哪儿?” “让开!” 想到元夕可能会有危险之后,霍弃疾的脾气可就没那么好了。 眼见霍弃疾面露怒意,甄北宇捋了捋稀疏花白的胡子,笑吟吟说道:“生气了?不应该啊,按说贾师弟没有现身,你应该高兴才是,毕竟贾师弟虽然没有达到你我这般境界,可也是个一流高手了,有他相助老夫,没准你还会栽倒老夫手中,到那时,老夫就可以吃个痛快了。” 说到这里,甄北宇的双眼又开始发红,他咧嘴笑了笑,对霍弃疾继续说道:“来,快来,让老夫吸上一吸~” 眼见甄北宇有些不对劲,挂念元夕安危的霍弃疾双眉横竖,怒道:“你找死!” 说完左腿向后退了半步,双臂划了个半圆,收拢于胸前,向挡在身前不过两丈之遥的甄北宇平推而去。 风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或许有很多人想过,却没有人能够知晓答案。 而浸淫流云手多年的甄北宇知道,若是他掌力够大,就能够造出风来。 正如流云手的招式中,有风起云涌,狂风骤雨之名。 只不过他的掌风,也仅仅是在周身三丈之内,可称之为狂风。 而此刻他所面对的,可比他的狂风狂得多。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与窒息感,让甄北宇更加兴奋,他运功于全身,艰难地迈出半步,张开双臂,以虚抱之姿迎上霍弃疾强若洪流决堤的内力。 随后他仰天放声大笑,高呼道:“来吧,再来些,让老夫看看,你霍弃疾的内力究竟能有多少!” 原来他竟然铤而走险,隔空对霍弃疾施展吞天功。 霍弃疾也发现了甄北宇此时的疯狂之举,他冷哼一声,内力再次迸发,整个人上前几步,对几乎是面对面的甄北宇说道:“你真是个疯子!” 说完之后,他一掌按在此时已动弹不得的甄北宇的前胸之上。 甄北宇倒飞而出,一口鲜血激射而出。 霍弃疾纵身一跃,躲过那道血箭,没有理会甄北宇,向着冯渊大营方向疾驰而去。 ———————— 眼见贾南风突然现身,元夕与吕一平都吃了一惊。 元夕抽出别在背上的两截枪身,分握在双手,盯着贾南风问道:“你不是追我师父去了么?” 贾南风笑了笑,对元夕说道:“若连你们这点伎俩都识不破的话,我贾南风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元夕,你别忘了,比起你的师父来,我师兄对你可是更感兴趣。” 元夕向吕一平那边移了移步子,又是问道:“贾南风,你就不怕甄北宇被我师父给打死?” “打死?” 贾南风冷笑一声说道:“癞蛤蟆打哈欠,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师父功力的确不弱,可比起老夫的师兄来,他二人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倒是你,挨了我师兄一掌之后,不在家好好养伤,还敢出来蹦跶,是活腻了还是想通了,来这边投诚来了?” “呸!” 元夕低头啐了一口,抬起抓着上半截枪身的右手,用枪尖指着贾南风说道:“贾南风,你别得意,告诉你,小爷我不怕你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师父是玄一门的人,又岂是你可以诬陷的?” 跟成是非玩儿得久了,元夕也从他那里学了不少口头禅过来。 贾南风轻轻摇了摇头,掏出怀中那块牌子轻轻摩挲着,对元夕缓缓说道:“玄一门的人又怎么了?既然我贾南风能成为割鹿楼里的人,凭什么他霍弃疾就不能是割鹿楼里的人呢?元夕,你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了,比起我这个青云宗的副掌门来,在天虞山隐居十多年的霍弃疾才更像是割鹿楼里的人。” 随后他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其他门派的人只怕是对你更加感兴趣了,元夕,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随我去青云宗吧!” “你妄想!” 元夕手举长枪,就要动手。 “元夕,且慢!” 吕一平轻喝一声,对元夕说道:“元夕,敌强我弱,不适合硬拼,你我还是暂避锋芒为好!” “想走?” 冯渊冷笑道:“吕师弟啊,吕师弟,想不到如今的你已经到了不战而怯的地步了,倒真的让师兄我刮目相看!” 贾南风也对冯渊说道:“冯师侄,事不宜迟,赶紧动手!” 吕一平冲着元夕喊道:“元夕,快退,你我同走!” 原本想迎战贾南风的元夕眼见吕一平已动身后退,一转身,便向着吕一平追了过去。 “追!” 贾南风对冯渊轻喝一声,便纵身向前。 冯渊也动身追了上去,边追边对贾南风说道:“贾师叔,你说会不会有诈?” 贾南风边追边说道:“怕什么?平南城里能打的都在这了,那元夕的脚力虽说不错,可有吕一平抻着,他们跑不了多远!” 说完从怀中摸出两颗飞蝗石来,向元夕与吕一平后背打去。 “吕叔叔小心!” 听得身后有破空之声,元夕便知道是贾南风使了暗器。 他身形一转,挥手一打。 此时吕一平也止住了身形,转身与元夕前后而立。 站稳身形的贾南风皱了皱眉,突然看向某处喝道:“你又是谁?” 一道身影从树后现出身影来,对贾南风拱了拱手说道:“鄙人成云德,见过贾掌门!” 第一百九十五章 芳草生幽兰 洛月城东去两百里,乃是弋阳城。 弋阳城以北六十里,有一个小镇,名叫云溪。 云溪镇不大,却很是热闹,只因小镇就坐落在阳华山脚下。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阳华山之所以名闻天下,只因玄一门就建在此山之中。 而玄一门中人,就是世人眼中的仙人。 这世上本没有仙,只是有人能到了寻常人办不到的事,便被人称之为仙。 玄一门的香火一直都很旺。 与其他门派不同的是,玄一门并没有寻常弟子,甚至连杂役弟子都没有,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嫡传弟子。 所以玄一门的香火很旺,人丁却并不怎么兴旺。 每逢初一十五,云溪镇的百姓们都会去玄一门上一柱香,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心安。 诸事平安,心方安。 已有不少云溪镇之外的人慕名而来,去这个传说中的天下门派之首去看上一看。 只是每个乘兴而来的外乡人,下山的时候,好似都有一些失望的神情。 云溪镇的本地人自然知晓这个中缘由。 因为玄一门身为天下第一大派,却远没有世人想象中那般宏伟壮大,上山之路倒是修建的十分宽阔,有两丈左右之宽,且每一个台阶都由一整块儿的青石板铺成。 门前的广场也是由大块儿的理石平铺而成,可容纳数千人。 再看玄一门的正门,就有些小家子气了,一点也不像是一个门派该有的气派。 抬手可及的门楣,三人同入就显得有些挤的门框,也就是挂在门廊下的那个牌匾显得气派些,却还与这个很小的“大门”格格不入。 牌匾上“玄一门”三个大字,是大晋王朝开国皇帝司马重火亲笔所书。 而登山之路与门派前那宽阔的广场,皆是由司马重火命人所修建。 至于何以玄一门没有被重新修建一番,就成了每个来玄一门上香的人心中的疑惑。 而山下的本地人,便得意洋洋地开始给外乡人解惑,以此来兜售些瓜果茶水。 玄一门只允许香客进门上香,而不允许其在门派内参观,若是出了大门,则可随意逗留,但玄一门不会给任何一位香客提供茶水,就连一口山泉水都不会给,因此每位下山的登山客,皆是口干舌燥,疲惫不堪,这茶水瓜果的买卖倒是卖得不错。 按照山上流传下来的说法,大晋王朝那位开国皇帝曾下旨重修玄一门,却被玄一门的首任掌门婉拒。 说是婉拒,在世人眼中,那就是抗旨不遵了。 所以,每当见到外乡人瞪大眼睛,面露吃惊的神色之后,本地人都会很自豪地拍着胸口说道,你们也不想想,凭什么玄一门是天下门派之首?凭什么玄一门的副掌门能担任我大晋王朝的国师一职?那是因为咱们玄一门那位开派祖师,与咱们大晋王朝的太祖皇帝有过命的交情。 说道这里的时候,他们往往又会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告诉外乡人,听说咱们玄一门的开派祖师,曾经救过咱们太祖皇帝两命,所以咱们太祖才会如此看重玄一门。 听说啊,当时来玄一门传旨的那位公公脑子有些拎不清,在玄一门的开派祖师拒绝了太祖皇帝的好意之后,仗着自己是太祖皇帝身前之人,告了玄一门开派祖师一状,说其抗旨不遵,有违圣恩。 您猜后来怎么着了? 趁机再给外乡人添一碗茶之后,他们再面露惋惜之色慨叹道,那位明明是能当上大内总管的,结果啊,却落了个去刷马桶的下场。 外乡人也不在乎多掏一文钱,刚好一碗茶也不够解渴。 听得卖茶人如此说道,便会顺着说道,那的确是活该,顺便再接着问上一句,那玄一门的开派祖师为何不愿接受太祖皇帝的好意呢?重修一下山门岂不是更好么? 卖茶的小哥便会摇摇头说道,你懂什么?这叫做“道”。 外乡人听得一头雾水,便觉得自己那一文钱花得就有些冤枉了,再次追问之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那卖茶的小哥也不知晓,什么是“道”。 不过他倒是没有欺骗外乡人,因为玄一门的开派祖师的确是这般回复太祖皇帝的。 这一日晌午时分,一辆马车来到了云溪镇。 将马车停在临近登山路一处无人的茶摊附近,陈方早跳下马车,撩开了车帘,对马车内的三人说道:“都下车吧,先喝口茶解解渴。” 牛蛋蛋先从马车内钻了出来,扶着陈方早的胳膊跳下了马车,在一旁候着。 陈方早看了眼牛蛋蛋说道:“怎么?就你这小个子,还想着扶他下马车?” 已弓着身子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司去对牛蛋蛋说道:“蛋蛋,我自己来就是了!” “是,先生!” 牛蛋蛋应声之后,便跑到石阶之下,半张着嘴缓缓抬头向上望去。 跳下马车之后,眼见陈方早还守在马车旁,司去轻笑一下,也向着石阶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陈先生对如今是自己姨母的姑姑很是照顾。 马兰花看了陈方早一眼,轻咬了一下嘴唇,还是伸手扶住陈方早半抬起来的胳膊,慢慢蹲下去,轻轻一跳。 待她站稳之后,陈方早松开了刚刚扶住马兰花胳膊的左手,干咳两声说道:“都出来这么久了,下个马车还这么笨!” 马兰花绣眉微蹙,瞪了陈方早一眼,没有说话。 陈方早冲着茶摊那边努了努下巴,“你先去里面坐吧!” 说完招呼牛蛋蛋与司去二人,“你俩也别看了,一个破台阶,有什么可看的?” 这时迎上来的茶摊老板闻言笑道:“这位客官可就有所不知了,这天下,除了咱们阳华山,哪里有这么宽的登山路?几位车马劳顿,到小摊里先喝上几碗热茶,若是不急的话,还是明日去上香为好,老话不是说了么,早晚一炷香,这上香一事,还是要选对了时辰才是。另外,您几位明日也无需起大早,咱们这玄一门要在日照山门之后才会开门迎客。” 帮助陈方早将马车停稳之后,那名三十左右的茶摊老板一边向茶摊里迎陈方早,一边继续说道:“几位若是打算在咱们这个小镇住上几日,我倒是可以为几位推荐一家客栈。” 陈方早看了眼茶摊老板,轻笑了一下说道:“把你这里最好的茶来上一壶,另外有什么吃食也端上来些,至于住店一事,就不劳烦您费心了。” 说完,伸手招呼一下向茶摊并肩走来的司去和牛蛋蛋,转身走进茶棚,看了眼已经坐好的马兰花,犹豫了一下,坐在了马兰花身侧的条凳之上。 司去挨着马兰花坐下,牛蛋蛋则坐在了马兰花的对面。 茶摊老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一壶茶,四个茶碗,外加一碟瓜子,还有一碟花生。 摆好之后,茶摊老板对陈方早说道:“客官慢用,这茶水用尽之后,您喊我添水便是。” 牛蛋蛋闻言问道:“那,添水要钱么?” 茶摊老板看着这个胖乎乎的孩子说道:“不要钱,不要钱,这位大爷要的是一壶茶,咱就按壶收钱!” 说完转头看向陈方早说道:“这位大爷若是不点其他东西,还请先把账结一下。” 陈方早点点头。 茶摊老板继续说道:“咱这里最好的茶是这阳华山上的茶叶,都是咱亲自上山所采,又亲手炒制而成,而用的水,也是阳华山上那眼活泉之水,所以这壶茶就收您三十文,那两碟干果每碟五文,一共四十文。” 掏出钱袋子的陈方早伸手进去,摸了摸,却没有立刻掏出钱来。 茶摊老板眼尖,那人从怀中掏出的钱袋子好像没那么鼓,也没那么沉,连个铜子儿碰撞的声音也没有。 刚拎起茶壶准备倒茶的牛蛋蛋见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陈方早,疑惑道:“陈先生,是银子不够了么?” 陈方早轻轻地摇了摇头,看向茶摊老板问道:“老板,我身上没有铜钱了……” 茶摊老板一听,便变了脸色,面无表情道:“客官,这茶可是已经泡好了,断然没有退的道理。” 陈方早的手已经从钱袋子里掏了出来,想旁边一举,张开掌心说道:“不知银子,你方便收不,若是不方便的话,待会我找家客栈去换些铜钱过来给你就是了。” 说完冲牛蛋蛋一瞪眼,“还不快倒茶!” 牛蛋蛋吐了吐舌头,开始倒茶。 茶摊老板一看,感情是这位客官身上没带铜钱而已,想想也是,能有马车的客官,身上又怎么会没有钱呢。 陈方早赶着马车过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原本他以为这位驾车的不过是个车夫,所以原本他就等着马车上的客人下车之后再来迎客。 可听得陈方早与三人的对话之后,他就知道这几位的主事人是谁了。 从陈方早掌心捻起那粒碎银子,轻轻掂了几下之后,茶摊老板陪笑道:“让客官见笑了,小本买卖,赚得都是辛苦钱,您可别往心里去,几位还请慢用!” 手中这粒银子虽小,可少说也有半钱之多,远比他那五十文茶钱要多。 转身要走,不料却被陈方早叫住,“老板,这银子可比茶钱多上不少吧,你就这么走了?” 茶摊老板身子一僵,转身看向陈方早,生生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您说笑了,我这是去给您找钱。” 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又说道:“这位客官,咱摊子没有那么多铜钱,我还得去那边的客栈里兑些铜钱过来,咱们这里不比城里,银子虽说值钱,却兑不出那些铜钱来,您看……” 陈方早轻笑了一下说道:“那就九百文兑一两,你别告诉我比这还少。” 原本打算说八百五十文的茶摊老板一听,便知晓这位不好蒙骗,便点头说道:“还是客官明理,那我这就去换一下。” “等等!” 陈方早又从钱袋子中掏出一块儿碎银子递给茶摊老板说道:“这块儿银子,加上你手中的那块儿,差不多有二两三左右,你帮我再多兑些过来吧。” 茶摊老板笑着点头,冲陈方早手中接过银子,转身向对面走去。 这时司去好奇道:“陈先生,按照朝廷定下的规矩,一两纹银应兑换一千文铜钱才是,何以先生说九百文?” 随便把钱袋子放在桌上,陈方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轻轻砸了砸嘴,点点头说道:“这茶摊的老板还算是厚道,这茶,的确还是那个味儿。” 放下茶碗,示意司去喝茶,他从盘中抓了几粒带壳的水煮花生,边剥皮边说道:“按照这里的行情,应该差不多在九百二十文左右,毕竟云溪镇比一般小镇的规模要大上不少,加之南来北往之人多些,九百二十文左右应该差不多了。” “而一般的小镇,一两银子兑换九百文铜钱,就是常规行情了,所以我对茶摊老板说九百文,那就说明我懂行情,他愿意娶帮我们兑换,自然是他能从中赚些许差头。” “至于为何会存在近一百文的差,那是因为在这里,人们常用的银钱是铜钱,而非银子,就如同方才,我用银子结账,茶摊老板根本找不开,那就很不方便。所以在小地方,百姓都不喜欢收银子,如此一来,值钱的银子便变得不那么值钱了。所以只有买卖做得大的店家才会铜钱与银子都收,比如客栈。但是他们又不愿意自己手中的铜钱白白被人兑换了过去,那怎么办呢?” 司去闻言,端着茶碗,若有所思。 将手中的花生壳倒在桌上,他再喝一口茶,继续说道:“知道方才我为何迟迟没有拿出银子来么?” 问完之后,他将钱袋子推到牛蛋蛋身前说道:“牛蛋蛋,你打开看看!” 怕烫的牛蛋蛋正趴在桌上,轻轻地吹着冒着热气的茶碗,见陈方早把钱袋子推了过来,他笑嘻嘻地抓起钱袋子,向里面一抓。 几块儿银子被牛蛋蛋一股脑的都放在桌上,陈方早左右看了几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眼见其中一块儿银子是长条状,牛蛋蛋将之抓了起来说道:“这块儿银子有意思~” 陈方早笑道:“那是我刚刚搓出来的,然后从上面捏下来一小块儿,给老板付的茶钱。” “啊?” 牛蛋蛋用力按了按银子,掌心被银子硌得生疼,他在腿面搓了搓掌心,噘着嘴看向陈方早说道:“陈先生,这银子这么硬,您是怎么搓的?” 陈方早从桌上又拿起一块儿银子,对牛蛋蛋说道:“把银子快收起来吧,这袋银子就交给你了,记住了,财不外露,不然容易惹祸上身。”跟随陈方早从洛月城一路走来,还去弋阳城住了两日,司去与马兰花还有牛蛋蛋三人已明白银钱对生活的重要性,同时也明白,要是没有陈方早兜里的银子,他们根本过得不会这般舒服。 虽然这种舒服,比之从前,要差上太多,太多。 以陈方早的实力,他自然可以给司去与马兰花二人提供更好的客栈,吃更好的饭菜,因为钱财对他而言,真的是身外之物。 他从不会为钱财而发愁,因为只要他想用钱,就可以去师父交给他的那个组织里去拿。 他不愁,不代表司去与马兰花就可以挥霍。 因为他不会养这两个人一辈子。 按照师兄传递过来的消息,他将司去与马兰花送至云溪镇之后,他的任务就结束了。 将银子放在掌心之后,陈方早双掌合十,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只是上下搓动了几下之后,再摊开手掌,一根小拇指大小的银条便出现在三人眼前。 已经见识过陈方早功力的司去与马兰花对此见惯不怪,但是牛蛋蛋将双眼瞪得大大的,从陈方早手中抓起银条,用力掰了掰,却未掰动,惊呼道:“陈先生,您是怎么做到的?” 陈方早轻瞟了马兰花一眼,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之后,对牛蛋蛋说道:“你若是学了功夫,也能轻易办到的。” 说完示意牛蛋蛋把手中的银条递过来。 好似觉察到陈方早那丝若有若无的目光,马兰花将头转向一旁,打量起周遭来。 这时司去说道:“陈先生,我好想想明白了你方才所说的话了。这客栈的老板在小镇上赚了银子,却很难花出去,因为在小镇上平日里的花销没有那么大,所以客栈的老板若是想把银子变成能用的钱,要么是去城里去把银子花了,要么就是去城里将银子兑换成铜钱,再将铜钱运回此地,如此一来,他将银子兑换成能在小镇用的铜钱会花费更多的时日与人力,所以才有了这一百文之差。” 将手中的银条掰成指甲大小的几截之后,陈方早将手中的几粒碎银子递给牛蛋蛋说道:“装好了,记得以后多弄一个钱袋子在身上,一个装铜钱,一个装点碎银子,剩下的,你就交给马兰花保存好了。” 随后他对司去说道:“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承担被山贼劫了银钱的风险,一两纹银就是一千文铜钱,咱们不多说,他们总不能去一趟城里,只兑换几两银子吧,就拿十两银子而言,那就是一万枚铜钱,这么多铜钱背在身上,岂不是容易引人注意?正所谓财帛动人心,那些山贼哪个不是盯着腰缠万贯之人下手。” 牛蛋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怪不得陈先生你这个钱袋子里都是银子呢,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容易引起山贼的注意了?” 陈方早笑了笑,看了看停在茶摊旁的马车,轻轻摇了摇头,给自己的碗中添了些茶水。 茶摊老板手中攥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一溜小跑回来,走到几人桌旁,将袋子放在桌上,轻喘了几口气说道:“客官,方才那客栈的老板称了称,您拿去兑换的银子有二两一钱六分,按照方才说好的,一共兑了一千九百四十四文铜钱,方才的茶钱是四十文,这袋子里还剩下一千九百零四文,您清点一下。” 陈方早笑着点头道:“老板辛苦了,您去忙吧!” 茶摊老板愣了一下,疑惑道:“客官,这么多铜钱,您还是清点一下吧,免得您回去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咱可就说不清楚了。” 陈方早看了眼牛蛋蛋问道:“蛋蛋,要不你来数数?” “啊?” 眼见茶摊老板归来,牛蛋蛋一般将陈方早给他的钱袋子塞进了怀里,然后抓了一把瓜子慢慢磕着,听闻陈方早让自己数,他面露不情愿神色说道:“陈先生,我看还是不用数了吧,我相信老板不会骗我们的。” 听牛蛋蛋如此说道,茶摊老板的神情有点不自在。 陈方早笑道:“你说相信,那就相信吧!” 钱袋子里的确有一千九百零四枚铜钱,茶摊老板犹豫了片刻说道:“客官,实不相瞒,这银子是按照九百二十文来兑换的,我……” 陈方早摆了摆手说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不过这九百文是你我说好的,至于你能换来多少,那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所以你也无需心怀愧疚之意,多出那些,本就是我有意给你的辛苦钱。” 听陈方早如此说道,茶摊老板如释重负,轻吁一口气,笑了笑说道:“那就谢过客官了,我去忙了,有什么需要您只管招呼。” 陈方早点点头。 待茶摊老板离开之后,他看向司去说道:“司去,你可懂了?” 司去点点头说道:“谢陈先生指点,这一路上司去受益颇多,司去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在陈方早把钱袋子交给牛蛋蛋那一刻,司去就知道,陈方早要与他们分开了。 端起茶碗与司去的茶碗轻轻碰了一下,陈方早向左瞟了一眼,随后向右看向牛蛋蛋说道:“小蛋蛋,来吧,你我也碰一下吧!” 牛蛋蛋望向陈方早问道:“陈先生,你这是要走了么?” 陈方早笑了笑说道:“任务已完成,我自然该走了啊!” “那我们该怎么办?” 牛蛋蛋小嘴一瘪,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转了。 没想到牛蛋蛋会如此不舍得自己,陈方早心中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儿,他揉了揉牛蛋蛋的头说道:“你要相信司去,既然你叫他先生,就多与他学些东西,他看的书多,只要运用得当,你们会过得很好的,况且……” 说道这里,他惊喜道:“我大师兄来了!”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从石阶上走了下来,向着茶摊这边走了过来,正是霍星纬的车夫,也是他的大弟子,秦斫。 马兰花终究是没与陈方早碰一碰茶碗,陈方早略有些遗憾的干了碗中的茶水,站起身来。 秦斫走进茶棚,顺手从茶摊老板手中接过茶碗,走到陈方早身旁,冲马兰花与司去点点头,然后一拍陈方早的肩膀说道:“老四,干得不错,师父他老人家很开心!” 陈方早知道秦斫说得是什么。 对秦斫笑了笑,拉着秦斫与自己同坐在一张条凳上的陈方早给秦斫倒了碗茶之后问道:“师兄,师父可是在宗门里?” 秦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点点头说道:“不错!”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再无南风 “是你?” 冯渊盯着突然现身的成云德,皱着眉头说道:“成云德,莫非此事你也要来掺和一脚?” “他是谁?” 站在冯渊身旁的贾南风问道。 看着慢慢走向元夕与吕一平的成云德,冯渊面色凝重,微微侧头对贾南风说到:“贾师叔,成云德乃平南城内云德武馆的馆主……” 未等冯渊说完,贾南风嗤笑一声说道:“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一个武馆的馆主而已!” 听贾南风如此说道,成云德不以为意,冲贾南风拱了拱手说道:“贾掌门说的不错,鄙人武功低微,今夜出现在这里,倒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说完他冲元夕笑笑,继续说道:“不过能有机会与青云宗的副掌门交手,到不枉老夫我习武一生,元世侄,一会儿你可要给师伯这个机会才是。” 贾南风看着信心十足的成云德,转头看向冯渊问道:“冯师侄,此人是什么来头?” 冯渊苦笑了一下,对贾南风说道:“贾师叔,成云德乃冀州人士,拜在苍岩门门下,曾代表苍岩门参加过武道大会,且名列第十。” “苍岩门?” 贾南风思索片刻,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成云德说道:“原来是你?” 成云德笑笑说道:“不错,是我,贾掌门好记性!” 当年贾南风还是青云宗嫡传弟子的时候,也曾代表青云宗去参加过武道大会,而他,在武道大会上遇到了一位很不懂规矩的对手。 意气风发的贾南风对这个对手彬彬有礼,且出手极有分寸,谁料那人却是招招攻向自己周身要害之处,毫无美感可言,以至于他的节奏被打乱,原本练得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的流云手生生被此人搅得一塌糊涂,毫无美感可言。 更可气的是,现场围观之人竟然齐声为此人叫好。 最后,贾南风还是胜了此人,只不过看那人的眼神,好似很是不服。 贾南风记得那人来自苍岩门,名叫成昆。 盯着成云德看了几眼,贾南风冷笑道:“成昆,当年武道大会之后,我还曾打听过你的下落,只听说你出走苍岩门,不知所踪,原来是跑到我巴州来。” “怎么?是苍岩门的庙小容不下你,还是你有心来找我寻仇,不远万里来到巴州?了,那你还改名字作甚,是怕人把你认出来么?” “可你到了巴州已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连青云宗的山门都未曾踏过,是越老越怕死了?还是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 “老夫告诉你,当年要不是老夫顾及九大派定下的规矩,又岂会在你面前连连败退?今日老夫人就在这里,你要是想一雪前耻,老夫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成云德摘下背着的雁翎刀,对贾南风笑笑说道:“贾掌门已贵为一宗之长,而我开武馆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自然不敢与贾掌门相提并论,不过既然贾掌门不计前嫌,能给成某一个机会,老夫感激不尽,定当会竭尽全力,力求能在贾掌门手中撑下五十招。” “成世伯,原来您早就认识贾南风?” 元夕惊道。 吕一平也疑惑道:“成老哥,此事你却是从未对我说起过!” 成云德笑道:“吕老弟,我的底细你不是早已一清二楚么?只不过当年老夫的对手是贾掌门一事你不知晓而已,不过我也未曾料到,贾掌门能够这么快就坐到了副掌门之位。” 说完他看向对面的贾南风说道:“你说得不错,成某远来巴州,的确有再与你一较高下的心思,只不过我有自知之明,登门问拳一事,老夫自问做不到,便只好隐姓埋名,只盼你能下山,为巴州王室效命,老夫再寻个机会,与你切磋一二。” 说完,他感慨道:“后来成某娶了妻,有了儿女,早些年耿耿于怀之事便如过眼烟云,随风而散,胜败一事,对我来说,已没那么重要了。” 贾南风冷笑一声说道:“明明是个武者,少在老夫面前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不过是人老了,怕死了而已,不过老夫倒是好奇,今晚你为何愿意出手?难道只是因为你们这边人多?” 成云德拔刀在手,笑道:“不错!” 吕一平对元夕低声说道:“在你与霍先生离开之后,我为确保此行万无一失,便派人速去轻成老哥前来相助,成老哥二话没说,便速速赶到我的大营,幸好有他相助,不然今晚之行便会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成云德笑了笑说道:“听闻元世侄被贾掌门栽赃陷害之后,老夫身为长辈,自然也想为元世侄出一口恶气,奈何我非你吕老弟军中之人,且有武馆一众老小需要养活,身有牵挂,不能在阵前效力,今日能得此良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况且咱们的对手,皆是老夫的旧识。” 说完,他又对冯渊拱了拱手说道:“冯副帅,哦,不对,应该称呼你为冯帅才是!当年你为平南城守将之时,对老夫多有照拂,成某一直心怀感激之情。” 冯渊面无表情说道:“早就知道你们这帮武者终究是个祸害,本帅当年就应该心狠一些,将你驱逐出平南城去。” 元夕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事不宜迟,咱们尽快动手吧,就如成世伯所言,由他来缠住贾南风,你我二人联手对付冯渊。” 吕一平点点头,低声说道:“元夕,伤之即可,抓活的更有用。” 说完,他看向成云德说道:“成老哥,贾南风那里,就辛苦你一下了!” 成云德将手中的雁翎刀橫于身前,对吕一平说道:“吕老弟且放心,撑上个几十招,老夫还是可以的!” “呸!” 冯渊怒道:“好你个吕一平!”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跑。 连贾南风都有些意外。 眼见冯渊不战而逃,元夕屈指轻弹几下,便于吕一平闪身追了上去。 暗骂冯渊一句,贾南风盯着已横刀在自己身前的成云德说道:“你真的执意要对我出手?难道你就不怕我青云宗去找你武馆的麻烦?” 成云德闻言,轻笑道:“不愧是做了掌门的人!” 随后轻哼一声说道:“贾掌门,我劝你还是早些出手吧,再晚些,等元夕与吕一平擒下冯渊,只怕你也就没机会与成某单打独斗了。” 其实贾南风越是不出手,对成云德而言,越是有利。 因为冯渊那边注定是会失败的,而贾南风最好的选择,要么是战,要么是逃。 而以成云德的功力,若是贾南风逃走,他是不会去追的。 他只会选择去与元夕与吕一平汇合。 那边的冯渊掠出不过数丈,便被元夕与吕一平拦下。 盯着成云德手中握着那柄在夜色中闪着幽光的雁翎刀,贾南风暗自运功,一掌向成云德凭空劈去,随后左手一扬,一颗飞蝗石在其袍袖之后激射而出。 眼见贾南风突然出手,一直戒备的成云德后退半步,横刀一挡。 一声脆响,他冷哼一声,挥刀上前。 要不是吕一平提醒他,只怕他已中了贾南风这记暗器。 贾南风大笑一声,脚尖点地,人已向后倒飞而去,冲着成云德说道:“想坑老夫?没那么容易!” 说完一转身,人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其实贾南风一直盘算着如何脱身,去尽快去找他的师兄。 以他师兄的功力,此刻应该是在与霍弃疾缠斗才是,若是他能在旁助其一臂之力,击败霍弃疾,就算冯渊被擒,他还有其他的选择。 以二敌三,本就是必败之局,只不过在他未想出脱身之计之前,冯渊却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此时的冯渊,很是后悔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 按照他的想法,元夕应该对贾南风恨之入骨才是,若是自己先走,以他三人之力,定然可以留下贾南风。 挥剑挡下吕一平一剑之后,他一扭身,堪堪躲下元夕从背后刺过来的短枪,气急败坏地说道:“吕师弟,冤有头,债有主,陷害元夕与你的人是贾南风,你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吕一平手中攻势不减,冷声说道:“师兄也是为帅之人,莫非不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瞥了眼贾南风那边,冯渊一惊,仗剑竖于身前,迎上元夕横抽过来的半截枪身,一声闷哼,他倒飞而出,撞在一颗树上,嘴角溢出血来。 吕一平赶上前去,横剑在冯渊的颈间。 眼见自己已无再战的可能,冯渊送掉了手中的长剑。 元夕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怎么办?” 吕一平沉声说道:“捆起来,带回平南城去!” 冯渊面露愤恨之色,瞪着吕一平说道:“吕师弟,我冯渊自问曾经待你不薄,当初若非我向先王举荐于你,你未必会如此顺遂,成就今日之风光,就算我冯渊此刻败于你等之手,你又何必如此羞辱于我?你若是还念及往日之情,就给我一个痛快好了,省得我在你平南城前受辱。” 吕一平轻轻摇头说道:“冯师兄,你且放心,我吕一平还没想得那般不耻。” 这时成云德也走了过来,对二人说道:“老夫倒是没料到,贾南风身为青云宗的掌门,竟然会不战而退。” 元夕想了想说道:“不好,他应该是奔着我师父而去了!” 说完他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这里就交由你与成世伯了,我赶过去看看,免得师父遭受他二人联手相攻。” 话音刚落,他转头看向贾南风离开的方向。 几息之后,一人出现在几人眼前,正是霍弃疾。 眼见师父现身,元夕忙迎上前去,对霍弃疾说道:“师父,您怎么也赶过来了?那个甄北宇呢?” 见元夕无碍,霍弃疾松了口气,对元夕说道:“我见贾南风没有向我追去,便是担心你这边出了意外,与甄北宇交手之后,我将其打伤,便快速赶了过来。” 说完他打量了成云德几眼问道:“这位是?” 元夕一侧身,对霍弃疾说道:“师父,这位就是我与您提起过的成世伯,小非的爹爹,云德武馆的馆主。” “师父,成世伯是应吕叔叔相邀,前来助我俩一臂之力的。” 说完以手中半截枪身指向靠在树下闭门的冯渊继续说道:“幸得成世伯前来,我与吕叔叔才能逆转形势,将冯渊擒下。” 霍弃疾面露喜色,冲成云德拱了拱手说道:“原来阁下就是成先生,幸会幸会,原本是想抽空去武馆拜会成先生的,没想到会此刻先见到先生了。” 成云德未料到霍弃疾会对自己这般客气,忙拱手还礼说道:“早就知道元夕有一位高手师父,却未料到是霍先生,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令尊之名,威震天下武林,老夫仰慕的很,霍先生功参造化,成某难以望之项背,今日能见到霍先生,亦是我之荣幸。” 霍弃疾笑道:“成先生客气了!” 随后他对元夕说道:“如此说来,那贾南风是逃了?” 元夕点点头。 霍弃疾心中了然,方才他向这边而来的时候,的确是发现了一个人与他相向而来,只不过那人在觉察到他的踪迹之后,便选择了绕行,他心念元夕的安危,便没有理会。 当发现霍弃疾的气息迎面而来之后,贾南风吓得一身冷汗,便向着大营的方向一拐。 只有霍弃疾一个人的气息。 好在霍弃疾没有理会自己,长舒一口气的贾南风有些挂念师兄的安危。 按理说,以师兄的功力,霍弃疾是不可能轻易取胜才是。 心生疑虑的贾南风加快了身法。 难道是师兄走火入魔之兆又爆发了? 再飞掠数十丈之后,贾南风听得前方有些许动静,放慢了步子。 调息了片刻之后,甄北宇吐出一口淤血,扶着树干占了起来,感受到体内的真气运转依然有些凝滞,甄北宇擦了擦嘴角,慢慢地在林中走着。 双耳微动,他盯向某处问道:“可是师弟?” 贾南风一听,果然是师兄甄北宇,便纵身而下,上前打量了几眼,惊道:“师兄,你受伤了?怎么会……” 眼见贾南风现身,甄北宇不悦道:“师弟,你是怎么回事?若非是你不在的缘故,老夫岂会伤在那姓霍的掌下。” “师兄,是我算计失误了,原本我以为你的功力,定然可以与霍弃疾打个旗鼓相当,我便趁机想与冯渊去把元夕那小子擒下,如此一来,师兄不就可以……” 听贾南风如此说道,甄北宇眼神一亮,忙问道:“那元夕呢?可是抓住了?快快带我去见他,若是有他那太玄功的内力,老夫身上这点伤定然能够立刻痊愈,到那时,那姓霍的小子也逃不出老夫的掌心了。” 说完伸手按住贾南风的肩膀说道:“师弟,不愧是你,脑子就是比师兄好用。” 贾南风面露愧色说道:“师兄,那元夕没抓到,我们中了吕一平的计,恐怕冯渊此刻已经被他们给生擒了。” “什么?” 甄北宇面露狠色,盯着贾南风阴森一笑,“既然如此,那师兄可就对不住你了!” 说完,贾南风就觉得自己周身的内力不受自己控制,顺着肩头,向甄北宇喷涌而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噎人的桂花糕 洛月城,国师府内。 凉亭之中,焦华子与柳飘飘相对而坐。 石桌上摆着几碟糕点,还有一壶茶。 焦华子抓起一块儿桂花糕塞入口中,干嚼了几口之后,忙瞪着眼端起茶杯。 看着被噎得上不来气的焦华子,柳飘飘轻笑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拎起茶壶,给焦华子的茶杯中添了些茶,柔声说道:“焦先生,慢些吃,小心噎到~” 梗着喉咙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之后,焦华子又抓起一块儿豆沙糕来,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豆沙糕不错,比那桂花糕更细腻些……” 话还未说完,他便又抓起了茶杯。 柳飘飘不再理会又被噎得直瞪眼的焦华子,而是转头看向那座只剩下半截的观星台。 爬到观星台上面的袁秉裕冲着柳飘飘挥了挥手,说道:“母后,这个台子好高啊~” 柳飘飘面露关切神色,叮嘱道:“裕儿,你小心些,别掉了下来!” 袁秉裕笑道:“母后,您放心好了,有楮叔叔还有罗叔叔在,我没事儿的!” 护在袁秉裕身旁的褚劲夫与罗伯达相视一笑。 在袁秉德离开国师府之后大约有半柱香的功夫,柳飘飘便带着袁秉裕来到了如今应该算得上是焦华子的府上。 柳飘飘没有摆出皇后的銮驾,只是乘坐一辆普通的马车而来。 驾车之人,正是三千铁骑统领,褚劲夫。 关于褚劲夫的职位,袁世信只对众朝臣说了一句,此乃朕的亲卫统领,只听命于朕。 在袁世信没有将司马氏取而代之之前,他麾下有三千铁骑的消息,众朝臣早有所闻,只是从未见过这三千铁骑在洛月城内现过身。 知道袁世信底细的,只有霍星纬。 霍星纬不仅知道,而且还曾在这三千铁骑驻扎之地现身过。 三千铁骑,对霍星纬一人,竟无胜算。 他们不知道是,那个驾车的车夫,也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当然,这三千铁骑并未真的与霍星纬交手。 袁世信不敢动手,因为一旦动手,他知道,他一定会死在霍星纬之前。 这就是霍星纬的胜算。 所以霍星纬在洛月城一日,袁世信就不敢轻举妄动。 在大宋王朝取代大晋之后,袁世信曾经住过的相国府成为了袁秉德的府邸。 而“相国府”的牌子,则重新挂在了赵俅的府邸前。 一时间,赵俅又成了洛月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原本门可罗雀的赵府门前,眼下早已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竟是比之护国大将军袁秉德的府前还要热闹得多。 求见相国大人的车驾已排出半里之外。 不过赵俅知道自己这个相国之位是如何而来的,脑子并不笨的他选择了闭门谢客。 眼下可不是他该张扬的时候,这袁世信可不是司马相乐,深谙如何取悦君王之道的赵俅知道袁世信眼下最缺的是什么。 已经许诺掏出自己一半家底的他已经打算再给大宋王朝捐出自己剩余财富的一半。 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当着众朝臣的面来捐,如此一来,其他朝臣但凡有点眼力的,都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新帝能留旧臣,本就是格外开恩了,身为臣子,怎可不知道谢主隆恩呢? 柳飘飘的马车是从皇城的方向而来,所以并不会与袁秉德的马车相遇。 开门,依然是李宝平。 这回李宝平学乖了,开门之后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再笑问客人是谁? 袁秉裕一见开门的是个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便挣脱了柳飘飘拉着自己的手,上前说道:“我是袁秉裕,来此是来找我的先生!你是谁?莫非是先生新收的书童?” 李宝平愣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一捂嘴,惊道:“您可是二皇子殿下?” 袁秉裕笑嘻嘻道:“你是怎知道我身份的?” 李宝平已跪倒在地,俯首说道:“小人李宝平见过二皇子殿下!” 至于站在袁秉裕身后的柳飘飘,却是被他当成了照顾袁秉裕的嬷嬷。 袁秉裕一拉李宝平的胳膊,笑着说道:“你快起来吧,我最是不喜别人跪在我身前了,待会儿你陪我玩儿玩儿可好?” 被袁秉裕拉着站起身来的李宝平不敢抬头,小声应了一声,原本想转身进去通报,后来又想到袁秉裕身份如此高贵,应该直接打开大门迎接才是。 正在他犹豫的功夫,罗伯达向府门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边冲着李宝平喊道:“宝平,你在做什么?莫非又有人登门了?” 褚劲夫一推门,冲着罗伯达喊道:“老二!” 眼见门被袁秉裕身旁站着的那个铁塔般的汉子推开,李宝平顺势退了一步,回头看向罗伯达瘪了瘪嘴。 这是怎么回事,他才到这个府上当下人不足一日,大皇子与二皇子皆连到访,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大哥!” 罗伯达快步走了过来,冲袁秉裕抱拳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袁世信将那枚令牌交由二皇子袁秉裕掌管一事三千铁骑已知,他们知道,除了龙椅上坐着那位,他们又多了一位需要保护与听命的对象。 在袁世信创立这三千铁骑之后,给他们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绝对服从他袁世信。 第二道命令则是,见到令牌,如见他袁世信本人。 什么时候他袁世信死了,令牌的主人,就是他们的新主人。袁秉裕与罗伯达算不上熟络,见其对自己行礼之后,他先看了褚劲夫一眼,随后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柳飘飘的身上。 柳飘飘轻轻拍了拍袁秉裕的肩膀。 眼见柳飘飘站在门外,吃了一惊的罗伯达一巴掌轻拍在还在慌神的李宝平的身上,低喝道:“快给皇后娘娘行礼!” 说完单膝跪地,抱歉行礼道:“末将罗伯达,见过皇后娘娘!” 李宝平双腿一软,就趴跪在地上,张开双臂连连磕头,口中呼道:“见过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罗统领快快平身~” 柳飘飘轻声说道,然后看向还在不住磕头的李宝平浅笑道:“你这娃娃有意思的很,你这磕头是跟谁学的?这哪里是在行礼,分明是在喊冤!” 罗伯达站起身来,一拎李宝平的衣领,将之从地上提了起来,冲柳飘飘笑道:“娘娘,这娃娃是末将昨日刚找来的,人虽然笨了些,倒是个懂事的人,等我调教几日就好了。” 袁秉裕上前拉住李宝平的胳膊说道:“李宝平,你别怕,我们做朋友可好?” 柳飘飘揉了揉袁秉裕的头说道:“裕儿,快进去找焦先生吧,交朋友也得先做完功课再说!” 关于焦华子是如何出现在袁秉裕的生活里的,柳飘飘已经向袁秉裕问得清清楚楚。 她是在是难以想象,何以这位高人会扮做一个乞丐,而且还扮得如此传神,就跟真的一样。 眼见焦华子还在那里狼吞虎咽,柳飘飘轻笑了一下,或许这就是高人风范吧。 糕点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因为她从袁秉裕口中听说这位先生最是喜好吃与喝。 酒自是无需她亲自送来,至于这糕点,她告诉焦华子,是她亲自为焦先生挑选的。 再喝一口茶,焦华子伸手在胸口轻抚几下,打了个饱嗝,捋着胡须轻轻摇头道:“皇后娘娘,下次来就不用如此费心了,这糕点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噎人了,老夫年纪大了,再一个不小心给噎死了,还是烧鸡好,烧鸡好~” 柳飘飘掩口轻笑道:“先生说笑了,以先生这般功力,又怎么会被噎死呢?” “既然先生这般喜欢吃烧鸡,待本宫回宫之后,让御膳房多做上几只烧鸡,送到先生这里来可好?” “好,好!” 焦华子眯着眼笑道:“不光烧鸡,只要是好吃的肉,什么都成!” 柳飘飘拎起茶壶,再给焦华子倒了一杯茶之后问道:“先生,本宫有一事不解,以先生之能,何以要扮做乞丐呢?” “扮做乞丐?” 焦华子笑呵呵说道:“娘娘说笑了,老夫本就是个老叫花子,何来扮做一说?” 柳飘飘也从盘中抓了一块儿桂花糕,抬起左手,微微侧头,轻轻咬了一口,又将之放回盘中,摇了摇头说道:“难怪先生嫌此糕噎人,的确做得差了点,待本宫回去之后,就将御膳房做点心的人给换了。” 焦华子摆摆手说道:“算了吧,差不多就得了,老夫不过是更喜好吃肉罢了!” “那就听先生的!” 柳飘飘轻声说道。 随后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饮一口说道:“先生,既然有心做我大宋的国师,为何依然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焦华子抬眼看向柳飘飘问道:“怎么?是咱们这位新帝信不过老夫,反悔了?” 柳飘飘轻轻摇头道:“非是陛下信不过先生,而是陛下怕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哈哈哈哈~” 焦华子大笑几声说道:“这又有什么区别?” 随后他盯着柳飘飘说道:“除了罗伯达,国师府外有几百人暗中候命,又有一千多百人在一里外潜藏,我说得可有错?” 柳飘飘面色一变。 焦华子继续说道:“当年霍星纬一人震慑三千铁骑,如今你们不过是派两千人来防着老夫,怎么?是瞧不起老夫么?” “你究竟是谁?” 柳飘飘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盯着焦华子问道。 焦华子轻拍桌子说道:“你这般紧张做什么?让人看到了还以为老夫对你如何了呢!老夫可不想蒙受如此不白之冤,你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气度还是差了些啊!” 柳飘飘面色阴晴不定,想了片刻之后,又重新坐了回去,对焦华子说道:“本宫方才有些失态,让先生见笑了。” “谁敢笑话你?” 焦华子揪了揪胡子,对柳飘飘说道:“你们别总是疑神疑鬼的,老夫的身份,该告诉你时,自然会告诉于你,至于这国师之位,陛下若是愿意让老夫来坐,老夫自是当仁不让,可若陛下心存疑虑,也是理所应当,老夫就搬出这座旧宅子,你当老夫稀罕这里么?” “不过我可告诉你,你也可以将此话转给你那位枕边人,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柳飘飘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对焦华子说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裕儿就留在先生府上了,明日我派人来接他!” “至于外面的人,依然还会留在那里,相信先生能够明白!” 焦华子摆摆手说道:“那就不送了,至于裕儿,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 柳飘飘对袁秉裕低声耳语几句之后,便与褚劲夫向外走去。 眼见柳飘飘离开,袁秉裕小跑到焦华子身前,趴在桌上笑嘻嘻说道:“先生,先生,原本我是想给先生带几只烧鸡过来的,是母后要给先生尝一尝这些糕点,她说这些糕点都很可口,先生一定会喜欢的。” 焦华子嗤笑道:“裕儿啊,这女人呐~”“啊?” 袁秉裕一愣,睁大眼睛问道:“先生,女人怎么了?” 焦华子捋了捋胡须说道:“算了,算了,不说也罢,反正将来的你,身边是少不了女人的,还是不要听了好!” “不嘛~不嘛~” 袁秉裕撅着嘴说道:“先生,哪有你这样的,说话说一半,叫人心里痒痒得很!” “好,好!” 焦华子拗不过袁秉裕,干咳一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这女人呐,总爱自以为是,尤其是那好看的女人,更容易自以为是。” “先生为何会这般说?” 袁秉裕不解道。 焦华子屈指轻弹袁秉裕的额头,随后又扒拉了一下他的耳朵,笑呵呵说道:“耳根子这般软,将来定然是个多情种,少不得要在女人身上吃亏的。” 还是个孩子的袁秉裕哪里懂得男女之情爱,听得焦华子的解释之后他也没什么兴趣,想了想便说道:“先生,先生,我能跟看门的李宝平做朋友么?” 焦华子笑道:“自然可以,你的朋友,自然由你自己来选,你想与谁做朋友都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袁秉裕忙问道。 焦华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袁秉裕的肩膀说道:“既然是自己选的,若是识人不明,将来可不兴怨天尤人。” 袁秉裕吐了吐舌头说道:“先生,这个我明白!” 说完,从石凳上跳了下来说道:“先生,那我先去找他玩儿上一会儿好不好?” 焦华子点点头说道:“去吧!” 袁秉裕刚欲离开,又看向石桌上的糕点,向焦华子问道:“先生,这糕点,你是不是不喜欢吃啊,那我拿给李宝平尝尝好不好?” “拿去吧!” 焦华子看了盘子中还剩下的糕点,捏起其中一块儿说道:“都拿走吧!” “好嘞~” 袁秉裕把剩下的糕点都放在一个盘子中,端起来就走,生怕焦华子再从中拿走一块儿。 罗伯达送柳飘飘与褚劲夫离去之后并没有再来到凉亭这边,袁秉裕离开之后,凉亭中就只剩下焦华子一人。 看了眼手中被咬了一小口的桂花糕,焦华子将之放入口中。 在发现柳飘飘一行人与焦华子同在凉亭中之后,再次返回的隋行藏在某处没有动身,以免被柳飘飘发现自己的行踪。 待凉亭之中只剩下焦华子之后,隋行打算远远地试探一番。 桂花糕依然噎人。 如此将整块儿糕点塞入口中,吃什么样的糕点都会这般噎人。 问题不是出在糕点身上,而是吃糕点的人。 可柳飘飘却给了焦华子另外一个答案。 不愧是天下第一人的女人。 被这个女人咬过的糕点,依然还是糕点味儿,焦华子端起了茶杯。 喝完茶水之后,他随手一甩,茶杯便向着隋行藏身之地而去。 隋行大吃一惊,他还没有泄露自己的气息呢,难道此人早就发现自己藏身于此了? 更让他吃惊的是,茶杯没有飞到他身前,而是焦华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好快的身法! 而那个茶杯,已经被飞掠而来的焦华子一脚踢回到了凉亭之中,落在了石桌之上。 隋行想立刻离开,然而他却是动也动不了。 因为他不敢动。 汗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滴到了胸前。 隋行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惧怕过了,他也很久没有出过汗了。 “就这般没出息?” 焦华子皱了皱眉,轻哼一声。 喉咙有些发干,隋行咽了几下口水,拱了拱手说道:“隋某贸然闯入,还望先生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 焦华子盯着隋行问道:“你当真没有看出老夫是谁?” 隋行脑海中闪现过无数个面孔,终于想起那个让他难忘的下雨日,惊道:“竟然是你?怎么会是你?” 焦华子冷哼一声道:“不问自取是为贼,就算你留下了银子又如何?老夫可曾同意过了?” 隋行面露尴尬之色,原本以为自己留下那么多银子,对于那个老乞丐而言是件好事,可听焦华子如此质问之后,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理亏么? 自然不是,而是因为他打不过眼前这个他曾经误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老叫花子的人。 焦华子,叫花子,难怪他初见此人,就觉得此人有点面熟。 以隋行之能,虽说算不上过目不忘,可他与之打过交道之人,皆会记得对方之相貌,只因那日从焦华子身上拿走那件斗笠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个人。 他只是做了一个仍银子,拿斗笠的动作而已。 至于斗笠所盖之人,没入他的眼。 可这个天下,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位如此恐怖的高手来呢? 见隋行没有开口,焦华子面色阴沉,盯着隋行再问道:“你再来看看,我是谁?” 听焦华子如此问道,原本不太敢直视焦华子的隋行斗着胆子盯着焦华子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焦华子面容竟然发生了变化。 不等焦华子恢复本来面貌,隋行就已经猜出眼前这人是谁了。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师徒父子 将掌心内剩余的几颗棋子倒入棋罐之中,陆伯雍轻轻拍了拍手,摇了摇头笑道:“师弟,这么多年了,师兄下棋从未赢过你,这棋,下得好生无趣。” 霍星纬也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罐中,抬头看向对面的师兄说道:“是师兄你让着我而已。” 陆伯雍捋了捋白如雪的胡须,点点头说道:“你知道就好!” 说完与霍星纬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陆伯雍说道:“老规矩,谁赢了谁来收拾棋盘!” 已经开始拾子霍星纬笑道:“师兄倒是落得个清闲自在。” 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之后,陆伯雍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向前一推,说道:“能者多劳嘛,来师兄帮你一把!” 原本边拾子边复盘的霍星纬看着已是一片散乱的棋盘,叹了口气说道:“师兄,你这……” 陆伯雍再呷一口茶,笑呵呵说道:“有什么好复盘的?难道师兄与你再对弈一局,还会这般落子么?” 霍星纬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放下茶杯,陆伯雍轻按棋盘,手指轻敲棋盘,每敲一下,便有一颗云子从棋盘上弹起,落入棋罐之中,发出一声脆响。 霍星纬将拾在掌心的棋子倒入棋罐之中,嘴角微动,也将右手按在棋盘之上。 手指不再敲动棋盘,陆伯雍看了霍星纬一眼,“师弟,这棋盘可是师兄的心头好,你可要小心些,切莫给弄坏了!” 霍星纬笑了笑说道:“师兄,此棋盘乃师父所留,他老人家可没说过这个棋盘就是师兄你的了。” 陆伯雍一瞪眼说道:“我可是玄一门的掌门,这棋盘自然是我的。” 霍星纬一抬眼,“当真?” 陆伯雍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天都变了,老夫这般护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霍星纬也叹了口气,又抬起了按在棋盘上的右手,“棋盘还是这个棋盘,只是棋子不再是棋子了而已。” 说完,他一挥衣袖。 若是让寻常人见到眼前这般景象,定然会大惊失色。 只不过屋内只有霍星纬与陆伯雍二人,而陆伯雍并不是寻常人。 眼见棋子被霍星纬一袖扫入罐中,陆伯雍说道:“师弟,这白子黑子都混在了一起,可不是你做事的风格啊!” 霍星纬抬手将棋罐的盖子盖上,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说道:“黑子也好,白子也罢,在哪个罐子里面,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棋子么?” 陆伯雍颔首而笑,笑呵呵地说道:“这件事,我那徒儿做得就很不错!” 霍星纬放下手中茶杯,看向陆伯雍说道:“师兄,那可是我的儿子。” 陆伯雍一挑眉,“你的儿子又是如何?不还是我教大的?” 霍星纬对陆伯雍拱了拱手说道:“那就谢师兄对犬子的栽培之恩了。” 陆伯雍一伸手道:“少来,姓霍的,我可告诉你,他是的弟子,少在老夫面前打他的主意。” 霍星纬笑了笑,不再与陆伯雍相争,而是说道:“师兄,你可知无病他的近况么?” 霍弃疾,字无病。 名字是他爹爹给他起的,字是他其师陆伯雍所赐。 陆伯雍瞪了霍星纬一眼埋怨道:“要不是你,无病他能一走十数载?” 随后又笑着说道:“西凉释空门的释怀大师的书信我已收到,看来无病他也有所行动了。” 霍星纬点点头,“不错,凉州那边进展的很顺利,想必用不了几年上官青云就会吃下吐蕃。” 陆伯雍闭目微思片刻,睁开眼再看霍弃疾说道:“毕竟非我族类,以力取之终究会有异心,上官青云当徐徐图之。” 霍星纬点头说道:“师兄说得不错,以我对上官青云的了解,此人乃有勇有谋之人,况且有无病在那边,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陆伯雍点点头说道:“凉州那边老夫还是很放心的,对了,无病他应该不会一直留在凉州才是,他何时动身前往雍州,你可有消息?” 霍星纬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眼下他应该还在凉州……” 说到这里,他轻笑道:“师兄,有件喜事忘了告诉你了!” “喜事?” 陆伯雍愣了一下,随后惊讶道:“莫非是无病他……” 霍星纬笑呵呵说道:“不错,这小子终于开了窍了,是上官青云的小女儿,年方一十八岁,据上官青云来信所言,无病对他这个小女儿可是一见倾心,情有独钟,而他,自然是喜得无病做他的女婿。” 陆伯雍闻言,开怀大笑道:“好小子,真不错!” 随即问道:“那他们何时成婚?” 不等霍星纬作答,他又从坐榻上起身,来回走动说道:“不成,不成,没有你我二人到场,他怎么能拜堂成亲呢?” 霍星纬见师兄似乎比自己这个当爹的还在意儿子的婚事,心中升起一阵暖意,笑了笑说道:“师兄,你我又不是迂腐之人,无需讲究这般虚礼才是。” 终身未娶的陆伯雍,始终把霍弃疾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待。 而他的弟子不少,真真正正能当得上他亲传的,只有霍弃疾一人。 曹宁就是陆伯雍的弟子之一。 在霍星纬回到玄一门之前,玄一门内出了掌门陆伯雍之外,就只有四名弟子而已。 这四名弟子,皆是云溪镇上的人。 而这四人,皆是被陆伯雍骗到上山给他当弟子的。 说是弟子,其实就去玄一门给陆伯雍干活的。 当然,陆伯雍也会教他们一些拳脚功夫,却不会把太玄功传授给他们。 在云溪镇人眼中,这位玄一门的老神仙更像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 陆伯雍没事的时候,就爱在云溪镇找一个热闹的地方支一张桌子,给人算命。 他的幌子上面写得几个字也很有意思,“信则灵不信勿扰”。 云溪镇的人自然不会花这个冤枉钱的,因为就算他们掏了银子,陆掌门也不会给他们算的。 陆掌门不仅不给他们算命,还倒给他们银两。 久而久之,镇上的人都知道该如何对前去玄一门上香的说了。 “去那个摊子算算吧,比你去玄一门上香还管用!” 至于灵与不灵,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陆伯雍叹了口气说道:“话虽如此,不过未能亲眼见无病娶妻,终究是件憾事!况且我们也没给西凉王府下聘书,送聘礼,对西凉王府而言,是不是怠慢了些?” 霍星纬也从坐榻上起身,与陆伯雍并肩而立,“师兄,无病他也老大不小了,那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了吧,上官老儿也不会在意这些的,至于聘书,我已经写好派人送去西凉了,至于聘礼,则是我给了他上官青云一句承诺。” 听闻霍星纬已写好了聘书送到了西凉城,陆伯雍轻哼一声,一甩衣袖,与霍星纬背身而立,“师弟,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师兄了?怎么说我也是无病的师父,这聘书怎么能没有我的署名呢?不成,我得给上官青云休书一封,等老夫前去之后,再让无病迎娶他的闺女。” “师兄~” 霍星纬有些无奈道,“难道你就不想早点抱孙子么?” 陆伯雍眼神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对,师弟你说得对,那还是让无病赶快成婚的好。” 想了想,他问道:“若是无病他成了上官青云的女婿,是不是会耽搁了无病的雍州之行?” 霍星纬沉吟片刻说道:“我相信他心中自有计较。” 陆伯雍点了点头说道:“吐蕃那边我不担心,唯一担心的,是雍州以北,那群一直不安分的匈奴人。” 霍星纬轻叹一口气说道:“中原安稳了一百多年,好多人都忘了,是谁给了他们那片安稳了。” “镇北王那里?” “还好!” 陆伯雍闻言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牌子递向霍星纬说道:“师弟,既然你已归来,这玄一门掌门之位就是你的了!” 霍星纬将令牌接在手中,对陆伯雍执了一礼说道:“耽搁了师兄好些年,是我之过。” 陆伯雍摆摆手说道:“此事又非你一人之决定,何来有过之说,况且师兄也知道,在那座观星台上,可比坐在这里累多了。” 想起那座轰然倒塌的观星台,霍星纬感慨道:“若是师门先祖知道你我这般做,会否怪罪你我?” 陆伯雍摆摆手说道:“都是入土多年的人了,哪里有什么怪罪一说?只是活着的人心中有没有愧而已!” 说完,他盯着霍星纬问道:“师弟,你可是心中有愧?” 霍星纬摇了摇头说道:“纵是玄一门百年基业在我手中终了,我也无愧无心!” 陆伯雍笑了笑说道:“这不就是了?再说了,玄一门源自何处,你又不是不知。” 霍星纬突然沉默了下来。 眼见霍星纬面露异色,陆伯雍问道:“师弟,你可是想到了何事?” “师兄,你可曾知晓了二师兄的下落?” 听霍星纬如此问道,陆伯雍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师弟,若是连你都不知的话,师兄我又怎会知晓?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二师弟的消息来?” 霍星纬叹了口气说道:“袁世信暗中联合拜剑阁的人对我出手了,而他派去刺杀我的人,正是二师兄的弟子,隋行。” “什么?” 陆伯雍皱了皱眉,“小小拜剑阁的人,也敢派人对你出手?真以为拿着把破剑就能天下无敌了?当年何必白吃了我们玄一门那么多年的饭,他们难道还没有想明白么?” 霍星纬笑了笑说道:“拜剑阁还是有个好苗子的。” “好苗子又是如何?就凭他们拜剑阁的功法,再高,能高到哪里去?平日里给他们面子,他们可倒好,真以为剑耍得好看,就能称之为高手了。” 陆伯雍不屑地说道,随后他面带怒意道:“那个隋行是怎么回事?就算他师父离开了玄一门,你也是他的师叔,竟敢对你拔剑?看来这些年二师弟他是一直没有安分下来啊!” 霍星纬叹息一声说道:“当年要不是因为我,二师兄也不会离开,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他在先。” “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若是让他去当了国师,眼下这个天下只怕早已狼烟四起了。” 陆伯雍对霍星纬说道:“师弟,你也不必为此而介怀,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要折腾,就让他瞎折腾就是了,有你我二人在,他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霍星纬轻笑了一下。 这才是他的师兄。 “师兄,还有一事,还请师兄为我解惑!” 霍星纬问道。 “嗯?什么事?” “师兄,当年司马正康的死,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听霍星纬如此问道,陆伯雍思忖片刻说道:“当年司马正康正值壮年,突然暴毙,的确很是蹊跷,那时我虽担任国师一职,但药石医理一事非我所长,你也知道,人死之后,是无法再用真气去探查的。不过……” “不过什么?” 霍星纬追问道。 “当时的太医的确与我说过,司马正康之疾医书中并无记载,最后只能以暴疾为定论。当时我忙于新帝登基一事,虽然也暗中查过,却并未查出什么所以然来,就此作罢。况且新帝登基后没多久,你就来接替于我担任国师一职,我也就没再查下去。” 霍星纬点点头说道:“就算是查出些什么来,只怕也是于大晋王朝无益。” 此事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过他心中那个猜测,已经有了答案。 原来在那时候,师兄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只是可惜了这位有心重整朝纲的帝王。 而且,他选择的路,根本也是行不通的。 试问天下八王,有谁会同意被困在豫州当一个没有牙的老虎呢? 就算是选送质子,又有谁会真的同意呢? 到那时候,皇室与八王的矛盾只会提前被激化。 霍星纬同样猜得到师兄为何会这般做,因为司马正康不仅仅是要对抗天下八王,而且连带玄一门,都成了他的眼中钉。 按照司马正康所想,那座明和园建成之日,就是观星台拆除之时。 阳华山的石阶上,陈方早与秦斫并肩行,牛蛋蛋紧随其后,司去与马兰花走在最后。 几人已经走了近一半的山路。 陈方早从大师兄口中得知,二师兄与三师姐夫妇二人已在云溪镇住了下来,以后就留在此镇生活。 这是霍星纬早已安排好之事。 原本走过了建业之后,霍星纬打算西去汝南,再由汝南北上,去阳安城再走一遭。 最后再由阳安城向东,返回阳华山。 只是当他得知陈方早已离开洛月城之后,便改变了主意,直接向东。 当秦斫说起二师兄与三师姐夫妇二人的时候,陈方早发觉大师兄好似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似乎,更加自然了些。 秦斫说完之后,则是陈方早对师兄描述了一下他是救下司去与马兰花三人的经过。 当听陈方早提及曹宁时,话不多的秦斫难得说了一句,曹宁无愧。 是做人无愧于己,同样无愧于玄一门。 亦无愧于曾经的皇族,司马氏。 在前往玄一门路上,陈方早曾经问过司去,可曾有怨恨之人,司去摇了摇头,连那个将他取而代之的袁世信,他都没有提起。 陈方早没有问马兰花,因为当他问向司去的时候,他从马兰花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恨意。 他不知道马兰花心中所恨之人是谁,他也不敢问。 别看他平日里对马兰花那般冷言冷语的,其实越与这个女人相处,他在马兰花面前越是做不到他该有的潇洒。 回头看了眼已经落后十多丈的马兰花与司去,陈方早伸手招呼着牛蛋蛋,“蛋蛋,来,上前面来!” 手中拄着一根从路旁树丛中折断的树枝,牛蛋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听得陈方早招呼自己,他一抹额头上的汗喘着大气冲着陈方早喊道:“陈先生,咱们歇歇脚可好,我实在是有些跟不上了!” 陈方早这才恍然,以他与师兄二人的功力,如此登山自是闲庭信步般,可对于原本就娇贵的司去与马兰花二人而言,自是有些吃力。 叫住师兄,他向下走了几步,拉住牛蛋蛋的胳膊说道:“抱歉,是我疏忽了,咱们先歇一歇就是了。” 知道陈方早这话是对自己与姑姑说的,司去搀着马兰花的胳膊加紧了步子。 而马兰花一直咬着牙不吭声,额角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 走到陈方早身前之后,司去一屁股坐在石阶之上,喘着粗气说道:“陈先生,真羡慕你与秦先生,如此山路,你们竟是如履平地,且毫不费力。” 马兰花也挨着司去坐下,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轻地喘着气。 眼见马兰花连喘大气都刻意地压着,陈方早面无表情道:“这里又没外人,该怎么喘气就怎么喘气,这般姿态给谁看呢?” “你?” 马兰花回头与陈方早怒目而视,终究是太过疲乏,懒得说话,瞪了陈方早一眼之后,又回过头来,不再多言。 秦斫用胳膊轻撞了一下陈方早,低声说道:“师弟,你怎么回事?” “啊?” 陈方早愣了一下,问道:“大师兄,我怎么了?” 秦斫古怪地看了陈方早一眼说道:“以前你可不会这般说话的。” “有么?” 陈方早抓了抓头,咧嘴笑道:“大师兄你说笑了,我不一直都这样么?” 歇了一小会儿之后,牛蛋蛋问道:“陈先生,还有多远的路啊?” 陈方早笑了笑说道:“快了,差不多还有小一半的路程吧,一会儿我们慢些走就是了,用不上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到了!” “啊~” 牛蛋蛋面露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噘着嘴不再出声,只是用手中的树枝敲打着台阶。 秦斫见状对陈方早说道:“师弟,要不我来背着牛蛋蛋吧,他还太小,一下子让他走这么远的山路,的确是有些吃力。” 陈方早没有说话,而是冲司去与马兰花努了努下巴。 这时司去站起身来说道:“秦先生,陈先生,我歇好了,有道是笨鸟先飞,眼下趁着我还有些体力,先去登山了,以两位先生的脚力,想必会很快追上我的。” 他没有提及马兰花与牛蛋蛋,这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说完,他从牛蛋蛋手中拿过树枝说道:“蛋蛋,这个你用不上了,就给先生用吧!” 牛蛋蛋还没想明白过来,手中的树枝已经落在了司去的手中。 马兰花咬了咬牙,也站起身来,谁料眼前一阵发黑,她不得以又坐了回去。 路过陈方早与秦斫的时候,司去低声说道:“还请两位先生照顾好我姑姑。” 看着司去慢慢向上的背影,秦斫感慨道:“不过是十数日而已,他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了,司去,死去,好一个司去。” 陈方早没有理会大师兄的感叹,此时的他正在发愁。 谁来背马兰花呢? 这时牛蛋蛋拉了拉陈方早的衣袖,小声说道:“陈先生,你来背我好不好?” 一路同行之后,牛蛋蛋与陈方早早已熟络,比起才见面的秦斫,他更好意思趴在陈方早的后背上。 对于马兰花而言,让谁背着她好似都不大合适。 陈方早毫不迟疑,拎起牛蛋蛋的胳膊一甩,就将其稳稳地背在背上,对秦斫说道:“大师兄,照顾好兰花姑娘,你也知道她是谁!” 说完,不等秦斫开口,陈方早飞掠而上。 “哎~师弟,你~” 秦斫无奈地回头,正好迎上马兰花的目光。 这个面对拜剑阁两大高手毫无惧色的汉子竟然面露一丝羞涩之意。 马兰花冲着秦斫歉意一笑,随后低声说道:“秦先生无需为难,兰花慢慢向上走就是了!” 秦斫想了想,向下走了两步,与马兰花站在同一条石阶之上。 目光不太敢停留在马兰花脸上,秦斫稍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他轻吸一口气说道:“马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只需扶着姑娘的腰间,就可带姑娘登山。” 比起趴在一个男人的后背之上,被人揽着腰便没那般难为情了,加之马兰花实在是走不动了,她轻轻点头说道:“那就有劳秦先生了。” 秦斫冲马兰花点点头,随后对马兰花轻声说道:“马姑娘,得罪了!” 说完,他伸出右手,横跨一步,揽住马兰花的腰。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秦斫没敢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而是微微歪头,低声说道:“马姑娘,小心了!” 说完纵身一跃。 陡然的腾身而起,马兰花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双眼。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登山累得,还是有其他缘由。 追上司去的陈方早正背着牛蛋蛋与他一起拾级而上,听得身后传来动静,二人皆回头而望。 在三人身旁落了一下脚,秦斫说道:“我先带马姑娘上去,再来接司去。” 说完又快速飞身而上。 牛蛋蛋一拍陈方早的肩头说道:“陈先生,陈先生,秦先生是会飞么?” 陈方早一歪头说道:“想飞是么?那就抓紧了!” 说完也纵身一跃,只留下拄着树枝慢慢登山的司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小师叔 松开手之后,秦斫向一旁横跨一步,轻声说道:“马姑娘,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如此飞掠,马兰花略感不适,面色有些苍白。 待腰间一松之后,她便手扶着额头,微弓身子,轻咳了几声。 听秦斫如此说道,马兰花摆摆手说道:“秦先生客气了,是兰花身子孱弱,劳烦了先生才是。” 秦斫点点头说道:“马姑娘稍事歇息,我去将司去接上来!” 说完,他纵身向山下而去。 休息了少顷之后,马兰花环顾这这座偌大的广场,怔怔出神。 旧地重游,最难物是人非。 陈方早在台阶尽头站定,侧头对牛蛋蛋说道:“小子,陈大爷的后背可不是白坐的,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到时候你可不许赖账。” 牛蛋蛋从陈方早的后背上跳了下来,冲陈方早扮了个鬼脸说道:“不赖账就不赖账,能不能还得起另说,大不了背着你走一趟就是了。” 陈方早捏了捏牛蛋蛋肉乎乎的小脸说道:“那你也得背得动才是!” “怎么背不动?等我长大了就背得动了!” 牛蛋蛋不服气道。 说完之后,牛蛋蛋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黯然。 陈方早揉了揉牛蛋蛋的头说道:“在云溪镇住下来之后,你每日可登山一次,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在能背人上山之前,得先自己能上山才是。” 牛蛋蛋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陈先生,我明白了,只是,我……” 陈方早知道牛蛋蛋的心里在顾虑着什么,他不说,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在宫中,他一个小太监,身边有所谓的“同类”人。 可离开宫闱之后,他就成了人们眼中的另类。 而这种另类,会随着他的成长更加明显,落在他脸上异样的目光会越来越多。 比起那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司去来,更容易遭人白眼的牛蛋蛋,他所面对的,只会更难。 司去不过是要放下,而牛蛋蛋,则是要捡起来。 蹲下身去,陈方早拍了拍牛蛋蛋的肩膀说道:“小蛋蛋,你记住了,你就是你,跟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了,别人才能看得起你,你说是也不是?” 牛蛋蛋重重点头说道:“我明白的,连陈先生与秦先生这般人物都对我这样的好,我不怕的。” 听得二人对话,马兰花收摄心神,转头看向陈方早与牛蛋蛋。 起身之后,陈方早看向马兰花说道:“我若记得不错的话,当年你未远嫁扬州之时,曾经来过此地几次,如今故地重游,心中有何感想?” 马兰花面无表情道:“用不着你提醒,马兰花是第一次走此山路,没什么感想。” 环顾了一圈偌大的青石板铺成的广场,牛蛋蛋拉了拉陈方早的衣袖惊叹道:“陈先生,这里好大啊!” 陈方早点点头说道:“此乃大晋皇室太祖命人所修建,咱们登山所踏的石阶,也是太祖命人所修。” “修这么大的广场做什么?难道玄一门的弟子都在这里练功么?可为何现在广场之上空无一人?” 牛蛋蛋好奇道。 陈方早面露缅怀之色说道:“蛋蛋,你可曾听过天下武道大会?” 牛蛋蛋点点头说道:“先生曾对我说过。” 来玄一门的途中,司去无聊的时候,会与牛蛋蛋下上几盘他研究出来的“五子棋”,也会给牛蛋蛋讲一讲宫矩人没有写完的那本名叫《桃花》的故事,初次之外,还会给他讲一讲这个天下的奇闻异事。 眼珠子一转,牛蛋蛋咧嘴道:“陈先生,我知道,那个武道大会是不是在这里举办的?” “不错!” 陈方早点点头,“当年的武道大会倒是热闹得很,虽然这个比武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看头。” 马兰花对此不置可否。 当年的三大盛世,她最是喜欢看的就是武道大会了。 陈方早向下张望了几眼说疑惑道:“大师兄怎么还未上来?” 说完对牛蛋蛋说道:“蛋蛋,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我下去看看!” 牛蛋蛋乖巧地点点头,“陈先生放心吧!” 陈方早瞥了马兰花一眼,走下石阶,几个起落之后,就消失在牛蛋蛋与马兰花的眼中。 拐了三个弯之后,陈方早终于见到了秦斫与司去的身影。 眼见陈方早出现,秦斫笑问道:“四师弟,你怎么也下来了?” 陈方早好奇道:“大师兄,你就是这么来接司去的?” 司去一抹额头上的汗说道:“陈先生,不怪秦先生,是我执意要独自登山的,说来惭愧,若非秦先生给我体内度了一缕真气,只怕我又要坐地歇息了。” 秦斫笑道:“他执意如此,我总不好强求!” 陈方早拉着司去的一条胳膊说道:“好了好了,就算是自力更生,也不在此一时,以后你有的是登山的机会,到时候你慢慢爬就是了,想歇着就歇着,想爬就爬,向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今日就算了,可能叫我师父久等了。” 司去面露愧疚神色说道:“哎呀,我光顾着登山,却是忘了此事,如此怠慢了国师大人,实属不该!” 秦斫闻言宽慰道:“司去莫急,师父他老人家并无要事,咱们慢慢登山就是了。” 说完他看向陈方早问道:“四师弟,是你急着下山去吧?” 陈方早笑嘻嘻说道:“什么瞒不过师兄,我这是急着下山去找二师兄与三师姐喝酒去。” 秦斫点点头说道:“天色尚早,待见过了师父之后,我与你同去,咱们师兄妹四人好好喝上一顿。” 陈方早眼神一亮,“好啊!” 说完一架司去的胳膊,给秦斫使了个眼神。 秦斫轻笑了一下,也架住了司去的胳膊。 牛蛋蛋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自己胖乎乎的脸蛋,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马兰花给他讲述着当年武道大会的故事,听得身后传来动静,一转头,便见陈方早三人在自己与马兰花身旁站定。 他好奇道:“司先生又那么重么?竟然需要两位先生同时出手相助。” 眼见视野突然这般开阔,司去感叹道:“终是能到此一观了。” 在他继位登基之后,这武道大会就没有再举办过,他也成了唯一一位没有来过阳华山观看武道大会的帝王。 说完他看向情绪有些低落的马兰花低声说道:“姑姑,你还好吧?” 虽说此事他已是司去,司马若兰已是马兰花,可在无人的时候,司去还是习惯性地称呼马兰花为“姑姑”。 方才马兰花正与牛蛋蛋说起她第一次来到阳华山的故事。 马兰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还好,只不过是想起了你爷爷,有些感伤而已。” 陈方早一拍司去的肩膀说道:“走,我带去去参观一下玄一门。” 说完向着玄一门正门走去。 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及至门前,牛蛋蛋疑惑道:“陈先生,这玄一门的大门,好像有些旧啊,而且……” “又破又旧是么?” 陈方早笑道,“进去你就知道了,玄一门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大!” 司去揉了揉牛蛋蛋的头说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玄一门的大不在门墙,而在于人。” 秦斫闻言,在一旁含笑颔首。 在霍星纬归来之后,玄一门就暂且关闭山门,好在现在天下乱象已起,来此游览之人远不如从前那般多,玄一门此举并未引起多少人的不满。 经营了多年的云溪镇,可不仅仅有玄一门一处可以游玩的。 阳华山其他几处侧峰,早就被镇上的居民们打造成了新的景点。 若是只为了一观玄一门的话,从侧峰依然可以远观一番。 牛蛋蛋一抬头,看到了那个与门极不协调的匾额问道:“那为何要挂一个这么大的牌匾啊?” 早就见到牌匾的司去与马兰花原本是想视而不见的,听牛蛋蛋这般问道,司去抬起头来,再也忍受不住,任由泪水湿了眼眶。 曾经的辉煌,在他手中终结,他如何不心痛? 马兰花轻搂司去的肩头说道:“德儿,这不怪你!” 牛蛋蛋已发现了司去的异状,刚欲开口,却被陈方早拉入门内。 秦斫轻叹一声说道:“所谓忘记,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陈方早也叹了口气说道:“他能做到这般,已实属不易了,当年想当年那位‘乐不思蜀’的蜀汉后主,在大势面前选择了苟且,却成为了后人的笑柄,只是不知道百年后,后人又该如何评价他呢?” 秦斫说道:“师弟,你别忘了,在史书里,司马文德可是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司去。” 陈方早揉了揉靠在自己身边的牛蛋蛋,低声说道:“活着虽难,却总归是有希望的,哪怕只是好好活下去,也是一种很美好的希望。” 说完之后,他低头问向牛蛋蛋,“小蛋蛋,你说是也不是?” 牛蛋蛋抓了抓头说道:“先生,我可不知道,不过我打小就知道一句话,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 陈方早与秦斫相视一笑。 司去将目光从匾额上移下来,对马兰花轻笑了一下说道:“姑姑,我没事的。” 说完微微侧身,将头转了过去,用衣袖轻拭几下眼眶,再转过身来,对马兰花说道:“姑姑,咱们进去吧,切莫让国师大人久等。” 入门之后,司去向陈方早与秦斫二人报以歉意的微笑,“睹物思人,有所感伤,让两位先生见笑了。” 秦斫说道:“天子也是人,并非真正的天,天道无常,非人力所能逮也,司去既然选择了重生,就要对得起自己的选择。” 司去对秦斫躬身行礼道:“秦先生所言,司去定当铭记于心。” 随后他看向牛蛋蛋说道:“蛋蛋,方才你问为何门上要挂那块儿匾额,先生告诉你,这个大牌匾呢,代表的是这个天下对玄一门的认可,你可明白?” 牛蛋蛋点点头说道:“先生,我明白了。” 其实他心中未必是真的明白了,而司去也未必是要这么大的牛蛋蛋真的明白。 有些道理,他希望牛蛋蛋这辈子都不用去懂。 这时两人从一间屋内走了出来,正是霍星纬与陆伯雍二人。 霍星纬眼见几人站在门口,转头对陆伯雍笑道:“师兄,看来咱们那块儿匾也该换了。” 陆伯雍笑道:“如今玄一门的掌门是你,你想怎么做,已与我无关了!” 听见这边有人说话,陈方早忙转过身去,松开靠在自己身上的牛蛋蛋,快步走了过去,对霍星纬与陆伯雍行了一礼,“弟子见过师父,师伯!” 霍星纬笑道:“方早啊,辛苦了,做得不错!” 陈方早得意地一笑,“谢师父夸赞!” 陆伯雍冲陈方早颔首而笑,师弟收的这几个弟子,都很不错。 秦斫已引着司去三人走了过来。 “国师~” 再见霍星纬,司去百感交集,又有些忍不住要落泪。 马兰花对霍星纬轻施一礼,“若兰见过霍伯伯与陆伯伯!” 霍星纬轻叹一声,先对马兰花开口说道:“若兰,诸般过往,皆是过眼烟云,你既已改名为马兰花,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马兰花点点头说道:“兰花心里明白,或许我的心中依然有恨,但已是无仇了。” 不得报的仇,最后也只会变成恨。 陆伯雍轻叹一声,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比起霍星纬来,他更愧对“伯伯”这个称呼。 转头再看向已是泣不成声的司去,霍星纬走下台阶,轻拍了几下司去的后背,低声说道:“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了!” 道理,那夜在观星台上他已经对司去说过了。 此时司去如此这般,决不是埋怨霍星纬放弃了司马氏,而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把霍星纬当成了自己的至亲之人。 心中压抑了很久的委屈与难过,在霍星纬面前,全都爆发了出来。 司去什么也没有说,只顾着哭。 站在司去身后的牛蛋蛋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这群大人已经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悄悄探出头去,想站到陈方早的身边去,却见到站在台阶上那个老者冲着他笑眯眯地招着手。 陆伯雍早就见到了这个小胖子。 站在一侧的陈方早见到陆伯雍在招呼着牛蛋蛋,便上前一步,从司去身后将牛蛋蛋悄悄领了出来,带到陆伯雍的身旁。 “师伯,这是我从宫中救下陛下的时候,顺便带出来的一个小太监,他叫牛蛋蛋,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家伙。” 说完之后,他对牛蛋蛋说道:“蛋蛋,这位就是玄一门的掌门,也是我的师伯,快见礼!” 当陆伯雍招呼他过去的时候,牛蛋蛋就觉得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很是亲切,比站在司去身边的那位国师大人可是平易近人多了。 哪怕是从陈方早口中得知这位就是玄一门的掌门,牛蛋蛋依然没有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陆伯雍有任何威严感,他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正好迎上陆伯雍的目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晚辈牛蛋蛋,见过陆掌门!” 吐了吐舌头之后,牛蛋蛋有模有样地对陆伯雍行了一礼。 陆伯雍点点头,然后看着陈方早问道:“方早,你说牛蛋蛋是个小太监?” 陈方早点点头,牛蛋蛋听到陆伯雍的问话之后,骨气勇气说道:“陆掌门,我是去年才入宫的。” 陆伯雍再转头看向牛蛋蛋,温声说道:“好孩子,你无需这般称呼于我,如今咱们玄一门的掌门,已经是那位了!” 说完他指了指霍星纬。 陈方早吃了一惊,忙问道:‘师伯,您这是?’ 陆伯雍笑呵呵道:“好不容易把你师父给盼了回来,师伯我终得自在了。” 说完之后,他对牛蛋蛋说道:“蛋蛋,来,把手递给我!” 牛蛋蛋将手向前伸了出去。 陆伯雍也伸出了右手,握住了牛蛋蛋的手腕,然后闭上了双目。 司去终于不再哭了。 不知何时已趴在霍星纬肩头的他忙起身,对霍星纬再行一礼说道:“司去见过先生。” 霍星纬点点头,对司去说道:“以后你就跟随于我吧!” 司去点头说道:“全凭先生所言!” 霍星纬又看向马兰花说道:“虽然你唤老夫一声‘伯伯’,但老夫与你无师徒之源,且司去已是我的弟子,再收下你,却也乱了辈分,你就在云溪镇安心住下吧,老夫亦可保你安稳。” 马兰花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兰花谢过先生!” “嗯!” 霍星纬转头看向陈方早说道:“方早,既然那块牌子已经在你的手中,你就多劳累些,当然,你大师兄也会相助于你,至于你二师兄与三师姐,就让他们在这里过安稳日子吧,眼下为师也没什么好交代于你的,你就下山去吧!” 说完之后,他又对秦斫说道:“斫儿,你身为大师兄,方早这里,就交给你了!” 秦斫点了点头。 陈方早一愣,“师父,这就让我下山了?” “不然呢?” 霍星纬反问道:“莫非你要留在山上给为师做饭?” 陈方早嘿嘿一笑,“师父,你也知道,做饭那是二师兄的事儿,我就算是做了,您老人家也不敢吃啊!” 说完,他对霍星纬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师父,那我就下山去了!” 霍星纬点点头。 陈方早看向秦斫,给他使了个眼色。 秦斫笑了笑,随后走到马兰花身前说道:“马姑娘,按照师父的吩咐,你的住所就在二师弟家旁边,如此也好有些个照应,咱们这就动身?” 马兰花点点头,看向司去说道:“德儿,姑姑先下山去了!” 司去点点头,“姑姑且去歇息吧,我有时间了就下山去见姑姑!” 马兰花对霍星纬说道:“先生,大恩不言谢,兰花先告辞了!” 看着三人离去,霍星纬拍了拍司去的肩膀说道:“走,去给你师伯见礼!” 眼见陈方早离去,牛蛋蛋的心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好在司去还留在这里,他才没有从陆伯雍的手中抽回自己的小胖手。 陆伯雍已睁开了双眼,看向牛蛋蛋说道:“好孩子莫怕!” 说完之后,他对向这边走来的霍星纬说道:“师弟,快过来,这个娃娃可是有意思的很!” “哦?” 霍星纬笑了笑,“怎么个有意思法?” 陆伯雍松开了右手,“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牛蛋蛋赶忙将双手背在身后,向后退了一步。 司去见状,出言安慰道:“蛋蛋莫怕!” 然后他对霍星纬介绍道:“先生,蛋蛋是伺候我起居的小太监,陈先……师兄怕我走出宫墙之后会不适,便征得蛋蛋同意,将其带出宫来!” 霍星纬已走到牛蛋蛋身前。 看了几眼之后,他问道:“牛蛋蛋,你当真是个小太监?” 这是牛蛋蛋第二次听人这般问了。 他知道,无论是先前的陆伯雍还是眼前这位国师大人,这般问道,绝非是为了羞辱自己。 “师弟,你也看出来了?” 霍星纬点点头,“元阳尽在,这可不是阉人能做到的。” 站在霍星纬身旁的司去大吃一惊,忙说道:“先生,这,这不太可能吧?” 霍星纬笑了笑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人天生患缩阳之疾,无繁育只能,称之为天阴人。” 陆伯雍捋了捋胡须看向牛蛋蛋说道:“好孩子,你进宫之后是不是没有净身?” 牛蛋蛋点了点头,然后小声说道:“我天生有隐疾,所以家里才把我送入宫中……” 听牛蛋蛋这般说道,司去明白过来了,先对陆伯雍行了一礼,随后问道:“师伯,莫非蛋蛋就是天阴人?那他……” 陆伯雍负手而立,再仔细地打量了牛蛋蛋一番,然后点点头,对司去说道:“不错,他正是天阴人。” 随后他看向牛蛋蛋问道:“好孩子,你想不想把这个病治好?” 牛蛋蛋愣了,难以置信道:“陆…陆…陆爷爷,真的能治好么?” 听闻牛蛋蛋喊自己“爷爷”,陆伯雍笑道:“自然可以治好,不过你唤老夫为‘爷爷’却是不再合适了。”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现在的掌门是旁边那位,牛蛋蛋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陆伯雍,情急之下才想到了“爷爷”这个称谓。 陆伯雍蹲下身去,双臂抱怀,笑眯眯地看向牛蛋蛋问道:“我觉得还是唤我为‘师父’更为妥当,你觉得呢?” ———————— 平南城北门, 冯渊一脸愤恨之色站在城墙之上,对着城下的部下喊道:“立即撤兵,先退至泉水镇,没本帅将令,不得轻举妄动!” “此外,派人将这封信速速送至王府!”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并指一甩。 城下为首之人名付狩,乃追随了冯渊多年之人,那晚冯渊突然失踪之后,他便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派人在大营附近搜寻之后,没有发现冯渊踪迹的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具尸体。 正是被甄北宇吸光内力的贾南风。 第二百章 早走一步 (不知不觉已经坚持写二百章了) 巴州,庆阳镇。 三名外乡人出现在小镇的尽头,正是从荆州赶到巴州的何向风一行人。 虽说魏天罡已在通往荆州的主要几条路上设防,却是拦不住何向风几人。 轻抬斗笠,五娘轻吐一口气,看了几眼小镇的风貌,对何向风说道:“何大人,莫非就是这里了?” 何向风点点头,对五娘说道:“不错!” “可算是到了,这几日走得急,可把本姑娘累坏了,这身上可都臭死了!” 五娘满是幽怨地看了何向风一眼。 何向风对此视而不见,转头对易中原说道:“易先生,为免引人注意,你与五娘还是先到客栈暂且住下,等我安顿好之后,再让人联络于你。” 易中原对此并无异议,点头说道:“此行以你为主,一切照你安排就是。” 五娘看了眼易中原,默不作声。 这一路上,她可没少冲着何向风抛媚眼,可眼珠子都快跑出来了,何向风也如一块儿木头般,无动于衷。 好在他对五娘的态度并未有什么变化,如此却是让五娘心中有些许安慰。 “易先生,那你我就在此处暂且别过!” 何向风对易中原点点头,然后对五娘说道:“好生跟着易先生,切莫出去乱走,以免惹下什么乱子出来!” “知道了~” 五娘满是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眼见何向风离去,易中原对五娘说道:“姚姑娘,咱们走吧!” 五娘姓姚。 来时路上,易中原曾称呼五娘为“五姑娘”,五娘才将自己的姓氏告知于易中原。 易中原不是瞎子,五娘看待何向风的眼神,他尽收眼底。 他并不会认为何向风将五娘留下,是为了盯着自己,因为此举并无任何意义,况且以五娘的武功,可也盯不住他。 恰恰五娘却是这般想了。 二人向镇中走去,选了一家客栈住下。 张府之中,笪守典面带喜色,看向突然来找自己的康姨说道:“捡娘……” 康姨瞪了笪守典一眼。 笪守典讪讪一笑,改口道:“康姨,有什么事你派个人捎个口信过来就是了,何必亲自前来呢?是不是想见我一面啊?” “呸!” 康姨轻啐一口说道:“你个老不正经的,都这把年纪了,还来调戏老娘?” 与往日见面不同,此刻的笪守典倒是有些扭捏,他赧然一笑,站起身来,给康姨倒了杯茶,轻声说道:“捡娘~有些话我憋了快一辈子了,眼下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康姨接过茶杯,难得没有出言呛笪守典。 笪守典想说什么话,她心里一清二楚。 她嘴巴动了动,却未说出什么只言片语来,只是幽幽叹了一声,将头转向一边。 笪守典见康姨面色有些微红,心中一喜,刚欲开口,却是听见门响了。 他猛然转头看向门口,心中升起一阵怒意,骂道:“那个不开眼的……” 话音未落,就见何向风走了进来。 何向风眼见康姨也在屋内,心中有所猜测,笑呵呵说道:“老笪啊,什么事儿啊,能让你发这么大的火气?” 心中冷哼一声,笪守典面露尴尬神色说道:“大人勿怪,我也康姨正说些机密要事,以为是府内下人没了规矩,才这般喝道。” 随后问道:“大人不是计划回扬州的么?” 何向风冲对自己行礼的康姨点点头,随后对笪守典说道:“荆州那边出了些意外,我怕巴州这边也会失控,便先过来看一看。” 说完之后,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笪守典给何向风倒了一杯茶,低声说道:“大人,这边也出了些意外,不过我以为却是件好事。” “哦?什么事?” 何向风问道。 “贾南风死了!” 笪守典轻叹一声说道。 “什么?” 何向风惊得站起身来,问道:“是谁下的手?以他的功力,在巴州可是难觅敌手的存在!” 笪守典摇了摇头,“此事我也不知,不仅如此,平南城吕一平竟然将冯渊给生擒了,就在几日前,冯渊的大军已经退走了,吕一平也率了八千人马北上,不出意外地话,应是直奔子阳城而去了。” 何向风轻轻点头道:“贾南风之死对我们而言,的确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免得将来还要与之周旋。巴州这边越乱,对我们而言就越有利。” 轻笑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老笪,你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见机行事即可。” 无论是巴州内斗,还是荆、巴二州相争,对他们而言,都会是一个渔翁得利的局面。 他去荆州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结盟而去。 转头看向康姨,他问道:“康姨,你来老笪这里所为何事?” 康姨瞥了笪守典一眼,然后对何向风说道:“大人,吕一平已经对松竹馆起疑心了,我来找笪管家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把我们的人先暗中转移出来,免得生出意外。” “想不到他吕一平这么快就怀疑到松竹馆的头上了,此事的确有些棘手。” 笪守典在旁说道:“大人,我看还是让康姨带着咱们的人撤出松竹馆吧,城中我又安插了一处眼线,可随时与我们接应。” 何向风轻笑一下,没有揭穿笪守典心中的想法,对康姨说道:“康姨,如今这情主之令已经落在了薇薇的手上,她可有什么想法?” 在知晓了柳飘飘被册封为皇后之后,何向风总算明白何以柳飘飘这么急着把手中那块儿牌子送出去了。 康姨笑了笑说道:“薇薇姑娘临走之时已将平南城之时全权交予我处理,并让我全力辅助笪总管行事。” 阚画子突然转去凉州,是何向风始料不及的,更何况他还带走了柳薇薇。 何向风还未收到主上的信,不过他相信,这绝对不会是他们主上的意思。 好一个阚画子! 不愧是宁云轻的至交好友。 想了想,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舍弃松竹馆,康姨,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康姨点点头说道:“大人且放心,我知道分寸。” 何向风又对笪守典说道:“老笪,你将我离开之后平南城以及巴州发生的要事再与我细说一遍,我总觉得这事里有些蹊跷之处。” “好!” ———————— 已恢复到本来面貌的焦华子对着跪在身前的隋行说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师父!” 站起身来的隋行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句,低头对焦华子说道:“师父,难道您这些年一直在洛月城?您又何必以乞丐的身份来隐瞒身份呢?” 焦华子负手而立,抬头仰望天空说道:“乞丐身份又如何?我不还是我?” “是!” “是什么是?” 焦华子骂了一句,随后说道:“你那一剑不错!” 隋行吃了一惊,随后幡然醒悟,既然他能在师父手中“买”下那顶斗笠,那么师父定然会在某处看到了那场围杀。 “是弟子学艺不精,有天助剑在手,却只刺入半寸而已!” 隋行羞愧道。 焦华子笑呵呵地看着隋行说道:“学艺不精?这么说来,是为师教得不行了?” “不,不是,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隋行连忙解释道。 “普天之下,能将他打伤的,除了我与陆师兄,还会有谁呢?况且你还能毫发未损,全身而退。你能刺中他一剑,的确是借了这柄剑的威力,不然,以普通刀剑之威,就算是砍在了他的身上,也只会个剑碎刀崩的下场。” 捋了捋胡子,焦华子满意地说道:“不过,能藏匿在他的马车之下而不被发现,单凭这手隐匿气息的能耐,除了为师之外,你可以自傲了。” “当然,你师叔与师伯不能算在其中。” 焦华子又补充了一句。 并未因为师父的夸赞而骄傲,隋行说道:“师父,是师叔他手下留情……” “你知道就好!” 焦华子轻哼一声说道:“好好的影子不做,为何要现身?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了么?” 扑通一下,隋行再次跪在焦华子身前说道:“师父,非是弟子愿意现身,而是不知为何,那柳飘飘竟然知晓了弟子的存在,袁秉德迫于其父的压力,不得不将弟子的身份告知,弟子因此才从暗中走了出来。” 焦华子嘴角微动,低头看向隋行问道:“那就没有查一查,柳飘飘为何会发现你的存在?” 隋行低头沉思片刻,猛然抬头,看向焦华子,面露不解之色。 焦华子轻轻摇头道:“到现在才发现真相,隋行,你是藏得太久了,敏锐度不够了么?” “师父,我……” 有他这位神出鬼没的师父搅局,他又如何能查得出事情的真相来呢? 焦华子抬抬手说道:“起来吧,为师并未怪罪于你!” 连柳飘飘自己都不曾知晓,她与这位焦华子先生已经见过了多次,只不过她所见到的焦华子,是一个个让她毫不在意普通人。 站起身来之后,隋行问道:“师父,您真的打算要给袁世信当国师么?” “那是自然,不然我为何要住到这里来?” 焦华子看了隋行一眼,“怎么?莫非你想当?那很简单,等为师当够了,就将这个国师之位传与你就是了,反正师父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子。” “可是……” 隋行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的,你别忘了,我们已经不是玄一门的人了。” 说完之后,他又喃喃自语道:“我不过是早走了这一步而已!”  第二百零一章 建功未见功 “啪”的一声,一只茶碗被扔在地上,摔个粉碎。 “谁能来告诉本王,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范建功的面目有些狰狞。 站在范建功身侧的侯貂寺吓了个哆嗦,忙招呼一名侍女上前将茶碗的碎片拾走。 大殿之下,马逸超悄悄地看了眼宁冱。 眼下范建功可用之人,就只剩下他二人了。 宁冱皱了皱眉,他这边才有了起色,谁能想到,冯渊那边却是出了岔子。 眼见无人回应自己,范建功一拍扶手怒道:“都死了么?连个吭声的都没有?” 马逸超打了个激灵,忙跪倒在地说道:“王上息怒,此次南征,乃冯帅亲自指挥,我等的确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何事!” 说完,他转头看向宁冱,给他使了个眼色。 宁冱明白马逸超是什么意思。 心中升起一阵鄙夷之意,面露悲戚之色宁冱拱了拱手对范建功说道:“王上,家师突然遭此劫难,臣心中悲痛不已,此刻也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范建功看向宁冱,面色稍缓些,叹了口气之后,他说道:“马将军,你起来吧,本王也不是对你与宁将军发火,只是此事太过突然,叫本王一点准备都没有,因此才急火攻心,乱了方寸。二位将军,还是坐下商讨吧!” 说完,他看向宁冱问道:“宁将军,本王之所以震怒,也是痛惜贾先生之离去,可事情已然发生,还是尽快查明真相,给贾先生报仇雪恨才是。你身为贾先生的爱徒,更应该化悲痛为力量,抓住真凶,以慰贾先生在天之灵。你还是好好想想看,以贾先生之能,又有谁能取他性命呢?可是有人与贾先生有私仇,趁此机会暗下杀手?” 贾南风的死的确是出乎了宁冱的意料,原本他以为一切皆在贾南风的计划之中,以后的他,是在贾南风或是那边相抉择的,又或者,他那边都不去选,真正的成为范建功的人。不过,这就要看范建功有没有这个实力值得他去选了。 可眼下…… 他似乎连选都没得选了。 轻叹一口气,他拱手说道:“王上您说的不错,关于家师的死,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冯帅的信中并未详述此事,眼下我也做不出什么判断出来。况且以我师父这般功力,这巴州又有谁能取其性命?且有冯帅与我三位同门师弟在侧,又怎会出现这等事来?” 稍加停顿之后,他继续说道:“王上,据我所知,九大派之间虽说一直处于明和暗斗的状态,却不至于这般直接出手才是,况且以我师父的功力,能将其击杀的,也只能是各派掌门级别的存在出手才有可能。” 范建功点了点,“如此说来,杀贾先生的,应是另有其人了。” 突然他眼神一亮,猛然一拍身前案几说道:“本王知道了!” 马逸超忙问道:“王上,您知道什么了?” 宁冱也是一愣。 范建功双手支在案几之上,身子微微向前,对着宁冱与马逸超说道:“定然是割鹿楼中人所为了,你们想想看,那元夕身后的人是谁?” 说完之后,范建功面露点头说道:“定是如此了,宁将军,你想想看,那元夕的师父是不是还未现身?能教得出元夕这样的弟子来,其师定然是一位绝顶高手。” 说完他惋惜道:“贾先生可以说是算无遗策,却是将此事疏忽了。” 宁冱心中微动。 他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割鹿楼中人,不过范建功此言却是提醒了他。 或许真有这种可能。 又或者是那边觉察到了贾南风的心思,提前撕破了脸,反倒被平南城那边捡了便宜。 毕竟那边也留有对付吕一平的后手,对付一个吕一平自然要比有蜀王支持的贾南风要好对付的多。 沉吟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说道:“王上,很有可能就如您所说的了,是元夕的师父在平南城现身了,不然的话,冯帅也不会被吕一平给生擒,导致冯帅的大军无功而返。” 范建功点点头,看向马逸超问道:“马将军,冯帅的大军此时该抵达何处了?” 一直插不上话的马逸超忙对范建功行礼道:“回王上,一个时辰前刚收到消息,冯帅的大军由其副将付狩率领,如今距子阳城不过百里。” “付狩?” 范建功低头想了想,他以前还从未注意过冯渊的下属是何相貌。 此人之名他倒是有些印象,想来冯渊曾给他引见过此人,不过是他没有在意罢了。 点点头之后,范建功再问道:“如此说来,冯渊还在吕一平的手上?” “是的,王上!” 马逸超犹豫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王上,不出一日,冯帅的大军即可抵达子阳城外,我们是不是该做些准备?” “做准备?什么准备?迎接他冯渊凯旋而归么?” 范建功冷哼一声说道:“这冯渊刚坐上帅位,就是这样来报答本王的知遇之恩的?本王就想不明白了,他就这么痛快的答应吕一平退兵了?” 其实,在范建功心里,死的人要是换做是冯渊的话,他会更乐意接受一些。 这时宁冱在旁说道:“王上,据我所知,当年冯渊与吕一平交情可是不浅,吕一平能这么快做到一城守将,还是借了冯渊的东风。” “不错,此事本王也知晓此事,当年父王如此看中吕一平,的确是因为有冯渊在旁美言的缘故。” 范建功思忖道,随后面露恍然之色,恨声说道:“本王终于明白了,难怪贾先生会遭此劫难,看来本王与贾先生都被他冯渊给蒙骗过去了。” 心中暗骂范建功一句蠢货,宁冱眼神微动,看来自己还是与那边合作的好。 听范建功如此说道,马逸超忙说道:“王上,微臣方才说的准备,正是这个意思。” “哦?” 范建功看向马逸超问道,“莫非马将军已经发现了些什么?” 马逸超深吸一口气说道:“王上,冯帅那边先后派人给王府送来了两封书信,第一封书信乃冯帅亲手所书,他在信中明言,吕一平选择向您投诚,他兵不刃血地拿下了平南城。而第二封书信却是向您说明真实情况如何,从这两封书信来看,本就是蹊跷万分,漏洞百出,若是他被吕一平生擒,付狩就算是投鼠忌器,也该第一时间将事实真相如实向王上禀明才是,可付狩并未这么做,那么就说明他定然是得了冯渊的授意。” 端起侯貂寺重新给自己倒好的茶,范建功边喝边点头,然后对马逸超说道:“马将军说的不错,你继续说下去。” 刚端起茶杯的马逸超点点头,顾不上喝上一口,继续说道:“王上,在收到第一封信之后,我就派人前去打探消息,那时冯帅的大军已退至泉水镇。” “而这第二封信,正是由付狩交到我的人手中,带回子阳城的,而那时的冯帅,人并没有在自己的军中。” “如此来看,就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冯渊他知道,说吕一平向王上投诚一事根本站不住脚,因为他没有料到,我这么快就派人去他的军中打探消息。” “再者说了,我可是亲自叮嘱派去的人,一定要见一见贾先生……” 宁冱看了马逸超一眼。 不愧是为官多年之人。 这时宁冱说道:“王上,眼下我们要做的,还是先守住子阳城才是,万一冯渊的大军不是退兵的话,我们子阳城可就岌岌可危了。” 范建功闻言,惊得一身冷汗。 他只想到了冯渊一人之反叛,却是忘了,冯渊麾下可是还有一万多人马呢。 想了想,他迟疑道:“宁冱,或许我们对冯帅有所误解呢?你别忘了,那天夜里,要不是有冯帅相助,本王就算是名正言顺的蜀王,恐怕也未必可以这般安稳地继任王位的……” “王上~” 宁冱打断了范建功的话,“您别忘了,那一夜真正出力之人,可是我宁冱,还有我的师父,您想想看,是不是因为有我师父在旁护着您,他才不敢轻举妄动的?” “话虽如此,可……” 此刻的范建功好似也没了主意,可在他心里,却又有些不愿意承认冯渊背叛了自己。 因为若是真的如此,此刻的他连在王座上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重重叹了口气,他摇摇头说道:“可若是他有意对我不利,当初我与他从近凉城返回王都的途中之时,他大可以出手,何必等到现在呢?” 宁冱摇了摇头说道:“王上,只要元夕背后之人不现身,他是不敢暴露自己的,况且让他背上一个杀世子的罪名,未必会服众。可眼下却是不同了,如今我师父已经惨遭毒手,他也没什么好忌惮的了,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到了子阳城之后,他们就会逼迫王上你让位,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立范立业为蜀王了。” 听宁冱提起范立业,范建功便气得七窍生烟。 要是没有他,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来。 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他看向宁冱问道:“宁冱,那你说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宁冱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马逸超一眼,轻笑了一声说道:“王上,如今之际,是先将冯渊的人马争取过来,不然的话,就是神仙来了,您的王位也是保不住了。” 马逸超也对范建功说道:“王上,宁将军所言不假,眼下子阳城中只有我带来的五千人马以及宁将军的八千人马,况且宁将军的麾下皆是新兵,不用说吕一平有没有派兵过来,单凭冯渊那一万多人马,就不是我们所能抵挡着住得,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策反了付狩,我们才有胜算。” 宁冱又看了一眼马逸超,没有说话。 这时候还在抢功,就凭你那点本事吧,老子把功劳都让给你,你敢接么? 马逸超的底细宁冱已经打探得一清二楚。 在子阳城招兵买马的他,除了组建自己的城防军之外,还在暗中网罗江湖人士。 当然,此事是范建功交予他去做的。 原本在范建功继任王位之前,他的身前就有几个门人清客的,只不过追随他的人,不过是有些三脚猫的功夫而已,跑跑腿可以,却是难堪大任。 经历了这次夺王位风波之后,范建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身边若是不养一批高手,早晚会落得和他父王一样的下场。 他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宁冱。 他不怕宁冱对自己不利,因为他知道,就算是宁冱将自己给杀了,他也得不到任何的好处,而他,却能给出宁冱想要的。 况且,他还打算任命贾南风为相国。 身为王者,最擅长的,本就应是驭人之术。 宁冱身为青云宗的嫡传,又身居高位,在他一番号召之后,一些二流门派之人,还有一些江湖武夫纷纷而来,其中自然也有滥竽充数之辈。宁冱没有来者不拒,精挑细选之后,他留下了十五人。 而他选人的基本条件,则是内功。 没有修行过内力的,任你拳打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花架子而已。 不过还有一部分拳脚功夫不错人被他给选中,成为了他的城防军中的一员,最次者,也当了个十夫长。 在他留下的十五人中,其中一人与马逸超便是来自同一个门派。 “策反付狩?如何策反?谁去策反?” 范建功看向马逸超问道:“马将军,若是我将虎符交予你,你可愿出城走一遭?” 他如此问马逸超,却不是有什么为难马逸超的意思,而是此刻他,已经离不开宁冱了。 “这……” 马逸超迟疑了片刻,略有些尴尬地说道:“王上,这付狩乃冯渊心腹之人,就算我手持虎符,恐怕倒时也未必管用。” “连虎符都不管用,还如何策反他付狩?” 范建功面露不悦之色,轻哼了一声。 宁冱嘴角微扬,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道:“王上,还是我去走一趟吧!” “不行!” 范建功想都未想,连连摆手道:“你若是走了,若是有人来刺杀本王,还有谁能为本王来保驾?” 宁冱轻笑了一下说道:“王上,不还有马将军在这里……” 马逸超忙站起身来对范建功行礼道:“王上,比起宁将军来,臣下这点微末武功,就显得微不足道,就算臣有心要护得王上周全,也只怕会因力有不逮,反而累及王上安危。” 范建功赞许地看了马逸超一眼,不愧是个深谙世故的人,难怪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把水珠儿送到自己的身边来。 魏青青离开王府之后,愤怒之下的范建功发文昭告天下,废了魏青青的王妃之位。 原本他还想给魏青青泼一些脏水的,比如身为自己的妃子,却与自己的二弟有染之类的,却被他的母妃给阻拦了。 先王妃就问他一句话,你觉得这样说的话,这天下人是同情你多,还是笑话你多? 至于空着的王妃之位,他有心让水珠儿来当,却又遭到了先王妃的阻拦。 马逸超入王都之后,先王妃就向其问过了水珠儿的身世,听说这姑娘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先王妃就青着脸去找范建功去了。 后来范建功拗不过自己的母妃,便封水珠儿为侧妃,算作是让步于自己的母妃了。 先王妃被气得不轻,便搬去先王陵墓去住,给先王守墓去了。 范建功倒是乐见于此,正好没人可以管他了。 “马将军所言甚是,宁将军,你要是离开了王府,本王将会寝食难安,我看咱们还是另谋他法吧!” 王位虽说要紧,可要有命来坐才行。 宁冱皱了皱眉,随后说道:“王上,要不我让他们来做您的护卫,眼下若是不尽快争取到付狩的话,这子阳城迟早会落入他们的手中。” 他其实并非是想去冯渊的大军之中,而是想找个机会联络一下那边的人。 那位画大人给他留下过与那边的人联络的方法,可他暗中找了好几次,那边都说没有什么命令传到子阳城来,让宁冱见机行事就是。 范建功知道宁冱说的人是谁,他犹豫了片刻之后问道:“他们,能行么?” 宁冱说道:“王上,若是他们十几人联手,三个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您就放心好了!” 范建功低头深思片刻之后,抬头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事不宜迟,你速速去安排,至于城防一事,就全权交予马将军来负责。” “是,王上!” 宁冱躬身行礼。 “谢王上信任,臣定当肝脑涂地,护得子阳城周全!” 马逸超单膝跪地。 说完,他暗自冷笑,到底是个雏儿,就算武功高又如何? 马逸超自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眼下天下乱象纷呈,谁的人马多,谁就有底气,宁冱的人马交由他控制之后,算上留在近凉城那边的人马之后,他的麾下可就有足足近两万的人马,如此一来,就算是范建功失了势,他依然有跟范立业谈条件的底气。 眼下云上城那边正与荆州的人交战,孰轻孰重,他相信,那个比眼前这个王上更聪明一些的范立业会知道该如何抉择的。 ———————— 天黑已是昏暗,冯渊命大军停止前行,原地安营扎寨。 营帐内,冯渊看向静坐在椅子上的霍弃疾苦笑道:“霍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你既非我巴州之人,又何以要帮吕一平呢?” 霍弃疾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我此举并非是为了帮助吕一平。” “先生能坐在这里,不就是在帮助吕一平么?” 霍弃疾抬头看了冯渊一眼,“你说帮,那就是吧!” 冯渊一时语塞。 他又不敢质问霍弃疾,因为这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的大军退过泉水镇之后,吕一平便信守承诺,将他安然无恙的送回了自己的军中。 只不过护送他的人,是元夕与霍弃疾。 当日在平南城城墙之上抛给付狩的那封书信,是吕一平让他这般写的。 吕一平自然不会是真的要向范建功投诚。 他之所以这般写,是在告诉范建功,他吕一平是看在都是巴州人的份上,不愿与他刀兵相见,是继续打还是将王位拱手让人,他范建功自己掂量着办。 让吕一平没有想到的是,付狩竟然没有将真相告诉子阳城。 范建功自然也没有明白他信中的意思。 以至于马逸超派的人到了冯渊的军中之后,那封详述真相的书信才送到了范建功的手中。 至于贾南风的尸首,在霍弃疾等人看过之后,吕一平便命人随便找了个风水宝地给埋了。 吕一平看在同门的份上,还给贾南风立了个碑。 霍弃疾可以断定,贾南风是死于吞天功。 他没有想到,甄北宇下手会如此狠毒,连自己的师弟也不放过。 在给贾南风搜身的时候,他们还发现了藏在贾南风身上的那块牌子,元夕查看了之后,确认此牌与甄北宇身上的那个一样,只不过这个上面,刻着一个“五”字。 霍弃疾让元夕将那块牌子收好。 冯渊命大军驻扎之后,元夕便向回折返,去吕一平的军中去找吕关雎去了。 不光吕关雎来了,连上官子陌也一同跟来了。 当然,还有不再是小光头的邢云棋还有成是非。 至于那些现身为吕一平助拳的成云德,则留在平南城。 子阳城事了之后,霍弃疾就打算带着上官子陌与邢云棋向近凉城而去,然后离开巴州。 而元夕,他还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他。 至于元夕的聘书,霍弃疾答应了吕一平,等他见到元夕的父母之后,定然会向他们说起此事,至于他这里,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已知晓元夕真实身份的吕一平在震惊元夕身份的同时,也是很尊重霍弃疾的决定。 反正在他看来,吕关雎还小,并不急着嫁人。 或许是有些无聊,霍弃疾突然开口说道:“此事若非把元夕卷入其中,我也懒得插手你们巴州的事,既然你问起我来,我倒是有句话想问问你。” 冯渊一愣,“霍先生请说!” 霍弃疾点点头说道:“关于割鹿楼一事,你当真不知晓么?” 第二百零二章 吸吸吸 听冯渊说完之后,霍弃疾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对冯渊说道:“贾南风已死,冯渊,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说完之后,他走出了帅帐。 待霍弃疾走出帅帐之后,付狩闪身走入帐中。 径直走到冯渊案桌旁,付狩给冯渊使了个眼色说道:“大人,酒已备好,要不要现在就……” 冯渊看了付狩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大声呵斥道:“这都跟了我多少年了,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你没瞧见霍先生刚出去么?” 付狩面露急色,压低嗓音说道:“大人,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 冯渊轻轻摇了摇头,对付狩说道:“你不懂他的可怕!” “我就不信,凭他一己之力,能敌得过我数百人?大人,咱们兄弟可也不是吃素的。” 付狩双手按在案桌之上,瞪着眼睛。 冯渊抬头看了付狩一眼,淡淡说道:“他敌得过,敌不过咱们这数百人,我不确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 双目微缩,他盯着付狩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我都会死。” 付狩不敢看向冯渊的眼神,略微低头道:“大人,难道我们就这么憋憋屈屈的回去了?” 冯渊轻轻叹了口气,反问道:“不然呢?” 贾南风的尸首他已见过,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悲戚之意来。 设计刺杀蜀王,栽赃给元夕,迫使魏天罡与范立业出走子阳城,以一己之力将巴州搅得天翻地覆,玩弄范氏王族于鼓掌之间,又是一等一的高手,却是说死就死了。 况且还死在了甄北宇的手中。 原本冯渊还有些不太霍弃疾说的话,可当他仔细查看贾南风的尸首之后,就不再说些什么了。 贾南风身上并无任何受伤的痕迹,但他那张脸却是比死之前要苍老了许多。 霍弃疾告诉众人,或许是因为甄北宇在吸取贾南风内力之时太过迅猛,以至于其生机也随之而消散。 元夕还曾问过霍弃疾,那是不是被吞天功吸取内力之人,都会性命不保呢? 霍弃疾告诉大家,按照玄一门流传下来的典籍记载,一般而言,被人以吞天功吸走内力之后,除了身子变弱之外,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而霍弃疾不知道的是,在被甄北宇吸尽内力之后,贾南风其实并未身亡。 只不过甄北宇将手按在了他的口鼻之上,活活将其憋死。 身上无一点力气的贾南风,连挣扎都未能挣扎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至于他那双未合实的双眼,也被甄北宇给硬生生的按在了一起。 既然甄北宇连贾南风都没有放过,万一再盯上他呢? 冯渊其实很庆幸自己能被吕一平擒至平南城中去。 虽说在平南城之时,他是阶下囚的身份,不过吕一平还算念旧,对他以礼相待,并未让其有多难堪。 而那个已经自立为王的范立业,更是不遗余力地拉拢于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贾南风的头上。 范立业甚至都没有问过他,为何会选择与贾南风为伍。 不过就算他范立业问了,冯渊也只会如范立业般,将此事推到已经闭口的贾南风的头上。 现在想想,他所图的,好似就是个笑话。 这一路上,霍弃疾与元夕二人与他同行,其实不只是为了看住他,更是在提防甄北宇。 指尖在桌上轻敲几下,他看向这条追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汉子说道:“付狩,你好好想想看,眼下的我们,究竟是站在那边才有胜算?眼下还想着怎么对付一平,还有什么意义么?” 付狩沉默了。 冯渊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本帅麾下这么多人,你跟我时间最久,很多事我也没有瞒着你,甚至连我为何会做出这般选择,你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也曾对你许诺过,若那一日当真到来,你付狩也将会是镇守一方的大员,可如今呢?贾南风已死,我们大势已去,那些许诺也成了空口白话。” “民间有句老话,还是脚踏实地些,方能走得稳。” 付狩指尖有些发白,有些不甘心道:“大人,既然贾先生的计划已经失败,那我们不给他范建功卖命就是了,以我们的兵力,占据近凉城定然不在话下,何必要再给范立业卖命呢?” “占领近凉城?” 冯渊低头不语。 付狩转头看了眼帐外,压低嗓音说道:“大人,您想想看,眼下荆州已犯我巴州云上城,他范立业夺得王位之后,定然会想尽办法与荆州相抗衡,如此一来,我们便是有机可乘的。” 冯渊依然没有开口,不过付狩的话,他的确有些意动。 不过,他也就只是有些意动而已。 只是付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是让他有些意外。 似乎看出冯渊的心思,付狩继续对冯渊说道:“大人,既然眼下您忌惮那位霍先生,我们就暂且与之虚与委蛇,他范立业想将范建功取而代之,我们便助其一臂之力,正好算作我们的投名状。至于那位霍先生,总不可能一直在咱们军中做客的,只要大人有这个心思,将来……” 冯渊抬起了右手,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付狩的话。 “此事容我再想想看,眼下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为今之计,是抵达子阳城之后,我们该如何做才是最为妥当。” “眼下子阳城之中,宁冱麾下有近八千人马,马逸超那边还有五千人马,不出意外的话,此刻的子阳城定然是严阵以待,至于我冯渊,只怕已成为他范建功眼中的叛将了。” 冯渊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随后他看向付狩问道:“若你是范建功,会如何对待我们?” 付狩被冯渊问得一愣,想了想之后说道:“我若是他的话,定然是想尽办法拉拢咱们,况且原本我们就是他的人,再者说了,眼下我们退兵,那是事出有因,乃贾南风谋划失败,且青云宗掌门无故对贾南风出手所致,并未大人您之过,此时若再将我等视作敌方,殊为不智。” 冯渊点点头说道:“不错,可他该如何拉拢我们呢?难道他不知道吕一平的人就跟在我们身后么?” “吕一平不过才五千人马而已……” “我们有一万多人马,却被他们五千人马赶着回到了子阳城,这又是为何?” “那是因为大人您……” 说到这里,付狩便闭口不言了。 冯渊站起身来,拍了拍付狩的肩膀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该如何做,看你的了?” 说完,他向帐外走去。 从冯渊的军帐走出之后,霍弃疾在营帐周围查探了一番之后,便前往吕一平那边。 同样在吕一平的大军周围查探一圈之后,没有发现甄北宇的踪迹,他便进入营中。 正如他对冯渊所说,巴州之乱与他并无任何关系,他能够站在吕一平的阵营之中,也的的确确是因为元夕的缘故。 那日,他随元夕见到吕一平之后,吕一平并未主动开口请他帮助,而他也曾明言,不会插手巴州内部之事。 至于那晚针对冯渊的行动,是元夕提出来的。 原本霍弃疾的目的只是再去试探一下甄北宇,验证一下自己心中所猜测之事。 对于元夕的提议,他自然没有异议。 甄北宇已经无需再试探了,可霍弃疾知道,若是不尽快将此人除掉,江湖中定然会不得安宁。 他决定去子阳城去查探一番,因为冯渊告诉过他们,甄北宇已经住进了魏天罡空出来的府邸,并打算将之作为青云宗新址之所在。 眼见霍弃疾走了进来,吕一平忙站起身来迎接。 对于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霍弃疾,吕一平是从心底里敬佩此人。 在见到霍弃疾之前,在吕一平心中更多是敬他的身份,无论是国师霍星纬之子,还是玄一门的嫡传弟子,都足以令很多武者心生敬仰。 尤其是霍星纬之子这个身份。 当年霍弃疾在天下武道大会之上拔得头筹之后,人们便纷纷夸赞,不愧是国师大人的儿子。 见了霍弃疾本人之后,吕一平便将对霍星纬的敬仰与对霍弃疾的敬佩之心区别开来,如此的霍弃疾,值得他吕一平佩服。 霍弃疾笑道:“都是自家人,吕将军何必这般客气!” 一句自家人,说得吕一平喜笑颜开。 他从案桌之后走出,对霍弃疾笑道:“霍先生说的是!” 说完之后,他问道:“霍先生可是惦记上官姑娘?她与小女去外面散心去了。” 霍弃疾并未向吕一平透漏上官子陌的身份,只说她是自己的未婚妻,而得了上官子陌授意的吕关雎也将此事瞒了下来。 毕竟上官子陌的身份高贵,万一被有心人知晓了,说不定还会惹了什么麻烦上身。 霍弃疾点头笑道:“方才我在大营周围查探的时候已经见到了!” 示意霍弃疾坐下,吕一平坐在霍弃疾一侧,言语略有迟疑,开口说道:“只留元夕一人在冯渊那边,会不会……” 其实按照吕一平最初的想法,冯渊就该一直在他这里陪他下棋才是。 后来霍弃疾便问了他一句,万一冯渊的话不管用了呢? 霍弃疾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元夕并未返回冯渊的营中,此刻他还与关关他们在一起。” 吕一平心中大惊,忽得站起身来,对霍弃疾说道:“霍先生,如此一来,岂不是真正的放虎归山了?眼下我们只带了五千人马,万一他冯渊突然反悔,将枪头指向我们,那该如何是好?” 霍弃疾看了眼大惊失色的吕一平,摆摆手说道:“吕将军莫急,冯渊是个聪明人,此刻的他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先生就这般笃定?” 吕一平半信半疑。 自从与冯渊站在对立面之后,吕一平便对这位曾经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师兄再无好感。 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不过在他看来,冯渊能与贾南风为伍,已经忘了“忠义”二字。 道不同,不相为谋。 霍弃疾点点头说道:“吕将军把心放进肚子里便是,我且问你,冯渊之所以选择与贾南风为伍,所图为何?” “自然是为了帅位!” 吕一平回道。 霍弃疾笑了笑,“那你可就有些小看你这位师兄了。” “难道不是么?” 吕一平面露疑惑之色,“那是为了什么?咱们带兵的,坐到顶,也就是一州之统帅了,若是咱们巴州将来能争霸天下,那就再另当别论。” 霍弃疾闻言轻叹一口气。 若是范景天不死,或许巴州还有争霸天下的可能,可如今…… 眼见霍弃疾叹气,吕一平更是不解,便问道:“霍先生,莫非我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霍弃疾轻轻摇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将军,眼下天下乱象纷呈,我希望你能明白,你不仅仅是巴州之人,这天下,需要的是一个明主,而非哪一州的王。元夕是我的弟子,如今他的真实身份你也已知晓,若是你一直执着于巴州之人这个身份,那将来会不会与元夕站在对立面呢?” 吕一平沉默了片刻,笑了笑说道:“我明白先生的话中之意,只是为将之人,首要铭记忠义二字,身为王臣,自当要为王尽忠。至于元夕的身份,对我而言其实是个意外,不过在我吕一平的眼中,他元夕就只是元夕,并非因为他是谁的儿子,我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至于我嘛,也不怕霍先生笑话,我心中已经有了解甲归田的想法,只不过眼下这般情形,我若就此离去,便是不义之人,待王上真正成为巴州之主之时,就是我吕一平归隐之日。” 霍弃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吕将军,归隐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不过……” “不过什么?” 霍弃疾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人各有志,方才是我执着了,还望吕将军莫怪!”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霍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怪罪先生呢?先生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若是说了,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非我所愿,还是不说的好!” 不过吕一平却是大致猜出了霍弃疾想要说的是什么。 霍弃疾继续说道:“在范景天死之前,冯渊已经身居巴州兵马副帅,且深受范景天重用,不然也不会让他率军镇守近凉城,而魏天罡年事已高,不出几年,这帅位自然会落在冯渊的头上,他冯渊难道就连这几年都等不得么?眼下巴州一分为二,他这个兵马统帅,与此前又有何异?” 眼见霍弃疾又将话题转回到冯渊身上,吕一平皱了皱眉想了想说道:“不瞒先生,我也觉得冯渊此举愚蠢至极,可若非为了帅位,他又能为了什么?” 霍弃疾笑了笑,“昔日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冯渊就不能挟诸侯以令巴州么?或是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取而代之呢?” 说完,他看向门口。 突然走了进来的冯渊对霍弃疾拱了拱手说道:“霍先生还是猜出来了!” 眼见冯渊现身,吕一平却是有些惊讶。 冯渊对吕一平说道:“别怪你的手下,在入得你的营地之后,我便被你的人给围了起来。” 吕一平看了眼门口,对在门口候命的郑叔远挥了挥手。 随后他叹了口气,对冯渊说道:“冯师兄,你坐吧!” 他万万没想到,冯渊所图,竟然会这么大。 待冯渊落座之后,霍弃疾说道:“为何不趁机出手呢?” 冯渊笑了笑说道:“霍先生都猜中了,又何必再问?且以先生之能,岂是多些人手就可匹敌的?” 吕一平深吸一口气,看向冯渊问道:“冯师兄,为何要这么做?” “吕师弟,这话你可是问过我很多次了,何以再问呢?” 吕一平果然没有再问。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年的司马重火,不也是在乱世中厮杀出来的,缔造了大晋王朝。 他再与冯渊说忠义,便已没了意义。 吕一平没有问,冯渊自己却是开了口,“吕师弟,若是再有这样的机会,师兄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凭什么他们姓范的就该坐这一州之主呢?只可惜他贾南风短命,诸般谋划皆化作乌有。” 这时霍弃疾开口说道:“冯将军,那你有没有想过,他贾南风为何会愿意助你成事?他从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此事我自然想过,不过只要我能成为巴州之主,又何必在乎他贾南风所图呢?” 冯渊面露遗憾之色,继续说道:“就算我冯渊身后有一个指手画脚的青云宗,那又能怎样呢?霍先生,你别忘了,大晋王朝经历了一百多年,你们玄一门不也是一直站在司马一族身后的么?” 霍弃疾轻笑了一下,对此不置可否。 冯渊又对吕一平说道:“吕师弟,今日霍先生也在这里,师兄我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师弟你还未到不惑之年,以后这巴州未必不会是你吕一平的天下,只要你振臂一呼,师兄我定然会为你马首是瞻。” 吕一平摇了摇头,对冯渊说道:“冯师兄,师弟我对此并无兴趣,我看你是找错人了。” 冯渊轻哼了一声说道:“看来师弟你还是信不过师兄我了,若我所料不差,范立业将范建功取而代之之后,定然会任命你为巴州兵马副帅,至于师兄我,只怕连一城守将都做不得,甚至会要了我的性命。” “师兄此言可就是小人之心了,在平南城的时候,王上他就对师兄说过,只要师兄真心尊他为王,他定然会不计前嫌,继续重用师兄。” 冯渊冷哼一声说道:“不计前嫌?我看未必吧,他之所以对我说这些,我看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卸磨杀驴之事,可是他们范氏最擅长做的事了。” 吕一平看向冯渊问道:“冯师兄,你何以对王上有如此之偏见呢?” 冯渊却没有答话。 有些旧事,已无需再提。 吕一平见状,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冯师兄,若是王上他一定要对对师兄不利的话,我保证,定然会护得师兄周全。” 这时霍弃疾突然开口道:“冯将军,在子阳城的事了之前,你还是先不要离去的好。” 冯渊面色微动,随后说道:“霍先生说笑了,眼下的我已是先生的阶下囚,怎么会离去呢?” 霍弃疾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吕一平已明白了霍弃疾的话中之意,便对冯渊说道:“师兄,不论如何,你我同门一场,我吕一平既然当着霍先生的面承诺护得你的周全,自然会说到做到的。” 冯渊站起身来,对吕一平拱了拱手说道:“那师兄我就先谢过师弟了,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这时霍弃疾也站起身来说道:“冯将军还请留步,既然来了,今夜就留在这里好了。” “霍先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渊面上隐隐有些怒意。 离开他的大营之后,他的确有心思悄然离去,至于他的大军,只要有付狩在,他便依然能掌控一切。 哪怕付狩生出异心,他也依然留有后手。 如此一来,他便无需受制于人。 可他又怕霍弃疾在暗中盯着他,便来吕一平这边一探究竟。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留下!” 霍弃疾看了冯渊一眼,随后对吕一平说道:“吕将军,瓦片来找你,就是来商讨一下,明日抵达子阳城下之后,我们该如何行动?” 冯渊双目微缩,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师弟,莫非这也是你的意思了?” 虽然不明白霍弃疾为何留下冯渊,吕一平还是说道:“冯师兄,既然如此,师兄就留下与我下棋好了,你若想喝酒,我管够。” 眼见吕一平不松口,冯渊只得就此作罢,一拂衣袖,重新坐了回去。 吕一平转头看向霍弃疾问道:“霍先生,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先以大军围城,再暗中潜入子阳城之中抓住范建功,迫使他宣召将王位禅让给范立业,怎么,莫非是计划有变?” 霍弃疾看了眼冯渊,对吕一平说道:“说句冯将军的不爱听的话,他的人马,我信不过,当然,若是吕将军你有办法将之全部纳入自己的麾下,我自是不再多言。” 冯渊神色微动。 若是吕一平心狠手辣些,做成此事并不难。 不容吕一平开口,他便说道:“吕师弟,既然霍先生信不过我,我便将虎符交予你,由你全权统领我的人马,你看如何?” 吕一平没有立刻应声。 霍弃疾突然看向冯渊问道:“冯将军,付狩跟了你多少年了?” 这时吕一平开了口,“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当年我入镇南军之时,付狩就已经跟在师兄身边了。” 说完他对冯渊说道:“冯师兄,看来我得请你麾下几员大将来我这里做做客了。” “吕师弟,你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么?” 冯渊一掌拍在扶手之上。 他有些后悔了,若是方才听从付狩的建议,他未必不能带着人马与吕一平对峙一番。 说到底,他还是他忌惮霍弃疾了。 吕一平面露不悦神色,看向冯渊说道:“冯师兄,若是我不讲情面的话,此刻的你岂会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 “你?” 冯渊面色铁青,将头转向一边,不再多言。 ———————— 子阳城,蜀王府内。 应宁冱要求,范建功在王府中选了个大宅院给宁冱用。 宁冱将之命名为,群英阁。 宁冱招揽来的十五名清客便住在这座宅院之中。 范建功很是乐意这些人就住在王府之中,因为一旦有人潜入王府之中意欲对其不利,这些人便可第一时间现身保护于他。 这十五人被范建功划分为三等。 一等清客三人, 二等清客六人, 三等清客六人。 而这三名一等清客,皆统领两名二等清客和两名三等清客。 至于划分方法,很是简单,比武。 与官职一样,等级不同的清客,待遇自然也是不同。 有对此不服气的人么?自然有。 对此,范建功也给他们定了条规矩,想要晋升很简单,只需要挑战胜了即可。 若是对此还有什么疑问,那就拿拳头对宁将军去说吧。 没人敢触及宁冱的霉头,因为宁冱的本事,他们都早已领教过。 宁冱打算交代一番后,便离开子阳城,悄悄前往平南城一趟。 推开群英阁的大门之后,宁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院子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 宁冱上前一步,探了探临近一人的鼻息,心中稍安些,却又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 那人并无性命之忧,却是气息微弱,身上软绵无力。 难道是中毒了? 轻唤几声之后,那人睁开了眼睛,见是宁冱,张了张嘴。 宁冱附耳至那人嘴边,只听见此人不住的说道:“魔鬼,魔鬼……” 他眉头一皱,放下怀中这人,跳过去去查看另外一人。 查看了几个人之后,皆是同样的症状。 这时他猛然一惊,回头看向一处房间的门口。 突然出现的甄北宇盯着宁冱桀桀而笑,舔了舔嘴唇。  第二百零三章 无功 眼见甄北宇突然出现,宁冱皱了皱眉。 莫非是他下的毒? 宁冱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丝念头。 对于这位掌门师伯,在他宁冱心中可谈不上什么敬意。 最多值得他对其拱一拱手的,还是青云宗掌门这个身份。 可就算是青云宗掌门,在他宁冱眼中,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掌门而已。 宁冱都想不通,何以范建功对甄北宇如此大方,将魏天罡的府邸赐予青云宗不说,还任由甄北宇吃喝玩乐。 哪怕是因为自己师父贾南风的缘故,那也不能任由甄北宇胡来才是。 毕竟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才是。 至于甄北宇的行踪,负责子阳城城守的宁冱并未太过在意,当听说徐来驾车带着甄北宇驶出子阳城之后,他就再未派人查探过甄北宇的行踪。 他根本没有必要将心思花在甄北宇的身上。 因为他早已认定,搬至子阳城内的青云宗第一任掌门,只会是贾南风。 在知晓贾南风死讯之前,宁冱已经在心中盘算自己以后该是如何以同为臣子的身份面对贾南风了。 尤其是在网罗了这十五人在自己的麾下之后,宁冱便更有底气在其面前挺一挺腰板了,至于以后是否还念及贾南风的授业之恩,那就要看一看他贾南风念不念旧情了。 若是他贾南风不识相,还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那就别怪他宁冱忘恩负义了。 宁冱站起身来,向着甄北宇走去,边走边问道:“甄师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连行礼都未行。 此刻的他,心中很是愤怒。 只怕是甄北宇得知这些人皆投靠了他之后,唯恐群英阁会在蜀王面前抢了青云宗的风头,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至于为何甄北宇会这般容易得手,他猜都猜得到。 一个青云宗掌门人的身份,就足以让群英阁的人趋之若鹜,笑脸相迎。 毕竟青云宗的掌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让人见到的。 甄北宇没有搭理宁冱,而是依然在笑。 宁冱冷哼一声,又蹲在一人身前。 此人名叫程高阳,乃是一等清客,年龄与宁冱相仿,擅使刀,内力尚可,在宁冱空手的情况下,此人凭借家传刀法可撑得过三十几招。 很是此人处事风格的宁冱,是要打算重用此人的。 甚至有将之任命自己副将的想法。 单掌抵住程高阳的后心处,宁冱渡过去一些内力,轻轻地晃了晃陈高阳的肩膀,“程兄,程兄,你现在怎么样了?” 程高阳睁开了眼睛,眼见宁冱,刚欲开口,又面露惊恐之色。 宁冱刚要再言,却是身子一僵。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难以置信的宁冱先抬头看向了甄北宇所站立的地方,在确认了身后所站之人的确是甄北宇之后,他便没敢轻举妄动。 宁冱可以确定,并非是因为自己没有提防甄北宇,虽然在唤醒程高阳的那一刻,他的确没有全力提防甄北宇。 太快了,快到他就算是全力提防了,也未必能躲得过。 那只手只是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头,一点力都没有,可他相信,只要甄北宇愿意,他会立刻横尸当场。 若无强大的内力,身法怎么可能会这么快? 让宁冱不理解的是,何以师父贾南风会骗自己。 程高阳一推宁冱,费力地向旁挪了挪身子,目光之中尽是恨意,怒道:“宁冱,我程高阳敬你,才心甘情愿来到王府之中与你一同为王上效力的,却想不到你用心竟是如此险恶,想不到堂堂青云宗,身为九大派之一,我巴州门派之首,行径竟是如此卑劣,难道就不怕武林同道人所耻么?” 见程高阳如此对待自己,宁冱知道,他一定是误以为自己与甄北宇联起手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想开口解释,却又放下此念。 眼下的他,可不是做解释的时候。 原本半蹲的他,单膝跪地,将双手置于膝盖之上,微微低头,开口说道:“甄师伯,方才陡见阁中如此惨状,弟子一时情急,才忘了向师伯见礼,还望师伯海涵,看在我师父的份上,原谅弟子的失礼之处。” 见甄北宇依然没有开口,背后已被汗浸透的宁冱又继续说道:“想来是群英阁众人遭人用毒暗算,师伯刚好出现在阁中,将贼人吓退,救了众人一名。” “不对,是众人皆中毒身亡。” 宁冱心念一转,又连忙补上一句。 刚挣扎着盘坐起来的程高阳闻言,指着宁冱骂道:“我真是瞎了眼了!” 说完挣扎着就要起身。 唯恐程高阳逃走,宁冱的身体微动了一下。 “别动!” 甄北宇终于开了口。 说完之后,他抬起了手,冲程高阳一甩袖子。 当真不敢再动的宁冱眼睁睁地看着程高阳像一截木头一样,横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吐血而亡。 他可以确定,自己这位掌门师伯,是位绝顶高手。 可他还是没有明白,以甄北宇这般身手,为何要用毒呢? “起来吧!” 甄北宇负手而立,对宁冱淡淡说道。 “谢师伯!” 宁冱站起身来,转身看向甄北宇,对其躬身行礼,然后站在一侧。 甄北宇看了宁冱一眼,冷声道:“宁冱,从你上山哪天开始,我们就已知晓是谁送去青云宗的。” 原本稍微松了一口气的宁冱又提心吊胆起来。 他犹豫了片刻,对甄北宇躬身说道:“回师伯的话,弟子的确是笪守典的远方亲戚,按照辈分,我应该唤他一声舅爷的。不过弟子在加入了宗门之后,就以门内弟子自居,从未做过有损宗门之事。此番随我师父来到王府,与那边的人联络之后,我才得知笪守典是那边的人。” “不瞒师伯,笪守典的确暗中联络过我,不过并未交待什么任务,想来是要拉拢于我。” “不过,此事我已尽数告知我师父,还望师伯明查。” 反正贾南风已经死了,他也不怕甄北宇去问。 甄北宇没有理会宁冱,而是走到另外一人身旁,一脚踩在那人的心脉之上。 那人身子一颤,闷哼一声,没了动静。 宁冱轻吸一口冷气,看来这些人是真的留不住了。 “剩下的你来动手吧,告诉你,别跟老夫耍什么小心思,老夫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你若是做得好了,师伯我可以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你若是做得不好……” 甄北宇突然回头看向宁冱。 宁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恐惧的目光。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道目光,他只知道,这样的目光,不该出现在人的眼中。 二话不说,宁冱动身来到已没了气息的程高阳身旁,俯身从其后背之上抽出一把刀来。 为了能让甄北宇相信自己没有留手,他打算下手狠一些。 甄北宇却已动身向外走去,路过他的身边时说道:“动手快些,都是一群没了内力的废物了,你宁冱还用得着动刀么?” 宁冱可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毒能将人的内力化掉的,听了甄北宇的话之后,他应了一声,便快速动身。 在其余人每人胸口处补了一掌之后,宁冱走出了大门,向站在门外的甄北宇说道:“师伯,此处就交由我来处理吧,若是王上问起来,我……” “王上?” 甄北宇突然一笑,转头看向宁冱问道:“那你想不想当这个王呢?” —————— 行军至距子阳城还有二十里路的时候,付狩接到冯渊的军令,停了下来。 命令是从吕一平军中传过来的。 虽说已追随冯渊多年,可付狩依然没有猜透冯渊的心思。 正如他不明白为何昨日冯渊会突然去了吕一平的军中一样。 他问过麾下,的的确确是大帅自己过去的,那位霍先生并未与之同行。 一夜未能睡个安稳付狩想到了一种可能。 付狩想起了冯渊说过的话,想起了冯渊看向他的目光。 想到之后,他便更睡不踏实了。 他可从未生出过背叛冯渊的念头来。 可信任这件事,未必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下完命令之后,眼见元夕并未离开,付狩冲元夕笑了笑问道:“元统领莫非还有事?” 元夕对付狩点点头说道:“奉冯帅命,大军驻扎完毕之后,付将军请带千夫长以上将领去我镇南军大营中议事。” 闻言,付狩沉默了片刻问道:“当真是我们大人下的命令?” 元夕扬了扬手中的令牌,“付将军,你是信不过你们大人,还是信不过我元夕?” 老子自然是信不过你了! 心中虽是此想,可嘴上却不能说出来,付狩犹豫了片刻说道:“非是我付某人信不过你元统领,而是我等若是只身前去,无异于是深入虎穴,为保我等安危,恕难从命!” 元夕眉毛微挑,“付将军,你这是在抗命了?” 付狩轻笑了一下说道:“元统领,你也无需拿冯帅的命令来压我,现如今他在你们手中,即便是命令是咱家大人下的,那也是受了你们的威胁才是,我又怎会如你们所愿,以身犯险?” “况且,这命令,可未必会是我们大人下的。” 说完,付狩对元夕拱了拱手说道:“元统领,恕不远送!” 元夕扫了眼付狩身后,轻轻摇了摇头,掉转马头,向回疾驰而去。 待元夕走远之后,一人走进付狩问道:“大人,方才的机会那么好,为何不动手将之留下?我听说那元夕可是吕一平的乘龙快婿,又是那位霍先生的高足,若是我们能将之擒下,定然可以用他来换回大人。” 付狩看了眼那人问道:“留下?怎么留?” 那人看了眼身后众人说道:“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有个屁用?若是人多有用的话,何至于那位霍先生孤身在大人的营帐之内我们却是动也不敢动?” 付狩没好气道。 “那不是因为那位霍先生一直守在大人身旁,我们投鼠忌器,这才……” 付狩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那人说道:“我且问你,以元夕的身法,我们能否追得上他?若是我们想要强行将其留下,是不是要靠弓弩之力?” 那人点点头,他原本就是做此计划。 付狩再问道:“那他元夕强行要走呢?你这弩箭是射还是不射?” 那人一愣,面露不解之色,哪有举箭不射的道理? 付狩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话中之意,便是解释道:“我们有这么多人,想将他元夕留下来自是不难,可要想将之生擒,那是不可能之事。” “可若是元夕被我们给射死了,你想想看,我们的后果是什么?” “以那位霍先生的脾气,还有他的武功,你想想看,我,还有你,还有你们,真的能在那位先生的手中活下来么?” 那人终于想明白了付狩是什么意思。 难怪元夕敢只身前来,原来是有恃无恐。 “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人又问道。 付狩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方才元夕说话的时候,他就在一旁。 想了想他对那人说道:“若我猜得不错,吕一平定然是趁此机会将咱们军中的将领扣押,然后换上他的人来接管咱们的人马,因此我还断然拒绝,就算此事是大人亲命,那我得见到大人亲口下令才相信。” 那人点点头说道:“还是付大人您想得周全,可若是他们以此要挟大帅,那我们该怎么?总不能置大帅的安危于不顾吧?” 付狩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怕此事发生,那样的话,咱们的大军可就真的要拱手让人了。” 那人眼珠子一转,上前一步,紧贴着付狩,“大人还请附耳过来!” 付狩疑惑地看了那人一眼,然后微微侧头。 那人以手挡住嘴唇,轻声耳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付狩眼睛一亮,点点头,连声赞道:“好!好!” 随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道:“就如你所说,快去办吧!” ———————— 元夕回到吕一平的大军之中。 正与冯渊下棋的吕一平见其归来,递过去了一个问询的眼神。 元夕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吕将军,那付狩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正在举子未落的冯渊闻言笑了笑说道:“吕师弟,我就是吧,他们是不可能相信的,就算元夕带着我的亲笔书信过去,他们也不会来的。” 看准位置之后,一子落定,他继续说道:“这倒是不我冯渊治军不严,而是令行禁止,这令却不能从敌军的阵营中传了出去。” “吕师弟,我既然已同意站在你们这边,为何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呢?你若是再不放心,那就依然如此前那般,让霍先生与元夕护在我身边,你看如何?” 吕一平看了眼元夕,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棋子倒入棋罐之中,对冯渊说道:“还是师兄技高一筹,这么多年了,我下棋从来都是输多赢少,今日这棋,就下到这里好了。” 元夕扫了眼棋盘撇撇嘴说道:“吕叔叔,你这就认输了?为免也太早了吧!” 冯渊饶有兴趣地看了元夕一眼问道:“莫非元少侠也精通此道?” 之所以如此称呼元夕,是因为在冯渊眼中,不是军中人身份的元夕,更容易让他接受一些。 吕一平看了眼元夕没有搭话。 正如元夕所言,眼下的确还未到认输的时刻,可此时败相已初显,以他吕一平的棋艺,再下十几手之后,也无法扭转乾坤,改变败势,再加之有些心烦意乱,便再没了下棋的兴致。 至于元夕的棋艺,他是领教过的。 元夕笑了笑说道:“精通可谈不上,只不过从小到大每日看我师父自己在那对弈,看得久了,就懂了些而已。” “原来是从霍先生那里看来的,想来霍先生定然此道高手了。” 冯渊一边拾着棋子,一边说道。 元夕笑道:“那是自然,说句不客气的话,若是我师父在此,接替吕将军的子继续下下去,用不十几手,你必败!” 将手微拢,随之响起棋子碰撞的声音,冯渊笑了笑说道:“霍先生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他所不能的呢?” 元夕想了想,嘴角微扬,没有开口。 师父做的饭是真难吃。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人飞速跑入营帐之中,跪身喊道:“吕将军,急报!前方十里处,出现一路人马,大约有五千人。” “什么?” 不只是吕一平,连冯渊都惊得站起身来! 第二百零四章 镜中花水中月 风卷黄沙,旌旗猎猎。 子阳城南门城墙头之上,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只因城门之上坐着两个人。 两个正在喝酒的人。 一个是原本应该是他们的将军,却突然自称为王的宁冱。 另一人则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让他们噤若寒蝉,不是他们已改口称呼为王的宁冱,而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就是这位老者,初到城墙之上时,就亲手杀了三名千夫长。 理由很简单,这三名千夫长没有对他行礼。 甄北宇动手的时候,宁冱甚至连阻拦一下都来不及,这三人便命丧当场。 这三名千夫长是他亲自提任命的,原本是要当做心腹来培养的。 宁冱想起了那个死在自己掌下的范建功,便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只要自己能坐稳这个王位,想让谁当千夫长,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宁冱相信,有这位师伯在,他想做什么似乎都可以。 至于自己将来会不会变成甄北宇的傀儡,在宁冱看来,根本不重要。 他甄北宇武功再高,早晚也会老死。 王府里的护卫原本就是他宁冱的人,子阳城内的护城军,也是他宁冱的人,所以当范建功的尸体被拖王府埋了之后,就好像一颗小石子被丢在了湖中,只溅起了一点水花,便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子阳城还是那座子阳城。 在得知宁冱突然弑君篡位之后,马逸超二话不说,迅速带人离开了子阳城。 宁冱毕恭毕敬地给甄北宇倒了一杯酒,问道:“师伯,弟子有一事不解,为何要放任马逸超离去?以我的功力,将其留下乃轻而易举之事,毕竟他麾下还有五千人马,况且近凉城还是他马逸超的地盘,若是我能得他相助……” 杀了范建功之后宁冱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拉拢马逸超。 可甄北宇不发话,他就不敢离开王府,错失了留下马逸超的时机。 他知道,只要马逸超选择离开了子阳城,那么说明在马逸超心中,宁可去追随那个范老二,也不愿承认他宁冱是巴州之主。 甄北宇端起酒杯,看了宁冱一眼。 宁冱打了个哆嗦,没有继续说下去。 甄北宇的眼神越来越吓人了。 轻哼一声之后,甄北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宁冱说道:“有老夫在此,像马逸超那等货色,你又何必在意?” 将手中酒杯递向宁冱,甄北宇继续说道:“等老夫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后,这些小喽啰,岂不是随你差遣?” 宁冱边斟酒边陪笑道:“师伯说得是,是我多虑了。” 按照甄北宇的说法,他会亲自出手,将吕一平一伙人尽数击杀,到那时候,他宁冱称王巴州岂不是易如反掌。 至于云上城那边,现在的他可不急着动手。 有甄北宇在,一个魏天罡又算得了什么? 武功到了甄北宇这种程度,已不是靠人数就能为之抗衡的了。 于千万人中取人性命,对于甄北宇而言,不过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儿而已。 宁冱甚至开始幻想着有朝一日,甄北宇能将他带到洛月城去,然后问他一句同样的话。 以双手将酒杯送到甄北宇身前,宁冱又问道:“师伯,吕一平他们真的会来么?” 甄北宇再次一饮而尽后,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且放心好了,知道老夫在此,他们定然会来的。” 宁冱沉思了片刻之后问道:“我明白了,师伯您之所以放马逸超出城,其实就是要他去向吕一平通风报信。” 说完之后,他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道:“师伯,我师父他究竟是何人给打死的,您可知……” 甄北宇又看了宁冱一眼。 杀了范建功之后,宁冱就将子阳城的形势告诉了甄北宇。 他可不想身下这张椅子还没焐热,就被人给赶下来。 而眼下能让他在这张椅子上坐稳的人,就是将他推到这张座位上的甄北宇。 当他向甄北宇说起贾南风之死的时候,身为贾南风师兄的甄北宇竟然没有丝毫悲戚之意,甚至连一点愤怒都没有。 甄北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知道了,随后便告诉他,安心坐在这张王座之上,吕一平那边,由他来负责就是了。 伸手挡住宁冱的手,甄北宇自己抓起了酒壶,就着壶口就那么直接对饮起来。 宁冱招了招手,又命人再拿来几壶酒。 伸手一抹下巴,甄北宇大呼痛快,将酒壶敦在桌上,他忽然大笑起来。 宁冱不明所以,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好在一旁干坐着,只盼吕一平等人早些出现。 一阵大笑过后,甄北宇看向宁冱低声说道:“我要是告诉你,贾师弟是死了在我的手上,你信么?” 不敢看向甄北宇的眼睛,宁冱干笑道:“师伯说笑了,我师父他与您老人家情同手足,一定是吕一平那边用了些阴谋诡计,才会蒙此劫难。” 宁冱他的确是这般认为的,因为他想不出一个甄北宇对贾南风出手的理由。 况且甄北宇此举,对他而言,无异于自断手臂。 甄北宇笑了两声,对宁冱说道:“吕一平倒不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他那边的确是来了位能人,功力不浅,你师父的死,与那人的出现关系甚大。” 宁冱一愣,惊道:“是谁?” 贾南风的功力有多深厚,宁冱自然知道,就算那元夕是位天纵英才,在贾南风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甄北宇冷笑一声说道:“玄一门的人!” “玄一门的人?某非是元夕的师父来了?” 甄北宇看了宁冱一眼,“你倒是不笨!” “我师父他老人家曾试探过元夕的武功,因此我知道元夕的功力与玄一门同出一脉,只是不知道在天虞山那位教他武功的究竟是玄一门的哪一位。” 随后他面露忧色,看向甄北宇说道:“师伯,玄一门为何会插手巴州之事?若是元夕的师父来了,您……” 宁冱的话没有问下去,因为他怕性情已经变得很是古怪的甄北宇一掌将自己给拍死。 既然甄北宇知道贾南风死于谁人之手,那他一定是与那人交过手了,可贾南风却依然命丧那人之手,宁冱心中难免不会有些焦虑。 万一自己也步了师父的后尘呢? 甄北宇果然面露不悦之色。 眼见甄北宇面色有些阴鸷,宁冱咬了咬牙刚欲再次开口,劝说一下甄北宇,却听甄北宇冷哼一声说道:“小子,是不是觉得老夫打不过那个姓霍的?” 原来元夕的师父姓霍! 宁冱在心中思忖道,随后他猛然一愣,想起一个人来。 不可能的,肯定不会是那位,那位也不可能出现在巴州。 眼见宁冱不说话,甄北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没见识的东西!” 宁冱吓得一激灵,连忙赔笑道:“师伯还请息怒,适才师侄我听闻您说起元夕的师父姓霍,便想到了那位国师大人,因此才会一时失神,却不知元夕的师父与那位国师大人是何关系?” 甄北宇闻言,怒意稍减,随后抓起酒壶再灌上几口说道:“要是霍星纬或是陆伯雍那老儿在此,或许老夫会忌惮几分,师侄你莫怕,霍星纬的儿子,还不至于让你吓成这样。” 虽然甄北宇的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的,宁冱还是听得明白。 可他还是不懂,已经失去自己师弟的甄北宇,底气究竟是什么? 眼见宁冱又闭口不言,甄北宇桀桀笑了几声,探身向前,盯着宁冱说道:“你忘了那十五个人了么?老夫已吞了他们的内力,虽说他们不过是些二流货色,内力不够精纯,不过这十五个人的内力加起来,可比你师父一人的内力还要爽啊,啊哈哈哈哈~” 甄北宇又是一阵仰天大笑。 宁冱手中的酒杯跌落在桌子上,酒水沿着桌面滴在他的身上,而他却是浑然不觉。 他这才明白,原来那十五个人不是中了毒。 可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功法呢? 难道师父真的是命丧师伯之手? 宁冱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比起什么王位来,他可不想自己也成了甄北宇的猎物。 笑完之后,甄北宇又转头看向已经快要坐不住的宁冱,“小子,你想要干什么?” “没,没什么?方才师伯您说了什么?我,我一时失神,没,没听,听清楚!” 甄北宇冲着宁冱阴森森一笑,“小子,你放心好了,老夫现在已经吃得很饱,很饱了,再吃你一个也是吃不动了,你就乖乖地给老夫当你的王好了,不过这以后嘛,你可得多给老夫我培养些‘食物’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冱终于明白了甄北宇的用意,可他还是不明白,这甄北宇所说的吃,究竟是怎么一个吃法。 既然知道自己无碍,宁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他能满足甄北宇的需求,那他就是安全的,甚至可以…… 想到这,他稳了稳心神开口说道:“师伯神功通天,宁冱定当竭尽所能,为师伯效力,只不过……” 宁冱话锋一转,趁着甄北宇没有发怒,赶忙再说道:“师伯,以弟子愚见,若是给您培养弟子,那没个十年八年的,根本练不出什么内力来,弟子辛苦些倒是无妨,可师伯您未必会等得及,弟子倒是有些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 眼见甄北宇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宁冱心中一喜,忙说道:“师伯,这天下习武之人犹如过江之鲫,要是我们能将之聚在一起,何愁大事不成?” 甄北宇闻言眼睛一亮,“不错,是个好主意,你继续说下去!” “师伯,我是这样想的,若是我们想将之聚在一起,必然要先有一个组织,然后吸引全天下的武者过来,只不过眼下我们还不宜过分张扬,免得引起其他大派的注意,因此弟子想到,若是我在巴州坐稳王位,便可设立一个招纳天下武学之士的地方,咱们也不管他们是好是坏,只要会武功,就是咱们的人,到那时候,师伯,您想想看,是不是……” 宁冱冲甄北宇一笑。 甄北宇闻言,不住地点头,“不错,看来老夫留你一命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就如你所言,等老夫收拾了那个姓霍的小子,咱们师徒二人便在这巴州大干一番!” 这时号角之声响起,宁冱起身向城外一看,低声说道:“师伯,他们来了!” 甄北宇纵身站在墙垛之上,向远处望去,哈哈大笑道:“他们终于来了~” 子阳城外,吕一平与冯渊骑马并行,遥望子阳城南门。 谁会想到,那个当初下山来给王府当护卫的宁冱,眼下却在子阳城里称了王。 不过在吕一平与冯渊眼里,宁冱的这个王,那就是个笑话。 一直隐藏在吕一平军中的范立业也现身出来,以蜀王的身份接见了马逸超。 当得知先王妃自缢身亡之后,范立业当众昏倒。 被吕一平唤醒之后,范立业咬牙切齿,直接下命,即刻发兵子阳城。 而冯渊在吕一平的劝说之下,也已对范立业俯首称臣。 令冯渊意外的是,范立业竟然还向他允诺,这副帅一职还是他的。 想了想,冯渊便明白了。 不出意外的话,吕一平与他的镇南军只怕会全部迁移到子阳城之中去,而他冯渊这个副帅,则会镇守在平南城。 范立业甚至还向冯渊允诺,若将来他范氏有幸将属地扩张,哪怕封冯渊一个异姓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前提是,他范立业得有称霸天下的机会才行。 至于马逸超,依然还是做他的近凉城守将。 对于,马逸超已很是心满意足了。 在商讨完该如何讨伐宁冱之后,范立业又请霍弃疾到营帐之中,与吕一平一起又商议了一下。 当甄北宇与宁冱去找范建功的时候,马逸超已经离开了王府,着手接管子阳城城防事宜。 当他留在王府中的下人快马加鞭地找到他将王府之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之后,他就离开了子阳城,因此他并未见到甄北宇的真容。 不过据他的描述,吕一平等人可以断定,宁冱之所以敢做下此事,定然是甄北宇在背后推波助澜。 原本就是冲着甄北宇而来的霍弃疾便放弃了先行去子阳城打探一番的打算,与吕一平范立业商讨一番之后,决定先随大军抵达子阳城下,再做计议。 按照马逸超的说法,眼下的子阳城内已无将,若是要守城的话,也只有他自己,还有甄北宇了。 除非他宁冱放弃守城,不然的话…… 果不其然。 吕一平转头看向了坐在平板马车之上的霍弃疾。 霍弃疾也看到了站在城头之上的甄北宇,他揉了揉坐在自己身侧的邢云棋的头,叮嘱了一句,然后看了眼与他同乘的成是非,说道:“小非,帮我照顾好小云棋!” 说完之后,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招呼了一下马车旁骑在马上的元夕,便径直向前走去。 身背两截枪身的元夕快速翻身下马,向前跟了过去。 “霍先生~” 吕一平见状忙喊了一声。 霍弃疾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吕一平,“吕将军,要不你与冯将军也同来吧,眼下的甄北宇,没有二位相助,只怕我难以将之留下。” 吕一平犹豫了片刻,转头看向冯渊说道:“冯师兄,既然霍先生有请,我看我们还是与霍先生同去吧,眼下这仗,我看也无需按照常理来了。” 冯渊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我看那边似乎好像也在等着等我出现!” 说完,他与吕一平翻身下马,手中握剑,向前走去。 待他二人走近之后,霍弃疾说道:“这甄北宇敢如此托大,想必是在吸取了贾南风的内力之后功力大涨,吕将军,冯将军,还有元夕,你们三人切记,在对上甄北宇之后,以我的进攻为主,你三人在旁为我助阵即可,切记要小心行事。” 说完之后,他又对元夕说道:“元夕,至于那个宁冱,他若是敢出手,你便先过去战他就是,记住了,要速战速决。” 元夕点点头,吕一平与冯渊也对霍弃疾一抱拳说道:“有劳霍先生了!” 眼见霍弃疾四人向城墙这边走来,宁冱刚要下命,让弓箭手做好准备,甄北宇便纵身一跃,人已向城下飞掠而去。 落地之后,他桀桀而笑,继续向前飞掠。 眼见甄北宇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原本缓步而行的霍弃疾低喝一身,便纵身迎上前去。 元夕解下背着的两截枪身,分握在手中,也冲了上去。 吕一平拔剑出鞘,对冯渊说道:“冯师兄,我们也上吧!” 他一点也不会担心此刻冯渊会倒戈相向,因为他知道,冯渊是不会选择甄北宇的。 一个修炼了吞天功的怪物,若是跟在他身边,那只会是羊入虎口。 “哈哈哈~” 甄北宇放声狂笑,冲着霍弃疾喊道:“你终于来了~” 已与甄北宇只隔了不到十丈之距的霍弃疾双目一缩。  第二百零五章 激战 才几日不见,甄北宇的气息又与此前所见不同。 霍弃疾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暴虐狂乱的气势。 若说此前面对甄北宇,霍弃疾可以气定神闲的话,换做眼下,他却不得不谨慎待之。 当然,只他一人的话,他未必需要这般。 虽说甄北宇与他一样,皆踏足另外一种境界,可甄北宇毕竟是假借他人之力,行的是旁门左道之法,且没有太玄功为根基,终究是落了下乘。 哪怕是此刻的甄北宇内力比他雄浑,却不及他精纯,而对于内力里的控制,远不及他随心所欲。 不过,此刻的甄北宇却无需对内力有什么巧妙的运用。 几日之内,连吸数人内力,其中还有贾南风这样的顶级高手,犹如饕餮的甄北宇根本无法将体内的内力尽数化为己用,若不尽快将之稳定下来,只怕他甄北宇会爆体而亡。 而甄北宇也知道深知其害,他之所以选择将那十五人的内力尽数吸光,是因为霍弃疾。 那晚败于霍弃疾之手后,甄北宇就发现了自己内功上与霍弃疾的差距。 当日若非霍弃疾挂念元夕的安危,将他打伤之后便迅速赶往元夕那边,只怕他甄北宇已饮恨当场了。 再次落败的甄北宇决定兵行险招。 至于贾南风的死,甄北宇的心中多多少少还有一丝愧疚之感。 他不是丧心病狂之人,不然以贾南风的心性,早就防着他了。 那夜,他将手按在贾南风的口鼻之上,告诉满眼尽是不解与恨意的贾南风,你的仇,我会给你报的。 事毕之后,为防止霍弃疾再度追杀过来,甄北宇便趁着夜色向子阳城方向掠去。 至于那个跟班徐来,早已被他所忘记。 不只是徐来,连青云宗那三名弟子,也被甄北宇所忽略,因为此刻的他,心中已经没有了青云宗。 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成为天下第一。 霍弃疾亦有些悔意,那晚没有趁机重创甄北宇。 迎面而来的甄北宇凭空劈了几掌。 地面竟然被凌烈无比的掌力卷起一阵狂沙。 “你们要小心!” 霍弃疾大喝一声,纵身一跃,人已如惊鸿般飞起。 单从掌力来看,此刻的甄北宇已比那晚的他要强大的太多。 强大到连他霍弃疾都选择了不去硬碰,而是避之锋芒。 紧随在霍弃疾身后的元夕一声长啸,双手交叉,运功挡在身前。 不是他元夕不知道天高地厚,敢硬抗甄北宇的掌力,而是甄北宇在打出这几掌的时候,距离他元夕还有十数丈之遥。 以他元夕之能,如此之远,打出掌风可以,可若要想要伤人,以他目前的内力修为,还是力所不及。 手握两截枪身的元夕迎上了甄北宇的掌风。 衣衫摆动,发丝飞舞,向后滑动了数步之后,元夕右腿用力一顿,才得以站定身形。 煞是疑惑的他在心中暗道,好霸道的功力。 这才几日不见,何以他的功力竟会恐怖如斯,看来这吞天功果然逆天。 若是一般人,只是隔空这么硬抗一下子,便已受了内伤。 好在元夕不是一般人。 他左右看了几眼,低喝道:“二位小心!” 无需元夕提醒,同样举剑迎上前来的吕一平与冯渊二人见状,已分散开来,一左一右从侧面向甄北宇包抄过去。 甄北宇抬头看了一眼一掌向自己拍来的霍弃疾,双掌左右各劈出一掌之后,便纵身一跃,狂笑道:“姓霍的小子,比起你的老子来,你还差得远呢!” 双手握剑劈开甄北宇的掌风之后,皆倒退数步的吕一平与冯渊皱着眉头看向双掌已经对在一起的甄北宇与霍弃疾二人。 子阳城城门楼上,宁冱盯着被四人围攻的甄北宇,脸上竟是无一丝担忧的神色。 原本也想跃下城墙去助甄北宇一臂之力的他却打消了心中的这个想法。 双目微缩,宁冱也盯上了那个瞬间就与甄北宇交换了数掌的霍弃疾。 他已从甄北宇口中得知此人身份,难怪甄北宇将之视为大敌,对上已经吸了这么多人内力的甄北宇,霍弃疾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只不过他却不知道,再次与甄北宇交手,霍弃疾更多是采用引字诀,利用自己深厚的内力,加之太玄劲的玄妙之处,霍弃疾才得已与功力暴涨的甄北宇缠斗在一起。 眼见其他三人身怀绝技却无法真正的加入到自己与甄北宇的斗战中来,霍弃疾心中也是十分焦急,眼下以其一己之力拦下甄北宇已是十分勉强,若是一直这么对战下去,别说擒杀甄北宇了,只怕落败的,就是他霍弃疾了。 每每要上前去相助元夕三人总会被甄北宇的掌力所逼退,根本无法近身,而甄北宇对霍弃疾的攻势愈发迅猛起来。 硬是接了甄北宇一掌之后,霍弃疾向后飞去,脚尖点地之后,他身形一转,向着元夕的方向掠去。 眼见师父终于与甄北宇分开,元夕二话不说,举起手中已经合在一起的长枪就迎了过去,不远处的冯渊与吕一平二人也同时举剑上前。 紧随霍弃疾冲着元夕喝道:“元夕,惊鹊指~” 闻言,元夕一愣,随后毫不迟疑,单手持枪,伸手入怀抓出几颗云子在手心,并指一搓,屈指一连弹,三颗云子便向着霍弃疾激射而出。 方才在霍弃疾与甄北宇交战之时,元夕也对甄北宇用过惊鹊指,可惜面对内力大增的甄北宇,他全力弹出的云子却并未像以往那般产生奇效。 甄北宇甚至连躲都未躲,只是单凭护体真气,便将他的云子震落,因此,当听得霍弃疾要他使出惊鹊指的时候,他才有些吃惊。 不过,对于师父霍弃疾的话,元夕可是从未怀疑过。 三颗云子如流星般划到了霍弃疾的身前。 冯渊与吕一平皆是吃了一惊,何以元夕要对其师出手呢? 落在霍弃疾身后不过三丈远的甄北宇桀桀而笑,凭空对着霍弃疾的背影劈了两掌,同时说道:“姓霍的小子,别以为你们人多就胜券在握了,到了我们这个层次,岂是多了几条小杂鱼就能扭转战局的?” 至于元夕弹出来的那三颗云子,根本没有被甄北宇放在眼里。 前有元夕弹出来的云子,后有甄北宇的掌风,好似腹背受敌的霍弃疾没有理会甄北宇的话,而是腾空横翻,在避过三颗云子的之前,先一掌打散甄北宇的掌风,待三颗云子从身下飞过之后,他的另外一只手又拍出一掌。 啪,啪,啪三声。 三颗云子打在了甄北宇的身上。 有了霍弃疾内力的加持之后,元夕的云子终于得以击破甄北宇的护体真气。 云子碎成了齑粉,被云子击中的甄北宇终于没有再向前来,而是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 此刻元夕三人已与霍弃疾站在了一起,四人齐齐看向对面。 甄北宇抬起了右手,轻轻地在身上掸了掸云子留下的灰烬,抬头看向了霍弃疾。 原本见甄北宇中招,元夕心中还很是兴奋的,终于能打中甄北宇了,虽说不能就此将之击败,可毕竟不再是束手无策的局面了。 可见甄北宇好似没事人一般之后,元夕便有些站不住了,不等他开口,眉头紧皱的吕一平却是率先开了口,“霍先生,这甄北宇的功力太过强大,我们三人在这里并未帮得上先生的大忙,实在是……唉~” 冯渊也喃喃道:“这吞天功果真厉害!” 吕一平看了眼冯渊。 霍弃疾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吕将军,有你们在旁,他甄北宇就不能全神贯注的与我交战,我才有机会与之缠斗这么多招,况且,在以掌力逼迫你们后退的同时,同样也在耗损他的内力,所以有你们在比没有你们在,要好上太多太多。” “那又怎么样呢?你们能奈我何,就凭老夫现在的内力,你们四人想要凭着这般手段耗尽老夫的内力,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负手而立的甄北宇轻笑了一声,看向霍弃疾继续说道:“姓霍的小子,你就这点能耐了?可真是有些丢玄一门的脸呢!” 霍弃疾面无表情地看向甄北宇,“丢不丢我玄一门的脸,可不是你甄北宇说了算的!” 说完,他低声对元夕说道:“元夕,将你手中的枪尖那半截给我!” 吕一平闻言,将自己手中的长剑递了过来,“霍先生,还是用我的剑吧!” 霍弃疾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吕将军,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你手中无剑,那就真的无法给甄北宇造成威胁了。” 说完,他从元夕手中接过半截枪身。 吕一平明白霍弃疾话中之意,便没有再坚持。 元夕问道:“师父,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眼见霍弃疾将半截枪身窝在手中,甄北宇放声大笑道:“从来只有玄一门的人赤手空拳地对他人,今日倒是反过来了,不过就算你有武器在手又是如何?若是你们玄一门的天助剑,老夫或许会忌惮一二,可现在你手中的这半截破枪,在老夫眼中,那就是破铜烂铁一般,姓霍的小子,你也是踏足那等境界的高手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霍弃疾轻抚枪身,目光掠过枪尖之后,他轻叹一口气。 这柄枪,好熟悉。 “师父,怎么了?要不我把这半截枪身也给你用?” 元夕见状,忙问道。 霍弃疾手握枪身,以枪尖指地,抬头看向甄北宇,低声对元夕说道:“你知道的,为师擅使剑!” 说完,他对甄北宇说道:“调息了这么久,加之也散出去了不少,想必你体内的真气比之此前,要稳定了不少吧,只不过此举无异议是饮鸩止渴,你甄北宇依然有爆体而亡的可能!” 甄北宇眯起双眼,看向霍弃疾,没有立刻开口。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问道:“那你为何不趁机……” 霍弃疾轻笑了一下说道:“因为我也需要调息一番。” 甄北宇闻言,心中大怒,重重哼了一声之后,猛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说完之后,他人影便消失在原地。 “小心!” 霍弃疾低喝一声,人已站在冯渊身前一丈外,手中的枪尖直取甄北宇的咽喉要害。 被霍弃疾拦下之后,甄北宇笑道:“来得好!” 说完竟是不避,双掌向着枪尖抓去。 惊得一身冷汗的冯渊向旁一跃,竟是忘了对甄北宇出剑。 在霍弃疾拦下甄北宇之后,元夕与吕一平便动了。 将手中半截枪身当作短棒,元夕纵身一跃,向着甄北宇当头砸去,而吕一平也用尽功力,一剑刺向甄北宇腋下,同时冲着冯渊喊了一句,“师兄,快动手~” 甄北宇还不至于托大到以血肉之躯硬抗兵刃的地步,虽然他的内力强悍,可有霍弃疾在前,他也不敢硬抗下元夕与吕一平的杀招。 放弃了抓住霍弃疾枪尖的想法,甄北宇脚尖一点,人便向后退了半步。 后退半步之后,他向后半仰,同时以右脚踢向霍弃疾的枪身。 幸亏他的身法足够快,不然即便是躲得过元夕的当头一棒,躲得过吕一平刺向腋下的一剑,他也躲不过霍弃疾的迎面而来的一剑。 可霍弃疾毕竟是霍弃疾,躲过之后,他若是不再反击,他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了。 霍弃疾嘴角微动,手腕一翻,便改刺为横扫,打向甄北宇的小腿,而一击落空的元夕毫不迟疑,纵身一跃到甄北宇头顶方向,继续向甄北宇的头砸去。 甄北宇的左侧,一道剑光闪过,是再次向他刺去的吕一平,而他的右侧,冯渊也仗剑刺了过来。 城墙之上,宁冱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他早已做好了打算,若是甄北宇不敌那四人,他便速速离开子阳城,前去找笪守典,若是甄北宇击败一人,他便跳下城墙。 不愧是甄北宇,好似退无可退的他单掌拍地,同时另外一掌向冯渊劈了一掌。 冯渊横剑挡于身前,被甄北宇的掌力逼退两步。 向冯渊那侧翻转而去的甄北宇终于堪堪避过霍弃疾三人的杀招,只不过,他也只是避过了方才的杀招而已。 城墙那边,宁冱已消失不见。 甚至没有交代任何一句话的他从城内找了一匹马,便向着西门方向疾驰而走。 他想不明白,明明之前甄北宇稳稳占据上风,何以再战之后,便是这般结果了呢? 不只是他想不明白,冯渊也没想明白。 在被甄北宇的掌力逼退两步之后,他便发现了异样,甄北宇的掌力没有之前那般强了。 眼见甄北宇向自己这边翻转横飞过来,他一咬牙,仗剑向甄北宇的腰间刺了过去。 连劈两掌躲过必杀之局之后,翻转横飞的甄北宇又一掌拍向头顶方向,挡住了元夕再次打过来的一棒,而后猛吸一口气,身子一缩,人如球状。 吕一平的身法终究是比元夕落后了一分,因此他的剑尖也只是扫中了甄北宇的衣服。 眼见甄北宇以这般身法躲过了自己的枪尖,霍弃疾冷笑一声,继续向甄北宇双腿攻去。 感受到虎口之处传来的大力,元夕双手强握住枪身,以防脱手,同时人在原地赚了个圈,继续挥棒向甄北宇的头砸去。 如球状的甄北宇使了个坠地的功夫。 好似蟾蜍般趴在地上之后,他双臂一按地,脚一蹬,人便向着元夕直冲而去。 元夕手中的短棒还呈下砸之势,收手躲闪已是不及,况且他也不愿因为自己的躲闪而令甄北宇逃出四人的包围圈。 “我去你大爷的!” 一声爆喝之后,元夕手中当作短棒的半截枪身眼看就要砸在了甄北宇的头上。 甄北宇突然伸手一抓。 “元夕,撒手!” 霍弃疾爆喝一声,半截枪身已脱手而出。 握住元夕砸下来的半截枪身之后,顺势下坠的甄北宇抬头对元夕阴测测一笑。 元夕只觉得自己的内力不受控制,就要喷涌而出。 耳边听得霍弃疾的爆喝之后,他便不由自主得松开了双手,同时一脚踢在甄北宇的肩头之上,人向后飞掠而出。 舔了舔嘴唇的甄北宇单掌按地,双腿顺势向前,人向后仰,另一只手握着从元夕手中夺过来的短棒一挥,将霍弃疾甩过来的枪身击飞。 此时,啪得一声,刚将霍弃疾半截枪身击飞的甄北宇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这时,一柄剑从不知从何处刺了出来,扎在了他的左胸之上。 血,瞬间便流了出来。 是霍弃疾。 手中已无剑的吕一平跃到元夕身边关切道:“元夕,你怎么样了?” 落地之后,元夕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在原地,而是被甄北宇顶出去七八丈之距,只不过那时候太快了,快到他只想着怎么砸到甄北宇的头,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随甄北宇飞了出去。 眼见自己的云子击中了甄北宇的前额,元夕咧嘴笑了笑说道:“吕叔叔,我没事儿,幸亏师父提醒得早,不然我一定会吃了甄北宇的暗亏。” 冯渊看着终于中剑的甄北宇,轻轻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与霍弃疾站在一起。 方才甄北宇激射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只有霍弃疾能迅速赶了过去,未免元夕发生意外,他便将手中的半截枪身率先甩了过去,而吕一平也是眼疾手快,见霍弃疾空手之后,二话不说,便将手中长剑向霍弃疾甩了过去。 眼见霍弃疾没有再动手,甄北宇就地盘膝而坐,低头看了眼还在流血的伤口,他说道:“这就是你们的随手一剑?” 霍弃疾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他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我的随手一剑!” “好一个随手一剑!” 甄北宇将手中的半截枪身甩给元夕,“小子,别以为你那个破石头真的能打中老夫,那是因为老夫懒得躲而已!” 若是他真的躲了那颗云子,只怕霍弃疾的那一剑已经刺中了他的心脉,那他现在可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完之后,他看向霍弃疾继续说道:“你此前留手了?” 霍弃疾点了点头。 “难怪!” 甄北宇面露恍然神色,“这么说来,老夫输得不愿!” 霍弃疾看向甄北宇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就这么急着送老夫上路?” 霍弃疾轻皱了皱眉说道:“我就不明白,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哈哈哈哈~” 甄北宇大笑几声,以手按住伤口,说道:“老夫身为武者,自然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眼见霍弃疾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话,甄北宇恼怒道:“这天下连皇帝能都能轮流做,凭什么这天下第一,就不能换上一换?” 霍弃疾摇了摇头说道:“当上了天下第一又如何?不是天下第一又能怎样?” “你不觉得你霍弃疾说出这样的话来很可笑么?” 甄北宇冷笑一声。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霍弃疾依然面无表情。 “那是因为你是玄一门的人,你是霍星纬的儿子,注定会成为天下第一,如此年纪便到了他人毕生未能所至之境界,连你教出来的弟子都能与我青云宗的副掌门一较高下,什么都是你玄一门的,连换个皇帝都是你父亲一句话的事,你说这天下第一能如何?” 这时元夕走了过来说道:“这天下第一谁人都可以当,谁人都有机会当,只是你甄北宇没这个命!” “你!” 听元夕这般说道,甄北宇为之气急,伤口处的血更是如泉涌般。 霍弃疾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那他又是怎么说服你的?难道只是一部吞天功么?” “他?” 听霍弃疾提起那人,甄北宇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轻轻摇了摇头,“你们玄一门,都是妖孽!”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轻轻摩挲了几下,对霍弃疾说道:“青云宗与玄一门同宗同源,我甄北宇虽铸成大错,却非青云宗之过,老夫不想宗门在我手中断了传承。” 说完,他招呼了一下冯渊说道:“冯渊,你与一平也是我青云宗出来的嫡传弟子,虽说眼下已不是宗门之人,可毕竟宗门对你们有授艺之恩,师叔我不求你与一平能原谅于我,但求你能帮助青云宗一把,莫要让青云宗沦落为巴州的笑话。” 说完,他将手中的令牌递了过去,“这是我青云宗的掌门令牌,老夫希望你能暂且保管,至于将来这块牌子交到谁的手中,那便由你来决定吧,如此一来,老夫我也能含笑九泉了。” “这……” 冯渊面带迟疑之色看向霍弃疾。 霍弃疾轻笑道:“冯将军,此乃青云宗之事,无需征求我的意见,倒是吕将军的意见,你却是可以听一听。” 此时的甄北宇已是面色惨白之状,听霍弃疾这般说道,他转头看向吕一平说道:“一平,你别多心,师叔我之所以将掌门令牌交由冯渊保管,主要是因为他……”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你不必向我解释,既然你选择冯师兄,那就让冯师兄操这份心好了。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你作恶多端,甚至连自己的师弟也不放过,可你眼下就要奔赴黄泉,含恨而终,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随后他顿了顿,突然问道:“甄师叔,我想问问,我师父他老人家离世,是不是与你有关?” 甄北宇沉默了片刻,抬头说道:“不错,为了让我神功大成,你师父他的确是选择了牺牲自己。” 吕一平闻言,身子晃了晃,恨声说道:“牺牲自己?甄北宇,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难怪当年我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好好的,就突然暴毙而亡,宗门还给出了个练功走火入魔的说法,原来都是你这个恶贼所为。” “反正老夫也该死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师父他是个好人,是我愧对师兄的馈赠。” 说完,他看向冯渊说道:“冯渊,我也不瞒你了,原本你师父也还有五年阳寿的,为了我青云宗,他也……” 冯渊却是没有吕一平那般激动,他将手中长剑归鞘,低声说道:“当年我师父曾在给我书信中提及过此事,只是他仅说为了宗门,并未详述,原来是为了成全于你!” 甄北宇闻言,神色微动。 他松开按住伤口的手,双手举着令牌说道:“冯渊,青云宗就拜托你了!” 冯渊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接过令牌,用衣袖擦了擦令牌上的血迹,将之揣入怀中。 见状,甄北宇点点头,猛咳几声之后,他再次捂住伤口惨笑道:“想我甄北宇,堂堂青云宗掌门,就算是在你霍弃疾的父亲霍星纬面前,也是平起平坐,竟日竟会命丧于你一个晚辈手中,老夫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呐~” 眼见甄北宇嘴角也已溢出血来,冯渊叹了口气,半蹲在甄北宇身前,轻声问道:“师叔,关于宗门,您可还有其他什么事需要交待的?” 甄北宇抬了抬眼皮,看了眼霍弃疾。 霍弃疾盯着甄北宇看了一小会儿,对元夕说道:“元夕,事关青云宗机密,我们还是暂避一下吧!” 元夕倒是不想听甄北宇会对冯渊说些什么,只是他怕出了什么意外,便小声对霍弃疾说道:“师父,他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霍弃疾摇了摇头说道:“我那一剑虽说没有正中其心,可也伤之要害,若非他甄北宇内功深厚,早已毙命了,就算是他有吞天功在身,也是无济于事了,至于他冯渊……” 霍弃疾轻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元夕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同样跟来的吕一平问道:“吕叔叔,你也要回避么?” 吕一平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恩师已故,我与青云宗再无瓜葛。” 元夕知道吕一平是恨其师惨死与甄北宇手中,便没有再言。 三人走出数十丈之后,便止住了脚步。 眼见三人已走远,冯渊压低嗓音说道:“师叔,您说吧!” 甄北宇嘴角微动,“冯渊,你是不是想知道吞天功的秘笈在哪?”  第二百零六章 意外 手抚过大殿上的王座,范立业流下两行清泪。 从父王惨死,到出走子阳城,再到与亲兄长范建功对立,重返王府的范立业即便是真真正正的成为了巴州的王,他的心却并未有丝毫惊喜之意。 哪怕是从小他就很讨厌的范建功身亡,他也没任何痛快之意。 在生离死别之后,他才蓦然发现,原本孑然一身的他,此是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说什么王权富贵,却不及亲人的一声呼唤。 哪怕是母妃呵斥于他,哪怕是母妃告诉他,王位就是大哥的。 能活着,才是最好的。 吕一平见状,背过身去,招呼着站在殿中的几人向殿外走去。 此刻的范立业,的确是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 “吕叔叔,无需如此,眼下我范立业哪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听得范立业如此说道,吕一平轻叹一口气,止住了身形,却是没有说出来任何宽慰的话语来。 有时候,不说往往比说更能安慰人。 这时元夕与吕关雎还有成是非走了进来。 眼见二人走了进来,范立业收敛了一下思绪,从王殿上迎了下去,“元夕,霍先生还是走了?” 入城之后,霍弃疾谢绝了范立业的邀请,没有去王府,而是找了家客栈,只在子阳城歇息了一晚,于今早从城西离去。 他没用留下来参加范立业的继位大典。 元夕与吕关雎还有硬是从霍弃疾哪里磨来一个记名弟子身份的成是非早早地过去给师父送行。 原本范立业与吕一平等人也要过去送行的,却被受了师父嘱咐的元夕所拦。 知道这是霍弃疾的意思,范立业与吕一平便没有再坚持。 不过这继位大典,范立业还是要等元夕几人归来后再举行。 原本范立业是不主张开办继位大典的,是吕一平一再坚持,他才同意的。 吕一平的理由很简单,现在的巴州,需要他这个真正的王来鼓一鼓士气。 元夕点点了头说道:“嗯,师父说了,甄北宇已死,巴州既已无他事,就不在巴州耽搁了。” 范立业闻言有些失落,追问道:“那你有没有跟他提一提我的话?” 元夕笑了笑说道:“提了,不过大哥你也知道,在我师父眼中,可并无巴州与荆州之分。” 入城之前,范立业寻了个机会,征得霍弃疾同意之后,他便与元夕、成是非摆酒敬香,结为了异性兄弟。 范立业年长,为大哥,元夕为二哥,成是非则是三弟。 关于结拜这件事,霍弃疾早就对元夕说过,只要元夕同意,他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而在元夕心中,范立业此人除了此前惦记吕关雎这点有些讨厌之外,并无其他让人厌烦的地方。 元夕也明白,眼下真正成为孤家寡人的范立业,的的确确需要一些安慰。 至于成是非,却没想那么多,既然范立业看他顺眼,他看范立业也挺顺眼的,加之元夕也看范立业顺眼,那就磕头就是了。 成是非也曾问过其父成云德,毕竟范立业身份特殊,他还是有些顾虑的。 可成云德却说了与霍弃疾类似的话。 不过他还多说了一句,若是真结拜了,那就记住了什么是“兄弟”。 轻叹一口气,范立业没有再问,向霍弃疾这样的人,可不是他一个蜀王所能左右的,况且在他心中,对于这个宛若天人的霍弃疾,只有敬佩之意。 他自然希望霍弃疾能够留在巴州,哪怕是待到云上城之危被解也好。他甚至要元夕带话给霍弃疾,将来这个巴州之主,交给他霍弃疾来当也未尝不可。 当霍弃疾听元夕说完之后,看了眼上官子陌,轻轻地摇了摇头,拍了拍元夕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元夕虽然也想师父能够留下来,可他心里明白,若是师父能够留下来,将来也不会离开天虞山了。 关于霍弃疾在凉州所做之事,上官子陌与吕关雎相处的时候倒是说上过一些,因此霍弃疾虽并未对元夕说过什么,而元夕却知道师父在做着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在天虞山的时候,师父就曾自言自语道,止戈为武,可放下武器之后,如何才能真的握手言和呢? 元夕听师父讲过那个著名的故事,可师父对这个流芳后世的故事似乎并不认同。 仅仅靠和亲的方式来维系和平,这样的和平该是多么的脆弱。说完之后,霍弃疾揉了揉小元夕的头,轻笑了笑。 这个孩子的诞生,不也是和平的结果么? 眼见范立业有些失落,成是非上前说道:“大哥,你莫要失落,先生走了,二哥不还是被先生给留了下来了么?有他在,还有三弟我,你还愁大事不成么?” 范立业闻言,嘴角微扬,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说道:“小非,你有心了!” 随后又说道:“不过你能不能加入军中,除了成伯伯同意之外,你还要过了吕叔叔这关才是!” 加入军中这个想法,倒不是成是非一时脑热。在元夕加入镇南军之后,他心中就萌生了这种想法,只不过明眼人都知道,云德武馆是要交到他手中的,他便将这种想法悄悄地藏在了心中,因为他怕自己跟爹爹说了这个想法之后,会伤了爹爹的心。 他不怕爹爹生气,而是怕爹爹伤心。 不过那晚行动归来之后,心中大为畅快的成云德拍着成是非的肩膀告诉自己的儿子,虽然自己并未出手,可能够帮助吕将军擒得冯渊,那也是令他极其高兴的一件事。 随后成云德语重心长地对成是非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一身所学没有白费。 成是非有些不解,以成云德的本事,当年若是想要在军中谋生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何以非要以开武馆为生呢? 成云德告诉儿子成是非,今时不同往日,爹爹此番出手,可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眼见成云德这般高兴,成是非便将自己的小心思告诉了成云德,让他意外的是,成云德并未露出任何不悦之色,而是拍着肩膀告诉他,大丈夫,当如是也。 可成是非知道,爹爹口中的当如是,并非加入军中这么简单。 成云德并未给成是非过多告诫的话,而是告诉他,无论做什么,只要记得无愧于己,且无愧于人就是了。 有了爹爹的首肯之后,成是非便想寻了个机会跟吕一平说一说,也希望他能够像对待元夕那般,给自己个一官半职的。 谁料当他跟吕一平说了此事之后,吕一平笑了笑,却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告诉他,自己再想想看。 在吕一平面前吃了瘪的成是非没有去找元夕诉苦,而是在寻了个机会对范立业说了此事。 听闻成是非愿意加入军中,范立业自然心喜,不过他也非莽撞之人,几句话之后,便知道是成是非在吕一平那里碰了钉子,上他这里走后门来了。 他便告诉成是非,等他找个机会,向吕一平举荐一番。 听范立业这般说道,成是非就知道,在范立业这里是没什么指望了。 原本他还想去找元夕说说看的,可一想到元夕是吕一平准姑爷的这个身份,他便打消了心中所想,打算回到平南城之后让爹爹亲自出面,想必吕将军还是会给自己爹爹几分薄面的。 听范立业这般说道,吕一平轻笑了一下说道:“小非,此事待我回到平南城之后与你爹爹相商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原来问题真的出在爹爹身上,成是非暗道一声是自己操之过急了,连忙对吕一平施了一礼说道:“那小侄先谢过吕叔叔了。” 吕一平含笑点点头,然后看向范立业说道:“王上,吉时已到,我们开始开始继位大典吧!” 范立业点点头。 付狩站在大殿之中,看着相谈甚欢的几人,在心中暗叹不已,虽说自己被这位王上任命为将军,继续统领冯渊的大军,可他自己明白,在范立业眼中,他这个将军恐怕连那个毛头小子都不如。 冯渊的死,他看得清清楚楚,虽说他站得远,并未听清楚冯渊与那个以一敌四的甄北宇说些什么,可明眼人都知道,此事真怨不得吕一平几人。 只是当时在远处观战的他想不明白,为何那个已经中剑的甄北宇会突然暴起,一举将冯将军挟持在手中。 后来还是单独找他谈话的吕一平给他解了惑。 原来是那甄北宇假意将青云宗托付给冯渊,在与其对话之时,趁其不备,攻其不意,才能够得手。 有些话,吕一平没有对付狩细说,因为有些秘密,付狩不该知道。 甄北宇的突然暴起反击,虽说有些突然,却也在霍弃疾的意料之中,甚至连甄北宇在中剑那一瞬间将心脉运功挪了半寸之事,也在霍弃疾的掌握之中。 甚至连甄北宇用按在伤口的手悄悄施展吞天功,让人看起来伤口血流不止的假象他同样也是一清二楚。 之所以他同意将冯渊独自留在甄北宇的身旁,而非提前揭穿甄北宇,是因为霍弃疾觉得冯渊此人有问题。 甄北宇受伤是真,以冯渊之能,若是心有所戒,甄北宇未必会得逞。 况且以霍弃疾的耳力,甄北宇问出的那句话,他是听得一清二楚。 冯渊的反应在霍弃疾的意料之中。 听甄北宇这般问道之后,冯渊面色微动,随后故作镇定说道:“师叔说笑了,那吞天功是玄一门的功夫,霍先生就在那边,您这是在临时之前还要坑师侄一下么?” 甄北宇微微转头,嘴唇微动几下,却未说出什么话来。 冯渊却是看懂了甄北宇说的是什么。 “师叔,您说的是什么?我没听清,我靠近些,您再说一遍!” 略微大声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冯渊也侧过身去,靠近甄北宇,将头背向霍弃疾几人,嘴唇快速动了几下。 甄北宇的嘴唇再动。 冯渊愣了片刻。 这时,甄北宇的手突然扣住了冯渊的手腕。 又是吞天功。 还在震惊于甄北宇对他所言的冯渊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遭了甄北宇的暗手。 冯渊的身子微颤,似乎在摇晃着甄北宇的身子。 元夕看了几眼说道:“师父,甄北宇这就不行了?” 霍弃疾定睛一看,“不好!” 说完纵身向着甄北宇掠去。 元夕与吕一平见状也立即动身。 “哈哈哈~” 甄北宇大笑几声,翻身而动,一掌拍在内力已被他吸走大半的冯渊身上,人向后掠去。 眼见冯渊的尸体飞了过来,霍弃疾身形微动,躲了过去继续向着甄北宇逃离的方向追去。 元夕从怀中掏出了几颗云子,屈指连弹。 霍弃疾听得动静,也屈指空弹了几下,却见元夕弹出的云子突然消失不见,半息之后,点地腾空的甄北宇突然栽倒在地上。 他的身上多了三个血洞。 霍弃疾在甄北宇身前站定,看着甄北宇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你……竟然……这么快就……就……悟……悟了!” 话音刚落,甄北宇眼睛一瞪,头歪向一旁。 霍弃疾伸出了手,虚按了一下。 “你,你……” 身子晃动了一下,挤出了两个字之后,甄北宇终于真正地咽了气。 冯渊的尸首是被吕一平接住的,接住之后,吕一平探了探冯渊的气息,重重地叹了口气。 甄北宇一掌击在了冯渊的心脉之上,冯渊再无活命的可能。 冯渊的尸首是付狩带人给安葬的,而甄北宇,却是一个叫徐来的人给收的尸。 吕一平没有阻止这个突然从冯渊军中站出来说要给甄北宇收尸的汉子,任由他赶着马车将甄北宇的尸首拉走。 他们都看得出来,这个叫徐来的汉子,半点武功都不会。 告诉了冯渊的死因之后,吕一平还告诉了付狩另外一件事,然后,他就拿到了冯渊的令牌。 范立业是到了王府之后才召见他的,召见他的时候,范立业的身旁还有吕一平作陪。 说了一番良禽择木而栖的话语之后,付狩对天发了毒誓,范立业才笑眯眯地对他说道,言重了,本王既然让你统领冯渊的人马,自然是信得过你。 半低着头的付狩看了眼走上王座之后的范立业后,又悄悄地看了元夕一眼。 这个小子,很快就要被那位王上任命为他的副将,然后安插在他的军中。 安插就安插吧,若是他范立业不安插人,那才见鬼了呢。 大典很快就结束了,范立业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便命人开席。 毕竟是继位典礼,该有的庆贺是必须要有的,虽然此刻的他对于云上城那边很是牵挂,可这酒,该喝还得喝。 酒席过半,突然一人闯入殿中,高呼急报。 吕一平定睛一看,连忙站起身来问道:“老三,你怎么来了?可是平南城出了什么事?” 来人正是郑叔远。 郑叔远双目通红,顾不上向范立业行礼,几步跑到吕一平身前,虎目含泪道:“将军,大哥,他,他……” “伯昌他怎么了?你快说!” 心中咯噔一下,吕一平把住郑叔远的胳膊忙问道。 “大哥他遭人暗算了!” 哐当一声,范立业手中的酒杯掉在了案桌之上。 第二百零七章 祸不单行 日暮西山,天色渐昏。 松果山上,飞掠而上的三道身影在山林中站定,纷纷摘下面巾。 将面巾塞入怀中,易中原看了眼何向风说道:“何不趁此杀个痛快?单杀一个周伯昌又有什么用?便是周伯昌死了,平南城还会有其他人顶上来,难道我们还要来一个杀一个么?” 笪守典却是斜靠在一棵树旁,默不作声。 何向风笑了笑说道:“来一个杀一个也不错,如此一来,搅得镇南军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给他吕一平卖命?不过这吕一平也非易于之辈,是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 易中原不解道:“既然如此,我们直接对吕一平下手岂不是比暗杀一个周伯昌更有用?眼下你如此着急动手,那不是在打草惊蛇么?” 何向风看了易中原一眼,淡淡说道:“不把蛇惊出来,我去哪里捕蛇呢?” “原来此事在你的计划之内,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错,贾南风之死已经出乎了我的意料,没想到连甄北宇也死了,这倒是给我解决了一大难题。” 何向风看了眼笪守典,问道:“老笪,这甄北宇也死了,青云宗可没什么能人了,你当真没有兴趣么?” 笪守典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虽说这青云宗遭此劫难,可我心中并未有什么快意之感,现在想想,当初之事,未必就是宗门之过,是我太狭隘了。” 何向风闻言,神色微动,随后笑道:“怎么?是后悔与我们为伍了?” 笪守典看了眼何向风,叹了口气道:“并非如此,不过是有些意兴阑珊罢了,可能是年岁大了吧,有些事都看得淡了而已。” “当真?” 何向风问了一句,目光之中带着一丝玩味儿之意。 笪守典看了眼何向风,面无表情道:“何大人莫非是要反悔?” 何向风微微摇头,“你我都是男人,你心里想些什么,我自然清楚,不过有句话我倒是要奉劝你一句,那康姨可不是你所能掌控得了的。” 闻言,笪守典微微一怔,随后轻笑了一下说道:“只要康康她愿意随我而去,我也没什么好奢求的了。” “她当真愿意随你而去么?我可听五娘说了,康姨可是与那个叫做华安的小子搞得不清不楚的。” 并无取笑之意的何向风说完摇了摇头,然后抬眼看向并不为自己之言所动的笪守典继续说道:“你若随我返回扬州,凭你笪守典的本事,至少也能当上一方守将,到那时,什么女人你得不到?” 笪守典仰天看了一眼,“你不懂的!” “大丈夫何患无妻?或许真如你所言……” 何向风盯着笪守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老,了!” 笪守典的身子微颤了一下,此刻的他,很想喝上一口酒。 康姨与那个叫华安的臭叫花子之间的龌龊之事,根本无需何向风提醒他。 因为康姨自己亲口告诉过他,他一个糟老头子,根本比不上血气方刚华安。 康姨甚至对他说,就凭他现在的身子骨,连那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安云歌都不如。 当时笪守典笑呵呵说道,行与不行,空口无凭,试试便知。 谁料康姨竟然真的当着他的面脱掉了外衣。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期盼了近二十年的笪守典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康姨雪白的肩头,高耸的抹衣,他竟然有些自惭形秽。 还是康姨主动拉住了他的腰带。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信心满满的笪守典便败下阵来。 康姨的手滑过他那有些微瘦的几倍,幽幽地叹了一声。 虽然康姨什么都没说,可那声叹息,却是种到了笪守典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知道,哪怕自己是习武之人,也不可能返老还童,重塑青春。 在那件事之后,康姨便与他约定,待平南城的任务结束之后,便随他浪迹天涯。 笪守典想喝的酒,乃虎骨所泡。 何向风不再理会笪守典,已无掌门的青云宗生死存亡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既然笪守典不愿趁此机会将之灭门,他也不愿多事。 若是笪守典有心重振青云宗,他倒是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只不过笪守典好像已经没了这个心气儿。 心中暗笑笪守典都这把年纪还在自己面前说些儿女情长的话,何向风席地而坐,开始盘膝打坐。 刺杀完周伯昌之后,从平南城一路奔袭到松果山,饶是他内力深厚,也感到有些乏力。 趁何向风与笪守典对话的功夫,已经打坐调息完毕的易中原站起身来对笪守典说道:“笪管家,有我在,你也调息片刻吧!” 笪守典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过是接应了你二人一下而已,所耗不多,无需调息。” 按照何向风的计划,刺杀周伯昌一事由他来做,易中原在旁策应,事毕之后,他二人抽身离开之后,同样身着黑夜蒙面的笪守典再现身,三人分三个方向离去,在城外聚集之后,再逃往松果山。 调息完毕之后,何向风站起身来,轻笑道:“走吧,眼下我们只需要等他吕一平归来就可以了!” ———————— 平南城内,镇南军大营内一片悲凉之气。 周伯昌眼看着就要执掌镇南军了,谁料竟会遭此厄难。 甚至连刺杀他的人是谁都不得而知,这让暂时掌控镇南军的吴仲心中愤恨不已。 “二哥,为什么刚追出城去就不追了?难道你不想给大哥报仇么?” 王季气冲冲地走进周伯昌的灵堂,大声嚷嚷道。 身披孝服,头戴麻布的吴仲看了王季一眼,轻喝了一声,“老四,你瞎嚷嚷什么?我视大哥为亲生兄长,又怎么会不想给大哥报仇?” “二哥,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收兵不追了?连我的命令他们都不听了,除了你下令之外,还能有谁?” 王季一脸愤恨之色。 “不错,是我下的命令!” 吴仲叹了口气,看向王季说道:“老四,你忘了将军临行之前的命令了么?” “这与将军的命令有什么关系?那三人一看就是冲着我平南城来的,岂不是更该派人去追?” “万一我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呢?老四,眼下平南城只有五千人马,大哥已蒙难,老三又去子阳城去找将军了,城中只有你我二人,不说别人,就是那三人趁着咱们兵力分散的时候杀个回马枪,你我又该当如何?” “这……” 王季闻言,低头微思片刻,叹了口气说道:“二哥,是我鲁莽了!” 吴仲眉宇间尽是忧色,他看向王季说道:“老四,单看那三人逃离的身法,至少可以断定,这三人功力在你我之上,却不知这三人是何来路。” 王季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二哥,会不会是其他门派之人?” “其他门派之人?” 吴仲看向王季问道:“何出此言?”“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那贾南风在死之前曾用了一记,诬陷元夕是割鹿楼中人,且已通知其他各大门派,或许他们是冲着元夕来的。” 王季说道。 吴仲想了想,疑惑道:“既然是冲着元夕来的,为何他们会对大哥下手呢?这也说不通啊!” “这倒也是!” 王季叹了口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看来只能等将军回来之后再做定夺了。” 吴仲点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眼下平南城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眼下我们能做的,就是紧闭城门,等将军归来。” 看了眼周伯昌的灵棺,泪水再次溢满眼眶,吴仲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之上,“只恨我之无能,无法为大哥报仇雪恨。” 王季看着吴仲,没有做声。 他大概已猜到是谁刺杀了周伯昌,只是他没想到,除了那位大人之外,竟然还有两位高手。 更让他疑惑的是,为何那位大人没有给他下达任何指令。 难道还有别人? ———————— “老三,快说,具体是怎么回事?伯昌功夫不弱,又有人在旁护卫,怎么会遭人暗算?” 吕一平听郑叔远说完之后,深吸几口气,看向郑叔远问道。 便是心中再急,他也不能乱了方寸。 吕关雎愣了,她有些木讷地看向坐在身旁的元夕,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心中同样悲痛的元夕轻搂吕关雎的肩头,拍了拍,低声说道:“关关,想哭就哭出来吧!” 吕关雎摇了摇嘴唇,泪就这么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然后由珠子变成了线。 她趴在元夕的肩头,身子不住地颤抖。 “将军,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贼人,他们功夫不弱,甚至在我等之上,若是在营中,有您留下的六十名近卫在,大哥定然不会出事,可那日大哥不知为何,只身离开了大营,只带了四名贴身护卫出行,因此才惨遭毒手。” 吕一平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范立业说道:“王上,原本我是想向您举荐伯昌接替我为平南城守将的,可……” 顿了顿,吕一平侧过头去,动了动眼皮,继续对范立业说道:“王上,看来依然有人在觊觎我平南城,为防有意外发生,眼下我还是立即赶回平南城为好。” 说完,不等范立业开口,他转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夕,你就暂且留下来保护王上的安危吧!” 范立业站起身来,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您把元夕留下,那你怎么办?” 吕一平看了眼成是非说道:“小非,你随我回去可好?” 成是非一愣,连忙点头说道:“吕叔叔,您有什么命令,只管吩咐就是了。” 吕一平点点头,然后对范立业说道:“王上,你就放心好了,城中还有小非的父亲,成老馆主在,我身边又有这么多兵马,只要不是霍先生这样的高手,其他人不足为惧。” 说完,他拍了拍郑叔远的肩头说道:“老三,你放心,我不会让伯昌死得不明不白的。” 这时叶北快步跑了进来,手中举着一封信喊道:“王上,云上城急报!” 吕一平闻言,忙上前几步,顾不上规矩,从叶北手中抓过粘着鸡毛的信,快速拆开。 眼见吕一平面色变得凝重,范立业边向殿下走去,边问道:“吕叔叔,信中写了些什么?” 吕一平将手中的信递向范立业,嘴唇有些微颤,“魏帅伤重,恐命不久矣!” 第二百零八章 兵分两路 夜已过半,王季拖着疲惫的身子向自己的宅子走去。 上半夜他在周伯昌的灵堂里守灵,而下半夜则换做吴仲。 周伯昌的死是出乎王季的意料之外的,按照他的想法,纵然将来他无法说服大哥加入那边阵营,可若是蜀王大势已去,大哥未必会负隅顽抗,再做无谓的抵抗。 况且那位大人只是为了将军而来。 巴州由谁来做王上,王季根本不在乎,所以当那位大人劝说他加入他们的阵营之后,王季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再者说了,那位大人的背后,才是这个天下的正统。 无需那位大人许诺什么,王季自己心里清楚,将来自己未必没有机会统领一城人马,甚至坐镇一方也是很有可能的。 更何况,自幼孤苦伶仃的他,对于巴州本就没什么归属感可言。 可周伯昌的死,还是让他感到了愤怒,因为在他心里,周伯昌比将军要亲得多。 在王季的心里,吕一平将他们几个带大,不过是为了培养他们几个为自己效力。 他有一个很能说服自己的理由,那就是吕关雎。 无论如何,吕一平是不会把吕关雎嫁给他的,这就是区别。 王季很想找那位大人问一问,为什么要对大哥动手,为什么这次行动不事先告知于他。 推开院门,王季心中一惊,忙转身将门栓插上。 一个人静坐在院中石凳之上,正是他想见之人。 待王季走近之后,笪守典站起身来说道:“有什么话,屋里去说吧!” 原本还带些怒意的王季见到笪守典之后,便什么怒意都没有了。 因为他不敢。 屋内亮起灯光,笪守典示意王季坐在靠窗处,而他,则拉了张椅子,坐在了里面的位置。 如此一来,从外面看去,只能看到王季一个人的身影。 落座之后,王季刚要开口,却被笪守典伸手制止。 “周伯昌之死非老夫所能决定的,此事你就无需再问了,况且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 王季沉默了,笪守典说得对,他连质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况且,质问一下又有何用,只会惹得眼前这位大人不喜。 笪守典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抛向王季,“这是青玄功的修行秘籍,答应你的事,老夫自是不会食言的。” 王季猛然一抬头,将那本小册子抓在手中。 “这是老夫亲手所书,我笪守典学到的青玄功是什么样,这本秘籍上就记载成什么样,绝无藏私的可能,你尽管放心去练就是了。” 看着小心翼翼地将书捧在掌心,轻轻翻动的王季,笪守典缓缓说道,“前面的功法我也记载下来了,你与吕一平教你的内功相互印证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差别。” 王季点点头,扫了几眼前面之后,就迫不及待得向小册子后面翻去。 笪守典继续说道:“一些练功需要注意的地方,我已经在旁标注出来了,有此秘籍在手,再加上此前你已经练过青玄功,凭你的根骨,剩下那部分,你很快就会炼成的。” “此话当着?” 王季惊得站起身来。 “不错!” 笪守典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几日每天晚上我都会过来,助你将此功练成。” 王季面露喜色,忙单膝下跪道:“王季谢大人栽培之恩。” “你起来吧!既然你已是我们的人了,老夫自然不会藏私,况且过几日还有重任要委派于你,你的功力提神了,我们成功的可能性才越高。” 笪守典轻笑了一下说道。 “重任?什么重任?” 王季连忙问道。 “此事不急,等你青玄功练成之后,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笪守典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意主大人那里,我给你说了不少好话,这次任务乃是大人计划之中最为关键的一步,若是此事能够顺利办成,以后你王季自然会成为一方大员,何至于像现在这般,给他吕一平当狗腿子?” 王季神色微动,随后笑道:“那就多谢大人美言了,日后我王季定当铭记大人之恩。” 说完之后,他斟酌片刻,略带犹豫般问道:“大人,能不能告诉我是谁……” 见笪守典看了自己一眼,王季便住了口,没在继续问下去。 “不该问的就别问,时机成熟之后,你自会知晓。” 说完,笪守典向王季的卧房走去,边走边说道:“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事不宜迟,你抓紧练功,老夫去你的床上歇息,若是有不解之处,暂且记下了,一个半时辰以后,老夫再与你解惑。” “是,大人!” 说完,王季拨了拨灯芯,将灯台放于地上,就地盘膝而坐,开始翻看手中的小册子。 ———————— 荆州,春水城内。 一名少年面带愧色,走进一家客栈。 少年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妙龄少女。 “陈岁岁,你倒是说句话啊,都走了一路了,你一声也不吭,我又没惹你生气!” 虽然这少女身着男装,还梳了个男人的发髻,却并未刻意掩盖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声音婉如百灵鸟般动听。 已走到楼梯口处的陈岁岁猛然一转头,盯着安小刀看了片刻,依然没有开口,而是转过身去,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安小刀看得出来陈岁岁满眼都是怒火,略微低头避开陈岁岁的目光,她轻吐了一下舌头,眼见陈岁岁向楼上走去,她忙说道:“陈岁岁,陶先生那里我就不过去了,我在大厅里等你就好了。” 陈岁岁回头看了安小刀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客房那边走去。 哼! 安小刀冲着陈岁岁的背影扮了个鬼脸,也上了楼去,寻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招呼伙计先给泡上一壶好茶,安小刀随手丢出一小块儿碎银子,告诉伙计,先拿着,待会儿还要点些酒菜。 将银子抓在手中,伙计卖力地擦了擦桌子,忙不迭得去沏茶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伙计便将茶水端了过来,除了茶水之外,还有两碟干果,两碟果脯。 挥挥手示意伙计退下,安小刀给自己倒了杯茶,抓了把瓜子,慢慢地磕着。 她知道陈岁岁为何会生自己的气。 可此事真的不怨她。 佘睥龙会射出那一箭,她事前可是并未知晓此事。 两军交战,这等大事,其实她一个小丫头能知晓的? 就算她是安修的女儿,盛录浩的侄女也不行。 能让她来到春水城,已经是她爹爹格外开恩了。 不过安小刀能够理解陈岁岁的心情,毕竟巴州那边的统帅答应与他一个毛头小子一较高下,已经是赏光于他了,而他陈岁岁这边却还有人放冷箭。 来到陶先生所居客房门前,陈岁岁犹豫了片刻,还是敲响了门。 “进来吧!” 陶先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陈岁岁推门而入。 “岁岁,他们不是抓你去当劳力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以云上城的兵力,应该不会这么快拿下来才是!” 正在提笔写字的陶隐看了眼陈岁岁问道。 “先生,我不想在军中待着了!” 陈岁岁走到陶隐书案旁,低声说道。 将笔搁在一旁,陶隐笑着摇摇头说道:“你说不想就能不想了么?难道你忘了我们是如何到了这春水城的么?” 佘睥龙一行人是在武陵城找到陈岁岁与陶隐的。 令陈岁岁不解的是,被佘睥龙一行人找到之后,陶隐并未多言,便带着陈岁岁随佘睥龙离开了武陵城。 陈岁岁曾问过陶隐,以他与陶先生的身手,何至于如此。 陶隐告诉陈岁岁,在离开陶家堡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除非是离开荆州,不然的话,要想过上些安宁的日子,还是随他们去了会更好些。 至于为何会先到武陵城走一遭,陈岁岁却是明白。 陶先生是为了见一见车三千此人。 眼见陈岁岁默不作声,陶隐问道:“我记得初入军中的时候,你还是很兴奋的,这才没过了多少时日,怎么就不愿意留在军中了呢?别告诉先生你是怕死。” “自然不是!” 陈岁岁转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刚想喝上一口,想起先生还在,便又倒了一杯,将茶杯端到陶隐身前,待陶隐接过茶杯之后,他才返回桌前,将茶水一饮而尽后,继续说道:“先生,那个叫佘睥龙的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我不愿与这样的人为伍。” “哦?为何会这样说呢?” 陶隐的确有些不解。 然后他又想起一人来,问道:“安小刀那个丫头呢?怎么没跟你一同回来?她爹爹叫老夫给她做先生,可这个丫头一点也不叫人省心,有事儿没事的就往军中跑,万一她有什么闪失,倒是老夫之过了。” 听陶隐问起安小刀,陈岁岁轻哼了一声说道:“她在大厅呢!” 见陈岁岁这般态度,陶隐嘴角微扬,“怎么?你与她闹别扭了?别忘了,她可是你的师妹呦!” 眼见先生跟自己打趣,陈岁岁将头扭向一旁说道:“要不是她,我也不会犯下如此之错!” “犯错?你犯了什么错?” 陶隐面露凝重之色,看向陈岁岁说道:“岁岁,你不会是犯了军法,从军中逃出来的吧?” “没有,没有!” 陈岁岁连忙解释道:“我是奉盛副帅之命送师妹回来的!” 说完,他将自己与巴州那边叫做魏天罡的统帅之战对陶隐叙述了一遍,包括佘睥龙射出来的那支冷箭。 陶隐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岁岁,这就是战争,只要能取得胜利,就没有什么所为的仁义道德。” “兵者,诡道也,佘睥龙那支箭,就是一种诡道。” “莫非先生也觉得佘睥龙这般做法是对的?” 陈岁岁没想到先生会说出这番话来。 “非也~” 陶隐摇了摇头说道:“有很多事情,并非对或是错两个字就能将之概括的,身为武者,我们自然会认为公平一战才是光明磊落,可你说说看,你与那位敌军统帅一战,是武者之间的切磋么?” “两军交战,哪一方统帅不是希望自己这般兵强马壮,人数越多越好?” 陈岁岁低头想了想,然后小声说道:“可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那是因为你还并未将自己完全当做一个军中之人,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岁岁,这个问题先生希望你能多想一想,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你若是真的不想待在军中,那便离开就是了,相信盛副帅还会给先生几分薄面,不会为难于你的。” “嗯,先生!” 陈岁岁点点头说道。 “我倒很是好奇,何以那位身为一军之统帅,会出来迎战你一个毛头小子?” 陈岁岁抓了抓头说道:“盛副帅用了一计,亲自扮做先锋出战,敌军不知盛副帅真实身份,便有一个叫做魏元白的将军出来迎战,被盛副帅给擒了,这魏元白好像是敌军统帅魏天罡的儿子。后来盛副帅又派我出战,点名要魏天罡出来迎战,他便放了魏元白。所以才……”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盛副帅倒是精通兵法,不过他却是占了魏天罡不识他面目的便宜。” 说完他一招手,“走,咱们出去喝上几杯!” —————— 子阳城内,只有千人兵马留下来守城。 蜀王范立业亲率近两万人马前往云上城,而吕一平也带领自己那五千人马速速向平南城赶回。 范立业知道,这一仗,他不能输。 他若是输了,这天下便再无蜀王。  第二百零九章 刺杀吕一平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可对于沉迷于青玄功的王季来说,这样的夜,越长越好。 拿到了青玄功全部的修行功法之后,王季的心中,对吕一平的怨恨之意愈发强烈起来。 这又不是他吕一平自己的功法,凭什么他吕一平就不能将其全部传授给他们兄弟几人呢? 有句老话叫做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王季听说过这句老话。 其实他们所练功法是残缺的这事,他们兄弟几人是早就知晓的。 他们也知道,身为吕一平亲生女儿的吕关雎,自小就练了完整的青玄功。 什么视他们若己出,全他娘的是屁话。 几声鸡鸣过后,王季睁开了双眼。 轻吐一口浊气之后,他再次将双目微闭。 双手抬起,摆出流云掌的起手式之后,王季双眼一睁,目射精芒,身随心动,打起流云掌来。 身若流云,掌风凌厉,功力大增之后,王季自感这掌法的威力果然与往日不同。 一道身影陡然从屋内闪出,一掌拍向王季,所用掌法,同样是王季所施展的流云掌。 王季嘴角微动,挥掌迎了上去。 几招过后,与笪守典对了一掌,王季倒退三步,对他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大人相助,王季终于将这青玄功练成了。” 笪守典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也是你悟性根骨尚佳的结果,不然也不会只用了三日之功就能练到这般程度,以后能达到何种境界,那就靠你自己了,老夫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王季再次对笪守典深躬一揖,“王季明白!” 笪守典沉思片刻说道:“按照军中传来的消息,今日晌午时分吕一平便可抵达平南城,王季,你当真下定决心了么?此事非同小可,你若是下定不了决心,但说无妨,切莫因为你而坏了大人的坏事。” 王季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大人放心,我王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盼事成之后,意主大人能够看到我王季的决心。” 笪守典略带深意地看了王季一眼,轻笑着说道:“你且放心好了,此事若成,我定然会记你头功,我也不瞒你,为免本次计划生出意外,到时候不只是老夫会带人潜藏在城门周围,连意主大人也会到场。” “意主大人会亲自前来?” 王季惊道。 笪守典含笑颔首,“不错,我们已得到消息,魏天罡已身受重伤,只怕是命不久矣,因此,只要他吕一平一死,这巴州,可就任我等操控了。” “说起来还是他吕一平托大了,明明有那个叫元夕的小子相助,却偏偏将之留在范立业那个废物身边,不然的话,咱们这个计划未必能行得通,就算你能一举将吕一平击伤,可未必可以逃得出元夕的追杀,不得不说,那小子的惊鹊指法,的确是惊人,便是意主大人,对他这门指法也是甚感兴趣。” “魏帅竟然受伤了,此事的确非同小可,难道是荆州那边打过来了?” 王季吃了一惊。 “非也!” 笪守典摇了摇头,“此事倒是意外之喜。” 王季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元夕竟然没有随将军归来,那我便更是无后顾之忧了,不过此事连我都不知晓,大人您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笪守典看了王季一眼说道:“王季,莫非你以为只在平南城才有我们的人么?既然你王季能够识大局,自然也有其他人也知晓谁才是这天下之主。也不怕告诉你,就连魏天罡受伤一事,老夫也是比他吕一平先一步知晓此事的。” 王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愧是意主大人,当真是算无遗策,手眼通天。” 笪守典继续说道:“这巴州四城,哪里都有我们的眼线,若非得知元夕的师父已经离开了子阳城,恐怕我们的行动还得缓一缓才能进行。” “大人,元夕的师父是什么来头,您可知晓?” 王季问道。 “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不过还需要再证实一下。” 笪守典面带正色对王季说道:“此人底细你无需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是不会引起此人注意的,就连那个元夕,现在的你也不配做他的对手,你可明白?” 才将青玄功练成的王季原本信心大增,听笪守典如此说道,心中便有些不服气。 眼见王季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笪守典轻哼了一声,却未多说些什么。 听见笪守典的哼声,王季心中微凛,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便说道:“大人,您是不是太过抬高元夕了,我自认现在敌不过元夕,可与他过上几招还是可以的吧!” “元夕可是与贾南风都不相上下的人物,莫非你真的以为青云宗的副掌门只是个摆设?” 笪守典摆了摆手说道:“老夫之所以出言提醒你,是怕你以为青玄功已成,心生骄傲之心,到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误了我们的大事。” 王季尴尬地笑了笑,元夕与贾南风之战他并未在场,当听得元夕能与青云宗副掌门一较高下之后,他所想的不是元夕有多厉害,而是堂堂青云宗的副掌门,竟然连一个元夕都打不过。 不过在得知元夕没有随吕一平一同返回平南城之后,王季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人,那荆州那边所为可也是意主大人的安排?” 想起此前笪守典曾告诉过他意主大人去了荆州,王季便想到了这种可能。 至于那位曾在平南城逗留数十日的画主大人,他也是在阚画子离开平南城之后,才得知其真实身份的。 若是早知道画主大人的身份,他定当会找个机会去松竹馆走一遭。 “你问的话可有些多了!” 笪守典略带不满地看了王季一眼。 “是,大人!” 王季低下了头。 “好了,天就快亮了,老夫先走了!” 笪守典走到王季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有什么想法,等办完了今日这件事再去想吧!” 王季点了点头,“大人且放心就是了,但求大人您能信守承诺,事成之后,您能助我脱身。” 笪守典轻笑了一下,按在王季肩头之上的手掌微微用力,“你这是在怀疑老夫说过的话么?” “王季不敢,只是此事太过凶险,我就算是将青玄功练成,在千军万马之中脱身也是不可能之事,事关性命,我不得不谨慎些,还望大人见谅。” 顿了一下之后,王季抬头看向笪守典的眼睛说道:“我希望能看到大人您的身影。” 在自己慑服王季之后,笪守典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季敢正视自己的目光。 “你会得偿所愿的,别忘了,意主大人也会暗藏在人群中,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就是了。” 王季犹豫了片刻,又问道:“大人,我想知道另外一人究竟是谁,可是将军近卫中的人?” 这几日,王季曾暗暗注意过军中之人,想知道周伯昌究竟是被谁所出卖。 军中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一人是笪守典的人,这让王季感到莫名的恐惧。 可笪守典就是不将此人的身份告知于他。 笪守典松开了按在王季肩头上的手,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莫急,莫急,今日你就能知道答案了!” 待笪守典的身影从院中消失之后,王季轻哼了一声,暗骂一句好狡猾的老家伙,也动身向外走去。 —————— “出城~” “出城~快开城门~”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平南城的北门处聚集起了一大群人,冲着看守城门的士卒们大声嚷嚷着。 看守城门的士卒手持长枪,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口中呵斥道:“瞎嚷嚷什么?关城门是将军下的命令,尔等若是再这般喧哗,小心把你们都给抓起来,去尝尝牢饭是什么滋味~” “抓我们?凭什么?” 有道是法不责众,况且这群百姓又没有做了什么触及律法之事,自然不会守城士卒的恐吓。 “凭什么?就凭你们在这聚众闹事,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你们当中有那贼人的同伙,我可告诉你们啊,千万不要受了他人的蛊惑,不过是不能出城而已,又饿不死人,都赶紧散了吧,别在这给老子添乱了。” 守城的校尉站在众士卒当中,冲着众人喊道。 “大人,真的要抓人么?这么多人,咱们怎么抓啊?” 那名校尉身边的士卒小声问道。 一巴掌拍在那名士卒的头盔上,那名校尉低声骂道:“抓个屁抓,老子是吓唬他们呢,你倒是信了。” 那名士卒抬手将打歪的头盔扶正,赔笑道:“我这不是怕大人您一时气急,真的将人抓了回去,到时候咱们可就骑虎难下了。” 那名校尉看了那名士卒一眼说道:“不愧是王大人选来的人,说起话来的确有点儿意思,开始老子还以为王大人让你给老子当副手是因为你掏了银子,看来你还是有点真才实学的。” 说完,看了眼依然在那里吵吵嚷嚷的众人,压低嗓音说道:“那你说说看,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那名士卒苦笑了一下说道:“大人都无对策,我又能有什么好办法,您不是派人去军中请命去了么?眼下我们只能尽力安抚这些人,在军中大人来之前别出什么岔子就是了。” “是极是极!” 这时,一人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指着守城士卒说道:“你们镇南军就是这么保护我平南城的百姓的?你的枪不去抓刺杀周将军的贼人,反倒将枪头对向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说话之人是南麗书院的付昕翰。 “付公子说得对,还请付公子给我们主持公道!” “对,付公子是读书人,我就不信了,他们还敢对付公子动粗。” 听着身后众人的声音,付昕翰心中微喜,自己这一趟果然来对了。 那名校尉也是识得付昕翰身份的,他从众士卒之后走上前来,对付昕翰拱了拱手说道:“付公子,本将军命难违,还望付公子不要为难于我。” “军命?” 付昕翰轻笑了一下,负手而立,对那名校尉说道:“你的军命,与我等何干?” 那名校尉面色微沉,沉声说道:“付公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付昕翰看了眼那名校尉,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大人,我无意冒犯于你,大家要出城去也是为了生计,总这么关着城门也不是个办法,难道贼人一日抓不到,咱们就一日出不得城门了么?要不,我们去城主那里讲讲理可好?” “付公子,还是别找城主去了,他们当官的都穿一条裤子,哪管我们百姓死活?就算找上门去,也是无济于事的。” “可不是嘛,付公子,我可听说了,咱们城主就要搬到都城,去给咱们那位新蜀王当近臣了。” “是了,是了,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啊,咱们城主为了讨好那位新蜀王,可是答应将城中的官粮都当做军饷给王上。” “哎呀呀,那可得是多少粮食啊,可要是把粮食都运走了,这万一来个天灾,咱们不就没粮食吃了么?”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说了,眼下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们若是还想出城,就由我来与镇南军的人交涉可好?” 付昕翰转过身去,伸出双手招呼道。 “付公子,这平南城一共有四个门,你何至于在我这里纠缠不清呢?要不你带大家去其他城门试一试可好?南门,要不你去南门看看,当初咱们平南城被困的时候,南门可都是开着的。” 那名校尉可懒得跟眼前这位读书人多费口舌,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不过付昕翰。 “我欲往北,你却让我向南,这不是南辕北辙么?这位大人,我也知道你做不了主,那就请你派人请个能做主的人过来,我跟他说说可好?” 听付昕翰这般说道,那名校尉松了一口气,他连忙回道:“付公子,我已经派人去军中请命了,你就再稍等片刻,想必军中的大人一会儿就到。”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那名校尉抬头一看,面带喜色说道:“竟然是王大人亲自带人来了!”  第二百一十章 鹤立鸡群 杀鸡儆猴 到了镇南军大营之后,王季找到了满脸尽是倦意的吴仲。 看王季走了起来,吴仲冲他笑了一下说道:“老四,你来了啊!” “二哥,你又是一夜未睡?” 王季关切道。 吴仲叹了口气说道:“将军不在城中,大哥又遭此劫难,我是寝食难安。” 说完,他看了眼王季说道:“老四,我看你精神头的倒是不错,怎么?昨晚睡得安稳了?” 王季摇了摇头,“二哥你说笑了,我的心可没那么大,虽说眼下大哥已经入土为安,可杀害大哥的真凶却是依然逍遥法外,我又哪里能睡得好。” “二哥你看我状态不错,那是因为这几夜我都在打坐练功。” “咱们兄弟四人,属我的功力弱,我若不再用功些,还怎么为大哥报仇雪恨呢?” “不错!” 吴仲看向王季正色道:“老四,大哥常说,咱们兄弟四人,属你根骨最佳,可为何偏偏是你的功力最弱呢?这可不是因为你年龄最小吧?” 王季面带愧色,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是我太懒散了!” “当真是如此么?” 见吴仲这般问道,王季轻哼了一声说道:“二哥,我那么想又有什么错?” 眼见王季好似又要发些牢骚,他摆摆手说道:“老四,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提了,我们抱怨谁都行,就不能抱怨将军,你懂么?” “二哥,我这也不是为了多学些武艺,好为将军效力,就拿大哥遇袭一事,若是大哥练了完整的青玄功,又岂会被人一击毙命?” 王季恨声说道。 “老四!” 吴仲呵斥了王季一句,左右看了几眼之后说道:“这话二哥我就当作没听见,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浑话了!” 王季将头转向一旁,不再吭声。 “老四,你有所不知,将军除了计划将镇南军交予大哥掌控之外,还准备将完整的青玄功修行之法传授给大哥,只是还未等到这一日,大哥他就……唉~” 说到这里,吴仲双眼微红,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有此事?” 王季问道。 “我骗你做甚?” 吴仲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带疑色的王季继续说道:“老四,有些事将军自有安排,你呀,坏就坏在心思太活络上了,别的不说,就说大小姐,也是你能惦记的么?” 王季不满地看了眼吴仲,“二哥,你这不是揭人伤疤么?” “再者说了,凭什么我就不能惦记小姐了?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王季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爱慕小姐乃是常理。” 吴仲轻笑了一下说道:“对,对,对,你说得在理,只可惜啊,咱们小姐对那元夕是情有独钟,你王季注定是没希望了。” 王季面色有些阴沉,轻哼一声说道:“二哥,你这是在取笑于我了?” 吴仲摇了摇头,对王季说道,“好了,我也不与你打趣了,趁着你来,我也去打坐调息一番,今日将军就要归来了,我也抓紧调整一下状态,这几日封城,搞得城内之人怨声载道的,城主府那边也派人过来打探过何时才能打开城门,将军若是再不归来,我都快撑不住了。” “这几日却是难为二哥你了!” 眼见吴仲就要向内堂走去,王季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说道:“二哥,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大哥之死虽与你我无关,可我等身为大哥的兄弟,没能保护好大哥,亦未能将真凶抓住,我实在是无颜面对将军,因此我想……” “想什么?” 吴仲止住了脚步。 “二哥,我想向将军负荆请罪,我怕这么做会牵连到你,所以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王季看向吴仲,心跳有些微快。 “负荆请罪?” 吴仲沉思了片刻,看向王季说道:“也好,此事我也是难辞其咎,你也帮我准备一捆荆条吧!” “二哥,你这是?” 王季没想到吴仲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更没想到他还要与自己一起向吕一平负荆请罪。 若是这样的话,动手之后他还得防着吴仲,这就有些难办了。 “老四,大哥可不只是你的大哥,你我都是大哥的兄弟,况且我奉将军之命辅佐大哥,如今大哥却出事了,怎可只有你去请罪的道理?” 吴仲冲王季点点头,“就按二哥说的去做吧!” “二哥!” 王季上前一步,走到吴仲身前劝道:“二哥,眼下你是咱们镇南军的统帅,大哥已经走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平南城,将军定然会将之交到你的手中,即将身为一城守将的你,怎可在自己的士卒面前负荆请罪呢?” 吴仲轻笑了一下说道:“老四,你想多了,将来这平南城交到谁的手中,可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我吴仲错便是错了,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我吴仲将来还如何服众?” “好了,此事无需再言,离晌午时分还有小两个时辰,我抓紧去调息一下,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你全权处理就是了。” 说完之后,吴仲转身离去。 看着吴仲的背影,王季若有所思。 命人去找两捆荆柴来,王季盘算着出手之后自己该如何脱身。 他已经做好打算,若是在城门附近见不到笪守典的身影,他绝对不会出手。 军中并无什么大事,将城主府再派来打探何事能打开城门的人打发走之后,王季便有些坐不住了。 连喝了两盏茶之后,王季走出大帐,抬头看了看天。 这时有人向大帐这边小跑过来,眼见王季站在帐门前,忙拱手行礼。 “什么事?” “回大人,城北门有百姓聚众闹事,吵嚷着要出城门。” 王季闻言,皱了皱眉,随后说道:“一群刁民闹事而已,找几个理由将他们打发了就是了,还用得着向军中请命么?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那名士卒躬身答道:“回大人,咱们说了,可他们就是不听,我们头儿说了,咱总不至于对自己人动粗,便派我过来问问大人该怎么办。”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么?也不知道你们头这个校尉是怎么当的。你去告诉他,将军很快就归城了,到那时城门自然就开了,也就个把时辰的功夫,再等等就过去了。这些百姓也就是仗着咱们对他们客气,不然咱们将手中的兵器一横,你看他们谁敢吱声?” “去吧!” “是,大人!” 那名士卒转身就要离去,王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忙喊道:“慢着,我且问你,北门聚众闹事的有多少人?” 那名士卒再次回身,对王季说道:“禀大人,有数百人之多,所以我们头才派小的来营中。” “竟然有数百人?” 王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或许真如他所想的那般,是笪守典暗中煽动起来的,这样的话,笪守典的人才好混在人群之中,伺机出手。 眼见王季惊呼了一声之后便再不作声,那名士卒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我是回去复命,还是……” 王季看了那名士卒一眼说道:“你稍等片刻,此事由我亲自去处理好了。” 这时有人挑着两捆荆柴走了过来,一直走到王季身前。 “大人,荆柴找好了!” 看了眼那人担来的两大捆荆柴,王季嘴角微微抽动,随后对那人说道:“留下一捆,将之分成两小捆!” 故意担来两大捆来本是想邀功的那人知道自己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便赶紧拆开其中一捆荆柴,将之一分为二,开始捆了起来。 趁此间隙,王季看了眼还在候命的那名士卒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回大人,小的是跑过来的。” 王季从怀中摸出一小块儿碎银子抛向那名士卒,那名士卒猝不及防,没有接住,忙弯腰将银子捡起来,疑惑道:“大人,您这是?” “拿着吧,这是赏给你的!” 说完,他看了眼捆柴那名士卒说道:“捆紧些!” 听王季这般说道,原本正奋力踩着荆柴拉绳子的那名士卒又憋了口气,再奋力拉了几下,对站在他身旁那名士卒说道:“兄弟,搭把手!” 平白无故得了一块儿碎银子,那名士卒正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儿碎银子藏入怀中,闻言看了王季一眼。 王季点点头,然后对他说道:“柴捆好之后,将这两捆荆柴送到北门去!” 那名士卒这才明白,为何王季会给自己银子。 笑着应了一声,他这才觉得怀中的银子是属于自己的了。 不再理会这二人,王季命人备马,向城北疾驰而去。 到了城北之后,王季翻身下马,快速扫了一眼人群,却并未见到笪守典的身影,他又向远处扫了一眼。 一名长须老者冲他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 见王季到来,那名校尉对气势凌人的付昕翰说道:“付公子,你且莫急,王大人来了,看看他对大家有什么说法没有。” “哦?” 付昕翰轻笑了一下,“王大人来了,这城门就能开了么?” 见到了乔装打扮的笪守典之后,王季的心就安了下来,看来刺杀吕一平一事势在必行。 从马背之上,王季就看到了站在众人之前与城守军对峙的付昕翰。 见王季到来,众人不由自主地闪开一条道路。 转过身来的付昕翰看到了大步而来的王季。 刚欲开口,却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王季归刀入鞘。 一缕黑发在付昕翰眼前飘然而落。 “看在书院你大伯的面子,今日之事,本官不予追究,这一刀是警告,你若不识好歹,下次本官所斩的,可不是你的头发了。” 冷哼一声之后,王季不再理会愣在当场的付昕翰,走到那名校尉面前,低声呵斥道:“你就是这么守城的?” 那名校尉也未想到王季会对付昕翰出手,听王季呵斥自己,他忙行礼道:“是小的无能,还累得大人亲自来此一趟。” 王季摆了摆手,看了眼站在校尉身边的那名正向自己行礼的士卒,点了点头。 王季的这一刀,不仅吓呆了付昕翰,也吓呆了众人,一时间无人敢开口,生怕自己也挨上一刀。 环视了一眼众人,王季上前一步,刚欲开口。 “我要杀了你~” 面色涨得通红的付昕翰突然转过身,大喊着向王季扑了过来。 王季抬起了右腿。 他知道付昕翰为何会愤怒,这也是他瞧不起付昕翰,或者说那些读书人的地方。 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真是迂腐之极。 只是随便一脚,也不是付昕翰所能躲闪得开的。 趴在地上之后,此前有些癫狂的付昕翰终于清醒了些。 “付公子,若是你再纠缠本官,本官不介意与你去牢中听你说些之乎者也!” 说完,王季不再理会付昕翰,对众人说道:“诸位,方才之事想必诸位也都见到了,是付公子先对本官出手的,本官只是略施惩戒。” “略施惩戒?你一个身手了得的军官,对我一个书生出手,你也好意思说么?” 从地上爬起来的付昕翰恨声说道。 王季看了付昕翰一眼。 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付昕翰悄悄地向人群靠了靠,见王季没有说话,便又开口说道:“身为平南城的守军,你就是这么对待平南城的百姓么?” “本官该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一个书生来指手画脚,本官若真的动手,你若还能开口说话,本官随你姓。” 说完,他不再理会付昕翰,对众人朗声说道:“诸位且稍安勿躁,用不上一个时辰,将军就能抵达平南城了,到那时候,城门就可打开了。” 听王季这般说道,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向王季求证道:“大人说得可是真的?吕将军很快就能回来了么?” “这等要事,本官岂会哄骗大家,大家还是散了吧!” “既然吕将军这就快回来了,我等就在此等候就是了!” “对,对,还省得我折腾一趟!” 眼见众人不愿散去,王季高声说道:“诸位若是不愿离去,就在城门两侧等待可好?如此堵在门前,会耽搁将军进城的。” “好!” “就依大人所言!” 众人三三两两向城门两侧走去,只留下付昕翰立在当中。 “敢问付公子还有什么见教?” 王季问道。 付昕翰盯着王季问道:“既然吕将军很快就归来了,你到来之后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告知大家,却对我出手?” 王季知道付昕翰话中之意,他轻笑了一下,向付昕翰走了过去。 “你,你,你要做什么?” 付昕翰面带惧意,向后再退几步。 王季负手向前,“你怕什么?本官是不会再动手的了,我只是想对你说句悄悄话而已。” “什,什么话~” 付昕翰结结巴巴地问道。 靠近付昕翰之后,王季眉毛微挑,压低嗓音说道“付公子也是位读书人,你就是那只鸡,懂了么?” “那只鸡?你骂我是鸡?” 付昕翰怒道。 “说你是只鸡倒也不错,别以为站出来了,你就是只鹤了。” 将头微微靠近付昕翰的脸,王季轻声说道:“说真的,本官就是单纯的讨厌你而已!” —————— 率领五千人马快速向平南城返回的吕一平终于见到了平南城的城门。 连日奔波,加之唯恐平南城再出现什么意外,吕一平的脸上露出一丝倦意。 定睛向城门口望去,他微微皱了皱眉。 有两个人跪在城门口处,好似在迎接他的到来。 只是这两人皆光着上身,身后好似还背着什么东西。 “将军,好像是二哥还有老四。” 郑叔远在旁边说道。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不错,的确是他二人!只是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在吕一平另一旁的成是非一拍脑门说道:“吕叔叔,我知道了,周二哥和王四哥这是在向您负荆请罪,您看看,他们背上所背之物,不正是荆条么?” “负荆请罪?真是胡闹,若是这样就能换回老大的性命,本将军就让他们一直跪在那!” 吕一平双腿轻夹,驱马缓步上前。 王季微微抬头,嘴角微动。 他终于回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酒与茶 平南城,城主府内。 董士贤父子在书房内相对而坐。 小呷一口茶后,董士贤看向董相林说道:“林儿,你可知为父找你来所为何事?” 董相林眼珠子转了转,抓抓头说道:“爹爹,我这才大婚没多久,哪能那么快就……” 眼见董相林想歪了,面色有些不大自然的董士贤干咳一声说道:“这传宗接代虽说是大事,却也不急于一时,你还年轻,切莫因此而伤了身子。” 说完之后,董士贤正色道:“林儿,今日爹爹叫你来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我知道的。” 董相林低下头小声说道。 “可孩儿不知道该如何对爹爹说,因此才……” 董士贤闻言,轻轻捋了捋颌下胡须,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能想到此事,为父已经深感欣慰了。” “爹爹,可孩儿现在很是迷茫,都说先成家后立业,眼下孩儿已经娶了妻,可这立业一事,我该怎么做呢?我又能做些什么?” 董相林面带愧色,轻叹了一声,“是孩儿无能……” 慢慢喝着茶水的董士贤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要不要爹爹陪你喝几杯?” “不了~” 董相林摇了摇头说道,“举杯消愁愁更愁,喝酒这事儿,还是高兴的时候再喝吧。” 说到这,他感慨道:“说起来,吕叔叔已经多日没来找爹爹喝酒了。” 董士贤轻笑一下说道:“怎么?你这是想他了?” 董相林撇了撇嘴,趴在桌上,抬头看向董士贤问道:“爹爹,您说当初我要是随吕叔叔学武的话,现在的我是不是也能到军中混个小校尉当当?” “怎么?这是后悔去书院读书了?” 董士贤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些茶水之后,又到了一杯茶,推到有些恹恹不乐的董相林面前。 “这倒不是,可我总觉得,就算读再多书,却不及会些武艺有用,所以我就在想,当初爹爹您为何不同意我跟吕叔叔习武?” 董相林晃动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几片茶叶浮浮沉沉,鼓着腮帮子说道。 “你这孩子,这是在埋怨爹爹么?” 董士贤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林儿,爹爹且问你,这茶水可否能再拿来酿酒用呢?” 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突然问自己这句话,董相林想了想之后还是回答道:“虽然孩儿不懂得酿酒之术,可这已经沏成茶的水应该不能再酿成酒了。” 董士贤微微颔首,接着问道:“那为父再问你,是茶水好喝,还是这酒好喝?” 董相林直起身来,看了眼杯中泛黄的茶水,浅饮一口说道:“各具特色,至于喜好,则是因人而异,况且这饮茶是为解渴,而酒所带来的醉意,是茶所不能的,可以酒水来解渴,却又不及茶水。” “不错,那为父的话,你可是懂了?” 董相林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孩儿懂了,可是爹爹,当你想喝酒的时候,你面前只有一壶茶,这茶可就没那么大的用了。” 董士贤抬眼看了董相林一眼说道:“是感慨生不逢时了?” 董相林低下头去,轻轻地晃动着手中的茶杯,默不作声。 他还真的想去喝上几杯。 他甚至有些想念与吕叔叔喝酒的日子。 似乎将儿子的心思看透,董士贤轻声说道:“林儿,可你有没有想过,这酒,它真的就能替代茶水么?” “爹爹~” 董相林唉声叹气道:“其实您说的话,我都懂,可……” 深呼一口气之后,董相林继续说道:“那日吕叔叔提酒上门,您是怎么对他的?可如今呢?远的不说,王上人就在平南城,可您身为平南城城主,却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在那位王上眼中,您这个城主,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说完之后,董相林偷偷地瞄了董士贤一眼,见其没有动怒,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似乎早就猜出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董士贤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再喝了口茶之后,他温声说道:“或许是因为爹爹是个读书人的缘故,比之你吕叔叔,爹爹我更喜欢饮茶。” “这茶啊,比白水多了些滋味儿,或许味苦,细品之后,沁人心脾,除了解渴,更是醒脑提神,前朝明医华佗先生所著《食经》中曰‘苦茶久食,益意思’,便是这个意思。” “林儿,正所谓管中窥豹,时见一斑,你所见到的,未必就是真相,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古往今来,能载入史册的,可不只有那些名将吧。” 已放下茶杯的董相林双手衔在一起,指尖微微用力。 看着若有所思的董相林,董士贤继续说道:“林儿,爹爹再问你,何为城主?” “自然是一城之主了!” 董相林抬起头来,随口说道。 “那何为一城之主呢?或者说,这一城之主所做之事,又该是什么呢?” 董士贤再问道。 “爹爹,城主是您,可不是孩儿,将来我也未必能继承您的衣钵,成为咱这平南城的城主。” 董相林无精打采道。 “那爹爹再问你,爹爹身为城主,这眼中该是有黎民还是王上呢?” 不等董相林开口,董士贤便自答道:“说出来或许你不相信,爹爹的眼中只有百姓,而这王上究竟由谁来做,爹爹其实并不在乎。” “不过,在一个贤明的君主下为官,做事会更容易些。” “爹爹所说的容易,可不是在说仕途容易,而是造福于民更容易。” 说完之后,董士贤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到董相林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能成为平南城的城主,未必就不能成为其他城的城主,你爹爹我不也是凭着自己的努力才坐上这个城主之位的么?” 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董士贤,董相林说道:“爹爹,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天下大乱,咱们读书人可是没什么机会的。” “真的么?” “那我再问你,这军中,像元夕这样的高手能有几人?林儿,你在书院可是学过六艺的,这射,御两艺,难道就白学了么?” “就算你去投笔从戎,以你读书人的身份,加之你身上所学,在这军中真的就无立足之地么?” 董相林眼神一亮。 董士贤所言不假,而此前董相林之所以对自己毫无信心,只因一个人。 “林儿,这元夕就算是韩信,你难道就不能当萧何了么?这人呐,最重要的地方,还是这里!” 说着,董士贤用手轻轻点了点董相林的头。 “林儿,这水既然已经成了茶,便是再有悔意,也再变不回清水,你记住了,人可以回顾过去,但不要将过去当做现在的理由,这人呐,得向前看!你可明白?” “爹爹,我懂了!” 董相林目露坚定神色,站起身来说道:“爹爹,那等吕叔叔归来之后,我去投军可好?” 董士贤目露赞许之色,点点头说道:“你已经成人了,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即可,说起来,爹爹也想为你吕叔叔分一分忧,可眼下这般,爹爹我是有心无力,便是陪他喝一喝酒,都没什么机会。” “爹爹,等这次吕叔叔回来,咱俩陪吕叔叔好好喝上一顿不就成了?反正咱们那位王上已经重返王都了,吕叔叔他应该没什么要紧事了才是。” 董相林笑着说道。 董士贤轻叹一口气说道:“难道你忘了咱们城门因何而关闭了么?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虽然你吕叔叔人没来,可很多消息,他都派人告诉了爹爹,如今荆州那边已经派大军压境,云上城那边战事吃紧,只怕你吕叔叔连个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就得率兵前往东边,爹爹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证粮草供应,让你吕叔叔无后顾之忧。” “荆州都打过来了?” 董相林瞪眼看向董士贤问道:“爹爹,咱们不都是大晋的子民么?他荆州为何会来犯我巴州?” “大晋?” 董士贤面露苦涩之意,“大晋王朝已经不复存在了,林儿,这件事才是爹爹最为担忧之事。” “大晋王朝不存在了?” 董相林惊得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个王朝就这么没了? “其实早在并肩王去了洛月城之后,爹爹就猜到了,早晚会有这么一日的,如今是大宋王朝,袁氏为天子了,不过他这个天子,眼下并未得到天下人的认可,各路诸侯王只怕都坐不住了。荆州来犯我巴州,未必不是有称霸天下的雄心。” “至于咱们巴州,短短的几个月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正是内忧之时,所以荆州才会发兵巴州。” “只可惜啊,这战事一起,只怕又要生灵涂炭了。” “想要不打仗,很简单,就看你董大城主如何选择了!”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随后,门被推开。 董士贤父子大吃一惊,将董相林护在身后,董士贤盯着门口,盯着那个负手而入的人问道:“你是谁?” ———————— 封闭了好几日的城门终于打开了,此前着急守在城门处的人却是无人向城外走去。 无他,只因城门口处站满了手持利器的士兵。 都挺了三日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况且城门正中处,还跪着两个人。 这等好戏,可比出城门要有意思得多了。 城门内众人皆抻着脖子将目光投在吴仲与王季的身上。 城门外,吕一平带领大军已快走到城门前。 成是非一勒缰绳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我先回家去探望一眼爹爹,然后再到军中去报道,您看这样可好?” 吕一平知道成是非的心思,便对他说道:“也好,你先回去吧,若是令尊有空,你就请他与你同去一趟大营,我有些事情要与你爹爹商讨一下。” “嗯,那我先去了!” 应声之后,成是非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一名士兵之后,他快步向城门走去。 绕到城墙一侧,成是非沿着墙边走到城门口处,装作没有看见跪在城门前的二人,他快步向城内走去。 让成是非意想不到的是,城门这边竟然有很多人站在城门两侧,见他走了进来,众人的目光刷得一下子,就落到了成是非的身上。 身为云德武馆的少馆主,成是非也算是平南城之中的风云人物,可眼见这么多人突然看向自己,成是非也有些不好意思,对众人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成是非快步进入城内,向着武馆的方向飞奔而去。 成是非与吴仲、王季二人颇熟,眼下这般情形,比二人小上多岁的他站在吕一平身旁却有些不大合适。 看着跪着的二人,郑叔远深吸一口气,眼眶又不由自主地红了,待随吕一平走近之后,他二话不说,快步奔到二人身旁,解开衣襟,用力一扒,同样赤裸着上身,跪在了吴仲的身侧。 没有荆条在背的他双手托刀,高举过头,一言不发。 “老三,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 吴仲见状,小声呵斥了一下。 “二哥,我等同为大哥兄弟,你与老四怎可将我排在外面?” “唉~” 吴仲叹了口气,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已经下马的吕一平说道:“将军,大哥蒙难,我等难辞其咎,还请将军责罚。” 吕一平看着跪着的三人,想起了已经安葬的周伯昌,心中也是涌起一阵哀伤之意。 这一路上他都在自责。 他在后悔自己这么晚才将青玄功的完整秘籍交到周伯昌手中。 他后悔没有查清平南城内是否还有那伙人的同党便动身前往子阳城。 只可惜,光后悔是没有用的。 慢慢走到三人身前,吕一平轻声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起来吧!” 本想多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之后,却又只剩下无话可说。 轻叹一口气,吕一平躬下身子,亲手去解捆在吴仲身上的绳子。 这时王季突然说道:“将军,大哥死得蹊跷,我怀疑咱们军中有细作!” 吕一平没想到王季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转头看向王季,低声音说道:“老四,此事待回到大营之后再说吧。” 他何尝没有猜到他的军中有奸细。 “将军,还是现在说吧,因为我怀疑此人就是他!” 说完,王季一指跪在自己身旁的吴仲。 正在解绳索的吕一平手一顿。 这时,一只手掌突然按在了吕一平的小腹之上。 第二百一十二章 长使英雄泪满襟 一道血箭从口中喷射而出,吕一平身子晃了晃,身子一侧,向吴仲倒去,眼睛却是看向已经向一旁掠去的王季。 王季的眼神之中没有丝毫对不起他的意思。 “将军!” 吴仲一声惊呼,顾不上被喷得满是鲜血的脸,忙伸手扶住倒在自己怀中的吕一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老四,你在干什么?” 郑叔远一跃而起,拔出手中佩刀,冲着已经退到城门内王季怒道。 “干什么?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又何必再问?三哥,要不是因为他吕一平,大哥也不会死。你还想不明白么?我们不过是他吕一平的工具罢了。” 王季冷笑一声,伸手一指倒在吴仲怀中的吕一平。 眼见吕一平没有即刻毙命,王季在心中暗道一声可惜,虽然不知道意主大人藏在何处,可他能猜得出来,自己这一掌,意主大人未必会满意。 他还是低估了吕一平功力,自己蓄势待发的一掌,却未能将之了结。 这就有些棘手了。 他不过他相信,眼下的吕一平未必会挺到次日。 按照笪守典的说法,在王季得手之后,他们的人会出来助他逃走,可此时,却无一人现身。 看似镇定自若的王季有些焦急。 “放你娘的屁!你是不是被谁灌了迷魂汤了?” 骂过之后,郑叔远依然不相信眼前发生之事是真的,痛心疾首道:“老四,你我兄弟多年,我不信这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你是不是被人所迫?” 虽说吕一平挨了王季一掌,可在熟知王季功力的郑叔远看来,这一掌能让吕一平受伤不假,却未必能要了性命,所以他才在第一时间去呵斥王季。 “二哥,将军怎么样了?” 郑叔远轻声问道,眼睛却是依然再盯着王季,唯恐他跑了。 城门内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这平南城的人谁不知道周伯昌四兄弟乃吕一平心腹肱骨,被城中之人暗暗起了个绰号,叫做“四大保”。今日王季突然对吕一平出手,便勾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 城门内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将城门口处堵死。 看热闹一事,果然是百姓最为喜欢做的事情。 更何况这热闹的主人公,还是平南城这位高高在上的将军与自己亲信。 甚至有人在心中暗暗自喜,原来他吕一平也有这一日,一定是为官不仁,连自己的心腹手下都看不下去了。 也有人将此事之因联想到了吕关雎的身上。 想着想着,便不知怎地,就成了口中的话,便开始与身边的人小声议论。 连横枪挡在他什么身前的士兵们都忍不住想与他们争论一二。 “老三,将军受伤颇重,你先盯紧老四,莫要让他跑了,另外,你要注意一下,老四很可能有帮手。” 吴仲已将背上的荆条解下,单手按住吕一平的后心,向其输送真气。 倒在他怀中之后,吕一平便昏了过去。 无需吕一平下命,随他出行的几十名近卫已经将城门处团团围住。 只是无人敢动手,毕竟眼前这位,同样是他们的副统领。 吴仲的内力终于起了作用,吕一平吐出一口鲜血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老二,老四人呢?” 吕一平的声音有些弱。 听见吕一平终于出了声,与王季对峙的郑叔远这才略微送了口气。 吴仲将掌心内早已准备好的药丸送到吕一平的口中,低声说道:“将军且放心,我是不会让老四跑了的。” 将口中的药咬碎之后,吕一平用唾液将之服下,双目微闭片刻,再睁开双眼,低声说道:“念及你们兄弟一场,今日就放他走吧,他日再见,便是仇人!” “将军!” 吴仲忙唤了一声,“今日之事绝非老四一人所为,我们何不就此顺藤摸瓜,一并将之挖出,就此铲除,以绝后患?” 吕一平轻轻摇了摇头,轻咳了两声,再吐两口血水,轻声说道“老四这一掌威力不弱,我受伤甚重,已无一战之力,能出手的,只有你与老三,咱们的兵上战场可以,可要对上武林人士,便是人数占优,也未必会占得便宜,加之有这么多百姓在此,我们连弓弩都不敢轻易射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面色已经惨白的吕一平喘了几口粗气。 方才王季那一掌的威力已经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们兄弟几人的功夫是他亲授,平日里他也时常考校几人功力,王季的内力在兄弟几人之中是垫底的,可今日这一掌,绝非王季往日的实力。 吕一平想到了一种可能,可他又想不出来,贾南风与甄北宇都死了,青云宗还有谁藏在暗中。 吴仲的眼神微动,犹豫了片刻,对吕一平说道:“将军,你受伤太重,我再给你多输送些真气!” 吕一平微微点头道:“你也留些真气,若是一会儿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还要你来主持大局的,老二,你要小心老四,他的功力已经在你之上了。” 知道自己受伤是真的严重,吕一平便没有拒绝吴仲。 性命攸关,这可不是该跟吴仲客气的时候。 “将军,眼下救您要紧,有这么多兄弟在,我们是不会怕的。” 说完,他便再次给吕一平输送真气。 忽然,吕一平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瞪着双眼,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嘴巴张了张,就此咽气。 “将军~将军~” 吴仲面露悲戚之色,晃着吕一平的身子,大声呼喊着。 郑叔远听到了吴仲的呼声,转头看去,呆立了片刻,便拔腿跑到吴仲身旁,跪在地上,冲着吴仲大声吼道:“二哥,将军他怎么了?” 已是满眼泪痕的吴仲抬起头来,看向郑叔远喃喃道:“老三,将军他去了~” “怎么会这样?” 郑叔远呆坐在地上,喃喃道,“二哥,是不是你没有内力了?那我来……” “老三,没用的,老四那一掌已震碎了将军的五脏六腑……” “不,不会的,老四哪有那么厉害的功力?” 并不相信吕一平毙命的郑叔远并指按在吕一平的颈间。 吴仲回头看向已经被众卫兵围起来的王季,怒喝道:“王季乃杀害将军元凶,你们还在等什么?给老子抓住他!” “生死不论!” 说完,他招呼几人上前,命其将吕一平的尸首抬到马车上去,然后拉着还在痛哭的郑叔远说道:“老三,将军生前曾言,要放过老四一马,可我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希望你不要怪二哥……”在确信吕一平真的断了气之后,郑叔远几近癫狂,他怒骂道:“如此狼子野心之人,还有什么兄弟情分可言?二哥,你说得对,便是你下命放了他,我郑叔远也会跟他拼命的。” 听闻吕一平终于咽了气,王季心中一喜,看来之前吕一平不过是回光返照之状,自己那一掌的确奏了效。 笪守典等人还是没有现身,王季看着持着武器逼近的数十人,眉头微皱。 青玄功大成的他,未必不能逃得出去,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回头扫视几眼,他一眼认出了那个他安插在守城校尉身边的少年,此刻那名少年正站在那名校尉身旁,手中的钢刀不断地在晃。 王季向后退了几步,好在他人在城门洞内,便是城外人再多,能杀进来的人却并不多。 况且他身后几丈远就是围观的百姓。 眼见王季背对自己退步,那名校尉喝道:“王统领,咱们这里有这么多兄弟,有道是好虎架不住群狼,你双拳难敌四手,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头也不回,王季笑道:“我王季是虎,你们却未必是狼,看在往日你们对我王季还算恭敬的份上,我便不与你们为难。” 说完,他大声说道:“诸位,你们是平南城的守军,却非吕一平的私兵,我与他是旧怨,与尔等无关,你们莫要一时头脑发热,反倒是白白送了性命,若是真有不开眼的往我王季的掌上招呼,那你们就得掂量掂量,是吕一平厉害,还是你们功夫深了!” 说完,他继续向后退去,却依然背着身子。 因为他知道,他正面所对的人,才是最不好对付的人。 这时他双目一缩,二话不说,人已腾空而起,转身向着围观的百姓头顶飞掠而去。 已杀了过来的吴仲与郑叔远大喝道:“快!拦下他!” 脚尖不知道点在了谁的头顶之上,王季带着冷笑,回头看了一眼,大笑道:“二哥,恭喜了~” 说完,脚尖再点,不料却被一人拉住了脚脖子。 王季心中一凛,另外一只脚迅速向那条手臂踢去。 也许是怕被自己一脚踢断了手臂,那人松开了手,冲他诡异一笑。 王季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见其笑得莫名其妙,忙着逃命的王季没有理会此人,再欲提一口气,忽然觉得心口一麻,人便向地面栽倒而去。 在王季动身的那一刻,众人便纷纷向两侧挤去,谁料王季并未从中离去,而是专门挑人多的地方飞掠而走,心口处中了三根银针之后,立刻毙命的王季便砸在了众人的身上。 眼见王季砸在自己身上,慌不择路的人群更加慌乱,推推搡搡的,终于在半盏茶之后,围成了一个圈。 而王季,就躺在圈内。 郑叔远蹲在王季身前,四下看了看,站起身来对吴仲说道:“二哥,老四是中了暗器,看来是他身后的人下的手了。” 吴仲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何必呢?” 说完,他运气在身,朗声说道:“大家都别围观了,你们身旁藏有贼人,一不小心,就会遭了贼人的暗算,还是速速散了吧,至于吕将军之死,我吴仲发誓,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听吴仲如此说道,众人便没了围观的心情,纷纷散去,至于吕一平之死真相如何,他们并不关心。 不远处,一名老者笑了笑,背着手,随着人群慢慢离去。 正是一直在此旁观的笪守典。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宁是建功 董士贤没有高呼护院家丁,因为他知道,此人能够轻易进得他的家中,必定非易于之辈,可不是他家中那些家丁所能奈何得了的。 眼见董士贤还算镇定,宁冱啧啧称赞道:“不愧是一城之主,这份气度和胆识,倒是让人佩服的很!” 说完,他瞥了眼躲在董士贤身后的董相林问道:“方才我听见你说你想学武?可是真的?” 董相林从董士贤身后闪出半个身位,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犹豫了一下,狠声说道:“帘窥壁听,可非君子所为。” “林儿,莫要胡言!” 董士贤反手握住董相林的胳膊,轻叱了一声,警惕地看向宁冱,生怕此人一个不喜,对他的儿子出手。 宁冱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说我是君子。” “你究竟是何人?来找我所为何事?” 董士贤冷声问道。 宁冱走到二人身前,拉了张椅子坐下,笑道:“董城主莫急,先坐下,我们慢慢聊。” 说完,自己顺手翻了个茶杯,拿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着。 看着宁冱好似在自己家中这般自在,董相林便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再开口,却被董士贤拉住胳膊,低声说道:“既然家里来了客人,光有茶不足以显我董士贤待客之道,林儿,你去厨房吩咐一下,备一桌酒席出来,另外,再准备两坛好酒,记住了,是两坛。” “爹~” 董相林闻言,气得一跺脚。 董士贤微微皱眉,低声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连爹爹的话都不听了?还不快去,若是你觉得两坛酒不足以陪眼前这位贵客,那就再准备两坛,咱们父子俩虽说是个读书人,可这喝酒一事,可不能弱了气势。” 说话间,他眼皮微动。 董相林终于明白董士贤所说的“两坛酒”是什么意思了,他悄悄瞥了宁冱一眼,鼓着腮帮子说道:“孩儿知道了,这就去办。” “喝酒我看就免了吧!” 董相林刚欲动身,不料宁冱却是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刚迈出去的脚便又收了回来。 董士贤笑笑说道:“这位先生,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边喝边聊。” 宁冱放下手中茶杯,淡淡说道:“在家里喝我看就不必了,董城主真若有心与我喝上一杯,咱们寻个时日,我也去尝一尝太白居的佳酿。”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先生若是有空,咱们现在便去太白居可好?” 董士贤看向宁冱,心中盘算着此人来找自己究竟是意欲为何。 宁冱轻轻摇了摇头,“今日倒是可以,这酒的确可以喝,应该喝,甚至是必须喝,可却不是现在喝。” “先生此话何意?” 董士贤问道。 宁冱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看向董士贤说道:“坐!城主大人无需这般客气,还请稍作片刻,有什么疑问,待会儿便知了。” 眼见宁冱什么话也不愿意说,自己又不能将其如何,董士贤干脆也坐了下去,拿起茶壶,轻轻晃了晃,转头对董相林说道:“林儿,这茶已喝得差不多了,你去再换壶茶来。” 宁冱轻笑了一下说道:“董城主无需这般客气,我来府上可不是为了喝茶的。” “既然如此,先生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董士贤盯着宁冱问道。 “等!” 宁冱只说了一个字。 “等?” 董士贤面露疑惑之色。 “不错!” “等什么?” “等等你便知道了!” “那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董士贤再问。 宁冱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问道:“董城主可识得此物?” 董士贤一看,惊得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桌上拿起了这枚螭虎纽鎏金印玺。 当看到印玺底部铭文之后,董士贤厉声对宁冱喝道:“你究竟是何人?这巴州蜀王印玺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站在董士贤身旁的董相林一听,忙问道:“爹爹,您的意思是,这枚印玺是蜀王的信物?” 董士贤举起手中印玺,将底部铭文指给董相林看,“林儿,你看,这上面所刻,正是‘巴州蜀王’四个字。” 说完,将手中印玺一转,指向一侧说道:“你再看这里,是什么字?” 印玺侧面所刻铭文较小,董相林向前探了探头,眯着眼看了眼,小声说道:“好像是‘御赐’二字。” 说完,便将手伸了过去,嘴上说着:“爹爹,这是真的?给我瞧瞧,不会是仿冒的吧?” 董士贤一巴掌打掉了董相林伸过来的手,低声说道:“谁敢仿冒这东西?那是要抄家的大罪!” “不错!” 宁冱轻抚手掌,笑了笑,接着说道:“董城主所言不假,这方印玺可是如假包换的蜀王印信。” 眼见宁冱终于开了口,董士贤将那枚印玺轻轻放回桌上,再坐到椅子上,将印玺轻轻推了过去,犹豫了片刻问道:“先生莫非是姓范?” 吕一平亲率大军护送二世子殿下回子阳城一事董士贤一清二楚,他也知道,范立业若是能够安然无恙地进入子阳城,那么蜀王大位,必然非范立业莫属。 而他那位哥哥范建功,则和眼前这人年岁相差无几。 说起来,董士贤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见过大世子殿下了,比起常去王都的吕一平,他这个城主其实没有多少机会去王都面见王上的。 而他们三城的城主每次去王都的时候,蜀王范景天并不会安排世子殿下与他们见面。 董士贤曾与吕一平私下闲聊的时候曾说起过此事,最后得到的结论便是,蜀王是在提防世子,又或者说避免世子殿下与他们几位城主之间结党营私。 董士贤如此猜测是有依据的。 当年范景天曾下王令,近凉、平南、云上三城城主在本城除了调兵之外,有着绝对的权利,哪怕是王府旁亲也要遵从城主之名。 当时下此命令之时,这位王上还曾举例子说过,哪怕世子去了你们的城池,也要乖乖地称呼你们一声“城主大人”,绝不可因为其身份而破坏了本王的这条规矩。 董士贤也猜得出来范景天为何会下这样一条王令。 因为范景天不希望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再发生在其子身上。 因此即便董士贤为一城之主,却并未见过范建功真正的相貌,见其从怀中掏出代表蜀王身份的印信,他便有了这个猜测。 若是眼前之人是范建功,倒也能说得通,可他还是有些疑惑,他以前可是没听说过那位大世子殿下会武。 宁冱看了董士贤一眼,笑而不语,却并未否定。 这时董相林轻轻碰了碰董士贤,低声问道:“爹爹,你怎么知道他姓范?” 董士贤白了董相林一眼,“这还用猜?” 董相林觉得爹爹方才白了自己的那一眼,就像在白了一个傻子,便悻悻然道:“您就那么确定?万一这方印是他偷来的呢?” “董城主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宁冱轻哼了一下,看向董相林说道:“你偷一个给本王瞧瞧?” 这“本王”二字,他说得倒是很顺口。 毕竟他也是在子阳城内当过几日王上的人。 董士贤却是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想要行礼,却又想起如今在子阳城内做主之人,是眼前之人的胞弟,况且吕一平又是鼎力支持范立业的。 转头瞪了董相林一眼,董士贤犹豫了骗了,还是行了一礼说道:“平南城城主董士贤,见过王上。” 说完,他抬脚轻踢了一下还愣在自己身旁的儿子。 董相林又悄悄地看了宁冱一眼,还是觉得眼前之人不太像一个王者,或者说,他心中的王上,不应该是眼前之人这般。 学着爹爹的样子,他也拱手一揖,低声说道:“平南城城主之子董相林,见过王上。” 不过他还在犯嘀咕,就算此人真的是王上,那也是曾经的王上,哪里用得着给他行礼。 宁冱站起身来,伸手轻扶董士贤的胳膊笑道:“董城主客气了,如今本王已是丧家之犬,可受不起你这位城主大人如此大礼。” 听宁冱如此说道,董士贤便更加笃定此人就是范建功。 这时董相林好奇道:“王上,我记得您进门时曾问过我一句话。” “林儿,不得无礼!” 董士贤忙呵斥了一声。 宁冱摆摆手说道:“诶~令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说完,他对着董相林笑道:“不错,看来这话倒是问到了你的心坎之上,那本王再问你,你可愿意习武?” 董相林看了董士贤一眼。 董士贤对宁冱说道:“王上,林儿身子骨单薄,却是不适合习武。” “哦?” 宁冱轻笑了一声问道:“莫非董城主信不过本王?” 说完,不等董士贤开口,他继续说道:“就算甄北宇与贾南风都死了,这青云宗,依然是九大派之一,也不怕告诉你们,本王这身武学,便是从青云宗所学。” 听宁冱如此说道,董士贤心中最后一点怀疑也随之烟消云散。贾南风之事他曾听吕一平说起过,而甄北宇在平南城现身一事,虽然吕一平没有亲口对他说过,却也派人将一些情况告知于他。 而在董士贤看来,是范建功暗中拉拢了青云宗,暗中谋划,因而才提前登上了王位。 不过,对于范建功的这种做法,他却很不耻。 一个弑父夺位之人,如何能够当得好一州之君主。 之所以选择对宁冱如此对待,除了形势所迫之外,他所拜的,是那个印玺,是巴州的王,而非眼前的这个人。 董相林闻言眼前一亮,忙说道:“王上的意思是,我可以学到青云宗的武学?” 宁冱点点头道:“你若是想,本王却是可以安排的。” 董相林面露喜色,再欲开口,却被董士贤所阻。 他看向宁冱说道:“既然王上已表明身份,还请说明来意,不过有句话我要事先说明,我董士贤身为平南城之主,只会遵从一位王上的号令,即便王玺在您的手中……” “董城主无需这么急着做出表态,可以先等等,一会儿再做决定也不迟。” 宁冱打断了董士贤的话,淡淡说道。 他盘算了一下时间,那边应该有了结果才是。 随后再次坐下,看向董相林说道:“这茶可是有些凉了。” 董相林闻言,忙拎起茶壶说道:“我这就去给王上换上一壶新茶。” 没想到宁冱会放董相林出去,董士贤心思微动,对董相林说道:“林儿,王上能来到咱们府上,那是我等之荣幸,这酒还是该喝上一喝,既然王上看不上咱们府上的酒菜,那你去太白居一趟,订一桌酒菜,让他们送到府里来,这茶,让下人送过来就是了。” “对了,记住了,一定要送来两坛五谷液!” 这五谷液,便是每次吕一平来府上喝酒的时候所带之酒。 董相林微怔了一下,便点头说道:“爹爹放心,孩儿记下了。” 说完,他对宁冱行礼道:“王上,我去了!” 宁冱点点头说道:“董城主盛情难却,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这酒,是该喝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人推门而入,大声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吕将军他死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狗拿耗子 “啪”的一声,茶碗掉在地上。 成云德转头看向急匆匆跑进来的弟子问道:“蒋友,方才你说什么?吕将军他怎么了?” 这名叫蒋友的弟子一抹额头上的汗珠,喘着大气说道:“馆主,是,是吕将军他,他手下王,王季,王大人出手暗算了吕将军。” 蒋友也是在武馆中学了近三年的弟子,艺有所成,再过两个月,就该正是出徒了,与那些还在苦苦练拳的弟子不同,他的时间就比较充裕,几位教习对他们这几个马上要出徒的弟子也比其他人要宽松些。 因此,午间回家休息之后,家就住在城北的蒋友并没有急着回到武馆,而是跑去北门去瞧了热闹。 说来也巧,成是非前脚刚离开北门,蒋友就到了北门。 “乱讲!就凭王季那点功力,就算是他暗算吕将军,也只能将其击伤,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在,吕将军又怎会命丧其手?是不是” 成云德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对蒋友说道。 成是非也好奇道:“不对啊,方才我还在跟爹爹说呢,吴仲与王季二人因周大哥之死而效仿古人在城门口处向吕将军负荆请罪,怎么会出现王季暗算吕将军一事呢?再说了,王季乃吕将军心腹,他又为何会突然对吕将军出手呢?” 蒋友哪里知道这些,听成云德质疑自己的话,忙结结巴巴说道:“馆,馆,馆主,是,是,真,真的,我,我亲眼所见,而,而,而且吴仲,吴,大,大大人亲口说了,吕,吕将,将军被,被,被王,王,王……” 这一着急,蒋友一口气卡在那里,这话就说不出来了。 不过成云德与成是非已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了。 眼见蒋友不像是在说假话,成是非有些站不住了,转头看向成云德,忙说道:“爹爹,要不我过去看看吧?” “蒋友,我且问你,那王季人呢?可曾被抓住了?除了他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出手?” 成云德对成是非轻轻摆了摆手,然后看向蒋友问道。 蒋友深吸一口气,对成云德说道:“馆主,说来也奇怪,那王季王大人纵身一跃,就要从围观的人群头顶上逃走,可才飞了几丈远,不知为何,就从天上栽了下来,倒地之后,就断了气了。” “王季也死了?不是镇南军的人下的手吧?” 成是非忙追问了一句。 蒋友低头寻思了片刻,点头说道:“嗯,应该不是镇南军的人出手,因为吴大人对王大人的死也很费解,只是命人将王大人的尸首带走了,却未多说些什么!” 成云德长叹了一口气,对蒋友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蒋友对成云德行了一礼,转身就走,才走出两步,成云德便又将其叫住,“蒋友,先前你爹娘曾找过老夫,想让老夫推荐你去军中供职,如今吕将军突遭此难,这镇南军未必就是好的去处,你再回去跟你双亲商量一下,若是还想去军中供职,老夫再给你推荐一下,你看可好?” 去军中供职一事,其实是蒋友自己的想法,是他先主动对自己的父母提起了此事,他爹娘觉得去军中供职倒也是个不错的营生,凭着儿子学的这些功夫,总归会比那些征兵而来的人要强上不少,将来必定可以脱颖而出,不说当个将军,当个百夫长那就是祖上积德了。 因而他爹娘在次日便拎着一坛以及两包茶去了趟武馆。 蒋友想了想,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馆主,您常说大丈夫当有所为,我觉得在军中供职,哪怕从一名士卒做起,有朝一日,总有我蒋友一展抱负的机会。” 成云德看了眼蒋友,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好,老夫知道了,你去吧!” 待蒋友离开屋门之后,成云德面色凝重,看向成是非说道:“小非,看来平南城未必会再像之前那般太平了,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了,便是爹爹我,一时间也无法接受。” 成是非紧紧攥了攥拳头,恨声说道:“想不到吕叔叔一世英名,如今却遭了自己视若己出之人的毒手,只是我却想不通,吕叔叔对王季那么好,他为何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来。” 成云德喟叹一声,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脸上尽是落寞之色。 成是非见状,知道爹爹心中也不是滋味,便轻声说道:“爹爹,眼下关关姐已随元大哥去了云上城,咱们是不是应该尽快去告诉他二人一声?” 成云德想了想说道:“想必吴仲已派人去通知他二人了吧。” 说完,他站立深思片刻说道:“走,随爹爹去趟军中!” “爹爹,您这是?” 成是非疑惑道,“就算是吊唁吕叔叔,也不该今日去才是啊!” 成云德摇摇头说道:“你吕叔叔死得有些蹊跷,王季有几斤几两,老夫一清二楚,我想去看一看吕老弟的尸首,希望能查出些什么来,此外,王季之死,必然是对方灭口之举,能当着镇南军的面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王季,恐怕对方的手段不简单呐。” 成是非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爹爹,那您想想看,他们为何要对吕叔叔出手呢?” 成云德有些意外地看向成是非,目露赞许之色,点点头说道:“小非,你果然成长了不少,如今想想看,当初关关侄女遇袭一声,只怕也是那伙人做的了。” 听得成云德夸赞了自己,成是非并未面露喜色,而是忧心忡忡道:“爹爹,我知道您与吕叔叔交好,可此事,您的确不适合插手。” 成云德长叹一声说道:“何谓合适?又何谓不合适?老夫只知道,若是不能给吕老弟一个真相出来,只怕爹爹这后半辈子,就会活着自责当中了。” 听成云德如此说道,成是非一拉成云德的衣袖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赶快走吧!” 成云德一愣。 眼睛已经泛红的成是非低声说道:“爹爹,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元大哥与关关姐了,若是连吕叔叔被杀的真相都不知道,那我更是无颜面对他二人了,就算爹爹不说,我也会去军中走一趟,只不过孩儿还小,人微言轻,未必能查出些什么来。” 成云德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轻声说道:“走吧!” 有些话成云德没有对成是非说,眼下他成云德,在这平南城之中,未必就能明哲保身。 不过,那日他既然选择助吕一平一臂之力,便已经做好了被人盯上的打算。 只可惜,眼下敌在暗,他却是在明处。 走出武馆大门,成云德站在目前,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匾额。 大半辈子过去了,他所求的,未必就是这座武馆,可如今,他最不舍的,却是这座武馆。 哪怕家中的银子已经足够花了,他还是不舍。 因为这种不舍,本就与银子无关。 看着“云德武馆”四个大字中的“德”字,成云德微微一笑,想起早些年与吕一平的一些旧事来。 最初武馆的牌匾,是他成云德自己亲手所书,后他与初任平南城守将的吕一平交好之后,便请吕一平给自家武馆题个牌匾,吕一平一事兴起,便抓起笔挥毫泼墨,刷刷刷,接连写出“云德武馆”这四个大字。 不只是成云德,连吕一平自己都对纸上的字颇为满意。 只是那个“德”字,却被吕一平给写错了,字的右半部分,上面的“十”字给写成了“土”。 其实这个错误,在吕一平写完之后,就被成云德给看出来了,不过这幅字除了这点瑕疵之外,浑然一体,气势磅礴,连时常练字的成云德也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好字,真是好字! 本就是求字,就算是写错了,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况且他的的确确也是很喜欢这副字,便没有开口,待墨迹干了之后,就打算将之收起来,好去找人打造牌匾。谁料吕一平自己却是发现了笔误之处,便欲将之撕碎,想重新再写一张。 成云德将之拦下,将这幅字小心收好,对吕一平笑道:“吕老弟,老哥我名中有一‘德’字,而老弟你名中有一‘一’字,这合在一起,不就是你所书写的这个‘德’字么?况且老弟这幅字老哥我喜欢的紧,撕了怪可惜的,还是就用这副字吧!” 吕一平想了想,自己身为一城守将,若是连个字都写错了,岂不是容易被人笑话,便执意再写一幅,成云德拗不过吕一平的一番好意,便让其再起笔。 可惜吕一平接连写了三幅,却再找不出方才写字的感觉,这字,写出来一幅不如一幅,便将笔丢在一旁,不再写了。 后来,这副错字版的“云德武馆”的牌匾便挂在了武馆的大门之上。 曾有在书院读书的好事者站在武馆门前高声喧哗,言之武夫不知羞耻,将错字牌匾高挂门头,当真让人笑掉大牙,成云德知道之后,也不以为意,只是让人告诉那人,此乃他武馆之事,就不劳其费心了。 谁料那人不依不饶,更是来劲,插着腰在武馆门口言道,若是武馆内无人会写字,他却是可以帮忙写上一幅。 成云德依然没有对此人动怒,只是亲手写了一幅字,又画了一幅简画,叫人送给那人,那人打开一看,满面通红,气得将手中的字画撕个粉碎,转身离去。 画,画的是一条狗,爪子底下却是按着一只老鼠。 字,写的是“狗拿耗子”这四个大字。 那人之所以忍了这口气,只因成云德的画画得是栩栩如生,而字,写得也比他这个自诩为读书人的人要好上太多。 “爹爹,您在想些什么呢?快走啊!” 眼见成云德站在门口抬头愣神,心里有些着急的成是非轻声催促了一下。 眨了眨眼睛,成云德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就刮风了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成云德与成是非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远处。 一名精兵跳下马来,对成云德拱了拱手说道:“成馆主,奉吴将军之命,请馆主到镇南军走一趟。” 成是非闻言,忙说道:“说来也……” “小非!” 口中那个“巧”字还未说出口来,便被自己的爹爹打断,成是非不解地看向成云德,成云德对他微微使了个眼色。 对那名精兵拱了拱手,成云德说道:“老夫知道了,待我安排一下武馆事务,便乘马车前往。” 那名精兵拱了拱手说道:“小的命令已经带到,这就回去复命,还请馆主速来,将军那边有些着急。” 说完,他翻身上马,驱马离去。 “爹爹,方才?” 成云德摆了摆手说道:“小非,爹爹改变主意了!” “怎么?您不去了是么?” 成云德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是你不去了,爹爹我一个人去。” “您一个人去?这是为何?” 成是非疑惑道。 成云德双目微缩,低声说道:“小非,事发突然,有些事,我们不得不防,你听爹爹的话,赶紧收拾一下,去云上城找元夕。” 成是非低头想了想,猛然一抬头,惊道:“爹爹,难道您怀疑是……” 第二百一十五章 绣阁 吕一平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军中有内鬼,从吕关雎遇袭一事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 只是,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最为相信的周伯昌四兄弟。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只可惜,他太自信了。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自幼追随在他身边的人。 人是会变的,又或者说,他吕一平根本就没有看对自己身边的人。 这世上,总归会有这样的一类人,你给他一口吃的,他反倒会恩将仇报,嫌弃你给他的不够好。 到死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却连自己最为牵挂的女儿都未曾来得及想一下,便带着疑问与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生最苦,死不瞑目。 为他遗憾的,还有与他算是莫逆之交的成云德。 坐在马车之中,心情沉重的成云德思绪有些乱。 当初吕一平请他出手相助的时候,便将个中厉害跟他讲得很清楚,因为此事毕竟会牵扯到成云德的身家性命,可不只是帮忙出一次手那么简单。 可成云德还是毅然决然的站在了吕一平这边。 之所以能做出这个决定,除了交情的因素之外,更是他成云德内心的选择。 只可惜,原本已经占据主动的吕一平突遭此难,让一切变得更加繁冗复杂,扑朔迷离。 没有吕一平在的镇南军,在他成云德看来,未必就是之前那个敬他成云德为座上宾的镇南军。 先是周伯昌遭未知敌人的暗算,如今吕一平又惨造王季毒手,若是他成云德再不对镇南军心存戒备,可就白活这么些年了。 如今做主镇南军的,正是吴仲。 吴仲此人,常去镇南军的成云德亦接触过多次,按照以往的接触来看,这吴仲似乎并无何不妥之处,可有些事,成云德不得不多往坏处去想一想。 往坏处多想想,才有可能让自己在困境中多一成胜算。 想得多了,成云德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临时起意,让儿子收拾一下,赶快动身前往云上城,去找元夕。 关于割鹿楼一事,成云德也从吕一平口中得到过不少消息,当得知贾南风已死的消息之后,成云德的心中并未生出什么畅快之感,而是很罕见的,一个人,一壶酒,在自己的练功房待了一整日。 甄北宇身亡的消息,吕一平在进入子阳城之前便派人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成云德,不为别的,只为让留守在平南城的成云德能够安心。 很明显,甄北宇与贾南风二人虽已身亡,可潜藏在平南城内割鹿楼的人,依然还在。 且并非像吕一平此前想的那般,这些人已是群龙无首,再成不了什么事。 很显然,吕一平或者说这座平南城才是他们的目标。 让成云德想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何人在背后谋划着这一切,连青云宗的正副两位掌门都心甘情愿地当他的棋子。 贾南风的功力自不必说,再加上一个连霍弃疾都忌惮的甄北宇,成云德无法想象,是谁会有如此大的能力,更何况,甄北宇手中的那块牌子,才是“四”。 当从元夕口中得知此事之后,成云德连与霍弃疾喝酒的心思都没了,当年的他虽然自视甚高,可也知道,九大派就是九大派,真正的底蕴,远非他们这种二流门派所能比的。 如此身份之人,却只是排在第四位,那割鹿楼中的人该有多可怕。 不过霍弃疾对此却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告诉他与吕一平,这割鹿楼之主,是不会出现在平南城的。 但是当吕一平与成云德问起何人是割鹿楼之主的时候,霍弃疾却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于二人。 因为,他也不笃定,那人,就真的是割鹿楼之主。 马车停了,成云德走下马车吩咐一下车夫在大营外等候,便欲迈步向大营内走去,这时守在大营门前的士兵将手中长枪一端,大声呵斥道:“什么人?胆敢闯我镇南军大营。” 成云德微微一怔,对其中一名守卫拱了拱手说道:“老夫乃云德武馆馆主成云德,应吴将军之邀前来,有劳这位军爷通传一下。” 说起来,他也是镇南军的老熟人了,每次来大营的时候,都是门前守卫主动对他打招呼,然后任由他向大营内走去。 眼见成云德说话还算客气,这名守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我这就进去通传,你在这里好生等着,切莫乱走,这大营可不管你是什么馆主不馆主的,要是敢惹了什么乱子出来,小心军法处置。” 成云德冲其笑了笑说道:“军爷且放心,老夫自是省得,定然不会给军爷添乱的。” 那名守卫看了成云德一眼,露出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转身而去。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成云德若有所思。 眼见自家老爷站在大营门前等候,车夫忙小跑着过来,询问一下成云德要不要到马车内等候。 成云德摆摆手,示意车夫去歇着,然后就双手背后,站在大营门前,双目微闭,一动也不动。 约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成云德睁开了双眼,冲来人笑了笑,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郑叔远一边呵斥着在自己身前小跑的守卫,一边加紧步子。 见成云德对着自己点头,还未到身前的郑叔远远远地冲成云德拱了拱手,高声说道:“成老馆主,这小子是新来的,不识得您,劳您在此久候,还望老馆主莫要怪罪才是。” 成云德轻笑了一下说道:“自古便有民不与官斗的说法,老夫不过是一介草民,哪敢怪罪保护咱们一方水土的军爷。” 郑叔远面露尴尬之色,踢了那名守卫一脚,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成老馆主赔礼道歉?” 那名守卫哭丧着脸,忙上前对着成云德行了一礼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成老馆主,还望老馆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吧。” 成云德后退半步,对那名守卫说道:“如此大礼,老夫可受不起,万一再折了寿,可就得不偿失了。” 随后微顿一下,接着说道:“再着说了,老夫并未敢怪罪军爷,又何来怪罪一说?” 其实此人如何,成云德并不在意,不过如此没有眼色,想必在军中也难吃得开,因此他才会如此这般,也算是给其一点点教训。 毕竟自己已经说过了,是吴仲请自己而来。 能将自家大人的客人拒之门外的,只能说此人的脑子还是不够灵光。 眼见成云德不愿受自己的赔礼,那名守卫心里一横,上前一步,就要抱着成云德的大腿跪了下去。 成云德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也不见他如何挪动步子,人已来到郑叔远身前,低声说道:“想必吴大人邀我前来,只怕与将军之死有关吧?” 郑叔远一脚踹在那名守卫的屁股上,骂了一句,随后叹了口气,压低嗓音对成云德说道:“想必事情经过成老馆主已是知晓,不瞒您说,如今我与二哥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大哥才走没多久,好不容易才把将军盼了回来,谁料又发生这样的事出来,二哥更是硬着头皮将镇南军接在手中……” 成云德看了郑叔远一眼,见其眉宇间尽是焦虑与疲惫之色,轻轻摇了摇头,一伸胳膊,“咱们边走边说!” 郑叔远点了点头,与成云德快步向军中走去。 “郑大人,我想知道,吕老弟的尸首现如今在何处?还有王大……王季的尸首!” 成云德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原本是要将将军的尸首送回府上的,可二哥说要在大营之中送将军一程,便将他的尸首带到了营中。” 重重地叹了口气,郑叔远摇了摇头,虎目又不由得泛了红。 “那府上?” “夫人已经派人接了过来……” 说到这里,郑叔远又说不出话来,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深吸一口气。 一想到吕夫人在将军呆若石人的模样,郑叔远再也忍不住了。 成云德见状,也是潸然泪下,拍了拍郑叔远的肩膀。 郑叔远抬袖一抹眼睛,恨声说道:“若非二哥拦着,我都想将那个狼心狗肺的尸首拿去喂狗,老子这辈子算是瞎了眼,跟这样的人做了兄弟。” 成云德也以手背拭了拭眼角,对郑叔远说道:“想要解开这个谜团,只怕还要从王季的尸首上入手,敢问郑大人,事发之后,可曾怕人搜查过城中?” “无需老馆主提醒,二哥已经派人全城搜查了,只不过,老馆主您也是江湖名宿,也知道若是一个武林人若是想藏起来,可不是咱们这些士兵能搜查的出来的。别的不说,就说咱们那数丈高的城墙,不过是那些武林高手轻轻一跃之事,我郑叔远无能,唉~” 眼见郑叔远陷入自责之中,成云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 因为郑叔远说得很对,其实不只是郑叔远,连他自己都生出了一种无力之感。 沉默了片刻,成云德突然问道:“郑大人,吕老弟被王季暗算的时候,你可是就在一旁?” 郑叔远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大哥遇难之后,我火速前往子阳城去找将军,归来之后,便见二哥与老四……那个白眼狼跪在城门口处,因大哥遇难一事向将军负荆请罪,见状,我也赶快跪在了二哥身旁,毕竟我们兄弟同心。” 说到这里,郑叔远面露憎恨之色。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负荆请罪的想法,正是那个白眼狼提出来的,原来他是早有预谋,就等着趁将军一个不注意,出手暗算。” 成云德沉吟片刻,疑惑道:“老夫有一事不明,以吕老弟的功力,就算是王季突然出手,可也未必能一击奏效,就算是他能击中吕老弟,也不可能一掌就能要了吕老弟的命才是。” 郑叔远摇了摇头说道:“当时他突然说大哥之死与二哥有关,将军一时失神,才被他得手的。” 成云德点了点头,“那你可曾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了?” 郑叔远摇了摇头说道:“他出手很快,又有二哥与将军挡着,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将军已倒在了二哥的怀中,那时候将军尚有一口气在。” “你是说吕老弟在中掌之后只是受了重伤?” 成云德忙问道。 “是的,只可惜,二哥虽已及时给将军服了药,还为他输送内力,还是未能挽回将军的性命。” 成云德面色微动。 郑叔远没有注意到成云德的神色变化,而是继续说道:“将军在临死前曾说过,老四……那个白眼狼的功力见长,应该是将青玄功都练成了,想必他就是为了这个才……唉~” “他这又是何必呢?”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帅帐门前。 看到随风而动的白绫,原本想再问几句话的成云德没有开口,而是快步上前。 吕一平的灵柩就摆在正中,吕夫人面色枯槁,手扶棺木,在那里喃喃细语。 郑叔远随成云德走进之后,他上前来到吕夫人身旁,轻声说道:“夫人,成老馆主来了!” 吕夫人好似没有听见郑叔远的话,依旧在那自言自语。 成云德轻轻摆了摆手,上前几步,看着横放在一旁的灵柩盖给郑叔远递过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郑叔远看了眼吕夫人,来到成云德身旁,低语了几句。 既然是吕夫人不愿将灵柩盖盖上,成云德便上前几步,向馆中看了几眼,吕一平身上所穿的,正是他归城时所穿的那身铠甲。 “可曾派仵作检查过了?” 成云德回头看向郑叔远问道。 郑叔远一愣,“事发之时,乃我等亲眼所见,何须再让仵作扰了将军?” 成云德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而是走到吕夫人身前,微微躬身,轻声说道:“吕老弟在世的时候,尊称老夫一声老哥,弟妹,还请节哀顺便。” 吕夫人看了成云德一眼,泪水便如雨泄。 成云德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弟妹,莫要哭坏了身子,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女儿。” “对,对,我还有个女儿,关关,对,关关,我的关关呢?她人呢?” 吕夫人的目光有些茫然。 郑叔远上前一步,强忍着如刀割般的心痛,对吕夫人说道:“夫人,小姐去云上城了,我已派人前往云上城了,小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完,他再也忍受不住,快步走到门口,背过身去,不住地抖肩。 成云德看了郑叔远的背影一眼,对吕夫人轻声说了一句,“弟妹,万事要小心。” 吕夫人的身子微僵,看向成云德,成云德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此去云上城数百里之遥,只怕等世侄女归来之时,吕老弟已下葬了。” “身为人子,若不能送其父最后一刻,那还有什么孝道可言?关关不归来,老爷便不下葬。” 成云德只是叹了口气,也向门外走去。 按照巴州的风俗,人死之后是要停灵三日的,三日之后才是守灵,入殓,下葬。 若是连夜赶路,吕关雎应该能够在两日后赶回。 只是,不盖灵柩盖的做法,却是有些对逝者不敬了,只是此事乃吕夫人要求的,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见成云德也走到门前,郑叔远说道:“成老馆主,二哥正在那里与仵作查看那个白眼狼的死因,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好!” 成云德随着郑叔远向另外一座军帐走去。 进了军帐之后,成云德一眼便看到了对着王季的尸首细细查看的吴仲。 见他随郑叔远进来之后,吴仲忙迎了过来,手中好似捏着什么东西,待其走近之后,成云德才发现,原来他手中所捏之物,是三根银针。 “成老馆主,事发突然,我也是有些六神无主,万般无奈,才扰了老馆主清静,还望老馆主莫要见怪!” 成云德还了一礼说道:“吴将军客气了,以我与吕老弟的交情,他突遭此难,我理应过来看看才是。” 说完他看向吴仲手中捏着的银针问道:“莫非就是此物要了王季的性命?” “不错!” 吴仲伸出另外一只手,将银针轻放在掌心之后继续说道:“我命仵作查过了,此针无毒,老四之所以毙命,是因为被这三针射中心脉而亡,成老馆主您见多识广,可曾知晓这天下何门何派擅使这种暗器?” 成云德伸出手指,将银针轻轻捏起,细细看了几眼,微微皱眉,疑惑道:“莫非是绣阁的人重出江湖了?” ———————— 松竹馆,康姨看着一针一针绣着丝巾的五娘,眉宇间尽是担忧之色。 绣娘轻笑一声问道:“我说康姨,你要是想学刺绣,我教你便是,你就这么干看着,可是什么都学不来的。” “我的姑奶奶呦,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学什么刺绣啊,我说你先将这绣针放一放不行么?” 看着并不淡定的康姨,五娘捻起一根绣针,轻轻地在自己的唇边划过,露出一丝邪魅之笑,“怕什么?” 这时,门开了。 康姨转过头去,忙对其中一人行礼道:“见过意主大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为了忘却的纪念 身子微微晃了晃,董士贤单手按在桌上。 董相林忙上前一步,扶住了自己的父亲,随口对来人呵斥道:“胡说些什么?” 那名下人忙对董相林行了一礼说道:“少爷,此事千真万确,刚刚发生的事,很多人都见到了,就在北门,吕将军还未进城,就被他手下的王大人一掌给打死了,然后王大人也不知道遭了谁的暗算,也失了性命。” 董相林还欲再问,被董士贤所拦。他轻轻挥了挥手,叹了口气,对那名下人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没有细细盘问事发经过,因为已无必要,就算知道真相又怎样呢? 更何况…… 待下人离去之后,董士贤转头看向宁冱,“是你?” “不错,是我!” “为什么?” “董城主这就有些明知故问了。” 说完,宁冱转头看向董相林笑道:“董公子不是要去备酒的么?” 董相林有些听不懂父亲与眼前这位自称为王上的人的对话,见宁冱问向自己,根本没有将其当作王上的他有些没好气道:“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了,还喝酒?别以为你会些功夫,小爷我就会怕了你!” 不过他也清楚,原本爹爹是要他去镇南军搬救兵的,可听闻吕一平都出了事,他一时着急,连客套都不客套了,直接顶撞起宁冱来。 “林儿,你闭嘴!书都读哪里去了?” 董士贤呵斥了董相林一声,转头看向宁冱,“小儿顽劣,不懂礼数,还望王上莫怪!” 宁冱笑了笑,“本王一向以德服人,自是不会在意令郎所言,不过……” 说到这,他转头看向董相林,“本王可不只是会些功夫而已!” 说完,他五指微动,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竟是化成一堆齑粉。 手腕一转,细细的粉末从宁冱掌心散落在桌子上,他轻轻地拍了拍手,对董士贤说道:“这一不小心,打碎了董城主一只杯子!” 董士贤看着桌上那由杯子变成的一小撮沙堆,转头看向董相林说道:“林儿,既然王上想喝酒,我等自是该陪王上喝上几杯才是,为父突然想起来了,家中还有几坛我珍藏的好酒,你就不用去太白居了。” 说完,他转头对宁冱说道:“王上,府上的厨子手艺还是不错的,要不?” 宁冱捏起一点碎渣,轻轻一吹,然后对董士贤说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将会灰飞烟灭。” 说完,他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客随主便,剩下的话,咱们边喝边谈。” 董士贤回头看了董相林一眼,“还不快去张罗一下?” 被宁冱这一手功夫震惊得有些发愣的董相林回过神来,对宁冱行了一礼,向外走去。 待董相林走出去之后,宁冱说道:“方才本王所言可不是什么虚假之言,令郎若是有意习武,本王可以安排一名高手来教他。” 董士贤没有答话,而是反问道:“王上何以如此青睐犬子?” 宁冱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动,淡淡说道:“自然是因为他姓董!” 董士贤看向宁冱,“非要如此么?” “那就要看城主大人接下来怎么做了?” 宁冱看向董士贤,轻笑了一声说道:“董城主今日面色有些不大好,要不这酒就改日再喝吧!” 桌子下,董士贤用力攥了攥拳头。 “不过~” 已站起身来的宁冱一甩衣袖,扫了眼杯屑散落满身的董士贤,轻哼一声说道:“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后,我希望你能与我把酒言欢。” 董士贤面露苦涩之色,嘴唇微动,却未说出半点声音来。 他想问一问,他又什么都问不出来。 因为此人本就该是巴州的王,名正言顺的王。 只可惜,他不知道这位被他误以为是范建功的人,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不再理会董士贤,宁冱背着手向门外走去。 董士贤误将他当做范建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原本按照何先生的计划,是他手持王玺,假传王命,来试探一下董士贤的态度,若是董士贤执意不从,威逼利诱一下也可。 在子阳城从未找到当王上该是何种感觉的宁冱,却在这里感受到了。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回头看了一眼,宁冱嘴角微动,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再尝一尝当王的滋味。 屋内传来“啪、啪”的声音,宁冱轻嗤一声,迈着步子,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说起来,他还真是瞧不起董士贤这个一城之主,他想不明白,凭什么一个连刀都握不稳的读书人,凭什么来当这个一城之主。 一个拍了桌子只会自己手痛的人,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单臂支着额头,另外一只手握着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桌子上,董士贤半张着嘴,强忍着不发出半点声音。 “爹~” 董相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董士贤深吸一口气,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整理了一下衣襟,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推门而入的董相林见父亲向门外走来,忙说道:“爹,我听人说那个人走了?” 董士贤点了点头,随后叹了口气,“林儿,你也不小了,以后说话要谨慎些,你看看你……” “爹爹,孩儿知道了~” 董相林低声说道。 说完之后,他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只是伫立在门口,咬着嘴唇。 “林儿,爹爹是不是很无能?” 走到董相林的身前之后,董士贤轻轻地拍了拍董相林的肩膀,轻声问道。 董相林抬起头来,看着董士贤那仿佛苍老了许多的脸庞,没由来的一阵心酸,或许是受到了父亲悲伤情绪的感染,他也觉得鼻子一阵泛酸。 没有出声,他只是摇了摇头。 见儿子这般,董士贤一下子背过身去。 长叹一声之后,他喃喃道:“林儿,走,去陪爹爹喝上几杯。” 饮酒,未必是作乐,还有可能是消愁。 酒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三只酒杯斟满了酒。 董士贤与董相林相对而坐。 直到这一刻,董相林才深切地感受到,爹爹与吕将军的交情有多么的深厚。 杯酒入喉,喝得不再是醇香,不再是绵柔,不再是酒量,不再是友情,不再是欢声笑语。 一杯又一杯,佐酒的,不是桌上的菜肴,而是董士贤口中的故事。 很多故事,董相林都听过。 但是他依然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因为他知道,爹爹这些个故事并不是说与他听的。 终于,董士贤趴在了酒桌之上,口中喃喃道:“吕老弟,来,老哥舍命陪君子,咱们一醉方休。” 醉了,便忘了。 醒了,却又想醉了。 或许,只有时间这壶酒,才能真的能让人醉了吧。 —————— 范立业的人马还未抵达云上城,便听到了一个噩耗。 魏天罡还是没能等到他们抵达云上城。 听到这个消息后,范立业一拳砸在地上,久久不语。 前来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以轻功著称的冷修贤。 冷修贤轻叹一口气,对蹲在地上不语的范立业说道:“王上,眼下危机并未解除,还请以大局为重。” “大局?” 范立业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什么是大局?难道死人就是大局么?” 冷修贤看着有些癫狂的范立业,微微摇了摇头,再叹一声,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元夕。 元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冷修贤看向自己,他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冷先生,现在战况如何?” “现在敌我双方还在对峙状态,虽有交战,也只是一些小规模的交锋,不过,荆州那边不断地派兵增援,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发动总攻,毕竟魏帅之殁就是拜荆州人所赐,他们一定会趁此机会,大举进攻云上城的。” 范立业已经冷静了下来,闻言问道:“冷先生,现在由谁在统帅三军?” 冷修贤看向范立业,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说到:“这是虎符,乃魏帅临终前要我转交于你的,眼下大军暂时由魏元青统帅,不过……” “不过什么?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将虎符接在手中,范立业说道。 “不过那云上城的楚云飞,似乎对元青暂领三军有些意见。” 冷修贤冷哼一声,继续说道:“由元青暂时统领三军,可不是魏帅有什么私心,毕竟……” “先生,我懂!” 范立业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在现在荆州的人没有攻打过来,我们还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如今本王亲临云上城,定然要叫荆州人见识到我巴州儿郎的英勇,既然他们觊觎我云上城,那本王就率大军打到他春水城。” 说完,他转头看向元夕说道:“二弟,你可愿助大哥一臂之力?” 元夕笑了笑说道:“自是愿意!” 说完,他看向冷修贤问道:“冷先生,魏帅是何时咽气的?” 正讶于范立业对元夕称呼的冷修贤答道,“就在今日丑时三刻,魏帅咽气之后,我便动身了。” 元夕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对范立业说道:“大哥,此去云上城不足百里,依我之见,我们几人可先行赶到云上城,即刻下命反攻。” “这是为何?二弟,就算你功力深厚,可两军交战,非一人之力所能左右,只咱们几日提前抵达子阳城,又有什么用呢?” 范立业不解道。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大哥,悲愤也是一种力量,魏帅之卒,乃遭敌军暗算,想必此时众将士心中皆憋着一口气,想要为魏帅报仇,况且,敌人定然也不会想到,我能够这时出兵反击,所以,我认为眼下出战,是最好的时机。” “况且,若是急行军的话,付狩的人马也只会比我们慢上两个时辰而已。” 范立业沉思片刻,点头说道:“二弟,你说的不错,趁此机会,我还能稳定军心。” 说完,他命人将付狩叫来。 听闻范立业要先行赶往云上城,付狩忙出言阻拦,“王上,您乃千金之躯,怎能如此以身犯险,要不由属下先率一千精兵火速赶往云上城?” 范立业摆摆手说道:“此事无需再言,本王有二弟保护,不会有事的。付将军,本王只望你能尽快抵达云上城,本王也想看一看,你有没有统领这支大军的本事。” 付狩心中微动,忙拱手说道:“王上还请放心,付狩定不负王上所望!” 安排妥当之后,几人快马赶往云上城。  第二百一七章 身份 一辆马车从镇南军大营中驶出,驾车之人,是代大将军吴仲的心腹。 马车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而马车内所坐之人,却并不普通。 吴仲也觉得自己并不普通。 当然,在其他人眼里,他的不普通,源自于他的身份,而在吴仲自己眼中,自己的不普通,在于他做过哪些事。 脸上尽是疲惫之色,吴仲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吩咐道:“今日就去松竹馆吧。” 其实,吴仲是松竹馆的常客,并且,他常去的娼馆,可不仅仅是松竹馆。 并非是因为他身份特殊,可以随便出入娼馆,而是镇南军中并无此条禁令。 当年那二人之所以被逐出镇南军,并非是因为他们逛娼馆,而是因为他们逛了娼馆之后没给钱,还在娼馆之中蛮横无理,因此才被吕一平下令逐出镇南军。 当然,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也是笪守典暗中授意的。 男人本色,逛娼馆一事,就成了男人们口中的无伤大雅之举。 兄弟四人,大哥周伯昌一心练兵,连婚配一事也并不上心,吕一平曾言帮其物色一个,却被周伯昌婉拒,直言缘分未到。二哥吴仲好逛娼馆,郑叔远经常打趣吴仲,是不是天生阳气旺盛,必须要找姑娘给降降温,败败火。 老三郑叔远好酒,而老四王季,则钟情于吕关雎。 马车在松竹馆门前停下,换作便装出行的吴仲下了马车。 正在门前迎客的雀妈妈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呦,这不是吴大将军么?将军可是有日子没来了,今日是想让哪个姑娘来伺候您?” 吴仲叹了口气,对雀妈妈说道:“让兰花那小妮子来吧,你让她先去房间里等着,我先到雅馆去听听曲。” 雀妈妈面色微动,犹豫了片刻,追上已向雅馆方向走去的吴仲陪笑道:“将军~将军~说来不巧,兰花这丫头最近很是招客人喜欢,来这里的大爷们都先选她,菊花这丫头嗓子也不错,将军您看……” “行吧~” 吴仲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 雀妈妈赔了个笑脸,转身而去。 自从柳薇薇离去,雅馆的人气便少了许多,只有一些附庸风雅的酒客喜好去喝上几杯,再听听小曲,然后带着些许醉意起身前往俗馆那边。 也有不少酒客曾打听过薇薇姑娘的下落,最后得出一个薇薇姑娘不会再归来的答案。 不过康姨却也放出口风来,松竹馆将会再请来一个新的头牌。 字字站在二楼之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大厅中那两桌酒客。 客人少了,她便无事可做,实在是无聊至极了,她便缠着华安给她说故事听。 能有人愿意听自己的故事,华安自是高兴不已,这写故事的信心倍增,有时候还拉着阿贵与字字一起听。只是,华安这编故事的水平好似不太高明,远没有那些说书人说得有意思,有时候他还爱顺嘴说些自己的人生感悟,听得阿贵与字字哈欠连天的。 若非实在无事可做,字字是绝对不会去听华安说故事的,倒是可怜了阿贵,每日睡前还被华安拉着听上一段。碍于华安与康姨的关系,阿贵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听了,好在是晚上听,听着听着他便睡着了,也挺好。 华安便是安慰自己,虽然自己的故事写得不怎么样,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 况且字字与阿贵年纪尚浅,没有些人生阅历,是很难懂自己笔下的故事的。 字字有些不明白,那位画大人安排华安到松竹馆来究竟意欲为何,若只是让其送信的话,大可在其送过信之后,给他一笔银子,何至于让他留下来? 总不能是为了康姨吧。 字字回头看了眼康姨房间那边,这次康姨的房间内却是来了好几个男人,令字字意外的是,连许久未见的意主大人也来了。 字字被康姨安排在门外守着,连自家的姑娘们也不让在房间附近逗留。 姑娘们才唱过几支曲,又跳了两支舞,表演的人比下面的客人还多,也没有客人打赏,便没了表演的兴致,雅馆之中就只剩客人饮酒的喧哗之声。 也是因为没打赏银子,便是无人唱曲,仅有的那两桌酒客也毫不在意,反正他们这次前来,本就是奔着俗馆去的。 自从薇薇姑娘离开之后,俗馆那边的姑娘们一个个的走起路来都是趾高气昂,昂首挺胸的,还时不时的抓上一把瓜子去雅馆那边凑凑热闹,与客人们一起听听小曲儿。 当然,这个一起,自然是坐在一起的。 听过之后,这些姑娘们便往客人怀中靠了靠,撒个娇道,这曲儿有什么好听的?哪里有人家叫的好听嘛~ 雀妈妈对此也不予理会,只要康姨不开口,她便放任姑娘们在雅馆那边,逗客。 笑话,现在的松竹馆,可都指着老娘身边这些姑娘们养活着呢。 康姨的确没有开口,字字曾气呼呼地问过康姨,康姨揉了揉字字的发髻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就随她们去吧。 不过今日,字字却是插着腰守在了雅馆的门前,将想要过来菊花与杨花两位姑娘拒之门外。 因为康姨开了口。 杨花伸手在字字胸前抹了一把,笑言,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呢! 气得字字直跺脚。 要不是看在她俩很识相的就转身走了,她一定要她俩好看。 双肘支在横栏上,双手托腮,字字有些厌恶在下面喝酒的那些男人。 同样是喝酒的人,为何诗主大人喝酒就那么迷人呢? 她曾有幸看过几次诗主大人喝酒,往往诗主大人还未醉,她便醉了。 鼓着腮,双手再轻轻一按,字字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在那里吐泡泡玩儿。 吴仲走进来时,刚好看见字字在那半张着嘴,好似在那里发呆。 他轻笑了一下,这小妮子,可是愈发水灵了,就是这身子跟吃不饱饭似的,总也鼓不起来。 瞥了眼那边的两桌酒客,他皱了皱眉,挑了张僻静的角落坐下。有姑娘迎了上来,先奉上了一壶清茶。他随便点了几个佐酒小菜,又要了一壶口感温和的清泉酿,便端起茶杯慢慢等着。 字字见吴仲已经落座,转身来到康姨门前,犹豫了片刻,没有敲门,而是转身向楼下走去。 吴仲虽说来过松竹馆多次,却是常去俗馆那边,不过吴仲的身份她却是知道的,只不过此前他都是半夜悄悄去找康姨,从未这般直接踏足过雅馆这边。 走到吴仲身前后,字字轻施一礼,唤了一声,“见过吴将军!” 吴仲冲字字点点头,“坐下,陪我喝上几杯!” 字字面露不满之色,瞥了眼那边的两桌酒客,压低嗓音说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手中把玩着茶杯,吴仲轻笑了一下问道:“我堂堂一城之将军,一个小小的松竹馆,本将军有何来不得的?” 字字刚欲再言,见侍女端酒菜上来,便欲转身去找康姨。 吴仲伸出了手。 字字身子微僵,脸色一红,猛地抽出被吴仲抓住的素手,微怒道:“你敢?” 轻搓指尖,感受着方才那般温软,吴仲淡淡道:“我自然敢!” 字字转头,对吴仲怒目而视,却并未再说话。 她可不想在此与他纠缠,不为别的,万一暴露了吴仲的身份,她定然会受到康姨的责骂,很有可能还会连累到康姨。 拿起酒杯放在眼前,吴仲看着空空的杯底说道:“能给本将军倒酒,是你的荣幸!” 说完,他将酒杯放在桌上,轻轻推向字字。 字字对守在一旁的侍女挥了挥手,然后一拉椅子,在吴仲身旁坐下,抓起了酒壶。 吴仲抓起筷子,夹了几口小菜,慢慢嚼着,待字字把酒倒满之后问道:“当真不喝上一杯么?” 字字摇了摇头,看向吴仲,“你别忘了,你这个将军是怎么来的。”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吴仲又将酒杯推向字字,“你生气的样子,更好看!” “你!” 字字绣眉微蹙,“你要是来喝花酒,我去俗馆那边给你拉一个姑娘过来就是了。” 说完低声说道:“你要是有任务禀报,我就去找康姨。” 吴仲嘴角轻扬,“急什么?每次来我可都是后半夜去见康姨的,字字,虽说我身穿便装,可这将军的身份可是如假包换的,要你一个丫头给我倒酒,那是本将军看得上你,你可莫要不识抬举,难道非要我拍桌子告诉众人本将军的身份才行?” 字字神色微动,随后展演而笑,拿过酒杯,再为吴仲倒了一壶酒,“既然将军看得上字字,那是字字的荣幸,将军慢慢喝,字字在旁伺候你便是。” 吴仲再次端起酒杯,端至鼻下,轻嗅几下,赞道:“香!” 心中暗骂,好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字字又拿起了酒壶。 吴仲一把将酒壶按住。 玉手再次被此人抓住,字字恼羞成怒,一甩手,站起身来怒道:“你有完没完了?” 酒壶掉在了地上。 那两桌酒客皆看了过来,其中一人带着些许醉意冲着字字喊道:“字字姑娘,发生何事了?可是有人轻薄于你?” 字字没有理会那人,瞪着吴仲,“你别不知好歹!” 吴仲面色有些阴沉,“究竟是谁不知好歹?小丫头片子,去把康姨叫下来吧,这里不是你能处理得了得。” “你!” 字字想立刻去找康姨去,正好笪管家也在,可一想到康姨还要在人前对这个捡了狗屎运的人赔笑,她就决定忍了这口恶气。 反正笪管家会收拾他的。 吴仲弯腰拾起酒壶,“倒是可惜了这壶清泉酿了!” 这时,那名冲着字字喊话的酒客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冲着字字继续喊道:“字字姑娘,你莫怕,本大爷来给你撑腰,老子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松竹馆来惹事?不知道松竹馆的规矩么?” 说完,他竟向吴仲这张桌子走来,口中嚷嚷道:“这位兄台面生得紧,怕不是第一次来松竹馆吧,告诉你,你要是想找乐子,出门,上对面去,那边的姑娘你随便摸,想怎样都可以,只要你兜里的银子够。不过这雅馆可就不成了,喝酒就老老实实喝酒,连个未长开的小丫头的便宜都占,你可真给咱们爷们儿丢脸。” 吴仲回头看向那名酒客,沉着脸问道:“你是何人?” “老子是打抱不平的……” 名字还未说出口,那人被吴仲的气势吓退了半步,口中嘟囔道:“哎呀呀,这酒喝得有些多了,可不能再喝了,省得耽误了正事!” 说到正事的时候,他瞥了字字一眼,咧嘴笑道:“你还别说,字字姑娘这张脸长得的确不错,要不是老子对没肉的不感兴趣,保不齐也惦记着摸上一把。”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吴仲一看就是个能打的家伙,他便转了话锋,冲吴仲笑嘻嘻道:“这位兄台,好眼光啊,口味独特,在下佩服。” 眼见此人笑得如此猥琐,吴仲轻哼一声,抬起了右脚。 那名酒客便趴在地上,来了个狗啃屎。 字字见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见吴仲转头看向自己,又板起脸来说道:“别以为我会原谅你,告诉你,我可是会记仇的。” 吴仲不怒反笑,上前半步,“一不小心”便踩在了那名酒客的手指上。 趴倒在地的他还有些懵,便觉得五指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大厅内响起了一阵嚎叫之声。 与那名酒客同饮的其他两人已围了上来,指着吴仲骂道:“你知道他是谁么?竟然敢对他动手?” 吴仲轻轻摇了摇头,“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打便打了!” 说完,他抬起了脚,对其他两名酒客说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 捂着手指,被两名同伴扶起来的那名酒客一撸袖子,“两位好兄弟,帮我揍他,今晚的花销,老子包了,老子非得出出这口恶气不可。” 其他两人一听,相视点头,也撸着袖子向吴仲冲了过来。 “哎~” 字字见状,忙欲阻拦,却是阻拦不及,忙转身前往楼上。 听得大厅那声惨叫,康姨已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看着字字匆匆忙忙跑了上来,便问道:“什么事?” 字字也不知该怎么说,便指着楼下急道:“康姨,打起来了~” 吴仲也懒得跟三个酒鬼一般见识,只是轻踢几下,三人便躺在地上哀嚎不断。 另外一桌酒客见状,忙起身离去,连去俗馆的心思都没了。 吴仲蹲了下去,轻拍还在那里不住地搓着手指的那人脸颊,轻声说道:“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姓吴,叫吴仲,你若不知吴仲是谁,可以去镇南军中去打听打听!” 说完站起身来,抬脚一踢,“给老子滚!” 白天吕一平才死,谁会想到天黑之后已成为镇南军将军的吴仲会出现在这里呢?听吴仲如此说道,这三人酒被吓醒了大半,哆哆嗦嗦道:“您,您,真,真的是,是吴,吴将军?” 吴仲瞪了几人一眼,不再理会,而是转过身去,抬头看向康姨。 康姨愣了一下,忙快步走了下来,边走边笑道:“这不是吴大将军么?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是雀妈妈那里的姑娘都瞧不上眼了么?” 吴仲负手而立,盯着走近的康姨冷声说道:“我看你这个雅馆,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见过大人 康姨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随即笑了笑说道:“吴将军说笑了,咱们雅馆一向遵纪守法,方才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老身在这里给将军赔个不是!” 说完对吴仲轻施一礼。 字字站在康姨身旁,对吴仲怒目而视。 已确认吴仲身份的那三名酒客眼见其将矛头指向康姨,便不敢多说什么,陪着笑倒退几步,趁吴仲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此时大厅内的宾客,只有吴仲一人。 吴仲轻笑一声,看向康姨说道:“本将军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康姨,我劝你还是识相些,自己收拾收拾,早点滚蛋吧。” 这“滚蛋”二字,吴仲说得格外响亮。 “吴仲!你太放肆了!” 眼见大厅内再无闲杂人等,字字一指吴仲,厉声喝道。 吴仲冷眼看向字字,“小丫头片子,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随后重重地哼了一声,高声说道:“我看你们这是不见棺材不下泪,是不是要本将军带兵将这里围了,你们才明白本将军不是在跟你们说笑?” 字字转头看向康姨,气呼呼说道:“康姨,要不我去把……” 康姨看了字字一眼,摇了摇头,打断了字字的话,冲吴仲笑道:“吴大将军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有什么话,咱们上楼细聊如何?” 说完,看向字字吩咐道:“让人送些酒菜到我的房间来,今日我亲自陪吴大将军喝上几杯。” “康姨~” 字字甩手一跺脚。 “还不快去?” 康姨的语气有些严厉。 见康姨面色微怒,字字瞪了吴仲一眼,转身离去。 康姨转头看向吴仲说道:“不知道吴大将军意下如何?” 吴仲看着字字离去的背影,冲康姨说道:“康姨若是将字字送与我,那本将军便既往不咎,不知康姨可否看得上本将军?” 康姨面色微冷,“大将军,有什么话,我们边喝边聊,您看怎样?” “也好!” 吴仲点了点头,“康姨盛情相邀,吴某便却之不恭了!” “将军,这边请!” 康姨伸手虚引,在前带路,吴仲跟在康姨身后,盯着康姨那左摇右晃的胯骨啧啧称赞道:“不愧是康姨,这走起路来,当真是摇曳生姿啊!” 康姨回头笑道:“怎么?方才还在惦记我家字字,现在又开始调戏起老娘来,吴大将军,你倒是好口味儿啊!” 吴仲轻笑道:“哪里的话,只是本将军不挑食而已,况且康姨你虽说已过妙龄,可这底子毕竟是好,比起字字那个没长开的小丫头来,你更是别有一番风韵。” “够了!” 康姨低喝一声,“吴仲,你可是有些过了!” “过了?” 吴仲轻笑一声,“莫非康姨以为我堂堂一个将军,还比上一个华安么?” 听吴仲提起华安,康姨面色更加难看,盯着吴仲冷声道:“吴仲,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吴仲嘴角微扬,对康姨说道:“开门吧,我知道他们都在。” 看着镇定自若的吴仲,康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一个本该听命于笪守典的人,即便是有了眼下这个身份,也不该如此趾高气昂才是,况且按照组织里的身份,她康姨可是与笪守典平起平坐的,哪里是吴仲可以这般对待的? 方才在大厅之中,她不便泄露二人身份也就罢了,可眼下这般,可不是一个下人去面见大人该有的姿态。 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这平南城的将军了? 不等康姨开门,吴仲直接推门而入,想到那位意主大人也在,康姨忙跟了进去,一把拉住吴仲的衣袖,随手将门关上,低声说道:“意主大人也在,你注意点分寸。” 吴仲转头看向康姨,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迈步向屋内走去。 当见得屏风后出现的人影是吴仲后,笪守典站起身来说道:“吴仲,你怎么来了?” 说完忙对何向风说道:“大人,这就是吴仲!” 何向风正看向吴仲,笪守典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笑道:“二十多年未见了,眉宇间依稀还是有些儿时的模样。” 吴仲这颗棋子,是何向风最早布局巴州放下的一颗暗子,比起已成为弃子的王季来,吴仲,才是他何向风掌控巴州的关键。 而王季能成功被笪守典所控制,吴仲在其中可起了很关键性的作用。 不过棋子就是棋子,落子之人始终是他的主人。 笪守典已走到吴仲身旁,低声说道:“吴仲,快去见过意主大人!” 吴仲扫了眼坐在何向风身旁坐的两人,看向何向风,躬身行礼道:“吴仲,见过意主大人!” 何向风站起身来,见吴仲对自己行礼,身形微侧,拱了拱手说道:“何某倒是要恭喜吴大将军了,终于得以执掌镇南军。” 吴仲笑道:“是意主大人算无遗策。” 笪守典微微皱眉,因为何向风在向吴仲拱手的时候,吴仲竟然泰然受之。 真把自己当将军了? 轻咳一声,他开口说道:“吴仲,眼下你虽已掌控镇南军,却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吕一平今日刚刚出事,你就来松竹馆,叫人知道了,你这将军的位置,未必能坐得稳。” 吴仲点点头说道:“笪老您说得不错,不过我今日前来,可不是来潇洒的。” 笪守典皱了皱眉,往日他与吴仲私下见面的时候,吴仲皆以大人相称。 他轻瞟一眼何向风,在心中思忖,莫非是因为这位大人的缘故? 难道他与这位大人之间,还有其他他所不知道的关系? 这时康姨冷哼一声说道:“我看你这官威耍得不错,倒是欺负到老娘身上来了。便是意主大人在这里,我康姨还是要说上一说,我康姨上面,可是情主大人。” “你的上面?” 吴仲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 康姨面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轻踢了笪守典一脚。 笪守典却并未听出吴仲的话中之意,不过康姨踢了自己这一脚,他倒是知道是因为吴仲。 “吴仲!不得放肆,康康……” 见康姨拿眼睛剜了自己一眼,笪守典忙改口,“康姨岂是你所能冲撞的,快给康姨赔礼。” 吴仲对康姨拱了拱手说道:“康姨,方才在大厅之事,乃吴仲有意为之,个中缘由,等下我会与几位细说,方才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康姨多多包涵。” 康姨冷哼一声说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么?那我且问你?大厅中再无他人之后,你又何必说出那样的话来?” 吴仲淡淡说道:“隔墙有耳,还是谨慎些的好!” “什么话?” 笪守典好奇道。 康姨瞪了笪守典一眼,“有你什么事儿?” 被康姨怼过的笪守典咧嘴笑笑,转头又看向吴仲,“吴仲,刚好大人也在这里,你有什么想法,赶快说出来,不过老夫倒是要提醒你一句,以后没有接到命令,莫要擅作主张才是,万一坏了大人的计划,可不是你所能承担得了的。” 何向风笑了笑说道:“大家都是不是外人,有什么话还是坐下来说吧!” 说完,他半侧身子,转头对吴仲笑道:“吴仲,坐在我身边这位是易中原易先生,乃荆州紫阳阁的高手,旁边那位是五娘,也是我早期安插在荆州的人。” 吴仲对易中原与五娘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拉了张椅子,坐在了何向风的对面。 易中原对吴仲点头回礼,五娘却是笑道:“五娘见过吴大将军,以后还望将军在这平南城之中,对小女子多加照拂。” 话虽这般说,五娘却是动也未动,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手中捏着一根绣针,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吴仲看了眼那根绣针,对向五娘笑了笑,“好说,好说!” 眼见吴仲在何向风面前这般自若,笪守典转头看向依然有些怒气的康姨,轻轻使了个眼色,想伸手拉她坐下,却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便干搓了一下手掌说道:“康姨,还是先坐下来听听吴仲怎么说吧!” 康姨冷哼一声,也拉了张椅子坐下。 对吴仲依然有些怒气的康姨将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刚好离笪守典更近了些,笪守典见状,不由得喜笑颜开,看来康姨当真是一心对自己了。 方才趁康姨出去的功夫,笪守典便向何向风提起,平南城事了之后,他便带着康姨离开。 手在桌下悄悄挪动,按在了康姨的大腿之上,挨了一巴掌后,便又撤了回来,笪守典干咳一声对吴仲说道:“吴仲,你说吧,今日你贸然前来,所为何事?” 无人给自己倒茶,吴仲便自己端起茶壶,这时五娘开口说道:“呦,哪能让吴大将军亲自倒茶呢?康姨,这可是在你的地盘,可不能怠慢了将军。” 康姨看向阴阳怪气的五娘笑道:“我的地盘?咱们这位大将军可是说了,这座雅馆,可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且是当着宾客的面说的,当真是威风凛凛呢!” 自己倒了杯水后,吴仲先喝了一口,听康姨这般说道,便点点头,“不错,康姨,如今大事将成,松竹馆留下来的意义不大,况且吕一平在世的时候,对这里已经有所怀疑,若非他急于前去子阳城助范立业夺得王位,只怕他已派兵包围这里了,好在我们提前下手,松竹馆才能幸免于难。” 说完,他看向五娘问道:“王季的死,是你出的手吧?” “是我做得又怎样?”五娘随手在头上一抹,手中的绣针便消失不见,眼皮都未抬,看也未看吴仲,懒洋洋道:“怎么?你还要拿我去问罪么?” 从吴仲进屋开始,五娘就看他有些不顺眼,她还从未见过一个下人敢在意主大人面前如此不恭的。 便是她自己,也只敢偶尔对这位大人抛个媚眼而已,一些逾越身份的举动,她都不敢去做。 不过五娘很笃定,这位意主大人的身边,没有其他女人。 因为他的身上,没有女人的味道。 而吴仲的身上,有很多女人的味道。 况且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有那么一丝让人厌恶的味道。 那是一种仿佛能将她看透的目光。 吴仲不以为意,淡淡说道:“今日我从成云德口中听到了一个门派的名字,不知五娘可否听过?” “什么名字?” 问话的不是五娘,而是笪守典。 “绣阁!” 吴仲轻吐二字,目光依然落在五娘身上。 五娘神色微变,复又平静,淡淡说道:“什么绣阁?我可是从未听过江湖中有这样一个门派。” 笪守典神色一动,看向何向风。 何向风抬眼看向吴仲,“成云德是看过王季的尸首了?” 吴仲点点头,“不仅如此,他也看过了吕一平的尸首,不出意外的话,他已经怀疑到我的头上了。”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吴仲继续说道:“就算王季习得了完整的青玄功,如此短的时日,就算偷袭,让他一击就取了吕一平的性命,也是妄想,若非我暗中震断吕一平的心脉,这次的暗杀,可未必会成功。” “此事老夫还想问你,你为何要擅自出手?” 笪守典一拍桌子,“吴仲,你太自以为是了!” “我不出手,难道要等你们出手么?镇南军城内有数百人,城外还有五千人,就算你们能够逃脱,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的,笪老,可如此一来,我吴仲可未必能够真的能震慑得住镇南军。” “若王季不死也罢,我还能将他拿下,也算是给镇南军众将士一个交代,可你们倒好,如此着急杀人灭口,一点余地也不给我留,笪老,这带兵一事可不是谁武功高,谁就能成为将军,军心才是最重要的,此事,你想得太简单了,没了镇南军,咱们还靠谁去打仗?你去么?” 吴仲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笪守典也没想到吴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之后,他沉声问道:“你这是在质疑意主大人的谋划了?” “他说的不无道理,此事的确是我疏忽了些,主要是事态紧急,若是让吕一平安然入城,只怕我们会更加被动,也未必会有更好的机会去暗杀他,毕竟吴仲的身份不能暴露,单凭一个王季,不足以成事。” 何向风开口说道,随后稍加沉吟,看向吴仲问道:“所以你是想拿松竹馆当做交待了?” 吴仲点了点头。 何向风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看向康姨说道:“康姨,方才老笪将他的想法与我说了,我看,这松竹馆该撤,便撤了吧,你也好全身而退。皇后那边,你有什么不便开口的,我替你去说就是了。” 康姨闻言,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对何向风笑了笑说道:“此事干系甚大,容我想一想,明日给意主大人一个答复可好?” 一旁的笪守典恨不得康姨马上答应下来,听她这般说道,心中有些失望,不由得轻叫了一声,“康康~” 康姨瞪了他一眼,他便又将嘴闭上。 何向风点了点头。 随后看向吴仲又问道:“可还有他事?” 吴仲看向何向风,“有些话我想单独与大人说,不知可否?” 何向风点了点头说道:“好,正好后面的计划我也要与你安排一番,这样,咱们就去旁边的屋子去谈。” 说完,便站起身来,对易中原说道:“易先生,非是我有意背着你,只是规矩如此……” “何先生且去就是了!” 易中原笑了笑,“我只管出力就是了,动脑子的事,非我所长。” 何向风与吴仲起身离去。 眼见何向风与吴仲走了出来,守在门外的字字有些微讶,忙迎上前去。 吴仲对字字笑笑,冲其暗暗做了个捏的手势。 字字瞪了吴仲一眼,对何向风说道:“大人,您这是要?” 何向风冲字字点点头,“我有些话要与吴大将军单独说,你就在这里守着好了!” 进门之后,何向风突然转身,半跪于吴仲身前,低声道:“何向风,见过大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截杀 吴,音同无,仲,行二也。 吴仲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他本名叫做袁秉仁,是当今大宋王朝开国帝王袁世信的亲子,也是袁秉德的弟弟。 只不过,在袁秉德的记忆中,袁秉德早在幼年之时,就已经溺水身亡。 无二,不再做第二,举世无双。 自从改了这个名字之后,远走扬州的他,便再没有袁秉德这个哥哥了。 在他心中,他的哥哥已经死了。 轻轻颔首,他对跪在地上的何向风笑道:“何先生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何须这般!” 何向风站起身来,轻声问道:“大人,您的身份是否可以……” 吴仲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急,那康姨是柳飘飘的人,而你,表面上也是老大的人,况且父王初登大宝,再跳出一个皇子出来,可未必是件好事。” 说完,他负手向屋内走去,轻叹一声,“况且我的那位曾经的父王,而今的皇帝,未必会相信我还活着。” “殿下~” 何向风唤了一声,跟上前去。 吴仲猛然转身,看向何向风,“何先生,殿下这个称呼,眼下先生还是不要提起的好,我是吴仲,可不是什么殿下。” 吴仲的言辞并不是那么严厉,可何向风依然从中听到了一阵寒意。 看着吴仲的眼神,何向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低头行礼道:“我,知道了!” 若是让笪守典等人见到眼前的情形,定然会惊掉下巴,谁会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何向风,会在吴仲面前这般低声下气。 何向风不是忌惮于吴仲的身份,而是真真正正地忌惮吴仲这个人。 走到桌旁,吴仲随意坐下,对何向风说道:“何先生,方才之事是我的修养不够,先生莫怪才是,不过,以我目前的处境,还是谨慎些更为妥当。” 何向风走近吴仲,站立在侧,压低嗓音说道:“如今陛下并未侧立太子,殿下何不趁此机会?” 吴仲摇了摇头,“你别忘了,柳飘飘可还有一个儿子在呢,有道是鹬蚌相争,我又何必这么着急跳出来?况且,我师父他老人家说过,若无他的命令,我不可主动前去与父皇相认。” 说完,他轻拍一旁,“先生请坐!” 何向风轻挪椅子,在吴仲左侧坐下,正了正身子,微微点头。 犹豫了片刻,他问道:“大人今日前来,除了方才所说之事,可还有其他安排?” 吴仲点点头说道:“康姨还有她的人必须要撤离巴州,如此才能保全于我。况且如今柳飘飘已贵为皇后,只怕现在的她正想方设法地与老大去争权夺势。她那一层楼的人,可未必会再听从老大的号令。” 何向风点点头说道:“大人您说的不错,今日老笪提起与康姨归隐一事,我之所以应允,便是要试探一下康姨的反应,如今看来,只怕是康姨又有新的任务了。” 听何向风提起笪守典,吴仲笑了笑,“没想到他老笪倒是个痴情的人,以他的能耐,什么样的女人他睡不到?却偏偏钟情于康姨,倒是让我佩服的很。” 何向风知道吴仲这“佩服”二字指的是什么,也跟着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若猜得没错的话,那柳薇薇是皇后用来对付大殿下的,只可惜她未曾料到的是,这柳薇薇却是突然跟随阚画子跑去凉州了。” “柳薇薇可是个聪明的女人呐~” 吴仲轻赞一声,笑问道:“你说是阚画子所为,还是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宁书生所为?” “阚画子与那姓宁的关系不错,或许是受其所托,将柳薇薇带到了凉州。” 何向风说道。 “我听说阚画子有三位红颜,难道他就不怕老大一怒之下,将他的三位红颜给收了?” 说完,吴仲面露鄙夷之色说道:“说起来,就凭他阚画子那五短身材,黑黢黢的相貌,怎么会有女子愿意追随在他身旁呢?” 何向风笑了笑说道:“那春花,雪月,秋香三人,本就是大殿下安插在阚画子身边的,不然正如大人所说,就算他阚画子画技了得,以他的相貌,也不会如此讨女子欢心的。” “如此说来,阚画子是有所察觉了?” 何向风点点头说道:“应是如此了,可笑的是,咱们那位大殿下还以为用阚画子来接替我处理巴州的事宜,是一步妙棋,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吴仲嗤笑道:“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那般——成事不足。” 笑过之后他问道:“这下他总该是觉察到些什么了吧?” “大殿下他以为是皇后在从中作梗,我曾收到他的密令,要我防着情主这一楼的人,必要的话,想办法把他们变为己用,以此来削弱皇后背后的力量。” 吴仲思虑片刻,轻笑道:“也好,此举正合我意,只有你强大起来了,以后的我才更有把握。” 说完之后,他突然沉默了下来。 何向风没有开口。 片刻之后,吴仲抬起头来,轻声问道:“父皇那边,是不是连你都不信任了?” 何向风点了点头,“还是因为大殿下的缘故。” “此外,陛下还将黑骑令交到了皇后的手中!” “什么?” 吴仲惊得站起身来,“为什么?那三千黑骑可是父皇最后的手段,如此轻易交由皇后掌管,父皇莫非是老糊涂了不成?” 何向风摇了摇头说道:“黑骑依然会听命于陛下,此事您尽管放心好了,不过陛下此举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据我推测,陛下此举很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三殿下。” 吴仲闻言,轻哼一声。 当年的自己,被自己的那位好大哥推入池塘之中,怎么就没有人来保护自己呢? 若非自己的师父出现,以玄妙手段让所有人都误以为自己已经溺水身亡,而后又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将自己从棺木中带走,再救活自己,收自己为弟子,传授无上绝学,才有了今日的自己。 “何先生,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只占据二州之地的大宋王朝,那也只是个笑话,而今荆州都想趁乱并吞巴州,扬州那边何以一点动作都没有?” 吴仲问道。 “原本我去荆州是要挑拨荆州与巴州的关系,好让我扬州有机可乘,只可惜,他江陵王自视甚高,不屑与我扬州缔结盟约,而今又趁巴州内乱而发兵云上城。” 说到这,何向风冷哼一声说道:“想必他江陵王猜得出来,巴州能够如此大乱,是我们的谋划,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大人你才是我这次计划的最终目的。” 吴仲点了点头,“不过,单凭平南城一城人马还不足以成事,此外,你这边若是连番失利,老大那里你也不好交待。” 说到这,吴仲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这样,我已吴仲的名义向老大投诚,此事由你居中联络,另外,那个宁冱也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眼下吕一平已死,那个马逸超又是个怕死的家伙,对了,我听说魏天罡伤重,这可是你的谋划?” 何向风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原本也是这般计划的,此事还未来得及与您商议。至于魏天罡之事,非我所谋,乃荆州人所为。” 说完他笑道:“好在我在返回巴州之前,已将郑锡丁斩杀,而紫阳阁的易中原又站在了我们这一边,以您的功力,荆州已是无人能敌,将来我们拿下荆州,那是轻而易举之事。” 吴仲摇了摇头说道:“这天下能人异士颇多,不说别人,就是那个叫元夕的,他师父就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若非我的功法独特,且一直小心行事,只怕真的会让他发现些什么了。” 何向风倒是没有见过霍弃疾,听吴仲这般说道,疑惑道:“他当真有这么厉害么?” 吴仲笑了笑:“此人乃玄一门的嫡传,国师霍星纬的儿子,你说厉害不厉害?况且连那青云宗的掌门都命丧于其手,你说厉害不厉害?” 吴仲有句话没有对何向风说,其实他的真实功力,不比霍弃疾弱。 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比之强上一分。 “我说那个叫元夕的小子这般厉害,原来他的师父来头这般大,好在这次我是有备而来,他元夕再厉害,可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提起这个元夕来,何向风也是恨之入骨,最初他们的计划就是被这个小子给破坏的。 吴仲点点头说道:“元夕此子,功力的确不俗,以你的功力,若是以性命相博,只怕难以撑上二十个回合,不过有那个叫易中原的从旁相助,再加上宁冱与笪守典,他元夕必死无疑。” ———————— 云上城,率先赶到的元夕手持长枪,单膝跪在魏天罡的灵柩前,低声说道:“魏帅,我元夕一定要用你给我的这柄枪,替你报仇雪恨!” 已在灵柩前行过礼的范立业见到了双眼通红的魏青青,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走到魏青青身前,轻声说道:“师姐,还请节哀!” 随后,他又低声说道:“魏爷爷这仇,由我来报!” 第二百二十章 再见竟是兵戎相见 魏青青是范立业的大嫂,曾经的大嫂。 若是按照年岁来看的话,魏青青只比他长上一岁而已。 况且从冷先生那里算起的话,魏青青的确可以算得上是范立业的师姐。 范立业更喜欢称呼魏青青为师姐,而魏青青也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 魏元青将二人的对话看在眼中,面露喜色。 当初魏青青自作主张,从王府之中逃出来的时候,魏元青心中便是很是不喜。自古以来,这嫁出去的女儿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有道是覆水难收,哪有女儿自己跑回来的道理。 身为其父的他,便觉得颜面无光。 若非有魏天罡护着魏青青,魏元青早已将魏青青赶出门去了。 对于那个随魏天罡前往云上城的二世子范立业,魏元青同样没什么好感。 看在他姓范的份上,魏元青见其面才会随便拱一拱手,算是见过殿下了。 推举范立业为新王一事,魏元青其实一直是持反对意见的。私下里,他曾与魏天罡说过多次,大不了自立为王,何须再看他姓范的脸色。 只是魏天罡不同意他这般说法,不仅魏天罡不同意,连他的弟弟魏元白也不同意。 谁会想到,范立业会真的取代其兄,坐在了王位之上。 上前一步,魏元青对范立业拱了拱手说道:“王上,家父身亡,元青心中虽是悲痛万分,却不敢忘了身上的职责。眼下敌军压境,乃元青临危受命,暂领三军,既然王上亲临,这三军统帅一职,元青便交还于王上。元青身为长子,理应回乡丁忧。” 按照元夕的说法,范立业正准备一举反攻荆州,哪里会料到魏元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便对魏元青说道:“魏叔叔,立业说句不中听的话,难道你就不想为魏帅报仇么?” 之所以称呼魏元青为“叔叔”,则是因为他身旁这位面色已经有些微红的魏青青。 魏青青也从未想到,自己会对一名男子这般想念,在范立业动身前往平南城之后,她竟然好几次梦中惊醒,皆是因为梦到范立业惨遭不测。 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曾经嫁过人的她,如今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可她却又不清楚自己在那个人心中,究竟有没有位置,直到范立业归来后看她的第一眼。 那一刻,她从范立业的眼中看到了,渴望。 魏元青也未曾料到已是王上的范立业会称呼自己为“叔叔”,神色微动之后,他正色道:“如何不想?本将恨不得将那贼子碎尸万段,以慰家父在天之灵。” 范立业点了点头说道:“魏叔叔,你乃行伍之人,文臣那些个规矩咱们也无需瞎讲究了,想必魏爷爷在天之灵,也想见到叔叔拒敌于千里之外的场景,既然魏爷爷临终之前将帅印交到叔叔手中,那便由叔叔掌管便是,虽然我人在军中,但排兵布阵一事,叔叔只管安排就是。” 魏元青心中微喜,果然这小子还是离不了自己,便拱了拱手,故作推辞道:“既然王上在此,这中军号令,还是由王上下命方为合理。” 范立业摇了摇头,“立业年幼,便是读过几本兵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这军令非同儿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既然叔叔为三军统帅,那在这军中,做主之人只可是叔叔您了。” 范立业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况且他也并未将自己当做虎来看。 为王者,麾下是为猛虎。 听范立业如此说道,魏元青已然确定,这个三军统帅的位置,他可以踏踏实实地坐着了。 双手抱拳,魏元青对范立业深鞠一躬,沉声说道:“谢王上,元青定不负王上所望,杀退强敌,为家父报仇。” 范立业点了点头,对魏元青说道:“魏叔叔,说起给魏帅报仇来,本王正好有事与你相商。” 魏元青忙俯首,轻声说道:“王上请讲!” 范立业转头看向已站立起身的元夕,招呼了一下。 元夕见状,持枪走了过来,对魏元青行了一礼,“见过将军!” 魏元青对元夕点头还礼。 范立业说道:“魏叔叔,元夕的身手想必不用我说,您也是知道的,有他在此,我们便有了一个无敌先锋,定然会杀敌人个措手不及,因此本王认为,趁着众将士心中悲愤之际,眼下正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王上的意思是要反攻荆州?” 魏元青惊问道。 范立业点点头,“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魏帅身殁,随有伤我军士气,可以魏帅在军中的威望,谁人不想为魏帅报仇呢?我们应当化悲愤为力量,让荆州人看一看,来犯我巴州是何下场。” 一旁的元夕对魏元青说道:“若是将军信得过我元夕,我元夕愿做先锋,带领一路人马,去打头阵。” 范立业本以为魏元青会立刻赞同自己的提议,谁料魏元青重叹一声,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范立业不明所以,忙问道:“魏叔叔,怎么?是我说的不对么?” 魏元青摇了摇头,“王上说得很对,按照王上得到的消息来看,眼下的确是出兵的最佳时机,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敌人已经先我们一步,打了过来,臣弟元白已率军前去助阵楚将军了。” 范立业闻言,以拳击掌,狠声怒道:“这是欺负我巴州无人么?” 说完,他目光如火,对魏元青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跟他来个硬碰硬,魏叔叔,眼下咱们这里还有多少人马?而敌军又有多少人马攻了过来?” 魏元青稍加思忖,沉吟道:“按照此前所探,敌军这次应该是大举进攻,目前已有三万多人马兵临云上城,据我估计,敌军至少还会加派一万人马。当得知敌军来犯之后,臣即刻下命元白率军守在云上城的左翼,而我麾下这路人马,同样在右翼严阵以待,楚将军则坐镇云上城前,因此王上您入城的时候,元白与楚将军二人才没有过来接驾。” 范立业皱了皱眉,看来不只是他知道抢占先机有多重要。 在心中盘算片刻,他说道:“眼下我们这边也有近三万的人马,且有城池之利,且付狩的人马很快就要到了,本王就不信了,在我巴州的地盘上,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毫不迟疑,他一甩衣袖,对魏元青与元夕说道:“走,我们前去城门上瞧一瞧,本王倒是要看看,他们敢来攻打我巴州,究竟是谁给了他们底气。” —————— 陈岁岁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有些不自在地晃了晃身子。 身上这身铠甲其实做得还是比较合身的,不合身的,是他眼下这个副将的身份。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从军之后的他,努力从一名士卒做起,争取在一年内能晋升为伍长,而后再向着百夫长,千夫长使劲。 当然,千夫长在他的眼中,那就已经是个很大很大的官了。 这样一来,他就能将爹娘接到城中来住了。 可他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阵前跟敌军打了一架,就被此次西征的统帅盛帅亲自任命为副将。 虽然他这个副将并无任何统兵之权,可他也悄悄打听了,他这个副将,可是比千夫长还厉害的大官。 陈岁岁不觉得自己该当上这个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官。 况且那次出战,本就是一场意外,若非安小刀暗中使坏,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卒子去与敌军一军之统帅相对战。 虽然陶先生已开导过他,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对不住那个被佘睥龙暗箭所伤的老将军。 让他愈发觉得身上这身铠甲穿得不舒服。 伸手抓了抓脖子,又扶了扶头盔,陈岁岁转头看向与自己同行的车驾。 马车很大,足足有四匹马在前面拉车。 一张精致的脸从车窗内露了出来,冲他笑嘻嘻道:“师兄,这衣服穿着可是舒服?” 陈岁岁拉着脸摇了摇头。 倒不是他有意如此,这身铠甲还真不如他娘亲给他做的粗布衣衫穿起来舒服。 安小刀冲陈岁岁扮了个鬼脸,“你别臭美了,这衣服可不是谁想穿就能穿的,我可是跟姑父求了好久才……”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咳。 安小刀一捂嘴,回头冲马车内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撒娇道:“姑父~师兄立了这么大的功,给他个副将当,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与安小刀同乘的,正是盛录浩。 盛录浩很是喜欢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侄女,安小刀这身武艺,就是他亲自所授,只不过紫阳阁的绝学不适合女子修习,所以安小刀的拳脚功夫便差了些。 无奈地笑了笑,盛录浩对安小刀说道:“小刀儿,这军中之事,非是儿戏,更不可徇私。姑父让那陈岁岁当我的副将,看中的是他那身武学,还有他背后的陶先生,有本事的人,自然可为将。” 安小刀嘟着小嘴,鼓着腮帮子,冲盛录浩轻哼一声,“要是没有我,你也见不到师兄,还有我师父,怎么说我都是有功劳的。” 盛录浩轻笑一下,“你的功劳姑父自是记得,不然你以为你爹爹会放你跑出来?” 安小刀嘿嘿笑了几声,然后央求道:“姑父,坐马车里好无聊啊,我想出去,你命人给我找来一匹马好不好嘛~” 盛录浩看了安小刀一眼,“是嫌与我坐车无趣吧,方才姑父与你讲兵法故事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无趣呢?” 安小刀揪着自己的秀发,笑嘻嘻说道:“姑父,这故事您不是讲完了嘛,正好我坐马车坐得腿都酸了,出去活动一下嘛。” 盛录浩摇了摇头,“小刀儿,你的小心思可是瞒不住姑父的,陈岁岁这小子的确不错,只不过他得能过了你爹爹那关才成。” “什么嘛~” 安小刀面色有些微红,一转身,又趴到车窗之上,冲着陈岁岁喊道:“师兄,这回咱们大举进攻云上城,你可要立个大功哦!” 待盛录浩亲率的两万人马抵达云上城外十里后,站在云上城城墙头上的范立业也感到了一阵压力。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上,他的心稍安。 一杆银枪,在城墙头上,格外耀眼。  第二百二十一章 忠义两难 元夕没有注意到身穿铠甲的陈岁岁,而陈岁岁却已看到了站在城墙头上的元夕。 直到这一刻,他才记起来,他的好兄弟是巴州人氏。 倒不是说他陈岁岁忘恩负义,而是陈岁岁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情形与元夕再见面。 在他看来,巴州也好,荆州也罢,打仗之事,不过是当权者之间的攻城掠地,与他们这样的百姓并无多大关系。 元夕,云德武馆的教习,就算是他们荆州的士卒打到了平南城,云德武馆还是那个云德武馆,元夕还是做他的教习,赚着农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次的银两。 曾经的他,与元夕仰望夜空的时候,曾问过元夕,将来有没有想过要做些什么。 元夕看着夜空上的繁星,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向他,轻声问道,那你呢? 陈岁岁咧嘴一笑,告诉元夕,他也从未想过具体要做什么,不过,什么行当赚钱,他就想去做什么。 谈将来,那是梦想。 人却一直活在当下。 而当下,是活着。 涉世未深的陈岁岁其实并不知道什么行当赚钱,在他的眼中,元夕似乎对赚钱一事并不太上心。 这世上大概只有两种人对赚钱不太上心,第一种人,是不缺钱的人,第二种人,是赚钱很容易的人。 陈岁岁知道,元夕非富非贵,并非是第一种人。 元夕的本事那么大,赚钱的确容易得很。 而他陈岁岁,在遇到元夕一行人之前,或许只会去靠打短工卖力气赚钱。 陈岁岁不觉得在田间劳作便是低人一等,只不过这样赚来的银钱,当真是少得可怜。 他倒是想过要去军中碰碰运气,因为他听旁人说过,军中的饷银还是很不错的,若是身强力壮,手脚敏捷的,将来很有可能会混个一官半职出来,那可就发迹了。 只是这次从戎,与他曾经设想的全然不同。 归根结底,还是陶先生的缘故。 陈岁岁自己也是明白,若无陶先生,他这辈子也走不出龙江镇去。 原本他回到春水城找到陶先生之后,是不打算再返回军中的,谁料盛副帅亲自派人前去客栈找到了他,同时还带来了晋升他为副将的任命。 得知这个消息后,安小刀竟然比他这个当事人还开心。 眼睛笑道像一弯钩月,他的心里是温暖的月光。 陶先生端起安小刀倒满酒水的酒杯,轻声告诉他,去吧! 这次,陈岁岁不是为了银子。 他明白名当户对的道理。 安家,是他触不到的天。 陶先生还告诉他,人还是要有梦想的,只有心怀梦想,每一步的当下,才会走得稳,走得更有盼头。 陈岁岁知道自己的盼头是什么。 “师兄,你快看,城墙头上站着的那个人,是不是当初和你在一起给车队当护卫的那个人?” 安小刀的声音打断了陈岁岁的胡思乱想。 似乎看出了陈岁岁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安小刀细细一想便明白个中缘由。只是陈岁岁并未告诉过安小刀自己与元夕的关系,只提及自己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张府的护卫,为的是赚些银两,补贴家用。 陈岁岁自然是没有告诉安小刀这个机缘巧合是什么,不是他有意隐瞒,而是难于启齿。 不过对于自己在陶家堡的那个家,陈岁岁却常常对安小刀提起。 他并不嫌自己的家贫,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就会低人一等。 如此,他才会喜欢上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师兄,要不一会儿你就不要参战了,保护好姑父就好了!” 陈岁岁没有开口,而是转头看向马车。 既然穿了这身盔甲,他就要遵从马车里那个人的号令。 盛录浩端坐在马车之中,身为武将的他,一眼便看出了站在城墙头上那个极其年轻的武将甚是不俗,所谓鹤立鸡群,不外如是。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嘴角轻扬,盛录浩微微一笑,如此一来,这仗打得才会有些意思。 若是魏天罡再年轻个十多年,他盛录浩或许会亲自会一会这个从大旗营带出一杆长枪的男人。 安小刀与陈岁岁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听闻陈岁岁好似认识那个令他感兴趣的年轻人,便开口说道:“陈岁岁,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陈岁岁看了安小刀一眼,应了一声,上了马车。 安小刀见状,也回到马车之中,见陈岁岁半跪于盛录浩身前,一噘嘴道:“姑父~” 盛录浩摆了摆手笑道:“陈岁岁,你坐吧,再跪上一会儿,小刀儿可就要记恨我了。” 安小刀冲着盛录浩扮了个鬼脸,拉着陈岁岁起身,然后紧挨着他做好,冲着盛录浩一笑,“姑父,你是不是想问问师兄,对面那个小将是谁啊?” 盛录浩含笑着点点头,看着相貌很想其母的安小刀,又将目光落在了陈岁岁的身上。 安小刀的心思,他一清二楚。 而从陈岁岁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一直都很自信,无论是上山拜师学艺,还是随魏樊顾下山投身行伍,他一直坚信,自己能做到最好。 可他还是败给了安修,错过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安家,是荆州望族,历代江陵王最为宠信的家族,与王室多有姻亲。 安小刀的祖母,便是上代江陵王的亲妹妹。 而他盛录浩,即便是有魏樊顾提携,当年也不过是魏樊顾身前副将,远远比不上底蕴深厚的安家。 他恨门第之见。 他也很欣赏陈岁岁,因为陈岁岁看向安小刀的目光中,除了喜欢之外,没有任何的怯懦之意。 喜欢一个人,往往会让人变得不自信,况且他陈岁岁,比之安小刀,隔若云泥。 他喜欢陈岁岁的自信,因为陈岁岁有自信的资本,而非盲目的自信。 被盛录浩看得有些不自在,陈岁岁微微低头,轻声问道:“敢问盛帅有何事问我?” 安小刀轻戳了一下陈岁岁的腰间,“师兄,你是笨嘛~方才我不是说了,姑父是要问那个元夕是什么来头。” 安小刀不太喜欢元夕,因为当初元夕看她的眼神,太吓人了。 一个男人,长得再好看,可若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也别想让女孩子喜欢。 一个因为一条狗而对自己凶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盛录浩点点头,对陈岁岁说道:“说说看吧,知道些什么,就说什么即可。” 陈岁岁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回盛帅的话,我与元大哥只是萍水相逢,算不上特别熟悉。” 盛录浩轻笑了一下,“那本帅派你前去叫阵,你可愿意?” “啊?” 陈岁岁惊得抬起头来,“盛帅,我……” 盛录浩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淡淡说道:“有的人,相交一时,便可结交一世,有些人,相识一世,却恨不得这辈子都未曾见过,你口中的这位元大哥,是哪一种人呢?” 陈岁岁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说道:“什么都瞒不过盛帅的目光,岁岁虽是与元大哥相处不过数十日,可早已在心中认定,他是我陈岁岁的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 盛录浩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轻笑了一下,问道:“一辈子可是很长的,怎敢轻言?” 陈岁岁目光坚定地答道:“别的事不敢说,这件事,我可以确定,因为我相信元大哥。” 同时,他在心中还说了一句,还因为他也相信我。 “人可是会变的,少年说一辈子,不过是言之尚早罢了!” 盛录浩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伸手一扬,将杯中之余茶从车窗倒掉,“这茶泡过几次,味道就很淡了,一时之意而已。” “盛帅言之有理,可岁岁以为,元大哥永远是元大哥,至于是否言之尚早,那是后话。” 陈岁岁不卑不亢地说道。 “呵呵~” 盛录浩轻笑了两声,“本帅想知道,这元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岁岁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开口说道:“像我这样的人!” 随后又摇摇头说道:“不是,应该是比我更好,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亦或是为人处世,哪一方面都让我很是佩服。” “哈,哈,哈~” 盛录浩大笑几声,“好小子,你这是在自夸么?” 陈岁岁面色一红。 “不过你既然如此推崇于他,想必此子定有过人之处,陈岁岁,这云上城破是必然之事,可眼下你这位好大哥却持枪站在你的对面,你该作何选?” 陈岁岁摇了摇头,因为他的心中没有答案。 违抗军令,是为不忠,与兄弟刀兵相见,是为不义。 盛录浩点点头说道:“没有答案的答案,便是你的答案,本帅明白了。自古忠义两难,本帅也不为难于你,可陈岁岁,以后要再遇到类似的情形,本帅希望你能想个明白。” 说到这里,他看了安小刀一眼,随后继续说道:“这次,本帅便不会派你出战了,不过,毕竟是两军交战,定然会有伤亡,若是这个叫元夕的死在乱箭之下,你可莫要埋怨本帅。” “不会的,元大哥的功夫很厉害的,就算是咱们攻破了他们的城墙,可也未必会要了元大哥性命。” 陈岁岁说完,不由自主地转头,遥望那道站得笔挺的身影。 忽然,他眼见一睁,惊道:“元大哥这是要做什么?” 元夕一甩手中长枪,人如飞鸿般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直插在地上的长枪枪杆之上,负手而立,运功冲着对面喊道:“是谁暗算了魏帅?敢不敢出来一战?” 盛录浩眼睛一缩,随后赞叹道:“好俊的功夫,就凭这一声问话,可不是嗓门大就能喊得出来的,看来此子的内功也是不俗。” 安小刀撅嘴看向盛录浩问道:“姑父,难道你还想将他收入麾下?” 盛录浩轻笑道:“这有何不可?此子若能为我所用,姑父我犹如如虎添翼。” “可他是巴州人啊?” 安小刀可不想这个叫元夕的成为自己姑父的麾下。 盛录浩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刀儿,咱们打这场战争,可不是为了去抢夺巴州的东西,你懂我的意思么?而是要我荆州的版图变得更为广阔,把巴州人变成我荆州之人,也就是王上的子民。” 陈岁岁闻言,眼神一亮。 城头上,范立业见元夕突然跳下城头,忙对站在身旁的魏元青说道:“魏叔叔,快,快命弓箭手掩护元夕。” 魏元青眉头微皱,还是低喝了一声,“传令下去,弓箭手做好准备,若是见敌军围攻过来,即刻放箭。” 随后他对城头下的元夕喊道:“元夕,本帅命你赶快回来,你怎可如此擅作主张?” 说完他又对范立业说道:“王上,元夕他怎可如此目无军纪?本帅还未部署作战计划,他便如此逞强,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也只好以大局为重,可不会为了他一人而出战的。” 范立业闻言,心中有些不喜,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道:“魏叔叔且放心好了,元夕他功力甚高,就算是有万人围将上来,他也可脱身自如。” 魏元青轻哼一声,不再多言。 吕关雎没有跟了过来,而是在城中与魏青青待在一起,原本她是要来的,却被魏元青所阻。 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城中好儿郎数万人,岂可让女子去城头? 冷修贤看着元夕的背影,轻声赞道:“好功夫,好胆魄!” 魏元青瞥了冷修贤一眼。 眼见对面无人理会自己,元夕身形一转,飘然落地,伸手一抓,将长枪举起,大声喝道:“诸位,此枪乃魏帅所赠,我元夕,愿手持此枪,上阵杀敌,为魏帅报仇雪恨,尔等可愿随我一起?” “我愿意!” 率先喊出这句话的,竟然是范立业。 范立业纵身一跃,站在城墙头上,高声说道:“本王乃蜀王范立业,魏帅为我巴州而战亡,我身为蜀王,愿亲身出战,为魏帅报仇。” 众将士似乎收到了感染,皆振臂高呼道:“为魏帅报仇~” 魏元青忙拉住范立业,急声说道:“王上,你怎么也跟着胡来了?对方军中有位高手,擅射箭,家父就是遭了此贼的暗算,你快下来,这般站着太过醒目了,实在是危险至极。” 破空声响起,三根羽箭从侧面飞来。 马车内,盛录浩轻笑道:“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元夕神色一动,人已消失在原地。  第二百二十二章 明枪暗箭 一杆长枪犹如银龙般,在空中闪过一道亮光,迎向那三根突如其来的羽箭。 箭自然不是射向元夕的。 因为射箭之人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他将箭筒中的羽箭射光,也不会伤及那人分毫。 元夕的出现,令佘睥龙感到意外。 意外之余,便是惊喜或者说是,兴奋。 他的箭,可不是谁都可以打断的,况且还只是用了一颗石子。 那日的偶遇,若非顾及安小刀的安危,他佘睥龙未必会不战而退。 轻舔嘴唇,佘睥龙再射出三箭,随后人影一闪,又到了下一个藏身地点。 一个好的弓箭手,最擅长的,其实是隐匿。 三支箭依旧是射向城墙头上。 元夕人已飞掠道城墙根下,虽然他抛出的长枪已将此前飞来的三根羽箭打落,可此刻的他手中已再无兵器。 不过,在他抛出手中长枪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城墙头上,当元夕抛出那杆长枪将佘睥龙射出的三根羽箭打落之后,范立业才发觉自己已经成为了敌军的靶子。 魏元青高呼一声“王上,小心!”,一把将范立业从城墙头上拉了下来,未来得及再次开口,三根羽箭就已经要射到了眼前。 快,很快,快到魏元青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地侧身,连站在他身前的范立业都顾及不上。 范立业见到了魏元青的表情变化,下意识得转过头去。 “呀~” 范立业的身子一歪,一根羽箭停在了他的面前。 踩踏城墙直冲而上的元夕屈指连弹两下,又顺手一抓,刚好在羽箭射中范立业之前,将之抓住。 “大哥,你没事儿吧?” 元夕见范立业面色苍白,忙问道。 范立业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喘着粗气说道:“还好,幸亏有你,不然本王可就一命呜呼了。” “小心,众护卫,速举藤甲保护王上。” 楚云飞赶紧发号施令。 “大哥,你要多加小心,此人箭术无双,我去会会他!” “哎~元夕,你应该留下来保护王上!” 魏元青话音未落,元夕已抓着那根羽箭再次飞下了城头。 荆州阵营这边,安小刀瞪着眼睛不解道:“姑父,龙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胡乱射了几箭就没影了?他应该再多射几箭才是啊,就这么让人轻易拦了下来,岂不是弱了咱们的士气?” 盛录浩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安小刀,而是转头看向陈岁岁,问道:“岁岁,你怎么看?” 正悄悄松了口气的陈岁岁眼见元夕又跳下了城头,没由来的一攥拳头,见盛录浩问向自己,他想了想说道:“以元大哥的身手,再射出几箭来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随后他又说道:“不过,如此之距,能射出这样的箭来,你那位龙哥哥的箭术的确不俗。” 安小刀想了想又问道:“既然无功,龙哥哥为何不等一等再出手呢?如此一来,他这记暗手岂不是暴露了?” 盛录浩笑而不语。 陈岁岁低头想了想,猛然抬头问道:“盛帅,难道佘将军此举只是为了将元大哥引出城来?” 盛录浩目露赞许之色,看向陈岁岁说道:“你说得不错,人呐,不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云上城那边自然是一直在提防于我们的暗箭,只不过范立业那个小儿初来,又有你那个好兄弟元夕陪在身旁,因此才敢站在城墙头上,不过要说佘睥龙这几箭,可未必没有奏效。” “那范立业小儿以为自己来了就能振奋士气?当真是个笑话,被几只箭就吓得不敢露头,这样的王,有几个真的愿意为他去卖命的?跟本帅比兵法,就凭他们?” 盛录浩面露鄙夷之色,“也配?” 安小刀笑嘻嘻道:“那是自然,姑父用兵如神,算无遗策,连对方统帅都命丧于姑父的奸计,啊……不对,是妙计。” 安小刀吐了吐舌头。 盛录浩瞪了安小刀一眼,“用兵者,皆以取胜为最终目的,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皆为取胜之道,姑父且问你,若魏天罡不死,有他坐镇云上城,就算我们能将云上城攻打下来,是不是要比现在困难得多?那时候我们要死多少人?而他们,又要死多少人?那你说说看,是姑父用计先取了魏天罡的性命,而后再以较少的代价拿下云上城为好还是率军与之硬拼,最后拼个你死我活,更为合适?” 安小刀眼睛转了转,转头看向战场那边。 盛录浩又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陈岁岁。 根据羽箭飞来的方向,元夕已经大体上判断出佘睥龙藏在哪个方位。 从城墙上再次跳下之后,一手抓着那根特制的羽箭,另一只手从地上抓起落在地上的长枪,元夕冲着城墙上喊道:“扔一只弓下来!” 城头上的士兵也是见到了元夕的勇猛,听他如此喊道,在元夕正上方之人冲着元夕喊道:“元将军,接着~” 说完将自己手中的弓向下抛去。 这时,“嗖”得一声,一根羽箭从另外一个方向飞了出来,正好射在那根弓上,木制弓身竟是一分为二,成了一把废弓。 元夕抬眼看向某处,微微皱眉,将手中长枪插在地上,纵身向城头上飞去,口中喝道:“再来!” 这时,又一根羽箭飞来。 在空中翻飞的元夕抬手,两颗云子激射而出,在空中撞击之后,一颗云子变换了方向,击在了箭身之上,羽箭虽未折断,却因云子的撞击而偏离了方向,射在了城墙之上。 此时元夕已抓住了一张弓,脚尖在城墙上一勾,人已倒挂在城墙之上,弯弓搭箭。 陈岁岁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元夕竟然也会射箭。 “小心!” 陈岁岁突然拔剑出鞘,纵身跳到马车之前,挥剑一挡。 手中的“二尺一”与羽箭相撞,陈岁岁半低着头,对身后的安小刀说道:“进去!” 安小刀拍了拍小胸脯,有些惊魂甫定,原本在马车门口处观战的她,向里面坐了坐,嘟囔道:“没被箭吓到,却被你的大嗓门给吓了一跳。” 她说得是真的,因为那根箭射过来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那一刻,眼中只有箭的她,已经失了神。 是陈岁岁的喝声令她回了神,而当她回神之后,陈岁岁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 盛录浩分明看见安小刀的嘴角,有一抹笑意。 他微微点头,这笑,才是幸福。 无关将来,至少在这一刻,安小刀是幸福的。 所谓幸福,不就是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回想起某时某刻,嘴角会忍不住上扬么? 虽然知道元夕这一箭不是射向安小刀的,陈岁岁的心中却依然有些怒意。 因为这一箭,让他喜欢的姑娘差点受了伤。 陈岁岁终于抬起了头,遥望元夕。 元夕的箭自是没有射向佘睥龙藏身的方向,而是飞向了那辆最为华贵的马车。 箭是佘睥龙的箭,这不是一根普通的箭。 弓却是一张普通的弓。 弯弓搭箭之后,元夕可以确定,佘睥龙的弓,一定不是一张寻常的弓。 看也未看自己那一箭是否奏效,元夕的脚已经抬起,人便头冲下向城墙直接坠落。 他没有看到正在遥望着他的陈岁岁。 之所以射出如此一箭,他不过是要告诉城墙上的将士们,不只是对面的箭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射向他们,他们这边的箭,同样能飞向那边。 突然,又有三根羽向他激射而来,分别射向他的头,胸,以及丹田三大要害。 城墙头上一阵惊呼。 不得不说,佘睥龙真的是一名顶尖的箭道高手,这三根箭射出的时机恰到好处。 按照他的算计,箭到之时,正是元夕换气之刻。 但元夕修行的内功,名曰太玄。 他双掌一按城墙,身形翻转,人已如箭般向前飞出,两根羽箭擦身而过,而第三根羽箭,却被元夕一把抓住。 直到两根羽箭钉射在城墙之上,众人才明白,如此被元夕轻易拦下的羽箭,竟是有这么大的威力。 人在空中翻转几下,元夕终于安然落地。 “啪!”的一声,惊弦声响起,又一根羽箭飞出。 元夕看了眼手中的长弓,将之甩在一旁,身形一动,抓起长枪,人便向右前方飞掠而去。 城头上,透过层层藤甲的缝隙看到元夕向敌军阵营跑去,范立业连忙高呼道:“元夕,本王命你速速归城,你听见没有?” 说完,他转头看向楚云飞,沉声道:“楚将军,马上率八千人马出城!” 然后又看向魏元青说道:“魏叔叔,此刻我军士气正高,速调遣云上城左右两翼人马,成合围之势包抄敌军。” 楚云飞没有马上领命,而是看向正在皱眉的魏元青。 魏元青心中有些不快,什么此地全凭他做主,都是屁话! 还有那个叫元夕的,凭着自己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敢深入敌营,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犹豫了片刻,斟酌道:“王上,我知道你挂念元夕的安危,可这两军交战,非同儿戏,切不可意气用事,敌军有五万人马,而我军才不过三万人马,现在又要放弃城池之利,主动出城迎敌,实非明智之举。” 范立业一甩袖子道:“付狩的人马马上就到,魏叔叔,你没看到众将士的士气已经被元夕给调动起来了么?此时不出城迎敌,更待何时?如此被动,我们又该如何为魏帅报仇?” 魏元青面色铁青,沉声说道:“王上,臣乃三军统帅,此刻出城迎敌,绝非良策,还请王上三思,若王上认为臣说得不对,臣便交出帅印,王上还请另寻良将便是。” 楚云飞见状,忙拱手说道:“王上,魏将军所言甚是,此时出城迎敌,确非良时,还是等付将军的人马到了之后,我等再做计议。元将军身手了得,既然敢如此,定是成竹在胸,眼下我们还是静观其变,莫要自乱阵脚才是。” 范立业闻言,对着身前举着藤甲的数名士兵们大喝道:“都闪开!” 眼见范立业不再坚持出兵,楚云飞与魏元青都松了口气。 见范立业又要上前观战,魏元青劝道:“王上,还是小心些为好!” 范立业看了魏元青一眼,从其中一名士兵手中拿过一个藤甲,对魏元青冷声说道:“这样行了吧?那人已经被元夕缠住,已经没什么机会放暗箭了!” 佘睥龙的确没什么机会向范立业再射出必杀的一箭了,因为元夕已经像一只猛兽一般,逐渐向他逼近。 手中的大弓已换做一张小巧的弓,羽箭也不再是此前射出去的羽箭,而是一根根细小的羽箭。 长枪已经被元夕变作一剑一棍在手,终于确定了佘睥龙的藏身之所,元夕没有任何迟疑,向着佘睥龙藏身的密林处紧逼而去。 就算是林中藏有敌军,依然没有令元夕止住脚步。 佘睥龙皱了皱眉,做了几个手势,人便向另外一个方向挪动而去。 林中人影窸窣而动,却并未对元夕出手,而是向佘睥龙相反的方向撤离,其中一人快速向盛录浩的马车方向跑去。 元夕的轻功要比佘睥龙好上一些,几息之后,二人便相距不过数十丈。 佘睥龙突然一个急停,人向后一仰,便射出五根羽箭,正是他的绝学“五行连环”。 元夕停都未停,双手一动,身前闪过一道银光,便将那五根羽箭击落,可随之而来,便是佘睥龙又射出来的羽箭,名曰,“十面埋伏”。 如此短的时间,连射数箭,世所罕见。 元夕依然没有躲,人依然向前而动,只不过他的身前,却是多了一面墙,一面由半截枪身旋转而成的墙。 佘睥龙的箭,终究是没有射穿元夕的这道墙。 佘睥龙终于感到了一丝压迫感,原地站定之后,他开口问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与佘睥龙相距十余丈,元夕不再前行,看向佘睥龙问道:“是你?” 佘睥龙点点头说道:“是我!” 元夕皱了皱眉,又问道:“为何暗箭伤人?” 佘睥龙冷笑道:“这是战争!” 元夕沉默了,随后将手中的长枪一合,擎枪指向佘睥龙说道:“此枪乃魏帅所赠,今日我便持此枪为他报仇。” 佘睥龙将手中的短弓扔在地上,盯着元夕说道:“想报仇?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从背上抽出佩剑,挽了个剑花,指着元夕说道:“我倒是很想领教一下你那手暗器功夫。” 元夕看着佘睥龙,突然说道:“你怕了!” “我怕了?真是笑话,你以为你是谁?” 佘睥龙冷笑一声,眼睛却向元夕身后看了一眼。 元夕已经知道有人向这边飞掠而过。 来人在距离元夕身后十余丈后止住了身形,喊了一声,“元大哥!” 元夕一愣,回头看去。 这时,佘睥龙嘴角一扬,手腕一翻转,一支袖箭从袖口激射而出。  第二百二十三章 是朋友 却非兄弟 “元大哥,小心!” 陈岁岁话音还未落,便听得一声轻响。 元夕转过头去,看向已向后撤出数丈的佘睥龙,冷冷说道:“原本我还视你为对手,可现在,你不配!” 眼见自己的杀手锏被元夕轻易挡下,佘睥龙皱了皱眉,果然靠机关射出去的袖箭,威力还是不行。 冷笑一声,佘睥龙说道:“不过是各凭手段而已,我不管你作何想,但现在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 佘睥龙盯着元夕,一字一顿说道:“杀了你!” 陈岁岁闻言,面色一紧,刚欲开口,只听见元夕对佘睥龙说道:“想杀我,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方才你的手下分明可以围攻于我,何以你会让他们撤离此处?” 佘睥龙摇了摇头说道:“对于你这样的高手,又使得一手绝妙的暗器功夫,他们对上你,无异于去送死,我佘睥龙虽称不上爱兵如子,可以知道权衡利弊。” 说道这里,他看向陈岁岁说道:“陈岁岁,盛帅派你过来,可不是让你观战的吧?” 闻言,陈岁岁面露尴尬之色,对元夕说道:“元大哥,我……” 元夕笑了笑,对陈岁岁说道:“岁岁,你能出现在荆州的军中,我并不意外,以你的身手,在军中定会大有所为,看你的装束,应该也是个不小的官了吧?” 眼见元夕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与他敌对的关系,心中稍安的陈岁岁咧着嘴笑了笑,抓了抓头说道:“元大哥,我也是借了师父的光,被盛帅封为副将,其实只是一个虚职而已,并无统兵之权。” 元夕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佘睥龙冲着陈岁岁喊道:“陈岁岁,这里可不是叙旧的地方,要么动手,要么回去向盛帅请罪,少在这里耽误我动手!” 元夕冲有些不知所措的陈岁岁笑了笑,转头对佘睥龙冷声说道:“想动手?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陈岁岁深吸一口气,冲着佘睥龙大声说道:“佘将军,将军并未下达杀了元大哥的命令,而我来到这里,也并非是要与你联手来对阵元大哥,你若坚持要战,我陈岁岁自是拦不住,不过你若想让我对元大哥出手,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佘睥龙哪里会想到陈岁岁会说出这番话来,剑眉横竖,手中长剑偏移,剑尖指向陈岁岁怒道:“你这是通敌,陈岁岁,别以为有小姐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陈岁岁上前几步,问道:“怎么?你这是要与我动手?还是在质疑盛帅的决定?” 随后低声对元夕说道:“元大哥,他若要走,还请不要阻拦,因为盛帅说了……” “要你来救下他,对吧?” 元夕笑了笑,接下了陈岁岁的话。 陈岁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说道:“谢元大哥体谅,军命难违,我……” “陈岁岁,你瞧不起谁呢?” 佘睥龙气得咬牙切齿,长剑微颤,指着元夕大吼道:“元夕,你可敢与我一战?” 元夕瞥了佘睥龙一眼,突然屈指一弹。 佘睥龙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手中长剑发出“叮”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不做他想,佘睥龙向后疾掠数丈,眼见元夕没有再出手,才松了口气,对元夕怒道:“暗箭伤人,你这算什么本事?” 元夕轻笑了一声,对佘睥龙说道:“暗箭?我若真要有心伤你,你能躲得过么?你还是先看看我弹出去的东西是什么再说话吧。” 佘睥龙面色有些不太自然,因为元夕所言非虚,如果方才那暗器直奔他而来的话,此刻的他恐怕已经倒下了。 好在此处并无他人。 佘睥龙眼睛看向某处,草丛中泛着一抹幽光,正是元夕的暗器弹落之地。 他眯起眼睛,再定睛一看,心生疑惑,上期几步,也不再提防元夕,弯腰从草丛之中捡起了那枚暗器。 这是一枚箭头,是他的箭头。 佘睥龙抬头看向元夕,愣了片刻,没有再言,而是拱了拱手,又看了眼陈岁岁,人便消失在原地。 他只看见元夕用手中半截枪身将自己的袖箭挡住,却并未看见元夕是如何将箭头抓在手中的,单凭这一手功夫,他佘睥龙就自愧不如。 此刻的佘睥龙,的确很佩服元夕。 不过…… 他快速向盛录浩的车驾那边飞掠而去,几个起落之后,他便单膝跪在盛录浩的车驾前。 安小刀正抻着脖子向佘睥龙来的方向张望,见佘睥龙跪下,忙问道:“龙哥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师兄呢?” “起来吧!” 盛录浩的声音从车驾内传来。 佘睥龙站起身来,看了安小刀一眼,“放心好了,他二人乃是旧识,陈岁岁他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说完微微躬身,对着马车拱手说道:“盛帅,元夕此子,非比寻常,有他在巴州,定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属下恳请您能下命,趁此机会,将此子围杀,若云上城派兵出城施援,我们刚好可以与之交锋。” 马车内没有声音。 安小刀微微侧身,转头看向马车内,见盛录浩瞪向自己,便吐了吐舌头,又转过头去,看向树林那边。 “小刀儿,既然担心岁岁,不妨去那边去找他!” 盛录浩没有理会佘睥龙,而是对安小刀说道。 “盛帅,不可!” 佘睥龙忙开口道。 “嗯?” 马车内,盛录浩面色一沉,“佘睥龙,你这是在质疑本帅么?” “属下不敢!” 佘睥龙再次拱手,沉声说道:“只是那元夕功力颇高,万一小姐有什么闪失,只怕……” 盛录浩看向安小刀问道:“小刀儿,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安小刀撅起嘴巴,眼睛转了几转,对盛录浩说道:“姑父,我想~” “那你怕是不怕?” “不怕!” “为何?” “因为有师兄在啊!” “那你去吧!” “嗯!” 安小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着树林那边飞掠而去。 佘睥龙本欲追去,奈何盛录浩没有开口。 “交手了?” 盛录浩终于对他开了口。 “嗯!” “如何?” “我不及他!” “如何不及?” “连我引以为傲的箭术,在他面前都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如分生死,我只怕是撑不到十个回合。” 盛录浩猛然一抬头,“当真?” 似乎听出盛录浩语气之中带着些许吃惊之意,佘睥龙深吸一口气说道:“的确如此!” “你不担心小刀儿了?” 佘睥龙微愣片刻,忙答道:“虽然知道小姐不会有碍,可属下依然担心小姐的安危。” “嗯!” 盛录浩点点头道:“难怪大哥会任由小刀儿出去瞎胡闹,你的确值得他信赖。” “谢盛帅夸赞!” “知道我为何不对元夕下杀心么?” 佘睥龙犹豫了片刻问道:“莫非是您起了爱才之心?” “不错!” 盛录浩突然起身,从马车内走了出来,站在马车门前,遥望树林方向,“那你说说看,陈岁岁能否说服元夕?” “恕属下直言”佘睥龙一行礼道,“只怕不能!” “哦?” 盛录浩饶有兴趣地看向佘睥龙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他是元夕,而不是陈岁岁!” 佘睥龙的答案令盛录浩有些意外,他看了佘睥龙一眼,没有再问,而是看向树林的方向,若有所思。 树林中,见佘睥龙离去,元夕将手中两截枪身合二为一,将之横在身前,对陈岁岁说道:“岁岁,你可知道这柄枪的主人是谁?” 原本要走到元夕身前的陈岁岁一怔,看着那柄发亮的长枪,低声说道:“元大哥,对不起~”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岁岁,我不是来向你问罪的。” 将长枪扎在地上,元夕看着陈岁岁手中拿着那柄“二尺一”笑道:“都当上大官了,怎么还用着这柄剑?” 陈岁岁见元夕的确无怪罪自己之意,一扬手中的短剑笑道:“因为我喜欢。” 元夕笑了笑,随后轻抚竖在自己身前的长枪,喃喃道:“如果这柄枪在他手中的话,或许……” “元大哥,佘将军放暗箭一事,事前我是并不知晓……” 元夕上前两步,轻轻地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我相信你!” “嗯!” 陈岁岁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元大哥,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他们这样的做法,可先生却告诉我,这就是战争,就是要想方设法杀了敌人,保全自己的力量,先生说得也有道理,可我依然觉得心中有愧。” 说完,他看向元夕,认真地说道:“元大哥,我说这些,不是说我陈岁岁就是一个君子,只是,只是……” 元夕看着陈岁岁那双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的。” 陈岁岁羞涩一笑。 元夕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原本还以为再游历荆州的时候你我才会相见,谁知竟会以这种方式见了面,倒是有些令人唏嘘。” 陈岁岁也轻叹一声,“元大哥,你说这世上为何会有战争?” “你书读得不见得比我少,这个问题,你自己倒是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 师父曾对元夕说过,人只要存在欲望,那就会有“争”。 只不过“争”的规模有大有小,而用武力去“争”,那便成为了战争。 有些问题,即便知道了答案,可依旧不能改变些什么。 陈岁岁没有开口,原本他有好多话想对元夕说上一说,他想告诉元夕当他拿了银子回家之后,爹娘脸上的笑意,他还想告诉元夕,陶先生对他这位元大哥很感兴趣,他还想告诉元夕,他已经将小非的话告诉了那个姑娘,那个姑娘说了,她不是有意的,他还想告诉元夕,现在,他是那位姑娘的师兄,只是话到嘴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佘睥龙说得对,他不该在此与元夕叙旧。 元夕见陈岁岁不再说话,便主动开口问道:“岁岁,我很好奇,以魏帅的身份,他怎么会与你交手呢?” 陈岁岁轻声说道:“是盛帅派人去叫阵,言语多是些污言秽语,辱骂巴州无人,然后又说魏帅是叛将,魏帅一时气不过,便率军出城迎战,那时候我们荆州这边只派遣了两万人马,人数上并不占优。” 元夕点点头说道:“此举想必是你们那位统帅之计吧?” 陈岁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魏帅率大军出城,并未急于与我们这边交战,而是与我军对峙,魏帅更是驱马上前,立于阵前,而我,则是那时候被盛帅派了出来,去挑战魏帅。” 元夕闻言,看了陈岁岁一眼,“看来你们那位主帅倒是挺器重你的啊!不过你一个毛头小子去叫阵,魏帅又怎么会来迎战呢?” 陈岁岁伸手抓了抓后颈,低声说道:“他并未出战,出战的是另外一位将军,然后被我给擒了。” “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魏帅的儿子,名叫魏元青。” “原来是他!” 元夕面露鄙夷之色,“想必是见你年纪轻轻,想来捡个便宜,谁料却被你给擒了。” “想不到魏帅勇武一生,生的儿子却是这般无用。” 剩下的无需陈岁岁再言,元夕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只是出战,便能救回自己的儿子,想必哪个做父亲的都不会拒绝的,况且他还是魏天罡。 陈岁岁看向元夕,欲言又止。 元夕笑了笑,“你是来劝降的吧?” 陈岁岁低下头去,没有开口。 “哪有你这般来劝降的?什么话都不说,至少也该说说条件吧!” 元夕随地而坐,揪了一根茅草叼在口中,“岁岁,你这样可有些不称职啊,小心回去之后你们那位主帅治你的罪。” 陈岁岁也挨着元夕坐下,低声说道:“我又没说过一定能够说服你,再者说了,元大哥你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佘将军了么!” “这倒是真的!” 元夕看向陈岁岁,目露凶光“要不是你出现,那佘睥龙我必杀之!” 虽然陈岁岁不知道魏天罡在元夕心中是何地位,可他能从元夕的语气中感受得到一阵冷意。 那是一股杀气。 “元大哥,对不起,是我……” 元夕抬起胳膊,搭在陈岁岁的肩上,“别这么见外,今日能放了他佘睥龙,改日我自然可以杀了他。” “元大哥,那……真的不可以么?” 陈岁岁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岁岁,有件事没有告诉你,当然,不是我又有意要瞒着你,而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其实我不是巴州之人。” 元夕好似答非所问。 “真的?” 陈岁岁面露喜色,“那……” 元夕摇了摇头,“我与巴州现在那位王上,已结为异性兄弟,与他同拜的,还有小非。” “哦~” 陈岁岁的心中没由来的有些失落。 元夕轻拍陈岁岁两下说道:“虽然不知道以后你我会不会真的刀兵相见,可在我元夕心中,你陈岁岁是我元夕的朋友,真真正正的朋友。” 是朋友,却非兄弟。 二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向蹑手蹑脚走来的安小刀。 “师妹,你怎么来了?” 陈岁岁忙站起身来。 “师妹?” 元夕看向陈岁岁,疑惑道。 他已经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 一路奔波,成是非终于赶到了云上城,让他意外的是,在云上城外三十里远之地,竟然见到了两路大军在交战,心急如焚的他自是没有看热闹的兴趣,而是选择了绕行。 非常时期,入城实非易事,成是非无奈,只好告诉守城兵卒,自己乃王上义结金兰的兄弟,守城士卒见成是非说得信誓旦旦,也不敢对他怎样,只好派一路人马将他“护送”到东门。 成是非没有直接去找吕关雎,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噩耗,该如何对吕关雎去说。 一路催促之后,他终于见到了范立业。 见成是非突然出现在眼前,范立业惊道:“小非,你怎么来了?” 成是非扫了一眼,顾不上给范立业行礼,问道:“王上大哥,元夕二哥呢?” “二弟他出城杀敌去了,怎么?你有事找他?” 成是非急得在原地跺脚,对范立业说道:“王上大哥,平南城出事了,吕叔叔他,他……” 范立业惊得站起身来,“吕叔叔他怎么了?” “吕叔叔他遭了暗算,人已身亡。” “什么?” 范立业身子晃了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便向前倒去。 成是非一把扶住范立业,口中疾呼“王上大哥,王上大哥,你没事儿吧?” 这时魏元青推门进来,刚好看见范立业栽倒在成是非身前,一声大喝道:“哪里来的歹人,快将王上放下!” 说完抽出手中佩剑。 成是非惊得一转身,面向魏元青,眼角轻瞟一眼范立业忙说道:“我是王上的结拜兄弟成是非,不是什么歹人。” 眼见范立业还是未醒,情急之下,成是非只好直掐范立业的人中。 “混账小子,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呐,将此人给我拿下!” 魏元青哪里会管成是非是不是范立业的结拜兄弟,一个个的,都不把他这个主帅放在眼里,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真不知道这里是谁说了算了。 “慢!” 声音不大,却是从范立业的口中传出。 在椅子上坐好之后,范立业摆摆手说道:“魏叔叔,本王方才惊闻平南城有变,一时气血攻心才昏了过去,与三弟无关。” 魏元青眼见范立业醒来,挥手示意左右退下,上前问道:“王上,发生了何事?” 范立业叹了口气,眼眶微红,摇了摇头道:“吕叔叔已蒙难,我,我……” 说完,竟是泣不成声。 “什么?一平他……” 魏元青看向身着便服的成是非,“你说这话可是真的?为何是你来报信,而不是平南城军中之人?” 见范立业失声痛哭,成是非心中又涌起一阵悲痛之意,听闻魏元青问向自己,只是点了点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时范立业已止住了哭声,对魏元青说道:“魏叔叔,想办法将元夕喊回来,关关妹子那里,还是由他去说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交战 不知为何,安小刀有些惧怕元夕。 靠近树林后,她便放慢了步子,从一个树后面,悄悄地挪到另外一棵树后面,慢慢向陈岁岁与元夕靠近。 挪了几次之后,她便藏在一棵树后面,竖起耳朵,想听听二人在说些什么,奈何距离太远,什么都听不清楚,于是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屏气凝神,踮起脚,一步一步地向更近的一颗树后面走去。 只是才走了一半,元夕与陈岁岁便站起身来,双双看向鬼鬼祟祟的她。 其实早在安小刀靠近的时候,元夕与陈岁岁便发觉有人靠近,只是安小刀的气息有些紊乱,并不悠长,无需查探,二人便知来人并非高手,便未曾理会。 可当发觉那人还要再靠近偷听他俩谈话的时候,二人便心照不宣地同时看向安小刀来的方向。 安小刀面露尴尬神色,挤出一丝笑容,对着陈岁岁说道:“师兄,眼见只有龙哥哥回去,我有些放心不下你,便过来看看。” 陈岁岁闻言,心中微暖,便对安小刀笑道:“你放心好了,元大哥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看向元夕说道:“元大哥,这是安小刀,她已经拜在我先生门下,所以我才称呼她为师妹。” 元夕没有开口,嘴角挂笑,看了一眼安小刀,又看了一眼陈岁岁一眼。 尝过了爱情滋味的他,自然看出了二人之间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至于逗非的死,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安小刀悄悄看了元夕一眼,见其好似没有印象中那般可怕,便壮起胆子,甩着胳膊向二人慢慢走近。 陈岁岁见元夕没有开口,以为元夕心中对安小刀依然有怨,忙开口解释道:“元大哥,我……” 元夕知道陈岁岁要说些什么,摆摆手说道:“岁岁,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再说了,记恨一个素不相识之人,那可是很累的。” 陈岁岁闻言,面色一喜,刚欲开口,却听元夕话音一转,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 陈岁岁忙问道。 元夕故意板起脸来,看向陈岁岁说道:“难道你忘了小非对你说过的话了么?” 陈岁岁一愣,看了安小刀一眼,面皮有些发热,嗫嚅道:“这……我……” 原本听元夕说话就已经一头雾水的安小刀见陈岁岁又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还说不出话来,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上前一步问道:“师兄,师兄,什么话?快跟我说说。” “没,没,没什么!” 陈岁岁连连摆手,伸手搓了搓有些发烫的脸,转头看向元夕,目光之中有些埋怨之意。 元夕见状,哈哈大笑。 “喂!” 安小刀转头看向元夕,杏目圆睁,“你又在笑什么?这有什么可笑的?” 元夕看着有些气鼓鼓的安小刀,没由来觉得更加好笑,便冲着安小刀打趣道:“方才我听岁岁说起他已经有了心上人,身为朋友的我,自然是在为他高兴。” “元大哥~” 陈岁岁一听元夕在旁对安小刀信口胡诌,忙出言阻拦。 可他越是这般,安小刀便更加信以为真,瞪大眼睛看向元夕问道:“真的?师兄他真的是说了?” 元夕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岁岁。” “没有的事儿,师妹,你别听元大哥瞎说,我才没,没,没……” 一时情急,陈岁岁的嘴巴突然结巴起来。 安小刀突然觉得有个小人在自己的心中敲鼓,扑通扑通的。 耳根也有些莫名地发烫,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理会陈岁岁,而是对着元夕轻声问道:“那个,那个,师兄他有没有说过他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啊?” 说到最后的时候,安小刀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 元夕笑了笑,一拉陈岁岁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好小子,有你的!” “我……没……不是……” 陈岁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求饶道:“元大哥,你就别在这取笑我了!” “这怎么会是取笑呢?喜欢就是喜欢,这又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元夕算是看明白了,这二人之间,郎有情,妾有意是不假,不过中间那层窗户纸好似还未曾打破,因而陈岁岁才会这般慌乱。 眼珠子一转,元夕突然将陈岁岁推在安小刀身前,笑道:“他说啊,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这一下子推得陈岁岁有些措不及防,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整个人便要扑向安小刀,情急之下,陈岁岁猛吸一口气,背脊猛然一挺,脚尖用力点地,才堪堪站住。 “呀~” 眼见陈岁岁向自己扑来,安小刀双手一捂脸,惊叫了一声。 元夕见状,不禁哑然失笑,脑海中突然想起吕关雎来。 他想不明白,为何姑娘们受到惊吓的时候都爱做捂脸这个动作,而且还做得极其自然。 惊叫了一声之后,安小刀发现陈岁岁并未撞在自己身上,便将手从脸上拿了下来,抬起了头。 好不容易站定的陈岁岁赶忙看向安小刀,“师妹,你没事儿吧?” 话音刚落,便迎上了安小刀的目光。 安小刀从陈岁岁那双明亮的眼睛中见到了一个人。 眼前人便是心上人,是这样的么? 陈岁岁从未如此近距离与安小刀相对过,一时间,他竟然忘了向后退上几步。 “咳~咳~” 一旁的元夕干咳两声,“岁岁,要不我还是回城去吧,留在这,我好像有些不大合适。” “啊?” 陈岁岁与安小刀二人同时向后退了两步,陈岁岁看向元夕说道:“元大哥,你这就要回城去了?” 元夕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架打不成了,我就不在此耽搁了,万一让人给我扣一顶通敌的帽子,我元夕可就百口莫辩了。” 安小刀终于可以十分地确定,陈岁岁心里的那个人儿,就是她。 元夕看了一眼在那低头看草的安小刀,给陈岁岁使了个眼色,“胆子大些,咱们是男子,难不成还要人姑娘家的主动些?” 陈岁岁咧嘴笑了笑,却没有之前那般难为情了。 此前的难为情是因为不确定,可如今,他不再不确定了。 安小刀看向 这时,一阵齐刷刷的叫喊声传入三人耳中,元夕心生疑惑,转头看向云上城的方向,对陈岁岁说道:“好了,我得回去了,你也回去复命吧,免得你们那边的人同样说你通敌哦!” 说完,元夕就要转身离去。 “元大哥!” 元夕回头。 “你说我们……” 陈岁岁看向元夕,目光真诚,“真的要做敌人么?” 元夕冲陈岁岁坦然一笑,“谁知道呢?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我可以确定,元夕与陈岁岁,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说完之后,元夕纵身离去。 “师兄~” “啊?” 正目送元夕离去的陈岁岁回头看向安小刀,“师妹,可是有事?” 安小刀摇了摇头,“咱们也回去吧!” “嗯!” 陈岁岁点了点头,又悄悄地看了安小刀一眼,终于忍不住说道:“师妹,我……” 安小刀冲陈岁岁甜甜一笑,“师兄,你可要努力哦,爹爹可是说了,他的女儿是不能嫁无名之辈的。” 说完之后,安小刀一转身,人已向着中军方向飞掠而去,只留下陈岁岁呆立在林中。 “元夕,王上命你归城!” 云上城城墙之上,众士兵一遍又一遍的叫喊着,终于见到了元夕的身影从林中出现。 元夕心中有些不悦,就算是唤他归城,大可鸣金为号,何须如此。 几个起落之后,元夕已来到城墙之下,魏元青在城墙之上冲着元夕大声喊道:“元夕,快回来,王上有要事找你。” 纵身跃上城墙,元夕问道:“魏将军,何事这般着急?” 魏元青摇了摇头说道:“走,进去再说吧!” 说完,便快步向屋内走去,元夕紧随其后。 进门之后,元夕定睛一看,忙问道:“小非!你怎么来了?” 心急如焚的成是非终于见到了元夕,赶忙迎上前去说道:“二哥,大事不好了,吕叔叔他出事了!” “什么?” 元夕心中大惊,忙问道:“吕叔叔他怎么了?小非,你快说!” “还是我来说吧!” 这时范立业站起身来,满脸尽是疲惫之色,方才在等元夕归来的间隙,成是非已将吕一平之难向范立业详述了一遍。 走到元夕身前,范立业拍了拍元夕的肩膀说道:“元夕,走吧,随我一起去探望一下关关妹子吧!” 说完,他又对魏元青说道:“魏叔叔,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范立业能有今日,吕叔叔功不可没,如今他突然蒙难,关关妹子又远在这里,本王……唉……” 魏元青拱了拱手说道:“王上放心,我魏元青一定会守住此城。” 原本以为吕一平只是身受重伤的元夕心中咯噔一下,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成是非,成是非低下头去,忍不住哭道:“元大哥,事发突然,又是那王季下的毒手……” “王季!” 元夕闻言,咬牙切齿道:“他人呢?” “王季已经死了,死得很蹊跷,得手之后,他连逃都未逃得出去,便中了暗器,命丧当场,至于施手之人,应该是并未抓到,事发之后,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赶紧跑回家去找爹爹,爹爹便让我赶紧来云上城找你。” 成是非深吸一口气说道:“元大哥,爹爹怀疑镇南军中还有他们的人,要我提醒一下大哥与你。” 范立业摆摆手说道:“我们先去找关关妹子吧,有什么话路上说。” 这时魏元青突然开口说道:“王上,按照时辰,付狩的人马也该抵达云上城了才是,何以到现在还未有消息,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范立业明白魏元青所说的意外,他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的,魏叔叔,你派人去查探一下。” 说完之后,他以拳击掌心,沉声说道:“魏叔叔,待付狩的人马一到,我们便马上出城迎敌,打他个措手不及,眼下不是与他们做拉锯战的时候,不成功,便成仁,我范立业也不是个孬种。” 成是非想起来时所见,在旁说道:“王上大哥,我来时快临近云上城的时候,看见有大军在交战,当时我着急入城,没有细看,会不会是……” “报~” 成是非的话刚说完,一名士卒迅速跑了进来,跪在魏元青身前,急声说道:“启禀将军,西门有人送来急报,声称付将军部下,向城中求救。” “什么?他来求救?” 魏元青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将军,来将声称付将军的人马在云上城西遭遇荆州两路人马伏击,对方人数众多,付将军正率军苦苦支撑。” “荆州的人马怎么会出现在城西?” 范立业闻言,惊怒道:“魏叔叔,云上城南北两侧不是皆有我们的人马驻扎么?他们的人难道还能飞过去不成?” 魏元青皱了皱眉,事发突然,他也不知荆州的人是如何绕过去的,低头轻思片刻,魏元青一抬头说道:“王上,既然如此,眼下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出兵迎敌?” 范立业脑中念头急转,只是思虑片刻,便觉得此举可行,继续说道:“难怪他们不急着攻城,原来是在暗度陈仓,魏叔叔,即可下命,我们要让荆州的人尝一尝我巴州儿郎的血性。” 魏元青点点头,转身离去。 范立业转头看向元夕与成是非二人说道:“元夕,小非,眼下事态紧急,还请二位兄弟能助大哥一臂之力。” 元夕想了想问道:“那关关呢?” 范立业想了想,长叹一声说道:“要不此事先晚一些告诉她?会不会更好些?” 元夕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吕关雎说出此事,便点点头说道:“也好,此事还是等回到平南城再告诉她吧!” 成是非也在旁附和道:“关关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痛不欲生的,能瞒一日是一日吧。” 范立业点了点头,“是我对不起吕叔叔,也对不起关关妹子,今日之战,本王若是能侥幸不死,一定会到吕叔叔灵堂之前谢罪。” “王上大哥,有我和二哥在,你不会有事的,我成是非虽不会带兵,可手中的兵器却可杀敌!” 成是非忽然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元夕看了成是非一眼,轻声说道:“小非,杀敌一事还是算了,你留在大哥身边保护他吧!” “二哥,那你呢?你的武功高,该由你来保护大哥才是。” 范立业摇了摇头说道:“我范立业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无需你二人来保护,元夕,小非,你二人功力不弱,寻常兵卒难伤你们分毫,还是率兵杀敌为好!” “不错!” 离去的魏元青又走了进来,对范立业拱了拱手说道:“王上,命令已下,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三路大军即刻出城迎敌。” 说完他又看向元夕与成是非二人说道:“元夕,家父在世的时候,身前有近卫百余人,虽算不上武林高手,但也是个中好手,眼下我想由你统帅这些人,做一支奇兵,你可愿意?” 元夕点了点头。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射人先射马 眼见安小刀与陈岁岁一前一后的归来,一直担心其安危的佘睥龙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对安小刀说道:“小姐,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安小刀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佘睥龙一眼,“龙哥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有意外的话,我还能好生地站在这里么?” 随后又嘟囔一句,“你在表姐面前也是这般没话找话的么?” 听安小刀提起盛樱来,佘睥龙紧张地转头看了马车一眼,见马车内并无任何动静,才轻舒一口气,瞪向安小刀:“别瞎说!以后不带你出去玩儿了。” 虽然佘睥龙很确定自己与盛樱是两情相悦,可毕竟二人身份悬殊,他也没有勇气去跟马车中的那位去提亲。好在盛录浩好似知晓他与盛樱之间的事,却从未阻拦过,这也让一直没有底气的佘睥龙多了一份坚持下去的决心。 他喜欢盛樱,不是因为她姓盛。 他如此照顾安小刀,却是始于她姓安。 佘家,乃安家世代仆从,这也是佘睥龙不敢真的在盛录浩面前说出“我喜欢盛樱”这几个字最大的原因。 安小刀笑嘻嘻道:“不带就不带,以后师兄会带我出去玩儿的。” “对吧?师兄~” 对着佘睥龙说完之后,安小刀转头冲着身后的陈岁岁眨了眨眼睛。 陈岁岁憨厚一笑,伸手挠了挠头,“师妹想去哪里都可以,师兄自然会在你身旁保护于你。” 随后又在心中默默加上一句“我当然是一辈子都会保护你的。” 佘睥龙看了陈岁岁一眼,轻哼了一声,“那要看大人放不放心了。” 安小刀吐了吐舌头,冲佘睥龙做了个鬼脸,“爹爹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爹爹也不会要你要你一直保护我的,毕竟我和小剑儿不一样,我是要嫁人的,就跟姑姑一样,所以啊,我要是嫁人,还是得嫁一个像姑父这样的男人才行!” 说道这里,她偷偷瞟了陈岁岁一眼,恰好迎上陈岁岁的目光。 小剑儿是她的弟弟,安小剑,安家嫡子。 佘睥龙早就发觉二人关系似乎有些非比寻常,如今一看,更加笃定心中所想,只是不知为何,他对于自家小姐钟情于陈岁岁一事,很是不喜。 陈岁岁的底细,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是陈岁岁有个很厉害的师父,可他陈岁岁,依然配不上自家小姐。 佘睥龙觉得陈岁岁有些不自量力,或者说是,不要脸。 再看陈岁岁的眼神就更加冰冷了,他冷声问道:“陈岁岁,你就这么放元夕走了?” 一看佘睥龙那眼神,陈岁岁就有些生气。他也很不太喜欢佘睥龙,从见到佘睥龙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似乎很不好相处,更是常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见惯了为官之人蛮横的陈岁岁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心生厌恶之意,而是他能够感受得到,佘睥龙不喜欢自己,是很不喜欢。 他知道原因是什么。 他不喜欢佘睥龙那副瞧不起人的目光。 陈岁岁撇了撇嘴,反驳道:“放?佘将军你这用词似乎有些不大准确,去之前我可是对盛帅明说了,我可打不过元大哥的,说起来,应该是元大哥放了我……” 陈岁岁拉了个长音,“还有你才是!” 佘睥龙面色有些难看。 这时安小刀在旁边说道:“龙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叫元夕的有多么厉害,依我看呐,你能安然归来,那可是师兄的功劳。” 眼见安小刀替陈岁岁说话,佘睥龙更心中不悦,冷哼一声说道:“论身手,我或许打不过他,不过,我要走,他又能奈我何?就算没有他陈岁岁,我一样能活着回来。” 陈岁岁撇了撇嘴,“我看未必!” “你!” 佘睥龙对陈岁岁怒目而视,“陈岁岁,别以为小姐拜在你师父门下,你就可以不知深浅了!有本事的话,咱俩比试比试,你可别忘了,你那位好兄弟元夕,如今可是与咱们敌对之人。” “比试就比试,怕你还不成?” 陈岁岁一改往日老实的性格,竟是敢与佘睥龙针锋相对。 “好呀,好呀,不过事先说好,点道为止,可不能伤了人哦~”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安小刀在一旁拍手叫好。这时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咳,安小刀一听,忙收了声,偷偷地看了马车一眼。 “你们三个,是当本帅不在么?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盛录浩从马车内走了出来,先看了佘睥龙一眼,“技不如人没什么,但若是逞强,那也只是匹夫之勇,却非英雄所为。” 佘睥龙低下头,“是!” 陈岁岁上前半步,对盛录浩一行礼说道:“盛帅,岁岁此行未果,甘愿领罚。” 盛录浩轻笑一下,“真的甘愿?” “姑父~” 盛录浩话音刚落,未等陈岁岁开口,安小刀先跳到盛录浩身旁,拉着盛录浩的衣袖先撒了个娇。 盛录浩笑呵呵地看了安小刀一眼,“都说女大不中留,小刀儿,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么?” “姑父,您别乱说,人家,人家,哼,不理你了!” 安小刀一捂有些发烫的脸,低着头跳上了马车,刚要向车内走去,又突然回头说道:“姑父,你可不许责罚师兄,不然我去姑姑那里告你的状去。” “好了,好了,姑父何时说过要责罚于陈岁岁了?” 盛录浩有些无奈地看了安小刀一眼,这丫头,模样倒是像她妈妈更多些。 陈岁岁同样有些尴尬,盛录浩如此说道,倒是有些挑明他与安小刀的关系了。 而站在一侧的佘睥龙,更是惊愕不已。 陈岁岁低声说道:“盛帅,我……” 盛录浩负手而立,遥望云上城,轻笑一声说道:“本帅要你过去,本就没指望你能说服他。” “啊?这……” 陈岁岁有些疑惑地看向盛录浩问道:“那您为何?难道是……” 他转头看向佘睥龙。 见陈岁岁突然看向自己,无需他继续说下去,佘睥龙便已猜到他的话中之意,心中自是有些恼怒,碍于盛录浩在此,他才忍住没有开口。 方才盛录浩从马车出来之时,可只单单说了他一句。 佘睥龙一向认为,盛录浩之所以如此看重陈岁岁,只因他是那位陶先生唯一的弟子,可如今看来,似乎安小刀的关系更大些。 盛录浩轻轻地摇了摇头,“佘统领方才说的不错,就算是他敌不过元夕,大可逃走便是,岁岁,你说说看,要是佘统领逃向我们这边,他元夕还会追来么?” 陈岁岁想了想,摇了摇头。 佘睥龙闻言,心中一动。 盛录浩继续说道:“岁岁,那我再问你,为何元夕追杀过来的时候,佘统领会选择去那边,甚至还让他的人离开?” 佘睥龙面露感激之色,对盛录浩一拱手说道:“谢盛帅!” 盛录浩摆了摆手说道:“你也无需客气,身为一军之主帅,若是这点都想不明白,这云上城我看也就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趁早回荆州得了。” 说完,他对陈岁岁说道:“岁岁,你可是想明白了?” 陈岁岁点了点头,“佘统领是以己为饵,诱元大哥深入,好让我们人能够将元大哥围住,可……” 盛录浩点了点头,“至于为何他会让自己的人先行撤离,除了迷惑元夕之外,应该还有其他计划才是。” 这时佘睥龙点点头说道:“什么都瞒不过盛帅您的眼睛,只因那元夕使得一手绝妙的暗器功夫,近距离的话,我的人不仅占不到任何便宜,反倒会成为元夕的目标,权衡利弊之后,我自然是要保全自己的人,至于我……” 佘睥龙面带愧色,对陈岁岁一拱手说道:“是在下托大了,幸得陈岁岁兄弟与那元夕是旧识,我才因此能够全身而退,不然的话,就算我佘睥龙能够在元夕手中逃过一劫,也得挂了彩了。” 眼见佘睥龙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陈岁岁有些不适应,仓皇间还了一礼,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是,我,我……” 盛录浩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岁岁,这礼,你就泰然受了吧,至少,他能平安归来,的确是你的功劳。” 随后他又转头对佘睥龙问道:“睥龙啊,可曾想明白我为何会让岁岁过去,而非按照你派人来报,派人去围杀元夕?” 佘睥龙点了点头,“回盛帅的话,属下想明白了。” 盛录浩又看向陈岁岁,“岁岁,那你可是想明白了?” 陈岁岁低头深思片刻,抬头说道:“我想明白了!” 盛录浩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问二人心中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因为二人心中的答案定然不会是一致的,而他们的答案,也定然不会是他的真正想法,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这番问话没有意义,因为他所要的结果,就是陈岁岁与佘睥龙都能从这番对话中,找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安小刀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眨了眨眼睛问道:“姑父,我可没想明白啊?” 盛录浩一指陈岁岁,“问他去!” “哼!” 安小刀鼓着腮冲盛录浩做了个鬼脸。 盛录浩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吩咐道:“佘统领,带着你的人暗藏在本帅周身三十丈之内。” “是!” 佘睥龙一拱手,没有问为什么,人消失在马车前。 盛录浩转头看向陈岁岁,“岁岁,此前你曾对本帅说过,为避免与你那位好朋友交手,你不想出战,本帅答应你便是,不过,他若是来刺杀本帅的话,难道你还能袖手旁观么?” 陈岁岁咬了咬嘴唇。 这就是为何会盛录浩派他去见元夕的原因。 略作迟疑之后,他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对盛录浩行礼道:“属下一定会护得盛帅周全,若是元夕敢对您出手,除非是我陈岁岁倒下了。” “好!” 盛录浩赞许地看了陈岁岁一眼,“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他就会来了!” 陈岁岁一惊,忙说道:“不会的吧,元大哥本事再高,也难敌万马千军,他不该如此冒险才是!” 盛录浩笑了笑,“眼下的局势,可由不得他们了,好了,你只需好生守在我身边就是了,至于小刀儿……” 他突然问道:“小刀儿,你怕不怕?” 安小刀刷得一下子抽出自己的佩刀,比划几下之后说道:“我才不怕呢!” 盛录浩笑了笑,“这可是你自己说得,到时候可别去你娘亲面前说姑父不惦记你,姑父与你爹爹不同,他可以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但一定会派人护着你的周全,我也可以任由你胡来,只不过你的安危,我可不会管的,你不再是个小孩子了,要为自己的行动负责。” 这时陈岁岁犹豫了片刻说道:“要不趁着天色未晚,我先送师妹回兰江镇吧,此去兰江镇不过几十里之距,在天黑之前定然能赶得回来。” 兰江镇乃春水城辖下,毗邻巴州安驿镇。 盛录浩闻言,轻笑了一下。 对于一个姑娘而言,这世上最爱她的两个男人,大概就是如此吧。 “才不!” 安小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师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陈岁岁摇了摇头说道:“师妹,你想一想,若是你留在这里,佘统领真的能安心保护盛帅的安危么?而我,只怕也会……” 安小刀面色微红,不服气道:“我也可以保护姑父的啊!” “小刀儿,难道你忘了你的功夫是谁教你的了么?” 盛录浩笑了笑。 安小刀面露不满之色,哼了一声说道:“姑父,我看您就是不想我留在这里,故意找了个借口要师兄送我回去。” 盛录浩轻声说道:“小刀儿,难道你不知道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么?你要是元夕的话,是来杀我好呢,还是上阵杀些寻常兵卒好呢?” 安小刀扯了扯衣角,她虽有些顽劣,可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就这么要她回到兰江镇,又有些不甘,便问道:“姑父,眼下我们没有大举攻城,他们应该借城墙之利据守才是,出城迎敌,可非明智之举。” 盛录浩揉了揉安小刀的头说道:“方才不是说过了,这些都是我的计划之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此乃阳谋,他们一定会这么去做的。” 说完,他对陈岁岁说道:“快与小刀儿去吧,速去速回!” ———————— 齐文山与万常是见过元夕的,也曾见过元夕出手,可再次站到元夕面前,他二人依然不禁感慨,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元夕对二人拱了拱手,二人忙还礼。 “此前在魏帅府上,曾与二位有过一面之缘,客气的话我就不讲了,今日我能站在二位面前,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为魏帅报仇,不知二位以及二位身后的兄弟,愿不愿与我同去?” 齐文山与万常相视一眼,双双单膝跪地,“只要能为魏帅报仇,就是刀山火海,我等也愿前往,元大人,有什么话,你只管吩咐就是,咱们兄弟唯元大人马首是瞻。” “好!” 元夕上前一步,与二人耳语一番。 第二百二十六章 良禽择木而栖 天色有些昏暗。 子阳城的兵马由魏元青亲自率领,列阵在子阳城前。 城南城北两翼大军分别由魏元白与楚云飞率领,正向着东门方向收拢,呈合围之势逼向荆州人马。 魏元青驱马上前冲着对面高声喊道:“姓盛的,你们荆州人不老老实实地在荆州待着,敢跑到我巴州地盘来撒野,今日老子便叫你知道,咱们巴州人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对面荆州的大军,与巴州人马相距不过百丈远。 盛录浩从马车内走了出来,高站在车头之上,冲着魏元青笑了笑,问道:“当了数日的缩头乌龟,终于肯出城一战了么?如此也好,倒是省得我们拿下云上城之后再费力修葺城墙了。” 魏元青面色一沉,怒骂道:“楚人不识姜,你们荆州之人自古便是狂妄自大,没一个好东西。” 这都什么朝代了,还提楚人之事,盛录浩心生鄙夷之意,如此眼界狭小之人,这辈子也只能偏居一隅。 轻笑了一下,他微微摇头:“魏将军,你眼睛太小,这天都快黑了,小心看错了路,别这仗还未打,你自己倒是先摔了个跟头,再摔个三长两短的,可就叫人笑掉大牙了。” 说完,他突然高声问道:“如何不见魏帅?莫非是他的箭伤还未痊愈么?看来魏帅是真的老了啊,如此小小箭伤,竟是要修养数日。” 魏元青一听,气的火冒三丈,举起手中长枪爆喝道:“你竟然还敢提起此事?暗施冷箭,当真是无耻至极!” 他手中所持长枪,正是魏天罡送给元夕的那柄长枪。 盛录浩对着魏元青遥遥拱了拱手说道:“此事的确是我们不对,事后我已严厉斥责了射箭之人,怎可如此射箭呢?要不就一箭把人射死,要不就别射,让魏帅这么大年纪,白白遭了好几日的罪不说,关键是丢了本帅的脸面,这么近的距离,箭都能射偏了,该罚!” “你!” 魏元青恨不得一枪攮死盛录浩,他一振手中长枪,高声喊道:“巴州的好儿郎们,给老子上,谁要是杀了荆州那个连马都不会骑的主帅,老子封他个千夫长当。” 这时,左右两侧呐喊声传来,正是魏元白与楚云飞率大军杀了过来。 对面,盛录浩也抬起了胳膊,却是喊了一声,“退!” 列阵在前的荆州士兵听得命令之后,转身向后。 此时,巴州的兵马已冲了十数丈的距离。 突然,一队弓箭手出现。 天色已暗,魏元青也看不清对方究竟有多少弓箭手在前,不过己方气势正盛,断然无撤退之理,好在在部署战阵之时,他已经想到对方可能会以弓箭手压制他们的攻势,早早做好了准备,眼见敌军的弓箭手果然出现,便下令喊道:“保持列阵,加速前进!。”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轮羽箭射了过来。 箭如雨下,不过这雨下得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一支羽箭呼啸而过,从众多巴州兵卒的耳边飞过,直奔骑在马上的魏元青而去。魏元青抬手一挥,以手中银枪将那支羽箭打掉。 他可以确定,这支羽箭,是出自敌军中那个人,那个放冷箭射死他的父亲的人。 眼见自己那一箭被魏元青抬枪拨掉,佘睥龙冷笑一声,他这一箭,本就没有用尽全力。 再次弯弓搭箭,佘睥龙准备再迷惑一下敌军主帅,突然神色一变,倏地一下侧身,手中之箭已离弦而去,只飞了不过数丈,便与另外一根羽箭撞在一起。 佘睥龙心中暗恨,二话不说,身形晃动,人已混在人群中。 那个叫元夕的,当真是难缠得紧。 见再无暗箭射来,魏元青暗暗舒了一口气,暗道元夕果然没有说大话,便单手提枪,双腿夹紧马背,向前冲去,边冲边喊道:“弟兄们,看看荆州这群怂包,还未开打就被咱们的气势给吓跑了,给老子冲~” “杀~” 眼见荆州兵马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巴州的将士们气势大振,纷纷向前冲去,皆想趁此机会赚取一笔战功。 身为兵者,本就是吃的是拼命的饭,若是连自己的刀都握不稳的话,那将注定会成为他人换取银两的本钱。 要说怕死,谁人都会怕死,这打仗所比拼的,不就是谁比谁更怕死么! 只有怕死,才会产生对活的渴望,手中的刀才会砍得更快,手中的长枪,才会扎得更狠。 追了近一里的路,魏元青便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他很确信,他的人马的确是在拼尽全力在追,可荆州那边的人似乎跑得更快,两军之间的距离竟是越拉越远。 此时,已带队与魏元青大军汇合过来的魏元白快马向魏元青这边冲了过来,待魏元白勒紧缰绳,在自己身旁停下之后,魏元青喊道:“老二,怎么才过来?” 勒紧缰绳之后,魏元白对魏元青说道:“大哥,荆州人奸诈得很,不知道他们何时在我们的路上布下了陷阱,影响了我的行进速度。” “陷阱?” 魏元青闻言皱了皱眉,问道:“可曾有人伤亡?” 魏元白摇了摇头,“只是些浅坑和横木而已。” “看来他们就是想要以此来拖延我方侧翼两路大军与中军汇合的时间,看来云飞那里一定是遇到了和你同样的遭遇。” 魏元白张望了几眼,道:“大哥,那楚云飞可靠么?我怎么听说由你担任三军统帅,他心里有些不服气,况且当初他可是站在那边的。” “老二,你胡说些什么?” 魏元青轻叱一声,“云飞是什么样的人,爹爹比你我清楚,他老人家临终前曾对我明言,楚云飞,可信!” “眼下他的兵马未能来与我等汇合,只怕是遇到了与你同样的境地。” 魏元青思忖片刻,继续说道:“难道荆州的人已经算准我们会出城迎敌?可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我们出城,不正是他们所愿么?无城墙之利,他们作为进攻一方,本该趁此机会与我等正面交战才是,何以要撤兵而逃呢?” “大哥,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得很,难道有诈?” 魏元青点了点头说道:“元白,你说的不错,而且你发现没有,荆州的人跑得比我们的人快。” 魏元白点头说道:“不错,而且我还知道他们为何跑得比我们的兵马跑得快,因为他们的兵,是空手撤退的。” “当真?” 魏元白点点头说道:“我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快马赶过来与你商议一下,是不是要鸣金收兵,再追下去,可能会中了敌人的圈套。” 魏元青将手中长枪插在地上,吩咐道:“速传令下去,停止追击,全体归城。” 将令刚下,就见一人快马疾驰到魏元青身前,滚鞍下马,高呼道:“急报,楚将军遭大队人马伏击,请大将军速派人马驰援。” 魏元青心中大惊,忙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楚将军的人马现在何处?” “回大将军的话,天色太黑,看不太清,不过敌军应倍于我军,楚将军被困于城南郊,距此不过五里。” 魏元青闻言,看了魏元青一眼,下令道:“魏元白听令,速率大军去城南解楚将军之围,记住,不可贪功冒进,解围之后,速收兵回城。” ———————— 云上城城北,一队数千人人马突然出现在城门之外,一人站在城门之下,冲着城门之上喊道:“快把城门给老子打开,你们不出兵救老子也就算了,老子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却又被你们拒之城外,这是哪门子道理?王上呢?我要见他,给老子讨个公道。” 城门之上主事之人不过是个小校尉,听付狩说完之后在城门上赔笑道:“付将军息怒,您有所不知,咱们大军现在正在城外与敌军交战,大将军吩咐下来,命小的死守城门,没有他的命令,不可打开城门,小的军命难违,还请付将军多多包涵。” “包涵你大爷!” 付狩闻言,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眼瞎了么?老子是巴州的兵马,来云上城就是奉王上之命给你们解围的,你别告诉老子,让老子从城外绕过去,快开城门,正好老子率兵冲过去,再打一仗。” 那名校尉面露难色,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道:“付将军您莫急,虽然大将军人在城外与敌军交战,可王上却是在城中,小的已派人去请示王上了,您再等等。” “等?老子都等了多久了?还让老子等,若是延误了战机,尔等担待得起么?” 说完之后,付狩突然纵身一跃,人就向城门上飞掠而去,只是刚飞到一半,口中大喝一声“尔敢!”之后,硬生生在空中翻了个身,双脚轻踏一下城墙,人向下落去。 眼见付狩落地,城墙上的校尉轻舒一口气,示意两侧之人将弓箭收起,然后半趴着身子冲着城门下的付狩喊道:“付将军,卑职职责在身,还望莫怪。” “呸!” 付狩恶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抬手指向城头,“好,很好,你有种,敢不敢告诉老子你的名号,老子倒是要见识见识,究竟是哪号人物敢下令用箭射老子。” 那名校尉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才若是付狩硬闯的话,他未必敢说出“放”那个字来。 当然,他也在赌那个叫付狩的人不敢赌。 况且他能有今日,与现如今已是王上的范立业密不可分。 当然,当听说那位已经真真正正当上了巴州之主之后,他也曾战战兢兢,夜不能寐过几次,后来他找到自己的老朋友曲大志喝了几顿酒之后,便又不怕了。 他不信那位王上还会记得那夜发生之事。 他有些记不得那夜王上的手是不是扶在了他的屁股上,可每次他与曲大志喝酒的时候,他总会言之凿凿地说,他的屁股,一定是被摸过的。 曲大志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是他贺力的的确确从一名士兵,成为了一名军官。 而他这个军官,正是王上亲口从楚将军那里要来的。 孑然一身来到云上城的范立业,第一个亲信,就是他贺力。 他贺力没什么大的能耐,他最大的能耐,就是遵命,遵守范立业的命令。 当范立业前往平南城的时候,他原本也想跟着去的,可他却被范立业留了下来,然后被楚云飞任命为守城校尉。 他就是在这座城门目送范立业离去的,又是在这座城门,再次见到了范立业的归来。 范立业入城的时候只对他说了一个字,“好!” 跪在地上的他突然红了眼,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连那个功夫最厉害的少年将军入城时也对他点头致意。 他可不止一次从还不是王上的范立业口中听他说过,若是能得元夕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范立业说这话的时候,是对他的师姐魏青青说的。 贺力看得出来,范立业的眼睛看向魏青青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有话的。 可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有时候他会发现自己追随的这位殿下似乎想要找他说上一说心里话,都被他找个借口躲开了。 他知道,有些人死于话多,而有些人,则会死于知道的太多。 他只是个下人而已,便是当了官,他也是下人。 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他朗声说道:“既然付将军问了,卑职自当报上名号,我叫……” “他叫贺力,是本王的人!” 一道声音从贺力身后传来,打断了贺力的话。 范立业快步走上城门之上,拍了拍贺力的肩膀,与之并肩站立。 “王,王,王上……” 见范立业竟是亲临于此,贺力被吓了一跳,赶忙要跪下行礼。 “免了吧,尔等也无需多礼!” 范立业伸手拉住贺力,眼前没由来得又浮现起那夜见过的那片白,便又松了手。 贺力被范立业这么一拉,正要起身,见其又松开了手,不知范立业此举是何意,跪也不敢跪,起又不敢起,就那么半蹲着,陪着笑。 范立业见状,突然觉得好笑,心中阴霾略减,轻声说道:“身后站着便是!” 说完便看向城门下。 付狩已下了马,半跪于地,身后一众士卒也纷纷跪在地上,随付狩一起高声喊道:“见过王上!” “诸位请起!” 范立业没有急着下令打开城门,而是问道:“付将军,城内兵马被敌军所缠,魏将军为保云上城之安危,无法对你施以援手,你莫要记恨于他才是。” 付狩一拱手说道:“王上,我付狩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此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眼下我已赶到云上城,还望王上下令,我即刻率军去助魏将军一臂之力。” 未等范立业再问,他又继续说道:“王上,与微臣交战的那路人马大约有一万五千人,与我厮杀一阵之后,双方折损近千人马之后,他们突然鸣金收兵,改道向南,似乎是要直奔平南城而去,臣惦念王上安危,便没有追去,不过臣已分别派人给吕将军与马将军送信过去,想必他们一定会有所防范。” “况且若是我们只要能守住云上城,再做关门打狗一事,应是容易得很。” 范立业一听,稍加思索,便命贺力打开城门,自己也向城门楼下走去。 付狩将马交由身旁近卫牵引,自己快步上前,走进城门后,跪身于范立业身前,再次行礼:“王上,属下无能,与贼人人大战,折损九百八十一名弟兄,请王上责罚。” 范立业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付狩,叹了口气说道:“付将军言重了,你能赶来,本王已是喜出望外了,你说的不错,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将荆州的主力军拦在云上城外,甚至将他们打败,我们才有生机,眼下不是叙旧之时,你且随本王速去城东,出城去助魏大将军一臂之力。” “是!” 付狩起身,然后转头看了贺力一眼,冲他笑了一下。 贺力忽然觉得付狩这个笑,有些恐怖。 然后,他就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把尖刀,从他背后扎了出来,刀尖上,还滴着血。 同样低着血的,还有范立业身前的那把剑。 剑,是付狩的剑。 “为……为……为什么?” 范立业艰难地问了一句。 “良禽择木而栖!” 付狩轻声说了一句,缓缓抽出自己的剑,从怀中掏出一条锦帕,擦了擦剑上的血,对着已倒在地上轻轻抽搐的范立业说道:“你要是再多信我一点点,我也不会做出今日之事来的。” “告诉你,老子这辈子最恨的事,就是被威胁!” 说完,他抬脚踩在范立业的脸上,鄙夷道:“你除了姓范,你还有什么能耐?没有元夕那个小子在身边,你什么都不是。” 范立业已经什么话都听不到了,因为他死了。 可在他咽气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竟然不是痛苦的,若是自己看的话,竟然还有一丝笑意。 因为在临死之前,他脑海中最后出现的人,是魏青青。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请君入瓮 楚云飞皱着眉,看着不断围拢过来的荆州士兵,心中难免有些焦躁。 他从未想到,原本应是他们三路大军围攻荆州的人,何以敌军的主力会突然出现在他们这边。 天色昏暗,他也看不出敌军究竟有多少人将他这路人马困在其中。 先古兵圣所著《孙子》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楚云飞的确有些慌乱,好在他眼见不妙,便派人猛攻一处,撕开一个口子,去主帅那里搬救兵去了。 眼见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向中靠拢,楚云飞高声喝道:“变阵,以锥形阵,破敌军东南阵线。” 话音刚落,一只羽箭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 楚云飞下意识地一低头,羽箭正中头盔顶部,发出“叮”的一声。 若非他有意提防敌军之中有人放冷箭,只怕此时的他已遭了暗算。 逃过一劫之后,楚云飞心中大恨,大喝一声说道:“拿弓来!” 张弓在手,弯弓搭箭,楚云飞从箭筒之中抽出一支羽箭随手就射了出去。 一支羽箭射出之后,楚云飞又一口气接连射了四箭。 五支箭,射向了五个方位。 楚云飞根本没有瞄,但是他的箭根本不会落空。 周围尽是荆州人,可以说哪里都是他的目标。 楚云飞只能大致判断出射向自己的那几箭来自何处,因为天暗的缘故,他却是无法准确找出那人的藏身方位。按照方才那支羽箭带来的力道,楚云飞有些不太确定射出这支箭的那人,是否真的是敌军之中那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射手。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厮杀声不绝于耳,可楚云飞还是听见了羽箭撞击的声音。 果真如此。 看来敌军是吃定他了,连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射手都潜藏在他这边。 佘睥龙站在盛录浩身旁,低声问道:“大人,何以不让我一箭结果了他的性命?” 盛录浩笑了笑,“本帅费了这么大的劲,可不是为了杀死他一个楚云飞。” 佘睥龙好似明白了盛录浩的话中之意,不再开口追问,而是盯着楚云飞。 不论武功,单说兵法,佘睥龙便对身旁这位统帅佩服得五体投地。 盛录浩的目标,本就是楚云飞这路人马。此前与魏元青所率中军对垒,不过是惑敌之计而已,所以当魏元青下令发动进攻的时候,他却下了一个“退”的命令。 他的人,除了站在最前面的两队人马手中拿着兵器,其他人皆赤手空拳,全是为了一个“退”字。 可不要小看这杆兵器,拿与不拿,行军速度差别甚大,这也是为何魏元青的人马总也追不上荆州人马的缘故。 况且,身为士卒,手中若是没了武器,心中总归是少了一份底气,少了这份底气,便更渴望抓起武器,而不是将后背留给敌人。 一切,皆按照盛录浩的计划在进行,他的人,果然跑得很快。 天色,是他最大的屏障。 撤退五里之后,他的人便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人马转向北行,拿起事前准备好的兵器,转头杀向原本想与魏元青中军汇合的左翼大军。 而楚云飞之所以没有快速与魏元青汇合,也是中了盛录浩的诱敌之计。 盛录浩只用了两千人马便成功地将原本该去与魏元青汇合的楚云飞引诱开去。这两千人皆是弓箭手。 楚云飞虽非绝世名将,可也是身经百战,经验老到之辈,在行军过程中,自然会派斥候去查探一二,而这路潜藏在他与魏元青汇合的必经之路上的人马早已被斥候发现。 寻常弓箭的有效射程,不过三四十丈而已,况且楚云飞已知晓前方有伏兵,早已做好应对之策,以两千人抵挡万人,就算是弓箭手,同样无异于螳臂当车。 只不过,楚云飞所不知的是,之所以他的斥候可以这般容易发现伏兵,其实是对方有意而为之。 当楚云飞的大军距离伏击点近百丈之距的时候,一支羽箭突然射出,插在了为首的楚云飞的马前。 楚云飞轻笑了几下,如此沉不住气,还在此伏击,当真是可笑至极。 他已看出射出这支羽箭之人非寻常士卒,应是敌军之中经过特训的弓箭手。 楚云飞没有下令停止行军,甚至连藤甲兵都未派出,依然率部驱马前行。 又飞来一只羽箭,楚云飞轻挥手中未脱鞘之剑,将之打飞。 箭临身前,已是强弩之末,绵软无力。 接连打飞四支羽箭之后,楚云飞终于下了命令,藤甲兵列阵在前,步步前行。 此时两军所距不过五十丈上下。 对方终于安耐不住,纷纷现身,以箭雨抵挡楚云飞大军前行。 楚云飞终于下命停止前行。 既然敌军想拖延他,那他就给敌军这个机会,他就不信,敌军的箭筒之中,有射不完的羽箭。 果不其然,几轮箭雨过后,羽箭便没有开始那般密集了。 楚云飞自然知晓原因是何,所以他又下令前行。 再前行近三十丈,又一轮密集的箭雨射了过来,竟是比前几轮箭雨更加密集,楚云飞的人马竟是有好几人被箭所伤,好在他的人一直没有松懈,受伤之人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嘴角冷笑,楚云飞暗道敌人狡猾,只不过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伎俩皆是灰灰,况且他的麾下同样有弓箭手。 藤甲兵组成的铜墙铁壁的缝隙中,出现了数百支箭尖。 楚云飞开始了第一次反击。 数百支箭向前飞去,林中传来阵阵惨叫之声,随后便见林中人影攒动,荆州的伏兵竟然齐刷刷的向后逃去。 楚云飞见状,大喝一声,便骑马率众追了上去。 直到他被敌军主力包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敌军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不堪一击,而自己,也的确是因为贪功而中了敌军的诱敌之计。 只是他想不明白,既然敌军的主力出现在这里,那魏元青的人马呢? 难道是他魏元青故意而为之? 楚云飞显得有些焦躁。 明明命令已经下达,可战阵依然无法成型,自己的人马依然不断地收拢,被荆州的人马越围越小。 楚云飞冲着身侧副将喊道:“怎么回事?我们的人就这么不堪一击么?老子的命令他们难道没听见么?” 那名副将对楚云飞一拱手,“将军且息怒,待属下前去查看一番。” 半盏茶的功夫,这名副将迅速来到楚云飞的身旁回禀道:“将军,按照您的命令,咱们的人马的确排好了阵型,可对方不知在哪里暗藏着神箭手,每次阵型刚成,便会射出两支羽箭,伤了阵首的兄弟,因此咱们的锥形阵才难以成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咱们已经有近百名兄弟受了箭伤。” 楚云飞闻言心中大恨,怒道:“他娘的,欺负老子军中没有弓箭手么?传令下去,所有藤甲兵手持藤甲围成一个圈,每名藤甲兵身后配两名步卒,以长枪掩护,给老子坚持到援兵的到来。” 已经跟随楚云飞多年的副将闻言,犹豫了片刻问道:“将军,既然敌军主力尽数在这,那主帅那里岂不是?此去中军不过几里路而已,要是有援军,该是早到了才是。” 楚云飞知道他这话是何意思。 其实他的心中,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自然知晓荆州的人马不可能全在他这边的战场之上,敌军肯定会留下一路人马去引诱魏元青的大军,眼下援军未至,除非是魏元青没有识破敌军的计谋又或者是他魏元青根本就是想要以他的人马来换取一路荆州人马的战功。 楚云飞更相信是后者。 当人处逆境之时,很容易将心中某个原本不成熟的心思无限放大,然后会找出一堆理由来说服自己,这就是事实。 其实他楚云飞与魏元青并无多少交情,甚至他楚云飞与魏天罡也只是简单的从属关系。 当初范建功继位之后,魏天罡出走子阳城来到云上城,他楚云飞当时虽将范立业接入了云上城,却是将魏天罡的人马拒之门外,直到荆州的人马打了过来,他才将魏天罡请入城中来主持大局。 而当初将范立业迎入城中,他其实还存了个小心思。 后来范建功身陨,范立业上位,他的这个小心思便又成了另外一个小心思。 可这三军统帅,依然落在了魏元青的头上,对此,楚云飞也明白范立业的心思,不过他可以等。提起魏天罡来,他楚云飞自是心甘情愿在其之后,可其子魏元青与魏元白二人,可就没那么容易能够服众了。 眼下魏元青为帅,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楚云飞膝下有一女,年方一十四,若是再早生两年就好了。 皱了皱眉之后,楚云飞厉声说道:“速速按我说的去做,老子打仗可不是靠救援才能活命的,传令下去,老子的近卫打头阵,率五百精锐向南给老子杀出一道出口出来。” 盛录浩看着被困的人马之中突然杀出一路人马,对佘睥龙笑了笑说道:“看来这楚云飞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够啊,这才被困了多久,他就按耐不住了?倒是省得本帅多费些心神去对付他的援兵了。” 这时一人疾跑到盛录浩身旁:“报~启禀大帅,南侧有一路大军杀了过来,应该是敌军的援军,据此地不过三里。” 盛录浩转头看向佘睥龙。 佘睥龙一拱手,“属下这就去!” 盛录浩点了点头,待佘睥龙离去之后,他突然身形一动,人已消失在原地。 ———————— 已换上荆州人衣服的元夕盯着不远处的马车,四下看了看,不出意外的话,齐文山等人已经同自己一样,潜藏在这辆马车的附近,随之而逃。 元夕一直都想不明白,何以荆州的人会逃。 这时,他听见几声鸟叫。 一瞬间,周围竟是响起多声鸟啼。 元夕眼神一动,掂了掂手中的木制长枪,突然纵身跃起,双手擎枪,砸向那辆异常宽大的马车。 周围传来数声惨叫,是齐文山一行人动的手。 “砰”的一声,偌大的马车车厢竟是被元夕一枪砸得四分五裂,一道人影直冲而起。 元夕伸手入怀,却听见一道急切的声音:“元大哥,快逃!” 第二百二十八章 都是人命 何来贵贱之分? 由于元夕用力过猛,手中的长枪又非神兵,随着马车车厢破碎,他手中的木制长枪也已断作两截。 从马车内冲出来的人正是陈岁岁,原本想用惊鹊指一举射杀本该乘坐于马车内之人的元夕手上动作一缓,脱口而出道:“岁岁,怎么会是你?” 此刻的陈岁岁却是已经被齐文山等人围了起来,而其他人也纷纷现身,手持利刃,与不断围拢上来的荆州士兵搏命厮杀。 未容陈岁岁开口,齐文山与万常已仗剑杀向陈岁岁,口中怒喝道:“原来是你小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当初若不是你,魏帅也不会遭了你们的暗算。” 见齐文山与万常已杀向陈岁岁,其他人也纷纷举起手中兵刃,围在周围,防止陈岁岁逃脱。 陈岁岁哪里会料到齐文山等人会向自己出手,仓皇之中手中的“二尺一”未来得及出鞘,便迎上了齐文山与万常的剑。 齐文山与万常二人武功虽不及陈岁岁,可也是从死人堆中摸爬滚打,身经百战之辈,才有了今日之成就,单说这一身杀气,便是陈岁岁所不及的,况且这二人心中对陈岁岁的恨意不浅,竟是一出手便用上了搏命的招式。 陈岁岁本不欲与齐文山等人动手,因此出剑格挡也未尽全力,当手中未出鞘的“二尺一”与齐文山手中的长剑相碰之后,陈岁岁竟是不敌,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此时万常的剑也从另一侧刺了过来,情急之下,陈岁岁拔剑出鞘,左手以剑鞘挡住万常的剑,身形一侧,右手反手将剑竖于胸前,挡住了齐文山再杀过来的一剑。 齐文山这一剑力度依然不小,陈岁岁被震得虎口发麻,心中没由来的涌出一股气来,原本想出言寻和的他一竖眉,身子一弯,躲过万常横扫过来的一剑,脚尖点地,身形翻转,手中的“二尺一”直取齐文山腋下。 万常见状,忙挥剑向陈岁岁拦腰斩去。 陈岁岁以脚尖点地,半仰着身子滑动半丈,刚好躲过万常的剑,此时齐文山已将剑收回,拦向陈岁岁手中的“二尺一”。 两剑相撞之后,原本想仗着剑长优势的齐文山这才发现这位能与魏天罡战个旗鼓相当的少年功力竟是这般深厚。 陈岁岁以剑柄架住齐文山的长剑,脚步快速挪动,向前一滑,瞬间便来到齐文山的身前,以左肘击向其腰间。 被陈岁岁震得只好以双手持剑的齐文山来不及以手格挡,只好奋力转身,堪堪躲过陈岁岁一击。陈岁岁轻喝一声,以右手所持“二尺一”的剑身轻磕齐文山的剑。 一震大力传至掌心处,本就有些站不稳的齐文山咬牙大喝一声,才没有松开双手,但其小腿却挨了陈岁岁一脚,整个人顺势倒地,就地一滚,单手撑地而起,半跪于地上,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向陈岁岁,突然一惊。 原来万常的剑已被陈岁岁打掉,而陈岁岁的短剑已横在了万常的颈间。 终于能开口说话的陈岁岁转头去寻找元夕的身影,却并未发现元夕的身影。 眼见自己周身已围满了敌方的人,陈岁岁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便是开口说道:“你们还是快走吧,这是我们这边定下的诱敌之计,盛帅他人早已离开了马车,用不了多久,我们的人就会将此处团团围住,到时候你们只怕谁也跑不了。” 已站起身来的齐文山冷声说道:“既然杀不了你们的主帅,杀了你这个小子也能一解我等心头之恨,至于我们的生死,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他看向万常说道:“万常兄弟,对不住了~” 万常冲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小子,你当老子是吓大的么?要杀要剐随你,休想以老子的性命来要挟齐大哥。” 说完,竟是上前一步,也不怕陈岁岁的剑尖割破自己的喉咙。 陈岁岁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面露急色说道:“你们也杀了不少我们的人了,难道这还不够么?” 齐文山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杀了你们几个人,就算是为魏帅报仇了是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岁岁忙说道。 “就凭他们那几条贱命,也配!” 眼见陈岁岁后退一步,万常更是不惧怕架在脖子上的短剑,插着腰一挺胸膛,继续说道:“别说是魏帅了,就是老子的命,也不是他们这几条贱命所能比的。倒是你小子的命,倒是值得老子陪上一条命去换。” 说完之后,他冲着齐文山喊道:“大哥,还愣着做什么?招呼兄弟们动手啊!若是能活着离开,将来别忘了给兄弟我的坟头倒上两坛子好酒。” 齐文山四下看了几眼,却并未急着出手,因为他也想知道元夕究竟去哪儿了,毕竟此次行动的领头人可不是他齐文山。 这时陈岁岁突然开口说道:“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都是人命,怎么就你的命比他人的命贵了?你们那位主帅是你们的主帅不假,可那也只是一条人命而已,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你说什么拿你的命来换我的命值或者不值的,这又是什么歪理邪说,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想的。” 陈岁岁抓了抓头,突然收了“二尺一”又向一旁撤了两步,继续说道:“我还不想死,我也不想与你换命,值或者不值,那都是你的想法,而在我看来,只要能不死,每条命都很珍贵。” 万常那里会想得到陈岁岁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又突然收了剑,有些难以置信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万常么?” 陈岁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其实你们那位主帅被我们的人暗箭所伤,我心中也是内疚了好久,不过先生说了,两军交战,自是会有所伤亡,就像方才被你们所杀之人,他们身为士卒,战死沙场,那就是他们的宿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你们那位主帅就算是死了,那也是他的宿命而已,你们若是以这个理由来杀我,大可不必,因为我是荆州的兵,你们是巴州的将,这就够了。” 齐文山冷笑一声说道:“笑话,若非是你,你们军中那位放冷箭之人哪里会有机可乘?” 陈岁岁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你等也看得清楚,你们那位主帅因何出战无需我再多言,我这么说不是为自己开脱,毕竟有没有你们那位主帅的死,你们与我应该也不会化干戈为玉帛,终究还是免不了杀个你死我活。” 万常弯腰拾起自己被陈岁岁打落的佩剑,对陈岁岁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我万常敬你是条汉子,你说的话虽然不那么中听,不过听起来倒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不过,我老万的剑还是得向你身上招呼着,理由我就不说了,因为你刚说完。” 这时齐文山开口问道:“可否将射杀魏帅之人的名字相告于我等?” “佘睥龙!” 陈岁岁回答得很干脆。 齐文山一愣,“为什么?” 陈岁岁不解,“这不是你问我的么?” 这时万常鄙夷道:“小子,方才我老万还说敬你是条汉子,现在老子将这句话收回,老子不喜欢出卖自己兄弟的人。” “谁说他是我的兄弟了?” 看了万常一眼,陈岁岁这才明白齐文山的问话,将“二尺一”收入剑鞘,他转头对齐文山说道:“因为我也讨厌他!” 这时一阵窸窣声响,一道身影站在了陈岁岁与齐文山之间,正是消失不见的元夕。 元夕看了眼齐文山问道:“动手了?” 齐文山点了点头。 元夕又看向陈岁岁问道:“岁岁,你没受伤吧?” 陈岁岁摇了摇头。 这时万常开口说道:“元大人,你识得这小子?” 元夕点了点头,“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 万常抓了抓头,又对陈岁岁说道:“小子,老万我收回方才那句话。” 见元夕现身,陈岁岁松了口气,上前两步说道:“元大哥,我没事,你方才去哪儿了?你还是带着这些人赶快离开吧,这是盛帅的圈套。” 元夕摇了摇头,“我方才去周围查探了一下,发现并无人马围了上来,倒是北面打得很热闹,看来你们那位主帅的目标是楚将军那路人马了,哦,对了,岁岁,你怎么会在这座马车之中?” 陈岁岁面带愧色说道:“元大哥,对不起~” 元夕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又来了不是?” 陈岁岁说道:“盛帅猜到你有可能会带人来暗杀于他,便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早在他与你们军中那位信任主帅对话之时,我就已经藏身在这辆马车之中了,后来我们的人马撤退之时,他便暗暗从马车中离去,而那时的你,注意力应该是在佘睥龙身上。” 元夕轻哼一声,“好一招偷梁换柱之计!” “岁岁,那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任务?不然他何以会让你留在马车之中?” 陈岁岁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盛帅还是想招揽于你,其实我都跟他说了,你定然不会同意的,只是盛帅说了,或许这场大战过后,你会改变主意的,而我毕竟是他的属下,因而才……” 元夕笑了笑,“还是你了解我!” 这时齐文山问道:“元大人,眼下我等该是如何?” 元夕想了想说道:“看来楚将军那边一定是被荆军所困,我们人手虽是不多,但皆是可以以一敌十之人,也不知元青大将军有没有派大军过去解围,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那他呢?” 齐文山一指陈岁岁。 元夕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岁岁,你呢?” 陈岁岁想了想说道:“我就不过去了,盛帅也没有下命要我去他那里,既然元大哥你们要过去,我就不过去了。” 元夕自然知道陈岁岁心中作何想,轻叹一口气,他说道:“岁岁,希望你我下次再见,不会是在战场上!” 说完转身招呼齐文山等人。 眼见众人皆随元夕离去,陈岁岁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将手中的“二尺一”放于身前,不住地干呕起来。 而他的脑海中,尽是一声声惨叫。 他有些想离开这里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投诚 魏元白不喜楚云飞,早在他率大军驻守云上城附近的安驿镇的时候,他们二人之间就起了罅隙。 魏元白仗着自己是魏天罡的儿子,家世显赫,便有些瞧不起白丁出身的楚云飞。谁成想,当他奉命率军抵达云上城之后,这个让他瞧不起的人,竟然敢拒绝他带兵入城。 楚云飞可不是傻子,他自是不想自己经营多年的云上城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落在他人之手。 眼见高高在上的楚云飞只允许自己带几名亲卫进城,魏元白冷哼一声,便率军离开,甚至连粮草一事都未曾向云上城开口,反正有魏天罡为帅,有些事,根本无需他来操心。 直到魏天罡一行抵达云上城辖地之后,魏元白依然没有踏足云上城内半步。 况且当时魏天罡出走云上城,本就是与子阳城那位新主决裂,就算云上城的楚云飞依然对他毕恭毕敬,尊称他为一声“魏帅”,魏天罡也与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魏元白的大军,在那时就被魏天罡下令驻守在云上城侧翼,而魏天罡自己的人马,同样驻守在云上城另一侧。 此举,既可以守住云上城,以防荆州来犯,亦可以提防云上城,令城中的楚云飞不敢轻举妄动。 楚云飞对此十分不满,若非是收到吕一平的密信,他早就向子阳城请命,与魏天罡这个“叛将”决一死战。 吕一平很了解楚云飞的为人,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是凭着一个“忠君”二字就能坐得稳的。 有些东西,楚云飞舍不得。 况且楚云飞的兵马本就少于魏天罡的人马,他所凭借的,本就是城池之利,若是出城平叛,本就非明智之举,因而他一边与向范建功示忠,又一边与魏天罡虚与委蛇。 他的心思魏天罡自然知晓,只不过魏天罡为了巴州的安危,不予点破罢了。 这也是为何魏天罡在临终之际,将三军交到长子魏元青手中的原因。 当然,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魏青青。 范立业看魏青青的眼神,可是魏天罡与冷修贤饮酒喝茶时常聊的话题。 直到魏天罡身受重伤,魏元白不得已才进入云上城,却从未给过一直找机会想向他赔罪的楚云飞好脸色。 因为那时楚云飞已经知道,巴州之主,怕是要换做二殿下来做了。 好在他从未将这位世子殿下当做丧家之犬来对待,而是对其毕恭毕敬,一直执君臣之礼。 这倒不是楚云飞想要两边押宝,互不得罪,而是他打心眼里对于王室之人,心存敬畏之心。 这也是魏元白看不起楚云飞的原因之一。 领命之后,魏元白虽率大军前往北路驰援,行军不过三四里便下令暂且行进,前方依稀有厮杀声传来,魏元白就此判断,他们与前面战场所距,也就三四里之遥。 是楚云飞没有想到魏元青会率领大军追杀出那么远的距离,因此才会误以为己方大军离自己很近。 派出几名斥候前去查探前方交战情况之后,魏元白下令大军就此原地修整,非是魏元白想要趁此机会落井下石,而是天色昏暗,敌军情况不明,他若就此贸然率兵杀将过去,极有可能落入敌人的圈套。 荆州人如此狡猾,怎么会想不到他们会派援军过来呢?还是谨慎些为妙。 约么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斥候竟是还未归来,魏元白皱了皱眉,招呼左右,再派出十数人前去查探。 再等一会儿,依旧无人归来,骑在马上的魏元白便有些坐不住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已经遭了敌军的毒手。 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暗杀掉他派出去的人,只怕前方的路,不是那么好走。 思忖片刻,魏元白下令全军戒备,众将士手举火把,且高声呐喊,慢慢向前行进。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己方的动向敌军已掌握得很清楚,倒不如大张旗鼓,好让楚云飞知晓自己已率兵前来营救于他,如此一来,或许他可以与楚云飞的人马给荆州人来一个里应外合。 然而,当他前行数十丈之后,意外陡升。 为首的几名士卒突然发出几声惨叫,人已栽倒在地,其他人马一阵慌乱,忙高声呼喊道:“敌袭,敌袭,我们中埋伏了~” 魏元白见状,忙冲左右喝道:“不过是几根羽箭罢了,不要慌乱,保持阵型,五人一伍,以盾牌为护,俯身慢步前行,另外,弓箭手给我往前射,就是射,也给老子射出一条路出来。” 一阵羽箭射出之后,前方果然传出一阵闷哼,见自己的命令奏效之后,魏元白冷哼一声,心中暗自冷笑,不过是一些弓箭手在此虚张声势罢了,想以此吓唬他魏元白,那是不可能的。 前方,佘睥龙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十数具尸体,嘴角微扬。 想了想,他一招手,人便消失在原地。 ———————— 楚云飞知道,眼下可是与往日不同,容不得半点闪失,不然,一个疏忽,便是掉脑袋的大事。 也许只有直面生死的那一刻,人才会明白,能活着,才是人生最大的奢望。 抽出手中佩剑,他率众向南面杀了过去。 才冲出十数丈的距离,他便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双目微缩,他打量了几眼,冷声说道:“若本将猜得不错的话,阁下可是荆州的盛帅?” 负手而立的盛录浩点了点头。 看着手举火把的盛录浩,楚云飞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冷笑道:“不愧是盛帅,纵是身后有千军万马,可敢只此一人深入敌军阵营,本将心中也会暗道一个‘好’字。不过……” 楚云飞一招手,“阁下莫非不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么?” 眼见楚云飞身后人影攒动,众人大有将自己围杀之势,盛录浩依然站在原地未动,只是轻笑一声说道:“你可以试试,不过本帅可是有言在先,机会本帅已经给你了,你若是执迷不悟,到头来就别怨本帅心狠手辣了。” “机会?什么机会?” 楚云飞微微抬手,盯着盛录浩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若非留有后手,眼前之人是不会站在这里的。 盛录浩抬头看,看向楚云飞,缓缓开口说道:“楚云飞,白丁出身,曾在蜀王范景天身前效力,得其赏识,后范景天夺得巴州蜀王之大位,你也得以飞黄腾达,最后成为镇守一方城池的巨擘。”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云飞面色阴沉,冷声问道。 “有些东西,有些人也许生来就注定会会有,比如魏元青,魏元白兄弟二人,而你,却需要拼尽一生的运气与力气,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还是屈居于魏元青之下,楚云飞,本将并非是在这里挑拨离间,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个你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可那又怎样呢?能做一城之守将,已是楚某毕生夙愿,你的话,本将也不认为是离间之言,因为你的话,对楚某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楚云飞说完,抽出手中的佩剑,喝道:“战场之上,本就该刀兵相见,盛帅,看在你是一军统帅的份上,拔剑吧,本将绝不会像你们那样卑鄙,暗中放冷箭的。” “哈哈,哈哈哈~” 盛录浩仰天大笑几声,轻轻地摇了摇头,“楚云飞,或许你说的对,一城之守将,的确是你的极限了。” 楚云飞闻言,面色有些难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都已明白,又何必再问本帅?” 盛录浩再次摇了摇头,突然转过身去,慢慢向己方阵营走去,边走边说道:“本帅有些后悔了,你不值得本帅如此,这云上城,谁还当不了一个守将了?” “你!” 楚云飞气得咬牙切齿,双腿一夹,举着手中长剑,向前冲去,边冲边怒道:“想走?给老子纳命来~” 说完,人已临近盛录浩身前,剑锋已直冲盛录浩的项上人头而去。 盛录浩好似背后生出一双眼睛一般,突地一个转身,身形微侧,右手一抬,手中未出鞘之剑直接打在楚云飞的手背之上,随后跃起,一脚将楚云飞从马上踹了下来。 落地之后,盛录浩将剑橫于已倒在地上的楚云飞身前,“看在你最后还有胆量冲着本帅出剑的份上,本帅再给你一个机会,不过,这兵书,你可要多读上几本了,毕竟你的身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虽然盛录浩的剑并未出鞘,可楚云飞丝毫不会怀疑这柄剑会要了自己的命,好似没有听到盛录浩的话,他瞪眼大声说道:“大丈夫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 “不过什么?” 盛录浩饶有兴趣地问道。 楚云飞一转头,冲着那边不敢轻举妄动的麾下众将士喊道:“列位弟兄,楚某无能,不能再与诸位同饮同睡了,我楚云飞非是怕死之人,说完这番话之后,老子我就先走一步了,可诸位,听我一句,不要再白白的去送死了。”“将军~” 楚云飞麾下闻言,皆单膝跪地,“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见状,楚云飞抬手一拍身侧,随后又叹了口气,看向盛录浩说道:“只怕我云上城注定是盛帅的囊中之物了,还望盛帅能网开一面,不要大开杀戒。” 说完之后,他闭上了双眼。 “将军~不要啊~” “你倒是治下有方,倒是有些将才!” 盛录浩收回了长剑,淡淡说道:“什么巴州荆州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都是圣上的臣民,有些个打打杀杀的,的确没什么必要,楚云飞,你要是能将这点想通,这云上城,还是你的。” 楚云飞睁开了眼睛,“盛帅这是在劝降于我?” “不然呢?” 楚云飞犹豫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是巴州的守将,怎可做出背叛王上的事情来?先王于我有恩,楚某无以为报,但求一死,至于本将的麾下,眼下败局已定,想必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明白本帅方才所说的话,楚云飞,那本帅就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眼下这巴州,可未必会再有蜀王了,至于你的云上城,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已经易主了。” 盛录浩转头看向楚云飞的麾下,高声说道:“本帅精通三韬六略,说句不客气的话,区区云上城,本帅有十数种方法将之拿下,可本帅却并未急于攻城,为什么?” 稍微顿了一下,盛录浩看了眼楚云飞,继续说道:“因为本帅不想看着我的人马与你们自相残杀,你们听清楚了,本帅说的是,‘自相残杀’,因为在我盛录浩的眼中,没有什么巴州与荆州之分。”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率兵来犯我巴州?” 楚云飞看了说话那人一眼,正是自己的副将。 “问得好!” 盛录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因为巴州已发生内乱,只怕会祸及巴州黎民,本帅带兵,是为平乱而来的,正如我方才对楚将军所言,只要他愿意,这云上城的守将,依然是他的,你们还与往日一样,戍守云上城,本帅的话,说得够清楚的了吧。”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楚云飞说道:“楚将军,莫非你还未想清楚么?什么巴州不巴州的,真有那么重要么?只要你还是云上城的主人,这又有什么分别呢?别忘了,我们可都是大晋的子民。” 天下易主之事,盛录浩自是知晓,而云上城因为荆州封锁消息的缘故,袁世信的檄文,并未传到楚云飞的耳中。 楚云飞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是为了继续坐什么云上城的守将,也不是为了我这条命,唉~” 站起身来之后,他对盛录浩单膝跪地,拱手说道:“承蒙盛帅高看我楚某人一眼,云飞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盛录浩单手扶起楚云飞,拍了拍其肩头笑道:“楚将军深明大义,本帅深感欣慰!” 楚云飞微微低头,对盛录浩再一拱手,随后对麾下众人说道:“方才本将之言,列位都听见了,诸位也是追随了本将军多年之人,我视尔等为袍泽,今日是我楚云飞做了抉择,但我绝不强求你们,愿意留下继续跟着老子的,那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大可放心离开,本将相信盛帅也不会为难大家的。” 说完,楚云飞看了自己的副将一眼。 果不其然,那名副将对楚云飞拱了拱手说道:“将军,人各有志,末将明白将军此举是为了我等,但我严现曾盟过誓,还望将军能够理解。” 说完转身喝道:“有愿同本将离去的,大可放心同行,将军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 楚云飞微微皱了皱眉,想不到他严现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竟是有近千人站了出来,想要随严现离去。 楚云飞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盛录浩微微摇头,对楚云飞轻声说道:“看来本帅还是高看你了,现在我带人去会一会魏元白,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看了楚云飞一眼。 楚云飞明白盛录浩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咬了咬呀,点了点头。 ———————— 看着地上的尸体,魏元白折断手中的长箭,咬牙切齿道:“他娘的,欺人太甚!”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声响,有火光闪现,魏元白大惊,忙下令诸将士严阵以待,心中却是狐疑,就算是他楚云飞被围,也不该这么快就被敌人歼灭才是。 第二百三十章 胡不归 陈岁岁看着手中的“二尺一”,没由来地鼻子一酸。 他有些想回陶家堡了,就算是回去种天又能怎样?他的父辈,祖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虽然陶先生教了他许多,可陶先生口中的一些道理,他忽然觉得也未必就那么很有道理了。 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陈岁岁眼前又浮现出安小刀的身影。 盛录浩说得没有错,就算他陈岁岁深受盛录浩的赏识,可若不在其麾下效力,这种赏识便没了任何意义,而他与安小刀,也只会渐行渐远,最后形同陌路。 何谓门当户对?这就是答案。 可他还是很接受不了这种战争带来的生死,或者说居高位者这种蔑视生命的态度。 陈岁岁曾问过元夕,如何看待生死? 元夕又反问了他的一句,是谁的生死? 不容他回答,元夕便是笑言,自己可达不到看透生死的境界,能一直活着自然是最好的,想尽一切办法活着,好好地活着。 陈岁岁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如何才算是好好活着? 元夕看了陈岁岁一眼,看了看天,轻笑了一下,喃喃道,师父说过,“不枉此生”,我觉得吧,很有道理,嗯,很有道理。 随后他看向陈岁岁继续说道,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也未必会是唯一的,至少在眼下,我觉得是“顺心意”。 “顺心意?” 陈岁岁轻声默念了几句,便又开口问道,元大哥,那若是我的顺心意,却成了他人的心头恨呢? 元夕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若是那这样的话,或许就不是我的顺心意的。 陈岁岁知道,这只是元夕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很可能是他方才想要问的问题的一个答案。 他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问道向元夕,元大哥,那日你射瞎那山贼的眼睛,心里就没什么感觉么? 元夕愣了一下,这才明白陈岁岁问他如何看待生死这个问题之所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道,“岁岁,若是我说在我眼中,他们与山中虎豹豺狼并无何异,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冷血之人?” 陈岁岁哪里会想到元夕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来,怔了片刻,他摇了摇头说道,“至少我认识的元大哥,绝不是这样的人。” 元夕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没有告诉陈岁岁,因为在他元夕眼中,这山中的万物,与人同样无异,皆可称之为为“生灵”。 当年他的师父霍弃疾曾问过他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元夕既然可以山中万兽为食,又怎能将之视人以待之呢?莫非他元夕也可吃人不成?” 这个问题困扰了元夕很久,在给不出答案的那段时日里,他甚至不再打山鸡野兔做食物,而是尽量去找凶兽猎杀,然后去赵大伯那里换些粮食果蔬回来。 而霍弃疾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又问他,“那虎豹豺狼就一定该死了?” 当时脸上还有些稚气的元夕不服气道,“那虎豹豺狼是凶兽,自然是可以。” 霍弃疾看着元夕,笑了笑,说道,“再想想看,是这个道理么?那你又为何只是用其肉换粮食来吃呢?师父再问你?如此,便是‘不吃’了么?” 闻言,元夕便低下了头,拿脚尖轻轻戳了戳枯枝烂叶。 他觉得自己有些自欺欺人了。 霍弃疾揉了揉他的头说道,“去打两只山兔来吧,师父馋了。记住,一只焖煮,一只火烤,为你了,为师最近可是受了不少苦呀!” 直到后来,元夕才想明白,师父那个问题,其实在告诉他,其实这算不上是一个问题,当然,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人,难道就不“吃”人了么? 元夕也反问了陈岁岁一句,“那你呢?” 那时陈岁岁突然拔出手中的“二尺一”,看着泛着幽光的剑身,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我还没有足够用它来伤人的勇气!” 元夕轻笑了一下,随后又轻叹一声。 若可以,他倒是希望陈岁岁这辈子都无需攒够这样的勇气。 将手中的“二尺一”归鞘,陈岁岁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时身后有响动声传来,陈岁岁心中一惊,拔剑出鞘,转身望去。 听脚步声,有二人正向他这边走来,而去似乎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来人离他并不是很远,只是碍于天色,他只能辨别出来人的方位,却无法判断出来人是谁。能如此行动的,似乎不该是巴州那边的人。 或许是盛帅派过来的人。 纵身跃上一棵大树之上,陈岁岁屏气凝神,在没想通之前,他只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来人是一名老者,以及一名姑娘。 在距离陈岁岁十数丈之远后,二人止住了身形,老者轻咳一声,淡淡说道:“下来吧!” 陈岁岁哪里会想到,陶先生与安小刀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赶忙从树上跳了下来,来到二人身前,看了安小刀一眼之后,陈岁岁咧了咧嘴,“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了?” 陶隐四下看了几眼问道:“动手了?” 陈岁岁点了点头。 “可有伤人?” 陈岁岁摇了摇头。 “可曾被人所伤?” 陈岁岁又摇了摇头。 问过之后,陶隐转头看向安小刀,“丫头,怎么样?这下能睡着了吧?” 安小刀吐了吐舌头。 陶隐捋了捋胡须,看向陈岁岁继续说道:“若非这丫头放心不下你,老夫可不愿放着安稳觉不睡,跑到这里来受这个罪。” 陈岁岁看向安小刀,心中升起一阵暖意,柔声说道:“小刀,你知道的,盛帅不会给我安排……” 安小刀上前一步,拉住陈岁岁的胳膊说道:“陈大哥,我知道姑父的计划的,虽然你与你那位元大哥交情不浅,可他毕竟是巴州那边的人,况且巴州那边先前那位主帅之死又与你有些关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你下杀手呢。” 陈岁岁想起了跟自己拼命的那二人,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少有温柔的安小刀,拉起她的手说道:“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 陶隐轻咳一声,陈岁岁一惊,忙松了手,抓了抓头发,安小刀转头瞪了陶隐一眼,做了个鬼脸。 “子曰,非礼勿视,老夫可什么都未曾看见,天色这么昏暗,老夫老眼昏花的,啥也没见到,嗯,不就是拉拉小手么?怕个什么?就这胆子,啧啧~” 后面两句,声音不大,陈岁岁与安小刀二人却是听得清楚。 面皮有些发烫,陈岁岁伸手搓了搓腿面,尴尬地问道:“先生,天色不早了,要不您还是回去歇息吧,我送您回去。” 陶隐看了陈岁岁一眼,“岁岁,眼下你可是军中之人,擅离职守可是大忌,小心触犯了军法,就算有小刀这丫头给你求情,只怕你也无法在这军中立足的。” “先生,我……”陈岁岁不是愚钝之辈,他听得出来陶隐的话中之意。 “岁岁,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的脾气秉性,先生我还不清楚么?有些问题,想不明白继续想就是了,逃避可不是唯一的答案。” “先生,我不是要逃避,只是,只是在这行伍生活可能不太适合我,所以我才……” 陈岁岁轻声说道,说完用眼角轻瞥了一眼身侧的安小刀。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陶隐晃了晃头,念了一句自己所作诗句,随后拉过陈岁岁,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岁岁,老夫曾经也因不适合而选择了离去,可到头来呢?这世道还是这个世道,走出了陶家堡,依然有很多老夫看不惯的地方。岁岁,你有没有想过,若非遇到老夫,你陈岁岁的命运又该当如何?” 顿了一顿,陶隐五指微微用力,抓着陈岁岁的肩头说道:“小子,这田,就是那么好种的么?战事已起,徭役兵役随之而涨,这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可人死了,仗还是要打,那就需要更多的活人来填补,到那时候,你又能如何?” “我……这……” 陈岁岁却是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到那时候,只怕你爹爹陈富贵都会被人强拉来当那送死的人头,陈岁岁,若是这种境地,你心里可是会更舒服些?” 陈岁岁沉默了。 安小刀少有的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 陶隐继续说道:“岁岁,我们活在这世上,总归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一个强大的王朝,在一位贤明的君主治下,对于黎民而言,这种身不由己或许会少一些,先生我老了,有些事就算已经想明白,已是为时已晚,而岁岁你却不同。” 陈岁岁看向陶隐:“先生,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陶隐盯着陈岁岁的眼睛说道:“岁岁,若是有些答案不能让我们满意,那我们就要有改变他的勇气,与其逆来顺受,不如给自己一个顺心意。” “顺心意?” 陈岁岁再一次听到这个词。 陶隐突然压低嗓音说道:“小子,就凭现在的你,就算小刀那丫头钟情于你,你可是有底气娶她?” “我……” 陈岁岁一时语塞。 陶隐见状,笑了笑,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何谓上兵者伐谋!” —————————— 云上城城门前,城门紧闭,魏元青看着城头上吊着的那具尸体,身子微晃,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 这时,破空声响起,一根羽箭射中了吊着那具尸首的绳索。 城头上惊起一阵慌乱,众人皆俯身向城下看去。 一道人影飞掠而来,接住了掉下来的尸首。 “快,放箭!” 付狩双目微缩,高声下令,他果然来了。 元夕忍住心中怒意,将范立业的尸首背在身后,贴着城墙疾步游走,同时冲着魏元青那边喊道:“魏帅,还请放箭掩护于我。” 以他的身手,若非恐城头上的飞箭射中范立业的尸首,哪里还需要魏元青来掩护。 魏元青听出是元夕的声音,稍犹豫片刻,便下令放箭。 城头上,付狩见元夕贴着城墙而退,心中大恨,果然是个难缠的角色,命人举着盾牌挡于身前,他冲城头下高声喊道:“魏将军,眼下大势已定,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也好给麾下兄弟留下一条活命。” “放你娘的狗屁!” 说话之人却是已撤回至魏元青军中的元夕。 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最后问题竟然会出现在付狩身上,想到吕关雎还在城中,元夕更是心急如焚。 将范立业的尸首交给齐文山,元夕低声说道:“齐大哥,事出意外,我得入城一趟,尔等原本就是魏帅麾下,眼下你们还是跟随魏将军吧。” 说完,他看向魏元青拱了拱手说道:“魏将军,如今巴州范氏已成为过去,我元夕本就非巴州之人,但范立业乃我结拜兄长,这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说完,他看了眼魏元青手中的那杆长枪,再次拱了拱手,人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哎~元夕……” 眼见元夕离去,魏元青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齐文山等人。 齐文山与万常对视一眼,单膝跪地道:“我等愿为魏帅效犬马之劳!” 魏元青翻身下马,扶起齐文山与万常,“诸位皆是家父心腹肱骨,我魏元青发誓,定待诸位为手足。” 随后,他又叹了口气说道:“诸位,我已派人去联系元白了,为今之计,我看我们还是退守子阳城为妙。” 说完,魏元青下令,大军后撤五里,等待与魏元白的大军汇合。 城头上,付狩的副将见魏元青的人马撤退,对付狩说道:“将军,眼下云上城已是您囊中之物,我们是不是可以跟荆州那边谈谈条件了。” 付狩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人不可反复,强如吕奉先,成为三姓家奴之后,最后不也落得个无人能容的地步么?这云上城之主是谁,我并不在乎,只要我们的人马能保住,我们就有跟盛帅讲条件的底气。” “将军所言甚至,是我看得浅了。” 付狩想了想说道:“眼下我所担心的,还是元夕,此子武功之高,乃我心头之大患,你传令下去,命五百精兵守住此地。” —————————— 云上城内,眼见魏青青面露焦急之色,吕关雎劝道:“青青姐姐,眼下正是大战的时刻,王上他分身乏术,想来是去督战了,你且放宽心就是了,况且小非已经去打探消息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此时的吕关雎,依然不知晓平南城已经出事,成是非见到她之后,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说自己是奉吕将军之命,前来协助范立业。 冷修贤站在屋顶之上,双目微缩,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眼见成是非神色慌张,快步向这边走来,他飞身而下,迎向了成是非。 见到冷修贤之后,成是非一抹眼泪,带着哭腔道:“冷先生,大事不好了,王上他,他被付狩给害死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何处不相逢 当一根羽箭从背后将自己射穿之后,严现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之色,便从马上栽了下去,就此一命呜呼。 随严现一同离去者见状,纷纷拔刀转身,警惕地盯着楚云飞。 有人冲着楚云飞高声喊道:“将军,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楚云飞是对严现起了杀心,可这支箭却非他所射,亦非他下命所射,不过这根羽箭的确是从他这边所出,他皱了皱眉,知道此事定是那盛录浩留的后手,以防他诈降,到时候他盛录浩腹背受敌,只怕又是一场恶战。 他其实心中的确是存了意思诈降的心思,只不过他这点心思却被严现给搅了局。 这才是他对严现起了杀心的真正原因。 不过究竟是真的降还是诈降,他原本是打算见机行事的,可如今,摆在他眼前的,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面对对面之人的质疑,他冷笑一声说道:“忘了告诉你们一声,他严现虽追随我多年,却非我楚云飞的人,至于他是谁安插在我身边的,本将军也无需告诉尔等,此乃旧怨,而非新仇,尔等既然选择离去,本将军说过话自是算数,绝不为难于尔等,不过我有言在先,既然尔等决定离去,就不再是我云上城之人,别的城池本将军自是管不上,可若尔等再出现在我云上城辖地,可就别怪我楚云飞不念旧情了。” 这些选择随严现离去的,绝大部分都是严现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若非恐寒了自己属下的心,他早就下命将这些人乱箭射死了。 严现的确不是他楚云飞的人,而是魏天罡安插在他身边人。当初巴州无事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尾大不掉的道理他懂,毕竟他是镇守在云上城的守将。 相较于王室的绝对信任,他更愿意接受这种不放心。 可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在魏天罡死了之后,严现的存在,便犹如附骨之疽,令楚云飞睡不安稳。 随严现离去者,只有二百多人是严现当初带去云上城的麾下,而高声质问楚云飞者,正是严现的副手,祝力。 魏天罡曾暗中对祝力有过交待,将来若是楚云飞对巴州生有二心,他祝力一定要砍出一刀,致命的一刀。 连严现都不知晓,这个祝力,才是魏天罡派去真正暗中提防楚云飞之人。 听得楚云飞如此说道,祝力左右看了几眼,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跪于地上高声喊道:“将军,末将方才是被他严现言语所惑,才做出此等对不起将军之事来,是末将糊涂,还望将军念在小的追随您多年的份上,原谅我等之过,我等愿继续追随将军左右。” 随后转头低喝道:“想活命的,都他娘的赶紧给老子跪下。” 若再听不出楚云飞话中的杀意,他祝力可就白活了这三十多年了。 众人见状,纷纷收起兵器,跪在地上行礼道:“吾等愿继续追随将军左右~” 楚云飞嘴角微扬,那些人会有如此举动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心中暗骂一声“蠢货”,他面露一副怒其不争之色,轻叹一口气说道:“方才非是我楚某人要与尔等一刀两断,而是事实如此,你们也不想想,当着荆州人马的面离去,他们岂会有容下尔等之心?本将方才也是无奈,才这般对待尔等,希望尔等能明白本将的一片苦心。” 微顿一下,楚云飞继续说道:“既然尔等愿意继续跟着我楚某人,那方才之事本将军就当从未发生过,不过我有言在先,若是谁再心有二念,可别怪本将军军法无情。” 说完之后,他转头看向身侧,对其中一人说道:“韩冬,既然严现死了,他的人就并入你的麾下吧,至于祝力,安排他暂领本将近卫副统领一职。” 韩冬翻身下马,“末将得令!” 少顷,祝力快步走到楚云飞身前,跪身行礼道:“谢将军网开一面。” 楚云飞看了眼祝力,眼皮微抬道:“这件事本将可以既往不咎,可有些事若是想让本将忘了,那就看你祝力的表现了,祝力,你是个聪明人,本将之所以留你一命,是看中了你这身本事,但养虎为患的道理本将还是懂的……” 闻言,原本还想寻个机会回到魏元青身边的祝力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与严现的存在,早被这位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的将军洞悉透彻。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他忙低声说道:“我祝力对天发誓,誓死效忠将军,若有违此誓,定不得好死!” 楚云飞点了点头,“起来吧!” 随后他下令全军向云上城北门方向行军。 远处林中,眼见楚云飞率军向城北方向走去,佘睥龙轻笑一下,这楚云飞倒是个识时务的人物。 招呼一人来到身前耳语几句,随后又给那人一枚令牌。待那人领命离去后,佘睥龙转头看向云上城的方向,嘴角微扬。 ———————— 人影如魅,在城头上一闪而过,又消失在黑暗中。 城头上,每隔三丈便燃着一根巨大的火把,空中弥漫着一股松油味儿,不太亮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紧张过后疲惫的脸。 大多数人都斜靠在城墙根下休息,只留有少数人手持长枪在值守。 说是值守,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城下的人马已经退走,至少眼下不会再有拼命厮杀的危险。城墙上的士兵们虽未出城迎战,可城外传来的厮杀之声与散落的乱箭,无不让这些能够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心有余悸。 当初付狩决定叛出巴州之后,其麾下人马是有些怨言的,毕竟背叛一事,自古以来皆是男人们所唾弃之事。 付狩只说了一句话,众人便不再多言。 “你们能为之卖命的不是他姓范的,而是老子,至于老子选择为谁卖命,那是老子的事儿。” 若冯渊不死的话,付狩是绝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可眼下这支人马的头儿,是他付狩。 付狩曾私下与副将喝酒时言道,有命活着,才他娘的是最大的富贵。 没有人愿意去死。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也没有人愿意去打仗。 虽说已向荆州那边投诚,可付狩却没有率人列好阵仗在城门前等候荆州主帅的到来,就算他怕再遭魏元青杀他一个回马枪,可站在城门之上等候也是应该的吧,可此时的他却坐在城门楼内,面色阴沉地喝着茶水。 他着实没有想到,元夕的身手竟是这般厉害,而且,他竟然还活得好好的。 当初,他就被霍弃疾吓得够呛,因此才向范立业盟誓效忠,当霍弃疾离开子阳城之后,他才暗暗松了口气,在自己的大营里与身边的几个将领好好地喝上了一顿。 他知道有几人对他掌管这支人马心存怨念,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命,冯渊又不是他害死的,况且当时的形势又岂是他所能左右得了的,他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而他选择站在荆州这边,同样是一次顺势而为,况且那边放出话来,这个什么叫做元夕的小子,不足为惧,自会有人收拾于他。 付狩之所以相信荆州人的话,是因为那边过来向他劝降之人还带了一人来,虽说那人从进入他的营帐之后就未曾开口,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若是那人开了口,自己的命只怕就没了。 左右看了几眼,他沉声问道:“都安排好了?” 座下其中一人起身回道:“将军且放心,已安排妥当,若是那元夕有胆量来,咱就给他个有来无回。” 见付狩点头,那人又继续说道:“将军,依我看,那元夕今夜未必会再现身,此前城门前夺尸之举已让我等有防备之心,他不过一名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就是会些武功,可咱们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他若再来,无异于飞蛾扑火,乃自寻死路。” 又有一人开口说道:“老子倒是希望他能来,今夜除掉他,正好以绝后患。” 付狩稍作沉吟,叹了口气说道:“非是本将军怕死,只是那元夕的本事你等也是亲眼所见,眼下我等还是小心些为妙。” 先前开口之人点点头,遂又说道:“将军所言甚是,不过眼下我等已成为盛帅麾下,初次见面,我们就是这般姿态,会不会让其误会我等有意心存怠慢之意,会不会……” 付狩一摆手说道:“此事无妨,原本就是他们失言在先,盛帅身为主帅,这点容人之心定会有的……” 正说话间,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名士卒快步跑了进来,言语有些慌张,疾呼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有人起身喝道:“你叫什么?是谁麾下的?怎地如此不懂规矩?” 那名士卒已跑到堂中,正要跪下,听得有人问向自己,便一转身,低着头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方干,是……” 话音未落,这名士卒身形一动,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付狩的身前。 付狩猛一抬头,正好看见那名士卒的眼睛,顿时汗毛惊竖,慌乱间就要抓起自己的佩剑,口中连连喊道:“快,快,此人就是元夕,快将之拿下。” 元夕将头盔一甩,手已先一步抽出付狩的佩剑,纵身一跃,另外一只手冲着付狩身后一甩,将付狩身后突然出现的几名护卫打倒,同时脚尖点在付狩的肩头,将之踢回座位之上,待他再次站定之后,手中的长剑已橫于付狩颈上。 眼见主帅被擒,其他人纷纷止住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其中一人暴喝道:“小子,你若是敢伤了将军一根毫毛,定叫你插翅难逃,老子就不信了,这么多人还困不住你一个毛头小子。” 说完,他一招手,“弓弩都给老子准备好,他若敢动手,就给他射成筛子!” 元夕看了说话那人一眼,正是方才向自己问话之人。 轻哼一声,他手腕微动,付狩身子微动,皱了皱眉,看了说话那人一眼。 几滴血珠从他的颈间流出。 “抱歉,我还真没只动他一根汗毛的本事!” 元夕淡淡说道。 当元夕没有一剑将自己击杀的时候,付狩就知道自己还是有周旋的余地,因此当元夕的剑橫于自己颈间的那一刻,付狩并没有感到惊慌,而是在心中盘算着脱身之计。 抬起手,双指抹了抹颈间的血珠,他对众人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身为行伍之人,自从穿上这身铠甲的那一刻,就有面对生死的觉悟,至于这点小伤,更是家常便饭,元统领,有什么话就直说,若是想取我项上人头,尽管拿去便是。” 这便是付狩想到的脱身之计,以退为进。 “本将军知道你为何想要杀我,此事乃我一人做主,与他人无关,本将军知道你元夕乃恩怨分明之人,还望你勿对他人出手!” “好!” 耳边传来元夕的声音,付狩心中大惊,这小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他本能地身子一歪,欲躲开脖子上的利刃。 而元夕却并未挥动手中的剑,而是一掌按在付狩的后心之处。 一口血喷出,付狩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身,随后转头怒目而视道:“老子也是条汉子,要杀就杀,岂可受如此之辱?” “将军~” “尔敢!” “给老子射死这小子!” 惊呼声响起,元夕抓住付狩后衣领将之挡于自己身前,不退反进,迎上前去。 持弩的众武士本欲放箭,却见自家主帅被人当了肉盾,只好将弩箭放下,盯着一步步逼近的元夕。 这时付狩冲着一名汉子暗中使了个眼色。 那名汉子见状,拔出佩剑,一剑砍在身边的椅子上怒道:“他娘的,将军,别怪兄弟我无情了,反正你也中了那小子一掌,只怕是也活不长了,这小子本事不弱,想要为你报仇,就只能今夜将其留下了。” 说完,他冲着已将弩箭垂下的众人怒吼道:“给老子射!” 嗖~嗖~嗖~ 破空声响起,箭却是从元夕身后方向射了过来。 原来付狩早已在房间四周都布满了埋伏,而元夕先前出手伤了的那几名护卫,不过是为了迷惑元夕,令其掉以轻心罢了。 而那名汉子之所以如此说道,同样是为了迷惑元夕,让其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那些手持弓弩的人身上。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付狩便会被元夕挡在身前,刚好给身后留出空挡。 房间本就不大,数十支羽箭转瞬间就临近元夕身前,而元夕好似身后长了双眼睛一般,手臂一拉,身形晃动,人已站在了付狩的前面。 可怜付狩,还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数支羽箭射中,倒地而亡。 “将军~” “贼子~尔敢!” 众人惊怒。 没有回头,元夕一个闪动,已来到那名汉子身旁,在其惊怒间将剑置于其颈间,低声说道:“若不想成为第二个付狩,就老老实实地送我离去。” 谁料那名汉子却是双目一闭,怒声说道:“要杀要剐,招呼就是了,老子也不是怕死的孬种,有本事你将老子们都杀了,老子就不信你能活着走出这里!” 元夕一愣,随口问道:“我与你有仇?” 那名汉子睁眼瞪着元夕说道:“莫非你忘了方才是谁杀了将军不成?老子是将军的下属,你杀了将军,老子自然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这付狩明明是被你们自己的人射死的,与我何干?况且方才射箭的命令可是你下的,你说说看,他付狩究竟是死于谁人之手呢?” “你!” 那名汉子双眼圆睁,咬牙切齿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老子不与你争辩!” 说完,他大声说道:“你们不用管我,快把这小子给老子弄死了,老子死就死了,还不快给老子动手!” 虽然他如此说道,却是无人动手。 这时一人走上前来,对着元夕拱了拱手说道:“元统领,若是你想杀了我等为王上报仇,那咱们就杀上一场,能活着走出去,那是你的本事,若你只是想杀了将军,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你想走,我等绝不阻拦!” 说话之人正是付狩的副将,王元纬。 “老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名汉子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愤怒道,“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怕死之人,老子羞与你为伍!” 说完,他目光掠过其他几名将领,高声问道:“你们也是这般想法么?” 却是无人回答。 这时元夕开口说道:“你愿意去死,可其他人未必愿意,况且我也没兴趣取走你的性命。” 说完,他看向王元纬继续说道:“付狩死了,想必这里你说话最管用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大哥是谁杀的?” 王元纬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是将军亲自动的手!” “王元纬,你个狗日的,怕死的东西,你还要点脸不?” 那名汉子气的暴跳如雷,左手一手抓住元夕的剑身,丝毫不在意手掌被剑身划破,上前一步,右手举起手中佩剑,却是向王元纬斩去。 元夕松开了手中的佩剑,手掌一拍剑柄,横跨一步,人已拉住王元纬的胳膊。 王元纬没有动,因为那名汉子根本就没有杀过来,而是被元夕的剑柄击中头部,人向后倒去,竟是昏了过去。 见元夕拉住自己的胳膊,他先示意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对元夕说道:“谢元统领手下留情!” 元夕淡淡说道:“我说过,我对杀他没兴趣,既然是付狩杀的我大哥,你们其他人的性命我都没有兴趣,至于你等是当巴州的兵,还是荆州的卒,那与我元夕无关。” 听元夕如此说道,王元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元统领轻便!” 元夕看了王元纬一眼,松开了手,就此向门外走去,挡在前面的人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路来。 其他几名将领皆看向王元纬,王元纬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下令道:“传我军令,命城北守军全部撤出,来此门候命。” 已走出门外的元夕闻言,嘴角微动。 屋内,其中一名将领看了眼门口,开口问道:“大人,这是为何?” 王元纬叹了口气说道:“虽说元统领这般人物未必需要,可我这么做了,想必他也会记在心上,他这样的人物,能卖一个人情可比让他惦记上要好得多,哪怕是极小的一个人情。” 说完,他低头看了眼付狩的尸体,“将军,你说得对,能活着,才他娘的是最大的富贵。” ———————— 看了眼双眼通红的魏青青,冷修贤一拍桌子,怒道:“老夫这就去取了那付狩的狗命!” 魏青青抬起手,轻拭几下眼角,用力攥了攥手中的帕巾,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先生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如今之计,我们还是速速出城,尽快与我爹爹大军汇合的好。” 说完,她拉起身旁吕关雎的手,轻怕其手背继续说道:“况且关关妹妹还在这里,眼下云上城虽已被付狩掌控,可城外战事未平,他未必会有暇理会我们,若先生贸然前去,反倒会打草惊蛇。” 这时吕关雎站起身来说道:“青青姐,怕个什么?我吕关雎可不是只会捏绣花针的姑娘,凭咱们四人的武功,可不是他们那些只会些许拳脚的普通士卒所能阻拦得了的。” 说完,她转头看向成是非问道:“小非,你怕不怕?” 成是非站起身来,攥了攥拳头。咬着牙说道:“我才不怕呢,不过……” “不过什么?” 成是非深吸一口气说道:“关关姐,你敢杀人么?” “杀人?为什么要杀人?我们将他们都打到不就好了么?至于那个付狩,就交给冷先生去杀好了,活着我们将之生擒,带出城外,找到魏将军,让他发落就是了。” 成是非闻言,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关关姐,这可不是在平南城,他们也不是咱们的镇南军,他们的每一刀,每一枪,每一箭可都是奔着我们的性命来的,你若没有取他们性命的勇气与决心,只怕我们会很难。” “小非说得不错!” 冷修贤神色肃穆,开口说道,“方才是老夫冲动了,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撤离此地,先出城找到青青的父亲,剩下的再从长计议。” 听冷修贤如此说道,魏青青挽住吕关雎的胳膊,轻声说道:“关关妹妹,还是先出城吧,别忘了,元夕可还在城外呢~” 听魏青青提起元夕,吕关雎一跺脚,埋怨道:“都怪元大哥,要是他一直陪在立业哥哥身边,也不会发生这等事了。” 说完,她又对成是非说道:“若是小非陪立业哥哥同去,或许……唉~” 原本想替元夕说上几句话的成是非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在范立业动身前往北门的时候,他原本是要随范立业同去的,是范立业没有同意。 没有人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也没有人坚持。 至于吕一平身陨的消息,范立业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待打完这场胜仗之后,他再找个机会告诉吕关雎。 “此事怨不得别人,天命如此,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况且元夕身手如此了得,战场才是他最该去的地方。” 冷修贤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还是尽快离去吧,以我们几人的功力,出城自非难事,可若等付狩派重兵将我等围住,再想走可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冷修贤突然转头看向门口,喝问道:“谁?” “是我!” 正是匆匆赶来的元夕。 “元大哥~” 吕关雎面色一喜,忙迎上前去。 见吕关雎安然无恙,元夕松了口气。 看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眼见吕关雎双眼通红,元夕叹了口气,将吕关雎轻搂入怀,轻声说道:“关关,我知道吕叔叔过世了你很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 “什么?爹爹他怎么了?” 吕关雎一把推开元夕,抓住元夕胳膊急声问道,“元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说爹爹他过世了?” “大哥他没跟你说么?” 元夕一脸错愕,忙看向成是非。 见元夕看向自己,成是非面露愧色说道:“元大哥,王上大哥他觉得眼下告诉关关姐不合时宜,因此才没有告诉她,我,我……” “这么说来,元大哥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了?” 说完之后,吕关雎双眼一黑,便要栽倒在地。 元夕一把抱住吕关雎,忙喊道:“关关~关关~” 眼见元夕要渡真气给吕关雎,冷修贤赶快上前几步说道:“元夕,这吕姑娘是惊闻噩耗致使急火攻心,而非内伤,强行往其体内渡入真气只会适得其反,眼下还是将之放平,以舒缓手法将其胸口处的积郁之气疏导开来。” 元夕赶忙将吕关雎抱入内屋,寻了张床,将吕关雎放好之后,忙问向冷修贤:“冷先生,该如何疏导才是,还请先生指教!” 冷修贤看了眼元夕,又转头看向同样走进屋内的魏青青说道:“青青,还是你来吧!” 魏青青微微颔首,走到床边对元夕说道:“元少侠,关关妹妹还是交给我吧!” 元夕没有多想,站起身来让出位置,“那就有劳青青姑娘了!” 魏青青微微点头,见元夕依然站在床边,便是说道:“元少侠,多有不便,还请暂且回避一下!” “不便?什么不便?” 元夕一愣,这才明白为何冷修贤要魏青青来医治。 神色有些尴尬,他转身向屋外走去,与早已出门等候的成是非与冷修贤站在一起。 “元大哥,王上大哥他……” 成是非面色戚然,低声说道。 “小非,此事我已知晓,大哥的尸首已被我夺回,交给元青将军了,眼下那付狩已死,大哥也算大仇得报了。” 元夕叹了口气,眼中尽是疲色。 那王元纬果然说话算话,在他离去的时候,果然无人拦住他的去路。虽说少了一场恶战,可元夕依然觉得很累。 若非心系吕关雎与成是非的安危,他都想一走了之,寻一处清幽之所,好好睡上一觉。 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活得好好的,自己还是自己,可却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心中再无在天虞山生活之时那般畅快。 “什么?付狩死了?元大哥,是你杀的么?” 成是非大吃一惊,瞪眼看向元夕,冷修贤也是一脸意外之色,递过来一丝问询的目光。元夕点点头,向二人讲述了一下自己孤身闯入付狩军中的经过。 听他讲完之后,冷修贤长叹一声,感慨道:“果然是英雄少年,看来老夫是真的老了,是该找个地方去养老了。” “先生若去养老,那青青就陪您一起离去。” 说话者正是刚刚开门而出的魏青青。 “青青姑娘,关关她怎么样了?” 元夕忙上前一步问道。 “关关妹子已经醒了,不过……唉~” 长叹一声,魏青青继续轻声说道,“毕竟是如此噩耗,关关妹妹一时间难以接受,你还是快进去劝劝她吧。” 没等魏青青说完,元夕已经闪身进入屋内。 见元夕如此,魏青青心中突然有些羡慕起吕关雎来。没由来的想起死去的范立业,心中一阵刺痛,魏青青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冷修贤知道魏青青心里难过,叹了口气,想开口劝上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犹豫了片刻,才说道:“青青,眼下你风华正茂,随我一个老头子归隐做什么?还是回到你爹爹身边吧,他更需要你。” 魏青青扯了扯手中的帕巾,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 “青青姐姐,方才元大哥说了,他已经杀了付狩,为王上大哥报仇了……” 成是非也看出魏青青情绪低落,想了想,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死了就死了吧,只可惜他死了,立业他也活不过来了~” 魏青青幽叹一声,转头对冷修贤说道:“先生,青青有些累了,若是跟在爹爹身边,只怕还是要东奔西走的,自小青青就把您当爷爷看待,您的晚年,就由青青来照顾吧。” 冷修贤一怔,方才他不过是感慨之语,谁料魏青青竟是当真了。 想了想他说道:“此事待我等出城之后再做计议也不迟,再者说了,就算我要归隐,也要与你父亲辞行不是?” 魏青青抬头仰望,夜空繁星点点,却再照不亮她的心。 屋内,吕关雎偎在元夕怀中失声痛哭,元夕只是将其轻轻抱住,什么话也没有说。 好在吕关雎自幼随吕一平从军中长大,心性较寻常女子更加刚毅些,哭了半晌,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抬起头来问道:“元大哥,平南城到底发生何事了?爹爹是被谁所杀?娘亲呢?” 元夕轻声说道:“小非来的时候,伯母还住在武馆中,有成世伯在,不会有事的,至于吕叔叔遇害的经过,等我们出城之后,让小非来说吧。” 吕关雎闻言,从元夕怀中坐了起来,看了看门外,一边抽泣一边说道:“那我们还是先出城去吧,万一耽搁了时间,出城就难了。” 元夕点点头,起身扶起吕关雎,二人向门外走去。 “关关姐~” 见吕关雎随元夕走了出来,成是非忙迎上前来。 吕关雎摆了摆手,没有出声。 元夕对成是非说道:“小非,你能否找到一辆马车?” 成是非点点头,“我这就去找,元大哥,你们就在门前等我好了!” 此府乃为范立业生前暂居之所,马车自然是有的,成是非说完之后转身向马厩方向快步走去。 至于府中的下人,在得知范立业遇害之后,便被冷修贤给遣散了。 一刻钟之后,一辆马车从范立业的行宫离开,向着城北方向驶去。 ——————— 率兵抵达城东,楚云飞却没有率军入城,而是命众将士在城外候命。 其副将不解,问道:“将军,何不就此入城?” 楚云飞轻轻摇了摇头,对其说道:“眼下贸然入城,只怕会让盛帅心生疑云,眼下我等还是在城外候命的好。” 想了想,他又说道:“你派人去查探一下,看看是谁在戍守城门,还是不是我们的人了!” “将军的意思是……” 楚云飞点了点头,“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们是如何拿下我云上城的,若非顾及城内我等家眷安危,本将也不愿背上一个降将的臭名。” “将军,您为了兄弟们,甘愿背上骂名,我等铭记在心,旁人我不敢保证,可咱的后世必将不会忘记将军的恩情。” “好了,本将军既然做了选择,就不在乎那么多了,至于能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皆不如当下活着,好好地活着。” “记得,探查的时候让咱们的人客气些~” 副将领命而去,楚云飞长叹一口气。 没过多久,副将便归来复命。 “可是查清楚了?” “回将军,眼下守城的的确不是我们的人,可看他们的衣着,却非荆州人所穿。” “什么?” 楚云飞皱了皱眉,“那你可曾问明对方的来路?” “属下派人问了,可对方却不愿告知,只说若要进城,需持令牌。” “令牌?什么令牌?” “他们没说!” 楚云飞看了副将一眼。 副将忙解释道:“将军,非是属下没有问个仔细,而是对方根本不理会我等,属下又不好言语过激,只好归来复命。” 楚云飞突然笑了,有些自嘲道:“兵法云,上者伐谋,这仗我们输得一点都不冤,这城池稀里糊涂地就成别人的了,我这个一城守将当得属实窝囊。看来咱们那位才坐上王位的世子殿下已沦为阶下囚了,我若不降,也不知是为谁人而战了。” “将军~” 副将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此事可怪不得将军,以属下愚见,错在主帅指挥不当,而非将军之过。” “或许还有别的缘故!” 楚云飞略作沉吟,思忖道:“如你方才所言,眼下戍守东门的,仍是我巴州之人,却非我们的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什么可能?” “是有人先于我们,站到了巴州这边。” “将军,此人是谁?” 楚云飞没有回答,而是感慨道:“果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谁天生是王,也没有谁的后世能一直坐在那王位之上。依我看,咱们这大晋王朝的皇帝,或许也没什么气数了。” “将军,还是小心些为妙,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 楚云飞轻轻摇了摇头,摆摆手说道:“无妨,你有没有想过,荆州为何来犯我巴州?咱们那位先王为何会突遭人袭杀?” “将军的意思是……” 副将面露惊色,压低嗓音继续说道:“某非江陵王想要……” 楚云飞点了点头。 这时有人来报,说有人奉盛帅之命前来。 来人正是佘睥龙手下。 拿到令牌之后,楚云飞想了想,却并未下令入城,而是依然在城外候命。 ———————— 城北果然无人守城,虽说以这几人的武艺,便是城门紧闭,出城也非难事,可若有人阻拦,终究是件烦事,况且要将马车带出城去,翻墙就不成了。 平南城是必须要回的,有辆马车,要方便的多。 出城之后,魏青青与冷修贤便与元夕三人辞行,去追寻魏元青大军的下落。 而元夕三人也就此连夜向着平南城的方向驶去。 夜里赶路,终究是乏人,加之惊闻噩耗,心力交瘁的吕关雎有些支撑不住,趴在元夕的腿上昏昏睡去。 为了让吕关雎能睡得更安稳些,元夕轻声告诉驾车的成是非,要他慢些,夜里黑,有些坑洼之地看不太清楚,马车容易颠簸。 成是非撇了撇嘴,没吱声,不过马车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 如此,三人连续赶了近两日的路,终于来到了平南城辖地。 成是非停了马车,伸了个懒腰,转头冲马车内说道:“元大哥,这都快晌午了,咱们歇会儿吧,旁边刚好有条小河,咱们的水也不多了,正好我肚子也饿了,你去打些野味儿来吃可好?” 元夕推开车门,跳下了马车,对马车内的吕关雎轻声说道:“关关,你也出来透透气吧!” “嗯”了一声之后,双眼红肿的吕关雎也从马车内走了出来,以手掩面,背着成是非说道:“小非,你不许看!” 成是非吐了吐舌头,忙说道:“关关姐,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先把马车停好,然后去拾些干柴来。” 说完,他便牵着马车走向路边。 元夕拉起吕关雎的手,什么也没说,二人就这样走向河边。 吕关雎已从成是非口中得知吕一平遇害的经过,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王季会向他爹爹出手,她也想不明白,为何连周伯昌也惨遭人暗杀。 她想为爹爹报仇,可王季已经死了,她又不知该去找何人去报仇。 平南城,还会是她的平南城么? 寻了一处阴凉平坦之地,元夕柔声说道:“关关,你先在这里歇息,我去抓些山鸡野兔回来。” 吕关雎点了点头,“元大哥,你去吧,我去河边洗把脸。” 来到河边,吕关雎轻轻蹲下,双手掬起一捧水,闭起双眼,然后将水轻轻泼在自己的脸上,丝丝凉意浸透心神。 睁开双眼,她看着河中的自己,怔怔失神。 自小街坊们便说,吕府的大小姐,长得更像爹爹。 河边又来了一个人。 这本就是官道,有人并非什么稀罕事。 可那人却是向吕关雎径直走去。 吕关雎已听得有人走向自己,她转头看了眼,见是个普通客商模样的男子,便又将头转了回来,站起身来,打算去树下歇息。 她不想与一个陌生人说话。 吕关雎当然不是怕,而是不愿,尤其是眼下这般心情,更是不愿。 谁料那人却是开了口,“有道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吕关雎微微蹙眉,转头看向那人,“我认识你么?” 那人微微一笑,“本该早认识些的,因为一些意外,便被耽搁了,不过不打紧,眼下见到你也不算迟,你说是不是?吕大小姐!” 听得此人说出自己身份,吕关雎心中大惊,高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拱了拱手,上下打量了几眼吕关雎,赞叹道:“大小姐的确生得花容月貌,再加上这身英气,啧啧啧,难怪有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惊退几步,吕关雎厉声问道,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很危险。 那人笑了笑,“大小姐且放心,鄙人知道自己才疏学浅,相貌平平,不敢对你生出爱慕之心,所以嘛~” 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他欺身上前,一掌劈向吕关雎,口中继续说道,“这怜香惜玉之事,就没什么必要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想杀了我? 林中多飞鸟,野兔却没有山中那么多。 四下转悠了一会儿,竟是一只兔子也未看见,不敢走得太远元夕只好随意打了几只山雀,将之用绳子串在一起,搭在肩头,便准备回去。 向不远处瞥了一眼,竟然发现一颗果树,元夕心中一喜,便欲过去摘几颗果子回来。 这两日,吕关雎情绪低落,途中大多只是以水果腹,根本吃不下几口肉食,元夕虽是在山中长大,却也知晓人在悲伤之时该吃些清淡的食物更好些。 还未走上两步,耳边便有吕关雎的声音传了过来,虽是听不清吕关雎说些什么,可如此声调,绝非寻常交谈之语,元夕心中大惊,慌忙转身,向回飞掠而走。 才走不过数丈,他眉头一皱,伸手一扬,原本攥在手中用来打猎的石子向某个方向激射而出。 一人多粗的树干被石子击穿,一道身影从树后闪出,向着元夕这边冲了过来。 并未停下身形的元夕只是回头瞥了一眼,心中一惊,暗道一声,他宁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样子是冲着自己来的才是。 无暇理会宁冱,元夕目光瞥向另一处,心念急转,毫不迟疑地冲着宁冱再一扬手。 宁冱身影微滞,忙扭转身形,向一侧躲去,却发现并未有暗器射向自己,心中为之一怒,心中暗骂一句,便又追上前去,口中却是冲着元夕所看之处喊道:“易先生,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当初元夕给吕关雎喂招的时候,就曾对吕关雎说过,虽然她的掌法练得不错,可却输在内力不足上,若是对上寻常武者,自是可以力敌,可若对上功力强于自己之人,哪怕只是强上两分,也不可硬拼,不然的话,她毫无取胜的可能,最后只怕连一丝逃生的机会也没有,因而在对战之初,就要以退为进,为自己寻求最大的生机。 吕关雎曾不服气道,不战而退,算什么本事? 元夕反问道,难道白白送了性命就是真本事了?习武者,可不是为了争强好胜,而是先自保,只有活下来,才有其他的可能。 在与吕关雎对练之时,元夕也多注重训练吕关雎“躲”与“退”的方法与技巧。 虽然吕关雎不太喜欢这样的训练方式,可她知道,元夕说得对。 当对面那人一掌劈向自己的时候,吕关雎双掌一扬,双掌蓄力,正是流云掌之中风起云涌这一式,向前推去。 “来得好!” 那人口中赞叹一句,“那就让我来看一看,你吕大小姐的流云掌法能有几斤几两?” 话音刚落,人已杀至吕关雎身前,单掌迎上吕关雎的双掌,另外一只手变掌为抓,就要向吕关雎手腕处抓去。 谁料在二人双掌相接那一刻,吕关雎竟是倒飞而出,一个翻腾,人已落在五丈之外。 落地之后,吕关雎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嘴角一扬,那人笑了笑,“倒是个聪明的法子,能借我的掌力而退,可非亦是,一不小心,可是容易受了内伤的。” 几步掠出数丈之后,吕关雎转身,见那人并未追上前来,便止住身形,紧紧盯着他问道:“你为何不追?” 那人一副成竹在胸之状,慢慢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我为何要追?到是你,为何不继续逃了?” 吕关雎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了眼向元夕离去的方向。 元大哥应该没走多远才是,方才自己的声音他应该听到才是,为何他还不出现呢? 某非? 目露惊色,她看向那人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同伙?” “你倒是不笨!” 那人轻轻扶手,“不过你大可放心,我若有心杀你,方才可就不用跟你说那么多废话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关雎冷声问道。 “什么意思?自然是要将你生擒了!” 说完,那人转头看向官道,“五娘,别看戏了,快出来吧!” 不远处,停在路边的马车之中走出来一名女子,遥遥冲着何向风一笑,“我的楼主大人,对付她一个吕关雎,哪里用得着我出手?怎么?莫非你还生了怜香惜玉之心不成?你可别忘了,我可是擅使飞针的,万一给她那张脸扎上几个洞出来,岂不是罪过?” “楼主?你就是割鹿楼的楼主?” 吕关雎一声惊呼。 何向风对吕关雎微微行了一礼,“鄙人何向风,至于什么楼主不楼主的,却是不值一提。” 吕关雎攥了攥拳头,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别看了,你的元少侠眼下只怕已是自顾不暇了!” 何向风能如此淡定,自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由易中原与宁冱二人拦杀,就算他元夕功力再高,也只有逃命的份儿。 若是元夕要逃,宁冱与易中原二人的确留不住他。 毕竟易中原的功力比之贾南风还是略逊一筹的。 何向风不怕元夕逃走,因为他相信,元夕根本不会逃。 吕关雎明白何向风的话中之意,目光微动,她突然动身向元夕那边掠去。 五娘也动了。 针飞得比人快。 翻身躲过激射而来的飞针,吕关雎转头看向正向自己逼近的五娘。 “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方才那几根针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而已,再乱动的话,可别怪本姑娘无情了。告诉你,我的针,可是最喜欢扎向漂亮的脸蛋儿了。” 说话间,五娘又从身上一抹,将几根银针捏在手中。 “你们究竟想怎样?” 吕关雎没有理会五娘的话,而是再次看向何向风。 “很简单,你束手就擒,乖乖随我们走就是了,鄙人可以保证,绝不伤你一根毫毛。” “要我跟你们走?” 吕关雎眼皮微挑,突然问道:“我爹爹的死,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 何向风负手而立道:“这姑娘可就是冤枉我等了,想必你已知晓,他是死于王季之手,至于王季嘛,却是死于我们的人之手。这么看来,我们却也是帮你报了仇的。” “报仇?我看是杀人灭口吧!” 咬牙切齿的吕关雎正准备再度离开,却是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身子微晃几下,竟是突然坐在地上。 五娘见状,瞪了瞪眼睛,却未敢走近吕关雎,而是止住脚步,疑惑道:“大人,她怎么突然昏了?是不是在使诈?” 何向风轻笑了一下,“是不是在使诈,你去试探一下不就清楚了?” “试探?怎么试探?万一她突然对我出手呢?大人您又不是不清楚,五娘我虽说使得一手暗器功夫,可这近战的本事,可是上不了台面的,我可听说了,这吕大小姐也是练得一手好掌法的,您真就舍得要我以身犯险?” 何向风看了五娘一眼,目光却是有些微冷。 五娘吐了吐舌头,低声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家~” 何向风轻哼一声,刚欲开口,却听见破空之声,忙喝道:“小心!” “呀~啊~” 躲过元夕的云子,何向风瞥了五娘一眼,问道:“怎样?” 已栽倒在地的五娘用手捂着小腿,揉了几下,气道:“只是些皮肉伤而已,不过人家毕竟是个女子,这皮肉之苦也是难以忍受的,幸好方才有大人提醒,不然我这根腿骨可就折了。” 说道这里,她突然转颜一笑,“大人,却不知奴家腿脚不便之后,你会否背奴家呢?” 何向风没有理会又开始犯花痴的五娘,而是看向元夕身后,皱了皱眉,问道:“为何会拦不住?” 宁冱与易中原在元夕身后数丈之处止住了身形,听何向风如此问道,宁冱没好气道:“这你可得问问易先生了。” 当宁冱开口唤易中原出手拦截元夕之后,从树后现身的易中原却并立刻未杀向元夕,而是冲着元夕喊道:“小子,你我独战一场可否?” 早已发觉树后有人的元夕心系吕关雎安危,随口说了一声,“没空!”便继续向前奔去。 易中原轻笑一下,身形一闪,人已握剑拦在元夕前路。 元夕见状,去势不减,单掌蓄力向前一拍。 “来得正好!” 易中原将手中的青阳剑插在地上,双掌蓄势,以紫阳阁绝学烈阳掌迎上元夕。 虽说易中原功力不及郑锡丁,可也是浸淫烈阳掌多年之辈,一掌拍出之后,霎时间身前掌风四起。 元夕微眯了一下眼睛。 若在平日,他定会好好会上一会眼前之人,可眼下却是不行。 没有什么比赶快见到吕关雎更重要。 无心恋战的元夕这一掌本是虚招,谁知易中原出手便是全力,原本想借力而走的元夕轻喝一声,不觉间又加了几分掌力。 二人掌力相接,易中原闷哼一声,后退半步,而元夕则一跃而起,从易中原头顶翻身而过。 “想走?” 未占得上风的易中原心中微惊,此子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眼见元夕要走,他爆喝一声,脚腕一转,人已翻身,一掌向元夕后背拍去。 元夕好似知晓易中原会如此出手,还未落地的他,以右腿迎上易中原的单掌,随后人如飞箭般飞出。 不再理会身后面色阴沉的易中原,元夕继续前行。 随之赶来的宁冱见状,看了眼插在地上的青阳剑,微怒道:“易先生,元夕的手段我可是事先与你说过,何以不用此剑迎敌?” 易中原看了宁冱一眼,抓起插在地上的青阳剑,没有理会宁冱,向元夕离去的方向追去。 听得宁冱如此说道,易中原看了眼已蹲在吕关雎身前的元夕,微微摇头道:“眼下的他,莫非还能逃了不成?”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宁冱,淡淡说道:“宁冱,我该如何出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说三道四。” “你!” 宁冱面色微怒,随即冷哼一声说道:“易先生果然好本事,与那元夕对了一掌,也只是后退半步而已。” “好了!” 虽说元夕的出现,让何向风不太满意,可目前的局面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只不过有些他想看的场面恐怕是见不到了。 嘤咛一声,在元夕的轻声呼唤下,吕关雎醒了过来,见自己躺在元夕怀中,忙说道:“元大哥,快~” 元夕抬头看了眼何向风,轻声对吕关雎说道:“别怕,有我呢!” 这时何向风开了口,“有你?有你又能怎样?元夕,我承认你武功很高,可那又能怎样呢?更何况……” “你是谁?” 元夕看了何向风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元大哥,小非呢?” “小非?” 元夕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兄弟没有现身。 何向风笑了。 “原本是想看一看在你元夕心中,究竟是兄弟重要,还是女人重要的,如下看来,答案已是不言而喻了,看来就算是我们将成是非那小子擒了,对你元夕也没什么威胁了。” 元夕看了吕关雎一眼,面带愧色说道:“关关,适才我来的急,没见到小非的踪迹。” 吕关雎也非娇弱的女子,方才突然昏倒,乃是一时情急,加之此前心力交瘁才突发此症,眼下元夕已在身边,就算有强敌在侧,她心中依然安定不少,拉着元夕的胳膊站定之后,她压低嗓音说道:“元大哥,此人乃割鹿楼楼主何向风,平南城发生的事,只怕都是此人所谋划,爹爹的死,也与此人有莫大的干系。” “割鹿楼楼主?” 元夕想起了贾南风与甄北宇,也想起了自己怀中的那块牌子。 抬眼看向何向风,元夕面带警惕之色,上下打量了几眼,只觉得此人功力好似连贾南风都不及,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厉害。 若说此人功力臻至化境,却又没那种感觉。 见元夕如此打量自己,何向风轻笑了一下,问道:“怎么?是觉得鄙人不配么?” 元夕没有回答,而是冷冷问道:“你们是为我而来的?” “不错!” 何向风负手而立,淡淡说道:“吕一平已死,如今在这平南城乃至整个巴州之地,对我们威胁最大之人,当属你元夕。” 元夕沉默了片刻,再问道:“当初派人袭杀关关,也是你的安排?” “看来你不仅武功高,脑子也很好用,智勇双全用在你身上倒是名副其实,看来真是留你不得了。” 何向风盯着元夕,目光微动。 元夕很熟悉这样的目光,一如小时候在山中盯着他的虎豹豺狼。 “关关,一会儿你紧跟着我,我们向东而去,小非方才是去了那边,我们一定要先找到他,然后再想办法逃。” 目光没有离开何向风,元夕只是微微侧首,压低嗓音对吕关雎说道。 这时他眉毛一挑。 抬手一抓,然后再一扬手,一道银光闪过,冲向了五娘。 “啊~” 五娘一声惊呼,捂着右臂向后退了数步,盯着元夕,面带怒意,而目光之中,却尽是惧色。 咬着牙从胳膊上拔出自己的银针,五娘转头看向何向风。 五娘的突然出手,原本也是何向风事先安排好的,以五娘的功力,自是不可能一举要了元夕的性命,何向风如此安排,不过是想伤了元夕的手臂。 毕竟元夕的惊雀指才是令何向风最为忌惮的武学。 之所以没急着对元夕出手,也是做了攻其不备的计划,谁料五娘的突然一击还是被元夕所察觉,还反手伤了五娘。 元夕看了五娘一眼,“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何向风,“如此说来,你与贾南风他们也是同谋了?” 心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元夕的能力,何向风微微皱眉,为何去擒拿成是非的笪守典还不出现? 若说成是非有本事能从笪守典手中逃跑,他是万万不信的。 毕竟成是非可不是他爹爹成云德。 没有看向元夕的双眼,一直盯着元夕双手的何向风听元夕这般问道,冷哼一声说道:“你一个必死之人,知道这些又能怎样?” 原本他还想以利诱之,因为他已查清,这元夕原本就非巴州之人,自然无需为巴州卖命。 至于霍弃疾弟子这层身份,并没有让何向风如何忌惮,眼下天下都已易主,玄一门被灭,是早晚的事。 因为那位先生已经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大宋王朝的国师。 而那位先生的毕生夙愿,就是灭了玄一门。 他相信那位先生有这个能力。 因为他是高人,他何向风需要仰望的高人。 他之所以选择站在二殿下这边,也是那位先生的缘故。 在来之前,二殿下曾私下与他交代过,若是可以的话,留元夕一命。 何向风明白二殿下的意思。 比起那位已身居高位的大殿下来,这位二殿下的身边,可用之人委实不多,而他目前也只能暗中为二殿下效力。 好在二殿下说的是“若是可以的话”。 眼中闪出一丝杀意,何向风对着易中原与宁冱喊道:“易先生,宁冱,不等老笪了,眼下还是先合力将此子擒杀为先。” 说完,他又看向五娘问道:“胳膊废了?” 五娘心中微惊,想起了段飞的下场,忙说道:“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不打紧的。” 何向风微微点头道:“别辱了你的银针,绣阁能否重新在江湖上崛起,靠的可不是我。” 五娘咬了咬嘴唇,微微点头。 此时易中原已拔出青阳剑,看了宁冱一眼,低喝道:“上!” 宁冱微微点头,身形一动,随易中原一同杀向元夕。 元夕也动了。 冲着吕关雎低喝道:“出去了先去找小非,找到了你们就赶快前往平南城去找成世伯~” 说完,他拉起吕关雎的双手,转圈一甩。 “想走?休想!” 五娘一声娇喝,双手一甩。 数根银针向着被元夕甩向自己这边的吕关雎激射而去。 飞在空中的吕关雎双掌连拍数下,将飞向自己的银针震落,随后一个翻转,人已向着五娘落去。 五娘目光一闪,伸手在身上一抹,口中说道:“来得正好!” 二人相距如此之近,她的银针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震落的。 “五娘,小心!” 耳边突然传来何向风的疾呼,心中大惊,五娘来不及多想,人便向后闪去。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一声惨叫,五娘手捂住右手栽倒在地,此事吕关雎已在五娘身前站定,一掌打在五娘的左肩之上,随后人影一转,已来到五娘身后,反手扣住五娘的喉咙,大喝一声道:“住手,不然我取她性命!” 此时元夕已与易中原和宁冱战在了一起。 本已杀向元夕的何向风已止住了身形。 方才一直盯着元夕双手的他看得真切,在将吕关雎甩出之后,元夕霎时间打出了三颗云子。 两颗是冲着易中原与宁冱去的,而另外一颗则是打向了五娘。 原本以为元夕会向自己出手的何向风忙出言提醒五娘。 见五娘被吕关雎擒住,何向风却没有制止正在与元夕缠斗在一起的易中原与宁冱,而那二人似乎也并无停手之意,好似五娘的死活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 吕关雎的手指微微用力,有些吃痛的五娘看向何向风,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她知道,何向风是不会为了她而放弃行动的。 在加入这个组织之初,每名新加入者都会被告诫这样一句话,“记住,若是落入敌手,不要想着你的同伴会救你,也不要妄图去救他人,因为你根本不会有同伴,你身边的人只是你的同行者而已,你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完成任务。” 虽然自己倾心这位楼主大人,可五娘知道,她在这位大人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分量。 目光之中闪出一丝诀别之意,五娘一咬牙…… “吕姑娘既然对五娘感兴趣,那动手便是!” 何向风果然没有让五娘失望,原本还存一丝幻想的五娘彻底绝望了。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若是你将五娘杀了,我可就对你出手了,对付元夕,有他二人就够了,你若自问有本事敌得过我,就请便。” 说完,他对五娘暗暗使了个眼色。 五娘的眼角有些湿润,原来他还是在意自己的死活的。 殊不知何向风已经在心中骂了她数遍,若非二殿下有心思留五娘在身边,他才不会在意五娘的死活。 吕关雎皱了皱眉。 那边,见吕关雎暂时无生命之忧,元夕便放开手脚,与易中原和宁冱激战起来。 易中原虽手持青阳剑,但因其所擅乃掌法,其剑招并未给身手敏捷的元夕带来多少压迫之感,而元夕也利用易中原与宁冱无配合之力,多次将易中原的攻势引到宁冱身上,从而巧妙化解二人的进攻。 眼见易中原的剑又向自己刺来,宁冱闪身避过,一掌拍向已躲过剑招的元夕,口中气道:“易先生,你这剑怎么乱刺?” 已变招的易中原也是打得憋屈,听宁冱如此质疑自己,口中怒道:“无知小儿,是你干扰了老夫的剑法,若非是你胡乱攻击他,老夫的剑法怎么会如此断断续续,难成攻势?方才若非是你,老夫早已变招直取他后心了。” 再次避过易中原的剑,元夕横跨一步,反手一掌,迎向随之而来的宁冱。 宁冱知晓元夕内力颇为雄厚,不敢与之硬拼,仓促间翻转身形,人向下一倒,单掌拍地,人向一侧横出数丈,口中说道:“易先生,既然如此,我就在旁给你掠阵,你让他尝一尝你手中青阳剑的厉害。” “也好!” 易中原应了一声,手中长剑连挥数下,剑影如虹罩向元夕。 终究是手中没有兵刃,不可硬抗,元夕见状,后退数步,躲过易中原的剑招。 眼见自己攻势奏效,易中原心中大喜,原来这小子最是擅长的是借力打力,看来宁冱停手确是正确的选择。 至于他那手惊人的暗器功夫,在自己这般攻势之下,已是没了出手的机会。 元夕的确很被动,但还不至于招架不住,他瞥了眼吕关雎那边,本欲向其靠拢,谁料宁冱好似已猜出他心中所想,身子一横,已挡在中间。 这边,眼见何向风步步向前,吕关雎只好擒着五娘向后退去。 官道上,有马车声响起。 这本就是官道,有马车经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马车却是在路边停了下来。 吕关雎也听得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忙高声呼喊道:“我是平南城守将吕一平之女,在此遭贼人截杀,还请速速去城中报官。” 驾车的是一名四十左右的汉子,他扶了扶斗笠,转头看向这边。 何向风冷哼一声,径直向官道走去,在距离那名车夫十数丈之远后,淡淡说道:“你若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惜你却停了下来。” “姓何的,你要干什么?” 吕关雎见状,猜出何向风心中之意,忙对那名车夫喊道:“你快走吧,也不用你报官了,快走~” 若是此人因为自己一句求救的话而丧命,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是。 车夫没有动,而是抓着马鞭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问道:“你要杀了我?” 何向风双目微动,“是又如何?” 他已觉察这名车夫有些不太对劲,寻常人等见此情景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了,而眼前之人却是如此淡定。 是淡定,而非镇定。 淡定是毫不在意,而镇定,是有一定的把握。 此人是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师伯 闪身躲过两剑,被重重剑影逼得步步后退,仓促间,元夕顺手抓起挂在身上的麻雀串,运功在手,连挥几下,迎上了易中原手中的青阳剑。 可那麻绳怎可敌得过神铁铸成的青阳剑?纵是元夕功力深厚,将手中的麻绳抡得呼呼生风,却被易中原几剑斩了个粉碎。 连拴在绳子上的麻雀,也被剑势震得粉碎。肉糜与碎羽四散横飞,在二人之间弥漫。 易中原皱了皱眉,运功震散了向自己飞来的污秽之物,心中暗道此子也不过如此,轻哼一声,挺剑向前,直取元夕心脉。 本以为元夕会趁此机会摆脱自己的攻势,谁料元夕却是没躲,而是站在原地,屈指一弹。 易中原将元夕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哂笑一下,却是不减攻势。 还来这招?故弄玄虚! 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惊雀指吓怕了的宁冱么? 这惊雀指虽是厉害,可也只是一门暗器功夫,既然是暗器功夫,可得有暗器才行,方才易中原的攻势迅猛,目的就是不给元夕施展惊雀指的机会。 他的确做到了,元夕确实没有机会去怀中掏出云子来。 可元夕却偏偏还要施展一记惊雀指。 这一弹,的确只是空弹。 易中原隐隐听到些许破空声,只可惜破空声是不能伤人的。 剑尖已离元夕不过数寸,见其依然没有要躲的迹象,易中原心中略微生疑,却并未收招变式,因为只需要一息,他的剑就能刺中元夕的身体。 一息已过,易中原的剑却并没有刺中元夕。 剑锋离元夕的心口只有半寸之距,却再也无法再向前递进。 因为一双手手指夹住了剑身。 “怎么可能?” 右手微微抖动,易中原又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前的两处伤口,露难以置信之色。 胸口上的两处伤口并不深,不过是些皮肉小伤而已。 可他的右手,却是伤得颇重。因为一根鸟喙深深扎入他的虎口之中。 因为元夕的手又连弹了数下,而这一次,却非空弹。 “如何不可能?” 元夕随口回了一句,随即侧身,双指运功,向前一拉剑身,另外一只手轻拍剑身,低喝道:“撤手!” 一阵大力从剑身传到掌心,易中原惊呼一声,右手不由自主地张开,手中的青阳剑便落入元夕的手中。 “宁冱,还不快动手?” 左手轻击右掌掌心,震出鸟喙,气急败坏的易中原高声喊道。 说完,气沉丹田,双掌蓄势而出,竟是烈阳掌之中最为霸道的一式,“焚天灭地”。 在那边掠阵的宁冱,本见元夕处于劣势,正想伺机暗中给元夕一击,只是易中原的剑势甚为凶猛,他若贸然出手,又恐乱了易中原的攻势。 当见到元夕终于乱了阵脚,以手中麻绳迎敌之后,宁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就在易中原刺出那一剑之后,宁冱就已经动身了。 既然是要取了元夕的性命,那就没什么江湖道义可言了,一个健步奔向元夕后方,宁冱出手便是杀招。 人未至,掌风已临。 一掌递出之后,易中原刚好看见同样向元夕出掌的宁冱。 “元大哥,小心~” 远处传来吕关雎的惊呼声。 “吕姑娘莫动,他能应付得来!” 见吕关雎欲动身前去出手为元夕解围,那名车夫突然开口说道。 吕关雎转头看了车夫一眼,见其点头,便又忙看向元夕那边。 元夕出掌了。 他的掌出得很快。 “好小子,竟是如此托大!” 眼见元夕只以单掌对上自己的“焚天灭地”一式,且是如此随意,易中原在心中冷笑,不出意外的话,此子这条手臂只怕是废了。 另一边,宁冱也已杀至元夕的身前。 以左手拍出随手一掌,元夕将夹着剑尖的右手向前一甩,再反手一抓,握住剑柄,举剑平伸,剑尖刚好指向宁冱。 如此毫无剑招的剑式,根本毫无杀伤力可言。 在宁冱看来,元夕此举不过是仓促之间的应急招式,毕竟那边易中原的杀招可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若在平日,宁冱定然会选择闪身避让,可眼下,他却想搏一搏。 他宁冱可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既然元夕能从易中原手中夺过青阳剑,他宁冱也可以再趁此机会再将青阳剑抢回来。到那时,易中原若是想再要回青阳剑,那就要看他宁冱的心情了。 宁冱很是看不惯易中原的嘴脸。 手腕一转,双掌向着青阳剑的剑身拍去。 宁冱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因为此刻元夕的手掌已经与易中原的双掌按在一起。 没有想象中手臂断裂的情形出现,易中原一声闷哼,右腿后撤半步,脚掌发力,才稳住身形。 右手微颤,虎口处的伤口被掌力所震,伤口竟是撕裂开来。 而元夕也被易中原的掌力震退两小步。 而这两小步,刚好将右手的剑又向前递进了数寸,这是宁冱始料不及的。 双掌已按住剑身的宁冱大喝一声,奋力一夹,随即运功一震,随后双掌带着剑身向左侧一甩,以右脚踢向元夕的手腕。 元夕松开了右手,以手掌击向宁冱的右脚脚踝处。同时,右腿侧踢,挡住了易中原再次拍出的左掌。 宁冱忙变招勾腿,躲过元夕的手掌。 元夕的内力有多深厚,宁冱心里清楚得很,若是真让元夕击中自己的踝骨,只怕自己就站不稳了。 “宁冱,快夺回青阳剑!” 易中原大喝道。 无需易中原提醒,见到元夕松手之后,宁冱就知道,自己的这一搏奏了效。 松开手掌,以掌击剑身,青阳剑剑尖调转,宁冱抓住剑柄,舞了两个剑花,大笑道:“元夕,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说完,挺剑向元夕刺去。 另一边,眼见易中原与宁冱二人还未将元夕擒杀,何向风皱了皱,瞥了眼那个不知底细的车夫,慢慢向后退去。 那名车夫好似知道何向风的用意,看向何向风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何向风看了车夫一眼,还是动了。 不过他却没有杀向元夕,而是向吕关雎冲去。 虽不知此人身份,可何向风隐约能够判断得出,此人应该很在乎吕关雎的安危才是。 因而,吕关雎才是破局的关键。 那名车夫也动了。 “你果然是个高手!” 看着突然拦在身前的车夫,何向风单手背后,冷冷说道。 “高手算不上,不过拦下你却非难事!” 那名车夫似乎没有与何向风动手之意,又好似在等着何向风主动出手。 看着气定神闲的车夫,何向风面色阴晴不定,低头沉默了片刻,他抬头问道:“看来你的出现绝非是偶然了?” 那名车夫的心思似乎不在何向风身上,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在厮杀的三人身上。 何向风攥了攥拳头,却又松开了。 他知道,就算自己贸然出手,也未必会将此人如何。 能有如此身法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这时,那名车夫突然笑了一下,何向风心中大惊,忙后退几步。 车夫没有理会何向风,而是转头对身后的吕关雎说道:“吕姑娘,看吧,我说这小子自己能应付得来的吧!” 吕关雎却依然面露急色,对那名车夫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先生,感谢您能出手相助,虽说元大哥他能应付得来,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且那二人亦是身手不凡之辈,我怕……” 后面的话虽没有说出来,可车夫却也听出了吕关雎的话中之意。 “有道是关心则乱,吕姑娘,元夕的身手想必你是极其了解的,怎地对他如此没有信心?” 吕关雎瞟了眼何向风,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先生,我们还有一位朋友,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只怕也已身陷险境,望先生能够出手相助,速速解决战斗,我等好去寻找那位朋友的下落。” 听吕关雎这般说道,方才吓了一跳的何向风却是笑了。 虽然不知笪守典为何还不现身,可他相信,拿下一个成是非,对于笪守典而言,乃易如反掌之事。 看来主动权还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散眼前这位车夫是个高手,他何向风若是全力出手,定然可以撑得过十数个回合,只要易中原与宁冱能趁此时机拿下元夕,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向后掠去,同时对五娘喊道:“五娘,快助我一臂之力。” 趁机暗暗调息的五娘也在关注着何向风的动向,听何向风如此说道,五娘毫不迟疑,双手连抖数下,数十根银针便向着那名车夫与吕关雎飞去。 就算那名车夫能够凭身法躲过,可他身后的吕关雎必定会中了她的银针。 射出银针之后,五娘毫不迟疑,向着元夕那边飞掠而去。 那名车夫冷哼一声,摘下斗笠,随手一甩,然后对吕关雎快速说道:“吕姑娘,你那位朋友就在马车内,你先去马车内暂避一二,这里便交予我好了!” 说完,他纵身一跃。 宁冱手中的剑来得很快,另一边,方才被震退半步的易中原又趁势攻了过来。元夕却毫不慌乱,嘴角挂笑,身形向宁冱这边横跨一大步。 “找死!” 见元夕竟然无惧自己的攻势,宁冱怒喝一声,剑在手中连挥数下,大有废掉元夕一条手臂的阵势。 只是剑光闪耀,元夕却突然消失在宁冱的眼前。 “宁冱小心,他在下面!” 易中原大声提醒道。 话音未落,宁冱忽然觉得膝盖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以一颗石子打中宁冱之后,半仰在地的元夕提膝一踢,正中宁冱手腕。同时又扬手一弹,一颗石子向易中原激射而去。 早有防备的易中原忙闪身避开,而手腕吃痛的宁冱却是松了手,手中的青阳剑又回到了元夕手中。 抓住青阳剑之后,元夕纵身一跃,青阳剑在手中划出一道银弧。 宁冱就地一滚,堪堪避过这一剑,口中喊道:“易先生快救我!” 殊不知此时的易中原却已心生退意。 元夕却没有趁势杀向宁冱,而是抬眼看向吕关雎那边。 方才这边厮杀激烈,那边之人说了些什么也不得而知,不过见到吕关雎安然无恙,元夕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冲杀过来的何向风突然冲着元夕大喊道:“元夕,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吧,吕姑娘已答应随我归城,你再战已是无意之举。” 而此时,吕关雎刚好走上马车。 元夕心中一惊,愣在原地。 “呯”的一声响起。 元夕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五娘,目光中满是杀意。 五娘被吓得忙后退数步。 何向风心中大恨,如此暗射的一针,竟然还是被那个小子给挡了下来。 “易先生,宁冱,撤!” 说完,何向风向一转身,向官道飞掠而去。 宁冱一咬牙,刚要起身,却发觉左腿一阵剧痛,方才元夕那颗石子竟然将自己的小腿骨打折了。 元夕提剑站在宁冱身前,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见何向风走得那般干脆,易中原看也未看宁冱,也纵身离去。 宁冱一咬牙,“元夕,今日落入你手,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不是小非那边你们也派人过去了?派的是谁?有几人?” “元夕,你那位朋友正在马车之中,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这时那名车夫已止住身形,慢步向元夕走来,开口说道。 元夕看向这名应该不是敌人的中年汉子,却没有放下戒备之心,警惕道:“你是谁?” 在距元夕三丈外,车夫止住了脚步,打量了几眼元夕,笑了笑问道:“若我再上前一步,你会不会对我出手?” “会!” 元夕回答得很干脆。 目光看向元夕暗扣的左手,这名车夫笑了笑说道:“还是将你手中的暗器收起来吧,想不到你竟然练出了这一手暗器功夫,看来师弟他的确是收了一个很不错的弟子。” 再打量了几眼元夕,他又点点头说道:“相当不错!” “师弟?你是……玄一门的人?” 元夕将信将疑道。 车夫笑着点点头说道:“家师霍星纬,你说我是谁?”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选子 笪守典按住胸口,踉踉跄跄走了数步,终于坚持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瘀血吐出之后,凝滞的气血略通几分,笪守典四下看了看,就近寻了棵树,倚干而靠,喘着粗气。 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扒开瓶塞,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将之扔进口中,嚼了几口,用津液送下,随后开始运功调息。 运行一个小周天之后,药力在体内散开,气息终于平稳了几分,笪守典撑着树干站了起来,准备去约定好的地点与何向风等人集合。 他始终想不通,从哪里冒出这么个人物来,看着如此普通,功力却又这般深厚。 成云德的底细,他最是清楚不过的了,此人断不可能是成云德请来的帮手。 本以为截杀成是非这个任务手到擒来,想不到竟然出了这等意外。 原本一个小小的成是非是不需要他来亲自动手的,可笪守典有心将之生擒,以此来要挟成云德,何向风也赞同笪守典的想法,便做此安排。 一掌狠狠地拍在树上,树叶簌簌作响,笪守典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跟来,才松了口气,随后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他活了大半辈子,也还有惊弓之鸟之时。 —————— 飞奔了数里,众人来到一座破庙落脚。 何向风阴沉着脸,看了众人几眼,最后目光落在五娘身上,冷冷地问了一句,“伤得怎么样?” 话语虽冷,可五娘却有些受宠若惊。知道此次任务失败,何向风心情定然不好,撒娇的心思也没了的她咬了咬嘴唇说道:“只是些皮肉之苦,修养些时日就可以了。” “坐那歇会儿吧!老笪哪里有不少补药,等回去了,让他给你找些出来补一补。” 找了地方坐了下去,语气变得稍缓些,何向风示意五娘坐下,然后目光略过宁冱,看向易中原。 终究是顾及易中原的面子,况且这次行动失败,很大一部分因素是那个突然出现的车夫,何向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说道:“易先生,此次行动失败,是我低估了那元夕的本事,先生莫要自责才是。” 易中原看了何向风一眼,淡淡说道:“老夫也非推诿之人,那元夕之能的确超乎老夫意料,不过在我看来,此番失利,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那个突然出现的车夫。” 这时宁冱开口说道:“易先生,当初你我拦截元夕之时,你若早些出手,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易中原看了眼宁冱,冷哼一声说道:“宁冱,方才你我联手之时,可曾占了上风了?连老夫的青阳剑都落入那小子的手里,你当老夫不心疼么?” 随后他转头看向何向风,“楼主大人,此事老夫却有失手之处,若有则罚,老夫悉听尊便就是了!” 何向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易先生无需自责,方才我已说了,事出有因,我自会细细向主上禀报!” 其实在归来的路上,何向风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虽说此次任务失败,可一个小小元夕还不至于影响大局,就算让元夕知道真相又如何呢? 况且,这所谓的真相,本就是他有意告诉元夕的。 至于吕一平的仇,直接推到王季那个癞蛤蟆身上就好了,反正也是死无对证。 他也不在意元夕记恨于他,就算元夕是玄一门的弟子又如何呢? 眼下的玄一门…… 一切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稍加沉吟,何向风又对宁冱说道:“宁冱,易先生是长辈,虽不与你同门,可辈分在那,本座希望你能待之以长。你要记得,有些话可不是你能对易先生说的。记住了,就算给了你一个范建功的身份,你不会成为巴州真正的王。” 宁冱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好在他面朝门外,何向风并未看出些什么来。 深吸一口气,他站起身来,转身对向易中原而立,随后深鞠一礼,面带羞愧之色,低声说道:“易先生,小子张狂,立功心切,失了心智,因而唐突了先生,幸得何先生提醒,还望先生勿怪。” 宁冱的举动,有些出乎易中原的意料,转头看了何向风一眼,见其点头,他便站起身来,将宁冱扶起,口中说道:“贤侄这般客气做甚?老夫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此前说话,老夫也有不到之处,贤侄可别往心里去!” 心道,在这占谁便宜呢?宁冱回道:“岂敢!岂敢!” 易中原刚要再次开口,突然皱了皱眉,一个健步,人已站在破庙门口处。 何向风也已站起身来,问道:“是不是老笪来了?” 易中原点了点头,随后走出门外,迎向捂着胸口走近的笪守典。 笪守典冲易中原点头示意,轻咳几声问道:“易先生,楼主大人呢?” 眼见笪守典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不用问,便知其受了不小的内伤,易中原没有多问,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递向笪守典,“何先生在里面,瓷瓶里是紫阳阁秘制丹药,对内伤颇有益处!” 笪守典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易中原手中接过瓷瓶,拱了拱手说道:“老笪谢过易先生了!” 说完,将瓷瓶揣入怀中,向庙内走去,见何向风已迎了出来,笪守典咬了咬牙,就要跪下,却被何向风伸手拦下,“老笪,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我……” 话还未说,便又是一阵猛咳。 何向风轻拍笪守典的后背,叹了口气说道:“老笪,你无需自责,事发意外,非你之过,我看你应该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你还是先抓紧疗伤吧!”笪守典有些意外地看了何向风一眼,然后快速扫了眼庙内,才发现只有正在那疗伤的五娘和同样看向他的宁冱。 - “大人,某非你们也……” “不错!” 何向风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车夫,功力高得可怕,而那元夕的功力,也是出乎我等意料之外……” “车夫?” 笪守典面露惊色,打断了何向风的话,忙问道:“可是一个个子不高,四十左右的精瘦汉子?” 何向风点了点头,“看来你的内伤就是拜他所赐了!” 笪守典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易中原给的瓷瓶,从中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直接扔进口中,嚼了几口,吞咽而下,接着说道:“不错,只是一掌,就一掌而已,我这个浸淫武学之道数十年的老家伙,连个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摇了摇头,他自嘲道:“当真是天外有天,老子这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宁冱闻言,心道你这是骂自己呢?还是骂在坐诸位呢?刚要开口,却迎上了何向风的目光,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站起身来,有些不自然道:“我去打些野味儿回来。” 说完向外走去。 见笪守典毫无顾忌地吃了自己给他的丹药,易中原对笪守典的好感又升了几分,上前走到笪守典身后坐下,低声道:“老笪,老夫来助你疗伤!” 笪守典愣了一下,忙说道:“怎敢劳烦易先生?” 易中原的手掌已按在笪守典的后背之上,“老笪,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老笪,既然如此,你还是安心在易先生的帮助下疗伤就是了,有什么话待会儿我们再详谈!” 何向风拍了拍笪守典的肩,然后起身走到五娘的身旁,坐了下来。 五娘轻吐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见何向风坐在身旁,有些意外。 “好些了么?” 何向风的声音竟是少见的柔,至少在五娘听来是这样的。 有些诧异地望向何向风,她向后歪了歪身子,单手撑地,斜腿而坐,轻嗔道:“大人,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这般跟奴家说话,倒是叫人家心里好不踏实呢~” 刚调息完的五娘,额头上挂着细细的汗珠,几丝秀发贴在微红的脸颊之上,更添几分妩媚之意,何向风望着五娘微颤的睫毛,竟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向五娘的脸伸了过去。 手只伸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五娘抬手,以小拇指拨了拨头发,嘴角微扬,“大人~” “好了!” 何向风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若是好些了,就抓紧生火,烧水煮茶!” 说完,他探过身子,贴着五娘的耳根说道:“下次敢再对我施展媚功,小心老子要了你的命!” 五娘的身子一紧,随后展颜一笑,“大人最后两个字说的是什么?五娘没听到呢!” 何向风无奈地笑了笑,“真是怕了你了,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比起男人的野心来,女人与衣服没什么两样!” “那大人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呢?五娘可是最擅针线活呢~” “茶什么时候能喝上?” 五娘得意地一笑,站起身来,扭着身子向门外走去。 也许是因为退受了伤的缘故,何向风觉得五娘的屁股晃得比往日更甚。 ———————— 成是非已跳出马车,与吕关雎一同迎向元夕与那位很不普通的车夫。 确认了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师伯之后,元夕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唤了声“师伯”。 知道的越多,便越想知道得更多些。原本对于师门没什么概念的元夕,在知晓自己师承九大派之首的玄一门之后,便有很多话想问一问这位师伯。 只是,他什么也没问,因为这位师伯看起来,好似不太愿意说话。 受了元夕一礼之后,秦斫点了点头,说了句“不错!”,便转身向马车那边走去。 “小非,方才你为何躲在马车内不出来?害得我与元大哥好一阵担心!” 吕关雎埋怨了成是非一句。 成是非面露委屈之色,撅着嘴小声说道:“是他不让啊,他还说了,我要是出来,定然会引得元大哥分神,所以我只好躲在马车里,不敢吱声。” “不错,是我要他这样做的!” 已经走近的秦斫似乎听见了成是非的话,“而且,在你们未动手之前,我便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您究竟是谁?为何要出手帮我们?” 吕关雎问道。 元夕走到吕关雎身前,见其无碍,又转头打量了几眼成是非,对着二人说道:“关关,小非,这位是我的师伯!” 说完之后,元夕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不知晓师伯的名讳。 “师伯?” 吕关雎与成是非面露惊色。 秦斫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笑意,元夕这小子看吕姑娘的眼神可比看向自己这个师伯的时候温柔多了。 “鄙人秦斫,家师乃玄一门掌门,霍星纬先生。” 介绍完自己之后,秦斫对元夕说道:“元夕,师伯有些饿了,你去找些吃的来吧!” “嗯,我这就去抓些野味儿回来!” 元夕转身而去,这次却并未走得太远。 成是非见状,抓了抓头说道:“我也去拾些干柴回来。” 留在原地的吕关雎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眼前之人,是元夕的师门长辈,按照她与元夕的关系,也该问一问礼才是。 冲着元夕离去的背影瞪了一眼,吕关雎轻咬嘴唇,对着秦斫施了一礼,“吕关雎谢过秦师伯救命之恩!” 秦斫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吕姑娘,你也很不错!” “啊?什么不错?” 吕关雎一阵错愕。 秦斫笑了笑,“都不错,都不错!” 终于听明白秦斫话中之意的吕关雎有些难为情,面上少有的露出小女儿姿态,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对秦斫说道:“秦师伯,要不您暂且去马车上休息一会儿?” 秦斫摆摆手说道:“吕姑娘,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否与我去河边走走?” 吕关雎有些意外,不过她能感觉到秦斫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 二人向着河边方向走去,不远处正在拾柴的成是非见状,心道多亏自己机灵,要是让关关姐抢了先,现在陪元大哥那位师门长辈的人,不就是他了么。 成是非有些怕这个其貌不扬的人,虽然这个人从那个老头手中救了他。 想起那个老头来,成是非就是一肚子气,堂堂一个高手,竟然从背后出手,枉他还好心好意给他指路。 当他醒来的时候,人便已坐在马车里了,至于那个老头哪儿去了,他也不知道。 想起自己此前对元大哥师伯做过的事,他就一阵头大。 误以为自己被人抓住的成是非,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大声呼叫,而是悄无声息地打量着那个赶车的车夫。 几番打量之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出来,这个赶车人就是个普通的车夫,估计是被人花钱雇来的。 暗道那个老头忒笨,都不知道将自己的手脚捆起来,成是非冲着赶车人小声说道:“喂,赶车的,咱们这是往哪去啊?” “不远,马上就到了!” 那汉子头都没回,随口应了一句。 “他们花多少银子雇的你啊?我出双倍价钱好不好,我家是在平南城开武馆的,不缺银子,三倍也成!”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你是我救的,现在我去找元夕,你受伤虽轻,可毕竟被人打昏过……” “你救的我?” 成是非面露讶异之色,疑惑道:“怎么救的?” 那名车夫回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挥了一掌,“就是这么救的!” 当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之后,成是非才明白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 河边,河水潺潺,哗哗作响。 秦斫负手而立,望着河水说道:“最近平南城不太平,巴州不太平,整个天下,也是暗流涌动。大宋王朝初立,各州诸侯王未必会向新朝低头,天,将乱矣!” 吕关雎没有开口,静等秦斫继续说下去。 至于现在的天下是大晋也好,大宋也罢,于她并无多大关系。 “吕姑娘,令尊之事我已知晓,逝者如斯,人人难逃此劫,还望节哀!” 听秦斫突然提起父亲吕一平,吕关雎的心又刺痛起来,眼眶微红,她轻声说道:“师伯放心好了,我会坚强些的!” “嗯~” 秦斫点点头,“战乱将起,只会死更多的人,死人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可若不想死人怎么办?那就得有人来终结这件事。” 吕关雎若有所思。 “吕姑娘知道何以我玄一门的副掌门一直是大晋王朝的国师么?” “小女子不知,还望师伯能为我解惑!” 秦斫目光远眺,缓缓说道:“因为我们玄一门要看着!” “看着?看什么?” 吕关雎面露不解之色。 “也可以说是看着!” “看着?难道说……这……不可能的吧!” 吕关雎有些难以置信。 “没什么不可能的,所谓国师,国之师也。而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身为帝师,咱们玄一门要的,可不是无上的权利,这其实是玄一门存在的使命。当初大晋王朝的开拓者司马重火,就是我们玄一门选定的天选之人,所以他才能够在我们的帮助之下,一统天下。” “你也无需疑惑,此等秘辛是不会在史书之中记载的,而咱们的天子自然也不会希望被人知晓此事。” “既然如此,为何秦师伯会将此事告知于我?” 虽说此事听起来过人叫人震惊,可对于吕关雎而言,这样的事似乎对她并无多大关系,就好比这天下已易主一般,她心中所想之事,依然是给她的爹爹报仇。 “因为在我看来,你算不上外人,所以有些话……是可以对你讲的。” 秦斫转头看向吕关雎,冲她点点头。 “秦师伯,那,这些事,元大哥他知道么?” 秦斫摇了摇头,“元夕虽是我门中之人,但此事目前他还不知晓。” “为什么?” 吕关雎绣眉微蹙,想了想,然后惊道:“难道元大哥就是……” “不错,吕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吕关雎看向河水,此刻,她的心就如这河水般…… 第二百三十五章 龙门客栈 破庙内,五娘拖着条不太利索的腿,在那忙着生火,煮茶。 易中原轻吐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低声对笪守典说道:“老笪你受伤颇重,虽有药石之效,恐怕也需要休养月余。” 笪守典没有睁开双眼,只是开口说道:“有劳易先生了!” 知道笪守典仍需继续运功调息,易中原拍了拍笪守典的肩,站起身来,向着何向风走去。 何向风听得动静,转头看向易中原。 “去外面走走?” “正有此意!” 五娘好似没有听见二人对话,继续在那忙碌着,待二人走出庙门之后,她犹豫了片刻,转头看了笪守典一眼。 “女人有时候常常会死于话多,收起你的好奇心吧,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为所欲为,楼主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是清楚不过的了。” 笪守典睁开了双眼,看向五娘,“茶好了没?” 五娘白了笪守典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府上的丫头呢?” 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拿起茶壶,倒了碗茶给笪守典端了过去。 “笪管家,滚开的水,您小心烫着!” 笪守典接过茶碗,放入鼻下闻了闻,摇了摇头说道,“这茶叶还是太陈了些!” 说完将茶碗放于身侧,问道:“你想问些什么?” 五娘摇了摇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说完蹲在一旁,轻柔着自己的小腿,幽幽道:“任务失败也就罢了,怎地就你我二人受伤了呢?笪管家,你说气不气人?” 笪守典的面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他将目光投向门外,疑惑道:“老夫受伤乃情有可原,你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按照老夫的估计,就算有那名高手相助,你们也该先行得手才是。” “这事儿你怎么不去问楼主大人呢?” 五娘白了笪守典一眼,“就知道从我这里套话!”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笪守典端起茶碗,吹了吹,小呷了一口,冲五娘示意道,“谢了!” 五娘有些意外,她有些不太确定,笪守典这个“谢”,究竟是谢的什么。 在五娘看来,之前的那一战,的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那位楼主大人之所以不愿同笪守典详述经由,不过是因为任务失败,不愿提起此事罢了。 闲聊也是聊,于是她抱膝而坐,慢慢对笪守典说去了事情的经过。 破庙外,走了数步之后,易中原率先开口道:“楼主大人……” “诶~” 何向风摆了摆手说道:“易先生,你我之间可无需这般称呼!” 易中原摇了摇头,“规矩便是规矩,你为我等之首,这声‘大人’老夫唤得心甘情愿。” 稍顿片刻,见何向风没有接话,易中原继续说道,“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宁冱?” “为什么不能是他?” 何向风轻笑了一下,“看来先生的确是有些不喜欢他啊!” “不错!老夫的确不喜欢此子!” “为什么?” “无他,只因在老夫看来,此子天生反骨,非可信之人也!” “这又如何呢?” 何向风似乎很不以为意。 易中原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向何向风。 何向风笑了笑,对易中原解释道:“先生是在门派之中待得久了,一些想法囿于传统,心有不解也属正常。虽说‘忠’之一字,在任何势力之中都是不可或缺的核心要义,可在我们楼中,却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或者说配拥有这个‘忠’字。有些人,注定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只要我布局合理,小小棋子,尽在我股掌之间。” 易中原闻言,看了何向风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何向风见状,忙解释道:“先生还请不要多心,棋子之说,指的自然是宁冱之流,我既然敢对先生如此坦白,自是没有将先生当做外人。” 易中原稍加沉吟,低声道:“如此说来,你安排我在宁冱身边,明面上是助他坐稳那个位置,实则是要老夫盯着他了?” “正是此意!” 何向风抚掌而笑,“先生可还有其他疑问?”. 易中原四下看了看,突然正视何向风问道:“我想知道,你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袁世信,袁秉德,还是另有其人?” 何向风一愣,随后目光变得微冷,“易先生,你在查我?” 易中原微微摇头,“非也,因为在我看来,现在的你,根本不应该留在巴州,就算是你有意在此布局,在荆州人手中抢下半州之地,可你真的能确定扬州那边会发兵荆州么?这半州可未必是这么容易好守的。” “除非你有一个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何向风盯着易中原,忽然笑了,“想不到易先生也是位心思如此缜密之人,此事原本也没想瞒着先生的,只不过是想找个恰当的时机给先生引荐一下的,既然先生问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还请先生附耳过来!” 耳语几句之后,易中原面露惊色,“竟然是他!” 何向风点点头,“还请先生能守住此秘,此事,连老笪也不曾知晓!” 易中原低头沉默了片刻,“你就这么相信我?你又如何笃定我会愿意成为他的人?” “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的道理想必先生比更我清楚。”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何向风没有回答。 他抬头远望,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突然想起了某个长相黝黑的汉子。 ———————— 烤肉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柴火啪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烟与油脂的气息,成是非舔了舔嘴唇,吸了一下口水,巴望着火堆上那只已烤得焦黄的野兔,问道:“元大哥,还没好么?”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元夕笑了笑,自己也咽了下口水,将手中正烤着的兔子在火堆上转了几个个,深吸一口气,满意地点头说道:“嗯~~,差不多了!” 说完,将兔子举到秦斫面前,“大师伯,您先用!” 打猎归来后,元夕趁着在河边宰杀猎物的功夫,向在河边钓鱼的秦斫打听了一些关于玄一门的事情。只不过大都是元夕问,秦斫答。在大致了解了师门有哪些人物之后,元夕便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而他那位货真价实的大师伯,也就一心在那钓鱼了。 秦斫钓鱼所用的鱼竿,就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根马鞭。 在秦斫钓鱼之前,已经生好了火的成是非跳步来到其身后一脸好奇地问他,“秦师伯,这跟马鞭是你的兵器么?” 秦斫笑了笑,反问道:“小非,你家是开武馆的,那我且问你,兵器谱里可是有‘马鞭’这样的兵器?” 成是非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自然是没有,只不过秦师伯是高人嘛,这兵器古怪些也属正常。” “是兵器古怪还是人古怪呢?” 秦斫笑了笑,也不见手腕作何动作,一根纤细的长剑便出现在其手中。 成是非半张着嘴,看着秦斫手中那根超大号的针,“这,这,这算是剑么?” 秦斫将剑重新插回马鞭之中,寻了块儿干净平坦的石头,一甩马鞭道:“你觉得是就是了!” 心道一句果然是位高人,人和兵器都古怪得很,见秦斫端坐在石头上,一本正经地盯着河水,不禁笑出声来,“秦师伯,您可别告诉我,这是在钓鱼?” “不然呢?” 秦斫依然盯着河水。 成是非不禁哑然失笑,“您这是在效仿太公么?难不成一会儿这里还会有什么大人物出现不成?” “大人物?” 秦斫转头瞥了眼正在火堆旁忙碌的元夕,摇了摇头道:“就只是钓鱼而已!” “那您好赖也得给那边挂上一个鱼钩吧,人家姜太公好歹还直钩钓鱼呢,您可倒好,无钩钓鱼了!” “既然是直钩,这有钩与无钩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钩的话,起码看起来像回事啊~” 成是非撇了撇嘴,忽然一拍大腿说道:“哦~我懂了,您这是为钓,而非为鱼,不愧是高人……” 话音未落,却见秦斫手腕一抖,然后一扬手中的马鞭,一尾巴掌大的鱼飞出了水面,秦斫再一甩鞭,鞭梢已卷着鱼飞向了二人。 “小子,接着!” 下巴快要掉下来的成是非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活蹦乱跳的鱼,愣了一下,便扯着嗓子冲元夕喊道:“元大哥,你快来,过来瞧瞧,秦师伯他钓到鱼了~” 吕关雎将两只山鸡用洗净的大叶子包好,刚活好泥的元夕听成是非冲着自己手舞足蹈的,笑着应道:“钓到鱼有什么好惊喜的?大师伯能钓到鱼,这不很正常的吗?” “不是,不是~” 成是非抱着鱼跑了过来,将鱼丢在地上,瞪大眼睛说道:“秦师伯他是用马鞭钓的,是马鞭,不是鱼竿,连鱼钩都没挂的马鞭!” “马鞭?” 元夕面露疑惑之色,“你是说大师伯他连鱼饵都没用就钓上鱼来了?” “可不嘛~如果不是我眼睛有问题,那就是这鱼有问题了,它是一条傻鱼!” 没有理会成是非的胡言乱语,元夕从地上抓起还在胡乱翻腾的鱼,细细看了起来。 “怎么?元大哥,你这是要看看这鱼是不是真的傻么?” 一旁的吕关雎笑了笑,“小非,我看不是鱼傻,而是你傻!” “关关姐~连你也不信我,哼!” “不是不信你,而是有些事的确是超乎了你的想象,而未知的你,就只好用自己有限的想象力来丰富你的未知了。” 元夕将鱼放在地上,看了眼河那边。 想不到大师伯的功力已经这般厉害了,从水中将鱼击出不难,用马鞭卷住鱼身也不难,难就难在鱼身并未留下什么伤痕。 鱼依然在地上打着挺儿,想必出水之前也是未曾受到半点震伤。 师父曾对他说过,内力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不再是积攒的过程了,而是运用。 成是非瞪了元夕一眼道:“元大哥,咱们说钓鱼呢,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元夕笑了笑,开口解释道:“我其实是想在告诉你,这鱼是怎么被‘钓’上来的。只不过这个‘钓’法有些难以想象而已。” “那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与其我说,不如我们再去河边看上一看,走,小非,你别忘了带上匕首,咱们在河边顺便将鱼给拾掇了,一会儿还能喝上几口鲜美的鱼汤。” 用来熬煮鱼汤的是一个陶罐。 不只是陶罐,成是非还从秦斫的马车上拿下来几壶酒还有一些盐巴香料。 撒了香料之后,野兔的香味儿更甚,见元夕将野兔递向自己,正在煮鱼汤的秦斫笑了笑,转头对吕关雎说道:“吕姑娘辛苦一下,将这只野兔撕小些,我们吃着也好方便。” 吕关雎看了元夕一眼,伸手接过野兔,又对元夕说道:“元大哥,山鸡是不是也快熟了?要不扒开来看看,我一起给撕开来。” “嗯~” 元夕点点头,“应该是可以了,我这就就扒开瞧瞧!” 秦斫看了元夕一眼,嘴角挂笑,这小子,还是要比他师父强些的。 没由来地想起了云溪镇的那位兰花姑娘,秦斫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虽然四师弟看起来对前长公主有些不耐烦,可同样身为男人的他却知道,这位从未动过情的老四,只怕是也起了某种心思了。 “秦师伯,方才您抓鱼的方法我还是没太想明白,一会儿您能不能再给我说上一遍啊?” 同元夕一起将火堆向一旁移了移,正在用一根木棍扒拉土的成是非随口说道。 秦斫收回思绪,笑了笑说道:“说不如做,要不待会儿你跳入河中,我将你钓出来,你就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了。” 成是非吐了吐舌头,冲着元夕做了个鬼脸,笑嘻嘻说道:“那就算了,反正您这等功夫,我这辈子是学不会的了,知道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土被挖得差不多了,坑内出现两个烧得干裂的泥蛋,元夕也不怕烫,从坑中迅速抱出来一个,将之放在地上,对成是非说道:“小非,大师伯可不是要教我们钓鱼的方法,他这手功夫其实是对内力的巧妙运用,你想想看,抓一条鱼能需要多大的内力?可若是将鱼这般‘钓’上来,那就需要通过师伯手中的那根马鞭,将内劲运用到水中,且恰好在鱼身底下爆发,将之震出水面,却又不伤鱼分毫,这就需要对内力的控制极其精准,再说将鱼卷住,其实你若是练得多了,这手甩鞭取物倒是可以做得到的。” “不错!” 秦斫赞许地点点头,“元夕,你能做到么?” 元夕想了想,“应该不行,不过大师伯若是愿意将马鞭借我的话,待会儿我可以试试去。” “好说,好说!” “那我也试试去!” 成是非面露跃跃欲试之色,随后又抓了抓头接着说道,“不过,元大哥,你说起来容易,可我觉得好难,这内力怎么就能通过马鞭到水中了呢?怎么就能恰好将鱼震出水来了呢?” 元夕笑了笑,“你当功夫是天生的呐,什么都不要练的嘛,有些人是想练而不得其法,我们有大师伯在这,你怕个什么!” 说完将手按在一颗泥蛋之上,五指张开,掌心微微一按。 泥蛋还是那颗泥蛋,好似并没有什么变化。 成是非愣了一下,问道:“元大哥,你是不是嫌热?还是用木棍儿来敲吧!” 元夕没有说话,而是拿出另外一颗泥蛋,突然将之抛向远处,顺手抄起放在秦斫身旁的马鞭,纵身一跃。 “元大哥,你……” 元夕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成是非一跳,他目光追随元夕而去,只见元夕一扬手中马鞭,鞭梢抽在泥蛋之上,一声轻响过后,泥土四溅,一个黄绿色的球便出现在众人眼中。 手上动作未停,元夕再一挥鞭,将那个坠落的叶包鸡卷住,向回一拉,将之甩向吕关雎。 “关关,用风卷残云一式。” 吕关雎已将野兔分好放在洗净的石板上,见元夕将鸡甩向了她,便拍地而起,双手舞动,一记风卷残云使出,恰好将这只鸡卷在身前。 面露喜色,吕关雎兴奋道:“元大哥,我做到了!” “再使云卷云舒一式!” 元夕走了过来,将马鞭放回原地。 “然后呢?” 一招云卷云舒过后,包裹山鸡的叶子已被吕关雎送到身后,就只剩下一只光溜溜的鸡在吕关雎身前转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的吕关雎忙问道。 “然后我们开吃!” 元夕说完,伸手在吕关雎身前抓住那只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的山鸡,将之放在石板之上。 “好漂亮的流云手!” 秦斫冲着吕关雎夸赞了一句,随后看向先前被元夕轻拍过的泥蛋,微微颔首。 不愧是师弟看中的人,果然是聪慧过人,一点就透。 “吃只鸡也让你们弄出这么多花样来,明明用棍子敲几下的事儿,非得秀一下自己的本事么?那我是不是也得露一手才有肉吃啊,正好另外一只……” 话未说完,成是非便跳了起来,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元大哥,你是施展了什么法术么?这裹鸡的泥呢?” “那不在那呢么?” 元夕冲着鸡下面的碎泥块儿努了努嘴。 “不是,你是怎么做到的?刚刚我明明看你只是摸了一下而已!” “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况且,我可不只是摸了一下。” 元夕笑了笑,“好了,快吃吧!” 从吕关雎手中接过一只野兔腿,秦斫放下手中的木勺,拿起酒壶笑道:“人生多有不如意之事,能欢乐时且欢乐,酒浓肉香,今日我也恣意放纵一次,与你们三位小朋友喝个够!” 若是陈芳早在这,定然会感到惊奇,因为在他印象中,他的这位大师兄,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这么多次了。 喝酒,吃肉,聊天。 吕关雎觉得这位秦师伯说得对,人不能总活在悲伤之中。 可她的心,依然有些惆怅。 将来的她,真的能陪元大哥走那么长的路么? 酒有很多魔力,但它最令人着迷的魔力,就是遗忘。 壶酒在手,吕关雎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元夕与成是非在那眉飞色舞,给秦斫讲述着元夕在平南城经历的种种事迹。 可不知怎地,她的眼眶就热了起来。 一碗鱼汤端至眼前,秦斫冲她点点头道,“我那位喜爱做饭的二师弟曾说过,这做饭的手艺虽然很重要,可若是想要吃得到美味佳肴,却是贵在食材,太过繁杂的烹饪方法往往会掩盖食材本该有的鲜香,或许这就是返璞归真的道理吧,有些时候,我们往往习惯将简单的事往复杂了想,便会因此乱了心绪,有时候,或许大家最在意的不是吃些什么,而是陪他吃饭的那个人而已,你认识元夕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在他心中,可曾在意过‘出身’二字?” “尝尝吧,这汤,味道不错!” 吕关雎接过汤碗,抿了抿嘴唇,轻笑了一下道,“谢师伯~” 秦斫有意压低了声音,正与成是非讲述自己与陈岁岁在云上城外相见经过的元夕并未听清秦斫对吕关雎说了些什么。 成是非也是听得入神,趁着元夕喝酒的功夫,他咬了口鸡肉问道:“元大哥,其实我觉得岁岁大哥人还是挺好的,你说万一以后我要是跟他在战场上相遇了可咋办呢?” 一口将所剩不多的酒喝光,元夕歪着脑袋说道:“咱不相遇不就是了?” “可我是巴州人啊?” “可我不是啊?” “……” 成是非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还剩下小半壶,他气呼呼地转头看向秦斫,“秦师伯,元大哥他欺负我!” “呵呵~” 秦斫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元夕说得对!” “……” “关关姐~” 成是非又看向了正在喝鱼汤的吕关雎。 吕关雎放下汤碗,笑了笑,抬手轻捋了一下发丝,“小非,这鱼汤很不错,你也尝尝吧!” 说完拿起一只空碗,盛了一碗鱼汤。 成是非伸出手来。 汤碗却递向了他的对面。 吕关雎瞪了他一眼,“想喝汤,自己盛去!” 元夕接过鱼汤,喝了一大口,啧啧称赞道:“好汤,关关,这手捉鱼的功夫我很快就会学会的,以后我来捉鱼,你来熬汤。” “那我呢?” 正在盛汤的成是非插了一句嘴。 “你去跟岁岁打仗去吧!” 元夕打趣了一句,吕关雎掩面而笑。 “哼!” 成是非盛好鱼汤之后,递向秦斫,“秦师伯,您快尝尝~” “好~好~” 秦斫接过汤碗,突然问道:“小非,我知令尊亦是武学宗师,你有家传武学在身,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啊?” 突如其来的一问,令成是非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三个字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忙解释道:“秦师伯,我不是不愿意,我……我……”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话怎么也说不利索了。 “因为它!” 秦斫一扬手中的汤碗。 “真,真的?” “你要是觉得假,就当我没说过!” 秦斫少有的开起了玩笑。 “不,不……” 成是非连连摆手,然后问道:“那我是不是该给您磕头了?” “哈哈~” 秦斫大笑两声,“不急的,我这是先问问你的意愿,若真正拜师的话,还是要等令尊首肯之后方可。你若不愿,也就不用因此而麻烦令尊了。” “愿意,愿意,我愿意!” 成是非连连点头。 “大师伯,您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元夕同样面带疑惑。 秦斫点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元大哥,你问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成是非的舌头又变得利索起来,连带称呼都变了。 “师伯赶了好些年的车,也该找个接班人了,我看小非对我的马鞭很是感兴趣,应该会是个赶车的好把式,就起了收徒的心思。” “啊~~~” 成是非闻言有些泄气,撅着嘴嘟囔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天生根骨绝佳,是个练武奇才呢~” “师父,那您会不会教我武功啊?玄一门那个叫做‘高深内功’的功夫我能不能学啊?” “高深内功?”秦斫哑然失笑,看向元夕问道:“你师父告诉你的名字?” 元夕点点头。 秦斫轻笑了一下,对成是非说道:“只要你把马车赶好了,想学什么功夫,我都可以教你!” “太好了!” 成是非兴奋地跳了起来,“到时候我也学着元大哥,自创一门功夫出来,元大哥,你的指法叫做惊雀指,到时我就练一门鞭法,叫做打牛鞭!” “原来那指法是你自创的!惊雀指,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秦斫喝了口酒,顺手捏起一颗石子,像远处一弹,“打下来!” 元夕眼睛盯着那颗几不可见的石子,屈指一弹。 远处传来一声脆响。 “不错!” 秦斫目露赞许之色。 “你与那二人对战之时,师伯为了看一看你的功力深浅,因此才一直在旁袖手。他们二人虽算不上绝顶高手,但也数一流,能与之抗衡而不败,你做得很不错。” “而且你很聪明,战斗的时候还懂得用脑,这点很好,你之所以能够险中取胜,就在于此了。” 被秦斫突然夸赞,元夕有些不太好意思,酒壶中已无酒,他刚要端起汤碗,吕关雎已将自己的酒壶递了过来。 喝了一口酒之后,他问道:“大师伯,您看出来了?” “笑话,师父是什么人,还有什么他老人家看不出来的?” 成是非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听成是非称呼自己为“老人家”,秦斫抬手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小非,你喝多了!” “师父,我可没喝多,这才喝了多点儿酒啊,再来几壶我也能喝了。” 说完,一仰脖,将壶中酒喝了个精光。 咂咂嘴之后,他晃了晃头,“别说,这酒,劲儿可真大!” 说完,他就向后一仰,昏昏睡去。 元夕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秦斫。 “胡言乱语,略施小戒,让他睡一会儿吧!” “大师伯,您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吧?” “不错!” 这时,吕关雎站起身来说道:“秦师伯,我也有些乏了~” “也好,那你去马车里先歇息会儿吧!” 待吕关雎走远之后,秦斫看向元夕问道:“元夕,你恨你的师父么?” ———————— 西凉城最近似乎更加热闹了些。 鸠摩罗战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凉州,生性好战的凉州百姓们这酒兴又比往日更盛了几分。 各家酒肆老板都是眉开眼笑的,就算城内多开一家客栈也没有遭到同行们的排挤。 其实,凉州民风纯朴,鲜有人会用下作手段欺行霸市,只不过凉州往来客商众多,很多中原商贩涌入凉州,凉州人算计不过中原商人,便暗暗联合起来,与中原商贩抗衡而已。 这新开的客栈就是中原人开的,名曰,龙门。 生意还很不错。 客栈老板是个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 若说他有做生意的本事,却也不是,店内生意之所以如此兴旺,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西凉城内,少有酒肆有人唱曲,偏偏这龙门客栈有。 况且这唱曲的,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虽终日以薄纱遮面,只露双眸,不得其容,但观其身段,就足以令一众酒客多流不少口水了。 尤其是她走路的背影,能把人的眼珠子给晃下来。 据客栈老板所言,这名女子乃其表妹,自幼失了双亲。 曾有酒客趴在柜台上问那老板,为何你表妹总是以纱遮面?是怕见人咋地?难道咱们凉州人还会吃了她不成? 说到“吃了她”这三个字的时候,其他酒客就在旁哄笑, “我说老常,就你这身子骨,我看是她吃了你还差不多!” “我可是听俺家婆娘说了,说是你家婆娘吃不饱啊,我看你还是别跟着咱们公孙小将军,小心在吐蕃人面前丢脸!” 这名叫做常镇庆的汉子面色涨得通红,瞪了众人几眼,“那是你家婆娘胡说八道!” 说完用力挥了挥胳膊,“别看老子长得瘦,浑身都是旮瘩肉,骑马杀敌,不在话下,现在乃非常时期,老子总在军中训练,因此才冷落了家里,也不怕告诉你们,趁着今日休息,老子定叫俺家婆娘上天!” 啧啧声四起,更有人笑道:“那我看你得多喝上几碗了,还能借着酒劲儿多折腾会儿!” “你以为老子像你呢?” 常镇庆面露鄙夷之色,回过头来再看老板,一等眼,“说呀!咋回事啊?” 正随着众人哄笑的老板被吓得一哆嗦,忙赔笑道:“原来是位军爷~” 说完,忙转身从柜台后捧起一小坛酒放在柜台上,向那汉子身前一推,“小店才开张数日,军爷就来赏光,这壶薄酒不成敬意,还望军爷笑纳。” 常镇庆瞪了老板一眼,“瞧不起谁呢?你以为老子像你们中原人,喜欢占小便宜么?老子可不差这点酒钱。” 说完,从怀中摸出十来文铜钱,拍在柜台上。 拍完之后,似乎又有些心疼,手往后撤的时候,又按住了两枚。 客栈老板装作没看见,笑呵呵地将其余铜钱收了,“是,是,官爷身居要职,怎会差了我这点酒钱呢!” 一众酒客又冲着这边吵嚷道:“你这老板,不愧是中原来的,做生意鬼精鬼精的,就知道给当官的送酒,咱们同是酒客,怎就不送我一壶喝喝呢?” 有人回道:“他们中原人不就那样么,还是咱老常有魄力,白送的酒都不要,要是我的话,早拿过来喝了,大不了以后多光顾光顾这家店就是了,他们中原人做生意,总会想办法给你找补回来的。” 客栈老板本想习惯性地往掌心吐些唾沫,抹抹头发,想到眼下自己的身份,生生忍住了这种冲动,偷瞄了眼摆在柜台里面的小铜镜,然后爬到自己坐的椅子上,清了清嗓子,冲着吵嚷的人群奋力喊了一声, “诸位~” 公鸭般的嗓音撕破了众人的声浪,刺激着每一位酒客的耳朵。 霎时间,熙熙攘攘的大堂变得鸦雀无声。 离客栈老板最近的常镇庆被这刺耳的嗓音吓得打了个激灵,一拍桌子,“他娘的,你这是做甚?吓死老子了!” 客栈老板也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两个字,就会有这般效果,冲着常镇庆笑笑,他继续说道:“小店开张不过数日,能够得以为继,全靠诸位捧场,今日我也大方一些,诸位的酒钱,就打个九折吧!” “去他娘的~才九折,你打发叫花子呢?老子才不稀罕。” “老子不用你给打折,让你那妹子多唱几首曲儿,老子再来两壶酒!” “中原人果真这般小气,嗓门吊那么高,打了个九折,我说掌柜的,是不是觉得这九折喊得可豪气了?” 嘲讽声四起,客栈老板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心意却是遭到如此待遇,好在他天生脸黑,面皮微红也看不出来,尴尬地笑了笑,他拱了拱手说道:“酒水薄利,打九折已经是咬牙了,既然大家觉得在下诚意不足,那我今日便豁出去了,大家的下酒菜,再打个八五……八……八折吧!” 咬牙说出八折之后,不等众酒客搭话,他继续快速说道:“方才那位常大人问在下舍妹为何以薄纱遮面,我见诸位也是好奇万分,那我就给大家解一解疑惑。” 听客栈老板说起这个,众酒客便来了精神,也没了再调侃他的兴致,一个个端着酒杯瞪着眼看向客栈老板。 毕竟好奇心才是人最大的兴致之所在。 “在舍妹年幼之时,家中突遭大火,其双亲皆葬身于火海,舍妹虽有幸得意逃生,却被大火烧伤了面部,因而才以纱遮面,免得吓到了别人。” “原来如此~” “真是可怜~” “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了~” “哪里好?” “你不是明知故问?” “说得也是,不过,不看脸不就是了?” “啊呸!亏你说得出来这种话来,难道你过日子就只是为了这个?” 说这话的酒客用手轻拍酒桌。 懂得自然都懂,一众酒客哄然而笑。 酒桌上的荤菜终究没有口中的荤菜来的带劲,尤其是这种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懂的话,才是男人们最大的乐趣。 毕竟被窝子里的那种事,是男人们亘古不变的追求。 客栈老板似乎没有听到众人的闲言碎语,他又奋力清了清嗓子,“舍妹早已到了嫁人的年纪,可……唉~”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亲人,还请烦劳诸位帮舍妹寻个好人家,也算了了我这当哥哥的一番心思。” “却不知令妹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问话的正是多买了一壶酒的常镇庆。 客栈老板闻声向常镇庆看去,拱了拱手说道:“要是能如军爷这般,在军中供职,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说掌柜的,你是瞧不起咱们市井百姓怎地?” 有酒客不满道。 “谁不想嫁个好人家?掌柜的这么说也合情理,只是……” 男人们都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虽然这块儿玉,有些瑕疵,但并不耽误他们对她的欣赏。 至少她的曲儿唱得是真好。 还有那身段。 啧啧啧~ 常镇庆一愣,咧着嘴,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掌柜的,我倒是想娶个小的,可咱家那口子不同意,况且,给咱做小的,那不是委屈令妹了么?” 客栈老板有些愕然,此人心眼怎会这么直么? “呵呵~” 咧着嘴干笑了两声,他冲众人拱了拱手,“诸位继续喝酒吧,在下忙去了!” 常镇庆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几个与之相熟之人便开始拿他打趣,就着打了九折的美酒,这滋味,怎一个美字了得? 反正被调侃的人不是自己。 男人终究是要颜面的,被众人调侃得面红耳赤的常镇庆终于明白是自己会意错了掌柜的的意思。地没有缝,门却是开着的,酒尚未喝完,他便提着酒壶离开了客栈。 “我说老常,不等听了杨花姑娘的小曲儿再走么?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来了?” “不了不了,下次,下次~” 常镇庆头也不回。 第二百三十六章 酒话 真言 第二百三十六章酒话真言 天刚擦黑,龙门客栈就打了烊。 日将偏西的时候,客栈内的酒客就已走了个精光。 醉客之意不在酒,没有杨花姑娘的小曲儿,这酒,喝起来就没甚意思了。 客栈并无留宿的客人,毕竟是新店。 阚画子窝在柜台后仔细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又举起手了中牛角梳,一边梳一边说道:“我的薇薇姑娘,你就不能多唱几首曲儿么?咱这客栈,本就没有人来投宿,就指着多卖些酒赚钱呢,现在可好,你这曲儿唱的少了,这酒卖给谁去?” 柳薇薇半趴在桌上,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瞥了阚画子一眼,没有理他。 姚静致关好了门,转身小跑了回来,坐在柳薇薇身旁,冲着柜台那边招呼道:“先生,快来吃饭吧!” 阚画子冲姚静致笑了笑,“马上,马上!” 柳薇薇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放在鼻轻嗅了几下,面露陶醉之色,随后将之放在唇边,小酌一口,将酒杯放在桌上,伸了个懒腰,对姚静致说道:“静儿,饿了抓起筷子吃就是了,不用等他。” 他,自然是那个依然在梳头的阚画子。 姚静致抿着嘴摇了摇头。 柳薇薇伸手揉了揉姚静致的头,轻笑了一下。 转头看向阚画子,“你有完没完了?头发梳得跟狗舔的一样光溜给谁看?” 正用双手沿着双鬓向后捋头发的阚画子一愣,随后一本正经道:“头可断,血可流,风度不能丢,这男人呐,相貌是天生的,可气质是要自己养成的,而这发型呢……” “行了,行了,你到底吃还是不吃?没看见静儿都饿了?” 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 “姑姑,我还成,不算饿的,今日吃饭比往日还早了不少呢。” 姚静致在旁小声说道。 柳薇薇看了姚静致一眼,姚静致立刻把嘴巴闭上,低着头,不敢看她。 姚静致是真的不太敢看薇薇姑姑的眼睛,无论姑姑是生气,抑或是笑,他都不敢看。 先生曾为此笑话过他,只不过,笑话过后,先生又告诉他,这其实也没什么,不敢看是件好事,省得魂儿没了。 先生的话吓了姚静致一跳,眼睛瞪得滚圆。 好好的人,魂儿怎么会没了呢? 先生就只是笑了笑,告诉他,你还小,有朝一日你长大了,就什么都懂了。 说道有朝一日的时候,先生就莫名地笑了。 阚画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不大的酒坛子。 夹了口菜的柳薇薇皱了皱眉,“说让你换个厨子你也不听,这菜做得这般口重,却是白瞎了我这壶酒了。” 示意想要给自己倒酒的姚静致吃饭,阚画子自己倒了碗酒,将之推到柳薇薇身前,“是你那酒不行,所谓入乡随俗,在这凉州,就得喝西北的酒,来,尝尝这个!” 柳薇薇摇了摇头,“这酒太烈了,喝不惯!” 阚画子轻笑了一下,将酒碗拉了回来,端起一仰脖。 “既来之,则安之,多年之后,这里只会有开客栈的杨树与杨花,世间却无阚画子与柳薇薇,你早晚都会习惯的。” 酒碗落在桌上,阚画子抓起了筷子。 皱了皱眉,他自说自话道:“明日我得找老黄聊聊了,这盐也是要花银子的,再说了,自己人吃饭,又不用卖酒,这菜做这么咸干什么。” 正在端着碗奋力扒拉饭的姚静致抬起头,使劲嚼了几口,将口中的饭咽尽,冲着坐在对面的阚画子说道:“先生,我在给黄伯打下手的时候听他嘀咕过,这青菜太少了些,怕不够吃,所以放盐的时候就多放了些。” 阚画子瞄了眼姚静致的碗,“好小子,难怪你只吃肉不吃菜呢……” “不是,不是~” 姚静致连连摆手。 “人静儿是舍不得吃,看把孩子给急的。” 柳薇薇捏起一颗水煮花生,一边剥皮一边说道:“我说你又不缺银子,虽说这里青菜稀缺,可这点钱你还是花得起的吧?” “姑姑,我算了一下,这两日咱们的进账比前几日可是少了好几成呢~” 偷瞄了柳薇薇一眼,姚静致小声说道。 柳薇薇知道姚静致为何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玉手一扬,手中的花生划出一道弧线,砸在了姚静致的额头上,姚静致一缩脖,伸手抓起掉在桌子上的花生粒,放入口中。 “傻静儿,你先生的钱多的是,要是靠卖酒为生,咱们早就饿死在这里了。” 自斟自饮的阚画子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柳薇薇似乎没有什么食欲,只是在那剥着花生,小口小口地喝着从巴州带过来的酒。 阚画子拿起了筷子,给姚静致夹了一筷子青菜,“静儿,吃些青菜吧,对身体好!” 姚静致咧嘴一笑,“嗯!” 就着碗中的青菜,扒拉两大口饭,姚静致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先生,凉州真好,总能吃上肉!” 阚画子笑了笑,“喜欢吃肉就多吃些,好能长得更高些!” “那先生小时候要是生在凉州就好了!” 姚静致面露遗憾之色,抓起一块儿熟肉,一边撕咬一边说道。 “咯~咯~” 柳薇薇突然笑出声来,伸手一点姚静致的额头,“静儿,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美人一笑,乃世间最美的风景。 哪怕她笑所笑之人,是自己。 男人绝不会因此而心生不满,反而会觉得荣幸至极。 阚画子自然不会放过这般风景。 只是他的目光,只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扫了一眼,便很自然地向下移去。 由于身穿凉州服饰的缘故,想象中那颤巍巍的画面并未出现,阚画子暗道一声可惜,收回目光,他干咳一声,对姚静致说道:“食不言!” 姚静致也不知道微微姑姑因何突然发笑,正咧着嘴跟着在那傻笑,见先生似乎有些不悦,才明白应该是自己说错话了。 他没有问先生为何酒客们喝酒吃食的时候可以那般喧哗,他也没问先生为何先生与姑姑也可以在饭桌上聊着闲天,他只知道先生说过,“食不言,寝不语”。 平日里他吃饭的时候是不会主动开口说话的,虽然先生的语气并不重,可姚静致的心中依然很是懊恼。 快速将碗中的饭吃光,姚静致放下碗筷,对阚画子说道:“先生,我吃完了!” 阚画子点了点头,“去吧!” 姚静致轻轻松了口气,看先生的样子,好似不是很气。 犯错误不可怕,最让人难以释怀的,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令自己在意的人,失望,伤心,或是生气。 姚静致最在乎的人,就是阚画子。 因为店中并无投宿的客人,客栈打烊之后,并无伙计留于客栈之中,收拾碗筷,给先生和姑姑烧热水的活计,便落在了姚静致的身上。 像往日一般,吃完饭的姚静致向后厨走去。 柳薇薇伸手抓起一块儿熟肉,撕下一缕肉丝,放入口中,细细嚼着。 秀色可餐! 阚画子真想立刻挥毫泼墨,将眼前这一幕落在纸上,这种冲动已不止一次涌上心头了,可他却从未动过一次笔。 他怕。 自诩天下画技无人能出其左右的阚画子,第一次对自己的画技产生了怀疑。 画终究是死的,纵是他的画技再高,也无法将眼前之美尽现。 柳薇薇微微蹙眉,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阚画子接连干了两碗。 酒再烈,也压不住他心中的那份火热。 压不住也得压。 柳薇薇之所以选择同阚画子一起离开巴州,除了为了远离扬州那位一直惦记她的那个人,更主要的是,她相信阚画子。 不是因为阚画子修炼了那种奇怪的功法,而是因为,她相信阚画子的为人。 连师父都不会相信的她,竟然会相信总是色咪咪看着她的这个人。 当然,她最为相信的那个人,却是不在这里。 而之所以这般相信阚画子,是因为阚画子与那个人私交甚好。 阚画子再倒一碗酒,柳薇薇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么?” 如一盆冷水泼头,阚画子炽热的内心瞬间冷了下来。 生来骄傲的他,自然是不会对柳薇薇用强的。 一个人男人,若只想着用蛮力去征服女人,那与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阚画子没有告诉柳薇薇,他之所以愿意带着她远走西凉,根本不是因为那个宁云轻那个家伙。相反,虽然他也很痴迷于柳薇薇的美色,但对于宁云轻选择离开这件事上,他是不赞同的。 极其不赞同。 男人若真的爱一个女人,绝不是以得到她为最终目的,而是希望她过得幸福。 端起的酒杯又放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没了楼主这层身份,想打探些消息可是没那么容易的,况且眼下凉州已无多少我可以调用的人了。” “更何况现在宁书生人在青州,就算他有心送信过来,只怕也没那么快的。” 一声幽叹,柳薇薇伸手一抓,将阚画子的酒坛子提了过来,仰头便喝。 阚画子从未见女子这般喝酒过,还是这般美的女子。 一个求醉, 一个已醉。 酒坛落地,惊醒了两个人。 泪水就像她心中那抑制不住的思念一般,喷涌而出。 看得心都碎了的阚画子想安慰一下柳薇薇,抬起的手臂却没有放下去。 他不敢。 柳薇薇却突然一下子趴到了他的左肩之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又是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阚画子端起酒碗,梗着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之所以梗着脖子,自然是怕自己的脸与她的头,离得更近。 还是因为不敢。 不敢,是因为足够喜欢。 真正的喜欢,是不会有轻薄的念头的。 难熬,真的很难熬,阚画子已经很小口地喝了,可当酒碗见底的时候,她依然在他的肩头上抽泣。 喝酒的时候,他起过无数次念头,想将她抱在怀中,告诉她,没了他,可是还有他。 可惜,念头终究只是念头,就好像那四季之始的梦一样,梦时令人陶醉,梦醒之后,却愈发让人惆怅。 因为这一切,都只是虚妄。 柳薇薇是个聪明的女子,而聪明的女子,是不好骗的。 阚画子没有想过要骗她。 虽然思念也是一种幸福,可人终究不能活在幻想与期待之中。 当酒坛子落地的那一刻,阚画子知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了。 离开巴州的时候,柳薇薇第一次动用自己身为初任“情主”的权力,就是给“诗主”宁云轻送去一封密信。 这也是她唯一一次动用“情主”的权力。 虽说青州与凉州相距万里,可若姓宁的有心,以他的手段,自然可以将消息送到凉州。 没有消息,就是柳薇薇最不愿收到的消息。 肩头终于不再抖动,阚画子如释重负,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柳薇薇的肩头。 说拍,其实也算不上拍,不过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而已。 柳薇薇直起了身子,背过身去,用衣袖拭了拭眼睛。 “想喝的话,我陪你!” 阚画子有些恨自己,他从未有过如此口拙的时候。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一张嘴,却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漂亮。 如果柳薇薇是个男人,这话说得就很兄弟了。 可惜她不是。 深吸一口气,柳薇薇转过身来,看着脸似乎变得更黑的阚画子,瞪了一眼,“怎么?想趁机把我给灌醉了?” “没……没有的事,你……你怎……怎么这样想我……我呢?” 阚画子脸涨成猪肝色,忙解释道,“我……我……” 见阚画子面露窘相,柳薇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想不到堂堂‘画主’大人也有这般难堪的时候!” 阚画子白了柳薇薇一眼,站起身来,又去柜台后取了一坛酒。 还有一个空碗。 拍开封泥,阚画子自己倒了一碗,将酒坛放于桌上,不再理会柳薇薇。 那个空碗却被他放在了柳薇薇的身前。 “喝就喝,醉就醉,你要有这个胆子,姑娘我认了!” 说完,柳薇薇自己倒了一碗酒。 端着酒碗的手抖了一下,阚画子没想到柳薇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微顿片刻,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轻轻摇了摇头,“身为男人,我自然有这个胆量!” 瞥了柳薇薇一眼,他继续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 柳薇薇的眼神有些迷离,端着酒碗微晃着身子。 “女人的话啊~” 阚画子摇了摇头,“不可信!尤其是醉话。” “那又如何?你若得逞了,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有何区别?” “别把我想的同那些男人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说来说去,还不是惦记我的身子?” “非也,我是惦记你的人!” “这又有什么区别?” “自然有!” 柳薇薇嗤笑道:“男人呐,没一个好东西,怎么?陪你睡觉还不满足,还要女人心甘情愿地为你洗衣做饭,柴米油盐,最后熬成一个黄脸婆,这就是你所谓的区别么?” “生活不就是如此么?那我且问你,如果是他的话,那你会不会愿意去做那些事呢?”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随后痴痴说道:“衣带渐宽终不悔……男人啊,是女人这辈子都躲不过去的劫!” 看着柳薇薇那说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脸,阚画子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 他娘的宁云轻,这么好的女人,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拎起酒坛,看了眼柳薇薇的空碗,阚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之斟满,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我想忘了他……” 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柳薇薇盯着阚画子。 阚画子明白柳薇薇的意思,只不过,他坚信她醉了。 “你喝多了~” “我就是要醉,醉了才好能忘掉一切……” 一只手搭在阚画子的肩上,柳薇薇喃喃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会对我好的……” 身子微震,阚画子挪了挪身子,“你这又是何必?” “都开始张罗给我找男人了,与其便宜他人,还不如留给你自己……” 阚画子喝了口酒,“有些故事,编得像,他们才会信!”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柳薇薇似乎没有在听阚画子说的话,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在意这些。 阚画子皱了皱眉,“你小瞧我了,我若真想,又何必要等到今日?” “是不想,还是不敢?” 自己倒了碗酒,柳薇薇端起酒碗,翻了翻眼睛,“今日?” 酒水在碗中荡漾着,却未洒出一滴出来,,“有朝一日的日?” “什么有朝一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阚画子夹了口菜,“其实老黄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这肉煮得别有一番滋味。” “呵~就你这样,还男人?” 柳薇薇嗤笑了一下,将碗中的酒喝尽。 将手中的筷子放下,阚画子挺了挺腰,正色道:“这才叫真男人!” “真男人?守着风花雪月秋香这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而做那柳下惠?我看你是舍不得你这身功力吧!” 阚画子摇了摇头,“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什么?” “她们都是他的人。” “他的人?” 柳薇薇皱了皱眉,随后惊呼道:“是他?可,为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至于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以你的长相,的确不难猜,以他的性格,也的确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这么说,可就有些过分了!” “难怪你会主动请缨来到巴州,想必那时候已经做好打算了吧!” “不然呢,莫非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来的?” 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 阚画子嘿嘿笑了两声,端起碗喝了一口酒,稍微向柳薇薇那边探过头去,故意压低嗓音说道:“薇薇啊~告诉你个秘密!” “没兴趣!” 柳薇薇捻起一块儿熟肉,慢慢嚼着,却是没了方才的醉态。 女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阚画子尴尬地笑了笑,“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你姑且听听就好。” 柳薇薇瞥了阚画子一眼。 “其实我那个功法,也未必需要一直保持元阳之身的。以我现在的状态,若想功力有所突破,其实是需要找到一个心爱的人,与之双……” “就这?你以为我会对这个感兴趣?” 柳薇薇打断了阚画子的话,“别想着我能帮你,机会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想!” 听柳薇薇这般说道,阚画子的面皮变得愈发黝黑。 女人果然不能惹,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难看的女人撒起泼来让人恶心,好看的女人讲起理来叫人词穷。 端起酒碗站起身来,阚画子抓着筷子坐在了柳薇薇的对面。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怕我会忍不住!” “你会忍不住?我可听说了,你画那些画的时候,可是堪称圣人的。” “你又是那些庸脂俗粉所能比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你才这般对我?”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抬头看向柳薇薇,目光清澈,“因为真的喜欢,所以才不愿你受委屈!” 柳薇薇的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钟情于他,你还会对我这么好?” “我说过了,是因为真的喜欢啊!” 阚画子的目光之中尽是温柔。 “可你这样,我会觉得对不起你的!” 阚画子笑了,“我是你大哥嘛,大哥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再给自己倒了碗酒,将酒坛子放在自己这边,“你还是喝那壶吧,酒喝完了,我再给你弄来就是了,之所以要你尝一尝凉州的酒,不过是为了让你忘掉割鹿楼的柳薇薇而已。” “至于静致,他将来会有他的生活,我虽收了他为学生,可他却未必要跟在我身边一辈子,人总是要走自己的路。” “所谓忘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柳薇薇长叹一口气,抓起酒壶,却又放下,“算了,还是少喝些,省得醉了还要被你给占了便宜!” 阚画子嘿嘿笑了两声。 “至于静儿,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以后我只看着他读书就是了,其他事我就不瞎操心了!” 说完,她盯着阚画子突然问道:“那个常镇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镇庆,哈哈,哈哈哈哈~” 阚画子突然大笑起来,一时间竟笑得直不起腰来。 看着狂拍桌子,乐不可支的阚画子,柳薇薇一头雾水,“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阚画子强忍住笑意说道:“真他娘的是个好名字,一个字,绝!”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说什么呢?究竟是什么事,能把你笑成这样?” “没,没什么~” 阚画子摆摆手,终于忍住了笑意,瞪眼看向柳薇薇,“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那你可得好好向姓宁的请教请教了……” 说到这,阚画子突然闭了口,心中有些懊恼,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好在柳薇薇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问道:“一个名字而已,我有什么需要问他的?” “对,对,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阚画子打了个哈哈,继续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已经被那位公孙小将军给盯上了。” “盯上我们?为什么?” “能被盯上并不意外,毕竟公孙日月负责整个西凉城的安危,我们的出现,虽然算得上合情合理,却并非合时宜。” “你是说……吐蕃?” 阚画子点点头,“不错,说起来,咱们这位西凉王才是我们中原人的骄傲啊!还有镇北王,若是无他们戍守疆域、抵御外族,咱们中原那几位王爷,又怎么会有机会在那争来争去的?” 柳薇薇有些意外地看了阚画子一眼。 阚画子知道柳薇薇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捏起一粒花生,细细嚼着,接着说道:“是不是觉得这话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有些可笑?” 柳薇薇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而已。” “是因为我之前做过的事?” 柳薇薇抬手捋了捋额前几根有些散乱的头发,端起酒杯,冲着阚画子示意道:“敬你!” 这次轮到阚画子有些意外了,端起酒碗,他说道:“有些受宠了!” 干了碗中酒,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满是豪迈地说道:“大丈夫,当有所为!” 柳薇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道:“这就醉了?” 阚画子抓起了酒坛,仰头猛灌一气,将酒坛子重重墩在饭桌上,他一抹嘴问道:“爷们儿不?” 柳薇薇撇了撇嘴,“真不知道你们男人是怎么想的,喝几口酒就爷们儿了?” 阚画子摆了摆手,“你不懂,这不是酒,是痛快!” “痛快?” “不错!真他娘的痛快!” “怎么就痛快了?” 阚画子笑了,却没有解释。 方才柳薇薇敬他那杯酒的时候,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以前从未见到过的眼神。 他读懂了这个眼神。 那是一种肯定。 能让女人,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肯定,那是一件很让男人骄傲的事情。 毕竟,她是不可能在清晨睡醒之后对他说出那句话来的。 因为他没有机会,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日久生情毕竟是要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之上,阚画子知道,就是姓宁的不会再出现在柳微微的身边,他也不会成为柳薇薇的枕边人的。 酒终究是会醉人的,而现在求醉的人,是他阚画子。 认命,不过就是一个念头而已。 一屁股坐在条凳上,他自说自话道:“帮他们做了那么多事,现在老子不欠他们姓袁的了,至于那高官厚禄,本就非我所求,现在,我阚画子要为我自己而活。” 柳薇薇神色有些动容。 她一心想要脱离那个人的掌控,却忽略了那个将自己扶养成人的师父。 虽然她知道师父将她带大是有自己的计划,可这份养育之恩,却是不争的事实。 桌子对面,阚画子似乎真的有些醉了,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着:“西凉是个好地方啊~你看看这里的人,我们的酒为何卖得那么好?” 说到这,他抬起眼皮看了柳薇薇一眼,“当然,你的曲儿唱得也好!” “这是我们家,可别家呢?没有唱曲儿的,不一样门庭若市,热热闹闹的?” “说到底,还是这凉州的汉子,心里痛快,痛快得很呐~” “比起凉州的汉子来,我们中原人呐,不如啊~” 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们的骨子里少了些血性,少了些恨!” “凉州人为何看不起咱们中原人?是因为咱们中原的商人,在看待事情上,习惯性地去权衡利益得失,而这权衡到最后,或许解决问题的方式,就变成了钱。” “钱呐,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可有些东西,他是钱能衡量的么?” “连他娘的那件事都能用钱来买,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饱暖思淫欲,圣人说得有道理啊~” “这天下,也该乱一乱了,乱了好啊~” “人人都想着保命,就顾不上其他了~” “听说吐蕃那边的姑娘竟然会让人随意贩卖,你说说看,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么?” “老子要去解救吐蕃的姑娘去,老子最是见不得女子受委屈了~” “干他娘的~” 酒坛子落在地上,喝了一肚子酒,又吐了一肚子酒话的阚画子一头栽在饭桌上,动也不动。 “哎~哎~画画的~” 柳薇薇抓起几颗花生,向阚画子的头上扔了过去。 阚画子依旧动也不动。 “这就醉了?” 柳薇薇将信将疑,站起身来,走到阚画子身旁,用手推了推他。 “静儿~快过来~” 叮嘱姚静致将其先生扶到房间休息,柳薇薇轻叹了口气,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恨?为什么要恨?” 元夕满是疑惑,反问道:“大师伯,您为何要这么问呢?” 秦斫看着元夕那双清澈的眼睛,笑了笑,“那我再问你,这么些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是谁?” “这个自然有啊,我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元夕随口说道。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他吐了吐舌头,咧着嘴笑了笑,继续说道:“大师伯,我问过我师父啊,可他却不告诉我,您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啊?能不能告诉我?” 见元夕的眼神之中带着些许期许,秦斫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你的身世,我的确知晓,不过既然你师父并未将之告诉于你,想必自有他的安排,我就不在这里多言了。” 元夕用木棍扒拉了几下火堆,笑了笑说道:“没事儿的,师父说了,我早晚都会知道的。” 人往往用着最不经意的语气,说着最失望的话语。 如果说有师父山居士在身旁的话,元夕的心绪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低落。 转头看了眼马车那边,元夕的眼神又亮了起来,顺手抓起一颗石子,他轻轻一甩胳膊,将石子远远地扔入河中。 将元夕的情绪变化尽收眼中,秦斫喝了口酒,又问道:“那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恨你师父么?” “先别急着回答我!” 制止住刚要开口的元夕,秦斫看着元夕双眼,“不要因为我是你的师伯,而觉得有些话不当讲,师伯只是想知道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当然,你若不愿意告诉师伯,也可以不讲,没有关系的。” 元夕见秦斫神情严肃,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大师伯,其实也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要说恨,肯定算不上恨,不过小的时候还是有些怨师父的。” 说到这,他偷偷看了秦斫一眼,“大师伯,您不会去跟我师父说的吧?” 秦斫笑吟吟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少年郎,酒量还不小,这壶中还有少半壶,你若不嫌弃的话……” “不嫌,不嫌~” 元夕将秦斫的酒壶接了过来,将剩余的酒倒入自己的空酒壶之中。 见元夕如此率性,秦斫心中对这个师侄更是喜欢,笑了笑说道,“能有怨气,才是正常,生为人子,你若不想不怨,那才是不该的事。” 元夕喝了口酒,将酒壶提在手中,轻轻晃动着,“小时候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听师父说,我那时候总是吵嚷着要娘亲,很是让师父头疼呢。” “能将你一个孩子带这么大,也的确难为他了。” 秦斫叹了口气,“元夕,师伯对你没有过多的要求,只希望将来你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还能如今日这般不会怨恨你的师父。” “师父说过,当人习惯了某种生活之后,对于曾经种种,或许就不再那么执着了。” 元夕冲着秦斫笑了笑,“大师伯,您放心好了,这些年里,我早已把师父当成我最亲的人了,将来见到我的爹娘之后,我肯定是不会怨恨我的师父的。” “那你会怨恨你的父母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为何会同意你师父将那么小的你带走?” 元夕有些意外地看了秦斫一眼,心道,自己这位大师伯怎么这么喜欢给人提问题。 抓了抓头,他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知道!” “为什么?” 秦斫追问了一句。 元夕低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说道:“大师伯,在我的记忆中,根本没有爹爹与娘亲的存在,对我而言,小时候,他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证明,证明我元夕不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而已,而长大了之后,我也曾想过您方才问过的问题,可我想不出答案,而师父也没告诉我答案,但我想说的是,这个答案,对我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能被师父带大,不是一件让我觉得委屈或是难过的事,相反,从小到大,我觉得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望着元夕那张真诚的脸,秦斫突然有些后悔。 可若不问,他又无法确定元夕是否真的就应该是他们想要的那个人,哪怕元夕是霍弃疾的弟子。 哪怕最初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他的师父,霍星纬。 当年选中元夕,是因为元夕的特殊身份,而如今的对话,则是为了看一看,霍弃疾究竟有没有把当初那个孩子培养成他们想要的人。 好在霍弃疾没有令他们失望,而元夕,更是令他惊喜有加。 “元夕,那师伯再问你一句,你是如何看待‘立命安身’这四个字的?” 还来? 元夕挤出一丝笑来,喝了口酒,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大师伯,是不是我说的不好,咱们玄一门就不承认我这个弟子了啊?” “哈哈~” 秦斫大笑两声,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你元夕既然是师弟收的弟子,自然就是我玄一门中人,师伯问你这些,不过是随便聊聊而已。” “随便聊聊?真的就只是随便聊聊?” 元夕满脸狐疑。 “你这小子,怎么?连师伯的话都信不过?” “不是,不是……” 元夕吐了吐舌头,有些为难道:“可是大师伯,您问的问题,可一点也不像随便聊聊的样子啊~” “问不可随便问,答却可随便答,你心中作何想,照实说就是了,师伯又不是在考究你的学问。若是实在不知说些什么,也是无碍的。” 元夕挠了挠头,想了想说道:“大师伯,在下山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哦,对了,忘了对师伯您说了,我自小被师父带到了平南城南部天虞山上,山下有个庄子,叫王李庄,我们在山上用的很多东西,都是与山下王李庄村民家中换来的,尤其是赵大伯家,我经常去他家去换,赵大伯是个猎户,靠打猎为生……” 元夕所说的话似乎有些答非所问,可秦斫并没有打断元夕的话,而是静静地听他说着自己在天虞山长大的故事。 说着说着,元夕一拍脑门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师伯,我好像并没有回答您的问题!” 秦斫笑了笑,“这也是一个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是你师父的,或者说,是你师父的一小部分答案,却非你的,你可以想一想你下山之后所发生的事,也许就有自己的答案了。” 听秦斫这般说道,元夕想了许久,脑海中将下山之后自己所经历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只好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见元夕拧着眉头不说话,秦斫笑笑,随口说道:“可曾听过太史公说的那句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元夕点点头,“语出自《货殖列传》,原文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力往’。” 然后问道:“大师伯,您这是要考校我的学问吗?” 秦斫看着元夕那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禁莞尔,“怎么?莫非是你学艺不精,怕师伯问不成?” 元夕吐了吐舌头,“我是怕丢了师父的脸~” “你若成竹在胸,又岂会怕落了师弟的脸面?看来是师弟这位先生当得不太称职啊~” 秦斫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不是,师伯尽管问就是了,就算弟子答不上来,也是因为弟子顽劣,而非师父之过。” 煮鱼的汤罐还在咕嘟嘟地冒着小泡,手中无酒的秦斫端起了汤碗。 元夕见状,忙放下手中的酒壶,将秦斫的汤碗接了过来。 接过汤碗,秦斫喝了一小口,点点头道:“这汤,真是越熬越浓啊~” 正给自己盛汤的元夕随口应了一句,“是大师伯您的手艺好!” “哪里哪里,比起你二师伯的手艺来,可差远了!” 再喝一口鱼汤,秦斫又问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是也不是?” 正喝鱼汤的元夕悄悄地翻了翻眼睛,然后笑着说道:“圣人所言,自然是了!” “既然如此,那治大国岂不是如煮鱼汤这般容易了?” 看了眼还在昏睡的成是非,元夕突然有些想笑,想来能成为大师伯的弟子,小非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将碗中的鱼汤一口气喝光,元夕咂咂嘴,眼珠儿转了转说道:“治大国如何,弟子不敢妄言,不过这烹小鲜,弟子虽不擅此道,却也自己为厨多年,倒是能说上几句。” “哦?那你且说说看!” 秦斫笑笑,以师弟的秉性,想必隐居的这些年里,烟火气都只落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了吧。 “这做饭一事,看似简单,却非易事,能做熟,是一个层次,而做好,则又是另外一个层次!” “不错!做熟或以裹腹,可这做好,可就不单单是吃饱这么简单了。毕竟生而为人,我们所追求的,可不单单是活着这么简单。” 秦斫随手抓起一根树枝,轻敲煮鱼汤的瓦罐,接着说道,“何谓国?又为何要治国?一个人活着逍遥又自在,无拘无束,为何有那么多人会认同国的存在?” “相比这茫茫天下,我们个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纵是有以一挡百之力又能如何?在山洪面前,不还是只有逃命的份儿?” 元夕似乎有些明白秦斫说这些话的意思了,他想了想,然后问道:“可是大师伯,虽然师父教我学问,授我武艺,可那庙堂之高,离我甚远,就算我有凌云之志,也未必能得偿所愿吧?” 秦斫看了元夕一眼,反问道:“你下山才多久?就得到了一城守将的赏识,给你实权,甚至连自己的宝贝女儿都舍得许配与你,你更是与巴州王世子结为异姓兄弟,这般看来,这庙堂对你而言,高么?” 元夕面露苦笑之色,“大师伯,您可别挖苦我了~” “非也,吕一平与范立业之死,乃是命数,亦是劫数,元夕,不知道你师父有没有对你说过这样一句话?” “大师伯,是那句话?” 元夕瞪大了眼睛。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元夕摇了摇头,“师父没说过!” 这回轮到秦斫苦笑了。 见秦斫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元夕问道:“大师伯,怎么了?” 秦斫微微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不过你现在知道这句话也为时不晚。” 说完,他正色道:“元夕,你且听好了,这句话,乃我玄一门祖训,是每一个门内弟子需牢记在心的一句话。” 见秦斫这般严肃,元夕也认真地说道:“大师伯,我记住了!” “嗯~” 秦斫点点头,“下面接着说方才没有说完的话,元夕,你是如何看待太史公那句话的?人追名逐利究竟是,还是不是?” “是!” 元夕回答得如此干脆,着实令秦斫有些意外。 “哦?你且说说看!” “这与吃饭乃同理,世间生灵,活下去乃生存之根本,而活下去这个想法,在我看来,就是最根本的利。” 秦斫微微颔首,“说得不错,继续说下去!” “啊?还要说?可我已经说完了啊?” 见元夕一脸懵的样子,秦斫不禁开怀大笑,“说完了?好,说完了好啊!哈哈哈~” 笑过,他再问道:“是不是你认为,吃馒头是利,吃肉亦是同理,并无什么区别?” “嗯,大约是这么个意思,不过也不尽然,其实我也能知道古之圣人为何会说出‘饱暖思淫欲’这样的话来,可我认为,即便是‘思淫欲’也未必就是坏处。” “你这说法却是新颖,小心被那些读书人听了去,用口水淹死你!” 元夕咧嘴笑笑,拍了拍胸口说道:“我才不怕,畅所欲言总好过道貌岸然,单说平南城那松竹馆,可是他们读书人最爱流连之地,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 “好小子,这话师伯爱听!” 含笑冲元夕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元夕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远的不说,就说我自小长大的王李庄,庄子里的大伯们,谁都不会嫌家里的地多,宁可自己多受些累,也想多打些粮食,不是他们能吃得更多,而是他们可以用多余的粮食,从赵大伯家中换些猎物回去。再说到赵大伯,他打了两只野兔,就够一日的口粮了,可赵大伯每次上山,哪怕涉险,也要多打些猎物回去,其实就是为了跟乡里其他人家换些自己没有的东西。若是想去镇上打些成色好的酒回来,那就需要更多的粮食,或是更多的猎物,当然,也会受更多的累。可赵大伯端起酒杯那一刻的喜悦,远比他每日能够吃饱饭要大得多得多。” “这些道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也不是,因为师父对我说过,交换,才是这世间最为公平的得到的方式。” “如此说来,你师父是不是还对你说过,所谓‘士农工商’这也是一种偏见喽?” “嗯,师父的确说过,而且师父还说过,那些读书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来,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偏见,众人皆该平等,何以要分个高低贵贱出来?” 秦斫沉默了,元夕的这种说法,又或者说他那位小师弟的想法,无疑是绝对离经叛道,哪怕他是玄一门的弟子,哪怕他是霍星纬的儿子。 因为他知道,只要有皇权存在,这世上就不会存在所谓的众人平等。 有些话,再谈不下去了。 是不是元夕,可不是他秦斫说了算,不过在他看来,元夕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万事皆在人为 成是非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揉了揉额头,左右看了几眼,见元夕就坐在他旁边,便爬起身来,挨着元夕坐下,随口问道:“元大哥,我师父呢?” “在那边!” 元夕顺手一指,然后问道:“还迷糊呢?” 成是非用手搓了搓脸,抓起水囊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巴,有些疑惑道:“好多了,今日也不知是咋了,才喝了这么点儿酒就醉了,真是奇了怪了。” 元夕看了眼成是非,笑了笑说道:“兴许是因为大师伯收你做弟子,你太过高兴,所以才醉了。” “高兴也会醉?” 成是非疑惑道,“元大哥,你是在唬我呢吧!” 元夕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打趣道:“我们的成大侠可是只喝一壶酒就醉了,莫非你认为是这酒有问题?” 酒是秦斫车上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成是非紧张地向秦斫那边张望了几眼,用肩头撞了一下元夕,埋怨道:“元大哥,你可别乱说啊,我可没这个意思,这要是给我师父听见了,他老人家一个不开心,改了心思,咱俩可就做不成师兄弟了。” 听成是非称呼大师伯为老人家,元夕呵呵笑了两声,拍了拍成是非的肩头,“小非,你果然很会说话,难怪大师伯这般喜欢你?” “啊?真的么?是方才师父对你说的么?” 成是非一脸兴奋,咧着嘴看着元夕。 “你猜呢?” 元夕眨了眨眼睛,然后站起身来对成是非说道:“你快调息调息吧,去去酒气,一会儿我们出发,回平南城。” “嗯!”,成是非应了一声,盘膝而坐,原地开始调息。 元夕自然知道成是非为何会昏睡过去。简单来说,成是非的确是醉了,可他醉得这般快,却是因为秦斫的手在成是非的肩头按了那么一下。 秦斫不过是用内力将成是非体内的酒催动了一下,令酒力更快的扩散到成是非全身。 当然,秦斫的内力也如如涓涓细流般流入到成是非的经脉之中。 成是非之所以未能觉察出来,除了一些醉意之外,更主要的是流入成是非体内的内力很少,犹如滴水入河般,微乎其微。 秦斫此举当然不会另成是非的内力有所增加,更不会就此打通成是非的奇经八脉,令其成为绝顶高手,不过这些内力,却对成是非将来修炼玄一门内功大有裨益。如此看来,在秦斫心中,已经认定成是非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元夕虽身怀“高深内功”,却不知秦斫此举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他只是以为秦斫是为了令成是非昏睡过去,毕竟有些话,当下还不便当着成是非的面去说。 比如,秦斫为何会突然收成是非为弟子。 自然不是因为成是非的资质够好,因为成是非的根骨虽说不差,但却算不上顶尖行列,且其已修行家传武学多年,再投他门,乃是大忌,玄一门乃武林大派,更是该注重此事,免得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话柄。这也是为何秦斫对成是非说要随他去武馆拜会一下成云德的缘故。 秦斫之所以收成是非为弟子,不是一时意起,而是在他来此之前,就已做好的打算。 除了元夕的缘由外,更重要的是,成是非的爹爹,是成云德。 冀州,苍岩门的成云德。 当元夕听秦斫说起是为了成云德而收成是非为弟子时,依然很是不解。哪怕是有事需要成云德相助,撇开交情不说,付出酬劳就是了,何以要收成是非为弟子呢? 秦斫告诉元夕,对成云德而言,或许这就是最好的酬劳。 至于他有什么事要去找成云德,元夕没问,他也就没有对元夕讲。 说道最后,秦斫笑了笑,成是非这孩子不错,收他当弟子,不亏。 另外,秦斫还告诉元夕一些关于玄一门的事,以及他为何要到巴州来。 当元夕得知玄一门之下还有个叫“一二三”这么个组织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何师父每年都会带他去固定的几个酒家去喝酒。 秦斫给了元夕一个牌子,铜质,正面刻有“玄一”二字,背面是一个太极双鱼图案。 元夕接过牌子随口问道:“大师伯,是不是给了我这块儿牌子,才算是承认我是玄一门的弟子了?” 秦斫笑了笑,说了句,“算是吧!不过你是师弟的弟子,有没有这块儿牌子,师伯也把你当作咱们玄一门的人。” 摸着这块儿冰凉的牌子,元夕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触动。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归属感。 秦斫告诉元夕,拿着这块牌子,他可以去任何一个“一二三”组织中去打探消息,当然,金钱上的帮助也是理所应当的。 元夕问为什么,秦斫笑了笑,随口说道,因为这快牌子是玄一门的象征,“一二三”乃玄一门设立的组织,自然可以做这些事。 不过秦斫又叮嘱了元夕一句,只可打探消息,不可命令“一二三”的人为自己做事。 元夕倒也没想过自己会命令别人做事,应了一声,便将这块牌子揣入了怀中。 此外,秦斫还对元夕说了另外一些事,当听大师伯说起大晋王朝的覆灭,皆在玄一门的预料之中,或者说,这也是玄一门想要看到的结果之后,元夕极为震惊,而当他知道缘由之后,却又沉默了。 沉默不是因为他懂了,而是因为他不懂。 毕竟,他还只是个少年。 他更是不懂,为何大师伯会称之为“责任”。 玄一门,究竟是怎样一个门派呢?又或者说,他真的就只是一个门派么? 二人聊过之后,秦斫告诉元夕,自己在成是非的体内留了极少的内力,让元夕提醒在成是非醒来之后运功调息一番,但先别告诉他这件事。 至于秦斫所说的其他事,无需他叮嘱,元夕也不会对成是非说的。 说完之后,秦斫便走到河边静坐休息。 伸了伸懒腰,元夕转头回望马车方向,静静听了片刻,吕关雎的气息均匀且绵长,应该是在熟睡,元夕想起大师伯问过自己话,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刚巧成是非运功完毕,见状问道:“元大哥,你在那傻笑什么呢?” 元夕干咳一声,瞪了眼成是非,眼珠子一转说道:“还能笑什么?笑你呢呗!” “笑我?” 成是非上下打量了自己几眼,“我有什么好笑的?” “怎么没有?方才是谁称呼大师伯为老人家来着?” 成是非一听,忙跳了起来,抻着元夕的胳膊说道:“我那是尊称,才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元大哥,你可不行瞎去师父那里告状啊~好兄弟可是要讲义气的。” 元夕故意板起面孔,双手背后,拉着长音说道:“那可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成是非松开元夕的手臂,后退一步,轻哼了一声,挺起胸膛,双手叉腰仰着头说道:“大丈夫岂能受人所迫,元大哥,不要以为你先入了师门,就可以欺负师弟了?小心我去师父那告状去,看他向着谁!” 说完,他悄悄地向秦斫那边瞥了一眼。 见河边那位并未有何动作,成是非眼珠子一转,拍拍胸脯继续说道:“元大哥,不是唬你,我刚刚就打坐了那么一会儿,便觉得神清气爽,体内好似有用不完劲儿,要我说,肯定是师父的酒好,说不定还有增加内力的功效,要不然我也不会醉得睡过去。” 元夕翻了翻眼睛,“这酒我也喝了,喝的比你还多,怎么没这种感觉?” “那……” 成是非抓了抓头,“我知道了,师父果然是师父,定然是我的那壶酒不一般,而你的那一壶嘛~” 拉了个长音,成是非冲元夕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你看你也没醉不是?” 元夕一撸胳膊说道:“既然如此,成大侠,要不咱俩比划比划?” “比划就算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弟我虽小有所成,但大哥功力更深,待成某神功练成之后再与元大侠请教一二。” 说完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 “既然成大侠不愿赐教,那元某倒是有几句话向成大侠请教请教了。” “元大侠有话但说无妨!” 元夕拱了拱手问道:“敢问成大侠,大丈夫何以安身立命?” 成是非一愣,瞪了瞪眼睛,歪着头问道:“元大哥,你来真的啊?” 元夕一笑,“自然是真的要问,你呢……若是想回答,你可得想好了再说,当然,不想回答也可以,只不过……” 说完,他朝秦斫那边使了个眼神。 成是非面露恍然状,小声问道:“是师父让你考我的?” 元夕摇了摇头。 “去~就知道唬我!” 成是非一撇嘴,“从小我就怕先生问学,终于不用读书了,你又来问我了!” “你就不想在师伯面前表现表现?” 成是非嘟着嘴想了想,然后小声问道:“元大哥,以前你师父也常考校你的学问么?” 元夕想起自己在天虞山被打手板的日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成是非见状,有些泄气,蹲在地上,随手抓起石头,在手中敲着,小声嘀咕道:“那你就问些简单的嘛~我才多大,你就问我这样的话,我哪知道啊~” 元夕也随着成是非蹲在了他的旁边,“小非,心里怎么想的怎么说就是了,方才我是在逗你,其实这个问题是大师伯问我的,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真的?那元大哥你是怎么说的啊?” “我啊~” 元夕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说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所以我才想问问你……” “那师父怎么说?” “大师伯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不应该啊~” 成是非挪了挪身子,余光刚好能瞥见秦斫那边,压低嗓音对元夕说道:“元大哥,以我曾经读书的经验来看,你的答案师父应该不是很满意,我猜师父应该是看在你师父,也就是我师叔的面子上,没有说你。你呀,还是好好做做功课吧,没准再见到师叔的时候……” 说到这,成是非似想到了什么,一拍额头道,“元大哥,我懂了,我懂了,师父果然很看中我……” 元夕被成是非弄得一头雾水,“你懂什么?” 成是非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双腿蹲的有些发麻,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后,成是非继续说道:“元大哥,其实‘安身立命’很好说的啊,所谓‘安身’,就是活着,而‘立命’呢,其实就是活的怎么样,方才你问我,大丈夫何以安身立命,其实这个话题爹爹也曾问过我类似的话。” “真的啊,那你比我强,师父可从未跟我说过这些!” 元夕看向成是非,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成是非双手交叉,放于脑后,抬头望天,想了想说道:“元大哥,你也知道,我家是开武馆的,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是自幼衣食无忧,所以这个活着,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至于将来,不出意外的话,子承父业,将武馆尽力发扬光大,便是我的‘立命’了。” 几只飞鸟掠过,留下一串鸟鸣。 微顿片刻,成是非看向元夕,认真道:“元大哥,是你的出现,令我的人生有了新的选择,爹爹当初说的没错,你注定不会是个庸人,而我,既然有幸认识了你,或许我就有了一次展翅翱翔的机会。” “我?” 元夕有些诧异。 “嗯!” 成是非点点头,“元大哥,在你刚到武馆的之后没多久,爹爹就曾问过我,究竟是想要过安安稳稳的一声,还是想见识一下不一样的世界。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天下那么大,我不想只通过故事来认识他。所以我告诉爹爹,如果可以的话,将来的我,不想被这座武馆困住我的双眼。” 河边,秦斫睁开了双眼,笑了笑,又将双眼闭上。 难怪师弟认为此人可行,能教出如此孩儿,成云德,不愧是当年那个成云德。 “这么说来,小非你是不打算从师伯手中接过武馆了么?” “嗯!” 见元夕欲言又止,成是非说道:“元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武馆是爹爹的毕生心血,我身为爹爹唯一的儿子,继承武馆,乃是实属应当,又或者必须之事对么?” 元夕想了想说道:“说是必须倒也未必,但子承父业,应是常理,况且成世伯这番家业,在绝大数人眼中,可谓之庞大,不然当初也不会出现那两位背叛的事来,说到底,还是觊觎你家武馆,可如今你却说放弃武馆,的确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那元大哥,如果是你,你会作何选?” 见成是非问自己,元夕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可没有一个开武馆的爹爹。” 河边,秦斫的眼皮微动一下。 成是非咧嘴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原本我也是这般想法,可爹爹却说,开武馆是他的人生路,我未必需要继续走下去,后来我一想,当年爹爹只身前来巴州,开创了如今这番基业,是因为他老人家有本事,只要我有本事,这天下,又有何处不可去呢?元大哥,你说是不是?” 元夕点点头,“不错!” “爹爹还说了,他有弟子,将来他老了,武馆一样可以交到师兄他们手中。只可惜那‘仁义’二位目光短浅,做出那等欺师灭祖,忘恩负义之事来。” 成是非面露鄙夷之色,“爹爹曾说,弟子们的翅膀硬了,他会很欣慰,就算他们选择离开,爹爹同样不会阻拦,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可无论我们以何种手段谋生,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这份良心,大丈夫当无愧于心,他俩可到好,良心都叫狗给吃了,当初若非元大哥你突然出现,眼下我们武馆还说不上是什么局面呢,我是真想不明白,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般地步。” 元夕见成是非面露愤愤之色,拍了拍他的肩头,“都过去了,还提他们做甚?如此只会令自己不痛快。一样米养百种人,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以后我们见得多了,或许也就见惯不怪了。” “唉~” 成是非叹了口气,“元大哥,其实我对他俩的恨意不是因为他们做的事有多么的卑劣,而是爹爹,爹爹的心,可是被他们两个伤透了,被自己最亲近的人伤了的那份苦楚,比之敌人所伤,更为叫人难受。” 元夕心中突然想起吕一平来,他忽然意识到,吕叔叔在死的那一瞬间,该是多么的失望与悲凉。 拳头紧握,元夕再次看了眼马车那边。 秦斫对他说了一些猜测,而这些猜测,与吕一平的死有着很大的关系。 王季绝不只是唯一的一个背叛者。 可这些话,他不能对吕关雎说。 就算将来他有证据证明背叛者还有他人,他或许会选择暗中除掉此人,给吕一平报仇。 “元大哥,元大哥?” 见元夕两眼发直,成是非轻唤了两声,“你想啥呢?” 元夕回过神来,“啊?没什么!” “元大哥,你觉得刚才我的回答怎样?” 元夕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挺好,比我的答案好多了……” “真的?” 成是非一脸兴奋状,偷瞄了一眼秦斫,见其依然入定状,撇了撇嘴,小声说道,“也不知道师父听见我说的话了没,他若没听到,那我岂不是白说了?” “以大师伯的耳力,他若想听,你方才说的那句话,他一样听得到。” “啊~元大哥,你怎么不早说?” 成是非面露埋怨之色。 “这有什么可说的?不是你早该知道的事么?” “我又没你那样的本事,我上哪知道去?这叫认知以外的事好吧!” 成是非瞪了元夕一眼。 元夕笑笑,不以为意,“我再问你一个……” “还有啊~” 成是非搓了搓脸,“我就知道,想当玄一门的弟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你问吧!” 元夕在心里嘀咕,这与当不当玄一门的弟子有什么关系,这小子,瞎寻思啥呢。 “小非,你觉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如何?”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成是非低头轻声重复了一句,抬头说道:“这句话说得好啊,只是我从未从书中见过这句话,元大哥,这是哪位高人说的?” 元夕闻言颇感意外,继续问道“好在何处?” 将元夕神情变化看在眼中,成是非暗自窃喜,看来自己是猜对了,这句话定然是玄一门内前辈说过的话,如此说来,自己就知道该如何去说了。 故作沉吟,成是非清了清嗓子,“我很喜欢的一本中有过这样一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认为,这就是一种责任,一种身为大侠的责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锄强扶弱,惩恶扬善,我有一剑在手,斩尽天下不平事,这就是责任。” 说完之后,成是非得意地看向元夕。 与想象的不同,元夕没有立刻夸赞于他,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元大哥,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啊?” 元夕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嘛?” 元夕看向成是非,“小非,你说的很好,只是有个问题我想不太明白。” “什么问题?” “如你方才所言,何为不平?何为善恶?你又该如何去斩?” 微顿片刻,元夕盯着成是非问道:“且问杀人,究竟该不该那般随意?” “如果是坏人,自然可以杀喽~” 成是非随口说道,“至于不平与为恶,就如书中所写,恶霸横行,山贼土匪烧杀抢掠,哦~对了,当初我们去荆州的时候,不也遇到过山贼嘛,这不都是恶嘛。若是当初遇到山贼的不是我们,而是被我们看到他人遇到劫匪,相信元大哥你也会出手相助的,对吧?” 元夕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想了想接着说道:“不错,可是小非,你想想看,当初我们可曾杀过一个山贼?况且,既然有官府在,对付山贼一事,是不是本就不该我们动手呢?” “那不是因为官府无能嘛,他们若是有办法,山贼早就被消灭了,我们就是想动手,也没处动手去了,是吧!” “至于杀人嘛……” 成是非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 “嗯,所以问题的关键点在于两点,其一,是官府为何会无能,其二,是山贼为何会成为山贼。至于山贼该不该死,也该由官府来定罪。” “官府为何无能我不知道,可山贼就是山贼呗,很多人都是因为吃不饱饭了,就落草为寇嘛~还有人就是心中压根没想学好,仗着自己有几分力气,想不劳而获呗。” “小非,你说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对不对?” 成是非点了点头,“圣贤书里不是说了么,人之初,性本善嘛!” 元夕想了想,突然问道:“小非,那我再问你,你说如果岁岁当初遇到的不是我们,他会如何?” 成是非明白元夕的意思,他抓了抓头,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我觉得就算遇到的不是我们,岁岁大哥也不会真的去抢他人财物的。” “何以见得?” 元夕追问了一句。 “元大哥,你又不是没跟岁岁大哥相处过,岁岁大哥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元夕眼睛一亮,再问道,“小非,前朝太史公曾写到‘侠以武犯禁’,按照他的说法,侠是不该存在的,你觉得如何?” 成是非随手劈空一掌,笑着说道:“我们不还是在习武,天下不还是门派林立的嘛!” “再者说了,我们若不习武,蛮人来了,怎么跟他们打啊,对吧?世上还有那么多的坏人,我们怎么抓他们呢?” 成是非说得轻松,元夕却想的有些头疼。 因为他也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出来。 河边,秦斫睁开了双眼,站起身来,向二人这边走了过来。 成是非赶紧一拉元夕,“元大哥,快起来,师父过来了!” 待秦斫走近之后,成是非乖乖地喊了声“师父!” 秦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元夕说道:“元夕,有些答案不是凭想就可以想出来的,万事皆有法,道法皆自然,如你方才所问,何谓善恶,又何谓不平,没个人的心中或许都有自己的考量。世有律法,王朝才得已维稳,天下才得已运转太平,可这律法可不是坐龙椅的那位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太史公的那句话虽有些道理,但我认为,还是有失偏颇的,当然,毕竟他是引用韩子所言,所以行文自然偏向于法家之说。” 元夕点点头,“那大师伯是怎么认为的呢?” 秦斫笑了笑,“万事皆在人为,人为皆看本心,一念为善,一念为恶,追本溯源,念为源头。” “那正清本源才是正道了?” “非也~” 秦斫摇了摇头,“或者说,不全是,天下芸芸众生不计其数,由谁来做这件事?又该怎么做?” “元夕,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责任’二字,远远比能力二字更为重要。” 说完,秦斫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小非,你也要好好想想。” “走吧,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平南城!” 第二百三十八章 物以类聚 日上三竿。 在后厨帮老黄忙活完之后,姚静致将抹布搭在肩头,端了一木盆水去了前堂。 将水盆放在地上,姚静致开始擦地。 西北的酒肆不同于中原的酒楼,地面大都只是普通的土面加以夯实,虽易起尘,却胜在便宜。好在凉州的酒客们似乎对饮酒之所并无多大要求,只要酒对得起腰间那点碎银子,就够了。 当然,西凉城内也不乏几家装潢气派的酒家,只不过出入其中的,皆是达官贵人,光顾者无一不是车马代步,小厮随行。而寻常酒客,未必是买不起里面的酒,只不过买过一次,可能就要少去其他酒肆好几次。 况且还要承受那些衣着华贵之人嫌弃的眼神。 属实不值当! 至少绝大多酒客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值不值当只有自己清楚,如此说辞,还是要挂着面子二字。 曾有酒客在一家小酒肆中酒后吐“真言”,“都他娘的是酒,仙人居的酒喝了还能成仙不成?喝多了还不是一样的吐?咱这酒,吐了也就吐了,这点儿银钱买的酒,爷也不心疼,反正老子喝酒就是寻个迷糊,图个痛快,可不是为了去那里赏楼看景去。” 亦有人附和,“可不是咋,喝酒就喝酒,搞那么多歪歪道道做甚?还是咱们这酒喝得透彻。” 当然也有人回怼,“去不起就去不起,说出来丢人咋地?说得好像你能花得起那个钱似的。” “怎么就花不起了?” 被怼之人面色涨得通红,好似酒劲儿在翻涌,伸手入怀使劲儿掏了掏,面色微尬,咧着嘴笑了笑,“钱袋子落家里了,身上就装了点儿酒钱。不是老子吹牛,我打听过了,那仙人居卖的最便宜的酒,也不过是抵咱这酒三四壶,别说是我,在坐的,谁都喝得起。再说了,我听人说,那里的酒味儿和咱这里的酒没啥差别……” 说到这,他抻着脖子冲酒肆的老板喊道:“老板,你是买酒的,这里面的道道你最是清楚,你来说说看,那仙人居的酒跟咱家的酒比起来,是不是差不多?” 正收拾桌子的老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冲着那人笑道:“咱这是小本买卖,哪敢跟仙人居的酒去比?” 这时又有酒客端着酒碗看向那人,扯着嗓子喊道:“别他娘的扯了,就凭咱们,有几个舍得花那个钱的?” 说完,这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抹嘴巴子,站起身来,一脚踩在条凳上,“管他仙人居做甚,咱们有酒喝就是了,真要是惦记仙人居的酒,多赚银子就是了,要是赚不上那么多,那就是这辈子没那个命,也没啥拉不下脸的,老子穷归穷,可也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个理儿,咱们这群人,一撅腚都知道阿出什么东西来,谁也甭笑话谁,真要是谁有朝一日富贵了,老子给他道声贺就是了,将来喝酒的时候,别再来找老子就是了。” “你这浑人,怎么别人发迹了,还不能请你喝酒了?” 有人发问道。 这汉子双眼一瞪,“你懂什么,这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抓起酒壶,晃了晃,本想一口将剩余的酒干掉,尽显豪气,可举到唇边,又有些不舍,毕竟兜里没有多余的买酒钱了,如此喝光,又不能尽兴,便用嘴堵住壶口,用力一扬脖,好似喝了一大口一般,实则滴酒未入。 放下酒壶,他舔了舔嘴边,砸了砸嘴,继续说道,“咱老刘是实在人,谁要是请咱喝了好酒,咱要是不还回去,心里总归是过不去,可要让咱还,咱还没这个余钱,所以说啊,这酒就是再好,喝着也不是那个味了。” “人都这么有钱了,喝他点酒算什么?谁还会在乎你的酒呢?” 又有酒客继续说道。 “他可以不在乎,可我老刘不能不要脸!” 这汉子一拍桌子,粗声说道,“凭什么?人家凭什么平白无故地请我喝酒?我又凭什么白喝人家的酒?” “真要是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那这些年可真就白活了!”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收了腿,重新坐回条凳上,肩膀微缩,双手握住酒壶,不再言语。 众酒客也沉默了下来,一时间,热闹的小酒肆鸦雀无声。 “说得好!” 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 说是突兀,并非是指这人的话语,而是因为这人的嗓音。 凉州有畜,似马,矮于马,不善跑,耐力足,凉州百姓多养其用于驮物,其叫声独特,音憨而厚,且拉长音,“儿啊,儿啊”的声,又好似在哭子,因而凉州人多爱以驴叫以喻声音难听。 说这话的声音,就与那驴叫差不多。 众人皆望向酒肆一角,一人独自坐在那里,侧对大堂而坐。 似乎也觉查到自己的嗓音不大好听,说话之人咧嘴笑了笑,清了清嗓子,“理儿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只不过用道不同不相为谋却又不太合适了,我觉得吧……” 他故意拉了个长音,却是无人搭话,只好自己接着说道,“还是用人以群分比较合适。” 众人看他的目光变得似乎并不那么友善了。 其中一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看不起谁呢?老子虽识不得几个大字,可这好赖话还是分的清的!” 听得此人说完,其他人也跟着胡乱吵嚷起来。 原本趁此话题跟众酒客融在其中,谁料弄巧成拙,成了众矢之的,他忙解释道:“人以群分这句话并非什么坏话,只不过是有些人自卑,误……” 他突然收了声,这般说下去的话,只怕是会更让人心生恨意,忙改口道,“就是合得来的人喜好聚在一起,就好比咱们在这喝酒一般。” 好在他今日出门前想得周到,换了身普通衣裳,若不然,这酒只怕是喝不下去了。 说完之后,他看了眼那满是络腮胡子的汉子。 那汉子见他看向自己,便起身拱了拱手,瓮声瓮气道:“在下没读过什么书,方才不过是胡言乱语的酒话,让这位大兄弟见笑了。” 这时有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他说道:“我说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这不是龙门客栈的杨老板吗?怎么跑到这里喝酒来了?” 龙门客栈虽开张不久,可单凭其客栈内唱小曲的杨花,便已在西凉城内小有名气,这小酒肆内的酒客,竟有少半数之人去过龙门客栈喝酒。 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向后一捋,阚画子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拱手道:“鄙人正是龙门客栈的掌柜的,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人能认出在下,幸会幸会!” “我说杨老板,你不在自家客栈喝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莫非是嫌自家的酒难喝?” “杨老板,我看你也是个精明人,怎么那杨花姑娘的小曲儿唱的越来越少了?没有杨花姑娘的小曲儿,你家那酒,喝起来就没甚意思了。” 亦有人向旁人打听,“我说,龙门客栈在哪?这杨花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小酒肆的老板拎了壶酒来到阚画子桌前,将酒放在桌上,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龙门客栈的掌柜的,杨老板能光临小店,在下荣幸之至,这壶酒不成敬意,改日有空,在下定当去贵店拜访。” 阚画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说完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咧着嘴呲着牙,哈了一口气,“好酒,够烈!” 酒肆的老板笑着回了一句,“是自家酿酒的手艺,味道虽算不上醇厚,可这烈劲儿,管够!咱西北的汉子,就喜欢这样的酒。” 阚画子点了点头,“老板只管去忙,我这人好热闹,自家生意差,没什么人气,便来贵店小坐一番,听着诸位大哥谈天说地,也是有意思得很。” 说完,他扬声对众酒客说道:“方才在下也听了大家不少的酒话,着实有趣,当然,这话也不能白听,这样,为表敬意,我就请在座诸位再喝上一壶酒如何?” 那名络腮胡子的汉子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道:“既然方才杨老板说我讲得好,那杨老板的好意,咱就没法接受了,别人我老刘管不着,只不过我可是没脸喝这个酒。” “刘大哥说的是,咱与杨老板非亲非故的,这酒咱可是不能白喝。” 亦有人附和道。 阚画子有些差异,暗道这西北的汉子果然与中原人不同。 抚掌而笑,他再次拱了拱手说道:“方才我不是说了,此乃答谢之酒,算不上白喝的……” “杨老板客气了,几句酒话而已,岂可换酒钱?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咱们凉州的百姓虽比不上你们中原人擅于算计,可也知道什么值与不值。” “就如方才刘大哥那般言语喽?” 阚画子反问了满是络腮胡子的汉子一句。 那汉子笑了笑,“方才杨老板不是说了么,人以群分,以杨老板的本事,可非我等可也高攀的起的,这酒,确实不敢喝。” “我不过是个客栈老板而已,哪里有高攀一说了?” “杨老板客气了~” 那汉子客气了一句,竟不再多言。 阚画子其实一直在留意小酒肆的老板,原本以为他会为了多卖出几壶酒而为自己说上几句,谁料其竟不为所动,连去柜台后取酒的意思都没有。 阚画子嘴角微动,又清了清嗓子,“诸位,其实这酒也算不上请大家喝的,诸位也知道我是开店的,可咱这龙门客栈委实清冷了许多,因而才想请诸位喝上几杯,还望列位闲暇之余也到我那去坐坐。” 说完,他又瞥了小酒肆老板一眼。 小酒肆的老板抬起了头,冲阚画子笑了笑,“不愧是中原来的杨老板,果然是大的一手好算盘,拿我的酒挖我的酒客,就不怕我黑脸么?” 话虽这般说,他却并无生气之意,反而转身拿了几壶酒,放在托盘之上,端了出来,边分给众人边说道,“既然杨老板都这般说了,大家也给杨老板个面子,如此,我也能多卖出几壶酒去。” “我说老板,你就不怕我们去了杨老板那里之后就不来你这喝酒了?这酒钱,赚得亏了啊~” “不亏不亏~” 酒肆老板随后应了几句,将酒上好之后,他冲阚画子拱了拱手,“谢杨老板了!” “还是掌柜的大气,杨某佩服,难怪贵店生意这般好!” “不过是养家糊口的买卖罢了,全仰仗街坊邻里捧场而已,生意才得以维继,小本买卖,比不上杨老板的客栈,赚不上几个钱的。” “呵呵,我那客栈,就那样吧~” 阚画子面露苦笑之色,微微摇了摇头,“银子都砸进去了,总得想个法子不是,因而才出此下策,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酒是你花钱买的,何乐而不为呢?” 有人喝了第一口,就有人跟着开了口。 那刘姓汉子犹豫了一下,也拿起了酒壶,大不了改日去趟龙门客栈喝酒就是。 酒喝了,话也就多了。 “杨老板,不是我等不愿去你家,只是咱怀里的银子……” “杨老板,我是去过你那里的,说实话,酒稍贵了些,况且杨花姑娘的小曲儿又不是日日能听得到,就没什么心思去你那了。” “杨老板,不是我说,你那店呐,还真不是咱舍得去的地儿。” “我说杨老板,你也是生意人了,怎地这点儿事也想不明白呢?你见有几个穿短衫的会去你家那样的地方吃酒?” 阚画子也拎起了酒壶,一抬手,高声道:“咱开门做生意,自是喜迎八方客,若是诸位嫌我家的酒贵,咱降价就是了,至于那店面装饰,我只是按照中原寻常酒肆修建的,不过是想给咱们凉州人些新鲜感,并无他意,诸位只管去就是,我保证列位能喝得起酒,当然,舍妹的小曲儿,也可以听得到。” 龙门客栈前堂是用青石板铺的地面,比起寻常酒肆的地面看起来贵气不少。 用阚画子的话说,以青石板铺地面,好收拾,给小静致省点力气。 可小静致擦起地来,一点也不省力。 每次擦完地,姚静致都会累得满头大汗,可他却从不喊累,每次看着擦得光亮的地面,他都会发自内心的笑。 昨日的客人并不多,地面并不是很脏,可姚静致依然擦得很用心。 每擦完一块儿青石板,姚静致都会趴在地上,用嘴轻轻哈上一口气,然后在用一块儿干抹布再擦一擦。 正当他撅着屁股哈气的时候,有人在后面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毫无防备的他被踹趴在地上,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静儿,你擦这么干净干什么?反正也没什么客人来,差不多就行了哈~” 姚静致转过身来坐在地上,撅着嘴看向头戴面纱的柳薇薇,“姑姑,你又欺负我~” “好啦,好啦,我又没用力,谁叫你撅着个屁股呢,姑姑看见了就想踢上一脚呢~” 姚静致咧嘴一笑,起身蹲在地上,将地上的另一块儿脏抹布放入盆中,边洗边说道:“这石板这么好,不擦干净了,别人该看不出来了!” “你这孩子,也怪你先生,他又不缺这点钱,非要将伙计给辞了,你可是他的弟子,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 “没事儿,没事儿,这事儿可怨不得先生,最近店里生意也不太好,活计也不多,我在后厨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来前堂多干些,也能节省些开支。” 姚静致将手中的抹布拧了拧,转身去擦下一块儿石板。 柳薇薇见状笑了笑,走到姚静致擦过的地方,从桌上拽下一条长凳,坐下之后,对姚静致说道:“静儿,勤劳不是坏事,不过可不能光手上勤快,不然将来只会劳碌,却没有享福的命,哪怕你不在意,可也辜负了你先生的一片苦心不是?” 姚静致知道薇薇姑姑这是要考校自己功课了,便一边擦地一边背起书来。 流利地背完昨日才学的文章之后,他冲柳薇薇一呲牙,略有些得意地说道:“姑姑,字我也写好了几篇,等会儿擦完了,我拿给你看。” 柳薇薇“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慢慢向楼上走去,“静儿,一会儿顺便给姑姑跑壶茶,还是泡咱们带来的茶叶……唉~算了,就泡你先生新买的那罐吧!” 姚静致应了一声,继续擦他的石板,正擦着,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在客栈里,能踢他的只有两个人。 姚静致有些恼怒。 姑姑走路轻,自己没听见脚步声也就算了,怎么连先生的脚步声也没听见呢。 “别擦了,别擦了,擦那么干净干啥?都没处下脚了!” 阚画子用脚踢了踢水盆,“静儿,以后随便扫扫得了,用不着擦这么干净!” 姚静致站起身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眼阚画子,低声说道:“先生,这点儿活,不累的!” 咬了咬嘴唇,他又继续说道:“先生,我在后面帮忙的时候,黄伯在那念叨着,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想在咱们这干下去了。” “哦?还有这事儿?我又不少了他的工钱,现在客人又少,他也不累,怎么会不想干了呢?” 姚静致抓了抓头,“听黄伯那意思,好像就是因为客人少,他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阚画子想了想,便明白了个中缘由,伸手捏了捏姚静致的脸蛋,“放心吧,黄伯是不会走的,咱们店呐,客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真的?” “真的,先生何时骗过你?” 姚静致眼睛一亮,“这么说,我们不会再赔钱了?” “呵呵~” 阚画子笑了笑,“你一会儿告诉老黄多备些佐酒小菜,对了,让他只做些花生盐豆之类的小菜就可以了,至于熟肉等其他菜肴,按照往日份量准备即可。” “嗯嗯!” 姚静致一听,连菜都准备这么多,看来先生真的有把握会来这么多客人,便重重地点点头道,“好嘞,先生,抓紧把地擦完,然后就去!” 阚画子伸手揉了揉姚静致的头,“好孩子,这地不用擦了,你擦得那么干净,有些客人便不好意思进来了,懂么?” 姚静致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阚画子抬起自己的脚,将鞋底给姚静致看,“干不干净?” 姚静致点点头。 阚画子背着手在,抬脚在姚静致擦过的地方来回走了几下,“心不心疼?” 姚静致看了眼地面,摇了摇头。 “是因为没有被我踩脏,对么?” 姚静致抿着嘴转了转眼睛,“是也不是吧~这地本来就是给人踩的……” 阚画子冲门外努努嘴,“去,出去蹦跶几下,多沾点土再回来!” “啊?” “啊什么啊?快去!” 姚静致见先生不像是在说笑,虽有些不解先生此意为何,还是向门外跑了出去,用力在路上跳了几跳。 看着站在门口有些犹豫的姚静致,阚画子笑问道:“怎么不进来了?” 姚静致扶着门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有些犹豫道,“先生,我鞋底都是土~” “你不是说地本来就是给人踩的么?怎么自己还不愿意踩了呢?” “可……” 姚静致看了看被自己擦得光亮如镜的地面,“这地是我刚擦干净的……” “那这时来了客人,你还不让客人登门了么?” “不是,不是~” 姚静致连连摆手,“只是我自己不愿意踩而已,客人来了,我肯定会更开心的。” “那要是你去了别家酒楼,地面也是这般,而你却是满身灰尘,你是进还是不进?” 姚静致咬了咬嘴唇,细细想了想,低声说道:“可能有些不大好意思,或许会再去寻另外一家普通的店了。” “对嘛,就是这个理儿了!” 阚画子走到姚静致身旁,迈步出门,一屁股蹲坐在门槛之上,探头向远处张望了几眼。 “先生,这门槛还没有擦,您坐在这里也不合适啊~我还是去给您搬条长凳过来吧!” 阚画子摆摆手,“没什么不合适的,只要我不在意,就无所谓了!” “可我在意啊~敢情你自己不洗衣服!” 姚静致小声嘀咕道。 阚画子不禁哑然。 “好了,这地你也别擦了,待会儿就该有客人来了,你快去帮黄伯的忙吧!” 见姚静致依然不愿进去,阚画子伸手掐了他屁股一下。 吃痛的姚静致一下子跳到了屋内,揉着屁股,没敢回头,快步走到水盆前,端起水盆向后堂走去,在那光溜的石板上留下一串儿小脚印。 一辆平板驴车停在了龙门客栈的门前,阚画子扶门框起身,胡乱拍了几下屁股,笑着迎上前去。 驾车的正是小酒肆的老板,老远时他就看见龙门客栈的杨老板蹲坐在门口处,心道这位杨老板还真是够随意的。见阚画子迎了过来,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满脸堆笑道:“想不到是杨老板您亲自在此等候,这等小事让店里伙计来做就是了。” 阚画子伸手拍了拍车上的酒坛子,摆摆手说道:“哪里还有什么伙计了,连个客人都没有,咱也没这个闲钱养闲人了不是?” 说完目测了一下酒坛的数量,问道:“李老板,就只有这些了?” 李老板边拆固定酒坛的绳子边说道:“这已经是我半数的存量了,咱家生意小,每次酿酒不会酿太多,毕竟买粮食是要要用银子的。” 阚画子点了点头,随即笑道:“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李老板你且放心,我说话算话,以后我还会继续用你家的酒的,只管放心大胆的酿就是了。” “好说,好说~” 将手中的绳子团成一团,放在车中,李老板按住一个酒坛子问道:“杨老板,快叫个伙计出来搭把手,来的时候装车已经给我累够呛了~” 说完,捶了捶后腰叹道:“这人呐,不服老可不行,这腰啊,可赶不上年轻人喽~” 阚画子拍了拍齐膝高的酒坛子冲着李老板笑道:“李老板,方才我说的可是真的,店里除了后厨做菜的师父,就剩下个半大的孩子了,若是借了你家酒的光,客栈的生意好起来了,再招几个伙计就是了。眼下这苦力,也只能我自己出了。” 李老板见阚画子拎起一个酒坛子就扛在了肩上,忙快步绕到阚画子身前,一拉阚画子的胳膊,“还是我来搬吧,怎敢劳烦您呢?” 双手扶着酒坛子的阚画子晃了晃被李老板扯住的胳膊,耸了耸肩道:“李老板无需客气,这点气力我还是有的,毕竟咱的腰……” 给李老板使了个你懂得的眼神,阚画子嘿嘿一笑,“干吧!” 男人的腰,该挺起来还是得挺起来才是。 李老板陪着干笑了一声,忙搬起一个酒坛子跟了过去。 进门才走了两步,李老板就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他冲着已搬酒拐到柜台之后的阚画子说道:“杨老板,这地擦得这般干净,我就不进去了,酒我放在这里,您往柜台后面摆放就是了。” 将酒坛放好,阚画子直起了腰,疑惑道:“这般麻烦作甚?如此我还得多弯一次腰不是?你只管搬过来就是了。” 见阚画子好似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李老板忙解释道:“看这地面,定是刚收拾过的,我忙了一大早,鞋底尽是泥土,再往里去,便将地面弄污了,如此才……” “就为这啊~” 阚画子打断了李老板的话,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腰疼想少搬几步路呢~” “杨老板说笑了,咱虽说上了点年纪,可还不至于……” “知道知道,我这是与你说笑呢,快进来吧,地是我那小跟班擦的,孩子嘛,总想表现得更好些,所以才把这地擦得这般亮,方才我还说他来着,地擦这么亮,滑倒了客人算谁的?” 说话间,李老板也趁机打量了一下厅堂装饰与布局,刚好扫见姚静致留下的那一串儿小脚印,这才搬着酒坛子向内走去。 阚画子已从柜台内走了出来,迎向李老板,“摆放在后面就是了,咱俩快点儿搬,搬好之后我就给你结账。” “不急,不急~” 李老板慢慢地挪着步子,随口应道。 阚画子说的没错,这地,还真是挺滑的。 李老板走得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摔跤事小,可要打碎了酒坛子,那可就赔大发了。 这一车酒的利润,也不过是四五坛子酒而已。 “哎~小心!” 就要错身而过的杨老板突然惊呼了一声。 李老板一惊,还未知晓发生了何事,脚下突然一绊,人便向前扑倒而去。 双手向上一甩,将酒坛子抛了起来,就要倒地的李老板一拧身,硬生生以背着地,双臂伸出,刚好接住了落下来的酒坛子。 “好险,好险~” 同样坐在地上的阚画子拍拍胸口,对着李老板伸出了大拇指,“果然是酒比命重要,我说李老板,这要是把你摔出个好歹来,我还得多掏几两酒钱出来,划不来,划不来。” 坐起身来,将酒坛子放在身旁,李老板揉了揉后背,苦笑道:“要是知道杨老板如此大方,我也就不这般拼命了。” “不过这酒毕竟是我亲手所酿,如此打碎了,也是心疼,因而才会这般。” “此话在理,李老板您没事儿吧?” 从地上爬起来,阚画子走到李老板身旁,询问道。 “还好,还好,咱的身子可没那么娇贵,不过是滑了一跤而已,这酒坛没打碎就好。” “算了,您还是坐在那歇着吧,剩下的酒我自己搬就是了。” “那怎么行?杨老板这般说可就有些瞧不起人了~” 李老板站起身来,抱起酒坛子,“咱西北人做买卖,可不愿欠下别人的情。” “这点小事……” “小事非小事,小情亦非小情,咱做生意的,还是少些亏欠更心安些。” 待李老板离去之后,阚画子便上了楼去。 “是嫌咱的酒不够卖么?” 倚窗而坐的柳薇薇没有转头。 客人越来越少,还买进这么多酒,就算有钱,也没这般做生意的。 虽然柳薇薇心里很清楚,他阚画子原本也没有后半生当个客栈老板的打算。 日子也许就如这般,所做的未必是所想的,可既然做了,就该努力去做,不然所想的,也就只能想想了。 习惯性地捋捋头发,阚画子双手拢袖,慢慢走到柳薇薇的对面,“酒是陈的香,便是卖不出去,屯一些亦是无妨。” 柳薇薇看了阚画子一眼。 阚画子笑了一下,“也不能总是咱们亏钱不是?” 柳薇薇终于转过身来,“怎么,出去这几日,是得到高人指点了?” “是想通了一些事,也恰好发现了一些事!” 有人上楼。 阚画子转头,冲着端茶而上的姚静致招呼道:“静儿,可是都交代给老黄了?” 姚静致点点头,将茶放在桌上,给二人一人倒了一杯,抓了抓头说道:“不过黄伯好像不太相信今日能来这么多的客人,所以有些不大愿意备这么多菜。” 说完,他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倒不是黄伯不愿意做,而是怕做多了剩下,倒掉了可惜。” “嗯~” 阚画子点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有些意外地看了柳薇薇一眼,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每个当厨子的都不喜欢自己做的菜被倒掉,老黄有这般想法实属正常,这样,菜可以先买回来,你让老黄先做出一些来,待上了客人之后,老黄看着做就是了。” 从怀中摸出一块儿碎银子,递向姚静致,阚画子交代道:“这是买菜的钱,剩下的你收着,但不可乱花,只可用在店内支出,你若想要零花钱,再管我要就是了,记得记好账。” 姚静致接过银子,将之收好,犹豫了一下问道:“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买菜之事不让黄伯去做呢?毕竟他是做菜的,由他选材岂不是更好?” “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得到我足够的信任,静儿,有句老话,叫做亲兄弟,明算账,非是我不愿相信老黄,而是规矩如此。” “那以后呢?” “以后啊~” 阚画子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姚静致,“自然还是不会让老黄去做。” “那又是为何?” “静儿,人是人,规矩是规矩,只要老黄是咱们的后厨,这买菜一事就不会让他去做的,这回你可懂了?” 姚静致摇了摇头,“那您方才为何说信任?” “因为只有信任,才能真正的得到人心。人与人之间,不会也不可能只有纯粹的利害关系,方才我说的所谓的规矩,实则就是单纯的从利害关系出发。老黄拿了我的银子,为我做事,但我还要提防他中饱私囊,因而才不会让他去做买菜这件事。就算将来老王得到了我的信任,我也不会因为信任而坏了规矩。静儿,人非圣贤,绝大数人活着,皆是为利。拿老黄来说,他本来做菜做得好好的,可一旦把买菜的事交由他来做,你想想看,我们不说绝对,那么可能结果会有哪些呢?” 姚静致抓了抓头。 柳薇薇将姚静致拉到身旁,瞪了阚画子一眼,“可是当了先生了,逮到个机会就说大道理。” 说完,拍了拍姚静致的手,“静儿,不想说就不说。” 姚静致摇了摇头,“姑姑,我有些明白先生说的了,可……” “可是什么?” 阚画子看了眼姚静致的胳膊。 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稍微动了动身子。 二人的小动作姚静致并未看见,就算看见了,他也不会明白,为何方才薇薇姑姑会在心里骂了先生一句,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略作迟疑,他说道:“那先生为何对我这般……” “傻静儿~” 柳薇薇展颜一笑,抬手揉了揉姚静致的头,“因为你是他的弟子,我的好静儿啊~” 阚画子也笑了,姚静致能这般想,他很欣慰。 当初收下这个小乞儿的时候,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可在收留下姚静致之后,他对姚静致可谓视若己出。阚画子从不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于他而言,或许这就是他与姚静致的一场缘分。 而很多缘分的开始,本就是一份善意的送出。 但很多缘分的结束,往往是那份善意变成了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之后,感恩便会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索取以及求之不得的抱怨乃至于怨恨。 甚至会说出一句,当初怎样怎样的话语来。 阚画子没由来的想起了金炜武馆的那两位来。 虽然曹何成为了他们的棋子,可阚画子却从未看起过这二人,若非笪守典那边安排,通过金炜武馆向镇南军中安插进去不少他们的人,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招揽这二人的。 一个可以欺师灭祖的人,什么事儿他做不出来? “静儿,既然先生收留了你,自是把你当做自己人看待,所谓师徒父子,你既然唤我一声‘先生’,我就要对你负责,因而不想,也不会让你将来成为一个只会说‘是’的人。无论是开店,还是做其他事,身为掌控者得有一颗驭下的心。静儿,以后这店里的事,先生便交给你去做了,做的好与不好,先生都不会说些什么,你只管用心去做就好了。” “啊?” 原本听得快要流泪的姚静致一声惊呼,“先生,我,我,这,能,能行么?” “没什么行不行的,我不是说了,只要你用心做就是了!” 阚画子挥挥手,“快去吧,别等上了客人,咱们这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待姚静致下楼之后,柳薇薇看了阚画子一眼,“就这么当甩手掌柜的了?”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这领路人,该撒手的时候得撒手了,反正我也没指着这间客栈发财。” 柳薇薇喝了口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方才所说的事是什么事?” “哪件事?” “你若不说,就当我没问。” “哦~原来你是指那件事啊!” 阚画子喝了口茶,故作神秘道:“我发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 “神秘组织?有哪个组织还能比你神秘?” 柳薇薇好似并不感兴趣。 阚画子干笑两声,“其实就是一些商人凑在一起的小联盟而已。不过我倒是有些想法,如果经营的好的话,将来这些个商人,或许会成为我的眼睛。” 柳薇薇眼皮微挑,“你确定?” 阚画子点点头。 “可西凉王这边……他们会不会误以为你有什么异心?” “若没点本事,只怕也不会被西凉王看得上。” “你就这么有把握?毕竟你我此前是为扬州那边做事的。” “在我看来,这才是我们最大的资本。” 柳薇薇叹了口气,“才从棋盘中跳了出来,你又想跳入另一个棋盘么?” “可我们真的跳出来了么?” 阚画子转头望向窗外,“不过是由黑旗变成了白棋罢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人以群分 酒逢知己千杯少,举杯消愁愁更愁。 原本每餐只是小酌二两的董士贤,如今餐餐必醉。 不同于与吕一平喝酒时的酩酊,而今的董士贤,或许在举杯时,就已经醉了。 有时候董夫人心疼自家老爷,悄悄将酒壶中兑了些水,反倒令董士贤更加伤神,直言自家的酒怎就不及吕一平带来的好喝? 说着说着,这位近而立之年的一城之主便捶胸顿足,潸然泪下。 在一旁陪酒的董相林也不知该如何劝爹爹,只好拎起酒坛,陪爹爹一同寻醉。 自吕一平蒙难之后,董士贤的两鬓,肉眼可见的白了许多。 只有当起了战事之后,他才真正懂得,原来他这个城主当得如此安稳,是因为有那些曾被文职官吏们暗地里称作吃白食的将士们在。 曾经他也多次与吕一平抱怨过,镇南军的花销过大,虽府库充裕,可也架不住坐吃山空。 吕一平便一瞪眼,骂上一句,他娘的,你这么敢说老子的人? 骂过之后,吕一平的酒便又摆在了董士贤家中的桌上。 文官与武将之间的不理解,自古便是朝堂之上吵嚷的缘由,只不过当皇权稳固之时,龙椅上的那位便更喜欢为文官多说上几句。 道理自然很简单,毕竟剑太过锋利了,也容易伤到自己。 而这种倾向,往往让身处安定天下的文官们更加颐指气使,纵是手无缚鸡之力,也可在朝堂之上对武官横眉冷对,唾沫横飞,反正他们的剑是指向敌人的,又不会拔向自己。 若是他们敢拔向自己,那就更好了。 事实上,虽说吕一平为平南城守将,可在这座平南城内,他的权柄并没有董士贤高。 因为董士贤才是一城之主。 不只是巴州,除却北部梁、雍、冀三州,其他各州城内皆是以城主为首,城主有节制本城守将的之权。 就连当初大晋王朝执掌天下兵马之权的大司马,亦是个文人。 董士贤却从未在吕一平面前以上官自居过,也从未插手过军中的任何事物。之所以如此,除了与吕一平的交情外,是因为他很清楚一个道理,他,不懂如何治军。 而王上赋予他的权利,是为了防,而非管。 可偏偏有许多人却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诸如那位大司马,就曾多次质疑西北三王,甚至在司马正康多次进言,当收回三人私自调兵之权。而司马正康也担忧三王势大,因而动了心思。只不过此事干系甚大,并非一纸圣言可定,因而司马正康便趁着八王朝会之时提起了此事。 三王自是不会赞同此事,皆以军情之事,不容延误,若是事事需要等待朝廷的命令行动,只怕会贻误战机,到那时,被外族人抢了先,可就不是酒桌上的笑话了。 令司马正康意外的是,原本以为至少会有三四位王会赞同自己的提议,结果竟是无一人附和,因此司马正康这句提议,便真成了戏言。 没过多久,那位大司马便被免了职。 而后司马正康便开始无心朝政,醉心于园艺之计,并以举国之力建筑明和园,直至因病驾崩。 范景天曾与董士贤几位城主提及过此事,在自家地盘之上,范景天毫不客气地笑话了那位年轻的皇帝,谁还不清楚他那点小心思?连他太爷爷司马重火都做不到的事,就凭他? 那时候,董士贤便从范景天的眼中看到了野心。 而能成就范景天野心的,正是被他们几位城主奉命所看住的诸城守将。 如今吕一平已死,甚至连巴州都已成乱局,而他这个平南城的一城之主,是有资格也有权去接管那个群龙无首的镇南军的。 可他不愿,也不想。 周伯昌与吕一平相继身亡,成了叛徒的王季,亦是死得不明不白的,这镇南军,可不是那么好接手的。 吴仲与郑叔远二人也曾登门拜访过,请身为城主的董士贤主持大局,董士贤为了维护平南城的安稳,勉为其难地去镇南军大营走了一遭。 只不过此行他只是以城主的身份命吴仲暂且代领镇南军将军一职,郑叔远为其副将,待王命下达之后,再另行安排。 董士贤也不知道这个王命该由谁来下。 当初范立业人在平南城的时候,吕一平认其为王,站在了范建功的对立面。而身为一城之主的董士贤,却并未那么痛快地承认范立业的蜀王身份。 因为他读的圣贤书告诉他,范立业的这个王,不正统。 当然,那时的范立业,也并未认为他这个城主有多重要。自立为王之后,范立业并未以王的身份宣他觐见,亦未向其下达过任何王命。 事实上,若非有吕一平在,倘若董士贤不承认范立业这个王上,范立业的王命在平南城中未必管用。 可当时平南城已被冯渊大军兵临城下,若董士贤明确表态站在范建功这一边的话,势必会引起平南城的内乱,这是董士贤与吕一平都不愿看到的局面,因而董士贤便以封城为由装了个糊涂。 当然,他也没有短了镇南军的物资。 他这么做自然会惹来非议,毕竟冯渊代表的是子阳城,而此时吕一平已是冯渊口中的叛将,董士贤此举无疑会给自己带来后患。 而他的下属中,绝大多数人皆持反对意见,连南麗书院的院长付靖伦都曾登门董府,骂董士贤不辨黑白,不明是非,枉读圣贤书。 董士贤自然不会同他一般见识,只是解释了一句,非要吕一平带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你们才满意么? 付靖伦叉着腰鼻孔朝上,读书人的骨气呢?死便死了,还怕他不成。 董士贤便不再给付靖伦面子,毫不留情的说了一句,你死不足惜,可我身为一城之主,为保一方安危,可不敢轻易去送死。 付靖伦面色涨得通红,半天未说出一个字来,最后只得重哼一声,甩袖离去。 董相林也曾私下问过父亲,将来若是王都那边追究起来,该当如何? 董士贤拍了拍董相林的肩膀,只是叹了口气。 董相林却是明白了爹爹的意思。 董府的男人,可不只有他爹爹一个人。 平南城许府。 府门打开,喝得微醺的董相林手扶大门晃着身子向门外迈步,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之上,打了个趔趄,好在搀扶他的随从手疾眼快,将他一把抓住,“哎呦~少爷,您可得慢些~” “我说妹夫,你这酒量也……也……不行啊,才喝了这么点酒,就……就走不稳路了?” 同样被人搀着的许一白大着舌头一拉董相林的肩膀,“要我说,你就在府上住……住上几……几日得……得了。” 在门口出站稳的董相林摆了摆手,“一白,非是我不想留下,你也知道,现在乃非常时期,爹爹身边是离不开我的。” “叫哥~” 许一白咧嘴一笑。 董相林瞪了一脸坏笑的许一白,然后对着已来到自己身前的许青青说道:“你我大婚之后,这是你第一回家省亲,既然回来了,就安安稳稳地住上些日子,等我忙完了,便来接你回去。” 许一白见自家妹子那般不舍的表情,撇了撇嘴道:“青青,这就舍不得了?” 许青青瞪了哥哥一眼。 董相林笑了笑,“好了,我走了~” 说完在随从的搀扶下走下台阶,登上马车,揭开车帘,董相林的身子顿了一下。 “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 董相林打了个酒嗝,进了马车。 隋从微微摇头,看来少爷这次是真的没少喝啊。 马车离开了许府,走不过数十丈,董相林便叫停了马车,对马车外吩咐道:“来福,你先回府吧,我去白沙湖那边转转。” “是,少爷!” “若是爹爹问起来,就说我去找朋友散散心,天黑前就回去了!” “好的,少爷!” 犹豫了一下,来福问道:“少爷,您喝了这么多的酒,身边没人怎么办?要不您在这稍等我片刻,我……” “你去吧,我无碍的!” 这时一向沉默寡言的车夫开口说道:“来福,放心好了,还有我呢!” 来福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车夫,点了点头,跳下马车,然后叮嘱道:“老王,机灵点儿~” “你就放心吧!” 车夫老王一扬马鞭手中,“驾!” 马车内,董相林的酒已经醒了大半,非是他有什么高深功力可以将酒劲逼出体内,而是他被吓到了。 “不愧是城主的儿子,定力还算不错!” 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内的笪守典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董相林可不认为眼前这人是在夸赞他。 “您……您是何时……” 酒醒之后,董相林说话反倒不清楚了。没办法,实在是他的内心太过紧张,毕竟眼前这人,可是能随手一掌便打折一棵树的人。 笪守典看了董相林一眼,没有开口。 董相林疑惑地看了车门一眼,随后惊道:“难道老王也是你们的人?” 笪守典嘿嘿笑了一声,“我说少城主,你倒是不笨!” “怎么会?他在我们府上也有十多年了,怎么就成了你们的人了?” “没有什么会或是不会的,他们这些出苦力的,劳碌了一辈子,还不都是为了银子?要说是我们的人,他可算不上,老夫不过是多给些银子罢了。” 笪守典双手拢于袖中,斜靠在车厢壁上,看着有些不太相信的董相林,淡淡说道。 董相林皱了皱眉,“可我家待老王不薄,他怎会只为了些许银子,就做出此等事来?” 笪守典嗤笑了一声,却是没有回答。 “少爷,是老王我见钱眼开了,只是这位老先生给的银两实在是……” 微顿一下,车夫老王继续说道,“这些银两在少爷眼里或许算不上什么,可对我老王而言,后半生虽说过不上富贵日子,可若省着点花的话,小人我可也能过得舒坦些。其实小人我吃些苦也没什么,可总该要为家中娃儿多想想不是?咱们穷苦人,没那个富贵命,可谁家过年不想多吃些肉馅儿饺子,多喝上几口酒呢?再过上几年,我家那狗娃儿就要说媳妇儿了,这又是一大笔花销,少爷,其实我并非见钱眼开之人,只是……唉~” “这人呐,不服老不成,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当年家穷,年过三十才好不容易讨了一房老婆,俺家那个小子生下来的时候,我都三十好几了,这人呐,活着总得有个念想不是,这日子总不能过得越来越差吧?所以啊,我就想着早些给狗娃儿那小子早些说上一门亲事。” “少爷,兴许以后老王我不能再在府上当车夫了,可我老王自认这么些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府里的事儿,今日这位老先生说有要事要见您,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个机会,所以我才让他上了马车……” “老王,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对府上说就是了,你?唉~” “少城主,单凭这句,你距你爹爹,还差得很呐~” 笪守典微微摇头,抬起手按住了董相林的肩膀。 “因为他会懂老王,而你却不懂,少城主,想要成为你爹爹的左膀右臂,单凭城主儿子这层身份,可是不够的。” 董相林当然知道自己远不如自己的父亲,况且自己现在也真的就只有城主儿子这层身份,所以笪守典的话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刺耳。 而他也希望自己能够真真正正的为父亲做些什么。 方才还有些慌张的董相林反倒镇定了下来,至少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并非是为了他的性命而来的。 抬头看向笪守典,他深吸一口气,问道:“笪先生,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见董相林这么快便镇定了下来,讶异之余目光之中露出些许赞赏之色,笪守典松开了按在董相林肩头上的右手,起身贴近董相林,嘿嘿笑了两声,反问道:“你是真的要去湖边么?” 笪守典如此贴近自己,董相林有些不自然,身子向后微靠了一下,“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是因为你在马车之中,我不得已才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既然不去白沙湖……” 笪守典按住了董相林的胳膊,“那么镇南军的大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董相林大惊。 “你什么时候应下来的,老夫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董相林的岳丈,也就是许一白的父亲许明义乃是董士贤的副手,掌管平南城钱粮。嫌镇南军费钱的,正是此人。只不过董士贤与吕一平交好,虽然他多次在董士贤身旁进言,要削减镇南军粮饷开支,都被董士贤给拦下了。他又没有胆量直接面对吕一平,因而只是与下属们发发牢骚,背地里说些镇南军的难听话而已。 所以当吕一平的死讯传到许明义的耳中之后,平素里不善饮酒的他拉上自己的儿子许一白,好好地喝了一顿。 酒醒之后,他便沐浴更衣,亲自去董府走了一遭,只可惜董士贤拒绝了他的提议,而后董士贤便以城主之权命吴仲暂领镇南军。 不过许明义这一遭也非空走,至少董士贤接受了他削减镇南军粮饷的提议。 只有吃不饱的人才会乖乖的听话。 这便是他说服董士贤的理由。 后来便有了吴仲的登门拜访,而他对这位算不上正式的将军还算客气,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婉拒了吴仲的请求。 那日晚上,他又多喝了几杯。 连晚上在二房屋里,他都比平日里更加雄猛,好不痛快。 事毕之后,他揉捏着二夫人的肩膀,颇为得意。 二夫人知道自家老爷为何会这般高兴,趴在许明义的胸膛之上,随口说了一句,“老爷,既然连那吴将军都得来求你,你说,这镇南军是不是都得听你的了?” 许明义呵呵笑了两声,“听我的倒是不至于,毕竟老爷我还要听城主大人的,只可惜城主大人他拒绝了我那掌管镇南军的提议,不然的话……” “这等好事,城主大人为何会拒绝呢?”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老爷,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懂,只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啊?老爷,您怎么总说半截话呢?” “可惜啊~” 许明义一拍二夫人的身子,翻过身子,又将二夫人压在了身下。 人总是这样,有些心思萌生出来之后,就如同那蚊蝇般,时不时地叮上一口,弄得人心痒痒。 城主,一城之主,对许明义而言,只差一步之遥。 他便将主意打在了姑爷董相林的身上。 许青青是收到了娘家的口信之后才对相公董相林开口请求回家省亲的。 姑爷登门,许明义着实好好招待了一番。董相林是知道岳丈酒量如何的,见其频频举杯,心中也是颇为感动,亦有些许骄傲。更何况还有诸多溢美之词夸赞加诸于身,一时间,有了些许醉意的董相林便有些飘飘然了。 在旁陪酒的许一白有些摸不清父亲大人的心思,董相林虽不是纨绔,可也用不上爹爹这般捧着,哪怕他是自己的妹夫,哪怕他是城主的儿子。 当然,自家父亲能喜欢董相林这个姑爷,许一白自是高兴,毕竟他与董相林交好,况且,若是爹爹喜欢董相林,妹妹在董家过得自然会更舒心些。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许明义拍了拍女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相林呐,眼下乃多事之秋,平南城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爹爹身上的担子可是不轻呐~” 说完,叹了口气,自顾端起了酒杯。 董相林见状,忙举起酒杯,“家父常对我说,多亏有岳父大人与柳伯伯在侧,平南城才得以安稳。” 听到董相林说到“在侧”二字,许明义暗自冷哼一声,然后笑道:“我与你柳伯伯身为城主大人的副手,自当该竭尽全力,辅佐城主大人,以保我平南城之安。” 见许明义的杯中酒尽,赶忙陪着喝了一杯的董相林忙抓起酒壶。 “欸~相林,倒酒这等事由下人来做就是了。” 按住董相林的胳膊之后,许明义对立于身后的丫鬟喝道:“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快倒酒?” 董相林笑了笑,“岳父大人可别呵斥她们,是我在家倒酒倒习惯了。” “你爹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了,身为一城之主,府上多些婢女又有何妨?老夫当初就给你家物色了好几个伶俐的丫头,可都被你爹爹给婉拒了。”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家父是怕家母多心,因而才……” 董相林忙解释了一句。 “哈哈哈~” 许明义拍桌而笑,“想不到堂堂城主大人还是惧内~哈哈~哈哈哈~” “不,不是的……” 见许明义因此而放声大笑,董相林才发觉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忙要解释,可毕竟是喝了酒,这一着急,舌头便好似打了结。 坐在许明义另一侧的许一白轻轻戳了一下自己的父亲。 许明义这才发现自己笑得有些失态了。 止住笑意之后,他夹了口菜,对董相林说道:“相林,别光喝酒,来,吃菜,吃菜!” “这男人惧内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令尊与令堂伉俪情深,老夫钦佩!” “嗯~” 这回董相林学乖了,绝不多说半个字了,这事儿要是让爹爹知晓了,怕是他又要当着媳妇儿的面挨爹爹训斥了。 “相林呐,你还记不记得此前我到府上对城主大人提过的那件事么?” “是……” 董相林迟疑了一下,“那件?” 许明义点了点头。 一旁的许一白不明所以,问了句,“妹夫,什么事儿?” 董相林没有回答许一白,而是问向许明义,“岳父大人何以突然提起此事?” 许明义抬起手,挥了挥,“你们都先下去吧!” 屏退下人之后,他压低嗓音对董相林说道:“相林,如今的局势你还看不明白吗?” “啊?什么局势?” “你这孩子,是喝醉了还是在这跟我装傻充愣?” 许明义一板面孔,“还是说你没把我这个岳父当作是家里人?” 董相林面露苦色,“岳父大人多心了,实在是有些事情爹爹并不让我知晓,我也不知道该对您说些什么?” “这又有何不清楚的?这平南城城下之围才解了多久?” “您的意思是?” “当初若非他吕一平执迷不悟,何至于要我平南城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你爹爹念及与吕一平的交情,叫我不要断了镇南军的粮饷,当然,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引起镇南军的哗变,可这平南城的城主是你爹,不是他吕一平,你看他吕一平是怎么对待城主大人的?从他成为叛将的那一刻起,他哪件事请示过城主大人了?二殿下莅临咱们平南城,他都不安排城主大人与二殿下见上一面。” “是,他是怕连累城主大人,可那位二殿下在咱们平南城自立为王,你来说说看,是不是已经觉得咱们城主大人是可有可无的了?” “城主大人他处处为吕一平着想,可他吕一平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你爹呀,这是遇人不淑,你再想想看,冯渊大军退兵之后,你爹爹可曾有过面见二殿下的机会?连讨要粮草都是派人送个口信过来,真拿我们当钱袋子了?” “也难怪他会死在自己人手里,这是报应,报应啊~” 许明义不喜吕一平,董相林是知晓的,只他未曾想到会其对吕一平会有如此深的成见。听岳父突然说了吕一平如此多的不是,很是敬重吕一平的董相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端起酒杯,自己喝了杯酒。犹豫了一下说道:“岳父大人,如今吕叔叔已是亡人,总是他生前有千般不是,也不好再此这般了吧?” 心道他若不死,我也不可能这么说,许明义看着给自己倒酒的董相林,叹了口气道:“我这也是为城主大人抱个不平,我还不至于跟一个死人置气。” “是,是!” 董相林应了两声,然后问道:“岳父大人,您方才想对我说的是?” “呵呵~” 许明义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老夫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这座平南城的主人,应该是你的父亲,城主大人。” “这……” 董相林有些疑惑,“主人?” “不错!” 许明义盯着董相林,“是说一不二的主人!” “您的意思是……” 董相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面露惊色道:“这,这不是谋逆犯上么?” 许明义瞪了董相林一眼,“胡说些什么?哪个城主不该在本城之中说一不二的?先前说了那么多,是想告诉你,之前城主大人太过仁义,这个城主当得反不如吕一平重要。可眼下却是不同了,他吕一平不在了,这镇南军不就该听你爹爹的么?你说说看,老夫说的有没有道理?” “可……” 董相林抓了抓头,“爹爹说过,他乃是读书人,无提枪御马之能,且不懂将兵之道,若是就这么贸然接手了镇南军,怕是难以服众。” “难以服众?呵呵~” 许明义笑了两声,问道:“那你说说看,城主大人的命令,他们听还是不听?” “自然是要听的!” 董相林的答案脱口而出。 “那他们为何要听?” “因为那是城主的命令啊?” “既然如此,何来难以服众一说?” 许明义面带微笑,看向董相林,“相林,我再问你,若是镇南军连城主大人的命令都不听了,结果会是怎样?” 一旁的许一白随口说道,“那还能怎样?他们手中有刀,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董相林看了许一白一眼,“不会的吧?” “那有什么不会的?若是连城主大人的命令都不听的话,在这平南城里,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们?到那时候,只怕咱们平南城就乱了。” 许明义赞许地看了许一白一眼,然后轻咳一声说道:“乱未必会乱,可若是镇南军被心术不正之人所利用,只怕是会真的出现难以预料到的结果。王季虽已身亡,可他的背后有没有暗手,我们不得而知,况且周伯昌的死因也未查明,我看呐,咱们这座平南城看似平静,只怕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董相林的脑海中却想起了那个人,那个突然出现在他家,自称为王上的人。 那个人曾当着他爹爹还有他的面说,吕一平会死。 那个人还说了,周伯昌的死,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 这个人的出现,董士贤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因为那个人不允。 董相林清楚地记得,那人将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肩上,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 那就是,杀了自己。 董相林丝毫不觉得那人说这话是在吓唬人,因为他从那人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死亡。 所以,爹爹只能选择屈服于他。 许明义见董相林的眼神有些迷离,只当他是有些醉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相林,如今你也成家了,这立业一事,也该多想想了。” 董相林回过神来,心中挣扎了片刻,还是没有将那位王上出现在他家中的事说出来。 “此事爹爹也对我说过,只不过目前我资历尚浅,按照父亲的意思,要我先到柳伯伯手底下去历练一下,多学一学。” 说完之后,他又忙解释道:“岳父大人莫要多心,爹爹说了,钱粮一事太为重要,而我又是您的女婿,怕我惹出什么岔子,给您带来不便,因而才安排我到柳伯伯那里……” “嗯!” 许明义点点头,“说起来,刚好我也想让一白到那边,不过……” 话音一顿,许明义看向董相林,“眼下你却不太合适去那边了。” “爹爹,这是为何?” 未等董相林开口,许一白先问道。 许明义瞪了许一白一眼,“方才我说的话都白说了?” 董相林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同样问道:“相林不解,还望岳父大人解惑!” “唉~” 许明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相林,你爹爹执意不肯亲自统领镇南军,想来是念及与吕一平的交情,可方才老夫也说过,这镇南军,可不能就这般放任不管,吴仲虽跟随吕一平多年,可在老夫看来,他可不是当将军的料,想来让他暂领镇南军也只是权宜之计。” “此外,那吕一平是随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王上前去子阳城的,他独自归来,想来那位王上是夺位成功了,何以吕一平已身死多日了,也不见子阳城有何王命传来?此事着实蹊跷的很,因此老夫在想,那子阳城,未必是控制在那位二殿下的手中。” 说到这,许明义笑了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兄弟反目,祸起萧墙,争来争去的,这巴州还都是他们姓范的,眼下谁坐在那王位之上,于我等而言,都是一样的。” “相林,你岳父我之所以建议城主大人接掌镇南军,并非是要令尊拥兵自重,而是无论当这两位殿下谁真正成为了巴州的王,你爹爹他都可以稳坐平南城,成为王上拉拢的那一位。” 董相林若有所思,只不过他所想的与许明义所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稍加沉吟,他开口说道:“岳父大人所言甚是,眼下子阳城并未派任何人来接手镇南军,的确很是蹊跷。不过吴仲虽不及周伯昌,可身边还有一个郑叔远,他二人追随吕叔叔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父亲安排他二人暂且执掌镇南军并无不妥之处,至于父亲能否可以真正执掌镇南军,关键在于吴仲与郑叔远二人。” 许明义有些意外地看了董相林一眼,心道这小子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举杯示意,待杯中酒尽之后,他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凭令尊与吕一平的交情,以及他在平南城的地位,想要笼络吴仲也非难事。只不过此事在我看来,城主大人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况且单凭城主大人命吴仲代掌镇南军一事,就足以令其感恩戴德了。” “岳父大人,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您也说了,爹爹不愿,爹爹的脾气您是清楚的,就算我去劝说于他,只怕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此事未必需要城主大人亲力为之,相林,眼下可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啊~” 许明义拍了拍董相林的后背,语重心长道。 “我?” 董相林瞪大了眼睛,“没有一官半职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贤婿莫非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许明义含笑看着董相林。 “身份?我能有什么身份?” 董相林一脸疑惑。 “妹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是城主大人的儿子,你说你是什么身份?我的少城主!” 许一白端起酒杯,伸了过来,“来,我先敬咱们未来的城主一杯。” 自小与董相林一起长大的他自然没有真的把董相林当作少城主来看待,因而这所谓的“未来的城主”,不过是他的一句酒话罢了。 “一白,你乱说些什么?爹爹是城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还要唤你一声主簿大人不成?” 许明义正是平南城的主簿,听董相林如此说道,他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阴鸷之意。 许一白笑嘻嘻道:“那敢情好,再算是元卿,将来这平南城不就是咱们三兄弟的了?” 许明义抬腿在桌下踢了许一白一脚,白了他一眼,“胡说些什么?” 许一白吐了吐舌头,抓起筷子用菜堵住了自己的嘴。 许明义看向董相林笑了笑,“相林,一白说的不错,你本来就是咱们平南城的少城主。” “那您方才训斥我做什么?” 许一白也未曾想爹爹也是这么想的,正吃菜的他嘟囔了一句。 许明义沉着脸瞪了许一白一眼。 正给许明义倒酒的董相林随口说道:“岳父大人,您怎么也开起这种玩笑了?” “相林,我可没开玩笑,有些事城主大人不便出面,亦不便开口。你想想看,谁也不知道眼下这吴仲与郑叔远二人的坏的是什么心思,他二人虽是吕一平旧部亲随,哪怕吕一平与城主大人交好,可难保这二人不会生出二心来,眼下趁着这二人根基未稳,城主大人将之收入麾下方为上策。” 董相林想了想,面带疑虑道:“可那吴仲毕竟只是代职,就算吴仲与郑叔远二人愿意追随爹爹,万一子阳城那边再派来一位将军,亦是无用。” “你说的不错,不过此事不难,只需城主大人手书一封,举荐吴仲为镇南军统帅,老夫以为,此事可成。而那吴仲受了城主大人的恩惠,想必将来定会对城主大人忠心耿耿的。” “这……” 董相林沉思片刻,问道:“岳父大人,先不说爹爹同不同意这件事,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孩子,怎么就想不通这个中关键之处呢?” 许明义捋了捋胡子,“眼下这吴仲是什么心思我们不得而知,城主大人总不好明问他吧?因此这试探吴仲一事,你来办最为合适。” “我?” 此时董相林的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真的是一个机会,一个不再受那个人威胁的机会。 “那我该如何去试探他呢?” 董相林问道。 许明义稍加沉吟,缓缓开口道:“此事不难,此次我将镇南军的粮饷削减了五成,那吴仲曾派人找老夫多次,都被老夫给打发了,后来他亲自上门来跟老夫讨要,亦被老夫所拒。” 说到这,许明义冷哼一声,“一个侥幸的人而已,还是个代职,想跟老夫讨价还价,他还不够格。” 董相林想了想说道:“在爹爹任命他为代将军之后,他只来过我家一次,却是未曾提起粮饷一事,不过是登门道谢,然后询问一下爹爹城防一事。” “理当如此,看来他吴仲还是懂些分寸的。”许明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相林,这两日你去镇南军走一遭,就以你少城主的身份。你也不必急着说去做什么,先看一看吴仲对你的态度,若是他对你礼敬有加,你便对其承诺,帮其向老夫讨要两成粮饷。若他对你爱答不理,你便无需提起此事,只说替城主大人走一遭,看一看镇南军有何需求,他若提出任何要求,你只管记下就是了。” 董相林在心中合计了一下,觉得此事可行,便点头说道:“相林明白。” “此外,相林,此事暂且还是先不要告诉城主大人的好。”许明义嘱咐了一句,“非是我有意要对城主大人有所隐瞒,而是怕他不同意我们这么做。” “相林,说实话,那日在府上城主大人拒绝了老夫的提议后,老夫心中甚是不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助城主大人办成此事,老夫不为别的,只盼将来的你,亦能如城主大人般,无论是地位,还是对待妻儿。” 董相林重重地点了点头,“岳父大人良苦用心,相林明白,您且放心,我不会让青青受任何委屈的,现在不会,将来一样。” “好,说得好,不会是我许一白的妹夫。” 许一白咧嘴一笑,端起酒杯,“干!” 董相林已下定决心去镇南军中走一遭,只不过他并非是如许明义提议那般去试探吴仲,而是想真真正正的拉拢吴仲,他甚至已下定决心告诉吴仲,吕一平究竟是如何死的。 他相信,知道了真相的吴仲,定然会站在他这边的。 董相林还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他同样年纪的少年。 心中暗道幸好方才未对岳父大人说出那件事来,董相林故意露惊色问道:“笪先生,难道岳父大人他也是王上的人?” 笪守典白了董相林一眼,轻哼一声说道:“注意你的言辞,在这巴州,不该么?” 董相林说的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笪守典也知道董相林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又跟着说道:“王上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见的,不过倘若董城主不识抬举,王上不介意将这平南城的城主换个姓。” “这……” 董相林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犹豫了一下,他低声道:“此事,我会尽力去劝说家父的。”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若不然,这城主之位不保事小,你们董家若是绝了后,那才是大事。少城主,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了。” 笪守典的言外之意董相林自然听得出来,好在这不是他第一次遭到此人威胁了,因而还算镇定。搓了搓手,他说道:“笪先生,既然我岳父的话您都听见了,那我也不瞒你了,我是这么想的……” “别慌!” 笪守典拍了拍董相林,打断了他的话。 “你能做这种打算,我很欣慰,既然我欣慰了,那么王上他自然也很欣慰。王上并未是要逼迫你们父子,城主大人忠心于范氏王上是知晓的。只不过当初事态不明朗,又有吕一平从中作梗,城主大人做如此选择亦是无可厚非,王上不是当着城主大人的面说了既往不咎了嘛。可如今吕一平已被诛杀,城主大人若还是还执迷不悟的话,那就属实不该了。” “不会的,不会的,您也知道,爹爹之所以迟迟未做决定,是因为吕叔叔的缘故。” “老夫知道,王上也理解,不然也不会给了你爹爹这么长考虑的时间。不过,令尊身为这平南城之主,更应该知道的是,君要臣死,臣必须去死的道理,他吕一平与王上作对,那是死有余辜。” “原本按照王上的意思,吕一平犯下的可是抄家的大罪,城主大人请王上网开一面,王上仁慈,已应允放过其妻女,如此,已是很照顾城主大人了。” 董相林却是清楚究竟为何那位王上会同意放过吕府家眷。 如果没有他爹爹董士贤承认的话,在这个诺大的平南城之中,又有谁知道他是王上呢? 况且整个镇南军,原本就是同他这个王上作对的。而令董士贤犹豫不决的,也正是于此。 似乎看出董相林心中所想,笪守典得意地笑了几声,开口说道:“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那位二殿下已经身亡了。” “什么?” 董相林面露惊色,“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 笪守典摇了摇,“就在不久前,不过此事却非我等所为,二殿下虽与王上反目,觊觎王位,可王上却是念及兄弟之情的,不然当初我们也不会就那么容易退出子阳城,让二殿下白白占了王城。” “那又是为何?何以爹爹这边没收到任何消息?” 董相林忽然觉得,自己此前萌生的那点想法似乎没什么用了。 “是荆州人,干他娘的!” 笪守典轻啐了一口,骂了一句,继续说道:“那帮不要脸的,趁着咱们巴州内乱攻了过来,眼下已攻陷云上城,据探子所报,二殿下的尸首被吊在了云上城的城门楼上。至于二殿下为何会出现在云上城,又是如何身陨的,老夫却不清楚。” “老夫今日本打算去府上讲此事告知于城主大人的,恰巧赶上少城主你出门,老夫担心少城主安危,因此才一路跟随,冒犯之处,还望少城主莫怪。” “我哪敢怪罪于您了?您这么做,是怕我离开平南城吧?” 笪守典笑了笑,“如此轻装出行,却又携妻而出,万一城主大人下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决定,那不就麻烦了么?少城主,要知道,你的命可比城主大人的命还金贵呐。” 不知为何,当得知范立业已死之后,董相林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心念急转,他脑海之中又萌生出了另外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可比之前的那个念头更为大胆。 “笪先生说笑了~” 心跳有些加快,董相林抑制住脑海中那个疯狂的想法,斜靠在马车壁上,打了个酒嗝。 “少城主,既然王上已答应放过吕一平的家眷,却不知城主大人何时将之送出平南城?” 笪守典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婶婶原本是要等到关关姐回来祭拜完吕叔叔之后再离去的,不过家父明白王上的意思,便将命人先将婶婶送了出去,至于关关姐,也不知道现在她人在何处?暂时还未收到她归城的消息。” 笪守典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若想让她吕关雎活着,一定不可令其见到吴仲与郑叔远二人,至于为何,想必你也清楚。” 董相林点了点头。 笪守典又说道:“此外,那个叫元夕小子的或许会陪吕关雎一同归来,巴州之乱,始于此子,若非是他利用吕一平伺机接近先王,行那刺杀之事,也不会有今日巴州之祸,又何至于让荆州人欺上门来。此子不除,王上寝食难安。正好,你不是要去镇南军大营走一趟吗?你可以传城主之命,若见此子出现在平南城,立刻将之擒拿。” “可……” 董相林犹豫了一下说道:“凭元夕的身手,寻常将士未必能将他拿下,就算是吴仲与郑叔远出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吧?” “不错!” 笪守典点了点头,“不过你别忘了,这平南城之中还有老夫在,除了老夫之外,亦有老夫的同门师兄弟,还怕奈何不了他一个少年?” “好了,事不宜迟,此事你需尽快去安排,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笪守典叫停了马车,闪身离去。 车夫老王询问道:“少爷,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儿?还能去哪儿,马上回府!” 董相林没好气道,随后又叹了口气,冲着车夫老王说道“老王,若是你还想留在府上,留下来就是了,今日这事儿,我不怪你!” 一阵沉默之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下来了?” 董相林起身撩开了车帘,之间老王已跳下马车,跪在地上。 “老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少爷,是我老王对不起您,对不起老爷~” 老王双眼通红。 此刻,这位年近五十的汉子却哭得像个孩子。 董相林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马车上的他,抬头看向远处,几只飞鸟在白沙湖上飞过。 ———————— 镇南军大营, 吴仲端倚坐在主将位置之上,双目微闭,摩挲着那张崭新的虎皮。 虎毛很硬,甚至有些扎手。虎皮坐起来也不是很舒服,若非身披甲衣,只怕屁股还会遭殃。 可很多为将者却偏爱虎皮,只因它是虎皮。 丛林之王,兽王之威。 吴仲在这张椅子上坐得很稳,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位置,是不会再有人来坐了。 当然,一个镇南军的将军,只不过是他的一个身份而已。 何向风的行动失败了,他很是不满,却并未斥责于何向风。 事有意外,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是何先生亲自带人去做的,他最为倚仗的何先生。 当初那小子突然出现,是个意外,而这次突然出现的车夫,同样是个意外。 元夕没死,并不影响大局,没能抓到吕关雎,却是可惜了,至于那个神秘的车夫,确是个麻烦。 “二哥~” 一阵快步声传来,是郑叔远。 “这么急着叫人唤我过来,可是有小姐的消息了?” 闪身进门之后,见吴仲端坐在主将位置上,愣了一下,郑叔远拱手行礼道:“见过将军!” 吴仲站起身来,笑了笑,“老三,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我兄弟,哪里需要这般!” 起身走过书案,他迎上郑叔远说道:“的确是咱们派去云上城报信的人回来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郑叔远忙追问道。 “人是回来了,却未见到小姐!” “怎么回事?二哥,小姐不是同王上去云上城了吗?怎会见不到?” 吴仲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吧!” 郑叔远点了点头,“那你倒是快说啊!” “老三,你有所不知,云上城已经被荆州人马给攻陷了!” “什么?怎么会?王上不是率兵前去驰援云上城了么?云上城又有魏帅的人马在,如何会失守呢?” 郑叔远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具体战况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咱们的人赶到子阳城的时候,两军正在城外交战。”吴仲摇了摇头。 “既然是两军正在交战,又何来失守一说?” 郑叔远追问道。 吴仲看了郑叔远一眼,叹了口气道:“因为咱们的人刚好见到王上的尸首被吊在城门楼上,若非失守,王上又怎么会身殁?” 郑叔远愣了一下,忙问道:“那元夕呢?他有没有见到元夕的踪迹?” 吴仲点点头,“元夕应该还活着,咱们的人亲眼见到元夕冲上了城墙,将王上的尸首抢了过来,只不过时值黑夜,他人下了城墙之后就失了踪迹,咱们的人又不敢贸然向前,见事态紧急,便赶快回来复命。” “这元夕也真是的,怎么也不会护在小姐身旁,那王上既然都是死人了,还抢他的尸首做甚?” 郑叔远埋怨道,“这要是小姐若有什么闪失,我拿他是问!” 吴仲瞪了郑叔远一眼,“老三,瞎说些什么?别忘了你的身份!” “二哥,我非是对王上不敬,可眼下王上都死了,我们……” “你还说!” 吴仲呵斥了郑叔远一句,“我知道你挂念小姐的安危,我又何尝不担忧呢?可就算天塌下来了,你我也是巴州平南城的将领,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长叹一口气,吴仲继续说道:“我相信元夕不会丢下小姐不管的,凭他的身手,出入一个刚被攻陷的云上城绝非难事,况且小姐的功力比你我还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话虽如此,可云上城毕竟是凶险之地,万一元夕他没能找到小姐,那岂不是糟了?” “那我们只能期盼没这种可能了,况且对于荆州人而已,小姐与云上城的其他百姓们无异,只要小姐自己小心,是可以自保的。” 郑叔远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对了,老三,大哥的案子查得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吴仲问道。 “虽然查到一些眉目,可查到最后,还是指向老四那里。” “难怪老四会遭人灭口,看来敌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二哥,我有一事不明,你说~我们的敌人,他究竟是谁?” 郑叔远皱着眉头问道。 吴仲寻了张椅子坐下,示意郑叔远也坐,稍加思索,沉吟道:“据我分析,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这其一嘛,很有可能是那范建功残党所为。毕竟将军拥立二殿下为新王,又助其拿下了子阳城,他范建功自然是视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刺,他若想东山再起,势必要先对将军下手……” “二哥,不会有这种可能的!” 郑叔远打断了吴仲的话,“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事?” 吴仲看向郑叔远。 “那范建功已经死了,在我们抵达子阳城之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还有这等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吴仲自然知道范建功早就死了,不然他也不会授意何向风安排宁冱扮做范立业,以此来入主子阳城。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郑叔远曾随吕一平前去子阳城讨伐过范建功。 “咳~二哥,你有所不知,也不知道青云宗那个叫做宁冱的,也就是那个死了的贾南风的弟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地,竟是杀了范建功,自己在子阳城当起王来了。等我们杀到子阳城的时候,他正身着王袍,头顶王冠,立于城门之上,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的。只不过此人狡猾得很,见形势不妙,他便逃了。” 说完之后,郑叔远一拍椅子扶手,“莫非是他?” 吴仲心中闪过一丝杀机,可眼下却不是对郑叔远动手的时候,不然只有他吴仲还活着的话,难保那董士贤不会对他起疑心。 装作深思片刻,吴仲思忖道:“应该不会吧,他宁冱不过是青云宗的一个弟子,就算武功高于我等,但将军与大哥遇害一事,分明是蓄谋已久之策,以其只能,是不会有如此布局的。” “这倒也是……” 郑叔远对吴仲的话表示赞同,“不过二哥,咱俩还是要提防一下此人,毕竟此人功力不弱,若他来平南城作乱,你我二人亦需谨慎对待。” 吴仲看了郑叔远一眼,点了点头,“是该如此!” “二哥,那你说的另外一种可能又是什么?” 郑叔远没有注意到吴仲的眼神,而是低头思虑道,“难道和当初刺杀小姐的是一路人?”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老三,你所言与我所料差不多。” 吴仲站起身来,边踱步边说道,“当初刺杀小姐之人就来自于荆州,而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没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后来又冒出一个什么割鹿楼来,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依我看,这割鹿楼或许就是荆州人弄出来的,他们来我巴州,定然是为了今日来犯做准备。” “是了,定然是这样的!” 吴仲站定身子,看向郑叔远,斩钉截铁道,“难怪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原来是早有准备。” 郑叔远一下子站起身来,面露惊色道:“二哥的意思是……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没什么不可能的!眼下荆州人都打过来了,总不能说那江陵王是一时头脑发热吧?” “的确是这个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 见郑叔远似有所思,吴仲问了一句。 “我也说不清,只不过觉得这其中还是有很多不解之处,再者说了,都是大晋的天下,他江陵王没事儿打我巴州来做什么?” “你说他来攻打我巴州来做什么?自古以来,各路诸侯攻城掠地,还能做什么?” “二哥的意思是……他江陵王想要做皇帝?” 吴仲点了点头。 “可这,怎么可能?这皇帝就是那么好当的?先不说这大晋王朝了,就凭那其他几位诸侯王,也不会坐视他江陵王独大才是。” 郑叔远还是有些不信。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些事,我们觉得难以想象,可在他们那等人眼中,这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罢了。老三,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如今这天下,已经不是司马氏的大晋王朝了。” “啥?” 郑叔远一瞪双眼,“不是大晋是什么?难道他江陵王已经坐上龙椅了?这又是何时发生的事?” “称帝的不是江陵王,而是扬州的那位并肩王,这消息是你随将军前去子阳城时传到咱们巴州的。如今的国号已改做宋,只不过咱们这位天子也只是坐拥豫、扬二州罢了。其他几位诸侯王承不承认他的帝位咱们不得而知,不过看江陵王这个架势,怕是要与之逐鹿一番了。” “竟然还有这等事发生,不过这并肩王称帝一事虽是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了,毕竟他早已入主落月城多年,称帝是早晚的事。” “算了算了,这皇帝爱谁当谁当,与我也不想干,我现在只关心小姐的安危。” 吴仲笑了笑,“怎会与我等无关呢?你别忘了,你我二人可是有军职在身的。” “想那多做甚,二哥,我听你的,你听城主的,城主听王上的,那王上才听皇帝的,我这辈子也没想过再当什么大官了,就算没了这军职,咱也饿不死不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到小姐的下落。” 说完之后,郑叔远一愣,问了一句,“二哥,你说咱们巴州都没王上了,那城主大人他该听谁的?” 吴仲没有回答郑叔远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老三,若是荆州人的兵马来了,你是打还是降?” “啊?” 郑叔远愣了一下,随口说道:“二哥,你是将军,你说打咱就打,你说降,咱也没意见。” “你怎么都推到我这来了?” 吴仲无奈似的笑了笑,白了郑叔远一眼。 “你是二哥,又是将军,不听你的听谁的?不过,二哥,说真的,你是怎么想的?” “我?”吴仲面露苦笑之色,“我不过是一个代将军而已,能有什么想法?你方才不是说了,我听城主大人的,那我就奉命行事好了。” 说到这,吴仲感叹了一句,“要是大哥还活着就好了。” “二哥,照你方才那般说法,那将军和大哥很有可能是荆州人给害死的了,那我可不愿给他们当走狗,城主大人真要是认降,我便脱了这身甲衣不干了。” “唉~” 吴仲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是如你这般打算的,只是咱们手底下这帮兄弟跟了将军这么多年,若不能将之妥善安顿好了,就这么离去,我心实在难安。” “二哥,真是难为你了,你去拜访许主簿家的事我听说了,唉~以前面对他们这帮文官,咱们何时这般低三下四过?” 郑叔远挥了挥拳头,“平白无故的克扣咱们一半的粮饷,真他娘的气人!” “是二哥无能!” “二哥,你可别这么说,咱们兄弟理解你的苦衷,此事可怪不得你,要不然,咱们去找城主大人说说看?” 郑叔远提议道。 “我看还是算了吧,若无城主大人首肯,那许主簿是不敢如此克扣咱们的粮饷的。” “不能吧,就凭城主大人与将军的交情,也不该如此对待我们才是。” “当年那群文官们都嫌咱们费钱,是因为有将军在,我们的日子才过得这般舒坦,可如今将军已逝,哪里还有什么交情一说了?况且……” 吴仲压低了嗓音,“老三,你不想想看,城主大人他为何会这么做吗?” “为何?这我却没想过。” 郑叔远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一下。 “你没想过,我却不能不想,倒不是我惦记这将军的职位,而是为了咱们手底下这帮兄弟,我不能不多想一想。” 吴仲拍了拍郑叔远的肩膀,“老三,将军已经不在了,大哥也已身亡,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了,二哥我……” 双眼一红,吴仲竟说不出话来。 郑叔远怎会想到吴仲突然落了泪,见之这般,也不由得虎目一热,“二哥!什么都别说,有我老三在,就不能让二哥你受了委屈。” 吴仲深吸一口,背过身去,抬手轻轻擦拭了几下眼角,然后摆摆手说道:“二哥哪里有什么委屈了?只不过是觉得对不住大家罢了。” “二哥,你可别这么说,你可没有对不起谁。” 郑叔远想了想说道:“要不我带上一些人去许主簿那里闹上一闹,咱们有家伙事儿在手,怕他做甚?” “闹?怎么闹?他若不给,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吴仲回过身来,瞪了郑叔远一眼,“胡闹!” “二哥,看你说的,哪能杀人呢,我就是想吓唬他一下。” 郑叔远讪讪地笑了一下。 “人家巴不得咱们去闹呢?这样他们就更有理由了,老三,以前有将军在,咱们镇南军是平南城的护盾,是王上手中的一把利剑,可如今呢,这执剑之人该是谁?你再想想看,城主大人为何不亲自执掌镇南军?当真是因为他不懂得将兵么?他是怕这把剑,伤了自己。” “二哥的意思是,城主大人不相信我们?” 吴仲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那我们就去给城主大人投诚,这样一来,城主大人总该会信我们了吧?正好,咱们巴州也没什么王上了,城主大人最大,二哥,或许你这个将军,还能坐实喽~” “将军不将军的,有什么用?反正你也说了,若是城主大人选择向荆州人低头,咱们兄弟俩就脱袍而去。” “那城主大人若是想打呢?” “那打就是了!” 吴仲目露杀意,“正好可以给将军和大哥报仇!” “如此甚好,二哥,依我看,你我眼下就该将咱们镇南军的士气给振奋起来,然后咱们再追随于城主大人身前,只有我们强了,城主大人或许才有信心与荆州人一战。” 说到这,郑叔远感叹了一句,“要是元夕兄弟在就好了啊~” “元夕?” 见吴仲语气之中好似带着些许疑问,郑叔远问道:“二哥,元夕怎么了?” “别急,你先容我想想~” 吴仲坐了下去,手指轻敲,片刻之后,他看向郑叔远说道:“老三,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从元夕的出现才开始的么?” “二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怀疑元夕他……” 想了想,郑叔远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吧,二哥,那元夕的师父霍先生可是国师大人的公子,你怀疑他,不就是怀疑霍先生了么?” “为什么不能怀疑他呢?” “他?霍先生?” “不错!”吴仲点了点头,“老三,你想想看,当年那并肩王是如何进的落月城的?他又是如何当上相国的?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果没有国师大人的安排,皇上岂会甘心当一个傀儡?” “那照你这么一说,霍先生站在并肩王那边才是,可现在巴州之危在荆州,而非扬州,这又作何解释?” 吴仲想了想,缓缓开口道:“老三,鹬蚌相争的道理你懂吧?” “然后扬州那边坐收渔翁之利?” 郑叔远一下站起身来,“要是这样的话,小姐她岂不是很危险?” 吴仲摇了摇头,“小姐未必有事,毕竟按照我们的推测,如今小姐已无碍于大局,只不过眼下小姐已对那元夕如此钟情,若此事真如你我二人所料,只怕小姐她……唉~” “这,这可如何是好?” 郑叔远想了想,对吴仲说道:“二哥,要不我去云上城走一趟吧,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放心不下小姐了。” 吴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也罢,还是小姐要紧,军中这里虽然事多,我还是能撑得住的。” “二哥,要不明日你便去见城主大人吧,撑不住就别强挺着。” “你放心吧,事不宜迟,你选几个机灵点儿的,这就去吧!” “好!” 待郑叔远的背影消失之后,吴仲嘴角微扬。 原本想暂且留他一命的,只可惜他知道的事太多了。 第二百四十章 人不为己 送走董相林之后,喝得酩酊的许一白倒头便睡,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这自然不是他第一次饮酒,可喝得如此之多,却还是头一回。 其实他本用不着喝这么多。 非是助兴,亦非消愁,只因心有不甘。 一个董相林而已,根本无需他这般陪酒,更何况这酒桌上还有他爹在。 哪怕他董相林是城主的儿子。 他也不过就只是城主的儿子而已。 论学识,他董相林不及三人之中的柳元卿,论相貌,他董相林又哪能比得上自己。 可就因为城主儿子的身份,自小到大,他与柳元卿便须处处让着董相林。 就因为这,连他心中那份不甘都要压在心里,脸上还要挂着笑,只能用这杯中酒,再带上自己那份算不上真诚的敬意,让董相林多喝上几杯。 喝,也要让他喝吐。 当他搂着董相林的肩膀一起吐的时候,他笑得很开心,因为只有在这一刻,他只是许一白,而董相林,也只是董相林。 也许是醉了的缘故,董相林,他这个妹夫也跟着他一起嘿嘿的傻笑。 许一白对董相林其实并没什么恨意,相反,与董相林对自己一样,他亦将董相林视作手足,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心中没有怨气。 而这份怨气,更多的是来自于那些长辈们对董相林的那份格外关照。 况且这份关照之中,还带着几分讨好之意。 揉了揉依然有些昏沉的头,许一白又忍不住地干呕了几下,守候在一旁婢女忙帮他轻轻拍了几下后背。 许一白挥了挥手,示意不用,然后按住胸口,长吸了口气,压住了胸口那阵翻涌之意。 “少爷,这是刚泡好的醒酒茶,您试试看,喝几口或许能好受些!” “嗯~” 很是口渴的许一白接过茶杯,将之一口气喝完,喉间受了刺激,又忍不住干呕了一下,许一白再次深吸几口气,将手中的空茶杯递向一旁。 “少爷,要不要再喝一杯?” 婢女接过空杯之后问道。 许一白摇了摇头,打趣道:“你当这是喝酒呐,干了一杯,还再来一杯?快去打盆水来,少爷我擦擦脸,好清醒清醒。” “是~少爷!水已经给您备好了,我这就给端来!” 婢女转过身去,端来水盆。 闭着眼享受着毛巾带来的温热,许一白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婢女的大腿上。 虽然隔着衣服,许一白还是感受到了顺滑与弹性。 “少爷,别~要是让主母知道了,奴婢会被骂的!” 正在为许一白擦脸的婢女身子一紧张,忙俯身跪在地上。 许一白睁开了眼睛,看了眼还很青涩的小丫头,伸手揉了揉婢女的发髻,笑了笑,“小妮子,怕什么?这种事儿我又不会去对娘说。再说了,平日里少爷我待你不薄,不过是摸几把大腿而已,你怕个什么?” 婢女依然跪趴在地上,没有说话,也不敢抬头。 能被自家少爷看上,自然是件好事,虽说不至于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哪怕将来只做个妾室,也比伺候人的差事强上许多,怕就怕自家少爷只是一时兴起,将来反倒是落得个找个老实人嫁了的下场。 况且要是让主母知道了此事,指定会被赶出府去的。 “罢了罢了,你个前平后扁的小丫头片子,少爷我也起不了什么兴趣,方才不过是因为喝多了,才有些失态,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娘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会让你来给我当丫头了。” 见婢女这般,许一白也没了什么兴致,本身眼前这个小丫头比之松竹馆的姑娘们就差了许多,况且他许一白又是书院的学生,哪怕是顾及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做出什么强人所难的事来。 虽说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可这个石榴裙,他得好看才行。 譬如柳薇薇。 许一白暗道一声可惜,那柳薇薇的容貌自己还未曾见过,人就已离开了平南城。 柳薇薇的那种美,是不用看脸都能勾起男人心中的渴望。 穿戴整齐,许一白推开了门,向着许明义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许明义在喝茶。 见到许一白推门而入之后,许明义抬起眼皮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淡淡问道:“醒酒了?” 许一白点了点头,寻了张椅子坐下。 “就这点本事了?” 许明义白了儿子一眼。 见父亲似乎有些不大高兴,许一白心一慌,忙站起身来说道:“是我有些贪杯了,下次一定注意!” “你坐吧!” 许明义挥手示意了一下,“这男人嘛,喝些酒到也没什么,你也长大成人了,喝多喝少的,爹并没什么意见,只不过今日这酒,你喝的却有些窝囊了些。” “窝囊?爹爹您说这话是何意?恕孩儿鲁钝,听不懂您的意思!” 明明这顿酒自己喝得很是舒坦,应该说是少有的畅快,哪来的窝囊之气呢?许一白很是不解。 许明义轻笑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许一白一眼,“你与相林自小一起长大,现如今他又是你的妹夫,爹知道你与他私交甚好,可爹也知道,在你心里始终有一股气压在心头,至于是怨气也好,不服气也罢,在我看来,其实就是窝囊气。” “别以为你拉着他灌了那么多酒就算是出气了!” “爹爹,我……” 许一白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行了,你也不用说什么了,你心里想些什么我自然清楚,爹爹之所以跟你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心里有不甘,并非是什么坏处,大丈夫顶天立地,不甘屈人之下才是好男儿所为,若是区区一顿酒就让你心头舒坦了,可就真的窝囊了。” “爹爹,您说的话我自是懂,可相林他毕竟是城主的儿子,我就是心有不甘,又能如何呢?” 一着急,忍住没说的话终究还是出了口。 许明义看了许一白一眼,“怎么?是嫌你老子没本事了?” “爹爹,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许明义轻哼了一声,端起茶来小呷了一口,“你难道就没想过,这平南城的城主换个人来做呢?” “那是王上想的事儿,孩儿哪里会想这些……爹爹,您的意思是?” 话说一半,许一白有些吃惊的看向自己的父亲,“莫非您是想?可您方才在席间不是……” “是不是没有想明白爹爹为何要对相林说那些话?” 许一白点了点头,“怎么看您都是要全力支持董伯伯的。” “呵呵~” 许明义轻笑一声,对着许一白说道:“为父若不支持他,自己又哪来的机会呢?” “机会?” 许一白想了想,微微摇头道,“爹爹,孩儿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许明义抬眼看了眼儿子,微怒道,“我看你这书都读狗身上去了?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骂完之后,他忽然又笑了,然后略有些得意道:“也是,要是连你都想通了,那董相林就不会这么轻易上套了。” “上套?” “爹爹,难道您不是真心实意支持董伯伯的么?”许一白惊道。 “支持还是要支持的,就看怎么支持了,为父若不全力支持他这位城主,王上又如何相信他这位城主有谋逆之心呢?” “谋逆?不可能的?董伯伯一向……” “蠢货!” 许明义瞪了许一白一眼,破口大骂道,“老夫怎么就生了个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看你呀,就该被董相林踩在脚底下,将来对你这个妹夫卑躬屈膝的。” “爹爹,我……” 见许明义没由来的发起了火,许一白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小声道:“孩儿自然是不甘于人后,爹爹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孩儿去做就是了。” “嗯~” 许明义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道:“你也别怪爹爹发火,为父诸般谋划,还不是为了我们许家,为了将来的你么?” “若是爹爹坐上了这城主之位,那么将来这座平南城的主人,不就是你许一白的了?” 听许明义这般说道,许一白眼神一亮。 “至于咱们这位董城主是不是真的谋逆,真的重要么?重要的王上信或是不信,咱们只需让王上相信,那他董士贤还有活路可言了?” “所以您才让相林去拉拢镇南军是么?” “不错,看来你还算有些脑子的。说起来他董士贤之所以不愿意接管镇南军,也是有避嫌之意,不然以他与吕一平的交情,再加上其城主的身份,接管镇南军乃理所当然之事,就算王都那边怪罪下来,他将统帅之权交出来就是了,也未必会被安上什么罪名。” “既然如此,就算是您对相林说了,只怕他也无法说服董伯伯的吧?”许一白问道。 “所以为父才劝说相林自行前往镇南军去拉拢吴仲,如此一来,就算他董士贤没这个想法又能怎样?为父笃定,若是相林去了镇南军,那吴仲必然会欣然接受相林的提议的。” “为何?” 许明义捋了捋胡须,有些得意道:“你以为这镇南军的将军就这么好当的么?更况且他吴仲还只是个代将军!” “可是爹爹,若是那吴仲带着镇南军真心归顺了董伯伯呢?到时候这平南城不就是真正在董伯伯的掌控只下了?” “你能想到这些,还是很不错的!”许明义赞许地看了许一白一眼,“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虽说圣贤书里皆言‘仁义道德’,可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做那圣人?绝大多数活着,不过是为了一个‘吃饱穿暖’罢了。只要明白这个道理,这镇南军可未必会为他董士贤卖命的。” “爹爹的意思是……” 许一白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出尔反尔?” “不错,我要让吴仲知道,掌握他们镇南军命脉的,不是董士贤,而是我们。一白,也不怕告诉你,你柳叔叔也是站在为父这边的。” 示意许一白给自己倒茶,许明义继续说道:“如此一来,董士贤这个城主不过是空架子罢了,此外我们再许镇南军些许好处,他吴仲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去做的。” 听父亲这般说道,许一白沉默了片刻,问道:“爹爹,既然如此,我们直接去拉拢吴仲岂不是更好?何至于要给董伯伯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怎么?是嫌为父心狠手辣了?” 许明义冷哼了一声,“一白,你要记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送你去书院不是将来让你当个圣人,那不过是你将来踏入庙堂的一个台阶罢了。自古以来,王朝更迭,争权夺利的事还少了?不说别的,咱们巴州就是明摆着的例子,这世子为了王位都能兄弟反目,更可怕他董士贤了。” “可……妹妹毕竟是嫁到董府去了,若是董伯伯被扣上谋逆之罪,妹妹只怕也会遭到连累的。” “此事日后再议,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救下你妹妹的,毕竟到时候为父就是这平南城的城主了,想必这点面子王上还是会给的。” “真的?” “为父还能骗你不成?青青也是为父的骨肉,爹爹还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么?” 许明义站起身来,走到许一白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生死有命,至于这富贵嘛,却是在人。你马上去拿着为父的腰牌去镇南军走一趟。” “去镇南军?您不是让相林去么?” 许明义点了点头,“我已派人去打探过,相林离开府上之后并未前去镇南军大营。” “那我去做什么?”许一白问道。 “你就直接告诉吴仲,董士贤想自立为王,为父不愿为虎作伥,想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该为谁而忠 或许是被笪守典吓到了的缘故,回到府上之后,董相林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车夫老王还是坚持要离去,董相林也没有再挽留,只是安排管家给老王拿些银钱。 这钱,老王没有拿。 满是愧疚的他说了一句,“少爷,这钱要是拿了,我就更不是人了。” 老王没有去给董士贤道别,只是冲着正厅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董相林其实有些不太理解,既然老王都已经为了钱做出这样的事来了,自己又未曾怪罪于他,这钱岂不是不拿白不拿? 像老王这种身份的人,应该不会在乎面子什么的吧? 他更是不懂,为何老王在拒绝的时候,眼神之中尽是哀求之色。 管家不知道老王何故要离开府上,在他眼中,老王是个尽职尽责的车夫,按理说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况且老王家中的情形他是知道一二的,原本他是想寻个机会把老王的儿子招到府上做事,再给其物色个丫头当媳妇儿,可眼下,这老王却突然离开了府上。 见自家少爷似乎并无什么怒气,犹豫了片刻,他开口问道:“少爷,这老王究竟是犯了何错?” 董相林没由来的想起了老王说的那番话,轻叹了口气道:“错未必是错,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人各有志?”管家听得一头雾水,“少爷,您的意思是老王他另谋高就了?可在这平南城,还有谁家的车夫能比得上咱们府上了?这等差事可是好些人挤破头都想做的,毕竟给老爷驾车,那可是无上殊荣。” “既然如此,张伯,那就暂且由你替代老王当车夫好了!” 董相林看了管家一眼,随口说道。 “额……这……少爷,能为老爷和少爷驱车,老仆自是愿意,只是府上琐事不少,我身为管家,事无巨细,皆要过问,只怕分身乏术。少爷您且放心,新的车夫老仆尽快安排,绝不会误了老爷和少爷用车的。” 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老王对少爷说了些什么,管家微微低头,轻瞟了董相林一眼。 “这等小事张伯只管安排就是了,方才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您为府上忙里忙外的,怎么能让您去当一个车夫呢?” “至于老王为何要走,你也无需再问,对了,过几日派人拿些财物送到老王家,他毕竟也在府上做了这么多年了,可别人让人说咱们城主府亏待了人家。” 说完,董相林转身离去。 “是!” 管家张伯看着董相林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书房内,董士贤手捧一本书在读,开门声响起,董相林走了进来。 董士贤合上了书卷,将之放在书案上,抬头看向已走近的董相林问道:“相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是你与青青大婚后第一次正式回家省亲,还是多住上几日的好。” 董相林眼睛扫过书案,上面放着一本《左氏春秋》。 “青青留下了,过些日子再接她回来!眼下爹爹烦事颇多,我就不在岳丈府上住下了,所以吃过饭就回来了!” “嗯!” 董士贤点了点头,问道:“喝酒了?” “能不喝嘛~”董相林笑道,“咱这也是新姑爷上门,岳丈大人和我一白这个便宜姐夫还不得好好陪上一番嘛~这顿酒可真是没少喝。” “喝多了只管回家就是了,怎么还跑去外面醒酒去了?爹爹又不会怪你!” 说完,将书案上的茶壶轻轻一推,“渴了吧?” 董相林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抬袖擦了擦嘴,左右看了几眼,压低嗓音说道:“爹爹,你当我不想回家么?是因为那笪守典突然出现在马车里,孩儿没办法,因而才让来福先回府上向您一禀报声。” “笪守典?他怎么会突然找上你?”董士贤惊道,“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董相林摇了摇头,将二人在马车内的对话与董士贤讲述了一番。 听到笪守典是为了防止董相林逃走而盯梢,董士贤笑了笑,“他们是小看你,也小看我了。” 董相林点点头道:“我才不会丢下爹娘而走的,他们那是小人之心!” 董相林顺便又说起了许明义对他说的话。 听完之后,董士贤问道:“相林,你是怎么想的?” “岳丈大人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他并不知晓咱们已经见过王上,所以这镇南军咱们根本没必要去接手,只怕用不了多久,王上就会亲自执掌镇南军了。” 董士贤点点头道:“不错,你能忍住没透露出王上的消息,很不错。那么你再想想看,你岳丈的想法是什么?” “我岳丈的想法?他能有什么想法?孩儿觉得他的话句句在理,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啊?” 董相林疑惑道。 “你呀,还是太年轻啊~” 董士贤轻笑着摇了摇头,“相林,就算是王上没有出现在咱们府上,为父也不会接手镇南军的,哪怕只是暂时代为掌管,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啊?” 董相林摇了摇头,“爹爹,您是城主,这平南城职权最高之人,况且这镇南军的将军的职位就比您低,眼下镇南军算得上群龙无首,为了平南城的安稳,您暂为代掌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大不了王上任命了新的将军,咱们把军权再交出去就是了,这也没什么的吧?” “这么想的话,你可就大错特错了,相林,你知道对于王上而言,爹爹这个城主最大的作用是什么么?” 董士贤问道。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镇守一城,治理万民么?” 董相林答道。 “治理万民倒是不假,但镇守一事,却是一城守将之责。” “可守将不也得听城主的吗?” 董相林疑惑道。 “有些事都是早些年的事了,说给你听听也是无妨,原本各城守将的直属上司乃各州兵马统帅,而各州兵马统帅是由王朝兵部指派,目的就是削弱各州诸侯王的王权。而在当时,各城并无城主一职,一城最高的行政长官名曰郡守,郡守隶属各州诸侯王,各州诸侯王有处置及任命郡守的权利,却无任命各城守将之权。至于各城的守将,各州诸侯王有举荐之权,最终任命,则需要王朝的兵部同意方可。” “之所以如此安排,不用我说你也能想明白的吧?” 董相林点了点头,“是为了防止各州诸侯王做大,皇权受到威胁,就如同现在这般!” “是这个道理!后来并肩王袁世信与国师迫使先帝退位,各州诸侯王伺机拿下了自己州的兵权,才出现了如今这般局面,而后王上为了节制各城城主,改郡守为城主,命其职权在守将之上,也是此理了。” “这下你明白为何为父不愿意接手镇南军了吧?这平南城说到底还是姓范的,无论将来两位殿下谁最终坐稳巴州,为父这个城主也不能给人落下一个居心叵测的把柄。” 说到这,董士贤冷哼了一声,“想不到他许明义都与我结为亲家了,还会这般算计于我!” “爹爹,您的意思是岳丈他是故意要害您的?”董相林疑惑道,“不能是这样的吧,他与您共事这么多年,又是我的岳丈,怎么会?” “没什么不会的,面对权力的诱惑,他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别忘了,他是副城主,若是为父出了事,这城主之位极大可能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其实这些年来他有什么心思为父一清二楚,只不过为父我行事端正,他找不到什么把柄罢了。” 说到这,董士贤长叹一声,“唉~本以为他能将青青嫁到咱们府上是了了那份心思,没想到啊,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计进去了,当真是枉为人父。可惜啊,他没想到的是,我本想待我完成王上交待给我的任务之后就辞去城主之职,然后推荐他为城主的。如今看来,哼!” 听父亲这般说道,董相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忽然他想到笪守典告诉他的那个震惊的消息,忙开口说道:“爹爹你有所不知,云上城已经被荆州人给打下来了,而二殿下也死在了云上城!” “什么?”董士贤惊得站起身来,“此消息可靠么?这消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是笪守典说的,应该是真的!” 董士贤左右来回踱了几步道:“想不到那江陵王竟然真的打了过来,看来这天下是真的要大乱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身为世子又如何?自立为王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他范立业终究是次子,有道是长幼有序,若他当时肯低头服软,与王上握手言和,那荆州哪里还有什么可乘之机了?只是可惜一平了,唉……” 董相林是知道,在父亲眼里,那位二殿下本就没有资格去争这王位的,之所以如今父亲不情愿支持那位突然出现在家中的王上,是因为那位王上亲口告诉他们父子二人,吕一平会死。 然后吕一平就真的死了。 董士贤曾问过笪守典,为何王季会成为他们的人,笪守典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如今的你,知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么?” “爹爹,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董相林问道。 “还能怎么办?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毕竟这巴州还姓范,我身为平南城之主,自然是谨遵王命就是了。” “爹爹,孩儿突然有个想法……” 董相林看向董士贤。 “什么想法?” “爹爹,为何您不能当一个真正的一城之主呢?”董相林压低嗓音,“反正荆州都打过来了,将来这巴州还能否姓范还说不准呢,只要您护得平南城安稳,谁来当王又如何呢?” “混账!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书都读狗身上去了么?” 听董相林如此说道,董士贤勃然大怒,一甩衣袖,指着董相林的脸骂道:“大丈夫立于天地,当谨记忠义二字,恪守三纲五常,若人人如此,这天下岂不是混乱一片了?” “可……这天下本来就已经乱了啊,况且按照爹爹的说法,王上还有江陵王他们不也是没有恪守君臣之礼么?我们为何还要为他们这样的人效忠?” 听董相林还敢还嘴辩解,董士贤还要继续训斥,刚开口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董相林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沉默了片刻,他脸上怒气尽消,然后摆了摆手说道:“不管你说的对与否,爹爹我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况且你以为爹爹真的能做得到么?你别忘了,他们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要是我们身边也有高手就好了!”董相林知道,纵是他心中有万般想法,也敌不过武林高手的一把剑。 “好了,相林,你也别多想了,明日安排人把你岳丈还有你柳叔叔都请到府上,对了,把吴仲也叫来吧,爹爹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董士贤重新坐回椅子上,满脸尽是沧桑。 ———————— 凉州,西凉城。 一男以及一位男装打扮的女子来到了龙门客栈。 正在柜台后打算盘的阚画子一抬头,便看出了其中一位是女扮男装,嘴角微微上扬,他扯着嗓子喊道:“静儿,来贵客了,快将最好的位置收拾出来!” 喊话的功夫,他人已走出柜台,上前行礼道:“草民杨树见过郡主!”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就很突然 这几日,龙门客栈的生意很是不错,客似云来,门庭若市,可姚静致却高兴不起来。 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他跑前忙后,一日下来着实累得不轻。 可这并不是他不高兴的原因。 每晚店里打烊之后,将一切收拾利索的他最开心的事就是帮先生数钱,数完钱之后再地洗个澡,然后再美滋滋地钻进被窝,这一天的劳累便化作了美梦,挂在了他的嘴角上。 直到阚画子要教他算账。 所谓算账,就是数完钱之后再拢一拢当日花销,将之扣出,便是当日的盈利了。 当然,这个盈利是没有考虑店面本钱的。 用阚画子的话说,这店是咱花钱买的,又不用掏租子,自然不该算本钱,就算将来将这个店转手卖了,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说到这的时候,在一旁嗑瓜子的柳薇薇突然嗤笑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就这么算来算去之后,却算出了一个令姚静致很是吃惊的结果。 赔了! 怎么会赔了呢?客人有这么多,光酒水就卖了那么多钱,不应该啊? 毕竟是初次算账,以为自己算错了的姚静致又开始仔细算了起来,而坐正在一旁的阚画子也不理会姚静致,只顾自己喝着酒。 再算一遍,结果还是亏钱,姚静致便开始有些紧张了,他悄悄瞟了眼自己的先生。 “你没算错,就是亏了,不过亏了就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阚画子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淡淡说道。 姚静致却有些不淡定了,嘴慢慢撅了起来,眼圈儿也有些泛红,自己累得都快散架了,结果店里却没赚到钱,自己岂不是白干了? 姚静致并不怕累,之所以不开心,是他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该有的回报。 白干了! 还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叫人难以接受的呢? “先生,怎么会亏钱啊?店里都来这么多客人了!” 强忍着眼泪的姚静致小声问道。 “静儿不难过,店里亏钱不是你的事儿,都赖你先生,单说那酒,他卖价和进价一个样,能赚到钱么?照他这么做生意,来的人越多,他亏的就越多!” 柳薇薇揉了揉姚静致的头,然后瞪了阚画子一眼。 阚画子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你这孩子,心眼儿小了不是?这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个人气,你看看这几日,咱们这来了多少酒客了?别家酒肆老板看着都眼红。咱这酒要是卖得贵了,遭客人嫌弃,来的人不就少了嘛~赚不赚钱的不急于一时,待咱们店的名声打出去了,客人愿意来咱这里买酒吃饭,甚至是住店,到那时,咱们收的钱可比现在多得多了,一准儿赚钱,这叫做赔钱赚吆喝。” “真的?” 姚静致抬袖蹭了蹭眼睛。 “你这是在质疑先生了?” 阚画子故意板起脸来。 “本来长得就黑,就别板起脸来吓唬孩子了!” 柳薇薇一扬手,一颗瓜子砸向阚画子。 阚画子一张嘴,将瓜子接在口中,随后笑道:“香,真香!” 早已见惯不怪的姚静致撇了撇嘴,却没有再哭。 阚画子没有告诉姚静致,他开这家店本就不是为了赚钱的。 虽然先生这么说了,可姚静致依然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到晚上算账的时候。 较好比道理谁都懂,可未必能做得到,只要是亏钱,姚静致就觉得自己这一日又白干了。 直到店里来了位贵客,西凉王之女,郡主殿下。 姚静致怎么也想不到,堂堂郡主郡主殿下竟然会到他们的店里来。 虽然他们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可来的都是些贪图便宜的酒鬼,况且老黄的手艺在这西凉城里也算不上出众,不然也不会给他们店里当厨子了。 难道是听说了薇薇姑姑唱曲儿好听? 这郡主殿下为什么要穿男装出来?难道是怕被人认出来吗? 可先生又是怎么知道她就是郡主殿下的? 跟郡主殿下一起来的那个人又是谁?既然殿下称呼他为“哥哥”,那他不就是世子殿下了么?可为何先生没有告诉自己呢? 先生也真是的,郡主身份如此高贵,为何不亲自接待呢? “小家伙,发什么呆呢?贵店我是第一次来,敢问有什么特色?” “啊?没……没什么……特……特色!” 正在胡思乱想的姚静致回过神来,看向开口的那名青衫男子,结结巴巴道。 “呵呵~真有意思!” 上官子陌一下子笑出声来,看向姚静致说道:“哪有你这么当伙计的?叫掌故的知道,还不扣你工钱?你莫不是掌柜的亲戚吧,不然像你这般口齿,可没有店里愿意要这样的伙计。” “可要说你是掌柜的亲戚吧,你这也太实在了些,哪有伙计会说自己店里没特色的?” “是不是啊?霍大哥!” 上官子陌转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霍弃疾。 “我看这孩子就是太过紧张了,平日里应该不是这样的,怕是被你这位郡主殿下给吓到了!” 霍弃疾看了眼姚静致。 “我又那么吓人么?那当初小云棋见到我的时候胆子怎么那么大呢?还称呼我为郡主大老爷,现在想起来都想笑呢!” 上官子陌笑嘻嘻说道。 霍弃疾看了眼上官子陌,没有说话,满眼尽是笑意。 若是在中原地区,按照礼法,富贵人家的女子,嫁了人之后,可不能再这般抛头露面的,哪怕她是郡主。 “我……我……” 听得二人如此对话,姚静致更加紧张了,低着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好在这里是雅间,别的酒客看不到。 见姚静致愈发紧张,脸憋得通红,霍弃疾轻轻地拍了拍其手臂,轻声道:“别急,莫慌,稳一稳再说!” 姚静致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头来,先看了那名男子一眼,然后对着上官子陌躬身行礼道,“见过郡主殿下!” 然后又对着霍弃疾行了一礼,“见过霍大人!” 能与郡主殿下同行,称呼一声大人错不了。 上官子陌也看出这个不大的孩子是有些拘谨,便笑着说道:“别紧张,本郡主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方才我就对你们掌柜的说过,关于我的身份,无需声张,到了这里,你就把我们当成酒客招待就是了。” “嗯!” 姚静致点点头。 “倒是个机灵的孩子!” 霍弃疾对上官子陌说道,然后看向姚静致,轻声询问道,“那现在是否可以点菜了?” “嗯!” 姚静致点了点头,想了想然后突然说道:“殿……两位贵客,方才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店里真的没什么特色酒菜!” 上官子陌有些诧异地看了姚静致一眼,然后问道:“你该不会真的是掌柜的亲戚吧?” 姚静致吐了吐舌头,然后想了想自己与先生的关系,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回殿下的话,掌柜的是我的先生!” “不许再叫殿下!” 上官子陌瞪了姚静致一眼。 姚静致这回反倒没有害怕,因为薇薇姑姑也经常这么瞪自己的先生,他知道这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恶意。 “那就把你们店里卖的最好的酒与最好的菜端上来,我们尝尝!”霍弃疾说道。 “好!” 姚静致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去端酒菜,又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他低声说道:“两位贵客,我怕咱们店里卖的最好的酒与菜二位不合二位口味,要不还是换别的酒菜吧!” “我们都还未尝,你怎知不合我们的口味呢?” 霍弃疾饶有兴趣地问道。 “哈哈哈~你这样客人都被你给赶跑了,你这当伙计,可真有意思,真不知道你们掌柜的怎么想的,收了你这么个憨憨的学徒!” 上官子陌掩口而笑道。 “不敢隐瞒殿……二位,因为店里卖的最好的酒是最便宜的酒,卖的最便宜的菜也就是些煮花生什么的,咱们店里来的酒客大都是些寻常百姓,舍不得花更多的银钱吃些贵的酒菜。” 姚静致老老实实地说道。 “这倒是有些意思!”霍弃疾笑了笑,“无妨,只要酒不掺水,贵贱都是佳酿,至于那煮花生,也确实是佐酒良菜,只管端来就是了,然后再沏一壶上好的茶,另外店中若是有什么糕点,随便端上来一些就是了。” 待姚静致离开之后,上官子陌看了眼霍弃疾,低声问道:“霍大哥,可曾看出些什么?” 霍弃疾点了点头,“这家店的掌柜的身手不错,他似乎察觉到了我对他的查探,因而才没有跟着上来,而是让这个小伙计来招待你我。” “我还在纳闷,为何他能一下子认出我来呢?” 上官子陌疑惑道。 “认出你并不难,毕竟你平素里喜欢出来闲逛,这座西凉城里做生意的但凡有些心眼,也该记住你这位殿下的容貌了,毕竟怠慢了咱们郡主殿下,对他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的好像我有多刁蛮似的!” 上官子陌撅了撅小嘴。 “这与你如何无关,他们所忌惮的,是你的身份,就如同方才这名小伙计,何以他如此拘谨?毕竟在这偌大凉州,岳父大人就是天,在他们这些寻常百姓眼里,王权主宰者他们的生死,所以他们才会从心底里有那种莫名的敬畏感。当然,更多的是畏,至于敬,那就看那些当王上的本事了。” “这话你还是对父王说去吧,我可没兴趣听!” 上官子陌撇了撇嘴,“说起来我都好久没出来了,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一定要要多陪我逛逛!” “一定!” —————— 平南城,云德武馆。 当着馆内一众弟子的面,成云德宣布了一项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不再担任云德武馆的馆主。 对于众弟子而言,少馆主继承家业那是早晚的事儿,所以成云德说出自己不当馆主这个决定之后众人并没有觉得意外,毕竟成云德已经很少过问武馆内的事务了。 可当听成云德宣布新任馆主的名字后,众人都愣住了,也包括突然当上馆主的武馆总教习孔礼祥。 而朱智莽与周信良也被成云德任命为副馆主。 这就很突然。  第二百四十三章 钓鱼人 阚画子将手中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然后抬头对正等着结账的汉子笑了笑说道:“茶钱就不收了,连酒带菜一共三十八钱,今日鄙店来了位贵客,本掌柜的高兴,就给你抹掉三钱好了。” 结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听阚画子这般说道,自是喜笑颜开。 伸手从怀中掏出钱袋子,爽快地抓出一大把铜钱拍在柜台上,咧着嘴说道:“掌柜的,既然如此,咱就不跟你客气了。” 边说边一颗一颗地数着铜钱。 数到三十的时候,刚好数尽,汉子...... 雷战看了看时间,从警报响起,到他们列队,也就是三分钟而已,完全符合标准,雷战对他们很满意。 米粮是关键,楚河也顾不得什么心慈手软,任何胆敢违反常定乡条令,私自收割抢掠粮食的人,都是毫不留情的击杀。 白玉清楚,这一切,都是苏阳的功劳。是苏阳改变了梅利,影响了梅利。 如果换成这个现实世界的话,那就相当于是官方的一员,等同于变相招安了。 随意抽出一套乳白色的长裙套在身上,整件衣服式样简约,只近领口处绣了一朵镶银边的紫罗兰稍作点缀,莫莫满意的点点头,真漂亮,看来十年后的自己很有眼光。 石山在这一片绵延不绝,大约又二三十座,彼此之间相隔的距离并不远。当然,这也仅仅是针对于林维的体质而言,换作凡人,想要走完一遍肯定会累得趴下。 柳云飞他们不同路,从别的地方离开了,赵天明想给他们也打个电话,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回头,还来不来得及? 林维的整个身子置身在空中,在掉落的瞬间,他踩住了突刺的侧面,接触反震的力量到达了安全区域。 “灵儿不是这个意思啦,灵儿只是怕——”灵儿急急抓着她的袖子辩解,却被莫莫塞了一个蛋挞。 楚河也知道自己字写得难看,不少字还是用简体字来写,不伦不类的。 “她是怎么得手的?”李殊慈心下黯然,李唯清终究还是纳妾了。 还未走到通道尽头,秋日的暖阳便照了下来,温度正好。台上的司仪依旧在说着些调动气氛的话,紧接着,便是台下宾客们配合的掌声和欢呼声。 另一男子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脸上的棱角分明,看那满是老茧的双手,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经常的劳作的人。 莫九卿还在天牢中悠哉悠哉的等着明天一过就离开,原本打算休息一会。 听到牛成响亮十足的确定声音,最先有所动作的却不是方木。而是守在方木身边的其余十九个‘方家近卫第一团’的士兵。闻言,他们是最先向着牛成的方向跑过去的。 “喂喂喂,梦潇,你干嘛呢?”上官逸是张开的双臂都跟着僵硬住了,有些蒙圈,可看着梦潇朝叶风冲了过去。 “家”这个字,对这两人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名面上,景天极宠景郁辰,甚至让外界误以为他只是个“花瓶少爷”,但是实际上,两人的关系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好。 赌局终了,落尘面对这样的结果,再去想那第一局是不是葆江存心喂的,已经没有意义。只能宽慰自己,好赖这惹人疑心的“炉鼎”总算是送出去了,也算“输得其所”。 牛成的话打断了还在惊愕之中的方木,方木连忙慌乱的回复牛成一句。 “说起来,我们至少还能漂浮几百甚至上千公里,到时候看看下面的她们会怎么找到我们,我就不信了,她们还能隔着千里找到我们。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是谁 许一白站在镇南军大营营门口之外,左右徘徊,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本以为父亲掌管镇南军粮饷的拨发,吴仲知道自己前来,定然会将自己当做座上宾,谁料他却吃了个闭门羹,连吴仲的面都没见上。 许一白有些不甘心。 他猜测肯定是之前吴仲登门拜访他家的时候,他的父亲没给其好脸色,这吴仲怀恨在心,才会如此对待他的。 事情没办成,他回去也无法向父亲许明义交差,许一白一咬牙,决定再试试看。 转身向营门走...... 好在五人有绿袍老祖炼制几十年的至宝护身,虽然打不过这妖尸,但抵挡一时三刻还是轻而易举的。 闻言卓风扬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句内心话,他还真没达到这个风度的水准。 扶着船舷的栏杆,面朝大海的卢安,在某预演中,吐了一口气说道:“该死,这个社会怎么这么脆弱,灾难开始了?”从人类社会战争时代而来的卢安眼中灾难不是什么海啸地震陨星之类的天灾,就是人类之间的战争。 他再无其他事情,便又告退。出了殿门后,紧赶慢赶,又追上了先走一步的毕懋康,立刻要求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赶紧提高燧发枪的产量。本金不够,他可以一起去求见皇上,可以多拨一点给军器局。 吞下这个信息团的智慧种在看到鸟类的时候,不再会关注艳丽羽毛,而是重点关注其利爪和尖锐喙。在看到水流的时候,不再是喜悦其清凉,而是会恐惧水里可能会藏着的什么的莫名恐惧。 也就是因为这样,莫伊鲁才能够在没有斗气的情况下,表现的比一般的黑铁战士丝毫不弱。如果不是罗米加拉实力强大,又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想抓到他还真不容易。 当年阿飞曾经在武当山附近见过这厮,当时这家伙正在四处传播他阿飞的坏话,也因此与青头起了冲突。而封于修那个时候也刚从江湖上出道,帮助青头教训了一次龙九九。 登高远眺的许招娣甚至都油然萌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她回去以后也要给儿子和自己盖一座像这样的楼房住。 此刻,天空上原本黏在一起的白云散开了,露出了一片让人舒心的蔚蓝。 一款手机游戏,一年会更新数次,更新了的几次后的游戏就会变得非常陌生。现在卢九重已经脱坑了。 片刻之后,无数的思绪闪过细腻的心灵,然后再次看着何崇道,他身后的七个派系,立即明白了一切。 叶枫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出去使用这个炼妖壶了,也不知道外面战场到底如何。 所以,之前商量的事情便直接作废,八界各派了十人来人界。而且,这十人当中,带队的都是这八界中的大人物,可见八界对这一次事情的重视。 可还没松口气,眼中仍残留着大火的光明,神识中却感觉到九枚灵动异常的飞梭盘旋着向自己刺来。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在人数还在聚集的时候,已经冲了上去。 这样的力量还不是他们的全部,血魔殿拥有极深的根基,又隐忍发展了二百几十年,他们的力量远比想象的强大。 苏扬转头看去,只见门口冲进来了二十多人。走在其中的,便有之前被苏扬收拾了一顿的上官空等人。 雨曦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就算不能有求必应,但是只求个平安无事什么的,对于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来说,这要求也不算过分。 夏迅速开始用医术监察起邵氏良的病情来,她一直没有忘却巫教给她的医术,以为一直用不到了,却不想现在用到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初心何在 在青石镇安顿好家眷之后,成云德便与元夕等人一起东去,离开了巴州。 成云德是受成是非新拜的师父秦斫所托,前往荆州去寻一个人,石一刀。 对于秦斫收成是非为弟子一事,成云德自然是欣喜的。秦斫也向成云德解释了一下,他之所以想收成是非为弟子,除了自己觉得与之有缘之外,更主要的是成是非与元夕的关系。 当然,还有霍弃疾的推荐。 进入了荆州地界之后,秦斫与成是非便不再与元夕等人同行,转道去了春水城,而元夕...... “所以说,圣杯战场的第一次升级并不是我促成的那场咯?”杜彦航饶有兴致地听着。 “什么意思?”祁暮雪被杜彦航这跳跃极大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祖龙的状态不好,无法发挥出巅峰战力,最后眼睁睁看着两位神王陨落。 众人顿时无语了,你最后一个蹦出来,确定不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吗? 何白发现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才松了一口长气。要知乘敌人过年,而发动突袭的战争,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若是他人领军,何白还不担心什么。但若是刘虞领兵,何白可不保证了。 这几人当中,只有姬玉痕的内力跟她的内力没有冲突,毕竟当初姬玉痕可是把他二十年的内力修为都给她了。 当他目光微微转动时,又暂时停了下来,起身来到黄袍老者身旁。 那样的提醒,也许会在短时间内影响老虎机的营业额。但那是一个长期的生意细水长流,赌场最后未必真的会损失什么。 可即便将孙婕的父母找来,她仍旧不愿开口,无奈之下,警方只能先将她关进监狱,再做进一步调查与审问。 何白的一揽子计划几乎包涵了贤君要做的方方面面工作,而且范围更大、更广。如果真能成功的在三年内实施全部计划,那北海一国可真的是兴盛起来了。 “那为什么阿闲大神每次都会输呢?”阮沁柳坐正身子,抬头侧望袁承旭的脸庞,见到他眼中两团目光不知神游何处,轻轻耸了耸肩头。 在她耳边呵着热气,酥酥麻麻的,让她浑身忍不住轻颤,脚底发软。 “所以呢?”顾屿听着她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第二日天色刚亮,营地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全部收拾妥当,岑九念的等人直接先行一步,朝着第三座山峰走去。 再加上他已经决定庇护张颖的父亲渡过此劫,所以王槐去而复返后,便一直留着张颖父亲的并非中。 “没有,我真没有给顾屿放水。”秦简扬赶紧将手中的牌扣了下来,一脸紧张的表情看着秦依依道。 不一会儿,磁悬浮超跑便开到入城口,而由于安检,已经排起了密密麻麻的长龙,别无他法,只好排队。 那时周迅的最终杀招与此招的碰撞,带来的是自己的全面失败,周迅能感受得到,那是无视任何防御的一斩,就算是神灵,说不定也能够将其砍杀。 岑九念一愣,心却一下子回到胸膛的满足感,这才对嘛,看,问了,你也不尴尬,我也不尴尬了。 “地址发你手机上了,你直接导航就行。”林倩倩上车之后,季言宸的话都少了,似乎不开心。 搞明白了林月为什么不继续行凶,而是自此消声灭迹,将一切嫁祸给自己,冯楠便不再纠结此事,而是继续往下翻看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