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红楼之迎春驯夫记》 第一章 李菡菡穿成了贾迎春 “奶奶!奶奶!” 迷迷糊糊中,李菡菡感觉有人在拍她,还有人在掐她——的人中。 “别掐我了,亲,别掐了。”她迷迷糊糊中喊到。 怎么回事,她记得当时不过是去图书馆查资料,路过古典小说的架子时候,人滑了一下,手扶了一下书架,然后书架一晃,一本厚重的大书掉下来,砸到了她的头上。 那本书是精装书,特别的重,一下子就把她砸昏了过去。 只是,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奶奶了呢? 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额,我这是在哪?”菡菡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是眼前的一切让她迷惑。 这是什么啊,厚重的紫檀木床,古式的家具,以及床棂上悬挂着的花式繁琐的帷帐。 “奶奶,这,这里是孙府啊?”一个古代装着的年轻女子回答道。 这个女子皮肤白皙,面容饱满姣好,衣着艳丽,这是,自家孙女? “孙,孙府,我孙子家啊——”菡菡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皮肤紧致,光滑细腻,不像是当了奶奶啊。 “孙,兵部侍郎孙绍祖府上啊。”那位女子回答道。 李菡菡一听这句话,瞬间登的一下坐了起来。 “孙,孙绍祖?” 中山狼啊! 难道那本砸到她脑袋上的书,是《红楼梦》吗? 她穿进了红楼梦里面? “呜呜呜,我的命为什么这么惨啊!”菡菡顿时放声痛哭了起来。 为什么别人穿越到了红楼就可以是林黛玉,她却要是那个最倒霉的二木头贾迎春!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李菡菡努力去回忆贾迎春的判词。 一载赴黄粱。 “亲,话说我到这个孙府多久啦?”她依旧逮着这位离她最近的女子问道。 “一年,正好一年了啊,而且,我不叫青,我叫喜安。”喜安有些不太安的看着菡菡。 菡菡抖了一下,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亲,你告诉我,我刚才怎么啦?”菡菡紧张的问道。 “刚才,额,刚才奶奶悬梁自尽了!”喜安忐忑的回答道。 “我,自尽?还悬梁自尽?”菡菡大声喊了出来。 “是啊,奶奶,你也知道大人那个性子,只是他这次把牛二家的媳妇带到家里来,是有点不太应该,更不应该被奶奶发现后,还把奶奶踢下楼——” “什么?他把女人带回家乱搞,还踢我?”菡菡气得额头上青筋都要暴起。 “是啊,是奶奶回来说的。”喜安眨着圆圆的眼睛,带着几分迷惑的神情看着菡菡。 “还好奶奶救回来了——” “孙彦祖——啊,不好意思,我想吴彦祖想疯了——我是说孙绍祖,孙绍祖那厮呢?把他叫来,让姐瞧瞧!”菡菡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自己来了,改写了迎春在这一集死去的命运,那么就索性再弄大一点,最好把个孙绍祖给弄死,也算是为可怜的贾迎春出一口气,不管怎么样,金贵花柳质,一载害亲夫,总好过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吧。 “大人他走了,去陈参尉家喝酒了,他说奶奶若是死了,就去通知贾府,如果没死——”说道这里,喜安犹豫了一下。 “没死就怎么样?” “如果没死,就饿她几天——这可是大人说的。”喜安急急的道。 “孙绍祖!!”菡菡,不,新任贾迎春怒吼了一声。 “谁这么大呼小叫的,这就是号称诗礼世家的贾府出来的小姐?”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爷!”屋内的一众仆从见那男子进来,急忙躬身退出。 “啊哈,你就是孙绍祖那厮?”贾迎春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男子。 啊哈,你就是孙绍祖那厮?”贾迎春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男子。 正如书上所说,这男子相貌魁梧,体格健壮,肤色黝黑,五官其实倒也不赖,棱角分明,线条清晰,充满了男性的刚毅,但跟吴彦祖相比,仍然是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你刚才说什么?”孙绍祖一脸暴怒。 这个贾迎春,她今天是要反了么! 当初见她温柔娴静,容貌秀美,又是名门之后,也是满怀欢喜的迎娶进门,只是这娶进门一年,才发现她既不会治理家务,也不会管理钱财,每天只知道看书,要么就是跟带来的丫鬟下棋。一天让她陪自己骑马,她便是一脸要天塌下来的不可置信表情。 这也就算了,要她陪自己行夫妻之事,更是难如登天,新婚那天哭哭啼啼蹭了他一身的眼泪鼻涕,搞得他兴致全无,此后只要一近身,便失声尖叫,仿佛自己是土匪恶霸一般。 自己好歹也是个健康男子,又是行武出身,一身精力无处发泄,只好找了几个通房丫头,但每次从丫鬟房里出来,总能迎上她一脸哀怨的眼神。 这个婆姨,实在让人厌恶,今日自己轮休,又是一腔热火,但那几个通房实在提不起兴趣,正好牛二家的媳妇来送东西,那媳妇身体结实,眼神妩媚,一下子就来火了,拉了就上二楼,两人正在兴头上,贾迎春正好也上来寻东西,于是正好撞见,他当时也没在意,只是抱怨她打断了兴致,然后把迎春喝了出去,接着猛地一关门,只是他用力过猛,带门的时候不小心碰着了迎春,那婆娘自己没站稳,摔了一跤不说,还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等他心满意足完了事穿好衣服走下来,便听见楼下一片慌乱之声。 原来贾迎春那小蹄子居然上吊自杀了。 她这要真死了,还不好跟贾府交代。 只是当他冲到贾迎春面前,见她脖子上一道深深的暗红印子,胸口却还在微微起伏,他久经战场,知道不妨,心中暗恨,这小蹄子,跟他来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饿她几天看老实不。正好这时下属参尉陈铎请他喝酒,他便甩下半死不活的迎春走了。 他这一出去,也就一两个时辰,怎么一回来,这婆娘就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居然还质问自己是不是就是孙绍祖这厮? 有妻子这样对自己丈夫说话的吗! 第二章 二木头起火了。。。 “贾迎春,我告诉你,你不是想死吗,尽管去死,要再这样口气跟我说话,你三天不要想看到一粒米!”孙绍祖恶狠狠的对贾迎春说道,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等——”贾迎春手一伸,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姐姐我现在不想死了。” “你——?”孙绍祖有些诧异“那你想做什么?” “我要回贾府!”贾迎春大声说道。 她要去贾府,她要去看她一直向往的大观园,她要去看贾老太君,她更要去见一下贾府里那几个神仙似的姐妹跟那个二世祖弟弟贾宝玉。 “什么?”孙绍祖气得眼睛都红了,“你这个时候回贾府?又想在你娘家的那些姨娘姐妹面前造我的谣么,你不要以为你每次回去说的那些话我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吴妈妈,刘妈妈,你们给我听着,看好你们奶奶,一步也不许离开这里,也不许给她送吃的!”孙绍祖气呼呼的道。 “大哥,开什么玩笑啊你。”原本还病殃殃躺在床上的贾迎春蹭的一下一跃而起,瞪眼看着孙绍祖,大声道:“我就不信这个,这个什么朝没有王法了,我告诉你,我会写,我会把你虐待我的每一件事都写下来,我找媒体,我找水军,看我不把你搞个乌烟瘴气,我就不是李菡——额,不是贾迎春!” “你胡说八道说些什么?”孙绍祖实在不知道贾迎春在说什么。 这时的孙绍祖内心是深深的后悔的,他自己本就不是读书人,当时却偏要爱慕虚荣,一心想要娶什么簪缨世家的小姐,等娶回家后才发现,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夫人说的话,他有一半不懂,这一次,更是只懂了两分。 那两分也是猜的,好像是她贾大小姐要把他的虐妻罪行记下来,流传后世。 “以前的事情我慢慢想,我就先说今天的,你孙绍祖淫乱仆妇,脚踢发妻,更把发妻踢下楼梯,接着威逼发妻上吊自杀——我身上的淤青,脖子上的伤痕,都是证据。”贾迎春扯着嗓子大呼。 “反了!实在是反了!你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才好!”孙绍祖怒冲冲的摔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贾迎春跟几个奴仆。 屋子里安静了一下,每个人都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困惑不解。 他们这位一向懦弱木讷的主妇,今天是怎么啦。 先起儿还静默泪流,悲切哀怨的去自杀,一转眼便风风火火,滔滔不绝,竟把孙绍祖都气跑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贾迎春这一回也算是占了次上风。 那孙绍祖走之前那句话,等于是答应让她回娘家了。 贾迎春面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然后脑子同时冷静了下来。 回贾府,这个时候回贾府,那么,这个时候的贾府,会是什么样子呢? 曹雪芹只写到她出嫁便没有了后续,如果按高鹗写的,那么,这个时候,好像贾府已经破败,好像林妹妹已经仙逝,好像宝玉已经跟宝钗成亲了。 不行,千万不能按高鹗的剧情线发展,她要赶紧回去看看! *——*——*——*——*——*——*——*——*——* 贾迎春说做就要做,既然孙绍祖那厮发话了,此刻已经便要动身,一干仆妇千劝万劝,说这时出发,到了贾府已经是深夜,多有打搅不便,迎春想了想也是,便只得作罢。 但她人却是停不下来,看看这屋内三四个人,便都叫到跟前,先问那两个老婆子,一个刘婆子,一个吴嫲嫲,都是干些粗使打扫的活的,迎春将这两人支走,留下了两个丫头。 一个是喜安,这个迎春已经知道了。 另一个怯弱弱的,一直不怎么敢说话的,却还不晓得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迎春对那个丫鬟说道。 “小姐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棋局啊,是您从紫菱洲带来的丫头啊。”那个叫棋局的丫头一脸怯意的道。 啊,迎春猛然想起来了,按书上说,她是带了四个陪嫁的。 “对,”迎春点了点头,然后道“不是说有四个的吗,其他人呢?怎么只剩两个了?” “喜安姐姐,不是带来的,是老爷这边的,额,秀橘姐姐来不久就病死了,秀策姐姐,秀策姐姐偷了你的首饰出去卖,给老爷发现了,给,给打——” “给打死啦?” “给打了个半死,然后找人牙子卖了。”棋局怯怯的道。 “还有一个呢?” “连星姐姐,连星姐姐给老爷收作通房后,就住到老爷那边,跟咱们不在一个院子里了。” “噢——” 迎春举手扶了一下额。 “这个王八蛋咸湿佬——”迎春恨恨的骂道,接着说“那你呢,老爷没有收你做通房?” 她依稀记得书上说孙绍祖是将屋内丫鬟媳妇都yin遍的。 棋局脸憋得通红,摇了摇头道:“老爷一直不正眼看我,我也不敢正眼看老爷。。。” “好,”迎春点了点头,“他以后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剪了他去,那么你呢,老爷怎么会让你来我这里的?”她这句话是对喜安说的。 这个小丫头白白净净,神态妩媚,按道理孙绍祖那种人看到是肯定要收房里的。 喜安见迎春问她,眼圈却是先微微红了。 “老爷有天晚上喝醉了酒,拿着我不放,我誓死不从,惊动了奶奶,是奶奶您救了我啊奶奶你怎么不记得了呢?”喜安说着,眼泪就又要流下来了:“我跟老爷的小厮李徕自幼一起长大,两情相悦,只想等哪天老爷高兴了,让老爷成全我们,不想——哪天要不是奶奶,我就——呜呜,那天可苦了奶奶了,我被打一顿没有什么,不该连累奶奶一起挨打的。” “噢噢,好的,我明白了。”迎春使劲的点了点头。 这下子明白了,这个喜安有相好的情郎,但孙绍祖那个恶棍却是酒后*****,想要奸wu这姑娘,幸好自己,额,就是原来那个迎春,挺身而出,救下了这姑娘,然后两人一起挨了一顿毒打。 这笔账,且待姐日后慢慢同他算。贾迎春咬了咬牙心中暗自道。 第三章 归家 这一夜,贾迎春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有漂亮的园子,有亭台楼阁,有各色人物,也有凶狠的饿狼。 第二天凌晨,天上还布满了星星,她便再无法入睡,索性早早的下了床。 棋局急忙过来替迎春梳洗,迎春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叹了一口气。 镜子中的女子比她李菡菡本人要清秀多了,眉目如画,肤若凝脂,端庄大方,放在她们学校,怎么样也是校花以上级别的,想想也是,怎么说也是金陵省十二正钗上的人物,岂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这样的女子,孙绍祖都不知道珍惜,最后受不了折磨,只好自尽,想想都凄凉,想想都生气。 “你们两个,赶紧给我去准备车子,越快越好,我们回去看看。”迎春梳洗完毕,就赶紧去吩咐她房里的婆子。 回想起书上说的贾府小姐,身边都是四个大丫头,七八个小丫头,七八个教引嬷嬷,到了这边,配置竟然是如此之低,可见迎春在这里的地位了。 “喜安,你带我去孙家的库房看看,我找找有什么好东西。”迎春这又对喜安说道。 “什么?”喜安摸不着头脑:“奶奶要找什么好东西?” “看有什么能带回去不,我回娘家,总不能空着手去啊。”迎春道。 “奶奶这是怎么啦,”喜安带着哭笑不得的神色道:“奶奶每次回去,老爷都是不让带走府上一针一线的,而且,这库房,也不由我们管理,想去也去不了啊。” “啊,不由我管理?这孙绍祖不是一人在京,没有其他家眷么?”想想这孙绍祖,如果要真有什么加分项,就是上无公婆了。 “这,这府上大大小小男女仆从的开支用度,包括奶奶我们屋里的,都是由满福姐姐打理的啊。”喜安说道。 “满福又是谁?”迎春诧异道。 只是这孙绍祖也忒没学问了,怎么丫环的名字一个个那么难听。 “满福姐姐是老爷身边的丫环,在奶奶过门之前就收作通房了的。”喜安说道。 ”噢。“迎春点了点头。这不就是个类似袭人的角色嘛。 “那我过了门这些事情就应该交给我才是啊。”迎春才不管孙绍祖收了几个通房,但一个通房,再怎么受宠,家里的财政大权也应该是她这个正房太太掌握才是啊。 “奶奶,老爷说,奶奶不是,不是什么正房娘子,奶奶是老爷花五千两银子——”喜安有点慌慌的说道。 “好的,别说了——”迎春赶紧手一摆,止住了喜安后面的话。 那孙绍祖一直说贾赦欠了他五千两银子,所以才把自己女儿折准了给他,因此从不把她当夫人对待。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孙绍祖这个贱人,这样作践我,等着——”迎春气得嘴唇上咬出了一排压印。本尊的身体里依然残留了一些散乱的记忆,最深最痛的记忆。 两手空空就两手空空罢,等回到了贾府,问清了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就是了。 迎春穿戴完毕,这边领着她仅有的丫头婆子,坐上了回贾府的车子。 这孙府对贾迎春再怎么不好,外面架子倒还是要做的,因此还是派了一辆翠幄清油车,由两匹大马拉着,里面坐着迎春跟两个丫鬟,另外一辆跟车,坐着那两个婆子。 孙府在京城,但离金陵不算太远,跟贾府之间一共隔着三四十来里地,只是在那个时候也是要走几个时辰的。 迎春坐在车上,见车驶离了孙府,便问棋局:“咱们上次回去是几时,那是贾府是个什么光景,我昨日被救回来,好多事情记不得了。” “小姐,我们上次回去是四个月前的事情,还是三姑娘出嫁时回去的。”棋局答道。 “什么!”迎春瞪大了眼睛。 原来探春已经出嫁了啊。 “她她她,她嫁给谁啦?” “是镇守南海的粤海将军,后面封了粤海南平王的周琼啊。” “噢!”迎春抬手扶额。 是了,三姑娘远嫁南海去了。 “这还是奶奶说的啊,奶奶您上次跟我们说,南海战事一直不断,圣上为了安抚三姑爷,好让三姑爷安心卖命,先是封了王,然后又在众亲王家眷中挑选最出色的姑娘许配,后来挑中我们三姑娘,收作南安太妃义女,然后以这个名义嫁出去的。”喜安说道。 “是是是,我想起来了,当然只是想起一些些来了,那其他人呢?,比如说,林,林姑娘呢?”迎春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生怕从小丫鬟的口中说出什么林姑娘已经魂归离恨天之类的话来。 “林姑娘还是那样,身子越来越不好了,奶奶您上次还说只怕林姑娘过不去今年冬天呢。”棋局说道。 啊,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迎春心中不禁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宝二爷还是跟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只是胡闹,听说今年下半年就要跟宝姑娘成亲了,唉,宝二爷这要是娶了宝姑娘,那林姑娘怎么办啊。”棋局发愁的道。 “老太太为什么不把林姑娘许配给宝二爷啊?” “奶奶不是说了么,现在老太太身体也不好,家里事情都是二太太做主,这儿女婚配,终究还是父母说了算。”棋局道。 迎春听了这话,便低头不语。 是啊,书里面贾迎春跟孙绍祖的婚事,不就是贾赦说了算么。 王夫人一直不喜欢林黛玉,她是知道的,如果老太太不出面,这宝二奶奶,肯定是宝钗无疑。 她也喜欢宝钗为人大度温柔,事事替人着想,但她心中,林黛玉才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红楼梦里的绝对女主啊。 不行,她不接受黛玉这样悲凉的死去,再说了,贾宝玉那种二世祖一般的纨绔子弟,还真配不上她心中的神仙妹妹林黛玉呢。 马车一路辚辚向前,迎春跟两个丫鬟东一句西一句的相问,渐渐得知了不少信息。 贾家现在是破败边缘,元妃一直有病,皇上也就去得少了,忠顺王府的人一直在找贾府的岔子想要弹劾贾政,而家族中子弟又无一个成器的,王家也因为王子腾的病逝,自身难保,薛家就更不用说了,薛蟠那傻小子不晓得霍霍了多少家产,而史家,早就剩下个空架子,现在只有想办法把史湘云嫁给个好人家来挽回一点劣势。 唉,我真命苦,为什么不是第一集穿过来,也好尝尝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啊! 第四章 迎春的贾府一日游 大约未时,也就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贾迎春一行人便到了贾府。 这时的贾府早就不复往日气派,门前冷落,只有一个小厮在看门,迎春等人是从西边的角门悄悄的进去的,迎春注意到,大门的朱漆已经斑驳脱落,但却无人修缮。 贾老太太年事已高,精力早是不济,但听说孙女回来了,还是喜悦的,便命人赶紧请来。 迎春跟着几个婆子,顺着走廊,一会行向西,一会折向东,她四处张望,或者是本尊还有些残存的记忆在她体内,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切既陌生又熟悉,虽说贾府此刻已经破败,但架子也还在,这一路还是亭台楼阁假山鱼池,草木也还繁盛,就是人有点稀少,一路走来,仅有几个老婆子在打扫落叶。 她一路曲曲折折,终于来到贾母所住的正房,一个媳妇打起帘子,笑着说“二姑娘来了。” 迎春但见屋内桌椅屏风等摆设依然端庄大气,但颜色已经陈旧,正屋内里长椅上躺在一个老太太,满脸皱纹,头发雪白,身边站立着一位容貌清秀伶俐的丫环,不晓得是不是鸳鸯。望着眼前的老者,竟比她想象中的苍老憔悴许多,迎春心下难过,但亦强忍着悲伤,只笑着迎上去拜见,这时,才发现还有一个年约五十来岁,穿着家常的贵妇也端坐在一旁,心想这就是王夫人罢。 她这厢便又上前去拜见。李菡菡先前看红楼梦时,对王夫人一直颇为反感,但想到她对迎春本尊却还是有抚养之恩,因此也是诚心诚意的上前去拜见这位婶娘。 一时间贾母跟王夫人自然是要问起迎春在孙家的境况,迎春笑着道:“那厮还是那样,他不拿我当夫人娘子,我自然也不会拿他当夫君相公,祖母,婶娘放心,我不会再无故受那人欺负了。” 贾母及王夫人见迎春这样,心下是又喜又惊,喜的是迎春这次来,精神气色较前几次相比,那是不可同如耳语,惊的是,她这样子强硬态度,惹恼了孙绍祖,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毕竟现在贾家,已经护佑不了她了。 于是迎春又问起宝玉及几位姑娘现状,王夫人踌躇了好一会,才慢慢道:“宝玉被他父亲压着去上学了,宝姑娘跟宝玉的亲事基本定下来了,宝姑娘不方便继续住这里,上个月跟她母亲搬回她们自己家里去了,你林妹妹,唉,那孩子,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宝兄弟定亲的事,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你惜春妹妹倒还是那样,就是益发不太爱说话了。” 迎春听罢,频频点头。 迎春与贾母王夫人这般寒暄几句,便提出要去自己原来住的紫菱洲转转,于是贾母便允了,同时吩咐晚上回来一起用饭。 迎春从贾母屋里出来,便让棋局带路,前往潇湘馆。 棋局道:“奶奶不是要回紫菱洲吗?” “我忽然想去看下林姑娘。”迎春道。 我从看红楼梦的第一天起就想见她了。她心里在道。 棋局不再说什么,便引着迎春沿着西边的抄手游廊一路走去,远远的,看见一片青翠的竹林。 迎春穿过竹林,地上的苔藓依旧湿滑。 前面一栋精致的建筑隐藏在竹林之中,她知道这里就是潇湘馆。 迎春进了潇湘馆,便有一个秀美的婢女打起帘子,对迎春笑着说道:“二姑娘来啦。” 棋局对这位婢女说道“:紫鹃姐姐,林姑娘可好。” 原来这就是紫鹃,迎春不禁仔细的看了她一会,果然精致的眉目之间透着又聪明又娴静的气质。 “我家姑娘,唉,还是那样呢,这几日又病了,起不了床——”说道这里,紫鹃眼里神色黯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只是听说姑娘回来了,也是欢喜的呢。”说罢,便引着迎春来到了黛玉床前,搬来一张楠木凳子让迎春坐下。 “二姐姐。”床上的那位女子见迎春来了,便是争扎着要起来。 “别,别,你快躺好。”迎春急忙按着黛玉。 原来这就是林黛玉啊。 迎春心中暗自惊叹。 即便病成这个样子,依旧是那样的清艳无双,楚楚动人,一双眸子里蕴藏着点点星光,整个人如仙子一般,让人目光舍不得移开。 迎春问了一会黛玉的身体,心中想着这位神仙般的少女,也许就要命不久矣,心中无限酸楚。 “姐姐,你方才可是去了老太太那边么。”黛玉问道。 迎春点了点头。 “二舅母也在么。” 迎春又点了点头。 “他们可有说,可有说宝玉最近如何么,这好些天了,也不见他,也不见宝姐姐。”黛玉娇喘着道。 迎春心里隐隐知道黛玉想问什么,也知道黛玉的心结是什么,可是她知道宝玉要跟宝钗定亲这事,就算王夫人不提点,她也不能跟黛玉讲,一讲,她只怕黛玉就要跨了。 只是这事黛玉迟早都会知道,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宝玉跟宝钗结婚那天,就是黛玉的归天之时。 不行,我不接受这个结局。 迎春想了想,便跟黛玉道:“妹妹,你知道我这一年嫁到孙家的遭遇么?” 黛玉点了点头,眼里有些不解。 “孙绍祖那厮每日动辄对我打骂羞辱,家里的钱财进出,一律交给通房丫头打理,就前天,还因为跟外头的媳妇滚混,把我一脚踢下楼,你看,我胳膊都摔成这样了。”迎春说罢,将袖子撸起,露出雪白胳膊上的一大块瘀斑。 “姐姐,你受苦了。”林黛玉凄然道。 “你可知道孙绍祖为什么会敢这样对我么。”迎春道。 “姐姐遇人不淑——”黛玉低声道。 “孙绍祖是个粗人不错,可是如果我们家还是如当年一样,他敢这样对我吗。”迎春道。 黛玉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们家现在入不敷出,我这次回来,发现丫鬟们的衣裳都是旧的,老太太也是愁容不展,听说朝中好几位大员在商议着如何弹劾二老爷,而我们家几个兄弟,读书仕途上都是不争气的,唉——” “所以,咱们家要想维持下去,必须要找几门好亲家,孙家本来算不错了,偏生这孙绍祖又是个这样荒yin粗野之人,大姐姐那边身体听说也不好,三丫头嫁那么远,三姑爷在南海镇守,危险极大,将来什么情况不好说,现在,家里也就剩下你,四妹妹,宝玉了,环儿不能指望,毕竟还小。” 黛玉望着迎春,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氤氲着一层雾气。 “如果你是老太太,是王夫人,会怎么安排宝玉的婚事?”迎春问道。 “自然是给他找一门家底殷实,位高权重的人家。”黛玉这句话脱口而出。 迎春便不言语了。 黛玉说完这句话,亦是垂下了眼眸,不再言语。 第五章 金兰契阔 黛玉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明白了迎春这句话的意思。 当她那句话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来,却是比别人说给她要让她清白多了。 “姐姐,我知道了,”黛玉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眼眶已是猩红,“娶妻娶低,嫁人嫁高,现在家里这样子,要找位高权重的人家,自然是艰难的,但要找一个家底殷实的,却还是说得过去的,如果我是老太太,太太,自然是——”黛玉不再言语。 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如何跟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比。即便薛家这些年不行了,但在这金陵城中,依然是数得上的巨富之家。 所以对贾府来说,宝玉与宝钗联姻,自然是比与黛玉联姻要合适得多了。 “所以,姻缘不能都由自己,但那也没有关系,像我,嫁给了孙绍祖那混账,但我总有办法让自己过得好起来,好妹妹,你是这世上最举世无双的女子,老太太,老爷,太太,即便为了咱们贾家着想,也会为你找一个最尊贵的夫婿”。迎春笑着道。 她对这点是坚信不疑的。 黛玉闭上了眼睛,静静的不语。 “好妹妹,我去见一下我父母,你好生休息,我闲了再来瞧你。”说罢,她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然后替她整理好被褥,便转身出去了。 她知道黛玉一时是放不下宝玉的,但那又如何,失恋这种小事情,时间便能轻易将它解决。 “唉,林姑娘这样的人物,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视她如珍宝的尊贵男子的。”迎春边走边对棋局说。 *——*——*——*——*——*——*——*——* 辞了黛玉,迎春便前往父亲贾赦屋里走去。 这贾赦当年把迎春许给了孙绍祖,得知女儿在孙家受尽虐待,心中愧疚,却又无可奈何,这次见女儿回来,只觉无颜以对,唯有叹息。 迎春与贾赦及嫡母邢夫人问过安后,便直奔主题。 “父亲,那孙绍祖说父亲当年借了他五千两银子,一直未曾归还,可有此事。”迎春问道。 贾赦面上一红,支吾半天,说道“他当年是存放了五千两银子在我这里,可是,这翁婿之间——” 迎春心里登时明白孙绍祖所言非虚,不由得气道:“即便翁婿,这笔钱也不应该一直存放在这里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咱们府里有多艰难,这么多人嚼用,哪里不需要银子,再说了,你嫁过去时,也还带了一千两做嫁妆,你虽然是孙家的人,可也总要帮着娘家说些话啊。”这时邢夫人撇着嘴道。 迎春知道邢夫人是个不可理喻之人,说出这般不可理喻的话并不出奇,她不想跟邢夫人争辩,只又问贾赦:“这男婚女嫁,他们孙家不是也要有聘礼的么,这五千两,难道不是聘礼?” 如果是聘礼,那他孙绍祖便说不得什么五千两买了她之类的话了。 “这,这孙家当时是有另外送来两千两聘礼的,只是我女儿嫁给他,我们这门第,他也不吃亏。”贾赦支吾着道。 听罢此言,迎春只得举手扶额。 我一定要把那聘礼连那五千两银子挣回来,然后狠狠的砸在孙绍祖脸上!! 此时将近傍晚,迎春不再与贾赦夫妇周旋,只说要去贾母那边吃饭,然后便走了出来。 到了贾母屋内,见两个年轻媳妇正在屋内坐在贾母左右陪着闲聊,左边那位衣着绛色锦裙,脂粉鲜艳的想必就是凤姐,另一位青衫素裹的,自然就是李纨。 迎春上前见过两位嫂子,凤姐此际在贾府及贾琏跟前地位已经不太如以前,因此神色略显收敛,李纨依然端庄敦厚,言语温和。 二人见到迎春回来,果然如贾母所叙,神态气色跟以往大不相同,心中都暗暗称奇,姑嫂聊了一会子话,便见惜春来了。 惜春自从迎春出嫁,探春远嫁后,便落得孤单只影,但她平素便喜静,因此也能耐得住,今日听说迎春来了,便跟小丫头说:“我姐姐自然是在孙家又受了了不得的欺负,这才逃回来的,我若是他,便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也不能住在那人家。” 只是这会子见了迎春,但觉迎春神采奕奕,谈笑晏晏,丝毫不拿孙绍祖当回事,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阵惊喜交加。 一时间仆妇上了饭菜,贾母吩咐凤姐布菜,嘴上说道:“唉,咱们家现在不同往日了,这姑娘回来,竟也只能这般将就了。” 凤姐强笑着道:“这些年赶上庄子上收成不好,今年我看这风调雨顺的,二妹妹下次回来,我龙肝凤胆管够。” 众人均是强打欢笑,一时用完饭,迎春便说不劳烦打扫紫菱洲了,她去惜春那里休歇就好。 她姊妹二人来到藕香榭,接过丫头们递来的茶,便坐在烛灯下闲聊,迎春细细盘问家里近况,但惜春本来就是个不理事的,所以也问不出太多。 这时,惜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便是笑着道:“哎哟,我差点忘了件事了,染墨,你去把我屋里立柜上那个匣子拿来。” 染墨应声去了,不一会,捧了一个八寸见方的梨花木匣子过来。 “这是你出嫁后,三姐姐在你那里收捡的一些旧首饰,怕你走后,老妈子们看不住,丢了,还有就是她出嫁前整理的一些她自己用不着的首饰,她说孙绍祖那厮为人混账,姐姐到了那边不晓得受多少委屈,这些东西,咱们这边一时还不差,姐姐你拿去,也许可以救急。”说罢,便将那匣子递给了迎春。 迎春接过匣子,轻轻打开,但见里面分了三层,第一层是一些略有些发黑的银镯子,银项圈,第二层是一些小金裸子,或是断了的金簪子,金手链子,第三层,是一些珍珠钗子,碧玉戒指,玛瑙耳环等。 这些东西,当时在贾府鼎盛时,在贾府这些小姐眼里,都是如玩具一般,但此刻,却是弥足珍贵。 “唉,三妹妹细心,”迎春将木匣子轻轻抱在怀里,低声道:“也不晓得她现在过得如何,不过她那样的人,一定不会如我这般受那夫家的气的。” 惜春笑着道:“我看姐姐这次回来气色这般好,还以为孙绍祖那厮改进了呢。” 迎春哼了一声道:“狗改不了吃屎,我正想着回去怎么跟他说让他休了我才好呢。” 惜春听了,面上一惊,道:“姐姐这怎么行,他若休妻,人家不说他的不是,反而要说姐姐犯了七出之错,这可是要折老太太的脸啊。” “啊,”迎春愣了一下,猛然醒觉古代男女不公,这休妻对女性来说可是大大的耻辱,“那是啊,要是孙女儿被休,老太太的面子往哪里放,只是我是一刻也不想见到那个人。” 身体内残留的记忆在脑海里蔓延,各种轻视,侮辱,责骂,像虫子一般侵噬着她的大脑。 “要能和离就是最好的了,但这只怕孙绍祖那厮不见得答允。”惜春说道。 和离要丈夫签字应许,但这事对孙绍祖并无好处,而且会招人口舌,只怕不是那么容易达成。 “和离?”迎春低下了头,沉吟片刻,便抬头微笑道:“那我就想办法让他答允!” 姊妹二人这样闲聊到半夜,这才一齐睡去,第二日清晨,迎春在惜春处用过早餐,便去拜别了贾母等众人,然后便带着喜安棋局与两个老婆子回孙府去了。 第六章 妻妾对峙 是日下午,迎春便回到了孙府,她进了自己住的小院,洗了把脸,休歇片刻,便谴婆子去把孙绍祖那厮给她叫来。 两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不敢动。 这位奶奶自从那日自尽未遂被救回来后,忽然就变得这般雷厉风行讲究效率,实在不是她们能立刻适应的。 迎春无奈,便只好带着棋局亲自走下楼,穿过庭院,来到正屋的中堂。 正屋里的婆子丫鬟一见迎春来了,俱是一片惊讶,不晓得如何应对。 迎春只往正屋炕上东边的青花坐褥上一坐,便大声道:“去,你们去把孙绍祖给我叫来!” 她这一声大喝,颇有点主子奶奶的风范,但一众下人亦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便没一个人应答。 迎春清了清嗓子,正想将方才那番话再重复一遍,这时,里屋的帘子揭起,走出来一个身着黄色绣锦罗裙,头戴珠翠,白皙丰满的女子走了出来。 “奶奶今日怎么来了?”但见那女子一出来,便马上有小丫头上前,搬来凳子,又有小丫头捧来茶盏递于那女子。那女子坐下,也不接茶,只一副懒懒的样子,接着说道:“老爷已经去了兵部了,不晓得何时才回,奶奶还是先回去吧。”那女子说话的语气客气又疏远,典型的爱搭不理。 “你是谁?”迎春歪着头打量着眼前这女子。 棋局在迎春身后小声的道:“奶奶,这就是满福姑娘啊。” 那个叫满福的女子猛地听迎春这般一问,也被问愣了。 “奶奶这是怎么啦,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迎春干笑两声,呵呵道:“原来你就是满福——天啊,怎么会有丫头叫这么难听的名字——好吧,你既然是我府里的丫头,见我来了,怎么也跟那些没眼力的小丫头一样,礼也不知道行,茶也不知道上,棋局,你说这孙府,怎么竟然这点规矩都没有。” 棋局哪敢接话,只是满福一听迎春这话,面上既诧异又热燥,竟半天无语,此刻孙绍祖不在家,她没有撑腰的人,这般僵持了好一会,只得站起了身子,一边慢腾腾的对迎春福了一福,一边对旁边一个小丫鬟使了个神色,口中道:“你们这些没规矩的东西,怎么不知道奶奶上茶,白得叫人笑话,”说罢,眼睛又望着迎春,说道:“好罢,那奶奶这时找老爷,却是为了何事?” 迎春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放在炕桌上,低头想了一会,然后便说道:“听说这府里的银财,都是你在管着?” “是,”满福直直的盯着迎春,道:“奶奶过门之前,老爷见我忠心耿耿,于是家里的收支便交给我打理,奶奶过门后,老爷怕累着奶奶,因此也就继续照旧了,奶奶一向不关心这个,这时问这个,却是为何?” “你紧张什么?”迎春望着满福,笑着道:“你放心,我以前不关心,我以后也不会关心——我才懒得管你们孙家的事情呢——”说道这里,迎春笑容一敛,转而正色道:“我就问你,我当时陪嫁带来的一千两银子的东西,这会在哪?” “啊,奶奶问这个啊,”满福悄悄松了一口气,便回答道:“我可不知道奶奶带了一千两银子的陪嫁啊,奶奶过门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陪嫁,有的话,也是你自己的丫鬟管着,我可没有沾过边。” 棋局这时便又赶紧在迎春耳边轻声道:“奶奶带来的东西,以前确实都是连星姐姐管着。” “什么?”迎春一脸诧异,于是接着便又大声道:“那你们去把连星给我叫来。” 这正屋里的一众下人此时已经被这位素来懦弱忍退的主母气势惊得一阵懵圈,一时不晓得如何是好,均愣在那里,满福眉头一皱,然后便是冷冷说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奶奶的话没听见吗,去叫连星过来。” 见满福了这番话,这才有小丫头匆匆走了出去。 话说那连星自从被孙绍祖收房后,一时盛宠无双,把原来的通房大丫头福满及其他几个屋里人都比下去了,孙绍祖给她另外僻了一处清净住所,与迎春居住的地方隔着庭院斜斜相对,每晚回来常在她那处过夜,从此连星便不再伺候迎春。 这时连星正在屋内摆弄孙绍祖新送她的上好胭脂,便听见奶奶要见她,一时倒也有点诧异,便稍微梳洗一番,这才过来。 她原本以为是要去迎春住的小楼,不想那位传话的丫鬟却将她带至了正屋。 “奶奶在正房?”她惊讶的问道。 “对。” “那老爷呢?” “老爷还未回来。” 连星内心更加奇怪,她在门楼理了一下裙摆,撩了撩头发,然后走了进去。 到了屋内,迎春坐在炕桌旁喝着茶,棋局跟满福立在左右伺候。 “奶奶。”终究是自己从小就伺候的主子,连星犹豫了一下,便跪了下去。 迎春来自新时代,还不太习惯有人跪她,不禁把身子侧过去,然后斜着头打量了一下连星。 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大眼睛,双眼皮,洁白发亮的皮肤,还有尖尖的下巴,如果在现代,应该是满足做一个网红的基本条件了。 “你起来,我问你,我那时带来的嫁妆呢,你都收哪里去了。”迎春慢条斯理的道。 “这,啊,这奶奶的东西,后来不是叫秀策,秀策那贱婢偷取了么。”连星跪在地上,一脸的委屈。 “什么?那小丫头偷了一千两银子的东西?我跟你们说啊,那不叫小偷,那叫金陵大盗!”迎春带着冷笑一字一句的纠正。 “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这么没规矩!” 忽然,一个男子低沉恼怒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迎春自然猜得到是谁,于是她头都懒得抬,只斜眼望着其他地方道:“我问我自己的丫头事情,这还要什么规矩么!” 那男子大步向前,走进屋内,一身蓝色劲装,裹着高大健壮的身躯,棱角粗犷的面孔上写满了怒气,果然便是孙绍祖。 “你起来,你跪她做什么。”孙绍祖望着地上的连星,语气便变得带点怜惜的埋怨。 “呜呜,奶奶问我嫁妆的事情,秀策已经被老爷赶走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连星见孙绍祖回来了,如得了救星一般,急忙起来扑进怀里啜泣,福满在一边看了,脸上便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 “你自己管理下人无力,竟然还好意思问连星,她为了你的事,不晓得受了多少委屈,再说了,你带了一千两嫁妆?你不要说笑话了,你带来那点东西你不清楚吗,你那父亲随便在箱子里塞几匹烂布,也好意思充那锦缎!”孙绍祖朝贾迎春,厉声喝道。 “对,我是不会管教下人,”迎春抬头迎着孙绍祖的目光,呵呵一声,便冷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贵府的规矩,所以呢,丫头们见了奶奶来了,可以站着不动不用上茶,自己的丫头收了通房,就可以不用伺候原主——亏得还是我们贾府出来的人!” “你给我闭嘴!”孙绍祖怒火中烧,大声道:“你们贾府那点穷规矩现在就是个笑话,你父亲还指望我替他在朝中说话给你哥哥许个一官半职,你带来那点物什,早被你自己跟你那丫头挥霍光了,你吃我的穿我的,你家还欠着我几千两银子,你不要在我这里充什么主子夫人!贱蹄子!” “好!”迎春冷冷的道:“反正你我两看相厌,干脆你一纸文书,我们和离了罢,我带棋局喜安回贾府,你呢,就正好另娶名门之秀,让她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说罢,便站起了身子,眼里带着嘲笑的神色望着孙绍祖。 第七章 和离约定 “和离?!”孙绍祖气得满脸通红:“你做梦吧!” “我知道你想休我,可是我没有犯七出之条,你休不了我,”迎春笑容可掬的望着孙绍祖道:“所以,还是和离比较好,免得两败俱伤——” “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言会道了?”孙绍祖忽然皱起了眉头打量着迎春,冷冷道:“你知道你父亲差了我多少银子么,我放了你回去,我的银两就喂了狗了!” 迎春见他说得粗俗,不禁嫌弃的皱了皱眉头,然后便接着道:“是,我这次回去问了我父亲了,连聘礼带我父亲欠你的,一共七千两,至于我那一千两的嫁妆——我知道你不承认有这么多,不过那没关系——就当我过去这一年的吃穿嚼用,我估计用不了那么多,多余的,就当我喂了猪了——”迎春说罢,便冷冷一笑。 “贾迎春!你疯了么,敢跟我说这种话——”孙绍祖一把推开自己怀里的连星,冲上前去,紧紧捏住迎春的肩膀。 孙绍祖行武出身,天赋秉异,手上劲道大的惊人,他实际上并没有使出三分力,但贾迎春这种金闺弱柳哪里承受得了,她几乎感觉自己听到了自己骨头开裂的声音。 “嗷呜——”迎春惨叫一声:“拿开你的脏手,捏死了我你一两银子也拿不回来!” 该死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当初贾赦居然会把自己的亲闺女嫁给这种粗野低俗之人,活该贾府要破败。 孙绍祖根本不去理会迎春的话,只是继续紧紧的捏着她肩膀,大声道:“我告诉你,你今天起给我睡到下房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给她吃的!” “我也告诉你,我不会再去睡什么下房,我吃什么也不用你管,”迎春冷冷一笑,奋力挣脱了孙绍祖双手的钳制,抬起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双眼仍迎着孙绍祖的眼光,一字一句的道:“从今日起,我吃什么,用什么,我自己出钱买,我会还你七千两银子,到那时候,我们和离!” “哈哈哈!”贾迎春这句话一出,便惹来孙绍祖大笑三声。 “贾迎春,你是做梦没睡醒吗,你们贾家现在七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能拿出七千两,不要说和离,我跪下给你磕头都行!”孙绍祖冷眼看着贾迎春,这丫头,真是疯了。 “好,”迎春嘴角含笑:“说话就要算话,你管我银子从哪来,等我把七千两银子放在这里,我们就一掰两段!” “哈哈,你要现在能做到,我巴不得即刻就让你滚出我这里。”孙绍祖看着贾迎春,怒极反笑。 这小蹄子,自从前日起,怎个人便似魔疯了一般,时时口吐狂言,还处处跟他作对,她如果能立刻消失,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大人这里有笔墨么?”贾迎春再次向世人展现了她的办事效率。 “你要干什么?”孙绍祖现在对自己的这位夫人有点掌控不了的感觉了,这句话竟是问得这般没有底气。 贾迎春没有回答他,只是拿眼睛边打量了一圈四周,然后耸了耸还带着几分火辣生疼的肩,转身对棋局说道:“算了,棋局,还是去我们房里取吧。”迎春边说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你到底要干什么?”孙绍祖望着贾迎春,心中竟有些紧张。 “当然是写字咯。”贾迎春摇了摇手里的纨扇,笑吟吟的回答。 该死的,她这是在看不起他么? 他自幼习武,即便后来做了不小的官,也只是粗通文墨,笔墨这种东西,自有他手下的文书打理,但在正房里,还真没这玩意。 哼,没有笔墨又如何,你贾府世代诗书礼仪之家,还不是落到如今这地步。 孙绍祖这厢在脑海里进行了深刻复杂的自我辩护,那厢迎春却只是坐在那里,打着扇子望着窗外的一株老槐树,直到棋局将笔墨取了过来。 迎春在炕桌上铺开纸张,便提笔写到:“兹有孙绍祖,贾迎春,虽明媒正娶,却不相适宜,经商议,待贾迎春将所欠孙绍祖七千两纹银偿还,则即刻和离,绝无反悔,一式两份,签字为证。”她边写边说,一气呵成,字迹清晰,比画娟秀。 写完,贾迎春便在两分文书上各自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递给孙绍祖。 “喏,签字,唔,孫绍祖三个字好像有点难写,你会写吗,不会的话我写一遍你跟着描——”迎春很热心的说道。 “你给我闭嘴!我会写!”孙绍祖抓狂道! *——*——*——*——*——*——*——*——*——*——* 喜安自见迎春气势汹汹的下去找孙绍祖,心便一直悬着,这会见迎春面上带着几分踌躇志满之色,手里拿着一份折得齐齐整整的文贴回来时,不禁好奇道:“奶奶可找到老爷了么,他,没伤着你吧——” “哼,他将我的肩膀都快捏碎了——一会你帮我揉揉——不过,”迎春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终于肯签了一份和离的协议书。” 迎春边说,边走向她床边的柜子,将那份协议书小心翼翼的收好在柜子里。 “什么?老爷肯和离?”喜安不可思议的看着迎春。 “嗯,只要我凑够七千两银子。” 喜安一听,便泄了气。 “奶奶娘家如果是当年那样,这笔银子不难,但如今,只怕——”喜安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家是当年,我也不会嫁到这里来了。”迎春无奈的笑了一下。 其实她也不晓得后面该怎么做,方才凭着一股子气找到孙绍祖签了这份协议,此刻回想起来,确实是比搬山还难。 “这七千两银子的事情咱们以后再想,只是从现在起,这屋里的吃穿,就要靠我们自己的了。”迎春说罢,却也是苦笑了起来。 “什么?”喜安诧异道。 “我要跟孙绍祖那厮划清关系,从今天起,我不碰他家的一粒米,一滴水,我甚至连他呼吸过的空气都觉得恶心!”贾迎春冷笑着道。 “可是,可是我们会饿死的啊。”喜安道。 其实这事迎春也是有些头疼的。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咱们去看看,我梳妆匣里的金银首饰还剩下多少,能当的就当了出去,让吴妈买米菜回来,我们自己做。” “奶奶本来就没有多少首饰,再说,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啊。”喜安边说,边将迎春的梳妆匣取了过来。 她实在搞不清楚,为何奶奶这几日,脾气竟变得这般火辣辣的,今日这事,也太冒失了罢。 第八章 乔装出门 迎春将匣子放在桌几上,揭开盖子,但见里面除了日常的胭脂水粉,倒还有一些半旧的金簪子,银镯子,其中有一串碧玉璎珞看上去璀璨夺目,想必是贾府陪嫁过来最贵重的嫁妆了。 这些物件,加上昨天从惜春那里拿来的那个木匣子里的东西,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吧。 “喜安,你去找一个婆子,把这支簪子拿到当铺上去,当几两银子,然后买一些柴米油盐啥的回来,从今日起,我们就不吃孙家的饭了。”迎春边说边从梳妆匣里挑出一枚小小的金簪递于喜安。 喜安哪里敢接,急忙道:“奶奶,这样可不妥当,这两个婆子虽然平素都是老实人,但到底曾经是孙府里的人,会不会长期跟咱们一条心不好说,再说了,她们毕竟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去买柴米油盐可以,去当铺就怕着了人家的道,那损失就是咱们的了。” 迎春听了喜安这番话,不禁笑着点了点头。 这丫头倒是个稳妥细心的人,这方面,比自己强多啦。 “那,我就自己出去。”迎春眼里忽闪着星星般明亮的光芒。 “奶奶——”喜安闻言,目瞪口呆的看着迎春。 迎春知道她为何这般反应。 想想书里面往日贾府这些小姐们出门去赶个庙啥的那个仗势,就知道这不是个适宜女生独立生存的时代。 不过此贾迎春非彼贾迎春,她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女生出门天经地义,她才不把这事当回事呢。 “我想如果我们能搞两套男子的服装,小心一点的话,就不会让人发现。”贾迎春信心满满的道。 喜安经过这几天的磨合,已经知道这个奶奶今非昔比了,想要做什么,那是马上就要去做,深思熟虑?那是不存在的。 现在,只得想办法成全她。 “奶奶,”喜安想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对迎春道:“或许我可以找李徕,让他去寻两身衣裳,他姑妈是在咱们这里看园子的,咱们找准了时间,悄悄从园子那个小门出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喜安边说心边噗噗的跳。 这个计划,对于喜安来说,实在是太过于不可思议太过于勉为其难了。 迎春听罢,却是喜出望外,不经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频频点头,一把细纱纨扇倒给她摇出了羽扇纶巾的感觉。 当下主仆二人便这般商议了,眼看天色中午,迎春便先拿了一个旧银镯子与吴妈,着她出去先随便买点烧饼糕点之类的东西回来应付了再说。 这吴妈与刘妈虽说是孙府的旧人,但也是忠厚老实之人,只因不太会迎奉孙绍祖及满福等人,才被发配到迎春屋里,听得迎春说日后这屋里不动孙府的任何东西,虽觉得处境艰难,但也没有抱怨,只是在心中盼望他夫妇二人何时能和好才是。 *——*——*——*——* 当日晚上,喜安便从李徕那里,悄悄的拿到了两套新买来的男子服装。 都是清一色的蓝色粗麻长袍,同色裹头方巾,黑色的百纳底布靴。 迎春原来就是服装大学学设计的,一些基础的剪裁功夫还是有的,她便与喜安,棋局一道,坐在烛灯下,将那两套裳子略加裁剪缝合一番,加工好后,迎春试着往身上一穿,正好合适,便如定制的一般合体。 “奶奶这身打扮,太俊俏了,就算是穿这样子的粗布衣裳,也像个大家公子。”喜安望着迎春,笑眯眯的说道。 “唉,如果我能投胎到大家公子身上,那就好了。”迎春却是苦笑了起来。想起这次去贾府,没有见到贾宝玉,倒是颇有些遗憾。 这个世界,对女生太不公平了。如果此时此刻,她能穿着个拖鞋下楼去撸串,那该多美。 只是贾迎春是个现实的人,于是她第二天起来,便开始抛弃了任何幻想,让自己努力进入到目前的状态。 她先是草草梳洗一番,接着吃了刘妈从外面买回来的两个素菜包子,然后打发走了婆子,便开始跟喜安换上了昨日的衣裳,棋局帮着将她们的一头浓密秀发细细的塞进头巾里,然后无不担心的道:“奶奶出去可要小心了,万一被老爷发现,会打死我们的。” “哈,我这副样子,我亲妈都认不出来。”迎春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道。 她说的不假,李菡菡自幼父母离异,然后又各自结婚,她跟着父亲继母住一起,俗话说有后妈就有后爸,继母又给李菡菡爸爸生了个弟弟,李菡菡从此在家就毫无存在感,而母亲呢,也跟后父生了个妹妹,一家人的心思都扑在那个如掌上明珠般的妹妹身上,极少关注她,任由她如野草一般野蛮生长,只是李菡菡素来心胸宽广不计得失,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知名大学的服装设计系,眼看新生活在眼前徐徐展开,却被一本书砸进了这该死的孙绍祖家里。唉,命运啊。 迎春对着镜子整理一番,这时便听到园子另一头传来几声鹧鸪的叫声。 这是喜安跟李徕商议好的暗号,表示这会子他姑母来园子里接班了,她们可以出来了。 于是迎春便与喜安这主仆二人,悄然走下楼,穿过园子,然后来到花园最东北角的小角门处。 但见一个年轻男子在那里守候,旁边还站着一位老妈子。 那位男子浓眉大眼,倒是精神得很。 “见过奶奶。”那男子正是李徕。 迎春朝李徕点点头,心下暗自赞许喜安眼光不错。这悠悠世上,能得一人真心相许,何其幸运,想想孙绍祖那厮做的肮脏龌龊之事,差点毁了这一对小情侣,心中就暗自愤愤不已。 “我今日要陪老爷出去,不能陪你们了,一定要多加小心啊。”李徕担忧的望着喜安,同时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耳后露出的一缕碎发。 “放心,我们当了东西就回来。”迎春笑着说道。 “咱们后面这条街叫明瓦巷,走过去就是双矶街,建安街,建安街上便有几家当铺,你们可去那里看看。” 李徕知道迎春跟喜安都是极少有机会出门的,因此便详细的指出方向。 迎春便谢过李徕与他姑妈李婆子,李婆子再三叮嘱务必尽早回来,天一黑她就要换班了,迎春点点头,这便携着喜安朝明瓦巷走去。 第九章 飞花玉罗锦 小巷子铺着齐整的青石砖,幽静又整洁。 这孙绍祖家的宅子倒是选了个好地方,虽然没有贾府那般宏大气魄,但位置奇佳,动中取静,沿着巷子下去,先是双矶街,再下去,就是建安街。 这里到底是京城繁华之地,街道两旁各种店铺琳琅满目。街道上人来人往,各种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市井气息。 迎春一路流连着这古时盛世景象一路寻找着当铺。 喜安却是目不敢斜视,低着头紧紧随在迎春身后。 果然如李徕所言,到了这建安街,街道两旁便可见数家铺子前面挑出带有當字的旗帜。 于是迎春便紧紧的握着手里的金簪,走进第一家铺子。 这枚簪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估计有半两来重,想来怎么也可以兑换个四五两白银,只是这家店里的朝奉接过簪子,掂量了半天,然后说道:“成色不好,款式也旧,最多给你一两半的纹银,我看小哥是个斯文人,应该是家里有急事,这么着,我悄悄的给你把成色往上写,给你开个一两八钱,算是照应。” 迎春一听,脸登时拉黑,扭头就走,于是又去了几家铺子,但给的价格就是在一两半到一两八钱之间,无可奈何,折腾了一个早上,折腾得她口干舌燥,最终好歹换了一两八钱银子并两串铜钱回来。 “你知道么,在贾府,我们小姐的月例,是二两银子的,”迎春幽幽的对喜安说道:“这是不包括吃穿用度,单纯的零花钱。” “我先前听老爷说过这事,他说奶奶娘家府上就是不知道节制,明明内囊都空了,还要摆那架子,子弟又不知道上进,这才落到现今这般样子。”喜安说道。 迎春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发现孙绍祖这话居然有几分道理,自己竟是无法反驳,只得生气道:“哼,我贾家的事,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这时天色近午,迎春跟喜安俱是感到疲乏,兼又渴又饿,迎春摸了摸怀里的两串铜钱,便对喜安道:“莫若我们先去那家食肆吃点东西,休歇一会再走罢。” 说罢,也不待喜安回答,便朝街边一家名叫仙味楼的饭馆走去,喜安只得紧紧跟上。 这家饭馆不大,但里面桌椅板凳倒也干净雅致,迎春带着喜安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送上来一壶热茶,二人便捡菜单上那便宜的菜干粥、酿豆腐、千层酥点了一两样。 可能也是饿了,这几样家常菜肴迎春二人竟是吃得有滋有味,不一会便全吃得干干净净。 “咱们坐一会再回去罢。”迎春内心不想回孙府,只想在外面多停留片刻也是好的。 这初夏时节,凉风习习,街道两旁绿树成荫,迎春坐在窗前,喝着明前的春茶,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一时间忘了跟孙绍祖的纷纷扰扰,倒也惬意得很。 只是她的惬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见门口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吵闹声音。 迎春便朝窗外望去,却见一个形容艳丽的女子站在离迎春约两三米外的一株柳树下,仰着头冷冷的望着它处,身旁一个大汉抱臂立于她身侧,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头弯着腰似乎在低头求诉什么。 “不行,我这件裳子的料子价值连城,是刘公子新赏赐的,明日芍栏会,你让我穿什么?”那艳丽女子怒气冲冲,如黛的长眉紧紧的锁着,如宝石般亮泽的双唇微张,露出几颗如珍珠般的皓齿。 “我还以为你们——以为女子都不能出门的呢。”迎春望着窗外的女子感叹道。 “这个女人,应该是杨淮路上的女子。”喜安小声说道。 “杨淮路?那里的女子有何特别么?”迎春诧异道。 喜安不禁笑了起来。 “奶奶真真是个公府里的千金,自然是不知道杨淮路的。”喜安低声道:“那里有十几家名扬京城的青楼,我以前经常听老爷提起过呢。” “噢~!”迎春望着那女子,又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女子是杨淮路的呢?” “奶奶,你看到她腰间挂的那个绣着金边牡丹的小腰袋了么,我听李徕说过,这些青楼里的女子,出门的时候,腰间是要别一个他们坊间特别的荷包,用来跟良家妇女区分开呢。” “额,李徕,他也上青楼?”迎春大大的惊了一下。 “他经常陪老爷去,青楼那种地方,不是富贵人家,就算想去,也是去不起的。”喜安笑着道。 主仆二人这厢说着笑着,窗外的局势却是愈演愈烈,但见那老者不晓得又说了些什么,那女子身边的大汉便走上前去,将那老者一把推开,老者一个趔趄,然后便往后跌倒在地上。 迎春见状,不由得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时,一个身着藕色绢裙的少女手里捧着一件裳子奔跑了出来,先是去将老者搀扶起来,然后急切的对那女子哀求道:“我知道豆娘姐姐这块布料价值不菲,是我太紧张,剪坏了姐姐的料子,姐姐不要为难我爷爷,我们一定相赔就是。” “赔,把你家铺子拆了也赔不起,要么你就拿八百两银子来,要么就等着我告官罢!”那名叫豆娘的女子高高在上,冷冰冰的说道。 看来是这位豆娘将一条裙子拿到这老者的店里修改,不小心被小孙女剪坏了,豆娘索赔着呢。 “什么料子这么贵?我去瞧瞧。”迎春穿越来这里之前是服装系的学生,对衣料有一些研究,虽然不懂古代的料子,但见是如何罕贵之物,不由得好奇心起,便急忙走出一看究竟。 喜安早就熟悉了她们奶奶的冲动脾性,想要阻拦,但见拦不住,也只得快步跟上。 这时门外已经陆陆续续站了几个围观者,迎春挤进去凑上前,便对那少女道:“妹子,你手里这裳子怎么回事,让我瞧瞧。” “你?这料子岂是谁都能摸的?这可是宫里都轻易寻不着的飞花玉罗锦做的拖边裙,这料子整个江南织造一年只能最多只能出十八匹,原是刘侍郎的二公子赏我的,我想改合身了留着明日的芍栏会穿,你看,他们却将我这裙子给绞成这样,你们说,我该不该让他赔?”豆娘大声的道。 迎春听闻,好奇心更浓,便上前一步道:“既然她坏了你的料子,赔是应该赔的,但就算赔姑娘八百两银子,姑娘明日也不能穿身上去参加那个,那个什么会,莫若你让她打开我看看,或许还有补救的方法呢。” 豆娘斜眼看着迎春,但见这位小相公虽一身粗衣,但面庞极为清俊,肌肤细腻如脂,竟像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心中一动,便对那少女说:“这还怎么补救,不信,你便让他看看。” 那少女脸上泪痕犹在,听闻此言,便将手里的裙子略一抖动,但见一幅长裙如瀑布般泄下,在日光的照耀下,鲜艳欲滴的玫色料子上流动着变幻的色彩。 周围观看的人虽然不懂什么,但看到这幅裙子,都不禁惊叹了起来。 只是这长裙的下摆,却是缺了好大的一幅,想必料子是尚在的,但是若凑上去,定会影响整体的流畅感。 迎春见状,不禁心中暗自扼腕叹息。 第十章 二月春 “你说,你怎么赔吧,这么好的料子!”豆娘说罢,却也是难过的要哭了。 迎春看看这边苦苦哀求的爷孙俩,又看看那边一脸心疼,却丽色不减的豆娘,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不可补救,”迎春边思索,边对豆娘道:“这块料子,确实是艳丽无双,但太过艳丽了,反而让人眼花缭乱,在下觉得,不如在对侧同样的地方,也开一道这么长的口子,仔细锁好了边,然后里面衬上上好的白绢,这样白玫相间,反而更醒目大方——”迎春边说,便拿手比划。 她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现代的审美及剪裁超越古时许多,她这样略一讲解,豆娘倒像是听懂了三分。 “即便能这般补救,可是也晚了,明日就是芍栏会,哪里来得及。”豆娘依旧郁郁不乐的道。 “芍栏会,那是什么?”迎春好奇道。 喜安便在身后小声解释道:“就跟那元宵时节的盒子会一般。” “盒子会,那又是啥?”迎春还是没听明白。 “应该,就是她们青楼里的姐姐们聚集在一起游玩罢,当然还有非常多的客人。”喜安费力的跟迎春解释道。 “噢,我知道了。”迎春做恍然状,其实她并不是很清楚。 “那这芍栏会什么时候开始?”迎春问道。 “明日申时便开始迎宾客了。”豆娘回答道,同时带着好奇的眼光望着迎春,似乎觉得怎么可能有人既不知道芍栏会,也不知道盒子会。 “申时,申时,噢,我知道了。”迎春内心计算了好一会,方切换出是大约下午两三点的样子。 ji院早上是不迎客的,然后一群富家子弟大中午的吃饱喝足,便开始去那些风yue场所,名曰赏花,实则赏人罢了。 “如果赶紧的话,时间还是来得及的,姐姐若是放心在下,就这会跟我进去量身子,然后这裙子我带回去修改,明日午时之前,你来这里取,保证不耽误姐姐的事。”迎春正色道。 “奶奶——”喜安在迎春身后扯着迎春的袖子小声的道。 这个奶奶,做事怎能这般随意,她身为贾府千金,又嫁给了兵部侍郎,这种身份,就算饿死,也不能跟青楼的女子有瓜葛啊。 迎春晓得她的意思,回头悄悄对喜安眨眼一笑。 豆娘这厢细细的打量了迎春片刻,便点头道:“好罢,我随你进去。” 豆娘身边的那位大汉见状,急忙上前道:“豆娘姐姐,这可使不得,万一这位小哥将咱们的东西拿走了不还那该如何是好。” 豆娘却是微微一笑道:“这个我自有计较,你在这里等我罢。” 说罢,便转身往回走。 迎春这时才注意到,这家仙味楼隔壁,是一家成衣局,上面悬着一块老旧的牌匾,写着‘二月春’三字,估计是从‘二月春风似剪刀’一句中脱化而来。 这家店铺推门进去,便闻到一股衣料的味道,里面光线昏暗,但见里面柜台上,摆着成匹成匹的各色料子,几个大衣橱里,悬着数套男女各式服装。店铺里面家什都比较陈旧,看样子这家店这些年有些经营不善。 那位老者的孙女引着迎春跟豆娘,走进里屋一间暗室,然后拿出尺子,准备替豆娘量身。 迎春见状,便道:“姑娘且放下,这个需我自己来。” 现代服饰,剪裁较古时的宽衣大袖讲究多了,这肩、臂、腰、臀、胯、甚至脚踝的尺寸,都有讲究,迎春是学这个出身,受过专业训练,因此习惯自己亲自上手。 “这——公子不太方便吧。”那老者的孙女的有些犹豫的道。 “额——”迎春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一时间,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不想这时豆娘却是笑了起来。 “你放心吧,这位是小娘子呢。”豆娘笑着道。 迎春闻言,登时大惊失色,手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紧张道:“这位姐姐是如何看出来的,莫非在下有哪里不对么?” “我天天跟那些个臭男人打交道,”豆娘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接着道:“就算是再爱干净的男子,身上总有一股子味道,你方才一靠近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姑娘了,这世上哪有味道这么好闻的男人呢。” 迎春脸不禁微微一红,同时心中深刻反思,下一次出去,要想着如何掩饰自己身上的味道了。 “原来,原来这位公子是个姐姐啊。”那位老者的孙女又惊又喜。 倘若这位姐姐真能将那件衣裳补救,那就好了,唉。 迎春拿了尺子,开始仔细的替豆娘量着身子,这时豆娘便开口问道:“姑娘是从宫里出来的吧。” 迎春闻言,不禁微微一笑,道:“姐姐此话怎讲。” “姑娘这身尊贵气派,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断没有这等手艺,也不会轻易出来替他人做衣,所以,只能是宫里的绣娘,想亲自出来选购衣料的。”豆娘嘴角含着一丝自信的浅笑。 “姐姐这点倒是猜错了。”迎春笑着边量着豆娘的身子边将数据用划粉写在一块废了的边角料上。 豆娘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猜的不对,不禁睁大了眼睛望着迎春。 “怎么样,姐姐还放心把料子给我带走么?”迎春量完,便站起身子,笑着对豆娘说道。 豆娘想了想,同样笑着道:“姑娘一看便不是一般小家小户出来的,我有何不放心的,我明日中午到此处取,敢问姑娘尊姓大名,若果不方便,便是算了。” 迎春见这位青楼女子,虽然初见时有些跋扈冷傲,但同时又有些豪爽干脆,更兼生得这般秀美丽,心中已是隐生好感,但终究是不敢告诉她自己叫贾迎春的,略一踌躇,便笑着道:“在下姓李,名涵。” “李涵?好,那么李姑娘,咱们便先告辞了,明日再见罢。”豆娘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二月春。 豆娘离去后,迎春整理了一下数据,便要带着那幅被剪坏了的裙子离去,这时那位老者便带着他的孙女儿再三道谢。 “李姑娘真是救了小老儿跟俺这小孙女啊。”老者感激不尽的道。他方才被他孙女告知这位小公子竟然是个女子,也是诧异不已。 “老夫姓张名全,我家这店有上百年历史了,当初也是替宫里娘娘们做活的,只是到了我这里,空有手艺,却是跟不上现在的新款式,家里又没有个年轻得力的帮手——我那可怜的闺女走得早——只留下这么个孩子,唉——小柳,快谢谢这位姐姐。”张全边说着,眼眶又是红了。 那位叫小柳的少女便又是上前躬谢迎春,迎春急忙摆手道:“不忙谢不忙谢,我也不知道我改出的裙子明日能否让豆娘满意呢,天色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今晚想法子赶出来,明日中午你们这里等我。” 这时小柳已经拿油纸将那幅裙子并一大块上好的白绢一起包好,递于了迎春,迎春接过包裹,便告别了张氏祖孙,与喜安回到了孙府。 此刻已经是天色暗晚,李妈妈跟李徕俱站在园子门口焦急的张望,见迎春主仆二人终于拖拽而来,这心才俱放下。 第十一章 窥妻 “奶奶怎么去了这么许久,老爷都回来了。”李徕边送她主仆二人回屋,边说道。 “回头让喜安跟你慢慢说,唔,千万不要让他人知晓,这会我也累了,先歇一会,晚上还要忙呢。”迎春说罢,便上楼去,梳洗一番,换上了原来家常的裳子。 现在饮食均是自己做,因此较前简单了许多,吴妈给蒸了个蛋饼,炖了碟鸡脯揉,洒上些姜蓉葱花,就着米饭,迎春竟也是吃得很香。 一时饭毕,吴妈将饭菜撤去,迎春这厢将屋门一关,便将那包裹打开,将那幅裙子摊开在桌几上。 这飞花玉罗锦白天在日光下是那个样子,如今到了晚上,烛光照耀下,竟又是另一番景象,但见每一寸丝线都随着角度的不同,发出近乎透明的彩光,看得人目眩神迷。 “啊,这么好的料子,怎么就被剪破了呢。”棋局见了,不禁心痛的道。 “是啊,如果这裙子就这么毁了,二月春那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的。”迎春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眸望着这条裙子,寻思着该如何下手。 “一会,从这里下手,这里索性再开长一点,边儿折进去,锁好,然后这绢子咱们这样裁开,从这里接上——”迎春一边说,一边拿划粉在那裙裳上比划着。 这古代女子,女红是人人必会的技能,但喜安棋局见迎春如此纯熟,且知道很多她们闻所未闻的裁剪缝合手法,不禁大为惊讶。 “奶奶当初在园子里时,并不曾十分做这些事呀,想不到竟是这般能干。”棋局惊叹道。 迎春笑笑不语,只是拿着划粉计算着如何裁剪搭配才能修改得更加完美。 *——*——*——*——*——*——* 她主仆三人在这厢忙碌,暂且不提,却说那孙绍祖下了兵部,回到府中,便是直接来到了连星屋里休歇。 这孙绍祖出身一般,父亲是个普通官吏,他是全凭自己一身武艺在战场上不要命的摸爬滚打才得来的今日这番前程,加上人善钻营,勤交结,这产业才做到如今。当时也是图贾府的地位,又是诗书之家,这才求娶的迎春,不想娶来后发现这位娘长得虽然不错,但却是个极为木讷呆板的无趣之人,贾府又内囊将尽,兼后续无人,大势已去,因此便不将那迎春放在眼里,正屋也不让住,而是去到内庭院北边一栋二层小楼里独居。 但都说人缺什么便想什么,他内心其实是对那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特别向往——要不当初也不会求娶迎春——而这连星在贾府待了些日子,虽在贾府不是什么数得上的人物,但行为举止,处事规矩,到底比一般人不同,加之又容貌妩媚,善于察言观色,天性又多情,便很快就与孙绍祖暗度陈仓,开始还瞒着迎春,后来见迎春毫无主张,便索性也不避嫌,只图自己方便快活。 迎春见二人公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胡搞,竟觉得羞愧难当,只抱怨了几句,就被孙绍祖骂了一通什么‘醋汁子拧出来的老婆’,推搡之间,虽不是有意,但一个孔武有力,一个柔弱娇怯,迎春难免被伤到,但她又毫无办法,唯有垂泪,这般几次,孙绍祖觉得心烦,便将那迎春住的小楼对面的一处房屋找人修缮重整一番,打扮得富丽堂皇,然后便让那连星住去,自己也经常在那过夜。 这有了连星,自然便冷落了满福,这满福原是在孙绍祖娶亲之前便过了明路的通房丫头,就如那宝玉之袭人一般,是极为可靠的,但论姿容情调,那满福却是远远不如连星,因此自然就是去得少了。 只是孙绍祖倒也不是喜新厌旧之人,他知这满福对他忠心耿耿,也不愿亏待,于是就将这本应该由迎春掌管的家中钱财进出之事,俱交给了满福打点。 至于其他几个过了明路的小丫头,也俱安排妥帖,因此倒也相安无事,只想着何时寻个好的缘由,休了迎春,另娶高官之女,这才人生完美。 但他如意算盘总有不顺畅的时候,前些日子不过是找了个风sao浪dang的媳妇上门取乐,竟被迎春撞见,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迎春却觉此事有辱门风,抱怨几句,他就这么轻轻一推——他孙绍祖对天发誓真的是轻轻一推——那贾迎春便滚下了楼梯,这一下便不得了了,一个人哭哭啼啼跑回去寻死觅活的,不想又没死成,人却是完全变了似的。 先是把连星满福训斥一顿,然后又是提出要和离,又是发誓不吃他孙家一粒米,这事传出去,倒像是他孙绍祖训妻无方一般,思来想去,竟颇觉后悔,不应该答应那疯蹄子那日的要求。 今日回来,听下面的婆子说,奶奶那屋里的人,拿了银钱自己外面买了食材,果然自己做了饭食,心中不禁冷笑,这小蹄子身无分文,即便当完了身上首饰,又能坚持多久?饿急了,自然还是要来求他的。只是心中到底好奇,于是便一个人悄悄的穿过庭院,来到迎春的住的小楼下。 但见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只剩下迎春住的那间房子还有亮光。 看来那小蹄子为了省钱,都不敢随便点蜡烛了。 孙绍祖哼了一声,便大步便朝楼梯走上去,只是落脚的一瞬间,转念一想,竟是放轻了脚步,悄悄的走了上去。 待他走到了迎春屋前,他便微微弯下腰,凑着门缝往里瞧。 屋里的情况,却是有那么一点出乎他的意料。 但见贾迎春并没有愁眉不展的坐在灯下思考着日后的生计,而是面带浅笑,站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一把尺子,一边在一件衣裳上比划着一边拿划笔认真的做着记号。 烛灯下的女子明眸如水,原本就细腻的肌肤在灯火的照耀下发出莹莹的光泽,绿色的家常缎子裙裹着婀娜的身子,整个人全神贯注的样子说不出的迷人。 他这般呆呆望了许久,手放在门上许久,却是不敢推开。 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什么时候起让他竟这般的觉得不可侵犯,相形见秽起来了? 一时间心烦意乱不已,内心暗自咒骂道:“不就是个破落人家的庶女罢了,算老几,见了老子跟见了鬼一样,老子才不稀罕呢!” 这般胡乱咒骂一番,想要离去,却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一会,这般挣扎好一番,却见迎春转身去寻什么去了,人走开无法瞧见,他又等了片刻,终不见迎春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才憋着一股无名火,悻悻的离去。 第十二章 大家都忙了一宿 孙绍祖回到连星的屋里,却见连星正半敞着衣裳,斜卧在一张贵妃椅上,手里去捡那玛瑙碟子上的果子吃,一件孙绍祖过来,便起身笑着迎了上来。 “老爷这是从奶奶那里来么,是不是奶奶又惹老爷不高兴了,脸色这么难看!”连星边说,边欺身向前,软软的身躯靠向孙绍祖胸前。 孙绍祖本就一身的火,此刻只想找地方发泄,见连星迎上来,便一句话也不说,就将连星横抱起来,走向床榻。 “老爷。”连星媚眼如丝的娇嗔道。 “今日是在外面喝了酒么,这么急。”连星被狠狠的压在榻上,有些呼吸费力,于是一边娇喘一边说道。 但孙绍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飞快的动了开去。 “啊——”连星低声叫了起来。 “叫大声点。”孙绍祖哑着嗓子低声道。 “再大声点。”他就是要她叫,越大声越好。 断断续续的叫声,穿过窗户,飘到迎春这边。 “他们总是这么闹腾的么?”迎春皱起了眉头。 “奶奶,奶奶忘了么?”棋局有点赧然道。 “额——好罢,这也没啥,”迎春扶了下额,好罢,正值盛年,可以理解,“就是实在有点扰民,棋局,你去把窗子给我关紧。” 只是这关紧了窗户,依然听得到连星一浪接着一浪的叫声,迎春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好奇问道::“话说你们老爷精力这般旺盛,家里姬妾又多,怎么至今都不见有小孩子?” 这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唔,李徕曾听老爷说过,正妻没有过门之前,如果房里的人有了生养,便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妻室,所以满福姐姐她们几个是一直有服避子药的,只是听说那个药伤害特别大,喝久了,就算将来想生养,也是不能的了。”喜安回答到。 “啊,”迎春低下头去,一针一针的细细的锁着边,一边又是问道:“那我跟那厮成亲应该也有一年多了啊,怎么那几个人还是没有动静?” “老爷说过,他将来还是要另娶的——嗷~~”喜安说道这里,猛地发觉失嘴,吓得急忙打住,手却被针扎了一下。 “瞧你,紧张啥,他将来要另娶,我将来还是要另嫁的呢。”迎春笑呵呵的道。 她现代人思维,觉得和则合,不和则离,很自然的事情。 只是古代人却是觉得妇人要讲究从一而终,因此休妻是件天大的事情,和离,基本是难上加难。 “奶奶如果三年内无生育,老爷就有理由休妻了。”喜安有些不安的道。 她实在没有信心迎春能在剩下的两年内攒够七千两银子,一旦被休,那不论是迎春本人还是贾家,都是件极损颜面的事情。 迎春听得此语,怔了一下,过了许久,方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罢,唔,时间不早了,你帮我把这道边扁好,对着线扁,一定要直。” 她低下头全神贯注于手里的活计,不去想那以后的事情。 迎春这一屋子人又裁又剪又缝又改,忙碌到大半夜,却也算是基本弄好,然后便在裙子上喷上水,挂在衣橱里裰直,待三四个时辰后再烫熨一番便可大功告成。 连星那边却似乎还在继续操劳,迎春躺在床上,本就劳累过度难以入睡,加上那边断断续续,却又连绵不绝的叫声,实在烦人,只得一个翻身,将枕头捂在耳朵上,这才昏昏入睡。 第二天清晨,迎春便是起得极早,她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橱柜,看那条裙子裰坠到何程度。 唔,还算不错,现在便是差最后烫熨一步了。 于是她便唤棋局去将烫斗拿来,棋局翻箱倒柜搜寻一翻,不得而见,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奶奶的烫斗,还是咱们从园子里带来的那把白银百草纹的小熨斗,又精致又好使,连星曾拿去用过,后来,后来便一直不见归还,兴许还在她那。” “噢,那你赶紧去拿回来,我这会子要用呢。”迎春便说道。 “这——这还是让喜安姐姐去要吧。”棋局一脸的害怕之色。 迎春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她这屋的人想必当初是被欺负惨的了,更何况棋局本来就是个胆小的。 “好罢,那么,喜安你去罢。”迎春朝喜安说道。 “奶奶,我,我——”喜安亦是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老爷这会子应该在那屋,要么等老爷去兵部报道了,我再去要罢。” 迎春无可奈何的翻了翻眼珠。 一个怕连星,一个怕老爷,等孙绍祖那厮走了,只怕时间也来不及了。 “两个没用的家伙,等着,看我去拿去。”迎春扭头便要走。 “哎,奶奶,这不好罢——”喜安终究是不放心,想拦下迎春。 “哼,我自己家里带来的东西,我自己要用,有什么好不好的。”迎春说罢,转身就下了楼。 *——*——*——*——*——* 连星的屋子就在她的小楼对面,下了楼,沿着小径穿过内庭院便是。 迎春一路分花拂柳,绕过假山,刚来到了一块空地上,却正好撞见孙绍祖。 孙绍祖每日清晨起来,便是要在庭院先练一个时辰的身手,此刻天气炎热,正去了上衣,在那里舞着一杆长枪,却见迎春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踏着碎步从假山后过来。 二人这一相遇,贾迎春便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便想要绕开。 “你这是要去哪里。”孙绍祖却是喝住了迎春。 迎春望着上身毫无遮挡的孙绍祖,眉头却是拧得更紧了。 “我去取个东西。”迎春说罢,便如避蛇蝎一般的想要离开。 “取东西?”孙绍祖嘴角露出一丝微微得意的笑容,手里的长枪往空中一抛,但见那杆长枪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形,然后正正的插入兵器架中。 “你不是说打死不碰我孙家的任何东西么,这才说了几个时辰,就要用我的东西啦?”孙绍祖走近两步,用身体挡在了迎春的去路上。 贾迎春皱着眉头斜眼瞅了一眼孙绍祖那过于虬结紧张的肌肉,想起他昨晚跟连星干的事情,只觉得胃里一阵恶性,好一会方忍者要吐的感觉,冷笑着道:“我去我自己的丫头那里拿我自己的东西,怎么啦?” “哈,你们贾府规矩那么多,难道不知道女人嫁过去,带来的东西都是夫家的了吗。”孙绍祖望着自己身前的迎春,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气息,竟有了几分心猿意马。 第十三章 初露锋芒 “哈,如果是在书香礼仪之家,那自然是这样的,但到了粗鄙污秽之处,那就清是清,浊是浊,你是你,我是我。”迎春笑呵呵摇着手里纨扇,眼睛也不看孙绍祖,只扭过头去,对着那屋大声喊道:“连星,去把我从园子里带来的那个熨斗给我拿来!” “贾迎春!”孙绍祖怒吼道:“你这是吃了豹子胆了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孙绍祖,”贾迎春却是婉转一笑,旋即煞有正事的道:“你知道吗,我这是在帮你,如果我温顺贤良,三从四德,你将来休我再娶,难免要被人口舌,如果我落了个妒女悍妇的名头,你将来要行事,倒也方便得多。” “贾迎春,你好个——”孙绍祖此刻气得火冒三丈,他书没有读多少,竟不晓得怎么反驳,只知道怒气冲冲的瞪着贾迎春。 “孙绍祖,我再告诉你,”贾迎春举起扇子半遮着脸,似笑非笑的低声道:“你要是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孙绍祖是个虐妻成瘾的人,我看将来哪个达官贵人肯再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你。” “贾迎春!”孙绍祖此刻气得浑身发抖,只想狠狠的上前去掐住迎春那如天鹅般白皙光洁的颈子。 就在二人这般僵持不下的时候,却见连星穿着一身薄若蝉翼的粉色轻纱裙,从屋里走了出来。 “奶奶,”连星只得微微躬身朝迎春行了一个礼,然后带着几分慵懒神色,声音娇柔的问道:“奶奶说的熨斗,我早就还回去了,奶奶怎么不回去问问棋局她们呢。” 迎春望着连星,面带春色,双眸氲着雾气,耳后颈项依稀可见淡淡的红色瘀斑,整个身子也是软软的一副不堪触碰的样子。 这让迎春不禁想起‘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初承恩泽时’那句诗。 唔,应该改成‘侍儿扶起娇无力,便是初承恩泽后’才对。念及此处,她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连星面上却是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惊慌。 “奶奶,奶娘您笑什么。” “我啊,嗯,我是想啦,那个熨斗,那么大,不容易找不见,我先去你屋里看看,没有的话,我再去找棋局问。”迎春笑嘻嘻的说道。 “我说没有,便是没有,奶奶,您这是要搜我屋子么。”连星一边说着,一边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孙绍祖。 果然,却见那孙绍祖陡然冲着迎春大声喝道:“放肆!一个熨斗,能值几个钱,连星还会在这事上撒谎么,你别忘了,你家还欠着我一大笔银子,你胆敢踏进那个屋子一步,我这就去贾府,找你父亲要那五千两银子!” 迎春闻此言,登时愣了一下。 该死的,这点居然被他拿住了! 罢了罢了,大丈夫能伸能屈,此刻若真为了那个熨斗跟这二人纠缠,实在不划算,迎春只得耸了耸肩,摇了摇扇子,无可奈何道:“罢了,我还是回去罢,我也知道我贾府的东西都是好的,即便一个熨斗,也比别处的强,唉,今儿我真是太浪费时间了,在这里跟你们这对奸——奸,煎饼油条瞎耗耗!”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到口的奸夫**几个字吞了回去,说完,便摇摆着扇子拖逦而去。 这个时候,都是不要激怒孙绍祖为妙,她还有要事在身呢。 望着贾迎春摇摆离去的背影,孙绍祖牙缝里恨恨的挤出几个字:“这个天杀的小贱人!” 喜安棋局等看到迎春空手而归,并不惊讶,只是担心迎春不要又惹恼了孙绍祖才是。 “哼,反正惹不惹见了都是要生气的,管他呢。”迎春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当下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找到熨斗的替代品。 “去烧壶热水来,咱们用茶壶替代吧,也是一样的,就是有些不趁手。” 事到如此,只能这般。 迎春将那裙子下摆摊开,用装满了热水的茶壶底仔细的按着经纬走向一道道烫去,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那裙摆便按她想要的纹理烫好了。 “来,喜安,你穿上我看看。”迎春说罢,将那裳子递给了喜安。 喜安身材高大,跟豆娘几分相近,穿上以后,却是蛮合身的。 “走两步。”迎春笑着道。 这件流光溢彩的长裙,在步伐的带动下,闪耀着点点的辉光。 更神奇的是,停下不动的时候,裙摆自然下垂,一道道皱褶自然拼合,看不出什么不同,但一旦行动开了,裙摆绽开,露出一道道规则间隔开的白色的绢缎,仿若一体织成,整条裙子更显素雅灵动。 “真好看!”喜安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都惊呆了。 “快脱下来罢,咱们该走了。”迎春亦是满意的笑了起来。 *——*——*——*——*——*——*——*——*——*——*——*——*——* 迎春与喜安主仆二人再次穿上男子的装束,赶在午时之前来到了‘二月春’成衣局。 张全祖孙二人见迎春如约而来,均是欣喜万分,急忙将迎春二人迎进了门,小柳儿将茶奉上。 迎春摆着手道:“且不忙喝茶,你们看。”说罢,将裙子摆开摊在案桌上。 这张全祖孙二人便望过去,乍眼一看,似乎跟之前无甚区别,然后迎春提起裙子,比划在了身上,然后再一个转身。 “啊——”小柳儿微微张开双唇,半天无法合拢。 “这,这比原来那样子好看多了啊。”张全亦是赞叹道。 “那位豆娘姑娘一定会满意的。”柳儿心中一边赞叹,一边放下了悬着的心。 昨天因为她一剪子不小心,将一件名贵的衣料剪坏了,差点酿成大祸,此刻见状,心中便再无惊慌。 “话说那位豆娘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得到这般名贵的衣裳?”迎春一边将那件衣裳收起来整理好,一边好奇的问道。 “姐姐不知道么,”柳儿轻声道:“那位豆娘啊,是媚春楼里最红的娘子了,据说是户部刘侍郎家大公子的心尖上人儿,为人豪放直爽,就是性子有些急躁。” “咦,”迎春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对柳儿道:“你倒知道得蛮多啊。” “咱么这离杨淮河本来就近,我家一直有替河两岸的那些女子做衣裳的,以前生意好的时候要约上一两个月才能得我家一件衣裳,只是后来,这条路上衣局渐渐多起来了,我家款式跟不上,便慢慢冷落了,只是我爷爷手艺好,于是那一些缝补修改的事情,还是会找我们做做。”说着,小柳儿眼里的神色便暗淡了下来。 迎春低头细细打量这小柳儿,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瘦瘦小小,面容虽平淡但也干干净净,只是面上依稀有着跟她年纪不符合的忧伤。 这么小的孩子,便已经懂得为生计发愁,真是为难她了。 第十四章 便正是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环佩相撞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香气袭来,一个女子也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哗,李,李公子还真是守时啊。”来者身材高挑,黛眉红唇,神态艳丽多姿,正是那豆娘。 迎春一笑起身,然后拿起那件裳子,走到豆娘面前,笑着道:“姐姐看一下,可否合意。”说罢,将那件裳子递给了豆娘。 豆娘接过裳子,抬起双手轻轻一抖,那件飞花玉罗裙边瀑布般泄开,小柳儿走上前来,弯下腰,替她将那下摆展开。 豆娘望着眼前的这条裙子,半天没有言语,过了片刻,方对小柳儿道:“替我收好。”然后转身对迎春道:“姑娘,你到底是谁,这京城并金陵方圆百里内的秀坊衣局,我都熟悉,但从未有哪位衣匠绣娘有姑娘这般心思巧妙的,便是有几个绣工极好的大家闺秀,但在这剪裁一事上,也是不如姑娘的,你——你怕不是本地人吧。” “我——”这倒把迎春问到了,她既不是本地人,她又是本地人,只是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自己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又如何向他人解释。 “不必说了,”豆娘笑了起来,她久在风月场里打滚,遇到他人有难言之隐时,绝不追问,因此一笑打住,然后拿出两锭银子,放在迎春手里,道:“姑娘昨夜想必忙了一宿,这十两银子,权当茶资,还请勿见笑。” 迎春握着手里的银子,但觉沉甸甸的,一时想要推却,但想起自己昨日那般辛苦,才将一枚金簪换了二两不到的银子,一时间,面上便是报着赫然之色笑道:“也说不上多辛苦,只是姐姐满意就好。”说罢,就将那两锭银子收入怀中。 “这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今日芍栏会,我也要去准备了。”豆娘说罢,便携了那件裳子,朝停在门外等候的一辆马车走去。 这边豆娘方离去,迎春便对喜安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罢,便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小柳儿,道:“这件裳子主要的功夫还是你们花的,我不过是白捡了个巧,这五两银子,你们收下。” 这小柳儿哪里敢收,张全也急忙上来推辞,就在这你推我送之间,却又见门帘掀起,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扫了迎春一眼,想这二人不过是这店里的客人,因此也不在意,便朝张全拱了拱手道:“张掌柜,今日生意不错啊。” 张全一见此人,面上神色一变,便急忙堆出满脸的笑容,边招呼道:“宋老板里面请,宋掌柜里面请。”然后便让小柳儿斟茶。 “不必了,我就是路过,问一下你欠的那一百多两银子,什么时候还,现在钱庄生意也不好做,咱们虽然是老熟客了,但这样拖欠下去,我也很为难啊。”宋老板带着为难的笑容,望着张全。 “宋老板,你也知道,我这家店现在这样子——”张全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店铺——陈旧的家什,稀少的布品,冷清的顾客。 “那怎么办,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宋老板停了一下,然后一脸恳切的道:“西庄的那家桃花源,他们看中你家这个店的位置,一直想盘下来,我看你还不如把店交给他们打理,你吃点生息——”宋老板停了一下,接着笑着道:“您看如何啊。” 这就是要强行收购嘛。迎春斜眼瞅了一眼张全,又斜眼瞅了一眼宋老板。 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满脸堆笑。 “张掌柜,你考虑考虑吧,要不,唉,你那银子还不上,我也就只好找官府了,我们熟识一场,我真不想到那一步啊,得嘞,我先走啦,过两日再来。”宋老板说罢,便笑眯眯的走出去了。 随着门帘的垂下,屋内便只剩下了寂静。 过了好一会,张全方抬起头,听得他苍老的声音说道:“这家店,自我太爷爷起,一百年,一百年了啊!” 然后再无言语。 “你差那个钱庄多少银子?”迎春低声问道。 “本金五十两,但加上利息,已经是一百三十两了。”张全一边回答,双眼一边呆呆的出着神。 迎春亦是沉默了半晌,然后便转身对张全道:“我这厢就不叨扰了,告,告辞了。” “今日的事情,尚不知如何感激姑娘,只是,只是我此刻——”张全此刻心乱如麻,竟不晓得如何说下去了。 迎春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便是躬了躬身子,然后与喜安退了出去。 她二人出了二月春,外面的阳光一下子闪耀得刺眼,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跟方才仿若是两个世界。 “我上次从贾府回来,四妹妹给了我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些旧时的首饰,或许——”迎春喃喃的自言自语着。 “奶奶,你不是——”喜安不安的望着迎春。现在迎春自己都有些左支右绌,自身难保,难道还要去救济别人? “容我再想想。”迎春脸上竟是悄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我们还是先回去罢——咦,今日这街道上,人好像特别的多啊。”迎春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市,但见今日比昨日要热闹许多,香车宝马,绿鬓须眉,络绎不绝,路边卖胭脂水粉,各色糕点的小贩也是挤挤攘攘。 “或许跟今天是那个芍栏会有关吧。”喜安亦是未曾见过这般热闹景象,面上不禁带着几分好奇之色。 “走,咱们也悄悄去看一看。”迎春眼波一转,抿着嘴微微一笑。 早就听闻这个时代的青楼女子不同一般,除了姿色出众外,更是能书善画,才艺超绝,即便一般的官宦人家女子都比不上的。 泼辣直爽的豆娘她是见过了,但她还想见识更多。 “这不行,奶奶,那种场合,不是正经人家娘子能去的,再说了,我们天黑之前就要回去的。”喜安拼命要阻拦。“没事,我算什么正经人家娘子,唔,我现在是李涵李公子,走,我们天黑之前一定回来。”迎春带着几分淘气神色拉了喜安就走。 喜安晓得如今的迎春一旦拿定了主意,绝不会更改,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她一起随着人潮的方向走去。 第十五章 芍栏会 迎春二人沿着街市一路向南,越靠近这杨淮路,车马便越多,迎春有几次避让不及,差点被马匹撞到。 望着渐渐绝尘而去的马匹,迎春唯有心中不住的咒骂。 这杨淮路在杨江西岸,东岸却是那士子们考取功名的所在——贡院。 “这真是有意思,这边寒窗苦读数年,转头就去温柔销金之地挥霍,你说好笑不好笑。”迎春与喜安并着肩走上桥,桥中央护栏处刻着‘赤雀桥’三字,桥那一边,便是杨淮路,但见两岸河房,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河面上,则飘着游船画舫,形态各异,隐约有丝竹之声从船中传出。 迎春主仆二人混在人群中,便走到了杨淮路,然后顺着人潮的方面,沿着河岸朝南走去。 走了约一里路,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璀璨花海。 但见道路尽头,是数不清的各色芍药,白、粉、红、紫、黄、绿,甚至还有黑色与重色,小如茶盏,大若海灯,重重峦峦,目不暇接,这花海里面,却是无数盛装女郎与鲜衣男子,或三五成群,或独立花荫,或成双成对,来来往往与花丛,争奇斗艳,一时间不知道是人赏花还是花赏人。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喜安,你看那个绿衣女子,穿的就应该是无缘裙罢,这种裙子特点就是下摆无缘,显得清爽干净,先秦时有个叫罗敷的姑娘,穿上这种裙子迷倒了无数人,但这个姑娘偏要在腰间配上那么长的缎带荷包,显得头重脚轻,反而不美;你看,那个穿石榴裙的女子,‘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这种裙子是好看,但太过艳丽,这女子皮肤白皙,但五官过于小巧,压不住这颜色,反而被裙子喧宾夺主,抢了风头,要知道,衣裳是穿在身上让人显得好看的,她还不如穿她旁边那位女伴的半袖裙糯,只在领口处缀些花饰就好,又简单又别致。” 迎春一路走,一路观察评论,听得喜安无比惊讶。 “奶奶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啊!” “我学过呀,老师教过的。”迎春随口答道。 “啊,奶奶府上的先生竟然还教这些啊!” “额,”迎春顿了一下,接着便道:“是啊,我们贾府,小姐们是什么都要学的,哪里像他们孙府,不要说女子,即便男子,也是不学无术的废物。”迎春冷冷笑道。 “老爷府里自老老太爷起就是习武之人,听满福姐姐说,老爷小时候也吃过不少苦,五六岁时起就开始练身子,寅时就要起床,常练到三更才罢休,若果做得不好,老太爷就是一顿鞭子。” “你们老太爷这么狠?” “老爷是庶子,所以老太爷也不太爱惜,平日除了打骂,也不怎么管教。” “怪不得。”迎春冷冷一笑,便继续向前走去。 二人走没几步,却见前面一片喧闹,紧接着,两辆华丽的敞篷马车一前一后沿着花间小道缓缓驶来。 前面那辆车上坐着一位身着飞花玉罗裙的艳丽女子,身边是一位身着淡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该男子面容洁白,五官精美,倒配得上面如冠玉四个字,一双眼睛更是不笑似笑,只望着身边的这位女子。 后面一辆车子上,坐着两男一女,那名女子同样生得肌肤玉雪,娉婷娟好,身边坐着一位锦袍公子,对面则坐着一位青色布衫的男子,这两名男子相貌有几分相似,俱都是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身上都是存着一股富贵之相。 周围的游人这时也都被这两辆马车上的俊男美女吸引,纷纷驻足观望,更有人朝着第一辆马车上的女子指指点点对身边友人道:“快看,这便是媚春楼的豆娘啊。” 迎春见豆娘这般招展而来,却是不禁掩住嘴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却是被豆娘见着了,便即吩咐身边那手持马缰的男子将车停下,然后笑着招呼迎春:“李公子,快上来。” 迎春愣了一下,然后豆娘身旁的那位男子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望着豆娘。 豆娘莞尔一笑,附在男子耳边耳语几句,那男子便展颜一笑,接着跳下马车,对迎春二人道:“原来这位就是李公子,我听豆娘叨了你大半天了,快上车罢。” 迎春正在犹豫之间,但见窄窄的车道,被自己这般一耽搁,已经有些拥堵,只得对喜安说道:“咱们先上去再说罢。” 于是便笑道:“那就打搅姐姐啦。”说罢,便拉着喜安上了马车。 豆娘笑嘻嘻的携着迎春的手坐到她身边,那位男子便很自觉的坐到了对面去,喜安无奈,也只得束手束脚的坐在那男子身旁。 “这位公子,是户部刘侍郎府里的大公子刘杰,这件裳子便是他送我的。”豆娘笑着对迎春道。 迎春笑着对刘杰颔首问好,刘杰已是笑了起来道:“想不到李姑娘竟有这般才干,你都不晓得,方才在媚春楼,从上到下那帮姐姐们都围着豆娘不撒手,我们都是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的,今日这芍栏会,我替你们找个好位置,咱们好好乐一乐。” “不行——”迎春正要推辞,豆娘却是带着几分浅笑道:“姑娘这般推脱,可是觉得跟我在一起,玷污了姑娘的身份呢,倘若真是这般,那姑娘就下车罢,我定不留姑娘。” 迎春登时窘迫得双脸飞红,口里只说到:“我绝无这般意思,只是这天一黑,我家园子里的门便要锁了,我跟喜安便无法回去。” “急啥,现在天方过午,还有啊,我跟你说,这芍栏会,最精彩的,就是晚上的夜宴,每年除了上元之夜,这便是京城里最热闹的景致了。再没有说这个时候来了这里还要回去的,你家是在哪?只要是这京城的,刘公子总会有办法把你送回去。”豆娘带着几分隐然的得意之色道。 迎春哪敢说出自己的住处,只得含糊道:“这倒也不必,我,我稍看一看,只是天黑之前,我还是要回去的。” 豆娘见状,知道她有苦衷,便笑着道:“那好罢,先随我们去前面聚仙楼喝一杯他家上好的春茶,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马车向前这般走了两三里路,便到了街市正中的一处广场。广场上张灯结彩,奴仆们已经在开始搬着重重的家什,准备搭晚上演戏的那戏台子,这四周衣香鬓影,人声喧闹,竟又是另一番景象。果然是如传说中所言,十里杨淮,芍栏盛宴,白日赏花,月夜赏人。 第十六章 隔墙有耳,还有表哥。。。 刘杰在一处酒楼前停住了马车,这座酒楼三层高,从外面看已是富丽堂皇,装饰奢华,酒楼正面悬挂着一幅白底洒金黑字的宽大牌匾,上面书写着‘聚仙楼’三字。 他们一行人方下了车,便马上有仆童过来,将马车带走,然后便又有店里管事的人亲自下来迎接。 他们身后的另外一辆车子也一同停了下来,豆娘便牵着迎春的手,款款走向后面那辆车的三人,她身上的那条裙子随着身子的摆动变幻出夺目的光彩,引来周围人纷纷驻目。 “这便是我先头说的那位女先生李姑娘了,”豆娘带笑又指着从车上下来的那位女郎对迎春说道:“这位是我的妹妹蕊芳,这位是梁太师家的三公子梁寅,这位是四公子梁辰。” 迎春自然是知道,这豆娘口中的姐妹自然也是同豆娘一般,系那媚春楼的人,只是她心中却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暗在心中惊叹这十里杨淮路,竟藏着这许多绝色女子。 “原来这就是二月春的那位李先生,姑娘手艺精湛,豆娘姐姐今日那条裙子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我还说明日我也去二月春找姑娘帮我改一条裙子呢。”蕊芳笑着对迎春道。 迎春尚未置可否,喜安见这位青楼女子将迎春当做那随意支使的缝匠,心中却是略微不快,便说到:“我们奶奶昨日也是正巧路过那里,她要出趟门,其实不容易呢。” “原来,原来这位姑娘,已经成家了啊。”蕊芳身旁的那位梁辰不禁惊讶的道。 他原本见迎春虽是男装打扮,但身子苗条面庞清秀,神态活泼之中带点微微的矜持羞涩,像是一位少女,不想却已经是嫁为人妇了。 迎春眨了眨眼睛,却只是笑着道:“我出来是不容易,却也不是出不来,姐姐若不嫌弃,我明日巳时就到二月春等姐姐。” “奶奶——”喜安带着点嗔怪望着迎春。 “走,我们上去看热闹去。”迎春却是笑了起来。 这广场四周酒楼临街的房子,在今晚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席位,不是京城数得上名字的权贵,是根本不可能挤进来的。 这豆娘一行人,自然是早就叫人留了那上好的位置的,但见前面那位管事的,领着众人,穿过重重人群,顺着楼梯向三楼走去。 到了三楼,先是经过一个宽敞阔绰的大厅,然后穿过一扇门,来到外面的悬廊,一转弯,便是那临着广场一面的一排包厢,迎春一路走一路四下张望,望着这盛世繁华,心中暗暗惊叹。 那管事的一路领着刘杰豆娘一行人,来到一间叫兜率宫的包厢里面,一行人坐定,便有小二捧来茶水及各色点心。 此刻离正戏开演尚有一段时间,刘杰与梁家兄弟谈天,迎春却是饿了,拿了糕点,倚靠在包厢的圆月窗栏上,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豆娘蕊芳说着这一朝的人物传闻,看着楼下广场上的人来人往,却也颇有意思。 “你看,那位是东安郡王穆府的三公子穆吉,他身旁的是我朝的才子,今科榜眼柳文修,他以前常去藏秀楼,与藏秀楼的头牌苏如儿相好,只是中了功名后,便再不去了,唔,你看,那位圆头圆脑的,是金陵皇商薛家的薛蟠,他以前总给我们姐妹带来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他家现在不如以前了,但出手还是阔绰的,你看薛蟠身边那位,与薛蟠是亲戚,叫贾珍,他家祖上是金陵曾经大名鼎鼎的贾国公,只是现今也大不如前了。” 豆娘这边倚在栏杆望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物给迎春介绍,却未曾注意到迎春面上的笑容忽然便是僵了一下。 “额,你说,那个是薛蟠,那个是贾珍么。”迎春面上带着几分尴尬,向下望着薛蟠与贾珍偕着几位装作鲜艳的少年走向自己这边方向走来。 “是啊,妹妹认得这几人?”豆娘笑着问道。 “不认识。”迎春飞快的摇着头,“那他们旁边的那几位年轻少年也是贾府的吗,只听说他家有一位衔玉而生的公子,资质不凡,是以很是好奇。” “妹妹果然是个足不出户的良家子,”这时蕊芳却是笑了起来,说道:“那几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南院的姐妹啊。” “姐妹?”迎春偏着头不解的望着蕊芳。 “她哪里知道这些,”豆娘也是笑了起来,将扇子一举,半掩着脸面低声笑着道:“这些个官宦子弟,都有那龙阳之好,这些少年,虽然外面罩着男裳,里面却是女装,陪完酒,如果要留宿,外衣一除,那也跟女子一样的。” 迎春听了,这才恍悟,面上的笑容,益发的尴尬了起来。 怪不得贾府日渐破败,自己的兄弟们不想着读书上进,光耀门户,却竟是做这些荒唐之事。 贾珍薛蟠一行人身影亦是走进了聚仙楼,便再见不到,这时却是听见刘杰说道:“你们都在那站着做甚,快来陪我们喝几杯,这聚仙楼的剑花香别处是喝不到得。”刘杰边说,便将面前的酒杯斟满。 “李家妹妹深闺玉质,难得出来一趟,我就把一些闲话说与她听。”豆娘一边笑着说道,一边笑着走向刘杰。 于是迎春便也回到桌上,稍稍品尝了一下聚仙楼的佳肴美酒,眼看天色不早,便要告辞。 蕊芳起身相送,边笑着道:“我明日去二月春找妹妹,妹妹莫忘了。” “姐姐明日带着衣料来就是。”迎春一边努力的强做镇定微笑,一边提心吊胆生怕出去撞见贾珍薛蟠。 “我让车夫送你回去。”梁辰站起身子,呼唤酒童过来。 却就在这个时候,隔壁间的包厢里,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 这聚仙楼均是木制建筑,又年代久远,隔音极差,那边声音但凡大一点,便能清晰传来。 “薛公子,我说你是真白痴不知道呢,还是故意跟我们忠顺王府作对?”一个男子带着点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旧年你那个表弟,就是抢了我们王爷的琪官,这次你居然跟我们世子抢郑仙,你知不知道郑仙是我们公子心尖上的人,已经在郊外买好了房舍准备安置,你却赶约出来看戏?” “你们忠顺王府的事,天下人就要都尽知晓?我去到南院,鸨儿允许,小仙情愿,你管我呢。”一个年轻男子扯这嗓门说道。 “这薛大傻子居然去约忠顺王世子的人,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这厢刘杰也听到了那边的吵闹之声,不禁摇了摇头。 “是啊,现今忠顺王趋势大得很,除了北静王,朝中再无人能与之抗衡,我看这薛大傻子今日要吃亏了。”梁寅亦是摇头叹道。 正说着间,那边忽然安静了下来,豆娘这一屋的人不禁均感诧异,迎春心中既好奇又担心,忍不住便起身来到隔墙,寻找着缝隙往内张望。 第十七章 聚仙楼?聚鬼楼? 就在这时,便又传来另外一个人慢条斯理的声音:“小仙,你跟我过来,你们几个,还愣着吗。”这个人的声音不大,但别有一番威严。 迎春调整了几次角度,才看清说话这人年约二三十岁,长得倒也不油腻,面庞洁净,五官端正威严,一身绛色华服,袍子的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祥云宽边锦带,面孔却是紧紧的绷着。 这人想必就是那忠顺王府的什么世子周渡了。他身后,站着那么七八个男子,有的是宽袍缓带的世家公子,有的是一身短装的仆从杂役,均静静的默立在他身后。 而薛蟠呢,则带着几分紧张神色,但又想强要那面子,于是站在那里仰着头,对视着那位小王爷;贾珍则站在薛蟠身后,身子有些退缩。 那一群绯衣少年当中,有一个样貌特别清秀,皮肤白里透红,五官堪比lh、xf的男孩,从人群里站了起来,有些惶恐的望着那个小王爷。 不晓得他这番随那王爷去了,会不会遭到毒打虐待,迎春见状,想想都觉得恐惧。 “你过来。”那个小王爷对那少年说罢,便转身朝外走去,迎春再看不到他的面庞,但那个声音听着就瘆人。 这少年随着那小王爷一出门,便听见桌子被掀翻的声音,紧接着四五个体格健壮的仆从冲了进来,围着薛蟠,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贾珍见状,便想上去阻拦,但那几个壮汉岂是他阻拦得了的,但见其中一个壮汉,一拳过去,贾珍的颧骨登时便肿得高高的。 “坏了,这样下去薛大傻子怕是会给打死。”刘杰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那怎么办?”迎春脸色苍白的抬起头,不敢去看那屋里的情景。 “我去劝一下。”梁辰说罢,转身便要走出包厢。 “别去,”他兄长梁寅一把捉住自己弟弟的胳膊,说道:“你去做什么,忠顺王府的事,岂是那么好惹的?你看周围那么多公子哥,平时都跟薛大傻子称兄道弟,这会哪个敢出头。” 而薛蟠那边,开始还有几句高声惨叫,后面声音竟慢慢小了起来。 拳脚相交之声依然从隔壁传来,间中夹着着贾珍的哀嚎,迎春听得心惊胆战,手心开始冒汗。 这个时候,忽然见那边门口走进来了一男子。 该男子五官粗犷,轮廓干净有力,身材魁梧,肩膀宽阔,一身灰蓝色骑服,衣领袖口均收得窄窄的,在一群宽袍缓带的世家公子当中显得格外不同。 迎春一见此人,登时本能的抬手扶了一下额头。 该死的孙绍祖,他怎么这个时候出现了。 这真是雪上加霜,此人必定是要来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再不禁,也是要嘲讽几句,然后回去找个机会在迎春面前拿此取笑,大大的嘲讽一番。 “几位大哥,也该打累了罢。”孙绍祖带着笑走了进来,然后用身子拦在了薛蟠面前。 “孙大人,你不要趁这趟浑水!”周渡站在门口,冷冷的道。 那几个打手见周渡这般发话,便一把推开孙绍祖。但见他们拳脚加在孙绍祖身上,便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孙绍祖竟似毫无觉察,只继续笑着对周渡说道:“周世子,今天这大好的日子,怎么能叫他们坏了心情呢。” 他边说,边不在意的将那几个打手的拳脚化解掉,身子依然护着薛蟠贾珍等人,然后对周渡道:“我跟你说,南院的那个鸨母,人最阴奸,为求钱财,总将她家孩子许给多家,此番拿住了她,正好逼她把她珍藏的另外一个孩子给王爷呈上来。” “你说什么?”周渡听到孙绍祖这句话,倒是面上神色微微一变。 “我见过一次他家那个孩子,名唤红哥,才十四五岁,生得比郑小仙还要好看,吹拉弹唱无一不会,性子又是最温柔的,那老鸨儿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趁这机会,咱们这就过去,世子拿着小仙的事问他,他肯定没有办法,只得将那红哥献给世子。”孙绍祖边促狭的笑着边将周渡往外引。 此刻,周渡面上的神色已经完全换了。 他恼薛蟠,恼郑仙,也恼那南院的老鸨。 人人都知道这郑仙是他看中的倌人,今日却被发现在私下陪他人喝酒,让他脸面无处搁置,此刻眼见薛蟠等人被打得差不多了,经孙绍祖这么一说,一是说中了他的心意,二是也正好借机收手,于是便哼了一声,望着如一滩烂泥的薛蟠道:“今日便宜你们了。” 说罢,就随着孙绍祖走了出去。 那边贾迎春,却是看得个目瞪口呆,心中既感诧异又觉恶心。 诧异的是这个时候孙绍祖居然会出手,一番操作下来,既替薛蟠贾琏等人解了围,又笼络上了那位小王爷,书上说此人善应酬权变,果然不假。 恶心的是这些人一个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竟然私底下都好男风,不管是孙绍祖还是忠顺府的小王爷还是自己的这几个兄弟,看样子都是那个什么南院的常客。 想想自己这个身体可能跟那孙绍祖有过夫妻之事,顿时觉得鸡皮疙瘩又在一个一个往外冒。 她再无心在此停留,便强做镇定与豆娘等人告辞。 梁辰便唤来自己的车夫,嘱好生将迎春等人送回去,迎春想想此刻天色不早,便不拒绝,然后蕊芳一再叮嘱迎春明日巳时末二月春相候。 迎春别过众人,上了马车,待到了明瓦巷路口,迎春便不让车夫再前行,下了车谢过车夫,便急忙与喜安一道跑回了家中。 棋局见迎春回来了,急忙舀了水过来与迎春梳洗,只见迎春脸色有些难看,便问:“奶奶今日是累着了么,脸色怎么这么白。” “你晓得我今日遇见了谁么,”迎春苦笑着道:“我遇见孙绍祖跟珍大爷,还有薛姨妈家的表哥薛蟠了。” “啊,奶奶被老爷发现了么?”棋局也是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那倒没有,而是我们家的几位爷惹恼了忠顺王府的一位小王爷,快被打死了。” 迎春说罢,便将先前在聚仙楼发生的事情说与了棋局。 “老爷不是一向很厌憎我们家那几位老爷跟薛少爷的么,今天怎么会出手帮助?”棋局听完,又惊又怕又是不解。 “鬼知道他!说不定他就是想跟那个小王爷去找什么小鲜肉。”贾迎春才没有那个精力去揣测孙绍祖的心思。 “小鲜肉?”棋局睁大了眼睛望着迎春。 “额,这是我今日在聚仙楼才学到的骂人的粗话,你就当没听到过。”迎春发觉失语,急忙做了个鬼脸,一笑带过。 什么聚仙楼,今日真是聚鬼楼才是! 只是这个笑容转瞬即逝,眉头又是轻轻的皱了起来。 第十八章 二月春(上) 今日薛蟠贾珍被打她是看到了,当年的四大家族,如今已经沦落到可以被人当街任意欺辱的地步,这娘家,是一点不用指望的了。 要逃离孙绍祖,只有想办法凑齐那七千两银子。 她虽然是来自未来,但除了有一些时尚天赋及女装设计的功底,就再无其他的长技了。 她脑子里出现了今日在二月春遇到的事情,唔,只能博一下了。 吃过简单的晚餐,棋局收拾了桌子,喜安便服侍迎春沐浴更衣,她今日终究是累了,便早早想要上床休息。 只是她刚放下头发,便听见楼下刘妈走了上来。 “奶奶睡下了吗?”刘妈问檀木屏风外的棋局。 “刚睡下,怎么啦?”棋局迎上去问道。 “这,唉,老爷那边叫奶奶呢。”刘妈一听迎春睡下了,便慌了。 谁都知道近几日奶奶脾性大了许多,动辄跟老爷顶撞,本来就担心请不动,此刻见睡下了,就是更没指望了,只是迎春不去,老爷那边又没法交待,你让她如何不急。 棋局揣摩着迎春的心思,也是这么着,便道:“奶奶肯定不会去的,你还莫若回老爷,就说奶奶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棋局话音一毕,却见迎春披了件裳子,一边挽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 “孙绍祖叫我?这怎么可能,他这时不是应该,应该在什么南院花天酒地吗?”迎春带着一脸的猜疑之色,来到了刘妈跟前。 “确实是老爷叫着,老爷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衣服都没换,脸色很不好看,身上还带着酒气,唉。”刘妈叹了口气,老爷看样子十分的生气,只怕又要对奶奶不利了。 “哼,”迎春冷冷笑了一下,转头对喜安道:“看着吧,他今日救了贾珍薛蟠,这会子找我炫耀来了。” 这只能怪自己家的人不争气,这个时候,还只顾着寻欢作乐,引火上身。 贾迎春越想越生气,自己在孙家这边已经够卑微了,娘家人还要给自己雪上加霜。 气归气,不见似乎又是不行。 于是她憋着一肚子的气走下了楼,却见孙绍祖已经站在楼下等她。 依然还是下午那时在聚仙楼的装束,高大的身躯笔直的站立在那里,迎春只觉得空气里都充满了压迫感。 她脑子里开始疯狂的想着要如何应对,才能既不失礼节——毕竟孙绍祖算是帮了自家兄弟一把——又能不失尊严。 她沉着个脸,不情不愿的走到了孙绍祖面前,想开口说话,却又是闭紧了双唇,过了好一阵,这才生硬的说道:“这个时候,孙大人降尊纡贵的来我这里,可是有何指教?” 孙绍祖原本也是拉长着脸,怒冲冲的想要找迎春发泄,只是见到迎春同样冰冷生硬的面孔时,却是怔了半天,过了好一会,才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最恶心的,就是你这副文绉绉的样子!”孙绍祖恨恨的道。 迎春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仰起了头,抬眼看了孙绍祖一眼,然后眼睛又转向了它处。 “大人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吗?”迎春内心冷笑。 自己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却嫌她恶心,哼,也不晓得谁才恶心。 “你们贾家,薛家,什么名门望族,什么书香世家,什么诗簪礼仪——”孙绍祖努力的搜罗着肚里的成语。 “是诗礼簪缨。”迎春笑嘻嘻的纠正。 “哼!”孙绍祖此刻面上更是恼羞成怒:“你们贾家,要能都像你一样,装模作样到底,那也就罢了,偏里子不要,面子也不要,什么下流事情都做得出,还得罪了忠顺王府,今天,今天,”孙绍祖望着贾迎春,胸口起伏几次,这才又接着道:“你写封信告诉你叔父,好生管教管教你们东府的珍大爷跟薛家的那个大傻子,还有,”孙绍祖脸色严肃了起来,“不要再跟那个什么贾雨村来往太密切了,提防着点他!” 迎春怔了一下,心中猛然想起书中确实隐约有暗示这个贾雨村最后是背叛了贾府。 只是,孙绍祖今日怎么忽然跟自己说起了这个? 孙绍祖见贾迎春一脸狐疑的望着自己,十分不信任的样子,心中又是一股无名怒火:“你们贾家,从上到下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当初猪油蒙了心去跟你们家结亲,等着吧,你们贾家这样下去总有去要饭的一日,我恨不得趁早把你卖给那人牙子,免得连累了我。” “是啊,大人又怕被连累,又心疼那五千两银子,我都替大人为难,唉,要是有第二个被猪油蒙了心的下家花五千两把我买了去,那就齐全了,大人还有什么指教的么,没有的话那我就回了。”迎春说罢,打了个哈欠,丢下一肚子无名怒火站在那里的孙绍祖,直接上楼去了。 倘若说先头迎春心里对孙绍祖还有那么一丝感激之情的话,这会子也就都荡然无存了。 “贾迎春,你等着,你想和离,做梦吧!我总有一天非休了你不可!”孙绍祖对着迎春的背影怒吼。 他今天就不该多事,出手帮薛蟠贾珍解围,还赔上自己的名声,将周渡带到南院,他又不喜好男风,去那里做什么!然后喝酒时发现贾雨村也赶来,一副跟周渡非常熟络的样子,心中担心,这才找个理由早早赶回来想提醒贾迎春,不想竟是这般结果! 早知道,他就在聚仙楼抱着藏秀阁的头牌喝酒看戏了! *——*——*——*——*——* 这一夜迎春睡得极不踏实,第二天一早,贾迎春起来,依然觉得头有些隐隐做痛,浑身乏乏的,但依然挣扎着下了床。 喜安听见动静,便打着帘子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见迎春脸色不好,便放下手里的铜盆,上前对迎春道:“奶奶可是身子不舒服?今日就好生休歇罢。” 迎春摇了摇头。 “我要去二月春,我答应了那位蕊芳姑娘的。” “奶奶听我说一句,不是我瞧不起她们,只是奶奶终究是有身份的,跟那些人交往,传了出去,实在不妥呢。”喜安有些发愁。 “不让人知道就好,”迎春笑了笑,强打起精神,“你去把我从四妹妹那里带回来的那个小匣子拿来,我们看看,能凑出一百三十两银子不。” “奶奶!” 喜安失声惊呼。 “奶奶,你这是要帮那二月春的祖孙俩还债么!” 喜安晓得这个奶奶最近行事风格大变,做什么都当机立断,风风火火,但实在没想到冲动到了这份上。 第十九章 二月春(下) 她们自己现在已经度日艰难,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财去帮助他人,这个奶奶,心肠再好也不能不顾自己啊。 “我要入股二月春。”迎春笑着道。 “入,入什么?”喜安没明白迎春的话。 “就是我帮他们渡过这个坎,但将来二月春赚到的钱,我要分一羹。”迎春对一脸迷惑的喜安解释道。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现在这点家当,维持不了多久,贾府跟其他亲戚家是指望不上了,我们总要想办法自己找出路,否则先不说还孙绍祖那几千两银子,将来我们吃饭都成问题。”迎春带着自嘲的神色,微微一笑,然后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昨日芍栏会一游,便发现京城这些名流女子,衣着上虽然华丽无比,但总有很多不足,并没有最好的展示自己的特点。 也许,她在二月春,能做点什么。 喜安知道迎春主意一定,便是要立刻执行的,只得皱着眉头,将惜春赠与的小木匣子里的首饰一个个捡出来,用一个荷包装好。 “若二月春还是经营不下去,那我们该怎么办?”喜安郁郁不乐的道。 “怕什么,我将来就算是讨饭,也不会让你们饿肚子。”迎春说罢,却是来到窗前的书桌下,摊开笔墨纸砚,沉下心来,开始给贾政写信。 不管怎么样,孙绍祖昨天说的那番话,其实并不是没有来由的,提防一点,总是好的。 她将信写完封好,交给棋局,嘱她差刘妈送到贾政手里。 然后便对喜安说道:“咱们也该走了。”说罢,便换上了男装。 *——*——*——*——*——*——*——* 这主仆二人沿着街道一路走向二月春,到了门口,但见门虽是敞开的,但里面光线昏暗,悄然无息,不像是有客人的样子。 迎春叹了口气,对喜安道:“他家这个样子,就算钱庄不逼,也维持不了多久的。” “那奶奶我们还是回去罢。”喜安急忙道。 “看把你吓的。”迎春笑了起来,然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客官里面请。”屋里传来小柳儿清脆的声音。 待小柳儿看到是迎春进来时,不禁露出一个意外的笑容,急忙将迎春迎了进来。 “李姑娘,你怎么来了。”这时张全也走了出来。 迎春笑着走进屋内,然后将怀里的荷包取出,放在桌子上,对张全道:“我这些金银首饰,当出去,应该差不多值一百五十两,你欠那人的钱,应该够了罢。” 张全闻言,登时大惊失色,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我当然不是白给,”迎春面上笑容一敛,然后正色道:“自此后两年以内,二月春的所有盈利,扣除掉成本杂项,剩下的要分我一半,两年,我只要两年,两年以后,我就不管了。” 张全闻言,不禁呆呆的愣在了那里。 过了好一会,这才道:“姑娘,如果早二十年,姑娘这样说,我一定即刻答应姑娘,不要说一半,就是全部给了姑娘,也是应该的,可是,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这店现在,全年的盈利也就十来两,勉强够我跟小柳吃饭,要不,也不会欠下那么多银子了。” “这个你不用管,我们签下的协议,后果我自己承担,就算全部亏了,我也不后悔。”迎春道。 “奶奶,为什么是两年?”喜安带着不解的神色,在迎春身后悄悄的问道。 “两年以后,我嫁给那混账就满三年,三年无出,他就有理由休我,所以,我只有两年的时间。”迎春说罢,微微抿嘴一笑。 喜安觉得迎春的这个笑容,既坚定又凄凉。 这个奶奶,真的不是刚嫁过来那个时候的奶奶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马匹的嘶鸣,似乎有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唔,她们来了。”迎春对喜安一笑。 张全与小柳儿依然还在云里雾里,这时却见一股香气扑来,伴随着阵阵轻声笑语,门外走进来三个女子。 这三位女子均衣着艳丽,满头珠翠,腰间系着各色汗巾子,上面都别着一个别致的青底绣花荷包。 “豆娘姐姐。”小柳儿面露惊讶之色,边说边急忙迎了上去。 为首那位身材高挑,长眉如黛的俏丽女子,正是媚春楼的红人豆娘,身后两位女子,一位是蕊芳,另一个迎春就不认得了,不过看她这身装束,自然也是媚春楼的人。 “李先生真是守时啊。”豆娘红唇轻启,笑着向迎春走来。 迎春尚未开口,却见那位之前未曾见过的姑娘笑着对迎春说道:“这位小公子就是给豆娘姐姐改那条裙子的李先生啊,想不到竟是这么年轻,又长得这样人才,即便我们那里,那也是拔得头筹的啊。” 豆娘狠狠的瞪了那位女子一眼,怒道:“还不打嘴!李先生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你竟然敢说这话!” 那女子说完这话,也自觉说错了嘴,吓得急忙跟迎春赔礼道:“我是一见李先生,便又吃惊又爱慕,这才口不择言,还请李先生原谅嫣嫣才是。” 迎春自然是不会把这些无心之语当一回事,便笑着道:“这有什么,敢问嫣嫣姑娘也是要来这里做一件衣裳的么?” “可不是吗,我这个妹子听说我今天要带蕊芳过来找李先生改衣裳,便也拿了料子,一定要跟来,我说李先生是那富贵人家的娘子,哪里是给人做衣裳的,她却缠了我好久,我也是拿她没有办法。” “我算什么富贵人家的娘子,”迎春面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遇人不淑,夫家为人粗鄙,好色,每日对我非打即骂,前些日子更是扬言要断了我一日三食,好将我饿死,我现在全靠典当一些娘家陪过来的首饰勉强度日,也正因为要出来典当东西,这才得以遇到豆娘姐姐呢。” “好妹妹,我竟不晓得这世上还有这等无耻之徒,唔,这是这次给我改裳子的订金,我不晓得该给多少,就按豆娘姐姐上次的数,带了十两过来,若不够,就先欠着,下次取衣裳时我再拿来,妹妹有何难处,我们姐妹能帮上的,一定帮忙。”蕊芳一脸诚恳的望着贾迎春。 迎春怔了片刻,头便是更加低了。 “我方才跟张掌柜商议了,我以后便悄悄来他店里帮忙做衣裳,自己挣些银子糊口,所以,日后姐姐们需要做衣裳,还请多来二月春帮衬。” 她终究是脸皮薄,只是这些话也就是开口难,开了口,以后就没那么难了。 第二十章 生存不易 “那还消说,我先前是怕李先生累着,早知如此,我今日就多带几个姐妹过来了。” 豆娘略带几分伤感的看着迎春。 这位李姑娘的相公,是个什么愚蠢人物,娶到这样秀外慧中的娘子,不视若珍宝,竟还动辄打骂,实在无法想象。 “你看我絮絮叨叨了这一会子,差点把正事都耽误了,还请姐姐们把要改的衣裳拿来我看一下。然后我再帮姐姐们量一下身子。”迎春一投入到衣裳的设计,人便精神了起来。 “蕊芳姑娘,你皮肤白皙,配这绿色底的料子自然是合适的,现在天气炎热,我觉得你们这时还穿那百褶凌波裙,着实不舒服,袖子也太长,你看,我替你将袖子截短,袖口开大,裙摆也缩短,去掉一部分皱褶,穿的时候,手腕上配上绿色的翡翠镯子,脚上配缎袜,袜子上用绿色丝线绣一圈花纹,唔,姐姐的脖子生得很长很好看,这样领子也可以低一点,然后配上祖母绿的项圈,一定要项圈,不要坠子,唔,这个样子——”迎春一边说,一边拿划粉在手边的边角料上画下底稿,面上的神色专业又认真。 唔,这些青楼名妓穿戴都是最好的,首饰也繁多,但她们似乎不知道,首饰是用来搭配衣裳的,突出某个部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堆砌在一起显示富贵的。 蕊芳等人几曾见过这般专业逼真的速写手稿,一时目瞪口呆。 迎春这边打完蕊芳的底稿,又将嫣嫣带来衣裳展开,她一看是一条深绛色的凤尾裙,就眉头皱了起来。 “嫣嫣姑娘身材娇小,这种颜色的衣裳不合适,而且这种款式的裳子要个子高大的女子才能完全展开,嫣嫣姑娘还是将这裳子拿回去,束之高阁,明日再另带一条来我看看,记得颜色要浅。” 一件衣裳,如果不能扬长避短,将自己最闪耀的地方展示出来,就算料子再华贵,那又有何意义。 “李先生有这等手艺,哪里还愁在京城没有饭吃,李先生明日还来此处么?”嫣嫣问道。 “来,明日巳时,我就在此。” “那我明日另带一件衫子来。”嫣嫣说道。 “那敢问李先生,我这件裳子改好要多久时间呢?”说话的是蕊芳。 “嗯,大概三天。” “不能快一些么?” “那——便两天罢。”迎春望着蕊芳,笑了起来。 *——*——*——*——*——*——*——*——* 迎春离了二月春,拿着图样子与衣裳,一回到孙府,便累得蜷缩在圈椅里,一动也不想动。 头还在隐隐作痛,身上感觉一阵冷一阵热。 “奶奶是累了罢,我给奶奶准备热水,奶奶沐浴完再吃晚餐罢。”棋局带这些担忧的神色问道。 迎春哼了一声,依旧缩在椅子里。 待到勉强沐浴更衣完,竟是一点东西也不想吃。 “奶奶脸色有点红,别不是发烧了罢。”喜安亦感到一些不安。 “没事,或许是累的,今晚早点休息就好。”迎春说完,眼睛却是看了一眼桌子上今日拿回来的那件要改的衣裳,不禁叹了一口气。 不管在哪个世界,生存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到了夜晚,迎春的屋内,烛火通明,迎春勉强支撑着,安排着喜安棋局二人如何裁开,如何挑边,如何锁边,古代没有缝纫机,全靠双手一针一线去做,工作量之大,想而可知。 迎春这般忙碌了两个时辰,实在支撑不住,人便昏昏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日清晨,人精神似乎好一点,但身上却依然热得很,强行挣扎着起来要去二月春。 喜安十分的不答应,对迎春说道:“奶奶这样子,如何出得了门,莫若我替奶奶跑一趟,将那衣裳拿回来让奶奶过目。” 迎春强笑着道:“我们刚做这行,媚春楼的姐姐们是最大的客户,无论如何,不可让她们觉得我有娇气怠慢之意,所以我今日是一定要去的。” 喜安无奈,只好替迎春换了装束,忐忑不安的伴着迎春出了门。 迎春到了二月春,待不多久,嫣嫣便由龟仆陪伴着也来了这里。 这次嫣嫣却是直接带了一匹月白色的料子过来。 “我还想央烦姑娘直接用这匹料子给我做一件衣裳,还需要什么料子,你就尽这二月春有的挑。”嫣嫣笑着道。 迎春亦勉力的笑着道:“姐姐这般信任我,我自然是要给妹妹做一件漂亮的裳子,唔,给我两日功夫,待我改好了蕊芳姐姐的裳子后,便给姐姐画衣样子,姐姐如果看了满意,我就让张全小柳儿按样子缝制如何?” 蕊芳于张全自然是点头应许的,迎春便这般与张全商定,日后有人上门做衣裳,她来设计出衣样子,裁剪的事情便主要交于张全,她负责后期的加工,然后利润对半分。 就这般迎春在二月春又耗了半日,出门的时候脚下一软,竟磕到在了门槛上。 “不碍事,不碍事,我走路莽撞,经常摔跤。”迎春吃力的站起来,支撑着说道。 她那时若不是走路莽莽撞撞,也不会撞到书架,也不会被那本红楼梦砸到头,来到这里了。 “我看先生今日脸色十分难看,别不是生病了罢,这初夏时节,暑邪最重,先生回去后,一定要请个郎中看一下。”张全担忧的看着迎春。 迎春点点头,便在喜安的搀扶下,勉强往回走。 二月春离孙府并不远,但这两里路今日竟像是走不完一样,好容易回到了家,迎春便是再支撑不住,往床上一躺,再不愿起来。 “你让吴妈给奶奶熬点细粥,放点盐跟葱花就可以了,我让刘妈去请个郎中。”喜安见迎春这个样子,心中焦急,话一说罢,就急忙去找刘妈。 到了下午,迎春依然在昏睡中,迷迷糊糊感觉屋里来了一个人,替她把了一回脉,然后交代了几句,便离去了。 过一会,棋局进来,将迎春扶了起来。 “奶奶,喝了药再接着睡吧。”喜安端着一碗药过来。 迎春睁开眼睛,皱起眉头看了看那碗黑黑的汤药,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太苦了。”迎春勉强将药喝了下去,胃里便开始翻滚,喜安急忙拿来温水让迎春漱了口,又喂她喝了几口热粥,这才安排迎春再次躺下。 “现在什么时候了?”迎春看了看窗外,发现日头已西斜。 “酉时刚过。” “不行,扶我起来。”迎春挣扎着又要下床。 “奶奶,您这是何苦呢,咱们再不济,也不短这一时啊。”喜安边说,边拦着不让迎春起来。 “你不晓得,做生意,最重要是守信,这开局就拖延了,名声不好竖立,张全小柳儿看在眼里,也会跟着学,这样下去,就麻烦了。”迎春说罢,便强行站了起来。 她一下地,便感觉一阵晕厥,手扶着床旁的架子,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喜安棋局晓得迎春最近性子硬得很,无法规劝,只得替她将昨日缝制了一半的衣裳拿来,迎春继续边比划边教棋局喜安如何裁剪,自己亦一针针的纳着边,就这样,折腾到了半夜,整个裳子改完,这才昏昏睡去。 第二十一章 借壶风波 第二日,迎春依然没有退烧,人也一点力气全无,喜安见状,实在忍不住,便对迎春道:“奶奶这样子,万万不可以出门了,今日外头太阳毒得很,奶奶这样出去非中暑不可,这件衣裳我自己去送一趟就可以了,奶奶今日就在家歇着吧。” 迎春无可奈何点头答应,但又千嘱咐万嘱咐,交代若见了蕊芳,如有不满,就拿回来再改,如果有别的姐姐们要做衣裳,就说约到明日,嫣嫣姑娘的衣服样子,后日一定送去。 喜安边听边点头,然后一脸无奈的笑着道:“奶奶就放心罢,一定按奶奶吩咐的去做,奶奶生病了,就千万别再操心——我以前听闻奶奶在家里做小姐的时候,是话都不多说一句,针扎身上了都不知道哎唷的人,现如今,是要把以前少说的话都补回来么。” 迎春虽是在病中,听见喜安这样说,却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那个我就是太懦弱,差点没被孙绍祖治死,你赶紧去罢,时候不早啦。” 喜安这才动身,临了又嘱咐棋局好生伺候奶奶喝药,这才拿了包袱,从花园后门溜了出去。 她到了二月春,待了一会,正午之前蕊芳便在梁寅梁辰兄弟二人的陪伴下到了,喜安将那衣裳交给了蕊芳,蕊芳展开一看,自然是赞不绝口,听说迎春病了,蕊芳便又是拿出一锭银子递与喜安,嘱一定要找个好大夫看看。 喜安也不客气,道完谢后便接过银子,将迎春交代的事情说了,这又急忙赶回孙府。 待她匆匆回到家中,一推开门,就见迎春弯着腰站在长桌前,桌子上铺着嫣嫣拿来的那匹月白色缎子。 “奶奶,不是说好今天休息的吗,棋局,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奶奶。”喜安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喜安姐姐,你知道奶奶这个性格的,她哪里是听人劝的。”棋局一脸的委屈。 “不怪她,咳咳,是我着急,咳咳咳。”迎春边咳嗽边说道。 “奶奶这好像还加重了啊,这怎么办,喝药了吗。”喜安着急得说道。 “中午的那一剂喝了,晚上的正在熬,咱们那个吊壶盖子坏了,总是不一会就敖干,要守着不停加水。”棋局回答。 “这怎么行,咱们那个吊炉本来就是坏的,我记得那边大厨房有一个专门熬药的陶罐——”喜安说到这里,便急忙住嘴。 还好迎春此刻正全神贯注的研究着她眼前的方案,并没有注意喜安在说什么。 喜安见状,便跟棋局使了个眼色,然后换了衣裳,悄悄的走出门外,找到正在这边小厨房里熬药的吴妈。 “这个壶熬的药一点药力都没有,”喜安皱着眉对吴妈道:“你去一下正屋那边,找春宝嫂子借一下她们的那个药壶。” 吴妈听了,便站起身子,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朝正房那边走去。 厨房在正屋的西南,中间一条长廊相连,此刻厨房门半掩着,吴妈走进去,但见里面摆满了各色应节菜肴,黄瓜莲藕白菜一筐筐的贴着墙整齐摆放,刚宰好的活鱼,整只的羊腿,还有酱好的猪蹄,也整整齐齐的挂在另一侧墙壁上。 吴妈叹了一口气,见厨房里的主事春宝正看着灶前炖着的一锅茯苓羊奶羹,问走向前去,她借那熬药的陶壶。 那娘子正是春宝,她听说是奶奶要用,便急忙起身,走向存放药壶的橱柜,选了一个盖子严实得,然后交给了吴妈。 “千万莫要叫满福姑娘见着了。”春宝低声嘱咐。 “这个自然晓得,谢谢大嫂子了。”吴妈应允了,便拿着那个药壶急忙朝回走去。 她害怕被满福看见,便绕到最西边,沿着抄手游廊,穿过庭院往回走。 只是正当她走到园子里的假山旁边时,便见孙绍祖从对面走来。 吴妈心中一慌,只得强做镇定,侧着身子对孙绍祖行了一礼。 孙绍祖见是吴妈,怔了一下,过了一会,便问道:“你来这边做什么。” “我,我是刚才外边回来,给奶奶,给奶奶买针线去了。”她支支吾吾道。 “哼,”孙绍祖冷笑了一下:“你们奶奶嫁过来一年,我就没见她动过针线。” “奶奶,奶奶她最近,天天忙着做针线活,可能,可能是接了一些外面的活,我,我也不清楚。”吴妈支支吾吾道。 “哼,那天她口气那么大,说什么不吃我孙家一粒米,她以为靠做点针线活,就可以养活自己么,真是幼稚得很,再说了,这要传出去,我脸面都被她丢光了!”孙绍祖冷笑着道。 吴妈不敢接话,只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站在那里。 “你走罢——咦,你手上拿的,又是什么?”孙绍祖挥了挥手正要打发她走,却是忽然见到吴妈手里拿着的那个药罐子。 “这,这,”吴妈额头上直冒汗,此刻孙绍祖的逼视下,只好招认道:“是喜安姑娘使我过来的,奶奶病了三天,吃了大夫开的药,也不见好,依然发烧,喜安说是我们那屋的那个吊炉不好,才使我来这边借的,我原本想通报满福姑娘的,但恐打扰到满福姑娘,所以这才自己去厨房拿的,都是老婆子的不对,老爷要惩罚就惩罚老婆子罢——”吴妈还在这厢絮絮叨叨,却见孙绍祖却突然转身,掉头就向迎春住的小楼走去。 “老爷,老爷,你看在奶奶还在病中的份上,千万不要跟奶奶置气——哎呦,这可怎么办啊——”吴妈在孙绍祖身后,拼命的追着。 只是她又哪里追得上孙绍祖,一眨眼,孙绍祖便走进了迎春住的那栋小楼。 “唉,这可怎么办啊。”吴妈又是惶恐,又是担心。 前日晚才见二人在楼下吵了一架,奶奶吵完以后潇洒的转身就走,老爷却是气得在楼下站了好半天,如今自己没通报满福,私下动了那边屋里的东西,老爷不晓得要怎么样借机找奶奶发难才是。 孙绍祖三步并两步,上了楼梯,便来到了迎春房前,迎春发热畏寒,因此即便是下午,房门也是紧闭,孙绍祖透过门缝朝里张望,这次却只见到迎春的背影,但见她弯着腰在剪一块料子,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的声音,咳得厉害的时候,柔弱的身躯便跟着一起颤抖。 孙绍祖想要推门进去,手悬在半空,犹豫了好一阵,终于是放了下来,然后转身回头,却是下了楼。 刚到了楼下,就见急急赶来的吴妈。 “老爷——”吴妈带着惊恐的神色看着孙绍祖。 “奶奶病的这些天,为何还要她做活?”孙绍祖沉着脸问道。 “这,我听喜安与棋局都规劝过,但是奶奶不听。。。”吴妈不安的答道。 “你们都请的是哪个医馆的郎中?” “是,是前街泰春堂的谢先生。” “哼!那个庸医!为什么不去请杏林堂的董子浩?” “杏林堂要价太高,董先生更不是一般人请得来的。。。”吴妈费力的解释着。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告诉你,不许跟任何人说见过我。”孙绍祖说罢,便气冲冲的走了开去。 第二十二章 高空抛物 话说喜安见吴妈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来,内心不安,便下了楼,去一探究竟,方走到楼下,便见吴妈手里拿着药壶往小厨房走,她便急忙迎上,对吴妈说道:“吴妈妈,去的时候没让满福姐姐见着吧。” “没有,没有。”吴妈支支吾吾道。 喜安见吴妈脸上神色略有些异常,却也没有多想,便急忙将药材换了罐子,放火上重新熬过。 待她走上楼,却见迎春已是躺在了床上。 棋局见喜安上来了,便急忙蹑手蹑脚的走上前道:“奶奶说她乏得很,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先倒一会,只是一挨床,人就睡着了。”棋局轻声说道。 “这就好,奶奶一直苦撑着,这病怎么能好嘛。”喜安皱着眉道。 “是啊,而且今日眼瞅着比先前还加重了呢。”棋局道。 “一会喝完药再看看,如果不能好,我就去找那大夫再来瞧瞧,唉,我先下去给奶奶熬点粥去。”喜安此刻内心纷扰,也是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过一阵子,喜安将粥熬好端了上来,却见迎春依然没醒,只是睡梦之中,仍是不停的咳嗽。 喜安上前替迎春掖好被子,然后见迎春脸颊通红,便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但觉热得发烫,心中大呼不好,急忙让棋局拧了湿毛巾来,二婢半跪在床前,轮流替换着迎春额上的毛巾。 “这可如何是好,奶奶自小到大,从未曾这样病过。”棋局见迎春这个样子,心中开始充满了恐慌。 “我这就去找大夫,你在这守着——”喜安说着,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有人来了。 “老爷——”喜安棋局一见来人,唬得急忙跳了起来,就要行礼,却见孙绍祖看了一眼床上昏睡不醒的迎春,便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但见他手朝屋里一摆,嘴里轻声说道:“董先生里边请。” 却见一个一身素色青衫,年纪虽不大,但表情沉稳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位男子腰间别了一个褐色的小葫芦,上面刻着‘杏林堂’三个字。 这京城里面,谁不晓得杏林堂的当家董子浩乃当世名医,其长姊董欲言更是太后身边的专职御医。 喜安与棋局见老爷竟然将董先生请来了家里,俱是惊喜万分,喜的是奶奶的病有了着落,惊的是老爷是如何知道奶奶病了,又如何会将杏林堂的董先生请来,这位董先生,可是不好请啊! 只是二婢却是不敢相问,只能是静静的待在一旁,见董子浩替昏睡中的迎春把了一回脉,然后问了一下迎春是何时起病,有何症候,吃了何药等,喜安棋局二人俱是一一作答。 “暂不妨事,孙大人不必过忧,我开两副方子,你着人去抓了药回来熬上服用。”董子浩说罢,便来到桌前,棋局急忙上前打开笔墨。 董子浩提笔正待书写药方,眼睛却是扫到另一张桌子,却见那桌上摆满了衣料,针线,花绷,各色图样,洋洋洒洒一大堆,便一边低头写方子,一边道:“尊夫人自幼是那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小姐,身子禀性娇弱,日后生病,不可拖延,更不可操劳。” 孙绍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昏睡不醒的迎春,没说什么,只是低声答道:“是。” 董子浩低头写完药方,交于孙绍祖,口中道:“孙大人,在下这就告辞,如有情况,着人来喊我就是,只那这十两金子,我是万万不敢收的,我堂里的下人不懂事,我一会就叫人送回来,上次劳烦孙大人替我打听我姐夫陈烟寒的下落一事,还未曾谢过大人呢。”董子浩诚恳又慎重的对孙绍祖说道。 “董先生何必客气,在下一直对陈大人敬仰得很,你不说我也是要想办法寻他的,只是西域诸国近年年年征战,消息真真假假,我派去的人,也没有一个有确切的答复,唔,内子的病,真不碍事么?”孙绍祖边送董子浩下楼,口中边问道。 “暂且不妨,夫人病起热邪,夹暑夹湿,兼是个操心的人,又错服用了温热之药,这才久不烧退,今晚服了药,静养几日罢,若不见好,就再来找我。”董子浩边说,边走下了楼。 孙绍祖送走了董子浩,便唤来身边一名叫江荣的小厮,命他这就拿着方子去就近药馆配药。 话说我们的迎春依然是迷迷糊糊,只觉身上一会冷,一会热,一会儿梦到大学时的事情,一会儿梦到在大观园玩耍,一会又梦到跟孙绍祖吵架,这般半睡半醒之际,便听得喜安在耳边轻声呼唤:“奶奶,先喝了这药再接着睡罢。” “又喝药啊。”迎春挣扎着坐了起来。 喜安便将一件围兜拿来替她围在身前,然后棋局将一碗熬好的药汤端到迎春嘴边。 迎春硬着头皮喝了一小口,嘴里不禁咦了一声,然后道:“怎么这次的没有先前的那般苦啦。” “这次换了京城里最出名的杏林堂董先生来给奶奶瞧病,所以这药方子也换了呢。”棋局回答道。 “啊,何必这么费事,那董先生不好请罢。”迎春知道,即便在现代,要请一个名医看病,那也是非常麻烦得。 “是老爷请的,老爷出了十两金子的诊金,可是董先生不收,好像老爷跟董先生是旧相识,董先生还欠我们老爷一个人情——”棋局不假思索的回答着,没有注意到一边喜安在拼命的朝她使眼色。 等到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晚了。 “奶奶——” 此刻迎春脸色变得益发的难看,表情僵硬在那里,过了好一会,这才坐直了身子,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咳咳,你说什么,是孙绍祖请来的大夫?咳咳咳。” 该死的,方才喝下去的那口药感觉卡在了嗓子里,可是又吐不出来。 “咳咳咳,你们怎么能去找他,我就算病死了,也就那么大的事,你们怎么能,怎么能,咳咳咳。”贾迎春一边费力的说着话,一边努力的下了床。 病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几个人,居然不懂这个道理。 “把药给我,咳咳。”迎春边说,边从棋局手里拿过了药碗。 棋局怕把药洒了出来,不敢违拗,只得让迎春将药碗拿了去。 “奶奶,不是我们说的,是老爷正好碰见吴妈去借药罐——”棋局一脸忐忑努力解释着。 迎春也不言语,只是端着碗,步伐虚飘的来到窗前,将窗子推开,然后将碗里的药往外一泼。 虽然她知道高空抛物不好,但气在头上,竟是也不管不顾了。 “我说过了,我不会动他孙家的任何东西,你们怎么就忘了呢,再说了,他忽然请大夫来,保不定跟那个大夫串通好了,弄些砒霜给我,也就你们没个心眼。” 屋内一片沉寂。 “哼——”迎春依旧带着些气恼,来正想说什么,一转身,却见孙绍祖正沉着脸冷冷的看着她。 第二十三章 又添新伤 “若不是见你病了,你信不信我会把你也从那窗子扔下去?”孙绍祖边说,胸口边在不停的起伏。 若在往日,贾迎春见了孙绍祖这般样子,一定会斗志昂然的回应他一个更冷的眼神,然后说一车废话怼回去,只是此刻她头重脚轻,全身无力,只是懒洋洋的扫了孙绍祖一眼,一副你爱扔不扔的样子,然后鼻子里再次轻轻哼了一下,就趴在桌子上,头枕在胳膊上,眼睛紧紧的闭在了一起。 “药还有剩下的么?”孙绍祖冰冷的语气里充满了怒气。 “还剩下一些。”棋局瞅了一眼桌上的药罐,小小声声的答道。 “倒上,给她灌下去!”孙绍祖冷冷喝到。 棋局拿起药罐,将剩下的药倒在方才那个空碗里,勉强还能有一碗。 只是棋局看着喜安,喜安亦是看着棋局,二婢俱不敢上前喂药。 屋内弥漫着火药的气氛,她二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将火药点燃。 “两个废物!” 孙绍祖恼怒的喝了一声,便踏步上前,夺过棋局手里的药碗,走到迎春跟前。 “你给我喝下去!”冰冷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强行按捺的怒火。 迎春懒得搭理他,依旧闭着双眼趴在桌子上。 “给我喝下去!”孙绍祖再次重复了一遍。 迎春这时脑海里浮现出了潘金莲给武大郎喂药的情景,然后背上忽生出一股寒意。 那么下一步,孙绍祖是不是应该要欺身上前,然后在她耳边细声细气的说道:“娘子,该喝药了。” 果然,她感觉到了孙绍祖欺身上前,然后,她的下颌被一只手猛地抬起,紧接着双颊一阵剧痛,双唇被强行捏开,一大口苦涩的药水便顺着口腔流下。 她睁开眼睛,直视着孙绍祖,四目相对,彼此眼里都燃烧着怒火。 迎春奋力的要将药水吐出来,下颌却被孙绍祖猛地往上一抬,牙关一下子就被强行合住了。 “唔唔唔——”她努力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愤懑,但挣扎之间那口药水便已是被咽了下去。 该死的!她脑子里幻现出了武大郎七窍流血的画面,而这时孙绍祖又将那碗药放在了自己唇边。 迎春用尽全身力气,将双唇紧紧闭住,但这次孙绍祖没有捏她双颊,却是两根手指如铁钳般夹住了她的鼻翼。 “啊——”她本能的张口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是一口药水被灌进了嘴里。 看来孙绍祖这次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了,就这么几下动作之间,一碗药便尽数被他灌下。 孙绍祖见药碗已空,便将药碗往桌上一掷,怒冲冲道:“贾迎春,我跟你讲,跟我作对,一点用都没有,你给我老老实实的按时吃药,你要是死了,你那些个见钱如命的父兄定会讹上我,我花钱消灾不说,定也是要搭上些前程的!你们两个——”孙绍祖转向喜安棋局二人,狠狠道:“给我好生盯着这贱人,倘若漏服了一顿药,我打断你们两个的狗腿!”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将门一摔,然后扬长而去。 “孙绍祖,你放心,我就算死,也是要离了你孙家再死的!”迎春冲着孙绍祖离去的身影怒吼。 孙绍祖脚步略停滞了一下,然后就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 这杏林堂董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这药喝下去半个时辰不到,迎春便浑身出汗,然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便感觉身上轻声多了,头不再昏昏沉沉,热也渐渐消退。 “好饿啊。”她忽然觉得腹中空空。 喜安面上露出笑容,急忙亲自去小厨房下了一碗面,卧了一个鸡蛋,飘着些许葱花,就着一小块咸鱼,迎春竟觉得无比美味,转眼就吃得干干净净。 “杏林堂那个董先生,真是名不虚传啊。”棋局边收拾着碗筷边情不自禁的赞叹。 “奶奶,不能在画图样子了,那董先生说了,奶奶这些日子万万不可操劳。”喜安见迎春才吃完,人稍微觉得好一点,又要开始忙碌,急忙上前劝阻。 “如果那位董先生送我七千两银子,我马上就不操劳了。”迎春弯着腰,一边拿着尺子在衣料上比划一边笑着道。 *——*——*——*——*——* 这一晚迎春睡得特别安稳,以至于她醒来时,发现已是日照三竿,她急忙跳下床,做到梳妆台前,边拿把梳子梳头发边埋怨喜安棋局不叫她起来。 “时间还不到呢,奶奶病才好一些,就应该多休息才是。”喜安笑着过来,拿过迎春手里的梳子,替迎春梳起来头发。 迎春的头发乌黑油亮,又浓又密,像缎子一样漂亮。 只是双颊却淤青了一团。 老爷昨天下手也太重了。 迎春也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面上的伤痕,哼,想必自己穿到这里之前,迎春本尊受了不少的苦,否则,怎么会那样想不开。 她一定要离开这只中山狼。 这时棋局端着食盘走了进来,食盘上摆着一碗稀粥,一个白饼,还有一碗药。 “我方才上来时,在楼下碰到老爷那边的谢婆子了,说是打发过来问奶奶怎么样了。”棋局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对迎春说道。 “那你怎么说的?”喜安望着镜子里的棋局说道。 “我说好些了,然后那婆子说,她在楼下守着,奶奶几时喝完药,她就几时回去回报。” “哼,”迎春冷笑了一声,“那个孙绍祖就那么怕我死在这里,贾家的人讹上门来么。” 喜安棋局俱不敢做声,只静静的服侍迎春吃完早点,然后把药端了上来。 “你若不吃,那谢婆子就不能走,老人家总不能一直站太阳底下吧,再说了,她不走,奶奶也没法出去呀。”喜安微笑着对迎春说道。 迎春哼了一声,便端起那碗药,咕噜噜一口喝下。 晓得药里没有下毒,她倒是放心多了。病起来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话她说起来朗朗上口,但真饿死是不行的,伯夷叔齐不食周黍,最后结局是死掉,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活着离开这里,跟孙绍祖关系撇得清清的。 第二十四章 北静王妃 迎春这厢吃完早点,喝完药,收拾好了,便张罗着要出去。 喜安知道劝无可劝,只得服侍她换了男装,二人依旧从园子后门离了孙府,赶在巳时前到了二月春衣局。 张全与小柳儿昨日听闻迎春病得厉害,心中颇为担忧,今日却见迎春气色较前日明显好些了,惊讶之下,也放下了心。 “回头要是嫣嫣姑娘过目后觉得可以,你们就将这个料子,按这个图样子的尺寸裁了,我每个部位都编了号了,唔,重点是背上的这条线跟袖子的这条线要衔接好,一个地方坏了,要改就难了,还有啊,领圈这道弧线,是要这样子缝的——”迎春一边说,一边比划,张全跟柳儿一边频频点头。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马车声,想是嫣嫣到了。 迎春直起了身子,转过头来,却见来者竟是一位身风度翩翩,清新俊逸的男子。 “额,梁,梁公子啊,你怎么来了。”迎春诧异道。 “我就不能来找你做衣裳么?”梁辰笑着走了进来。 迎春一听,吓一跳,正待相问,便听见梁辰笑着道:“逗你的啦,我是来麻烦李先生跑一趟,到我家里去,替我妹妹选一身衣裳的。” “啊——”迎春面上表情益发的惊讶了。 “本不应该这样麻烦李先生,但是我妹妹出来实在不易,唔,她听我三哥说先生有这等本事,便让我一定请先生前去帮忙。”梁辰一脸诚恳的说道。 “这,这不方便罢——” “不妨事,先生本来就是女子,只消换回女装,我说是外边请的绣娘,就可以了。”梁辰微笑着道。 “这可不行,李先生还要给我做裳子呢。” 这时一个娇媚的女子的声音从梁辰身后传来,却是嫣嫣到了。 她笑着走上前,对梁辰勾唇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嗔笑着道:“梁公子这是要跟我抢人么。” “哪里,哪里,在下本不敢僭越,只是舍妹明日有急事,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这才想让李先生帮舍妹打理一下的,还请嫣嫣姐姐见谅。”梁辰笑着对嫣嫣说道,样子恭谦又有礼。 嫣嫣没有理他,却是径直走到桌前,对着桌前的衣样子道:“这是给我画的么?真好看啊。” “嫣嫣姑娘若是看了觉着满意,我就让张掌柜跟柳儿按样子裁了,一些细节配饰我给你做,唔,半个月后姑娘来拿吧。”这时代没有缝纫机,半个月已经算是很快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回了,噢,梁公子,你妹妹要去见的那个重要人物,不会是北静王妃罢。”嫣嫣带着一丝嘲笑的眼神,看着梁辰。 “啊,姑娘怎么知道的?”梁辰诧异的看着她。 “哼,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名门望族的那点龌龊打算,我哪里不知道呢。”说罢,也不理梁辰,只是对迎春笑着道:“李先生,既然梁公子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唔,先生但去无妨,梁府打赏一向大方得很,若梁公子工钱给少了,你只管告诉我。”说罢,展颜一笑,便辞了迎春,转身离去。 迎春听了这嫣嫣的话,眼睛望着梁辰,脸上诧异之色更浓。 “还请李先生跟我去一趟,我路上再与先生说吧。”梁辰望着迎春,笑着摇了摇头。 迎春望着梁辰,想了片刻,便笑着道:“既然是梁公子有请,那怎能不去呢。” 她与梁辰交往不多,但对方一直风度翩翩,是个谦谦君子,何况是当朝太师之子,肯定不会于她不利,更何况,嫣嫣走之前最后那段话,倒是说中了她心窝。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赏钱呢。 梁辰见迎春应许了,不由得大喜,笑着道:“李先生确实爽快,额,还请先生换了衣裳赶紧随我去罢。” “噢,差点忘了。”迎春扶额一笑。 要去见梁太师府里的千金,肯定是要换回女装的。好在二月春里别的没有,各式衣裳样子还是有的,迎春扫了一遍,便与喜安挑了两件式样最简单的穿上,头发按当下已婚妇女最常见的款式挽了个髻,然后将换下的男装装在一个包袱里,由喜安提了,便走了出来。 “京城二月春绣娘李涵见过梁公子。”迎春走到梁辰面前,似模似样的唱了歌诺,梁辰见了,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眼前这个女子肌肤晶莹如雪,眉清目秀,小鼻子细腻挺拔,樱桃般好看的嘴唇微微上翘,又温柔又顽皮的样子。 只是竟然已经嫁人了,唉。 “李娘子这样子,怎么看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说是绣娘,怕真没人信。”梁辰说罢,就引着迎春二人出了门。 门口早有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彩漆花纹的夏缦在门口相候。 迎春等上了车,车夫吆喝一声,车辆便缓缓起步。 “梁公子,令妹,是真的要去见北静王妃么?”车子走出小半里,迎春见梁辰依然沉默,她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梁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的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这才开口道:“是,北静王妃病了,所以我母亲明日要带我妹妹去北静王府探望。” 迎春眉头皱了一下。 王妃生病,一个诰命夫人携女眷前去探望,这是礼节上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吧。 为什么嫣嫣要一副不屑的语气,说什么龌龊打算? 为什么这位梁公子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位北静王妃,一定病得很重吧。”迎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梁辰有些吃惊的看了迎春一眼,然后哑然一笑道:“姑娘真是聪明,”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接着道:“王妃病得很重,宫里的太医们,民间的神医们都瞧过,甚至太后都让自己身边的那位董太医看了,都说回天无术了。” “日前我们奶奶生病,我们老爷便是找的杏林堂的一位董先生,据说医术特别的高,我们奶奶昨日傍晚还下不了床,这会子已经生龙活虎了。”喜安一听董太医几个字,便想起了杏林堂董子浩,于是忍不住插嘴道。 梁辰听到这句话,也是笑了起来:“太后身边那位太医,便是杏林堂董先生的姐姐,医术比她弟弟还好,只是,即便是那位董先生,也不是谁都能轻易请到的,这么说来,李先生的夫家,一定也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罢,而且,对李先生,很关心啊。” 如果如豆娘蕊芳她们所说,这位李先生跟她相公的关系极差,那她相公怎么会大费周章的去请杏林堂的董先生呢。 “他只是怕我死了,我父兄找他麻烦罢了。”迎春说罢,耸了耸肩,她不想再提及孙绍祖,便又问道:“梁公子的这位妹妹,年纪应该也不小,正好待字闺中罢。”迎春试探着问道。 “李先生正是聪明剔透,什么都猜得到,”梁辰苦笑了一下,接着道:“我也就不瞒姑娘了,我妹妹今年十六了,提亲的人虽多,但我母亲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一般的人家,她是断不会同意的。” 迎春朝梁辰眨了几下眼睛。 一切都在不言中。 北静王水溶,不但位高权重,更兼生得人物风流,举世无双,看样子不晓得多少当朝权贵,都想把女儿送过去。 所以北静王妃一病重,不晓得多少人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怪不得嫣嫣说这是龌龊打算,人还没死,就想着上那个位置了。 第二十五章 梁府千金 这一般人家,续弦总不会太挑,即便是贾府当年鼎盛之时,贾赦续的继室邢夫人跟贾珍续的继室尤氏,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人家的女儿。 但对北静王水溶来说,这是不成立的。 即便梁太师的嫡女千金,也不是想嫁就能嫁过去的。 “因为是探病,不能穿得太好看,但是,又要能入北静王的眼,所以,我母亲听我三哥说京城有一个新来的绣娘手艺跟眼光特别出色,于是就想请来帮我妹妹打点打点,所以,我今日就特地来麻烦李先生了——” 梁辰望着迎春,恳切的说道。 “令堂与令兄这般抬举我,实在令人受宠若惊,唔,李涵只能是尽力一试,让夫人满意。”迎春对梁辰说道。 她也只能让想办法梁夫人满意,至于北静王那边满不满意,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那你母亲,知不知道你三哥与蕊芳姑娘的事情啊?”迎春忽然好奇问道。 “哈,她应该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我三哥已经定下了光禄寺卿秦大人的女儿,明年便要过门了,噢,刘杰公子也是明年要迎娶左佥都御史许大人的千金了。”梁辰轻描淡写的说道。 “哦。”迎春扯了扯嘴角,努力的让自己笑了一下。 这些富家公子,出入青楼,倚红偎翠,看似与豆娘蕊芳等人情意绵绵,其实大家心中都知道这不过是露水情缘一场。 这些事在那个时候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只是在来自未来的迎春眼里看着有些别扭罢了。 “我母亲是继室,原配有一个哥哥,前面通房也有一个哥哥,我母亲得了我兄弟二人与我妹,她后半生就指着我三哥了,所以也是挑了很久才挑中的秦家小姐,这些事情,豆娘蕊芳她们都是知道的。”梁辰见迎春笑得有些勉强,便还是解释了两句。 二人这般东拉西扯,说了一会,车子便在太师府的西角门处停了下来。 迎春下车望去,隔着围墙,但见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与贾府不相上下,但门前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来,络绎不绝,非现今贾府的冷落清稀可比。 “这是我从二月春请来的李绣娘,你去跟太太通报一声。”梁辰下了车,对门口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说了声,那男子便急忙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那男子过来,对梁辰说道:“四爷,太太这会就在二姑娘那里,让你领着绣娘过去。” 梁辰听罢,便对迎春说道:“李娘子跟我来。”说罢,便引着迎春喜安二人,从角门走了进去。 这一路,也是弯弯曲曲,分花拂柳,庭院中的树木山石,满是葱蔚洇润之气,但跟大观园比起来,却又是稍微哪里欠缺了一些。 他们三人走了半里路,便来到了一处被鲜花围绕的屋子前,屋子不算大,大约三五间房子,沿着屋前白墙下的走廊向西走了几步,就到了梁小姐的房前。 门前并不见丫鬟们守候,梁辰心里觉得奇怪,正想呼唤,便听见房内传来母亲数落妹妹的声音:“明日你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你都得去!” “你放眼朝里的这些王公贵胄,有哪个比得上北静王,这王位世袭罔替就不说了,单说那人品,那学识,你父亲提起他就赞不绝口。” “再好我嫁过去也只是个继室,父亲那么喜欢他,那就让四妹妹过去,父亲不是最喜欢四妹妹吗!” 一个少女气冲冲的声音说道。 “你这个傻丫头!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你四妹妹一个庶女,怎么有资格!”梁夫人怒道:“你以为那些没娶妻的公子哥,就会对你更好吗,别做梦了,那些人哪个不是早就丫头媳妇往屋里领的,这北静王除了发妻,统共才两个小妾,而且还是以前服侍的人上来的,娶妻后一个妾都没有纳,这才是尊贵人的做法,你赶紧把你这副不情愿的嘴脸给我收起来!” “他再好,也是有妻子的人,人还在,我们就这样子过去,这事,我做不出来!” 少女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倔强。 “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成?你晓得你父亲多少同僚都急着让女儿过去,等北静王妃殡天了再做打算,那就晚了!我们也只能说去试一下,成不成,谁知道呢,你又不掉块肉!” 这母女二人在房内争吵,门外迎春梁辰听得却是略显尴尬,梁辰轻咳一声,正准备对里面的母亲说话,却见一个小丫头正好出来,一见梁辰,便急忙行礼道:“四爷,太太一直等你呢,这位就是那二月春的绣娘么,赶紧进去罢。” 梁辰听得这句话,便领着迎春喜安朝屋内走去,一边口中喊道:“母亲,二月春的那位李绣娘来了。” 梁夫人一听,便停下了数落女儿,口中说到:“快领进来。” 迎春走进去,眼前是一间精致的闺房,屋内用具摆设,无一不名贵讲究。一张靠窗的靠椅上坐着一位富态的中年女子,身边站立着一位十六七岁的俏丽少女,中等个子,白皮肤,鹅蛋脸,眉毛很黑,一双杏眼带着几分不悦的神情望着母亲,嘴角抿得紧紧的。 这想必就是梁夫人母女二人了。 迎春于是携了喜安上前行礼,梁夫人一见迎春,心中原由的几分疑虑却是放下了。 “你三哥跟我夸说二月春来了个了不得的绣娘,手艺特别巧,特别会打扮人,我还将信将疑,这会见了,就知道你哥哥没有骗我,李娘子这气质,一看就是个聪慧的人,”梁夫人边说边望着梁辰笑了起来,接着道:“婧儿,去,让余烟开了衣柜子,带李娘子去看看你明日该如何穿着,唔,辰儿,你跟李娘子说了我们明日是去探望病人的了吧。” “说了,该说的,都说了。”梁辰望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话意思梁夫人明白,就是已经按她吩咐,说明了明日的任务。 说是去看病人,实际上是去被人看。 第二十六章 妆成 梁夫人点了点头,迎春却道:“不忙,我先问小姐三个问题。” 梁婧一听,却是愣了一下。 “小姐平素都喜欢什么颜色?”迎春不待她开口,便已经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梁靖犹豫了一下,便答道:“白色。” “小姐喜欢白天还是晚上?” “晚上。” “我有一件特别好看的衣裳,但是是别人穿过的,还有一件,是新裳子,但是并不怎么好看,小姐明天想穿哪件?” “当然要新裳子,我怎么可能穿人家穿过的东西。”梁靖脱口而出。 “好啦,小姐带我去看看你的衣裳罢。”迎春笑着道。 “李娘子为何要问这些事情?”梁辰望着迎春,好奇的问道。 “服装是有灵魂的,如果要想展示一件衣裳最佳的状态,一定要跟模特本身的特质相嵌合——”迎春顺口就背书。 “你在说什么?”梁辰打断了她的话。 屋子里的人都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额,”迎春发觉失语,急忙打住,笑着道:“就是说,一个人要穿跟自己性格习性相匹配的衣服,才能让自己最美,梁小姐大家闺秀,骨子里渗着高贵,我要了解一些,这才好帮忙出主意呢。” “李娘子说得及是,”梁夫人满意的笑了起来:“一看就跟以前在外头请的那些绣娘不同,今日有劳了,唔,婧儿,绣菊,你们带李娘子去里间挑衣裳吧,绣荷,赶紧给李娘子上茶,辰儿,你一会可得好好谢谢李娘子,” 梁辰嘴一抿,笑着对梁夫人道:“这个孩子自然晓得。” 只是那梁靖,却是依旧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勉强挪动着步子,慢慢绕过屏风,到了里间。 这里间是小姐卧室,闺房的私密之地,迎春望去,但见里面布置的十分的干净整洁,床罩帷幔均是那淡淡的青色,案头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淡淡的类似兰花的香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梁小姐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竟是一句话也不说。 迎春内心叹了口气,唉,这笔钱还真不好挣啊。 她内心虽在叹气,面上还是带着笑意,走到了梁靖身前。 她侧着身子,对梁靖道:“小姐,明日这事,对你来说,它不过就是一次礼节上的探病,至于夫人的想法,成与不成,于小姐实际都没有什么关系,不损失什么。” 迎春停了一下,又是接着道:“但你想想,明日去的,肯定不止咱们一家,那些诰命夫人们一定不少也要来的,她们的目的,跟咱们估计都一样,所以,我们只要表现得低调些,大方些,既合乎礼节,又不着痕迹,这便是给夫人挣足了面子,就算不成,咱们也赢了。” 迎春这一番话,外屋屏风后的梁夫人听了,是不住的点头,便是梁靖,脸上的神色也是松动些了。 唉,这其实就是个打着探病幌子的相亲现场,而且探的还是人家病重的原配。 这种事情怪不得心高气傲的梁靖不情愿,就是媚春楼的人,都嫌弃这样做。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谁叫人家是炙手可热的北静王水溶呢。 这时,一个小丫鬟打开衣柜,里面均是新作的这个季节的衣裳,又一个丫鬟捧来了梁靖的梳妆匣,里面装满了各色脂粉环钗,看得人眼花缭乱。 “既然是探病,就一定要素,但是太素了,反而忌讳,所以,你把这件水月色绣着几只淡黄雏鸟的绢裙给你家小姐穿上我瞧瞧。”迎春对那个小丫鬟说道。 “唔,不行,这件领口太低了,拿那件天青色的有个披肩的那个。”迎春指着衣橱里一件自带青纱披肩的裙子。 “娘子是说这件木兰青双绣云肩缎裳么?”那个小丫鬟指着迎春说的那件衣裳道。 “额,就是这个。”迎春不好意思的扶了一下额。古代衣裙的名字太繁琐,她自己的知识加上迎春本尊残留的一点潜意识,根本搞不定这些。 “唔,这就正式多了。”迎春看到梁靖换上这套衣裳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青色的长裙淡雅端庄,一条小小的绣花缎披肩罩在肩上,将锁骨一下藏得稳稳的,既正式,又尊重。 “这样的衣裳,配的妆容也很重要,一定不能艳丽,但也不能不带妆,要有妆,却又像无妆,你去把小姐的脂粉匣拿来我看一下。” “这我就不懂了,如何做到既要有妆,又像无妆呢?”梁靖穿着那件木兰青双绣云肩缎裳,自己也十分满意,于是听了迎春这话,便终于开口相问了。 “额,就是——”迎春接过丫鬟递来的脂粉匣,一边揭开盖子,一边思索着怎么跟她解释着‘裸妆’二字。 “就是用跟自己肤色尽量接近的粉扑在脸上,看起来好像没有扑粉一样,然后胭脂用最浅的有点意思就可以了,若有若无那种,唔,小姐本身皮肤就白,很好办的。” 迎春打开梁靖的脂粉匣,一股香气扑来,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各色胭脂膏子,口脂,眉黛,花钿,然后铅粉、米粉、紫粉、珍珠粉等也琳琅满目的一层层摆着。 只是这些跟现代的化妆品还是没法媲美,迎春只得拿梁靖手背做调色板,将几种粉混一起一点点调试,才最终得到自己想要的颜色。 梁靖只觉得这样子新奇好玩无比,原来一直板着的脸上开始出现了笑容,然后看着迎春一点点调试。 就这般捣鼓了许久,迎春总算替梁靖上好了妆,然后便笑着对梁靖说道:“你走出去,让夫人瞧瞧可满意否。” 梁靖便是绕过屏风,来到前屋,走到梁夫人面前,行了一个屈膝礼,口中笑着道:“女儿见过母亲大人。”然后便站了起来。 梁夫人一看,便觉眼前一亮。 还是这个女儿,但明显哪里不同了,一条青色长裙,上面拢这小巧的肩罩,既端庄稳重又不过于沉闷呆板,发髻上别着一枚同样鸭蛋青色的玉簪,簪子简单的上雕着一朵莲花,衬得一头秀发乌黑如云,脸上似乎不施脂粉,但五官显得比往日清晰立体多了,真真一个养在深闺,金尊玉贵天生丽质的大家闺秀。 梁夫人此刻自然是无比满意,不管能否入那北静王的眼,至少也能在其他的王公夫人面前给婧儿挣一个好名声,那也是自己的光彩。 第二十七章 谁又配得上她? “辰儿,替我好好赏赏李娘子,唔,安排李娘子在咱们这用了饭再走罢。”梁夫人满脸堆笑的望着迎春。 迎春自然是忙不迭地一边谢恩,一边行礼告辞,梁夫人便不再留客,于是梁辰就领着迎春喜安离了这里,从原路返回,直送到了角门口停着的马车前。 “我送李先生回去罢。”梁辰待迎春二人上了车后,便也要上去。 “不必有劳公子了,让车夫送我们回去就好了,我也乏了,正想车上打个盹呢。”迎春笑着推辞。 “那好罢。”梁辰听她这样说,便不再坚持,然后从怀里拿出两锭十两一锭的银子交给了迎春,“这点薄酬,请先生收下,那我就不送了,你们是回二月春么。” “还是送我们到上次去的明瓦巷口吧。” “好。” 梁辰说罢,便朝迎春拱了拱手。 迎春收下了那银子,亦笑着与梁辰告辞,这时马车启动,载着二人朝明瓦巷方向走去。 迎春坐在车上,却没有打盹,而是双眼望着前方,呆呆的出了好一会神。 “奶奶怎么啦,是担心梁小姐不能被北静王瞧中么?”喜安见迎春这个样子,不禁有些不安的问道。 迎春听得她这样说,回过神来,却是先噗嗤一笑。 “梁小姐肯定不会被北静王瞧上啊。”迎春笑着道。 “什么啊?那奶奶今天为什么还这么费力帮她啊?”喜安满是不解。 “梁小姐人不错,性格稍微骄傲了些,但为人很正直单纯,”迎春浅笑着继续说道:“只是要想入北静王的眼,那还差太多。” “奶奶这话怎么说?”喜安好奇的问道。 “我记得我在园子里时,宝玉曾说过,北静王是个才华特别横溢之人,府上聚集了许多海内名士高人,”迎春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接着道:“你在梁小姐屋内,可曾看到一本书?” 喜安摇了摇头。 “所以论才华这一块,她是入不了北静王的眼的,再说容貌,即便我给她打扮成那样,但你是见过我家那几个姊妹的,你觉得跟我林家表妹,薛家表妹比如何?” “那如何能比,奶奶家那几个姊妹,都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在这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就好比奶奶,放眼京城这些小姐,也是没有谁比得上的啊。”喜安说道。 迎春又是噗嗤一笑。 “就数你会说话。”迎春笑了起来。 但她知道喜安说的没错,她穿越过来第一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被惊艳了一下。 迎春在大观园里不算顶尖,但比起一般的千金佳丽,却又不晓得要好看多少了。 “所以,”迎春笑容敛去,正色道:“那位梁小姐要被北静王瞧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说了,如果那北静王真的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个时候,肯定没有心思在这事情上留意的。” “那奶奶为何还要这般费心的帮那梁小姐打理得那般好呢?” 喜安眼里更是不解。她家奶奶今日可是没有少费功夫啊。 “首先呢,我是要让梁夫人满意,这样才会有重赏啊,”迎春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得意的朝喜安眨了眨眼,接着又道:“再就是,明日肯定会有其他达官贵族的家眷去的,她们见到梁小姐,一定会刮目相看,问起来,说是二月春的李先生给打理的,那多美。”迎春面上得意之色更甚。 喜安见状,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倘若这北静王水溶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好,那么,或许也能配得上她。”迎春面上笑容逐渐敛去,又换上了深思的模样。 “谁?谁配得上谁?”喜安没明白迎春在想什么。 迎春没有回答,只是手托着腮,双眼透过窗帘侧边的缝隙,幽幽的望着窗外。 林妹妹是有潇湘妃子的称号的,潇湘为水,是不是说,她将来的夫家,或者跟水有关。 林妹妹是为了还泪而来的,那么她将来,只有嫁给水,才不会泪尽而亡。 北静王赠送给宝玉的那串鹡鸰香串珠,宝玉转赠给了黛玉,黛玉没有要,但那时不要,不代表以后也不要,唔,谁知道那八十回以后,会怎么发展呢。 迎春脑子里面一直这般不停的胡思乱想着,直到车夫在明瓦巷巷口停了下来,她这才发现快到家了。 她与喜安二人下了车,谢过车夫,便急忙向孙府奔去。 到了花园后门,李徕的姑妈正守在门口,见迎春与喜安身穿一身民间女子的装束回来,略有些吃惊,口中却是道:“奶奶可算回来了,棋局姑娘找了奶奶几次了呢,你快上去吧。” 迎春吓了一跳,便是急忙一路小跑的往回赶。 刚到楼下,就见到棋局在焦急的张望,一见迎春来了,便急忙迎上。 “奶奶可算回来了,啊,怎么穿成这样子了,先上去把衣裳换了吧。”棋局边说边随着迎春往上走。 到了屋内,棋局把门一关,这才说道:“今日老爷去上朝了,走后满福姐姐几次过来打探奶奶的病,我说奶奶好些了,在睡觉,开始满福姐姐还不说什么,后面就一定要进来瞧奶奶,说什么奶奶怎么能睡那么久,我刚好不容易又打发走了,就怕再来就不好打发了,还好奶奶是回来了。” “应该是老爷打发她来给奶奶请安的吧。”喜安一边帮迎春梳洗更衣,一边对棋局说道。 “别是她觉察了一些什么。”迎春皱着眉头说道。 这种被支使而来的礼节性请安,原本不必那么执着的,满福一定要见迎春,只怕是被她发现了一些蹊跷。 唉,这常在河边走,就怕会湿鞋。 “奶奶跟喜安姐姐也该饿了吧,我让吴妈下面条去?”棋局将茶端上来,对迎春说道。 “嗯,对了,咱们以后也不用天天吃面条,你把这银子绞一块下去给吴妈,让她出去买点好吃的。”迎春说罢,从怀里将那两锭银子取了出来。 棋局见了,不禁喜出望外,然后急忙拿了剪子,将银子绞了一小块下来,剩下的,放在从惜春那里带来的那个小匣子里仔细的收好。 棋局正收拾好了准备下去,却听见门口响起了满福的声音。 “奶奶睡起来了吗?”声音不大不小,不紧不慢。 第二十八章 南安郡府有请 “奶奶起来了,唔,你有心了,这么热的天难为你跑那么多趟。”喜安带着浅笑朝满福迎了上去。 “奶奶病了,我理应来看的。”满福边说边朝里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是吗,我们奶奶这也不是第一遭病了——”喜安笑着道。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只是脸上却是露出一丝嘲笑的神色。 喜安这些日子,跟在迎春身侧,胆子却是比以往大了许多。 再说了,现在不吃孙家的不穿孙家的,她更加不用在乎满福了。 满福脸色僵了一下,便冷冷的笑着道:“老爷吩咐了的,我自然要过来的——”她边说边走到迎春面前,双手别在腰间福了一福,然后道:“我想奶奶这次应该是病得很重罢,要不怎么老爷都惊动了呢,唔,奶奶气色看起来,还是不错嘛。” 迎春皱起眉头,看了满福一眼,然后却是转过头去,笑着对喜安道:“你当然不知道啦,我上次过去,顺便教了孙绍祖跟满福姑娘一点大家子的规矩,你看,他们这次就进步多了,唔,”迎春说罢,才将脸转向满福,继续笑着道:“我确实好多了,你回罢。”说罢挥挥手,就是要逐客了。 满福脸色隐隐发青,却又不便发作,只得哼了一声,福了一福,便领着两个丫头转身离去。 满福一走,棋局便上前来对迎春道:“她可总算走了,她方才那番话,好像奶奶是在装病一样。” “随便她。”迎春嘻嘻一笑。 “她是在妒忌咱们奶奶呢。”喜安却是在一旁掩嘴窃笑了起来。 “妒忌?”迎春抬起头望着喜安,接着呵呵一声笑。 “老爷那怕我死了,请人给我看一次病,这也要妒忌,那她心里面岂不是恨连星恨得要死。”迎春不以为然的笑道。 “连星怎么跟奶奶比,连星再受宠,她也只是奶奶陪房过来的丫头,这管家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她,可是,如果老爷对奶奶好了,那就不是一般的不得了了。”喜安笑着道。 “孙绍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我好的,再说了,我跟孙绍祖签和离约定书的时候,她也在,她知道我是铁了心要离开的。”迎春思来想去,不管怎么样,满福都没有理由忌惮她的。 “老爷这些日子,对奶奶其实不算差呢。”棋局也在旁边插了一句。 “你说什——么——?”迎春掉转头过来望着棋局。 “难道要他把我又打个半死才能叫差吗?”迎春带着三分薄怒的看着棋局。 “额,老爷以前虽然不待见咱们,有时不耐烦推开奶奶是有的,但也没有真的动手打过奶奶啊。”棋局道。 “什——么——?”迎春不可思议的皱眉瞪眼,望着棋局。 到底是她记忆有错还是书上写的不实,又或者,原来的那个贾迎春本来也就是个戏精? “棋局说的没错啊,奶奶嫁过来,一直不肯跟老爷圆房,老爷爷就难免冷落了奶奶,后来老爷有几次跟奶奶置气,推过奶奶几次,老爷手脚上有些不知道轻重,伤着奶奶了,奶奶回奶奶娘家哭诉,老爷知道了,回来又是跟奶奶吵架,只是后来,老爷架也懒得跟奶奶吵了,除了上次老爷失手把奶奶推下来,老爷怕是半年没跟奶奶说过话了,但昨日晚奶奶病了,我看老爷,是真的担心呢。”喜安说道。 “你是说,我跟孙绍祖那厮,一直没有圆过房?”迎春眼里忽闪着惊喜的亮光。至于后面喜安说的那一车叽里咕噜的话,她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额,这个事情,奶奶自己不记得了吗?”喜安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我,我摔跤之前的事情,基本都不记得了。”迎春一边说,一边心中却是不住的欢喜。 如果自己这个身子没有被孙绍祖那厮碰过,那就太好了啊。 “这种事情,我们也说不上来,奶奶您要不知道,就,就只有老爷才清楚了。”喜安益发的尴尬了起来。 “哼。”迎春哼了一声。 这件事,她迟早要弄清楚的。 “我说奶奶,咱们这几日,就先别出门了罢,您要实在放心不下二月春,就让我每日去看一下,您就在家待着,免得那边惹出什么事让老爷知晓了就麻烦了。”喜安边说边指了指正屋方向。 迎春想了一会,似乎也只得如此,于是乎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那好罢,你每日上午过去一趟,看看嫣嫣那件衣裳做得如何了,如果有人要做衣裳,你就把尺寸拿回来,还有把特征记下,唔,你跟了我这些日子,也应该会一些了罢。” 喜安笑着点了点头。 “你去了再告诉张全,过几日若这边没什么事,我也就过去了。” “奶奶我晓得了。”喜安应道。 于是一连这些天,迎春便让喜安一个人悄悄的去二月春,而她自己除了偶尔下楼散散步,几乎都待在那个小楼里。 她也正好趁这个机会,仔细整理了一下迎春本尊的旧物,但见这位贾家大小姐,确实没有什么太多的家当,倒是还有几本从贾府带来的一些旧书,包括当初大家在海棠社时写的诗集以及一些棋谱。 迎春见到这些旧物,心中涌起一缕莫名其妙的悲伤。 这位贾府二小姐,是该有多怀念当初在大观园里的时光啊。 想当初,她嫁过来时,应该也对自己的夫君心怀憧憬罢,也想着日后齐眉举案,相敬如宾罢。 只是没想到却嫁了个这么中山狼,唉。 迎春一边打理着旧物,一边翻看着旧日的诗集,心中不禁一片伤感。 只是棋局喜安这几日却颇为高兴,奶奶不再出去瞎折腾,她们的伙食,也明显的改善了起来。 厨房里开始出现了新鲜的鱼,腌制好的板鸭,上好的火腿,还有这个时节才有的梅子汤。 这般过了三四天,倒也风平浪静,满福没有再过来请安,二月春那边也暂时没有什么新的主顾,只偶尔有一些附近的街坊来缝补一些旧裳。 迎春心里开始有些着急。 这二月春光靠媚春楼的姐妹口口相传是不行的,总是要想办法打打广告才是。 就在迎春苦苦思索是让喜安上街到处张贴牛皮鲜好还是让棋局挨家挨户派小卡片好的时候,却见喜安急匆匆的回来了。 “奶奶,奶娘,”喜安进了屋,来不及换去男裳,便对迎春说道:“你知道今天谁来二月春了么?” “怎么了?” “是南安郡王府里的太监,说是他们家太妃来请二月春的李绣娘去南安郡王府里给小县主量身裁衣。”喜安边说边难掩面上的喜悦之色。 第二十九章 什么?诰命夫人? “什么?”迎春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真的呢,南安郡府帖子都下了呢。”喜安笑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烫着金漆的小拜帖,递给了迎春。 迎春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但见里面果然用小楷一笔一划写着恭请二月春李涵至敝府替小女裁衣云云,落款是南安郡府,上面盖着南安王府的朱色印章。 “南安太妃,南安太妃。”迎春嘴里喃喃的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然后便转身对棋局喜安说道:“走,给我换衣裳。” “奶奶这就要走?”喜安棋局都是吃了一惊,晓得这个奶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但这个样子也太急了罢。 “这时都快中午了,到了那边,不知道要折腾多久,天黑前要赶回来就难了,再说了,要是被正屋那边的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喜安棋局二人好说歹说了半日,这才将迎春劝住。 这日晚天开始下雨,雨水敲打着窗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迎春用完了晚膳,便出门下楼,坐到廊下的一张椅子上,望着这滴滴答答顺着屋檐流下来的雨水发呆。 “奶奶可是在想咱们家三姑娘?”棋局提着一盏灯出来,一边将灯摆放好,一边问迎春。 “是啊,三妹妹被南安太妃认作义女,远嫁到南海,也不晓得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迎春话说到这里,遥望着灰暗天空,眼神也是黯淡了一下。 一些零碎的影像在她脑海里飘过,紫菱洲,秋爽斋,潇湘馆,在她脑子里面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 该死的,她要是能收集全这具身子以前的记忆该多好。 “三姑娘那么聪明能干的一个人,在哪都会很好的,哪像奶奶您,总被人欺负。”棋局说完这话,才发觉失言,不禁赶紧捂住了嘴。 迎春笑了一下。 “被人欺负一下其实没关系,退一步海阔天空嘛,再说了,难道她们就幸福了吗,困在这里,守着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的武夫,又有什么好开心的。”迎春边说,边指着前方。 阴暗的雨天中,连星的小屋里透出灯光,在夜雨中明暗闪烁,更远一点的正屋那边,亦是摇曳着点点一明一灭的烛光。 “贾迎春,你把刚才说的话再给我说一遍!”忽然,耳边传来了孙绍祖愤怒的声音。 “啊,老爷!”棋局吓得赶紧退后两步,慌慌张张的对孙绍祖行了一礼。 “我刚才说啥了,你这么生气?哦,我说你大字不识一箩,”迎春站起了身子,仰起头看了孙绍祖一眼,然后接着浅笑道:“唔,你意思是,要我说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才高兴?” 棋局在迎春身后,听了这句话,只能是紧紧的抿住嘴,才能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孙绍祖站在迎春面前,看着前面这个女子带着浅嘲淡讽的笑容站在自己面前,一肚子火,竟不晓得怎么发泄,只得恶狠狠的道:“贾迎春,你这个样子,倘若遇到其他的人,早就赶出家去了!” “那我求之不得。”迎春依旧浅笑望着孙绍祖。 孙绍祖怒视着贾迎春,气得拳头捏得紧紧的。 晚风夹着雨水吹到她洁净如脂的面庞上,有些落在了她额前的碎发上,有些落在了她带着冷笑的嘴角上。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开始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又什么时候开始出落得这般动人! “哼!我懒得跟你废话!我告诉你,后日初一,北静王在承恩寺烧香,替北静王妃祈福,城里有诰命的夫人都去,你给我好好准备准备!”孙绍祖大声吼道。 “什么?”迎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有诰命的夫人,她是诰命夫人?噢!她这时才想起,她穿过来之前,孙绍祖已经升了兵部侍郎,她确实是封了诰命的。 “后日去承恩寺上香!”孙绍祖怒冲冲的又说了一遍。 “我不去!”迎春头一甩,眼睛只望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滴:“我算哪门子诰命,我只不过是我父亲抵押给你的人质,我们,我们可能连——。” 迎春说道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急忙转过身子,对着孙绍祖那张已经气得通红的面庞,带着几分诡异的神色,低声问道:“我们,我们圆过房没有?” 孙绍祖本来已经气得手指的关节都在格格作响了,忽然听到迎春这样发问,不禁怔住了。 这个女人,自从那日摔下来后,怎么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脑子直接摔坏了还是上吊时间太久脑子淤血了? 他紧紧的盯住迎春,上上下下的不住打量着。 迎春刚才一时冲动,问完那句话,也不禁暗暗后悔,此刻见孙绍祖这般打量她,顿感窘迫,不由得面上一红,便冷冷笑道:“看来你也不记得了,那就算了,你愿意让满福去也行,愿意让连星去也行,愿意让你房里另外那两个丫头去也行,都无所谓,反正也没人认识我。” 迎春说罢,就要离开这里。 孙绍祖忽然身子一移,高大的身形,竟是将她的去路拦得死死的。 “你是嫌我不跟你圆房?我都不急,你急啦?”孙绍祖面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开什么玩笑,我就是记不住一些事情,想弄清楚而已,看来我们真的不是夫妻,这太好了。”迎春脸上已经通红,只是嘴上依然还是流畅。 “贾迎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嘴硬!”孙绍祖低头看着迎春,眉头微皱,嘴角却是轻轻上撇,不知道是在气还是在笑。 “哼,随你怎么说,拜托让一让。”迎春望着挡住道的孙绍祖,只是冷笑一声。 “我跟你说,后日的事情,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给我打扮好一点!不要给我在北静王面前丢脸!”孙绍祖低声怒吼。 迎春听到这句话,忽然怔了一下。 她原以为初一那日只不过是京城里的诰命夫人们去寺里上个香走个过场就完事,但听孙绍祖口气,似乎北静王水溶本人也要去? “诰命上香,要按品上妆,当初敕牒册授之时,上面赏发下来的装束,估计都被我那管教不严的奴婢偷偷卖了,所以,你还是让一让罢。”迎春依旧冷笑着对孙绍祖说道。 “这么说,你是答应去啦?”孙绍祖皱起眉头,然后将身子侧了一下,让出了一条路来。 “你耳朵有毛病吗?”迎春不置可否的丢下一句,绕后孙绍祖,然后就朝前走去。棋局提着灯,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跟着,不敢看孙绍祖一眼。 第三十章 炙手可热 “真是扫兴,本想阶前听个雨,偏要来这么个人败兴。” 迎春没好气得回到了屋里,方坐下,喜安已经捧了杯热茶过来。 “奶奶要听雨的机会多呢,病才好,我生怕又凉着了,正要下去请呢。”喜安边说边将茶盏递到迎春手里。 “我从没见老爷这般好脾气,我们老爷现在是拿奶奶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啊。”棋局却是不禁笑了起来。 “噢,这是怎么说?”喜安好奇道。 于是棋局便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跟喜安说了一遍,说道尴尬之处时,二婢俱是一起掩嘴偷笑。 “你们才是没规矩呢!”迎春没好气得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继续望着窗外的雨滴发呆。 倘若后日承恩寺上香,能见到北静王就好了。 她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样,配不配得上林妹妹,值不值得让她努力去试一下。 窗外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棋局正端来热水准备安排迎春洗漱更衣,却见门口来了一个正屋那边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衬着红色锦布的托盘,托盘上摆着一副金灿灿的珠冠凤披。 “这是奶奶先前的东西,满福姐姐一直收着,老爷方才命找出来给奶奶送来。”小丫头对前来开门的喜安说道。 喜安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接了过来。 “劳烦满福姑娘收得这么仔细了,回去跟满福姑娘说,我家奶奶这边谢谢她了。” 那小丫头应了,便转身离去了。 “这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赏下来的。”喜安捧着托盘来到迎春面前。 迎春看了一眼,微笑着道:“她们估计帮我们收了不少东西罢,这一年来,倒是辛苦她们了。” “奶奶就是好脾气。”喜安一边将那套珠冠凤披放进橱柜里收好,一边不悦的说道。 “不好脾气又如何,我上次去找连星要那个熨斗,孙绍祖以为我要吃了他的小妾,差点跟我拼命呢,”迎春说完,打了个哈欠:“咱们睡吧,明日要去南安郡府呢。” 这雨下了一夜,到了天快亮方停了下来,迎春推开窗,一股凉风夹着雨后的湿润气息扑了进来。 棋局拿出前日那两套绣娘装束,替迎春喜安装扮好,然后一起用完早膳,便将迎春喜安送至花园角门。 “奶奶今日一定要早早回来。”棋局站在门口,再三的交待。 “晓得了。”迎春笑罢,便与喜安一起离了这里。 她二人穿过明瓦巷,到了建安街,街头找了一辆马车,车夫见是两个拿着针线包裹的绣娘,倒也不疑有他,便将二人带到了南安郡府门前的街口,然后在一道高大的牌坊处停下,不敢再前行,于是迎春二人付了车费,下了车,便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去。 这郡王府门前,较之太师府,又是另一番恢弘气象,沿着高大的院墙下,隔着三四丈距离便矗立着一位戎装侍卫,而到了离正门尚有好一段距离的地方,就有一个黄衣内监过来,将二人拦下。 迎春将拜帖拿出,那内监看完,便交还迎春,指点她们去到东南角的侧门,她二人又走了好久,这才来到侧门门前,高高的门槛前站着几个仆从,其中一个上来接了迎春的帖子递了进去,过一会便有两个宫装打扮的女子过来,将迎春二人迎了进去。 这南安王府,倒不像贾府跟梁太师府,讲究亭台楼阁,布局别致,而是端正庄严,一个殿接着一个殿,一层层通向内,进到内院,前面引见的宫女就没有资格再往前了,而是又出来两个衣着更考究的宫女,将迎春二人引了进去。 这内院倒是比起前面精致活泼多了,一山一石布置都很讲究,道路两边绿树成荫,两位宫女引着迎春喜安一路分花拂柳,然后来到了湖边的一座凉亭前。 亭子里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女子,身侧依偎着一位身着百蝶彩缎裙的艳丽少女,那少女正在抚弄着怀里的一只花猫,见迎春来了,便站起身子。 这想必就是南安太妃跟那位小县主了罢。 迎春于是与喜安二人便上前跪了下来行礼参拜。 南安太妃看了一眼迎春,便笑着道:“梁靖那丫头果然没有胡说,想不到李绣娘竟是生得这般好人才,如果是托生在大户人家里面,不晓得多少王公子孙抢着去提亲呢,咦,我怎么看李娘子有点像我哪位亲戚家的孩子呀。” 迎春喜安听得此言,心里均是吓得砰砰直跳。 迎春是记得书上南安太妃在贾母寿宴上召见了宝钗黛玉宝琴湘云并探春五人,并不曾见过自己,这才敢无所忌惮的来见南安太妃,此刻听得她这样一说,保不定何时曾经见过,心中如何不慌。 于是她只得强做欢笑道:“我们哪有这样福气,太妃娘娘这般夸奖,实在是折杀民女了。” 南安太妃确实也未曾见过迎春,只是见她气质长相不一般,这才有那么一说,于是也就笑笑,伸手示意她们起身。 这时太妃身边的小县主走了上来,也是笑着对迎春说道:“李娘子,你前几日替梁家姐姐画的妆容,真好看,我明儿要去上香,你也教我怎么调出那样的脂粉,该穿什么样子的衣裳。” 迎春望着小县主,不由得展颜一笑。 看来明日去上香的小姐们一定不少,但愿自己不要遇见熟人才好。 唔,这个女孩儿,倒是个直性子,一点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于是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作诧异的问道:“县主明日是要去上香吗,这只要穿得端庄稳重,不怠慢了佛祖即可,无需额外花心思呀。” “你不知道,我明日,也是要去见一个人呢。”县主说罢,脸上竟是微微一红。 “哦,”迎春一副恍悟状,然后继续笑着道:“以县主之尊贵,要见哪个人,对方都应该受宠若惊才是,何须这般费力呢。” “那个人——”县主脸上发红,眼波流转,竟然是说不下去了。 迎春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北静王,看来实在是炙手可热啊。 第三十一章 千里送衣裳 “小丫头不害臊,胡说什么呢。”南安太妃有些嗔怪的望着自己的女儿,然后接着又对迎春说道:“一会李娘子这边忙完,我还要烦李娘子帮我大女儿做一身裳子,她下个月过生日呢。” 迎春听了,便说道:“这不算什么,一会我过去给给县主看看就是。” “她年前嫁给了礼部何尚书家的大公子了,我这里有她上次做衣裳量身子的单子,你就按这个做罢。”南安太妃说罢,就从怀里拿出一张文书,旁边侍女接过,然后递给了迎春。 迎春双手接过这张单子,心中忽然翻起一阵波澜。 她一边将那单子仔细收好,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太妃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也出嫁了啊。” 南安太妃愣了一下,便道:“我只有两个女儿呢。” “母亲是还有一个女儿呀。”一旁小县主倒是笑了起来:“母亲怎么忘记了呢,年前您不是认了贾国公府里的一位小姐做义女,然后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吗。” “噢,要这么说起来,那倒是呢。”太妃淡淡的笑了一下。 “太妃义女那次出嫁,十里红毯一直送到海边,我那日也在路边相看,印象很是深刻呢。”迎春故作轻松道。 “哦,是啊。”南安太妃嘴上随意敷衍着。 当时圣上要招安南海藩王,提出和亲一举,但皇上本人及这些亲王们哪里舍得自己的骨肉,但又不能随便选一个平民家的女儿过去——那些大家族的礼数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教会的——于是便由南安太妃出面,从王公贵族家挑选一个小姐认作女儿出嫁,而贾家向来以女孩儿出色而在京城闻名,且那时贾家势力已是日薄西山,整个家族岌岌可危,是以无力反抗,只得接受这骨肉分离的结局。 这件事,南安太妃是有些愧疚的,因此也不愿意多提起。 “既然是做衣裳,太妃何不多做一套,也给那位姑娘送去,这事传出去,也都会称颂太妃慈爱,重情义。”迎春面上依旧一脸随意,似乎真的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只是她面上装得随意,心却是在砰砰直跳,只盼着南安太妃能应允了她的提议。 探春远在他乡,不晓得那个夫君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倘若也如孙绍祖一般,是个趋炎附热的势利之人,那日子自然也不会好过。 但不管那人如何,南安太妃这一套衣服千里迢迢送到,就表明南安王府依然很看重这个女儿,这样,那夫家自然要对探春好一点。 她能为探春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呵呵,李娘子这个意见倒是不错呢,就是要多麻烦娘子了。”迎春听得那边南安太妃笑着应道。 多做一套衣裳送去这对南安太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既然迎春这么一提醒,她觉得这主意倒也不错,便满口应了下来。 “这没什么,能替太妃效劳,民女不胜荣幸。”迎春心中一喜,只垂下头微微一笑。 迎春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天底下,有几个绣娘能够进出这些王侯府的。 每一次机会都要珍惜,这样,才能盘活二月春,才有机会攒够银子,逃离孙绍祖。 “我那义女身段跟我那大丫头差不多,你就按着做罢,需要什么料子你可以让人带你去库里挑,也可以外头买——务必要最好的——工钱回头让赵总管支给你,我这会子还要去宫中看望太后,阿霞,”南安太妃唤着小县主的小名:“你好好的听李娘子的安排,别怠慢了人家,人可是你缠着要请来的。”南安太妃面上挂着微笑,说罢,便在宫女们的拥簇之下离了此地。 南安太妃走后,迎春便开始细心的替那位小县主选择装束,调试妆容,大约折腾了一两个小时,这才将明日要出行时的妆容服装安排妥当,这位小县主面上,便是绽放出了喜不自胜的光彩。 迎春见这边任务完成,便又随王府的一名总管去库房,拣了几匹布料,让人送去二月春另外替长县主及探春做衣裳,然后人便告辞离去。 这边赵总管早安排好了马车在门口等候,迎春正要上车,却见一位侍女匆匆赶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 “这是我们县主赏赐的,说耽搁了李娘子午饭,这些点心,让李娘子在路上吃。”侍女说罢,将那食盒递给了迎春。 迎春接过食盒,递给了喜安,然后再三谢过县主赐饭,这才上了车。 马车辚辚启动,喜安便打开食盒,但闻一股香气迎面扑来,却见这食盒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各色糕点,酥糖,卤好的鸽蛋,冒着热气的炸饼跟肉包。 喜安将食盒递给迎春,却见迎春双眼出身,似乎在想什么。 “奶奶不饿么?”喜安问道。 迎春这才回过神来,微笑着对喜安道:“我在想要给三妹妹做一件什么样的裳子呢,唉,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明白奶奶的心思,这件衣裳以南安太妃的名义送过去,那边府里的人自然会高看三小姐一眼的。”喜安说道。 迎春笑了一下,没有言语,然后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玉带糕,放进了嘴里。 她一边慢慢嚼着糕点,一边望着车窗外的街市出神。 说她一点都不怨恨南安太妃,那是假的,谁让她千挑万选,偏偏选中了自家姐妹。 但若不这样,以贾府现在是颓势,探春一个庶女,要想嫁一个好人家,也是千难万难的,就好比自己。 迎春内心叹了一口气,头依靠在窗棂上,双眼漫无目的的望着外面。 “咦,车夫,麻烦停一下!”迎春像似看到了什么,忽然低声呼唤道。 车夫听到迎春的话,便将车在路边了下来。 喜安不解,正要问迎春怎么回事,却见迎春一只手揭起窗帘,口中说道:“你看到外面那两个要饭的和尚跟道士了吗?” 喜安顺着迎春的目光向前望去,果然见一个赖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在那里一边唱着小调,一边向路人化缘。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这道士边走边唱到。 这僧道二人,衣着虽破烂,但看上去骨格不凡,丰神迥异,倒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哼,这两个骗子!”不想迎春望着这二人,嘴里竟是在暗暗的骂道。 第三十二章 一僧一道 只是迎春这厢低声骂完,却又是对喜安说道:“你去,把这碟素包子给他们送去。”迎春指了指那两个脏兮兮的和尚与道士,与喜安说到。 “这——”喜安望着这碟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的包子,面上竟是有些不舍:“咱们不如把这碟豆腐皮给他们吧。” 喜安笑嘻嘻的对迎春道。 “就这个,快去罢,别让他们发现我。”迎春面上忽闪着一个狡黠的笑容。 喜安只得下了车,走了一段路,来到那个和尚道士面前,然后将这碟包子朝那二人递了过去。 “诺,拿去罢。”喜安说道。 那个道士停止了唱歌,接过了喜安手里的这碟包子,然后眯起眼睛,打量了喜安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谢谢,便拿起包子就啃。 包子一咬开,里面的香气顿时四溢的出来,那个和尚也不客气,伸手拿了碟子里的另外一个包子。 喜安看了这两个人一眼,笑着说道:“吃慢点,别噎着了。”然后便转身离去。 她往回走着,却不见南安府的那辆马车,便急忙向前,一直走到街角,绕了过去,才见迎春一个人站在一棵树下,马车却已经被打发走了。 “奶奶这是为何?”喜安不解的道。 “一会咱们远远的跟着这两个人,看他们去哪里。”迎春对喜安说道。 喜安不明就里,便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我要看看这两个骗子的老窝在哪。”迎春说罢,却是抿嘴冷冷一笑。 “这两个人不是好人?”喜安诧异道。 “是呀,”迎春嘻嘻一笑,对喜安说道:“我跟你说,这两个人啊,心肠最坏了,总喜欢去到那些有四五岁小女儿的大户人家家里,想着方子要把人家家里的女孩儿化出来,弄出家。” 喜安大吃一惊:“竟然有这等事情?” 迎春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先是跟甄士隐说要让英莲出家,又对林如海说让黛玉出家,这样的事情,不晓得他们还做过几次,这种行为,换在现代,想想都恐怖——典型的诱拐儿童啊——因此她这般说,虽有那么一点添油加醋,也算不得上毫无依据的诽谤。 “那奶奶为啥还要给他们吃的啊,就应该让我拿鞋底子抽他们才是!” 迎春听了,哈哈一笑,接着道:“不急,他们吃饱了,就要回去睡觉,知道他们住哪,才方便我找他们算账呢。” 果然,如迎春所料,这和尚与那道士,几个肉包子下肚,便觉腹中满足,于是就想找地方休歇。 “走。”迎春扶了扶头上裹着头发的花布巾,便悄悄的跟上前去。 那个道士脚是跛的,因此两个人走得倒也不快,迎春与喜安便也远远地慢慢跟着他们,朝城南走去。 迎春喜安随着他二人这般走了三四里地,便出了城门,到了郊外,喜安不敢继续,便对迎春道:“奶奶,咱们还是回去罢,太阳再一会就要下山了,看园子的人要换班了。” “换就换,谁还敢不让我进去,今天机会难得,这两个人不好遇见呢。”迎春边说边走,脚下毫不迟疑。 喜安无奈,只得也跟着一起,随着那和尚道士而去。 但见这僧道二人出了城,沿着郊外一条小径,一路来到一条河边,河东岸,却是有一个破庙,上面隐约写着什么洞天四字,前面两字,由于年代久远,已经不可辨认。 庙两旁挂着一副对联,迎春自然懒得去看,便是径直从大门走了进去。 这座庙看起来已经破败多年,屋顶墙角,俱是结满了蛛丝,正中一尊佛像,也不晓得是哪个菩萨,庙两边的墙上分别立着两排书架,上面摆满了泛黄的书籍。 这僧道二人正躺在这尊大佛背后的草垫上打盹,忽然见有人过来,便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来人。 但见是两个绣娘打扮的女子,一个肩上背着包袱,手里提着食篮,正是方才施舍热包子那位,另一位个子高挑,容颜秀美,手里拿着一把量衣服的尺子,正笑嘻嘻的望着他们。 这二位僧道是看惯波浪的,遇事从来不慌,因此也没在意,只依旧倚靠早草甸上,懒洋洋的说道:“两位施主姐姐,今日光临这小庙,是要求什么吗,香炉在前头,你们自便罢。” 迎春见状便发起火来,手里尺子一挥,大声道:“你们给我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看,认不认识姐姐我!” 这两位僧道忽然被迎春这样一喝,倒是吓了一跳,那个癞头和尚于是站了起来,又打量了迎春跟喜安一眼,然后到:“这位姐姐我见过,方才给贫僧施舍了几个包子,这位女施主嘛,贫僧却是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你们写那么多废话诅咒姐姐我干什么?还有你,给我起来,”她又拿着尺子,去敲那个跛足道士的腿,“不要在这里给我扮伤残人士,吃了我的包子,连个谢字都不知道说,天桥上的骗子都比你们有职业道德!” 她边说,边挥着尺子,那个原本闭着眼睛躺地上假寐的道士给她敲了一下腿,又听得迎春这般说,便睁开眼睛,细细的看了迎春一阵。 “唷,二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道士急忙站了起来。 “我才不是什么二小姐,我还要问你们,我怎么会来这里的!?”迎春怒冲冲的问道。 “这,这还不是因为你走路太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书架么—”和尚这次也认出了附在迎春身上的李菡菡。 “胡说八道!撞书架犯法吗,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贾迎春!?你们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就把吃下去的包子给我吐出来!”迎春边说边挥舞着那把尺子,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哎,二小姐,这叫我们怎么说呢,您也知道,这本书没有完本,后面怎么样,全靠机缘,那时原来的二小姐正好魂归离恨天,你忽然进来,我们也是吓了一跳。”这一下那和尚道士终于知道什么叫吃人家的嘴短,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淡定。 “我不管,我来了就要回去,否则,”迎春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否则我烧了你们这破庙。” “使不得,使不得啊。”那和尚吓得赶紧说道:“二小姐不知道,这庙虽破,里面这些文书,却全是我兄弟二人辛辛苦苦从那石头上镌刻下来的,你若烧了,我们便无法向警幻仙姑销案,那时别说我兄弟二人,就是二小姐您,也要永远困在这里了。” 第三十三章 我怎么会这么好看 “我不管,”迎春继续道:“我能来这里,就说明那判词上的话可以被改写,要不贾迎春就早死了埋了!你们肯定有办法!” “二小姐,这个,这个真不是我兄弟二人能做主的,一切都是机缘—” “不要再跟姐姐我说什么机缘!你们两个人,一路装神弄鬼,坑蒙拐骗,别以为我不知道,等我烧了你这庙,我就去找个说书的把你们两个干的好事都传遍天下,喜安,你带了火折子吗!”迎春说完,便转身去找喜安讨要火折子。 “二小姐二小姐,使不得啊,”那个道士赶紧上来:“额,二小姐也是知道,曹公这本书还没写完就撒手人寰,那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德那块石头上的字迹便变得模糊,你现在已经改了迎春的命运,已经让整本书接下来的发展扑塑迷离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后面的发展,只怕已经不受那判词影响,但是二小姐如果要擦去原由的判词,只怕会遭到反噬。 “我不管什么反噬,也不要听那么长的一段话,你们这就去给我把那判词抹了,否则我就先烧了这个破庙,然后把你们两个骗子的身份揭穿,让那些家里有女孩儿的父母骂死你们!” “哎,怎么会穿来一个这么不讲理的二小姐,”这僧道二人有些招架不住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兄弟这就去擦掉那些判词,别生气,别生气。” 迎春见状,面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抬头看看天色已晚,不要说天黑前进家,只怕这会回去连城门都进不了,便不再与他二人咶噪,只对二人一笑告辞,便要与喜安离开,只是方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 “喜安—”她喊了一声。 这厢才松了口气的僧道二人,见迎春忽然呼唤婢女,不由得吓了一跳,急忙道:“二小姐,您这又是要作甚么?” “喜安,你把这盒食篮给这两位仙长留下罢,咱们今日多有打搅了。”说罢,面上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使不得,使不得,多谢了,多谢了。”那个僧人一边推脱,却又是一边接下来了那盒食篮。 迎春喜安二人这才离了这破庙,却见夕阳已经挂在山头,她二人飞快的往回跑去,将将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这进了城,她二人才稍稍松了口气,迎春又赶紧雇了一辆车往孙府赶去。 “李妈妈看来是没法等我们回来了。”喜安坐在车上,有些不安的说道。 “怕什么,管接班的是谁,总不能不让我们进去。”迎春今日无意遇到这跛足道士跟癞头僧人,逼得他们将判词抹去,心情大好,其他别的事情也就不在乎了。 “话说奶奶今日在庙里跟那和尚道士说的事情,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呀。”喜安此刻是一头雾水。 “你自然不明白,”迎春望着喜安,低声道:“你的名字不在书里,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喜安听了这句话,只觉得自己更加糊涂了。 车夫一路紧赶慢赶,待赶到孙府后门的时候,天却是早就黑了。 迎春付了车费下了车,便与喜安来到门口,拍了拍门,这时守门的妈妈不情愿的边喊谁啊边上来将门打开。 她一见是奶奶与喜安,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怎么不知道奶奶今日有出门啊。”那婆子将迎春迎了进来,然后一边闩上门一边说道。 “噢,我出门选年下的衣裳的布匹,走的时候忘了说了。”迎春边说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个黄婆子是正屋那边满福姐姐家的亲戚,只怕明儿要跟满福姐姐和老爷说这事。”喜安有些不安的道。 “你现在还怕满福,害怕那个老爷?”迎春说完,望着喜安,皱眉一笑。 她跟孙绍祖对垒了几次,只觉得这人虽然确实是个粗鄙武夫,脾气有点大,但这几番交手下来,他自己面前,竟无一次占据上风,也不晓得原来那个迎春,怎么会被欺负得如此凄惨。 “我也纳闷得很,老爷现在好像拿奶奶一点办法也没有。”喜安道。 二人说话间,却见棋局迎了过来。 “奶奶,急死我了,喜安姐姐,你们怎么这么晚回来。”棋局急急的道。 “想是正屋那边又有人来找我啦?”迎春边上楼边问道。 “还好没有,否则我就死定了。我见奶奶天黑了都没回来,只怕出什么事呢。”棋局说道。 “不会有什么事的,唔,好累,且让我缓一缓先。”迎春微笑着道。 这一夜无话,第二天寅时刚过没多久,迎春就被喜安叫醒了。 此时月亮还悬在天空,漫天的星斗在缓缓流动。 “奶奶起床啦,今日要去承恩寺上香呢。” “晓得了。”迎春翻了个身,过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的下了床。 棋局端来了脸盆,迎春抹了把脸,人这才清醒了过来。 她用完早点洗漱完,这天还没有亮。 “好困啊。”她打了个哈欠,然后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这次上香,是以诰命夫人的身份出行,所有妆容穿戴都有讲究。 迎春在喜安棋局二婢的帮助下,折腾了许久,才将那珠冠套在了头发上,然后穿上翟衣,披上凤披,一顿操作下来,天也开始微微放明。 “奶奶这身装扮,倒让我想起了奶奶刚进门那天的样子。”喜安望着盛装的迎春,不禁笑了起来。 “只是那时候的奶奶,眼睛没有现在这般明亮,人也没这般好看,真的好奇怪,明明还是奶奶,但又不像奶奶。” 喜安还是一边说,一边笑。 真是奇怪的事情,奶奶这些日子怎么变化这么大呢。 迎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是笑了起来。 洁白细腻的皮肤,弯弯的黑眉,明亮的杏眼,笔挺的鼻子,宝石般的双唇,唔,自己怎么会这么漂亮。 正得意间,忽然见吴妈走了进来。 “奶奶收拾好了么?老爷已经等不耐烦了,让小厮来催了呢。”吴妈进来对迎春说道。 “什么,他也去?”迎春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无踪,换上了一脸的沮丧。 她还以为只是女眷们才去,没想到孙绍祖也要一同去。 “是,马车已经备好,老爷也在门外等着呢。”吴妈说道。 迎春叹了口气,只得慢慢腾腾的与喜安一齐走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给迎春点赞。。。 她来到庭院,沿着侧边的抄手扶廊一路前行,先是经过正屋西侧的厢房,正屋里的几个媳妇丫鬟见到迎春今日这副样子,竟是不敢失了礼数,纷纷行礼避让。 迎春边走边点头回礼,不一会便来到了正门口,却见两匹高大强健,油光水滑的枣红骝马,拉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青盖马车,在那里等着。 马车后方,跟着一队人马,为首的自然是孙绍祖,他今日穿着一身正式的白缎征衫,上褶下裤,腰系皮搭,前后青铜掩心,腰间别着一把佩剑,骑在那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正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只是当他看到盛装之下的迎春时,眼神微微凝了一下。 迎春扫了他一眼,自然是也不搭理,只径直走向马车。 只是她今天这身装束有点繁琐,裙摆宽大,头顶上的珠冠又过于华丽冗长,而这辆马车又比一般的高,即便有喜安帮忙,也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这导致她上车的时候,先是裙角卡在了马轮的辋毂处,然后腰间垂下的吊饰挂在了车门边的把手上,最后头上的珠花,又碰到了门框上边的横梁处。 就在她心中暗自咒骂这身可恶的衣裳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这只手手掌厚实,骨节粗壮,手臂处青筋隆结,这,自然不是喜安的手。 她抬眼看了一下,但见孙绍祖正沉着脸,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边。 迎春自然没有理会,依旧一手扶着珠冠,一手努力去够向那门把手。 孙绍祖面上隐现怒气,伸手就去握住了迎春的手。 迎春甩了一下,却是没挣开,同时觉得一道很强的力气从手中传来,她被这力道一托,人便上了车。 她转过头瞪了孙绍祖一眼,然后想把手抽回,但手掌依然被孙绍祖紧紧的握住。 她觉得自己一瞬间似乎有了错觉,竟觉得对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她再次用力抽了一下,这次对方倒是松开了手。 “笨死了。”孙绍祖低声骂了一句。 迎春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眼角余光见喜安也已经跟了进来,便猛地把车门狠狠的一合,发出哐啷一声声响。 承恩寺在京郊麓山脚下,离孙府有不短的一段路程,马车在路面上平稳的行走着,只听见马蹄敲打着路面,发出嘚嘚的声音。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气温开始慢慢升高,车厢内也开始变得闷热了起来。 迎春困意上来,便倚靠着车窗,打起了盹。 不晓得过了多久,车帘被揭开,阳光射了进来。 “到了么?”迎春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睛问。 “还早呢。”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迎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却见孙绍祖从窗外递了一个水囊进来。 迎春此时嗓子确实又干又燥,正要伸手去拿,又猛地将手收了回来。 “谢谢了,我不渴。”迎春说罢,继续闭上了眼睛假寐。哼,搅人清梦。 孙绍祖看了迎春一眼,便也不再言语,将水囊收回挂在了马鞍上。 这般又行驶了半个来时辰,天气益发的热了起来,迎春从睡梦中醒来,但觉脖子下面渗出了一圈微微的汗液,嗓子里面也是又干又渴,十分难受,于是她坐正了身子,轻轻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 “怎么还没到。”她沙哑着嗓子问喜安。 “估计快了罢。”喜安便拿绢子替迎春拭去额头与脖子下的汗珠,一边回答道,声音也有些干哑。 这时,孙绍祖骑着马匹再次出现在了窗外。 他一言不发,再次将一个水囊递了进来。 “谢谢了。”迎春面上依旧挂着疏离的微笑,眼睛也不看他,只望着前方紧闭的车门。 “这是专门替你准备的。”孙绍祖耐下性子说道。这言下之意,就是他没有碰过这水囊。 “不必了。”迎春依旧微笑着看着那扇漆着桐油的榆木车门。 “哼!”孙绍祖恼怒的看了贾迎春一眼,然后将手里的水囊朝车内一抛,手里的缰绳一甩,他身下那匹马便如野马脱缰般的飞快朝前冲了出去。 那袋水囊倒是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了迎春怀里,迎春一脸嫌弃的拎起水囊上的绑带,将那水囊送到了喜安手里。 “你要渴就喝罢。”迎春说道。 喜安此刻虽然也渴的要死,但迎春不喝,她哪敢打开了喝,于是也只得硬忍着。 她二人就这般,在干渴难耐中,终于到达了承恩寺。 迎春一下车,这香火的味道便扑鼻而来,她抬头一看,便见眼前漆着朱漆的红色大门与远处金碧辉煌的寺庙屋顶。 这次上香规模宏大,但寺院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已是专门辟出了几处庭院供这些老爷夫人们休歇等候,仆从们则在另外一处地方安置,然后另有专人协调各位夫人的进香时间。 是以迎春刚下车,便有一个小沙弥来将迎春与孙绍祖带至一间客厅里,这厅上已经有两三个女眷并三四个衣着简洁但讲究的男子在坐着喝茶聊天,一个老僧在一旁相陪。 屋里这些人一见孙绍祖并迎春进来,不待小沙弥通报,便笑着迎了过来,一副与孙绍祖十分熟络的样子,那些女眷们也纷纷上前跟迎春问好,迎春不确定这些人她是否见过,但也只得堆起满脸笑容问好。 这时另外一个小沙弥端了茶盘进来,迎春这时顾不得礼节,接过来端起茶盏便咕噜噜一口气喝了个干,小沙弥见状,便又赶紧斟了一杯上来。 几杯清茶下去,迎春人这才觉得稍微缓了过来,于是便向那小沙弥打听金陵贾府的女眷可有来,被告知金陵贾府的王尤二位夫人昨晚便到了寺中,今早早早来了,这阵子已经烧完香回去了,迎春听罢,头却是微微低了下来,内心略感遗憾。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僧人走了进来,告知屋里诸位老爷夫人可以去正殿上香了,迎春这边便起身,不情不愿的站在了孙绍祖身侧,然后一起走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北静王水溶 这承恩寺依山而建,他们休歇的偏殿在山脚,然后正殿却在那最高处,寺庙左右两侧便是那直直向上的走廊,虽然也说不上特别高,但也是要爬百来级阶梯的。 这些诰命夫人们平日均是养尊处优,路都不多走一步的,此刻还穿戴着厚重的礼服,上这些台阶颇便为吃力,走到一小半,便均是半依靠在自己夫君或儿子身上,气喘吁吁的朝上走着。 迎春此刻也觉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又哪里肯让孙绍祖碰她半个指头,便是咬着牙,提着裙摆,边喘着大气边咬牙往上走。 孙绍祖见状,也是无可奈何,手几次伸了出去,却又缩了回来。 “没见过你这般死倔性子的,我就是牵一头驴来,此刻也扯到了山顶。”孙绍祖在她身后恨恨的低声道。 迎春听了,便停下脚步,狠狠的回头瞪了孙绍祖一眼,同时借机大大的喘了几口气,这才又提着裙子继续朝上走去。 孙绍祖望着迎春的背影,原地呆立了好一会,这才又急忙跟了上去。 迎春终于在精疲力竭之前来到了台阶的尽头,但见一阵清风吹来,眼前豁然开朗。 前面,是朱甍壁瓦,烟雾缭绕,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往后望,整座寺院宏大有序的殿堂楼阁群并远处的山川河流一览无遗,而殿前的宽阔广场上,一座高大的巨型香炉里冒着寥寥青烟,两排僧人列队站在殿前双手合十默默念经,声音极为轻微,而前面上完香的夫人与等待上香的夫人们遇见了,若有相识的,也不寒暄,只是彼此点头问候则以,因此这上头人虽多,却秩序井然有条,丝毫不见杂乱。 迎春低下头,心中暗不禁自感叹,这承恩寺不愧是京城第一大寺,而这北静王为了妻子,也确实是费尽了心血。 倘若他是这样一个痴心的人,那跟林妹妹,是不是也就无缘无份,而那串鹡鸰香念珠,也就仅仅是一串珠子而已吗。 迎春内心一片烦扰,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顺着一位僧人的指引,缓缓朝前走去。 只是方到那正殿的台阶上,却见几位诰命夫人从里面鱼贯走出,门口等候的男子便上前相迎,其中一位夫人极为眼熟,迎春定睛一看,却正是梁太师府上的夫人。 迎春急忙头一低,还好梁夫人年老眼花,倒也未曾注意到她。 只是这时,守在一旁等候梁夫人出来的一位男子目光却正好扫到了迎春身上,那人面上不禁微微露出了惊讶之色。 迎春心中咯噔一下,那为轻袍缓带的男子不是梁太师的四子梁辰又是谁。 她继续一副虔诚悲悯的庄重神色,低着头朝前走去,还好那梁辰只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位兵部侍郎的夫人,并不敢上前确认,随着人潮朝两个不同方向的缓缓流动,总算是隔着一丈的距离擦肩而过,迎春这才舒了口气,接着便跨过脚下的门槛,进了正殿。 这大殿正中,是一位高高在上的漆金佛祖,下方,是各色贡品,高高的堆满了香案。 这佛像左下方,跪着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白袍男子,每一位女眷进来上香,他就双手合十拜谢一次。 这位男子,自然就是北静王水溶了。 迎春见到水溶,便觉得,自己今天起那么早,一路上忍者口渴干热,然后爬那么高的台阶——所有这些,所受的这种种辛苦,在见到北静王水溶的那一瞬间,就觉得都值得了。 他今日没有带那银翅王帽,没有穿那穿着白蟒袍,只是一身素袍,心事重重,神态憔悴的跪在那里,万分虔诚的向进香的女眷们不住拜谢,即便这样,也让人恍然觉得这就是天上下来的谪仙。 也就林黛玉那样同样是神仙般的人物,方能与他匹敌。 只是望着他那样憔悴忧伤的样子,心中又是不忍,竟隐隐盼着那位病重的北静王妃能好起来。 迎春便怀着这般矛盾的心思,双眼目不转睛的望着水溶,一步步朝前走去。 她前面上香的,是一对母女,母亲在前慢腾腾的走着,女儿在一旁相陪。 但见那女孩儿快走到北静王跟前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滑,人便将将要摔倒。迎春想要去扶,却又哪里来得及,就在那么要倒未倒的一瞬间,就见北静王伸出一只手,稳稳的将那少女托住,然后又即刻将手放开。 那少女站稳以后,便急忙向北静王施礼,口中说道:“小女通政司右通政何奚之女何梦瑶,惊扰王爷了,还请王爷见谅,多谢王爷方才援手。” 迎春站在后面,虽不得见此女子长得如何,但听得这句话说得娇柔清脆,无比动听,也可想象那吐气如兰的样子。 迎春望着脚下那织着藏青色蔓草纹的细绒地毯,又望着双手合十,依旧一脸淡淡哀伤的北静王,心中却是重重叹了口气。 一位小沙弥拈了三炷香递于她手中,迎春来到佛前蒲团上跪下,闭上眼睛,一会求佛祖给黛玉一个好姻缘好,一会求佛祖保佑北静王妃的病早早好起来,一会又求佛祖保佑二月春生意兴隆,好让自己早日摆脱孙绍祖。 她这般贪心不足的在佛像面前拜了几下,然后起身将手中檀香插入香炉中,北静王对迎春双手合十称谢,迎春又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这才退了下去。 一出门,便见孙绍祖阴沉着脸在门口相迎,迎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晓得他为何忽然这般不高兴。 下台阶比上台阶要轻松多了,迎春与孙绍祖一路无语,默默的下到了寺院山脚下,告别住持,然后来到寺院外面,见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候,喜安正在与李徕窃窃私语,见迎春与孙绍祖出来了,便急忙迎了上来。 “奶奶累了罢。”喜安边说边拿出绢子替迎春拭汗。 “她自然累,”孙绍祖冷冷的道:“她眼睛一直盯着北静王爷,能不累吗。” “你——”迎春正要怒骂,却一想好像自己确实是如此,这真是百口莫辩,只能强词夺理道:“我是女人,盯着好看的男人看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像你,一直盯着那些男人看,那才叫有意思。” 想想这个孙绍祖鼓动着忠顺府周渡去南院找那些伶人,心中便是鄙夷一笑。 第三十六章 生意兴隆与江湖谣言 孙绍祖没想到迎春竟是这般理直气壮的样子,顺便还要莫名其妙的诽谤一通自己,只气得火冒三丈。 “你,你这荒淫无耻的女人,我几时盯着男人看了,那些人是我的同僚——” 只是孙绍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迎春笑眯眯的对喜安道:“你听见了么,孙大人居然说别人荒淫无耻,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 迎春说罢,便提起裙摆,朝马车走去。 “贾迎春!”孙绍祖怒吼一声,然后堵在了迎春面前。 迎春提着裙摆,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孙绍祖一尺来远的地方停住,然后仰起头,直视着孙绍祖的眼睛,静静的说道:“北静王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对发妻情深义重,我心里面钦佩,多看他两眼怎么啦,我烧香的时候,真心诚意求佛祖能保佑北静王妃早日康复,不要辜负了北静王这一片苦心。” 她这番话说得平静又坦然,孙绍祖定定的望了她片刻,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人这般僵着了好一会,孙绍祖终于是退后两步,微微挪开了身子。 喜安先头见老爷跟奶奶吵了起来,吓得手足无措,这时却见老爷默不作声的退了开去,心中诧异,便急忙上前,服侍迎春上了车。 二人上了车,喜安将手里拿着的一个长筒状瓷瓶交给了迎春。 “这是寺里的师父专门给奶奶准备的茶水。” 迎春接了过来,拔出软木塞子,喝了一口,然后说道:“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北静王,才知道这世上原来也有配得上她的人。” “奶奶说什么?我还是不明白。”喜安以前就曾听迎春说过类似的话。 “我明日要去一趟二月春。”迎春答非所问的说道,然后将珠冠慢慢从头上取下来,便靠在车门侧板上,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了眼睛,却发现马车已经停在了孙府门口,棋局在下面打起轿帘,扶迎春下了马车。 迎春又累又饿,回到住处,吴妈这边早备好了斋饭,她草草吃完,洗漱一方,便倒头睡到天明。 第二日,她早早的起了床,用过早膳,便换了男装,与喜安赶往了二月春。 张全与小柳儿见迎春来了,俱是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李先生好几日不见,气色越来越好了,唔,昨日上林苑王监正府上送来了帖子,请李先生过去给他家小姐做及笄礼的打扮,媚春楼的豆娘姐姐又带来了藏秀阁的小蝶姑娘,见先生不在,便让先生说个日子,她们再来,还有南安郡府,昨日差人送来了几匹上好的缎子,说是让先生给他家郡主裁衣的。” 迎春听了,心中又喜又愁。 看来她昨日在承恩寺前烧的香灵验了,只是她跟二月春这些人,又哪里顾得过来呢。 “看样子咱们要招人了。”她苦笑着对张全道。 *——*——*——* 这些日子二月春的生意明显的热闹了起来。这江湖上的各种传闻也多了起来,什么二月春请来了一个年轻俊秀的缝子,总是在杨淮路上各青楼里出入,跟那些风月女子厮混,又有人说那位缝子总喜欢扮作女身,进入名门大户府里,淆乱闺阁等等不足而一。 迎春起初听了还颇为愤怒,但过了些日子,也就觉得不足为道了,谣言也慢慢不攻自破,而这二月春的生意是看着一天天好了起来,一般人家但凡要求一件二月春设计的衣服,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达官贵人,青楼红人,也总要排队多时才能等上。 迎春每日早巳时到二月春,中午在二月春用些点心,然后傍晚酉时初便赶回孙府,这般风平浪静的过了一两个月。期间二月春店面也重新整装了一番,请了几名裁缝帮着干活,喜安也慢慢掌握了不少技巧,可以帮忙出很多点子了。 只是离凑齐那七千两银子,依然遥遥无期,差了好大的一截子。 不过这些日子正屋那边倒还清净,听说南海那边经常有倭寇骚扰,朝廷要安排兵马前去支援镇南王那边,因此孙绍祖这些日子经常在兵部商议出兵一事,有时就在兵部住下了,倒不常回来。 到了八月初的一日,迎春照常在二月春店铺后面的案桌上给曹府尹家刚过门没多久的娘子画裳子草图,忽见喜安慌慌张张的进来,对迎春说道:“奶奶,快藏起来,一会千万不要出去。” 迎春唬了一跳,赶紧问喜安发生了何事。 “是咱们,咱们自己的府里,老爷跟前的小厮宋明,来送帖子说请奶奶给连星做裳子,还好我早早见着了,躲在衣服架子后面,要不就被发现了。” 迎春一听喜安此言,登时怔了好一下,过得一阵方说出话来:“什么!那这怎么办?唔,不行,就说忙不过来了,最快都要半年后才能弄好。” 半年,她就不信有人能等上半年。又不是爱马仕! 喜安一听,似乎也只能这般,便悄悄的出去,隔着帘子把小柳儿叫来,让她这般去回了那位孙侍郎府上的订单。 小柳儿不解,皱着眉头计算了一下,然后道:“按照咱们现今的进度,李先生十天后能出草图,我们现在人多了,半个月左右就能做好,最多一个月衣服就能出来了呀。” “额,”迎春想半天,想不出该如何搪塞过去,只得道:“你不知道,这兵部侍郎孙家跟我娘家有过节,那姓孙的为人不正,所以我不屑给他家做衣裳。” 小柳儿一听,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迎春喜安隔着一扇门在后面偷看,听得那小柳儿对宋明说道:“这位大哥,咱家先生这些日子积下的活太多了,怕是几个月都做不完,你也知道,找我家做活的都是非富即贵,不敢草草应付,每个都要花很多功夫,所以还请这位大哥回你家夫人,如果想做,只怕要等上个大半年,还不一定能成呢。” 迎春与喜安听了,相视一笑,均觉得这柳儿应对得不错。 第三十七章 连星的裳子。。。 宋明听了柳儿的话,先是一愣,然后便是一脸不悦道:“姑娘这话说的,是嫌我家老爷工钱给的少呢,还是嫌我家老爷不够资格,配不上你家的东西?你要知道,你们能安安稳稳的在这京城里做买卖,不都靠我家老爷这些年的出生入死吗?我跟你说,你今日不收了我的订金,我是不会走的。” 迎春听了宋明这话,不屑一笑,对喜安悄声道:“你瞧瞧这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孙绍祖身边就这些人,真是近墨者黑,偏不给他做!” 这时,却见小柳儿面上做出犹豫之色,过了一会,便道:“那好罢,这位大哥的定钱我就收下,这就给你排上,唔,到时让你家夫人来店里量身子,一年以后,一定将衣服送到贵府。” 迎春听了这话,紧紧的掩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那边宋明却是勃然大怒道:“好你个小丫头,竟然敢捉弄大爷!让你们那个姓李的缝子出来,我倒要见见是个什么人物,竟这般怠慢本大爷!” “我哪里敢,大哥言重了,我们做买卖的,哪里会把客人往外推呢,是实在前面都排满了,而且我家先生要求又高,每一件衣裳都要细细琢磨许多天,她这会去宝兴隆布庄亲自挑料子去了,大哥一定要见她怕要等到掌灯了!”小柳儿答道。 迎春见柳儿这一套太极打得恳切赤忱,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均是偷偷窃笑。 那宋明听了半晌无语,瞪了柳儿两眼,只得一转身,愤愤的离去了。 小柳儿见宋明走了,便推开通往里间的门走了进来。 “想不到我们柳儿竟这般能干。”迎春见了柳儿,便是展颜一笑。 “老爷身边这些小子,平时仗着老爷的势,都是嚣张惯了的,对我们说话都是趾高气昂的,活该今日在咱们这里碰钉子了。”喜安也是一脸的欢笑。 “李徕也是这般么?”迎春笑道。 “他不是,他对我从一开始就客气得很。”提起李徕,喜安脸上便是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 天近中午,迎春在二月春吃了些糕点,喝了一盏茶,略休歇一阵,便又忙碌开了。 到了下午申时末,迎春与喜安收拾停当了正准备回孙府,还没出门,便见宋明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急匆匆的飞驰而来。 迎春一见,便赶紧拉着喜安往回跑,一直跑到里间,然后将门关了起来。 “那个孙绍祖!看来,不给连星在咱们这里求一件裙子,就是是不死心啊。”迎春皱着眉头道。 这时,小柳儿见上午那位家仆又来了,只得迎了上去。 宋明下了马,冷眼斜看了小柳儿一眼,也不理她,自己径直走到柜台后面在盘点记账的张全,将手里的那个包袱扔在桌子上,然后冷冷的对张全道:“这是料子,我们老爷说,一定要在二十天内拿到裳子,因为他下个月就要出远门了,这点钱是给你们那位什么先生的辛苦费,让她多给操劳操劳,衣服拿到以后,若我家连星夫人满意,还有重筹。”说罢,又将一个小荷包扔在了柜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 张全倒是在中午听迎春小柳说过此事,此刻见宋明这一番话说得貌似礼貌,却又透着跋扈,皱眉看了他两眼,然后道:“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去问一下李先生。”然后便提着那个包袱并那个沉甸甸的小荷包走进了里屋。 “上午来的那位大哥,一定要先生给他家夫人做裳子,然后给了我这个。”张全边说边将那个包袱并那个小荷包递给了迎春。 “哼,她算哪门子夫人。”喜安冷冷的道。 迎春倒是没有说啥,她先打开了那个荷包,却见里面装了两个金锞子,每个有鸡蛋那么大,原来却是五两一个的元宝。 金灿灿的元宝瞬间照亮了迎春的双眼,她看了喜安一眼,又看了张全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又默默的打开了那个包袱。 这包袱一打开,迎春便是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但见一条散发着紫色宝石般光泽的缎子,静静的躺在那里。 “真美啊!”喜安忍不住也惊叹了起来。 “这种颜色,老夫我干这行将近五十年了,也极少能见到啊!”张全也低声惊叹。 迎春紧紧的盯着眼前这块料子,目光都难以移开。 “这料子,一定很值钱罢!”喜安低声问道。 “这极品的丝缎固然难得,但跟这颜色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张全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这块布料:“这种颜色,只有海外腓尼国才有,据说是从那边海滩上一种极为稀有的海螺上提取,每年会有少量进贡给朝廷,但即便宫里面,怕也难见着,你们看那些达官贵人,有条这样颜色的腰带,汗巾,就很了不得了,哪舍得用来做衣裳。” “这块料子,如果落在别的衣局,怕就给糟蹋了,”迎春笑了起来,她望了望着块料子,又望了望那两个金灿灿的元宝,微笑着道:“既然这般,我就接下这活罢。张先生,您出去就跟他说,柳儿明日去他府上给那位夫人量身子。”迎春一边摸摸那料子,一边摸摸那金元宝,笑意满脸的说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有勇夫,更何况能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衣裳,那她还跟孙绍祖较深什么劲。 *——*——*——*——*——* “应该连星给奶奶做衣裳才对,哪有奶奶给她做裳子的,这真是乱了套了。” 回去的路上,喜安不禁感叹道。 “她给我做裳子,我可是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呢,再说了,这么好的料子,我哪里忍心看着它从我手底下溜走。”迎春微笑着道。 “只是想到这样好的东西,居然穿在那蹄子身上,实在是浪费了。”喜安心中隐隐不甘。 “我跟你说,那孙绍祖就是太没见识,”迎春内心实在是鄙视这种暴发户,“这种料子,都是用来拼接点缀的,用整块料子来做衣裳,颜色太艳了,反而不美,”迎春手里紧紧握着那个装了两枚金元宝的小荷包,轻蔑的笑着道:“但他要这样子暴敛天物,也没有办法,幸好是遇上了我,否则落在别的衣馆绣娘手里,怕不把连星打扮成个茄子么。” 喜安听了,止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狭路 “那奶奶该怎么做呢?”笑完以后,喜安便问道。 “这种料子,样子当然是要越简单越好,这才能突出衣料本身的矜贵,嗯,连星皮肤白,倒也衬得住这颜色,回去我好好琢磨琢磨。”迎春微笑着道。 二十天以后,一条打着浅绛色金边的紫色留仙裙由柳儿送去了孙府连星手里。 那种带着几分梦幻色彩的料子,配上雪白醒目的衬里,将连星衬托得如一个美丽娇俏的精灵,又如一个高贵华丽的公主。 “你们家那个先生,确实不比一般呢。”连星站在镜前,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来来回回的看着。 她之前也担心这种大面积的紫色不好处理,但此刻看来,担心实属多余。 她痛痛快快的赏赐了小柳儿不少银两,然后那件衣裳穿上,就再不舍得脱下。 *——*——*——*——*——* 连星在二月春做了一件稀罕的紫色缎裙,这事在孙府里马上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满福心中自然是不满的,孙绍祖只得百般哄劝道:“我不日便要奉旨出征,圣上因此赏了不少东西,你不是也拿了不少吗,那件料子我也不知道珍贵,连星看上了,还非要找二月春的缝子做,我被她缠得没办法了,便让宋明去办这事,你若喜欢,等我回来,也给你做一件如何。” “那样的料子,岂是说有就有的,我服侍了老爷那么多年,终究比不上新来的。”满福心中依然郁郁不平,孙绍祖只得又赏了她许多宝物,这才得以脱身。 话说那连星,得了这样的宝贝,岂是有不出去展示的,先是着借口要去建安街吃那醉仙楼的水晶肉,又是要去那金水湖,看那十里荷花,即便在家里,也是要每日在庭院里不停的闲逛。 只是她逛来逛去,却是始终遇不到迎春,这着实让她心生遗憾。 只是这老天像是要成全她,有一日晚忽然狂风大作,乌云压城,不一会下起了暴雨,至天明不得停,反而越下越大,还夹杂着打雷闪电,迎春无法出门,只得整日窝在家里,到了下午,方云收雨散,迎春此刻没法再去二月春了,见这院子里雨后的芍药上缀着点点雨珠,分外迷人,便索性下到院子里看花。 她才走了没多久,便见连星带着一位小丫鬟娉娉袅袅的从假山那一头走了过来。 “奶奶好呀。”连星含笑给迎春行了一礼。 迎春看了连星一眼,但见她身上那条紫色的裙裳在夕阳的照耀下发出莹莹光芒,配上连星的雪肌翠眉,倒真的美得像那画上的人一般。 我的手艺实在是不错,迎春笑眯眯的望着连星,自我陶醉了起来。 “连星姑娘今日穿的这身衫子,真不错。”迎春笑容满面的由衷称赞道。 连星见迎春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衣裳,面上矜持的淡淡一笑:“多谢奶奶夸奖,这件缎子是圣上赏赐的,这式样剪裁是二月春那位李先生的手笔,奶奶知道么,现在想求她做一件裳子,要等一年功夫呢,也不晓得老爷怎么办到的,二十天这裳子就拿到了。” “这料子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这式样,这剪裁,更是巧夺天工,”迎春夸起自己的时候那是一点不含糊,“只是——”迎春忽然眉头一皱。 “只是什么?”连星不解问道。 “只是这料子,很容易掉色,不敢洗,所以脏了,就很麻烦。”迎春眉头依然紧紧的锁住。 “穿这样的裳子,谁敢弄脏——”连星听了迎春这话,眼睛不由自主的低头望向自己的裙摆,这一看,脸色顿时白了,紧接着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这雨后的园子,地上到处都积着一滩又一滩的水,那假山的石槽里,也积着一洼洼的水。 但见她裙摆的右下方,正好落在了假山上凸出来的一个角角,那里正好积了一洼泥水,那鲜艳闪耀的裙摆,那一块竟是变得污浊不堪。 迎春都不由得心痛的皱起了眉头。 “这,这—”连星提起了裙摆,一时慌张失措,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孙绍祖从另一条小径朝这边走来。 “老爷!”连星站在原地,嘴微微撇着,一副欲哭未哭的样子。 迎春见孙绍祖来了,冷笑了一下,便要转身离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孙绍祖望着连星的裙子,皱着眉头说道。 为了这得件裙子,他让人在二月春那边使了不少钱财,也费了好大功夫,如今弄这个样子,估计也心疼吧,迎春心中冷笑着想到。 “我,我在这条路上走着,不想夫人过来,一直把我往假山这边挤,我为了避让夫人,这才—”连星依稀有些哽咽的说道,那样子又委屈又让人怜爱。 “什么?”迎春刚走出去一步,听见她这样说,不由得转回了身,睁大了眼睛望着连星。 “这条路这么窄,方才夫人一直站在那里,我没有办法—”连星继续可怜兮兮的说道。 迎春皱着眉头苦笑了一下,这真让人辩无可辩,看来在这没有摄像头的年代,不晓得发生了多少冤假错案。 “算了,脏了就脏了,脱下来让洗衣娘好好洗洗吧。”孙绍祖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裙子搞脏一事,他说完这句话,看了迎春一眼,便要离去。 “这料子不能洗,刚才奶奶亲口告诉我的!”连星带着哭腔说道。 迎春皱着眉头打量着连星,又看了一眼孙绍祖,不禁觉得这二人一个狡诈一个粗鄙,实在是绝配啊。 如果在这两人面前费口舌去解释辩驳,那简直是脑子进水。 迎春冷冷笑了起来:“是没法洗,但也不是不能弄干净,可惜我那个小银熨斗不见了,否则,我可以把这处污糟给你弄得痕迹全无。” “我们姑娘屋里,倒有一个银熨斗。”连星身后的那个小丫头,不禁脱口说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连星听了那小丫头的话,脸顿时胀得通红,转过头便狠狠的瞪了那丫头一眼。 小丫头吓得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手足无措的望着连星,不晓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迎春想笑不敢笑,只得苦撑着,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样子道:“那你就让人把这裙子跟那银熨斗送我屋里去,必须银熨斗,其他的会吃色,再拿一钱白醋来,我一个时辰帮你处理好那处污渍。” 迎春说罢,再不看那两人,一转身子,便离了此地。 第三十九章 修旧如新 迎春回到了自己屋中,将方才花园中的事说给了喜安棋局,棋局听罢了,不禁气鼓鼓的道:“连星那样子说奶奶,奶奶咋也不分辨两句呢,要不老爷还以为是奶奶嫉妒,故意排挤她弄脏裙子的。” “傻丫头,跟孙绍祖那人讲道理有用吗,这事没有其他人见着,全凭连星一张嘴——她自己的丫头自然是向着她的——,再说了,就算是我妒忌排挤的又如何,我有本事弄干净了,孙绍祖那厮还能让我赔一件不!”迎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奶奶真有办法弄干净么?”喜安问道。 迎春听了这话,却是不禁赞许的望了喜安一眼。 这丫头就是好学,如果是一直在贾府,只怕也是可以跟晴雯紫娟一干人比肩的。 只是生在贾府,又有什么好? 迎春心中叹了口气,然后道:“这种料子,遇水则脱色,但在白醋里面则不会,咱们先拿醋将那些污泥泡下来,再喷上水,拿小熨斗熨干,再喷上水,在熨干,反复几次,那些污泥跟醋味便会都不见,那一处就像新的一样了。” “只是不知道连星会不会拿那银熨斗来,那熨斗本来就是我们的,她贪了去,上次去要说没有,这次如果拿来了,那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但如果用一般的熨斗,颜色会脱,那她那条裙子就毁啦。”迎春在那条裙子上花费了好几个日夜的心血,如果真的弄坏了,她也心疼。 “她怎么敢来,她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奶奶给她修缮衣服啊。”棋局说道。 “你自小跟连星在一起,你怎么还不了解她,她自恃有老爷宠着,早就不把任何人放眼里了,肯定会来,而且那个银熨斗也肯定会一并送来,她才不在乎打不打脸呢,她早就不要脸了。”喜安不屑的笑道。 这主仆三人说说笑笑间,天色便暗了下来,吴妈端着食盘走了上来,上面盛着香喷喷的黄米饭,蒸熏肉与烧茄子,还有一盆丝瓜肉片汤。 自从二月春的生意起来以后,迎春这屋里的伙食着实改善了不少。 迎春吃完,略休歇一阵,便又来到案前,将二月春那边接到的订单打开,开始一份份研究了起来,她在灯下一边画着草图,一边跟喜安讲解,早把下午花园里的事抛在了脑后。 正当她在全神贯注修改着手下的图纸时,却见门外响起了一个小丫鬟的声音。 “奶奶在屋里么。”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棋局迎了上去,但见连星屋里的一个小丫头,手里拿着那条裙子与一个银色的熨斗,还有一个小醋瓶子。 那条裙子固然是今日被搞脏了的那条紫色的缎裙,那个银熨斗,也是当初迎春出嫁时,从紫菱洲带来的那一个。 棋局一见旧物,愣了一下。 “我们姑娘说,务必请奶奶一个时辰内弄好,她在那边等着呢。”小丫头说道。 棋局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然后将那几件物件接了过来。 “她这样说话?她还支使奶奶给她做活啦?”喜安在里面听了,故意大声的冷笑道。 “我们姑娘说,这裙子是奶奶弄脏的——”那小丫头说道。 “算了,拿进来罢。”迎春打断了她的话。 她实在是不想跟连星一般计较,更是不想这条裙子就这般毁了。 棋局闻言,看了那丫头一眼,然后便将门一关,这才走了进来。 “奶奶脾性真好,所以以前园子里那些老妈子们才会欺负奶奶。”棋局还是略有不悦的说道。 “好啦,快去帮我倒盆水来。”迎春笑嘻嘻的说道。 棋局将水打来,迎春便先是拿过白醋,倒了一些在盆里,然后将那裙子污脏了的一角放进去浸泡,也不敢揉搓,只是时不时晃动一下盆子,这般来回数次,又换了一盆醋水,再这般重复,几次下来,那群角的泥污便尽数泡出,但那艳丽的紫色,却不掉一丝。 然后迎春将裙子那一角从盆子取出,也不拧,只是平铺在草纸上,待草纸湿透,又换一张,这般又重复了几次,那一块地方半干了,这才重新喷上水,开始拿那银熨斗烫熨。 迎春这般一遍又一遍,折腾了近两个时辰,这才把那条裙子清理的宛若新做好的一样。 “奶奶脾气真好,她一个奶奶带来的陪房,竟然让奶奶做这些事情,实在是没有天理。”棋局此刻还是很不服气。 “傻丫头,我们二月春接了她的单子,她就是我们的客人,再说了,我也是实在心疼这条裙子,至于穿谁身上,我才不管。”迎春望着被修复得毫无痕迹的裙子,心情大好。 “唉。”喜安无可奈何的望着迎春笑了笑,然后将这条裙子叠好给那边送去了不表。 第二日,迎春照常白日里去二月春,忙到晚间方回,眼看天气转凉了,太太小姐们都要做换季的衣裳,因此这店里也是益发的忙碌了。 只是她这边风平浪静,满福却是实在按耐不住,迎春给连星修补裳子这事,第二天便满府皆知,满府知晓了,一肚子气不过,到了傍晚,假装乘凉,只是站在正屋后的屋檐下,大声说道:“奶奶前日说我们这府里没规矩,她们贾府带来的人,就是那有规矩的?一个家生的奴仆,陪房过来了,得了老爷的欢心,竟然敢让自己的小姐主子给自己洗衣服,这事传出去,咱们这孙家,不用在京城待了!” “咱们孙家能不能在京城待,那是老爷的本事,姐姐生那么大的气,不就是嫌老爷没给你也做一件这样的裳子么。”连星带着冷笑,从西边厢房连廊的门洞里走了过来。 “府里库房的钥匙在我这里,我还需要老爷赏赐?我只是觉得我们这里确实需要规矩了,没得恃宠而骄,妾大压妻,传出去让人笑话。”满福也冷眼看着连星。 “如果要立规矩,你这钥匙,就应该给奶奶才是,没见夫人过了门,这管家钥匙,还在个通房丫头手里拿着的。”连星亦是冷笑的望着满福说道。 “这事能怪我吗,你们奶奶嫁过来头一天,就把老爷惹得不愉快,一整个月都不跟老爷说一句话,若不是这样,又哪里会让你这么容易就爬上老爷的床—”满福一脸讥讽之色,望着连星。 “放肆!你们闹够了没有!”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怒吼,孙绍祖出现在了二人身后。 第四十章 钗头凤 “老爷!”满福连星二人见孙绍祖突然出现了,齐齐吓了一跳。 “老爷您今天回来得可真早啊。”满福急忙迎了上去。 “老爷吃了没,我给老爷熬咸肉粥去。”连星也巧笑着走了来。 “你昨日让你奶奶给你洗那条裙子啦?”孙绍祖大步来到连星面前。 “我,我——”连星眼里闪烁着躲闪的神色。 “让她洗了没?”孙绍祖沉着脸低声质问。 “洗了——”连星怯声道。 孙绍祖站在原地,定了片刻,然后便面无表情的大步朝迎春住的小楼方向走去。 “老爷!”连星略有些慌张的小跑着跟在孙绍祖身后。 满福面上隐隐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也跟在他二人身后走去。 此时迎春喜安二人刚二月春回来,才换回家常的裳子,就听见外面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且噪杂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孙绍祖出现在了门口。 迎春吃了一惊,想别不是自己方才从园子角门那边回来,被谁见着了,于是上来盘问来着,心中暗咐,无论孙绍祖怎么问,都打死抵赖,主意拿定,便慢悠悠的迎了上去。 “孙大人,你这是—” “我问你,你昨日替连星洗裳子啦?”孙绍祖黑着脸道。 迎春一听是这事,心便放了下来,望了一眼孙绍祖身后跟上来的连星,只呵呵一笑道:“是啊,怎么,是哪里没处理好吗?” 她对自己手艺自信得很,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找到半点破绽,这孙绍祖跟连星要来找茬,门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做这事?”孙绍祖语气既生气又不耐烦。 迎春愣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做?你是不是要问连星姑娘啊!”迎春半点摸不着头脑,眼睛不住的在连星身上打量,寻思她是不是在背后跟孙绍祖又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连星被迎春这般盯着,内心一阵发毛,便急忙道:“奶奶把我衣服弄脏了,然后说她有办法弄干净—” “你不要再说了,昨日我一直在园子里,看得真真切切,再说了,那裙子就是个玩意儿,脏了就脏了,我不揭穿你,却没想到你真的会让你奶奶给你洗,这事传出去,说我孙府里主母给丫头洗衣裳,你们是要我被人笑话死么!”孙绍祖怒冲冲的道。 连星一听此语,登时满脸通红,她没想到孙绍祖竟然早就在那园子里,否则昨日哪敢那样编派迎春,此刻无地自容,一转眼见到满福隐隐得意的样子,不由得恼羞成怒,便道:“既然说奶奶是主母,为何又让满福住着正屋,是你说的奶奶不过是你花五千两银子买来的,算不得什么主母—” “你给我闭嘴,以后谁也不许提这句话!”孙绍祖大声吼道。 连星听了,瞪了孙绍祖一眼,然后把嘴一撇,一声不响,转身就朝楼梯口走去。 满福这边将面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压了下去,走上前来对孙绍祖说道:“连星口里没遮拦,老爷不必生气,平时我们对夫人,都是尊尊敬敬的,外人挑不出个不是,老爷过些日子就要出征了,别气坏了身子,我们下去,我陪老爷喝两杯罢。” 说罢,就笑咪咪的拉着孙绍祖的衣袖往外走。 迎春见了,内心不禁暗自点头赞许,这个满福,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连星以色事人,难免将来色衰爱驰,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迎春心中一边为连星的后况哀叹,一边打算关门送客,只是见孙绍祖依然站立那里,没有要走的样子,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但嘴刚微微张开,又紧紧的闭住了。 “原来大人要出兵,看样子是高升了,怪不得这般急着立规矩,放心罢,咱们这屋里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不会影响大人的前程的,大人还请宽心,这就回去休歇罢。”迎春笑呵呵的说道。 “贾迎春!你用不着这般避我如蛇蝎,”孙绍祖头上青筋隐隐暴起,过了一阵,便又说道:“我,我,前些日子圣上赏赐了些东西,原本这个,是要给你送去的,我,我昨日在园里,只是连星又来了,唉,”他有些语无伦次,说道这里,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是圣上赏赐给你的,你要也罢,不要也罢,我是给你放下了。” 孙绍祖说罢,摊开原本紧紧握着的拳头。 迎春展眼望去,但见一枚金色的凤钗静静的躺在孙绍祖粗糙的手掌当中。 这枚凤钗小巧精致,凤身是用翠鸟身上最明亮的羽毛点成,在欲坠未坠的夕阳下发出蓝色的荧光。 凤口衔着一刻拇指头大小的珍珠,同样发出晶莹的光芒。 单这颗珍珠的价值,便无法估量,跟这枚凤钗比起来,那些什么紫海螺染的成匹的缎子,都只是陪衬罢了。 看来皇帝为了鼓励这些将士上前线,倒也舍得花钱啊。 迎春内心感叹一番,然后却又是好奇问道:“这真是圣上指明给我的?” “你好歹也是公府小姐,难道不知道凤钗从来都是只有正室才能戴么?”孙绍祖愤怒的道。 他此刻努力的压制着满腔的怒火,一个月前圣上的赏赐发下来,他见了这枚钗子,便想着如何交给迎春,但每每找不到机会,不是因为回来太晚想迎春已经睡下了,便是不晓得如何开口,那日雨后在花园里见到她出来,便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思考如何上前开口,但不想又遇着连星编派迎春弄脏了她的裙子一事,因此几下耽搁,此番才将那钗子拿出来。 这钗子圣上自然没有明说给谁,但这种级别的凤钗,除了他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室妻子,谁又有资格戴? 他不晓得何时起,内心已经承认了她是他的正室夫人,此刻见迎春竟这般发问,虽然愤怒,心中却又是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 迎春望着那枚钗子,叹了一口气。 这枚钗子,随便找家当铺当了出去,都一定可以换不少银子罢。 只是不管他掌中那物诱惑多大,迎春最终还是忍住了。 “此物太过金贵,大人还是留着日后迎娶新妇时做聘请之物罢。”迎春一脸恳切。 还有两年不到,便是三年之期,那时,或者是他休了她,或者是她攒够七千两银子——五千还了贾赦欠的,两千还了聘礼——然后两人和离,到时这钗子,肯定是要完整留下的。 孙绍祖听了迎春这话,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有些发青,过了片刻,但见他微微一笑。 “很好,你的建议,很不错。”说罢,重新将那枚钗子紧紧的握住。 第四十一章 并蒂牡丹 只是孙绍祖握紧了金钗,脚下却像是生根一样,半天不见挪动。 他身后的满福,脸色同样难看得很,但见她斜眼瞟着迎春,过了好一会,这才道:“奶奶早就说过,不碰我们府里的一粒米,一滴水,但凡孙家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脏的臭的,老爷,还是回去罢。” 她说完这话,一边望着站在门口笑意盈盈的迎春,一边伸手去拉孙绍祖的衣袖。 “咦,奶奶屋里,怎么会有个那样子的香囊?”满福目光,越过迎春的肩膀,落到迎春用来画草图的那个桌案上。 迎春回头看了一眼,但见一个绣着牡丹花的小香囊,摆在桌子上。 这是上一次她脸颊被孙绍祖捏淤,媚春楼的嫣嫣赠她遮瑕的香粉,用来装那个粉的小香囊。 “这个——”迎春正想说什么,忽然停住了。 她依稀记得小柳儿曾经说过,但凡这杨淮路上的青楼女子,出门时身上必定要带一个绣着牡丹的香袋子,以示与良家女子区别。 迎春不禁眉头拧了一拧,然后便轻描淡写的笑着道:“怎么啦,是不是满福姑娘也有一个那样的荷包啊?” 满福面上登时涨得通红,这时孙绍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便要离去。 “老爷且慢,”满福急忙喊住了阴郁着脸的孙绍祖,然后道:“那种绣着并蒂牡丹的香囊,我好像听老爷说过,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佩戴的吧。” 并蒂牡丹?孙绍祖原本木然朝外走去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喜安见状,赶紧走上几步,拿起那个香囊,想要将它收起来。 “看都看到了,有什么好藏。”迎春无所谓的转身走向屋里,然后来到喜安身前,拿过了那个香囊。 不就是交接了一个青楼的朋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脸上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淡定。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孙绍祖也看清了迎春手里拿的那物,脸色一变,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那香囊拽了过来。 “朋友给的。”迎春淡淡的道。 “什么样的朋友会给你这样的的东西?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来过我家?”孙绍祖大声道。 “用不着你管,大人还请回罢。”迎春不耐烦的想要逐客。 “不一定要别人来,奶奶也可以出去呀。”满福嘴角浮现一丝浅笑。 “你说什么?”孙绍祖回头看了满福一眼。 “我听看园子的黄妈妈说过,见过奶奶天黑了以后从园子外面回来呢,我也曾试过白天来给奶奶请安,她屋里的丫头拦着不让进,说奶奶在休歇—我也真佩服奶奶,可以一直睡到天黑。”满福面上满是别有用意的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喜安见了,便急忙走上前,朝满福生气的喊道。 “是要去找黄妈妈对质么,我就奇怪了,你们这屋里这些日子伙食怎么这么好,什么鸡鸭鱼肉山珍海味都有,还敢跟老爷立下七千两银子赎身的字据,原来是找到了发财的好营生了。”满福冷冷的笑着道。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吃什么,管你什么事,又不使你一个铜板!”喜安气得脸涨的通红,大声对满福喊道。 “她说的是真的吗?”孙绍祖紧紧的盯着迎春,低声的问道。 迎春抬眼扫了满福一眼,又看了孙绍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的道:“什么真的假的?你是说我出去过吗,是啊,我是出去过,”她知道那次从庙里回来晚了,遇到看园子门的黄婆子正好是满福的人,这点她是抵赖不去的,只得索性承认,“我屋里吃的好一点难道不可以吗,钱是我自己挣的,你们用不着操这份心。” 迎春冷冷的道。 真是无聊,咸吃萝卜淡操心。 迎春说完这句话,正想转身进里屋,忽然,听得啪的一声响,脸上一阵辣痛,耳朵里发出嗡嗡的声响。 “贱人,我一直想着你怎么样也是个公府小姐,平日里见你对我不爱搭理,想着是自持身份,看不起我这等武夫,没想到,你背地里竟然是去做那样丢人的勾当,告诉我,你是在哪个老鸨儿手下讨活计?是藏绣阁还是百花楼?看我不去把那拆了!”孙绍祖大声怒吼。 “孙绍祖!你个神经病!”迎春捂着被打痛的脸颊,站直了身子大声道:“我的事情你管不着,我吃的穿的都不用你的,你管我藏绣阁还是百花楼,反正我又没做那违法的事!” 贾迎春一张脸被打的生痛,人也头晕脑胀起来,她早忘了这个年代有官妓,青楼女子不算什么违法,因此一番咆哮说得完全不在点子上。 “**!”孙绍祖已经是怒不可遏,又是一掌扇了过去。 喜安棋局想去护,却又哪里来得及,如果说刚才那一掌孙绍祖还只是用了五分力的话,这一掌便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迎春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几步,身子往后一倒,脑袋便正好磕在桌子上,迎春但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人便昏了过去。 “奶奶,奶奶!”喜安棋局急忙上去搀扶。 “她最擅长便是那装死,去,给我把小厮们叫来,把贾迎春给我关到下房去,还有这两个蹄子,给我捆起来也关到马厩里去,天亮了,统统交给人牙子送走,我这就给贾赦写信,让他来把他的好女儿接走!”孙绍祖狂暴的怒道。 满福听了,摸了摸发髻,笑着看了喜安一眼,便赶紧下楼去叫小厮们了。 喜安没有理她,上前与棋局一道扶起迎春,但见迎春双眼似闭未闭,似睁未睁,心下担忧,便对孙绍祖道:“奶奶不管犯了什么错,这会子伤成这样,也要找个大夫来看一下啊,再说了,你怎能能凭一个香袋子就认定奶奶做了错事呢!” “她自己都认了,你还替她狡辩,你们主仆狼狈为奸!竟将我蒙在鼓里!”孙绍祖说罢,一甩手,便转身离去。 他到了楼下,正好遇到满福喊来的几个小厮迎面匆匆赶来。 “把贾迎春给我扔到下房里去,我永远都不要见到她!还有她屋里的那两个贱蹄子,也给我绑了扔马厩里去!”孙绍祖说罢,便急匆匆朝门外走去。 “老爷你去哪?”满福见孙绍祖要出去,便急忙赶了上去。 “不用你管。”孙绍祖阴沉着脸说道。 他来到门口,解开了栓在门前马栓上的缰绳,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紧拽着的香囊,见上面绣着一个媚字,他哼了一声,然后便翻身上马,朝杨淮路方向飞驰而去。 第四十二章 香囊疑案 孙绍祖策马一路狂奔,此时早已天黑,但这杨江两岸,却是灯火通明,比白日更要繁华,特别到了杨淮路一带,那更是歌舞升平,笙歌彻夜,江面上画舫点点,灯月交辉,更是一片盛世景象。 孙绍祖往来应酬繁多,因此自然也是这一带熟客,但见他骑着骏马一路左插右拐,一口气到了媚春楼脚下,这才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正是媚春楼最热闹的时候,楼下整个大厅灯火通明,里面人声鼎沸,丝竹绕耳,阵阵香气从里面溢出,既有酒香,也有衣香。 孙绍祖一到了门前,便有一位戴着绿色头巾的龟仆迎了上来。 “哎哟,孙大人啊,今儿怎么是一个人来呀,是有朋友在里面吗。”那龟仆热情的跟孙绍祖打着招呼。 “去,把你们妈妈给我叫出来!”孙绍祖板着脸道。 那龟仆见状,不禁愣了一下,他见孙绍祖今日来的情形完全不同往日,心中纳闷,但孙绍祖坐拥兵权,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权贵,不敢多问,便急忙道:“孙大人您里边请,我给您安排一间单独的暗间,我这就给您请妈妈下来。” 孙绍祖哼了一声,便跟着这位龟仆穿过一道隐蔽的珠帘,来到里面的一间暗间。 这暗间里面烛灯高照,里面放置着铺着锦缎的雕花大床,床旁案几上焚烧着名贵的麝香,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生动美艳的春宫图,整个房间格调确是奢华暧昧无比。 孙绍祖想到贾迎春可能在这样的房间呆过,心里便又是怒火中烧,只想一股脑的把这些家什都砸碎了才好。 就在这时,但见那位龟奴引着一位衣着艳丽,脂粉香浓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孙大人,好久不曾见你了,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那女子正是此间的鸨母邓九娘,当年也是这一带的名妓,她先前听龟奴说孙绍祖脸色不好,又指明要见她,心中无比纳闷,但面上,依旧如春风拂面,亲切无比。 “我问你,你们这里是不是新来了一个姑娘。”孙绍祖也不同她寒暄,只开门见山的问道。 “啊,是啊,我们前些天从南边收来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只是还在学技艺,不曾出来接客,孙大人想见她们?”邓九娘心下更是纳闷不已,这个孙绍祖,什么时候口味变得那么古怪了啊。 “不是什么小娃娃,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看起来像个闺秀的样子,她可能是寄住你们这,到了夜间,还是要回去的。”孙绍祖烦闷不已的解释道。 当时确实有一些妓女不曾卖身与青楼,只是跟鸨母签订合约,暂寄住在某处楼馆,到了一定时候便会离开。 “我们没有这样的姑娘。”邓九娘摇了摇头。 “难道我寻错了地?这个,这个是不是你们这里的?”孙绍祖说罢,便从怀里拿出那个绣着并蒂牡丹的小香囊。 邓九娘看了一眼孙绍祖手里的香囊,倒也微微吃了一惊,道:“这个确实是我家的,孙大人是要找这个香囊的主人?” 孙绍祖黑着脸点了点头。 邓九娘心下沉吟,莫非这个孙大人曾跟这个香囊的主人有过一夜缠绵,然后想不起名字了,今日便是寻上门来啦? “我替你出去问问,还请大人在此稍候。”邓九娘说罢,便拿着这枚香囊走了出去。 孙绍祖点了点头,然后一个人便是烦躁的在这屋内来回不停的踱着步,过一会,听到门外有动静,他急忙迎上去,却见是一个龟仆送来了茶水点心,他此刻哪里吃得下,那个龟仆见孙绍祖脸色难看得紧,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放下了茶盘,便低着头匆匆离去。 孙绍祖此刻心中无比烦躁,又想着那鸨母快来,又怕她来,这般不晓得过了多久,终于听得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 “总算给你找到人了,这个香袋儿是我们嫣嫣姑娘的。”邓九娘边笑着说道,边领着一位身材妙曼的年轻女子进来。 孙绍祖只觉得这位女子看着十分的眼熟,见这香囊的主人果然不是贾迎春,心中忽然松了一下,只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孙大人——”嫣嫣看着孙绍祖,也是十分的诧异,但她是何等聪明之人,此刻见到孙绍祖这般神色,心中便是隐隐猜到了一二。 她对邓九娘使了一个颜色,那鸨儿便识趣的走了出去,然后将门带上。 “这个东西,是你的?”孙绍祖指着嫣嫣手上拿着的那个香囊。 “原来李先生的相公是你呀——”嫣嫣没有回答,只是一边打量着孙绍祖,一边抿着嘴微笑道。 “这东西,是你在尊夫人身上见着的吧。”嫣嫣望着孙绍祖,眼里竟是带着一缕嘲笑之色。 “她,她怎么会有你的东西!”孙绍祖表情紧张的问道。 “两个月前我让李先生给我做衣裳,见她脸颊上有淤青,说是给她家相公打的,我便赠她香粉遮盖伤痕,也连装香粉的香囊一起给她了,我那时就想,李先生一看就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哪个人娶回家不是当宝贝捧着,怎么舍得碰一下,原来是——”嫣嫣冷冷一笑,便不再说下去了。 “不对,我娘子姓贾,不姓李,我,我两个月前也不曾打过她,我其实一直没有打过她,只有今天,今天,她,她脸颊怎么会有伤,一定搞错了——”孙绍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这里,忽然想起两个月前,自己逼她喝药时,曾狠狠的捏过她的双颊,一时便又僵硬在了原地。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这个香囊,当时是赠与了二月春的绣娘李先生的,又或者是她转赠给了你夫人?你怎么不去二月春打听打听。”嫣嫣此时心中已经认定孙绍祖便是那位李先生的夫婿,想起这人人前一副样子,人后竟这般苛刻自家媳妇,心生鄙夷,便不想多搭理他。 “二月春,哪个二月春?”孙绍祖喃喃道,这么熟悉的名字,不会那么巧吧。 “二月春你都不知道,京城里多少达官贵人人求李娘子做一件裳子都不得,就是在建安路上的那个二月春啊。”嫣嫣道。 “哦,对了,那个李娘子个子高挑,皮肤特别白腻,眉毛弯弯的笑起来很温和,那样子即便豆娘姐姐,都不能胜过她,她身边总跟着一个圆脸的婢女,好像叫什么喜欢——”嫣嫣接着补充道。 “喜安。”孙绍祖喃喃道。 他说罢,皱眉苦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多谢姑娘,我,我这就告辞了。”孙绍祖说着,面上苦笑之色更甚,那样子又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他话音一落,然后便转身急匆匆的大步走了出去。 嫣嫣望着他的背影,哼哼冷笑了一声,然后也慢慢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第四十三章 夜寻妻 孙绍祖骑着马一路狂奔,马蹄撞击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虽然已是深夜,他这般来回奔波,丝毫不觉得疲惫,眼里反而闪烁着点点精光。 迎春并没有如他想的那般,委身青楼。 至于在二月春给人家做衣服什么的,虽然也是一件行为出格的事情,但与他先前所设想的事情比起来,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他此刻只想赶紧回到家里,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这么急。 只是回去以后,这会子贾迎春应该已经被关进了下房罢。 念及此处,他手里的缰绳不自主的收了一下,马匹奔跑的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 该死,想起自己的迎春房里的疯狂举动,忽然手心里便是沁出了冷汗。 一会要去怎么跟她说,才能既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态度诚恳,又不折堕了自己当老爷的威风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头开始痛起来了。 孙绍祖戎马一生,这样让他为难的事情,确实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贾迎春,我先头是急了一些,下手有些重,但为了整治家风,也不为过。 不行,孙绍孙摇了摇头。 唔,贾迎春,虽然我查明那香囊并非你的,但你抛头露面,私下外出,给青楼女子做衣裳,实在是有辱家门,今日这事便两相抵消,我也既往不咎,你日后给我好生安分的在家待着。 不行,孙绍祖头摇得更加猛了。 唔,贾迎春,今日这事,确实是我急了些,打痛了没,圣上赏的东西还有好一些,你都拿去罢—— 不行不行不行! 他此刻觉得头痛欲裂,无论他如何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满意的字句来,这叫他如何是好! 看来以后要请个教书先生好好学些文章道理,否则这一世都会被贾迎春瞧不起了。 他这般在马背上掂量来,掂量去,本来不算太远的一段路程,硬是被走到快天亮才到。 此时孙府大堂里灯火通明,家里出了这般大事,自然是一下子满府皆知,满福连星,顺莲青菊等几房姬妾,都紧张且兴奋的坐在一起,等着看老爷如何发落奶奶,如果迎春真的是去媚春楼讨活计,那就算是被打死贾家也是说不得什么的啊。 家里的管家账房文书一众小厮们也是垂着手毕恭毕敬的立在门口,不敢出一声。 “奶奶呢?”他一进门就问门口的管家冯进。 “按老爷的吩咐,已经关进了下房,李徕宋明带着几个小厮看着,她屋里两个小丫头也关进了马厩,等老爷回来一并发落。”冯进低声回答。 “知道了,你们都站这里干什么,都回去,全部都回去。”他说罢,又扭头看了满福连星她们几个一眼,道:“你们也都回去。” 满福见状,不禁诧异道:“那奶奶那边要如何处理,我已经打发人去叫人牙子了?” 孙绍祖宛若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板着脸,没有回答,大步流星的朝外院疾步走去。 下房在孙宅外院的最西侧,原本是干粗活的仆人们住的地方,后来孙绍祖步步高升,又买下了周围一些房舍安置仆从,这一排下房就基本空置,只是放些用不着的家具跟做活的工具,久不曾有人打扫,里面布满了灰尘蛛网,阴暗又潮湿。 孙绍祖到了下房前面的走廊上,宋明李徕正坐在地上打盹,见孙绍祖来了,急忙站了起来。 “老爷——”二人急忙朝孙绍祖行礼。 孙绍祖摆了摆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宋明李徕见老爷急匆匆的走来,忽然又停了下来,不禁略感诧异。 但见孙绍祖站在廊下,对着空气,嘴里似乎喃喃有词,只是说几个字,又停下来,摇摇头,又说了一段话,又是不住摇头,这般如着魔一般,看得李徕宋明目瞪口呆。 孙绍祖这般临空演习了数番,终于鼓足了勇气,大步来到关押迎春的那间房门前。 “你们一会别进来。”孙绍祖回过头对身后的小厮说道。 他不确定迎春会如何反应,但终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只是当他终于伸出双手将门推开时,却是愣了一下。 此刻天际已经微微放明,但这间屋子在阴面,里面依然黑黝黝的只能辨认个轮廓,但还是能看出,里面空荡荡的,并不见迎春的身影。 “李徕,把蜡烛拿来!”孙绍祖边说边揉着眼睛。 李徕赶紧举着烛台过来,孙绍祖接过烛台,往里面仔细一照,但见地上一堆柴火,扫帚,花锄等杂物,柴火有一处铺得比较平整,似乎有人睡过的痕迹,但是又哪里见到迎春的身影。 “贾迎春!贾迎春!你给我出来!”孙绍祖大吼。 只是哪里又有人回应。 一阵风吹来,房间里对外的窗子被吹开,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李徕!宋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孙绍祖转过身来,就朝李徕宋明咆哮。 “这——”李徕宋明面面相觑,然后扑通一声齐齐跪下。 “我们也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跑的,我们真的不知道。”两人边说边不停的磕头。 “你们两个——”孙绍祖气得脸色发青,过了一会,忽然道:“起来,跟我去马厩那边看看。” 李徕宋明二人一听,赶紧诚惶诚恐的爬起来,跟着孙绍祖一路小跑来到了马厩。 还好马厩这边没有出任何意外,喜安棋局两个丫鬟脚上锁着镣铐,互相蜷缩依靠在一起。一个马仆在一旁看着。 孙绍祖心里松了口气,以贾迎春的性格,就算她再有本事,也绝不会抛下她的这两个丫环独自跑远的。 “把她们放了罢。”孙绍祖此话一出,李徕便迫不及待的来到喜安身边,替她解开了镣铐。宋明也替棋局解开了脚上的镣铐。 二婢望着孙绍祖,神情依旧十分紧张。 “你们奶奶跑了,你们知道她跑哪去了么?”孙绍祖沉着脸的问道。 二婢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齐整齐的摇头道:“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孙绍祖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然后接着又问道:“那么你们总知道二月春在哪里罢,赶紧告诉我!” 喜安棋局一听二月春三个字,脸色神色均是一变。 喜安晓得这下子是瞒不住的了,只得说道:“老爷,那,那二月春在建安街,在一家叫仙味楼的酒馆旁边,奶奶说她还有一个重要的图样儿今天要完成,是一定要去一次的,但我们真不知道奶奶跑哪里去了。” 孙绍祖听了这话,再没多说一个字,便又疾步走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盘妻 这建安路上的仙味楼,孙绍祖是知道的,于是没有费多大的功夫,便找到了紧挨着这仙味楼的二月春。 此刻天色尚早,沿街店铺大部分都还大门紧闭,但这二月春的门却是开启着的,想是店家都在里面。 孙绍祖在门口下了马,定了片刻,然后便走了进去。 屋里面桌明几净,几个大案桌上摆满了各色布料跟纸张,沿着墙是成匹成匹的各色衣料,最北角是一个柜台,一个年约六旬的青衫老者,戴着一副眼镜,正在检查一件衣裳的袖口。 他感觉到有人进来,面上微露诧异之色,然后便走出来迎了上去。 “客官早啊,您是来—” 张全话没有说完,孙绍祖便已经急促的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姓贾的绣娘?” 他这话一出,张全立刻猜到怕是迎春的夫家人找上门来了,他沉吟了一下,然后到:“老夫这里,只有一位姓李的女先生,不曾有什么姓贾的绣娘—” “那位李先生在么,带我去看看!”孙绍祖不待张全把话说完,就急切的打断了他。 张全此刻拿不准来者善恶,想了想,便说道:“李先生这会在跟我孙女儿交待一个重要的活计,活干完了便要回家,这位客官莫若在这里等一会,我去给客观沏壶茶来。” “不,不必了,她说忙完就要回家?”孙绍祖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问道。 “是,李先生说家里出了点事,但她说已经收了京兆府尹夏大人订金,今日定要给夏夫人出衣样子的,所以这边活计做完,她就是要赶回去的。”张全边说,边觑探着来者神色。 “什么订金,我替她双倍赔了就是,她此刻在哪?”孙绍祖烦躁不安的道。 张全此刻基本可以确定来者是迎春的夫婿无疑,他听迎春说过她家相公对她极为粗暴苛刻,此刻见孙绍祖生得魁梧健壮,又语气急躁,心中无比担忧,想拖延时间,但又觉得不起作用,一时左右为难,一边支吾,一边偷偷瞄向后边一间不起眼的小门,不晓得该如何办才好。 孙绍祖见这老者一边说话,一边总不自主的望向里间,心中已猜到几分,张全既然支吾着不说,他也不耐烦在这与这老头儿周旋,迈步就朝那扇门走去。 “唉!”张全望着孙绍祖的背影,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 那扇小门在一条堆满布料的通道最尽头,孙绍祖快步来到门口,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子说话的声音。 孙绍祖再无怀疑,手一推,门便吱一声打开了。 但见迎春坐在窗前的一张桌子上,手里捉着一支碳条笔,正在跟身边一位少女边一边讲解,一边在纸上画着些什么。 她头发略显凌乱,左边脸蛋依然肿得高高的,一枚红色的掌印清晰可见。 迎春听见门外动静,抬起头一看,见孙绍祖站在了门口,不禁微微顿了一下。 “李先生——”迎春身边的小柳儿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孙绍祖,愕然之下,见迎春这样的神情,也大致猜到了是谁。 “别理他,你先听我说完。”迎春低下头,强做镇定,只想赶在孙绍祖把自己拽走之前,跟小柳交待完手里的这张图样儿。 “夏夫人身材娇小,本不适合穿这样的一色长裙,但她胜在下肢修长,腰身收得紧,所以我们要把腰带这里用这款花纹强调一下,这样整体就会显得特别婀娜了。” “夏夫人看起来虽温文有礼,但实际上性子偏冷,不爱多言,这领口跟袖子的线条可以紧凑流畅些,配上这款单粒珍珠耳珰,会显得高贵又不清冷。” 她这般边说边拿笔在纸张上比划,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孙绍祖却始终站在门口,不曾跨进门槛半步。 迎春终于将这张稿子给小柳儿讲完,这才放下纸笔,抬起眼睛,见孙绍祖依然站在那里,不晓得他打着什么主意,不禁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对小柳儿说道:“夏夫人这衫子,你就照这图样儿裁罢,其他小姐太太的裙子——”迎春说道这里,却是说不下去了。 她今日能逃脱全仗着看守的是李徕,他见宋明睡着了,便打开后窗,让迎春悄悄溜走,只是以后孙绍祖自然不会再让她有这样的机会了。 小柳儿见迎春这般样子,也是眼圈儿一红,眼泪便像是要落下来一样。 迎春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便朝门口走去。 她来到孙绍祖跟前,便低下了头,眼睛望着别处,嘴里低声冷言道:“我跟你回去就是,你不要在这里闹。” 她此刻只担心孙绍祖又似在家里一般,在这店里乱砸一通,那就坏了。 孙绍祖听她这般说,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你为何总要把我想得这般不堪!”他朝她怒道。 只是刚说完这句话,见到她面上的伤痕,便又没有了脾气。 “你昨晚为何不跟我说你是在这里做活?”孙绍祖带着几分恼怒的低声问道。 迎春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着道:“我哪里知道孙大人凭着一个香囊儿就定了我的死罪,再说了,”迎春忽然眼神一黯:“大人日后定然不会再让我来这里了,这跟定了我死罪又有何区别。” 想到日后可能要被一直困在孙府里,等着他一纸休书,让贾府成为满城皆知的丑闻,心中便无比灰暗。 孙绍祖不住的打量着迎春,过了一会,终开口说道:“这家店里最近那个名声大噪的李绣娘就是你?” “不敢,正是在下。”迎春面上隐现一个冰冷又得意的笑。 “连星那件裙子,实际上是你做的?”孙绍祖紧蹙着眉头看着迎春,又像是生气又像是无奈。 “嗯哼,大人还满意罢?”提起那条裙子,迎春更是得意了。那可是她费了不少心血的杰作之一。 “你!”孙绍祖此刻竟有些气得不晓得该如何说话了:“你这到底是为何?” “我要让我屋里的人衣食无忧,我要攒够那七千两银子还给大人啊。”迎春浅笑着道。 “胡闹!简直是白日做梦!你马上给我回家去!”孙绍祖一肚子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着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捉紧了迎春的手臂,拉着她大步朝外走去。 迎春想要挣开,却又哪里松得了半分,片刻功夫,就被孙绍祖扯到了门口。 此时街市上早就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二月春也迎来了几位顾客,但见那位李绣娘一脸狼狈的被一个男人拽了出来,均是目瞪口呆,驻足惊叹。 迎春面上大臊,只得低声道:“我随你回去就是,你快放手!” 孙绍祖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哪里肯放。 “夫人女红一流,这逃跑功夫也一流,我才不上你当呢。”说罢,依旧握紧了迎春的胳膊,一直到来到了马前。 他将迎春拖上了马,待她坐稳了,便牵起缰绳,大步朝孙府走去。 第四十五章 回家 迎春骑在马上,孙绍祖牵着缰绳,二人一路无语的朝孙府走去,到了门前,一众聚集在一起打听猜测的婆子小厮们见孙绍祖回来了,便急忙散开站好。 孙绍祖停住了马,便伸出手臂想扶迎春下来,只是迎春如何会相就,先头上马时,被他出其不意扶了上去也就罢了,此刻哪里肯让他再碰自己,想自己跳下去,又害怕胯下这匹高头大马,一时间手足无措,僵持不下。 “你们都只知道站着吗,没看到奶奶回来了吗!”孙绍祖看着那几个若无其事站在墙角的老妈子,不禁怒冲冲大声喝道。 孙绍祖这般一喝,那几个仆从吓了一跳,几个小厮赶紧搬出踏脚的台凳,几个老妈也赶紧上前帮忙搀扶,这才把迎春弄下马来。 迎春下了马,却也不知道孙绍祖准备如何发落自己,内心忐忑,但面上还是拿得住场子,只微微抿了抿嘴,不让人看出她心里不安,然后便向前走去。 进了大门,却见赵管家正陪着一男一女商议什么事情,迎春反正视若不见,继续往前走,却听见身后孙绍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管家见老爷回来了,便急忙迎上前来,对孙绍祖道:“老爷,这是从前街请来的牙侩,来看人的。” 迎春一听牙侩二字,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这牙侩又叫人牙子,专替大户人家做那买人卖人的勾当,想不到自己一回家,这孙绍祖连人牙子都请来了,还真是效率得很啊。 “谁让你们找来的!赶紧给我送回去!”身后传来孙绍祖急切又慌张声音。 “老爷,满福姐姐说是您吩咐的,我才去禀报赵管家的!”宋明在一旁纳闷的道。 “不要再说了,哪里来的给我送回哪里去,赶紧!”孙绍祖愤怒的道。 此时的局面他已经难以应对了,偏这些人还要来添乱。 迎春回头看了一眼孙绍祖,两人目光碰触了一下,孙绍祖眼里似乎竟有一丝慌乱。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迎春没有言语,冷笑了一下,穿过前厅,继续前行。 她不怕孙绍祖卖自己,她是有诰命在身的,又是贾府千金,就算贾府现在衰落,但也是动不得的,她只想着要如何保住喜安棋局的平安才是。 “奶奶屋里的人呢,怎么不来伺候奶奶回屋?”孙绍祖本就内心烦乱不已,见到迎春头发凌乱,鼻青脸肿的样子,不晓得该迁怒于谁,只能胡乱发火。 “喜安跟棋局在后院廊下等着老爷回来发落,由黄妈带了两个老婆子看着。”赵管家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孙绍祖脸色益发的难看了。 怎么全世界的人都商量好了要跟他作对! 此刻满福连星也听得老爷将奶奶寻了回来,急忙跑了出来。 “你们都回去罢,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孙绍祖这次不待她们开口,便先挥了挥手,将她们遣走。 然后他自己继续亦步亦趋的紧跟在迎春身后。 他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前院,又沿着抄手扶廊,来到后院,然后一直走到迎春住的小楼下面。 喜安棋局二婢已经去了枷锁,坐在廊下的凳子上,由几个老婆子看着。 这时这些人早得到了风声,一改先前对她二人的冰冷嚣张态度,只远远的一边站着,见迎春与孙绍祖过来了,这才急忙迎上,等孙绍祖示下。 “你们都回去罢,你们两个,”孙绍祖指了指喜安与棋局,“上去后好生服侍你们奶奶梳洗,我一会让厨房那边将饭食送过去。”他自己从昨晚起便粒米未进,此刻已是腹饥难忍,想必迎春更是如此罢。 迎春一路上都在苦苦思索该如何应对孙绍祖对自己的各种惩戒,不想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说关于这方面的一个字,内心诧异无比,反而更加不安。 原本以为最坏的结局也就是被打骂一顿然后休了扫地出门而已,但是,倘若他也不休自己,而是只把自己一辈子关在这里,那岂不是彻底完了。 想到这里,迎春心中生出一股寒意,只是脚步依然木然的挪动着走上了楼梯。 孙绍祖便也跟着走了上去,喜安棋局互相茫然不知所措的望了对方一眼,也跟在孙绍祖身后走了上去。 迎春见已经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了,孙绍祖依然这样跟着,再也按耐不住了,回过头来,望着孙绍祖,高声道:“孙绍祖,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是天天溜出去到二月春给别人做衣裳,我是交结了很多青楼的姐姐们,她们出手阔绰,打赏多,我就愿意给她们做衫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便说!” 孙绍祖被她这般一吼,竟也是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迎春房间门口。 “我还能怎么样?”孙绍祖提高了声调,亦想同样吼回去,只是见到迎春脸上的伤印,那焰火又是萎了下去。 “我还能怎样,我昨晚是急了些,以为你做了有辱家门的事,这才那般生气,但,但你也不是就一点过错没有,想我孙绍祖的夫人,跑出去给人做绣娘,这事很快就要传得满城皆知,”孙绍祖忿忿的道——他确实觉得自己也很委屈,他还没有说什么,她又先吼开他了,真是岂有此理——“还好我马上便要出征了,否则我如何见人!”想到自己很快便能远远的躲到南海去,实在是幸事一桩。 “那二月春那里,你是再不要去了,回头我让满福把家里的钥匙教给你——这本来就是你的事情——你,你若能安安分分在家——”孙绍祖望着迎春那张又红又肿,却又让人生怜的面颊,后面的话竟不晓得该如何继续了。 迎春没料到孙绍祖此时竟然会提出将家里钥匙交给她一事,竟也是愣了一下。 这人,不是说好了的残暴粗俗,荒淫无耻,宠妾灭妻的吗? “我不要你家的钥匙,你爱给谁给谁去——二月春那里,我——”她本来想说我偏要去,但一想,自己这个时候再提这事,未免有些过头了,反正,他马上就要出征了,那时再说计议不迟。 想到这里,便将话头打住,然后话锋一转:“你不是说要让那边厨房送吃的过来的吗,那就快去!” 孙绍祖原本听了她前面那段话,心里又开始冒火,不想她后面那句,竟带着些许娇嗔的模样,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发这脾气了。 “你用不着赶,我这就走——”孙绍祖咬了咬牙,想要离去,然后又停了下来,将腰间一个荷包解了下来,拿出一颗药丸,想交给迎春,但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对身后的棋局道:“这是军中上好的金创药,你拿去化了给你们奶奶敷脸上罢。” 说完,这才匆匆离去。 第四十六章 我要回娘家 棋局拿着这粒金创药,不晓得该如何处置,便走到迎春身边,一双眼睛望着迎春,讨她示下。 “扔掉。”迎春干脆利落的说完这两个字,人便往靠椅上一坐,累得再也不想动了。 喜安棋局二人昨夜被囚了一夜,只喝了点水,此刻也是又累又饿,吴妈刘妈两位婆子昨夜也被关了起来,这才放了出去,此刻一屋子人都筋疲力竭,稍事休歇了一会,喜安与棋局这才过来与迎春梳洗。 “你说老爷真的就这般饶过我们了么。”棋局一边替迎春梳头,一边问道。 “他还想怎么样,打死我么。”迎春望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恨恨的道。 这个时候,半边脸还是火辣辣的疼。 “那粒药——”棋局试探的望着迎春说道。 “扔了没?”迎春板着脸冷冷的道。 打完人一巴掌再给你送点药,他孙绍祖是在消遣姐姐么。 这时喜安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她一边替迎春轻轻擦拭着面上的污渍,一边问道:“老爷方才说给奶奶钥匙,奶奶为何不要,这本来就应该是奶奶的啊。”喜安一边擦,一边小心翼翼的避开迎春面上的伤痕。 “我拿了他家的钥匙,就等于答应了他不再去二月春了,他要出征,没法管我,就想出这主意,我才不上他的当。”迎春冷笑着道。 “为啥我觉得,老爷是真的想交给奶奶呢,”喜安替迎春洗完了脸,将面巾放在盆中轻轻的洗涤,继续说道:“老爷如果只是为了不让奶奶出去,那办法太多了啊,不用说家里这么多小厮了,老爷手里管着十几万的兵马,随便抽些人来看着奶奶,奶奶就哪也去不了了。” 迎春听了这话,不禁眉头一皱,头转向喜安,嘴里道:“你这丫头是怎么啦,怎么替他说起话来了,是不是昨晚被锁得不够紧啊。” “昨晚是老爷误以为奶奶进了媚春楼呢,换了谁都会那样的,我看老爷昨日,其实是满心想跟奶奶赔不是的,就是说不出来罢了。”喜安认真的说道。 “你这丫头,昨晚关了一宿,脑子糊涂了罢。”迎春捂着那张依旧生疼生疼的面颊,瞪眼望着喜安。 这时,却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几个仆妇提着食篮走了上来。 喜安棋局急忙迎了上去,然后帮着将食盒里的盘子一碟碟取出,摆在桌上。 不一会儿,桌子上便摆满了鸡鸭鱼肉各色菜肴。 “回去告诉你们老爷,这桌子菜使了多少银子,我一会都让刘妈给正屋那边送去,一个铜板都不会差。”迎春对为首的那位仆妇说道。 几位仆妇不晓得如何回答,只得面面相觑,然后躬身称是,便退了出去。 *——*——*——*——*——*——*——*——* 迎春等人自然是用完饭后便休歇不表,孙府里上上下下其他人却是如炸了锅一般。 先是满福见孙绍祖将迎春找回来后,竟没有提及任何责罚,而是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的跟在她身后,就隐隐觉得事情不好,到得后来,才知道原来二月春新来的那位裁缝,远近闻名的李先生,便是自家夫人,又轮到连星大惊失色了。 满福便又忍不住在那院子里大声的说道:“我就说连星妹妹的衫子怎么那么好看,原来竟是奶奶的手笔,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妹妹做衣裳便是方便多了,直接打发奶奶去做就是,不晓得要羡煞这城里多少太太小姐。” 连星听了,又哪里受得了这口气,便也大声道:“是啊,我也要多谢姐姐,不是姐姐巴巴的告诉老爷奶奶那里又有那什么香袋儿,又天天往外跑,谁又知道那李先生就是奶奶呢,还好是姐姐说的,奶奶脸上那一巴掌,挨了也就白挨了,如果是别人说的,那搬弄是非,诬蔑主母的由头,足够送她去人牙子那了。” 孙绍祖本来就心烦意乱不已,此刻再听这二人你来我往的聒噪,更是烦躁,便一个人跑去了练功房,抽出那柄八十二斤的紫金刀,狠狠的挥舞了数个时辰,直到所有力气都用完,这才就地一躺,昏昏睡去。 到了次日清晨,孙绍祖不情不愿,忐忑不安的去到兵部报道,幸好古代通讯手段有限,迎春便是二月春李先生一事尚未传开,这部里上上下下都在安排商议即将出兵一事,因此也无人注意到孙兵侍今日神情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倒也相安无事。 至晚间,孙绍祖刚回到家,便见北静王府的秋公公拿了一张请事帖过来。 “可是王妃不好了么。”孙绍祖边拆帖子边低声询问。 “可不是么,现在太后身边的那位董御医日夜不停的守着,但说实在是无力回天,怕就这几日了,只是我们王爷不甘心,又散了帖子,请这城里的太太们今晚念诉地藏经,只盼能多留一时,便是一时,唉,杂家还要去前面杨总兵家送贴,便先告辞了。”秋公公说罢,便是急急离去了。 秋公公这厢方离去,孙绍祖便拿了帖子,去后院寻迎春。 迎春等人刚吃完晚饭,正在做前些日子留下来的几位小姐的衣服样子,忽然见孙绍祖上来,求见奶奶,便急忙将那些图纸藏了起来,然后迎春将脸一板,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迎了上去。 孙绍祖一见迎春,便看到她面上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知她并未抹自己给她的药,心中又恼又怒,因此,便将手里的帖子递了过去,再匆匆将秋公公的话转述了一遍,然后转身便要离去。 不想迎春听了孙绍祖这话,却是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这么说,这位王妃,怕是凶多吉少了啊,”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追着孙绍祖背影,大声喊道:“等等。” 孙绍祖听了,急忙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不明所以的看着迎春。 “我明日要回贾府。”迎春一脸认真的说道。 “什么?”孙绍祖愣了一下,接着道:“你脸上这个样子,你居然还要回去?” “正是,如果脸上的伤好了,我跟我婶婶她们说你欺负我,便没有了证据。”迎春一本正经的道。 “胡,胡闹!”孙绍祖啼笑皆非的望着迎春,一时竟不晓得该拿她如何是好。 第四十七章 求衣 “好吧,那我就说是我自己打的,这样总行了罢。”迎春依旧一脸顽强的坚持。 “不行,你想都不要想,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要想去!”孙绍祖说罢,一拂衣袖,遍怒冲冲的扬长而去了。 迎春对着他的背影,狠狠的瞪了一眼,然后猛地将门一摔,人这才走了回来。 “奶奶为何这会子忽然急急的想要回贾家啊?”喜安不解的问向迎春。 “我怕北静王妃熬不过这几日了。”迎春望着手里的帖子,低声道。 喜安不明白这北静王妃病危跟贾府有何关联,但也不能再问,只默默的将佛龛前的香案整理好,然后在地上摆上蒲团,再将地藏菩萨本愿经拿出来放在香案上。 然后棋局也端来了一盆水,迎春净完手,这便在香案前跪了下来,二婢亦悄悄的退了出去。 迎春望着这神龛前的摆设,不禁呆呆的出了一会神。 她其实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只是想不到,北静王竟是一个那样痴情的人,想想梁夫人,忠顺王妃那些太太小姐们的私心,实在是可笑得。只是她自己何尝不是也存着私心。 迎春苦笑了一下,然后跪了下来,诚心诚意的念诵起了经文。 希望北静王妃能在这世上多停留些时日,希望自己将来能离了此处,然后也遇到一个情深意重的男子。 迎春这般不晓得跪了多久,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叩门,然后门被打开,一阵沉重脚步声传来,一直走到了她身后。听到来者的声息,迎春眉头不禁一皱,然后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垂下双眼,默念那上面的经文。 “这本来就是徒劳的事情,你何必如此认真。”孙绍祖在一旁默立了许久,终忍不住开口道。 “我也知道是徒劳,我只是想北静王妃该是一个何等才情容貌,何等举世无双的女子,才能让北静王那样的不舍,那样的费劲力气,去做这些徒劳的事情,”迎春依然垂着头,低声的说道,说完,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孙绍祖道:“你又来做什么?” “那北静王妃我见过几次,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看的女人——”孙绍祖不以为然的说道。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迎春便是把眉毛一挑,然后忍不住哈哈两声,接着道:“你能看出什么好坏来,唔,在你眼里,除了咱家那几位,还有你上次领回来的那个谁家的媳妇,那才是绝色。” “贾迎春!”孙绍祖陡然大怒道:“你能不能,你能不能——”他说道这里,竟是不晓得该如何继续下去,这般停了半晌,这才恨恨道:“倘若我有一个温柔体贴,美丽聪慧的妻子,”他盯着迎春,似乎有那么片刻失神,然后又接着道:“我又怎么会,怎么会——” “哈哈,那么就祝大人早日觅到一位温柔体贴,美丽聪慧的娘子罢。”迎春乐呵呵的道。 “哼!我懒得跟你说这些!”孙绍祖脸上怒气再现,接着大声喊道:“我是过来跟你说,你明日要回去,便回去罢,我懒得管你,反正你早把我形容得猪狗不如,我这次不遂了你的意,你下次便更要变本加厉的诽谤我,还不如这次由了你罢。” 迎春听得他这般说,竟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站起了身子,打量了孙绍祖一番,面上却是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那么,多谢大人了啊。”她像模像样的朝孙绍祖行了一礼。 她确实有些意外,想不到孙绍祖这个点了,竟然会巴巴的跑来跟她说这事。 “我,”孙绍祖见迎春这般客气,倒有些不习惯,他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只是又停了下来,又过了好一会,才见他道:“我还有一事——”说道这里,竟似乎又是说不出口了。 迎春见孙绍祖这副样子,只觉诧异不解,便道:“大人你是怎么啦?” “我,我三日后便要出征了。”孙绍祖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迎春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她早知道啊。 “嗯嗯,还要三天啊,我还以为你明天就走呢。”想到可以暂时不用见到这人,迎春止不住的喜上眉梢。 孙绍祖何尝看不出来她的表情,顿时满腹的怒火又窜了上来,费了好大的劲,这才苦苦压住,然后才道:“你不知道么,军中一直有个习俗,士领出征,妻子是要做一套衣衫相送,以求平安的。” 他这番话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说完。 他知道迎春不在乎他的生死,或者他死了她会更高兴,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来试一下。 “你给那么多人做衣裳,做那么好——”孙绍祖声音低沉,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迎春这下是明白他的意图了,真是有意思,孙绍祖居然也来求自己做衣裳。 想想也是,二月春的名师就在住自己家中,这个便宜不占太吃亏了呢。 “我只给女人做衣裳,所以大人的衣裳,我不会。”迎春毫不犹豫的笑着道。 “只要你是做的,什么样都可以,”孙绍祖急急的道:“向上次北静王在庙中穿的那种袍子,就可以了。” 那日北静王,一袭素色简单长袍,跪在那里,不用说迎春,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宛若仙人。 他这一生,从来都是胡服骑装,从未曾穿过那种袍子,此时不知为何,竟有一些向往。 迎春听了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一副惊讶状。 “我给人做衣裳,从来都是要见一下本人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一件衣服,一定要贴合主人的气质。”迎春苦苦的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那种长袍,一定要北静王那样修长飘逸的身子,穿起来才好看,大人您看看你这肩膀,你这腰身,您不爱惜料子,我还爱惜名声呢。”迎春冷笑着道。 “哼!为何别人找你做,你就做,我就不行!不想做便算了!何必找那么多理由!”孙绍祖愤怒的吼道。 “因为有的人,穿上龙袍,也是只狸猫,大人还是请回罢。”迎春冷冷的道。 “贾迎春你——!”孙绍祖额头上的青筋,又开始暴了出来。 他真是自找的!孙绍祖狠狠的跺了一下脚,然后扭头便走了出去。 第四十八章 七出 “我是不是有点过份了。”望着孙绍祖离去的方向,迎春心中似乎生出隐隐歉意。 “岂止是过份,换了其他人,哪敢这样说老爷,奶奶为何不给老爷做件衣裳呢?这又不费什么事。”喜安过来,一边收拾香案,一边对迎春说道。 “我一直以为,他对我很不好,以前是,以后也会是—”迎春低下头,发了一阵呆,忽然抬起头,对喜安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不是你们原来的奶奶,你相信么?” “奶奶当然不是原来的奶奶啦。”喜安笑嘻嘻的道。 迎春大吃一惊,正要相问,却又听喜安继续笑着道:“奶奶现在是远近闻名的巧手大师,是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女眷争着抢着的二月春李先生。” 迎春听了,晓得跟她没法说了,只得笑笑,然后自是收拾一番睡去不提。 第二日卯时才过,迎春犹在梦中,便被喜安叫醒。 “奶奶,外头小厮过来说,车马已经备好了,奶奶随时可以走了,我想奶奶还是早些走比较好,要不日头大了晒得难受,奶奶路上的东西我们都准备齐全了,就看奶奶什么时候走了。” “啊!”迎春听了,急忙坐起了身子。 昨晚把孙绍祖怼了一顿,原本不指望今日能出去了,不想车马竟然已经备好了。 这时棋局也拿着梳洗的东西走了进来,嘴里说到:“方才赵管家打发人来说,已经让人先去告知贾府了。” 迎春听了,哦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言语。 一屋人很快收拾停当,一起用完早膳,然后便出了小楼,来到孙府大门外。 门前的石街上,两辆马车并一众随役已经在等候。 迎春与二婢上了一辆宝蓝色顶盖的四轮马车,两个婆子提着路上饮食供给并佛尘手帕等物,坐上了后面的一辆青色油布小车,众随役们则骑马跟在后面。 马车上的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启动,迎春一行人,便朝着金陵城方向辚辚前行,这一路上,花柳正盛,蝶飞燕舞,一路景色自是美不胜收,迎春挑开窗棂上挂着的灰蓝色绉纱帘子,吹着迎面而来的微风,眼睛看着窗外景色,人却是在一直出神。 不晓得宝玉跟宝钗的婚事谈得怎么样了,不晓得林妹妹现在还好不好,不晓得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了,也不晓得贾府现在衰败到哪个地步了。 她脑子里漫无目的的想着心事,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一般来讲,不管是乡野村夫还是王子公孙,看到官家女眷出行,总没有这般策马急奔而过的。 迎春听得马蹄声从后方传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正要伸手去将帘子放下,却见那骑马之人已经到了身边。 此人高大强健,面容刚毅,短衣长靴,腰间革带上悬着一把雁翎弯刀,却正是现兵部侍郎孙绍祖。 迎春一见此人,原本就皱起的眉毛便拧得更紧了。 “你来做什么?”她望着窗外的人说道。 “跟你去贾府。”孙绍祖骑在马背上,手里紧握着缰绳,很认真的说道。 “你去贾府做什么?”迎春狠狠的瞪着他问。 这个人,在搞什么鬼? “我要去见你父亲跟你叔父,说些事情。”孙绍祖转过头来瞅了迎春一眼。 “找我父亲跟我叔父?”迎春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然后冷冷的哼了一声。 “是去商量休妻的事情么,孙大人,我去二月春做活,这算不得犯了七出,我不给你做衣裳,也算不得犯了七出。”她冷冷的道。 “我们夫妻都没有做过,我休哪门子的妻。”孙绍祖望着道路的正前方,似笑非笑的道。 迎春面上顿时一红,正要发怒,忽然又见孙绍祖转过头来,对她道:“对了,你一口一个不曾犯了七出,这七出到底是哪几出?”这七出,孙绍祖确实不知道。 迎春瞥了他一眼,张口便道:“一不顺父母,二无子,三淫,四妒,无有恶疾,六多言,七窃盗,要我一个个给你解释么?” 她要和离,但不能被休,因此她确实是研究过这七出的。 “我大概能猜到说的是什么,”孙绍祖想了一下,又道:“那第六个是什么?” “多言。” “那是什么意思?”孙绍祖问道。 “自然是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迎春随口解释道。 “那经常辱骂丈夫,应该也算多言罢。”孙绍祖忽然回过头来,望着迎春,很认真的询问道。 迎春愣了一下,想不到这个粗人竟然也会这样绕着弯子戏弄人,诧异之下,面上一红,便冷笑着道:“我有辱骂过大人么,我不过是——”她正想说我不过是尽规劝之责,行指点之事云云,不想话还未说完,却见孙绍祖哈哈大笑了起来。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笑罢,不待迎春说完,便一提缰绳,双腿紧夹马腹,那匹坐骑便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迎春坐在车里,唯有铁青着脸不住的冷笑。 *——*——*——*——* 孙绍祖任由着骏马在路上尽情奔驰了好一阵子,这才折返,回到迎春轿边,见迎春依旧板着脸,一副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样子,却是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去见你父亲跟叔父,是因为我害怕我走了以后,忠顺王府会对贾家不利。”孙绍祖声音变得低沉,面上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忠顺府一直想对我们贾家不利,跟你走不走又有何关系?”迎春依旧一脸不爽的样子。 “谁不知道我是贾府的女婿,”孙绍祖停了一下,接着道:“忠顺王为人阴狠冷酷,但有个不成器的世子,只知道仗着老子的势,花天酒地。” 迎春听了他的话,顿时明白他说的那个世子便是芍栏会那日在聚仙楼上打薛蟠的那个人了,她不接话,只默不作声的看了孙绍祖一眼。 “那世子只要喝了酒,便什么都说,前几日,听他提起江南甄家,据说忠顺王那边握着甄家私通敌国,走私私盐的证据,只怕等我一走,便要提交上议,我看这罪名是跑不了的。” “为,为何要等你走,他再提交?”迎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为他提交早了,皇上肯定会扣住,谁不晓得江南甄家跟金陵贾家是老亲,谁又不晓得我娶了贾家的女儿,朝廷是不会在将士出兵之前,为难他的家人的,”说道这里,孙绍祖转过头来看着迎春,接着道:“其实他们都知道你我关系不和,否则那周渡再喝醉,也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的。” 第四十九章 姑爷来了。。。 迎春愣了一下,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道:“我们家早前是跟甄家有过姻亲的,但这几代也没了这层关系,虽依然交好,但这甄家犯事,不管罪名如何,总不能平白牵扯到贾家罢。” 孙绍祖侧过头来望了她一眼,似乎很不可理解的样子道:“我看你起说话比那说书的先儿还利索,还以为你有多大的乾坤,——就算现今朝廷废除了连坐,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话你应该听说过吧,再说了,你们跟甄家过往密切,我旧年跟你父亲讨钱,你父亲说他还有笔银子放在了甄家,日后支给我,可见甄贾两家,平日里财物往来一定密切,倘若那甄家有什么东西放在你们贾家——” “原来你是担心甄家倒了,你那几千两银子就更加无望索回了啊,孙大人放心,只要你不拦着我去二月春,我保证将来一个铜板都不差大人的。”迎春没待孙绍祖说完,就语气极为诚恳的打断了他的话。 她算过了,现在这两三个月,二月春已经入账近五六百两银子,除去花费,自己能分得近二百两纹银,虽然离那七千两巨资还有万步之遥,但若这个势头能保持并慢慢扩大规模,两年之内攒够这七千两也不见得就是痴人说梦。 她一边信誓旦旦的说着,一边在内心认真的计划憧憬美好将来,却不想孙绍祖却无忽然缘无故的动了怒。 “我是为了你父亲在甄家的那点银子这才巴巴的赶去贾家?我告诉你,二月春那里,你想都不用想再去了!贾家能养出你这么蠢的女儿,活该现在没落成这副样子!”孙绍祖说完,一扬鞭子,发出啪的一声击空巨响,然后双腿一夹,那匹马便又箭一般的向前冲了出去。 “神,神经病,莫名其妙的,我去二月春怎么啦,我就不信他出去打仗了,还能有办法把我关住!”迎春揉了揉额头,心中忿忿不已。 哼,这个孙绍祖,真是喜怒无常,难道自己一句二月春,就把他气成这样了么。 这贾迎春坐在轿中忿忿不已,那孙绍祖骑在马上也怒气冲冲,二人一路再无语,直到午后,这一行车马便到了荣国府西南角的角门。 贾母听闻迎春要回来,便已是派了婆子在门口迎接,只是那些小厮们见孙绍祖也一并回来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跑去禀报贾赦。 贾赦一听孙绍祖来了,不由得吓了一跳,便仔细问小厮那孙绍祖来时是个什么情形,小厮并不知孙绍祖与迎春路上有过争执,但也看出他二人神色不对,便老实回答道:“我见我家姑爷黑着个脸,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我家姑娘亦是没好脸色给姑爷,正,正眼都没看姑爷一下。” “唉,我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不晓得哄着姑爷高兴,竟还敢给姑爷脸子,孙绍祖那人岂是好相与的,这次来,定是要大闹一场的,赶紧去把政老爷请来!”贾赦实在不敢独自去面对孙绍祖,但求有弟弟在身边,帮他抵挡一阵。 这厢贾政正在王夫人房里,早前听闻迎春要回来,心中已是隐隐不安。 贾府女眷近日与外界走动得少,只知道京城老店二月春,最近请了个技艺超群的女缝匠,城里的达官贵人,商贾巨富家的女眷均争相邀请,但贾府现今已经没有那个余力去赶这份热闹了,因此不太关注此事,也不知道那女缝匠便是迎春。 但贾政却是在外头隐约听闻,那女缝匠实际上是京城某官员的正室夫人,那官员似乎是兵部某侍郎,那夫人似乎也是某名门之秀,似乎夫妻不睦,便悄悄出来做活。 贾政心中这两下对照,便只能是迎春了,但是又怕说出来惹贾母担忧,因此只好存在心里,今日听孙绍祖登门,只怕是为了这事,心中也是忐忑不已,便急急的来到了贾赦屋里。 这兄弟二人见了面,一番交谈下来,均是愁眉紧锁,一个担忧迎春做了有辱家风之事,一个担忧孙绍祖前来讨要钱债,两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坐着默默喝茶。 只是这般过了许久,都不见孙绍祖前来,于是便着小厮前去打探,小厮回报,说是姑爷进门,正好遇到了薛大爷,被薛大爷拉了过去说话了。 贾政知道薛蟠这几日都住在府里,是来商议宝玉与宝钗的婚事的,只是这人平素跟孙绍祖交情只是泛泛,为何会特地拉了孙绍祖去说话,心中更是不解。 不一会,却是见丫头挑起了帘子,说是二姑娘来了。 贾赦一见女儿,也不问好,便急急的说道:“迎儿,你跟姑爷,到底是怎么啦,你一个妇道人家,嫁了过去,便是要相夫教子,哄夫婿高兴才是,怎么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呢!” 迎春才见过了贾母,准备看过贾赦,便往园子里去,不想到了父亲这里,竟然没有丝毫见到女儿的欢喜,却是劈头盖脸训斥一顿,况迎春来自现代,脑子里哪有半点男尊女卑的概念,听到贾赦这般说,心里只是不停的冷笑。 “父亲,他那么大个人,又不是小孩,我怎么去哄,父亲这边一切安好,那我就去园子里见一下姐妹们了。”迎春说罢,便行礼要走,这时,忽然见贾政也在,便又急忙上前给贾政行礼,口称‘叔父。’ 贾政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迎儿,城里传的那个二月春绣娘,那可是你?” 迎春便点了点头。 “唉。”贾政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 “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孙绍祖现在是这次出征圣上钦点的十万精兵总兵,颇得圣上青睐,你不想着如何巴结奉承,好替父亲分忧,却还做这等让他颜面扫地之事,我,我家现在又帮不得你半分,你,你好糊涂啊!”贾赦气得连声哀叹。 “迎儿,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可是姑爷打的?”贾政这时却见迎春左侧脸蛋上隐现一个淡淡的指印。 迎春伸手轻轻捂了一下面颊,恨恨道:“正是那厮,不分青红皂白——” 正说话间,却见一个小厮通报,说是姑爷来给老爷请安了。 第五十章 江南甄家 迎春见她父亲这般慌张,眉头更是紧皱。 孙绍祖虽然令人厌恶,但也不至于听到他名字便这般害怕罢。 “既然他来了,我便走罢。”迎春说完,便往外走,她就是不想与他共处一室,无他。 “迎儿!——唷,孙大人——”贾赦正想叫住迎春,却见孙绍祖已经站在了门口,便急忙换了脸色,堆着笑上前招呼孙绍祖。 孙绍祖内心一直不喜贾赦,但对贾政却是颇为敬仰,此刻见迎春在侧,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便上前去,对贾赦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岳丈大人好。”又转过去对贾政边行礼边道:“叔父大人好。” 贾赦第一次见孙绍祖在自己面前这般尊重客气,心中更是直呼大事不好,只怕是要先礼后兵,见迎春依旧恍若不闻的向外走去,急忙叫住她道:“迎丫头,你去哪!我往日是如何教你的,此刻怎这般无礼!” “我要去园子里。”迎春头也不回的说道。 “哪有夫婿在旁,你却一个人去逛园子的理,”说道这里,贾赦又转身对孙绍祖小心翼翼的道:“小女自幼被她祖母娇惯,多有不到之处,还望孙大人日后多多包涵。” “不必了,我有些事情要跟二位尊长商议,此事与,与迎春无关,她想去园子,那就去罢。” 孙绍祖扫了迎春一眼,然后回头对贾赦说道。 贾赦听了此言,心中却是诧异不已。 孙绍祖一向瞧不起自己,贾赦是知道的,甚至孙绍祖还不愿意承认自己辈分低过贾赦,总在人前说他这个联姻亏了,原本跟贾赦平辈,现在却矮了一辈云云。 此刻他竟以晚辈之理对自己,就已经不可思议了,又听他说有事商议,但与迎春无关,就更奇怪了。 难道这夫妻二人和好啦?只是两人见了,彼此正眼都不曾看对方,要说相好,怎么也不像。 贾赦正在琢磨间,那孙绍祖见迎春走了出去,便来到贾赦面前,低声道:“岳父大人,咱们府上,是否收有江南甄家的物件?” 贾赦一听此言,大吃一惊,看来,孙绍祖是来像他讨债的,急忙道:“我母亲与甄家向来交好是真,逢年过节,两下会互派家里人问安,如有礼品往来,也是在我母亲那里—” 贾赦赶紧将一切推给了贾母,这孙绍祖再嚣张,也是不至于去向贾母讨要的。 孙绍祖听了贾赦的话,顿时皱眉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亲父女,反应都一模一样。 他正待进一步解释,却听见一旁的贾政说道:“我们与甄家,确实常有来往,但今年夏初,甄家拿了四个大箱子过来放在我母亲那,说日后进京时要用,我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曾过问。” “还请岳父大人与叔父大人,将家里所有与甄家有关的物件,都清出来,寻一个可靠隐蔽之处放置,因为甄家只怕不久便有祸事临头。”孙绍祖对贾赦贾政二人说罢,就将那日遇到忠顺王世子周渡之事说了一遍。 “那日甄家将那几个箱子抬来,我就觉得纳闷,莫非是他家早有预感,所以将一些贵重东西放在我处,想着到底是贵妃家里,皇上不会轻易牵连,只是——”说道这里,贾政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女儿封了凤藻宫尚书,又晋了贤德妃,但多年来未有身孕,现今三十有余,身子也渐渐多病,这圣恩也淡了许多,现在家里族人不成器的居多,圣上是否还会眷顾,实在难以预料。 孙绍祖自然知道贾政心里在担忧什么,他当初求娶迎春,何尝不是也因为她是贵妃妹妹。只是到后来才发现,皇上对贾妃并不十分看重,这才发现自己当初判断失误。 “叔父,只有咱们自己稳住了,才能不让贵妃操心。”孙绍祖沉声说道。 贾政点了点头。 *——*——*——*——*——*——*——*——* 却说迎春,离了她父亲屋里,便径直朝园子走去。 她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弯曲小径,先是朝藕香榭走去,到得藕香榭,小丫头们见是二小姐来了,一边端来茶盏,一边说四姑娘去了潇湘馆林姑娘那里。 迎春一听,便不停留,转身又向潇湘馆走去。 这一路,虽是夏末,但草木已经是隐现凋零之态,园中走动的人,比上次回来,像是又稀少了些。 迎春来不及伤感,只匆匆往潇湘馆走去。 到了潇湘馆前,但见那一带竹子,倒还青翠,风吹来,发出沙沙声响,更显寂寞。 迎春刚越过潇湘馆的大门,就见紫鹃坐在屋廊下的栏杆上垂泪。 迎春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慌得差点滑倒。 紫鹃见迎春来了,急忙抹去眼泪,起身迎了上来。 “二小姐,您怎么来了,快,快去劝下我们姑娘吧,四姑娘怎么说,她都不听,一定要烧掉那些旧日的稿子。”紫鹃红着眼说道。 迎春听了这话,心下更是大慌,撇下紫鹃,就往屋里走去。 进到黛玉房内,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然后见惜春坐在黛玉榻前的一张绣锦凳上,正在对黛玉道:“林姐姐,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二哥哥他自从失了玉,人便浑浑噩噩的,神志不清,唯有任人摆布,你倘若真这般心灰意冷,还不如跟我一起,剪了头发做尼子去。” 迎春一听此言,心中便暗叫呜呼哀哉,惜春这哪里是劝解,分明就是要拉着黛玉一起跳火坑。 迎春急忙走到黛玉榻前,惜春一见迎春来了,面上露出惊喜之色,急忙起身道:“二姐姐,你回来了。” 迎春却无暇顾及惜春,她只见黛玉床前,是一沓沓凌乱的诗稿,其中一部分已经被烧得焦黑。 迎春见了,心如刀绞,她知道,如果按照书中所写那样,黛玉的稿子焚完,便是魂归离恨天之际。 “林妹妹!”迎春心痛的唤了一声。 床榻上的绛珠仙子面色苍白,毫无生气,但依然美得让人心碎。 “二姐姐,”黛玉见到迎春,勉力挤出了一个微笑:“你来了,你知道么,宝玉与宝姐姐,不日就要大婚了。” 第五十一章 二探潇湘 迎春低头望着这满地的狼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半跪着蹲了下来,一边将地上的稿子一张张仔细码好,叠起来,拿在手里,一边说道:“你知道么,宝玉的那块玉,前些日子丢了,现在的宝玉,不再是以前的宝玉了,没有了玉,叫什么宝玉呢。” 她知道贾宝玉是人玉不可分离,一旦分离,美玉蒙尘,人也失去灵性。 按她所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让黛玉见到现在的宝玉,或许黛玉会放下那份执念,只是她刚从老太太那里过来,得知为了隔绝宝玉与黛玉,已将宝玉迁出园子外面居住了,宝玉以为要娶的是黛玉,于是也就不吵不闹,只痴痴的等着二人成亲那一天。 黛玉听了这句话,却是惊了一下,不禁急切的道:“那块玉怎么会不见的,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现在谁也不知道如何丢失的,因为是在外头丢的,找都没处找,老爷已经发了悬赏榜,袭人那边都急疯了,但愿是叫人拿走了,多讹点钱财,就送回来。”迎春说道。 “我就说,我病成这样,老太太,太太,凤姐儿,都不来看我,原来,是家里出了这等的事”。林黛玉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傻丫头,你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老太太时时刻刻念叨着你,她怎么没来看你,只是每见你一次,她便伤心一回,所以后来太太就拦着不让来了,但请大夫吃药,她哪一样不是亲自过问,即便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方才从老太太那边来,她还一再嘱咐我要多回来看你,她老人家也是没有办法,你要知道,这儿女婚姻,到底还是父母做主的。”迎春坐在黛玉床旁,望着她,静静的说道。 她不能让黛玉觉得自己失去了爱情,还要失去在这世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亲情。 而且事实上,贾母只要提起黛玉,都是一脸的心疼。只是宝黛结合,并不能挽救贾府的颓势,贾母也是没有选择,要怪,就只能怪林如海死太早了,否则,前科探花,巡盐御史的千金,谁不是争着要呢。 “我知道,二舅母她——”黛玉说道这里,又是说不下去了。 “宝姐姐是婶婶的亲外甥女,她自然更亲近宝姐姐多些,但这事,说来说去,到底还是我们家不行了,否则,你看三妹妹,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呢。” 提起探春,黛玉的眼眸,又是微微垂了下来。 那时贾府就已经不行了,一切只能任人摆布,以求苟存。 再说,当时如果南安太妃看上的是黛玉,那也只得让黛玉嫁过去啊。 提起探春,一时之间屋里便是一阵沉默,惜春的眼圈,更是红了。 “三姐姐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想寄封信问下情况都难,我若提这事,他们一定嫌我多事,现今家里这样子,哪里去找带信的人——”一直不太轻易流露感情的惜春,声音竟然开始有些哽咽。 迎春见状,暗自后悔自己不该提这伤心的事,便又对黛玉道:“你这些稿子,与其烧了,不如都送给我,我拿回去,整理一下,没事时看看,就当是又回到园子里了。” 黛玉听了,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羞红,便急忙道:“这些东西,留着无用,我还是烧了的好,烧了,便一了百了了。” 迎春哪里肯将诗稿留给她烧毁,只是将那书稿叠好,放入怀中,轻声道:“这么好的东西,现在烧了,日后后悔,又去哪里找去。” 正说着,忽然见老太太那边打发了一个丫鬟过来,对迎春说道:“晚饭备好了,老太太来请二小姐、四小姐过去吃饭呢。” 迎春听了,便伸手抚了一下黛玉的头发,柔声道:“好妹妹,你好生休息,孙绍祖那蠢货过几日便要出兵南下打什么倭寇,到那时,我接你去我那住几日。” 黛玉听了迎春这话,忽然怔了一下:“二姐夫是去哪?” “他算什么二姐夫,他说要去南边打仗,我没过问,只听说是倭寇什么的。” “我记得三妹妹的夫婿也是说在守南海防倭寇,你说——” 黛玉话没有说完,迎春却是明白了。 搞不好这孙绍祖此次出兵,就是去帮镇南王了。 迎春一直不关心孙绍祖的事,此刻经黛玉一提醒,这才联想了起来。 “如果,如果能让二姐夫帮忙打探一下三姐姐的近况,那该多好。”惜春此刻也反应了过来。 迎春听罢,面上不禁极为尴尬的笑了一下。 方才黛玉说那句话时,她就想到了此事。 该死,这事怎么就能这样凑上。 她也极想送一封书信去给探春,但是这个口要怎么开? 黛玉何等聪明之人,见迎春这神色,又见迎春面上那淡淡的指印,晓得这事不容易办到,便轻声道:“虽说都是去南海,也不一定就是一处,不必烦劳二,二姐夫了。” “嗯,额,这事,我会想办法,好妹妹,你先养着,我跟四妹妹,先过老太太那边去了。”迎春有些磕绊的说道。 黛玉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看着她二人并肩离去。 *——*——*——*——*——*——*——* 这厢迎春与惜春辞了黛玉,一起来到贾母屋里,一个媳妇见她姊妹二人来了,便高声道:“二小姐四小姐来了。”于是便开始指挥着其他的丫鬟婆子上菜。 迎春来到贾母身边,行完礼正要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却见一个不曾见过的妇人也在贾母身边坐着。 这妇人穿着家常的锦缎夏裳,面容慈祥,气质从容,一张脸时时带笑,只让人觉得可亲,那妇人望着迎春,脸上笑意更浓,一看就是跟迎春十分熟识之人,迎春心下暗自着急不晓得该如何称呼,却见惜春已经上前行礼,口中说道:“薛姨妈今日也来了啊。” 迎春一听,急忙也上前行礼,笑着道:“姨妈好。” 原来这个妇人便是薛姨妈,怪不得长得这般温柔端庄。 她知道薛姨妈也想让宝钗嫁给宝玉的,但那也是形势所迫,薛姨妈对黛玉并这些姐妹,一直都是很和善的,因此她内心,一直是很喜欢书里的薛姨妈的,此刻见了,果然与想象的不差二分,心中也是自然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二丫头,快坐下,一直听说你在夫家这一年多,吃了不少苦,真是辛苦你了。”说罢,便携了迎春的手,拉着她坐在身旁。 “也还好啦。”迎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见薛姨妈眼睛看了一下她的左脸,便不自主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唉,孙家姑爷,也听说是个脾气暴躁的,但你表哥,上次却多亏了他出手相救,要不怕就是要给打死了。”薛姨妈叹着气道。 “额,有这事么。”迎春自然知道薛姨妈这番话的来由,是因为聚仙楼一事,但这事孙绍祖未曾跟她说过,她也只好装作不知。 第五十二章 慧纹 “唉,你那哥哥不争气,整日的跟那些不要脸的人争风吃醋,把珍大爷也连累上了,你哥哥不肯细说,我也不好细问,但也能猜到一二,总之多亏遇到了孙姑爷,这条命才捡了回来,我这才跟老太太说呢,姑爷脾气暴躁,却也是个念情分的,但凡什么事,你多包涵点。”薛姨妈慢声细语的对迎春说道。 “迎丫头,再别跟姑爷置气了,他这次陪你回来,听说还拿来了不少东西,我看他并没有如你说得那般不堪,姑爷马上要出征了,别在这节骨眼上惹他生气。”这时贾母也这般对迎春说道。 迎春听了这些话,心里却是郁闷的很。 你们这些人都看不到么,他都把我的脸打伤了,还让我跟他好声好气?我不打回去已经是我涵养好了。 迎春肚子里一通牢骚,但面上还是笑着道:“我哪里会惹他,我一般都是躲远远的不跟他说话就好,不会跟他置气,老祖宗,姨妈放心。”迎春边说,边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 “你呀,”薛姨妈无奈一笑,又道:“对了,我昨日听闻,京城老字号衣馆,那个二月春,来了个了不得的衣匠,整个京城的贵妇女子都争相求她做的衣裳,后来听说这位衣匠是兵部侍郎孙家的夫人,不会就是你罢。” 薛姨妈这话一出,把贾母,惜春等人都唬了一跳,直拿眼睛望着迎春。 迎春听了,皱起眉毛笑了一下,然后道:“这事说来话长,额,那位衣匠,确实就是我。” “二姐姐,这可不像你呀。”惜春惊讶的说道。 “我发誓不用他孙家的钱财,所以必须另谋出路。”迎春浅笑着道。 “哎哟,二姑娘真是了不得啊,我听说二月春现在是挤破了头都挤不进去,我原本想替你宝姐姐在那里求一件嫁衣的,也只得作罢,原来二姑娘还有这手艺,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薛姨妈笑着道。 “姨妈过奖了,宝姐姐的嫁衣,自然是包在我身上的了。”迎春急忙说道。 “迎丫头,你这次脸上的伤,可是他因为这事动的手?”贾母开始一直沉默不语的听她二人说话,这时冷不防的忽然沉声问道。 “额,这——这跟这事确实有点关系—”迎春摸着脸颊支支吾吾的说道。 她正想着该如何跟贾母等人说清楚这事,却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噪杂之声。 迎春抬眼望去,却见薛蟠拉着孙绍祖,一口一个妹夫请的,只往里间让。 “让她们把这小桌子撤了,换那大桌子来,母亲,我刚才让人去店里取那上好的太白酿,今日我要跟妹夫好好喝一杯。”薛蟠扯着嗓子喊道。 “该打,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先见过老祖宗!”薛姨妈低声嗔怒道。 “不妨事,我也多时未见孙女婿了,就一起坐下来罢。”贾母望着孙绍祖,表情略显冷淡的说道。 帮助薛蟠是一回事,打她孙女儿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祖母,小婿拜见祖母大人。”孙绍祖一边行礼,一边见贾母脸色略显冷淡,迎春又一手摸着受伤的脸颊,想是这女人又在她家中女眷那里数落他了。 “女婿上门,那是贵客,鸳鸯,去开柜子,把那慧纹的屏风拿来摆上。”贾母对身后一位丫鬟说道。 鸳鸯领了命,便走了出去。 孙绍祖不晓得慧纹是什么,倒也罢了,屋内迎春姐妹跟薛姨妈听,都是吃了一惊。 “老祖宗可见是疼女婿的,这屏风,我统共只见过两次,今日是沾女婿光了。”薛姨妈笑着道。 薛姨妈本就是个和善的人,更何况孙绍祖帮了薛蟠,因此这话说得格外亲切。 孙绍祖一听是这般稀罕的东西,便又赶紧躬身再三言谢。 就在这时,贾赦竟然又携着邢夫人一并来了,贾母原以为他二人是来请安的,不想也是说要留下一起与孙绍祖吃晚饭,贾母心下纳罕,冷眼见这翁婿二人,虽说不上多亲密,但言谈之间,倒比以前要客气了许多,心中十分不解。 于是她便又问道:“二老爷呢,既然这样,不如一起叫来,咱们难得这般整齐的一起吃顿饭了。” 贾赦自然不敢说贾政是去处理甄家拿来的那几箱东西去了,只急忙回答道:“二老爷方才有同僚找去说事,这才出了门。” 贾母哦了一声,眉间神色一沉,只是旋即又笑了起来道:“既是这么着,那就咱们几个吃罢。” 于是又叫来了凤姐李纨,迎春此时是客,便与薛姨妈一左一右挨着贾母坐了,惜春坐在迎春下手。 这时,丫鬟们将那慧纹屏风端出来摆上。凤姐见了,又是笑着道:“都说女婿是娇客,老祖宗这次是把家底都翻出来了啊。” 众人均是一笑,却见贾母对孙绍祖道:“孙女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吗?” 孙绍祖向那屏风望去,但见是一色的紫檀透雕,里面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他并不懂得欣赏此物,只是觉得好看,便说道:“这屏风看着比别处的讲究,我虽不懂,但听婶婶嫂子的说法,可见此物自然是十分稀罕的了”。 “你不懂一点也不奇怪,别说你,这京城里,见过这玩意的,怕没多少了。”贾母笑了笑,便又对孙绍祖说道:“这屏风上的绣着的这些璎珞,全是出自一个叫慧娘的姑苏女子之手。” 贾母停了一下,接着又道:“这慧娘,也是一个大家闺秀,她父亲的官,不比咱们这些人家小,慧娘天资聪颖,本就是是书香宦门之家,又精于书画,这些绣作,都是照着前朝大家的折枝花卉所作,配色雅致,你看这些草字,都是用黑绒绣出来的,且字迹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因此这世宦富贵之家,竞争相求,只可惜这慧娘命中早夭,不到十八岁便死了,所以留下来的慧绣,少之又少。” 贾母说道这里,叹了口气,便又转向孙绍祖道:“孙女婿,你看,这慧娘,替这些官宦人家做这些绣作,她父母兄长若阻拦,我们又如何见到这样精美的璎珞,再说了,她的这些绣作,在这些书香官宦人手里流传,并无一人说她不守妇道,有辱家风云云,只因这剪裁刺绣,本就是女子德言容工的要求之一,毫无僭越之处。” “我家对女孩儿,向来娇溺,迎儿性子向来又温顺,我自然是不怎么管教她,到了夫家,若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你该管教便管教,但若是因为她替名门绣户家的女儿做几件裳子,你便这般伤她,我这把老骨头,却是看不下去。” 贾母一口气说完这许多,便不再言语,只捧起茶盏,一边喝茶,一边望着孙绍祖。 迎春听了,却是一怔,她没想道贾母竟会这般替自己出头,一股暖流瞬间自心底涌出,嗓子也觉得有些哽咽。 第五十三章 临行密密缝 孙绍祖先前听得贾母提起这慧娘事迹,便已隐隐猜到她的用意,此刻再一这般说,哪里还搁得住,急忙便是站了起来。 只是他尚未开口,却听得那厢薛蟠已经喊了起来:“老祖宗,这事不能只说妹夫的不是,迎春妹妹嫁过去,就得事事听妹夫的,别说不让她做衣服,就是不让她吃饭喝水说话,她也是要照着办的!” 薛姨妈在一旁听了,气得满脸通红,大骂道:“你这混账小子,净说些没出息的话!还不赶紧闭嘴!” 孙绍祖这时连忙说道:“祖母说得极是,小婿那日是有些急躁,”他说道这里,拿眼扫了迎春一眼,便又继续道:“后来也是万分后悔,今日听祖母这番话,更是愧疚,迎春她,她日后要去那二月春,便是由她了。” 迎春没想到孙绍祖竟是这般说,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按她算计,这孙绍祖面对指责,少不得辩解两句,那自然是要说出她贾迎春跟青楼女子的交往纠缠,自己如何误会贾迎春身陷青楼云云,这事迎春确实有冒失之处,解释起来颇为费事,迎春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应对才是,却不想孙绍祖竟一字不提那事,只将事情一人揽下,还答应不阻拦迎春去二月春。 这一下,反倒让迎春一时拿不透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话说贾母听了孙绍祖这番话,心下满意,便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头对身边的迎春说道:“迎儿也有错,这些事情,本没有必要瞒着丈夫,再说了,就不能让那些人将身段尺寸送到府里么,你巴巴的跑去那个二月春,也不成个样子。” 迎春此刻自然是不能再说什么了,便一副恭顺乖巧的道:“祖母说的是,我原也是有不对的。” 贾母听了便呵呵笑了起来:“这就好这就好,你夫妇二人彼此都能让步,那将来日子也就和睦了。” 迎春撇着嘴,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孙绍祖。 他这出戏演得真好,他到底想要搞什么。 孙绍祖正好也看了过来。 四目一触,迎春哼了一声,然后便低下头去喝茶。 一时间仆妇们惯序上来将饭菜摆上,贾府虽然不比以前,但倒也不差在这吃上,因此一桌子菜肴倒也丰盛,薛蟠家仆人又是拿来了好酒,孙绍祖陪着贾赦薛蟠边喝酒边讲着南海战局,他本就向来善于迎逢应对,因此席间气氛倒也轻松热闹。 一时间饭毕,众人喝完茶,孙绍祖便是要告退,贾家自然又是一番挽留,孙绍祖说自己两日后便要出征,兵部琐事繁多,都待处理,众人这才作罢。 “我今晚也回去罢。”迎春却是也站了起来,对贾母说道。 “咦,迎丫头不是要住两日的么。”李纨诧异道。 平素迎春回来,总是要在园子里住上一两日再回的。 “你懂什么,人家相公马上就要远行了,这几日可不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来,我这就打点一下让送妹妹妹夫回去。”凤姐儿笑着道。 贾母也是点了点头道:“很对,迎丫头今日是该跟女婿回去才是。” 迎春听了,急得满脸通红,忙忙道:“我才不是这个意思—”话说一半,觉得越解释越乱,竟一时语噎。 一时间众人连地下的婆子们都在偷笑,迎春正急躁间,却见孙绍祖道:“嫂子不必多礼,只因要出远门,家中事情也是很多都要你妹妹安排,待我回来再来拜见祖母大人及岳父。” 孙绍祖说完,又转身对贾母说道:“祖母的话我都记下了,祖母放心就是。” 贾母又点了点头道:“是的,现天色已晚,既然要回,这就赶紧动身罢。” 迎春这才摆脱窘境,离了席,上前辞别祖母父亲等人,贾母携着迎春的手,走到门口,悄声道:“祖母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顾不了这么多,你宝兄弟那边又叫人不放心,因此在你身上用的心便少了,但今日我看孙女婿不像你说的那样不讲道理,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日后,你还是要好生跟他过日子,才是孝顺我的做法。” 迎春口头应允了,这才别了贾母,上了一顶小轿,几个仆妇抬着轿子将迎春送到荣国府门口,那边凤姐也打点好了路上用的东西送至门口,喜安棋局已经在马车上等待,迎春便上了马车,孙绍祖依然骑在马上,一行人便乘着夜色往京城出发。 “奶奶今日为何这般急着回去?”坐在迎春对面的喜安好奇的问道。 “唔,这两日有许多事情要做。”迎春若有所思的答道。 “莫非奶奶是急着赶去二月春?”棋局问道。 迎春摇了摇头,然后揭起了帘子,望着窗外骑在马背上的孙绍祖。 孙绍祖虽喝了不少的酒,但骑在马上的身形,依然笔直挺立,丝毫不乱,迎春望着孙绍祖雄壮宽阔的身影,出神了许久,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便似自言自语的道:“哼,若给这厮做件衣裳,不晓得要浪费我多少布料。” 说罢,便是放下了帘子,又是陷入了沉思。 这一行人赶回孙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迎春疲倦已极,一路与孙绍祖无话,下了车,便径直回到了小楼。 这一干人均是劳累不堪,喜安等服侍了迎春梳洗,正待奶奶睡下后她们也好休歇,却见迎春竟是来到桌案前坐下,从笔筒中拿=抽出炭笔,在一张纸张上打起了图样。 “奶奶这是给哪位小姐的衣样儿?为何不等到明日再做?”喜安上前对迎春说道。 “你们不用管我,先去睡罢,明日还要让你们两个给我赶一件衣裳出来呢。”迎春有气无力的说道。 “什么?”喜安睁大了眼睛,她低头看了一眼迎春画的稿子,却见那张白纸上,是一个肩宽膀阔的人形,那线条明显是一个身材魁状的男子。 “奶奶要给老爷做衣裳?”喜安惊讶道。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有求于他!”迎春没好气的说道,然后便是低下头,开始在图纸上不停的涂抹了起来。 喜安棋局哪里敢睡,便都前来,一个烧水泡茶,一个亮起烛台,俱是强打精神忙碌了开来。 迎春这般又是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勉强将草图做出,她此刻已是头晕眼花,实在难以为继,这才下炭笔,上床去睡了。 第五十四章 孙绍祖呢 迎春迷迷糊糊倒头睡了一两个时辰,天便微微放亮,于是她又挣扎着爬了起来,草草梳洗一番,便打发喜安找到了一块亚麻的料子,然后拿出划粉,在料子上画出需要裁剪的地方。 “咦,老爷那日不是说想要一件长袍么,奶奶画的这样子,不像是袍子啊。”喜安看着迎春尺子下的线条,好奇的问道。 “孙绍祖那个蠢货,见北静王穿那样的衫子好看,他便学着要,他有人家那俊逸的风姿么,”迎春冷笑着边划边道:“那种长衫本来就是文人雅士穿才好看,他一个武生,那也罢了,偏又生得过于粗壮,他若穿成那样出去,浪费了料子不说,只能是堕了我的名声。” 迎春说罢,便又将一些不小心画错的线条用一块干面团仔细擦去,接着又道:“像他那样的人,只能是这样的束身胡服,行动方便,也贴合他的气质,这才方不至于糟蹋了我料子。” 喜安听了不禁掩嘴一笑,接着道:“怪不得前日奶奶不答应老爷的要求,还说老爷是那狸猫来着,我看老爷当时气得脸都白了。” “是啊,”迎春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他那时确实很生气。” “只是没想到老爷第二天竟然陪着奶奶回娘家了,真是奇怪,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呢。”棋局说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迎春冷笑了一下道:“他知道现今这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们都认识我,怕我说难听的话出去耽误他前程,要不他这么能忍得住气。” “是这样啊。。。。。。”棋局带着几分不信的神色的看着迎春。 “别说了,赶紧干活。”迎春带着几分薄怒嗔道。 喜安棋局二婢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敢多语,便赶紧低下头帮忙裁剪已经画好的布料。 且说那楼下做饭的吴妈,见天尚未亮,奶奶房间的灯就已经点起了,便急忙去厨房生火做早点,蒸好了素包子再配上熬得融融的红米粥,攒一个食盒端了上去,敲了半天门,才见棋局匆匆过来开门,口中说道:“这食盒就先搁门口罢。”说罢,就又匆匆回去。 到得中午,吴妈将那午膳做好,再次端上去时,却见早上送去的早点还在原封不动的摆在地上。 “奶奶这是在忙啥呢,怎么饭也不吃。”吴妈说罢,叹了口气,将那早点又端了回去。 到了晚间,吴妈再次送饭上去,见中午的饭菜倒是动了一些,但依然还是剩了不少,心中无比纳闷,奶奶这到底是在忙什么呢,怎么连饭也顾不上吃了。 *——*——*——*——*——*——*——* 这一夜迎春是忙到丑时末才上床合了一会眼,躺了不到两个时辰,这又爬起来,将新缝制好的衣裳烫熨一遍。 到得天方亮,这件衣裳终于算做好。 她虽不曾给孙绍祖量过身子,但早就对他的身段了如指掌。 如新这身衣裳阔大笔挺,每一道接缝都了无痕迹,每一处线条都贴合流畅。 哼哼,想那孙绍祖,这一辈子都没穿过这样合适的衣裳。 迎春检视完这裳子,然后将它仔细的叠好,然后喜安拿来了一个包袱,将衣服包上。 这时,迎春才有时间坐下来,摆上笔墨纸砚,提笔给探春写信。 探春吾妹。迎春提笔写下了这四个字,就停住了。 原身的记忆在脑海内翻腾,该跟她说什么?说贾府衰落的现状?说宝玉宝钗即将大婚?还是说自己又被孙绍祖打了一巴掌? 然后又该问她什么呢?问她在南边过得适应不?问她镇南王对她好不好?问她上次南安太妃送去的衣裳合意不,那其实是自己的手笔。 她脑子里纷纷扰扰,加上两晚没怎么睡,更是混乱得很,一封信写了撕撕了写,来回了好几次,这才将将写完,一旁给她磨墨的棋局,已经不晓得打了多少个哈欠了。 迎春将信装好,盖上蜡封,然后对喜安棋局道:“我这会去找老爷,唔,你们不用跟来了。” 说罢,脸上似乎泛起微微红潮。 她抱着包袱下了楼,先是来到了连星的住处,连星听说是奶奶来了,诧异的迎了出来。 “孙绍祖可在你这?”迎春也不客气,见了连星,便直接问道。 连星愣了一下,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打量了迎春片刻,然后道:“奶奶怎么会来这里找老爷的,奶奶难道不知道,老爷许久没来我这了么。” “啊,有这等事情?那我去正屋那边。”迎春说完,便甩下连星,转身就往正屋走去。 此刻满福正在几个丫鬟的服侍下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餐,见迎春来了,也是吃了一惊,怔了好一会,这才起身相迎。 “孙绍祖呢?我找他有事。”迎春也没心思跟她寒暄,只开口便找孙绍祖。 满福仔细的打量了迎春一阵,这才微笑着说道:“奶奶居然会找老爷?看来前日老爷陪着奶奶回了一次娘家,显然是把奶奶哄好了嘛。” 满福说罢,又是抿着嘴微微一笑。 真是让人气愤,这贾迎春就算没有去做那娼妓,但私下外出,同青楼女子交结,去衣局里做衣匠,便已经是大不韪的事情了,孙绍祖非但未有责罚,反而带着礼物追着一起去了贾府。 迎春听她说得不像话,不想与她纠缠,只把眉头一皱,便板着脸道:“我找老爷说事,他在你这么,不在的话,我就去顺莲青菊那边寻了。” 想想就觉得头大,不晓得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没有,否则一个个这样找去,实在是麻烦死了。 “奶奶难道不知道,老爷每次出兵前,都是住在兵部的么?”满福淡淡的道。 “什么?” “也怪不得奶奶,奶奶过门后,老爷这是第一次出征,奶奶自然不知道规矩,唔,往日老爷出兵前,都是早十来日就住进兵部的了,今次这么晚才走,我也觉得奇怪。”满福说罢,又边笑,边盯着迎春。 这个奶奶刚嫁过来的时候,满福并不在意。 虽然长得是美则美矣,但眼神木木的,说话木木的,行事也木木的,她知道老爷不会喜欢的。 她更担心的是奶奶身边那个伶俐娇媚的连星,只是怎么防,还是没用,他二人还是成了好事,连星也一度成了老爷最宠爱的女人。 但连星再得宠,也终究是个陪房,越不过她。 但此刻的迎春,却是比来那时活泼灵动了无数倍,联想老爷最近的举动,怎么能让她不担心。 “兵部?啊,兵部在哪,我这就去找。”迎春说罢,转头就往外走。 “你找不到的,大军出发在即,老爷不可能有时间见你,再说了,老爷说不定已经出发了,军队出行,没有定时,常常是见天气好,或者想出其不意,便走了。”满福对迎春道。 迎春听了,二话不说,抱起包袱,便朝门口飞奔了出去。 去。 第五十五章 有劳大人了 “奶奶!”满福在身后喊了一声,迎春却似没听到一般,脚下步伐丝毫不见停滞。 她一路跑到门口,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晓得兵部总署在何处,但见门口站着几个看门的小厮,便对其中一人道:“替我准备马车,我要去找你们老爷。” 那位小厮见奶奶忽然从门里跑出来,然后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便是吓了一跳,急忙道:“老爷在衙署,大军马上就要出发了,这个时候谁都不能见老爷的。” “快去给我备车。”迎春话不多说,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 该死,这本是她要给吴妈的这个月买菜的钱啊! 那小厮愣住了,哪有自家奶奶贿赂贿赂自己家下人的,他不敢要,只说道:“奶奶一定要去,我就让车夫送到衙署门口,但这个时候进不进得去,就不知道了。” 他说罢,就进去院内,过了一会,一辆马车从西南角的侧门内驶了出来。 迎春爬上了车,车夫诧异的道:“怎么只奶奶一个人,跟奶奶的人呢?” “要什么跟的人,快走,我若知道他在哪,我就自己跑去了!”迎春飞快的说道。 车夫不敢多问,马鞭一扬,车子便辚辚起步,向前驶去。 且说那孙绍祖,以兵部侍郎身份兼了此次南征的总兵,事无巨细都需过问,虽自一个月前便开始着手安排这大军的出征前事宜,但除了十来万人的调配,这战马车畜及粮草调度也是工程浩大,现今虽基本上都安排妥当,却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冒出来,因此一直忙个不停。 此刻他正在与几个参将守备商讨这出征时一些细节问题,却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卫兵急急走了进来,他见几位大人都在商议正事,便停下了脚步,欲上前,又不知该不该报,正踌躇无措间,一个参将看到了这个小兵,便大声喝道:“你鬼鬼祟祟的在那里做什么?” 那士兵上前,看着孙绍祖,便急忙结结巴巴的道:“外边来了一个,一个小女子,自称是孙大人家的夫人,定要见大人,我想如果真是夫人要见大人,那都是,那都是打发下人来报的,哪有自己跑来的,怕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来的野路子女子,因此没敢让进,还请,还请大人示下。” 这卫兵是个新人,没见过总兵大人的夫人,但上岗伊始便有前辈告知,如有不明来历女子来衙署找诸位大人,一定要拦住,只因这兵部里这些官员多半都有烂桃花,经常有不名女子上门挑衅,因此不管说是谁,都千万不能轻易放进来云云。 这孙绍祖荒淫好色的名声在外,那些参将们也都晓得,衙署里这些事情经历得多,因此也不以为然,其中一人只点了点头道:“既然说是孙大人的夫人,请进来就是了,你这结巴的毛病可是自小就有的吗,怎么让你入伍的?” “我,我小时候没,没这毛病,是见了,见了诸位大人,大人才有的。”那卫兵道。 一屋子人均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未落,却见孙绍祖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见了,不禁均感诧异——即便是正牌夫人上门,请进来就是,总兵大人不应该自己跑去见的啊。再说了,他们都知道孙绍祖的夫人并不受待见,如此看来,大人这般重视,莫非是新收的侧室宠姬? 众人低声议论间,孙绍祖已经走到了兵部衙署的大门外。 兵部衙署那森严的朱门口外,立着两个大石狮子,一列全身披甲,不苟言笑的卫兵矗立在那,但见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一脸怨气的看着面前的那些士兵。 “你,你怎么来啦?”孙绍祖望着迎春,满脸惊讶的道。 门口的士兵见孙绍祖出来了,便齐刷刷的向他行礼。 “我,我有点事找你——”迎春抱着怀里的包袱,望着一身戎装的孙绍祖,一时竟似乎有些慌张了起来。 她是第一次见孙绍祖这般穿戴,片片鳞甲在阳光下发出闪亮的金光,宽阔的肩膀处覆盖着坚硬的披膊,头部的兜鍪将大半张脸遮住,却是更清晰的衬映出了他高挺的鼻梁与刚毅的下颌。 孙绍祖见迎春面上带着几分难言之隐的神色,便低声道:“怎么啦?你跟我进来。” 说罢,便是伸出手想要去扶携,只是手刚伸出去,又想想还是不要惹她生气的好,便是又缩了回来。 “夫——嗯,你这边走。”他望着迎春,手朝右方一间侧屋的方向指了一下。 他既无法称呼迎春夫人娘子,也无法唤其名字迎春,因为唯有以你相称。 这间侧屋是一间给各处准备茶水的房间,此时里面无人,正是清净。 迎春随着孙绍祖走了进去,孙绍祖将门虚掩,便急忙问道:“怎么啦,你怎么这会儿来这里?” “我,我——”迎春面上竟是难得的露出了几分扭捏之色。 孙绍祖见过以前那个木讷的迎春,也见过后面那个狡黠的迎春,今日倒是第一次见迎春这般不胜娇羞的样子,因此他脸上更是一片不解之色。 “我,我,”迎春低下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子,终于开口道:“你上次不是说,让我给你做件裳子么,我——” 不晓得是因为一会要有求于他,不好意思开口,还是因为这般近的面对他,他身上的气息清晰可闻,迎春嗫嗫嚅嚅了好半晌,脸上已是绯红,话却是说不下去了。 孙绍祖见状,人也是呆住了,手指竟似有些微微颤抖的触向她的衣袖,“你——” 只是他话尚未说,迎春却终于是鼓足了勇气道:“我昨日赶了一件衣裳出来,不晓得大人是否合意——”说罢,将那包袱放在身边的案桌上解开,将里面的那件衣裳取了出来。 孙绍祖此刻惊得恍若在梦中一样,不可思议的看了迎春手中的衣物一眼,又望着她那通红的脸颊,竟呆呆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二人这般无声静立了片刻,屋内唯闻孙绍祖急促的喘息声。 “我,我还有一事,要,要求大人——”迎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这句最重要的话说了出来。 孙绍祖猛地如从梦中惊醒一般,这才回过神来。 “你有什么事?” “我,我前日回家去,听说大人这次是要去支援镇南王的,那镇南王,是我三妹妹的夫婿,南蛮之地,通讯不便,我与家中姐妹商量,只有请大人替我们带一封书信与我三妹妹——”她边说,边从袖中抽出一封封好的信笺出来,“因此,有劳大人了——” 第五十六章 美人颜如玉 公子世无双 她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孙绍祖冷笑了起来。 “我说二小姐怎么会这般好心,替我做衣裳,原来是抵这邮资来的,”但见孙绍祖怒冲冲的道:“你无需那么费事,你这封信我一定送到便是。”他说道这里,从迎春手里接过那封信,塞入怀中,接着又道:“这件衣裳还请二小姐拿回去罢,我不缺穿的!” 孙绍祖说完这句话,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迎春听了,却是气得连耳朵根子都红透了。 “我只是求你送一封信,却不知哪又无缘无故的惹恼了你,想是大人日理万机,不耐烦我这家常琐事叨扰你,这件衣服,你不要就算了,我便扔了去!”迎春对着孙绍祖的背影喊道。 孙绍祖脚步停了一下,头也不回道:“全由二小姐处置便是!”说罢,便是拔腿又走。 “你知道嫌弃我做的衣裳,但那也是我熬了两个晚上做出来的,我这手指头,也是被扎了好些针的,早知道这般,我就是重金求那些送信的差人,也不来找你了!”迎春冲着孙绍祖背影一阵大吼,吼完,便怒冲冲的将那件裳子塞回了包裹里,拎起来便快步走到了衙署的大门外。 “回家去!”她边上了马车边冲着车夫大声说道。 车夫不明所以,但他也知道老爷跟奶奶吵架那是常事,于是也不多问,只是扬了扬鞭子,启动了马车。 车子向前走了几步,迎春却依旧是怒气未消,便是揭开帘子,将那件衣裳从包裹里取出,往窗口一塞,便丢出了窗外,落在了马路上。 后面的车辆陆续驶过,车轮轧在了衣裳上,很快就被糟蹋得不成了样子。 迎春黑着个脸回到了孙府,众仆妇皆不敢出声,待她行至自己屋内,坐了下来,喜安棋局二人这才一个捧茶,一个打扇,她这才忿忿的道:“从未见过这般矫情的男子,求他送一封信,他却百般给人脸色!” “想我二月春李涵先生的一件裳子,多少人求而不得,他竟然还要我拿回去!” 喜安棋局一听此言,俱是大吃一惊。 喜安更是急急道:“这怎么可能,老爷上回还跟奶奶讨衣裳来着啊,那后来那件衣裳呢?” “被我就这么一下子,”迎春手一甩,做了个丢东西的动作,然后道:“扔了。” “扔了?那件衣裳,可是费了奶奶不少心血啊。”喜安不可思议的看着迎春说道。 “扔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反正他马上就要走了,对了,你们把旁边那两间屋子收拾出来。”想到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用见到孙绍祖,迎春心里这才又高兴了起来。 “为何要将那两间屋子收出来?”棋局不解的问道。 “我要把林妹妹接过来住上几日。”迎春微笑着道。 二婢一听,均是又惊又喜,便急忙拿了钥匙,去开最西边的那两间屋子了。 *——*——*——*——*——*——*——* 九月初六,孙绍祖率军南下,初九这日,贾母便派人将林黛玉送至了孙府。 贾母那日接了迎春帖子说要接黛玉出去住,起先并未应准,只因她担心黛玉在迎春那里吃住没有贾府的好,会不习惯,再说未出嫁的妹妹住姐夫家总不适宜。 但黛玉此刻却是想要离开此处,因此听说要去迎春那里,反而较前精神了些,贾母见状,寻思那孙绍祖已经出征,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再又见黛玉在潇湘馆日渐憔悴,况宝玉又要大婚,她出去避一下也好,因此心中虽有不舍,终究还是应允了。 于是又是一番打点,原本除了紫鹃雪雁并几个小丫头,还安排跟来了四五个婆子,常用的衣物用具汤药等,便是收拾了好几箱子,迎春吓了一跳,连忙说家里用不上这许多,也装不下这许多,贾母这才只让紫鹃雪雁二人跟着去了。 这孙府里的上上下下,都听说过奶奶娘家有几个如天仙一般的姊妹,而这林家表妹,更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因此这林黛玉的车子在孙府门口一停下,满福等人便主动的来到门前迎接,那车子一停,见迎春喜安便上去,搀扶了一位仙子般的柔弱少女,慢慢的走了下来。 这少女美得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因她而变得光彩了起来,只是这姑娘身子太弱了,风一吹便要倒一样。 只是黛玉早知孙府里这些姬妾们的为人,哪又会去正眼看她们,只见迎春携着黛玉,边走口中边道:“这里没家里住得舒服,但人少事也少,那边屋里的人咱们不去理,她们也不敢惹咱们,你就在这住下,待身体好一些,我带你悄悄的城里逛去。” “我这身子,还能好么。”黛玉轻声说罢,却是又咳了起来。 “怎么不能,我回头去找那个杏林堂有名的董先生,就是专门给太后看病那个,你放心,再难的病都难不倒她,除非是像北静王妃那种,唔,王妃似乎病得特别重呢。” “是么。”黛玉心不在焉的应道。 “这北静王,我去承恩寺烧香那时,见过一次,那人品样貌,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实在是举世无双,偏又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只可惜那王妃没有福气跟他白头偕老——唔,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子呢。”迎春又是道。 “是么。”黛玉继续心不在焉的说道。 迎春心中叹了口气,她搜肠刮肚替北静王堆砌了那么多的赞美词语,不想黛玉竟是这般反应。 “唔,妹妹这边走,上楼小心。”她看着黛玉这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形,心中又是不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二人便上到了给黛玉准备的房间,这是一个两间屋子连一起的套间,陈设虽简单,却也五脏俱全,喜安等人这几日将屋子收拾得清爽明亮,窗前一捧艳丽夺目的美人蕉插在一个广口矮花罐中,正在热烈盛开。 黛玉自此便在迎春处住下,虽饮食起居皆比以前简单,但二人时而读书时而下棋时而陪迎春做些女红,精神竟比在大观园里时反而还好一些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五十七章 潇湘林氏 且说这黛玉住进来没几日,这朝野上下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江南名门世家甄家,因私通敌国,贩卖私盐被拿下,同时所有与甄家往来密切的几家,都被查抄了一遍,其中便有金陵贾家。 这事据说是一直是由忠顺府的人在秘密查办,那查抄一事,自然也是由忠顺府的人办理。 下午这查办甄家的诏书才出来,还没有放朝,贾府等几家便被锦衣卫层层围住,忠顺王府的长府官陪着礼部张丘舜带着一干将士就进了贾府。 此刻贾府里正是刚用完晚膳,忽然听得朝廷派人来查抄,顿时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望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卫兵,俱是一个个不敢动弹。 那长府官领着将士,把贾家上上下下查了个遍,连贾母的住处都未曾放过。 只是那张丘舜平素与贾政私交不错,再说此次并非抄家,只是抄捡有无与甄家私通往来的证物,因此不让那些士兵翻箱倒笼的胡搞,也不许为难家中女眷,他自己则到了贾母处,说明了原委,然后陪着贾母坐着喝茶。 贾母面色略有些苍白,只是面上依然平和如旧,只闲说些陈年旧事。 这些官兵自戌时到的贾府,折腾了五六个时辰,至半夜丑末寅初时,方将贾府里里外外查完,然后那锦衣卫的一位统领便与忠顺府的长府官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了贾母住处的前厅,跟张丘舜回报抄查情况。 只见那位长府官,手里拿着数封书信,一脸不悦的走了进来。 “我们仔细搜查过了,并未找到任何来自甄府的可疑赃物,只有找到数来封素日的往来书信。”那位锦衣卫统领大声禀道。 “哦,信里说的啥?”张丘舜边说,边将那些信件拿了过来。 他知道这忠顺府的长府官肯定是仔细查看过这些书信的,并没有任何发现,否则神情不会这般沮丧又不悦。 张丘舜随意翻看了一两封信,果然里面只是写着一些琐碎的家常旧事比如家中哪位公子娶妻了啊哪房妻妾生子了啊老太太左腿膝盖到了阴雨天便酸痛问有什么好的偏方没有等等。于是他又将这些书信轻轻的叠好,恭敬的交回给贾母。 “老太太,下官打搅了,这就告辞,日后定当专门上门道歉,还请老太太赶紧休歇。”张丘舜躬身对贾母说道。 “张大人客气了,你这也是秉公办事,今日这事多亏了你才少了不少折腾,我本该请你并夫人来家中品茶的,只是现今看来,竟是诸多不便,只能在心里感激了。”贾母沉声对张丘舜说道。 此刻贾母身子虽是疲累不堪,但心里却是清如明镜,贾家已经在皇上心中失宠,这次抄捡只是一个开头,这次虽然侥幸逃过一难,贾府的颓败,几乎已经无可挽救。 张丘舜等一行人离去后,天已经微微放亮,贾府中诸人又哪里能安歇,贾赦贾政贾珍三人已是急忙来到了贾母屋中。 “儿孙不孝,惊扰老祖宗了。”三人一起跪下,对着贾母连连磕头。 “你们起来,我且问你,”贾母看着贾政道:“上次甄家拿来的那几个箱子,他们没有找到么。” “回母亲,上次女婿回来,便提及了甄家可能要出事,两家若有来往的物件要及时处理,于是那些箱子,儿子当日便差人送到东边乌进孝的庄子上了。”贾政回答道。 贾母听了此话,默默点了点头。 “原来那日孙女婿过来,是跟你说这事的,那孩子,其实是有用心的。” 贾母说罢,沉默了片刻,又道:“幸得宝玉,黛玉两个孩子都搬了出去,否则哪里经得起这样惊吓,唉,咱们家往后的日子,怕是难了——” 贾政等人跪在地上,半晌不敢言语。 *——*——*——*——*——*——*——*——*——*——* 而贾府抄捡后的第二天,京城里又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北静王的王妃薨了。 这两件事,几乎同时传到迎春与黛玉耳里的。 当时已是晚间,迎春与黛玉正在院内凉亭里秉烛边乘凉边闲聊,喜安紫鹃在一旁打着扇儿赶着蚊虫,然后先是接了贾府仆人送来的信件,接着又是收到北静王府的讣告。 迎春与黛玉二人看完贾府的信,面上均是一阵苍白,过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想想贾母等人受到的惊吓,都是忍不住的神伤,但是想到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定罪的物件,又均是暗称好险。 迎春低声道:“上次我回去,孙绍祖提过这事,我当时没太在意,没想到这么快——” “这事若不是姐夫,就麻烦了,可见姐夫心底还是关心姐姐的。”黛玉对迎春说道。 “他不过是怕我们家垮了,他那几千两银子就彻底打水漂了罢,”迎春冷笑一下,接着道:“他这人小气得很,我为了让他给三妹妹送一封信,他却莫名其妙的生那样的气。”想起她辛辛苦苦缝制的那件衣裳,迎春心底又是升起一股怒火。 “这事换了我,我也生气啊,原以为你诚心诚意的想送他一件衣裳,没想到是为了求他办事而已。”黛玉淡淡的笑道。 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比谁都理解那种满心欢喜之后的一瓢冷水泼过来的感觉。 迎春听了,望了黛玉一眼,沉默了好一会,这才道:“谁晓得那个人怎么想的,我只是可惜了我那件衣裳,唔,那北静王妃终于还是没能救过来,可惜了北静王一番心血了。” “对了,北静王妃这一薨逝,姐姐明日还要去吊祭,咱们还是回去罢。”黛玉说道。 迎春点了点头,她顶着个孙绍祖诰命夫人的头衔,这吊祭一事是必须要去的。二人便一起上楼,相继回自己房去不提。 迎春回到屋内,却是哪里又睡得着,只把前日从黛玉那里拿回来的诗稿取了出来。 那诗稿已经被烧了一小部分,幸好大部分都还完整。 迎春将那些诗稿小心的整理好,然后用纸皮封住,内里用小楷写上姑苏林氏几个字。 想想不好,又撤了去,重新装订,写上了潇湘林氏四个字。 唔,这样就不错了。 第五十八章 吊祭 第二日,迎春便穿上了素色的长裙,发髻上别了一个银簪子,然后携了喜安,前去北静王府吊祭。 孙府的马车早就换成了蓝白两色的帷帐,停在门口守候。 迎春主仆二人上了车,因孙绍祖不在家,后面一辆车便由家中管家带着祭礼跟随。 喜安看见迎春手里拿着一本装潢特别精致的册子,不禁好奇道:“林姑娘来咱们家住了些日子,连带着奶奶也爱读书了,这出门还看书呢。” 迎春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我这本书呀,不是给自己看的。”她笑着翻了一下手里的书册。 她昨晚睡前,又挑了块上好的绸缎,在上面绣上了几片精美的青竹叶,再拿金线锁上了边,然后用这块料子做成了书封。 这样不管是谁,拾到这本册子,都不会轻易丢弃,肯定是要交上去的。 “那是要给谁看的呢?”喜安好奇的道。 “这个呀,天机不可泄露,”迎春故作神秘的说道,说完又是莞尔一笑,低声道:“这本书,是林姑娘的诗集,如果有缘,能会落在北静王的手里,那就好了。”说罢,将这本书轻轻塞入怀中。 “啊,原来奶奶前几次说的谁能配得上林姑娘,指的是北静王爷啊!”喜安此刻才恍然大悟。 “是,这世上,能配得上林姑娘这绝世姿容才情的,我看也就北静王了,只是太多的名门千金都存了这样的念头,挤破了头要争这北静王妃的位置,我又没有办法让他二人相见,只好先这样试一下了。”迎春说罢,蹙眉一笑。 林黛玉不但人长得奇美,才华也是堪称一流,一首葬花吟倾倒了多少人,她就不信北静王那样同样风流跌宕的男子看了这本诗集会无动于衷。 仔细想想,其实自己跟那些名门夫人小姐们的心思并无二异,自己时不时内心嘲笑她们,这跟五十步笑一百步又有何区别。 北静王府离孙府并不远,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北静王府前的街道上了。 迎春揭起帘子往外望去,但见整个街道全部都用白布裹了起来,道路两边站满了王府的仆从请灵的青衣及念诵经文的和尚道士,熙熙攘攘竟是上千人之多。 一路上来来往往吊唁的马车更是络绎不绝,迎春这车上只有女眷,因此车辆一直开到了偏门门口才停下来,迎春一下车,就有管事的仆妇将迎春接了进去。 迎春目不斜视,只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王府。 原以为贾府已经够气魄了,此刻见了这北静王府,才真真让她叹为观止,不但楼宇建筑气势恢宏,就连那地上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特别的考究。 北静王府为了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在外院设置了几间堂屋专门负责此事,官客们在西侧,女眷则都在东边。 当北静王府负责接客的管事通报出兵部孙侍郎贾氏夫人来了的时候,一屋子正在悲切哀悼的各位夫人便有都扭头望向了迎春。 迎春晓得大家都是来围观二月春那位名满京城的衣匠李涵的,心里面苦笑了一下,只是面上还是镇定的很,先是上前与水溶家族里女眷相互安慰一番,然后坐下来喝了几口茶,等时辰到了,便带着祭礼,来到令堂,至北静王妃灵前烧纸。 北静王一身雪白,站立在灵台侧方,虽面容憔悴,神情略有恍惚,但举手投足应对间,却是礼节丝毫不差。 迎春内心又是暗自赞叹一番,只是面上自然是一副悲伤之色,郑重其事的祭拜完毕,这才离去。 迎春出了灵堂的门,这又有管事的媳妇前来迎接,送去另一间厅堂喝茶吃点心。 “你看今日这人来人往,官去官来的,加上女眷家属,人物这么多,但他府中却是安排得井井有条,丝毫不减紊乱,可见北静王平素治理家人是十分的有章法。”迎春低声跟喜安说道。 “是啊,日后林姑娘若能嫁得这样的人家,那一辈子就是不用担忧了。”喜安点头道。 到了下午未正二刻,迎春便要启程回府,她见此刻无人注意,便悄悄将怀里的书取出,手一垂,轻轻滑在地上,然后用脚后跟往椅子底下一送,那本诗集便滑到了墙角。 “奶奶为何要将那册子藏那么深,只怕好些日子都不会有人发现。”回去的路上,喜安不解的问迎春。 “我有意的。” “为什么?” “我原本以为北静王妃病了那么久了,北静王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但方才见他,还是神情恍惚得很,他这样子,就算发现了诗集,也不会去读的,所以不如晚点再说。”迎春浅笑着道。 喜安听了,不禁不住的点头。 迎春笑罢,却又是低头陷入了深思。 如果一直没有人发现那本书该如何。 如果发现了,但没有交给北静王,那又该如何。 如果交给了北静王,但北静王没有翻阅又该如何。 如果北静王翻阅了一下,但并没有在意,那又该如何。 如果北静王在意了,但并没有要寻觅这本诗集是何人所作的念头,那又该如何。 迎春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 一切,就看天意了。 至掌灯时分前,迎春一行人便回到了孙府,迎春回到屋内,卸了装束,便与黛玉一起吃晚饭,闲聊今日在北静王府的见闻,但只闻迎春不住的赞叹北静王府如何的气魄,王府里的官员仆从如何的体面,北静王本人如何的风姿卓绝,而黛玉只是附和着嗯一声,或点点头,并不怎么上心。 迎春无可奈何,只能跟喜安相视苦笑一眼。 这几日倒也风平浪静,迎春日日仔细照顾着黛玉的饮食起居,黛玉离了贾府,虽然身子依然是病恹恹的,但倒没有了在潇湘馆时那种一日不如一日的颓势,迎春见了,心中自然是有些欢喜的。 迎春见黛玉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便又开始着手二月春的事,张全与柳儿此刻是早已知道了这位李先生原来是出兵南下的兵部孙侍郎家的娘子,一时有些慌张不晓得该如何以待。 而店里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再敢来求做衣裳,原本接下的那些单子,一直压在那里,也没有人敢催促。 迎春见状,唯有不住苦笑。 “奶奶这身份,又是侍郎家的娘子,又是国公府的千金,实在是不再适合出来了啊。”张全对迎春说道。 “我娘家空有架子,夫家又对我不好,我只想攒些银两好离开他,所以没有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日后就对外边说,要来二月春做裳子,将身段尺寸跟主人家的大致习性写来就好,咱们这生意还是得做下去的,你放心,我们二月春的名气已经出去了,总会有人来求衣裳的。” 迎春判断得不错,虽然二月春沉寂了一些日子,但慢慢的,又开始有人重金求购一件孙府贾夫人亲自设计的裳裙了。 只是这般过了近一个月,北静王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迎春内心开始有一些丧气了。 看来,只好另外想办法了。 第五十九章 寻书 这般又过了数日,迎春与黛玉正在家中给川宁侯家的一位夫人画衣样子,迎春打着稿子,黛玉在一旁提一些意见,二人正商议间,忽然听见门口出来急促的脚步声,迎春不禁皱了一下眉,抬眼一望,却见是连星急急的走了进来。 “你怎么这点规矩都没有,直接就进来?”喜安见了,不悦的对连星说道。 “奶奶,奶奶救救我。”连星说罢,就是在迎春面前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脸上带着哀求的神色望着迎春。 迎春愣了一下,便道:“怎么啦,站起回话。” 连星望了一下屋内其他人,却是欲言又止的道:“我,我。。。” 黛玉见了,便站起身子,对紫鹃道:“我有些累了,你陪我去院子里逛一下。” 紫鹃会意,便起身,拿上披风手帕等物,跟着黛玉走了出去。 此刻屋内便剩下了迎春与喜安连星三人。 “好了,你怎么啦,说吧。”迎春不解的看着连星。 这是迎春本尊从贾府里带来的丫鬟,自从司棋出事以后,因连星生的可人,又善于察言观色,得了邢夫人的意,便升做了紫菱洲的大丫鬟,然后没服侍迎春多久,就跟着嫁过来了。 因此,即便是原来的迎春,都对她感情不深,更何况此时的迎春。 只是此刻见她这般惊慌失措的来哀求自己,倒也觉得可怜,便伸手指着身边一张空椅子道:“什么事你坐下来说,能帮到你的我一定帮。” “奶奶,奶奶,我,我有身孕了。”连星边哽咽着,边是低下了头。 “啊,好事情啊,你怎么那么着急?”迎春不解的问道。 她不明白连星那么惊慌是为什么,难道还担心她这个主母吃醋不成。 “我,这事,方才被满福姐姐知道了,她说我这孩子不能留下来,一定要我喝药,打了这孩子。”连星说道这里,便是痛哭了起来。 “啊,这真是岂有此理,这是你们老爷的孩子,她哪有权利说留或者不留,再说了,就算是孙绍祖,也没这个权利—”迎春正准备大力普及生育权这个概念的时候,却见一旁的喜安皱着眉头说道:“不是每次行房后都会让喝避子汤的么,你怎么还能—”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星支吾着道。 “你这身子有多久啦?”迎春边说,边打量着连星的小腹。 “有,有四五个月了。”连星吞吞吐吐的道。 “啊,这么大了,你怎么才说。”迎春惊讶的道。 “我,我——”连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不晓得该怎么说下去。 “你是故意等老爷走了以后才说的吧,知道我们奶奶好脾气,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喜安在一旁冷笑着道。 “为什么她要等老爷走了才说——”迎春满是困惑问像喜安。 只是她话尚未说完,却见门被推开,满福似笑非笑的站在了门口。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奶奶,”满福微笑着道:“但我跟你说,奶奶也护不了你多久,老爷去了虽才两个月,但那边战事一直告捷,说不定老爷很快就回来了,那时月份大了,要处理,就更加难了。” “为什么你就认定老爷不想要这个孩子?”迎春抬起头望着满福。 “奶奶,”满福行了一礼,缓缓走上前道:“奶奶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奶奶你想一下你们贾府里,可有妾侍在正房诞下嫡子之前就生孩子的?” 迎春怔了一下,然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果然想不起那个庶子或者庶女是嫡子出生之前生出来的。 满福见到迎春愣在那里的样子,不禁又是冷笑了一下。 “但凡有点地位的人家,都不会让庶子为大,奶奶是不在乎——总想着要走——那么将来的奶奶呢,如果老爷都已经有了子嗣,谁家会那么痛快把女儿嫁过来呢。”满福带着微笑,慢条斯理的说道。 迎春一听此话,竟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不由得是怔在那里,半晌不语。 “奶奶,奶奶,您一定要帮我啊——”连星低声啜泣道。 “再有了,你跟我说你这身子有了四五个月了,我没见哪个女子四五个月的身子了还这般不显的,算起来老爷这四五个月都住在练功房那边,我还拿不准你这孩子,是不是老爷的呢。”满福再次一脸讥讽之色的笑了起来。 “满福!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我这肚子里的,自然是,自然是老爷的骨肉!”连星愤怒又焦急的辩解道。 迎春歪着头看了一眼连星,确实腰细如柳,小腹平平,但她也不知道四五个月的身孕该有多大,再说了,满福的话,她也是不怎么相信的,因此便挥了挥手道:“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你们家的事,我本不应该插手,”——她是从来不把自己当孙家的人的——又接着道:“但这个孩子,除了连星,谁也不能决定留还是不留,你不能,我也不能,就连孙绍祖,也决定不了。” 迎春不在意连星,也不在意满福,但她思想来自现代,自然觉得这孩子既然来了,就谁也没有资格扼杀。 她这句话一说完,就等于是保全了连星腹中的孩子,连星听了,便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谢谢奶奶,谢谢奶奶。” “走罢,没什么好谢的,我都说了,除了你,谁也没权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你走罢。”迎春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连星说道。 “奶奶,你是好心,但如果老爷回来了,只怕连星姑娘更不好过。”满福依旧冷笑着说道。 “等老爷回来了,你们几个人爱怎么闹就怎么闹,跟我有何相关,你们赶紧回去罢,唔,我累了。” 迎春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连星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向迎春不住称谢,一边退了出去,满福见了,看了迎春一眼,也冷笑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 “奶奶为何要对连星这般好,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本就不该有的。”喜安在连星满福走了后,便上前拿了一杯茶给迎春,嘴里边说道。 “我才不在乎连星呢,我只是可怜觉那个孩子,唔,走,我们看看林姑娘去。”迎春说罢,便走了出去。 迎春刚走出门,却见棋局急急的走了上来。 “怎么啦,这么急急燥燥的?”迎春皱着眉头问道。 “奶奶,我方才听赵管家说,北静王给那些日去过王府吊祭的人家捎口信,说有谁落下了一本书在王府。”棋局回答道。 “啊!”迎春与喜安一起低声呼了起来。 第六十章 老爷要回来了。。。。 “奶奶算得真准,北静王果然寻林姑娘来了。”喜安笑逐颜开的说道。 “嗯,但也许只是出于礼节,现在不好说,”迎春却没有流露出太喜悦的样子:“我们先凉它一凉,过个把月再说。” “啊,”喜安愣了一下,“要这么久啊,我还以为等上几日就好了呢。” “他如果有心要找诗集的主人,个把月不算久,而且那时北静王对亡妻的思念也该淡一些了,现在去了,很有可能人家把书还给我们就算了。”迎春笑着说道。 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欲速则不达,当初灰姑娘把鞋子落在了王子的宫殿里,王子不也是一遍遍的找寻。 找得越艰难,遇到的时候才会越惊喜。 于是这些日子,迎春在黛玉面前丝毫不提此事,白天便替小柳儿送来的订单儿画衣样子,晚上与黛玉闲聊下棋,日子过得倒也安安稳稳。 这般过了近一个月,连星的肚子,却是开始明显了起来,满福的脸色也益发的难看了起来,每每晚饭后,连星在庭院散步的时候,便可见满福打着扇子,倚靠在廊檐的柱子上,大声的喊:“贱蹄子,以为找准了老爷不在的空,仗着个没主见的奶奶,可以把孩子生下来,我告诉你,只要孩子出生之前老爷回来了,老爷便绝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就算已经生了下来,也不用想留在咱们家里!再说了,这孩子是不是我们家的正经骨肉还不好说呢,谁不晓得你常跟老爷的小厮眉来眼去的!” 连星听了这话,又不敢对骂,唯有暗自生气。 黛玉听了,不禁摇头对迎春轻声道:“你们家的下人,太没规矩了,你也不管管。” “这不是我们家的下人,是他们孙家的下人,我干什么要管。”迎春笑呵呵的说道。 这般又过了几天,迎春寻思着许久未去二月春了,不禁有些挂念,便问黛玉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黛玉精神虽较前强了些许,仍然不想动,于是迎春便携了喜安前去了。 张全与柳儿见迎春主仆来了,不由得又惊又喜,迎春见二月春现在窗明几净,屋内摆设均较前焕然一新,几个伙计忙忙碌碌井然有序,心中也是十分的欣喜。 正闲聊间,便有顺天杨府尹家的下人过来,送来了他家四小姐的衣裳尺寸。如今满城皆知二月春的李先生是孙侍郎家的娘子,因此见迎春在此,倒是吃了一惊,便上前行礼,嘴里说央烦夫人给他家小姐做一件冬天的袍子,迎春这才想起,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 “我方才来时路过北静王府,我兄弟在他家做活,说他们王爷在寻一本书的主人,应该是前些日子吊祭的时候哪位夫人太太丢的,我想着你们店里来来往往的夫人小姐多,如果有消息的话,不妨留意一下。”那位下人说道。 喜安听了,不禁啊的一声低呼了出来。 “莫非夫人有消息?”那位下人见状,便急忙问道。 “额——”迎春停了一下,便接着道:“我不晓得北静王爷捡到的书是何样的,只是我上次去王府祭拜时,随身带了一本我表妹的诗集在路上看,但回来时发现不见了,也不晓得是掉路上了,还是掉在王府里了。”迎春一本正经的说道。 “啊,那我去王府问一下,夫人那本诗集可有记号?”那下人问道。 “唔,好像写了我林表妹的字号潇湘二字,然后那本书曾被我烤火时不小心点着了,边角有点焦,于是我又重新拿缎子裱过了一次。”迎春回答道。 “好,我这就去回我兄弟去,如果应上了,我便去替夫人拿回那本书。”那下人说罢,便告辞离去。 迎春此刻心中暗喜,只是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与张全小柳闲话了几句,便拿了杨家小姐的单子,与喜安一同回了孙府。 “看样子,北静王是真的想找到林姑娘呢。”回去的马车上,迎春笑呵呵对喜安说道。 “奶奶算得太准了,我还担心北静王不找这本书的主人了呢。”喜安也是笑着说道。 “林姑娘的诗写得那么好,任谁看了都会被吸引的,再说了,他们本来就有缘。”迎春笑着道。 “北静王爷以前见过林姑娘?”喜安诧异道。 “没有。”迎春笑着摇了摇头。 谁说缘分一定需要见面才能有的啊。 *——*——*——*——*——*——*——* 迎春与喜安刚走进了孙府的大门,就见满福站在在前院,指挥家里的仆人搬东西。 迎春自然是懒得理会,只与喜安一起朝后面的小楼走去。 当她穿过庭院,路过连星的住处时,却见连星愁容满脸的坐在一株海棠下的石凳上。 迎春自然也是不予理会的,继续向前走去,走没几步,却听得身后连星唤了一声:“奶奶。” 迎春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望了她一眼。 “怎么啦。”迎春淡淡的道。 “我,我一直想感谢奶奶,如果不是奶奶——”连星小声的说道。 “唔,我什么也没做啊。”迎春说完,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奶奶——”连星又是喊了一声。 “怎么啦?”迎春有些不耐烦的回过了头。 “奶奶可听说了么,老爷快回来了。”连星说完,脸上的担忧之色就更浓了。 “什么?”迎春一听此话,眉毛便是紧皱了起来。 真讨厌,这才半年不到的功夫,怎么这么快便要回来,为什么不打个十年八年呢。 “我方才见满福已经在收拾老爷的屋子了,老爷回来,见我这样,指不定该怎么发火——”连星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事,也就奶奶能够帮我了。” “孙绍祖那人,我说话管用么?再说了,虎毒不食子,他就算发火,也不会真的拿你跟孩子怎么样的。”迎春不以为然道。 “老爷,老爷其实,其实很看重奶奶的,奶奶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连星抬起头望着迎春:“他,他很久没有碰过我,也没有去找过满福她们了——”连星断断续续的说道。 迎春眉头皱了一下。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嘛。 第六十一章 还书 “奶奶—”连星依旧低声苦苦哀求。 “我知道了。”迎春低声回应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她上了楼,先是去了黛玉房间,见黛玉正坐在窗前的书桌上,临摹一幅花样子,见迎春来了,便轻轻放下了笔,道:“二姐姐回来啦。” 迎春走上前来,低头看黛玉做的画,但见一朵秀美的芙蓉在纸上绽开。 “妹妹做什么都出色!”迎春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停了一会,然后道:“上次妹妹的诗稿,我拿回来裱装了一下,做成了册子,上次去北静王府吊唁,结果不小心丢了。” 说罢,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黛玉愣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丢了就丢了罢,我本来就是要烧掉的,我在姐姐这里这些日子,似乎过去的事,我都忘了好多了。” 迎春看着弱花一般的黛玉,便又道:“那里面的诗写得多好,怎么能丢呢,我暗自心疼了好久,不想今日在二月春,却正好听得说北静王府拾到了一本册子,听描述正好是我掉的,北静王正在寻找册子的主人,如果能找到,我真要好好的谢谢北静王呢。” 黛玉一听这话,脸登时红了起来,急忙道:“那本册子,怎么能让外人看去了呢,姐姐回头千万不要说是咱们的,丢了就丢了罢!” 迎春见状,心中暗笑,只是面上依然装作不解的道:“那些诗写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能认呢?” “这些闺阁里的东西,如何能被外人男子看,再说了,我写的那些,多半是要被人耻笑的。”黛玉边说,脸却是更红了。 她的诗里面,多半都是伤春悲秋之事,更有不少对宝玉情感的宣泄,若被北静王看了,自然是要被笑话的。 “放心吧,北静王若是那样肤浅的人,也不会有那样的声望了,若是他拾去了,反而比落在别人手里靠谱,妹妹不必担心,这事都是我大意了,我给妹妹赔不是,一会我去厨房给妹妹炖一盅百合汤。”迎春笑着道。 “噢,对了,我方才回来时,听得连星说,孙绍祖快要回来了。”迎春说道这里,脸上的笑意便是淡了下去。 戴玉听了这话,不禁低低的啊了一声。 “姐夫回来,我就不方便在姐姐这里了啊。”戴玉道。 “以后不要叫他什么姐夫—”迎春郁闷的道:“我也没想到那厮这么快就回来了,就不让人多过几天舒心日子,你先别急,就算这会子就回,路上也要走二十天呢,你多陪陪我。”迎春道。 黛玉低下了头,没有言语。 迎春便又拿出今日在二月春拿的新订单,跟黛玉一起研究怎么给这位杨家小姐做衫子,一时间天渐渐暗了下来,于是又过去迎春屋里的前厅处吃晚餐。 迎春果然跑去炖了一盅百合莲子羹,几个用完晚饭,正在喝那羹汤,却见门口来了一个媳妇,说有话要回奶奶。 迎春好奇的喊了进来,那位媳妇便道:“奶奶,外面有一位北静王府里来的长府官,说是有一本书要送还奶奶。” 迎春听了,惊了一下,只是她还没有开口,喜安倒是先呼了起来:“怎么这么快!” 迎春心中暗自欣喜,只是面上依然不定声色,只是淡淡道:“北静王爷做事,看来也是极有效率的,唔,我去看看。” 说罢,便随着那媳妇走了出去。 喜安也赶紧跟了上去。 迎春来到前厅,果然见一位男子,青衫直裰,一脸肃然的坐在那里,见迎春来了,便急忙站了起来。 “孙夫人,”那位长府官朝迎春拱了拱手,然后道:“我家王爷拾到了一本书,说可能是贵府的,特教小人送来,还请夫人过目。” 那人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包袱,揭开包袱,但见里面躺着一本包装精美的小册子。 正是迎春精心装裱的那本黛玉的诗稿。 迎春急忙做出喜出望外的样子,接过那本册子,然后笑着道:“这正是我家表妹的那本诗稿,我这些天总愁着搞丢了,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还请回禀你家王爷,我日后一定亲自去上门道谢。” 那位长府官赶紧躬身还礼道:“不必称谢,我们王爷还让我问,这本诗稿的作者林夫人,是夫人家何人,说文章诗词做得极好,我家王爷近日思念亡人,唯有翻阅这本诗集时,才能得以遣怀。” “这是我姑妈的女儿林家表妹所作,她自幼与我一起在我祖母身边长大,”迎春笑吟吟的道:“她年纪尚小,还未出阁,不是什么夫人。” 那位长府官听了,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吃惊之色,只低低的啊了一声,接着道:“失敬,失敬,都说贾府的姑娘们与众不同,个个风华绝代,果然名不虚传,在下这就去向王爷回话,先告辞了。” *——*——*——*——*——* 那位长府官这才离去,迎春面上已经是一脸的喜不自胜。 “唔,咱们再凉它几天,然后去北静王府登门道谢。”迎春笑着对喜安说道。 “嗯,要林姑娘一起去么?”喜安问道。 “傻姑娘,林姑娘是未出阁的小姐,哪里能去呢,放心罢,只要他有了这个心,这事就有了两成希望了。”迎春笑着道。 哪怕只有半成的希望,她也是要去争取的。 她二人拿着那本册子,回到了住处,见黛玉正在那略显不安的等待,便笑着道:“阿弥陀佛,这本册子可算找到了,我都急死了呢,原来果然就是落在了北静王府了,还好北静王差人给送了回来。”她说罢,便将那本诗集拿了出来。 黛玉一见,脸便是又红了,伸手就去夺,口中道:“我都说了,还是烧了罢,没的叫人耻笑。” 迎春哪里会让她夺去,一把收了回来,一本正经的道:“谁会耻笑,那位北静王府的长府官说北静王见了,赞不绝口呢,唔,我正想着该如何去答谢北静王呢。” 黛玉一听,更是又急又臊,口中道:“姐姐莫去了,这事就这么算了罢,太丢人了。” 第六十二章 答谢 迎春见黛玉一脸的窘迫,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笑了一下道:“知道了,只是去还是要去谢一下的,要不人家说我们金陵贾家的人这点规矩都不懂,我去走个过场就回来,放心吧。” 只是不管迎春怎么解释安慰,黛玉依然忐忑不安,脸上红潮久久未能褪去。 接下来的几天,迎春倒也安份在家,每每只与黛玉做些针线上的活计,这般过了四五日,迎春便打点了一下,只跟黛玉说去二月春,然后便带着喜安,坐上了孙府的马车,前往北静王府。 北静王府的小厮接了拜帖,说是孙绍祖家娘子亲自上门道谢,便赶紧一边请进府中,一边派人通知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原本只是侧妃,在水溶的生母去世后扶的妃子,年纪并不比水溶大多少,这些天忙着北静王妃的身后事,已觉劳累不堪,见孙夫人来答谢,并不是很想接见,但出于礼节,只得强打精神前来迎客。 她在一众宫廷侍女的拥簇下,慢悠悠的走到了前厅,见一个一身素裹的年轻女子坐在雕花圈椅上,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扁扁的锦盒。 “见过太妃,”迎春浅笑着向前朝北静太妃行礼,然后道:“太妃这些日子劳累,本不该来打搅,只是前些日子我落了一本极为喜爱的册子在王府,幸而被贵府中人拾得,前些日子得以归还,一直想着上门道谢,偏又被事务缠身,因此今日才得以来,还请恕无礼。” 迎春说罢,又是躬身行礼。 “孙夫人不必客气,这本就是应该的。”北静太妃本就不太清楚北静王还书一事,原本也是颇不耐烦的出来敷衍一下,但见这位孙夫人不但容貌可人,更兼气质高贵,言语有礼,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好感,因此语气也就随和了一些。 “正好家中表妹前些日子绣了几把扇面子,我见做得还精致,不要说外面的,就连宫中,只怕也难见到更好的,今日便是带来,太妃或自己把玩,或是送给府中其他的夫人县主们,都是极好的呢。”迎春说罢将身边的那个锦盒双手奉了上来。 北静太妃见迎春说话这般自信满满,心中又是诧异又是疑惑,于是便接过那个锦盒,将盖子揭开。 但见里面摆着四五把素绢纨扇,上面绣着或梅烙,或青竹,或诗词,或美人,颜色极为素雅,且双面均一样,分不出正面或者反面来。 饶是北静王妃见多识广,见了这几把纨扇,也是不由得惊了。 “令妹竟有这般手艺,只怕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呢,这样珍贵的礼物,我竟受之有愧了。”北静王妃边说,边细细玩赏着手里的扇子,竟是满脸的喜爱。 “这样的东西,也就府上能消受,其他人还真配不上呢。”迎春笑着道。 二人正说笑着,忽然听见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一时间众宫人便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口中道:“王爷。” 那人嗯了一声,便是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第六十三章 湘妃扇 来者容颜如玉,风姿无双,正是北静王水溶。 迎春心中暗道:“果然是来了。”然后站起身,看着迎面走来的北静王,微笑着福身道:“王爷好。” 北静王一身银色八爪白蟒锦袍,神色平淡儿温和,他先是对北静太妃子行了一礼道:“母亲好。” 然后便转向迎春,微笑着道:“孙夫人好。” “溶儿,你看,这几把扇子,好看不。”北静太妃边说,边笑着将手里的扇子递给了北静王。 北静王接过这几把扇子,拿在手上仔细的欣赏了一番,然后便又还回到北静太妃手上。 “这些扇子是从哪来的,即便宫里上用的,也不如这个精致啊。” “可不是吗,这是孙夫人拿来的,她家表妹做的,说是答谢你捡到了人家一本书,我也就不跟孙夫人客气了,我说呀,你屋里那几个人真不配消受这样的好物,我回头拿去,给你小婶婶并你妹妹送去。”北静太妃望着水溶,笑着说道。 “既然是这样,就全凭母亲处置。”北静王毕恭毕敬的说道:“只是儿子看那个竹子扇儿的跟我屋里纱窗很般配,母亲就给我留一个罢。” “难得有能入你眼的东西,那就拿去罢。”北静太妃边笑边将那把绣着潇湘竹的扇子捡出来递给了水溶。 水溶接过那把扇子,这才坐下来,对迎春说道:“孙夫人客气了。” 迎春笑着道:“一本小册子,王爷居然这般费心寻找失主,愚妾及家中表妹都是感激不尽,这点东西给太妃县主们闲时把玩,权当谢意,让王爷见笑了。” “这把扇子,也是你那位,那位林家表妹做的么?”水溶一双洁净修长的双手,在扇子上轻轻抚摸。 迎春点了点头。 水溶笑了一下,然后道:“”那本册子一看就是用尽心血而成,怎能不归还,唔,令表妹文采精绝,令小王印象深刻。” 迎春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愚表妹年幼浅薄,引王爷笑话了。” 她见目的基本达到,便站起了身子道:“我今日叨扰太妃王爷多时了,这便告辞,太妃金安,王爷金安。” 迎春说罢,便笑盈盈的携了喜安欲离去。 “我送夫人一程。”水溶说罢,也站了起来。 迎春急忙道:“不敢有劳王爷。” 北静王淡淡一笑,手摆了一下道:“走罢。” 迎春不好再辞,便跟在北静王身后朝外走去。 北静王一路不语,待走到王府门口,忽然停了下来。 “孙夫人。”北静王唤了迎春一声。 迎春心中暗喜,晓得北静王是要打听什么了,便一脸正经的道:“王爷有何事吩咐?” “那本册子,并不是夫人无意丢失的罢。”北静王淡淡的笑着道。 迎春一听此言,登时呆住了。 北静王望着手中的扇子,接着平静的道:“这些日子,我府中多了不少夫人们丢失的戒指耳环发簪,我都没有理会,唯有夫人的这本册子,确实让小王吃惊了,原想着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应该是个绝尘脱俗之人,只是今日见到夫人送扇子来,”北静王说道这里,停了一下,眼里的神色似乎黯淡了下去,:“才知夫人与令表妹的心思,唔,小王新丧,无续弦之意,还请夫人与令表妹不必劳神了。” 北静王说罢,便朝迎春缓缓施了一礼。 迎春闻得此言,不由得双颊瞬间胀得通红。 第六十四章 大礼 “王爷所说极是,”迎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又接着道:“但这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表妹丝毫不知情,那本诗册,是我从我妹妹没有烧毁的纸堆里面抢救出来偷偷装订的,这些扇子,是我用她平素做针线的废料里面挑出自己配的扇圈儿,王爷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日后都不会打扰王爷了,只能怨我表妹与王爷无缘,告辞了。” 迎春说完,正要离去,忽然又站住了对北静王道:“这把扇子,看来王爷是不需要的了,便请赐还罢。” 北静王依旧立在那里,尚未置可否,迎春便上前从北静王手中拿过了那把扇子,然后朝北静王深深的福了一下身子,便头也不回的大步朝外走去。 “气死我了,实在是气死我了!”迎春一走出北静王府的大门,便一边扇着扇子一边骂个不停。 “奶奶莫生气,林姑娘那样的天姿国色,不愁找不到好婆家。”喜安不住的安慰。 “正是,林姑娘那样的才貌,配他绰绰有余——我还嫌我们是下嫁了呢——”迎春怒火中烧,接着道:“我看他日后娶的那位,能有我们姑娘几分,气死我了,实在是气死我了!” 迎春一路骂个不停,直到回到了孙府,依旧没有消气。 也不能怪她,精心筹划了那么久,竟被北静王轻易看穿,哪能不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只是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刚走进孙府大门,又迎来一个坏消息。 孙绍祖的部队已经行越过了南江河,大约还有三四日便可抵达京城了。 迎春听了这个消息,原本就发闷的胸口开始更加闷了,然后头也痛了起来。 *——*——*——*——*——*——*——* 那边贾府也得知了孙绍祖即将得胜回京的消息,便于第二日打发了人来接黛玉。 迎春既是不舍,又是无可奈何,只得陪着黛玉收拾了东西,然后一起送黛玉回了贾府。 只是贾府经过上次抄捡之事,元气大伤,人丁冷落不说,贾母也病倒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然后迎春又迎来了第四个坏消息:为了给贾母冲喜,宝玉与宝钗的婚事提前了。 迎春这次从贾府回来,第一次裹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然后第二日,孙绍祖的军队便是抵达了京城南大门。 众官百姓自然是夹道欢迎,孙总兵此次用极小的代价,便协助镇南王平息了南海的乱事,圣上更是心中大喜。 孙绍祖先是进宫面圣,交兵印,述职领赏,又升了金吾将军,兼了指挥使,然后自然是百官宴请,这般喧闹了一整天,至夜深,孙绍祖这才在前呼后拥之下打道回府,只是刚走至半道,忽然前方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见孙绍祖来了,急忙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孙绍祖醉醺醺的骑在马上,却听那人口中颂道:“在下忠顺王府长府官,奉王爷之命,特来给孙将军送贺礼。” 孙绍祖一听忠顺王三字,酒便即刻醒了一半,急忙也下了马。 “下官托圣上及王爷鸿福,侥幸得胜,今日赏赐已是太过,如何敢再受王爷厚爱。”孙绍祖对来人说道。 “孙将军不必客气,将军剔除了圣上心腹之患,替国分忧,我家王爷自然是要谢过的,来人,抬上来。”那位长府官一脸殷切的说完,便双手一拍。 孙绍祖好奇的朝前望去,但见两顶精致的青花小轿,从暗处被慢慢抬了出来。 轿子停稳后,轿门打开,两位聘聘婷婷的少女从轿中走了下来。 孙绍祖一见,酒一下子便是全醒了。 第六十五章 人不如新 “妾身阿婵,小月见过大人。” 但见这两位少女均是上前半步,然后便朝着孙绍祖盈盈下拜行礼。 声音一个酥甜一个软糯,虽然天色已晚,烛光昏暗,但也可见这两位女子均是生得洁白干净,明媚娇艳。 孙绍祖不晓得是不是酒喝多了,浑身一阵燥热,过了好一阵,人才定下神来,对那忠顺府长府官道:“晚生无德,怎可受王爷这般厚礼。” “孙大人就不要推辞了,将来朝廷之上,我们王爷怕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大人呢。”长府官笑容满脸的道。 “王爷有何吩咐,一句话便可,晚生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今日之事,今日之事,”孙绍祖似有些急躁,过了片刻,忽然画风陡转,便接着道:“既是这样,王爷厚爱,晚生便领了,日后自当去府上登门道谢。”说罢,便不住朝那长府官作揖道谢。 “孙大人爽快人!怪不得王爷如此欣赏!”那人大笑几声,然后对身后仆从们道:“这就给我把人抬到孙大人府上去!” 孙绍祖一听此语,急忙摆手道:“且慢且慢,”深秋半夜,他此刻额头上竟在微微出汗:“我外出日久,尚未归家,一切都未打理,恐怠慢了王爷所赐爱物,我家附近有家极好的驿馆叫留客楼,莫若先送去那里盘恒几日,等我家中布置好了,再接二位姐姐过去。” “哈哈,难道孙大人还是惧内之人?都说孙大人对待家中娘子从来不曾有情面,那位贾氏夫人为了自谋生计还外出替人缝补衣裳,若非如此,我家王爷也不敢轻易交结孙大人了,唔,莫非传闻有误?”忠顺府长府官望着孙绍祖,似笑非笑的说道。 孙绍祖面上一阵尴尬,还好灯光黯淡不容易看得真切,他咳嗽两声然后大声道:“肯定不是因为家中那个婆娘,那个凶悍的女人,我,我迟早休了她,只是家中事物繁多,王爷赏赐下来的人,不敢怠慢,所以才慎重其事。” 长府官点了点头,便道:“既然如此,便听由孙大人处置了,反正人是给你了,大人就好好消受吧。”说着大笑几声,便领着一干仆从扬长而去。 此刻孙绍祖酒早就完全清醒,他看了看那两位美人,便转头低声对身边一位副官说道:“咱们先将那两人送至留客楼,然后你赶紧在京里偏僻点的地方寻一处好馆子,将她二人挪过去。” “大人为何不带回府上,那,太不方便了吧。”副官好奇的问道。 孙绍祖不禁皱起了起眉头,低声道:“带回去才叫不方便。” “是是,下官明白了,”那位副官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事一定办妥,绝对不让夫人知道。” 孙绍祖此时一脸的哭笑不得。 “你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忠顺王府送来的人,你要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去染指,再说了,夫人,额,这事确实不能让夫人知道。” 说到夫人二字,孙绍祖忽然眼前浮现出迎春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样子,不由得又是苦笑了一下。 第六十六章 衣不如旧 孙绍祖这般折腾一番,将阿婵小月安置好后,已经是东方泛白,他便骑上马,急急的往家中奔去。 孙绍祖要回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孙府,满福早早几日已经安排妥当,准备迎接孙绍祖回家,只是先是听说要进宫面圣复明,然后又是百官宴请,又是拜见老上司,一轮下来,到了第三天清早,才见小厮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通报说老爷到了街前南门了,她便赶紧守在了门口,望着门前大道。 但见一行人从远处烟尘滚滚而来,孙绍祖一骑领先,高头大马上银甲闪耀,自是别样瞩目。 满福率着一众仆从迎了上去,脸上眼里都是笑:“恭喜老爷得胜归来了。” 孙绍祖平安归来,心中自然也是喜悦的,他翻身下了马,朝满福及众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在人群中张望了一番。 毫无意外,迎春不在其中。 “夫人呢?”他忽然有些莫名慌张的问了一句。 “奶奶应该还在睡觉,我这就去叫她。”满福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只是眼里的笑意已经消散了。 “算了,不必了。”孙绍祖声音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但却没有了方才的慌张。 满福这时才走上前来,来到孙绍祖身前,替他解开盔甲上的锁扣。 “老爷这些日子辛苦了,我替老爷备了些薄酒——” “不必了,昨日已经喝太多了,先缓一缓罢。”孙绍祖边说,边将头上的兜鍪解下递给身边随从,那厢满福已经将他身上笨重的铠甲除了下来。 “老爷里面的衫子都烂成这样子,赶紧去换了罢。”满福见孙绍祖铠甲之下,贴身穿着的是一件已经被磨得千疮百孔的亚麻短衫。 “跟你的人也不细心,这样的衫子,早就该扔了,难道老爷还缺衣裳不成,我这就去拿件新的来。”满福一脸不悦的说道。 “唔,先不着急,我昨夜陪着喝了一晚的酒,这会子有些累了,我先去睡一会。” 他说罢,就往练功房方向走去。 “啊,老爷,那边屋子还没有收拾出来,老爷今日初回家,为何不在,不在正屋里休歇。”满福说罢,竟然是一脸的期盼与羞红。 “哦,那就让人去打扫一下就行了,不用太麻烦,我先喝口茶。”他说罢,便坐了下来,端起一碗泡好的清茶便喝了两口。 满福脸色有些僵硬。 往昔孙绍祖每次出征回来,哪次不是如饥似渴如狼似虎的。 她望了低头喝茶的孙绍祖一眼,然后哦了一声,然后便转身去吩咐下人打扫房间。 *——*——*——*——*——*——*——* 话说一大早,迎春那边便有婆子跑去告知她孙绍祖回来了。 迎春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阵郁闷,喜安急忙张罗着给迎春换裳子好去迎接,迎春不耐烦的转过身子道:“去见那人做什么。” “奶奶,老爷出征,那也是出生入死的,能回来,这礼节上咱们怎么都不能落人口实啊。”喜安耐心的相劝。 迎春哼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任由喜安棋局二人摆布。 “差不多就行了,他出去这几个月,小别胜新婚,这会不晓得在跟屋里那些人做什么,我跑去不是碍事么。”她不耐烦的道。 喜安棋局不敢接话,只是默默替迎春戴好钗环,然后随着迎春下了楼。 她三人一路前行,到了正屋那边,见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丫鬟媳妇们一见迎春来了,便急忙挑起了帘子,对屋里喊道:“老爷,奶奶来了。” 迎春径直走了进去,却见孙绍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望向了自己。 她不情不愿的走了上去,挤出几分微笑,来到孙绍祖面前,对他唱了个喏:“老爷回来了,唔,恭喜老爷平安归来。” 孙绍祖凝望了迎春片刻,然后说道:“嗯,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他说完,就将手伸入怀中。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冷漠,大抵天底下最冷淡的夫妻,也莫过如此了罢。 只是迎春见他伸手去摸东西,却是怔了一下。 他身上穿的这件亚麻短衫,怎么这么熟悉。 这不就是自己熬了两个晚上赶出来,后来又被自己弃与地上,任车马碾压的那件么。 第六十七章 作嫁衣裳 就算已经破烂不堪,就算已经沾满污浊,但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那是错不了的。 迎春盯着孙绍祖身上的衣裳好一会,嘴角却是不禁微微一抿,像是觉得好笑,然后又是忍住了。 孙绍祖自然是知道她在笑什么,不由得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又是一脸严肃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迎春,口中倒:“我这次去,见到你妹妹了。” 迎春啊的低呼了一声,然后接过书信,但见信封上几个潇洒遒劲的行书:二姐紫菱亲启,落款是妹秋爽居士拜上。 迎春见了这几个字,只觉得字迹莫名熟悉,心中不禁微微发紧。 “既然你,你,那我,我就告辞了啊。”迎春捏着那封信,有些语无伦次。 孙绍祖诧异于迎春忽然间的客气,正常情况下她不是应该转身拂袖就走的吗。 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便胡乱的点了点头。 迎春一首拿着这封信,一手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回了屋中,然后坐在桌前,唤棋局将小刀拿来。 她用刀轻轻刮去上面封住的印泥,然后从里面抽出一封依然带着淡香的信签。 “奶奶,三小姐信上说了啥?” 棋局见迎春看了信件半天不言语,心中好奇,便不禁上前问道。 迎春回过神来,看着棋局,笑着道:“三丫头很好,镇南王对她也很好。” 镇南王原先已有原配,但探春是以南安太妃之女身份,由皇上指婚许配,地位超然,因此与原配同样封妃。 镇南王虽是军人出身,但粗中有细,知道探春孤身远嫁,因此也一直对她额外照顾。 探春为人八面玲珑,进退有度,虽然年轻,但在上上下下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在镇南王府中里已经坐稳了主母的位置。 “想不到阴差阳错,三妹妹竟然找了个好亲事,”迎春放下了手中的书信,笑了一下,接着道:“她知道家中现在这个样子,也很担心,想找机会回来一趟,只是她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回来得了的呢。” 迎春说罢,叹了口气。 探春若回来,这一来一回山长水远不说,这事还必须镇南王奏请圣上亲批,手续十分繁琐。 再说了,就算她想回,这镇南王也是不会放心的。 “三小姐信这么长,就说了这些么?”棋局问道。 “嗯。”迎春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会告诉棋局她们,探春居然会在信中对孙绍祖大加赞扬。 说他指挥军队雷厉风行,行事杀伐果断,这次帮了镇南王大忙,而且对探春尊敬有加,礼仪周全,想必也是因为迎春的这层关系。 探丫头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迎春不服气的抿起了嘴,只是忽然又想起了孙绍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裳,竟又是噗呲一下笑了起来。 “你明日去二月春说一声,我这些日子忙完手头的活,就先不给其他人做衣裳了。”她转头对喜安说道。 “这是为何?”喜安好奇道。 “我要给宝姑娘做嫁衣了,唔,还要顺便给你家老爷做件裳子。”迎春淡笑着道。 喜安棋局二人闻言,吃了一惊。 “奶奶又要给老爷做衣裳?”棋局不禁脱口而出。 “这好奇怪么?”迎春哼了一声,扭头转身就往里屋去了。 第六十八章 义愤填膺。。。 “奶奶,你说宝二爷跟宝姑娘成亲了,林姑娘怕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呢。”烛灯下,棋局一边看迎春画着各式各样的嫁衣图,一边问道。 迎春停下了手中的画笔,看着画稿上美丽端庄丰腴的女子,怔了一会,低声道:“我也害怕见到她哭。” 自己终究还是失败了。那样费尽心机一步步筹划的事情结局,就是被北静王轻易看破。 “所以我恨死了北静王。”迎春恨恨的道。 喜安棋局听了,只得频频点头。 所以北静王真的很无辜,什么坏事也没做,就这样被人恨上了。 且说她们主仆三人在屋里忙活着,忽然间,听见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棋局便上前去将门打开,却见连星眼泪汪汪的出现在了门口。 “奶奶,奶奶呢。”连星向内张望,见到迎春走了出来,便急忙走到迎春身前,带着泪颤声道“奶奶,小姐,您说过会帮我的,您一定要帮我啊。” 迎春一见她这个样子,心中猜到了七八分,便说道:“怎么啦?你说吧。” “老爷,老爷也不要这个孩子—”连星说到这里,竟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这哪里是他说不要就不要的?”迎春望着连星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不禁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她身在古代,心是现代,以前就是个键盘侠,遇到这种抛妻弃子的行为,肯定是要表示无法接受的。 “老爷,老爷他不认这个孩子,都是,都是满福那个贱人挑拨的—”连星泣不成声道。 迎春眉头一皱,然后说:“你跟我来,我去问问他。” “不用去问了。”门口忽然响起孙绍祖低沉的嗓音。 迎春吓了一跳,连星却是瑟缩着迎了上去,低声哀求道:“老爷—” 孙绍祖僵立在原地,身子没有动一下,只冷冷道:“不关满福的事,你若心中无愧,为何今日一直不敢出来见我,若不是满福告诉我你有了身孕,你是不是打算就一直躲着我直到孩子生下来?” “老爷,我,我只是身子不舒服,我昨天吐得厉害,早上头晕的很,睡过了—”连星焦急分辨道。 “那为何我要出征之前,你要一直瞒着我?你是不是想着可以在奶奶的庇护下将孩子生下?只是没想到我这次是回来的这么早罢!”孙绍祖带着怒意冷冷的道。 “是,老爷,我是害怕,因为满福姐姐以前就说过咱们家不允许在嫡子出生之前就有子嗣的,只是我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会留下来的,那避子汤,我每次服侍完老爷后都有喝,老爷你是亲眼见的。”连星哭泣着道。 “是,正是因为你每次都有喝,所以这才更奇怪—”孙绍祖只觉得在迎春面前说这些尴尬无比,便猛地转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道:“这家里的规矩不能乱,我这就派人请郎中去!” “孙绍祖,你要干什么?”迎春不禁高声说道,然后两步追了上去拦住了孙绍祖。 “不要你管。”孙绍祖一脸的不耐烦。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迎春冷笑了起来。 “你不就是怕这个孩子影响你将来另娶新妇么,”迎春鄙夷的看着孙绍祖,冷冷的道:“大不了将来我走的时候把连星跟这个孩子都带走就是了!” 她可不只是键盘侠,她还是个行动派。 第六十九章 孙绍祖头上青筋隐隐暴起。 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贾迎春,你脑子坏掉了还是疯了?你,你—”孙绍祖咬牙切齿,你了半天,却是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倘若在一年前,他一定会把这间屋子砸个稀烂。只是倘若在一年前,他或许也不会因为她那句话而这般愤怒。 迎春见孙绍祖这般生气的模样,心底隐隐有些发怵,不禁退后了一步,声音也低了下来:“我知道你们这些官宦人家的规矩,嫡子出生之前不留庶子,只是,只是你不看在连星服侍你这些年份上,这孩子,终究是条性命,我是不爱见那血腥的事情,”她略停一停,声音一软,忽然带着隐隐的笑道:“你身上这件烂衣裳,怎么还没换掉呢,我明日多做几件给你,好不好?” 这句好不好,前面省略了一句话,那就是留下这个孩子。 孙绍祖哪里禁得住迎春这般软语相求,呆了好一阵,这才对迎春低声道:“我不要这个孩子,一是咱们这样人家,确实都是有这样的规矩,再有,我是怕你,我其实是怕你介意。”孙绍祖急促的将最后一句话说出。 这句话要说出口,实际上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 迎春听了他这句话,脸上马上就变得绯红了起来。 该死的,她为什么要介意。 “这关我什么事,你赶紧给我走,你还想不想要名满京城的二月春李衣匠亲手缝的衣裳了。”迎春说罢,脸上的红潮虽依然未曾退去,却已经伸手将房门紧紧的关上了。 连星站在孙绍祖身后,见他二人言语之间这般纠缠,竟也是呆在了那里。 她知道迎春这样一闹,她腹中的孩子应该是保住了,但她心中,对迎春竟然提不起丝毫的感激之情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他这般看重起她来了。 *—*—* 至那日孙绍祖离去后,果然就不再提不要那孩子之事。 只是他那日说了两个原因,还有第三个,他没有说出来。 确实就是像满福说的那样,这个孩子来的有点奇怪。 迎春替媚春楼豆娘改那件飞花玉罗锦那夜,是他最后一次同连星同房,以后便再没去过她那,如果这孩子真是那次留下的,为何眼看就该临盆了,月份仍似六七个月一般,再说了,他那次是看着她把避子汤喝下去的,那汤药,从来都不曾失验。 但愿只是他多心,但他又怎能不多心。 迎春自然是不会去在意这些事情的,她此刻的心思,都在宝钗的那件嫁衣上。 她深爱黛玉,同样喜欢宝钗,这种喜欢,一半是来自身体本尊的记忆,另一半是来自李菡菡自己的看法。 宝钗的温和大度体贴,跟黛玉的聪敏灵气清高,一样让她喜欢。 想想宝钗要嫁的夫君,心思实际上是在黛玉身上,她就为宝钗悲哀。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法改变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书中人的命运,这是自从那天见了北静王以后,她的自信已经被打击掉了一半。 此刻她能做的,就是替宝钗做一件美丽的嫁衣,能对得起宝钗那天姿国色的容颜。 第七十章 贾母 宝玉的婚事就在一个月以后。 本来荣国公第一得意重孙的婚事,是不该这般仓促的。 但荣国府今非昔比,已经无能力大操大办,另一方面,贾母身体每况愈下,宝玉又浑浑噩噩,大家都希望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能有一场喜事来冲一下,于是这场婚礼的日子,就这样匆匆的定了下来。 薛家是早就将宝钗的身段尺寸送了过来,然后迎春跑了几次二月春,跟张全要了好几张当下流行的嫁衣图稿,开始了没日没夜的修改。 这古时的嫁衣,制作特别繁琐,从头上的凤冠开始,到点缀着金云龙纹的红色鞠衣,到外面的深青霞披,每一样都颇多讲究,这还只是一般人家的嫁妆,到了宝钗这个级别的,又是要求更多了许多。 “这些活计,给一般衣馆,怕是一年也做不成呢。”迎春望着手里的稿子,叹了口气。 看来这些日子,少不得辛苦二月春里的那些人了。 *——*——*——*——*——*——* 十一月初九,是吉日,初五那日,迎春便亲自将那套嫁衣,装进一个精美的樟木箱内。 她是贾府的姑娘,按那时规矩,新嫁娘在出嫁之前,是不得见未来夫家的人的,因此她只能差人将嫁衣送去薛府。 然后第二天,也就是初六那日一大早,迎春便带着喜安与棋局去了贾府。 此刻贾府已经是张灯结彩,到处都在张贴着红色的喜字,那种久违了的忙碌又喜悦的气氛让迎春有点不太适应。 只是贾母的身子,似乎依然不太爽利,她懒洋洋的半躺在炕上,气色跟迎春上一次见到时差太多了。 此刻王夫人,凤姐等人都在别处忙碌着宝玉的婚事,贾母房中,除了丫头们,只有李纨一人在旁服侍。 想想当年这屋里,一众姐妹都在贾母身侧,那一幅珠围翠绕,叫人眼花缭乱的景象,是再也不能重现了。 “祖母。”迎春带着笑上前请安,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悲伤的神色。 贾母见了迎春,眼里倒是有了几分真正的喜悦。 “咱们家这些个人里面,只有你是出落得比先头强多了。”贾母望着双眼明亮的迎春,面上依稀带着笑。 “三妹妹在南边也好呢,祖母鸿福荫护,我们都会事事平安,逢凶化吉的。”迎春努力笑着回答。 贾母微微点了点头。 自从接到探春的来信后,迎春便赶紧写了封信告知家中探春现状,因此贾母等已知探春在镇南王家中不曾吃苦,这也算是一点慰藉罢。 “你那女婿,现今对你还好吧。”贾母轻声问道。 “他——?”迎春停了一下,不晓得如何回答,便故作轻松的笑着道:“还是那样吧,还能指望他怎样。” 说完,脑海里浮现出孙绍祖穿着那身千疮百孔的衣衫的样子,却是禁不住一笑。 贾母又是点了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 迎春听了这话,脸却是微微胀红。 奇怪,她什么都没说啊。 “唔,连星有了身孕了。”迎春便急忙补充。 “连星?可就是你带去的那个丫头?”一直默默坐在贾母身边的李纨听了这话,倒是微微惊了一下。 迎春点了点头。 “什么?怎么这事,一直没听你说?她有孕多久啦?”贾母脸色微微一变。 迎春见状,不禁暗自后悔,不该口快将这事告诉贾母。 “这,我没觉得这事多大的事,所以也就忘记说了,那孩子,呃,按道理应该差不多到日子了,但我看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能还要些日子罢。”迎春支吾着道。 “唉,当初就不应该将连星带过去,只是我们也不知道孙绍祖是那样的人。”李纨有些懊悔的道。 贾母沉默了片刻,接着对迎春道:“你终究还是心大了些,只是孙女婿也不该,再怎么着,这正室没有生下嫡子之前,就让妾室有了身孕,实在是不对,如果是个女孩也就罢了,如果是个男孩,将来自恃是长子,跟那嫡子争,未免多了许多麻烦。” “这麻烦,让他以后自己想办法解决去,我反正将来是一定要离开他的。”迎春笑盈盈的道。 “又胡说了,孙女婿近日对你不坏,你就该安下心来好好的跟他过日子。”贾母嗔怪道。 “孙女知道了。”迎春不想贾母为她的事情过多操心,便笑着将这话含糊应下。 她怎么能不离开他呢,她清晰的知道书中迎春的结局。太虚幻境里那幅一只恶狼追咬着一个美人的画就是她的下场。 虽然她逼着那僧道二人去将那些判词抹去,但事态最终怎么发展她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保命第一,她就算现在没有一开始那般厌恶孙绍祖,但离开孙府的决心却不曾改变。 第七十一章 走是一定要走的,最多不过是最终收场的方式,由她原先设想的跟孙绍祖大闹一场,变成两个人和和气气,笑逐颜开,然后她一手交钱,他一手放人的和谐场景。 只是她心里的这番憧憬现在是不能让贾母知道的。 贾母点了点头,然后道:“我知道你成亲后心里主意比以前多了,我的话你听不听得进去也未必可知,打孙女婿上次来,我就觉得那人不坏,对你也好,反倒是你不给人家脸子。” 迎春听了,面上尴尬一笑,正要答话,却听得身边李纨也说道:“老太太说得极是,你若是顾忌连星的事情,更是不必——连星怎么说也是你的人,又不是他原本屋里的,就算生下了长子,也可以算在你的名下。” 迎春一听李纨说得更远了,不禁苦笑一下道:“嫂子我知道了,唔,我叨扰了这许久,祖母也是乏了,我去看一下我母亲跟婶婶。” 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她还是走为上计。 “噢,对了,宝玉搬回来了,在你婶婶屋那边住着,你们姐弟也久没见了,你去看看他吧。”贾母靠在美人靠上,半闭着眼睛说道。 她确实是有些乏了。 迎春听了,便起身辞别了贾母,然后便向王夫人那边走去。 “奇怪,宝二爷回来怎么没住到怡红院呢。”身后的棋局好奇的道。 “我婶婶此刻是恨不得宝兄弟跟林姑娘永世不要相见,怎么可能让他回怡红院呢,那里离潇湘馆那么近,除非林姑娘出嫁,否则宝兄弟这一世大观园都不能回了。”迎春叹着气道。 “我糊涂了。”棋局咋了咋舌不好意思的笑着道。 迎春无声一笑,便低着头一路忧心忡忡的来到了王夫人屋中。 此刻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小丫头在庭院里将手里红布扎的花绑到每一株花树上。 那丫头一见迎春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红花迎了上来,喊了一声:“二小姐来啦。” “我婶婶可在屋内?” “太太去上香了,还未曾回来。” “宝二爷呢?” “二爷在后屋,我领二小姐过去。” 那丫头说完,便领着迎春一行人从西边的游廊朝后走去,又跨过一个小庭院,便是一排三间屋子的厢房。 房子外面已经张满了大红的喜字,迎春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男女嬉笑的声音。 她不禁愣了一下,这时,那个小丫头朝里面喊了一声:“袭人姐姐,二小姐来了。” 一时间,打闹声停了下来,一个红衣青袄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二小姐来啦。”袭人满脸笑意的望着迎春,只是脸上红晕还未消褪。 原来这就是袭人。 她一直不喜欢书中的袭人,但眼前这女子容貌温婉,气度也可亲,若单看容貌,一时还真叫人讨厌不起来。 “宝兄弟在么。” “在呢,二小姐这边请,麝月,给二小姐上茶。”袭人一脸亲切的边说,边挑起了帘子将袭人迎了进去。 此刻秋末冬初,屋外已经有些寒凉,但进到屋内,却是一股又香又暖的气息扑来。 迎春闻到这股味道,本能的皱了一下眉头,接着一个少年公子走了上来。 “二姐姐。”那少年笑着迎了上来。 迎春望着宝玉,内心也是暗自惊叹了一下。 确实是生了个好皮囊啊。书上怎么说来着?唔,好像是什么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眼前这少年,确实也担得上这几个字了。 只是那如玉般洁净的面庞上,却是沾着点点猩红,看起来是女子的胭脂口红膏子一类的东西。 想来方才的嬉笑打闹声,竟是由这而起的了。 “宝兄弟,恭喜你了啊。”迎春边笑着说道,边在一张靠椅上坐了下来。 宝玉怔了一下,然后又满脸欢笑的道:“谢谢姐姐。” 迎春盯着他看了半天,只觉此人看起来倒也正常,不像是他们所说的疯疯傻傻的样子,于是忍不住又开口试探道:“宝兄弟,你可知道你要迎娶的是谁么?” “是宝姐姐啊。”宝玉笑嘻嘻的道。 迎春一听此言,惊得手里的茶盏都差点滑落。 她眼睛望向袭人麝月,但见袭人微笑着低声道:“他早就知道了。” 迎春听了,便勉力镇定住心神,继续微笑着对宝玉道:“既是这么着,那日后可不得这般胡闹了,宝姑娘会不喜欢的。” 说罢,便站起了身子,拿绢子将宝玉面上的胭脂污渍擦去。 “宝姐姐从来不会跟我生气的,喜欢生气的是林姑娘。”宝玉一边顺从让迎春擦去了面上污渍,一边笑嘻嘻的道。 迎春此刻内心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她强做镇定的笑着道:“是,不过林妹妹是没资格管你的,但宝姑娘有。” 她边说边望向贾宝玉的胸前,果然,那里空荡荡的,不曾见到那块生而伴随的美玉。 莫非这块玉不见的同时,那个宝玉也不见了,现在这个宝玉,跟自己一样是穿越来的?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抬眼凝望着宝玉,但见眼前少年,虽然面上带笑,但眼神却似没有聚焦一般,浑浑沌沌的,看来,还是心智不太清明。 “你一会要去林妹妹那边么,代我向她问好,就说我忙着,等忙完了,就去瞧她。”宝玉依然笑嘻嘻的说道。 迎春口中称是,心中却不禁想,这宝玉的那块玉,竟还是丢了的好。 倘若他心智清明,这不晓得要闹成什么个天翻地覆的样子呢。 *——*——*——*——*——*——*——* 迎春辞别了宝玉,便进了大观园,她来之前便已经禀过凤姐,这些日子,就住在黛玉那。 园子里面,静悄悄的,跟前面正屋那边的喜气洋洋天差地别,迎春记挂黛玉,无暇感伤,只一路匆匆赶往潇湘馆。 她走过了潇湘馆前的那片竹子林,进到馆中,便见到雪雁正在端着一碗汤药往屋里走。 “二小姐来了。”雪雁见到迎春,原本愁眉不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迎春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便走进屋内。 黛玉正背对着她,定定的坐在桌前。 单薄的背影说不出的瘦弱,只让看的人心中无比难受。 “妹妹。”迎春轻轻唤了一声。 黛玉听见迎春的声音,便是回过了头,对迎春微微一笑。 这一笑仿若晨星一般,美得惊天动地,又那样消逝在即。 “妹妹——”迎春无不担忧的唤了一身,然后走到了黛玉身边。 “姐姐,你看,我今天画的海棠,好看么。”黛玉指着桌上的一幅画对迎春说道。 迎春上前探头望去,但见一张宣纸上,一簇水墨海棠正在静静盛开。 “真美。”迎春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是暗暗担心。 黛玉面上越是平静,她越是担心。 第七十二章 凹晶馆 迎春在潇湘馆这几日,除了日常去给贾母王夫人等请安,倒也帮不上什么忙。 婚礼的事情贾琏凤姐都操办得差不多了,况且这次婚事,并不曾打算大办,请的客除了贾薛两家人,便是王家。史家这些日子跟贾家走得有些远,就连湘云放定,都不曾会知贾家,贾家也知他家自抄查之后,害怕被牵连,有意疏远,因此也没有通知他家。 到了正日那天,迎春害怕应了书中魂归离恨天的篇章,基本上是一直守在黛玉身边,远远的传来礼乐之声,她亦充耳不闻,只陪着黛玉说些闲话,一时有丫鬟来回说孙绍祖来了在正厅那边,珍大爷请奶奶过去,她便哦了一声,也懒得回应。 到了晚间,时辰将到,迎春作为家中长姊,不得已要去,只得再三叮嘱紫鹃,一定要照顾好姑娘,这才换好衣裙,戴上钗镮,离了潇湘馆。 她到了荣府正厅,一路上都是人来人往,媳妇丫鬟小厮们捧着装满山珍海味的食盘,鱼贯而行,更有乐师在一旁奏着喜庆的乐曲。 虽不是大操大办,但宁荣二府及宗族内便有不少人,加上薛王两家亲戚,倒也熙熙攘攘坐满了大厅,贾母虽身体不适,但也与惜春及宗族里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坐在了最里间。 小丫鬟们见迎春来了,便急忙迎上来,告知姑爷已经到了。 迎春一眼望去,便见孙绍祖正站在厅堂西北角与薛蟠贾珍说话。 他在一众人当中,身形最为魁梧健壮,与一众富家公子相比,倒也有几分鹤立鸡群之意,迎春看了看薛蟠,又看了看贾珍,相比之下,但觉孙绍祖也没那么招人嫌了。 只是她依旧不情不愿的提起脚步朝孙绍祖挪去,孙绍祖见迎春一身正装的朝自己端端走来,脸上倒是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迎春抿嘴一笑,也不看他,先是对贾珍行礼,喊了一声大哥哥好,然后又对薛蟠说道:“恭喜薛大哥了。” 薛蟠乐呵呵的笑着道:“同喜同喜。” 正寒暄间,忽然人群里的喧闹停了一下,接着,迎春听见贾珍低声说了一句:“北静王到了。”然后他便快步的走了上去。 迎春朝展眼望去,果见水溶一身银色蟒袍,带着几名宫人随役,出现在了门口。 孙绍祖见了,不禁感叹道:“北静王果然是仗义啊,当初你们四王八公,何等威风,如今一零落,连史家也开始疏远,但他却在此刻前来,实属不易啊。” 迎春听了,先是点头嗯了一声,紧接着想起上次去北静王府碰到的钉子,又不禁鼻子一哼,冷笑了一下。 “他这人,仗义是仗义,只是有时也未免太看高了自己了。”迎春一脸不屑的冷笑着道。 孙绍祖听了迎春此话,不由得惊了一下。 “你上次不是还说他谦谦君子,什么风姿什么的么。”孙绍祖诧异道。 “此一时彼一时,我那时是这样认为,但我现在可不这么认为了。”迎春依旧一脸冷笑。 孙绍祖见迎春这话说得毫无道理,莫名其妙,但她不去欣赏别的男子,对他来说倒也不是坏事,因此也就不再理论。 一时间宾主入席坐定,一顶大轿从大门进来,家里细乐迎出去,十二对宫灯排着进来,倒也新鲜雅致。 迎春望着前方满脸笑容的宝玉,想到苍白憔悴的黛玉,只觉浑身不是滋味。 虽知道这一切也不能怪他,但心中就是觉得忿闷。 她终究是担心黛玉,此刻趁着无人注意,便想去看一下黛玉是否安然,一边孙绍祖见了,便低声问道:“你这是去哪?” “我有点胸闷,去园子里透一下气。”迎春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只是她一低头,却见孙绍祖双眉微皱,满眼疑惑的望着她,只得无奈又弯下身子,柳眉一挑,低声道:“放心吧,不是嫌弃你。” 孙绍祖听了,脸上竟是一红,佯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谁管你那个。” 迎春扯了扯嘴角,便转身悄悄的离去了。 她踩着小碎步一路急急进了园子,然后便往潇湘馆走去。 当她路过凹晶馆前的小山时,却隐约见有个人影闪了一下。 迎春心中惊了一下——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前厅,除了潇湘馆的人,谁还会在园子。 都说这凹晶馆附近常有鬼影,迎春正想着要不要上去看看,便听到了隐约的啜泣声。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委婉哀绝,别有一番滋味,不是黛玉又是谁。 迎春心中叹了一口气,便寻着声音走去。 只是她走没几步,又见到方才那个人影出现在了前方。 这人身长玉立,宽袍缓带,步履沉稳,明显是一男子。 看这背影的气度,就知道此人不可能是园中小厮,迎春正要喝问,但见那人侧了一下身子,露出一张丰俊侧脸,月光下看得真切,这人不是北静王水溶又是谁。 迎春见了,不禁低低啊了一声,又赶紧握住了嘴。 看来,水溶也是被黛玉的哭声吸引过来了。 迎春猜得不错,水溶念及当初与贾府情分及与宝玉的交情,便在宝玉大婚之日赶到了贾府,但他念及故人,触景生情,心中有些闷懣,便借口小解,出了酒席,信步而行,便来到了园子。 他不熟悉园子,又是晚上,只走了没多远,便迷失了方向,想找人问路,但园子里空荡荡的,竟看不到一个人,正焦急间,却见前面正好走来一隐约人影,他喊了几声,那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一个劲的往前走,一直走到溪边的一座亭子上,方停了下来。 水溶正要上去询问,不想那人,竟靠在亭子的柱子上,哭了起来。 听那声音,像是个少女,水溶一时进退两难,踌躇之间,那少女转了半个身子,不想竟露出了一副绝世的面容。 水溶一窥见那女子容颜,倒是暗暗惊了一下。 他生平见过的各色美女着实不少,但从未有谁的容颜能及得上眼前这位少女半分。 即便是哭得双眼红肿,其丽色也丝毫不减,反而更添几分动人之态。 水溶听得这女子边哭,口中边似在念着什么,他凝神侧耳,隐约听得那女子呜咽道:“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原来那少女,念的竟是一首诗。 这首诗写得何其哀婉凄绝,更兼自那少女口中念出,水溶听了,竟是定定的一动也不动了。 第七十三章 这首诗,竟是那般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细细一想,忽然记起是在那位兵部贾氏孙夫人遗留下的那本诗集上见过。 ——这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表妹丝毫不知情,那本诗册,是我从我妹妹没有烧毁的纸堆里面抢救出来偷偷装订的,这些扇子,是我用她平素做针线的废料里面挑出自己配的扇圈儿,王爷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日后都不会打扰王爷了,只能怨我表妹与王爷无缘,告辞了—— 那位孙夫人气冲冲的样子又在脑海浮现,那么,眼前这位少女,便是她口中的那位表妹了么。 只是她为何要在宝玉成亲这日,不去参加酒席,反而哭得这般伤心? 只是北静王水溶是何等聪明之人,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这么一转,便立刻猜到了原因。 贾宝玉长相俊美,生性温柔,兼聪明洒脱,这位少女自幼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自然是有了割舍不了的感情了。 怪不得那位孙夫人会在自己身上动心思——水溶想到了迎春的计划,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眉头不禁微微皱了一下。 他想要转身离开,但见这少女哭得伤心,竟又是不忍离开。 他便这般僵立了许久,终究是于心不忍,便轻轻上前了两步,对黛玉说道:“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里哭泣,还不如回屋去哭,还不至于受这风寒。” 黛玉猛然间听见有人来,吓了一跳,停下了哭泣,抬头看了北静王一眼,见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晓得应该是今日来参见婚礼之人,哪里会去理睬,只低声道:“你管我做甚么。”说罢,站起了身子,向亭子外面走去,只是走没几步,便又停下来靠着一颗柳树垂着头低声哭泣。 水溶一生尊荣,不管是因为他的地位,还是因为他的样貌才华,见了他的人无比对他恭敬奉迎无比,何时曾被这样忽略过,他心中略有不悦,但见到黛玉那悲伤痛哭的可怜样子,竟又有些不知所措。 俗话说螳螂捕蝉,不知迎春在后,迎春躲在湖石之后,见这两人一个只知道不住的哭,一个只知道站在那里看,毫无进展,正想要不要上前,却见远处急急走来一个丫鬟,正是来寻黛玉的紫鹃。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紫鹃匆匆来到了黛玉身边,然后掏出一个帕子替黛玉抹去面上泪痕,又接着道:“你这般伤心,他那边也不会知道,你哭坏了身子,除了让老太太伤心,又能如何,还是随我回去罢。”说罢,便搀扶着黛玉,往潇湘馆走去。 水溶站在阴影之中,望着黛玉弱不禁风的身子随着那丫鬟远去,竟是不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回去的路还不曾找到,便赶紧往前拔足上前,口中喊道:“等等,姑娘等等。” “王爷,人都走那么远了,你这时才喊等等又有何用。”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北静王一惊,便一回头,但见一女子轻轻倚靠着一座嶙峋的瘦石,带着几分嘲讽之色望着自己。 这不就是那位贾氏孙夫人么。 “小王迷路至此,正想找人问路,夫人来得正好,还请夫人指点小王该如何出这园子。”北静王一脸淡定的道。 “出这个园子容易,再进就难了,”迎春望着北静王,淡笑着道:“方才那个姑娘,便是我姑妈家的林表妹,她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在我祖母身边长大,与宝玉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一直以为林姑娘将来是一定会嫁给宝玉的,他们自己也这样认为。” 北静王皱了皱眉头,然后道:“在下还请夫人指点一条路出这园子。” 迎春没有理会,只继续道:“只可惜我家现在破败如此,林姑娘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自然是无法让我婶婶满意的了,唔,想想我上次的那番心思,确实是可笑得很,让王爷见笑了,还请王爷莫要介意。”迎春说罢,便是朝北静王施了一礼。 北静王沉默了良久,然后却是又开头道:“还请夫人指点在下如何出园。” 迎春望着北静王,蹙眉一笑,然后道:“既这么着,王爷随我来。” 她转过身子,朝前走了没两步,忽然看见前方站立着一个人。 这人身形健壮魁梧,站在那里如铁塔一般,不用说,自然是那孙绍祖。 “你怎么来了?”迎春皱着眉头,望着孙绍祖。 月光下,但见孙绍祖站在那里,双唇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才憋出几个字:“贾迎春,你好——” 迎春见孙绍祖那般愤怒的样子,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为何生气,不禁哭笑不得道:“死胖子,你想啥呢。” “我见你久不回席,便出来找寻,没想到你竟然,你竟然在这里,私会,私会——”孙绍祖头上青筋暴起,竟是气得说不下去了。 迎春见他在北静王前说出这番话,不禁又尴尬又可笑,便只得解释道:“你别胡说,让王爷笑话,我来寻我林妹妹,正好遇到北静王爷迷了路,这便带王爷出园——” “胡说!我,我方才见你二人站在那里,说了好一会的话——”孙绍祖怒冲冲的打断了迎春的话。 “你见到我二人说话,那你有听见我跟王爷说了什么了么?”迎春见孙绍祖不听自己辩解,便也怒气上来,大声道:“王爷是何等人物,即便是我妹妹那样神仙般的人,他也不为所动,又怎会招惹有夫之妇,倒是你自己——”迎春原想嘲讽孙绍祖几句,但想着总不该在北静王面前说这些,便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北静王本不屑分辨此事的,此刻见状,也只得上前道:“孙大人,此事正如尊夫人所说,小王在此迷路,先是遇到夫人表妹,而后遇见夫人,若不信,可去问夫人那位,那位林表妹。”不知为何,北静王提起黛玉,语气竟有些犹豫。 孙绍祖此刻冷静下来,见迎春固然是一脸怒气,北静王却目光澄净,一脸坦然,况且自己先前确实是只见二人隔着好一段距离在说话,并不像是私会的样子,心中晓得自己又误会迎春了,一时间望着迎春,面上竟然有些嗫嚅。 迎春余怒未消,便对孙绍祖道:“你上次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我跟媚春楼有瓜葛,此次又这样,我知道你是着急找借口休我,你也不用急——我比你更急——等我攒够了那笔钱,我一刻钟都不多留!” 迎春说罢,便袖子一拂,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七十四 迷途 孙绍祖听了这话,气得手都在抖,不禁大声喝道:“贾迎春,你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你若敢再提此事,你看我不把你,不把你,不把你—” 孙绍祖不善于跟迎春争吵,连说三句不把你,却也没能说出个下文来,迎春听了他这句色厉内荏的话,不禁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冷笑道:“孙大人说什么呢,我胡说八道?我要不要把你对我做过的事情一件件拿出来让王爷评个理?一点风吹草动就暴跳如雷,就这样还带兵打仗,估计那些倭寇也都是些草包,否则随便激你两下就保准上钩了。” 孙绍祖此刻气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急了,方才说的那句胡说八道,也指的是迎春说的休妻一事,但他此刻被迎春这般一讥讽,竟是不晓得该如何辩驳,只是长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你——”竟是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迎春见状,也不再理他,她此刻依旧满腹不悦,便掉头就走。 只是她方一抬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北静王的声音。 “小王曾听闻孙大人对待家中正妻过于苛刻,只是此刻看来,此话是谣言也未可知,”北静王慢悠悠的道:“以夫人的心机才干,孙大人能有招架之力就已经不错了。” 北静王自持身份,言语之中总是尽量宽和,这番话已经是相当克制了。 迎春一听,便停下了脚步,冷冷的道:“王爷说的极是,但凡我们贾府的姑娘,都是别有心计的,王爷今日在这园中所见所闻,都是我筹谋好的,王爷千万别着了我的道。” 说罢,便是飞快的离了此地。 北静王被她这般一抢白,竟也是哭笑不得,看了孙绍祖一眼,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此人明显不是他夫人的对手,也不知道那些传闻是如何得来的。 孙绍祖没想到迎春平素喜嘲讽自己也就罢了,竟对北静王也这般态度,一时之间,更觉狼狈,只得对北静王道:“贱内性子便是如此,王爷千万莫怪,今日惊搅王爷了,日后我定当上门赔罪,回去后,也定会责罚内人——” 北静王却是笑着摆了摆手:“你如何责罚她?不过又是白碰一鼻子灰罢了。据说贾老夫人当年便是个得趣的人,待字闺中的时候不晓得多少家王孙贵族争相求娶,她带出来的姑娘,也是个个性格出挑,看来此话倒也不假。” 孙绍祖没想到北静王竟是这般不介意,惊诧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你知道如何出这园子么?”听得北静王又问。 “额,王爷随我来。”孙绍祖说罢,便领着北静王出了大观园。 *——*——*——*——*——*——*——* 且说迎春,满腹不快的离了凹晶馆,也不回前堂,只匆匆的往潇湘馆走去。进得庭院,但见黛玉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心中更是担心,便飞快的奔进了屋。 “林妹妹,林妹妹。”她边跑边呼唤,却见雪雁提着烛台走了出来,见是迎春,便悄声道:“二小姐,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呢。” 迎春听了此话,心中更是担忧,便悄悄来到黛玉屋内,却见黛玉果然躺在床上,她走近黛玉榻边,就着烛光细细察看,但见黛玉双眼紧闭,面上泪痕犹在,但呼吸尚平稳,双唇也依旧带着淡淡光泽,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她依旧不敢走开,只坐在黛玉房中,拿出一本诗集随意的翻看着,直到那边的丝竹之声渐消停,直到敲过了子夜钟声,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只要林黛玉没有在宝玉新婚这一夜死去,她就知道人物的命运没有被定格,她就有信心在这个世界继续下去。 第二天一早,迎春刚梦中醒来,尚未睁开眼睛,便听得耳边传来一阵琴声,她翻身下床,果然见黛玉坐在琴桌前,低头抚琴,听她口中轻声吟道:“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迎春听得琴声之中无限荒凉,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走上前,笑着喊了一声:“妹妹好早啊。”将她琴声打断。 黛玉听得迎春呼唤,果然手下一滞,琴声停住,抬起双眼静静的看了一眼迎春,便又拨动了一下琴弦。 迎春不想她沉浸在这些哀思之中,便在她身旁的一张美人凳上坐下,笑着道:“妹妹这琴艺,在咱们这园子里,当得上一绝了,唔,说起咱们这园子,你说好笑不好笑,昨日竟有人在园子里迷路了呢。” “哦,是么。”黛玉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 “你知道那人是谁么,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北静王,我昨日正好在园子里遇到了他,他说他先前遇到了一位姑娘,想问路来着,但是那姑娘却不理他,我还想问是不是遇到了妹妹呢。”迎春亦装作一脸轻声的闲话道。 “我昨日,不曾遇到谁呢。”黛玉依旧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哦,那可能是丫头,还好那北静王大度,倒也不在意这事。”迎春一边轻描淡写的带过,一边在心中叹息——这黛玉,竟然连昨夜见到北静王的事都不记得了,看来水溶长得再风流倜傥,人物无双,也是没有入黛玉的眼。 这两人,看样子确实是无缘了。 迎春心中一番叹息,但又一边庆幸。 毕竟黛玉此刻并没有像书上写的那样消沉憔悴,北静王不成,那还有西静王东静王南静王,总之只要黛玉身子好起来,她才不信她神仙样的妹妹会找不到好夫婿。 就这般,迎春又在贾府住了几日,除了日常去贾母王夫人邢夫人那边请安,基本时时都在黛玉身边。 宝玉与宝钗大礼之后便住到了贾府另外拨出来的那套房中去了,她在第二日见了这对新婚夫妇一面,却见两个人面上都平平和和,客客气气,宝钗见了迎春,自然也是亲切又和气,只是眼神里,时不时会闪过丝丝落寞。 第七十五章 迎春在潇湘馆这边又住了些日子,眼见黛玉虽然还是终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但还没有到万念俱灰的地步,内心的不安才稍微缓解一些。 这一日正好李纨也来探望黛玉,此刻天气渐冷,屋子里已经开始升起了炭火,迎春李纨围在炉边闲话,黛玉则拥着一个小手炉,靠在旁边一张铺了厚毡毯的湘妃椅上,呆呆的望着窗外。 李纨不敢说宝玉的事情,便只捡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讲,正在这个时候,却见喜安似乎正在门口跟一个传话的媳妇说话,过了一会,喜安走了进来,对迎春说道:“奶奶,方才家中来报,说连星姑娘昨日生了。” 迎春一听这话,倒是禁不住眼前一亮,口中道:“啊,这真是太好了。” 小孩能平安生下,这不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噢,”正在喝茶的李纨听了,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笑着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小姐。”喜安答道。 “哦,那就太好了。”李纨便是笑了起来。 “都好,我都喜欢。”迎春也笑着道。 在她眼里,不管男孩女孩,小孩子都是可爱的。 “傻丫头,如果她生了个男孩,那将来对你才是个麻烦呢。”李纨望着迎春笑着道。 迎春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便不以为然的笑着道:“哪里有什么将来,我只要攒够了银子,就马上跟他和离。” 只是眼看也就剩下一年左右的功夫,要攒够那笔钱又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她眼里的光彩又暗淡了下去。 “我看孙绍祖这几次来咱们府上,对咱们家这些人都客气尊敬得很,跟以往全然不同,还想着你二人缓和了呢,怎么还是那样?”李纨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跟他现在就算不是剑拔弩张,也好不到哪去,他那野蛮不讲理之人,又三妻四妾的,我才不要跟他在一起。”迎春冷笑着道。 只是说完这一句,忽然想起连星那次来到她屋里,跟她说的那句话——老爷其实很看重奶奶的,奶奶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他,他很久没有碰过我,也没有去找过满福她们了—— 一时间,脸竟微微红了。 “确实是,正妻还没生育,那边小妾就生孩子了,这点确实不该,唔,”李纨倒没有注意迎春面上神色的改变,她停了片刻,接着又道:“你也该回去看一下了,你现在好歹还是正室娘子,小妾生孩子,你不回去,那些嚼舌头的人又该说你是妒妇了。” 迎春一想这话也有道理,只得叹了口气,然后对喜安道:“收拾一下吧,我们该回去看看连星了。” *——*——*——*——*——*——*——*——*——* 第二日下午,迎春便带着喜安与棋局,回到了孙府。 她一进孙府的大门,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仆从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在暗中窃笑,只是见奶奶回来了,便都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她路过正屋,便正好见到满福拿着一包东西走了出来,见迎春回来了,便上前似模似样的行了一个礼,口中称道:“给奶奶请安了。” 迎春点了点头,然后道:“连星跟孩子都好吧。” “都好,”满福笑眯眯的道:“就是连星这两日脾气大得很,老爷都拿她没办法,奶奶最好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噢,那我就晚些去看她们罢。”迎春不以为然道。 她知道这不过就是所谓的产后抑郁症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她正要离开,就又听见满福说道:“就是那个孩子可怜了,生下来三天了,连星不但抱都没抱她一下,就连看也不看一眼呢。” 满福那听似同情的语气,竟潜藏着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 迎春听了,皱了皱眉头,正要走开,又听见满福在身后说:“连星费尽心机,指望着能生个男孩,这下她的算盘落空了,能不生气么?” 迎春听了这话,眉头便是皱得更紧了。 “就算是女孩,也是孙家的大小姐,再说了,她那么年轻,又不是只生这一个。”迎春不耐烦的道。 她很不喜欢满福语气中带的那种腔调。 “奶奶是真不知呢,还是装糊涂呢,”满福细声细气的笑着道:“除非夫人生下嫡子,否则老爷碰都不会碰她。” 迎春一听此话,又羞又怒,一拂袖子,便撇下满福,大步往自己住处走去了。 她回到住所,略加收拾一番,便下了楼,径直朝连星住处走去。 连星住的地方里迎春的小楼就隔着一个的园子,她还没走到屋前,便听到了阵阵婴儿的啼哭。 迎春不禁加快了脚步,她进了屋,便见一个奶妈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在前堂边走便轻轻拍哄。 那奶妈见迎春来了,抱着孩子正要行礼,迎春急忙摆了摆手,然后轻轻上前,望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 小人全身被包的紧紧的,仅露了一张脸,虽然轮廓未开,但可见下巴颏尖尖的,倒有几分连星的影子。 “将来倒是个漂亮孩子。”迎春不禁笑着对那孩子说道。 “把那东西拿远点,吵死了,我不要听到她的声音。”这时,里屋传来连星大声的喊叫。 原本刚安静下来的孩子,又开始啼哭开了。 迎春不禁摇了摇头,便朝里屋走去,揭起帘子,见连星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几层厚厚的被子。 “你这是何苦,小孩子哪有不哭闹的,这也要生气。”迎春边走边说道。 “她是个女孩,你高兴了罢!”连星见迎春来了,便又大声道。 迎春听了这话,竟是哭笑不得。 “这么漂亮的孩子,谁看了不高兴,”唉,遇到个产后抑郁症的产妇,实在是愁人,“你好生休养吧,别这样。” 只是迎春越是云淡风轻的不在乎,连星便越是生气。 “我知道你心里高兴,你们都高兴,特别是满福那贱人——” “我是高兴,怎么啦?” 连星话没说完,便听见门口传来了满福的声音。 第七十六章 伤痕 “你煞费了苦心,不就是想要个男孩吗,你知道老爷已经冷落你了,你想靠着这个孩子重新得宠,将来也好分一份家产,只是生下来是个女孩,噢,对了,还说是早产了,我可没见过哪个早产的孩子长这么好的,将来说不定很有福气哟。”满福一点也不掩饰她的得意与嘲讽。 连星有了身孕以后,她就担心连星会生下长子,如今见是个女孩,她也就踏实了。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连星随手拔出头上的一根簪子,愤怒的朝满福扔了过去。 但她失了准头,那根簪子竟朝着奶妈怀里的孩子飞了过去。 迎春正好在一旁,急忙挡了一下,那根簪子撞在了迎春身上,然后跌落在地。 “你们两个,这是何苦呢,满福你回去罢,那些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迎春已经被她们两个人搞得有点头大了。 “还有你,好歹也是当娘的人了,这样子将来怎么照顾孩子?”迎春又一脸埋怨的对连星说道。 “奶奶现在主母的架势,益发的大了啊。”满福望着迎春,微微一下,然后侧身行了一个礼,便转头走了。 迎春不禁苦笑着扶了一下额。 她正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见满福喊了一声:“老爷。” 迎春抬头一看,却见孙绍祖走了进来。 两人自那晚在凹晶馆不欢而散后,还是头一次碰面。 迎春见孙绍祖脸色不太好看,或许是已经见到了这里的争纷,不禁笑着道:“恭喜了。”说罢便朝外走去。 “你去哪里?”孙绍祖低声问了一句。 “回去啊。”迎春笑着说道。 孙绍祖听了,沉默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迎春眼见孙绍祖似乎心事重重,但她也懒得理会,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当她回到屋内,喜安等人便捧上茶水,她在椅子上坐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然后道:“那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比孙绍祖好看多了,真不晓得连星为什么会不喜欢。” 说罢,又是摇了摇头。 喜安棋局等人晓得迎春是一直抱着必离开孙绍祖的心的,因此男孩女孩都跟她们关系不大,却也附和道:“所以这女孩子,特别讲究投胎,运气好的,像奶奶那样,金尊玉贵的长大,运气不好的,连自己生母都嫌弃。” “我哪里算什么金尊玉贵,我生母早逝,父亲又那样,只是我好歹有祖母关爱,有姐弟陪伴,也算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唔,林妹妹那才叫金尊玉贵呢,祖母一直把她捧在手心,只是她心眼太多了,否则,又怎么会落下这一身的病。” 几个人又闲话了一番,这才各自休歇下了。 这几日倒也平静,迎春便让喜安去二月春那边,将活计接上,偶尔闲了,便会叫奶妈将那孩子抱来逗着玩,奶妈每每见了迎春,便会抱怨连星对这孩子每日非打即骂,也从不正眼看上一眼。迎春听了,也去说过连星一两次,但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一日傍晚,迎春正在屋内跟喜安画衣样子,却见奶妈急匆匆的抱着孩子跑了上来。 “奶奶,奶奶,您说说连星姑娘,别这样对孩子了吧。”那奶妈愁眉苦脸的道。 “怎么啦?”喜安好奇的问道。 “小姐今日不知为何一直哭吵,连星姑娘便让我抱给她,我以为连星姑娘是想抱一下小姐,就给了她,接过她接过孩子,就用指甲掐小姐的胳膊,都掐烂了——”奶妈说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迎春喜安一听,都惊呼了一声,然后一起放下了手中的画稿,围了上来。 但见那孩子肉乎乎的小胳膊上,尽是一道道紫色的掐痕。 迎春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孩子幼小的脸庞,过了好一会,便道:“我去找孙绍祖。” “奶奶别去,老爷每次去都会跟连星姑娘吵架,每次吵完连星都会拿孩子出气——”奶妈着急的劝道。 “我去找孙绍祖,把这孩子要来我来养。”迎春板着脸道。 她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了一下。 养个小孩可不是养小猫小狗,说养就养的啊。 只是迎春既然决定了,便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一个转身,便登登登跑下了楼。 第七十七章 圆圆 她跑下了楼,一路来到正屋。 满福巡视完各房正要回房屋,便被迎春一把拦住。 “孙绍祖呢?”她急急问道。 “奶奶嫁过来也不少日子了,连句老爷都不知道称呼么。”满福淡淡的道。 看来这个丫头对孙绍祖倒是真的忠心。迎春不由得瞪了她一眼,然后又问道:“孙绍祖呢,人在哪?” 满福没有答话,然后迎春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咳嗽声。 迎春转过身子,果然见孙绍祖站在她身后。 外套靴子都没有换,看样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老爷。”迎春忽然朝着孙绍祖莞尔一笑,顺带还行了一礼。 孙绍祖被迎春这副样子唬了一跳,不禁望着迎春,一脸狐疑。 “我有事找你。”迎春换了副正经的语气接着说道。 这句话倒也没有出乎孙绍祖的意料之外,应为但凡迎春对他殷切一些,都是有事相求的。 “怎么啦。”孙绍祖沉着脸道。 不管她说什么,自己总要装作为难的样子,这才不折堕了威严。 “我要你家大小姐。”迎春急促的道。 “什么?”孙绍祖一惊,没能稳住阵脚。 满福也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连星那个状态你也看到了,大小姐继续放在她那里太危险,我,”迎春说道这里,微微抬起了下巴:“我好歹也算嫡母是不是,我带去养,没有人能说什么。” 说完,她有点紧张的看着孙绍祖。 就算是嫡母,要养小妾的孩子,也还是要家中男人决定的。 这个该死的封建社会。 孙绍祖愣了一下。 “是,你是嫡母,”他急匆匆的回应,该死,这个词竟莫名的动人:“只是——”他停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出口。 “只是,这个孩子,我准备送出去找别人抚养,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孙绍祖说完,脸色又沉了下来。 “什么?”迎春不可置信的瞪着孙绍祖,不自主的提高了几分音量道:“这可是你的孩子啊,为什么要送出去别人养?” 孙绍祖依旧沉着脸没有说话,一旁的满福面上倒是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这个孩子,如果不是你一定要求留下,本来就不应该生下来的。”孙绍祖面无表情的说道。 “既然是我要求留下的,就交给我养不就好了么,将来我走了,大不了就一起带走,再说了,她不过是个女孩,不会影响大人另娶——”娇妻二字还没说完,孙绍祖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起来。 “你天天要走要走,你走去哪?贾家么?忠顺王现在天天盯着你们家,上次能逃脱纯属侥幸,你们宁府那边行事放荡不知收敛,你父亲又一昧的贪财,在外面重利盘剥,名声狼藉,这样下去,迟早要大难临头。”孙绍祖怒冲冲的道。 迎春听了这话,不禁怔怔的在立那里,竟是无力反驳。 贾府的颓势,是命中注定,她是早就知道了的。 她那原本还带着几分跋扈神色的面孔,一下子像似蔫了下来一样。 “其实,其实也不一定,”孙绍祖望了着迎春,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先前那番话说得太重了:“你叔父在朝中的名声,还是不错的,那个孩子,你要养,”孙绍祖说道这里,沉默了好一会,终于道:“那就让她跟着你吧。” “老爷——”满福诧异的叫唤了起来。 孙绍祖朝满福摆了摆手,脸上的神色十分的沉重。 *——*——*——*——*——*——*——*——* 那日当晚,连星的孩子连同奶妈便一起住进了迎春的小楼。 不知为何,孙绍祖一直不肯给这个孩子起名字,迎春希望这个孩子将来能过得圆满,便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圆圆。 第二日清早,便有人前来敲门,喜安将门打开,却见是上次在二月春见过的那位孙绍祖的随从宋明。 宋明拿来了一些孩子的衣裳,长命锁等物,然后便匆匆离去。 “老爷也不是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孩子嘛。”棋局一边将这些东西拿进来,一边嘴里念叨。 喜安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笑着道:“老爷也不知道让人从哪里买来的,这么粗的料子怎么能给小姐用呢。”她边说边将这些东西锁进了柜子里。 这几日迎春便比以前忙碌多了,每日里既要做二月春那边的活计,又要照看着圆圆,幸好奶妈还算能干,省了她不少的心。 因此小楼虽然忙碌,却又比以往热闹了不少。 第七十八章 锦衣夜行 这般平静又热闹的日子过了几天,眼看也就到了腊月。 年底各府都要赶新衣,还有淮杨路各青馆的姐姐们也要做过冬的袄子,因此二月春与迎春这边也是益发的忙碌了起来。 这日傍晚迎春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手头的一部分活计,便前去逗圆圆玩耍,小姑娘如今已经可以抬起脑袋四处张望,小眼睛又黑又亮。 迎春将她抱在怀里,一边拿鼻尖蹭着她的脸蛋一边感慨:“这么可爱的小人儿,怎么会爹不疼妈不爱的呢。” 圆圆发出嗯啊两声,作为回应。 一时满屋子人都在笑。 然后这时门被推开,寒风随之吹了进来。 孙绍祖一身黑色披风褐色皮裘,出现在了门口。 原本屋子里的笑声立马沉静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迎春微微蹙眉望着他。 孙绍祖没有回答,只是沉着脸疾步走了进来。 这个人最近总是这种脸色,因此迎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你父亲是不是收了一个叫石呆子的人的扇子?”孙绍祖一来到迎春面前,就低声问道。 迎春闻言,愣了一下。 “这些天忠顺王府那边一直在弹劾你父亲跟你们东府那边,说除了跟甄家,还跟好几家逆贼关系密切,然后方才我宫里一位熟识的公公赶来跟我说,贾雨村今日上密奏,告你父亲曾经指使他诬陷石呆子,就是为了要那石呆子家的几把扇子。”孙绍祖促声道。 “胡,胡说,”迎春边说,边将怀里的孩子塞给了身边的喜安,接着忿忿道:“明明是贾雨村那贱人自己主动做的事,他去把那石呆子关起来,没收了财产,然后把那几把扇子送给了我父亲——” “这么说确有此事啦?”孙绍祖急急打断了迎春的话。 “这可不是我父亲指使的,是贾雨村自己那样做的——”迎春依旧在那分辩。 真是个笨蛋——孙绍祖心中暗自骂道——是自己主动的还是受人指使的,不都是全凭贾雨村一张嘴么。 “那些扇子此刻是在你家?”孙绍祖再次问道。 迎春只得点了点头。 “该死。”孙绍祖说罢掉头就走。 “你去哪里?”迎春急忙跟上。 “我去一下贾府,我怕朝廷今晚有动静,皇上今天大怒。”孙绍祖边说边往外走。 “我也去。”迎春扯过挂在衣架上的一件裘袍就往外跑。 “胡闹,”孙绍祖回头喝住,“你去有什么用,万一真有什么,反而吓到你。” “我,我祖母年纪那么大了,我担心她,如果,如果没事,我就回来。”迎春牙齿打着颤说道。 孙绍祖看了迎春一眼,便低声道:“那赶紧走。”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快步下了楼。 棋局上前替迎春穿上外出的裘袍,又要去拿手炉,迎春急躁道:“不用了。”然后把羊羔皮靴一穿,便急急的追了出去。 临近腊月,户外寒风已经刺骨,她顶着风一路狂奔,直跑到大门口,见孙绍祖并几个随扈都已经上了马在等待。 “上来。”孙绍祖骑在在一匹黑色的健马上,对迎春低声喝道。 迎春犹豫了一下。 “你还想坐着马车一路荡悠悠的到贾府?”孙绍祖不耐烦的道。 迎春听了这话,再无犹豫,便走到马前,伸出手,孙绍祖拖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然后将她稳稳的放在了身前。 “驾!”他低喝一声,几匹骏马便闪电般的在黑夜中冲了出去。 *——*——*——*——*——*——*——*——* 他二人虽一路同乘,耳鬓厮磨,但心事重重,均一路无语,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便只闻到马蹄撞击路面传来的嘚嘚声响。 这几十里的路程,坐马车要大半天,但这一行人骑马飞驰,却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远远看到宁荣街牌坊上挂着的红色灯笼了。 孙绍祖熟门熟路,但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一直走到西边角门,而是远远的在街口便停了下来。 迎春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孙绍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这才翻身下了马,然后朝迎春伸出胳膊。 “下来。”他压低了嗓音道。 迎春这次顺从的让他帮着下了马,然后那些随扈留在了原地,他两人却是一起快步的来到西角门。 门口值夜的小厮一看是二小姐并女婿回来,虽然觉得诧异,但也赶紧请了进去。 贾赦这几天也风闻忠顺府正在弹劾自己,心中郁闷,此刻正在小妾嫣红那里喝闷酒,一见女儿女婿深夜抵达,心知定有大事,便急忙撇下嫣红迎了上去。 孙绍祖见了贾赦,便开门见山的说明缘由,贾赦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恍白。 “那个该死的贾雨村!”他喃喃的道。 孙绍祖苦笑了一下,接着急切的道:“还请岳父大人将那几把扇子交给小婿带走,倘若被搜查出来,落实了贾雨村的供词,那就不是小事了。” 贾赦一听,便赶紧回自己屋内,从箱子里拿出十几把旧扇子,用包袱包好了,急急的拿与孙绍祖。 孙绍祖看了看包袱里的扇子,不禁又是摇了摇头。 为了这几把扇子,就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如果这贾赦不是迎春的父亲,他打死也不会帮这个忙的。 他拎起包袱,转身跟迎春道:“我们走。” “我今晚还是留下来吧。”迎春心中有些慌,只想留在贾府。 “你赶紧跟女婿回去罢。”贾赦害怕连累迎春,急忙逐客。 “你可是答应我没事就回去的,赶紧走。”孙绍祖亦是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扯了迎春的袖子便往外走。 迎春只得跟着孙绍祖一路小跑,跑出了贾府。 “我家不会有事罢。”她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孙绍祖没有回答,只是来到马匹前,将包袱一丢上马,然后扶着迎春爬上了马背,自己这才也上去。 “回去再说。”他低喝一声,便驱马向前。 那几个随扈亦驾着马紧紧跟上。 一行人在寒夜中折返,刚要驶入京城郊区的官道,孙绍祖忽然一扯缰绳,停住了胯下坐骑。 “怎么啦?”迎春惊问。 “嘘。”孙绍祖低声示意安静,他身后的一众随扈也停下了马。 夜晚的郊区,静悄悄的,似乎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孙绍祖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他轻轻吹了一个呼哨,然后便翻身下了马。 “下来。”孙绍祖脚一落地,就伸手将迎春拽了下来,然后将马灯一灭,就牵着马匹走进了路边的荒草堆中。 一众随扈也紧跟着下马,纷纷没入了黑暗的草堆中。 一众人半蹲了下来,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那些马匹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也全部悄然无声的伏了下来。 这时,迎春终于能隐约听到极远的地方传来的依稀马队行走的声音。 她俯身于一个小土堆后,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全身都在发抖。 孙绍祖悄悄的用自己的斗篷裹住了她。 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见一大队人马从他们面前的道路上飞快的驶过。 “不好,是锦衣卫。”孙绍祖待那队人马走远,又过了好一会,这才站起了身子。 “锦,锦衣卫,怎么,怎么了。”迎春牙齿打着颤问道。 孙绍祖没有回答,只是将马匹上的那个包袱取了下来,扔给身边的一位随扈,附耳对他说了几句,然后便跟其余人说:“我们回去看看,”说完又对另外一个随扈道:“你送夫人回去。” “不,我,我跟你一起去。”迎春一边打着颤一边紧紧的捉住孙绍祖的胳膊。 孙绍祖无可奈何的低头看了迎春一眼,然后低声道:“那走罢。” 第七十九章 寒夜 入冬的大观园早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草木都已经凋零,人也越来越少,如今园子里只剩下了黛玉,惜春,妙玉,李纨四人,一到夜晚,周遭就更加寂静的可怕。 黛玉素来喜静,倒也不以为然,她平素夜间戌时正便上床就寝,即便睡不着也会早早躺下,但今日却莫名觉得心里发慌,到了亥时,依然不肯安歇,只从架子上取下一本话本胡乱翻着。 这时,守夜换班的婆子下班,路过潇湘馆,见几个房间的灯还亮着,便前来查看,紫鹃见了,便急忙送来热茶,那婆子见黛玉依然没睡,便笑着道:“大姑娘早些休息吧,如今天冷夜长,还是被窝里最舒服,我们做活的人是没有办法,夜里来夜里去的,要不,谁愿意大冷天晚上出来,啊,对了,方才值下夜的张保家的说,见到咱家二小姐跟女婿回来了,只待了一会,便又走了,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黛玉原本心不在焉的听着那婆子说话,听到后面一句,忽然惊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她见的可曾真切,确实是我二姐姐?”黛玉急急问道。 “那二小姐还能认错,再说了,姑爷那扎眼的样子,满金陵也挑不出个那样壮实的,怎可能认错,哎,你说这大晚上的—” 那个婆子低下头,喝了一口热茶,正要再讲下去,忽然,远处传来几个女子的尖叫声:“不好啦,不好啦!” “什么人这个点这样吵闹!”雪雁不高兴的提着灯笼走出去查看。 只是她还没有出门,就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借着灯光一看,竟然是稻香村的一个丫鬟。 “不好了,林姑娘,”那个丫鬟扶着门框,上起不接下气的道:“我们奶奶让姑娘穿好衣裳,穿暖和点,然后赶紧过她那边去。”那个小丫头边说,边哭了起来。 “怎么啦,你们奶奶出啥事了么?”紫鹃焦急的问道。 “不是我们奶奶,是家里,家里来了一大群锦衣卫,架势比上一次大多了,说是忠顺王世子亲自带人来的,这次不是搜查,是抄家,如今把几个门口都封死了,奶奶,奶奶让几位姑娘都上她那去,我这就去通知四姑娘。”那丫头说完,便又急忙跑开了。 一时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慌了起来,几个大丫鬟还好,小的把持不住,便都哭了起来。 黛玉脸色微微发白,身形晃了一下,忽然低声道:“老太太。” “你去跟大嫂子说,我去老太太那里。”黛玉边说,边急忙罩上一件半旧的狐狸皮鹤氅,穿上羊皮小靴,就飞快的朝贾母那边屋里跑去。 紫鹃见了,也赶紧披上一件青缎面的夹袄,然后紧紧的跟在黛玉身后。 “姑娘为何要去老太太那,不是说让去大奶奶处么。”紫鹃边跑边问。 “家中一乱,老太太这会跟前一定没人,她上次受了惊吓,身子这才缓过来一些,我害怕——”黛玉说完,便又飞快的向贾母住处跑去。 只是她还没有出园子,就看到荣府那边火光一片,哭声喊叫声男子的呵斥声,夹杂成一片,竟是说不出的可怕。 黛玉此刻顾不了那么多,只提着裙子继续飞奔,刚到荣府月门处,便被一群全身披甲的锦衣卫拦住。 “女眷统统留在自己住处,一会再统一发落!”一个锦衣卫朝黛玉大声喝道。 “我是史老夫人外孙女,我要去老太太那!”黛玉急急道。 “不行,就算是亲戚,也等明日发落完再说!”那个卫兵丝毫不让。 “就算是家中有罪,我祖母是一品诰命,除了皇上,谁也不能责罚,她老人家身体不好,身边无人照看,若有了闪失,你们谁能担当!”黛玉怒道。 一旁一位统领模样的士兵听到争吵,不禁走来,想看看是哪个女子这么大胆,便举起灯笼朝黛玉脸上一照,这一照,一群原本气势汹汹的锦衣卫顿时都呆了一下。 但见一位年纪轻轻,衣着华美,模样极其秀丽的少女,站在那里。 这些人,生平何曾见过这样稀世俊美的少女,竟都站定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黛玉见那些人只盯着自己发呆,心中又羞又怒,一跺脚,便朝前跑去。一众士兵竟无一人敢上前去拦,只生怕唐突了这位小姐。 等到这些将士反应过来,黛玉与紫鹃已经跑到了正屋那边,见四周房间里,走廊上,都是乱糟糟的人,还有不少士兵在翻箱倒柜,一些锁打不开,便直接砸开,一些衣服布料扔得满地都是,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黛玉心中恐慌,但面上依然做出镇定之色,黑暗与慌乱之中那些士兵倒也不曾注意到她,她便这般一直跑到了贾母屋中。 贾母的房间倒还不曾有人来过,但见贾母面色恍白,双目紧闭,坐在一张椅子上,只剩下琥珀一个丫鬟陪在身旁。 “老祖宗!”黛玉见了,心中一酸,便迎了上去。 “玉儿,你,你怎么来了。”贾母睁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黛玉。 “我来陪老祖宗,琥珀姐姐,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黛玉望着周遭,一边喘气一边问贾母身边的琥珀。 “我,我只听林之孝方才来说,我们家大老爷,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已经上革去世职,然后便有人带着这些番役,说分头按房,查抄登帐,鸳鸯姐姐现在带着他们去开柜子,说所有的东西都要没收,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会落得如何下场——”琥珀说完,便是哭了起来。 “紫鹃,你先去给老太太倒杯热水来,”——现在要茶已经不太可能了——黛玉说罢,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门窗四开,寒风不停灌进来,便又对琥珀道:“琥珀姐姐,你去给老太太拿张毯子来。” 琥珀一听,才发现贾母只穿了件单薄的日常室内穿的褂子,这才急忙去取贾母的披风,又拿了件毯子过来给贾母盖在膝上。 黛玉这边才安置好贾母,便见一位公公模样的人,带着一行小太监,气汹汹的冲了进来。 “老太太。”那位公公见了贾母,倒是先细声细气的唱了一个喏,然后笑眯眯的道:“我这是奉了忠顺王的命,得罪了,还请这位姐姐将这屋子里的箱子都打开罢。” “夏公公,你这么快,就攀上了高枝了啊。”贾母冷眼望着眼前这个公公,正是平素跟贾府来往密切的都太监夏秉忠。 “我祖母是国公夫人,一品诰命,没有皇上亲旨,她的屋子你们不能动。”黛玉拦在了贾母身前。 “哟,这位小姐,”夏公公打量了一眼黛玉,然后笑着道:“就是圣上下旨让抄的家,你们贾家这些年收敛了不少财物,还听说你们大老爷为了几把扇子,把别人害得家破人亡,那些扇子那边没寻找,也不晓得是不是藏在了老太太这里,给我搜!连身上都不要放过!” 夏秉忠话音一落,那几个小太监便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更有几个直接朝贾母冲来。 黛玉见状,死死护住贾母,口中道:“你们谁敢碰我祖母,我就撞死在这里!” 一群小太监见状,倒是唬得停下了脚步。 “一群笨蛋,贾府里值钱的宝贝,都在这老不死的身上,让开,我来。”他说罢,就要亲自动手。 “你敢!”黛玉怒视着夏秉忠。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男子清冷且威严的声音:“放肆!都给我住手!” 黛玉闻言,不禁抬起头朝门外望去。 但见一个头戴飞龙翅帽,身着白色蟒袍,面庞俊美又高贵的男子,一动不动的矗立在那里。 第八十章 你要扇子?拿去拿去 夏公公一见那男子,原本面上的嚣张神色顿时消散无踪,只一脸恭敬的上前下跪行礼,口中道:“奴婢夏秉安,见过北静王。” 来者正是北静王水溶。 黛玉抬也起了眼睛向水溶望去。 眼前这个男子,竟有些眼熟,像在哪见过一般,这便是宝玉时时提起的那个北静王么? 只是宝玉成亲那日她太过悲伤,虽在凹晶馆遇见北静王一面,但已竟全然记不得了。 而北静王,目光也正好转向了黛玉。只是两人四目一接触,北静王便赶紧将目光移开,转而对着夏公公道:“夏秉安,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你这般为难老夫人跟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也不怕失了体统,落人笑话。” 夏秉安见北静王这话说得温和,想是他也是来协助抄家的,便急忙讪笑着道:“我先前也是好声好气的劝的,但他家这位小丫头无礼的很,拒不让检,还口出狂言威胁奴婢,奴婢这才不得已,亲自动手—” “放肆!”一向克制的北静王听了他这话,脸便是一沉,指着黛玉道:“我方才门外看得真切,若不是这位小姐以身相护,你便要搜老夫人的身,贾老夫人跟这位小姐,岂是你碰得的,你今日手指头若是碰了一下这位小姐,你的手便不要想要了!” 北静王说完,又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黛玉。 黛玉此刻依然护在贾母身前,一双哀伤美丽又略带慌张的眸子不安的望向自己。 这么弱不禁风的身子,竟然想去对抗这群凶神恶煞的阉人,这也太,太冒失了罢— 夏秉安听得北静王这样一说,便急忙道:“王爷教训的是,只是来时忠顺王交代有几把扇子是重要证物,我们四处搜查不到,怕在老夫人屋中,或就在—” “休再胡说!”北静王面上隐现愤怒,他不待夏秉安说完,便甩下了他,上前两步,来到贾母跟黛玉身前,对贾母一躬身,然后朗声道:“老夫人受惊了。我方面圣回来,圣上有旨,说贾家所犯之事,均由贾赦一人所为,只关押贾赦一人,其余人等皆尽释放,除贾赦一房外,家中财物均不得动,更不可惊扰家中女眷!你听明白了吗。”他这最后一句,却是对地上的夏秉安说的。 北静王这话一出,夏秉安自然是惊得目瞪口呆,而原本面色恍白,勉力端坐的贾母却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样,颤声道:“什么?” 说罢,便扶着黛玉要站起来。 北静王急忙上前按住,道:“圣上说了,此事只关赦老爷一人的事,不得伤及家中其他人,怕忠顺王世子僭越,特让小王前来督办。” 贾母一听此话,悲喜交加,不禁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黛玉心下焦急,不知如何安慰,只不住的拿绢子替贾母拭去面上泪水。 那夏秉安此刻心内翻江倒海,他受了忠顺王的嘱托,就是要来把贾府闹个天翻地覆的,不想竟半路杀出个北静王,这事,竟一时不好办了。 “这,王爷,您看,这事我也是奉命行事,周世子与赵统领正带着手下一帮兄弟在抄查赃物,王爷只怕来得有些晚了,唔,我这就去告知周世子。”那夏秉安说完,便起身要去找忠顺府世子周度商量对策。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锦衣卫赵统领却是冲了进来。 他本是来找夏秉安的,一看北静王在此,吓得急忙跪下行礼,然后磕磕巴巴道:“王爷,夏公公,方才孙绍祖将军带着一帮士兵来,将各房把住,不让我们抄查,说,说是上面的旨意,下官不敢确定,特来,特来求证—” “是,方才北静王已经宣旨了,你赶紧把你底下的人管好,额,周世子呢?”夏秉忠此刻只想赶紧找到周渡。 “额,世子他,世子他跟府上一位小姐吵了起来,那位小姐好生厉害,周世子不是要找几把扇子么,她把世子带到她们管家奶奶那,然后搬了几箱子扇子过来,什么纱的绢的竹子的油纸的,方的圆的六角的,绣着人物诗词,花鸟鱼虫什么的,不晓得几百把,直把世子逼急了,那位小姐还让人不停的搬扇子来,说世子看上那把拿走就是,全拿走都可以,反正冬天到了,她也用不着扇子了。”赵统领愁眉苦脸的说道。 夏秉忠听了这话,不禁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然后道:“我去看看。”说罢,便急忙跑了出去。 水溶听了,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道:“贾家的姑娘,果然都是跟别处不同的,额,你确定是个小姐,不是一位夫人么?”他问向赵统领。 “额,大晚上看不真切,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女子,长得很好看,就是嘴太厉害——” “放肆,你怎可评价府上女眷的容貌,你赶紧回去把你底下的人管一下,然后把贾赦带走,其他的人都放了,东西也都留下。”北静王沉着脸道。 赵统领听了,吓得头也不敢抬,便急忙退了出去。 水溶见状,这方转过身子对贾母道:“小王来晚了,让老夫人受惊了,小王万分抱歉。”说罢,便又朝贾母欠身行礼。 贾母急忙道:“不敢当不敢当,王爷莫要折杀老身了,我也算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了,唉,我教子无方,不想老来竟受这些苦。” 水溶沉默了一下,然后望向黛玉,轻声道:“我过去安排一下,你照顾好贾老夫人,我一会便回来。” 黛玉先头是在强力苦撑,此刻心中稍微安定下来,脚下却开始觉得虚浮,眼前也一阵阵发晕,她努力稳住自己身形,向水溶道:“多谢王爷关照,王爷正事要紧,这里无须王爷操心。” 说罢,朝水溶微微施了一礼。 水溶见黛玉这般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不安,一时不晓得该不该离开,正在左右为难间,见外面匆匆跑进来了几个丫鬟,围住了贾母与黛玉,他这才敢拔足离去。 他离了贾母房间,便急忙往正房那边赶去,到了大堂,却见那里已经挤满了一屋子的人。 除贾赦另外关押,贾政、贾琏、贾珍、贾蓉、贾蔷、贾芝、贾兰等贾家男丁,均聚在了那里,孙绍祖也站在一旁相陪。 贾府众人一见北静王出来,便齐刷刷的一起跪了下来,口中不住称谢。 北静王急忙让免礼请起,想不久前,宝玉成亲那日,此处宾客满座,烛灯高照,他也在其中,不想没过多久,便成了这般狼藉样子,心中不禁无限感慨。 第八十一章 护妻 “诸位大人请起。”水溶急忙上前扶起贾政,然后道:“这是圣上的旨意,我不过是来协助传达而已,不敢僭越受诸位这般大礼。” 贾政听了这话,这才又谢过圣恩后,方率着族中诸人起身。 北静王还要去寻周渡协议今日之事,于是安抚了贾政等人几句,便又急急离了这里,前往别处寻找周渡。 这时便有数位锦衣卫士兵,在前边给北静王带路,一起朝王熙凤住的厢房走去。 到了庭院,就见四周火把高照,院子里堆着一大堆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扇子,周渡一身锦袍缎带,站立院中,正黑着脸跟贾府的一个女子对峙。 北静王火光下看得真切,那女子正是孙绍祖的夫人,那位林姑娘的姑舅表姐贾迎春。 “我们全家的扇子都在这里了,大人要还是找不到想要的我也没有办法了。” “大人口口声声说我父亲因为几把扇子置人绝路,我家扇子这么多,我父亲如何会缺几把扇子。再说了,我跟你说,我就没见我父亲用过几次扇子。” “贾雨村那人,不过是教过我表妹几年学,我父亲怎可指使他做那些事,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迎春顿了一下,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她好不容易把到口的话咽了下去,又一本正经的接着道:“我觉得一定是他自己把那些扇子贪了去,然后栽赃给我家,当务之急,便是去将他的家抄一遍,我看一定在他那——” 北静王无语的站在一侧,看着贾迎春全程滔滔不绝,周渡竟是一个字也插不进去,唯有干站在那。 话说那忠顺府世子周渡原本领了圣旨,便急冲冲的带着夏公公,赵统领一行人,前来贾府捉拿贾赦并抄家,到了贾府,他一声令下,抄东西的抄东西,拿人的拿人,倒也效率。 因他走之前他父亲忠顺王再三交待,要仔细查贾赦那边有无十来把把古旧的扇子,那是重要物证,于是他便带了几个士兵亲自来到贾赦屋里抄查,翻了半天无果,不想竟遇到个小姐,说她知道她家扇子在哪,周渡见那小姐长相清秀,身段窈窕,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加上家中下人又称呼她二小姐,想是贾家某房的小姐,被这阵势吓坏了,想要招供,他便跟了去,不想那小姐竟让人从家中搬出无数的扇子,然后便一一问是不是世子要找的那几把。 这时赵统领过来,禀报说北静王并孙绍祖带了人来,传旨说只捉拿贾赦一人,仅没收贾赦财产,其余人等免于责罚,周渡听了,心中愤怒,加上与这姑娘折腾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被耍了,想要发怒,只是又见这位小姐模样俊美,言语中又别有一种伶俐动人姿态,一时间竟又不晓得如何冲她发作,好不容易板起面孔大声说了两句,竟又被她冷言呛了回来。 此刻周渡正在进退两难之间时,忽然见孙绍祖从一扇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孙绍祖一见那女子,便大声的喝道:“好你个二小姐,平素里顶撞我也就罢了,上次见了北静王,你也顶撞,如今见了周世子,你依然这般不知进退的冒犯,是不是这全天下的人,你都要指点嘲笑一番,这才痛快?”孙绍祖怒冲冲的道。 贾二小姐偏过头去望了孙绍祖一眼,然后冷笑了一声:“孙大人自然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小女子即便挨了打,也应该称谢才是,至于北静王跟周世子,我见了惶恐都惶恐不及呢,谈何冒犯,这本来就是世子要的扇子,我又哪做错了!” 说罢,便是横眉冷对着孙绍祖。 孙绍祖见她这般不服软,心中急躁,只得走上来,对周渡深深鞠了一躬,口中道:“贱内自幼骄纵,教导无方,冲撞了世子,还请世子大量,宽恕则个,我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她是你夫人?”周渡不待孙绍祖说完,便惊讶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阅女无数,眼前这女子,不管从身段容貌言语姿态哪一方面看,都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不想竟已然是个妇人,而且夫君竟是孙绍祖,惊讶之下,心中便隐隐生出一丝失落。 “正是下官内人,”孙绍祖低着头斜瞅了迎春一眼,接着道:“她父亲贾赦今被关押,她心中急躁,若有出格之事,还请世子见谅。” 周渡哼了一声,冷笑着道:“一直听闻孙夫人与孙大人不和,大人厌倦糟糠之妻,此刻看来,孙大人护妻心切,倒是这位夫人,哼哼——” 周渡尚未哼完,北静王已经是微笑着上前,朝周渡一拱手道:“周世子好,今晚之事,世子多有操劳了,如今贾赦已捉拿,大房财产尽数入官,这扇子一事,”北静王望着这满地各形各色的扇子,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依旧一脸正经的道:“极有可能是贾雨村信口开河,如今既无物证,只得作罢,唔,周世子也辛苦了,后续的事情便由小王来处理,世子还请回府休歇罢。”说罢,又是朝周渡微微一笑。 周渡见北静王来了,知道今夜之事也只得作罢,便朝北静王躬身行礼道:“既然王爷亲临,晚生便告退了,这贾府,竟然能得王爷这般青眼相看,看来气数还未尽啊。”说罢,冷冷一笑,笑完,又狠狠的瞪了迎春一眼,这才拂袖而去。 “哼,什么世子,也就是个傻子。”迎春望着周渡远去的背影,耸了耸肩冷笑着自言道。 “你是一定要把天底下的达官贵人都得罪了才满意么!”孙绍祖上前望着迎春怒道。 迎春不答,只朝孙绍祖挑眉一笑,只是笑容尚未绽放便又即刻消逝。 “我去看看老太太。”迎春面带忧色的说罢,就转身朝贾母房中走去。 孙绍祖正想跟去,却听见北静王说道:“你去安顿一下贾家各房男丁,我也去看一下贾老夫人。” 孙绍祖听了,只得道:“下官遵嘱。”然后望着北静王急匆匆的追着迎春的背影朝贾母房中走去。 第八十二章 林姑娘小心 ^_^ 迎春一路匆匆小跑,不一会便来到了贾母屋中。 但见贾母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的坐在一张椅子上,黛玉眼眶微红,守在一旁替贾母揉着心口,几个小丫鬟在忙着收拾被翻乱了的房间,但屋子早就被那些虎狼兵整得一塌糊涂,一时又哪里整理的好。 这时雪雁也急急的跑了过来,对黛玉道:“姑娘,咱们园子里所有的屋子都被一群差人翻得乌烟瘴气的,大奶奶说—”雪雁说道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大嫂子她说什么啦?”迎春急忙问到。 “大奶奶说,她那边整理出一间屋子安置四姑娘跟妙玉姑娘,我们姑娘看能不能安置在老太太这边—”雪雁说罢,便是低下了头。 李纨想着那来抄家的人,怎么胡作妄为,总不至于在贾母屋上太过分,只是她又哪里想到,人家会连贾母这边也不放过呢。 “老太太跟妹妹上我那去吧。”迎春见状,便来到贾母跟前,弯下腰低声对贾母道。 贾母微微睁开眼睛,正想说话,却听得站在迎春身后的北静王上前一步,开口道: “孙将军府在京城,离这还有不远距离,老夫人眼下这般疲惫,经不起这车马颠簸,我正好在这不远处有一间别院,虽不宽敞,倒也整洁,倒不至于太委屈了老夫人,不如夫人陪着老夫人,还有这位,这位小姐,先住去我那吧。” 水溶说道这里,不禁看了迎春一眼。 迎春亦抬眼望着水溶,水溶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便又静静的望着贾母。 “我觉得王爷这个办法不错,老太太确实不能再劳累了,既然王爷有这般心意,咱们也就没必要推切了,鸳鸯,紫鹃,你们赶紧去准备一下,我去安排一下车子,咱们这就先去王爷那边暂住些日子,等收拾好了便回来。” 迎春此刻也不待贾母发话,便急忙应承了下来。 此刻贾母思绪混乱,疲劳至极,自然不能再拿主意,家中几位管家奶奶又忙着处理善后事宜,也只得由迎春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安排了。 迎春说完上面那番话,便上前来到水溶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多谢王爷危难之时雪中送炭,贾家上下不胜感激。” 迎春这一声道谢倒是诚心诚意,水溶便也就坦诚的接受了。 “二姐姐,你们送老太太过去就好了,我还是留在家里罢。”这时,一直沉默的黛玉却是终于开口说道。 迎春正待相劝,嘴一张开,转眼扫了水溶一眼,便又闭住了。 她此时心中其实有些后悔方才答应得太过痛快,这次若再太过积极,未免着了痕迹,又要被说成别有用心了。 水溶见迎春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何尝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唯有摇头苦笑一下,然后望着黛玉,温言道:“姑娘不必多虑,那屋子虽是空房,但绝无外人打搅,而且老夫人身边需要有人照看,若都只是些下人,恐反而不周。” 水溶这句话说得恳切又坦率,黛玉听了,半晌无语,然后垂下了头,算是默认了。 水溶见状,便又对迎春说道:“那里虽是空置,但一直有人打扫,日常用物也一应俱全,也都是崭新的,老夫人与小姐过去即可,这边无需准备多行装。” 迎春见过北静王府的气派,晓得那别院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这么晚了,大家也都乏了,她也不想再大肆折腾,便道:“那我去准备车马,这就让祖母与我表妹过去,”迎春说完,又是向水溶道:“今次要劳烦王爷了,小女不胜感激。” 说罢,对着水溶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然后便急忙走了出去。 不一会,她便安排好了车马,也告知了王夫人与凤姐。 王夫人等人得知贾母与黛玉交由北静王安置,自然知道时候无不妥当的,心中都暗自庆幸。 一时车马便来到贾母门外相候,鸳鸯琥珀搀扶着贾母上了车,黛玉与迎春便又乘坐另外一辆车。 晚间光线昏暗,兼之黛玉今夜劳心劳力了一整晚,身体已是不支,她来到车前正要迈上去,脚下一虚,身子便狠狠一晃。 迎春急忙去搀扶,只是又哪里来得及,眼看黛玉便要摔倒,一旁的水溶已是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黛玉的胳膊。 “林姑娘小心。”水溶低声说道。 黛玉稳住了身形,抽出了胳膊,面上微红,忽然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我,”水溶微微滞了一下,然后柔声道:“我曾经见过姑娘。”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只觉疑虑,却不好再问,便默默的上了车。 那边孙绍祖也得知迎春要送贾母与黛玉去北静王别院借住,便赶紧飞奔赶来。 迎春远远望见孙绍祖的身影,便也只得急忙迎了上去。 孙绍祖一见迎春,便埋怨道:“你家现在这个样子,你还去王爷家借住,这未免太唐突了罢,就算是就近找个客栈住下,也好过去打搅王爷啊——也不怕连累王爷么!” “王爷怜老惜幼,体恤百姓,有何不可,这事你不要管。”迎春不乐意的道。 孙绍祖见她强词夺理,也无法与她争辩,只得道:“那我也去,你们几个女眷,住到王爷那,总不方便。” 孙绍祖想到迎春要在北静王家过夜,眉头又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迎春白了孙绍祖一眼,压低了声音怒道:“你懂什么,我表妹能否成为北静王妃,就在此一举,你休要跟来,坏了我的好事!” 孙绍祖一听此话,更是大大的愣住了。 “我先过去了,今晚贾家这边——”她原本想说贾家这边你要多操点心,但转念一想,自己与孙绍祖似乎并没有熟悉到可以这般嘱托的份上,于是后半句便又噎了回去。 “贾家这边我自会安排,”孙绍祖见迎春这架势,是非去不可的,只得道:“我不晓得你又做了什么主意,只是万万不可冒犯王爷,惹得别人笑话。” 这个贾迎春,先是对北静王无比崇敬,后面又是各种不顺眼,不想这一会,又忽然想要将自己的表妹许配过去,这前前后后,实在是让他费解。 第八十三章 王府别院 迎春颇不耐烦的望了孙绍祖一眼——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怎么竟这般的婆婆妈妈。 她哼哼冷笑两声,瞟了孙绍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黛玉的那辆车了。 车辆启动,黛玉再也支持不住,便将身子轻轻倚靠在迎春身上。 “你睡一会罢。”迎春轻声道。 “我哪里睡得着。”黛玉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静静的说道。 迎春知道黛玉平素睡眠便不好,更何况今晚又经历今了这样的大事。 她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到了那边,就好生休养,这边的事情就不要去想,我父亲这些年为官不正,也是咎由自取,好在没有找到确凿的物证,圣上也没有将我们全家抄没,还是留了一丝情面的,这事,或许还多亏了北静王呢。” 迎春这话,一半是想试探黛玉对北静王的印象,一半却是诚心感激。 她与孙绍祖晚上见那队锦衣卫朝金陵城方向飞驰而过,便知道大事不好,于是远远的一路跟随,只是到了金陵城外,官兵们就把所有的城门都封得死死的,根本不让任何人出入。 孙绍祖让一个随扈装作要进城的商贩前去打探,果然说是金陵贾家犯了事,朝廷派人前来捉拿贾府全族,并抄没全部家产。 迎春听得此话,双腿发软,若非孙绍祖扶持,便是要摔倒。 这时又是一队人马从京城方向飞奔而来,将到跟前,发现竟是北静王带着一队人马赶来,孙绍祖急忙拉了迎春迎了上去,才知道北静王听闻要抄捡贾府,急忙连夜进宫面圣,呈明金陵诸家族之间的利害关系及与忠顺王间的恩怨,若四大家族覆没,只怕无人能牵制忠顺王,加上这时宫中正好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圣上也觉得处罚有些过重,便再下一旨,让水溶去协助处理。 孙绍祖与迎春听了此事,这心才稍放下了一些,然后便跟着北静王一起进了金陵城。 迎春详详细细将这番经过讲与了黛玉听,黛玉听了,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咱们今日经过这一劫难,气数大伤,也不晓得老太太,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迎春见她不提北静王一个字,也丝毫没有感激北静王援手之意,心中只得无奈苦笑。 “她老人家经历过的风浪多了,这次也会扛过来的。”迎春安慰道。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毕竟这一次的打击,太大了。 二人正说话间,便感觉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原来水府别院到了。 想来水溶已经派人先去安排了,是以贾母等人的马车一到,便马上有几个婆子媳妇前来迎接,她们一下车,便有几顶小轿在门前相候,迎春尚未看清这北静王的别院到底长得如何,便已经被抬到了居住的屋前院落。 这是一间合院,贾母住了正房,黛玉迎春被安置在了左右厢房,此刻天色已经微微泛白,贾母是实在坚持不住了,很快便昏昏睡去。 迎春见贾母睡去,黛玉亦安顿好了,这才回屋去。 她刚进到屋内,便见北静王领了一位四十来岁的媳妇并几个小丫头过来。 “这是这里的管家媳妇,你叫她陈嫂子便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她去办就是。”北静王对迎春道。 迎春点了点头,忽然问道:“王爷不住在这?” “这是我旧年为方便在金陵办事置下的别院,自然不常住这,再说如今有女客前来,我在这就更加不方便了。”水溶坦诚道。 “噢,这倒也是。”迎春无可奈何的应了一声。 水溶见她脸上的司马昭之心写得清清楚楚,昭然若揭,不由得又是皱起眉头微笑着摇了摇头。 “小王还要回京城复命,这便告辞了,陈嫂子,你务必照看好贾老夫人与两位小姐,有什么事情让你家的回京城禀告我就是。”北静王这般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辞别了迎春而去。 迎春别了水溶,自是回屋休歇不提,直到日近中午,才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睛,人还有些迷糊,望着四周雅致又考究的陈设,两个并不熟悉的丫鬟的身影,一下子想不起是在哪里,过了好一会,才记起了昨日之事。 “啊,你们怎么也不叫醒我。”迎春匆匆翻身下床,趿上鞋子便要去看贾母。 “夫人醒来啦,夫人不着急,老夫人也是才醒呢,厨房已经送了粥点过去,那边林姑娘倒早就醒了,一直在老夫人屋里。”一个身着青色夹袄的丫鬟轻巧的走过来帮迎春穿衣裳。 “她哪里是早醒,她就是根本没睡。”迎春接过另一个丫鬟递过来的温热毛巾擦了一把脸,人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北静王这别院里果然是什么都有,梳妆台上胭脂香粉头油一应不缺。 “你们王爷这里经常有女客来么?”迎春望着这间陈设得清新雅致的绣房,不禁诧异的问道。 “这里不要说女客,就连王爷都极少来呢,”那小丫鬟微笑着一边替迎春梳头一边道:“只是这边所有的房间都是照着京城王府的陈设布置的,也就是怕家中女眷会突然用得上,不但这里,王爷在其他地方的产业也都是什么都备齐的,很是方便呢。” 有钱当然方便啦。迎春心中暗自念叨了一句,然后便起身前往贾母屋中。 她一进到正屋,屋内便有一股暖香扑来,虽近腊月,这屋里却是温暖如春,只是贾母却依然脸色苍白的半躺在床上,黛玉捧了粥,亲自在服侍贾母喝粥。 “老太太。”迎春喊了一声,声音竟有些哽咽。 那个养尊处优,慈爱又威严的祖母,怎么会有这么一天。 “迎儿。”贾母微微睁开眼睛,勉力想要对迎春笑一下,但那个笑容,终究是挤不出来。 “二小姐吃了么,没吃的话一起吃罢。”鸳鸯见迎春来了,便过来招呼着一起吃饭。 迎春望了一下南边的炕桌上,粳米细粥,胭脂米饭,各色糕点,一盅盅滋补的炖汤,还有十几碟精美的荤素菜肴,竟是满满的摆了一桌。 “再有十个人怕也吃不完罢。”迎春叹了口气。 只是贾母这个样子,大家谁也没有心情吃东西,虽是饿得很,但都是胡乱吃了两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一时间仆妇过来,将剩下的饭菜撤去,又送上来上好的茶汤,然后捧着漱盅拂尘帕子在一旁伺候,一顿便饭,程序竟是无比的繁琐。 到了晚间,贾母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勉强能下地走几步,黛玉便与迎春寸步不离的守着,直到贾母睡着方去休息。 到了第二日,贾母早上还能陪着与两个孙女说几句话,吃一两样送来的食物,到了晚上,又不想吃东西了。 这样反复了两日,黛玉便是有些坐不住了,只是她此刻寄人篱下,不敢有烦北静王府家的人,便想要写信给凤姐,让贾府的人给请个大夫来,只是想着家中此刻肯定也是乱糟糟的一片,因此一封信写了撕撕了写,竟不晓得该如何下笔。 迎春此刻也有些慌了,便商议着自己去一趟贾府亲自跟凤姐说明贾母的病情,她正穿戴好要出去,却听见陈嫂子从门外走来。 “夫人,王爷来了。”陈嫂子恭恭敬敬的对迎春说道。 第八十四章 杏林堂董欲言! 迎春一听,怔了一下,急忙与黛玉站起来相迎,琥珀前去打起帘子,却听见门外响起北静王温煦平和的声音:“董先生,这边请。” 迎春向门外望去,但见一位二十三四的青衫女子,手里拿着一个青布包裹,嘴角含着一丝浅浅微笑,缓缓走了进来。 迎春一见这女子,心中便暗自惊叹了一下,这女子,长得模样秀美可亲也就罢了,偏还自带一种沉稳尊重的气场,而且看北静王对她的尊重态度,又不像是水溶的姬妾,一时间,竟想不透北静王带这个女子来用意何在。 “这位便是贾老夫人了吧,在下杏林阁董欲言,见过老夫人与小姐,夫人。”那董欲言说完,便对着贾母,迎春,黛玉盈盈行了一礼。 声音温柔又悦耳,仿若春风拂面一般。 “杏林堂?”迎春怔了一下。 迎春记得她上次重病,孙绍祖便也是找的杏林堂的一位先生过来给她看病的。 “是的,这位杏林堂董欲言董先生,是太后身边的御医,脉息针灸天下无双,我特意请她来给贾老夫人瞧病的。”北静王对迎春道。 啊,原来这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女国手。 她长期待在太后身边,怪不得气质中竟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端庄高贵神色。 “王爷过奖了,王妃的病,民女未能尽到力,一直很遗憾。”董欲言略带歉意的低声道。 “董先生何出此言,这数月来董先生一直在内子身边殚思极虑,呕心相伺,”提起逝去的北静王妃,水溶的神色又暗沉了下来,“只是内子阳数已尽,董先生能让她在小王身边多留数月,小王已是感激不尽了。” 北静王这话不假,很早京城便传出北静王妃病重沉疴的消息,各大名门都纷纷打起了这北静王继妃的主意,只是偏又煎熬了许久,北静王妃才仙逝,其中董欲言之力,不可谓不重。 黛玉听了此言,方想起这位北静王半年之前经历了丧妻之痛,不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迎春也顺着黛玉的目光望向北静王,只是水溶面上除了些许忧伤,依旧跟平时一样平稳随和,看不出太多的不同。 果然,这些帝王级别的人,从小便要求为人沉稳,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哪像孙绍祖那种小吏人家出身的孩子,动不动就呲牙怒目给人脸色看。 只是迎春这刻想起孙绍祖,虽然还在是心中挤兑,但竟有种隐隐的亲切感,唔,两天不见,竟然会想他了么。 迎春脸微微一红,又将目光转向董欲言,但见那位董先生面上依旧带着收敛的微笑,低头对北静王道:“王爷厚爱,小女无以为答,唔,今日此事,定当尽力为之,不负王爷所托。” 她说罢,便悄然无声的来到贾母榻前,半跪了下来,对贾母道:“我先看一下老夫人的脉息吧。” 迎春黛玉见状,都悄悄的站在一边,一声息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董欲言站起了身子,微笑着道:“还请小姐,夫人跟王爷放心,老夫人属于思郁过多,受了惊吓,导致寒邪入侵所致,幸老夫人平素保养的好,我替老夫人扎几针,然后再服上几副汤剂,调养几天即可,只是这心病却不是药力可为,老夫人暂且不要担忧儿女的事情,一切都会好的。” 针灸需要安静,一针下去要位置丝毫不差方可,于是除了鸳鸯一人留在了贾母屋内,其余人便都退去了正厅。 琥珀将门捎带关上,迎春这才上前向北静王道谢:“王爷危难之际及时援手,拙姐妹感激不尽。”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夫人无须多礼。”北静王微笑着道。 “祖母身体,对我对我表妹来说都是头等大事。”迎春这话一点不假,贾母如不在了,黛玉就彻底成了孤女了。 她停顿片刻,又接着道:“王爷又是怎么知道我祖母病重的呢?” 北静王笑而不答,只是低头间,却见桌上散乱着几张信纸。 纸上墨痕半干,字迹娟秀清隽,跟迎春遗留在自己府上那本诗籍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只是信纸上涂涂改改,可见下笔之人心中颇多顾虑。 这个姑娘,就跟她写的诗一样,永远都那么小心翼翼,顾虑重重,这跟她那位冒失又喜欢乱作主张的姑舅表姐一点也不像。 这两姐妹,中和一下就好了。 “我不是交待过么,你们这边有什么事,直接让陈嫂告诉我就好,我这话不是客套话。”水溶手指在那几张信纸上轻轻来回划着,眼睛却是望向黛玉。 黛玉面上一红,原本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些许血色,反倒比以往有了点生气。 “打搅王爷多日,已是不该,王爷身处要职,事务繁多,怎好再给王爷生事——”黛玉红着脸解释,水溶却是摆摆手打断了她:“贾老夫人住在我这,倘若身子有什么闪失,我反而无法交代了,林姑娘不应该不懂这个道理罢。” 林黛玉听他语气中隐隐有指责之意,一时只觉更加窘迫,她在贾府多年,处处小心,加上贾母疼爱,除了跟宝玉拌拌嘴,那真是一句重话也没听过的,此刻听北静王这样一说,不由得怔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眼睛酸涩,唯有紧紧咬住嘴唇,方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迎春见状,不禁带着几分诧异的神色瞪了北静王一眼,正待说话,却见房门打开,董欲言从里面走了出来。 “回王爷及小姐夫人,我已经替老夫人将淤血放出,我这边拟一张方子,王爷让人去把药配上即可。”董欲言说罢,便来到桌前起草药方。 她不一会功夫,便将药方写完,然后递于北静王,迎春自然又是不住感谢。 “唔,这位神仙般的姑娘,似乎禀气有些不足,”欲言望着黛玉,忽然微微一笑道:“要不我也替姑娘把上一脉,熬几剂汤药调理一下罢。” 迎春听了,心中大喜过望,正要答谢,却见水溶着几分嘲讽的神色,却又一本正经的严肃着道:“这位姑娘的病不是汤药能治好的,她自己不愿意好起来,喝几缸的药都没用,董先生还是不要浪费功夫在这了。” 迎春听了这话,肚子里顿时燃起一股怒火,倘若不是在水溶的地盘,她便早就要劈头盖脸的朝他发泄出去了。 第八十五章 虎兔相逢 黛玉听了北静王这话,怔了一下,竟是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进了贾母的房间去了。 迎春知道北静王表面看起来不论对谁都温和平顺,但私底下嘲讽起人来却又丝毫不逊于自己,此刻见他这般将黛玉气走,不由得也带着些恼怒的神色望着北静王道:“王爷,你明知我妹妹身子不好,又多心,你何苦这般损她?” “你们贾府就是太溺爱她了,她才爱这般顾影自怜,你都不知道她其实多厉害,”水溶忽然笑了一下:“夏秉忠那样阴森凶残的一个人物,我见了都想避而远之,她却敢跟他对峙,”说到这里,水溶笑容忽然敛住,一脸严肃的道:“她只有离开贾府,她的病才好得了。”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样想的。”迎春冷冷的道。 这简直就是废话,否则她费尽心思在他身上搞那么多花样是为了啥。 水溶见迎春又一副怒上心头的样子,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这两姑表姐妹,看上去一个冰一个火,但在容易被激怒这一事上,却倒是挺像。 董欲言见状,隐约觉得这几人之间有些什么过节,她不便久留,便笑着起身要告辞离去。 水溶听了,却是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欲言见状,便低声道:“王爷可是想询问贾妃的事?” 她这话一出,不但水溶面上神色为之一变,一旁的迎春,也是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我姐姐她,她怎么啦?”迎春紧张的问道。 “我失言了。”董欲言望着北静王与迎春,踌躇了好一会,终于又开口道:“贾妃确实有了身孕不假,只是我昨日看了,胎像不是太稳,能不能保得住腹中皇家血脉,还不好说。” 她这话说得平静如水,但在迎春听来却如惊涛骇浪一般。 这件事,本属于后宫秘事,没有被执事太监宣告之前,是严格不得外传的。 元春入宫多年,渐渐年长色衰,但行事端庄,为人和顺,且才华远比一般妃子为高,因此皇上虽较少临幸,但内心一直敬爱有加。 今年重阳过后一天,皇上偶尔去到元春那过夜,不想多年不孕的元春那一夜竟然有了身孕,元春月事一直不准,因此起初宫中诸人均未在意,直到前些日子,元春一直懒食乏力,这才让太医诊治,不想便诊出喜脉。 只是那脉象却隐隐有几分不稳,与寻常不同,宫里太医不敢妄自诊治,便去将董欲言给请了来。 只是那几日正好发生了忠顺王弹劾贾府一事,加上那日贾雨村也上密旨招供贾赦逼他陷害石呆子一事,皇上大发雷霆,下旨抄查贾府,北静王连夜进宫相劝,正好遇到董欲言前来向皇上禀告贾妃之事,也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会在抄家前一刻网开一面,放过贾府其他人。 因此欲言此刻那番话一出,迎春如何能不震惊。 太虚幻境里元春的判词在她脑海里清晰浮现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官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姐姐今年进宫,应该是有二十年了罢。”迎春喃喃的道。 一旁的琥珀回答道:“我听说咱们家大小姐是十六岁进的宫,唔——” “元妃娘娘年庚三十五,确实差不多二十年了,而入宫二十年方第一次有身孕,着实少有。”欲言在一旁说道。 “今年是虎年罢。”迎春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求证。 “今年是甲寅年,虎年。”北静王有几分疑虑的看着迎春。 这个贾府二小姐,这个时候,怎么却关心起这些旁枝末节的问题来了。 “还有一个月。”迎春像是有些走神的自言自语的道。 “还有一个月怎么啦?”琥珀好奇的问道。 “还有一个月,就是兔年了。”迎春皱着眉头苦笑了一下。 按照书上说的发展下去,元春会死于小产,而且是在虎兔相交之际,也就是今年除夕夜晚,大年初一子时。 元春死后,三春也跟着散尽,那就是贾府彻底崩塌之时。 “我去看一下老太太。”迎春静静的说完,便朝贾母睡房走去。 贾母刚做完针灸,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气色较前似乎略好了那么一些,黛玉坐在她身旁的一张绣凳上,脸上的红潮尚未完全褪去。 元春的事,还是先瞒着贾母罢。 “老太太怎么样了?”迎春悄声问黛玉。 “方才扎完针后,人出了些汗,像是轻松些了。”黛玉亦低声回答。 “那就好。”迎春稍稍松了口气。 “这位董先生医术果然精湛,唔,等老太太好一些,咱们便赶紧回去吧。”黛玉继续小声说道。 迎春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她对北静王心存怨气,是以不愿在这里久留,她苦笑一下,便道:“嗯,老太太好一点我们就走,唔,你先照顾好老太太,盯着让按时吃药,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她要去西郊城外的那个破庙,找那个和尚道士问个清楚。 黛玉见迎春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得问道:“姐姐怎么啦?” “我晚些告诉你,我先走了。”说罢,就挑起帘子走了出去。 正堂那边董欲言也正收拾好了东西要离去,迎春便上前对北静王与欲言道:“董先生是要去哪?方便的话,我想让送先生的车子捎上我一程,我要去建安路的二月春看一下。” “我回燕归巷的杏林堂,唔,倒是离那不远。”董欲言微笑着道。 “你还记挂着你那生意?”水溶带着几分狐疑的神色看着迎春。 “王爷也是看到的了,贾府已经岌岌可危,孙绍祖又时时想将我休掉,那二月春,便是我仅有的容身之地了,将来不但我,只怕我祖母,我林表妹,都要靠二月春那点微薄的收入过活呢。”迎春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竟无比自然,她自己都几乎要被自己感动了。 北静王望着迎春,唯有摇头苦笑。 “孙夫人这话当真?夫人这般人物,你家相公怎么可能休你?”董欲言诧异道。 “这话说来话长,唔,我们走。”迎春说罢,竟是拉起欲言就往外走。 水溶唯有扶额摇头,然后便也跟了上去。 只是迎春越是着急,就越是节外生枝,当她与欲言正走到北静王别院门前,还未上车,便见一匹骏马驮着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正朝着这边飞驰而来。 迎春一见马背上那人,便无可奈何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转眼间,那匹马便来到了迎春面前。 “你要出去?”孙绍祖边翻身下马边对迎春大声问道。 “咳咳,杏林堂董先生在此,你竟这般大呼小叫,一点规矩也没有。”迎春先下手为强,不去回答孙绍祖的话,反而先抢白了孙绍祖一通。 孙绍祖起先见迎春身边站着一位清丽的姑娘,以为是北静王的姬妾之类,也没太在意,却不想是杏林堂的董欲言,太后身边的红人,便急忙上前行礼。 “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孙绍祖,额,咱们走罢。”迎春担心孙绍祖阻拦,便拉着欲言就往前走。 第八十六章 孔雀裘 “你去哪?”孙绍祖板着脸再次问到。 迎春见一时半会跑不掉,只好说道:“我去二月春,唔,好几位小姐太太等着我画冬衣的稿子。” “孙夫人,孙大人这般急急赶来,一定是有要事要跟夫人说,咱们晚一点走也没关系的。”董欲言微笑着道。 “他来不是找我的,是来—” 迎春话没说完,就见孙绍祖对着方从屋内跟出来的北静王,一边行礼一边道:“末将参见王爷,王爷交待的事已经办好,还请王爷过目。” 孙绍祖说完,便从怀中拿出一本折子,双手递于水溶。 水溶接过那本折子,翻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便将那折子拢入袖中。 “看到了没,我说了他不是来找我的。”迎春一边拿眼角瞟着孙绍祖,一边带着自嘲的神色对欲言说道。 只是她话刚说完,就见孙绍祖皱着眉大步朝她走来。 “这么冷的天,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一定要去二月春?”孙绍祖不悦的道。 “正是因为天气冷了,我才要去——不晓得多少人催着我出年下过冬的裳子呢。”她一脸颜色的道。 孙绍祖已经眉头紧皱,正待说话,却见陈嫂拿着一件小袖的银狐袄,两件碧彩灼的氅衣走了出来。 “按王爷的吩咐,这两件孔雀裘找到了,那两件幼狐皮的袍子一时却没找到,只找到几件银狐皮的,老夫人那边已经让人送去了。”陈嫂对北静王说道。 北静王听了,眉头微微一皱,然后道:“没有办法,也只能先这样了,你回头去再找一找,没有的话回王府去取,老夫人跟林姑娘身体都不好,万不可凉着了。” 北静王说罢,便拿着这几件衣裳,朝迎春走来。 “你一定要去二月春,我不便阻拦,只是这天气越来越坏,怕是要下雪,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件袄子你带上,这两件斗篷,你一件,董先生一件,赶紧先披上罢。”说罢,便将一件孔雀裘递于了董欲言。 欲言笑着接过了那件裘子,然后道:“王爷细心了,我还正说我来的时候天气还好,怎么这一会功夫就这么冷了,正后悔穿少了呢。”她说罢,便将那件斗篷披上,然后道:“我明日让医馆的人给王爷送来。” “董先生见外了,你来一趟不容易,这件斗篷,小王一点心意,还请笑纳。”北静王一脸诚恳的对欲言说道。 欲言怔了一下,知道若推辞反而显得浅薄无礼,便对北静王颌首微笑道:“既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你,也穿上罢。”北静王又是走到迎春面前,将那件袄子与斗篷塞给了她。 迎春也是微微怔了一下。 她知道这件孔雀裘有多金贵,即便当年贾府鼎盛之时,也是非常稀罕之物,贾母将仅有的一件送给了宝玉,当晚不小心被炭火崩了一个小孔,晴雯便是带着病连夜给缝补了起来。 不想北静王的一座别院内便放着两件,更是随随便便就拿出来送人了。 “这,我有那件袄子就可以了,这天也不一定会下雪——” “王爷让你带上,便带上。”孙绍祖板着脸道。 迎春无奈,狠狠的瞪了孙绍祖一眼,然后接过了衣裳。 北静王这时才又走到车夫面前,嘱咐到:“一定将董先生送到杏林堂,将孙夫人送到二月春,然后再接回来,不可有半点闪失。” 那位车夫点点头,北静王这才将车门打开,然后陈嫂便赶紧上来帮着欲言与迎春上了车。 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街道拐角,北静王这才转过身对一旁的孙绍祖道:“孙大人,以前小王曾听人说,大人对孙夫人颇为,额,”水溶犹豫了一下措辞,才又接着道:“颇为苛刻,此话可当真?” 孙绍祖一时语塞,过了好半晌,依然无言以对。 “只是我这些日子见大人对夫人其实相当关切,一直以为先前听到的都是谣言,难道竟不是空穴来风?” 孙绍祖立在那里,依然半天不知该如何作答。 *——*——*——*——*——*——*——*——*——*——*——*——* 欲言与迎春坐在车厢内,一路闲聊着天,眼看要倒燕归巷了,董欲言忽然笑着对迎春说道:“孙夫人,我方才看孙大人眼睛,时时刻刻都在夫人身上,不像是夫人说的那样啊。” “他人前一面,人后又是另一副样子,你是没见过我身上伤痕累累的样子。”迎春不愿意谈起孙绍祖,便又接着问向欲言:“董先生的夫君,对先生一定很好罢。” “我尚未出阁,哪来的夫君。”欲言微笑道。 迎春一听,便愣住了。 董欲言看起来有二十三四了,又这般聪慧美丽,怎么竟还未出嫁。 “我曾经也是有过婚约的,只不过那人又来我家将婚约退了。”欲言依旧微笑着道。 “这,这人真是有眼无珠啊,他现在一定后悔死了。”迎春断言道。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生还是死,我,快十年没见他了。”欲言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只是她的眼里,浮现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迎春怔在那里,不敢再问。 “所以说,要珍惜眼前人啊,唔,我家到了。”欲言将愁容敛去,又是微笑着道。 车马停住,迎春挑起帘子一看,前面是一家医馆,上面挂着烫金的招牌,写着杏林堂三个大字。 一阵阵药材的味道传来,果然,杏林堂到了。 欲言下了车,微笑着跟迎春道别,然后那车夫便又驾着马车前往二月春。 二月春离杏林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马车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二月春。 迎春披上斗篷,下了车,嘱咐车夫在门外等她,然后进了二月春的门店。 张全与柳儿见迎春来了,都是又惊又喜,急忙迎进了内屋,柳儿沏上热茶与迎春袪寒,张全便是拿来账本,细细分说这些日子的收益。 店里生意确实不错,收益也好,但离那七千两之数仍有一段距离。 算了,这事此刻暂且放一放,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迎春放下账本,对张全跟柳儿笑了一下,然后便走出了二月春。 马车夫见迎春出来,便急忙下车将车门打开。 “我这边事情多,今晚就在店里住下,不回你们王爷那了,你先回去罢,明日早再来接我。”迎春对那马车夫道。 那车夫起初是执意不肯,一定坚持要迎春跟他回别院,但他又哪里说得动迎春,只好说明日早在来接。 迎春打发走了车夫,这才又回到二月春,告知张全柳儿,她要去办点事情,一会便回来。 “夫人什么事情,不如让我去吧,这天色眼看就要下雪了,夫人出去不安全呢。”张全劝到。 “没事的,我去见一个故人,略说点事情就回来。”迎春说罢,便穿上银狐袄,披上孔雀裘,别了张全柳儿,朝城外西郊走去。 第八十七章 风雪夜归人 此刻天色已过午,天空乌云密布,寒风一阵阵吹来。 那件孔雀裘太过招摇,迎春走的时候,留在了二月春,跟小柳要了见普通家常半旧的披风,穿在外面,然后便朝西走去。 深冬季节,草木已经凋零,出了城,一眼望去,是无尽的萧瑟。 偶尔有几个稀疏的行人,匆匆往城里回赶,看到一个单身女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门,都是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迎春心中骂道。当年姐姐我如果不是有高原反应,早就一个人走西藏了! 她一边心中暗骂,又走了几里,然后下了官道,沿着一条土路,向河边走去。 天越来越阴沉,回去的时候,别不是真的会下雪吧。 迎春加快了脚步,又穿过一个小山丘,便隐隐的看到了远处的那个破庙。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几乎小跑着冲进了庙里。 庙中昏昏暗暗,唯有佛前香案上的油灯,在发出蚕豆大的灯光。 “喂!你们两位法力无边的得道高僧,天师上神,在哪呢?”庙里黑乎乎的,她什么也看不清,只得大声呼叫。 叫了两声,除了回声,再无任何人应答。 两个该死的要饭的,肯定又去哪诓骗人家卖小孩了。 迎春又绕道佛像后面,此刻天上彤云密布,佛像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后堂彻底什么都看不清了。 迎春只好又绕回佛像前,望着佛像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将香案上的油灯拿下,又跑到佛像后。 借着昏暗的灯光,勉强可以看清这后堂的轮廓,四周的残破书架,稻草铺就的垫子,还有一些脏乱的破布片,陶器什么的,堆在一角,跟她上次来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却又哪里有那个癞头和尚跟跛脚道人的踪影。 该死,这两个骗子果然还没回来。 此刻她无计可施,唯有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虽然天色早是昏暗,但还是能感觉到太阳已经开始落山。 起初赶路,倒还不觉得冷,这会在庙中干等,身上便开始觉得刺骨的冰寒。 再不回去便晚了。 没有办法,只得改日再想办法了。 她走出这破庙,才发现天气已经比来时坏多了,风越吹越凛冽,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她顶着风雪走了一段路,却发现那风越来越大,雪也越下越大,地上变得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万分艰难。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原先还是白茫茫的一片,现在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迎春望了望前方,不敢再往前走,只得转身朝着破庙轮廓的方面又折返了回去。 虽然那庙就在眼前,但这一段路走得无比艰辛,等她跋涉到了庙前,浑身上下已经落满了白雪,身上又湿又冷,脚几乎已经冻僵。 该死的,难道她今晚要被困在了这里么。 北静王以为她去了二月春,二月春的人说不定以为她在故人家留宿,总之没有人想到她会一个人困在荒郊野外的这个破庙里。 此刻无计可施,她拍了拍身上的残雪,然后把破庙的门关上,只是这两扇庙门早就残破不堪,就算关上,也无法阻挡风雪不住的呼啸着向里面灌来。 天黑后气温骤降,迎春冻得浑身打哆嗦。这才暗自后悔出门时没有把北静王赠送的那件狐皮袄与孔雀裘穿上。 只是现在后悔已是太晚,耳旁呼啸之声越来越强,雪越下越大,看样子今晚是停不下来了。 她身上又湿又冷,加上赶了很远的路,真想倒地便睡去,只是她知道这种情况下倘若睡着了,到得明早估计就被冻僵了,只得一边搓着手一边不住的来回小跑。 只是她怎么跑也跑不暖,眼看那盏油灯里的油也渐渐快要枯竭,光线也越来越暗了,一种恐惧也弥漫上了心头。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先烧了那两个草垫再说。 她主意拿定,便将后堂的一张草垫拖到空处,抽了几根稻草出来,然后在油灯上点燃。 烟雾伴随着火光飘出,她狠狠的咳嗽了几声,然后将手中点燃的稻草扔在了那张草垫上。 草垫很快便被点着,温暖的火光串了出来,呛人的烟雾也随之散发出来。 幸好这座破庙四处透风,烟雾很快消散,草堆被点燃,散发出丝丝暖意,迎春紧贴着火堆,好让自己身子暖和一些。 破庙里一共有两个草垫,她不敢把火烧太大,若后半夜没有了这堆火,那就太危险了。 只是这点火焰,在夜晚的严寒下显得苍白无力,迎春将自己身子缩在一团,仍然是在不住的发抖。况且她今日除了在二月春那里吃了一块糕点外,几乎什么都没吃,此刻饥饿难忍,想起前面香案上有两个供着的馒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她便前去将那硬邦邦的馒头拿了来,然后坐在火边开始啃。 馒头又干又冷又硬,难以下咽,她只好又去外面捧了一把雪,就着雪渣一起吃,吃了两口,忽然心头一酸,又是害怕又是悲伤,便不禁大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般哭了多久,忽然间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声响,紧接着门被推开。 她吓了一跳,急忙停住了哭声,屏住了气息,一动也不敢动。 “有人吗?”伴随着风雪呼啸着钻进来的声音,还有一个男子沉重又焦急的声音。 “有人吗,”男子喘着粗气,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才到的这里:“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经过这里。” 这个声音的主人她无比的熟悉,孙绍祖。 迎春嗓子里沙哑的啊了一声,然后站了起来,跑了出去。 孙绍祖扶着门框,一边喘气,一边望向迎春。 当他就着昏暗的光线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是谁时,亦同样嗓子里低低的啊了一声,然后便两步走了进来。 风雪在身后肆虐,孙绍祖来到迎春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她双臂,死死的盯了好一会,等他确认这终于是他要找的人时,这才大大的出了一口气。 “居然没把你给冻死,这真是老天没长眼!”孙绍祖紧紧的捏着迎春的胳膊,咬着牙狠狠的说道。说罢,用手指将迎春面上挂着的泪水轻轻拭去。 第八十八章 我不要你管 迎春此刻唯有不停的抽噎,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孙绍祖满腔的怒火中又夹杂着难以言状的喜悦,细看迎春半晌,确定她并无任何大碍后,这才又怒道:“一个大小姐,下着个大雪,半夜三更的跑到荒山野岭的一座破庙里哭,是不是你哪个黄鼠狼精变的朋友被人捉住打死了,你到这里来吊祭它!” 迎春此刻自知理亏,无法反击,唯有啜泣。 “该死的天气!”孙绍祖骂了一句,随手将身后破门关上,然后一只手捉住了迎春的胳膊,便拉着她走向后堂的那堆火堆。 “这么小的火有个鬼用!”孙绍祖说完,抱起一堆稻草,丢进火堆里。 “就只有这么两堆草—”迎春小小声道。 像他这样子狂烧,一下子就烧完了啊。 孙绍祖没有理她,只抽出身边配剑,走到一个神龛前,一剑下去,劈成两半。 “这可是佛龛啊!”迎春惊呼道。 “草烧完了就掉这个,这个烧完了我就去把香案劈了,再不够还有那个佛像,你担心什么!”孙绍祖依旧怒冲冲的道。 这个蠢女人,这个时候还担心冒犯佛祖么! 迎春不再说话。 此刻火焰大了一些,她身上稍微暖了一点,感觉体内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了起来。 孙绍祖抱着一堆劈烂的木头,也在火堆前坐了下来。 “你的脚怎么啦?”迎春见孙绍祖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什么。”孙绍祖把脚伸得离火堆近一些,依旧板着脸问道。 “我且问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叫我一顿好找!”孙绍祖望着贾迎春,怒冲冲的道。 “我——”迎春张开双唇,却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车夫回来说你要在二月春留宿,我就知道你要搞鬼,我不敢跟北静王直说,只好到二月春探究竟,你果然不在那里,店里的老头儿说你往西头走了,我找到守城的卫兵,果然说有这么一个姑娘出了城,还好今日出城的人少他印象深——又有哪个笨蛋会跟你一样在这个鬼天气出城!那么大的雪,连马都走不动了,我只好自己走着到处找,寻思再这样要回去让将士们来找了,然后远远的看到这个破庙里有光线透出——”该死的,为了找她他摸着黑在雪地里跋涉了几个时辰,脚早就冻得失去了知觉,这个蠢女人:“——你到底跑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我,我——”迎春停顿了一下,接着飞快的道:“今天杏林堂董先生说我姐姐有了身孕,但胎像不稳,我知道这个庙里住这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他们或者有办法帮到我——” “你个笨蛋!”孙绍祖气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大声道:“我若这时揍了你,你肯定又要恨透了我——但你就是缺少管教——你难道不知道但凡有了病,就应该找郎中去瞧,求神拜佛要有用,那北静王妃就不会死了,再说了,城里面那么多的庙,你却倒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他越说越气,这事若是他底下的将士所为,他早就上去一顿暴揍了,只是眼前这人他却又哪里能动,若非实在是气急了,连这般大声说话都是不能的。 “我,我说了你也不信,”迎春被孙绍祖一番吼叫,心中也是着急,便是脱口而出道:“我根本就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知道我姐姐会在一个月后死去,我知道我们贾家会落败到一无所有,我知道你会虐待我把我活活折磨死,这些事情都是书上写着的,”迎春边说,边着急的站了起来,手指着墙上破架子上堆着的书。 只是她忽然发现,这四周墙壁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书? “你是昏了头吗?”孙绍祖大怒道:“这些鬼话你哪里听来的,是这里的什么和尚道士跟你说的吗?”孙绍祖越说越气,便也站起了身子对着迎春怒目而视。 只是他的脚早就冻得失去了知觉,猛然起立,只觉脚下一空,人差点摔倒。 他好不容易站稳了,又是一阵钻心的痛从脚底传来,他没有理会,继续对迎春道:“我虐待你,把你折磨致死?我发现你不见了我拼了命的到处找你,就是为了找回来折磨你?!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跟你说的什么鬼话,我知道我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每每想起来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接着道:“你是公府千金,我是一个粗人,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你看得上我,我事事想哄你欢心,但总是被你嘲笑——” 孙绍祖边说,边用佩剑撑住地,努力的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迎春听得他这番话,又像是辩解,又像是告白,竟是愣在了那里,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二人便这般沉默了好一会,却是迎春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你的脚什么啦?”她有些慌乱,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冒出这句话。 “没事!”孙绍祖怒道,他实在站不住了,便狠狠的坐了下来。 迎春低头一看,却见孙绍祖自膝盖以下全部都是湿的,靴子外面还挂着未完全化开的冰渣。 “你怎么不把靴子脱掉?”迎春皱起眉头道。 “不要你管!”孙绍祖怒道。 “你这样脚会坏掉的。”深度冻伤是要截肢的,这点常识迎春还是有的。 “我说了你不要管,你给我坐到对面去!”孙绍祖依旧怒冲冲的指着火堆对面的位置。 迎春没有言语,只是在孙绍祖身边半跪了下来,望着他的腿,继续道:“冻伤很可怕的,越晚处理越麻烦,我来帮你取下来罢——” 古时这种绑腿军靴设计繁琐,坐在椅子上都要半天才能取下,孙绍祖此刻坐在地上,想是不太方便。 “我说了不要你管,你过去,我自己来!”孙绍祖又急又怒道。 他军队中摸爬滚打多年,何尝不知道这双足冻伤的后果,只是他如何能在迎春面前脱去靴子,那太唐突了。 迎春怔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脸上咻的一红。 “那你就自己来罢,我不看你就是!”说罢,也是赌气的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火堆的另一边。 第八十九章 唐突 透过摇摆不定的火光,迎春可以依稀看到对面的孙绍祖在费力的想要脱下靴子,只是他身躯过于庞大,又是坐在地上,竟是弄了很久都弄不下来。 迎春叹了口气,冷笑着道:“这个笨蛋。”然后绕过火堆,来到了孙绍祖身边。 她刚蹲下了身子,孙绍祖便喝道:“你过来做什么!都说了不要你管了。” 迎春没有理他,只是伸出手帮将他靴子上的带子解开,然后替他除去靴子。 靴子外面原本结满了冰雪,经火一烤,全部融化成泥水,触手之处,又湿又冷。 “你不要过来,”孙绍祖语气软了下来,“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去那边坐好。”他几乎是在哀求了。 她那么爱洁净的一个人,自己怎么敢把双足裸露在她面前。 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新婚之夜她连衣裳都不肯解,他一怒之下就去了满福的房间。 他当时确实是眼里没她,心里也没她。 “我让你别乱动,泥蹭我裙子上了!”迎春怒道。 孙绍祖愣了一下,人便不敢再动了。 他的双腿已经冻得有些发硬发肿,迎春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两只靴子取下。 一双袜子又黄又脏,如泡在冰水里一般,紧紧的贴住皮肤。 迎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孙绍祖瞧在眼里,低声道:“我说了让你不要过来。” 迎春没有答话,只是皱着眉道:“你身边服侍的人也太马虎了吧,这些东西都不给你洗换的么?” 边说,便屏住呼吸,替他将袜子除下。 孙绍祖脚上的皮肤早就变得冰凉僵硬,一块红一快白,看起来很是瘆人。 迎春不禁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不碍事的,烤一烤就好了,你快过去吧。”孙绍祖只觉得无比的尴尬。 “不能直接烤的。”迎春说完,就将身上的腰带解了下来,用钗子一划两半。 孙绍祖知道她要用那腰带将自己的脚裹起来,急得大声道:“你不要过来,太腌脏了。” “是我连累了你,我很过意不去。”迎春低声说道。说罢,便将腰带一圈圈缠在了孙绍祖脚上。 原来她忽然这般温柔的对自己,只是过意不去而已。 “你不用过意不去!”孙绍祖声音忽然生硬了起来:“就算是兵营里走丢了一条狗,我也会这样把它找回来的!” “是,就算是一只狗冻成这样,我也会把它裹起来的!”迎春愤怒的站起了身子,转身就要离开。 孙绍祖忽然急了,猛地伸手握住了迎春的手腕,然后往下一拽。 迎春站立不稳,便猛地摔进了孙绍祖怀中。 “混蛋!”迎春怒骂了一句,便要挣扎着脱身站起。 孙绍祖哪里肯让她离开,双手紧紧的将她禁锢住,带着几分慌张的语气急急道:“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你赶紧放开!”迎春又羞又怒,用力的想要脱离他的怀抱,但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不要离开我,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不要说什么和离,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知道那个和尚道士跟你说了什么,那些书又说了什么,他们都是在胡说八道,”孙绍祖喘着粗气费力的说道:“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蠢事,那个什么五千两银子买来的话我也是乱说的,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我只想跟你做一世的夫妻。” 迎春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心中纷纷扰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第九十章 书妖传说。。。。 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对孙绍祖说明这件事情前因后果,此刻被他困在怀中,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只觉得烦乱不已。 “这件事情我慢慢跟你说,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迎春又羞又急的道。 孙绍祖犹豫了一下,手微微松了一点,但仍然没有放开。 “你以为你这样困住我,我就会跟你做一辈子的夫妻么?”迎春愤怒的道。 孙绍祖听了这句话,想被雷劈中了一般,呆了好久,这才费力的将双手松开。 “对,对不起——”他双唇微颤,脸色有些发白。 迎春得以脱身,急忙坐直了身子,捋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深深吸了几口气。 “我也不信那个书里的话,因为那是一本没有结局的书,如果一切都真的按书的提示来发展,我早就疯了,你知道么。”迎春望着孙绍祖道。 孙绍祖茫茫然的摇了摇头。 迎春说的话,做的事,他很多都不懂,可是他就是觉得这才是他的妻子,那个理所当然跟他厮守到老的女人。 “我只想在这个世界找到个安全的容身之处,我只想贾府能不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我只想我林妹妹不要死——”迎春说道这里,眼圈一红,抬起头望着孙绍祖道:“你知道吗,我去年从楼梯上被你推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不是原来的那个迎春,我叫李菡菡,这只是一本书里提到的世界——”迎春急促的说道这里,又停了下来。 她不确定孙绍祖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小时候,听我外公说,每本书里面都有书妖,看书的人,魂魄就会被书吸进去一部分,所以书看太多的人,总是会有些恍惚,特别是女人,阳气不盛,更容易被书蛊惑,所以说女人最好还是不要读书——”孙绍祖望着迎春,顿时想起了他外祖小时候跟他说的话。 迎春见孙绍祖煞有介事一派胡言的样子,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不读书也就算了,竟还编派出这样可笑的话来,就你这不学无术的样子,我怎么跟你一辈子!”迎春怒道。 孙绍祖一见迎春发怒,顿时心中一慌,急忙道:“这事不是我编派出来的——那日的事,全是我太荒唐,自那日以后,我再没做过那等龌龊的事了,回去以后,你每日推我十次都可以,只是不要再说,再说什么迟早要离开的话了。” “你喜欢去二月春那里,我不拦你,但你如果是为了攒够那笔银子离开我,我回去就找人把那铺子拆了!”孙绍祖有些急躁的道。 迎春望着孙绍祖,见他急得额头上都在微微冒汗,心中忽然软了一下。 这个人,在暴风雪之夜,冒着危险四处找寻自己,就凭这一点,她就开始不太相信那判词里的话了。 只是——只是若说她从此后便能死心塌地的跟他做夫妻,这又实在说不过去。 这个人,性子急躁,胸无点墨,又荒淫好色,想想那一屋子的姬妾,她就头疼。 “我累了,这些事,以后再说罢。”她折腾了一天,确实是累了。 她说罢,便蜷缩在了墙角,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一章 余烬暗燃 她实在是太累了,闭上了眼睛,人竟很快便睡着了。 一夜风雪紧,等到她醒来,光线已经透过破庙屋顶的缝隙射了进来。 她的头,竟枕在了孙绍祖的怀中,孙绍祖靠墙而坐,亦正在打盹。 对面的火堆似乎刚熄灭,只是还有余烬在暗燃。 她猛然清醒,瞬间从孙绍祖怀中挣脱,坐了起来。 孙绍祖也被她弄醒,双眼一睁,便低呼一声:“该死,火灭了。”便急忙起身将几块劈好的木头扔进了火里,然后小心的将火吹旺。 迎春也站了起来,一旁瞪着孙绍祖,但见他身上衣着跟来时一样,鞋袜经过一晚烘烤,想是已经干了,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 “你——”迎春开口方说了一个字,却见孙绍祖像是没有注意到她这个人一样,只急急的走到了门口,将庙门推开。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但风雪却是已经停了。 只是地上的积雪却足足有一尺多高,脚踩上去,没人膝盖。 “一时半会还是出不去。”孙绍祖沮丧的说罢,便取下身上一个空酒囊,塞满了积雪,然后转身进屋,将供桌上的干馒头全部拿过来,然后挑在剑尖上,放在火上来回转动着。 迎春望着孙绍祖,见这个人眼里布满红丝,胡子拉碴,一言不发,神情有地低落的样子,竟跟昨晚大相径庭,心中不禁暗暗纳罕。 二人默默无言的这般相对而坐,过了好一会,积雪化成了水,馒头也被烤热。 孙绍祖将馒头离了火,吹了几口,待不烫手了,便递于迎春,然后将水囊也一并递了过去。 “我昨夜冒犯二小姐了,二小姐说得极是,我不学无术,又行事荒唐,确实不该跟二小姐说那些事——”孙绍祖闷闷的道。 迎春不待他把话说完,便是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一早便郁郁不乐的,难道就是在琢磨这事——”迎春望着孙绍祖笑着道。 只是她话亦未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那两个骗子回来了。”迎春面上带着嘲弄的微笑,却是站起了身子向门口走去。 破门吱呀一声推开,果然见那赖头和尚与空空道士两人从外面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哎呀,什么味道,好香啊——”那道士说道。 “哎哟,二小姐,你怎么来了!”那和尚惊讶道。 “哎哟,我的佛龛,我说二小姐,你不会真要将贫道这容身之处烧了罢。”那道士又哀叹道。 这时,孙绍祖亦从后堂走了出来。 “孙大人!”二人一起齐齐惊讶道。 “二位仙长认识在下?”孙绍祖诧异道。 “他们不是什么仙长,是两个骗子!”迎春笑嘻嘻的纠正着。 “不得无礼,这个雪天,可以这样轻松走来,哪个凡夫俗子能做到。”孙绍祖低声道。 “孙大人果然比尊夫人眼力要高多了。”那道士捻着稀松的胡须,点头赞道。 迎春急忙走到门口往外一看,果然见雪地上浅浅的脚印,不像是一般人走过样子。 第九十二章 榴花开处 “哼,两个老妖怪。”迎春低声嘟喃着道,然后走了进来。 她刚进门,却见那癞头和尚正微笑着对孙绍祖道:“孙兄本是这里第一大恶人,我们自然是晓得的。” “此话怎讲?”孙绍祖惊了一下。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只是这善恶原本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尊夫人到来,正好改变了事情发展轨迹,后面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了,但孙兄的发展着实出乎我兄弟二人的预料—”!那道士滔滔不绝的道。 孙绍祖听着他这段话,仿若偈语一般,哪里能明白! “什么叫你们不知道,我只问你们,我大姐现在有了身孕,但胎像不稳,后面会怎么样!”迎春急急道。 她大老远跑到这,忍饥挨冻了一夜,就是为了这件事。 “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那道士边念边掐指计算。 “别算了!”迎春不耐烦的将他打断:“今年是虎年,再过一个月是兔年!” 那道士被她唬了一跳,不敢再念,只得道:“榴花多籽,大小姐确实有了生孕,但胎像极险,过不去大年三十—” “废话,这些我早知道了。”否则我来找你们干什么! “二小姐别着急,别着急。”那和尚急急的道。 这个来自未世的二小姐,一不畏强权,二不畏鬼神,凡事总要由着自己性子来,实在是很难搞。 “我怎么能不着急,连杏林堂的董先生都看了,说孩子难保,这还其次,我更怕元春她——”迎春说道这里,竟是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二小姐,我们知道你的意思,”那跛足道士沉默了片刻,接着道:“这书的结局是没有定下来不假,但那判词,已经是天机所在,你屡屡要逆天改命,就算二小姐你本身命再硬,只怕也还是难逃被反噬之灾。” “没所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说不定我死了,又回去了呢。”迎春才不管那么多呢。 “你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孙绍祖忽然问道。 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隐隐嗅到期间不详的味道。 “我——”迎春望着孙绍祖,竟怔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他是真的关心我啊。 “我自然是回,回——”迎春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圆这句话,唯有望着孙绍祖尬笑。 “你,你不会真的是,是——”孙绍祖上上下下打量着迎春,似乎想看清楚她是什么变的。 “你个蠢货!”迎春见他那样子,瞬间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便佯怒道:“我就是那黄鼠狼精附了你夫人的身子,这里便有现成的道士,你让他把我捉了去好了。” 贾迎春一发话,孙绍祖便被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道士见了,只得哈哈一笑道:“孙夫人说笑了,谁都知道孙夫人是如假包换的贾家二小姐,只是脾气没那么好罢了。” 跛足道士笑着帮迎春打圆场。 迎春哼了一声,似乎气仍未消,只冷冷的道:“我还没嫌弃他,他反而疑心到我了,回去再跟你算账,我只问你们,我姐姐的事情要怎么办。” 第九十三章 通灵宝玉 她后面那句话,是对那僧道二人说的。 “其实你们贾家,有样宝贝,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那和尚说道。 “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了,不就是我宝兄弟身上的那块宝玉么,但是那块玉早就不见了,总不能让我兄弟再从口里吐一块出来吧。”迎春不耐烦道。 “哎哟,二小姐,你不知道么,宝玉便是‘宝玉’,他本就是顽石所化,那块玉,一直就在贾府啊。” “那块玉会自己寻找主人,不会离开贾府的。”癞头和尚说道。 迎春听了这话,不禁呆了一下,然后道:“如果找到了那块玉,我姐姐的病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她知道当年马道婆作祟,宝玉跟凤姐几乎丧命,全靠这僧道二人用那块玉救命。 跛足道士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二小姐,你知道么,你一次次强行更改结局——你是什么都不怕——但你知道么,这本书,本是一本恢弘巨作,但给你这样一改,便变成了平平无奇团圆结局,失去了让人感怀的效果,也没有了警示作用,也就是说,你这样一改,它便完全失去了它的价值了——” “你是在讽刺我么?”迎春忽然把脸一沉:“是的,我来这里以前是写过网文,也全都烂尾扑街了,但我就是要按我喜欢的结局去写,你们信不信我现在就烧了这破庙,什么惊世巨作,平平无奇,我才不管!” “二小姐想多了,想多了,咳咳,你回去找那块玉,然后拿到这里来,我们二人想办法便是,大小姐在除夕之前不会有危险,二小姐暂不必焦急!”那道人急忙说道。 迎春听了这话,便冷笑着哼了一下。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孙绍祖听到这声嘶鸣,面上露出惊喜之色,急忙走到门外,但见他那匹枣红骏马,正站在门口。 此刻雪过天晴,地面上的雪竟也融化了不少,原来一尺多深的厚厚积雪,现在只没过马蹄两寸。 这匹马极有灵性,竟自己寻着主人来了。 “我们先回去,这会他们不晓得该如何着急找我们了!”孙绍祖对迎春说道。 迎春点了点头。确实也该回去了。 僧道二人见迎春肯走,心中均是一松。 迎春来到门前,孙绍祖将她扶上马背,向僧道二人告别后,便也上了马。 骏马驮着二人,在雪地里慢慢前行,渐渐的从僧道二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你知道么,我不是什么精怪变的,但也真的不是原来那个迎春。”迎春低声对身后的孙绍祖道。 “我没有说你是什么精怪变的,”孙绍祖的语气中带着些着急:“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也没打算去懂,你现在这样子就很好,是不是以前的迎春又有什么关系!” 迎春听他这句话说得真切,心中微微一动。 “如果——”迎春缓缓说了两个字,却是又停了下来。 “如果什么?”孙绍祖着急问道。 迎春正待说下去,却见对面远远的迎来了一队人马。 “孙大人,孙大人!”为首的将领认出了孙绍祖跟这匹枣红马,便兴奋的迎了上来! 第九十四章 孤胆女英雄回来了 “陈参将。”孙绍祖见到那名将领,便急忙拍马迎了上去。 “孙大人好,夫人安好!”那名将领来到孙绍祖马前,急忙翻身下马,行礼完毕,然后起身说道:“昨夜大人出了西城门寻夫人,一夜未归,北静王爷谴人跟营中弟兄四处找寻,还好大人与夫人均无恙——”他说道这里,又大声对身后的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暖轿抬上来,冻坏了夫人仔细你们的皮!” 雪天马车行走不便,此刻早有四个卫兵抬着一顶双人小轿走了过来。 轿子四周挂着厚厚的皮毡,里面摆放着暖炉,轿帘揭开,一阵温暖的气息也扑了出来。 “你上去,我骑马先回去见北静王,免得他担忧。”孙绍祖边说,边双手将迎春自马背上抱下,然后送进了轿子。 迎春应了一声,便独自钻进了轿中,然后将帘子放下。 此刻身上渐渐暖和,人也冷静了下来,想起自己这一番行为,不晓得惊动辛苦了多少人,心中愧疚不已,想到一会回到王府,免不了要被北静王责备一番,心中又是暗暗发愁。 轿子走了一两里地,上了官道,然后又继续朝东,进了城,这才换了马车,继续朝金陵方向驶去。 午时刚过,马车便是到了北静王的别院,一众奴仆围上来,打起帘子,将迎春迎进了屋。 此时孙绍祖早已到了别院,换了衣裳,正坐在屋内跟北静王说话,见迎春进来了,北静王与孙绍祖便双双站了起来。 “哟,我们的孤胆女英雄回来了,快请坐。”北静王含笑道。 迎春此刻心中有愧,竟也不敢说话,只得生生的受了这句调侃。 孙绍祖却是走上前去,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见她指尖有些冰凉,便道:“赶紧回屋去换了里外的裳子,然后去见一下老夫人。” “啊,我祖母她,知道我,知道我——”迎春有些慌张,竟不知该如何去说。 “你祖母只知道你去了二月春,倒是你妹妹——”北静王沉吟道。 “我妹妹怎么啦?你告诉她我丢啦?”迎春急急打断了北静王的话。 “我都没想到你丢了,我怎么告诉她,是她说你不可能在二月春过夜的,一定是丢了,我说你姐夫也跟着去了,不会有事的,她说若是她姐夫寻找了姐姐,一定会连夜带回来,否则就是一起丢了,我这才让人去二月春找寻,果然都不在那里,这才着急让人四处找寻,还好平安回来。”北静王说罢,望着迎春叹了口气。 迎春听了,急忙道:“那我先告退,这就去看看我祖母跟林妹妹去。”说罢,便一阵风的朝后院跑去。 北静王望着迎春风风火火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对孙绍祖道:“你这位夫人啊——噢,你方才说,她听闻西郊有座荒庙很是灵验,所以一定要去那里烧香,我怎么一直不知道这事呢?” 孙绍祖有意替迎春掩饰着真相,便接着道:“她也是心中着急,不晓得哪里听了一些乡野传闻,便瞒过了王爷自己跑去,她这次让王爷担忧了,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没事,我知道孙大人亲自去找,夫人一定不会有危险,倒是她那个妹妹,昨晚急了一整晚,我几次去看,她房间的灯都是亮的。”北静王说完,又是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五章 鹧鸪米 迎春这边辞了北静王,便匆匆的赶往后院,她正要直奔贾母屋中,却在廊前被自己屋里的一个丫鬟拦下。 “夫人回来啦!”那丫鬟惊喜的道。 “我去看看祖母。”迎春边说边往前走。 “老夫人与林小姐已经知道夫人回来了,夫人不着急马上过去,先换了内外的衣裳,洗了脸再去罢。”那丫鬟笑着道。 迎春低头一看,自己的裳裙已经是脏得一塌糊涂,不禁面上也一红,对着那丫鬟郝然一笑,便随她进了屋,将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换上了崭新的一套,虽然都是家常的衣裳,但用料之考究比起贾府跟孙府,自然又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她换完衣裳,便又有另外一个丫鬟过来替她梳头洗脸,扑上香粉油膏。 “夫人是在这边吃还是过去跟老夫人一起吃?老夫人那边午饭刚送去。”另一个丫鬟过来询问。 迎春在回来的马车上吃了些点心,倒也不是太饿,于是道:“我跟祖母一起吃吧。”于是自有人去厨房传话将迎春的那份午膳送到贾母屋内。 一时间收拾完毕,迎春便急忙的赶往贾母屋内,一进门,便见黛玉正在那里安排丫鬟媳妇们摆饭。 这些事情素日都是凤姐李纨做的,哪里轮得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亲自动手,迎春见黛玉这般模样,便是禁不住抿嘴微微一笑。 黛玉这时也见到迎春回来了,便急忙迎了上来。 “二姐姐,你昨晚吓死我了——”黛玉望着迎春小声道。 迎春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悄声的动作,然后来到黛玉身边,附耳低声道:“老太太还好罢,她不知道吧。” “老太太要是知道你失踪了,那就不得了了,我只跟她说你去了二月春住一晚就回,她是有点埋怨你怎么在外头过夜,我也不敢说,只担惊受怕了一晚,还好一早北静王派人传话说姐夫找到姐姐了,要不老太太肯定会发现我神色不对,你这一晚,到底是哪里去了嘛。”黛玉带着几分嗔色道。 “我回头再跟你说,我先去看看老太太。”迎春挑眉一笑,然后便进了贾母的卧房。 贾母此刻正坐在一张铺着狐皮的椅子上,鸳鸯在一旁伺候着喝汤。 “老太太气色比昨日好多了嘛。”迎春笑着走了上前。 贾母见迎春来了,便将手里的汤碗递给鸳鸯,拿帕子拭了拭嘴,然后微笑着道:“那个董御医,确实医术极高,我喝了她两剂药,身上便轻松多了,倒是你,怎么昨日一声不吭便跑去了二月春,去也就罢了,竟然还在那里借宿,这就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行径了,下次万万不可了,免得姑爷说咱们家的姑娘一点规矩都没有。” “老太太说的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唔,好香,我饿死了呢,让我看看都有啥好吃的。”迎春急忙笑着岔开话题。 这时一边的鸳鸯却是笑了起来道:“我们来北静王家借宿,竟然开了眼界了,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米吗。” 迎春扫了一眼食盒里的一钵米饭,闻着只觉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她哪里知道这是什么米,便笑问道:“米不就那些么,还能好过我们以前吃的胭脂御米?” “这叫鹧鸪米,是种在鹧鸪的尾部羽毛上,种的时候一次只能放两粒种子,运气好的话来年飞回来尾巴上会长出一两束稻穗,不知道是北静王哪个朋友送的,一共就半斗,北静王不爱这些玩意,一直没碰,然后昨日让人给我们这边送来了。”鸳鸯笑着道。 迎春听了鸳鸯的话,不禁目瞪口呆,望着那钵米饭,半晌没回过神来。 第九十六章 默契 “种这点米,又要捕鸟,又要在鸟尾上种下种子,来年还要想办法捉住,期间不晓得多少只带着稻穗的鸟死去,为了这一碗饭,这样繁琐,未免也太伤民了,也不见得吃了这饭,就比别人长得壮些。”黛玉在一旁冷冷的不以为然道。 “傻丫头,这是人家北静王的待客之道,咱们领这个情就是了,唉,我们这次,欠人家的情太多了,也不晓得如何还得起。”贾母略带愁容道。 “我看老太太这两日服了董太医的药后,身子明显好了,家里边想必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不如明日就家去罢。”黛玉对贾母道。 “我们这般着急回去,人家定会觉得自己招待不周,先不急,缓缓再说罢。”贾母边说,边摆了摆手。 迎春起先听黛玉催促着要回去,心中正在盘算如何才能说服她多留几日,不想贾母却先开了口表明并无要回去之意,惊喜之下,抬头望了贾母一样。 但见老人目光正好也转向了她。 大病初愈的贾母,形容不如以往精神,但眼神,却依旧清白。 迎春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贾母一定也是与她一般,存了同样的心思。 黛玉是她最心疼的外孙女,如果要给她安排一个最好的归宿,那么也就是眼前这位北静王了。 迎春与贾母目光这么一接触,彼此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唔,我也觉得不要着急先,咱们先把他家的这个鹧鸪米饭吃完了再说,别说,还真是蛮香的呢。”迎春接过鸳鸯递过来的饭碗,夹了一筷子米饭送入口中,然后笑着对贾母黛玉说道。 黛玉见迎春这般模样,不由得也笑了起来道“你这是饿坏了呢。” 一时间迎春等人吃饱喝足,贾母喝了药,要午睡,迎春与黛玉便也走了出来,黛玉随迎春来到迎春屋内,便细细问起迎春这一晚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迎春将屋内丫鬟们打发了出去,这才悄声把前后经过讲给了黛玉听。 “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二姐姐跟宝玉被魇住一事么,便是那和尚道士用宝玉身上的玉驱走了他们身上的秽物,这才好了起来,这次大姐姐的事,也唯有那块玉能救,那和尚说那块玉跟宝玉不会分离,肯定就在附近,我想再回去找找呢。”迎春对黛玉道。 黛玉听了迎春了话,半晌无语。 她知道迎春这样冒然出去,肯定不是为了一般的事情,不想却是元春怀上了皇家血脉,偏有有极大的风险。 如果元春出了什么岔子,那贾家就真的没有了指望了。 “那块玉——”黛玉低头的沉吟了好一会,然后抬起双眼,对迎春道“如果真的没有丢,那就肯定还在怡红院内。” “不下的屋里的东西都搬走了没有,否则,让宝玉自己回去找,也许就能找到。”黛玉继续低声道。 迎春听了黛玉这话,竟也是沉默了好一会,然后道“好,我明日回去,跟宝玉去怡红院找一找。” 找到了那块通灵宝玉,元春的命运,便有更改的机会,但对宝玉来说,恢复了神志,却不晓得是好还是不好了。 唉,不想这么多,先把玉找到了再讲罢。 。 第九十七章 寻玉 次日清早,迎春便上了王府给早早安排好的马车,由陈嫂陪着,赶往了金陵城。 此刻的贾府已经是元气大伤,往日热闹气派的宁荣街,已经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到了荣国府的侧门,门口仅剩下一个小厮没精打采的坐在门前台阶上,忽然见一辆华丽的马车逶迤而来,不由得吓了一条,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二小姐!”待他认出是车上坐着的是迎春时,脸上更是写满了诧异。 “傻小子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去通报。”陈嫂一边伸出手搀扶着迎春下车,一边对那小厮说道。 那小厮听了,便急忙一溜烟的跑了开去。 “唉,久闻这宁荣二府,是这金陵城里一等一的人家,却不想如今——”陈嫂望着这高大院墙外的寂静景象,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迎春亦沉默不语,贾府本就渐渐衰落,就算没有这次抄家捉拿贾赦,也是维持不了多久的了。 如果元春再出什么意外—— 她心中一慌,微微抿了下嘴唇,然后就朝门口走去。 刚来到门口,就有一个媳妇迎了上来,行过礼后,便默默的领着迎春朝内院走去。 “大太太近日闭门谢客,二小姐还是去太太那么?”这位媳妇倒也知道,二小姐平素跟她婶婶关系比跟自己嫡母关系还好,因此估摸着她这次来,也是要先见王夫人的。 迎春点点头,一行人便径直朝王夫人屋中走去。 王夫人先前正在佛堂跪拜,听得迎春来,便急忙出去相迎,一见到迎春,竟是未语先凝噎,哽咽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我的儿,你怎么来了,老太太在那可还好。” 迎春抬眼见王夫人较先前竟是憔悴了许多,心中难受,只低头道:“北静王请了太后身边的董御医给老太太瞧过了,吃了几剂药,倒是明显见好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贾母是贾府仅存的靠山,她若倒了,贾府这些子子孙孙也就散了。 “我这次来,是有另外一事跟婶婶商议的。”迎春低声道。 王夫人见迎春表情凝重,心知肯定有特别要紧之事,于是便携着迎春,走进了佛堂。 “怎么啦?”王夫人低声询问道。 “婶婶可知道,大姐姐有了身孕一事么?”迎春悄声道。 “什么?”王夫人陡然一惊,急忙扶住身边的案台稳住了身子。 皇家规矩,后妃身孕未满三个月,那即便是娘家人,也是不能得知的。 迎春上前搀住王夫人,悄悄将董欲言所说的话告知王夫人。 当王夫人听见元春虽有了身孕,但胎像极险一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那位董御医是和等人也,她都觉得此事凶险,那自然就是凶多吉少的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么,为何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要经受这样的折磨!”王夫人说罢,便是哭了起来。 “婶婶别慌!”迎春急忙道:“婶婶可还记得小时候凤姐姐与宝兄弟被魇住一事,多亏了一个和尚与一个道士出手相助,才得脱离大难,我这次,就遇到这个和尚道士啦。” “啊,他们怎么说?”王夫人听得迎春话语中依稀还有一线希望,便急忙问道。 “他们说,还是要宝兄弟那块玉,才能助大姐姐脱得险难,化凶为吉。”迎春道。 “那块玉!”王夫人一听这话,眼里刚流露出的一丝光芒,又暗淡了下去。 “他们说,只有宝兄弟自己,能找到那块玉,所以,我想请宝兄弟再回一趟怡红院去。”迎春一字一句的对王夫人说出最后那句话。 第九十八章 当日碧纱橱 当日午后,迎春与宝玉姐弟二人便回到了大观园。 宝玉与宝钗婚后住的地方就紧挨着荣国府西边,这原本就是贾家的产业,只不过租出去一段时间,宝玉婚前便收了回来,收拾了出来预备着留给宝玉大婚之后用。 当宝钗听说是带宝玉去寻玉的时候,秋水一般明亮又温柔的眼眸垂了下来。 宝玉现在浑浑噩噩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总能安份的跟她在一起。 但如果找到那块玉,他彻底醒过来,以宝玉那种性格,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是不敢去想的。 但此事事关元春的身子,是事关贾府存亡的大事,她自己的那点心思,又算什么。 “二姐姐,”宝钗实际比迎春还要大上几个月,但是与宝玉成亲后,便随着宝玉改了称呼:“如能寻到那块玉,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如果宝玉见了玉,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事情,还要劳烦姐姐照看着点。” 宝钗低声委婉的说道。 迎春望着宝钗这副看似平静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是悄悄的替她发酸。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容貌,性格,才华,家世,放在哪里不是一等一的,为什么偏要委身于一个心中另有所属的男子。 “我知道的。”迎春颔首微笑作答,然后便与宝玉一起朝外走去。 袭人默不作声的跟在他二人身后。 宝玉婚后,袭人依然还是丫鬟,并没有给屋里人身份,听王夫人意思,是要等宝钗诞下嫡子才让往宝玉屋里放人,只是眼瞅宝玉与宝钗这般客客气气的样子,他二人有无夫妻之实都不好说呢。 “我们当初把园子里里外外的翻了一个遍,就是找不到呢。” 进入园子的大门,身后的袭人便低声说道。 迎春停下了脚步,回应道:“我也听婶婶凤姐姐说了,只是园子这么大,总难免有疏漏的地方,,那僧道二人说话虽然疯疯癫癫,却也总有几分道理,那玉,怕只有宝玉亲自去,才能寻着。” 袭人低低嗯了一声,三人便又一路无语朝怡红院走去。 这般行了一里地的样子,前面出现了一排翠竹,在残雪的映衬下,发出莹莹的绿光,在整个萧瑟的园子里显得格外生机。 “啊,潇湘馆到了,咱们先去看看林妹妹罢。”一直不说话的宝玉忽然两眼放光,脚步一快,就朝潇湘馆走去。 “哎,林妹妹现今不住在这。”迎春急忙追了上去喊道。 宝玉哪里她的话,只依旧飞快的朝前跑去,待到了潇湘馆门口,他边推门边大声喊道:“林妹妹,林妹妹!” “林妹妹,我来瞧你了,紫鹃,怎么你们都不出来见我?”他边喊边跑了进去。 只是潇湘馆内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这时,一个打扫庭院的老婆子,从馆内抱着扫帚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一见是宝玉,大吃一惊,急忙迎上前道:“我说是谁这时来找林姑娘,原来是二爷,唉,家里自上次被抄了后,林姑娘便没回来了。” “抄了?什么被抄了?”宝玉痴痴呆呆的站立在那里,丝毫不知道那婆子在说什么。 “走罢,林姑娘这会跟老太太在一起,晚些咱们再去瞧她不迟。”这时赶上来的迎春一把扯了宝玉的袖子,将他朝外拖去。 “噢,是了,天气冷了,林姑娘住在老太太那边的碧纱橱了,老太太说等天暖了才挪出来呢。”宝玉像是想起来什么,笑了起来。 这是十年前黛玉刚进贾府的时候,贾母说的话,那时黛玉与宝玉跟着贾母同住,黛玉住在碧纱橱内,宝玉住在碧纱橱外。 当时贾母这般安排的时候,袭人也是在场的,她此刻见宝玉这般,心中微微一酸,眼圈却是有些发红。 “走罢。”迎春拉着宝玉,继续朝怡红院走去。 第九十九章 梦醒 怡红院与潇湘馆紧挨着,他们三人不一会便进了怡红院的大门。 牌匾上怡红院三个大字已经有些斑驳,只是大门上那一对铜环倒还不曾生锈,亮澄澄的似乎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宝玉茫然的推开大门,庭院内满是枯枝败叶,上面积着点点残雪,说不出的凄凉。 这个院落内,曾经姹紫嫣红,曾经满是欢笑,如今是人去楼空,昔日景象再不可复现了。 三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落寞,宝玉浑浑噩噩的,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屋。 屋子里面在宝玉搬出去住的那时就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加上上次抄家,稍微值点钱的家私都被顺走,只剩下几个大柜子,木床,桌子等笨重家具还留在原地。 “这屋子,我们曾经仔细的寻过了好几回了,连墙角都翻遍了,就是寻不着。”袭人苦笑着对迎春道。 “我晓得,我也只是不甘心,再来找找罢。”迎春亦是无奈一笑。 若按那僧道二人提供的线索,那块玉,应该是不曾离开过这里的。 她二人开始仔细的搜查着着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宝玉却木木的径直走向了自己原来的那张睡床,然后一头倒在了枕头上。 “二爷,快起来,上面都是灰。”袭人急忙说道。 宝玉哪里听她的,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帐顶,呼道:“晴雯,倒茶来。” 袭人叹了一口气,然后道:“都怪我,忘了带壶水来,二爷你且忍忍,我们再找一回就家去。” “家去?这里不就是怡红院么?”宝玉直着双眼道。 “二小姐,咱们还是回去罢,我怕二爷在这里呆久了反而不好。”袭人对迎春说道。 迎春唔了一声,兀自低头寻找。 “唉,那日我明明记得取下来后就塞在枕头下面,可是不知为何第二日起来就是不见了。”袭人叹气道。 “宝玉,起来,让我看看枕头下面。”迎春来到宝玉跟前道。 “早找过无数次了,床底下都翻遍了。”袭人道。 宝玉顺从的坐了起来,眼里依然毫无光彩。 迎春掀开他的枕头,但见下面的褥子上,果然是什么都没有。 “唉!”迎春泄气的将枕头扔给了宝玉,然后又转身要去翻柜子。 宝玉抱着那个枕头,依然在走神,过了片刻,忽然听见他说道:“袭人姐姐,你为何要将我的玉放在枕头里面?我的项圈呢?上面还有林妹妹打的穗子呢。” 听了宝玉这话,迎春与袭人同时转过身看着宝玉,面上均是一脸的震惊。 “宝玉,你说什么?”迎春对着宝玉强笑道。 宝玉一手按着这枕头的中央某一处,继续道:“这块玉被塞进了枕头里了,今天不戴上,老太太又要恼了。” 迎春二话不说,一把夺过宝玉手里的枕头,一阵胡乱摸索,果然触及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低低的啊了一声,然后细看这枕头,但见这枕头外面套着绣着无色祥云的枕套,枕套在枕头底部是个重叠的开口,她将手从那口子里面伸了进去,轻轻一摸,然后便将触及到的那物掏了出来。 但见一枚小小的五彩斑纹的美玉,出现在了自己手里。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迎春低低的念着上面的字。 袭人冲了过来,颤声道:“找到了,居然真的找到了。” “我知道了,我那日往枕下一塞,原以为压在了枕头下面,不想却是从套子的夹缝里塞进去了!天啊,居然真的找到了,太好了,太好了啊!”袭人说道后来,竟然泣不成声。 “宝玉,你的玉找到了。”迎春笑着将这块玉塞在了宝玉手里。 宝玉面上的表情,却如被五雷轰了一样,呆呆的定在了那里。 虽然他一直呆呆的,但此刻的表情,竟与方才大不相同同。 就像一个做了噩梦的人,忽然醒来,兀自不敢相信自己已不在梦中一样。 第一百章 执念 “我——”宝玉手里紧握着那块玉,眼睛打量着四周,双唇微微颤抖,过了许久许久,才转过身子,对迎春说道:“二姐姐,林妹妹去哪了?” 迎春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宝玉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问黛玉,她望着宝玉,半晌没有回答。 “二爷,你,你清醒啦?”袭人喜忧参半的望着宝玉问道。 “我一直清醒啊,我只是问林妹妹这会在哪。”宝玉神情似笑非笑。 “既然找到了玉,那咱们赶紧去回太太老太太吧,这下她们该放心了。”迎春强笑着想要岔开宝玉心思。 “林妹妹现在在哪?”宝玉再次问道。 “二爷,你知道这些日子老太太,太太,二奶奶有多担心你吗,你不惦记着她们,却只想着林妹妹,你现在是已经成家的人了,林妹妹在哪里,又与你何干!”袭人又急又气,不知道该如何相劝才是。 宝玉双目定定的望住前方,只继续问道:“林妹妹在哪?” 果然是个呆子! 迎春晓得宝玉的痴病又犯了,不给他个答复他便会一直纠缠下去,只得道:“林妹妹这会在北静王的金陵别院那。” “什么?”宝玉一脸震惊的转过身子,望着迎春,然后道:“她为什么会在北静王那里?她嫁给了北静王?” “你病的这些日子,什么都不管,你可知道家里前不久被抄了么,园子里乱成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府里更是上上下下不得安生,老太太身体不好,北静王将她接去清净些日子,林妹妹便陪着一起去了。”迎春对宝玉道。 她固然存了想要林妹妹嫁给北静王的私心,但这是万万不能让宝玉知道的,至少目前是不能让他觉察到的。 “她,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能在外人那里住,我,我这就去把她接回来。”宝玉说完,就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迎春怒道:“你跟宝姐姐都成亲了,林妹妹此刻在哪,是不是要嫁给谁,都不是你要操心的!” “这么说,她是要嫁给北静王啦?”宝玉呆呆的道。 “我哪里有说林妹妹要嫁给谁了!”迎春也不晓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哪里说得不对,就让宝玉认定了黛玉要嫁给北静王,莫非这就是情人间的直觉? “咱们赶紧家去罢,好让太太,老爷安心。”迎春催促道。 “我要去北静王那。”宝玉一字一句的道:“我见不到,就哪儿也不去。” 迎春与袭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定在了那里。 “好罢,”过了好久,迎春终于开口道:“我跟你去一趟北静王府,但你答应我,不许生事不许胡闹,见完了林妹妹,咱们就即刻回去。” 宝玉缓缓的点了点头。 “袭人,你就先回府里,跟太太说,玉找到了,我跟宝玉,我跟宝玉去一趟北静王那,你让安排一辆马车在园子外面等我们。”迎春说完,见袭人一脸的担忧,便执起她的手,轻轻握住,低声道:“让太太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胡闹的。” 袭人点点头,便向园中角门的方向走去。 迎春则与宝玉,肩并肩,默默的走向大观园的正门。 第一百零一章 溶玉相逢 迎春宝玉姐弟二人离了大观园,上了马车,便朝北静王的别院驶去。 “姐姐你方才说,家里被抄了,是为了何事?”一直沉默着的贾宝玉,忽然侧过头去问向迎春。 “还不是因为大老爷。” 迎春那晚发生的事由简单的跟宝玉说了一遍,接着又道:“那晚家里乱作一团,从老太太到太太到凤姐儿,无不惊慌失措,幸得北静王及时赶到,制止了那些作乱的宫人,又将老太太林妹妹接到个清净的地方缓些日子,老太太受了几次惊吓,身子便一下子垮了,又亏得北静王请来了宫里最好的御医,精心调理,这些日子才慢慢恢复了些。” 宝玉听了迎春这话,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这才道:“我不知道我病了的这些日子,家里竟发生了这些大事,北静王为人细心周全,老太太跟林妹妹在,在他那里,自然是最稳妥的了。” 宝玉嘴里这般说着,只是语气竟有些顿挫。 “是,所以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搅的好,先回去见过太太再说好不?”迎春边说边望着宝玉,只待他点头,她就即刻吩咐掉转马头。 “姐姐为何要用打搅这个词?老太太肯定不会觉得我会打搅到她,难道是林妹妹不想见到我?”宝玉忽然抬眼望着迎春。 迎春无奈抬手扶了下额。 情人果然都是敏感的,自己无心一个词,都能被他听出端倪。 “你胡说什么呢,你跟林妹妹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你如今已经成亲,你去见林妹妹,除了让她伤心,又能怎么样?” “我,我就是见一见她,我才好安心。”宝玉轻轻咬着下唇说道。 姐弟二人说话间,马车便已经到了别院门口。 门口的仆童见是贾府的车子,知道迎春回来了,便急忙迎了上去。 “这是我弟弟宝玉,他跟你们王爷日常是很熟的,一并来给老太太请安,你们去通报一下。”迎春说罢,便领着宝玉直奔中堂。 他姐弟二人在中堂坐下,便有小丫鬟捧了茶送来, 迎春确实渴了,便接过茶端起就喝,喝完将茶盏放下,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道:“奶奶可再要来一杯?” 迎春抬头一看,却见喜安笑盈盈的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啦?”迎春又惊又喜道。 “老爷说不晓得你要在这里住多久,于是就让我过来伺候了。”喜安笑着道。 “你们老爷也真是的,”迎春皱起了眉头,“巴巴的把你叫来,倒像是说嫌弃王府的人不会照顾一般!”迎春表面上在发怒,眼底里却满是笑意。 她主仆二人正说着,却见北静王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 “宝玉兄弟!好久不见啊!”水溶含笑走到了贾宝玉面前。 宝玉此刻心事重重,但见到了北静王,倒也不曾忘记了礼节,便急忙起身行礼,口里直呼:“王爷金安。” “许久不见,你倒认生了起来,你我二人,何须这般客套。”水溶边说,边将宝玉扶起。 “我祖母与表妹这些日子多得王爷照顾,我感激不尽,我,我祖母跟表妹此刻在何处?我去见一下。”宝玉急急的对水溶说道。 “老夫人在后面内院,我这就领玉兄前去。”水溶依旧微笑满脸的道。 “我妹妹,也跟老太太在一处么?”宝玉急切的问道。 北静王水溶听了这话,却是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子,对宝玉道:“玉兄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见令表妹罢。” 宝玉呆了一下,然后缓缓的道:“我都想见。” “老夫人见了玉兄,自然会是欣喜无比的,但是林姑娘是否愿意见玉兄,小王还是要问过林姑娘意下才好。”水溶带着微笑缓缓的说道。 “为什么?”宝玉望着水溶,不禁脱口问道。 北静王此刻一身家常打扮,宽袍缓带,头发简单的用一根发带盘在脑后,但那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却丝毫不减。 北静王这副俊美又从容的样子曾经深深的吸引过宝玉,可是此刻却那样的让宝玉觉得不安。 第一百零二章 求见 “因为见多无益,其间什么道理,宝玉你自然清楚,又何须再问。”北静王面带微笑,态度亲切又随和。 水溶说得再明白不过,其中缘由,宝玉也是自然清楚的。 “我,我只是见一下,问,问一下她好就走。”宝玉颤着声音道。 “既然你如此坚持,便跟孙夫人先去见过老夫人,我这边去请示一下林姑娘意下吧。”北静王说完,便转身离去。 “走,我们见老太太去。”迎春扯了扯魂不守舍的宝玉,便朝老太太的住处方向走去。 贾母午睡后刚起来不久,她病后初愈,依然有些气短,只坐在铺着兽皮的圈椅上抱着个手炉跟鸳鸯闲聊,忽然听闻宝玉来了,老人原本浑浊的双眼忽然闪亮了一下。 “老祖宗,宝玉来瞧您啦。”不待里头传唤,迎春便拉着宝玉走了进来。 “老太太。”宝玉虽一门心思都在黛玉身上,可见到贾母,眼圈却是一红,人快步上前正要拜见,贾母已是拉住他的手,扯入怀中,老泪横流,嘴中不住念道:“玉儿啊,我的宝玉啊。” 这祖孙二人见面,竟有些劫后重逢的样子,迎春见了此景,心中也不禁微微发酸,只是面上仍强笑道:“老祖宗该高兴才是,宝兄弟的那块玉找到了呢。” 贾母一听,喜出望外,急忙止了泪,对宝玉道:“果真如此?” 宝玉将玉掏出,贾母细细一瞅,果然是那块自他娘胎里带来的那块玉,心中大喜,不由得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啊,”贾母说罢,又问道:“这命根子,是怎么找到的?” 迎春将过程大致跟贾母说了一遍,只是将暴雪之夜庙中发生的事情改成了偶遇那对僧道。 贾母听罢,先是叹了一回气,然后又默然了好一阵子。 过了许久,老太太终于开口说道:“人这一世,生老病死,富贵贫穷,冥冥中自有天意,是你的,总跑不了,如今玉找到了,便赶紧回去跟太太老爷说一声,大家也好放心。” “是,我看一下林妹妹就回。”宝玉答道。 贾母一听此话,不由得一愣,然后道:“你妹妹在这里养身子,你不便打扰,还是回去罢。” 宝玉哪里肯听,只是说道:“我不见林妹妹,是决计不会走的。” “倘若林妹妹这会子不想见你呢?”迎春忽然道。 “她怎么会不想见我?”宝玉反问道。 迎春听了这疯疯傻傻的话,不知该如何作答,唯有苦笑。 ——*——*——*——*——*——*——*——*—— 且说北静王离了中堂,便径直朝黛玉住处走去,到了门口,便站立了让丫头进去禀报黛玉。 冬日下午,黛玉正在暖炉旁看书,听闻北静王来了,面上露出纳罕之色,她一边让丫鬟将北静王请至前厅,自己一面迎了出来。 这外面虽是寒风刺骨,屋里自然温暖如春,北静王见黛玉一身藕色薄袄,双眉如烟,虽面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但洁白如玉的面孔上总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 “小女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前来是有何事?”黛玉望着水溶,一边行礼一边问道。 水溶一笑,正想说没事就不能来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太过轻佻,终于还是止住了,但见他轻咳一下,然后正色道:“贾宝玉来了,他想见林姑娘,所以我特意来请林姑娘示下。” 他说罢,便淡淡的望着黛玉。 第一百零三章 寄人篱下 黛玉听了水溶这句话,人忽然一动不动的定在了那里,过了许久,方抬头看了水溶一眼,然后道:“他是我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哥,原本他来探望我,我是应该去一会的——” 黛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又看了水溶一眼。 “那你去见便是。”水溶手朝外一摆,一脸平淡的微笑着道。 黛玉看了水溶一眼,皱眉道:“王爷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水溶听了这话,怔了一下,接着道:“额,姑娘请讲。” “王爷或许也知道,我那表哥,有些痴病,”黛玉说到这里,面上不禁一红,停了一下,接着道:“只是他已经成亲,若见了,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对他,对老太太都不好,更何况咱们是在王爷府上,”黛玉说到这里,抿了一下嘴,接着道:“王爷就说我身体不好,不见就是了。”| “既然是自幼长大的兄妹,就算是成了亲,见一下又何妨,林姑娘若是顾及我这里会有什么不便,便是见外了,我与贾家本就是世交,与令表兄私交又好,林姑娘实在无需多虑。”水溶一脸平淡的道。 “不是我多虑,”黛玉忽抬起头,看着水溶,似笑非笑道:“王爷若觉得我与宝玉相见无妨,便会直接遣人请我去见,又如何会亲自过来问我意下呢?” 水溶一听黛玉这话,愣了片刻,凝望了黛玉许久,这才道:“林姑娘总是这般时时揣摩别人心意么?” 黛玉默然片刻,轻声道:“寄人篱下,本应如此,紫鹃,啊,海霞,”黛玉唤了另外一个王府里的丫头的名字:“你去前面回宝二爷,就说我身体不好,日后回贾府了,自当再去拜访哥哥嫂子。” 那名唤海霞的丫头领了话,便快步的离了这里。 “——寄人篱下。”水溶口中重复了一遍黛玉方才的话,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姑娘觉得在小王府中是寄人篱下,那就着实违背了小王本意,这间屋子,本来就是闲置,老夫人与姑娘肯来,小王只觉得无比荣幸——”北静王一本正经的说道。 “收留我祖孙二人,对王爷来说自然不算是什么,但对我祖孙二人来说,却是莫大的恩惠,我——” “林妹妹!——” 黛玉的话,忽然被打断。 黛玉与水溶一齐循声望去,却见宝玉已经冲了过来,迎春提着裙子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后也跑了过来。 她一见北静王,就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对宝玉道:”我说了林姑娘这会子身上不太好,过些日子回了贾府,自然会去拜访你的——“ 迎春还待絮絮叨叨,却听见宝玉定定的对黛玉道:“妹妹气色,较前大好啊。” 迎春听了这话,不禁以手扶额,口中道:“是的,林妹妹休养了这些日子,已经好些了,你给老太太,妹妹都请过安了,咱们这就赶紧回去见过太太罢。” 宝玉哪里会把迎春的话听进耳,只接着又对黛玉道:“我前些日子失了玉,我说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全然不知,我想这妹妹怨恨我,必然心身憔悴,是以心急火燎的赶来看妹妹,劝解妹妹,不想妹妹尽然丝毫不在意,反而更好了,看来,都是我一厢情愿,我这些年这些心,都白费了。”宝玉哑着嗓子道。 迎春听了宝玉这话,既痴傻又可笑,不禁脱口道:“宝兄弟,你难道要林妹妹为你伤心憔悴至死才满意么?” “宝玉,你大婚那晚,林姑娘独自在园子里伤心欲绝,我是亲眼所见的,现如今时过——”水溶见宝玉这般伤心,忍不住开口想要安慰。 黛玉原本一直沉默不语,听了这话,登时明白自己那晚在园中曾遇到过水溶,那日的窘态全被他见了去,不禁又羞又恼,冲着水溶道:“王爷在说什么,想是认错人了罢,我何曾在园子里面见过什么王爷!”说罢,竟拂袖就要离去。 第一百零四章 门外人 水溶自知失口,心中暗自后悔,正想辩解一下,却见迎春已经急得额头冒汗,一手拉住了黛玉,口中道:“快回来,你怎么在王爷这里也使小性子呢。” 黛玉站住了身子,呆立片刻,然后转身对宝玉道:“多谢二哥哥关心,北静王爷细心妥帖,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老太太也大好了,我这两日便家去,到时再去给二哥哥,宝,宝姐姐贺喜。” 黛玉说完最后两个字,便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宝玉。除了北静王,没有人发现她眼圈已是微微发红。 “妹妹,我来时想好了,只要妹妹骂上我一句,我就去回了太太,老太太,老爷,我,我就算命都不要了,也要跟妹妹在一起,只是不想见了妹妹——”宝玉哽咽着,竟然无法继续说下去。 “宝玉,你越说越荒唐了,今日这些话,日后再莫提起,幸得这是在王爷这里,若外人听了去,咱们贾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迎春急得要跳脚。 再说了,有这么一个痴情的表哥,别说是对黛玉一直客气疏离的北静王,就算是有人对黛玉动了心思,见到这个样子,也是要打退堂鼓的。 她正焦急间,忽然发现窗外依稀有个男人的影子。 这里是内院,非亲非故的男人是不可以踏足的,就是是管事的仆人要进来也是要通报的,迎春此刻在气头上,见状便急匆匆走了过去,把门一推,口中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那里—额—”待她看清楚来人后,忽然愣住了。 门口那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孙绍祖。 “你,你怎么在这的,你,你来多久了。”她磕磕巴巴的问道。 该死的,也不晓得刚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这种事情可以归类为家丑了,定要被他耻笑了去。 “我,我也就刚来。”孙绍祖支吾着道,“唔,我快冻死了。”他边说边往屋里走去。 “刚才就冻成这样?”迎春斜着眼皱眉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 宝玉此刻却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门口的动静,也丝毫没有注意到孙绍祖的存在,他依旧望着黛玉,神色若痴若傻的道:“是,我知道了,老太太把林妹妹带到王爷这路,果然是有深意的,—‘幸好是在王爷这里,若外人听了去’,是啊,在姐姐眼里,王爷已经不是外人了,那么说来,是不是聘礼都下了呢—” 迎春眼看他越说越口无遮拦,急得额头不住冒汗,却见这时,孙绍祖哈哈一笑道:“宝玉啊,你怎么在这,见过老太太了么,噢,看样子是见过了呀,走,我正好有事要去你们贾府一趟,咱俩一块走罢。”他边说边笑着挽住了宝玉的胳膊,然后拽着就往屋外走去。 宝玉自然是不肯走的,但他身子本就羸弱,在加上对方是孔武有力的孙绍祖,这下哪里还能由着他,双脚便被不由自主的朝外走去。 迎春见了,也急忙跟上,将这二人一路送至了门外。 此刻屋内剩下黛玉与水溶二人,黛玉此刻只觉得无比尴尬,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我,我一会便回老太太,我们这就回去,这些人,打搅王爷了。”黛玉边说,边强忍着眼泪。 她被宝玉这一闹,在北静王面前已是觉得无地自容,再不肯对待一刻了。 “姑娘言重了,我—”水溶此刻亦觉得有些不自在,竟不晓得该如何劝解。 “王爷还请回罢,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黛玉说到这里,泪珠已经是悄然滑落。 水溶无法,只得悄然退出,到了门口,便听见黛玉的哽咽之声,他听了这声音,又哪里走得开,又不敢进去,只得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第一百零五章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过了许久,水溶听得屋内哽咽之声渐消,慢慢寂静了下来,他踌躇良久,终于还是推开了门。 紫鹃见北静王忽然进来,吃了一惊,便上前悄声道:“我们姑娘方才回屋睡下了。” 水溶面上微微一红,口中哦了一声,便欲离去,转身之际,眼角余光扫见方才黛玉坐的位置,但见笔墨零乱,几张写满了字的稿纸散落在桌上。 紫鹃见北静王望着那张乱糟糟的桌子,顿觉羞愧,急忙道:“我正准备收拾,刚服侍姑娘躺下—” 北静王摆了摆手,然后径直走向那张桌子,在黛玉方才坐着的椅子上坐下。 面前的稿纸上依稀还有泪痕,他随手拿起一张,但见泛黄的纸张上零乱的写着一些字。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 这是前人的一首悼念亡妻的诗,一共八句,黛玉只写了前面三句,没有了后半阙,像是写不下去了。 水溶见状,不禁轻轻哼了一下,接着哑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王爷不是回去了么?怎么这又——” 他身后忽然响起了黛玉又急又怒的声音。 “而且,你怎可——” 黛玉说到这里,咬了下唇,伸手便要去将水溶手里那张纸夺下。 水溶随手将那稿纸往桌上一放,嘴角带着一丝冷笑道:“这首诗,对你来说,不觉得太僭越了么?” 黛玉一听此话,脸登时胀得通红,忿忿道:“他背信弃义,我不过是写几个字,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她说罢,拿起那张稿子便撕成了两半。 “你跟宝玉一无婚约二无媒妁,哪来的信跟义,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罢了!” 黛玉见北静王这样诋毁她跟宝玉之间的感情,又羞又怒,正待反驳,听得水溶又继续道:“已经无法改变,还念念不忘,除了惹人笑话,还能若何。还有,我说对你来说僭越,那是因为,这些诗,轮到我,也轮不到你!” 黛玉听了水溶这话,忽然想起他也是丧妻不满一年,一时间,原本满肚子的恼怒,竟也只得生生的压了下来。 北静王见黛玉怔在了那里,便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转头就朝外走去。 且说迎春帮着孙绍祖,好不容易将宝玉架走,安排上了回贾府的马车,这便又赶回来,刚走到黛玉屋前,就差点跟匆匆走出来的北静王撞个满怀。 “王爷——”她诧异的喊了一声,却见北静王竟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了。 “啊,方才怎么啦?你跟王爷吵架啦?”迎春吓了一跳。 都知道北静王为人谦和有礼,处事镇定,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曾失了礼节,今日是怎么啦? “没有,二姐姐,我们这就家去罢。”黛玉眼角带着泪道。 迎春站在那里,半晌不动。 今日宝玉这一闹,她自己也觉颜面大失,想撮合黛玉跟北静王的心已经是灰了大半,眼见方才北静王那个样子,黛玉又是这个样子,看来自己的一番心血,终究是白费了。 “嗯,我这就去跟老太太说去。”迎春无精打采的道。 这一日,本来找到了玉,挺高兴的,不想后面却是这样。 唉,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看来这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先不去想这些了,回了老太太,等回到贾府,就去庙里找那一僧一道,保住了元春姊姊,再做后面的打算罢。 第一百零六章 明日家去 迎春心里私下这般盘算完毕,便匆匆的来到了贾母处。 贾母正坐在南边暖炕上出神,似乎在想着心事,见迎春来了,便急忙的问道:“宝玉刚在黛玉那儿,没闹吧?” “怎么能不闹。”迎春有气无力的在炕边的一张绣墩上坐下,一只胳膊支在炕沿上,郁郁的道:“闹得不开开交,还以死相挟说什么也要跟林妹妹在一起,当时王爷也在那里,我说了宝玉几句,宝玉就疑心我们要将妹妹许配给王爷,当着王爷的面就发作了,后来孙绍祖来了,好不容易把他拖走了,回来看见王爷铁青着脸从林妹妹屋里出来,妹妹这会闹着一定要回去呢。” 迎春一口气说完,便垂头丧气的趴在了炕沿上。 鸳鸯急忙捧了杯茶过来,迎春接过茶,一口气喝完,然后将茶杯递与鸳鸯,眼睛望着贾母,等其示下。 贾母听了迎春这话,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道:“唉,宝玉那孩子,我何尝不知道他一心扑在黛玉身上,我原也想着他们两个将来在一起,只是没想到我们家现在是这个样子,他们俩个再在一起,对谁都不好,我虽心疼这两个孩子,可也总要为整个贾家上下几百口人想啊。” 贾母叹了口气,接着道:“宝玉说的也没错,我是存了将你林妹妹许配给北静王的心,但咱家现在这情况,王府不主动,我们是一点资格都没有的,我眼瞅着北静王对黛玉格外的上心,寻思着有几分希望,但也怪我,把黛玉给宠坏了,在王爷面前也不知道分寸,随意使性子,不知哪里惹恼了王爷,她如今执意要回,那咱们便回罢,你林妹妹的婚事,我们再做打算,我就不信,我玉儿的才情容貌,哪位公子王孙配不上。” 迎春听了这话,频频点头。 抛开财产家世那些身外之物不谈,单说这人品外貌,林黛玉毫无疑问是天下无双的,这点她是有十分的把握。 这祖孙二人商议完毕,迎春便辞了贾母,来寻水溶。 北静王的住处在别院最西侧的一处套间——南边最好的正屋都让给了贾母黛玉居住——此刻他心情似乎平缓了许多,见到迎春来了,急忙迎了上前,口中道:“方才怠慢了孙夫人,心中过意不去,正寻思一会去给夫人道歉呢。” “王爷言重了,”迎春只觉尴尬无比,无奈之下笑着道:“想是我那妹妹,言语中有不是的地方冲撞了王爷,还求王爷念她年纪小,担待着些。” “林姑娘并不曾冲撞我呀,只是方才见林姑娘那般伤心,我不知该如何相劝,有些着急罢了,唔,孙夫人前来就是为了这事么?”水溶浅笑着问。 “王爷好涵养,我那妹妹性子我知道,老太太也说了,是被她宠坏了,唔,先头我跟我们老太太商量了,我们在这里打搅王爷这么些时日了,老太太的病托王爷的福,也好了大半了,所以,我们打算明日家去——” “什么?——”水溶听了迎春这话,身子微微一颤,过了片刻,脸色便又恢复如常,带着微微缓缓的问:“可是小王哪里招待不周么,老夫人何必急着回去。” 第一百零七章 临别 迎春无可奈何一笑,只得到:“王爷对我祖母及表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实在不知如何感激,实实在在是住得久了,再不回去,真说不过去了,也难免落人口舌—”迎春面对着这个看起来一脸温柔和煦的北静王,只觉得有些话实在无法开口。 “噢,是林姑娘要走的罢。”北静王淡然道。 “嗯,其实我们也该走了,今日宝玉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在王爷这里住久了,难免让人觉得我们别有用意,我妹子尚未出阁,咱们两家虽是世代交好,总就是不便的。”迎春带着几分尬色费劲的微笑道。 “噢,小王一直以礼相待坦坦荡荡,宝玉是痴情太重,难免想偏,老太太一直也在这里,又怎会落人口实。” “咳咳,王爷你是坦坦荡荡,”迎春无奈笑道:“但我—唉,不说也罢,总之还是走了对王爷对我妹妹都好。” 她是存有私心的,北静王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强调自己坦荡,听得迎春浑身不是滋味。 “既然如此,那小王不再挽留,唔,老夫人是明日就走么,我去让人安排车马。”北静王依旧一脸从容的说道。 迎春原本是想让贾府来接的,正要推辞,但一想贾府现在车马紧张,从王府这边走倒也便宜,便谢过北静王,然后离去回了贾母。 一说明日便要动身回贾府,这贾母跟黛玉屋子里自然是就忙开了,住了不长不短这么些日子,物什繁多,一时要收拾清楚也不容易,因此便又忙忙糟糟了好一阵。 第二日早,陈嫂过来给贾母请安,顺便通报车马已备好,然后又过黛玉这边来看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却见黛玉屋里早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紫鹃正在仔仔细细的查看包袱。她便不由得笑着对紫鹃道:“你们姑娘真是个清净人,这屋子就跟没住过人一样。” 紫鹃见了陈嫂,笑着道:“这些日子打搅嫂子了,我们姑娘过二姐姐那边去了,唔,雪雁,再看看别落下什么。” “就算什么要紧的东西落下了也没事,这房子你们走后就封上了,不会再有人进来了。”陈嫂笑着道。 紫鹃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不禁问道:“封上了?那将来王爷家再来个客人呢?” “我们王爷说,老夫人跟姑娘住过的屋子,日后是自然不能再住别人的了。”陈嫂依旧笑着道。 紫鹃看了陈嫂一眼,但见陈嫂一脸自若,似乎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看来他们王府的待客之道素来就是如此。 紫鹃内心略感过意不去,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在这时,却见迎春偕着黛玉一起走了进来。 “咱们该走了罢,唔,陈嫂子。”黛玉转头见到陈嫂,便含笑迎了上来。 “咱们叨扰了嫂子这些日子,这是我祖母赏嫂子的。”说话的却是迎春。她边说,边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装着金裸子的小荷包。 贾府虽然落败,这些礼节上的事上倒还不至于为难,走之前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了,陈嫂是管家,当然比别人又多了一分。 陈嫂口中称谢,接过了荷包,这时却听雪雁道:“姑娘,这些笔咱们是带走还是留下?” 迎春扭头望去,却见雪雁手里拿着两支黛玉在这里写字用的笔。 “这不是我们府里带来的,自然是留下,你这会子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了。”黛玉对雪雁道。 “我自然知道,只是姑娘前些时候说过这笔特别好用,所以我便问一声,即然这么着,那就留下。”雪雁说罢,又去将笔放回了笔架上。 “哟,几支笔而已,这事不用问过王爷,奴婢便能做主让姑娘带走,说句什么话,这屋子里不拘什么东西,只要能入姑娘眼的,尽管拿去就是。”陈嫂殷切的笑着道。 “我的丫头不懂事,让陈嫂见笑了,哪有客人走却带走主人东西的道理,唔,二姐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过老太太那边去,这就回罢。”黛玉带着微笑细声道。 迎春知道她是绝对不会从北静王这里带走任何一物的,便也笑着道:“正是,咱们也该动身了。” 说罢,便又携了黛玉的手,一齐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八章 这才是大家世子的作派 却说贾母等人收拾好了,来到门口,却见门口数辆华丽马车整齐排开,孙绍祖骑在马上相候。他见贾母一行人来了,便急忙下马,快步走上前。 “王爷今日上京去了,不得相送,瞩我向老太太告歉。”孙绍祖边说,边扶着贾母来到车边,又替贾母打起了帘子。 待贾母坐上了车,孙绍祖这才轻轻将帘子放下。 “王爷他今日居然不在?”迎春不禁有些郁郁的低声道。 “是,王爷本来说要相送的,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又走开了。”孙绍祖望着迎春道。 迎春皱了皱眉,默默思量了一会,然后沉闷不语的走向另一辆车。 喜安已经在车旁打起了帘子相候。 孙绍祖便又伸手前去意欲搀扶,迎春此刻心中有事,有些烦躁,见孙绍祖靠近了过来,不禁袖子一甩,带着几分厌烦之色道:“用不着你来。” 她话音放落,却看到孙绍祖眼中的愕然之色,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便放缓了神色,伸出手让他托住。 孙绍祖默默扶着迎春上了车,迎春正欲打下帘子,却见孙绍祖依然以手把着门框,便问道:“你还有事吗?” “我问下你,何时回家去?”孙绍祖道。 “我这就回啊—噢,”话说一半,迎春忽然明白他说的这个家不是指贾府而是孙府,便又道:“我先回去安置好老太太跟我妹妹,然后再去那个破庙一趟,事情都办好了回去,我也想圆圆了。” 那个小孩子是她在孙府最大的牵挂。 孙绍祖嗯了一声,又似乎想说什么一样。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放帘子了,冷死了。”迎春一脸不耐烦的道。 孙绍祖这才将帘子放下,过了一会,车子便晃悠悠的出发了。 王府别院与贾府都在金陵城内,离得不远,上午巳时末便到了贾府。 贾政贾琏,邢王二位夫人及凤姐李纨等一干媳妇都在门口相迎,见了贾母,自然都是一番感慨。 贾政等见了孙绍祖,自然是殷切的让进去喝茶,孙绍祖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略推辞一番,然后对迎春说道:“我要先回京里一趟,明日过来送你去那庙处,这次万万不可一个人溜去了。” 迎春一脸不耐烦的应了,然后便急急的随了贾母等人进了贾府。 贾府经过上次抄家,已经破败不堪,几处窗纱门帘都已污损,却无新的替换,游廊立柱的漆掉了,也不曾填补。 贾母看在眼里,面上却依然强笑到:“只要咱们家里人都平安,这就知足了,这粗茶淡饭,总是有的。” 当日黛玉依然还是住回了潇湘馆,迎春自然也随黛玉一块住了过去。 迎春见一切都差不多安顿好了,这便又来到王夫人处,王夫人正在安排摆饭—家里再不济,这一顿接风宴总是要有的。 王夫人见迎春来了,急忙停了手里的事情,拉了迎春到内屋坐下,迎春便细细与王夫人讲起昨日是如何找到玉的,宝玉又是如何定要见黛玉,又当着北静王的面说了哪些胡话,这才让黛玉非离开北静王的别院不可。 王夫人听完了迎春的这番话,不禁低头垂泪,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为何竟生了这么个孽障,他若能让人省点心,我后半辈子就算吃糠咽菜也认了,他偏这会想起你林妹妹,我何尝不知他二人感情好,但他若娶了林姑娘,我们家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宝丫头嫁过来,那嫁妆不知道有多丰厚不说,就现在,他在那屋的饮食起居,也是薛姨妈在照顾着,噢,还有一事你怕是不知,宝丫头已经有了身孕了—” “啊,宝姐姐怀孕了!”迎春听了这话,不禁惊得用手捂住了嘴,半晌才回过神来道:“那,那恭喜婶婶了啊,这,这总是好事情,婶婶快别难过了,总会好起来的。” “换在别人家,这自然是好事,只是宝玉这样子,我能高兴起来么。”王夫人说罢,又默默的抹泪。 “婶婶不必心焦,我先拿了玉,去找那僧人,看大姐姐那边情况能好起来不,至于宝玉这边,他一个人终究是闹不起来的,我看林妹妹那边清楚得很,不会随着他闹的。” 迎春这话不假,倘若黛玉也是如宝玉一般存了誓死也要非卿不嫁的念头,那事情就难办了。 王夫人又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林妹妹,终究是个聪明的孩子,正是因为她太聪明了,我总对她难以亲近起来,唉,只能想办法帮她寻门好亲事了,现在最担心的,还是你大姐姐,倘若她那边再出点什么岔子,咱们这个家,就真难过下去了,还好你嫁得还好,姑爷虽以前性子鲁莽,但现下也改了许多,我见他对你那也是事事周到得很,以前的那些事情,你也就不要计较了。” 迎春见事情说到了自己跟孙绍祖身上,顿时觉得无比尴尬,正要支吾过去,却见得一个丫鬟匆匆赶来,对王夫人道:“太太,那边屋里饭已经摆好了,等太太过去。” 迎春暗自庆幸这个丫鬟来得及时,便搀着王夫人一齐走了出去。 一家人在正屋那边用了午饭,便各自散去休歇,迎春自然也是安置在了潇湘馆,且不说迎春本就想陪着黛玉,就论贾家现在的实力,要再把她的旧居藕香榭收拾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了。 第二天早,迎春黛玉在潇湘馆用完早膳,便一同过去给贾母请安,方走到西边角门,就有婆子赶上来,告知迎春,说孙女婿已经到了前堂,等着陪二小姐出门办事。 迎春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偕着黛玉继续朝贾母那边走去。 到了贾母屋中,便听到贾母似乎在与人说话的声音,间中夹杂轻声浅笑,似乎不像是府中之人,琥珀带笑打起帘子,一边对贾母到:“二小姐,林姑娘来了。”一边又对迎春黛玉道:“董先生来了呢。” 迎春向内一看,果然见太后身边的那位杏林堂董欲言正坐在贾母身边的一张椅子上,陪着贾母说话,一见迎春等人来了,便笑着站了起来向她二人问好。 一时行礼毕,便听见贾母道:“你看看,北静王行事多周到,咱们昨儿才走,今日便急急的请了董先生来给我跟黛玉瞧脉,说这调养不可停,这才是大家世子的作派啊。” 迎春抬眼看了一眼贾母,贾母却是带着几分依稀的笑意看着黛玉。 好个大家世子的做派。 迎春面上不禁也绽开了笑意,快步的朝董欲言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 探病 “有劳董先生了。”迎春笑着向欲言道。 欲言笑着对迎春道:“本不应该等王爷提醒才来的,这会子已经是失礼了。” “玉儿,去,让董先生把一下脉。”贾母对黛玉道。 黛玉依言来到欲言面前,伸出右手手腕,欲言将食指拇指中指三根指头搭上去,过了一会,方放开。 “姑娘身子比起前些日子,竟好了许多。” 她说罢,看了黛玉一眼,抿嘴一笑,只是心底却是低低叹了一口气。 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容貌才情的女子,倘若父母双全,依然是苏州林盐课的掌上明珠,这天底下的王公贵族,不晓得该如何挤破了头的争抢。 “我也觉得我妹妹气色好多了呢,这都要多谢董先生妙手啊。”迎春一脸欢喜的道。 董欲言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林姑娘这个病,倘若有我两分功劳,那剩下八分,全是她自己。”董欲言边说边笑着将手指收回。 “噗,这事竟然叫北静王说准了。”迎春忽然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欲言怔了一下,忽然也笑了起来。 ——这位姑娘的病不是汤药能治好的,她自己不愿意好起来,喝几缸的药都没用,董先生还是不要浪费功夫在这了——她依稀记起那日北静王的话。 黛玉脸上微微一红,半带着几分愠色道:“他在胡说八道拿人取笑,姐姐怎么就信了,姐夫不是还在等你么,怎么这会子还不走。”说罢,便将迎春朝外推。 迎春嘻嘻一笑,想想时候也不早了,便辞了贾母与董欲言,然后朝外走去。 她正要去宝玉那向他借那块玉,不想走到了贾母门口,便见王夫人携着玉钏儿匆匆赶来。 “我今早去了趟宝玉那,将这块玉拿来了。”王夫人见了迎春,便将手里一个包着帕子的东西递了过去。 迎春接过来手心里捏了一下,便知道这就是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 “婶婶借玉的时候,宝兄弟没说什么吧?”迎春边说边将帕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怀中收好。 “还能说什么,只说早就不想要这劳什子了,尽管拿去。”王夫人满脸忧愁的道。 迎春叹了口气。 回想黛玉,自从发生了这些的事情,虽然也黯然神伤,可是人精神却还在,反倒宝玉,魂魄已经不晓得哪里去了。 “婶婶不必焦虑,等日子久了,宝姐姐又有了孩子,慢慢的,他会回心转意的。”迎春只能这般安慰王夫人。 王夫人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迎春又叹了口气,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不再说什么,辞别了王夫人,然后一个人匆匆来到了贾府门口。 一辆简易的马车已经在那等候,孙绍祖披着厚厚的毡子,牵着一匹马在那里守候。 不晓得他等了多久,毡帽上的边缘处已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孙绍祖见迎春到了,便上前将迎春送进马车。 如今贾府已经找不出当年那种富丽堂皇的出行马车了,只是这外面看着车子虽又小又旧,但里面却也铺了厚厚的垫子,座椅上还放着一盏小小的精铜手炉。 第一百一十章 中山狼 迎春坐上轿厢,便有一个苍老的车夫爬上了驭坐,正要扬鞭启程,却见一个妇人从门里急急跑来,对那车夫说道:“郑二,东府那边老爷让你去送封信给顺义府的陈老爷。” 那车夫道:“太太让我这会子送二小姐出城办事呢,你再找别人罢。” “如果还有别人可找,我也就不找您老了,唉,这可怎么办,大老爷那边也催得紧呢。”那媳妇皱着眉一脸为难的道。 迎春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酸,家中遭遇这几番变故,竟是连个车夫也没得多余的了。 “不妨事,你去忙,”她揭开帘子,对着前面的车夫道:“我这边另外雇个车就是了。” 这时,却见孙绍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也对那车夫道:“你尽管忙去,车子留下,我送你家二小姐去。” 那车夫听了这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孙绍祖便大声道:“磨蹭什么,让你去,你便去。” 那车夫见状,这才下了车,口中仍不住的告罪。 孙绍祖没再理他,却看了一眼拉车的马,又不禁又摇了摇头。 这匹马看上去虽还高大,但牙齿稀疏,瞳孔浑浊,也是一匹老马了。 “这马怎么出得了城。”他说完,就走到马头,将那老马身上的车辕一抬,近百斤的车辕,平时都要至少两个人相抬,他却轻松的卸了下来,然后套在了自己的那匹枣红骏马上。 “走罢。”孙绍祖坐上了驭位,拿起马鞭,将车子缓缓驶了出去。 宁荣街如今是繁华不再,路边堆积着残雪枯枝,处处透着凄凉。 孙绍祖看到这境况,心中也无比感慨,不由得道:“你家当年如能在极盛之时,筹划一番,就算败了,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 迎春听了,哼哼两声,嘴里道:“怎么没有筹划,我父亲不是将我换了五千两银子么。” 孙绍祖听了这话,只得大怒道:“你这妇人!又在胡说八道了!” 迎春呵呵一笑,只是笑完,又是低低叹了一口气。 孙绍祖听到她这声叹气,语气便又软了下来。 “不担心,会好起来的。”他低声道。 迎春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捏了一下手里的那块玉。 马车一路西行,半个时辰后便出了西门,又走了一段土路,远远的便已经可以望见那座破庙孤零零的矗立在荒野上。 只是大雪过后,道路已经满是淤泥,马车无法继续前行,孙绍祖眺望了一下前方,便将车停在了路边。 “车子过不去了。”他对车厢内的迎春道。 “唔,那就下来走。”迎春说罢就揭起了帘子,也不等孙绍祖来扶,便呲溜一下下了车。 孙绍祖扭头看了她一眼,便也下了车,然后将车辕从马背上卸下。 “上去。”他指了指马。 迎春望了望脚下这条坑坑洼洼的稀泥路,便也不说什么,顺从的上了马。 孙绍祖牵起缰绳,一脚深一脚浅的沿着泥泞的道路向那小庙走去。 迎春低头望着身边这个男人,心底里忽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由得开口道:“今日这事,多谢你了。” 孙绍祖几曾见过迎春这般客气跟他说话,不由得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他稳住了身形,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回她那句话,便说道:“你说那庙里的那两个人,真的能救你姐姐么?” 迎春双眼望着远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道:“那两个人救过我二嫂子跟宝兄弟一次,如果他俩都救不了我大姐姐,这世上就再没人能做到了。” “你为何这么肯定?这宫里那么多名医,难道都一点指望没有么?”孙绍祖问道。 “你知道么,”迎春望着眼前的荒野,低声道:“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是事先注定的,就像一出戏,我们每个人扮演的角色,都是被写好的,但这两个人,是见过这个戏本的。” 这话迎春也曾经跟孙绍祖提过,只是孙绍祖一时又哪里领悟得了,只是茫然的看着迎春。 迎春见孙绍祖这般样子,忽然噗呲一笑道:“你知道么,你在戏本中有个名字,叫中山狼。”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逆天改命 “中,中山蓝?”孙绍祖有些懵。 “额,就是啊,从前有个故事,”迎春侧坐在马上,一本正经的讲起了故事:“讲晋国时期,有个赵简子的大夫,在中山狩猎,他呀,在追一匹狼,那匹狼呢,在四处逃窜,正好遇见一个教书的先生,于是呢它像那个先生求救,那个先生便将自己装书的口袋打开,让它躲了进去。。。” 孙绍祖认真的听着迎春口里的故事,听到一半,他不禁问道:“二小姐讲这个故事,是想要我请个先生来家么,又是说让我遇到人危难之时,要伸手相援?” 迎春听得此语,转头看了孙绍祖一眼。但见他神情严肃之中带着几分困惑,不像是在言笑,不由得眼珠一翻,后半截故事生生噎了下去。 “我知道二小姐嫌弃我不通文墨,这请先生之事,我也有想过。。。”孙绍祖沉吟道。 “你不用费那个神去想了,你就算把整个翰林院的老先生都搬家里来,也来不及了。”迎春没好气道。 “为什么。。。”孙绍祖见迎春板着俏脸,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竟也不好再问,只牵着缰绳,一脚深一脚浅的沿着泥路朝那破庙走去。 那庙看着不甚远,只是道路坎坷,二人一路无语,走了约两柱香功夫,终于到了庙前。 迎春下了马,孙绍祖一边将马绳栓在庙前一根柱子上,一边道:“也不知道那两人此刻在不在。” 说话间却见迎春已经推开那扇破烂的庙门走了进去。 他急忙跟了上去,二人进入庙中,但见佛像后面的那间隔间,依稀还亮着火光。 迎春绕过去,果见那道士跟那和尚正在围着火堆相对而坐,地下摆着几个饼子。 “两位大仙好自在呀。”迎春笑眯眯的走了上去。 “哎哟,二小姐,额,孙大人也来了。”地上那两人边说,边站起了身子。 “看二小姐这样子,那块玉,想必是找到了吧。”那和尚道。 迎春笑着将手里那个帕子打开,将裹在里面的玉取了出来。 一时间,那块通灵宝玉发出了淡淡的荧光,在昏暗的破庙中显得无比的流光溢彩。 孙绍祖见了,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唉,”那和尚将这玉接去拖在掌中,却是叹了口气道:“上次见到玉兄,虽一时蒙尘,但不失灵气,此刻竟与块石头无异。” “这明明是块世所罕见的美玉啊。”听了和尚这话,孙绍祖却是不解的诧异道。 “凡人眼里,这自然还是块美玉。”那道士笑着道。他说完这句话,便凑上前去,细细看了一番,又道:“那上面的字,竟然模糊了许多。” 和尚点了点头,也叹息道:“这玉兄人间一趟,经历了世间冷暖,现下仅剩一点灵力,也不知还能有用不。” “你说什么?”迎春登时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僧人。 “我也不确定这块玉,能否救得了贾大小姐,而且这种强行逆天改命的事情,做多了,对这玉,是大大的有损。”那和尚一边叹息,一边轻轻抚摩着掌心中的这块玉。 “你不要说那么多的话好不好,这次救不了我大姐姐,不要说这块玉,就连整个贾家,只怕都要完蛋!”迎春见这和尚不住的絮絮叨叨,便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那和尚与那道士相顾看了对方一眼,面上均是露出无奈苦笑。 “是的是的,二小姐说的是,我如今只得是尽力一试了。”那和尚说罢,便将那玉托在掌心,然后低声的颂念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腊月二十二 二人离了那座破庙,出来时天色已暮,远处彤云密布,看样子似乎又要下雪。 迎春依旧骑在马上,静默不语。 那块通灵宝玉已经重新包在了手帕上,妥妥的收入怀中,但那和尚的话依旧在脑海中回响。 “这一次不知道还是否能灵验,但是这块玉的灵力,已经是尽然消失了。” 难道不管她怎么努力,贾家都难逃灭亡的命运么。 那么她自己呢? 想到这里,迎春不禁低下头,望了一眼在前面牵着缰绳的孙绍祖。 想起书上的描写跟判词里的内容,她眉头微微一皱,但转念又想起上次他冒着暴雪来到庙里,跟自己说的那番话,面上却又是微微一红。 正百般纠结间,忽然孙绍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我跟你说,你根本用不着为大小姐的事这般愁虑,”孙绍祖道:“她这辈子享的荣华富贵,已经是极致,一个人哪能好事都占尽呢,再说了,就算她有什么不测,也不见得你祖母家就会牵连,更何况你是嫁出去的女儿,该操的心,该尽的力都尽到了,剩下的事情,就由他去罢。” “你知道什么,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就安排好的,如果大姐姐的事情不能打破,,所有的人,只怕都没好结果。”迎春带着几分忧色道。 “你愿意做这些,我便陪着你,但我根本不信这些鬼扯的话,你也不要信!”孙绍祖愤愤的道。 “我现在是有点不信了。”迎春悠悠的道。 二人回到贾府,天已经黑了,王夫人传话要留孙绍祖用晚饭,孙绍祖知道自己若留下来,必给贾家添不少麻烦,便推说有约,辞了赐饭。 走之前他便是又问迎春几时回去,迎春踌躇半晌,方答道:“等大姐姐的事情有些眉目再说吧。” 她这句话孙绍祖其实懂得,不管元春好还是不好,也就这几日了。 孙绍祖不再说什么,便别了迎春,离去不提。 过了三日,便是腊月二十二,再两日便是小年,贾府再不济,也是要上上下下打扫一通的。 只是这几日宫里没有一点讯息传来,元妃是个什么光景,贾府的人没有一点消息,因此贾母与王夫人俱是无心筹备,迎春与黛玉惜春姐妹,只得强打精神,陪伴贾母。 这日下午,董欲言又来到了贾府,迎春听了,便急急的赶去了贾母屋上,但见贾母半闭着眼靠在椅子上,董欲言正在替她把脉,黛玉立在一旁相陪。 “老太君这几日心思很重啊,是在担心贾妃么。”董欲言说罢,指尖离开了贾母的手腕。 不待贾母开口,迎春已经是凑了上去问道:“大姐姐情况怎样了呢?” 董欲言低下头,思索了一下,方开口道:“我上午才从宫里出来,贾妃情况跟往常倒也差不多。” “没有任何起色么?”迎春有些焦躁的问道。 董欲言摇了摇头。 迎春眼里的失望之色顿时滥于言表。 “但是没有变化,实际已经是不坏的了。”欲言轻声道。 迎春望着欲言,眼里露出不解之色。 “这胎儿,只要在母体中多停留一日,便强壮一分,贾妃虽然还是间有见红的征兆,但那胎儿,还是在的,宫里其他太医都说只怕难留,但我觉得倒也未必。”欲言平静的道。 董欲言这话说不上好消息,但也不是坏消息,贾母听了,只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强求不得的事情,但凭天意吧,也劳烦董先生多照看点。” 董欲言微笑着道:“这个无需老太君提点,贾妃为人贤德,人人面前都能顾及,我一向是敬佩的。” 正言谈间,忽见一个媳妇进来回话,说北静王府那边遣了几个女人过来送年下的礼,贾母一听,急忙让进来。 那媳妇转身出去,这边贾母却又叹了口气道:“往年到了年二十二二十三,都是这几家相互送礼的时候,如今咱家出了事,自家没心情了,别人家也不来走动了,唯有这北静王府,还是照旧。” “那是,北静王爷做事面面俱到,真让人敬佩。”迎春边说边斜眼瞅着黛玉。 黛玉倒是依旧一脸平静,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送笔 正说话间,又一个媳妇进来禀报贾母,说北静王府一位姓陈的女人要亲自过来给贾母请安。迎春一听姓陈,便知道是王府别院的管家陈嫂,急忙让迎进来,过一阵子,果然见穿着银边青花冬袄的陈嫂,带着一个小丫鬟,从门外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迎春黛玉董欲言等见了陈嫂,便纷纷起身上前相迎,贾母亦含笑道:“大冷天的,难为你还亲自跑过来。” “能到老太太府上,那是我们下人的体面,我们王爷这些日子官面上的往来应酬多,等忙过了,也是要来看老太太的。”陈嫂笑着道。 迎春听了这话,面上带笑应承,心底里却是一阵疑惑。 这个北静王,这些日子,对黛玉并无特别之处,难道他这段时间的作为,真的只是礼节上的周全,圆他一个贤王的美名么。 想到这里,心中略觉不爽,只是面上依旧笑容可鞠,不敢流露半分。 一阵寒暄过后,陈嫂又笑着道:“几日不见,我看老太太跟林姑娘的气色又好了些,看样子董先生没少费心啊。”她笑声一落,又接着道:“只是我看老太太似乎有些心思,是不是担心咱府上大小姐的身子啊?” 贾母叹了口气,尚未作答,董欲言已起身代答道:“贾妃虽无明显好转,但也能稳住,老太君担心孙女,那是人之常情。” “我家王爷说了,贾妃在宫中的事,他会安排人周旋,我们太妃前日进宫,也跟贾妃身边的人说了,但短什么,圣上一时想不到的,就跟她说,老太太安心就是。”陈嫂道。 贾母一边道谢,却又一边叹气道:“元春那孩子,若是个有福的,自然能渡过这一劫,若没福,也是命数,我只是还愁着我这林丫头,”她说罢,看了黛玉一眼,接着道:“早些日子便有几家公子送了八字名帖来要议亲,偏家里又出了事,有一两家看中我们人品的不嫌弃,但她大姐的事情没定,也不好办她的事,这要耽误了这孩子,就可惜了。” 贾母这话一出,迎春黛玉并陈嫂都呆了一下。 家里何曾收到过什么议亲的名帖了,黛玉虽然容颜绝世,名声在外,但亲眼见过她的男子极少,低的不敢求娶,高的又顾虑贾家的前途,因此并无人上门提亲,这点迎春是知道的。 黛玉却是满脸通红,低声嗔道:“老太太。” 陈嫂听了这话,也是呆了一下,然后即刻又笑着道:“老太太不着急,孩子还小呢,林姑娘这品格,天下再无人能及了,我看,”陈嫂说到这里,却是停了一下,然后转头去对她带来的小丫鬟道:“绣晴,把那匣子给我。” 那丫鬟依言将手里捧着的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陈嫂,陈嫂笑着将那盒子送到贾母面前,将盒子打开,却见里面又是几个黄色绸缎小袋子。 “我家王爷上次听说姑娘们喜欢我们家的笔,便让我拿了些来,给姑娘们用。”她说罢,先是拿出一袋递给迎春,口中道:“这是给孙夫人的。” 迎春接过笔袋,隔着绒布,可以感觉到里面放着两只毛笔,她一边称谢接了,心中却是暗自笑了起来。 什么姑娘们,说他家笔好用的,只有林黛玉一人。 “这是林姑娘的。”陈嫂又拿起一袋交给黛玉,口中道:“除了两只新笔外,上次林姑娘在我们家用的旧笔我也一起给装上了,想着用惯的,只怕姑娘更顺手呢。” 黛玉一边接过一边谢道:“嫂子有心了。” 然后盒子里还剩下几袋,陈嫂对贾母道:“听说府上还有几位小姐公子,都是文采极好的,便让孩子们拿去玩罢。” “难为你们王爷了,竟这般记着他们。”贾母点头谢过,鸳鸯便上前将那盒子收下,安排发放下去不表。 一百一十四 旧笔 一众人闲聊了一阵,陈嫂便起身辞去,董欲言便也一便告辞离去,待她二人离去回,贾母便去叫人将凤姐请来,商量回礼之事。 凤姐面容有些许憔悴,也只得强行应了下来,贾母道:“我知道家中艰难,但来往的,尚剩下这几家老家,礼节是不能少的。”她说罢,便扭头对鸳鸯说道:“你把我屋里最西边那个柜子打开,跟二奶奶去看看,看尚剩下什么拿得出手的,能用上的,尽管取去罢。” 凤姐强打精神笑道:“我知道了,老祖宗的压箱宝贝,我自然会省着用的,只怕明年还要指着它呢。” “用不着给我想着省,”贾母微笑着道:“明年,要么咱们家就好起来了,要么。。。”说到这里,贾母却是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迎春等众姐妹见贾母乏了,便也纷纷告退, 迎春便与黛玉一道,朝潇湘馆走去。 到了潇湘馆,黛玉便将北静王赐的笔交与紫鹃,便径直进屋,不再理会这事。 紫鹃接过来,便将笔袋中的笔取出,放置在笔斗里。 “北静王爷也是细心了,当初我们姑娘说了句他家的笔好用,他这就给送来了。”紫鹃悄悄的在迎春耳边说道。 “可不是么。”迎春也是抿着嘴微笑。她不敢让黛玉发现自己在笑,便转过身去,装作摆弄桌上笔斗里的笔。 但见这几支笔果然是好笔,笔身是上等的湘妃竹,雕着细细的梅兰等花样,笔头似乎是野兔毛所致,根根齐整,担得上齐圆尖健四字。 这几支新笔之间,夹着一支半旧的毛笔,应该就是黛玉旧日在王府用的那支。 这个北静王。迎春不晓得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只觉得想笑,又笑不出来。 “啊,二小姐!”一旁紫鹃,忽然低低呼了一声。 “怎么啦?”迎春挑眉看了一眼紫鹃。 “这,这不是我们姑娘用的那支笔。。。”紫鹃带着几分犹豫之色,低低的说道。 “哦,是么?”迎春听了这话,便将那支笔取了出来,拿在手中细细观摩。 这支旧笔外观看起来跟其他几支相似,但笔杆略粗些,上面的刻画也不是梅花兰花,而似乎是一幅山水。 “啊,这果然不是林姑娘往日用的那支,额,这个水溶,不会是把自己的笔拿错了送来了吧!”迎春说完,忽然低低啊了一声,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 紫鹃听了她这话,眼睛望着迎春,两人只这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半晌不敢说话。 “这。。。”过了好一会,紫鹃这才开口,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因此说了一个字,便又是停住了。 迎春扭头看了黛玉一眼,见她正在里间,似乎并不曾注意到她二人言语,于是便压低了声音,对紫鹃道:“这事,你先别跟你们姑娘说,这支笔,就放这笔斗子里。” 紫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迎春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道:“这支笔,肯定不是陈嫂不小心拿错的,”她看了一眼紫鹃继续低声道:“北静王做事谨慎,他一定拿不稳你家姑娘的心意,便这般试探了。” “如果是真的不小心弄错了呢?”紫鹃有些不敢肯定。 “怎么可能弄错,就算弄错了,嗯,咱们先看你家姑娘怎么说,她肯定也会发现这支笔搞错了。”迎春浅笑着道。 林黛玉心细如发,肯定能发现这支笔不对,到时就看她如何应对了。 迎春想到这里,几乎就要从心底笑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捅马蜂窝了 迎春带着满心的笑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然后忽想起孙绍祖说的那番话,知道这个年代过年终究是要在夫家过的,便无可奈何之下,去吩咐喜安收拾行装,明日家去。 到了晚间,气温骤降,贾母那边传话姑娘们不必过去了,正好惜春也过来了潇湘馆,姊妹三个简单用了晚餐,闲话一会,惜春便回暖香坞不表,黛玉来到书桌前坐下,迎春捧着一本书在一张铺着旧毯子的圈椅中坐下,假装在看书,却拿眼睛斜斜的瞟着黛玉。 但见黛玉穿了件家常的浅黄色小袄,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铺开了面前的稿子,沉思了片刻,然后便从笔筒里抽出了一只笔,紫鹃见状,便急忙上来替她将磨研开。 但见黛玉在纸上随意划了几笔,忽然停了下来,迎春见状,顿时心也跟着砰砰跳了起来。 果然,过了片刻,听见黛玉向紫鹃问道:“这就是今日北静王爷拿来的那些笔么?” “正是,有三只新的,一只姑娘在他家用过的。”紫鹃答道。 声音听似平常,但夹杂着一丝丝不易觉察的紧张。 迎春竖起了耳朵,努力的倾听。 过了好一会,便又听得黛玉道:“这一支,你确定是我那时用的吗?” “应该是吧,这一支半旧的,肯定是姑娘用过的。”紫鹃略带些心虚的答道。 “好糊涂的丫头!”黛玉忽然提高了半个声调:“幸好我发觉了,若多得几日,不知道闹出怎样的笑话,这——” 迎春听了这话,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转头便听见黛玉向她道:“二姐姐,那北静王我敬他是君子,他怎能做出这等轻贱人之事!” 迎春一边心中哀叹,一边装作迷惑不解的样子道:“妹妹怎么啦?”然后起身朝黛玉走去。 “姐姐你看—”黛玉说道这里,声音哽咽了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你看这只笔,陈嫂送来时,说是我旧时用的,我一看并不是我那支,我想或许是姐姐用的,可是姐姐那支笔刻着兰花,也不是这枝,而且,”黛玉停了下来,双颊通红,过了好一会,才又接着道:“这明显是男子用的笔!” “额,”迎春一时语拙:“额,这个糊涂的水溶,一定是把他家账房先生用的笔拿来了—额,林妹妹你别生气—”她话说道这里,见黛玉脸色益发难看,只好急忙打住。 “这只笔,不管是谁的,都麻烦姐姐帮我送回去,自古以来,只听说那小家子的妇人,会瞒着父母兄长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我不知道北静王是做何想,竟会做出这般不伦不类之事—莫说是他这等身份之人,但凡正人君子,都不会如此,难道咱们家里凋零了,我就合该被这般轻贱么。” 迎春听见黛玉这般严正辞直的说了一大通,只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正要回答,又听得黛玉道:“这事我原本应该告诉老太太,只是她老人家若知道了,免不了又是要生气—” 想起有年元宵,家里请了个女先生,准备唱一曲凤求凰,结果被贾母痛快的嘲笑了一番—贾母是最反感这类不经父母长辈应许便私相授受眉来眼去的事了。 “别跟老太太说,别跟老太太说,好妹妹,我明日去问一下王爷到底怎么回事,或者是他真的不小心搞错了呢—”最后这话迎春说得心虚得很,谁都知道北静王心细如发,怎么可能在这等事上搞错。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到孙府 这一夜迎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近三更才睡着,第二日早早的便起来,正在草草梳洗间,便听得丫头来报说姑爷已经到了贾府,来接二小姐回去。 迎春应了一声,便匆匆与黛玉一起用了早膳,然后一起来到了贾母处。 贾母精神看上去倒似乎比昨日强了些,见她姊妹二人来了,知道迎春是来辞行的,便少不得拉起迎春的手,再三嘱咐回去要跟孙姑爷好生过日子。 “姑爷这一年明显着看着跟以往大不同了,对你格外的上心,倒是你还时不时给人脸子看,你往日是个没脾性的人,想是给他惯的,今日家去,这边的事就放下,只管跟姑爷和和气气的,知道了么。” 迎春只不住的点头,一会惜春也来了,姊妹们闲话一会,贾母便催促着迎春赶紧家去了。 “姑爷在老爷那边坐着等呢,等节后再来罢——也别老想着回来,姑爷家高堂走得早,否则你这样子,早被撵出门了。”贾母执着迎春的手半嗔半笑道。 “我知道的,祖母。” 迎春浅笑,她才不会让自己落到被撵走的地步,要走也是正大光明的和离了再走。 她离了贾母处,喜安便迎上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她告知迎春婆子们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都放车上了,手里这个包袱是琏二奶奶打点的一些衣裳跟应节的糕点食盒,让二小姐带回去,姑爷也在门外等了—— 迎春轻轻的嗯了一声,沉默片刻,然后对喜安道:“想前些年,就算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下人上门,凤姐姐都会打点一车子的东西让带回去,现下这个样子,却还是要兀自强撑,真让人心酸。” “若大小姐的身子能好起来,皇上念着大小姐的恩情,将来把这边大老爷放了也未可知呢。”喜安边说边轻轻用力抱了下手里的包袱。 “这便是我们家的问题,如今这些弟兄们都不争气,全指望着姑娘,你看宝玉跟环儿,还有东府那边就更别提了,但凡有个出息的,又何须指望我们,否则那时我在孙家受尽欺负,家中竟是无一人能替我说一句。”迎春不忿的道。 “奶奶又扯远了。”喜安笑着道:“你看,老爷等了你大半早上呢。” 二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西角门。 孙绍祖一身裘袍,正在门外相候。 迎春低下头,想了一会,然后便迎了上去。 孙绍祖伸手相搀,迎春这次倒也没有回避,任由他托着手臂。 二人朝停放在门口的一辆铺着毡子的马车走去,孙绍祖但听得迎春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一会要去一趟北静王别院。” 孙绍祖愣了一下,道:“你要见北静王?” 迎春点了点头。 “临近年关,王爷回京了,不在金陵。”孙绍祖道,“而且王爷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京里达官贵人都要打点,只怕难以抽出时间见你。” “哼,只怕他着急见我都未必呢。”迎春嘴角一抿,摇摇晃晃的上了车。 “咱们先回家,到了京里,我给你安排就是。”孙绍祖道。 *——*——*——*——*——*——*——*——*——*——*——*——* 孙府此刻已经张灯结彩,四处悬挂着宫灯贴着窗花,迎春一下车,便有一群媳妇婆子迎了上来,手忙脚乱的将车里的东西卸下,待迎春进屋,又是一群人上前,递手炉的递手炉,递毛巾的递毛巾,递茶的递茶,喜安见了,忍不住笑着道:“我来这府里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今年这仗势呢。” 棋局这时也迎了上来,替迎春解下披风,然后附着喜安的耳边低声道:“一群势利的小人。” 喜安低声窃笑不语。 “我这会还要去兵部,年底事多,我这些天估计都很晚回来——”孙绍祖对迎春道。 “唔,别忘了明日我要去见北静王。”迎春打断了他的话。 孙绍祖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然后便走开了。 “生气啦?”迎春望着孙绍祖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说道。 “换谁不生气。”喜安瞟了迎春一眼。 满福与连星等姬妾这次倒也穿得体体面面的在前厅相迎,迎春只朝她们点了点头,便不再正眼相看,只对棋局道:“圆圆这些日子可好?”边说边快步朝后院走去。 这栋大宅子里唯一让她牵挂的,也就是圆圆了。 说话间,便见奶妈抱着虎头虎脑的圆圆在院子里相候。 “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迎春笑着奔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送礼 随手丢掉报废的大刀,重新换了一把,这回灌注灵力对准伤口狠狠地砍了下去。 “这下好了!有了这玩意,咱们还不得一天扫它百十颗诅咒之果呀!再有天,这任务恐怕就做得了,可以进行下一个环节了。”艾洛斯合不拢嘴。 排斥力,佛尔斯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内,似乎也和位面法则有关。 就算原本还有几个比较勇猛的,在经过了同伴的劝服之后,也都驻足不动了。 他话一出口,我眼中即刻蒙染出湿润的泪液,心里凄然之意加深,强忍着自己转过头不再看他一眼,半刻后,只听见马蹄声渐远,才敢回过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悲怆,如玉石粉碎,久久的难以平复。 楠楠是她的初中同学,她们的关系很好很好,中学毕业后,各奔前程,一个念高翻学院,一个念商学院,但她们的友谊依旧。 “俊杰,怎么回事?”许佳洁显然也被眼前的情景搞得有些懵,急忙问。 杨奕承也不在意他们,而是四处找了找,发现了一只水桶,将里面的大半桶水全部倒掉,提在手上。 但是他没时间多想,蓟城里等着这些粮食呢,所以,也没停留,接着向北而去。 此时此刻状况,恰就好像鲁肃劝孙权,曹‘操’来攻,谁投降都有好处,都会升官,只有领导投降是只有降没有升的。 看着吴元去训练的背影夜航心中有些苦涩,“兄弟,保重。别想家,家里我替你看着呢。”他喃喃的说了一句。 我顿时紧张起来,死死地盯着孙恒和何老五,一旦发生意外情况,我会立刻冲过帮忙,而不是就此离开。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尼桑缓缓的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大约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老人缓缓走向商场,在商场里的一家茶室坐下。 在长枪出现的瞬间,苏珺电光火石般的突进至男人身边,一枪挥下。 这句话,几乎让我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目标,除了晴萱、苑黎燃、晴萱妈妈、王哲、晴萱的老姑以外,所有人都怒瞪着我。 明凡也知道为什么自己伤恢复那么慢,为什么自己每天的力气一点都没有增加恢复起来,她连反抗的力气都不给明凡。 长这么大,认为城市的夜光都只是一根根相距五十米的电线杆子上的路灯而已,那还用“华灯初上”一词来美化夜间的马路边儿呢,现在突然看到这般动人的景色,大家都欢呼雀跃起来。 两人逛了约有十分钟,也没发现手机的地方,叶振倒是被江宁宁拉去买了两件西装,叶振穿了试试看,两件都不错,叶振付了钱,直接穿一件。 白剑进入洗手间,按部就班放掉体内多余的水份,在洗手池边洗手边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容颜。哎,都想不起来有多长时间,没这么仔细地观察自己的脸了。 “师傅!您还有我呢!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您想想,您想想为什么魔界之主已经死了,但天上还是这样!”难不成一旦触发就停不下来了吗?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的。 阮幼宁心底的一处忽的就被击中了,她透过那双眼睛,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老公,怎么样?现在什么事都解决了,高兴吧。”孟洛柠撒娇特别嗲。 一到了店,寻了一个位置坐下,阮幼宁才发现,这真的不是寻常的粥店。 乌达善干略一犹豫,便欠了欠身,道了声谢,接过药丸,就着桌上茶水服下。 司妈妈和司爸爸看到这钥匙时,震惊得瞳孔瞬间放大,良久后,一言不发的默默对视了一眼。 阮幼宁本来也没有怎么生气,就是本能的觉得自己丢脸了,而且,而且……发生了亲密关系后,她惊讶的发现,宋时景温柔的性格下还有这样恶劣的一面。 这里就好像是一只可怕的九幽怪物,将所有的探视全部都给吞噬殆尽,不留分毫。 裴世俭俭赵斌笑的如此开心,也就壮着胆子继续道:“殿下面前不敢藏拙,下官虽然出身关中,效命于张家,但是下官并不糊涂。 心里对于自己配置出来的麻药很是满意,身手利落地下了树,走过去从空间里拿出一只木桶再次手起刀落一刀结果了昏迷老虎的性命。 大家看着手术成功,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了,几十号人在病房里面守着也不合适。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因为是刚刚买的手机,楚云还没来得及设置铃声,在这种情况下,默认的原始铃声听起来格外的刺耳,还没来得及脱完裤子的楚云不得不提着裤子爬下床去接电话。 他的生日那天,一家三口去了西班牙特内里费岛旅行,特内里费岛是很出名的旅游胜地,地理位置在大西洋靠近非洲,冬天的天气也不冷,要赶回家度圣诞节,节前过生日,雨果选择了这里,茱莉娅也难得的给自己放了假。 还有一些平均年龄都在七十岁以上,正在用悬浮魔法飞向高出魔导城镇的大长老们。 “去便是。”秀荣公主笑呵呵的跟在十一身后,王靳也跟了过去。 只是在私底下,当周围空无一人时,会有虚影浮现于体外,进行匪夷所思的交流。 刚才和那个身影对招后,两人都隐隐感觉胳膊微微有些酸楚,同时那人身上不断溢散开黑色的火焰。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轮回报应 而方士也依旧如往常那般给人治病,收取的东西却是从钱财变作一些日常用品。 看到这个成绩,柳吉才算是真的心服口服了,他总算是明白林初为什么这么放心,回想起当日他和林初的赌约,如今想来完全就是一个笑话,他跟徐向东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林先生!克利切听候您的吩咐!”克利切深深地鞠躬,它的大鼻子几乎要碰到地面了。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并无血花迸溅,也未有闷声痛哼,白蛇钻入虚空之门只是几道轰鸣声,便归附平静。 此刻的干柿鬼鲛也正是刚回来,之前他追击的金发男子已经逃遁了,最终他不得不扫兴二回,而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队敌方的忍者滞留在东方云阳附近,他倒是没有迟疑,就直接发动攻击。 有了决定后,东方云阳与夜鸠两人倒也没有迟疑,第二天就向忍者联盟递交了上忍测试的申请,并交纳了相应的费用。 眉眼间那抹幽幽之情,只一个欲语还休的眼神,就能拨动人的心弦。 叶凡表情惊讶了起来,喃喃自语的说道,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了。 司徒大人魏非卓,也是引咎辞职之后,皇上提拔的新人。人称“为非作歹”,补护国大将军屠贪狼的缺。正一品,专掌军国支计,权力极大。 晓之七人众的海船在千岛海域航行了七天时间,期间他们倒是一直在努力寻找沙蝎海贼团,但是让他们有些无奈的是始终没有找到沙蝎海贼团。 眼下的江浩就是如此,居然实在是太近了,江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时间反应过来。 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吞掉他的青蛙并没有把他吃到肚子里去,反而含在嘴里,就这样一路下潜,似乎是想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颓丧的坐了下来,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以武力强行突破的想法,一来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去破门,二来也是心中有所顾忌。 王亮主要做的就是商铺投资、房地产以及赌场。他资产数亿,是天河区有头有脸的富豪。 “什么,姐,跟你回来的男人是罗亮?”另一个杀手听到了,立即也走到红蛛蛛面前惊诧地问道。 如今我丹田已毁,能量什么的已经完全无法使用,我能用的手段,唯有格斗术和血焚之血,以及能量塔第九层领悟的一些东西。 可就在几分钟之后,这密集的雷云,顷刻间散了,温暖的阳光,再次照耀大地。 我一拳打空,改变身形,心念一动,丹田中能量涌动,包裹右拳再次出击。 这蟠桃莲池之内的所有准圣大修,都是在绝望中,魂飞魄散,化作了精纯的灵力,被这阵法吸收殆尽。 看到熟悉的兄弟,看到左英杰,秦风不由笑了笑,在左英杰身上他能找回一丝当年身为普通人的感觉。 让实力稍逊色的忍者,心中生出一种好像在暴风雨中,漂浮在海面上彷徨无助的感觉。 不过某位尊贵的人物始终是面无表情,即便是接收到她那份热烈的注视,却是仍然冷然以对,眼眸没有闪现任何波涛。 司徒皇听见她这么说,不知怎么了,心里感觉一下尖锐的疼。握着她的手,猛地松开了,犹如触电一般。他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犹如两个陌生人一般。 说完之后,黄猿挥了挥手,几个海军前去,推开了推进城的大门。 勒富看到刘雄如此表现,差点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太他么丢人了,他勒富虽然也想求饶,但勒富自认还没有无耻到如此地步,他也拉不下面子像刘雄这样磕头求饶。 这个时候的陈伟强真的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原本他还有理智,打算先将叶天给制服了,再慢慢的炮制叶天,将他输掉的钱全部都拿回来。 在环山路上不停的玩飘逸,尼玛还有时间鄙视自己,这是人可以做到的嘛?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昨天晚上关系,第二天清晨辉夜明显感觉到了不同,体内的魔力有了大幅的提升,鼓鼓胀胀的,甚至有一种吃饱了想打嗝的错觉。 “才刚有一点点头绪”老猫也是有些苦闷的说道,他的年纪有点太了悟性方面还是稍稍差了一些的,学习杀人技的速度比较慢。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点,这个时间了,你也应该饿了吧!~”白梦蝶说着就要出去,可明明她是在关心安荨,怕她会饿了,可是在安荨的眼里,她就是要走。 安克斯一愣,眼底闪过一抹惊诧,他没想到自己全力战斗,竟然还是和许哲拼了个不分秋sè。 多克加手提双剑,一脸凶相地瞪着许哲,恨不得将许哲一口吞进肚子。 “哼”光芒主神科林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伸手往前一指,一道金黄色的光盾形成,横挡在岩大前进的路上。 “异变者!”听到白素素的话,众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不过,许哲的声音倒是多了分惊喜。 “师妹我不相信我什么都输给你。”李莫愁冷喝道,不躲不闪打出最强功力的赤练神掌。 虽然,普米塔斯身上的气息还不太稳定,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巩固现在的境界。但他强大的气势和强悍的攻击力,都无一不显示着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十二翼大天使长。 冷冷地注视着提刀奔来的许哲,赵谰山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容,眼底充斥着凝重的神色。赵谰山扬起拳头,静静等待许哲的到来。在赵谰山的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接下来的一战,或许将要分出胜负。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的形象。。。。 赵铭头发混乱,嘴角流出的鲜血还没有干涸,但是眼中精光涌动,显然已经是突破聚元境中期,赵铭还没有来不及熟悉身体内的变化,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幅让他匪夷所思的画面,这个画面曾经在自己的脑海中出现过。 就在容器的盖子揭开的一瞬间,屋子里顿时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同时还有着一阵异香。 别说整个灵界数百域面,就是这处东离域,凭此时云羽修为,要想寻遍,没有百数年时间,也绝对不可能成功。 修为比不过轩辕辉煌,剑术也比轩辕辉煌差得远了。陈锋在轩辕辉煌面前一点优势都没有,唯有以不要命的打法,才堪堪有资格跟轩辕辉煌交手。 不过鹤道人三个心涌出来更多的是疑惑还有戒备,不是担心眼前这几位,而是担心他们的来意。 没有想着继续催动剑诀或者其他什么来扳回局面,叶拙笑了笑直接催动身形朝后退了出去。 而钟慎也不知道父亲要对慕容峰说什么,只是,他知道,父亲肯定也和自己一样,舍不得慕容峰。 看到陈锋这个样子,范剑心里笑了一下。和他预料的结果一样,一个炼气期八重敢这么玩命的消耗元气来逃命。 同时间看到又两个相里族人已经跃身过来,叶拙暗自摇摇头也不去多想了,刀剑分边各管一方,墨伐长刀继续斩杀那几只普通魔虫,青乌飞剑则冲着气息更甚的魔虫虫母。 他看得出来,刚才陈天南突然拿出聚灵丹,分明是在试探他。要不是他这三个月来,拼命修炼,已经开始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没有想到卢婷婷这么劲爆,对付歹徒这么狠,可能是歹徒们破坏了她的好事。 在车上我一直愤怒的看着徐辉,徐辉一脸戏虐,我一直在脑子中想着怎么再给他一次耻辱。 君梓琳虽然表面上没露出惧色,但这心就一直提溜着,像十五个吊桶打水,就没平静过。 阮绵绵笑看着一起,她忽然想到跟傅廷则签字结婚的那一天,她带着他到这里,第一次跟他讲述她家里的事情。 于是,黄丽就躺在了按摩床上。黄丽的胸脯要比张莹莹的胸脯大,可能黄丽结过婚的原因。要是张莹莹结婚了,她的胸脯会更大。 景蔚感觉头昏眼花,再看下去都要吐出来了;信彤也觉得浑身无力,脑子很累,仿佛一倒头就能睡着。 鸡蛋饺子,粉丝,鸡、鸭、鹅、鱼,五谷杂粮,应有尽有。阮绵绵吃的很开心,她怀孕跟别人不同,人家是吐得要命,她是吃的撑得慌。 君梓琳走上前,伸手将画从周烬手中取回。谁知她拿了拿,没拿动。抬头再去看,周烬正捉着那画框,与她较着劲。 贫苦老百姓没有余钱,吃的都不够!当然没有能力去存粮,遇到了这样的年月,活不下去也只能想各种办法度过难关,为的就是让孩子活下来,或者让自个活下来。 从这一点上,如此迅速的反应!让铁血旅的弟兄们眉头紧皱,不得不严阵以待!这里的守门士兵,并不是他们影响中那种容易捏的软柿子。 这一天是周末,张弛宅惯了,对节假日都没什么概念,照旧去了训练馆。 这段时日,姬无镜总是穿着宽松的衣袍,有时连衣带也懒得系,一副懒散的样子。若是穿红衣,更像异美无双的病美人。 江浩天是有些疑惑望向两人,莎莉则是缩在自己身后。她好像意料到了结果,第一时间躲起来以防受到波及。 林嬷嬷带着郎中去看姬星漏,床幔一掀开,看见姬星漏的脸上起了些皮疹。 这一刻他们距离十几步的距离,而这十几步看清团座身边只有十几个熟悉面容的时候,他们的心一沉。 作为亚瑟王拔出石中剑的地方,这里没有繁荣的场景,反而连一丝城市的痕迹都见不到,这显然不正常。 魔气冲天而起,黑甲骑士在下一秒就来到了江浩天与艾薇尔的身前,长枪直刺江浩天的身体。 “科林,你在干嘛?”萨拉塔斯气的嘴角都在发抖,她差点要被科林害死。 “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人送你一样东西,你也欢喜地收下了,那这样东西的处置权归谁?”赵子龙眼珠子转了转,向着玉晴晴问道。 “吁吁吁吁~~”黑白无常狠狠勒住了黑玄骡马,差一点掉了下去,整个水墨云天的山峰之巅,只见一片鬼兵叱咤狰狞,摇旗呐喊,一阵阵黑风狂吼,遥遥而动。 “雷霆之身融入雷霆,这是超越了自身极限的涅槃…”秦天自语。 法术炸响过后,巨人化的东方雨平还好好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南柯睿没再多说什么,他心中隐隐有底,意念悄然退出了药铺空间,没再打扰涵涵休息,反正能否栽种成功,半个月后自见分晓。 所以吉普赛不是傻子,将来有一天,自己能换个无期徒刑,保住老命,他就值了。 “干他。”噼啪一声,连城虎抽出九蛇化龙鞭,开始风狂鞭吼。林星辰骂了一声,也攥动不灭金身,护住叶紫阳和连城虎。 时刻处于警惕状态的他,双目无神,面色颓废,再加上没有来得及洗漱,他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简直就是活脱脱一吊丝嘛。 “你还有脸问吗?”赵雅心中好像压着一团火,可是当她看到站在抢救室门口的十几个警察,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也闪过了一丝疑惑。 第一百二十章 哪来的孩子? 他确实有些喜剧的天赋,仅仅是一句话都能够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朱由校因为刚去视察了军械制造总局的缘故,所以也就没有来讲武堂学习,只在视察结束由徐光启陪同着来到了讲堂外面,听着秦良玉在给下面的学员们说着步兵制骑之术以及指挥步兵的战术。 “我没事,我的攻击竟然打不到它,而它的攻击却十分诡异,我好像被它打到了,又好像没有,难道这是我的错觉吗?”图齐心疑惑不解的说道。 月枭山欢喜道,心里乐开了花,就要告辞,却突然被月心帘叫住。 百里纵横已经从后面走了上来,看到任飞和花绯烟亲密交谈的模样,心中妒火升腾。 黑夜是他最好的幕布,脚步无声的他甚至连影子都不愿意在地上多留,与这片黑暗混为一体,完美的藏匿住了自己。 等到一声声酸溜溜的“恭喜”声传来,他方才转过头去,冲着众人抱拳行了一礼,脸上却有抑制不住的喜意。 “你急什么。”灰原哀轻飘飘的一句话怼回来,差点让黑木仁憋出血来。 从他这身打扮来看,根本就不会想象他是一名导演,而且还是夏天娱乐的二把手。 经过王浪一路讲解,孙悟空已经隐约明白了奇幻公园究竟是什么地方。 陈德旺弯腰拾起来一看那几张相片,全身都是冷汗,那几张相片是他和赵家家主合照。 好不容易有人过来问,他也自然巴不得赶紧开始卖惨,为之后的事情做铺垫。 段乘鸢立刻将刚刚咬过的那块肉塞进自己怀里面,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冰冰凉凉的,但是冷吗?也还好。 到了刘宅外,刘丹吩咐了一番下人,让其看好门户,并取出一面圆镜。 况且温父温母都是体面人,要是二老知道她是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换才搞到的普瑞特,说不定一气之下不肯好好吃药了。 “可以运转这篇呼吸之法调理身体,距离昊灵派还早,等到了,应该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本来不懂,但经封苓苓这么一提示,她大概猜到了全垒打的意思,顿时红着耳朵四处乱瞟。 看来这狐仙出马果然不会空手而归,当天就让这只大黑耗子见了阎王。 齐母听到段乘鸢的那番话,声音不免带上了些控诉,因为情绪激动,不由得摇晃起了自己的脑袋。 而这时,卡卡西那边与火光交手的雷遁分身却是终于炸开,辐射的电光让火光惨叫倒地。 秦子初想说出来自己的观察,却又担心吓跑苏锦音。所以他话只说了一半。 谁让人家天赋高天资出众身手好廉夫子高看一眼倾囊相授也是应该的。 然而就在叶华和叶绝天要进去之时,青雅等人终于是赶到了,直接带着叶华和叶绝天消失在原地。 她知道郑氏讨厌苏锦音,也知道郑氏讨厌自己。她拿着前者来算计,苏锦音则拿着后者来反击。 那妖人喝了一肚子的血,连肚子都喝大了,看起来有些虚弱,于是那两个真神境的强者当即抓住机会向他扑了过去。 阿衡撒雪铺平脚印,走到反方向的大树后,前方一排墓碑将她挡了个彻底。 右手持着的暴风光束剑被高高举起,然后一刀下来,在把这一台敌机劈成了两半之后,橙色烈焰老虎又是极速的向左绕过了眼前这一台还没有爆炸的强袭短剑l,向另外一台强袭短剑l的背后,挥舞起手中的暴风光束剑。 于是,在这漆黑的夜晚,沙巴特带着他的部下跟着大部队回去了,罗安格林关卡,就只剩下两座完好的梯形环山,留下那些还完好的防御工事。 “绝教授,你放开我!”东方语儿严厉说道,但是那软绵绵的声音根本没有一点说服力,甚至还有撒娇的味道。 但是,这些剩余的武者已经无法离开了,曾几何时被他们包围的龙剑隐世派弟子,现在已经反过来包围他们了。 此时,雕像因为她的真元身上便泛着一丝乳白色的光,这让徐元兴想起了自己刚刚拿到玄武旗时的状况,便拉了拉轩辕瑶,示意她后退。 人被他们从十字架上放了下来,而我被他们放下来后只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在。只感觉自己就要死了,我忍不住疯狂的大笑。 就咬了咬牙齿,我突然觉得心里的火气消了很多。但是心里紧张的厉害,只能静静的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 花郎这番吟完突然觉得事情那里不对他是记得这首诗的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作者是谁而包拯又说没有听说过他便以为作者是宋之后的诗人可是他这样将全篇诗吟出来之后却突然想到了诗人是谁。 被李瑞这样说,花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不过诗词此时是不做的,毕竟诗词皆要有个名头,有感而发,如今大家只坐在一起闲聊了几句,实在沒有必要作词的。 就这功夫,那三头尸已经整个身子都挤进了屋里,这家伙三头六眼四下环顾了一番,举起手中巨斧摇晃着向我和渠胖头移了过来。 可惜很多罪名都不止一年,我们浪费的往往是更多的青春和我们的一生。 “秦枫,如果可以,真相一口咬死你!”杜磊斯恨恨的看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秦枫。 第一百二十一章 糊弄我? 卓秋琰心中一动,伸手便想去摸,可是明明就在自己触手可得的地方,可偏偏怎么也够不到。 李鑫被吓得腿脚一软,他还打算挣扎一下,就被地上跪着的一个男人一把拽在了地上。 用完之后再把他丢给叶凡,那就再无一丝隐患了,狠人对于叶凡差不多已经无限包容,只要扯到他身上去,狠人就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虽然只学了一式,但林平之本身就是那种一学就会,一练就精的天才式人物,从白云出岫就可以看出整套华山剑法的厉害之处。 因为冷水和毛巾来的及时,她的皮肤烫伤的地方起了水泡,很难看,可是总归控制住了烫伤。 从山里花巨资请来的两个道士说,放在老吕头上和脚上的两盏油灯,分别关系活在世上的妻儿的命运。 已经知道萧明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冷冰索性不去理会,扔下一句,过去探察符鳄的尸体。 叶繁星在旁边笑吟吟的看着,没有说话,她感觉不说话的萧明分明有种恬静的美,虽然胖,但让人感到安全。 都这种时候了,也真佩服这沈碧舟竟然还有闲心给卓秋琰解惑。卓秋琰拉着人家的手点了点头,心里却歪到另一件事上。 秦唐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一脸提防和打量的看着柳诚铭,显得很是警惕。 “让你们回去!这是持久战!!”艾尔利克低吼道,然后右手召唤出龙牙剑,朝着正凝聚而成的巨型暗影狠狠的一挥剑。 这就是马赛曲与鹰旗结合在一起的神奇魔法,德赛中校相信,一旦队伍重新投入战斗,就像咆哮的海浪扑向敌阵,势不可挡。 挂断了电话之后,温成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本还愁苦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媚老总在一旁听了半天,知道发生了事情,“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都要报警了,肯定是大事了,很是担心。 “那正好,这个给你。”华莲早有准备的换了一张,让郑易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对于波拿巴家族的真正叛逆者,德赛从不对他们施以任何好脸『色』。 所以他们这些陈汐的妻儿亲人,就自然要帮忙处理这一切琐屑事宜。 “你从那知道内家功夫整天就坐着。”吴锋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这是我与你的同盟,瑞典对波兰密约,而不包括拿破仑,以及他统治下的法兰西帝国!”贝尔纳多特向德赛表示自己的政治理念。 这是,叶继业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开口对着叶枫说道,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你别误会,我们其实有能力建造从岩浆里通行的魔法地铁。”城主说道,他们有这种技术,只是没用到这里而已。 “哪里哪里,没有你高的验尸技术,我们哪能现这么多线索?”甘凉呵呵笑笑道。 从港口出来后,林雷他们走在繁忙的大街上,这座庞大的地下城市一片欣欣向荣,外面的战火好像一下就远去了。 与此同时,天庭凌霄宝殿,玉帝正在和王母一同欣赏歌舞,忽然心头一悸,感到一阵的不安,坐在那里只觉得烦躁不已,刚刚还赏心悦目的歌舞一点也肯不进去。 “你跟踪他?为什么?”这下侯主任更诧异了,你一个搞灵异的,怎么还管起打黑的事情来了? “好。”一个简单的回答后。干将和莫邪都已经进入了韩明的体内。 听着这个保安的话,叶枫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抹玩味的表情,缓缓的走到了黑狼的面前。 他把我往上托了一下,推开石壁,然后抓着墙上的石块向上攀登。 对方拿着枪围了上来,还示意秦舞和宫城下车,两人不得不下车。 那是骨头受到灵力冲击断裂而发出的声音。虽然人的骨头一般不会轻易折断,但在灵力的冲击之下,就算作为人类最为坚硬的部位也不堪一击。 他并未径直翻下屋顶闯入停尸房,而是先悄悄的揭开一片屋瓦,俯身观瞧房内的情形。 苏欣回到家后就匆匆点了个外卖,在点单时,苏欣脑子一转,突然之间想换个用户名。 然而秦舞失落了,萧墨不见宫城,那么她也没有机会见宫城,没办法让宫城知道自己的情况。 师薇现在挺着一个奇大无比的肚子正躺在床上咔咔的啃着苹果呢,虽然肚子大的吓人,似乎眼看着就能爆炸似的,但是师薇不见丝毫的不习惯,也没有出现手脚臃肿的情况,神色和悦的吃着水果,时不时的还美美的晃一下腿。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直接下聘? 导演蹬了蹬艳,不敢相信地四下找寻程予安的身影,想亲自向当事人求证一下。 千若雪感觉很奇怪,自己已经二十多年单身了,怎么今晚会如此地渴望有人相伴? 桥底下紫色气团往外挪了挪,链蛇像闻到了受伤猎物身上的血腥味一般突然停顿了一下,伺机而动。 她可记得‘温白桃’虽然也只发了一条微博,但人家找了十几个营销号一起下水造谣呢。 唇上蓄着两撇八字胡,身穿类似电视剧中锦衣卫的黑色制式服装,浑身都是武器,可以说算是武装到了牙齿一般,十分怪异。 河西郡的主事何守方,拖着重伤之躯,也不得不硬撑着操办宴席,招待这帮来援的同僚。 镜头里,温娇娇的瓜子脸上满是倔强,身上虽然没有一处裸露,却自有一股诱人魅力。 协议规定,甲子两城只保留两座最近的光业农场,剩下的农场一部分按批次无偿分给新来的移民,一部分有偿转让给各大光业公司。 许负张开双眼,看见的是一头霜华下那依旧好看的下颌弧度,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她想过了,如果能待在洗手间安全躲过一个晚上,倒不失为好办法。 所以慕寒雪骂林天华,林天华也只能点头应下莫不作声,不敢反抗。 赢子夜已经率领部众来到了山脚下,遥遥的望着通往山顶阴阳大殿的山路。 罗汉阵虽然厉害,但许春秋通臂魔猿拳使出,一拳便是一尊罗汉。 “吓谁呢,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上官世家的年轻一辈也有些恼怒的呵斥道。 祝无忧震惊了:她原以为她自己的就够不幸了,可跟她妈的过去比起来,似乎根本又不算什么。 之前夜儿都被传出昏迷,他还特地去看了对方一次,没想到这孩子竟然醒了。 冒尖尖的面上浇上了她最拿手的肉臊子,热油炝过的葱花挥发出扑鼻的香味,瞬间溢满整个大殿。 不过,如此一来,穆凯可运用的手段就不多了,还真有些捉襟见肘。 车辆疾驰狂风大作,此时还是永冬季节,棉花一样的雪花缀满肩头发丝。 可就在此时,体内的归蝶王武魂魂气石原的九窍玲珑之心以及素雅的剑魂气息,魔月的魂力等,竟是形成了一道隐匿的特殊之力,直接笼罩抽离了姜辰的所有境界能力,姜辰的血脉经络等等,竟是立刻如普通人一般。 克里姆希尔德这妹子对齐格飞的爱超乎了想象,在齐格飞死后,为了给他报仇,她不惜牺牲自己,嫁给匈奴王阿蒂拉,将灵魂出卖给欧洲人眼中的魔鬼。 “当然没有!不是,您要是我父亲的主治医师,那是我们的荣幸。”柒语承应。因为唐宋那句受人所托,心里又多了几分蜜意。 洪七公的打狗棒法,黄药师的五罗轻烟掌、弹指神通、落英神剑掌,裘千仞的铁掌,欧阳锋的灵蛇杖法、蛤蟆功,郭靖的降龙十八掌,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周伯通的空明拳全都施展了出来。 到了岸上,马车早就在这里准备好了,于是众人乘着马车前往码头。 姜辰心中喃喃自语,此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条路,一定是通往地仙域界的路。 两人回到方平安家里,方平安和方秀正在收拾东西,现在他们在城里也算暂时安家了,近些日子肯定不会回来,但方平安是老一辈,心里还有叶落归根的想法。 日魔皇不敢托大,当即便为王羽讲述了那几人的情况,并且亲自带着王羽去了那几个苍天宗弟子现在所在的地方。 除了闪避子弹,她没有走出一米的圈外。这让叶家的人吃惊无比,尤其是那些拿着枪的叶家保镖么? 两分钟的地狱杀戮,紧跟着狙击手爆头,冲锋车被扫成筛子,当近荧幕上播放近距离被爆头警员的特写时,冯炳仲吓了一跳,尼玛,太血腥了,整个脑瓜子像西瓜一样炸开,满地的红红白白,冯老板那个心脏揪揪的跳。 然后我竟然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套我以前买了用来修手机的工具,然后我就熟练的将手机给拆开了,最后我竟然往机身里放进去了一张类似手机卡的芯片。 韩易感觉到有些怅然,他连忙走回了营帐,有些无力地坐了下来。 “当然,还是如风最可爱!”慕云歌嘻嘻低笑,将如风抱到怀里,忍不住亲了亲。 这些都是聂宣以后指挥可能会碰到的问题,还是应该注意下的。毕竟他现在已经被战苍穹顶到了指挥的位置,而且聂宣也很喜欢做这种事。但显然光靠天赋是不够的,他还需要学习。 崇侯虎拳头一震,一阵红色的光芒帜热燃烧,将韩易的剑气档去。 人说,嫁汉嫁汉,穿裳吃饭,跟了他后,这裳和饭钱,都是她在挣。 至于青年带他来到这个机器面前注入的东西如同外界的官员仙网一般,不过它有一个固定的名称,叫做意志观察器。 魔子看了杜浚一眼,忽道:“仙界一行,不知是福是祸……”言语中,其人也消失在了风眼中。 邱香却是在台下看得心惊胆战的,几步跑上去搂着鄢枝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再走到了鄢枝的身前,双臂张开死死地护住了鄢枝。 但追着追着,这车子突然就来了一个急转弯,转到了一旁的一个窄道子里,直接让我不久前打电话设的路障失去了意义,所以很显然这偷尸的人反侦察能力极强,而且对这里地形也很熟,这让我越发的害怕他是金泽。 第一百二十三章 模范妹夫 少年脸上的笑容略微僵了一下,但在路灯微暗的灯光下很难察觉。 只有‘逼’着魏思萌和他正面‘交’战,自己的优势才能彻底发挥出来。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儿的。”冉微安抚的拍拍慧娘的手,心中却在想这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微妙。 而若以等级论的话,斩铁是这个游戏的所有玩家里等级最高的,唯一的一个九级。 他一招手,几个歇足了气的蛮族人弯腰再度抬起那尊弥勒佛,哼哧哼哧地跟着下山去了。 林苏这才慢慢打开了奏章看着上面字迹隽秀的奏章,里面的内容倒也算是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惹人厌烦的话语,只是最后那不断的为岳伦国三皇子赞美的语句却是让人心中不怎么愉悦。 子怡公主现在非常确信,栖梧宫绝对出了什么大事,不然太子妃不会让她将皇上引来。 “没错,下次店内的大厨如果还做麻婆豆腐时不妨再放些胡椒进去,味道会更好。”冉微含笑的说道。 “不要让我在强调第二遍”平静的话语似乎是在诉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但此是浑身却散发着极致的冷意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反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应姑姑应当是和慎儿挺熟的了,看慎儿的样子也是颇为依恋应姑姑。应姑姑让他叫人,他也乖巧的叫了人。不过,却是也没有亲近的意思。 看到自己的妈妈蹙着眉头,同时唉声叹气的样子,肖云就觉得有点好笑。显然肖云的妈妈并不觉得肖云有钱了,有了社会地位就是一件好事,反而会给他们家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这和肖云爸爸所想的内容完全是不一样的。 她本想在自己的床上来一个霸王硬上弓,脱光了钻进王爷的被窝里和心爱的男人拥抱着睡上一觉,又怕弄巧成拙,被段郎看轻了,反而不美。 “人家为了给你儿子出气直接和皇室翻脸了,你呢,整天龟缩在家里还有脸要鱼吃。”栾清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老公。 不过,现大的秦民心中,早已忘记了秦振天的存在,老祖说过,他只能护其一时,却不能护一世。 晨起用过膳后,陛下潦草地批了几道奏折,心神不由自主便飘到了旁处一抹烟绯色裙摆上。 “那,你不能去泡冷水?”虽然这个提议在大冬天的有些恶毒,但是林灼灼还是不想就这么轻易将自己的清白交出去。 那杜涟儿昨日被诸长矜拒绝,本就抓肝挠心地难受,现在又当面贴他冷脸,心中一恼,手里的鞭子登时窜起,向诸长矜身前挥去。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朴星河努力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只是因为从心口传来的隐痛,他的脸都被憋成了变质的酸茄子。 好在边晓月这些年也都磨练了出来,哪怕这个师尊实在是有点不负责任,当了个甩手掌柜的,但是她还是撑住了,将一切的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就在这方圆百米的游魂全都落入万鬼噬天幡之中之后,顿时,万鬼噬天幡上面也爆射出一股恐怖的气息。显然吸收了这么多的游魂之后,万鬼噬天幡的威能再一次提升了一个档次。 “捡起大食人的刀,对,去捡过来,你怕个屁!本少爷手里的枪是吃素的么?”钱初九踹着身边那军户的屁股,努力扮得凶残一点,可惜他养尊蓄优的白净脸皮和胖脸,怎么也跟凶残扯不太上边。 在这几年的修行当中,陈飞扬除了重点在转化纯正的五台真气之外,武技上也不曾放松,这一门剑指气诀,便是用磁力指和粒振动剑波合并而成,可以控制剑气,曲折如意,甚是高明。 在地面的裂缝之中,一只巨大的虫后出现,她也显得非常懵懂,甚至不在乎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暴露在人类的充沛火力之下。 方才为了破阵直接压上了五百,之前分兵分走了一部分,而一路攻过,在各处水府据点也留了一部吩道境镇守。 艾伦-布兰特的肤色焦黑,皮肤有着龟裂的痕迹,龟裂的缝隙的热光,就如开裂的大地之下静静流淌着的熔岩河流,迫人十足。 “想要气死莫利亚,本体就能做到,有关幽灵岛是莫利亚祖坟的理论可是本体先提出来的,我只是后续补充。”木分身不以为然的说道。 所以火箭炮在发射时壮观无比,但在高烈度战争当中却和一锤子买卖差不多,打完一次之后,很少再有机会打第二次,霍拉姆沙赫尔战役当中,火力急袭伊拉克bm—21“冰雹”122mm火箭炮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算了,你也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我爷爷炼制的七香散,岂是你随随便便就能炼化的。”萧浩语出惊人,竟然是已经看出了她在拖延时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玉芙蓉 话落,便化作一道金红色的流光,划破虚空,追赶而去,而艾琳因为叶晨传授过飞行技法,也跟了上去。 仵作判断没错,道:“你男人在停尸房呢,把衣服留下吧,我替你给他穿上。你想看看他,你进去瞅瞅吧。”仵作说着瞅向停尸房。 “恩,妾就在襄阳等公子凯旋!”黄月晴与刘咏四眼相对,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天域学院,盛产强者的地方,它坐落在天域中央,它的占地面积极为广阔远远胜一般的巨型城池,一座巨型城池的面积,也只是它的五分之一,由此可见它的面积是多么辽阔。 不多时,除了再生堂以外,其他四堂的堂主尽数出现在傅羲面前。 算后管家将数说了出来。管家在算,面黄脑门有褶的也在算,加减法好算,他与管家算的相同。算毕,他道:“管家辛苦了,给俺割了这些肉。”他说着将钱掏了出来。数了钱,将钱递给管家。 妖夜黑虎口中的神秘人就是自己的师父,而自己的师父之前绝对是认识妖夜黑虎的,甚至他很可能知道妖月的下落。 难道是刚刚被雷给劈了,所以才吸收了一些雷电之力,使得金色雷龙得到了补品? 人与马,是可以心灵相通的,在驯服战马的这一段时间内,就是一种互相认同的过程。没有得到战马的认同,不是亲自去做,那至始至终,都会有着隔阂存在。 突然,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掌印。带着一股浩瀚的压威,而面对此前状况。叶晨则是哒的一声响指。 隔着轻纱看不清面容,高照容的声音又很温柔和气,一来二去,元恂便在心里把她想象成了自己的母后,把自己的委屈、惊惧全都对着她倾诉。 浓郁的魔息猛地爆发出来,狠狠地砸向沈天澜,那魔息中竟在瞬息间生出许多风刃。 我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个孙磊突然跑过来是啥意思,赵凯一脸阴险的看着我,估计心里正爽,等着我挨削呢,然后等下他再出来装个逼。 丑时天色最暗,可叛军大营中的兵卒,大部分都还没睡。不知道都城内的情形,也等不到上面的将领传来号令,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红烛,喜夜,这一夜,九宫没有停歇的闹到第二天清晨,戏子,也在院子里唱了一夜,咿咿呀呀的,虽然听不太懂,可那调调,倒也让人听得神清气爽。 见状,东方毓秀不由摇了摇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随即转身走了开去。 段嫣轻轻说道,她的声音一如初见时,又媚又软,让人听了酥酥麻麻的,可贺静如的心,却犹如三九寒冬,凉得不可思议。 元宏见她仍旧疯言疯语,心中的愤怒委实已经积蓄到了顶点,但他答应过冯诞,无论如何都不会取冯清的性命。就当做是对冯诞的一点补偿也好,他不再追究冯滢究竟是因何而死,但他也不想再看见冯清了。 说出了这句话后他像是放下了所有的负担似的瘫坐在椅子上。唐心儿性子急,见状立刻上前翻开了全叶铭底牌。可是当底牌翻开的一刹那,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圆了眼珠子。 “行了!别管这个神经病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准备预防措施吧!”苏将军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声音振聋发聩,直‘插’云霄,就连医院大楼中的一些声控开关都打开了。 不过就一盏茶的工夫,吴闯就出现在厉昊南的办公室,厉昊南坐在椅子里‘抽’烟,屋里面安静得出奇,吴闯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紧张。 众人向习东打着招呼,习东只是呵呵一笑,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笑配合上他的眼睛的话,有点阴森。 在沙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许哲的意念已经找到了沙狐的位置。 “哼,想退,那也等看你们能否退出去!”这么想着,南宫昊便意念一动,顿时一股阴风向洞口刮去。 “去死吧!”孙坤见对方竟然想来夺自己手里的枪,更加疯狂的扳动扳机,但是无奈的就是当他扳机的时候,回应他的就只是咔嚓咔嚓的声音。 林西凡假装别人的男朋友可是早就已经成了习惯的,而且每一次假装,他都要多少占一点便宜的,就像李雨琦的初吻,就是因为一时冲动而被林西凡这色狼夺走的。 天界大陆,无数的城池点缀在大陆之上,延续着对整个天界的统治。 路飞扬嘿嘿一笑,道:“大家都看好了,别眨眼睛。”说着,他将身上的口袋,全部都塞了回去,然后将右手,缓缓的伸进裤子的口袋里面。 他一抬脚,“砰!”客厅的玻璃门被一脚踹开,钢化的玻璃门哗啦啦碎了一地,稀里哗啦的声响在夜色中显得非常的突兀和脆响。 转眼间,大街上站满了人,就连铁鹰堂的掌柜和伙计们也逃了出来。 足足呆滞了十几秒,她才反应过来,随后马上,伙同那些同样也是看到傻眼的保镖们一起飞奔进去城堡里了。 他怔怔抬眼,这才发现慕冰妖孽狭长的眸子里充斥着担忧和怒气,紧紧的凝视着他。 难怪,三剑道的道士们对这把剑如此重视,甚至还出动了一位真人。 可那一双淡若琉璃的眸子里,却蕴满了冰冷,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请冷气质。 不得不说,慕天珊是一个大美人,似乎王昭君一系中,大多都是姿色不错的美人,据说,王昭君主神,更是美艳一方的人物。 虽然在里面看不出这些人的修为境界来,但却能听到这十几人的谈话。 他们穿着毛皮大衣,就在船上和衣而睡。船上还能生火做饭,用一个装满沙子的盒子做炉灶。在海上,他们用日月星辰做方向标。天气差的时候也用指北针,一块简单磁化过的铁片。 第一百二十五章 等到王慎分兵救援黄冈的时候,城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觉得各路义军就算一时间啃黄冈不下,怎么也得将王慎亲率的那路兵马拖上十天半月。 在场的天龙之子,每一个都是修炼中的天才,哪个能比叶远差了? 随即龟宝也施展了紫色雷刀,无比锋利的雷刀也同样击打剧毒蜈蚣的节腿,“唰!唰!”剧毒蜈蚣的节腿马上就被切出了几根,导致它身上鲜血直流,速度骤然降落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明明和母亲一再保证要离他远点儿,可是,他才一靠近,她总就难以自持的缴械投降。 所以,哪怕踏入了主宰之境,周松泉对云山主宰,依旧十分尊敬。 你的真面目,已经被人知道,现在你说什么,都不会再有人相信。 “恩,你先退到一旁吧。”一个穿着紫金边,白色锦袍的老者,一脸慈祥的面孔,淡淡地回答道,而他也就是极灵宗的宗主童乾陵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吴宪法和武陀毕竟是后来才加入泗州军的,不管是资历、品级、功劳还是在王军使那里的情分,比起其他指挥使都差得多。 当初洪荒大地均是先天灵气,便是灵参童子亦可随手捡到先天紫铜,可想而知太阳神宫对于仙神而言,不亚于一场盛宴。 灵火岛中,火榕每日与天地相合,闲暇垂钓,日子过得好不悠闲,不理地仙界诸事,管他释、玄二门如何相争,一心在岛中清静生活。 我们铁血旅穷,所有的武器装备都是各部队凑的,可我们的枪伤药不够。 在过一会之后,这些担任诱個的美人鱼会遇到她们平生最大的危险,而江诚他们为了不让那些海狼产生售住,他们会隐藏起来。 不甘示弱的还有艾薇尔,众人能看到的只有那冲上前的残影以及那一抹红色短发。她连一点元素都没使用,靠着剑锋就将魔族切成几块。 顺着这些声音所说的方向望去,一片闪烁着明亮的强光方阵出现在晓风残月的视线中,是冰雪龙帝国的3000精锐成员到了。 六阶兵不愧是六阶兵,就算是其中实力不算强的黄巾兵,其力量和敏捷都不是现阶段的玩家所能抵挡的。 你不想想,要不是有军座这个靠山!能让你肆意妄为,这下踢到铁板上了吧。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咱们都不是接生婆,还是等找到明白人在办这个事情吧。 “丈夫?早日投胎,下辈子再去弄懂何为丈夫的责任和担当!”顾敬元手起刀落,献血喷涌,陈景善的人头咕噜噜滚到顾在骊脚边。 眼看着那名高级武将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东方卓然这才再度转身朝着身后的魔神殿玩家吩咐道。 而功勋值又分为朝廷功勋值和历史剧情任务功勋值,朝廷功勋值一般为完成任务或对战事做出特别贡献获得,而历史剧情任务功勋值则是通过击杀黄巾军将士获得。 想到雄霸得知人生下半句批言后,毫不犹豫对三位徒弟的各种算计。 徐成身边总共也就五六个长老,虽然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总归还是有点印象。苏可礼节性的点点头,算是对长辈的尊敬。 墨羽飞拳头再挥,又是一拳将扑向他腰部的魔幻轮盘,砸了过去。 “师兄都不怕,我也不怕。要受责罚,咱们一块受,但若是师兄要抢夺这传承资格,那就要算上我南琪儿一份!”南琪儿阴冷开口。 “那你要问一问我同不同意!”独孤恨天拳头已经捏紧,发出了咔吧咔吧的声音,冷喝道。 上官石说好这个事情之后,转身就匆匆走了,今天晚上他和孙世林都是主人,来的人都必须招呼好,事情很多。 而后由斗台中央开始,那袭红衣如同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引领着周围安静的灵气猛然被惊醒般飞旋而起,舞动着,层层叠叠,向中央涌去。 “这雕像看起来有点古怪!看上去很是奇崛。还隐含着一股杀气!”李珊珊也注意到了,这才忍不住提醒着。 北帝狠辣,三位阵亡的仙君中除了南方作战的赤火仙君外,另外二人都是丧命于北方仙帝府的。 “呵呵呵!肖达权!林琛山!你们不要逼人太甚!我站在这好好的和你们说也是顾忌情分,你们别不识好歹!”老人的语气瞬间冰冷了下来,没有了那种慈祥长辈的作态,眼中凶光闪烁。 今天许荣荣刚和战熠阳去吃了个烛光晚餐,出来了直接上了楼顶,打算看星星,赏月亮。 战天宁明显就是做生意当总裁的料,非要当什么兵,战熠阳脑子有病,他可没有。 “好,那就去考第三军校,他们什么时候招生?”想当年,现代那么万恶的高考她都过来了,这里的招生考试想来也差不多,她要对自己有信心。苏糖暗暗给自己鼓气。 第一百二十六章 鹡鸰香念珠 患者本身就有病,再不给好脸色,不关心,那不等于坑害人家患者一样吗? 我这余生都在跟死亡打交道,但是我始终学不会如何与死亡道别。 一些保镖貌似想揍死他们,但让我意外的是他们相当克制,这简直不可思议,他们伊丽家一手遮天,换成别人早动手打死这两百姓了,他们却克制着。 医院接生的地方,不会打烊。同样,人去的这个所在,也不会关‘门’。 又是盒子,我刚才问束安盒子的问题,他直接给我忽略了,好像有意回避这个话题。 不用说,这宋公子果然有虫牙。奇怪,这初雪姑娘,究竟是凭甚么认定这宋公子的? “哼,笑话,我怎么可能输,如果我输了,随便你怎样都可以。”说着万向天提起细剑冲向蓝海,没想到这万向天并不擅长近战竟然也敢冲上来,看来是对自己的实力有巨大的信心。 喊了差不多,十几声,彪叔这才含糊嘀咕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后,打着哈欠,欠了下身,然后,刚把眼皮睁开,我趁这个节骨眼,唰!转手就把火钳移到了彪叔近处。 说完,林诗薇也从无意识状态回到了现实,看着眼前的蓝海,林诗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我的感觉出错了,郭七七根本没有来这里,如果郭七七没有来这里,又会去哪里呢? 不过,雷达室的工作实在太过无聊,外人是无法理解一个正常男人整日面对一堆屏幕光点的痛苦的,这让他现在对电视都产生了厌恶感,只有动漫,才是他的寄托。 极其浓郁的负能量开始一鲁维克为中心向外蔓延,所到之处,而在巫术辐射的范围里,所有树木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人家天王都说男人哭吧,不是罪。对了,到底是什么事?”纵使王歌脸皮比前两年估计厚了一丈,也经不起刘菲这么侃,赶紧转移话题。 但是,这一切的异像,却再也无法吸引观瞻内景天修士的目光,仙迹每三百六十年都能看一次,而一杵打出二十来个衰境异端却百万年来是头一次,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停停停!”老道打断了他,“没想到你对自己还剖析的很深刻,知道毛病多,就是不改过? 老祖赵括已经为他指明了唯一的出路,可他心里面却非常清楚,这条明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会充满了艰难险阻。 克洛非常冷静地性格,此时都感觉很蛋疼,心中有种冲动,去把眼前的骷髅架给拆了。 与记者们只知道守门和到处晃悠撞运气不一样,为了拍遍全球的美景,吕途也曾在这里住过一个星期,对酒店以及周围的环境都非常了解。 “好厉害,或许只有紫石能对付它们。”玛娅轻声说道,费列格摇摇头,根本不知道紫石是什么魔兽,那家伙似乎连圣兽都不怕。 一名走进树林解手的雇佣军发出一声闷哼后就没了声息,而他的同伴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眉头一皱,开口道。 没有人知道他和冈特家是亲戚,他一直隐瞒着这层关系,没有线索指向他,本不应该有人知道戒指的位置。但那一块灵魂碎片,一样在刚刚进了他的肚子。 “原来如此……”感受到黑色草木上的冰寒,楚风的眼中渐渐地露出明悟。 这次剑法派可以说是有备而来,为了能抢到术法派的位置,不惜派出了门派之中最强弟子千白玉,可是谁能想到,非但没有拿到第一,反而却输在了术法派的人手中。 低沉的声音,似带着某种魔性,从楚风的口中传出。一股惊人的气势,刹那之间,从他的身上爆发开来。 朗多抢下篮板球之后,石磊一马当先的启动,朗多也不贪功,瞅准机会就将篮球传到了石磊的手里。 “八云跟四枫院很熟悉吗?”明镜有些意外的问道,他影响中八云很少去训练场的。 月息转身过去,朝着其他地方还在战斗的地方敢去。而波多野彩子则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倒在了地上,鲜血从胸口流了出来,几个呼吸之后,这位弓箭手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只见着玻璃瓶中,那金色的药剂正慢慢的消失,就像被无形的空间吞噬了一般。 丁磊想了下,看来制订作战策略还是得同行才行,亚度尼斯的想法也许能跟公爵的比较接近。 数十个乃至上百个墓碑同时爆裂而开……至于那些要冲出的藏尸在那爆炸下…因修为不高,纷纷炸裂开来。 这里是哪里?落天奇怪的看向周围,却发现周围有许多破烂的衣服,那些衣服看起来有些年月了,依稀可以看见上面带着淡淡的血迹。落天心里一惊,难道这里才是终结山谷却可怕的地方,想到这里,忙向远方看去。 她猜测过玄夜的百种身份,万种可能,也没有想到,事实竟会是这样。 直到门从里面开启,依然是新生如婴儿一般的皮肤、一双清澈的眼睛永远能让人一眼看到尽头,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 只见先前被龙千寻他们爆碎的骷髅战将骨头全部朝着这最后一位骷髅战将飞来,瞬间融合在了一起,一个巨大的骷髅出现在龙千寻的面前,此刻所有人都是震惊了。 现在她不得不怀疑七年的时间她真的是因为恨他才坚持过来的吗? 每每他受伤的反伤大哥,一个个都只关心大哥的伤势,害怕他死了。 中午的阳光窸窸窣窣的洒在屋顶,我用过餐后,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感觉有些无聊,这就是我的生活,像米虫一样生活着。 凤遥点点头,两人最后都是累的睡着了,哪里有时间去清洗身体? 第一百二十七章 破案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众人就直接兵临汜水关,并见到了汜水关总兵韩荣。 四人的外貌都有较高的辨识度,一人高高瘦瘦,一头黑色的中短发,正在看着李维,露出了略显几分猥琐的笑容。 高技术含量的杂交水稻她种不出来,但普普通通的大棚绿色蔬菜,稀有果树品种嫁接,这些还是可以有的。 因为乔家的原因,白穆雅这些年听到关于白平灏的形容词无非是狂傲自负、年少气盛、祸害千年、自私自利等等诸如此类的贬义词。 而到了这个时候,刘醒就可以把郑昊他们给控制到自己的阵营,这样一来,自己这里就算是和封家也有了一个强有力的联系了,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不受管控的人在自己的边上,让自己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此时的郑昊正在两眼散发着光芒的看着眼前的这幅画,好像有种很久没有见过的感觉,林建峰有了一种前世今生的即视感。 宋沉在旁边沉默下来,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一下旁边的郑昊。 “反正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也操心不来。”典韦还能说什么,袁绍都不在这里,那么基本也不可能在魏郡。 星空巨兽不一定强大,但它们总会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能力,用于对抗真空宇宙的恶劣环境。 柳万枝被银舌说动了,打起了退堂鼓注意,可她又害怕地藏王菩萨降罚她,面露为难、犹豫之色。 短暂思忖后,鸿俊抖开捆妖绳,缠住长廊门外的铁锁,暗道对不起了,继而一甩过去。 一阵噼啪噼啪之声,寒气将玄武法相冻结大半终于停滞,而易牙子在法相保护之下,虽然没有损伤,可生出一阵后怕。 这天,延中股份正式向沪市法院提起诉讼,起诉宝安股份违规在二级市场上增持延中股份,没有尽法律法规所要求的义务,非法举牌。请求法庭判定宝安股份持有延中股份非法,其持有的延中股份无效。 冷月抱着睡着的梦星晨出来,他轻轻的放在床上,帮他盖好被子,吻了吻他的眼角,转身走进浴室,决定给自己洗个冷水澡。 船靠了岸,大家都收拾着准备下船。唯独铁柱楞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然而有些事情,只是单方面的逃避,是避不开的,在两边距离只有五米的时候,叶静初主动叫住了吴华。 不过,经过此事,贤妃必定不忘贵妃在危难之际也护着她的举动,二人之间的关系应当会更加的亲近。 而这刘大人手下派去前线战场支援的兵马也是都马不停蹄的就往金凤国的前线战场支援去了。 视线停留在佳瑜的侧颜上,眼里有些柔和的看着佳瑜,看着她眼里的清澈和害怕,有些于心不忍的责怪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玩弄她。 大夫不知道,冷月知道,她为他换衣服就看到他腹部很多於痕,再想到他下身亵裤全是血时,她就怀疑孩子可能保不住了,但没想到事情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这种等同于直接判了他们死刑的地步。 就在绝世的洪荒猛兽碾压而下的时候,只见聂天又是一掌呼啸而起,这一掌并非是血符印,而是在洞府之中领悟的魔天印。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把新娘请出来,随轩辕公子而去!”缥缈峰宫主道。 就在这时在布鲁诺特的身后慢慢走出一个高大的老头,那老头须发皆是发白,身上穿着铁甲,手上拿着权杖慢慢走了出来,在他的面前刻着一个恶魔心脏的标志。 夙容坐在沙发上却没有一点睡意,上午被几个保守派的贵族固执己见的争论气到冒火的烦躁心情早已冷却下来,似乎一份美食下肚,连带着情绪都变好了。看来,让秦唯一从艾罗星球搬过来,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独眼巨人被硬生生的抠出眼睛,顿时惨嚎了起来,两只巨大的手臂在身周胡乱的挥舞,打得巨石到处纷飞,不过这时晓明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后者露出冷笑:“既然掩盖不过去,不如直接昭告天下,让大海所有人都知道,背叛海军,海军绝不容情,得到以示警惕的效果。”。 “那么,就请你讲讲看,在常青和谭健升之间,你又起到了什么作用?你做了什么?”冉斯年问艾芩。 “从百兽凯多的话语可以得知,千劫逃跑的方式速度应该很难拦住他吧,由此看来,他现在没危险,毕竟可以逃吧。”不是海贼不由撇嘴。 “就是那个秦龙不是被李警官带走了嘛,可能回到警局接受调查,我怕影响他的学习,所以……”苏月婵说到一半不再说了。 “是的,我爹就是赶尸的,这门手艺也是家传的,不过如今这年月也用不上这门手艺,于是我就转行当起了算命先生。”老汤见我不信,便解释了起来。 所以跆拳道练至高深,并不需要做出什么复杂多变的动作,要的就是哪怕轻轻的一个高抬腿侧踢,都能够爆发出莫大的威力来。 周围人一惊,他们可是知道自己这位大长老有多傲,凭借登天境的修为,那可是防御万里之地的主宰,平素除了面见谷主,还没见过他对谁如此态度。 唐超要比唐龙考虑的要多一点,毕竟唐超曾经有过自己开公司的经验,虽然失败了,但是经验却学到了不少。而唐龙却没有过,他并不知道,不是有钱把公司开起来就能够赚钱的。 可是叶潇怎是寻常剑士,他可是拥有滴水剑意这样的大杀器存在,区区红巾,何足挂齿? 末世四万年的今天,人族的进化体系已经发展的非常成熟与完善。 第一百二十八章 要不要学凤姐姐? 王歌这边,警局的事情处理完没几天,孟飞那边的合作也有了消息,一个高规格的谈判团队即将到达枫城。 就在这时,穆云那位叫关庆民的战友,从悍马车座位底下拿出来一把‘汽枪’,然后又从车上取出一盒专用子弹,一颗、一颗往弹夹里面装着子弹。 因此现在看到副导演这个样子,他一下子都有些愣住了,怎么好像,这副导演像是耗子见到了猫一样。 一个早有准备的大汉,一个黑带的跆拳道高手,竟然被他这一脚蹬得腾腾退后了五六步方才止住身形。 王歌选择做大名鼎鼎的“眼镜蛇机动”。王歌不知道驾驶的这架飞机具不具备这种性能,但是他就是想试试。 老者将第一条“因果线”的预言娓娓道来,仿佛身临其境,和青渊设想的一般无二,让青渊佩服不已。 刘波一听,这两天是怎么了?怎么净碰上这些2b人物呢?我又没敲他们家门,却招来一身骂。而且不仅如此,自己只是因为对方没给自己陪礼道歉、而问了他一句,看那意思他还有动手打人的意思。 胡石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瞧着他,手中长剑渐渐翻动,一抹寒光在其上流转不定。 “孙叔叔?我是强子。”电话刚一接通,痞子帅哥拿起手机直接了当的道。 就在他心情沉重,考虑今后应付内卫的对策时,哈里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德里特一见,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在粗略的辨别了一下到底是哪个方向之后,老鱼也是轻轻的拉开了前面的这一扇门。 此时的林月儿才17岁,估计还没有怀孕还是已经怀上了。自己那个不着调的亲爹,到底还能不能遇见,可惜了,林星辰一进屋,就愣住了。 就在这时,张进与李山峰等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们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科学的配菜方法,陈秀莲则带着刚刚训练完毕的服务员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说的倒是轻巧,又不是你遇上,要是你遇到和我一样的情况,估计你表现的要比我还郁闷,我这都算是豁达派的作风了!”康氓昂撇撇嘴道。 “呃……”南柯战和南柯睿对视一眼,都一脸愕然,他们对沈老太君那举动都有点疑惑。 “哗啦!”所有的特种兵一下子都蹲了下来,保持戒备,稳住身形在路的两侧。 秦天深吸了口气,眉头深锁,果不其然那么一强者追寻到他的踪迹,一起杀到了。 当年,一定是广寒仙主不甘心就那般死去,所以才将自己的灵魂,封入熔炉,成为器灵。 “哇,水晶?紫水晶?怎么到处都是紫水晶?”羲走进去就开始大叫起来。 除非他把对方带去实验室,让对方亲眼看到正经乌龙茶跟不正经乌龙茶的差别,否则,对方绝不会承认自己有错,说不定去了实验室他都能不认,因为看不懂云云,除非土间总悟从基础开始教起,作为一条咸鱼,他懒得争了。 既然是信任的人,为什么老李会设计想要阻碍自己,或者是陷害自己? 她立刻联系大穆博士,将这些的密道扫描发送过去,让博士研究密道机关的解锁方法。 “真巧,又见面了。”苏乐冲着对方嘿嘿一笑,下一刻掏出手机对准对方的二维码,一个扫码下去。 正在心中苦思对策的麴义,忽然见到郭嘉依然风轻云淡的坐在那里,心情忽然开朗。 刘备亦听出献帝话中带有不满之意,心中猛然一惊,藏在袖袍中的双手瞬间攥紧。 这是人类社会中很普遍的现象,但是维特李怎么等,也等不来朴池原的消息。 况且说实话,现在韩浩还真不知道这太岁就算是到了自己的手里,又有什么用途,至少暂时还看不到。 想来想去,韩浩只能转过头,尽量不看黎月,走到床边,伸手摸向床上的被子。 所以韦峰觉得自己的无我状态能力在目前的比赛中,能够发挥的作用实在是有限。 “别动!”鸿翔摆开尹诺的手,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感情,轻轻地,好像仅是说明。 现任炎黄中医联盟会的会长叫张天命,民间称呼他“赛华佗”,严国安和张天命年纪相仿,都是古稀之年了。 戴面具的人,是反恐组的代表,这点很容易看出来,因为他穿着衣服带着fk的标志。 这可真是把江弥音为难住了,实在是他还从未经历过这个场合,最后她选了又选。 “对了,刚刚几个闺蜜问我在哪里,我说在这边,她们说要过来。”柳眉说道。 而不远处的江弥音身子一僵,无缘无故的想起了这人上次见面,最后说的那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大太太送的是一套青金石的头面,二太太送的是一套琥珀头面,价值都差不多。 他爱慕她吗?他也不大清楚,只是觉着,若能日日推开木窗时可以瞥见那一抹倩影,这样的日子也殊为不错。 夜晚,凉风如许,海面上的月亮格外的大,但是月亮之上布了一层昏暗的色泽。 顾昶此时才后悔他们兄妹不应该卷入裴家那些恩怨中去。只是裴家是块肥肉,知道了他们家的底细之后,很难不让人垂涎三尺。 他不是无双?也不对,刚才跟他聊了一会儿,他每句话中的口吻,和说法方式都跟无双一样令人生厌。而且他也能驾驭寒血冰刃。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那这背后凉飕飕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借钱 此时的李峰,因为神识修为突破到了祖神镜的原因,操控九块震天碑也变的更容易了。 “还有什么要求麻烦你一次说清楚。”简单的语气中已经有些不太友好,侧眼看了下身边的乔嫣,她也是一脸的愧色,毕竟是由她帮助简单联系到威廉的,可是她也没想到威廉如此的做不了主。 金炙焰瞥了眼正在那里吸收玄阴水的众鬼,迅速地从天顶上消失了。 苏晴的决定在他们的意料之内,这个孩子很骄傲,不会让自己沾别人的光,这事还不着急,以后慢慢来。 黄锦一言不发地裹住伤口,他伤了一条手臂。不便再拿火把,只单手压住兵器,继续和楚俊风并肩而行。 所有人的人都会活过来,曾经失去的往昔美好时光,也会一点点回到她身边。 不过,哪怕冷隐不出剑,李峰领悟了刀意,也不见得是冷隐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在冷隐出剑的情况下。 然后就在他差点被梦里的人杀死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门合上了,这天庭做的府邸,里面的每一件物品,都有神奇的功效。 整个谈话过程,无非就是问沈夜,他和江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江忱是不是每晚上都留宿在他那里之类的问题。 这个年代做亲自鉴定的特别少,所以,他们没排队,第一个就是。 这是一个很充分的拥抱,两人的身体曲线几乎严丝密合地贴在一起。 常安脑子里立即浮现出最后一眼见到那件大衣的样子,袖口和下摆都脏了,还弄了很多血在上面。 原本不过半人高的石碑,此时对于古兽来说,似乎有万丈高山一般,狠狠的将前面的那个古兽拍进地下,仅有些血浆溢出。 特里突袭式的手刀,被伊拉尼举起右臂架住了,毫不客气地回以一发蕴含了庞大新星力量的黄色光束炮。 最终,叶辰还是冲过了火焰晶石的壁膜,神魂这一刹那才如鱼归到水里,一片清凉。 “你!我师兄得了很严重的病,你们空出一个房间让给他怎么了?难道你们见死不救?”顾语兰大声嚷道。 “莫殇大人,国主说大秦王朝到了!派我来通知你一下!”一道阴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赵波只是笑,他就是随便说一句,现在大局已经已定,徐首长这是把火都撒到他身上了。 从莫名其妙失踪之后,到现在至少有一个下午了,虚掩的大门始终没有被人从外边推开。 可是,在离开山里,因误会和陈熙遥分开之后,又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心情,楚轩悄悄跟踪了陈熙遥几天,知道了原来她在宾馆和他翻云覆雨那一次是被“未婚夫”和“亲妹妹”出卖陷害。 这次那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消失了,但是死亡泰坦的声音也变的恐怖了起来。 做完这些,恰好看到对方两人起身离开,进了对面的一个洞穴通道,火堆旁只剩两人。 “再说了,你忘记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卖给你什么东西了?”聂无名的脸上,那一抹傲然自得之色再度出现。 “你这个家伙,你对黑崎一护做了什么!”朽木露琪亚一脸愤怒的对着刘天质问道。 可是父亲满脸都是惦记弟弟王剪的安危,丝毫没有注意到,王红抬头瞬间脸上所呈现出的,那份渴望受到他关怀的神情。 金嵘那日那般狼狈,被迫的跳崖逃生,这才几天的工夫,就又拥有了这么大的家当与财富?可见金嵘的底蕴实在不浅。 今晚他本来还想和陈熙遥好好聊聊,套下话,看她报考哪个学校的。 等一切信息搞到手,疯猫将纸张折叠放兜里,“把地上的兄弟抬起来,我送你们回去。”顺手拿了一旁的铁棍子。 古秋澜看巫子漆很顺眼,也认可了他的实力,并未多想,就将神剑赠送了出去。 不过性偶装的义体失控了就失控了,总不可能用钢铁鲍鱼把人吸死吧? 血魅见此一幕,心中也是有些不忍,连忙抓住血秋棠的手安慰了一句。 例如说,非洲有一种埃博拉病毒,死相极其凄惨,先是内脏溶解性出血,随后便开始七窍流血,甚至还会将坏死的内脏呕吐出来。 但她故意不起,继续躺那里装睡,还一脚踢开了被子,任由自己完美的身躯暴露在房间里。 宋伊勾起唇角,但眼中淡淡的受伤还是被顾远捕捉到,言语间对顾宝珠的指责更甚。 双腿开始变得重逾千斤,想要继续踏出一步,就像是在与天理进行抗衡一般。 “什么?!”此时所有人都惊了,包括一直没有怎么发言的陆纳奇。 这是阿特拉斯集团和非洲联盟日夜奋斗,生产出的第一批超过90%浓度级别的核燃料,成本超过两百万美金。 虽说巫子漆一看就是剑道第三境界的强者,但明显没有佩戴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身上的气息非常的青涩,缺乏那种常年混迹江湖的油滑味道。 第一百三十章 验谎 这也是为什么超人被枪林弹雨打中时衣服不会被打烂,并不是因为衣服的材质防弹,而是因为超人的生物力场顺便保护了衣服。 如果非要在领主和神灵之间选一个,那绝大多数子民还是会选择神灵。 透过层层的九转不灭火柱,看见穿着青色袍子的青年回首看了一眼,开口一句杀了,旁边的火红巨人大手一握,便将囚禁在鸟笼中的谢广坤灼烧致死。 也就是这时,化妆室门口,忽然匆匆来了几个衣着光鲜的上等人士。 任颖颖的爷爷,这才允许,任颖颖在桃花山,干上足足三年,真真正正的干出来一番事业。 随后他才有空检查了一下墨狄温公爵,发现此人已经彻底凉透了。 如果早上来这里的话应该可以无死角地看清飞艇四周云海的美丽景观,只可惜现在到这里只能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除此之外一片漆黑,什么都得不到。 作为武者,大家都最怕输了。谁会去用一个有知名败绩的代言人所代言的产品呢?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沙弘无奈直摇头,名声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用好了一本万利,用不好害人害己。 栗山樱良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偶尔会抬头看过来,饶有兴味地望着他吃东西时的模样。 心下着急的吴母算了算日子,又关注了近段时间的天象,觉得还是趁早把贺兰送到儿子跟前她才放心。 想到这里,封依高兴地跳了起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完全可以当作鬼魂过来时的报警器,这样一来,他们的生存概率无疑会高上许多。 白夜拿出藏在衣袖下的手枪,对着李致秋的腹部刚要扣动扳/机。 但是有的组织就不一样了,他们的资料非常少见,即使名气很大,但是真正能够拿到手中的资料简直是稀缺,因此查不出来未必说明这海神兄妹来历没有问题。 “爸你瞧瞧你,妈都没哭,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向南眼眶略微湿润。 到了晚上杨怀仁应该同吴清竹一起回去的,只是这人奇奇怪怪的早早地便离开了府学。 “那你这个被子用了多少时间了?是原本自己就有的,还是后来买的或者别人送给你的?”叶天一问道,他认为这被子很有可能是运气不好通过抽奖等途径获得的,亦或者是别有用心之人送给它的,让它不得好死。 大臣将神石从李清弦手中传到云启皇面前,云启皇兴奋地握在手中仔细端详。 “我得到道具的提示了。”成道森道,令寇盱彻底放下了疑心,因为鬼魂是不应该知道道具这种东西的,既然成道森这样讲了,那么自然而然也就证明了他并没有被鬼魂控制以达到欺瞒的目的。 三叔气的浑身发抖,看着满地的碎片,血迹,半截澳龙,鲟鱼等,冲上去就要抓向南脖子。 云峥一累就犯病,婚姻很是艰难,自己可都是善心,老四的家里一窝崽子穷的要死。 十分有礼貌的朝着希兹克利夫道了个谢,直叶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在他的队伍里,但是看桐人比较尊敬对方的样子,一定是队长之类的人物了。 只要赢回了大般若长光,那青木流以及他上野时江的面子也就保住了,也就洗刷了刚才的耻辱。 西门吹雪并没有一下子冲进房间里。他是高叫了两声“有人吗”之后才冲进去的。 祁东风咬牙,再咬牙,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当兵走了,离开这个家。 释放着足以吞没精神的黑暗,弥散的魔力不断吹动着被包围在中心的欧提努斯的金发。 百病不侵,延年益寿,再有便是渡生气与他人,可治愈一些疑难杂症,譬如九郎他娘的痨病。 对自己的母亲李琦锐已经鄙视到家了,如果不是张晓华捣乱,他也不想出走,为了让张晓华不能干扰刘兰云,他只有离婚。 人们陆陆续续回过神来,所有人想拉下幕帐一睹芳容的冲动越发强烈,部分人的呼吸已见粗重。 林冬英的语气冰冷:“大嫂,雪莹就是比你命好,他们分离这些年还是毫发无损的团聚了,看你,订了一个对象你多心甜,可是他始终不接受你。 这里面所获得的两个高品阶道具,也充满了赌船上的特色,带着“赌”的气质。 回到别墅的开放厨房后,李之恩的神情瞬间变得专注而严肃,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坚定与认真。 接着,一个身材魁梧,太阳穴鼓鼓的帅气青年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他坐在轮椅上,正在草坪上晒太阳,瘦弱的身形看上去确实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美眸扫了一眼台下的摄像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几个正在直播的记者,她借着调整麦克风的角度,稍稍偏了偏脸,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对准直播镜头。 当初能成功爬上南晚的床,靠的就是这张脸,当然得好好保养,通过美貌牢牢抓住老婆的心,免得她被外面的妖艳贱货拐跑了。 竞标的形式,他准备采取暗标。五家电视台写出自己的投标内容,当场开标。 斗冯辛却不以为意,他举起手中的拐杖,硬硬的挡了上去。可长剑的力量太大了,将拐杖砍断之后,裹挟的力量将斗冯辛的胳膊也砍了下来。 “你自己别散架了!”回应他的是大笑,陆策的眼神从始至终没有过丝毫的偏离,一直锁定着前面的那辆车。 看她这反应,沈诺也明白她和沈淮应该还没有什么进展,说不定见都没见过两次。 贝龙当然是压制着自己的实力在跑的,否则他跑起来这里没有任何人能追得上。 就在银狐刚刚喝了一口麻仓叶递过来的咖啡,宛如失去一切力气似的,握紧杯子的手无法承受杯子的重量,任由它脱离手指,自由落体在地面。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七千两 转身,目光先落在她那粉嘟嘟的脚趾头上,随后才是香肩、光洁如玉的手臂。 “男孩子吧。”虽然玖幽身为雌性,可对于绝大多数亚人种族的观念来说,后代还是雄性的好。 “我来替你哥哥给。”顾明朗的声音忽然响起,顿时替桑青桥解了这个围。 可不,吃完早饭没多久,又要去吃面。好在其他人也是腹中空空,就陪她一起。 少年的眼睛紧盯着廖纪的机械臂,在成为厄化者后,他的感知似乎大大加强了,因此他能察觉到,那些拾荒暴徒们错了,廖纪本身的实力似乎并不强,连浊厄气息都很微弱,相比厄化者,更像是个普通人。 “咦?”宁宁更觉得奇怪了,施这迷雾的法术分明是跟她同源,而且气息竟有几分像是侍灵婆婆,天后娘娘身边侍奉她,陪着她一同到巨麟殿中的人,可,可婆婆为什么要封锁住顾哥哥的回忆? 不是,他许平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你天地锁主动打开让他进去?难道你天地锁喜欢喝他的鸡汤不成? 它们的实力确实不菲,虽然不是厄化者,但每一个都有着近乎危级中阶的实力,七位加起来,碰到灾级的厄化者都说不好可以碰一碰。 这浓烈的气息,这保镖的体格。还有为首的样子,这不妥妥黑社会的样子吗? 不一会儿,几人便在一名为松涛亭的地方停了下来。亭子中有一名身穿浅粉竹叶缎面镶边白色圆领长衫的男子。他懒洋洋地斜倚在栏杆上,手里抱着一筐鱼食,正在兴致勃勃地喂鱼。 一个个立马上车,风驰电掣一般的赶往避暑山庄,去找叶飞去了。 三月初五,正是西垣的百花节,京城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不管是百姓家中还是门口都堆满了漂亮又芬芳的花朵。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殷正道都发现了,索性就撕破脸皮吧,看看这个殷正道到底有何本事。 那里有不少的火力点,枪械子弹密集地扫射向青铜棺材,此刻,子弹激射在青铜棺材上发出了清脆声响,星火四溅,子弹全部被溅射开了。 凤轻语却是先他一步后退,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到三位制毒大师的面前。 天堂酒吧可能更倾向于都市白领,对于生活多一丝追求精致优雅,自诩是社会上流人士居多。 因为蚩尤的身上还残留着‘生命赞歌’的气息,所以水儿对蚩尤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此时呼吸越来越急促,神态无比的激动进展,捂着胸口艰难呼吸着。 伟盛科技注册的是高新企业,而且还在总部还设在中关村,其实按照燕京的一些政策,中关村的这些高新企业其实是享受到政策上的优惠的,尤其是税收,这些高新企业基本都是减税甚至是免税的,可是伟盛科技呢? 独孤霄感受着天血剑上不断传来的感情,人随剑走,在院子之中舞起剑来。 “什么人”?当她看清楚来人是琅啸月时,又慢慢转身走向龙榻。 “他后背伤口很长很深,很多神经、血管和肌腱都断了,将来会严重影响左上肢的正常活动,再上战场、做重体力活可能不行了,但不会影响日常生活。”父亲是外科权威。 李飞扬显然是不知道这些陈年隐瞒,感觉用期盼的眼光看着李笑。 慕容倾苒也明白了,原来她救了个麻烦,可她终究没有一颗容忍的心,更没有隐忍的度量,适应不了有人在她面前如此狂傲,如此叫嚣,所以,他绝不能活。 “你在开什么玩笑?”用柳枝作人的身体,怎么想都觉得这人是不是疯了? 早早接到消息的赵明,已经将阿九和罗妈妈请到了将军府见客的正厅恩熹堂。 “进果园自己去体验,我要说一点不脏是不可能的,但毕竟不是下田,相对要好许多。”王鹏说。 只有失去过自由、游走过生死边缘的人,才知道回家意味着什么。 “看看?”叶修也反问道。虽然没说看什么,但就连陈果都知道这时叶修是指什么。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安云乐昨天看到叶甜的时候很惊喜,看到祁夜的时候很惊吓。 落日西沉,卡尔弗城405号州际公路旁一个私立诊所门口,四辆摩托停在路边,五名黑衣人聚在一堆,黑脸蛋上俱都没了络腮胡。 男人凝眸观察着四周,破旧简陋的农家,不过还算整洁干净,床靠着窗边,可以看到院子里满园春光。 这样做就是每一个账号都必须看够六分钟,就算是有水军,那也来不及切号。 “我家里没有媒。”姜意珊边在铁锅里扔了两块木柴,对几位老师羞窘地解释着。 王士樵因此被吓了一跳,直他暗杀大王要是被人给暗杀了,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笑笑鄙视地看了眼妈妈。人家帮了你,你居然这样抓人家的把柄。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也就是个嘴硬 韩四面无表情的还了礼,手上却紧紧攥着药囊的带子,几乎没把那带子攥出水来。 进了冬月,天气就冷的不像话了,江面已然彻底冰封。而江对面,东夷人已然驻扎了下来。沈鸿骏带人日夜巡逻,生怕东夷人从江面上过来,但是江对面却是静悄悄的,并没有声响。 琉璃不由一怔,却听她压低了嗓音道,“请转告大娘,她的吩咐,裴某定当从命”竟把裴行俭的声音学了个三四成。 “这边虽然偏僻,但是交通也算方便,就这么一条路,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皇甫忆儿转头,说道。 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滋润极了,张如燕摸了摸自己略略丰腴一些的脸颊,再看看怀孕之后,居然光洁了不少的皮肤,微笑。 几个被抓起来的男人,被警察反手拷在房间里的暖气管上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光柱重新被厚厚的云层和浓浓的黑暗能量遮蔽,好像刚才出现的光明不过是王羽等人的幻觉。 在护士的不断道歉中,楚络希和箫景炫并不表态,今天这事,也太让人揪心了,若非箫景炫背后有手段,谁能抑制后面的神发展? 可惜吱吱没带来,想要把吱吱带茶馆里来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学了回去给吱吱泡着喝了,不过她始终没弄明白过,吱吱的味蕾能喝出茶叶的好坏么?紫烟想到这里摇摇头,管它呢,反正好东西就要给吱吱。 “大姑,先别说这些了,云霓不放心玉婵,要过去看看。我也想着去瞧瞧那一对双胞胎呢,咱们还是先过去瞧瞧吧。”云雪见韩月娥还要说什么,就连忙说道。 陈子昂感觉自己如果不动用绝对零度手雷或者a级狂暴药剂怕是打不过这大家伙了,但是他又不想把这两件重要的东西用在这货身,这两件东西如果现在用了,恐怕遇到s级丧尸没有一战之力了。 但这一次,无数作家梦寐以求的机会来临,可以说,却是激起了无数作家的豪情。 韩非再一次被雷的外焦里嫩。而在场的人,除了宗主之外,所有的人也都被雷住了……闹了半天,还有他们的事呢。如此一想,也是正常的,师祖的弟子,不就是自己的师叔吗? 枪伤是目前草原人无可奈何的伤势,只要被击中就基本上等于死掉,除非砍断受伤的肢体,但是草原人是要靠着健壮的身体活着的,肢体受创不得骑马不得战斗,还有什么存活的意义? “好,将军请放心,岳飞用人格保证绝对不伤害拖雷王子,至于刚刚之事,岳飞只能说声抱歉,毕竟,事从权急吗。”岳飞语气诚恳丝毫不见做作的样子。 他知道圈子中,有不少富豪都笃信风水,可他却从未接触过,如今被老董提起来,自然是有几分质疑的。 然而,下一刻,公寓房门突然被打开,凯特走进公寓,看见正在拨打电话号码的斯凯,她露出一抹笑容,在斯凯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从衣袋里抽出一根淡蓝色的水晶砸在斯凯附近的地板上。 诛仙阵图之中,虽然准提道人被通天教主节节压制,但准提道人好歹也是天道圣人,一时半会无法被通天教主杀死。 “辉儿,你难道不明白你自己的处境吗,你可知何先生说的将会成为现实吗。”王辉之母训斥道。 评委们见到上出来的菜,就忍不住了,新鲜藤椒的气息实在是太强了,太香了,就算是冷的,也能闻到一股强烈的香气。 墨里阿汉示意身边人上前,将公子哥身上搜了一个遍,又搜出来一叠纸币。 就在卢月斜与孟玉莹打点行装的时候,郎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旁。 从第一次自己下注黑了他六十亿,他能有魄力一分不少的赔出来就看出来了。 “抽烟么?”特派员轻声说道,同时撕开刚刚拿出的一包金南京。 形聚成功后,又犹如雨滴,落于荧光中。此刻荧光仿佛湖面遇暴雨,落出无数涟漪。 米世雄竟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刚一动,牵扯到了手术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 虫王能够理解,同时也很得意,毕竟,她的东西,不是任何人都有胆子碰的,这是曾经虫王名号的由来,也是t-1几乎所有人都对鹰诺避之唯恐不及的原因。 凭借妮可的容貌和身份,多少富家子弟都像是苍蝇一样盘旋在周围,对此,妮可从来都不屑一顾,看着无数没头的苍蝇,林赛心中讥笑。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次待字闺中 蒋鑫和周正几人交过手,自然不会不了解几人的实力。在了解了周正几人实力的情况下,却还要找他的老婆做帮手,她的老婆面对周正几人时,却还要这么嚣张,那肯定就是有着什么依仗了。 阿九听罢,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她败给充满智慧的蛮族人了。 他没有一开始就使用天道自然的功能,而是在遇到瓶颈的时候才使用。 “好吧!如你所愿!”秦宇站了出来,他决定不再忍让,不然就被当成懦夫了。 如今朝中的形势虽然意味不明,但是牢头却相信,姬氏数千年的基业不会给右相这暴发户给挖起,更何况,姬氏在民间的声誉一直都还不错,天子勉强也还算得上是个明君,光凭右相,是兴不起什么风浪的。 太岁尊主的话说完,一道古老且浑厚,如同雷鸣般的声音,陡然从大山上传出。 于是十分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八九岁的孩童与一个二十有余的青年称兄道弟,而青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色,仿佛自己占了什么便宜一般。 很是暖心的,照顾了对方足足一个多月,甚至这一个月里面,,易志峰都没有问过她的来历。 那十几人纷纷出言讽刺,他们还以为自己要退出风水协会了,却没想到又会发生这样的反转。 遗憾的是,预知未来是随机的,他未必能预知到七七和他见面的情况。 云牧乐了,他正担心自己一夜之间突破一米九以上,走出去会不会被人强势围观,梦中情圣系统自动把他的问题解决了。 好在吴桐教练及时解救他,他宣布全场折返跑,然后把张若风叫到一旁。 这让天生的射手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他拥有五十点力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控制如此强横的力量,为什么反而会找回射手的感觉呢? 一句话,点醒了沉浸在失去至亲痛苦中的人们,薛振杰、浅悠、简阳、易慧漫、谭逸、舒琳、席荧和杨启浩,这几人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他们的家人都好好的,他们再如此意志消沉,不就太傻了吗? 章威和林钧继续打酱油,直接弃牌,作为老牌手,他们能感觉到戴弘毅的气势。如果没猜错的话,戴弘毅一定会找机会扳回一城。 “你的丈夫……”雷鹰的轰鸣声拔高到极点,如同大型喷气客机起飞。 我的心情好了许多,继续喝起来,诗凡却不喝了,说不舒服就回房间了。 “哈哈哈,好,林江伦倒也是个好苗子,就让他上。”尽管林江伦不是自己的人,但是权衡利弊之后,赵连生还是同意了李秋娜的提议。 此外,华艺娱乐也试图插手渠道商,但是渠道商自成一体,他们连一根针都插不进。毕竟,没有人想跟钱过不去,你不卖金牌大风的专辑,其他渠道照样卖,现在歌迷的需求是极度旺盛的。 一整天的训练,直到傍晚,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乔若心还在继续练习。 敏言脸色痛苦起来,手脚开始乱动,但是头顶的珠子像是吸在他的额头,仍有他怎么动,都不摇晃一下。 乔爷爷打开了礼盒,里面躺着一个精雕细刻的玉如意,价值千万。 她之前经常会和茶茶分享赵柯做的菜,茶茶也曾经表示过,希望有机会可以尝尝赵柯的手艺。 虞信然一筹莫展,鸿蒙紫气已是用不得,显然徐秋知晓了其中秘辛。 周安安此时心情大好,见好多人吵着没抢到,她也不管是真是假,当场又发了个红包。 “哇塞老公,这车好酷呀!”当周安安看见奥迪a7的外观之后,顿时就被惊艳了。 截拳道的最佳升级方式,肯定是跟人打架,可现在是和谐社会,打架指定不行,所以只能靠脑补假想敌这种方法慢慢累积经验了。 游优一脸懵逼的跟上了凌启的脚步,却发现他直接转身朝着主峰后山的偏殿走去。 “欣欣,看来何晓晓昨天来惹你就是为了拍视频发给领导检举你。”肖睿说。 “一句都不行,再有下次,我必杀你,或者镇压你,罗睺你给我听好了。”陈昊说道。 这不是天宫使者,应龙么?白爷持续震惊中,赶忙挥手撤去了防御阵法。 依照她的个性,虽然会明确的拒绝对方,却没办法阻止对方对她的追求。 凭什么两辈子他都爱而不得?凭什么苏忱什么都没做,两辈子却都得到了她?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石田,拉住了孙琳琳的手臂,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等观众们恢复冷静,最后一位想跑的也哆嗦着坐下了,他算是松了一口气。 叶心欢猛地挂断电话,刚想进入空间找司徒欢欢,又突然觉得不太好,也许苏霆并不想让她知道。 从飞船前窗透进来的红光,是来自发亮的天体,还是处于电离状态的宇宙尘埃? 而牟成这边因为需要有一个有功之臣为自己表功站台,所以对饶命的到来也是报以极高的热情。 罗二狗却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眼看王乐眉飞色舞,罗二狗忍不住打击道。 她本来就不是能力非常强的选手,今天因为有心事,又总沉不下心,所以状态格外差,要是被教练看到这样的表现肯定要骂人的。 抱他也是好的,不然这芸芸众生里,我还能去拥抱谁呢,我和谁都不一样,只有李叹跟我来自同一个故乡,虽然他什么都不再记得。 就在她准备用睡眠战胜想入非非时,常翊的电话突然响起,孔一娴没当一回事,却听到常翊开口就喊了声“妈”。 永历帝前几日突然将顾明瑞和顾明瓀以及顾明玠同时调进了户部。 听着她不满地怒吼,百里诗陵的眸中浮出了一丝痛苦,清俊的脸上满是挣扎,他紧握着双拳,才竭力抑制住了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冲动。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逐客 营帐内沉默了片刻后,那老者终于是缓缓从地图上收回了目光,旋即转身现出了他那张拥有着一道恐怖伤疤的苍老脸庞,而此人,正是拓拔族德高望重的大将领—烛龙。 “臣等告退。”诸位大臣互相对望了一眼,确定自己和别人都没什么事了之后,一齐向朱楧行礼道,然后整齐有序地躬身退出。 “是。”三名铁衣死士赶忙应声,过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们便将堵在路口的四辆劳斯莱斯砸得粉碎。 站在半空中的龙牧行扫视着天玑岛,脸色阴沉无比,随后暮然张口,一声愤怒的长啸响彻寰宇。 苏玉笙手执住那人伸出的手,轻轻一捏,便能听到骨头碎掉的声音。 顷刻间,中年大汉连人带椅子被踹飞出了十几米开外,狠狠摔在了地上。 苏玉笙勾唇浅笑。半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是是是。本仙是搪塞你。”还是一如素日顺应的语气。带着几丝宠溺。笑意吟吟的丹凤眼满溢而出的都是柔情。 至于其它的,他请郁子轩和老爷子都不要干涉,让他自己来解决。 “就签在我衣服上,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珍藏的。”琵琶满脸激动,看着鸿钧在自己衣袖口留下了名字,花痴本性毕露。 听到他这样说,和气的村长自然是觉得再好不过,于是便将饭菜放在了这里,由着裴锦傲他们送去。 “是你!”虽然带着黑色的面罩,但听到他的声音,安悠然还是可以立刻判断出此人正是与苏辰密切接头的神秘人。 顺着崔一言的手指看过去,柳木注意到一块石碑,不过那石碑上面被绑了许多木棍,然后四面都挂着许多货物。 双脚着地,初七第一件做的事情,那就是对着镜子看去,看一下此刻的自己到底有多见不得人。 身子的冰凉让她感觉到遍体生寒,有点抵受不住潮水的起涨,她想挣脱他的钳制,却因他的僵硬环抱而无从施力,挣扎了好一会,她的体力似乎消耗了很多,终于抵受不住疲倦的侵袭又再次晕睡过去了。 他说他不算一回事,他说他喜欢他,哪个才是真的?周轩弄不清楚,于是就破罐子破摔了。 送连绒到宝鹿的房间门口,凌羲伸手去扭门把,却发现根本扭不开。 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地知道,一年多前在那校场当中,被激怒的少年,是如何带给自己恐怖与绝望的。 蔷薇下意识的想要抢上前去,她与莲华己经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久到她几乎以为,她们今天的见面,不过是场幻觉。 坦图对迦恒说过,他亲眼看到白筱榆在傅擎岽身边,而且两人很好的样子,以傅擎岽的性格,如果当初沒有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他绝对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态度。 白皙如牛奶光滑的肌肤,一走进这家会所,男人的目光基本上都绕这两人身上打转。 被荔儿如此兴奋的反应逗得有些想笑的苏子川,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像是做出了决定一般,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罢了。 韩韵琳的话句句戳她心坎,秦欢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哭着求韩韵琳,不要让她再也见不到傅承爵。 苏染画环顾四周,相府已经拢在一片白色之中,显得更加凄凉。这个时候,苏洛城刚从宫中回來,有伤在身,又要出门做什么? 就在偏安游神感叹良多的时候,原本坐在龙椅上的沐云却噌的站了起来,脚步坚定的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见此情景,偏安忙不迟疑的跟了上去。 大家转过身,去看着欧阳洛,欧阳洛脸色一变,一句话都沒有说。 可心中对沐云那有恃无恐的情绪,却猛地占据了上风,环顾了充满明黄颜色的寝宫一圈儿的桑离,在依旧没有找到沐云的身影后,心中突然有些愤怒起来。 诗敏摸着肚子,有点紧张了,如果真的是孩子怎么办呢?她不知道会不会是孩子?但是她有一种预感,她已经怀孕了,如果她怀孕了,上官傲会亲手杀死那个孩子的,她不能让孩子有事情。 次日,所有的事情准备完善,李如松兄弟,以及红莲三人,一共领兵五万,李‘玉’齐则带着另外两万人马,而嬴政就作为总指挥,那五千‘精’锐则充当嬴政的护卫军。 即便是在喘气的时候,高顺手中豪龙胆依旧没有停下,在一名鲜卑骑兵的‘胸’前捅出个大窟窿。 “不错,他使用的是地级通天元技,我使用的是天级通天元技!”拓拔凡适当的插了一句嘴。 袁伟很想抽他几个嘴巴子,可他是袁伟,是天塌下来都不会改变脸色的袁伟,所以尽管他对唐宁再有意见,也不会表现出什么来。 嬴政将剑‘抽’离最后一个士兵时,心里头冷冷的看着城里血腥的一幕,自己的士兵,以及北秦的士兵横七竖八的躺满整条街道。战争的冷酷,已经将嬴政的心洗涤了一遍。 耀箭卷轴是天垂子收集了雷刃峰的雷电之气粹炼成金箭卦印在卷轴之中,以自身精血与之产生共鸣,从而召唤出箭形闪电。 “哪三事?”不过哀叹归哀叹,现在既然有了将关羽纳入帐下的可能,自己就要竭力争取。 而那空中踏着铁板的青年也终于近在眼前了,众人这才看见这青年腰间还有一个悬挂着的酒葫芦,看起来这人一定嗜酒了。 黄世来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马上又扮成乖乖男的样子一语不发。 太子妃一脸的热络,在外人看来她们之间不像是主仆反而像是姐妹,可是木惜梅却感觉到自己被拍的手面汗毛都直立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在喊我? 刚刚还在挨炮击的金兵纷纷从躲藏的矮墙后面出来,开始在军官的指挥下整队列阵。 虽然娘炮已经从兄弟变成了姐妹,但赵齐天的性格是不会变的,谁要是动他身边的人,那他绝对是能花多大力气收拾你就花多大力气收拾你。 李保看了眼李罗寒,又看了眼张幕轻,心里不由遗憾:要是罗寒并无凤命,说不定这是一门好姻缘呢。 自己娶的老婆,让自己的手下给上了,叶冉还是堂堂帝国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被基蒂亲口说出,叶冉的肚量再大,脸色不由黑了下来。 看到未羊还有一息尚存,慌乱中,未羊父亲便马不停蹄跑去桃桃家,因为他给未羊‘出汗’就是因为桃桃他母亲樱花,她曾成功地给桃桃治好了重感冒。 “他刚才自称是什么血河星之人,看来的确来自天外。”慧心和尚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但面上还是要保持佛门弟子应有的镇定。 秦峻凛就是这样被她感染的,心脏微微跳动。即使他不喜欢,他也一定说她喜欢。更何况,他是真的很喜欢张国荣。 门终于开了,林鸣一脸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众人都露出一种男人才能懂的佩服,这么长时间居然还能走的这么轻松。 然而,走了好半天我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我敢肯定方向是没错的,但是这么半天了,我却还没有到达钩机挖出的深沟。 原本已经开始恢复知觉的身体再次失控,不过这次我却没哆嗦,而是腰板瞬间拔得溜直,就好像穿了背背佳一样。 而紧紧盯着郑天德的柴靖南,清楚地看见他又将玄铁令包好、揣进了怀中,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朝外面张望着。 简池愣了一下,秦直,知道她和容溪见面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那几天没跟她联系,就是因为这件事? 可事与愿违,正当他想歇的时候、偏偏又歇不成了,因为圣旨果然送到了他的燕王府,而且还真的是让他去平定那些北元残部。 等魏伍换上衣服,王慕七才拿着剧本走上前。两人显然已经熟悉,有说有笑的在聊剧本。 顾傲天并不太懂武器装备的事情,但是也能从监控中的那只丧尸身上看到不少只有在电影里面看到的高端武器装备,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家里就这么大,介绍来介绍去也就这么点儿东西,梁山渐渐有些词穷了,而鸢尾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黑。 想到这里,孟轩毫不留情的拿起了两把冲锋枪,解开了保险,扣动了扳机。 本来没人知道竞赛的事情,俞鸿这么一吼,班里立刻炸锅,通通围到了李峥桌前。 这一刻她真是太幸福了,某人虽然没有正式向她求婚,但已经把自己的肺腑之言说了出来。 沈听澜又是一笑,冲李峥做了个“没事”的手势后,这便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回邮件。 王诩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又继续带路,虽然明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还是暗暗戒备起来,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是绝对敏锐的,真正必要的时刻,能够放心依靠的只有自己。 “欢迎各位来参加青季社举办的漫展…”村冈兴夏虽然长篇大论,但声音不急不缓,倒是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足足等了一分钟后,待气氛平息下来后,会长中岛修才开始念第二位种子队伍。 大厅一楼二楼顿时响起一片如雷声般的应答,顷刻之间便是数百人涌了出来。 但没办法,人家好歹也是这家酒吧的经理,真要得罪起来没有任何好处,正常人都是选择睁一眼闭一只眼,反正事不关己就对了。 木村和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虽然他只拿三成。但学生是柳生健一郎教,柳生馆也是柳生家的家产,他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需要在玉龙旗上拿下冠军,然后宣传一下,稍微炫一下技便可。 “哼!孽畜,受死吧!”那黑风族棕袍青年见状,立刻催动银色圆环灵器,化作一道银色流光,以惊人的速度斩向了迎面扑来的猪妖。 下一刻,所有袭来的银色圆环,尽皆被猴王手中的银枪砸飞了出去。 他离开对于我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只不过他却留了一个我非常讨厌的人在我身边。 “不可能,老子和师弟都是天运高手,岂能连天运发生改变还无所知?”魔道师兄还是不死心的吼道。 轰!火焰爆燃之后,玄字段杀手手里骨片被炸碎,他的一半手指也被烧成黑炭。 他不擅长记东西,但面板上有地图,随着他的前进显现出暗黑2专有的地形样貌。 游子诗在墨镜里将伴奏部分上传到了自己的云空间,然后,通过手机打开,接驳到录制团队的音响设备上。 那只上半身是巨大野兽,下半身是蜘蛛骨架的怪物就让他记忆犹新。 知足让人活得有价值,让人活得有意义,让人有勇气,有信念。知足不是止步,而是方向。 陈枫没有立即去修炼这门儒家功法,而是继续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一点点提高自己的实力。身处玄阴洞,还是依靠诸天星月珠收获的好处多且实惠。 也就在芸娘消失不久之后,躺在地面灰衣青年却一伸手拽了她衣袖一下,把手掌心的神水晶释放出来说:“这是你们神水宫的圣物,现在物归原主”。 伴随着一圈圈红色能量缠绕之下,虚拟影子开始逐渐被收缩,最后禁锢在一个狭窄的区域内。 比赛前,她曾有一千一万个设想,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参赛作品竟然会被抄袭,她这个原创者反而变成了抄袭者。 超说着话转身环顾一众下属,没兴奋,没意气风发,也没王八之气四溢,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再一看,见着他着急的面容,韩冉清醒过来,他是顾景睿不是顾景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雪尚有蝉(终章)) 分神诀:初级辅助技能,念力操控专职辅助技能,学会该技能后,可以一心两用。 “怎么了这是?时间长不见想我了?”冥落半开玩笑地说道,想要缓和下客堂中这股死气沉沉的气氛。 当天中午,59师的部队在阵地里面吃饭,那些后勤部门的战士们穿过战火,把那些吃的送到了前线战士们的手中。 而胡宇的那些同学,现在都是围在了胡宇的战舰旁边,反正他们白天也不打,现在有胡宇过来干掉他们的竞争对手,他们还高兴呢。 在另一个时空,一直到唐朝爆安史之乱,再无力征讨南诏,内部忙着平乱和争权夺利,南诏这才和吐蕃联合出兵,侵占了剑南道大量土地,史载南诏攻破嶲州,劫掠的物资和人口堵塞山路三百余里。 “哼!堂堂亚洲区排名第一的青龙城燕城主,不会是故意设下鸿门宴让我等来送死的吧?”雷震天此刻哪里还有醉酒的样子?完全是一副有备无患的态度。 丘吉尔港一处海湾旁,几十万大军云集,洛丽塔按照上头的分配,占据了一块临海的位置。 系统语音一播出,全体比赛人员都欢呼了起来!一阵白光闪过,所有人的等级都提升了1级!燕飞达到了72级,仍然占据等级排行榜第一位。 “芯头,现在可不是你能够讨价还价的时候,赶紧乖乖的将人给放了,除非你不要他的命。”韦一笑怪笑了一声,来到赵强的身边。 查看了一下玄黄界之后,秦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随即人影一动,立即向着玄黄大殿内走了进去。 这里出得门去,锦言低头看了看皇上坐过的地方,再看看那一杯茶,已经是慢慢的凉了,她轻叹了口气,过去的心境,终究是不在了。 两人散着步回去,进了京西巷106好的院子,院子里有架葡萄树,树上挂着青涩的葡萄。园子里有爷爷中的各种花草,除此之外,还有一棵高大的树。 他把车夫支开自然有自己的目的,可这个目的,说起来还有那么点好笑。 苏情心中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试着尝试去改变体内元气的形状,当然只能是徒费心力,他可以任意调用体内的元气,却没了改变哪怕一毫的能力。 王绝身体外撑起了一层淡黑透明的光罩,看似轻易便可破碎,但苏情却知晓想要打破他到底有多艰难。在这番交战中,他手中夜杀匕已数次刺到了上面,最多的一次也就深入两三寸而已,始终未能突破它伤到王绝分毫。 林特助倒是个很有眼色的,看了一眼南宫霆,看到他并没有明确的反对,便对着那边的李露说。 秦嬷嬷自从在月嬷嬷被锦宫调走之后,便又重新回到了淑妃身边。之前所谓的种种不舒服,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借口。 “公子,白衣是骗你的,她一点都不柔弱,这里最柔弱的是我,我叫玄衣。”说着,她还虚弱的往身边倒。 因为煞神是个新手,所以一开始煞神输了很多,幸好有夜子晗付账,不然它怕是连毛都剩不下了。 您先别急,听我说。萧家自有他的财力做到这些,不是以权谋私,也不是贪污得来的,而是萧家自己堂堂正正的赚来的。 “挺好的,大家其乐融融,这种生活怕是很多人都在奢求。”苏离微笑着看向远方撒欢儿的孩子们。 才离开,就见辛凝郁把手一张,洞中一块岩石上插着的黑色厚重的剑就飞到他手中。 无数的鱼人被冰冻在原地,奇形怪状姿势各异,像是北方冬季哈尔滨的冰雕。 所以,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在明面上看根本就和凯恩毫无关系。 “我记得之前那个死者是玩直播的,那么他在12点之前应该有直播的视频是吧,你搞了吧?”电话那头的天鹰听到林然还在问这种问题,俨然已经明白,此时的林然已经是铁了心要去那个房间送死了,谁都无法阻拦。 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又对自己说,萧羽这么没动静,证明修炼得很顺利,正在持续修炼的过程中,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除了各路影评人之外,一些电影杂志也纷纷连夜开始印刷收到的稿件,打算第二天就开始发售。 晚上十点钟,公交车已经很少,车站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等车的人,顾晶晶叹了口气,看来领导说的对,是时候换一个离公司近的房子了。 八位黑袍魔将与大几百位神阶鲛人围攻,身在包围圈内的姜九黎与姜黎曲岩皆是感到压力极大,包括囚牛与霸下在内。 【高级武器类装备解锁符】:为主副武器装备各增加30%的解锁进度。 而这时,张雪玲才注意到,就在那最下面一层牢笼的底部位置,竟然还有着几根直直的巨大铜条。先前的那些锁链正是被固定在这些铜条上,以它们原有的一种延伸方式在规范着前行。 杜明威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个疯子,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让自己的这个以灵巧见长的盘蛇枪大受掣肘。 看到玉壶关内的祁军被唐煜军的新武器打乱了阵型,而且尧军已经登上了城墙。 “两个计策?”朱懏与孙坚对视一眼,急忙询问:“是何计策?”两人苦思都没有想到一个计策,赵逸竟然想到两个。 听到典韦的话,赵逸脸上满是苦笑,将自己原来的想法说了出来,赵逸原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试试那个壮汉的斤两,见到那个壮汉果然有几分本事,赵逸就起了招揽的念头,所以才会派兵士跟踪那个壮汉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