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首上位指南》 第1章 美色误主 楚乐仪还是下不了手。 “殿下,这是您今天第十六次唤属下来了。”星言作为保护公主的暗卫,最擅长的则是刺杀。 他低着头打量着地砖上的古朴花纹,预备数到五,然后再次退下。 不料这次他久久没能得到回音...... 楚乐仪端坐在圈椅里,挖了一勺冰酪送进嘴,顿觉凉爽舒适。 可她还是热,或者说焦躁。 自从穿书进来当公主,她很快就适应了这种骄奢淫逸的日子,逍遥的不知道今夕何夕。 今天太子哥哥突然给她送来个男人,说是送给她的开府成人礼。 他原话怎么说来着, “这偌大个宅子,讲究的是阴阳平衡!” “皇妹如今开府成人,独守空庭,未免清寂。” “此子出身干净,才貌俱佳,定能为你添几分雅趣。” “此乃为兄一番心意,莫要推辞。让人进来......” ...... 虽然她穿书之前就阅人无数,尤其钟爱姿色绝佳的男菩萨,但很不幸,她穿的这本书叫《美色误主》。 当初她兴致勃勃,愣是要看看,这美色是怎么误的主...... 只看到简介部分就觉得抽象,故事荒诞,走向诡异, 公主楚乐仪终日沉迷男色,面首多不胜数,年纪轻轻就累死在了榻上? 于是没再往下翻。 现在就是一个后悔,她顶着楚乐仪的名头醒来,才知道穿进了书里。 倒吸一口凉气,合着这本书就是来治她的好色的? 故事要真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不是盛宴了, 是梦魇! 谁知道她会不会走剧情呢。 然而详细剧情是什么她又不知道!只知道结局惨不忍睹。 思来想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为常人所不能为。 为了可以多享受几十年荣华富贵的尊崇,她毅然决定, 让这个致死因子在萌芽中消失。 今晚来来回回叫了星言几次,还是不能狠下心肠。 就这么干脆的把这人灭口吗? 那个瑥羽公子,难道真的要把他看作书中...... 一个简单的纸片人而已吗? 不! 他可是风姿绰约, 容貌昳丽的, 绝色纸片人! 这叫她怎么下得了手去杀了。 任他如何神仪明秀,都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关乎性命! 嗯? 远观? 楚乐仪忽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心里悄咪咪的开导自己:如果我就是看看,我不碰...... 想到这里,她放松了紧绷着的身子,看向厅中站着听命的星言。 他是母后派来保护她的暗卫,肩宽腿长,模样长的......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你长什么样?”这么些个日子,她都没看清这暗卫是何模样,每次进来都老老实实低着头。 星言身子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眼珠咕噜咕噜转。 公主要他抬头,他不得不听命。 楚乐仪这才看清了她的暗卫,是一个略带稚嫩的少年,虽然清秀,但比起今天她看到的绝色面首。 算了,根本没法比。 那个瑥羽公子,面容清冷纯净,犹如初冬晨曦中的霜雪。 若说他纯净,却偏偏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眉眼,再配上丹霞微翘的嘴唇,曲线优美的下颌...... 施施然站在那里,更像个惑人而不自知的妖孽。 来见礼时,仪态明秀、点点疏离,一举一动皆是逸态横生的神韵。 实在是万里挑一的妙人儿。 楚乐仪正回想着美色不能自拔,这边星言已经惶惶然立也不住了,公主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唯唯诺诺的小声嘀咕, “殿下,属下可不当面首,属下在您这镀了金,还打算拼一把御前侍卫呢。” 言下之意,他若是当了面首,锦绣前程什么都不用想了。 楚乐仪从思绪中抽出来,分辨明白他说的什么,朝天上斜了一眼。 “你就是想当面首也入不了本宫的眼!就你这二心侍卫,我绝不会向父皇推荐你。滚吧。” 楚乐仪拿起冰盏将剩下的冰酪一饮而尽,奶香和果子的甜香入了喉。 冰盏搁下,“咚” 的一声撞在桌面上,她看眼前的少年又低下了头,他好似死里逃生了一般,老僧入定。 楚乐仪没好气的扬声,“叫你滚了,还不滚。” 星言恢复了往常木然毫无波澜的声线,“殿下,还杀吗?” 啊对,叫他来是为了这事。 未几,楚乐仪端坐姿态,理了理衣襟上的宝石扣,神情悠远。 泠然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先留着看看吧。” “是。” 得了命令的星言俯身行礼,退出厅中。 还连夜启用了双胞胎哥哥星夙,去了芝兰院到瑥羽的住处,替公主看他。 这瑥羽一来就让公主起了杀心,不可不防。 * 夜静,庭深。 月亮门内,一座石桥横跨在池塘上,在石桥尽头的山石之间,流水潺潺不尽。 瑥羽得了个曲水环绕的院落,月光铺下一层淡淡的银辉,景色疏密有致。 依次穿过前厅、书阁、琴室...... 灯影憧憧还未熄的,就是他的寝房了。 “郎君,天不早了,这么厚的规矩,明日再看也来得及。”远儿是自小跟着瑥羽长大的侍童,眼看自家主子打了几个哈欠,泪蒙蒙的沾湿了睫毛,就知道他已经是极力在撑着了。 今日高嬷嬷带他们安置在这里,第一件事便是立规矩。 什么每日须朝见公主,言行举止务必文雅得体。 什么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公主府,不得私自与公主府以外的人接触。 还有什么不得私自干预或插手府内事务...... 最重要的一条,高嬷嬷强调了许多遍,对公主必须绝对忠诚,不得有任何背叛的行状。 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维护公主的利益和尊严。 更多更详细的府中行事规矩,全都在瑥羽翻看的这几本册子中。 远儿没记住太多,有几条能记住的全是因为太过离谱,这跟归训后宅之中的妾室下人有什么分别。 他为郎君觉得委屈,堂堂男儿郎,又聪慧好学,明明该在科考上崭露头角。 想到此,他愈发愤恨起来,伸出手一把夺了瑥羽眼前的册子。“郎君,歇着吧。” 正在看的入神的人身形一顿,才回过味来,方才远儿说了话。 瑥羽深致的面容并未有多少情绪显露,只一双眼睛微微湿润,眼眶泛着一点粉红,显出些人气儿来。 第2章 若隐若现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放在桌上,修长润白的手指摩挲着杯面的釉上彩。 淡淡开口,“尽早记完吧,明日若高嬷嬷突然来挑着问,我答不上来,罚你怎么办?” “罚就罚了,我认着。在船上颠簸一个多月,您已经是疲累了,他们还不让人歇歇? 再说,高嬷嬷又不是夫子,她......” 远儿还要说什么,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哪还有夫子考校郎君了。 他连忙跪着,“郎君,奴该打,奴说错了话。” 瑥羽微微侧头,目光向下扫过,眼神中带着一丝倦怠,烛光在他眼中跳跃。 俯下身子去寻远儿拿着点那本册子,册子在他手中轻轻一转,不急不缓地被卷成了个筒。 手腕一扬,悠悠地落在跪着的人头顶上,轻轻敲下。 他语气如风,淡淡地说,“是该打,这不是在瑥府我的院子,而是在公主府的面首院子。 这样懒散不敬的话,要是被别人听见,有你的苦头吃。” 郎君虽然轻描淡写,可远儿一下子对现在的处境有了真实感,这不是梦,是真的。 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比之前更艰难的境地。 原先,郎君虽不被老爷宠爱,只是众多庶子中的一个,但毕竟是府里的十二少爷。 他身为侍童又是书童,勤勤恳恳地侍奉着郎君。 心中期盼着郎君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赢得老爷的青睐,如此一来,郎君的处境便能好些。 可郎君还没等到科考,就先让老爷献给了太子。 他想起那一日昏昏沉沉醒来,他们已经在是太子的官船上,仍然气的牙齿打颤。 “郎君,老爷他,怎么能狠的下心!” 瑥羽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轻笑道,“我们瑥家这等几代官场没落的士族,能攀上皇储,已是大幸。不过就是献上一个儿子罢了,他儿子多得很。” “他可是您生父!”远儿眉头皱成个结。 “嗯,是我生父。”瑥羽想起那个一年之中见面次数掐指可算的父亲,眼中淡淡的讽刺。 他把册子展开放在桌上,翻到方才读的那一页, “无非是换了一方院子来住,无碍的。你先下去睡吧,不必打扇了。我不热。” 远儿起了身,攥了攥拳,站着没走,压下心头一股浊气,“我和郎君一起看。” 远儿都恨成这样,瑥羽也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他的心早在生母死去那天就落了灰。 在府里遭受慢待和冷眼,他也泰然处之,无所感触。 他也想过,如果能有一天离开冷血冷情、没有人味的瑥府,他想去游历山川荒漠,飞瀑流泉。 寻一点生机给自己。 鬼斧神工总比人有意思的多吧。 现今离了瑥家,他竟真的一丝留恋也没有,包括对那个称之为父亲的人。 却来了公主府。 这便是命吗,瑥羽想。 命运似乎并不愿善待于他,只想看他在人生的关键节点上跌落,再跌落。 当真无趣。 * 早晨的雾气渐渐散去,曦轮初上。 楚乐仪睁开满是红血丝的双眼,她昨晚没有睡好。 梦里她不断的被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男子拽到榻上,这样那样翻来覆去像个煎蛋。 明明该是个美妙的艳梦,可是她却屡屡喘不上气,在窒息中醒来。 那人说的话也很邪性: “想不想我,说话,想不想?” “把手伸出来,放在你该放的地方。” “哭了?想哭就哭出来,哭也不会放过你的。” “要谁,乖,说出来,说出来就给你。” “不要想着走,只有我,能让殿下体验到最极致的快乐。” 他声音仿佛从幽暗深处传来,在耳边低语,仿佛要把这句话,钉在她的灵魂之中。 楚乐仪缓了缓,翻个身打算换个梦。 闭上眼睛刚一睡着,那人就又来了...... “殿下,您醒啦。”采苓拿着比体温稍微凉一点的湿帕,预备给她盖在眼皮上,“殿下缓些再起,给您覆上。” “不缓了,我不困了。”楚乐仪撑着细胳膊起了身,这身子虽然模样跟她无二,但体力实在是差劲。 太弱了,她想。这么弱,太容易嘎了。 先前她还觉得作为公主养尊处优很正常,现在她只感叹这身子娇弱的可怕,梦里她就像一只鹌鹑。 任人宰割! 想到既定的剧情轨迹,夏日炎炎,她后背发凉。 采苓端来洗脸水,绿衣伺候着她洗了脸和手,拿毛巾一点一点擦干。 接着递上牙刷和牙粉,立在一旁端着漱口水等待。 楚乐仪已经好久没有自己痛痛快快的洗个脸了,她甚至记不清一捧水肆意的扑在脸上是个什么感觉来着。 有次她尝试早上的洗漱由自己单方面完成,而不是被众人注视着,事情不知被谁传到了高嬷嬷耳朵里。 那几个下人都因伺候不好公主,被罚了月钱,抄写府规,在太阳底下跪了一个时辰。 偏她还发作不得,高嬷嬷是她母后的人,帮她管着府里大小事宜。 还不熟,她还没想好拿捏多少分寸,万一影响了高嬷嬷管理公主府的威信,她可不想费心维持这么一大家子的秩序。 算了,之后她还是按照规矩让她们伺候着。 楚乐仪不耐烦选衣饰,都是由着她们装扮。 今天她着了一袭淡青色的薄纱罗裙,纱质轻盈如云雾,隐约透出她细白的胳膊。 莹白的面庞上略施脂粉,眉如翠羽,目似秋潭,唇上点着珊瑚红的口脂,如夏日里一朵清新的荷。 采苓细细检查着公主的穿戴和妆容。 又选了一只碧玉莲花簪,一对圆润的珍珠耳垂,一条青玉项链,吊坠是小巧的如意。 一一给她戴好。 楚乐仪苦命挣扎了一夜,肚子饿的出了声,“咕咕......”是她的肠子在蠕动。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人模人样的,十分好。 摸了摸肚子,“行了吗?” 一旁的绿衣挑了对晃眼的玛瑙宝石金手钏, 脑子里展开丰富的联想,万一殿下不小心流落在外,有金子傍身可以换吃的喝的。 从容不迫的给她两只手分别戴上,“殿下,好了。” 楚乐仪饥肠辘辘,连忙起了身,“快,再晚一步我就饿晕了。” 游廊上,采苓在公主身后朝绿衣无声的控诉。 她忙活了一早上打造的清新可人儿,全都被绿衣挑的这对五彩斑斓的金手钏给毁了!上苍啊! 绿衣看不懂采苓的控诉,小声提醒她, “大早上的,别一脸晦气,公主看了会不快的。”说完抬了抬眉毛,示意她调整一下表情。 采苓不甘的正了身子,视线无意间拂过公主裙摆处。 裙摆上是不同深浅的金银丝线绣着的祥云,随着她的走动若隐若现。 在阳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 清新底色上点缀着锦绣,戴上宝石金手钏倒也......不是很违和,好吧,先原谅绿衣了。 楚乐仪美美的吃了一餐,心情尚佳,坐到前厅的圈椅里听高嬷嬷汇报工作。 一如往常,没什么可让她操心的。 正要告别高嬷嬷,让采苓给她上一碗桃子果露。 肃穆恭谨的高嬷嬷又出了声,“殿下,瑥羽公子在外间候着了。” 第3章 霞光落 “谁?” 高嬷嬷面色不改,“回殿下,是太子赐给您的面首,瑥羽公子。” “他来干什么?”楚乐仪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毕竟是一个潜在的“杀器”。 “按规矩,他每日都要来拜见问安。” 楚乐仪猛的抬起头,注视面前保养得当,像富太太一样的高嬷嬷,“每日?为何?” “回殿下,规矩是如此。” 又是这句,说了等于没说。 楚乐仪腰一软,摊在了圈椅里。 “公主,端谨。”高嬷嬷不紧不慢的轻声提醒。 楚乐仪立刻将自己的塌了的腰又支楞起来,松了松肩,摆出端庄得体的仪态。 给采苓一个眼神,“去,给我盛一碗桃子果露,冰过的。顺便......让瑥羽公子来吧。” 楚乐仪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每天早上他都要来跪自己,这不是催命吗。 不一会,那位公子徐徐迈步进了前厅,朗若列星,逸似浮云,施施然跪在地上。 人美,声音也挑不出瑕疵,像是碧玉落了地,清脆悦耳。 “瑥羽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晨安。” 高嬷嬷在边上关注着瑥羽的举止是否合宜,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楚乐仪生无可恋的说了一句,“起来吧。” 瑥羽身材颀长,站起来比她高多了,这看着得有...... 楚乐仪盲估了下,得有一米八。 瑥羽视线向下避着她,一张容貌娟好的脸却避不开她。 楚乐仪又忍不住不要命的心动,嘴已经快于她的思维问起来,“多大了?” “回殿下,瑥羽现年十七。” 楚乐仪立刻抓住了一个很棒的念头,并且付诸行动。“叫声姐姐来听。” 然而她刚脱口而出,就愣在当场,僵住脖子一寸一寸朝向高嬷嬷的方位,脸上的表情好像吃了苦瓜。 高嬷嬷果然发话,“殿下......” 楚乐仪赶忙截了她的话头,“是是是,端谨。” 她实在不想在刚见两次的大美人儿面前挨嬷嬷的训。“城北庄子上的事,嬷嬷先去吧,太晚了,回来夜色会深,不安全。” 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关心。 高嬷嬷听了公主为自己着想的话语,也没再说教她刚才的失仪,俯身行过礼就走了。 瑥羽虽然不会看到公主现在面上的情形,却没错过她方才突然翘起又放下的鞋尖。 不欲打量,清冷的目光又往旁边移开。 自己哪有资格叫皇家的女儿为姐姐,公主语出惊人,行事......会不会也很荒唐?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诚然他是不想这样揣测一位陌生女子的,可是心里却因为自己的面首身份而敏感多思。 既来之,则安之。瑥羽轻轻顺了气息,不再乱想下去,琼枝玉树的立在那里,静静等着上位的人发话。 楚乐仪接过采苓送来的桃子果露,一勺一勺往嘴里炫,高嬷嬷不在,她自在多了。欢快的伸直了腿晃了晃脚。 采苓自然是不会去看公主的面首的,只是进来时躲不开的瞥到。 巧了,瑥羽公子今日也是一身淡青色衣衫,外面罩的那层纱却是她没见过的料子。 挺括有型,并不像公主常用的那种柔软纱质。 她在公主身旁站好,出神琢磨起了衣料。 冰冰凉凉的果露把楚乐仪心头刚起的热度压下,理智才回了笼。 她斟酌了斟酌,礼多人不怪, “皇兄把你赐给我,我会好好待你的,缺了什么就同高嬷嬷说。” “谢殿下。”他语调柔柔,却不带一丝温度,只这三个字,再无别的话。 他肌肤如雪,轮廓分明,像精心雕琢的美玉一般。 这一刻脸白的几乎要透明了。 公主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在提醒着他。 自己只是个以色侍人的面首,是个仰仗他人鼻息的玩物。 空气中静静地流淌着莫名的气息,虽然楚乐仪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样一种感觉,但却知道眼前这人,似乎并不高兴。 他是被迫的? 一时间无数个疑问在脑子里盘桓。 只能挥手叫他先下去,随即吩咐绿衣,去将瑥羽的身世书简拿来。 她拿着书简一行一行念完,心里的问号更多了。 瑥羽出身江南士族,瑥家的少爷,虽然是个庶子,在这个世界里好歹也算是个高于平民的阶级。 何苦要来当面首? 江南那边的士族这么卷的吗? 没有其他行当可选了? 直觉告诉她,瑥羽并不殷勤这份差事。 但是他却心甘情愿、千里迢迢的来了。 令人费解。 太子怎么说也是她一母同胞哥哥,不会是想对她下什么杀手吧。 这个瑥羽确实风姿特秀,美的过分,正常女子看上一眼,哪有个不想流连的。 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但也说不过去,要真的是专门来诱惑她的。 姿态也不会这么疏离冷淡,应该想方设法引起自己的注意才对。 楚乐仪扔了那几张薄薄的书简在桌上,苦思冥想也没个头绪。 * 瑥羽在书阁中寻了些游记,左右无事,在书阁里待了大半天。 夏日的黄昏,暑气渐渐消退。 他手里拿着一卷没看完的《静川》回寝房,经过池塘边。 侧首,目光落在水面上,看着自由自在游动的鱼儿。 楚乐仪过了芝兰院那道月亮门,走到石拱桥中央,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 俊朗出尘的少年,眼眸深邃明亮,模样清雅动人。 黄昏的霞光映在他周身,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不染尘埃。 然而这画面只定格了一瞬,他就注意到余光里桥上的人影。 上一刻纯真柔和的眼神,恍然过后立时变得疏离,蒙了一层拨不透的雾。 “瑥羽见过公主殿下。”他心里突然喧嚣,抓紧手中的那卷书。 楚乐仪摆了摆手让他起了身,步履轻盈过了石拱桥。 方才她在桥上看的真真切切,他懂得掩饰自己,却掩饰的不够高明。 到了人面前,微微抬着下巴看他。“走吧。” “去哪?” 楚乐仪灿然一笑,真心实意的起了逗他的想法,“本宫都来你院子了,还能去哪。” 她身后的采苓捂着嘴偷乐,被绿衣捏了一把。 瑥羽无措,一双水润的眼睛眨了又眨。 楚乐仪朝前面微微昂了脸,似在等着他走,意有所指,“霞光都快要落了。” 少年的心颤了颤。 第4章 几分堪怜 远儿看见自家郎君和公主一起来了,行过礼后愣怔在原地,眼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寝房。 绿衣和采苓在门外候着。 “你叫远儿?”采苓早已经从高嬷嬷那里知道了他的名字,现在没话找着话说。 远儿今天跟着管事的熟悉了更多他应该学的规矩,正浑身上下被数不清的规矩捆的不自在,闻言朝眼前的女子俯身,也回了句废话,“是,我叫远儿。” 既是回了话,在采苓看来就是破了冰,一言一语的提点起他, “平时你伺候瑥羽公子可以进这屋,但若是公主来了,你可不能进。 屋外也不用你守,自有我们呢。你就回房歇着吧,有活要做会去知会你的。这些事,韦管事都教你了没?” 远儿应是,“教了的,可是小的有事不明白,若是我们郎君...若是瑥羽公子需要找我...” 采苓知道他的意思,接过话头,“公主在呢,有天大的事也能给瑥羽公子解决了。明白了吗?” 远儿听出意思来了,心里再揪着自家郎君,也只得退到一边去。 讪讪的刚要走,就被采苓叫住。 “你以后叫我采苓姑姑,喊她绿衣姑姑。记住了?” “是,记住了。采苓姑姑。”远儿朝另一位也俯身,“绿衣姑姑。” 唉,远儿在心里叹着气,郎君可怎么是好呢,他生出一股无力感。 ...... 楚乐仪刚进房,就穿过外间直接进了里间,稳稳坐到了床榻中。 “过来。”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 瑥羽乖顺的跟过来,一听这话,脸倏地热了。 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也不曾教过他这种事,与未曾婚配的女子共处一室,共坐一榻。 “殿下。”他声音不自觉的脆弱,身子停在屏风旁边就不敢动了。 明明是挺拔的松柏之质,却看着有几分堪怜,蒲公英似的,仿佛一股风便能将他吹散。 “怎么了?讨厌我?不想过来?”楚乐仪好脾气的问。 “不是的。” “那还不快些,还要本宫等你。”楚乐仪拿起了公主架子,语气严肃。 瑥羽抿唇,皱起好看的眉。 撩了衣摆,跪在她身前匍匐在地上。 “殿下,请恕瑥羽无礼。殿下还未婚配,瑥羽若是太过靠近,实在...恐有损公主殿下的仙姿。” 楚乐仪也没想过他会听话坐过来,倒不觉意外,“那你抬起头来。” 瑥羽乖乖的把头抬起来,肤色如瓷,一点红晕,目若点漆,就是不看她。 眼神空洞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乐仪也不着急,“看着我。” 说完便紧紧盯住他,像盯住猎物,等他的眼神自己茫茫然撞上来。 瑥羽将眼神移到公主肩膀的位置,就停下。 “看着我的眼睛。”她循循善诱,温柔的说话。 那人乖乖将眼神移到了公主的面庞上,他第一次真正的看清她的容貌。 花信年华的少女,明艳之中透着柔和。 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就有一番飞琼弄玉的姿态。 不期然对上她的眼,他脸更热了,下意识躲避。 公主熠熠流光的眼神,实在太过灼人,他有些羞意。 楚乐仪伸了伸脚,恰好碰到他的膝,“不听话?” 他把头垂下去,手指捏着身侧的衣摆,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被那只脚碰过的膝上也似烧着了一样。 他说不出话,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让公主放过他?还是公主恕罪? 楚乐仪提着衣裙站了起来,走到瑥羽跪着的一侧,就地坐下了。 “好吧,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瑥羽因着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地上凉,殿下莫要伤了身子。” 他下意识想扶她,却觉得自己不能随便碰她,一时混乱的僵在当场。 “我不怕凉,我身上可热了,不信你试试看?” 楚乐仪说罢,就蜷起腿,抱着膝,歪头观察他眼睫毛的长度。 可真长啊,眨起来唰唰的。 这美人的父母一定,至少,至少有一个也是个美人胚子。 瑥羽进退不得,眼睛已经像盈盈的秋水一般。 看的楚乐仪心里都化了。 “不坐地上也行,你扶我去榻上,我方才坐的用力了些,身上有些痛。” 瑥羽这次没有一点犹豫,伸出手来搀住她,小心的将人扶起来,生怕她疼。 楚乐仪适时的发出难耐的痛吟,“哎呀,好痛,你温柔些。” 这话颇有歧义,纯良的瑥羽也想不到那里去,更加放缓了搀扶她的动作。 短短的一点路,扶她坐到榻上,他身上已是出了薄汗。 正要抽身离去继续跪着,冷不丁被拽了胳膊。 那力道惊人,不容反抗的把他按在了榻上坐稳。 两人紧紧靠着,不留一丝缝隙。 瑥羽因这力道喘了大气,对上她清凌凌带着笑意的眸子,才明白过来。 方才那一出,可能是公主演的。 她诓了他。 人已经不能起身,并非没力气,而是她的手就按在他腿上。 死死的按着。 “公主,请...”瑥羽咽下了,委委屈屈没能说出口。 “请什么?” 瑥羽挫败,他本想说公主请自重。 可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这话呢。 楚乐仪腾出一只手,很有兴致的描摹他的脸庞,沿着他的眉骨抚过去, 又到了挺直的鼻梁, 然后是红泽动人的嘴唇。 瑥羽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她的指腹停在自己嘴唇上就没有再动。 温热的触感,女子的馨香,一股脑扑在他意识中,将他扑的几欲发抖。 他不敢看她,只能看着远一点的帷帐转移注意力。 但很快这也没用,她的手又滑到了他喉结。 还按了按。 “嗯......”瑥羽难以自制的哼出声,又马上咽下。 羞耻感直冲向大脑,他除了咬唇仰着头承受,别无他法。 楚乐仪还觉得不够,干脆对他的衣襟下了手。 刚扯开一点,手便被瑥羽急急捉住了,又松了些力,语气中有哀求,“公主...” “怎的了?不愿意伺候我?” 楚乐仪离他很近,看着他充满水泽的眼,他快要哭了。 看这样子不像装的,应是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架势吧。 瑥羽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不能对公主说不愿意。 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抗拒,何解? 楚乐仪挣脱不开他握住的手,眼神故作受伤, “我懂了,怪不得你一直不拿正眼看我,是我皇兄,太子逼迫你来的吧?” 瑥羽察觉她语调不像刚才那般轻快,一低头,撞上了她的愁容。 第5章 心之所向 瑥羽着急,“不是,不是的,殿下切莫自轻。” 她委屈言语,终于挣脱开了他的手, “不是什么?你就是他逼着来的,我明白了,他逼着你来,讨嫌的却成了我。” “太子殿下没有逼我。”瑥羽又乱了,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 “哼,你太坏了,你骗我,皇兄也骗我,你们男人都是坏心眼。” 她说着说着就有了哭腔,“我的面首竟如此嫌弃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呜......” 瑥羽慌了神,从袖子中找出一方锦帕递过去,却被她打掉了。 他慌乱的,又跪在了榻前地上,只不过这次没有那么远,目光澄澈的看着公主, “殿下,瑥羽绝无半分敢嫌弃您的心。” 楚乐仪吸了吸鼻子,鼻头泛红,眼眶也红着。 比之先前张扬明艳的姿态,现在多了点娇俏。 “你要是骗我...”她扁了嘴又要哭。 瑥羽连忙安她的心,他衣襟松乱也顾不上整理,露出一小片白皙。 “绝不骗您。我一路行来,其中多有曲折。” “起初,我父亲对我说,要我去侍奉太子殿下左右,我性子散漫,不喜拘束,便没应下。” “那天,我和书童远儿昏睡了许久,醒来就是在太子殿下回程的船上了,父亲有亲笔书信,让我顾全家族。 太子殿下告诉我,他并没有向父亲讨要过我,是我父亲将我献给他的。” “太子殿下说,现下也不能再把我送回家去,免得我父亲以为我没侍奉好,回去也会吃苦头。 个中缘由,他也需承了我父亲的拳拳忠心。便把我留下了。” “一个多月辗转到了惠京,太子殿下又将我带给了您。” “瑥羽对您没有半分嫌弃之意,只是初来接受面首这个身份......还没能适应。” “公主殿下,您莫要难过了,是瑥羽言行失当,请您恕罪。” 言辞切切。 楚乐仪这才止了抽搭,细细品着他说的每一句。 倒是也有私下盛传的,说太子哥哥一直不肯纳妃,是因为好男风,喜娈童。 流言蜚蜚,竟有人真的信了,还把自己儿子献上来。 这父亲当的,实在是,无毒不丈夫。 太子哥哥竟然还收了他。 这不就是坐实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吗。 楚乐仪心里谜团解了一个又加上好几个,那些真的是传闻吗? 万一,太子哥哥已经用过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明亮而无辜的眼睛,越想越宽,开口问道, “那你......伺候过我皇兄了吗?” “一路行来,太子殿下身旁都有专人服侍,从未用上我。” 太子哥哥把人送给她,看起来真的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本古朴的《静川》上,瑥羽手不释卷。 应该是个好读书的,若非命运弄人,被他父亲献上来,说不定能有一番自己的前程。 成了面首,便注定了与当今的朝堂无缘。 她也无意为他另造身份,重写命运。 既然踏入了公主府,享用着她的庇护和供养,就理当回报她。 未来她筹划的事,需要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来用。 至于此人能不能用,以后多的是考验。 楚乐仪脸上已经不见丝毫小女儿家哀伤的情态,嘴角轻轻上扬,笑容中藏着几分柔和。 “玉章学府,听过吗?” 瑥羽有些懵,随即恭敬答道,“听过。” 玉章学府的名气很大,是天下学子心之所向。 传闻中,学府内藏书万卷,几乎囊括了天下的学问。 先生们也是博古通今,才学横溢。 公主怎么突然说起玉章学府?随后听到的话,更是让他愕然了。 “过些日子,你去玉章学府吧,那里的藏书可比这儿多,有不解的,还能向先生们请教。” 瑥羽缓缓抬起脸庞,唇角微微张开。 睫毛像扇动的蝶翼轻轻颤着,衬的那双湿漉漉的眼更纯真了, “我去玉章学府?” 楚乐仪看着他。 真是个妖精,他眼底明澈的如山间清泉。 眼尾却微勾着,浮现淡粉色的痕迹。 露出的脖颈上,黏着几缕垂落的发丝,专注的等她的答案。 姿态惹人怜爱。 她叹息的闭上眼,遭不住啊遭不住! 这幅样子落入瑥羽的眼中,他以为又惹公主不快了,连忙胡乱应下, “去,我听殿下的。” 他设想过千万种处境,唯独没想到是这一种,思绪纷乱。 室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楚乐仪睁开眼睛眨了眨,歪着身子,寻了个懒散的姿势。 带起一阵窸窣和环佩叮响,靠在床帷上。 正事做完,该做一些今天白日里惹的她心痒痒的事了。 “叫声姐姐来听听。” 瑥羽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一时霸道张扬,一时骄纵委屈,就算静下来了,也一个惊讶接着一个惊讶的给。 去学府读书的事他还没消化完,这会又命他叫她姐姐。 白日里...白日里不是被高嬷嬷说过了吗。 他哑声,“殿下...瑥羽不能如此。” “我18岁了,比你大。” 这哪是比他大比他小的事,“殿下,您金尊玉贵,瑥羽不敢僭越。” “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只有我们知道,如何?” 惊世骇俗,瑥羽呼吸乱了,“可......” 楚乐仪不乐意了,用脚踢了他跪在地上的腿,“瑥羽,本宫让你叫姐姐,这是本宫的命令。” 她就是有本事把本来已经缓和的气氛变得紧张。 瑥羽即便再觉得不能如此,此时也不想违背公主的意思来,她有心让自己去学府读书,已经是莫大的好意。 先前的防备也消融了几分。 “姐...姐。”他磕绊。 “好好的说,结巴什么。” 他低了头,慢慢吐出那两个字,“姐姐。” “我不好看吗?低着头做什么?” 瑥羽急忙抬了头,辩白,“好看的。” “继续啊,软乎一点。” 怎么软?他尝试放低了声音,“姐姐。” “乖,别停。” “姐姐。”瑥羽被她注视的心跳很快,音调不高,尽力使声音可以平缓地流淌出来。 “嗯。” 公主没说继续,但他从她眼睛里看出那层意思,她没让他停下来。 他糯糯的开口,“姐姐。” “真好听,好乖。” 怎么可以说他好乖,他不是三岁小儿,耻意爬上他的脊背,他停下来。 第6章 羞耻 可是公主投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好像在问他,怎么还不叫。 他被那眼神压迫的深吸了口气,“姐姐。” 要怎么才能停,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姐姐...” 公主希望自己有一个弟弟吗?“姐姐。” 楚乐仪又踢了他,“不准走神。” 他老老实实望着她,“唔嗯......姐姐。” “叫姐姐,可以讨本宫欢心,最好是软一点,成效更佳。记住了?”楚乐仪循循善教。 他无意去做讨人欢心的姿态,但还是顺从的应下,“记住了。” “乖。”楚乐仪付出极大的定力,才把想放在他脸上的手克制住。 放松的差不多了,她要远离这个充满诱惑的房间。 行至外间,伸手打开门,便迎来斜风骤雨带着的水汽,才知道外面下雨了。 绿衣和采苓轮替站在廊中守着,此时只有绿衣在,“殿下,有什么吩咐?” “取伞,回去,我困了。” * 公主去了芝兰院但没过夜的事,第二天一早就被高嬷嬷知晓。 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总有一两件顾不上的事。 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没想到公主会这么急火火的。 公主年纪尚轻,虽说已经可以行阴阳相合之事,但总归不可孟浪,需要节制。 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曾经特别交代过,公主自己还是个孩子。 身体又比较娇弱,近几年不适合有孕。 因此,公主的男人,不论是驸马还是面首,都需要教的合格才是。 深觉事态紧急,高嬷嬷命人去请德高望重的贺嬷嬷有空来。 贺嬷嬷现如今在静修中,曾在长公主府上全权管事。 在管教面首这方面,应是有自己的心得。 用过朝食,高嬷嬷就去了晨间议事的厅中。 “殿下,我们的人在城北的庄子上挖出的确实是铁石。 又深挖以后,发现了不少的铁砂,质地坚硬。带去的工匠也冶炼鉴定过了,这些铁砂非常适合炼铁。” 楚乐仪嗅到了金钱的味道。 城北庄子是她名下的田产,从账本上看,经年种些草药,尽管收益稳定但并不丰厚。 如今在这片土地上发现了铁矿石,那还了得。 她扬声说道,“嬷嬷,你说,我现在就去把这个发现呈报给父皇,怎么样?” 高嬷嬷微微一笑,缓缓答道, “殿下此举甚为妥当。此乃幸事,及时禀报圣上,方显公主之贤明。” “我若是想要采矿权,父皇会不会答应?” 高嬷嬷沉吟片刻,温和地说道,“殿下仁心宅厚,但毕竟尚且年幼,圣上未必会立刻应允的。 殿下何不将庄子交由圣上与群臣安排,这样一来,您也可少些劳心呀。” 楚乐仪别的都不想劳心,唯独在赚钱方面还是愿意多花些心思的。 她的收入除了朝廷俸禄和赏赐、别人的赠礼之外,就是自己名下的产业可以赚钱。 现在她还没有获得封地,仅有的产业根本不够她养私兵。 她嘱咐高嬷嬷让庄子上的人嘴都严些,不能把发现铁矿的事透露出去。 “还有一事,我想送瑥羽去玉章学府。” 高嬷嬷闻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殿下,面首去玉章学府?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儿啊。” 公主看着高嬷嬷的表情,知道这事情不好办,“嬷嬷,你就告诉我,我去找谁能讨个名额来?” 高嬷嬷轻轻摇了摇头, “殿下,玉章学府素来只挑选士族中才学与品德都出类拔萃的子弟,从未有过面首入学的先例。 此事恐怕不易啊。殿下怎么突然起了让他去玉章学府的心思?” 公主才将去了一次芝兰院,就迷成这样,给瑥羽要起特许来了,以后还了得。 高嬷嬷担忧起来。 楚乐仪向来不畏难,“没有先例,我当这个先例,你只管说我应该去找谁嘛。” 虽然担忧,但面对公主提出的诉求,她从来都是积极的想主意,沉吟了一会, “殿下,太子殿下的少师曾在玉章学府讲过学,想来应该会与学府的院长有交情。” “是吗!”楚乐仪心里有了计较,“瑥羽是太子哥哥送来的,这事他得管。” “殿下用心良苦,瑥羽若能得此机会,实乃他的福气。” 虽然面上是这么说,高嬷嬷已经在琢磨瑥羽此人手段不凡了。 * 瑥羽今日问安没停留多久,昨夜那个灵动多面的公主,今天端坐在上位。 面容肃整,眼底无波,只说了个“好”,便让他下去了。 行至回去的花园小径中,他还沉在思绪里。 昨夜的桩桩件件就像是个梦。 他原本以为自己要侍奉公主,心中忐忑不安。 没想到公主说完话觉得困了,竟冒着雨也要离开。 公主对他一丝一毫别的想法都没有。 树荫下,少年缓步而行,晨间的日光像细腻的金粉洒落,他清雅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中隐隐幢幢。 玉章学府,虽不知是福是祸。 但无论如何,他也是要被裹挟着往前走的,随风而动吧。 他轻轻抬胳膊,衣袖滑下,露出的手臂白皙如瓷。 动了动手指,想要拨动近在眼前的、树叶缝隙中透下来的光束。 即使这一点亮,对他来说也太耀眼了。 ...... 回到芝兰院后,远儿已经将笔墨准备妥当。“ 郎君,我们这么久没有消息,‘算盘珠子’也没有派人来联络,他该不会是......背叛了您吧?” 瑥羽选了一只狼毫,在砚台上掭墨,眼神专注地落在着面前的宣纸上, “朱老板每月初报账目,我们离开时恰好是月初,他找不到我,会想办法打探消息的。” 远儿沿着纸张的边缘,缓慢而均匀地移动着镇纸,直到整张纸都被稳稳地压平在桌面上。 “郎君,要我说,就是打探到了,他也没辙。 太子殿下的官船,行到哪里都要清航道,其他船只就只能避让船队,一路上我都没看见朱家船只的半点影子。” 瑥羽微微俯身,提起早已饱蘸浓墨的狼毫。 片刻沉思之后,手腕轻轻一抖,笔尖便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未必会走水路。” 第7章 笑吟吟 笔锋游走,刚劲有力不失细腻,山峦初现。 线条随着他手腕的转动而延展,勾勒出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 远儿看他已经入了神,没再接话,轻手轻脚的去了另一侧。 握住墨条,在砚台上缓缓研磨。 砚台旁,一方水盂里清水荡漾,时不时地被远儿用毛笔蘸取一些,加到砚台中。 书阁之内,静谧安然。 专注的少年像是清辉冷月所凝。 幽潭寒玉般的眼睛,深邃而澄澈。 鸦羽似的长睫轻覆,投下一抹淡淡的暗影。 笔触略停顿时,他绯色的薄唇总会微微一抿。 羊脂白玉一样细腻的肤上,氤氲朦胧的光晕。 乌发如墨云。 随着笔锋游走,一幅壮丽的山河图逐渐成形。 他直起腰来,如同雪山之巅的孤松。 撂了毛笔,缓缓抬首,目光从宣纸上移开,转向窗外的木槿花。 远儿看了又看,画上云雾缭绕的山峰巍峨挺立。 山峦之间有飞瀑流泉,山脚下,一条小河蜿蜒流淌,诶? 还有好些人在河边? “郎君,以往您都不爱画人,如今这河边怎么画了好些人?” 他们大都是男子,有的蹲着,有的佝偻着身躯,手里拿着什么。 “也不像是洗衣服,也不像在游水,郎君,恕我多嘴,这画比着您以前的画作,可不太一样。” 远儿望君成侯的心思从未歇过,更是在听说公主要让郎君去玉章学府之后,感恩戴德的在心里头赞颂起来。 书画不分家,高雅的画境可以吸引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说不定还能声名远播。 远儿只懂皮毛,但对此很是上心。 昔日所见,多是雄奇峻秀。今日一观,却多了几分闲适野趣。 “莫不是换了环境,您的画风变了?” 这一叠又一叠的发问,把瑥羽的神思唤了回来。 他端起案上的茶盏,修长的手指握住盏沿。 茶盏中升腾起袅袅热气,朦胧了他的面容。 “你先前不是问朱老板。” 他将温热的茶汤缓缓送入口中,一股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喉结微微一动。“他满脑子算盘珠子,说不定眼下就是在这拖住了。” 远儿张大了嘴,郎君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有千里眼不成。“这是哪?” “招岐山。” “没听过,您给讲讲。”远儿十分渴求新的知识。 瑥羽看他好学的样子,粲然一笑,“等见着他,让他给你讲吧。” 有了这句话,远儿心中那块巨石总算是落了地,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既然郎君言之凿凿地说朱老板会来,那他就必定会来。 毕竟,郎君的见识可比自己要多得多呢。 朱老板若是来了,郎君多年来苦心经营的钱袋子便不会丢。 虽然被困在公主府,但也算依然还有立本之源,这上上下下的打点,哪里不用钱。 再者,去玉章学府念书,与同窗建立良好的关系,必要的交际应酬自然是免不了的。 远儿喜滋滋的盘算着,这样下来,就等公子考中那一天。 瑥羽察觉他大喜过望的有些外露了,缓缓开口道, “盯着些,若是行到哪里发现了朱老板留下的记号便告诉我,我呈报给公主。” 饶是夏末,正午的日头也是炽烈无比。书房却因着外面茂密的竹林,有些清凉之意。 远儿头上像是泼了盆冰水,愣在当场,通体发冷,木讷的转头,“ 郎君,那可是您的钱袋子,没钱什么都干不了,您要为自己留条路!” 瑥羽见他还不够清醒,干脆说的更直白些,语调平平,淡漠无波, “我是侍奉公主的面首,不是府里的公子。想见个外人,可不就是要公主发话。规矩忘了?” 伸手取了案头的《静川》,越过重重书架,慢慢踱步到院子中。 瑥羽手指摩挲着书封,颔首间,额前碎发轻拂,一丝不易察觉的皱眉。 他是能将这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她可接的下? 远儿看他背影从容却单薄,低下头叹了口气,再也无话,等墨迹干透。 * 春水初生,晨露未曦,宫门缓缓开启。 楚乐仪今日特地吩咐采苓把自己的妆面画的无辜些,着一身素雅的长裙缓步入了东宫。 “永朝拜见皇兄。”永朝是她的封号,她行了全乎的大礼,笑吟吟的。 楚乐宸正埋头在案牍之中,豁然抬起头来, “奇了,今朝竟有此等奇事!你还会正正经经给我行礼了? 实属罕见。别是闯了什么祸吧?”他把政事放到一边,打量起她来。“坐吧。” 楚乐仪面上绷着笑容,心道她穿进来的时候不太会行礼,曾担心露馅,时时避着这一家子。 现在专门学会行礼来求人,他还惊讶上了。 看来书里那个公主在他面前就是个不太守礼的闯祸精。 那也不用太端着,此行目的说不定比预想的要好办。 打定主意,楚乐仪眉头一展,婉转着调子, “太子哥哥,臣妹有一点小小的事情想求您。”满眼祈求。 “再这样说话就出去。” “哎呀,皇兄!” 听她恢复了那般盛气凌人,楚乐宸一身鸡皮疙瘩才算是落完, “何事?说与我听听,我这若是行不通,你去求母后。” “行得通行得通,皇兄别拿母后说事,我可不怕的。” 楚乐宸有所感触,翻了翻眼睛,“行了,说罢。” 楚乐仪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皇兄,你送给我的面首,对我甚好,侍奉得当。我想给他求个念书的地方。” “念书?他侍奉得当,便让他安守本分,在你府中好好侍奉便是,何必生出其他非分之想?” 楚乐宸眯了眯眼,脑海中回忆起那个叫瑥羽的纯良无害的样子。 乐仪难道是叫他蒙蔽了去?这厮竟有如此狂悖之心。 楚乐仪坐直身子,目光柔和, “他对我好是好。只是我希望他能多些才学,这样我们在一起时,也能多些吟风弄月的情趣。” “他不通文墨?” “不够用,根本不能领会我的意思。” “啧,你还有多奇巧的意思要他领悟?” “哎呀,皇兄,闺房之事,你不懂。” 楚乐宸听罢,面色一沉,厉声道,“荒唐!” 楚乐仪被太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倔强,轻声道:“皇兄......” 第8章 一片热 楚乐宸眉头紧锁,目光严厉,“高嬷嬷没教他规矩?怎得任由着他带你如此荒唐! 我将他送给你,是想让你识男人,将来不至于见到个公子就心神荡漾,不知主心骨在何处。 你怎的这般不争气,这才多少日子,就被一个小儿牵着鼻子走?” 楚乐仪低下头,快速分析着他的心理,此时绝不能硬碰硬。 她神色略显委屈,“皇兄,臣妹并非不分轻重。 只是他确实聪明伶俐,臣妹觉得,若能有些学问,日后也能更好地陪伴臣妹。” 她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来,配上今日楚楚可怜的妆容,更显得无助极了。 “偌大的公主府,臣妹孤寂,难得有个愿意多说几句的。” “哎呀呀,你你你!”楚乐宸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行至楚乐仪面前,从袖子里拿出娟帕递给她,语气也软了一些, “不过是个面首,没几日就腻了,何至于上心至此,为他当了垫脚石?” 楚乐仪拿着娟帕擦了擦快要干了的眼泪,抬头望着他,眼睛晶亮, “不会的,皇兄,他只能在我身边伺候,我可没想让他考功名。” 楚乐宸狐疑,“这是你真心话?” 她信誓旦旦,“瑥羽就是个解闷的,我是他主人,可不是什么垫脚石。” “如此......好吧,你心里明白就好。改日我派个先生去你府里。” “皇兄,就让他去玉章学府吧,那里不是有很多书?” “玉章学府是寻常人能去的吗!况且他一面首!” “那怎么了嘛?我的人就这么上不了台面吗?玉章学府没哪一条规矩说面首不能去。” 楚乐仪嘟着嘴,摇着他的袖子。 “不成。” “皇兄,求求你了!” “楚乐仪,你怎的还犯轴了?我说了不成。” “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去找母后。”楚乐仪撅了嘴。 “找母后去吧,看她......”楚乐宸忽的停顿,“你找她作甚,别扰了她。” 楚乐仪眼睛一转,有谱。“我就说,是你送给我的面首。” “永朝!” “哎。”她站起来老老实实应了,乖巧至极。 楚乐宸叹了口气,拇指抚了抚鼓胀突然发痛的太阳穴,咬牙切齿,停了几息。 “当初就就不该把他送给你。罢了,我帮你这一次。” 楚乐仪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之色,连忙起身行礼, “多谢太子哥哥成全,臣妹定会好好督促他,不让他辜负太子哥哥的好意。” 楚乐宸挥了挥手,“去去去,他会辜负我什么,你以后不可再如此荒唐了。” “皇兄,你待我真好。”她眼巴巴的看着他,眼眶红红的,看着又要掉眼泪。 惊得楚乐宸大声转移话题, “有话说在前头,即便他进了玉章学府,能否立足,还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有那份本事。 叫人赶出来我可不会再管的。” 楚乐仪满口答应,点头应允,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感激, “臣妹定会谨记在心的。” 又说了些话,她迫不及待回府安排,不欲多待,施施然行礼告退。 楚乐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英气的面容略显深沉。 不同于楚乐仪刚才在的时候那般放松,现在的他,浑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严肃杀。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冷冷开口,“请少傅来。” “是。” “慢着,明天再请少傅,先让高嬷嬷趁空来一趟。” “是。” * 公主书房。 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的檀木窗,洒下一片片光斑,映在青色地板上,碎金浮影。 楚乐仪懒洋洋地躺在黄花梨躺椅上,躺椅轻轻摇晃着,偶尔发出细微的碾压地面的声音。 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另一只手则举着一份名单在眼前放大。 小几上,一只青铜花鸟炉袅袅地燃着香。 她用手指在纸面一个个数过去, “才十二个,那么大个玉章学府,交钱进去的就这么几个?叫你好好探,你探明白了吗?”楚乐仪抬眼质疑。 星言面上无波,“回殿下,玉章学府历来考评的是学问品德,名额有限,选拔尖者。 再就是接受官员或大儒推荐,十分难进。 这十二个交重金进去的,也是当时考试排在前面,家中富庶拿得出异宝的。” 楚乐仪来了精神,“什么异宝?说来听听。” “纸上第一个人,他家里交了一方镇宅金兽,通体纯金,实心,锤纹。 底款写着‘福泽永护’,却山寺的青尘大师开过光,盒子里附有记录他开光的文书......” 星言眼前仿佛展开了画面,滔滔不绝的描述起来。 楚乐仪听着听着犯了嘀咕,停下了摇晃的椅子。 落脚定住,直起身子来,摆手打断他。 “等等等等......你知道的这么详细?人家交东西的场面你在啊?” 星言神情端正,“回禀公主,属下去玉章书院的礼库房里查验过了。” “你还核实了?” “是。” 她一挑眉,“把那个什么金兽画下来看看。” “是。” 星言去书案旁站着,取了毛笔,紧紧地盯着纸面,一板一眼的画了起来。 末了,觉得只画正面不够,又加画了一幅底款图。不一会递过来,“殿下,请看。” 她定睛一看,脑中“咯噔”。 满目凌乱,潦草至极,知道的是金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窝杂草拱起来了。 还有这张,大可不必又加上个底款图。 字比她写的还难看。 楚乐仪也原不指望他能画出个子丑寅卯来。 把纸放在一边的几上,安慰自己,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星言的口述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她漫不经心的想,等自己有闲钱了也做一方金兽镇宅,找大师开开光。 说不定能把她身上的倒霉剧情给挡住。 “就这样吧,采苓,让瑥羽来。” 星言立刻隐去身形,从书房中消失不见。 楚乐仪在躺椅里小憩,摇晃着。 今日她身着一袭淡蓝色的罗裙,裙摆随着躺椅的晃动轻轻摇曳,如波光粼粼的湖水。 瑥羽步伐轻缓踏进房门,跪在地上行了礼。 视线里避无可避的是她腰间垂下的丝绦,一下一下的晃啊晃,乱人眼睛。 “瑥羽,为你的事儿我去求了皇兄,眼看着,你就快要去玉章学府念书了。 我想来想去,还没尝着你的滋味呢,你就要离府了,实在是叫人不甘心。” 楚乐仪把话说的慢条斯理,说到最后还掺了点后悔不迭的意思。 瑥羽挺直了脊背,头垂的更低,脸上一片热,抿了抿嘴,“谢殿下。” 除此之外,他现下也说不出别的。 “近前来。” 瑥羽顺从的挪动了腿,靠近了些。 “也不用谢我,本也是我硬要让你去的。”楚乐仪似回忆到什么好玩的事,轻笑了一下。 停下摇晃的椅子,凑到他耳边。 瑥羽看不见她灵动狡黠的眼睛,只听见她放低了的声音,暧昧陡升, “走之前,给我尝尝你的滋味吧?” 第9章 春水潺潺 瑥羽听到耳边的声音犹如春水潺潺,压低了有种沙沙的质感,分外磨人,直磨到他心里去。 他忍不住想耸肩,却因为自小的仪态教养克制住了,仍是一派恭顺自然。 尝尝......滋味? 再不明白的人,也该明白的。 公主的意思是...... 是啊,作为面首,早晚要侍奉她。 可他自从上一次公主在雨夜翩翩离去,心中就放下了忐忑,觉得她一定是没那方面意思的。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想要公主收回成命。 就说玉章学府他不去也行? 可是......这事毕竟也不是他汲汲营营想去的。 当初他是怎么应下的来着? 饶是平时心思聪慧的一个人,在她面前总是变得一片茫然。 即便是在太子殿下面前,他也未曾有过这般失措。 啊是了,方才公主还说为他去学府的事,求了太子,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无可挽回。 瑥羽的脑子乱得像是被风吹散的云絮,理不出半点头绪。 他上首那人又出声了,清脆又灵动, “本宫觉得在这儿就挺好。”她葱白似的手指,指向了那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采苓,把书案上的物件都撤了。” 瑥羽再也不能垂着头不管不顾,惊讶的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位,看向采苓收拾着的那方书案。 这可是书房! 那是...... “殿下,现在还是......白日里......”瑥羽声调不自觉带上一丝孱弱,像是在委婉的控诉。 他静静地跪在那里,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 面上显露出一抹楚楚可怜的神情,眉宇间透着几分无辜和无助,哀求的看向公主。 窗外的碎金映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和脆弱。 楚乐仪摸了摸他的白皙光滑的脸,虎口掐住他的下颌抬起来,怜惜的说,“不喜欢在书案上?” 他难以回答这个问题,皱着好看的眉央求,“殿下,容瑥羽些时候吧。” “让你去学府的旨意说不定明天就到了,本宫可等不及。” 楚乐仪放开了手,躺回椅子里,胳膊搭在扶手上。 “你不喜欢书案,那就在这吧。采苓,下去备水。” 如果刚才的瑥羽的七魂八魄还留了一点理智,为自己想想法子。 那现在的他,因为公主大胆的话语,把最后一魄也惊飞了。 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懵懵地看着前方。 手紧紧攥着,指尖几乎嵌入掌心,却还是无法抑制住细微的颤抖。 他不想,他不想以色侍人。 楚乐仪看着他的样子,他身形因惊恐而微微颤抖,如同一株在寒风中仍傲然挺立的修竹。 脆弱又动人,心里暗暗怜悯起来:小可怜,谁叫你遇上我呢,算你倒霉。 她伸腿踢了踢身前跪着的少年,“听话,爬上来。” 风起青萍,意绪渺渺。 瑥羽彻底软了身子,这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叫他如何能做得! 芝英琼华般的身子,踌躇不前。 莹泽如玉的脸,比他的衣衫还要雪白几分。 “殿下,我......瑥羽不敢僭越。” 他心里妄图给自己开一扇天窗,就这么变成一缕烟气飘走就算了,浑浑噩噩,思绪如飘萍。 楚乐仪执了他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他紧攥的手指,冰凉。 他不知她要做什么,茫然无措的随着她的动作将手交给她掌控。 “我教你。”楚乐仪把他那只手覆在自己膝头上了。 隔着轻薄的夏衫,瑥羽很容易就触到一些感觉。 手背是她温热柔软的柔荑,手心是她膝上的骨骼,手指扣在软乎的肤上。 他抿着唇轻轻往外抽离,眼睛里忽然显出水光,呼吸也急了起来。 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明艳的容颜,“不可,殿下。这样不好......” 楚乐仪看他这样已经是到了极限,慢慢松了手。 瑥羽才得一点喘息,身子往后掠,伏在地上磕了头,“殿下恕罪。” 楚乐仪凉薄一笑,“恕罪?恕你不听本宫命令的罪?” 他伏在地上没有动,如墨长发也顺着衣衫往下滑,一句话都说不出。 民间的寻常女子重视贞洁视若生命,公主是个极特别的存在,总是让他招架不住。 楚乐仪在躺椅里轻慢摇曳,字句中充满暗示,“你不会是,身子不中用吧?” 家中对他长久地疏忽着。除了例行的读书安排外,鲜少为他考虑过其他事宜。 更不曾安排过通房丫头。 正因为如此,他对男女之事只是一知半解。 当公主问他身子是不是不中用的时候,他根本就没领会到公主话里更深层的含义,是暗指一个男人没有雄风。 即便不懂那层意思,身为男子,是没有愿意说自己柔弱的。 可他奇异的,没有吭声,想默认下来,又觉得再不回话实在是不敬。 他口吻迟疑,“殿下,瑥羽的身体,确比同龄的人弱些。” “原来如此,可入了公主府,身子和脑子总要有一样中用才行,你这么弱,别留在这了。 韦管家喜欢身娇体弱的,我就将你许给他吧。 他对我忠心耿耿,你好好侍奉,也算是全了你的用处。” 韦管家是宫里当过差的宦官,远儿曾说起过他,看着比高嬷嬷还要严厉些。 瑥羽咬了唇,没想到会有这种安排,可他左右不过就是飘萍一般。 到了这步田地,皇权如天,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机巧撼动的。 侍奉谁不是侍奉呢,就算是当个下人,他也不想以色侍人,心里只觉得荒芜,乖顺应下, “是,殿下。” 这下轮到楚乐仪愣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反应。她思忖自己是不是没把话说明白。 “那就选个日子,你们的婚仪我会出席的。 虽然你们两个都不行,但换种玩法也未必不能过的幸福,放心吧。”她语重心长的安慰。 瑥羽听到“婚仪”已经不对劲,又听到“两个都不行,换种玩法......” 他心脏已经骤然缩紧了,“轰”的一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堪堪直起身子,如墨的眸子里满是震惊惶恐。 “殿下,瑥羽不想......”心中犹如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乱作一团。 他怎么也没想到,公主竟然会说出这样荒谬绝伦的话。 让他与一个宦官举行婚仪?! 第10章 身子不中用 一时间诸多的思绪冲进他的意识,他又好像没有意识了一般。 明明眼前的女子说话柔柔动听,可她的每一步都让他始料未及。 如抛云端,如坠深渊。 他勒令自己冷静下来,胸脯还是忍不住剧烈地起伏着。 他开始在脑海中飞速地思索,该如何拒绝这荒唐的事。 他又深知,忤逆公主的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方才已经不听公主的命令,自己应承了自己是身子弱,现在这一脚,又插进了泥里。 懊丧至极。 猝然间他抓住了一点可能性,急白了一张脸,身子向前倾了倾, “殿下,瑥羽虽身子孱弱,但五岁启蒙之后,便始终勤勉向学。” “虽不敢言才高八斗,却也略有所得。” “瑥羽愿为殿下之事悉心筹谋,尽绵薄之力。” “求殿下......不要将我许给韦管家。” 这一番话在急切之下脱口而出,虽然心中混乱,他不得不一试,为自己找个别的出路。 她方才说过的,身子和脑子总要有一样中用。 楚乐仪打量着,他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 此时着急起来,鼻尖上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轻愁在眉间缭绕,雾气在眼中弥漫。 锦白的长袍如同一朵盛开在地面的百合,散在他的四周,领口处同色的暗纹微微闪烁。 这人跪在那里美丽又脆弱,她动了点恻隐之心,点到为止。“刚才你还愿意。” “瑥羽不愿了。” “胆子真大。” 瑥羽感觉到了她的松动。“殿下。” 楚乐仪回转过身,拿起小几上那张翻过去的名单, “接着。” 瑥羽看见眼前一张写着几个人名的纸,不经意瞥见她手指甲上的丹蔻。 他避过了目光,双手接过来。 仔细看清上面的字,确是人名。 楚乐仪满脸肃容,声音低沉,但也低不到哪里去,还是很悦耳, “去了玉章学府,结交这几个人,务必让他们与你交心。 瑥羽,这是你的机会,要是脑子不中用,就回来老老实实用身子换。懂了吗?” 他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回殿下,懂了。”嗓音干哑。 ...... 回房的路上,瑥羽还是魂魄抽离的状态。 每次见公主,都像是剥掉一层脸皮。 此刻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慌乱,他才得以抽丝剥茧。 那名单来的那么顺理成章,当时他想也不用想,就觉得这是最好的情形。 公主并没有再多难为他,现在一看怎么都像是布了个小陷阱等着他跳...... 难道是公主一早就想好的? 他捏紧手中的名单,这才是她的真正意图? 那前面那些...她为何要这样? 快要入秋了,风中有了丝丝的凉爽,瑥羽的发丝随着走动轻轻飘起几缕。 轻轻扯了自己的衣领,让自己呼吸更顺畅些。 他猛然认识到一件事,公主或许是在吓唬他? 就像前次,她与他一同坐在地上,吓的他不得不搀扶她去榻上。 瑥羽心思灵敏,洞悉了一件事便从细枝末节去推断。 无论正着推反着推,结论都是如此,公主好像确实很喜欢吓他。 吓过之后再让他沿着她的目的行进。 看她的状态,今日这番行进应该是让她满意的。 不然他怎么会全须全尾的出了公主的书房。 高嬷嬷让他学的那些规矩,光是忤逆这一条,就够杖责许多次了。 他屡次拒绝侍奉公主,可真正算下来,他拒绝的后果也只是受了点惊吓,没受别的苦楚。 瑥羽真正的迷茫起来。 为何公主不直接吩咐他? 他又深想下去,前一次是因为他不愿去榻上一起坐着,公主便坐地上去了。 吓唬也好,喊疼也罢,绕着弯的也要达到她的目的。 这次呢?公主连问也没问,他愿不愿意去接触那几个人,就直接开始吓他。 很明显,问他意愿的这个步骤,在这次被省略掉了。是因为没用,她干脆不问了。是这样吗? 瑥羽一边想着,一边进了芝兰院的书阁,将那张名单摊开来看。 远儿平日里需得避着公主的主院子,故而从不跟着去,只在郎君长待的书阁里等。 他观察郎君的神色,像是古潭静水,清冷而寂然。 空灵得让人猜不透深浅。 “公子,需要磨墨吗?” “不用了。” 远儿没再打扰,默默退出去。 瑥羽蹙眉看着每个人的姓氏,若是朱老板能来,他就有办法提前探一探这几个人是什么家世渊源,以此揣摩公主到底想要他结交了这些人做什么。 他有九成把握朱老板会为那利益披星戴月的赶来,可还有一成的不确定。 诸事纷扰,他强令自己静下心来。 * 等了多日,楚乐仪让韦管事去寻的矿主陆续来了惠京,却碍于规矩,不能在公主府见。 她不得不听高嬷嬷的意见,以去却山寺祈福的名义,暗中见这几位矿主。 晨间,采苓站在她身后,将她的长发轻轻梳理通顺,慢慢拢起,分成了几缕,手指灵动而娴熟的编发。 “殿下,我听过有的民间人家的女子,相看男子就是去寺里,远远的看一眼那人,若是不满意,扭头就走。” 采苓嘴里话不停,手也不闲着,不时地用梳子轻轻梳理一下旁边的碎发,让每一根发丝都归置得恰到好处。 楚乐仪看着镜子里越来越大的“头”,调侃道,“我是相看矿主,若是不满意,我也扭头走就走。” 城北庄子发现了铁矿,在公主府里不是新鲜事。 但大家都收到了吩咐,对外绝不能提,私下也少议论。 既是公主主动说起了矿,她忍不住好奇, “殿下,您相看矿主,是为了城北庄子发现的铁矿吗?” “自是。” “殿下也太辛苦了,远途跋涉的,却山寺那需要步行的台阶可有三百多阶呢。” 采苓停了下来,绿衣从一旁的妆匣中取出了一根镶嵌着琥珀的簪子递给她。 楚乐仪暗自在梳妆台底下活动脚腕,这小身格,不禁累。边活动边吩咐, “高嬷嬷说,我若真的能拿到采矿权,那些矿主之流,就能光明正大的出入公主府议事了。” “采苓,绿衣,往后行事定要比现在还利落,莫要因自己是女子之身便束手束脚。” “你们是我身边的人,以后少不得会有图谋不轨的人向你们打听铁矿的事,绝不可掉以轻心,一一汇报给我。” 两人神情俱是一凛,毕恭毕敬应了是。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采苓端详着自己一手打造的精致的发髻。 配上公主端丽的妆容,华贵的缂丝长裙,庄严大气,她十分满意。 绿衣在一旁拿起一盒胭脂,把一个印章似的东西往里戳了戳,然后启唇, “殿下,您看看奴婢。” 第11章 为公主守贞操 楚乐仪闻言转过头,脑门瞬间被一个微凉的东西轻轻的怼了。 公主转头太快,采苓没来得及阻止,痛心疾首,面目狰狞。 又不敢吓着她,生怕绿衣印歪了,更难以收场。 “殿下,这是奴婢刻的牡丹花。”绿衣神色淡淡,目光却很明亮,手里拿着个玉白的印章。 楚乐仪多少有点惊疑不定,回了身看镜子。 她额头上比刚才多了一朵绽开的,红艳艳、极饱满的牡丹。 她以为,通常这种东西,都是用专门的毛笔一点点画上去的。 绿衣这是,给她脑门上盖了个戳?这么快捷? 她又从镜子里看了看绿衣手里已经在擦拭的那枚小章子。 绿衣是这样的,时常一板一眼,偶尔行动惊人。 不同于采苓是个话唠,绿衣是人个狠话不多的。 楚乐仪转过头,“干了吗?” “回殿下,干了。” 好家伙还是速干的。 采苓听得公主没生气,深深的舒了口气,在镜子看不到的地方,朝着绿衣挤眉弄眼。 绿衣看见了也似没看见,用眼神示意她。 那分明是学的高嬷嬷的眼神,满眼睛里都是两个字, “端谨。” 采苓无语问苍天。 这个小章子,绿衣只在私下给她看过,说是可以很快的给公主上一个花钿。 采苓没多在意她的异想天开,没想到今天她直接就用上了! 若是公主不喜欢呢,平白惹了殿下不高兴怎么办。 真是真是,真是!早晚有一天要被绿衣吓出病来。 * 楚乐仪前脚一去却山寺,高嬷嬷后脚就和贺嬷嬷来了芝兰院。 “瑥羽公子,公主这几日去却山寺祈福,不在府中,你这几日不必去朝见。” 瑥羽颔首,“谢嬷嬷告知。” 远儿悄悄看高嬷嬷身边那位,眼生的很,但和高嬷嬷一样都端庄肃立。 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保持着距离。 出于多年当下人的直觉,这位也不好惹。 高嬷嬷发了话,“这位是以前在长公主身前侍奉的贺嬷嬷。” 瑥羽垂眸,“见过贺嬷嬷。” 远儿也赶忙跟着见礼。 高嬷嬷打量这主仆二人,利落的赶人, “远儿,你去忙你的吧,这么大个院子,一间一间扫洒也需要干个三五日,这里没你的事了。” 远儿听着她掷地有声的吩咐,缩了缩脖子,微微朝郎君看了一眼。 “听高嬷嬷的话。”瑥羽目光温和。 远儿带着一腔的焦虑担忧出了房门,来者不善,来者不善,这可怎么是好? 偏他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得一边打扫房间一边祈祷诸天神佛能帮帮郎君。 郎君整日在书阁里,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这厢高嬷嬷直接开门见山, “你来公主府这阵子,行止有度,跟着你的侍童,你也管教的很安分,看来你把府里的规矩都放在心上了,做的极好。” “只是有一点,公主年幼,身体贵重,你需得专门学习如何侍奉公主。” “贺嬷嬷曾经伺候长公主二十余载,于此事上经验颇丰。此中要点也不繁杂,不过些许提点罢了。” “今日你若无事,便从今日起开始学吧。” 高嬷嬷并不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瑥羽听明白了高嬷嬷的话,脸上有些热,还有一点窘迫,怔了怔。 以色侍人,侍奉公主是他绕不开的话题。 可是公主明明两次都放过他了,让他去念书,让他去做事。 现在突然又打回原点。 他心里苦笑,人在这里苟活,身后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家族,他能如何? 他父亲想的什么,他很清楚,最好是能在皇家讨得一星半点的好处。 若讨不到好处,他也不能连累了族里。 最可笑的是他明明不甘,明明懂得亲生父亲那般势利无情,也仍然狠不下心去放纵自己的行为去任性。 家族中还有他的兄弟姊妹,他们是无辜的。 他咬住嘴里面的唇肉,颔首应了。 贺嬷嬷本不想插手公主府的事,老了只愿意享个清闲。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辅助高嬷嬷来教人,也容易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以前长公主府上的面首就极难对付,虽然面首的身份同样是伺候公主的奴婢。 可一旦受宠,行事与主子也没什么分别,更别提他们蜜里调油的时候那些个耳边风。 得亏她那时威信重,镇得住,长公主那时也信赖她。 要不是高嬷嬷又一次给她去信说,这事太子殿下也是同意的,她原本是打算装病的。 牵涉到太子,那便是旨意了,哪有不从的。 贺嬷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不在家养老了,揽下了这差事。 初秋午后,书香满室。 瑥羽面前摆着三本手札,是贺嬷嬷刚刚交给他的,他大致看了一眼。 第一本外封上写着《洁身自好篇》,有些新奇,但他并不意外。 手移开这本,看到下一本,《雅趣解语篇》,“解语”两个字缓缓绕过他心间。 瑥羽想起自己一对上公主就那般无措,“解语”好像恰好对了他的症。 可多年学习孔孟之道、治国之理的他,还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羞意和别扭。 拿开了第二本,才真正让他耳朵红的像是要滴血。 第三本外封上端端正正的五个字:《琴瑟调和篇》。 绝不是他有意想歪了,第二本说的雅趣里面可能就含着书画音律之类,第三本何苦再摘出来单说琴瑟呢? 这琴瑟......调和......说的是什么? 瑥羽呼吸都有些不畅快了。 贺嬷嬷没给他多长时间适应当下,从第一本《洁身自好篇》开始讲起。 除了日常清洁、香薰、面容、装束这些细枝末节的,还讲到了作为面首,从身到心都要为公主守着贞操的严律。 高嬷嬷在一旁听,时不时的皱着一双眉毛慎重点头。 瑥羽爱洁,但总归是由男子侍奉长大,还是稍显粗略简单了些。 如今听了贺嬷嬷的话,着实开了眼界。 至于后半篇,从身到心为公主守贞操...... 瑥羽从未对女子动过心,更不用说与他人有什么不当之举。 他在心中默默想,自己守的是个人的操守,是君子之风,并非是为了公主。 半日下来,这本已经说的差不多,贺嬷嬷不打算再啰嗦。 “余下的你自己先翻看着,明日我会再来,到时我会先考校你第一本书上的内容,你务必仔细。” 瑥羽谢了贺嬷嬷和高嬷嬷教诲,把两人送到书阁外。 目送她们走远了,他才卸下一身的疲乏,无声叹了口气。 远儿捧了食盒回来,在厅中布好饭菜,便去书阁寻郎君, “郎君,我来的路上正好遇上高嬷嬷和贺嬷嬷,远远的听她们说什么‘他应该是听进去了’之类的。她们让您听什么啊?这好半天的。” 他看郎君桌案上多了几本册子,眼巴巴的凑头过去。 瑥羽察觉远儿的视线,慌乱的将手札堆叠在一起,捂住封面,“没什么。” 下意识的,他不愿意让远儿看见,他听的是这些东西。 第12章 凌乱不堪 却山寺藏匿于群峰之中,寺内梵音袅袅,香火鼎盛。 祈福之后,楚乐仪便一直住在寺内的别院。 最近这三天,她接连见了几位矿主,把开采和经营铁矿的情形知道了个大概。 就是有一点如鲠在喉。 当她提出想雇他们经营的时候,得到的反应都是礼貌的敷衍。 采苓正给她按着小腿, “殿下,您辛辛苦苦跑到这山里来,纡尊降贵的见那些糙人,已经是他们天大的福分了,他们竟敢不敬您。 您就应该杖责刚才那个憋着笑的络腮胡子。” 楚乐仪道,“杖责了他,后面的还敢来吗?” 采苓面上忧愁, “这两天奴婢算是听明白了,采矿所费的人力、物力还有精力,实在太大了。 那么复杂的事,多累人呀,您身子娇贵,哪能遭这份罪。” 楚乐仪百无聊赖的拿起桌面上的几张纸,是她在公主府里几个白天加上几个彻夜熬出来的“铁矿开采经营计划”。 来到却山寺之后,她又根据新了解到的实际情形,添添改改。 上面的字迹已经凌乱不堪了。 楚乐仪随意的问道,“你也觉得我做不了?” 采苓一听,顿时后了悔,抬头悄悄看公主的表情, “殿下恕罪,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奴婢是心疼您。” 她换了公主另一条腿,轻轻揉捏,再也不敢出声。 楚乐仪抬了抬头,“绿衣,你觉得呢?” 绿衣正在搬屏风,她放了手中的活,认真的回答, “奴婢出身乡野,记得每到农忙的时候,奴婢的爹爹都要换几次锄头。 奴婢总听他说,这也太脆了,太不经用,其余的也不太记得了。 殿下,若是您开了冶炼坊,奴婢想请愿,去那里给奴婢的爹爹打一把耐用的锄头。” 楚乐仪不太经常听到绿衣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认真的回味了一会,才说,“跟着听了这几天,你就会打锄头了?” “那络腮胡子说了,有法子让铁的品相不一,卖价也就不一样。”绿衣俏生生的立在那里,表情郑重。 楚乐仪知道她是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都听进去了,心里安慰一些, “你可打不了铁,到时候,我让他们用做兵器的铁,专门给你造一把锄头。” “殿下,奴婢能的。奴婢一定能在您开的冶炼坊里,打出来一把好锄头的。” 楚乐仪又看见她眼睛里面晶亮的光,在喜怒不表的脸上格外特别。 她忽然笑了,“那我不做这事还不行了,欠着你一把锄头。” 绿衣屈膝低头,“谢殿下。” 采苓看公主舒了心,自己也缓过劲来,忍不住对绿衣刮目相看。 这话说的,忒漂亮,回去一定要让绿衣教教她。 主仆三人正聊到了山上的枫叶,门口来了个侍卫,说是有一位居士请见公主,想来应征。 今天要见什么人都提前有定数,该见的都见过了。 而且韦管事呈上来的矿主单子上,没有提到什么居士。 他如何知道的此事? 楚乐仪又吩咐绿衣支起屏风。 来人一身黑色长衫,腰间一条满是宝石镶嵌的腰带格外扎眼,隔着屏风都能看见。 他垂着头跪下拜见,楚乐仪给他赐了坐。 不同于前几个矿主那般粗犷,这人甚至有种书生秀气,无论是体型还是言谈举止。 原来他是易州一个玛瑙矿矿主的儿子,在却山寺里带发修行。 偶然听到有几个人在假山旁谈论此事,他正好从假山另一侧经过,便听了个清楚。 楚乐仪给采苓一个眼神,采苓悄声下去了,吩咐侍卫把那几个矿主的嘴皮子再封封严实。 楚乐仪打量这人不愧是玛瑙矿主的儿子,腰带上一排的宝石。 现在抬头来回话,发髻上的发冠也镶嵌着一颗宝石。 她承认她有些刻板印象了,暗暗吐槽修行之人为什么这么不朴素呢? “苏淳锦,你说要来应征,你对铁矿的开采和经营了解吗?” “回殿下,虽然草民家里经营的是玛瑙矿,但矿产开采和经营有许多相通之处。草民在家中的矿场中学了很多关于矿山的经验。” 楚乐仪微微点头,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苏淳锦接着说道, “不论是玛瑙矿还是铁矿,都需要精确的勘探和合宜的开采规划。草民家的矿场在这些方面经验十分丰富。” 他看屏风那侧的公主还是没说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草民对金、银、铜、铁之选矿和冶炼工艺亦了解颇深,就是无奈没有用武之地。” “没有用武之地?” 苏淳锦换上一种很委屈的声调,“家父不许,他只想做玛瑙,可草民还想多条路子。” * 瑥羽吃下那颗褐色的药丸,已经有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今日贺嬷嬷讲完了手札里所有的要点就告辞离去,如今书阁里只有高嬷嬷在旁。 突然他感到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卷着腹中的东西一股脑的想往外吐。 他双手撑在书案上,硬生生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气,胸膛微微起伏。 眉宇间藏着戾,眼眸深的像是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嘴唇紧紧抿着。 容颜如玉,却十分黯淡。 待那股想吐的感觉被他死死地按住,沙沙的开口说了话,“高嬷嬷,一炷香过去了,可以了吗?” 高嬷嬷观察他并没有把药吐出来的迹象,身形也逐渐稳住,“可以了,下个月我会再送药来。”说完就不再停留。 昏沉静谧,一室幽光。 瑥羽坐在那里反复看,那份高嬷嬷带过来的太子密函: “为公主安宁计,今赐汝良药,有益于强身健体,望汝每月按时服用。 此事干系重大,汝当谨言慎行。” 高嬷嬷说那是忘嗣丸,边陲之地瑞罗族的秘药,男子服过之后,不易让女子有孕。 公主殿下尚幼,皇后娘娘也不愿让公主这么早就担生育子嗣的风险。 瑥羽还没从今日贺嬷嬷教习的荒诞不经的严律里回过神,就迎来这个更震惊的冲击。 他试图解释过,他和公主并未做什么。 高嬷嬷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他。 “瑥羽公子,此药并不会影响你以后。” 第13章 我怕黑 “你仍有固宠的机会。” 瑥羽那时甚至从高嬷嬷的神态中,读出了她未尽的意思: 以后,他还是有机会让公主怀上他的孩子的,只要公主高兴。 他感到荒谬。 一直呆坐到了日暮,阳光渐渐避开这方书阁,书架之间的角落几乎完全被黑暗笼罩。 瑥羽双手无力地搭在桌案上,摩挲着那张已经看不清楚的密函。 似乎有根藤蔓缠绕着他,一点一滴的侵蚀着他。 他很不适。 抬手把那张纸撕碎,碎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在桌案上,像是他被践踏得粉碎的自尊。 连同那些圣贤之书,君子之道,孔孟之言,飘飘洒洒。 慢慢的抬头看,已经一室漆黑,黑暗不声不响的刺痛着他。 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孤雁,在不属于自己的天地里,无声哀鸣。 这座深不见底的公主府,华丽的樊笼,会有放走他的一天吗? 窗外忽然亮了灯笼,隐约急促的脚步声。 蹙眉。 早些时候,他让远儿别进来的。 房门开了,月光洒漫过地砖。 一个明艳照人的影子闯了进来。 “瑥羽......瑥羽?” 是公主的声音。 他刹那间疑心自己发了癔症,公主不是在却山寺吗? 门外灯光朦胧,那道影子在一片银辉中款步逼近。 容貌如梦似幻、瑰姿艳逸,身着一袭华丽的大红色金丝缕衣。 仿佛一朵在夜色中盛放的牡丹。 她声音清亮的开口,“我怕黑,快点起灯来。” 门外应了一声,过了一会走进来一个婢女。 然后他四周的灯都被点亮了,他抬起袖子挡在眼前。才意识到是真的公主。 公主回来了。 她来做什么? 检验两位嬷嬷训练的成效吗? 即便是勾栏中的伶人,也未曾听闻如此迅速便能登台献艺的吧?! 瑥羽从书案后面起了身,一步一步行至她面前站定。 隔了段距离,跪在地上,声音没有波澜,“见过公主殿下。” 楚乐仪不想知道他大晚上的,在黑漆漆的书阁里,一个人待着做什么。 她只想知道他的“钱袋子”到底有多少钱。 今日她在却山寺和苏淳锦敲定了采矿计划,算了算前期投入,保守估计也要三千两银子,后期每个月的经营还要再扔上几百两到上千两银子不等。 她刚穿进来就算过她手头能动的银钱,恰好是三千多两。 在原来那个世界经历过经济动荡的她,绝不会拿所有能动的现钱all in这个风险项目。 本想着可以先引入皇兄的投资,但苏淳锦的一句话激出了她的反骨。 “草民听那几个矿主说,要是太子在背后支持公主,此事便可以一试。 他们是从心底里不相信您一个女子,能够卓有成效地掌控采矿权。 这就如同家父,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我,一个在玛瑙矿上长大的人,会对金银铜铁的冶炼懂得多少。” 他苦大仇深的像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行吟诗人。 呵,楚乐仪知道,苏淳锦这是在找他们两个不被看好的共同痛点,获取同理心。 但这句话也提醒了她,如果真的在急需用钱的时候,引入皇兄的投资,那采矿权是不是岌岌可危? 这事本来就有重重困难,父皇和朝廷那里也会有各自的反应。 在这个世界里,铁矿的经营一部分被朝廷控制着,一部分是官商共同经营,只有少部分是纯私营的。 她的身份或有特权能打开销路,却离朝廷太近,又是个女子。 高嬷嬷都说不如把庄子交给圣上与群臣安排,现在矿主们又说她背后需要有太子支持。 合着这事必须得男人主导才行??? 她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可以给皇兄分利,但不可以让出采矿权。 要是让她付出精力、温婉大气的为他人做嫁衣,楚乐仪打了个哆嗦,她狠不下这个心这样对自己。 正当她屏退左右,深思熟虑之际,隐在暗处的星言没经过她召唤擅自出来了, “殿下,瑥羽有钱,他有个‘钱袋子’姓朱,在江南时这人就负责打理他的生意,现在已经在来惠京的路上了。” “你吓死我!你在哪藏着了?” “房顶。” “你怎么知道瑥羽这事儿?” “星夙看着他,听来的。” “啊?” “是您吩咐的。先不杀他,先看看。” 楚乐仪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星言又扔出了一个重磅信息,“瑥羽还可能有金矿。” 楚乐仪彻底懵了,“什么?!你把这事好好给我说说清楚。” “星夙听见瑥羽跟小厮说,那个朱老板已经到招祁山了。 属下让人去招祁山暗中打探,的确有个江南过去的朱老板。 他在招祁山河滩上淘金的农户家里流连多日,还在山上乱窜。 有一天夜里他独自喝醉了酒,属下的人在窗外听得真真的, 他说‘十二少爷诚不欺我,这里果然有金矿,我要发达了’这样的话。 瑥羽在家中排行十二。” 星言寥寥几句,楚乐仪眼前好像播了个短视频。 一会是星夙在瑥羽那里偷听,一会是星言的人在河滩上跟踪打探,一会又是深夜窗户下...... 楚乐仪嘟囔,“能打金矿的主意,瑥羽的资金力量很是雄厚啊。” “回殿下,属下找人去探查朱老板现在在经营的买卖,太远了,他还没到呢。 瑥羽跟小厮说,他会把朱老板的事告诉您。” 楚乐仪眼睛一亮,“那他有没有跟他小厮说,什么时候告诉我?” “朱老板来的时候会留下记号。他看到了就会告诉您。” “你怎么早不说。” “属下本想等去江南的人回来再说。” 至此,本来打算明天再回程的楚乐仪风风火火的下了山,回到公主府就直奔芝兰院。 现在在她眼里,瑥羽不仅是她的别扭员工了,还有可能上升到合伙人。 有钱,没权。 太合适了。 可话到嘴边止住,这样贸然的问他,显得自己太急了。 谈判中,最忌讳心急,适当的沉默留白是可取的。 于是瑥羽向公主见礼之后就一直跪着,没再听到半点声响。 要不是眼前的鞋子还在,他都疑心公主是不是又走了。 立规矩是吧,他受着,自暴自弃的胡思乱想。 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比刚才叫人点灯更平静的声音,“起来吧,陪我走走。” 瑥羽起身,咬住了嘴唇,蓦地松开。 眉眼间尽是不自知的清俊之色,一副不染尘世的模样,“是。” 楚乐仪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瑥羽才像是个带发修行的居士呢。 第14章 漂亮又无辜 深宅静院,今天的星光有些黯淡。 楚乐仪走在前面,瑥羽稍稍稍落后。 他离得不远不近,清贵如竹的气韵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在心里打定主意,他绝不会主动跟公主说话。《雅趣解语篇》上那些风情技巧,他绝不会用。 就算是公主对他不满意,他也要扮成一根冥顽不灵的木头。 楚乐仪在“吃了吗?”和“今天做什么了?”之间选了后者。 瑥羽气闷,还问他今天做什么了?她不知道吗? 或是她在提醒他,应该表现表现自己学到的东西? 瑥羽瑰丽的脸上一片冰霜。又不得不回, “回殿下,嬷嬷来教了些......”他说不出口,嗓子沉闷。 “交什么?” 公主府里的大小事都是高嬷嬷在操持,她很少费心过问,除非有重大的事件。 高嬷嬷会主动请她拿主意。高嬷嬷会交给瑥羽什么东西? 瑥羽硬生生憋出几个字,“教了些规矩。” “规矩?” 楚乐仪立刻没了兴趣,高嬷嬷的规矩意识比任何一个人都强,她也是偶受其扰的那个。 一些被忽视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他一个人在书阁里,连灯都不点的落寞样子。 看来他也对那些莫名其妙、动不动就要“端谨”的规矩有些抗拒,谁喜欢老被管呢。 遂安慰他说,“习惯就好了,高嬷嬷是母后派给我的,平常我也要敬她几分。” 他的眉峰轻拢,双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之色。 公主语气中的无奈是什么意思?高嬷嬷来这,不是她的意思吗? 他试探,“嬷嬷让人教我怎么侍奉殿下。” 楚乐仪一听,脚步慢下来,正好和瑥羽落在一个步调上,抬头问他,“教你什么了?” 瑥羽看她眼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不似作伪,他不知道怎么答了,公主真的不知道吗? 楚乐仪发现瑥羽一脸的难言之隐,边走边想。 突然直接在他身前停下,拦了他的去路。“不管教给了你什么,都给我忘掉!” 瑥羽差点撞上公主,快速的退了半步。 公主竟然这样说,看来真的不是她授意的。 或许是皇后娘娘,或许是太子殿下,或许,都有。 他心里的愤懑散了点,总归不再想朝着她使气了。 脸上那层冷意撤下去,想了想,垂下眸子说,“谢殿下。” “侍奉我,当然是跟我学,我会的花样多。” 楚乐仪眼神清澈,坦坦荡荡,不见一丝晦涩,仿佛说的是一件可以摆到明面上交流的学术。 一句话把瑥羽震了个翻天覆地,他的耳朵已经红的不像样子,才刚在心里原谅她,她就来这一出! 瑥羽气结。 楚乐仪特别喜欢看他现在这种状态,漂亮又无辜,迷迷瞪瞪的大眼睛。 再调戏下去就会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真想掐一把。 这么想就这么做了,她抬手在他的耳朵上捏了一下,“疼不疼?” 耳垂上温热的触感让他起了颤,他尽力克制才没能发出喉咙里的声音。 公主没用多少力,他不疼的,可现在的情形只让他觉得羞,如果他说不疼,她会不会又碰自己? 瑥羽干干脆脆的应了个“疼。” 她接着说,“疼怎么不哭啊?” 瑥羽这刻的瞬间涌上来的泪意,不是生理性的,是心理性的。 她三两句就把他绕的羞上加羞,他实在顾不得礼仪,顾不得语气是不是恭顺。 含着埋怨带着轻愁,将那两个字咬的极重。“殿下!” 却不能走、不能退,她还在跟前挡着他。 她就那样抬眸看他,那么愉悦。 瑥羽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股倔强,不想让她那么快乐。 楚乐仪没忍住,嘴角挂上了笑。真不禁逗啊! 回转脚步继续慢慢悠悠的散步,瑥羽这院子够大的。 楚乐仪此刻松散下来才觉得身上疲乏,却山寺那台阶,对上她这个弱鸡身体可不是闹着玩,她的小腿肚突然有点抽筋。 楚乐仪清凌凌的说,“今日我在却山寺走了三百多阶,现下才觉出腿疼。” 话题转的太快,瑥羽又愣了。 她又补充,“别人也有坐一顶小轿子上去的,我向佛祖求的是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心必须要诚,所以上去下来都是走着。” 瑥羽心里柔软了一下。 她继续补充,“你摸摸看,这小腿都比以前肿了。” 瑥羽的心凝固了。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小腿以前是什么样子! 现在又算不算肿! 重点是,她怎么可以叫他摸! 不知羞。 他素来知礼守礼,前几次的孟浪举动都让他羞意难平。 比方说她拿着他的手抚到膝头,又比方说他被拉着与她同坐一榻,还挨的那么紧。 偏偏这样的举动,次次都是公主殿下主动的。 他心里又羞愧又难耐,刚才被碰过的耳朵更是像烧着了一般。 楚乐仪见他还不吱声,加了码, “如果你肯背我回主院,我就答应不教你那些乱七八糟、颠鸾倒凤的技巧,怎么样?” 瑥羽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 “殿下......瑥羽......粗鲁,恐怕背的您不舒服,这就去给您叫一顶轿子。” 他飘然一转,慌张逃走,沿着半明半暗的石子路,去找离他们八丈远的婢女。 楚乐仪看着他的背影彻底笑出了声。 “哈哈哈……” 怎么办啊,一见他就想欺负。 * 瑥羽失眠了。 他仰面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绛色锦被,白色的里衣露到胸膛处。 墨发散在一边,几缕青丝搭在额前。因为翻来覆去把衣衫搅得松散,领口微开了一点。 本来以为自己会越来越仇恨,越来越黑暗,但并没有。 有了前几次的经历,他知道公主喜欢吓唬他,然后达到某个目的。 今天却只吓唬了他,没让他做什么。 他困惑。 辗转,睡不着。 他用手抚上被她捏过的耳朵,骨节分明的手在耳垂上流连。 分明没那么难熬的,当时怎么就火烧火燎了? 瑥羽隐约有个猜测,公主虽然言行肆意,却没真的要怎么样他。 连让他头疼的那些所谓侍奉的“方法”,对她来说也如同玩笑一样,可以随便开。 她根本不在意。 瑥羽有种自己受辱了但是对方并不想辱他的错觉。 她好像是在逗弄他。 即使他不肯背她,擅自离开,她也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 他听见那笑声洋洋盈耳,把他的今天的不安都驱到夜空里,再无影踪。 慢慢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深长,偶尔会轻轻皱眉,似乎在梦里遇到了什么难题。 梦中是午后书房,明艳的少女陷在躺椅里,还有她丝绦缠住的腰。 光怪陆离。 第15章 跪着!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安。”楚乐仪带着一水的老人参和大灵芝,来拜见了她的母后。 皇后端坐在上首,雍容华贵,温和的面容如同一池静水,抬起手说道:“免礼吧,我的儿,到母后身边来。” 楚乐仪直起身,谨记莲步轻移的要领,一丝不苟的走到皇后身边。 待坐下了,咽了咽口水,进行下一步。 她轻轻握住皇后的手,那手握着温暖而柔软,又白又嫩。 然后她适当微微皱起眉头,带着关切说道,“母后,您近日身体可安好?儿臣甚是挂念。” 皇后轻轻拍了拍楚乐仪的手,眼中满是宠溺, “母后一切都好,倒是你,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好不好?” 楚乐仪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回母后,儿臣一切都好。只是偶尔会想念母后,所以今日特来看看母后。” 皇后皎洁如明月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傻孩子,母后也想你呢。” 说话间,皇后轻轻抚摸着公主的头发,动作慈爱。 吩咐四周,“你们下去吧,我们母女两个说说话。” 待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一阵子。 皇后充满母性的慈爱面庞一瞬间转为悚然, “你这个逆子!还敢来见本宫!跪着!” 楚乐仪大惊,出溜一下子从宽大的罗汉床上滑到地面,手还没来得及松开,疑惑出声, “母后......” “别叫本宫,本宫可不敢当你母后,当今天下能让面首进学堂的第一人, 你楚乐仪,定然不是本宫能生出来的,不知道是哪个大罗神仙的仙胎!”皇后眉头紧锁,表情愈发严厉。 楚乐仪心说原来是这事,她还以为她的铁矿山暴露了,吓死了。 她对上皇后没什么经验,不管高嬷嬷说皇后有多疼她,她们私下里到底是亲是疏只能从事上看。 她错愕之余发现皇后的手并不像她的语气一样那么无情,还在让她握着。 楚乐仪定了定神,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母后,看您说的,儿臣当然是您这个瑶池王母的仙胎了。 就是个面首而已,值当您发这么大的火。儿臣许久不见您了,进宫来一趟还要提前递上奏请。” 她把额头轻轻抵在皇后白嫩的手背上,颤抖,哭音, “受了欺负都不能立时来寻您给儿臣做主,儿臣心里苦,啊呜呜呜......” 演着演着入了戏,挤出两滴眼泪。 “谁欺负你了?谁敢欺负我儿?!”皇后握紧了她的手。 楚乐仪一边哭一边给自己树立了点信心,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带着一点微小的怒意, “前些日子儿臣想学一学算筹,亲自给儿臣那几个店铺盘账。 珍宝阁的老板,他欺瞒了儿臣!漏报了收入。” 她扁了扁嘴巴,又俯下身子,尽可能的把眼泪滴到皇后手背上。 珍宝阁在几个繁华的城镇都有分阁,那老板在账目上做了假,被她发现。 但她当时没有发作,在心里记着,想等摸清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再下手。 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我当是什么事儿,你这点出息。” 皇后一脸无奈的表情,拍拍楚乐仪低着的脑袋,“起来起来,哭什么!本宫教你对付他。” 楚乐仪抽抽搭搭的起身坐下,“母后,儿臣跟您说......” 她准备把账目和库存对不上的事情林林总总一股脑对皇后说了,让她给拿主意。 皇后却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话头。 皇后轻轻拭去她腮上的眼泪, “把他倒吊在房梁上,让他把贪污你的银子吐出来,吐到你满意的数字为止。” 她喝了口茶,“只吊一根腿,另一根,闲着。” “啊?” “用细一点带倒刺的绳索。” “......” “绳索抹上痒痒粉,等倒刺刺破他的脚腕子,顺着血液痒到他骨头里,岔开的大胯又疼,那时候问。” “......” “事后就脚腕上一圈红痕,没事的。” 不愧是后宫争斗的胜出者!楚乐仪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 “这样......好吗?那掌柜也长着一张嘴乱传,要是没人敢给儿臣当掌柜了怎么办?” “你不是有个面首吗?让他给你当掌柜,还不用出钱雇了。 就说是学资,你给他念书的机会,他不得感恩戴德?” “他......万一也贪污儿臣的钱呢?儿臣跟他还不熟。” “笨!你这一身的美貌和才情还迷不倒一小小的面首?本宫可看不起你。” “儿臣......呃......” “本宫教你,三不五时的夸他,但不能夸的太泛泛,要说有些感受只有他能带给你。” “那他不得自我感觉良好反了天了?”楚乐仪震惊的把现代的话都说出来了。 “反了天又如何,谁也不是碧玉无瑕的,得用的时候用,不得用的时候,吊起来让他吐钱。” 虽然是有些漏洞的,但整个逻辑因为“吊起来吐钱”这个结局而显得......形成了闭环。 楚乐仪一时呆愣。 那可可爱爱的懵懂模样把皇后看的心软,“呆样。” 因这些实用有效的毒计,楚乐仪心头泛起一阵暖意,由衷地后悔自己怎么没早来见见皇后。 皇后问她话,“你方才说你跟那面首还不熟?那他怎么就能劳动你为他进学的事费心?” “儿臣是有事要他做。” “什么事?” “绝对是好事,儿臣现在还不能说。” “哼哼,养个女儿就是这样。”皇后瞅了她一眼, “太子说你无心叫他走仕途,可是真的? 本宫告诉你,自古以来都没有面首走仕途的事,进学也就罢了,别的不要想。” “真的!儿臣发誓!” “那还差不多。”皇后把脸一扬,“许久不到宫里来孝敬本宫,给本宫捶捶腿。” 楚乐仪忙不迭的挥起小粉拳,老老实实的捶腿,“母后,儿臣最近很是缺钱。”她在试探。 “什么事儿缺钱?” “儿臣城北庄子上缺钱用。” “干什么用?” 楚乐仪迟疑拿出提前想好的说辞,“建个仓库放药材。” “缺多少?” “五百两。” 第16章 怯生生的 楚乐仪今天来拜见,是为了探探皇后知不知道城北铁矿的事。 毕竟高嬷嬷是从皇后这出来的,可能会与皇后通气。 万一皇后知道了,皇帝就可能知道了,说不定自己还没布局什么呢,就提前被截了胡。 楚乐仪考虑的杂,干脆进宫来一趟。 顺便看看有没有立场能捞点钱,要多了容易起疑。 她了解了这里的物价,就说了这个数。 “从本宫私库里拨给你四百两,余下的自己去找珍宝阁的掌柜试试手段,要不出来就是你没用。” ...... 楚乐仪带着一箱子经史子集回了公主府,她想破头也没想出来母后为什么给她这些。 是告诉她要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吗? 揣摩上意真费心。 采苓伺候她卸了一头的沉重发冠珠钗,只留简单的发簪,靠在贵妃榻上看绿衣清点那些书。 “殿下,瑥羽公子的入学帖子送来了。”采苓呈上一封灰青色的帖子,质地古朴简单。 楚乐仪翻开看了看,放到一边,懒洋洋的,“叫他来。” 瑥羽一会就到了,拜见过后,被公主支使到一口大木箱子前和婢女一起清点分类书籍。 他越看越是心惊! 《凤鸣编》、《龙脉纪要》、《灵枢经》、《乾元》、《青囊书》、《洛书地记》、《金声玉振》、《武圣遗策》...... 这些都是失传已久的书,他只在古籍中读到过源引的片段,从未拜读过全书。 或者干脆就是古籍名册目录里的一个久远的书名,现在都未必有人目睹一星半点。 瑥羽一本接一本的看过去,更多书名他连见都没见过。 他很想翻开看看。 “殿下,我可以给这些书做个目录吗?” 瑥羽难掩高涨的情绪,漂亮的眼睛里透着怯生生的祈求。 “嗯,仔细些。”楚乐仪朝外间的圆桌目光一点。 楚乐仪靠在大迎枕上迷迷糊糊地,眼皮一下一下支撑不住。 早上拜见皇后,天还没亮就起来装扮。 伴着纸页的摩擦声和轻微的脚步声,她找了个舒坦的姿势,眼睛渐渐合上。 采苓取来绒毯盖在她身上,小心的退到了外间。 瑥羽正拿着毛笔掭墨,抬头看里间那人,脸庞恬静,身姿松懈。 窗外的柔光映过,给她周身罩上了一圈朦胧的光晕。 忽地意识到自己在直视公主,他匆匆低了头,睫羽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脊背挺直,专心致志的写目录。 满室书香。 直到正午的阳光盛了,采苓才去叫她,“殿下,该用饭了。”轻轻唤了几声。 楚乐仪茫茫然睁开眼,她感觉自己才睡了五分钟,“嗯。” 她脸上带着妆容,采苓就用湿帕子给她擦手,一点一点唤醒她。 瑥羽是被那声糯糯的“嗯”给招引住的,他看见那双白生生的手搭在大迎枕上,任由采苓的湿帕子一下下抚过去。 她脸上泛着自然的红润,头在绒毯边上蹭了蹭,“再让我睡一会,就一会儿。” 尾音像带着钩子似的,又软又蒙。 他从没见过公主这样的一面,娇弱的,软糯的,甚至有些可欺。 他怎么会生出这样荒谬的想法?瑥羽思绪凌乱的又低下头。 楚乐仪在采苓一会一下的湿帕子攻击下,眼神终于清明起来,脑子也跟着醒来。 ...... 中午这一餐以炙烤羊肉为主,辅以两盏蟹酿橙,两盘清炒的素菜,再加上一小碟笋脯。 因瑥羽公子留下用饭,厨房多备了菜,又加了松菌汤和烤茄子。 楚乐仪不喜浪费吃食,菜式已经是减过的了,原来还要繁杂。 两人默默地进食。 楚乐仪拿开蟹酿橙上面的小橙皮盖,用筷子戳了一下里面的黄澄澄的蟹黄送入口中,好鲜。 “你准备一下,后日就去玉章学府。” 瑥羽将嘴里的多汁的炙羊肉极速咽下,垂着眼眸朝公主点头,“是。” “明日你代我出去一趟办点事。” “去何处?” “我有个铺子,名叫珍宝阁,掌柜贪了钱,你去让他吐出来。” 这次公主让他做事之前没有吓他,竟如此平和。 瑥羽对生意上的事情有自己的敏感,故而也放开了问, “殿下,他是如何贪的?贪了多少?” “私卖货物不入账,五百两。” 她一点一点把蟹黄吃尽了,开始掏橙子里第二层的蟹腿肉。 酸甜软韧的口感在嘴里蔓延。 瑥羽听到正正好好五百两的数目,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见,她仔细品着那盅蟹酿橙。 他是不吃蟹的,每到蟹肥的秋天,瑥府中分到他院里的蟹,都被他放在池中养了起来。 又到分蟹的时节了。瑥羽低下头,忘了自己想问公主什么。 “把他吊在房梁上。” 冷不丁的一句,瑥羽惊诧,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楚乐仪已经品完蟹腿肉,继续深挖底下的碎蟹肉。 这下她才尝到了酒酿香气,混着橙子香, 满口鲜。 “他要是不承认,把他一根腿吊到房梁上去,绳索坚利些,涂上痒痒粉。” “这未免太……”狠了些,瑥羽换了个说法,“殿下,他......他竟有那么可恶吗?他触怒了您?” “泥菩萨,别给他求情,他贪了我的银子。” 楚乐仪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五百两,明天落日之前回来交给高嬷嬷,我派你两个侍卫。怎么样?” 被叫了一声泥菩萨的瑥羽熄了声音,是啊,他自己还都自身难保,多余为别人惋惜。 顿时心如止水的应下,“是。” 现在的她好可怕。 还不如睡着的时候恬静,甚至在梦里都比现在好。 瑥羽白皙的皮肤上猝然间点点红晕,他脑子里轰鸣:瑥羽瑥羽,你在想什么呢,不许想那个梦!不许!不行!堂堂君子,怎可这样去想一个女子!一定是被贺嬷嬷那几本手札搅的,一定是!以前从没有过什么胡思乱想的,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许想! 食不知味,心火乱窜。 楚乐仪看瑥羽眼前的蟹酿橙始终没动,所有菜他都捡过几筷子,口味层次那么丰富的蟹酿橙,他却连象征性的目光都没给一个,她直勾勾的盯住瑥羽。 盯到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了,如坐针毡。 瑥羽不吃,她正好爱吃,所以她跟他要,瑥羽应该不会介意的。 “我想要......” “你不想!”“......那个橙子。” 双双愣住。 第17章 演的? 瑥羽凭公主的印信,被珍宝阁贾老板请到后堂。 贾掌柜笑呵呵的送上茶,“瑥公子,您真是仪表堂堂,身姿不凡呐!小人打您一进门,就知道您是个有涵养的人物。” 瑥羽点头算是领受了他的茶,“贾掌柜,您也请坐。” 贾掌柜也不推拒直接坐下,刚要问公主派他来有什么吩咐。 就看他直接让两个侍卫去封了账房和银库,接着把五个伙计都召集在后堂院子中。 账本子都在呢!贾掌柜噌的一下站起身要拦,被一个侍卫摔到地上。 “咔嚓”一声响,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一瘸一拐,咬着牙,一脸横肉,凶光毕现, “瑥公子!您这是作甚?!就连公主待我也客客气气,您可别得了公主印信就不知道姓什么!” 瑥羽目光温和,平静无波,“贾掌柜,您这里出了耗子。” “耗子?怎么说话的!你个嘴上无毛的小子,珍宝阁六个州县的分店。 尽在我的经营之下井井有条,你可别血口喷人!” 瑥羽没有答他的话,自顾自的说,“另一头的人,已经把您家围起来了。” 贾老板转过脸来,腮上的肉跟着猛晃, “围我的家?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能强闯民宅! 我为这珍宝阁呕心沥血三十多年,还是皇后娘娘的产业时,我便在这里当掌柜。 账目清清楚楚,从未短过一文钱,皇后娘娘是知道我的,你们,你们也敢!” 瑥羽疑惑地蹙眉,好似不解,“贾老板,我是来帮珍宝阁捉耗子的,您的情绪平白这么激动作何解释?” 贾老板双目圆瞪,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虾着腰,扶着自己疑似摔裂的半片儿腚。 滋啦滋啦的疼,他倒抽一口气, “那你们围我家干甚?” “既然贾老板诚心自证,那也一并查查贾老板吧。” 瑥羽看他虚张声势、眼珠乱转,心里有了数,公主应该不是冤枉贾老板。 他奉了公主的命令来叫贾老板吐钱,却没有任何贾老板贪污的证据,这一点多少有些妨事。 时间只有一天,若是再多点,他还能把近几年的账本给查了。 “查我?这是公主的意思吗?”贾老板一瘸一拐向瑥羽的脖子那里冲,被一个侍卫挡住,气得他大叫, “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皇后娘娘肯定不知道我受了这么大委屈! 我要请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未出阁时,我就给她经营铺子,哪容得你们胡来!我要请见皇后娘娘!” 贾老板的声音越来越大,院子中跪着的伙计们互相看看,一声不吭。 瑥羽不动如山,抬起手在空中一压,示意他噤声。 “原来贾老板这么受器重,那我哪敢查您。 您过往有多少事,瑥羽也不去细究。 贾老板给个面子,让我拿上五百两,补上少了货物那点窟窿,我好回去交差。” 少了货物的窟窿?贾老板立时缩了缩,他怎么竟知道库里的事,但贾老板老道得很,还嘴硬, “放屁!我行得端立得正!你这是讹钱!我要请见皇后娘娘!” 贾老板反复呼喊,喊得快断了气一样。 “好。” “好什么?” “我差人回去回禀公主,让她请皇后娘娘来为您做主。” “......”贾老板这三十年都在拿着皇后娘娘当梯子和挡箭牌,结交了不少官,也吓退了不少人。 就算是后来珍宝阁全交到了公主手里,公主府相关经手的人也未曾给他一丁点不顺当。 要是真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会屈尊降格的来,但事情只会闹大,瑥羽接了他这话,他心里发虚。 公主派的人,一来就封了账房银库,连他家都围了,两队人马开路,可见是有准备、有证据而来。 贾老板冷汗涔涔,越想越怕,刚才的气焰也一点点矮下来。 眼神低低的斜斜的往瑥羽那里瞥。 瑥羽面上一片好意,“贾老板,只需要五百两银子,瑥羽好交差,您也就,把如今这一关,给过了。” 能过了?贾老板扪心自问,这三十年的开头十年,他是清清白白。 再往后皇后娘娘荣登后位,他经营铺子这之中的烂账,哪是五百两这么点就能过了的。 他立在那里强迫自己冷静,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恍恍惚惚,满头的汗越来越多,湿透内衫外衫,终于松了口,姿态软下来, “我可是珍宝阁三十多年的掌柜,珍宝阁是我一手带起来的。” 瑥羽看他语气软下来,知道已经差不多了,“您近前来。” 侍卫架着他的身子,把他架到了瑥羽面前。 瑥羽附到他耳朵近旁, “贾老板,原本主子交代,直接对您用极刑。 可您今天表现得好,我也不想看那些血咕隆咚的画面,就算了吧。 只不过我猜测,用过极刑的人,身子肯定要休养一阵才能好,掌柜一事,就先搁一搁?” 贾老板这下是真听明白了,这人真的是拿着证据、带着私刑来的, “主子?”他身上的汗冷透了,打了一个寒战,“哪位主子?” 瑥羽是故意的用了这个词,主子可以有很多理解,可以是公主,也可以是皇后。 他是奉公主的命令而来,可这贾老板好像不怕公主,那便让他理解成是皇后娘娘也未尝不可。 就算贾老板有后招,以后再翻出此事。 瑥羽会说,自己说的主子指的是公主,也不算谎称皇后娘娘的旨意。 瑥羽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眼神看着贾老板,“您现在还不明白吗?” 贾老板饶是被侍卫架着,也扑通一下蹲在地上,没能再起。 银票是贾老板写了条子,让侍卫去家里拿的。 瑥羽带上银票,嘱咐侍卫看好前店后堂,自己回了公主府交差。 * “殿下,整个过程就是这些了,银票已经交给高嬷嬷。 贾老板如今还在后堂,有五个伙计还集中在院子里,账房和银库也被封着。 前面还在开店经营,侍卫都看着。 接下来的事瑥羽不能擅专,来请示您。” 楚乐仪在书房看他写的目录,不到一个上午,这人就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回来了。 她细细打量他,还是那样深邃的五官。 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嘴唇如同丹朱一样鲜艳。 一袭淡青色锦衣,像棵立松一样站在那里。 分明这个人的气质很不一样了,在谈到经营的事上,他再也不是那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他之前的害怕惶然,难道是演的? 第18章 再找一个 楚乐仪派给他两个侍卫,把人吊起来折磨刚刚够用。 一个平常人,必定受不了这罪,管他是黑是白也能把银子交了。 可瑥羽却虚张声势了两队人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先把证据可能藏身的地方封住了。 又步步攻心,半真半假,好言相劝,把银子要到手。 瑥羽到昨天在这吃饭时,也只是知道那一点信息。 至于贾掌柜的背景,母后的态度,他更是无所知。 可是就连母后是什么态度,都被他利用了,利用的了无痕迹,翻不出一点案子来。 因为自始至终他的反应,对皇后娘娘都只有恭敬,没有冒犯。 这也就不会造成她和母后之间的龃龉。 她之所以一直没动贾掌柜,也是因为他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深厚的靠山。 得了母后的授意才放手大胆的安排。 瑥羽只窥一孔,便可见全貌吗? “我让你把他吊起来,你怎么不听话?事后只是脚腕上一道口子,一条红痕而已。” 瑥羽用极真诚的眼神望着她,“回殿下,瑥羽还没来得及用上这招,贾老板就给钱了。” 楚乐仪不再多做计较,总之这事情办的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好,证明他可以用。 她想起母后的话:“本宫教你,三不五时的夸他,但不能夸的太泛泛,要说有些感受只有他能带给你。” “反了天又如何,谁也不是碧玉无瑕的,得用的时候用,不得用的时候,吊起来让他吐钱。” 楚乐仪深深觉得自己之前太恶劣了,只想着由着自己的性子逗弄他,也不知道笼络。 说不定母后那一套有用?楚乐仪决定相信母后。 她朝瑥羽招招手,神情纯合,带着暖阳一般的笑意,“来这里。” 瑥羽被她这样子蛊惑,轻轻走向前,在一臂的距离上站定。 楚乐仪身体里的不安分因子差一点就按不住,照着她的性子,现在就得一把将人拽到她旁边来,坐着调戏。 但她忍住了,成大事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大不了她再找一个面首解闷,而这一位,是个真正能做事的。 今天的例子就是明证,她需要的就是这样得力的人,没想到他真的可以! 瑥羽现在才十七岁,假以时日,还不知多会做事。 胆量有,执行力有,除了太绵,没什么大毛病。 若是能得到他的忠心...... 逗弄他只会把人吓跑,要哄! 她舒缓脸上的表情,更烂漫了,好像并没有因为这距离而产生不满, “今天这事,你做的很好,我现在心里头特别欢畅。” 她适当的露出八颗牙齿粲然一笑,“也只有你做成了这事,才会让我这么开怀,别人都不成。” 她眼睁睁看着瑥羽的脸从白皙转为浅红,把脑袋低了再低。 然后又微微抬起来,忽闪着睫毛,清泉一般的声音回她, “我也只是仗着殿下在,殿下开怀,就好。”他展开一个羞涩无害地微笑,又低下了头。 这是楚乐仪第一次在瑥羽脸上见到笑模样!!! 他笑了!!! 惊鸿一眼!!!一闪而过!!! 可比他害怕的样子更让人酥心酥肺!!! 当然她也喜欢他害怕的样子就是了。 不过现在要戒掉。 楚乐仪强镇住自己的心肺,乘胜追击, “如果你能接管贾掌柜的活,我就更开怀了。”她温温和和的阐述,脑子里面套句式套的飞起火花,极速运转, “因为只有你经营珍宝阁,才能让我有格外安心的感觉。” 只有你...... 瑥羽的心跳越发的快,自从他三番五次确定了公主并不想辱他,他心里对公主就没有那么抗拒了。 如今又吩咐他在擅长的事情上一展才能,加之,明日他就要去玉章学府念书了,也是公主的安排。 现在,公主那样温温恬恬的夸赞他,说他做得好, 而且,只有他做这些,她才高兴。 在公主心里,他竟是这么特别的存在吗?他经常悖逆她的要求呀,她都没放在心上,那么宽厚。 而且她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强迫他靠近或触碰,也没有吓唬他。 瑥羽感觉到了珍而重之。 “殿下,瑥羽没有做过奇珍异宝的生意,怕做不好,但瑥羽会尽力一试的。” 他郑重的应承下这件事,笑的深了,愈发迷惑人。 眼尾那一抹勾人的红晕把楚乐仪迷得神魂颠倒,色心又起。 好想让他叫姐姐,呜,可恶。 她手伏在扶手上抓紧了,找回一丝理智, “你说没做过奇珍异宝的生意,难道还做过别的生意?” 瑥羽知道早晚要把朱老板的事情告诉公主的,趁这个机会,一股脑说了吧。 “在江南时,曾有一个合作的商人一直追随我,姓朱,叫朱梓。时常做些绸缎生意。” 他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把气沉向丹田,“在我父亲把我献给太子殿下之前,我们原本说好,要游历到招岐山,寻一寻金矿矿脉所在。” 瑥羽自知这消息惊骇,停下来看公主的表情。 楚乐仪的惊骇早已经在前几日爆发完了,当时惊得她急匆匆的,暴走三百多阶台阶,连夜坐马车回了公主府。 现今看见他望向了自己,楚乐仪来不及调整温情脉脉的脸,索性就着这样一张脸,扮吃惊状。 微微启唇,轻轻皱眉,脆生生的,“啊,是吗......” 她好温柔啊。瑥羽的心里像是扫上了一片羽毛。 “嗯,是这样。我猜,我被太子殿下带走的消息,他会打听到。 朱老板爱财,胆子也一向很大,颇有一番闯劲。即使我来了惠京,他也会来找我的,毕竟......”瑥羽欲言又止。 原来如此,楚乐仪定定说道, “毕竟金矿生意,自己做也可,靠着你,牵上皇族,却能做得更大。所以以朱老板的性格一定会来。除非他在路上遇到什么不测。” 瑥羽心中的预测被公主一语道破,弯了弯嘴角,灿若星空的眼睛也跟着弯了弯, “是,殿下。还有一桩,他只知道一处极小的金矿地点,我曾向他许诺的,有三处。他没理由不来。” “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金矿的?” “瑥羽对关于山川地理的书籍尤其喜爱,读得多了,猜的。” 楚乐仪大手一挥,既然他不藏私,她也愿意大方, “我昨天带回来的书,是我母后赐给我的,你挑一本喜欢的,我送你。” 她又适当的添了一句,“只有你看书的时候,才会带给我......” 卡了壳,楚乐仪的脑细胞像野马一样奔腾。 “只有你看书的时候,才会带给我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感觉。” 第19章 热度退不下 瑥羽挺拔修长的身影,立在那里如一枝翠竹。 他低了低头,并没有完全避开目光,偶尔抬眼间,会对上公主水水汪汪的双目。 他脸上的热度更退不下来了。 “殿下谬赞了,谢殿下恩赐,瑥羽不胜感激。” 楚乐仪靠在大迎枕上,笑语晏晏,“场面话谁不会说。” 他着急辩白,“瑥羽说的是真心话。” “那我且看你有几分真心,惠京的珍宝阁连同其他六个州县的分店,全数交给你。 把账目里那些猫腻都搞明白,正本清源。 贾掌柜为母后效力多年,有过功劳、有过苦劳,也象征的罚过了,便让他自己请辞,回老家养着吧。 其余的你自己做主。” 清了这个不听话的硕鼠,安排上自己的人,楚乐仪心头也算放下一道膈应。 这件事不过是捎带的,她更在意的是铁矿。 待瑥羽匆匆从珍宝阁安排好事宜,回来复命,楚乐仪又黏住了他。 她让瑥羽去外间取来纸笔,把纸铺在罗汉床中间的几案上, “我看你写的目录,字迹颇有风骨,现场写几个字让我瞧瞧。” 瑥羽执笔,“殿下想看什么字?” “嗯......就写楚乐仪。” 瑥羽顿了顿,这不合礼制,但现在的氛围太融洽,他难得没有煞风景推辞。 轻轻俯身,迁就着案几的高度,一笔一划的写下那三个字。 力透纸背,颜筋柳骨。 “你还会其他的笔法吗?” 瑥羽颔首,又换了一种。 “还有吗?” ...... 接下来瑥羽又换了五种笔法,停笔时歪头看公主吩咐,正遇上她靠的很近,目光澄澈认真端详那几个字。 两人的额头几乎要碰到,瑥羽的心跳乱了节奏,放轻呼吸。 “还有别的样子吗?我想让它看起来更宽阔一些。” 瑥羽懂了她的意思,又换了一种写法,被迫感受身旁的女子那股清幽的香气。 他叮咛自己,这次与任何一次靠近都不同,她并没有在逗弄他,她的样子很是认真,她是叫他做事的。 “嗯......”楚乐仪拿起那几张纸吹干,每张都做了对比, “就它了,你以后就用这个字迹帮我写文书,好不好?” 还没等瑥羽反应过来,她着急的下了罗汉床,从对面墙角立着的黄花梨五斗柜中,翻找出一沓子纸。 上面满是字,时而锋利时而圆润,可以看得出主人在写它们的时候,大概是什么心境。 并不潦草,只是因为加行太多,显得凌乱。 现在这一沓子纸,被楚乐仪强硬的堆在了瑥羽的胸前,他只能接着按住那纸,防止它们滑下去。 楚乐仪拍了拍他,“我是不耐烦写了,一想到要再誊写出一遍,我就心慌气短,喘不上来。” 正好拍在他按纸的手背上。 柔软的触感一下又一下,然后轻易地离了。 瑥羽不能忽视这种触觉,但是也生不起像之前那样的怨,公主她,应是没有别的意思的,不要多想。 他匆匆将纸一一翻过,隐约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难掩惊讶,“殿下,您要开采铁矿?” “对,在我的地面上发现了铁矿,自然要我来开采。”她在看他,看他表情会否闪过一丝不屑。 他恍如夜空的眼睛熠熠生辉,张了张嘴,最终叹了一句,“殿下竟有这样的魄力。” 他原本还想,招岐山的金矿,是否可以通过公主,推荐给太子殿下。 可现在看来,公主并不会觉得矿山事务繁杂粗俗,甚至是十分有心的研究过了。 他只在心底生出一种恰逢其时的意外之喜。 至于为何高兴,他也说不清楚, 时至今日,将金矿之事献给公主,好像比献给太子殿下更能让他期待。 “现在就写吧。”楚乐仪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直接拉着他的衣袖走到罗汉床旁边。 “上去上去,我坐对面,给你讲讲我画的线是什么意思,别弄错了。” 她用手提起淡紫色的素蝶罗裙,利索的将绣鞋蹬了。 撑着中间的案几上了罗汉床,规规矩矩盘起腿,正了身子等着他。 瑥羽还没有在这种地方写过字,他生疏的很,可见着公主已经在等他了,坐在那里像个端丽的小先生。 他不得不把那沓子纸放在案几上,同样上了罗汉床,隔着案几坐在她对面。 “看,沿着这条线看下去,是我补充的内容,其实应当属于上方这一段。千万别落下了,很重要。” 他是没有时间害羞的,公主一处接着一处的讲解。 不断问他听懂了吗,又叫他复述一遍确保准确。 很快就把他带进采矿的详细事宜中,思维飞转。 巧的是,他也读了不少矿产相关的书籍,更是在江南时请教过工匠师傅,些许地方还能提出自己的观点,加以完善。 日暮渐渐向西沉,采苓又一次进来添茶水,“殿下,现在用饭吗?” “不饿,一会再吃。”楚乐仪抬头问他,“你饿吗?” 瑥羽回的也是不饿。 就这样,两个人一直忙碌到夜里终于告成。楚乐仪伸了伸懒腰,俏皮话已经说的很溜, “只有你写的才能这么深得我心。” 她还举一反三学会了延展,噘着嘴眨着眼, “要是没有你,我这策划书可怎么给人看啊!” 那表情仿佛要是没有瑥羽在,铁矿之事就连影子都没了,分外惆怅。 瑥羽身子高一些,坐在罗汉床上盘腿写字,并不那么舒服,后颈隐隐有些酸。 听她说完这话,身上和脑子的疲乏全都被扫空,同时不好意思着。 公主也实在夸张了,他哪有那么重要呢。 他盈盈动人的眼眸里,是满到盛不下的华光,一笑生姿。 楚乐仪知道自己说的话假的很,牙酸得很,可是耐不住他受用。 她打算下次再去找母后学学别的笼络人的招数。 伸懒腰的时候,看见他手抚在脖子上轻轻揉捏。 她立时从案几空隙旁,跨到瑥羽那端坐好,抬手就按在了他酸痛至极的穴位上。 “这里不舒服?” “额......殿下,不劳烦您。”瑥羽瞬时将自己的手拿开,被按着的那个穴位酸意太重,他没能躲开身子。 “客气什么,你今日可是有功之人,我轻易不对人展示这一手,你可偷着乐吧,坐直。” 楚乐仪按得认真,心里细数着借由做正事的幌子,偷占了他多少便宜。 若有若无的碰了他额头,摸了他手手,现在连后颈那片滑腻的皮肤也占下了。 英挺俊逸的美色当前,她还是没有经住诱惑。 何况,他又没发现她的坏心,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正正经经。 瑥羽一动都不敢动,在她轻重合适的揉捻中,渐渐轻松下来。 心里又继续说服自己:她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慰劳我辛苦,公主待人和煦,心里装的是山河大事...... 楚乐仪心想,还是要夸赞夸赞、安抚安抚的,谁叫这招好用呢,于是套上句式张嘴就来, “滑的像丝绸一样,只有你的肌肤才有这么好的手感。” ...... 瑥羽含情的眼睛长久没有眨一下,目似幽潭。 一种钻蚀人心的异样悄然蜿蜒,暗暗驻扎血脉。 他不受控的,脆弱的,浅浅涨起疑问, 公主......还摸过谁? 第20章 柔软触感 猛地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他快刀斩乱麻的切断自己的思绪。 这哪是他该想的事情,他逾矩了。 “瑥羽已经好很多了。”他温和有礼的往旁边挪,隔开一个并不大的缝隙。 楚乐仪心说正好她也按累了,瑥羽腿长,身子也长,坐着也比她高得多。 她那点力气抬手向上,也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极愉快的收手,从另一边不紧不慢的下了罗汉床。 瑥羽的后颈好像还残余着不轻不重的柔软触感,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纤细的腰肢,罗裙如蝶翼。 ...... 这一餐与其说是晚饭,倒不如说是宵夜。 吃食已经换成极好消化的软食。汤也减了量,以防公主第二天浮肿。 味重些菜的直接被剔除。 “明天就是你入玉章学府的日子,还记得我交给你的事吗?” 瑥羽略一想,“记得,瑥羽会按照名单上的人去结交。” “要快。” 他不问缘由,柔声问道,“殿下,瑥羽有多长时间可用?” “你若是结交的早,咱们的铁矿就开得早,你若是结交的晚,咱们的铁矿就要等上一等。” 瑥羽停箸,“他们之中或有父亲是相关的官员?” “这我倒不清楚。”楚乐仪也停着,“但是我知道,他们家中都极其殷实。” 瑥羽只是愣了一下,就从这话里嗅出其中意味,铁矿所需银钱还不够。 终于明白了,公主让他结交这些人,原是有募资的想法。 “殿下还需多少?” 楚乐仪太喜欢他这种善解人意和执行力了,她又在心里给自己的选择鼓了掌。 带上了明媚的笑意,眼不眨心不慌的说, “我的钱都在四下产业里周转,腾挪不开。府里日常备用的,也不能动,否则大这一大家子就饿死了。 目下只能拿出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这不就是他今天刚要来,交上的数? 瑥羽顿住。 楚乐仪在男人面前,即便过的再好,也永远都是没有现钱流动的形象,这是她的习惯。 她添油加醋说,“要不是你今天要来了钱,我铁矿的筹划还八字没一撇呢。” 言下之意,计划书他也看过,也知道前期、后期要用多少钱。 现在她只有五百两,余下的,还要想办法。 瑥羽思考着所需的数目,脑中开始往名单上的人名上摊派。 “朱梓那里有一些钱,是我早前同他合伙经营生意留下的。 殿下若不嫌弃……招祁山那边也......”他恭谨的看了看她,意在未尽的言语之中。 楚乐仪神情专注认真,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不嫌弃,你也可以参股。不过,你还是要权衡权衡利弊再下手, 本朝还未有女子主导矿产的开采经营,日后会遇到的问题,应该也比男子遇到的多些,弄不好就是白白投入。 我让你去结交的那几个,家底厚实,都是权贵,万一不成,经得起这点亏。 我猜测以你的心性,钱都是本分经营一点一滴赚来的,不论多少,都十分珍贵。 哪像他们,不是政以贿成,就是土豪劣绅,吐点钱出来又如何。” 听过这番为他考虑的话,瑥羽心底熨帖, “可否请殿下派人留意朱梓的踪迹? 近日细想,万一他不知道我辗转到了您府中,或许会寻到太子殿下的门客那里去。” 楚乐仪心有顾忌,试探道, “你想过没,招祁山金矿一事如果到了皇兄那里,也许你就有机会得到重用。 摇身一变,改头换面,当个小官也是有余的。皇兄有这个权力。” “瑥羽不想做官,小官也不愿。” “奇了,还有不想做官的读书人?” 瑥羽语气郑重,“就算太子殿下因此事重用我、抬举我,我也不会应承的。并非是有意不敬太子殿下。 若是家父以为向太子殿下献上我,是一步好棋。 族中子弟必会人心浮动,以后如何能诚心进学考学? 瑥家已经有几代在科考上落寞,如果大家都觉得行这些旁门左道有效,就真的烂透了。” 瑥羽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已经哑声。微微低垂的眼睑,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远。 他的一番心思倒是正对她下怀,原本楚乐仪也不会给他走仕途的机会。 楚乐仪不爱过分的共情他人,她觉得这种东西是会借走她运道的。 现在却不得不佩服瑥羽的牺牲精神,宁愿埋没自己,也不愿家族烂透。 可是把瑥羽送出来的人,不就是瑥羽的家里人吗?烂不烂的又如何。 要换做是她,她就无所不用其极的往上爬,把家里那些祸害她的,都踩在脚底下。 她不需要什么仇恨或压迫来督促,掌权的欲望就极盛,原因只是她想要。 如果让她遇上瑥羽这种事,还不直接爆疯? 不过血亲终是一道难过的关口,任谁都是。 她撑着一张俏脸无不可惜道,“瑥家的家主,应该是你来当。” 瑥羽清润的脸上平静而柔和,周正的笑了, “殿下谬赞,我是庶子,排行十二,家主怎么也轮不到我的。 还是给珍宝阁当掌柜容易些,现如今不就得着了。有此际遇,瑥羽已经甘之如饴。” 他形貌迤逦,兀自破开笑颜的样子,有种天光大亮、云霞飘逸的美。 美则美矣……就像个精致无瑕的瓷壳子,不似他今日任何一次笑容。 众所周知,笑和开心有的时候是两件事。 * 瑥羽坐着公主的车驾去往玉章学府,一直对这事兴致勃勃的远儿突然犯了难。 他无不忧愁的,小心翼翼的问瑥羽, “郎君,您说,咱们到了玉章学府,自我介绍起来,是说来自江南瑥氏,还是说来自公主府?” 瑥羽端坐在宽大华丽的马车中,身上深青色的衣衫稍显沉稳,但仍压不住青涩稚嫩的少年气。 他听这话好像觉得有趣,垂眸笑了,面上煦色韶光, “我们每日坐着公主的车驾出入学府,自然是来自公主府了。” 远儿脸上露了难,“那您可怎么向先生与同窗,说起您的身份?” “公主的面首,瑥羽。” “啊!这怎么好!”远儿的天都塌了。 “或是说......是来自江南瑥氏的公主府面首?”瑥羽不是没看见他皲裂的表情,又从容的给出另一个选项。 第21章 围猎他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只说是来自江南瑥氏。”说完远儿也觉得这样不甚妥当,更加忧愁了,脸皱成一团。 他修长的手指在远儿额头上一点,“我知你心中所忧,也保不齐要连累你,被人唾弃当了一个面首的书童。” 远儿一听这话还能坐住了,他抓住瑥羽的袖摆,巴巴的看着, “郎君,我从不惧怕冷言冷语,我心疼的是您,要是这样说了,那些大儒们还会拿正眼瞧您吗? 更遑论以后的举荐......” “举荐?”瑥羽摇了摇头,“远儿,不如先不想这些事。你先替我想想,如何结交一个叫宴北林的人。” 不愧是郎君,原来郎君早有成算,远儿灰暗的眼神又亮了起来,“郎君,这人是不是很有背景?来头很大?” “很有钱。” 远儿拉长了声调,“郎君,虽然钱财确实管用,但您也不至于一入学府就急于结交富贵,这要是被清流人家的子弟看了,还不知怎么误会您......” 瑥羽静静的听着,这远儿自小就心思老成,像个当爹的。 瞻前顾后唯恐他坏了名声。可他真正的爹,却没有个当爹的样子。 他等远儿说完,摸了摸他的发顶, “你这执拗性子,怎么就不愿接受我此后断无走仕途的可能呢?” 远儿张了张嘴,心里为自家郎君不甘,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再说话。 * 楚乐仪这几天在认认真真的研究一个人——工部尚书。 想要拿到开采权,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工部。 楚乐仪让采苓去请来了韦管事。 “韦管事,你曾在内廷当差多年,对工部尚书有了解吗?” 韦管事是个干净利索的中年人,面上无须,语调相较平常男子更加柔和一些, “回殿下,工部尚书于敬怀于大人,是位不可多得的水利大才,建筑方面也颇有造诣。 为人严谨细致,一丝不苟。” “你可知他有什么爱好?” 韦管事沉吟一会,“要说爱好,还真没听说于大人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去觐见的时候也总是神色匆匆,不苟言笑。” 听着就是铜墙铁壁一样的人,楚乐仪又问,“那他可有儿女?” “听说于大人膝下有一子,不崇文也不尚武,只对瓷器感兴趣,经常往来于官窑之中。” “惠京有官窑?” “哪能。于大人的儿子三不五时的就要跑到郦州去,那里有官窑。 跑了再被抓回家,呆不多长时间又跑。 听说于大人没办法,在家让工匠制了个窑口用来烧瓷器,才留的他儿子在惠京待久点。 这事在当时也是一笑谈,不知现在情形如何了。” 又问了许多细节,她在心里有了计较。 碍于公主的身份,她不能贸然与工部尚书这样的官员接触,以免引起朝堂上不必要的猜测和议论。 但是他那个儿子,倒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唉,儿女都是债啊! 楚乐仪暗自替这位工部尚书感叹,煞有介事的在她的日程册子上勾画了一个对勾。 又写下一条新内容:全方位围猎于耀祖——工部尚书之子。 不得不说原书作者是会起名的,这名字她听了都心头一紧。 想起自己原来世界的段子:招娣,盼娣,迎娣之后终于生出来的耀祖。 如此别具一格的人名,还有不同于其他官员之子的特立独行的爱好。 楚乐仪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吩咐星言去库房里取一个官窑粉青海棠瓶,包严实了拿到黑市上去卖。 只卖给于耀祖。 “殿下,这可是御赐的物件儿。” “就卖一个,又不是大量,不会引起市场波动的。”楚乐仪想的是市场规律。 “这是流放的罪,还是卖给官员之子,万一败露,殿下能不能保属下?属下以后还想当御前侍卫呢。” 楚乐仪着实看不惯这个吃里扒外的,翻了个白眼, “不想干可以给本宫当面首,彻底别想以后。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今天,正好瑥羽不在这本宫缺个解闷的……” “……” 星言的影子一下没了。 孩子不听话,多半是飘了,吓一吓就好了。 成效显着,五天后星言在黑市上成功把海棠瓶卖给了于耀祖,拿回来八十两银子。 并且还约定了以后有好货第一个找他。 这次楚乐仪又让星言去库房里取了个官窑三足炉,比海棠瓶的做工还要精致复杂许多。 “这个卖一百两,你们约在哪里?” “于府后门。” “进去之后多看看于府是什么样子,回来细细的描述。” “成。”星言爱干这个。 “告诉于耀祖,就说你主人家还有个官窑四方花盆,太大太贵重,怕你中饱私囊,要亲自交易,约在望江楼。” 星言不负所托,真把人约到了,时间在三日后。 事情进展得太顺了,楚乐仪心里犯嘀咕,这是铜墙铁壁一样的于尚书教出来的儿子? 不过她还是提前到望江楼的包厢里等着了,带着幂篱掩面坐在临窗的座上。 几盏茶后,听见门被敲响,克制的三声。 楚乐仪随手关上窗,隔绝街道上的熙攘,室内一片寂静,脆声应答,“请进。” 门缓缓打开,进来个衣着华丽的甚至有些骚包的男子。 他行动如风,甫一进来就回过身把门关紧,还颇老道的插上了门栓。 楚乐仪定睛看他,呼吸都要停住。 轮廓柔和的娃娃脸,一双眼睛大的很,嘴唇水嘟嘟的。 像个女孩。 更像是…… 她原来的世界中有过短暂交集的大学同学! 之所以交集短暂还能这么印象深刻,纯属是因为他的长相太像个小女孩了。 还是身娇体软那一款,看起来特别好捏。 但没多久就不常见他了,在他们共同上过的课堂也没再出现过,随着时间推移,楚乐仪压根也记不起这样一个人。 就像是朵浪花一样,被时间翻涌过去。 现在她是看见了什么!!! 于耀祖一进包厢看见是个女的,略有点惊讶,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桌子上那个大包袱。 走近了还没坐下,“见过姑娘,这就是四方花盆了吧,在下验验货?” 他很客气的开门见山,肉乎乎的脸,没什么锋利感,下巴微尖,一笑露出个梨窝。 更像了!无论是声音还是长相,这不就是他们小组辩论的时候那个可可爱爱的声音吗! 楚乐仪有一个奇异的想法。 她没回他的问题,反而像是对暗号似的,神经质的机械抬头,一字一句的说, “你去过xc大学吗?” 她也想直接说那个人的名字更好,但是她忘了。 第22章 不舍 于耀祖正等着验货呢,忽然听见那个头戴幂篱的女的说xc大学。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但这个世界是没有一个场所叫大学的,倒是有《大学》这本书。 他踉跄一步,“姑娘您说什么?” 楚乐仪看他踉跄,更是不知道怎么好了,好像头顶上顶着个雷随时能劈下来,磕磕巴巴的, “你……你去过xc大学吗?” 于耀祖这下听明白了,xc大学! 他直接就是一个瞬时逼近,仿佛见了老乡,眼睛里冒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几乎能烧着她的幂篱, “去过!我大一就在那读的!” “啊!”“啊——” 他们两个人同时蹦了起来。 楚乐仪干脆摘了碍事的幂篱,露出一张脸,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还记得吗?我们小组辩论过!你你你你你……你是怎么来的这?” 于耀祖怎么会不记得这张脸,他来这个世界之前发生的事,他已经反复回想了无数遍,尤其是前一天那场让他差点脑子宕机的辩论。 他曾经猜想过,会不会就是那场能把他气吐血的辩论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其实他已经变成植物人躺病床上了,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他的脑内幻想。 没想到今天幻想还加重了,连罪魁祸首也来了,他肯定是植物人病症晚期了! “啊!是你!啊啊啊啊疯了疯了疯了!是你!啊天哪我死了!啊啊啊啊啊!!!卧槽卧槽卧槽!” 于耀祖越想越惊恐,退着退着退到了门口,摸到门把手的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转身就要逃。 楚乐仪好久没行动这么快过了,一个箭步上去按住了插栓,“你去哪儿!” “别说话,我不听,我听不见,看不见,你别来了,别来了,我没加重,没加重,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楚乐仪怕他受刺激疯魔了,扬手就是一个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止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包厢里又静下来。 他脸上多了几个指印。 “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于耀祖捂着脸,哭了起来,“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啊啊……” “你倒霉什么啊,我们两个好歹是同一个世界穿书进来的,还不赶紧的,互相通一通剧情,你哭什么?” 于耀祖捂着自己的脸,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穿书?剧情?” …… 经过大半天的交流,楚乐仪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清楚剧情,于耀祖也才确定自己并不是植物人状态。 他原本就是重度官窑爱好者,读商科专业完全是家里逼的,本来他是想学考古。 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战战兢兢怕了一阵,但一听说有官窑立马找到了精神寄托,全身心的扎进了官窑的研究中。 两个人的情绪渐渐稳定,理智也在回笼。 “当公主这么惨吗?要卖东西过活?” 他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一点怜悯,虽然他们曾经在辩论的时候相杀,但好歹是同一个世界来的老乡。 心里总归是有亲切感的,“以后花我的,我还算有点钱。” 楚乐仪也不能说她原本是想用官窑把他套住,看他表现再决定是讹他个大的,还是以雅趣会友。 反正最终目的都是把他爹工部尚书套牢在一条船上。 她咳了一声,“可不是嘛,缺钱。”干笑。 于耀祖丝毫没有看出她的窘,搬了一把椅子直接挨着她坐,像久违的跟同学之间说话似的, “你也是大一穿过来的?” 楚乐仪喝了口冷茶,不欲多说,“那倒不是,我穿进来的时候,都已经工作了。” “啊?我已经来这六年了,你呢?” “我还不到一年。” 于耀祖一听,更是有了一种大哥哥的感觉,一拍胸脯, “我这些年可没少到处跑,了解很多,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话匣子打开,两个人一通聊,天南海北的说到了傍晚。 还意犹未尽呢,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十分小心讨好的语气传来, “公子,太晚啦,再不回去,老爷该骂人啦。” 她看出他的尴尬,也了解他的处境,带上幂篱,打开窗户, “我的人在门口等着我,你看窗户外,楼下那个,那就是。你回去吧,我们改天再继续说。” 于耀祖也没办法,只能先到这,“那好,我能出来的时候就去公主府找你。那里头好进去吗?” “你到了就说是我的故人,让他们通传。” 他们两人在望江楼门口道别,于耀祖抱着四方花盆的大包袱,楚乐仪揣着两百两银票。 十分不舍老乡,依依惜别。 “我尽早说服我那个爹让我再出门。” “我等你。” ...... 星言在门口暗处抱着剑,牙痛的抽了抽脸,这买卖还做出感情来了?就这半天?公主是有实力的。 瑥羽今日不怎么顺,有一些人知道他是面首,纷纷怨怼,以与面首同窗为耻。 在他面前大肆羞辱了一番,联合起来给他下了战贴。 再过不久就是月课考试,若是他的诗赋、策论、经义的考试名次出来,能超过他们之中名次最好的那个,他们便认下他在玉章学府读书这事。 若是他只是个绣花草包,考不过他们,他们就会联合更多学子一起抵制他。 “郎君,我骂回去有什么错?他们那样羞辱你,你为何要拦着我。 今天他们摆明了是想人多势众给你下马威,好让你露怯,闹笑话。”远儿气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到现在也平静不了。 想起那些文人骂起来不吐脏字却难听的言语,他实在是快气炸了。 “别气了,你郎君这不是没露怯吗。”瑥羽打开马车的窗幔,想让远儿透透气,别再一会憋出毛病来。 蓦然看见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那姑娘穿着藕色衣裙,头戴幂篱。 正与一个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少年摆手,从幂篱下传出来的声音也很熟悉,她清凌凌的说着, “我等你。” 然后他们便分两个方向走。 他的马车走的正是这姑娘的方向,很快就略过她去了。 瑥羽几乎能瞬间确定,那姑娘应不是别人,是他的主子,公主殿下。 远儿还在气着,为他想着办法要把那些人羞辱回来。 瑥羽什么都听不见。 殿下为什么这身装扮出府? 那个男子又是谁? 现在可以停下来邀公主上马车一同回去吗? 她没认出公主府的马车? 或是她有隐蔽的事要做,不便显出身份? 诸多问题在他脑子里乱转,瑥羽的手无意识的攥紧衣摆,轻皱眉头。 窗外的风拂过他如墨的发丝,清雅俊逸的面容在马车中隐若山云。 他最想知道的是, 公主与那人是什么关系? 第23章 还他 月挂东天,星河垂地,池里荷花不像盛夏时那样繁茂,花瓣已经开始凋零,露出成熟的莲蓬。 偶尔有几片落叶飘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波缓缓旋转。 四周的灯笼柔和的照着芝兰院,也照在瑥羽的肩头。 这一个月,他日夜都极其忙碌,白日里去学府,晚上回府理清珍宝阁的账目。 就连十天一次的课休,也用在坐镇珍宝阁,熟悉生意上。 由于每日天不亮就进学,高嬷嬷怕打扰公主休息,免了他的朝拜。 昨天他回的早,想着该去公主的院里向她呈报一些近况,却没见到人。 采苓说公主近日疲累,已经早睡下了。 疲累? 瑥羽走过月亮门,影子斜斜的坠在地上跟着他。他心里如今也像这影子一样歪歪斜斜,别扭的很。 今日这么晚了,可能又见不到公主了,按说他不应该去的,昨日那么早,公主都睡下了,今日这么晚...... 但他还是来了。 室内灯火未歇,采苓得了准许,将人领进去,在这之前小声对他嘱咐, “殿下今日走路走的脚痛,已经擦过药了。瑥羽公子尽量缩短些时辰,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瑥羽轻轻颔首。 一进门便闻到一阵的花香,说不清是哪一种,可能杂糅了多种花的香味,浓郁却不熏人,颇有种热烈的氛围。 她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托着腮。 “瑥羽见过公主殿下。” “有些日子没见你了,过来我看看你。” 瑥羽走的近了些。 想来是刚刚沐浴完,她乌黑的长发完全散开,柔顺的垂在两肩。 脸颊上还带着一丝未消的红晕,眉眼秀丽,眼神明亮,无需过多妆点便已动人。 他在她身前一臂的距离停下来,她身上的香味猛烈的钻入的鼻子里,迷离又悠远。 这就是《洁身自好篇》里讲的熏香吧。 “想什么呢?” 鬼使神差的,他问出来,“殿下这里的味道沁人心脾,是用的什么熏香?” “好闻吧,是我自己研制的,百花味的头油,可不是什么熏香。” 原是这样,瑥羽点点头,霜清玉洁的面庞闪着光彩,浅声回应,“回殿下,好闻的。” “你太高了,我还要仰着脖子看你。”楚乐仪语调懒懒的,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他怎么样。 这把瑥羽难住了,弓着腰,也不够矮,还是需要公主稍稍抬头。若是现场蹲个马步,又不算雅观。 他干脆跪着吧。 方一撩起衣摆准备跪下,公主又发了话,“别跪别跪,多累啊。” “不妨事。”瑥羽跪着也是挺拔修长、龙章凤姿的,眼神流盼之间仍有一点羞涩难掩。 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他能感觉到公主今天兴致不高,公主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可他就是能从刚才触及的眼神中觉出点难过的意味。 他不是很希望她难过。 如果公主看看他就能心情好一些,他愿意的。 她也不是爱客气的人,没再阻拦,“玉章学府如何?先生待你好吗?” 瑥羽面带笑意,目光温和,“学府很好,那里比我想象中还要广博,积韵深厚。 每一天我都受益匪浅。不论是先生还是藏书典籍......有生之年能在这样的地方和大儒交谈,瑥羽真的荣幸。” 他没提到挑衅他的同窗,与他更在意的东西相比,这些同窗的闹事根本不值得他入心。 楚乐仪闻言,微微点头,“那就好。”接着就陷入了沉思,心不在焉的。 瑥羽主动说起结交朋友的进度,“我已经在跟名单上的人接触走近了,有几个并不反感我。” “做的好。” “珍宝阁交接的很顺利,店里的生意照常,近日我正写信给六个州县的分店掌柜。 让他们到店里议事,我打算统一几点新的规矩。” “做的对。” “殿下,您不开心?” 楚乐仪一顿,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开心的,视线停留在他关切的神情上,“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可以告诉瑥羽听吗?瑥羽或有办法为您解忧。” 楚乐仪也不忸怩,有什么就直接说了, “见到了故人,想起原来的日子,突然就有那么一种......眼前的星辰,已经不是昨夜的星辰的感觉。” 她歪着头托着腮,胳膊肘撑在桌沿上,任由自己的思绪散落,怀想自己原来待过的那个世界。 瑥羽听着,自然而然就想到今天公主摆手说“我等你”那个画面,素来张扬恣意、什么都胜券在握的公主,竟有要等人的一天? 公主与那个人,还有一段“原来的日子”? 他下意识以为,公主把那人比作星辰。 “星辰有什么好,远居天际,捉摸不定。 时而显露真容,时而又被乌云笼住,若即若离,叫人空怅惘。 还要仰着头去看,多累人,实非良物。殿下何不看看别的?” 在楚乐仪读过的关于星辰的文字里,古往今来,很少有说它不好的。 吟诵也好,研究也罢,甚至比喻,大多都是正面的存在。 瑥羽这样一个古人,虽然是书里的古人,对星辰的看法还挺独特。 她好笑道,“星辰不好,那我应该看什么?” “瑥羽就在您眼前。” “......” “腿都跪麻了。” “......” “就为了您不用仰头看。” “......”嗯? 楚乐仪身子坐正,也不犯懒了,好像头一次认识他,这人突如其来的,怎么就来了脾气。 看他明明安安分分的跪着,一张俊脸恰到好处的往上抬,说话的语气却一句比一句怨气重。 楚乐仪更觉得癫,是他自己要跪的好不好! 她不让跪他还说不妨事。 跪了又在抱怨。她直想拿脚踢他,有点远没踢着,“麻了就起来啊,我又不是虐待狂。” “殿下又不想看了?” 楚乐仪扬起声音,“不是你说你腿麻了了吗?” “不妨事。”他跪着轻轻的往前蹭,离她膝头仅仅一拳距离停下,确保她能踢着,“踢吧。” 最反感以色侍人的瑥羽愤愤的想,那人有他好看吗,穿的花里胡哨的像只五色雀。 一只五色雀怎么就让公主悲春伤秋成这个样子, 还他张扬明媚的公主来…… 第24章 风姿玉立 楚乐仪也不是没踢过这人。 但现在她有种会被他讹上的错觉。 生生克制恶劣的本性,把脚往后收了收,“你让我踢我就踢?脚疼着呢。” 瑥羽这才记起采苓的嘱咐。 难道公主与那人分别之后,就一直走着回的公主府吗? 空灵清俊的脸上更加不虞。 “殿下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又去却山寺祈福了吗?” “没。” “去庄子上察看铁矿了?” “不是。” 瑥羽眼睛看着别处,心里焦急,面上不显,“那......去哪了?”他就是想听听公主说起那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规矩呢?你问的可是公主的行踪,你能问吗?”不是楚乐仪架子大,只是今天的事情隐秘,她不会随意说的。 他低下头,“殿下恕罪,瑥羽逾越了。” 楚乐仪没忍住,踢了他跪的绷直的腿,“走吧走吧,还说你能为我解忧,越解越心烦。快点走。我要睡觉。”想把行踪这事翻篇。 瑥羽一看把人问急了,这怎么还烦起他来了,更不愿走,“殿下睡不着的。” “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 “殿下心事重重,睡着了也是怪梦。”就像他似的。 楚乐仪今天就跟他杠上了,双手在胸前交叉,趾高气昂,一字一句,“我天生爱做梦!” 瑥羽脑海和眼前都是《雅趣解语篇》里的一页一页,想了想,声音琅琅, “我哄殿下睡,我会吹笛子,《渐衿小调》。” 楚乐仪只觉得他沙沙的说着话,潺潺入耳,却没被说动,“有噪音我更睡不着。” “不是噪音。”瑥羽嘴角往下塌了一点,“殿下听了一定会喜欢。” “不听不听,我就不听,我就不如你的愿。走走走。” 楚乐仪要起身,却被瑥羽的身子挡着,“你快起来吧,该去哪去哪。” 瑥羽没动。 他挺直了腰,抬头,目光专注,定格在她身上。 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期盼,不安,渴望,又带着几分脆弱。 “殿下,瑥羽以为,对殿下来说,瑥羽是特别的人。” 楚乐仪大脑短暂的“哔”了一声,反应很快的肯定他,“对,你是特别的。” “殿下,笛声悠扬,或许可以让殿下做个美梦,不再烦忧。 《渐衿小调》是瑥羽家乡的曲子,瑥羽想给您听。” 楚乐仪悟了。 她好久没夸赞他了。 就算是牛马,也得画饼充饥啊。瑥羽为她忙前忙后,没得夸赞心里不舒服了。 楚乐仪瞬间有种安抚下属的责任感,抬手拍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 “贤弟,额不是......瑥羽,你吹吧,我听着。”差点串台,她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等待他的演奏。 要给下属表现自我的机会,她再顺势加以肯定。 瑥羽匀净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我去取笛子,殿下上榻便好。” 啊对,他是想哄自己睡觉来着。 楚乐仪有那么一点想反悔,她真的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声音啊喂! 可那人已经自顾自站起来转身走出去,去取笛子了。 ...... 她灵动的眼睛失去了白日的光彩,认命的躺在榻上听他吹笛子。 楚乐仪也想听到一半就叫个好把他支走的,可音乐会现场不像相声现场,音乐会至少要等一曲演奏完成才能叫好。 她在枕头上呆愣,今晚上她在想什么来着?她怎么忘了? 瑥羽看她又在出神,生怕她是想那个令她不快的五色雀,本来是站在榻旁间隔着好大距离。 这下也不管了,轻盈的几步向前走,从容坐在榻边的踏板上。 她眼看一张美的过分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刚想往后缩,就见那个人偏头没再对上她,继续缓缓的吹笛。 美人在旁,雅乐环绕。 楚乐仪神思回转,不再去想原来那个世界。 笛声如梦如幻,像是月光下的流水,她不知不觉中闭上了双眼。 ..... 瑥羽吹奏到第三首曲子,歪过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那人仰卧于绣榻上,面容恬静。 一头乌发如瀑布般铺散开来,黑亮柔顺。 白皙的额头光洁如玉,琼鼻小巧而挺直,两瓣红唇不点而朱。 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润泽的光芒。 粉颈修长,柔美的线条延伸至肩头...... 不能再这样注视公主了! 瑥羽猛的警醒,转过头,脸上灼热。 他握紧手中长笛,手指在几个孔洞之间描摹。 悄声从踏板上起来,寻房内的灯罩,把里面的烛火吹灭。 采苓突然看见公主的寝房熄了烛火,瑥羽公子还没出来,眼睛瞪得老大。 这这这......不合规矩! 面首怎么能在公主寝房里歇息! 她现在也不能闯进去把人拖出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在外面廊上急的想找绿衣。 倏地,外间的烛火也熄了! 采苓还在狐疑中,看见门开,瑥羽垂着眼眸走出来。 又轻轻把门关上了。 采苓悄悄拍了拍心口,还好,还好,瑥羽公子知道规矩。 她问瑥羽,“殿下睡着了?” “睡的很沉。” * 今日方一课毕,瑥羽坐着等远儿收拾书和笔墨,肩头忽然被搭上了一支胳膊。 他余光里看见锦绣的衣摆,就知道是晏北林。 “今天你跟着小爷走,看谁敢出言不逊。” 晏北林一早就听说了,昨天那帮清流又围堵了瑥羽,之乎者也骂了他一通,还下了战帖。 没想到今天这小子还一如往常,跟没事人似的,倒是有几分韧性。 瑥羽站起身来,“晏兄何出此言?” 晏北林揽住他说, “没什么可丢脸的,我也让他们不识好歹的骂过,后来我让我爹给他们使了点颜色,他们就不敢了。 欺软怕硬,还妄称清流。以后你跟着小爷,大摇大摆的在玉章学府出入,看他们哪个敢找你麻烦。” 远儿已经收拾好东西,瑥羽也就盛了晏北林的好意,随着他走出去。 路上遇到几波想上前找事的,果然一看见晏北林就退避三舍,悻悻而回。 “晏兄,多亏了你这番好意,不然今日恐怕又要被缠住许久。”瑥羽朝晏北林投去真诚的谢意。 晏北林看他这乖顺样子,不由得生了大哥气概, “谢什么,课堂上你替我解过围,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怎么自己对上了,还不张嘴了?” 瑥羽莞尔一笑,“课堂上是回答先生的问题,各抒己见。旁的时候,瑥羽无意与他们争执。” 晏北林越发觉得此子能忍,又想到他是个面首,感叹起来, “真正的清流,才不会随口污人,平白找事,那么多书都读不完,哪来的精力找别人的事端。 我看你才像是个清流。” 瑥羽风姿玉立的走着,听到清流一词,不禁又笑了, “瑥羽可不是什么清流,瑥羽只是区区一面首而已。” 第25章 赎人 一说这茬,晏北林有点为他遗憾,“可惜了了,你才学也不差啊,怎么就当了面首?” 他音调很高,也浑然不觉周围有人在看他们,还有的窃窃私语。 远儿跟在后头,心里头紧了紧,这位晏北林活祖宗对自家郎君好是好。 就是嗓门太大了,人也大大咧咧,丝毫不顾及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瑥羽的语调慢条斯理,“说来话长,其中曲折,瑥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晏兄。晏兄,会怪我吗?” 晏北林这一听,估计这小子不知受过多少屈,他也不爱细打听,转了个话题,“不怪不怪,一身虚礼别用我身上。小爷今天带你去快活快活。” 远儿梗了梗脖子,等着这活祖宗被拒绝。 果然,“我知道晏兄好意,可公主府的车马已经在学府外等着了,恕瑥羽不能跟着你去。” 他们走到学府外,确实看见老远有公主府徽记的马车。 晏北林一掐腰, “嘿,你家公主盯得也太紧了,一大老爷们天天下了学就往家跑,连点松快时间都没有吗?” 瑥羽面容柔和, “晏兄说笑了,公主不是我家的,我却是公主家的。下次劳烦晏兄提前告诉我,我向公主请示过了就能出门。” “得得得,你快走吧,我看那马车来抓你来了。”晏北林颇无奈。 等他马车走了,晏北林才上了自己的马车,在车厢里仰躺着,跟书童小风说,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瑥羽赎出来。他爹的,这么好的儿郎受这窝囊气。” 小风坐在一边,嗓门也不小,“少爷您可千万别犯糊涂,那是公主府,不是迎春苑。 您想赎人,公主未必开价。就算开价,您出的起吗?” “我怎么出不起,我钱多的发胀。” 小风是个有见识的,老爷特意安排他在晏北林身边,目的是为了让晏北林少闯祸。 “少爷诶,那是钱的事儿吗?那说不定要人命呢。人命您也多的发胀?” “公主府还这么邪门?我就不信了,我去公主府门上问问。让瑥羽堂堂正正出来做人。” 小风怕的就是这个,“永朝公主还没成婚,当今陛下就准她自己开了府,可见其尊荣。 她是太子殿下唯一的亲妹妹,据说太子殿下对她极为疼爱。 别说瑥羽公子出不来,就算谁想从公主手中强要人。 那也无异于是直接挑战皇权,小的替您九族求您了,别犯糊涂。” 晏北林一下坐起来,“还能这么狠呢?” “倒也不会真这么狠,反正家里是脱不了干系的。” 晏北林更可怜瑥羽了,“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啊!” 小风扶额,“少爷,这话不是这么用的。” “你管我怎么用。” * 望江楼。 “殿下,草民按着您新拟定的开采计划,已经把要用的人和料都物色差不多了,就差您一声令下,给钱进场开工。” 苏淳锦人很精神,往来于易州与惠京数趟,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只等着干上这票大的,在老爷子面前扬眉吐气。 楚乐仪从袖子中拿出一千两银票交给他,“先把这些人和料,付上定金定下来。” “好嘞,殿下,那什么时候能进场?” “快了。” 楚乐仪努力从他晃的闪眼睛的发冠上移开目光,家里开玛瑙矿的是不一样,身上的珠宝比姑娘家的还要扎眼。 她在图纸上点了一个位置,“你先去找人,在庄子这里造一处窑口,仿着郦州的官窑做,找能工巧匠。” “是。”苏淳锦疑惑,“咱还要做瓷器?” “要请人坐镇。是个大师,窑口要是做的不得用,后面的你也别干了。”楚乐仪郑重。 “殿下,别说是大师,就算是帝师,草民也给伺候的服服帖帖。”苏淳锦打着包票。 ...... 远儿发现,郎君今天时不时的,翻动车窗的窗幔,“郎君,您热?” “无事。”瑥羽放下手来。 “郎君,你要是热,我把它卷上去挂着。” 瑥羽冷声,“不必。” 远儿心下奇怪,郎君今天都已经翻了多少次了,心神不宁的。 瑥羽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就知道是到了街面上,昨日也差不多在这条路,他看见公主从一个店里出来与人告别。 公主说是等那人,想来不会这么快,又见面吧。 他又摇了摇头,这事哪是他该操心的,他又操的什么心? 可是想到公主昨天晚上不快的样子,他又掀开了窗幔,不经意往外斜了一眼。 这一眼巧了,看见个与昨天一样的,戴同样花纹幂篱的女子。 只不过藕色的衣裙变成了鹅黄,腰身,个头,哪里都像。 瑥羽的心脏几乎要停住,好看的眉眼微微皱着。 看样子是那个女子先出来,后面跟着个与昨天不同的男人。 衣裳倒是不花里胡哨了,可他那条宝石宽腰带,任谁见了都无法忽视,太过扎眼。 那女子说的字比昨天多,昨天是“我等你”,今天是“我等着你的消息。” 瑥羽的马车已经过去了,才隐约听到那么一点。 确定了声音,是公主。 他脸倏然冷下来,公主等的人,还真不少。 瑥羽心里莫名的生出不平之意,堂堂公主,何必等人,若是想要,收进来不就行了。 他这都想的是些什么?! 瑥羽手指掐进皮肉里让自己清醒,昨天他突发奇想的,竟按照《雅趣解语篇》上教的,哄公主高兴。 今天又介意这没来由的男人。 他实在是犯了魔怔了。 他只是感念公主让他去玉章学府读书,感念公主让他有所用处,他诚心不想让主子难过,只是这样罢了。 回到公主府,瑥羽心神不宁,看那些账本怎么也看不下。 一个个字都好像变成枫叶,随着秋风飞到公主院子里去。 夕阳还没落,他比昨天还等不得,犹豫不得,直接就去了公主的院子。 请见的时候,听说她在书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任何事要呈报。 他心里虚着,漂亮的脸庞有些愁容,煞白,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瑥羽见过公主殿下。” “你来的正好,过来我们说说话。”楚乐仪从桌案上抬起头。 她惦念着昨天一不小心睡过去了,没能夸赞他。 也不知道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假。 她脸上堆出更假的假笑,像个假笑女孩。 第26章 别的男人 只要不是动她的财富,提供点情绪就能让属下发电的做法,楚乐仪非常愿意干。 瑥羽看她笑的灿烂,身上放松了下来,腼腆的又低了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热,他只知道现在心里就像喝了一杯甜水。 然后真的甜水来了。 公主吩咐采苓,“你去盛两碗蜜桃果露,要带果肉的。” 又热情的招呼着瑥羽,“坐那。” 瑥羽听话的在下首椅子上坐着,端正而挺拔。 大部分墨发如丝,披落肩头,一个简单的发髻,被一根玉簪挽住。 楚乐仪盯着他简单的玉簪,想起苏淳锦头上那高调的惊人的发冠。 瑥羽还没到二十岁,等到二十岁成年及冠,谁来给他加冠呢? 他父亲自然不可能。 要是瑥羽有长性,在公主府干的稳定,她可以请玉章学府的先生给他加冠。 她真是聪明啊! 这样一来,不就又画了一个大饼。 “瑥羽,你喜欢什么材质用来做发冠?” 瑥羽承认,他来公主这里,十次有八次都是懵的。 每次公主的话题都能让他精神一震,地震的震。 他抬眼回话,“殿下,为何有此一说?”眸子里的水光乍现。 楚乐仪接过采苓送过来的果露,也用眼睛提示他动勺。 “我是想着,你昨天说在玉章学府受益匪浅,若是有哪位崇敬的先生,可以告诉我。 等你成年及冠的时候,我请你崇敬的先生为你加冠。” 瑥羽并没有动勺,等殿下说完,惊讶的说道, “殿下,那怎么行,我何德何能......” “不要妄自菲薄,就这么说定了,有了心仪的先生就告诉我。 对了,你喜欢什么材质的发冠?我提前从府库里找料子。金的银的还是玉的?你喜欢什么花纹?镶嵌什么?” 楚乐仪既然打定主意要画这个饼,那就要画的尽量详实,让他有明确的期待感。 反正三年后也要拿他赚来的钱做发冠。 瑥羽端着果露的瓷碗没动,秀逸的身形极为俊雅。 等了一息,他才回答,“公主殿下,待我如此好。” “快说说,喜欢什么样的?” “殿下定的,瑥羽都喜欢。”他已经哽咽了,努力忍着不敢抬头。 那怎么行,没有详实的饼,怎么钓着他前进。及冠这样的大事,办的好了就像是荣誉颁奖典礼。 “那我来想,你气宇清隽,最适合用无瑕的美玉来做冠,如何?” 一个女子这样明着夸他的气质,他是第一次听,不过在公主这里已经有太多第一次了。 他都没有一开始那种惊世骇俗之感了。 心里暖融融的。 轻轻点了头,“好。” “君子如玉,触手也温。其人品德高洁,如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你的发冠上,就刻兰花纹如何?”楚乐仪把芝兰院的名字由来背了下来。 瑥羽知道后半句出自《孔子家语》,意思是说兰花生长在无人的幽静山谷中,仍然芳香四溢。 像极了他的身世和心境,他也很喜欢这一句。 于是又点头,脸上已经带了温和的笑意,“好。” 楚乐仪听见他连说两个好,以为他在应承, “至于镶嵌什么,要你想,不能随便应承我。想好了就说。” 瑥羽又说了个好。 楚乐仪对此很满意,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满意的,起头解释昨晚的事,适当用了母后教她的句式, “你的笛声很是动听,只有你的笛声,才能让我放松,所以我就......听着听着睡着了。” 楚乐仪尝了一口蜜桃果露,嚼着软韧的桃子肉,香甜。 夕阳轻颓,采苓在书房里点上了灯,映的瑥羽更加朗润。 他心里悸动着,急急的说,“殿下喜欢就好,瑥羽今天还可以为殿下吹奏。”然后期待的望着她。 楚乐仪尬住了,一口果肉差点噎死。倒也不用又来,昨天晚上睡着是意外。 她初见原来世界的人,激动的失魂落魄,一路走着回公主府,脚太累了。 今天不一样,今天她真的会被音乐会吵的睡不着。 但气氛都到这里了,夸也夸了,难道要打自己的脸说,她刚刚说的是假话? 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演播厅。 楚乐仪假笑起来,“好啊,太好了。” 前面的铺垫做完,楚乐仪貌似不经意的问, “昨天你说名单上的人,已经有结交的了,你看谁像是能投我们的铁矿的人?” 她知道面首在学府中会受到冷眼。但女子在这世上,想做点被男人霸占着的活,受的冷眼更不少。 谁都不易,唯有自己闯出来。所以她也在看他,是不是能在玉章学府立得住,立得住才得用。 这样的情形下仍有结交之意的,就说明是真的志同道合,管他是冲着公主府,还是冲着瑥羽的才情呢,她不介意。 她只要结果。 瑥羽认真答道,“回殿下,名单上第一位,晏北林极有可能感兴趣。 他酷爱金子,若是用招祁山那边未来的金矿说服他入伙,现如今的铁矿,他应该也是愿意支持的,不过还要循序渐进。” “没时间了,我这几天见了经手这事的人,已经全权安排好,就差钱了。” 瑥羽惊喜的问,“采矿权已经拿到了?” “我做这件事,比别人难些,反而是最后才能议采矿权的事。 等我们全准备好,没有漏洞让人拿捏,我再去要。” 他点点头,慎重说道,“瑥羽有一事想请示,今天宴公子邀我外出,我拒绝了。” 瑥羽还没说完,楚乐仪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可以,他邀你你就去,不用再问我。” 事情定完,他们又说了会话,瑥羽就告退说是要沐浴取笛子来,等她做完自己的事便吹笛哄她睡觉。 这么急吗? 楚乐仪也忙的差不多,跟绿衣说自己乏了,也要沐浴。 沐浴净身听曲,这一套搞的还挺有仪式感,楚乐仪浑身上下都觉得奇怪。 明明是个小事,怎得好像隆重了起来。 但沐浴也是日常啊,也没很隆重。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不自在,反正就是不自在。 忍忍吧,半晚上就过去了。 这种奇怪感持续到夜深,楚乐仪早早的上了榻,盖着锦被只露出个脑袋,等瑥羽进来的时候,她更不自在了。 这是在干嘛?! 她为什么要在榻上? 她应该在车底! 瑥羽是没察觉这层尴尬的气氛的,他心里很愉快。 今天公主提到了他的加冠事宜,公主为他想的这么周到,他自己都没有想过此生还会加冠。 她还夸赞他笛声好,只有他能......让她有放松。 更重要的是,瑥羽弄明白了一件事,这几天公主见的人,恐怕都是在替她经手铁矿的人,不是什么......别的男人。 第27章 放肆 就算是别的男人,又与他有什么干系呢,他不该管也管不到。 瑥羽压下心头的慌张,手握笛子向公主颔首见礼,然后就坐在昨夜坐的踏板上,自顾自的吹奏起来。 悠扬的笛声袅袅升起,如丝如缕。 少年侧脸轮廓分明,烛光铺落在他身上,恍惚如同谪仙,美轮美奂。 他神情专注而温柔,却并不敢看她。 一曲还没完,楚乐仪的眼皮越来越沉,临意识溃散之前她还在想,这人......笛子里是有迷药吗? 好困啊! 他像昨天一样吹灭了烛火。 守在外面的采苓并不担心,因为瑥羽公子是知道规矩的。 可瑥羽并没有走。 他适应了眼前的黑暗,顺着月光走到榻边,坐着踏板。 悄无声息的,把刚才不敢看的画面补上。 在夜色中,他绵软的目光慢慢描摹着公主的面庞,从额头,到眼睛,到耳朵, 发丝,鼻尖,嘴唇...... 他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的像强硬的鼓点一样,震个不停。 看不够。 有光的时候,他不敢多看她。 黑暗里,他竟这么放肆。 瑥羽抓紧自己心口位置的衣襟,别震了,别那么吵,太吵了! 呼吸渐渐不能控制,嘴里咽不尽的津液。 他眼底除了温柔,还生出了渴望。 就在采苓又担心起来的时候,外间的灯灭了,她知道,这是瑥羽公子要出门来的信号。 “呼——”采苓给自己顺了顺气。 她看瑥羽公子像平常一样清清冷冷,也没多问什么。公主应该是又睡的沉了。 * 今日下了学,晏北林提议去迎春苑,瑥羽还没来得及应什么呢,晏北林身后的小风咳嗽起来了。 晏北林回头踹了他一脚,“你吃饭噎着了?我说一个地方你就咳嗽!” 小风碍着少爷的面子,没有大声嚷嚷,附耳过去, “少爷,那几个地方都是勾栏院啊,瑥羽公子去不得,小心公主提刀来杀。” “我会怕她来拼刺刀?我堂堂威武侯之子,十岁就随父出征......” 小风掐了掐人中,焦急的低声提醒,“老爷说过韬光养晦!九族!” “有那么严重吗?” 小风沉吟,“可大可小,少爷就选个雅致的地方。” “雅致的?迎春苑不雅吗?行行行,去一边吧你,啰嗦。” 晏北林把小风踹到一边,转身继续对瑥羽说话,“要不你说个地方吧,吃个饭而已,小爷不挑。” 瑥羽确实有所准备,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宴兄,如果不嫌弃,我邀你去个有趣儿的地方。” “走。” 这样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到了珍宝阁门口停下来。 晏北林下了马车一看,珍宝阁他知道,“瑥羽,咱是吃饭,这金银珠宝也不能当饭吃啊。” 瑥羽从容不迫,“晏兄随我来。” 两人一进店门,就迎上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笑着见礼,“见过掌柜,您带朋友来了?” 瑥羽点了点头,晏北林一惊。 瑥羽温声说道,“你忙你的,叫人去张罗一顿饭,送到小楼上。” 那人极有眼色,瞬间就明白了掌柜的意思,忙不迭把人请了进去。 穿过珍宝阁的后堂,再经过院子,入眼的是一栋古朴雅致的小楼。 楼门上也没有牌匾。 晏北林往常也来过珍宝阁,顶多是上过珍宝阁二楼的贵客间选货,可从来没进过后堂。 更别说后堂之后还有后院,后院之后还有栋小楼。 一时新奇,跟着上楼四处打量,“没想到啊瑥羽,珍宝阁掌柜的?” 瑥羽带人上到三楼,选了一处临江的房间,“这是公主的产业,我是代为打理。晏兄稍待,先休息休息。” 晏北林走向窗户边朝外望了望,江水悠悠,似一匹无尽的碧色锦缎,江畔垂柳依依,柳枝随风舞动。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江面上,如金粉洒落,璀璨夺目。 “这里比那望江楼的景致还要好,还要静,真是个妙处。 我以往来珍宝阁怎么没听过能有这么好的地方。是我这个贵客等级还不够?”晏北林回身问他。 瑥羽打开另一扇窗,“晏兄有所不知,这里原本是皇后娘娘的产业,这栋小楼也是皇后娘娘还未进宫时依托闲情,自己赏景用的。已经多年空置。 公主现将珍宝阁交于我打理,我觉得小楼日日扫洒却闲置着怪可惜,便重新用起来,当了贵客包厢。 晏兄是第一位来的朋友。” 晏北林走到瑥羽那扇窗前,浩渺江波,映照着天光云影,景色更是美不胜收。 他精神大振,“怪不得,原是皇后娘娘赏过景的地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回去可有的显摆了!” 瑥羽低头笑了笑,“晏兄可千万别说出去,我是偷偷带你来的。 晏兄待我好,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今天你让我想地方,我就想到了这里。” “怎么的?公主不知道你这样用?” “公主不知。” “哎呀你胆子大呀。”晏北林心说还是小看这小子了,有胆魄。 “公主以后要是怪罪你,你就拿我当挡箭牌,就说是我硬闯进来的。看在我爹的面上,她也不会怎么着。” 一顿精致的饭食下来,晏北林吃的很是熨帖,其中还有些没见过的。 听瑥羽说是江南菜,他连声讨要厨子,回去给他做来吃。 瑥羽犯了难,“这厨子只有一个,晏兄只要想吃了,就告诉瑥羽一声,瑥羽即刻就在珍宝阁安排。” “也好也好。”晏北林吃过饭,忽然想起他以前在珍宝阁看过的金戈剑鞘扣, “瑥弟,要说你们珍宝阁那架子也忒大,去年我在这看上一个剑鞘扣。 云雷纹,镶嵌红宝石,刻着神兽,气势逼人。当时那伙计硬是不卖给我,说有了买家了。你看。” 瑥羽遣了远儿去问,回话说确实已经早被买走。 他沉吟一会,悄声在晏北林身旁耳语, “晏兄,等公主的金矿开了,到时候我挑块好料来给你打一个,想要云雷纹还是神兽,通通都刻上。” “什么?!”晏北林坐直了,“你家还......” 瑥羽嘘了一声,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 晏北林挥手让小风下去,远儿见状也跟着走了。 “公主哪来的金矿?” “就快了,现在正筹备铁矿,下一个就是金矿。” “铁矿?你们公主又哪来的铁矿?快与我说说。”晏北林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第28章 作陪 瑥羽眉目如画,一副不染尘世的模样,十分老实的和晏北林说,“晏兄,这是公主告诉我的秘密,我说与你听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晏北林哪有个不应的,“我立誓,绝不与旁人说。” 瑥羽这才放了心的样子,说起公主要开采经营金矿和铁矿的事。 晏北林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又问了他许多问题。 “这金子冶炼出来,往上面交足了份额,剩下就可以自行处置了?” 瑥羽斟了茶,抬起头来, “也要有许可,才能流通,有一套严格的程序,不过公主都办的妥。 到时候你想要的剑鞘,我去说服公主,就说是我自己想要的。公主为人慷慨,自是会允的。” “那倒不用,我不是那爱占便宜的,该多少钱多少钱。”晏北林接过茶喝了口,若有所思。 瑥羽不再说这些事,故意截断了话题,邀他去了另一个房间。 “晏兄,饭后也坐了这么久,不如松快松快筋骨,这是我请的推拿师傅。 也是江南来的,手艺高超,疏通经络可是一绝。” 室内灯火暗淡,十分雅致,温度偏高,晏北林热得很。 他由小厮服侍着除了衣衫,趴在那榻上由着那师傅推捏。 瑥羽在另一边,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不时的被按揉的力道激出声。 乐的晏北林哈哈大笑,“你这个小身板子,才这么一按就受不了了,哈哈哈哈。” 但没过多久他也呲牙咧嘴起来,憋红了脸愣是没出声,推拿师傅按到了他的老伤。 “贵客,您这里有个疙瘩,您平时是不是经常做些需要用力的动作,或者是有过旧伤未愈?” 晏北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嗯,以前习武时受过伤,大老爷们,谁身上没有个伤了。不碍事。” 那师傅缓缓地用着巧劲,“练武之人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旧伤,若不及时调理,时间久了就会形成顽固的结节。 不过您放心,我会用祖传的手法帮您舒缓,慢慢将这个疙瘩揉开。” 他手法渐渐变得温和而有力,每一下都准确无误地落在晏北林最紧绷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晏北林感觉到那块原本坚硬的地方开始变得柔软,疼痛感也逐渐减轻。 “您看,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推拿师傅问道。 “嘶,确有奇效。” 这一通服侍下来,晏北林已经舒坦的昏昏欲睡,瑥羽想留他在小楼上过夜,晏北林无奈拒了, “家里老头子管的严,在外边过夜就打断腿,不然我真想干脆就在这睡下了。” 他伸了个懒腰,“舒坦啊,我这身上从来没这么松快过,比在那迎春苑可强,在那总喝的我头晕脑胀。 就是一点,怎么都没个小娘子来服侍,全都是大老爷们,小厮。” 瑥羽套上衣衫,目露歉意,“实在抱歉,晏兄体谅则个。” “啊,我知道了,公主不许你身边有女人?” 晏北林已经整装好,“啧啧啧,还挺受宠。我当你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没想到是一跃枝头变凤凰啊!” 小风在一旁服侍着他穿衣服,听见这句差点没晕过去,痛心疾首小声嘀咕,“这句话不是这么用啊,少爷。” 晏北林瞅了他一眼,“你管我怎么用。” 瑥羽不甚在意,装作没听见。 此后数日,下了学,晏北林就成了珍宝阁的常客,不是买金银宝器,而是去那座小楼上逍遥自在。 虽然没有小娘子作陪,瑥羽也找来了些会丝竹、歌舞的俊俏伶人来做陪。 晏北林尤喜欢长的好看的,管他是男是女,长的赏心悦目他就高兴。 花销都是从珍宝阁的账上出,瑥羽可以自行决定,从没提过。 晏北林却不觉得理所应当,他心里在筹谋着一件别的事。 只有他们两个人饮茶下棋的时候,晏北林忍不住开口, “瑥弟,你说招祁山有三处可采,规模肯定不小吧?” 瑥羽讳莫如深,“晏兄,我与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旁人。” 晏北林一听又有秘密,赶紧凑了过去,“你说。” “公主一直担心她连拿两处采矿权,规模太大,太过高调,怕有些人会给矿上使绊子。” 瑥羽眼中透出些心疼,落下一子。 “谁给她使绊子,我可听说她尊荣的很。” “晏兄,其实我也不很明白,但公主说,朝堂上波云诡谲,势力错综复杂。 她虽然是皇亲国戚有些优势,但也处处受掣肘。 想做点事,总会被有心人解读成别的意思。她只是喜欢这些金啊铁啊的,有什么坏心思呢。” 说起朝堂,晏北林比公主更是不忿,他爹堂堂威武侯,战功赫赫,到头来还叫他低调行事,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就连喜欢金子,他都得小心翼翼,不让旁人送,怕人抓了什么辫子。 他就是喜欢那金灿灿的物件儿,有什么不对。 战场不让他上,军功不让他立,就连他尤其喜欢的那款金兽,还让他老爹送给了玉章学府,逼他出来念书。 晏北林随便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公主也喜欢金子?怪不得一女子要倒腾矿山。” 瑥羽笑了笑,突然不想接话了,这怎么给他俩弄出个共同爱好来,他心里不乐意。 静静的下了一盘棋后,晏北林坐不住,在窗前看着江景,回过身问瑥羽, “你说,要是我加入,能不能给你家公主助阵?” 瑥羽收拾棋盘,“晏兄,我没明白,加入什么?” 晏北林皱着浓眉,眼睛炯炯有神, “入伙。我知道你们公主不缺钱。但我爹是威武侯,我要加入,矿上谁敢找事儿? 再者,公主又不是太子,我掺合这事儿,也不是结党。” 瑥羽似是被惊呆了,“晏兄,你要是想要剑鞘,我会......” “什么剑鞘,我要入伙。你去给你家公主说,她肯定能听明白。” * 瑥羽今夜是被晏北林赶回来的。 早早的就撤了摊子回府,说是等他的好消息。 他在自己房里沐浴洗去一身酒气,便径直赶到公主院子里,看她睡着了没。 烛火通明,公主不是在寝房,是在书房。 书房闭着门,听不见声音,他只能看见两个人影。 “采苓,公主有客人?” “说是故人,公主可高兴了。” 瑥羽望了一眼,里面一个高高的人影站起身来,看轮廓,是个男子。 他漠然,故人? 第29章 很烫 公主见客,他该回避的。 他伫立在庭院之中,一袭长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回去吗? 夜风凉凉地吹过他的脸颊,如同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 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凉意似乎无孔不入,从肌肤渗入骨髓,让他的心也跟着凉了起来。 他在外面忙完课业就陪着晏北林玩乐,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也是疲累的。 事情要做成了,他回来的路上几乎能想象到公主开心的脸庞。 可她竟在这里,会她的故人。还是个男人。 夜已经这么深了,那个人为什么还不走? 瑥羽走了几步又停住,回过头,去找采苓,“劳烦你去跟公主说,就说瑥羽有要事回禀。” 采苓犯了难,“额,可是公主说不要有人打扰他们。” 瑥羽听完心头更是酸涩,“我要回禀的是公主最近在焦心催促的事,晚不得。” 其实明天一早说也是可以的。左右不过是一夜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可是今天他若是回去了,恐怕一夜都不会安眠的。 他就是要,他...... 他就是要现在见到公主。 瑥羽没来由的别扭起来。 夜色给他的眉眼染上一丝阴霾。 采苓权衡了一会,只得敲了门进去,门一打开,便泻出一室的欢笑声。 瑥羽隐在一侧,抬着头眼神空洞的看天上的月亮,耳边是他们的交谈。 男子的声音,“你忘了吗,当时你把我......”门又关上了。 采苓进了室内,在楚乐仪耳边说了几句。 楚乐仪闪过惊喜之色,转头跟于耀祖说,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天也不早了,你回去吧,要不然你那个爹又要派人到处找你。怎么来的?” 于耀祖歪了歪身子,“坐马车来的,在你家外边等着。你可真急,还没说完呢你就赶人,多说会话,我还没说够呢。” “去吧去吧,改天你再来找我说,我这还有个事。” 楚乐仪站起来提溜他的衣裳,“我有大事!你明天再来,快快快。” “我出来一次容易吗我。” 于耀祖已经被她提溜起来了,随着楚乐仪的脚步往门口走。 楚乐仪给采苓使眼色开门, “你只要跟你爹说通了那件事,他绝对!对你重拾信心,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 于耀祖放弃挣扎,“那我试试吧。” 门打开了,瑥羽看那个出来的人很面熟,圆圆的脸,精致的眉眼,秀气的像个姑娘。 是公主穿藕色衣裙那天,说要等的人。 只不过这人今天没穿的五彩斑斓,只着一身素色,低调了许多。 楚乐仪拍了拍于耀祖的后背,叮嘱道,“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吧。” 于耀祖回头摆手,“知道啦,啰嗦。” “我不送你了啊。” “你可酸死我了,别跟着我。”于耀祖头也没回,由绿衣牵引着,匆匆走了。 “看什么呢,进来。”楚乐仪朝瑥羽点了一声,转身进了室内。 瑥羽从他们两人熟稔的对话中回过神。 烛光摇曳,室内一片安宁,桌上摆着用过果露的瓷碗。 见面不在会客正厅,却在书房,公主与那位故人到底有多亲近。 “瑥羽?” 瑥羽愣怔,“见过殿下。” “是不是晏公子那边有消息了?”楚乐仪没坐在书桌后,直接在两旁就近的圈椅坐下,让他坐在旁边。 “宴公子今天决议入伙,我一高兴,就深夜前来,搅扰了殿下见客人。” 瑥羽坐在那里清风朗月一般,侧身说着话,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把自己的心思掩藏的很好。 楚乐仪一听果然是,很是欣慰,“是吗!瑥羽你可立了大功,他准备出多少?” 瑥羽语调缓缓,把他和晏北林这几天的事,详细说与公主听。 过了几息,楚乐仪听完对瑥羽赞不绝口。 商议什么时候跟晏北林见面详谈。 瑥羽心里冷不丁刺痛了一下。 晏北林在学府众学子之中,算是仪表堂堂的。身姿高大,容貌英武,家世也显赫。 他一想到公主和他的见面,还是自己促成的,脑子里就轰隆隆的响。 今日晏北林还说,公主不是太子,他掺和这事不是结党。 公主还未婚配,当今陛下若是忌惮威武侯,说不定也乐见威武侯的儿子与公主走得近。 毕竟做了驸马就不能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了。 “瑥羽?”楚乐仪在瑥羽面前挥了挥手, “今天你怎么了,为什么总是神思不属的?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没跟我说?” 瑥羽抬了眸子,一抹不易察觉的忧郁,眼神时而聚焦,时而涣散。 “殿下,宴公子曾问我,公主对我好不好。我说,您对我很是疼爱。” 瑥羽耳根有点热,接着说下去,“我这样回答,是因为...” “我懂,我都懂。”楚乐仪一脸的认可,“你是怕他不信你的话。” 瑥羽颔首,“是这样,殿下恕罪。” “恕什么罪,你又没说假话,我不疼你吗?” 楚乐仪心情很好,抬手就摸到了他的下颌,在柔软处摸了几下,“以后在外面尽管把我抬出来当靠山,我允许的。” 瑥羽突然被碰那几下,身子都酥了半边。 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主动亲昵过他了。 以前他很抗拒,现在,现在他好像嫌那几下太短暂。 很想她。 很想她。 人就在眼前。 他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说, “殿下,您和宴公子见面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我不会打扰你们,我就在一旁斟茶。” “可以,正好你也拟过采矿计划,招祁山那边的事,你也比我清楚,到时候可以跟我配合。” 楚乐仪心想,瑥羽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员工啊,她没看走眼。 其实瑥羽还想问公主,到时候能不能与他表现的亲密些,可这种请求太匪夷所思了。 他卡在嗓子里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与公主说完话,自己神游似的回了院子。 只要到时他跟着公主,坐在公主一侧,悉心的伺候她。 晏北林见过那样子,以后绝不会对公主动什么别的心思吧。 怎么可能有男人会不介意这种事。 瑥羽甚至自暴自弃的想,他想学会如何做好一个受公主宠爱的面首,把其他男人都挡住。 躺下了又在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羞耻,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心思,这不是君子所为,不是大丈夫行径。 他手指在自己的下颌处碰了碰,好像与公主的手间接相遇了。 瑥羽翻身抱紧了被子,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嘴唇咬的生疼。 脑海又浮现公主笑着与他说话的样子, 面容皎洁如皓月,明媚而耀眼。 那人红唇轻启,如同娇艳欲滴的樱桃...... 那时候她眼睛里只有他一个。 瑥羽身上很烫,他今夜,怎么也不会安眠了。 第30章 坚持坚持 楚乐仪让星言教她几招强身健体之法,今日得空便在院子里操练起来。 星言一边摆正她的手臂,一边说, “殿下,我们的人一直跟着朱老板,他来了惠京就住在客栈,最近接触的都是太子殿下的门客。” 楚乐仪最近事多繁杂,乍一听朱老板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懵了一会, “对,还有个朱老板。瑥羽猜的没错,朱老板果然先去找了皇兄那边。” 星言耿直道,“属下直接把他掳来?” “你是山匪吗?那可是瑥羽的钱袋子。”楚乐仪看了看一脸无辜的星言, “我们的人不要出现,把他落脚的位置告诉我。” “是。” 瑥羽今天下学回的比往常都早,一进门口便得了信,公主有事找。 他心里也是念着公主的,一路匆匆到了主院,看见公主正在院中的花园里“练功”。 瑥羽眨了眨眼,细看确实是公主,她身穿利落的常服,一招一式软绵绵的像是小孩子玩耍。 身侧站着个劲装男子,时不时调整着她的招式。 他静静立在那看了一会。 “殿下,把腰弯下去,双手尽量向下伸触到地面!这样可以加强腰的力量。” 公主已经有了哭腔,“疼啊!腿疼!” 男子表情冰冷,“坚持坚持,腿不许打弯。” “不行了不行了,呜呜呜......” 瑥羽听到她喊疼已经揪了心,走上前几步打扰他们,“见过公主殿下,您找我。” 公主慢慢直起腰板,脸红扑扑的,大口喘着气,掐着腰站稳,“来了。” 她给男子递了个眼色,那人就退下了。 瑥羽疑惑,这又是哪来的男人?从没见过。 他随公主的步伐在花园里走,“殿下那么辛苦,在练什么?” 楚乐仪找了一处花架坐下,示意他也坐,“强身健体的功法。” 花架上已经没有花了,只余还没落尽的叶子,颇有些萧索之意。 瑥羽侧首,夕阳洒在他的侧脸上,长而微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个人是殿下请的师傅?” 楚乐仪懒散的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歇息,“他是我的侍卫。” 树叶沙沙作响。 瑥羽感觉到迎面有风,“殿下出汗了没?起风了,回房吗?” 她摇了摇头,“不要,这里凉爽。” 楚乐仪心里暗暗怨念,这身板确实弱的不行。 只是稍微练一练,就没有不痛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娇生惯养出来的身体? 胳膊也痛,腰也痛,腿也痛,浑身的筋骨都像是散了架。 十八岁的身体弱的像八十岁的,怪不得在原书里能被男人累死。 日常事务一多她都头晕眼花。 现在更是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殿下靠着我吧,柱子凉。”他话语轻柔,用了极大的勇气。 楚乐仪一看,这人身上当然比坚硬的柱子好倚,立刻就调转方向,歪在他肩膀处。 “也好,让我靠会,我好累。” 他上身挺立,轻声应了她。悉心感受着那颗疲惫的小脑袋倚在他右臂的重量。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梢,洒在两人身上,像是一幅静谧的画。 这是瑥羽第一次主动让她碰自己。 他甚至不敢转头看看身侧的人影,由着纷乱的思绪到处飘。 盯着前面的花丛出神,昳丽的面庞上神情温柔。 楚乐仪休息了一会,兀自开口,“你家乡那位朱老板到惠京了,就在如意酒楼住着。” 这个时间和瑥羽算的时间没多少出入,甚至还早了一点,他语调中染上喜意, “殿下,我去见他可好?” 楚乐仪等的就是这样的回应,自然说了个“好。” 瑥羽来也是有话要禀报的,温声道,“宴公子说他不在学府时都有空,看您的时间约定。” “那就......找你们课休的那天怎么样?去望江楼,你来安排。” 瑥羽回了个“好。” 此后两人再没有话可说,又静下来。 楚乐仪因为疲累,靠在他臂膀上睡着。 因为他的臂膀难以固定她的脑袋,一次失了力她差点往后仰过去。 瑥羽及时察觉到,伸手揽住她的后背,将她固定在自己臂弯里。 他感觉臂弯里好像有一捧水,柔若无骨的女子,没半点力气支撑自己。他只能尽力扶好。 太阳渐渐西落,风凉起来了, “殿下,殿下,我们回房吧。”他低头看着她睡的正香,不忍打扰,但怕她着凉。 “再让我睡一会,就一会。”哼哼唧唧的,不愿醒。 瑥羽坚决,“会着凉的,我扶您去房间。” 好歹,把人哄着,送到寝房躺下又睡过去。 采苓掖好了被子,在外间等着。 瑥羽轻声告诉她,“公主没有让我回去,她醒了可能会找我,你先去吧。” 就这样把采苓支走,他又坐在惯常坐的踏板上,支着下巴看她。 他身形高挑,弓着腿坐在踏板上时间久了并不好受,可是这样离她最近。 他不愿离开,过了一会又把腿叠在地上,伏在榻边沉入了睡梦中。 深夜,楚乐仪是被饿醒的,练功消耗了体力,晚饭也没吃就睡着,现在腹中空空,酸唧唧的,很不好受。 她坐起来看到榻边还有个影子,吓了一跳,借着月光细看,像是瑥羽, “哎?你怎么在这?” 瑥羽因为声音醒来,睡眼惺忪,他身子很僵,片刻的凝固。 反应过来自己在哪,看着黑暗中的人影,仰头糯糯道, “殿下恕罪,我等殿下,不小心睡着了。” “你等我?” “嗯,殿下没让我走。” 他声音乖巧顺从,仰着脖子看着她。 楚乐仪被这样子萌到了,伸手摸他的脸,“这么乖,在这里多累。快起来吧。” 瑥羽贪恋脸上的温度,借着朦胧的睡意,说了睡前就在盘算的话, “殿下是不是没吃晚饭?瑥羽给你做吃的。” “你还会做吃的?” “母亲曾教过我一样,什锦素面。” 当楚乐仪看着浇头满满、色彩层次分明的素面端上来,热气袅袅升腾,不禁食指大动。 碗边还搭着一小碟酱和花生碎。 不知是饿的发慌的原因,还是这面确实鲜香爽滑的过分,楚乐仪吃过了一碗,又要了一碗。 瑥羽吃完,笑意盈盈坐在一旁,心底满足。 楚乐仪看着她光风霁月的美貌厨子,贸然问出来, “你这么好的儿郎,你母亲怎么舍得你出来的?” 瑥羽抿了抿嘴,淡然说道,“我母亲不在了。”他抬头,眼神暗淡,“生病。” 楚乐仪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猛然发觉自己吃了人家做的面,还问出这样的话。 实在不合时宜,自己多少是有点冒昧了。 但她不善于安慰,心里生出的磅礴的歉意化作一句侠义的话, “不怕,既然你来了公主府,这里就是你家。以后有我呢,你就把我当成你姐,没人敢给你委屈受。” 瑥羽温顺的应下,心里想着,公主就那么想要个弟弟吗? 第31章 告诉我嘛 他没资格,也不想当弟弟。 他只是比公主小了一岁而已,瑥羽看着她吃的很香,心中也生出可以在某些方面照顾她的想法。 这样想着,珍宝阁小楼上,江南来的那位厨子,被他安排了新的活计——教他做好吃的。 做家乡的吃食给她尝,她会喜欢吗?瑥羽柔柔的目光里盛满希冀。 * 如意酒楼客房。 朱梓见到瑥羽时的喜悦已经转变为了忧虑,他摩挲着自己手串上挂着的玉质手把件“算盘”,在房内来回的走。 时不时的停下叹息一声。 “没想到你府上老爷是这样的人,他对外可是说,你追随太子殿下做事去了。 十二少爷,你如今在公主府过得......额,没受委屈吧?”朱老板琢磨着用词,极不好问出来。 他从包袱里掏出一沓银票,“我把你的银票捎来一部分你先用,公主府那等吃人的地界,少不得要四下打点。” 一边偷偷抹泪。 尽管事先有所准备,但当瑥羽见到家乡的熟人时,心中的感受依然复杂难耐。 就好比砧板上的鱼,不仅被切上了花刀,如今更是像被过了一遍油,总之是五味杂陈,十分不是滋味。 唯一的慰藉是,尽管目前并不自由,但公主的存在却激起了他久违的动力。 这种感觉即使在江南也已许久未有。 瑥羽调整好情绪,语气平和, “朱老板,我现在还算过得去,蒙公主信赖,将她名下的珍宝阁交给我打理。 还送我去鼎鼎有名的玉章学府去念书。名头上是低了些,她却没把我看低。” 朱老板摩挲“算盘”的手一停,目中闪出光彩, “还有这等好事?!十二少爷,你这是山重水复无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珍宝阁我见过,在最热闹的街面上那家?” “是。” “了不得!十二少爷,就算仕途无望,有钱赚也是一样的呀! 钱包鼓,腰杆硬。荷包瘪,腿脚软。是这个道理不是?” 瑥羽看他也不抹泪了,笑的眉不见眼的,于是也笑着接了话,“朱老板说的自然是。” 朱老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总算能坐得下来。 过了一阵,神色忽然凝重,“你还记得招岐山吗?” 说到此,瑥羽也正了颜色,“记得的,想必你这些日子才来,就是在那里拖住了吧?”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十二少爷就是聪慧。我自己先去探过了,果真有那么点意思。 本来我早前是想通过太子找上你,可现在你是在公主府,不知道公主跟太子殿下怎么样? 这事,能不能找到太子殿下当靠山来做?我算盘珠子有生之年也算是跟着你干一把硬的。” 朱老板一说起招岐山的金矿,滔滔不绝起来,只字不提金矿,眼里却冒着金子的光芒。 “不必找太子殿下,公主就可以做得成。” 朱老板狐疑起来,“公主?她一女子,也做这事?” “朱老板,你若信我,就在惠京安心等着。招岐山的事对外不要透露给任何人了。” “倒不是我不信你,本来招岐山那等好事就是你说给我听的,现在有门路也是你在使力,我只不过投个份子看看能不能赚点。 只是,我头一次来惠京,在这里也并无产业,天天坐吃山空,坐不住哟!” 朱老板面上真诚,他把每一个子儿都看的紧。 瑥羽站起来,透过窗户看向街边, “不算坐吃山空,我打算把江南的绸缎铺子在这里开分店,朱老板若不嫌弃,还是由你全权打理,年底分红。 我观察过,我们有些料子在这里,应算是稀缺的。” “那倒是,我也观察过。十二少爷,要我说,你就是天生有做生意的眼光。 既然能在这里做营生,我算盘珠子可要大干一场了啊?公主可算是我们的靠山?” 瑥羽眼神暗了暗,“还是低调行事,不能事事都把公主挂在嘴边,容易遭人暗算,惠京不是江南,小心为上。 我给你找个宅子,离珍宝阁不远,你遇到不平的可以到珍宝阁留信,我会解决。” 有了这话,朱老板算是得到了一重保障,决意踏踏实实在惠京安顿下来, “十二少爷,你不必给我找宅子,我这几天去街面上看看店面,住嘛,还是要离店近一点才行。 找好了再给你递信。” “以后就别叫我十二少爷了,我还算什么少爷,叫我阿羽吧。”瑥羽眼中似有一层薄雾。 “那怎么行,要不然,我以后就叫你瑥公子。” 朱老板待不住,没说两句就想去找店面,分店开过来还要计划沿途运输,桩桩件件都有的忙。 瑥羽知道他说干就干的脾性,接了朱老板给自己带的那份银票就回去了。 瑥羽回公主府就把银票交给了公主,只是自留了一些零碎的。 楚乐仪看着手里的一万两银票,对江南产生了深深的向往,“你原来是做什么生意的?我能参一股吗?” 瑥羽看她眸子亮晶晶的不像在说笑,却也笑了, “殿下,瑥羽是想入伙您的铁矿。您怎么想着要参我生意的股了?” “不冲突,我们互相投资嘛。”楚乐仪把银票一放,心思转的很快,她突然有个想法。 “你说这样好不好,我成立一个私人钱池,把你这一万两银子放在私人钱池里面。 以后不论是入伙铁矿、金矿、其他生意,都来由我定下去投,就不用你这里入一股那里参一股了,怪麻烦的。” 楚乐仪简简单单说了个想法,等瑥羽反应。 “私人钱池?公主聪颖,这倒是个好办法。” 瑥羽看着她眉如远黛,眼角勾勒出一抹妩媚的风情,目不转睛。 反正钱是交给了她,由着她怎么安排。 他不想看着她在铁矿一事上困顿,也不想让她太放下身段去求外人。 虽然宴北林已经想要入伙了,但她手里捏着些钱就不会太着急,说话也会更有份量的。 楚乐仪看他雪白的肤,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绯红的嘴唇。 漂亮的像个绣花枕头,真不知道他以前那些钱是怎么赚来的。 “多久有收益,多久能回本,你都不问。你就说是好办法,我看你是敷衍我吧?” 瑥羽正眷恋在她脸上,愣怔回神,自己都没发觉的带着江南人的婉转柔腻,“殿下告诉我嘛。” 第32章 他一人 这个瑥羽,随时随地都能迷惑人,楚乐仪被他绵绵的声调勾的心软,鬼使神差朝他伸出了魔爪。 两个人坐着,中间只隔着一方小几,小几上放着瑥羽拿回来的银票。 她把手伸到他脸前,捏了他的腮。 瑥羽乖顺的没有躲,水漉漉的眼睛瞧着她,被迫撅起的嘴十分可爱。 楚乐仪玩心大盛,“叫姐姐。” 方才还顺从的瑥羽低下头躲开她的手,没有吭声。 “不听话。”一眨眼就有无数个吓唬人的坏点子,楚乐仪随机挑了一个,“不听话就把你送人。” 瑥羽肩头瑟缩,急急地抬头,“别。” 楚乐仪顶不住他汹涌而来的惊骇目光,看来上次说要把他送给韦管事,吓坏他了。 于是没再继续逗弄人,“这你也信,你现在可是我的金主,我怎么舍得送人,宝贝着呢。” 瑥羽咂摸着“金主”这两个字,更想快点多赚些钱了。 她无心再开玩笑,认真的与他说正事, “我们就约定个五年或者十年,这期间这些钱用在哪里你不必管,我来操心。 我们定契,有了收益就先还给你本金,之后再付给你分红。怎么样?” 瑥羽听到年限,心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泡泡,五年......十年......可以把他们两个人绑在一起这么久吗? 他点头,生怕她反悔,“好,就十年吧。” 楚乐仪补充,“一旦投进来,十年不能随便抽回去,要急用钱,需得折价。这个意思你懂吗?” “殿下说的深入浅出,我懂得。”瑥羽微笑,眼中化开温柔。 楚乐仪说完好的,要把坏的也一并说清楚, “但是也有可能血本无归,本钱都收不回呢。更别说什么收益了。” 瑥羽本就像棵萍草了,有就用,没有再赚,不想计较这个。 他现在更在意别的,“嗯,殿下,可以把时间延长吗?” 楚乐仪愣了愣,“如果你觉得收益可以,十年到期以后再续上契约。” 瑥羽目露愁容,“万一收益不好,就不能续上契约了吗?” “对啊,那说明这个项目......额这个事情失败,还续签图什么呢,肯定不会再续签了。” 楚乐仪不知道他到底在计较什么,摸不清楚头脑。 让采苓端了两碗藕粉圆子来,仔细在心里计划着契约书怎么写。 瑥羽一勺一勺吃着圆子,默默无言。 两人神色各异,各有各的心思。 * 秋风乍起,吹落片片黄叶,街道上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 街边的望江楼上,宾客满座,茶香四溢。 瑥羽提前一天从采苓那里得知了公主今日的衣着装扮,于是选了颜色相近的衣衫穿上。 两个人一同出现在望江楼包厢里,即使公主带着幂篱,也抵不住宴北林看他们就像是在看一对金童玉女。 公主身着一袭烟霞色的罗裙,裙幅褶褶如光华流动的水纹。 配一件月白色的对襟褙子,褙子的边缘绣着缠枝牡丹花纹。 瑥羽身着暗一点的烟霞色长袍,质地柔软,垂感极佳,袖口和领口处用金银的丝线绣着云纹。 三人各见各的礼,互相寒暄过后坐下,楚乐仪直接除了幂篱放在一边,露出容貌来。 说不用拘那些虚礼,这才把气氛活络起来。 这是宴北林第一次见到永朝公主的样子和举止,心下赞叹,倒也不像原来想象的那般凶神,反倒是十分端丽大气。 这都怨小风,一天天净在他耳边说什么九族九族,说的好像皇族人都是吃人九族的怪物。 他现在看这小姑娘只觉得灵净。 宴北林和楚乐仪坐对面,瑥羽则随着楚乐仪,坐在她身侧。 宴北林直奔主题,“殿下,瑥羽把我的想法都跟您说了吧,您什么想法?” 楚乐仪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沉静如水, “晏公子,我在做的事,如果能有你加入,是再好不过,说出去我算是有了结盟。 只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万一我经营不好,你很可能血本无归的。” “这事还能血本无归?无非是挖出来炼了卖掉,这不就来钱了?” 宴北林投过许多产业铺子,第一次见有人一上来就说血本无归的。 满脸的惊讶,这是想劝退他? 楚乐仪板着一张俏脸按着手指一一列举,“其一,如果供大于求,价格就会跌。 其二,如果发生矿难,就可能破坏矿井,中断生产,还可能伤及人命。 其三,如果储量低于预期,实际产量并不好,也会亏损。 其四,要是上面突然提高了赋税......”楚乐仪没再说下去,给他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自己琢磨。 宴北林以往是只管投钱不过问细枝末节,如今听楚乐仪这么一说,眼中多了赞赏。 看来这公主不只是仗着权势仅凭喜好做事,她是有章法的。 不仅没被劝退,当即就决定再追加一些钱。 “既然殿下都研究的这么透了,自然也会想着怎么去应对,我放心大胆的投。 只不过有一点,若是有皇子在其中也有合股,那我就不参与了,免得落人话柄。 我自己玩玩便罢,可不能牵扯上别的。”说到后面已经压低了声音。 宴北林的父亲威武侯不参与任何派系,对他更是有过严令。他再混不吝,大事上也拎得清。 楚乐仪喝了一口茶,瑥羽当即慢条斯理的添上,尽职尽责的当好一个跟班,在旁边听公主说话听的醉心。 两人又挨在一处,他能嗅到她身上的百花香味。 歪头看到她的发顶,精致编过的发髻上有几朵珠翠簪花,随着她说话点头间一闪一闪,分外斑斓。 楚乐仪严肃道,“这个晏公子尽可放心,永不可能。” “这么坚决?” 宴北林心里想着,太子和永朝公主这兄妹俩,说不定不像外界传的那么好,皇家的事,真真假假。 楚乐仪肯定道,“对。” 既然双方一上来都把难听的摊开,后面的就都好继续,待瑥羽把两座矿的大概情形说完,已经是大半日过去了。 后来经过详谈,宴北林决定在楚乐仪的私人钱池里投入十万两,当场就签了十年契约。 事情谈完,楚乐仪才把板着认真的一张脸松弛下来,一同用晚饭。 宴北林喝过酒话多了起来,敬他两人,然后对楚乐仪说, “哪见过你这样的,上来就拿血本无归来劝人。” 楚乐仪回敬他,没有接话。 今天要是换个谨小慎微的人坐在她面前,她绝不会那样说。 她心里无奈:可谁叫你胆子大又有逆反心理呢,青年。 瑥羽到后半程兴致并不高,自听到“私人钱池”这个词从公主嘴里说出来。 一模一样的介绍给宴北林,他就开始酸涩了。 原来不只有他一人参与她的钱池。 第33章 胡闹 回去的马车里,楚乐仪微醺着,迷迷糊糊,既高兴也不高兴。 高兴的是她想做的事情终于有了资金支持,不高兴的是,与他们比起来,自己那点家当也太少了吧。 为什么她只有三千两银子能动用? 回想当时盘账的情景,历历在目: 库房里满满当当御赐的珍宝器物虽然华贵,但不能卖了换钱,只能装点她和她的房间们。 皇帝、皇后赐下来的产业有铺子、庄子,年底交不上多少分红,还要领钱开支下一年。 盘不活的也不能卖,因为这是上面赐给她的。 她的那点俸禄,顶多能养得起她自己,这偌大的公主府, 嬷嬷、管事、府医、护卫、丫鬟、婆子、修草的、剪花的、做饭的、洗衣的......细分的她头疼。 她裁撤了几个,剩下的都没法动,因为工作量就在那里,不会因为裁了人就变少。 再加上公主府日常的修缮维护,冬日添碳,夏日添冰,花草树木,吃食用度...... 这还不算年节的迎来送往,要是方方面面都顾及到,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这哪里是公主府,纯粹是个销金窟! 她甚至想过开了公主府的门,让大家进来一日游,她赚个门票钱。但又即刻打消了念头。 那样一来,还需增加扫地的人工。 她想钱想疯了,听说庄子上发现了铁矿,就马上打起主意。 回首绞尽脑汁的敛财路,楚乐仪为自己深深叹了口气,眸子闪烁,脸颊微红。 哦对了,她还养了个面首。 本着人尽其用的准则,她又一次握住瑥羽的手,殷切的叮咛他, “你一定要把珍宝阁经营好,今年决不能有赤字。” 瑥羽纳闷,点点头,一眼不错的看着她。“殿下,你不高兴吗?” 楚乐仪酒后正情绪上涌,哪受得了这可人儿的嘘寒问暖,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调侃自己, “我太难了!” 瑥羽是听不出这其中的调侃的,他只看见公主朦胧的目光。 于是回握了她,认真深重的承诺,“殿下,有我呢,不怕。” “嗯嗯......”楚乐仪迷离的倒在一旁,放心的睡过去。 马车里氤氲淡淡的花香和酒香,瑥羽今日也饮的有些晕乎。 他毫不犹豫冲破一个名叫“君子”的牢笼,向公主那边挨得更紧。 没经她同意,轻轻地,揽过她的肩头,让她歪在自己的胸膛前,给她垫着脖颈。 他透白如瓷的肌肤上点点红晕,波光潋滟的眸子中漫出一片情意。 目视前方的虚空里,好像看见那日他在罗汉床桌案上,反复写的那几个字。 他绯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婉转念出来,“楚......乐仪......” 过了一会想起些什么,复又低下头,歪过脸蹭到了她的发顶,表情很是委屈,“别把我送人...我听话的...” 糯糯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叫她,“......姐姐。” * 楚乐仪在宿醉中醒来,没有头疼,身上也不难受,看来宴北林带的是好酒。 “公主,黄公公来宣圣上口谕,您快醒醒。” 采苓和绿衣两个人进来,后悔让她多睡那么久。 颠三倒四穿戴好了,跪下只得“进宫来”三个字的旨意。 楚乐仪还没见过她纸面上的父皇呢。 她试图从这三个字里揣摩出这位父皇的心情。 无果。 路上她还问了黄公公,奈何他的嘴就像个断气的蚌。 直到迈进皇帝书房思源殿,她才发觉情形不妙。 上首那人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乐仪来了。” 寥寥几个字,掷地有声。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锐利,直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儿。 “朕怎么听说,你庄子上发现了铁矿石?” 他沉声问道,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带着几分严厉。 ?! 楚乐仪脑海中飞快闪现身边可能会暴露这个秘密的人,当下别无他法,只能认下, “回父皇,最近是发现在城北庄子上有铁矿石。” “怎么不上报?” 他在奏折上勾画几笔,抬了抬眼皮,目光如炬,试图从女儿低头的神色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楚乐仪僵硬地笑了笑,“儿臣刚要上报,您就问起来了。您真是明察秋毫、料事如神、未卜先知……” “好了。” 习惯了这孩子的恭维,他轻轻挥了挥手,打断了她, “近来边域纷扰不断,恐有一场恶战。铁矿乃国之重器,可用于锻造兵器,至关重要。” 他眉宇间透出一股威严,眼神锐利如鹰隼,声音浑厚,让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别的朕也不用多说,其他事你胡闹也就罢了,铁矿不是小事,城北庄子就交给太子经营,朕再赐你一处庄子。” 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楚乐仪直起腰来,“父皇,儿臣不愿。” 同样锐利的眼神,没有直视他,只看着他面前成堆的奏折。 皇帝说,“胡闹!” 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提高了几分,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不满。 “朕刚才说的利害关系你没听明白?” “儿臣听明白了,儿臣可以经营铁矿,炼出纯度极高的,可以用在武器上的铁。” 皇帝眯了眯眼,“你还动了这个心思?怪不得到现在还瞒着!”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失望。 “父皇,城北庄子是我的,铁矿也是我的人发现的,就让我来经营吧,求父皇了!” “你的庄子也是皇土!” 他语气坚定,眼神不容置疑。 “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可是为什么发现铁矿了,父皇就要把庄子给皇兄,而不是给我? 铁矿开始运营之后,我会在附近修建学堂,修路,修桥,缴纳赋税……” 楚乐仪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压抑地说不下去。 “你说的这些,太子也能做。无知无畏,你知道铁矿怎么经营吗?” 他语气严厉,眉头紧锁。 “我知道,我已经做了详尽的计划,就在公主府,请父皇让黄公公走一趟,去我书房取来呈给您看。” “纸上谈兵,你以为空有一纸计划,就能让它按你想的去发展吗?乐仪,你太天真!” 他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无奈。“知道办铁矿要花多少银子吗?你有吗?” “有,我有的。前期要花费的钱,后期持续要投入进去的钱,我都算好了也凑够了。” 楚乐仪急忙道。 皇帝眉头皱的更深了,“你怎么凑的?” 这个父皇今天突然发作,楚乐仪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知道能不能把晏北林抬出来,只得缄口不提, “儿臣就是有,父皇,求您允了儿臣吧。” “有钱又如何,你自己亲自去铁矿上开挖?炼铁?你懂吗?” 他声音中带着质疑,眼神全是在看小孩子胡闹。 “儿臣有人可用,已经找到了曾开过矿的矿主来帮我。” 听到她这样回答,皇帝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 他俯视着楚乐仪,眉头紧锁,像在审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第34章 送人 这孩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皇帝在心中暗自嘀咕。 倒是比以前做事有成算了。 他沉思片刻,说了决定,“以往你脾性恣意,想一出是一出,朕惯着也就罢了。铁矿却不容你开玩笑。把你做的计划和找的人,都归拢到太子那里商议。” 楚乐仪怎么会甘心,她尽量压住自己的愤怒,平静说道, “父皇,我有人可用,有钱可用,也做好了详尽的经营计划。 我是没有做过,可皇兄也没有做过这事,为什么父皇觉得,铁矿给我皇兄更好?” “因为你是女子!” 是女子怎么了!楚乐仪险些就要喊出来,可是这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皇帝,硬碰硬绝无胜算。 “父皇,古有巴清采炼丹砂,理矿事、兴产业。 所产之材,入于国用,为陵寝供以水银,助城池固若金汤。 始皇也嘉其贞德,赞其功绩。筑‘女怀清台’,以彰其贤。 她有济世之才,忠君报国之心,儿臣也有。” 这是楚乐仪一早就准备的说辞,反复斟酌背诵过,是她最后万不得已才会说的。 皇帝如果执意不愿意让她做此事,楚乐仪这样说,就是变相的在说他不是明君。 有极大的风险。 她还没偷偷摸清这个父皇到底是什么脾性,这句话说得还是说不得,如今她只能放手一试了。 皇帝听后勃然大怒,脸色铁青,怒斥道:“她是个寡妇!你学什么不好,学她?一个女儿家,操心的太多!” 楚乐仪:靠,皇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也当过几年寡妇。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真没想到女子胯下能生出来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 想过反驳怎么应对,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驳! 没办法,她只能一瞬间强逼自己涌出眼泪,爬到皇帝的脚边,抬头问, “为什么庄子上产矿了,就要给皇兄。 庄子上只产药的时候,就可以是儿臣的?父皇,为什么?” 皇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痛心疾首,“你还问为什么?你皇兄待你多好?你都忘了?” 楚乐仪通红的眼,“皇兄待我好,儿臣待皇兄也不会差。这是两码事。” 楚乐仪抽噎着,泪如雨下,“若儿臣说,这个庄子,是儿臣立身的本钱,父皇可以给儿臣留着吗?” “你要什么衣饰打扮朕会缺了你的? 若说立身的本钱和功绩,你皇兄的位置上现在更需要,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他声音中充满了失望。 楚乐仪跪坐在地上,冷了脸,眼神无望。 她想到了工部尚书于敬怀,可现在根本不能提他。 要是提了他,父皇还不知道会怎么怀疑,她和朝臣之间的勾连。 于耀祖回去劝说的到底有没有用,楚乐仪也还没有消息。 晏北林的支持能不能提,提出来有害还是有益,她也还没计较清楚。 要是计划书在手,父皇看一眼,说不定能动摇。 现在这个局面,处处都只差一招。 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让父皇知道了?! 突然传来黄公公讨好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母后?楚乐仪眼睛一瞬间明亮,她还有母后,她去求她,说不定能让父皇动摇。 “让她来看看自己的好女儿!” 皇帝摔了茶杯,“啪啦”一声脆响,飞溅的瓷片就离楚乐仪一步距离。 楚乐仪哆嗦了一下。 皇后一进来就让黄公公退下,黄公公看了皇帝的眼色,悄声退下闭了思源殿的大门。 “那是本宫的庄子,本宫嫁给你之前,那就是本宫的东西,现本宫给了楚乐仪,你凭什么要夺走!” 皇后上前直接对着皇帝扬声斥问。 皇帝背过身去,又转回来,“小点声,想让宫里都听见?” 皇后一脚踢了地上的瓷片, “我就是嫌丢人才让他们出去,否则让别人听见,堂堂皇帝,还盯着女儿家那点产业不放。成何体统?” 皇帝扶额,“你成何体统?如今庄子上有了铁矿,便是政事,后宫不得干政。 你少说几句,为你那没有助力的儿子想想。” 皇后笑了,“太子?他怎么没有助力?他最大的助力就是你! 他要什么没有?未必想要的东西你也硬要夺来,捧给他,你可知他愿不愿意呢? 你这样他如何能锻炼自己的能力?兄妹两个以后还怎么相处?” 他只回了最后一句,“楚乐仪以后会嫁出去。”说完声音小了些。 楚乐仪就听到这,后面的争吵全都没进耳朵。 皇帝固执如斯,早就把儿子和女儿的价值掂量清楚,也把对儿子和女儿的付出,预算的明明白白。 再争有何用? 不出所料,皇帝虽然有所松动,但仍旧没松口。 楚乐仪从进思源殿就是跪着,一直跪到出去。 回了府,被采苓和绿衣架着走到房间,才得知一个消息。 瑥羽不见了。 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了,是他报的信吗?给皇兄报信? 楚乐仪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昨天他们还一起做成了和晏北林的合作。 采苓给她擦上药酒,轻轻按揉着,疼的她脸皱成一团。 “采苓,你先下去吧。”楚乐仪放下裤腿,“星言,出来!” 星言一身黑衣,神情谨慎,“殿下,星夙平时都在公主府看着瑥羽公子,外出并没有跟过。 现在星夙已经带人寻找痕迹追踪了。” 楚乐仪平复心情,把眼下最重要的事理清,艰难的走到桌前,写了一封信。 连同抽屉里的《铁矿开采经营计划书》一并给星言, “于耀祖于公子识得你,你潜进他家,务必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他。” * 瑥羽的后颈很痛,他醒来艰难的痛吟一声。 眼前是个陌生的环境,但他并不陌生这种情况。 第一次是被父亲喂了迷药送上太子官船。 这一次,是谁?这是哪? 身上被捆上了绳子,他动弹不得。 躺着环顾四周,他这是在一间宽敞精致的房间里,屋内陈设典雅,透出一股古朴的气息。 房间的一侧摆放着书案,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床边是一张红木矮几,门窗紧闭。 巨大的阴霾瞬间笼罩了他。 这不是公主府的风格,不是珍宝阁小楼,不是他所见过的玉章学府的校舍风格。 这里是一间他完全陌生的房间,看摆设,房间的主人应该非富即贵。 瑥羽心口痛楚,清俊的脸庞煞白,平日里动人心魄的那双眼睛隐隐含着泪光。 绑缚的绳子勒得太紧,他喘气也有些困难。 脑子里全是不好的想法, 公主还是把他送人了? 为什么? 第35章 发了疯 朝堂之上,百官整装肃立,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众臣纷纷跪下行礼,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落了座,昨晚没有睡好,今天阴沉着脸。 黄公公询问,“有事启奏者,速速禀告。” 一个高高瘦瘦的官员出列,行礼后呈上奏折, “臣,工部尚书,于敬怀有本启奏,惠京城北,永朝公主的药圃庄园发现铁矿。 永朝公主携《开采计划》特请开采权,以便经营。” 皇帝看着奏折和计划书,眉头一皱,他本想的是,由他向下,直接把这事定给太子。 没想到一早工部尚书就呈上来这么个奏折。 楚乐仪这个不省心的。 群臣都知道了,只能议。 他目光扫视群臣,刻意沉声道:“永朝公主请求开采铁矿一事,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众臣听完奏折已经很惊讶,纷纷议论。 渐渐平息后,一大臣出列,躬身道,“陛下,铁矿乃国之重器,关乎军队和民间事。 公主殿下虽有心经营,但事关重大,还需慎重考虑。” 皇帝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他看向于敬怀,问道:“于爱卿,对此有何意见?” 于敬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臣认为,铁矿开采关乎国计民生,应当谨慎行事。 臣建议派遣工部官员前往勘查确认,再呈报陛下定夺。” 于敬怀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虽然他儿子说的信誓旦旦要做好这件事,说了有些日子了。 但他还是有点不信,这孩子能突然之间转了性子,不爱烧瓷爱铁矿? 万一是撒了个弥天大谎?想到以前于耀祖为了逃跑到郦州官窑,做出的污糟事,他就心中有疑。 现在竟还拐带了永朝公主造了个计划书,他不得不警惕。 于是先答应着儿子急迫的请求,一大早写了折子第一个呈上去,后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要详细琢磨。 事出反常必有妖。 * 楚乐仪焦急的在府里等消息。 等瑥羽的,等朝堂上的。 远儿和瑥羽一同消失,若是背叛出了公主府,或许跟最近出现的朱老板有关系。 说不定是朱老板说动了他,还是跟着太子行事有前途。 既然是这样,他又何必拿来自己的银票? 也不是小数目。 想不通。 若是瑥羽没有背叛她,那他现在最有可能在哪里? 回家了吗? 或者遇到了仇家? 也未曾听说瑥羽在惠京有什么仇家。 “殿下,工部的人来了。”绿衣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一听是工部的人,立刻有了盼头,精神雀跃的把人请进会客正厅。 但没想到并不是同意开采的事宜,而是要再行勘探。 楚乐仪安排了一辆马车,让韦管事和他同去庄子上。 等那人一走,就叫来星言骑着一匹快马,先行到庄子上通知。 正在施工建造官窑窑口的苏淳锦等人,停工,把窑口隐蔽起来。 看来工部尚书这里并不那么容易动摇,不过今天一早能及时把折子呈上去,就代表他是有想法的。 还是没有万全的保证。 楚乐仪也想进东宫看看皇兄是什么表态,不过现在这个事态,她去找,还不如皇后去说。 如果皇后没去说,就代表她更不能去。 现在还能找谁? 她想到了晏北林。 也不行,她现在无论跟谁接触都太过敏感,万一给威武侯府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一定有人在暗中盯着她,那个把铁矿消息漏给皇帝的人,到底是谁? 纷乱无序,她现在能做的,居然就只有等消息? “星言!” “殿下,星言去庄子上了。”采苓小心翼翼的。 急忘了,楚乐仪拍了拍额头,“问问有瑥羽的消息了吗?” * 瑥羽此时正在床榻上躲避一个女子。 奈何他被捆的死死的,只能转动脖子躲开她。 她抓住他的衣襟,“瑥羽,楚乐仪能给你的,我能给双倍,跟着我,绝不让你吃亏。怎么样?” 瑥羽嗓子干哑,眼中有血丝,“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她放了手,拍拍不存在的尘土,高昂着脖子, “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就告诉你吧,本宫是楚乐仪的姐姐,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公主,言曦公主。” 瑥羽并不知道她,“言曦公主?” “嗯,免礼了。我说你啊,跟着我,甭说什么玉章学府。 就算你想在仕途上一展宏图,我也能让你有个干干净净的身份去科考。 若是你不想考,那也行,我直接让我舅舅给你个小官做做,过过官瘾。怎么样?”楚乐枫挑眉,朝他抛了个眼神。 瑥羽一夜未睡,脑子里面反反复复都是公主把他送人了,他迫不及待的问出口,“是永朝公主将我送过来的吗?” 楚乐枫一听这话,一开始是摸不着头脑的,不过想想,这样似乎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简单。 她干干脆脆的答道,“是啊。她说她腻了,就把你送给我了。我看你模样还算过得去,就把你收下了。” 即使是她这么说,瑥羽也还是很难相信,那个握着他的手让他打理好珍宝阁的人,会突然把他送走? 她明明对他是寄予期望的。 难不成现在银子到手,她觉得他没用了? 可公主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瑥羽心口紧着疼,犹豫的又问了一遍,“她是这样说的?” “可不。”楚乐枫拿着手帕给他擦眼角的泪, “别伤心了,把本宫伺候好,你往后还是一样的前途光明。答应了,我就叫人给你解开。” 她瞥了一眼绳子,顺道瞥了一眼他的身子。 啧啧啧,看着弱不禁风,实际上还是有点结实的,这一条条的捆绑印,搅得她口干舌燥。 她府里那个不中用的驸马,比现在榻上这位,可差得远的远。 无论是俊俏的相貌还是高挑的个头,亦或是青涩的稚嫩感,结实的身材...... 就连从从容容的言谈举止,都是那么的称她心意。 她想起那天,她在街面上的惊鸿一瞥,这琪花瑶草般的少年悠然下马车,进了珍宝阁的那一幕。 自从那天开始,楚乐枫就发了疯的爱上他。 这人要是由着自己玩弄一番,该是何等的销魂? 第36章 有些不对 瑥羽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他极力的想控制自己,可是很难。 眼睛本来就布满疲倦的红血丝,这下连眼眶都红了。 大串的眼泪顺着眼尾流到发丝间,淌到枕头上,洇湿了一大片。 眼泪仿佛决堤的河水,汹涌澎湃。 开始楚乐枫还觉得他真真是个尤物,连哭起来都这么诱人,可是渐渐的情况有些不对...... 他哭了将近一炷香还没停歇,哭个没完了!根本下不了嘴。 可以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不发出声音来,忍耐也没用,总有丝丝缕缕的啜泣和抽搭涌入她的耳朵。 她用帕子盖住他的眼,“不许哭了!哭什么哭!哭丧呢?” 迎来的是更大声的哭泣,像是暴雨倾盆,又像是山洪暴发。 楚乐枫彻底烦躁了,年纪小也有不好的方面,太脆弱! 她不耐烦,“哭吧,哭完了好好想想我说的。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自己掂量!”她甩甩手走出房间。 瑥羽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头已经哭懵了。 仿佛被无数针刺穿了心脏,痛彻心扉。 身体因痛苦而颤抖,每一次抽泣都像是刀割。 为什么?为什么? 父亲能将他随意送走,她也是。 像个物件一样,送来送去。 他就这么烂,这么废物吗? “母亲,瑥羽好疼,好疼啊......” 从父亲送他出来,他就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压抑着情绪,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活人。 若不是顾念家族受祸,顾念远儿,他是不想苟活的。 官船上的日日夜夜,他靠着母亲生前告诉他的话,顶着自己的心气: 无论到何种境遇,都要坚韧的像蒲草一样,好好的活。 他就这么艰难的顶着那口气,直到她闯入他的生命。 一步一步,给他一点惊讶,一点肯定,一点光亮。 他才发觉母亲说的没错,还是要活着的。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呢?那个叫楚乐仪的人,不要他了,把他送出来。 全部汹涌的情绪在此刻只剩痛极。 瑥羽即使被绑着,也拼命想蜷缩起来,好冷,好痛,他浑身都痛,牙齿因为伤心而战栗。 帕子已经湿了一片,掉落在旁边。 他通红的眼睛,通红的鼻尖,流不尽的眼泪。 有什么在撕扯他,要把他撕碎。 “就这样死了吧,母亲,我好累。” 好累啊。 日夜倒悬。 他本已经在深渊,为什么还要来拽他一把,又让他跌下去...... * 楚乐仪逐一分析过每个环节。 无论是瑥羽,晏北林,苏淳锦,于耀祖,公主府的人,庄子上的人,还是之前请到寺庙会谈的那些矿主。 她都叮嘱过保密的事情。他们也都有支持她或害怕她的理由。 谁都像是那个泄密的,谁也都不像。 能捅到父皇那里去,必然是能接触到父皇,还深受父皇信任的人。 不然为什么,父皇会那么十拿九稳的问她。 瑥羽投奔了皇兄? 皇兄去求父皇把铁矿直接要过来? 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 但瑥羽和皇兄在她面前呈现的一直都没有恶意。 前思后想,楚乐仪叫来了高嬷嬷。 “高嬷嬷,我在宫里或是朝堂上,有仇人吗?”楚乐仪自知这个问题很奇怪,也顾不了那么多。 能了解她处境的人,皇后赐给她的高嬷嬷,应该算是一个。 她现在只能问她了。 高嬷嬷神色肃正,立在那里不紧不慢的叙述, “回殿下,宫里的仇人有五皇子,七皇子,瑶贵妃,曲妃,言曦公主,太医令封远葵。 朝堂上的仇人有吏部郎中赵端,枢密院枢密使江磬余......” “等等,等一下。”楚乐仪的嘴张开就合不上了, “高嬷嬷,这都是我仇人?这么多?我干什么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是拌过嘴,或者不小心踩了人家一脚,这种小事的,不用列举。” “殿下你忘了吗,如果列举小事,有更多。”高嬷嬷正色道。 “不过公主不必放在心上,您哪一天想除掉他们之中的谁,我都会全力协助您。” 楚乐仪:?我可记得那里面有皇子啊! 楚乐仪握住扶手,手心有汗,“是他们得罪过我?我原谅他们了?还没报复?” 高嬷嬷想了想,“公主,您在考我?有的是您得罪过他们,您原谅他们了,还没报复。 有的是互相得罪,您没说过原谅他们,还没报复。” 楚乐仪歪头想倒在桌子上沉默住,身子塌掉的下一刻听见高嬷嬷说, “公主,端谨。” 她又坐直了。 看来不只是“瑥羽——太子”这条线有可能。 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突破口在哪,她简直要抓狂。 楚乐仪耐着性子,逮着高嬷嬷梳理了一下午,关于她的仇人线。 做了表格,画了关系图。 * 楚乐仪没有去找晏北林,晏北林自己却找上门来了。 晏北林有两天没见到瑥羽,还以为他晚上伺候公主太累了下不来榻。 直到今天第五天了还是没见到人,珍宝阁也不见人,晏北林下了学也没心情喝酒,总觉的奇怪。 于是不顾小风的劝阻,非要来公主府找人。 “瑥羽不见了?!”晏北林直接站起来, “殿下,您可别骗我,他外出只到玉章学府和珍宝阁两处。 公主府的徽记在马车上明晃晃的刻着,他怎么会自己不见?” 楚乐仪这几天被三件事搞的焦头烂额: 梳理她的仇家。 跟星言反复推断瑥羽消失前最新的线索。 关注庄子上勘察的进度。 府里能派出去的侍卫全派出去了,收获的消息非常有限。 没有私兵可用,无力。 楚乐仪揉了揉额角,“晏大哥,你可以帮我找找他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晏大哥”,把晏北林砸了个晕。 他确实比永朝公主大几岁,可始终有君臣之隔。 即便他出钱投资的时候,楚乐仪也没这样叫过他,只是客客气气的称呼他宴公子。 她这样疲惫的喊他大哥,还让他帮忙找人。 说明瑥羽确实不是她搞没的,连大片解释都省掉了。 晏北林卸下怀疑,得到了详细的线索后,急匆匆回府,把自己的府兵派出去,全城追索。 第37章 发烧 今天晏北林来的时候,她曾想开口问他,是否可以让他的父亲威武侯在朝堂上站出来,支持她获得铁矿权? 却在开口之前猛然想到了答案。 现在父皇一心让皇兄接手铁矿,威武侯这时候站出来,会受到最直接的质疑。 他们家是不想支持太子,但也不会想得罪太子。 楚乐仪闭了嘴,干脆没有开口提这事。 她没有去找皇兄,皇兄也没有找她。 五天了,这就很能说明一个问题。 如果他真的不想要铁矿,像他说的那样疼她。在听到消息后就会找父皇拒绝,会赶来同她说明白。 高嬷嬷出现打断了她的沉思,“公主,宫里的消息,太子殿下被陛下禁足了。” 楚乐仪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禁足已经是两天前,我们的人刚传出来。” 她听后仰头叹了口气。 看来不是皇兄。 她又给于耀祖写了一封信让星言送去,夜色中她一身寒霜。 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早晚有一天,她要用绝对的力量粉碎束缚她的枷锁。 * 晏北林找到瑥羽的时候,他已经昏迷状态。 嘴里塞着鼓鼓囊囊的布团,上面是干了的血渍。 身上被绳子捆着,解开的时候已经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衣衫凌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有明显的擦伤和淤青。 “畜牲!” 晏北林啐了一口,朝地上那个被打的吐血的看门狗心口上又踢了一脚。 回身让几个人小心抬着瑥羽进了马车,先把他送去公主府。 楚乐仪见到瑥羽的样子被吓了一跳。 府医小心的拽出他嘴里的布,引起他的痛哼和皱眉。 “小心些!” 府医解释道,“殿下,瑥羽公子应是嘴里有伤,如今血已经干了,布黏着他的伤口,所以他才会痛。 在下现在把布条取出来,给他蘸上止血止痛的药,他会好受很多。” 布条取出来,府医检查过后说是伤在舌头。 他嘴唇像脸庞一样毫无血色,干涸的血渍在嘴角触目惊心。 一头如墨的长发凌乱地散落枕上。 楚乐仪不忍看,走出外间,把送他来的人唤到了另一个房间。 她看着下首的人沉声问道,“不用多礼,你起来吧。人是在哪找到的?” 那人举止恭谨,低头回道,“回殿下,我们是在回风巷子的一处民宅里找到的公子,那里面有几个护卫。 为保万全,少爷要把整个宅子搜一遍,把人都绑走,所以还没有来。” “那处民宅的主人是谁?” “这...殿下,小人实在不敢说,请您责罚。” 这种事,涉及皇族秘辛,少爷没来之前,他绝不能先开口。 楚乐仪无奈,也不问了,毕竟不是自己的人。 只好等着晏北林上门。 ...... “殿下,瑥羽遭逢此等灾祸,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内情,但我和他同窗一场,不忍心看他下场惨烈。 殿下把他交给我吧?” 瑥羽是永朝公主的面首,如今陷在言曦公主的私宅受了欺辱,之后的日子恐怕难过。 晏北林满身煞气。 楚乐仪摸不着头脑。 “我问你的府兵,那处民宅的主人是谁,你的府兵不敢说,现在没有其他人,晏大哥可以告诉我吗?” 晏北林咬牙切齿,“那是言曦公主的私宅,后来在柴房里还发现了远儿,里面的护卫都绑起来带到我的地方关起来了。 这件事我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皇家的体面也会保住。殿下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吗? 远儿我也会一并带走。” 言曦公主?! 楚乐仪对言曦公主这个称号并不陌生,这几天她还盘过她那些仇人事迹。 其中就有言曦公主楚乐枫。 高嬷嬷说她们在宫里的时候很不对付,后来她开了府,楚乐枫成婚,交集才变少。 这几天的推断一瞬间全都被打散,混乱无序。她没想到会是这个人。 她想了片刻,理不出头绪。 看到怒气值很高,等着她回答的晏北林。 她大概能明白他的气从何来,晏北林特意强调了皇家的体面,这里面当然也包括她的体面。 两个公主,一个面首。 谁不会多想这里面有什么事?总而言之瑥羽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楚乐仪一字一句的说,“晏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情,可瑥羽是我的人,他受了罪,我会替他讨回来。” 晏北林听了这话心里的阻塞烦闷之感才好了一点,但还有顾忌。 “恕我多嘴,那可是你姐。你能怎么样?” 楚乐仪眼底迸射冷意。“我与她素来不和,早就看她不惯了。瑥羽这笔账,还有别的事,我都会一并跟她清算。” * 瑥羽到了夜里发起高烧,府医给他喝药也喝不进去。 无奈只能禀报公主。 楚乐仪本来就没什么睡意,今天听府医说瑥羽受的是皮外伤,养养就能好,也就没在芝兰院继续待着。 可现在半夜里突然得知,瑥羽紧咬着牙不开口喝药,像是存了死志。 她急忙赶到他跟前。 这人烧的迷糊,身上换的干爽衣服已经被他揉乱,脸颊很红,眼尾也是红的,眼角一直流着眼泪。 嘴里还在呓语。 楚乐仪仔细去听,他牙齿扣的很紧,听不清他说什么。 让人把瑥羽扶起来,靠在后面。 她坐到他身旁揽住他,伸出手,“药给我。” 一碗黑色的药汁端过来。 楚乐仪端着药想喂给他,喂撒了两碗都没能进他的嘴。 他身子很烫,表情痛苦而脆弱。 牙关死死的扣着。 “听话!给我把药喝了!”楚乐仪不信邪,又让人端来一碗。 “你的钱还捏在我手里,本都没收回来,你就要走?” “我的珍宝阁还要你来打理呢,你答应过我,今年绝不赤字,可你现在闭着眼不喝药,只知道发烧,珍宝阁谁来管?” “玉章学府的同窗还等着你,对了,晏北林今天竟然想跟我抢你,他做梦!我回绝了。你说,你是不是跟他有一腿?” “他们派人去庄子上勘探了,想必会比我找的人勘探的更准确,计划书肯定要改。你再不醒,谁给我写字誊抄?让我自己一个人累死吗?” “我让你把公主府当自己家,你回了自己家也不知道喊人,也不知道叫姐姐。” “我还想听那首《渐衿小调》,你快醒过来给我吹笛子!” 楚乐仪滔滔不绝的说,车轱辘话来回绕。 瑥羽皱着眉,原本精致如画的面庞此刻有病态的潮红。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胸口微弱地起伏, 牙关松开, 沙哑的嗓子发出一点清晰的声音, “姐姐......”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无力发出更多的声音。 第38章 趣味 楚乐仪呆了呆。 看见他牙关已经不那么紧咬着,她抓紧把药往他嘴里送。 喝的有点急,他呛了一下。 “哦哟,慢点我慢点。”楚乐仪不放心,“再给盛一碗来。” 又是一碗药进了他的肚子。 他衣襟已经被打湿了,这时候最怕受冷,府医建议再换一次衣服,再涂一次伤药。 楚乐仪站起身,由着府医和小厮照顾着他。 她走到外间坐下,心里还忐忑,要是这人真的发烧死了,她会难受的。 好好的一个少年郎,被折腾成那副模样。 到底在私宅里受了什么罪?才会存了死志。 府医说他应该是咬过舌头,没死成,被布团堵了嘴。 她想起瑥羽被她逗弄的脸红的鲜活模样,办好了差事回来交差的明朗表情,心口像是被重物压住。 瑥羽是受她连累。 * 府中的庭院里,叶子纷纷扬扬地飘落。 几株桂花树散发着阵阵幽香。 远儿捧着煎好的药小心的去往寝房。 他没受什么伤,第二天醒来就开始照顾郎君。 煎药也是亲自去,生怕别人煎不到时候。 公主在芝兰院增加了人手,多了四个小厮,前前后后细致的忙活着。 府医也经常来看。 烧已经退了,可是郎君还没有醒过来。 他好像被困在梦魇里,嘴里总嘟囔着他听不明白的话。 走到门前,远儿擦了擦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一脸的平静进了屋子。 里面有淡淡的草药味,伤药的药膏味,远儿打开一点窗户通风。 “咳咳......” 远儿极速回过身,“郎君!郎君!郎君!” 瑥羽眼睛缓缓睁开,那是一双如秋水般澄澈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眼眸。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脆弱的蝶翼。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微微眨了几下眼睛,才渐渐看清眼前的人。 沙哑着,舌头很痛,“远儿......” 远儿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强忍着,“郎君,您总算醒过来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想要坐起来,可浑身无力。 远儿急忙上前扶住他,在他身后垫上靠枕。 瑥羽虚弱地靠在靠枕上,眼神中满是迷茫和困惑。 他看着远儿,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声音沙哑, 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可是他不敢信,“这是在哪?” “郎君,这是在公主府啊!” 瑥羽垂下眼帘,感受自己身上的伤处,眼神中闪过痛苦,“哪个公主?” 远儿听这问话心下骇然,郎君不会是糊涂了吧, “郎君,我们在永朝公主的府里,这是芝兰院啊,您还认得吗?宴公子找到了我们,送我们来的。” “找到了?”瑥羽茫然的抓住了一个词语,他不是被永朝公主送给...... 远儿在他耳边悄声说,“是啊,郎君,您被歹人掳走,连带着我关进了柴房。 公主一直在找您,宴公子也在找您,是他把我们送回来的。” 这一大段话,瑥羽只听见了公主也在找他的那句。 他紧绷的心神蓦然飘散,深吸一口气。 美丽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她把我送人了......” 远儿疑心他是烧糊涂了,“您说什么呢,公主可心疼坏了,听说还亲自给您喂药呢。 您不开口喝药,府医说您是存了死志,她硬是给您喂进去了,您的烧才退了。”远儿帮他顺着气,一点一滴的说着。 一个小厮进来扫洒,看见瑥羽起来了,高兴的差点大叫。 远儿看见他,先开了口,“公子醒了,劳烦你去告诉采苓姑姑,转达公主,我在这里伺候公子喝药。” 那人立时应下,跑出门去。 ...... 楚乐仪走得急,提着裙子跨进门槛时险些磕绊。 远儿见人来,赶紧见礼退下去,关上了房门。 瑥羽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下意识的挣扎着想下榻去见礼。 楚乐仪还没走近,扬声说道,“别动,你身子这般虚弱,还没养好之前,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她坐到榻边的凳子上,看案几的药碗已经空了,又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 瑥羽静静地靠在靠枕上,苍白的面容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梨花。 她伸手贴上他的额头,想试试他的体温。 瑥羽被这触碰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颤, 他的双眸瞬间睁大,眼中满是惊慌失措。 那双平日里清澈如秋水的美目此刻全是警惕。 苍白的面容越发显得无助,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却因无力而只能微微动了动身子。 薄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倒抽气。 手指紧紧抓住锦被,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瑥羽的反应让楚乐仪心头一紧。她把手收回来。 心中一遍遍谴责自己,还是大意了,就算不清楚剧情,也应该早早了解自己的处境。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钻了空子。连累了给她做事的人。 可是谁能想到,“她”仇家这么多啊! 她言语干涩,干巴巴的蹦出几个字,“怪我,让你受了苦。” 瑥羽的睫毛急速地闪动,似乎在努力辨别着她说的话。 真的是眼前的人把自己送出去的! 那她何苦又去找他回来? 他浑身紧绷着,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对抗着内心的恐惧。 眼神中露出无助和惶恐的神色。 “殿下,瑥羽做错事了吗?请您明示。”声音微弱而破碎。 楚乐仪疑惑不解,“你?做错了什么事?她是不是拷问你了?” 楚乐枫一定是拷问他了,不然这一身的伤作何解释。 瑥羽孱弱的身子依旧紧绷着,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脖颈修长而纤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他似在回忆,颤了颤,“没有。” “没有拷问,那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你把当时都情形给我说一说。” 楚乐仪看他实在太紧绷,不由得把话语都放轻了。 瑥羽却感受不到这番体贴。 他很绝望。 身上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吗? 当时的情形?还要他再复述一遍给她听? 这是她们这些皇宫贵族的趣味吗? 如此可怕。 第39章 听你的话 瑥羽眼神游离不定,紧闭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楚乐仪看他这样,更是认定他一定是受了很重的拷问,说不定还被威胁了。 她直接从凳子上起身,坐到了他的榻边上。 握住他抓紧被子的手。 不顾他的颤抖和挣脱,紧紧的握着。 “别害怕,你回家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受的苦讨回来,让楚乐枫付出代价。 告诉我,前前后后发生了什么?” 瑥羽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可是他完全无法平息。 怎么也无法静下来。 身上是痛的,心里更痛。 他想起她往日对他的夸赞和笑容,一点一滴,无比酸涩。 莫名的让他升起些勇气,他是差点死过一回的人,现在也不想再畏惧了。 他睁开眼睛,美丽又破碎,问她,“殿下明知道我会受苦,为什么还要把我送给她?” “送给谁?” “言曦公主。” 楚乐仪握紧他的手用了力,“明明是她掳走了你。我怎么可能把你送给她?谁同你胡说八道了?” 瑥羽一顿,苍白的肌肤如同细腻的瓷器,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 眼睛露出迷茫。 他回忆刚才的对话,委屈丛生。 “殿下刚才都已经认了,为什么现在又不认,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惹了您厌弃。” 他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楚乐仪感到迷茫,“我认什么了?” “您明明说,‘怪您,让我受了苦’的。” “是怪我,确实是怪我,铁矿一事连累了你。”楚乐仪无奈道, “可那也不是我把你送给她受苦的,罪魁祸首明明是她,瑥羽,你烧傻了不成? 我们要同仇敌忾,团结起来对付外敌啊,你可不能糊涂!” 瑥羽愣怔。“铁矿?” “嗯。她有没有拷问你关于铁矿的事?别害怕,不要怕敌人的威胁,我都会给你撑着的。” 楚乐仪忽闪着眼睛,真诚的看着他。 瑥羽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看见那双真挚的眼。 稀里糊涂的,心里生出另一种可能性的猜想。 “她没有问过我铁矿的事。她说,您已经腻了我,把我送给她了,她要我以后都......跟着她。” 更过分的原话他没能复述出口。 楚乐仪眉头蹙起,眼里全是疑惑。 “啊?” 她声音有点大,惊得他低了头。 她也追着他低了的头去看他,“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瑥羽的泪险些就要流出来,他歪过头朝床榻里侧,不让她看见。 恍然回神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迅速的回过头对上她探究的眼,声音也起伏, “什么就这样?这还不够吗?还要多黑暗才行?!殿下!” 声音在最后几个字里带着明显的颤抖,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无声的啜泣。 瑥羽试图掩饰自己的脆弱,但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抖,每一阵抽泣都让他的肩膀上下起伏。 他用手背擦拭眼泪,但反而让泪水更加汹涌。 楚乐仪也终于明白过来,他被掳走,是因为楚乐枫看上他了?跟铁矿没关联???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同一天,两波祸害公主府的,一波掳走她的人,一波抢她的铁矿? 她有五句骂人的话不吐不快。 楚乐仪双手扶在他的肩上, “别哭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当然心疼你啦,乖。”她擦着他的眼泪。 她哄着他,解释着, “你知道我父皇叫我进宫做什么吗?也不知道是谁把铁矿的事说给他听了,他要把我的铁矿给皇兄。 我在宫里受了挫,一回来你就不见了。正常人谁会把这两件事分开想?” 瑥羽的眼泪止住了。 他担忧的问,“铁矿给太子殿下了?” “这事儿还没定下,还有回转的余地。你快好起来,后面还有很多事要用得着你呢。” 他重新燃起希望,心里鼓胀着,“殿下......您真的没把我送人?” 简直不要太荒谬,瑥羽可是她的金主、兼店铺掌柜、兼她的掮客,她笼络还来不及! 她的大业以后会有他的军功章! 更何况他长的这么好看,她也舍不得送人。 楚乐仪直呼,“我怎么舍得啊!” 瑥羽看着她瞪大了眼睛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听听你说的这个言论多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人神共愤! 这表情和话语极大的安慰了他的心。 所有的忧虑在那一刹那烟消云散,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如同长夜后的第一缕晨光,迷失森林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小径。 瑥羽的呼吸渐渐平稳,片刻过后, “是我误会了殿下。” 楚乐仪突然想起府医说他可能咬舌寻死过, “她......欺负你了?” 瑥羽垂下眸子, “她想要我......伺候她,我不愿,她就让人打我。” 楚乐仪问,“你寻过死?” 瑥羽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 “我以为您不要我了,心中无望,与其被当个物件一样送来送去,还不如自己了结了好,什么都不想在乎了。” 楚乐仪捏着他的腮,还有泪水,滑不溜手。 “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后。” 瑥羽感受到了宠溺,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娇, “人都像个物件了,如何笑得出来?” 她接话,“让坏人看看,物件居然会笑,大白天的就能活活吓死他们。” 瑥羽破涕而笑,眼里最后的那点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他心里想,公主虽然说着物件的笑话,可公主的所作所为,是把他当个人看的。 楚乐仪看他又要哭,可是怕了这个漂亮宝宝了哭了,近身抱了抱他。 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乖,不哭了,好了,回家了。乖啊......” 瑥羽高大的身子轻轻的贴着她,下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感受着后背一下一下的抚慰,心里麻酥酥的,起了风。 咽喉,还是心口,总之是那个位置,不上不下的, 是紧还是酸,都有一点像,又都不像。 像是乌云在瞬间被阳光撕裂的扯痛。 痛但是很想要。 想多来一点。 瑥羽下颌在她的肩窝蹭了蹭,嗅着百花的香气,伸出手也抱住了她。 一时间出了神,“殿下,别不要我,我听话的,听你的话......” 楚乐仪知道这是终于捋顺了毛,心里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动非常,她真是个大师啊! 她应该去搞个心灵抚慰课堂赚钱! 一下想到了钱,她突然一阵抽搐。 她的铁矿还没着落!仇人又不知道是哪个! “瑥羽,你也给我顺顺,我现在有点喘不上气。”楚乐仪生无可恋的说。 第40章 耳朵发光 瑥羽乖顺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指尖滑过丝绸的料子,触感轻盈细腻。 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感受到丝绸之下的肌肤,散发着轻微的温热。 她后背的线条优美而流畅,起伏随着呼吸轻轻律动。 瑥羽忍不住想要多停留片刻,说不清的渴望。 但还是停住了,他忽然警醒自己在紧贴着的是个姑娘家,他这样不好。 软糯开口,“殿下,您身体不适吗?” 楚乐仪撤开身子,苦大仇深的一张玉颜,“我心痛。” 瑥羽担忧的看着她,“殿下?” 她看向瑥羽苍白的肤色,想起他刚被送回来时身上的伤痕,笑了笑, “没事,我说笑呢,你呀,把身体给我养好了,才有精神报仇。” 瑥羽展露出一个微笑,“好。” 又叮嘱了他几句,楚乐仪硬是按着神色疲惫的他躺下休息。 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拽住了,“怎么啦?舍不得我走?” 瑥羽咬了咬唇,眸子里满是璀璨的光。 松开手钻进了被子。 * 于耀祖来了。 楚乐仪见到他能出来找她,就知道肯定是他那个工部尚书爹首肯的,心里雀跃起来。 他们在书房里相邻而坐。 于耀祖坐没坐相,翘着二郎腿,缓缓出声,“唉,不要高兴的太早啦,我那个爹找我说了说现在的情况。” 楚乐仪见他犹豫不决,当即心里坠了一下。 “怎么回事?勘探的铁矿品质不好?” 于耀祖道,“现在取样的品质都不错。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你快点说,你想急死我!” 于耀祖狠了狠心,先说结论,“现在你想独立掌握铁矿开采权,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你爹的工作没做通?” “这也怪我,以前做的些事,给他的印象太差,他一开始根本不相信我要好好学矿业上的事。”于耀祖叹了口气接着说, “那天夜里我收到你的信,那是连夜就以死相逼我爹,求他一大早就上书说你这铁矿。” “可谁成想啊,他要勘探明白了确实是铁矿,才愿意相信我。” 楚乐仪迷了,“勘探不好吗?我还想着工部的人专业,能探的更准确一些。” 于耀祖摇摇头,“专业是专业,现在也确实探到了铁矿石,可他们能白白的探这一次吗?” “我爹说,工部的这次勘探,不同于你之前派人做的简易勘探。” “他们还要进行大面积的钻探,取得更多样品。” “时间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到半年。” “等绘制出矿床图,估算了储量,再上报到朝堂上定夺。” 楚乐仪想起以前在却山寺请教过矿主的问题,瞬间明白了。 大面积钻探,更多样品,这是她取得开采权之后,自己要做的事。 现在工部来做这事,这分明是有把铁矿发展成官营的动机!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直愣愣的看着于耀祖。 “你爹,你爹半路来这手!我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呢!”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于耀祖看她跟炸了毛似的,连忙起身把她按在圈椅里。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就像你信上说的,这事要是不尽快拿到朝堂上明着议,你父皇就自己先定给太子了。” “只不过我没想到,我爹这么不相信我啊,他太严谨了。” 楚乐仪仰在圈椅靠背上,面无表情。 攥着拳缓了好几遍。 于耀祖说的不无道理,尽人事,听天命,这次天命虽曲折了点,细想下来,却是正常。 平常严谨的像一堵不透风的墙似的工部尚书,虽然期盼儿子务点正业,却也不会任这欲望牵着走。 否则他早就栽儿子手里了。 时间若是充分,让于大人多了解了解铁矿的真实性,解了他的疑心,事情不会是这样。 楚乐仪在心里把那个偷偷告密的人,凌迟了一百遍。 她扶着椅子又直起身来,“既然工部搞的是大面积勘探,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 “这座铁矿,至少也要官商合营,我在里面占大股,绝不能完全官营。要是官营,我给你造的窑口也得暴露了。” 于耀祖知道她要强的性子,在大学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也没意外。 他简练开口,“你说吧,接下来我要怎么做我爹的工作?” 楚乐仪想了一会,“你爹肯让你出门来,就说明他是松动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把铁矿完全做成官营,也不影响你履行一开始的说法,去矿上学东西。” “为了增加我在这里面的必要性,你回去就跟你爹说,我手下有一个能人,名字叫苏淳锦,不只懂得铁矿,金、银、铜、铁他都有专研。” “他是难得的技术人才,你点名要跟着他学,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你爹考校他,证明真实性。” 于耀祖蹙眉沉思,“你的意思是,我绑定苏淳锦,苏淳锦又是你的人。 我爹想让我在矿上学习,必定要考虑你的面子。在朝堂上为你说说话。” 楚乐仪点头,“对,官商合营,我既能出钱,又有专业的技术人才。 对官方来说,少了很大负担,他们没理由不愿意。这个你也要说。” 于耀祖心里有了底,“可以可以。不过跟我爹斗智斗勇,见招拆招可累了,我们呀,有的忙。” 楚乐仪赶他,“那你还在这待着干什么,快回去找你爹。” “我要喝上次那种果露,我来这几年了没喝过奶茶,那个果露让我想起我家乡的味道。” 于耀祖霸着座椅扶手,睁大了眼睛,腮帮子也鼓起来,哼哼唧唧的硬是不走。 楚乐仪看他这副模样,无语撇嘴,“你本来长得就像个小姑娘似的,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哼唧。” “不能。你给不给?你不给我不走了。我在这住下。” 于耀祖双手叉在胸前,撅着嘴哼了一声。 楚乐仪上去就踩了他一脚。 “绿衣,进来。把果露的方子写一份。” ...... 苏淳锦收到星言送过来的公主信笺。 信里嘱咐他在勘探期间要出尽风头,展露自己的专业。 必要的时候可以点出勘探人员的错误,不要怕被揍,公主派一个叫星夙的保护他。 如果有人考校,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来应对。 虽然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意图,但苏淳锦的心情非常激动。 压抑多年的学识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庄子上勘探的,有一个算一个,他要磨到他们耳朵发光! 第41章 发抖 楚乐仪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铁矿开采权都拿的这么辛苦,以后的金矿一旦公之于众,还不得被他们吃干抹净了? 忽然传来采苓的声音,“殿下,您还没睡?” “嗯,什么事?” 采苓脸上十分的为难,“殿下恕罪,奴婢本不该这时候进来打搅您。 瑥羽公子求见您,说是您屋里没熄蜡烛,想给您吹笛子。 我不让,他就站在外边了。这夜深露重的,我又怕他那一身的伤受不住。” 楚乐仪把手垫在头下,想训他,但心里一软,“叫他来吧。” 采苓如释重负的退下,把瑥羽请进外间,站了一会,身上去了寒气,才让他去里间。 瑥羽手里握着长笛,脑子里有曲谱,心里却没谱。 他在房里休养了一天,夜间吃饭的时候听到小厮说,公主那里来了个人。 远儿是从不打听公主的事的。 是公主派给芝兰院的小厮,在府中行走,对府里的事知道的更多。 也更合群。 起因是有那个小厮去医馆拿药,回来时碰见门房处来了个贵客,说是公主的故人。 瑥羽一听,就想到是那位长的十分白净,有点女气的男子。 问了小厮的形容,果然是。 他晚上无论如何也躺不住,等远儿睡着,自己轻手轻脚的走,来了公主的主院。 此时,往里间走的每一步,他都如同行走在云端。 他这是做什么呢? 他身上有伤,虽然还在疼着,但尽量把腰背挺直,走起路来飘逸如风,既挺拔又秀气。 没几步就到了公主的床榻边。 “见过殿下。”他甚至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就那样跪着。 楚乐仪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瑥羽往前挪了挪,把自己没拿笛子的那只手放了上去,一阵暖意。 马上又收回。 “我手凉。” 楚乐仪躺着,看他,脸色还是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却跑来给她吹笛子。 故意嗔他,“还知道凉,专程过来凉我的?” 瑥羽急急的辩白,“不是的,殿下,瑥羽想看看您睡了没,如果没睡......” “就来凉我?” 他感觉公主直直的望着他,像是要望到他心里去。 瑥羽的脸更白了,几乎要透明了,睫毛刷啊刷的。 “瑥羽唐突了,瑥羽想哄殿下睡觉,不是想凉您。” 楚乐仪道,“确实很唐突,身体还没好就跑出来,出来也不知道披个披风,你和我,你哪一头都没顾好。” “殿下恕罪......” 楚乐仪看他那自责的样子很可怜,又说了一遍,“把手给我。” 这次瑥羽放上去就没有再抽回去,会凉到她的,但他没办法不顺从,怕挨训。 汩汩的热度从她手心传到他的手指。 她的手掌细腻而温暖,又在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 瑥羽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抬起头,目光跟她的视线交汇,一刹那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热了。 他想逃避,“殿下,我给您吹笛子吧,我还有家乡的曲子没有给您听过。” “另一只手,也拿来。” 瑥羽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把笛子搁在一旁的案几上,把另一只手也送了过去。 两只手都被她包裹住了。 好暖,好软。 他的脸很热,几乎不能抬头。 垂着眼睛看床榻上的衾单, 看花纹,看颜色,看材质。 “坐在这,跪在地上凉。”楚乐仪眼神看向榻上,往里让了让身子,让出个很大的空来。 “瑥羽穿着外衫,脏,不能坐您的床榻。殿下,我这样就很好。” 楚乐仪一生放纵不羁爱逗人的毛病是管也管不住,张口就来, “那你把外衫脱了来我被子里吧,这样就不脏了。” “呃......”瑥羽不得不又对上她的眼眸,呼吸加快,不知道该应还是不该应。 他心里的阻塞感好像不是想反抗,而是害羞! 这怎么能! 听到她催促,“快点,我等不及了。” 瑥羽不再跪了,老老实实坐在她榻边。 坐定时,整个人显得放松了一些,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手还被她握着。 “殿下,我还是这样坐着吧。谢殿下体恤。” 楚乐仪佯装不满意,捏了捏他的手指。 “今天某人还说还什么,会听我的话,结果呢,要不就是说了不听,要不就是只听一半。 这年头,承诺真是不能随便信了。” 说完她还“啧”了一声,表达她的揶揄。 逗着他实在太有意思了,楚乐仪就想看他窘。 可没想到的是,榻边上少年短暂的愣了一下,就抽出手,开始解衣衫上的腰带。 楚乐仪想制止,可是他站起身去把外衫挂起,匆匆的往她榻边又来了。 素来胆子大的楚乐仪,逗弄人从来没怂过。 这一次倏忽萌生退意! 她刚要开口让他把衣服穿回去,就听见那人说,“殿下恕罪,瑥羽唐突了。” 他修长的手掀开一点被子,透白着一张脸,耳朵红的要滴血。 怕钻了凉气进去,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进被子。 躺下。 可是这空间不足以平躺,他只能朝里侧身。 楚乐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把手收回,以防他压着自己的手。 目下与他两两相对,鼻息相闻。 这是...... 为何??? 楚乐仪感到失算,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瑥羽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扑通扑通扑通!” 方才为了实现诺言,证明自己是真的听话,他没再多想什么,就动作起来。 生怕她不信他。 什么男女大防,君子操守,他忘了。 从噩梦醒来的那一刻,失而复得的酸涩感一直在沁润着他。 他心口酥酥。 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现在只想守住这磅礴的暖意,不让“故人”有机会。 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瑥羽轻轻的闭了眼睛,“谢殿下。” 他一说话差点就碰到她的嘴唇。 楚乐仪赶紧往里躲。 所幸他是闭着眼的,没见到她的窘样子。 楚乐仪躲开的时候,手无意中碰到他身上不知道哪处,引来他一声抽气。 好像是疼的。 啊对了,这人满身的伤。细闻之下,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药味呢。 楚乐仪顿时手足无措,嘴里想说让他赶快起来的话,也熄了火。 他眼睛闭的不安宁,眼睫毛时常发抖。 楚乐仪由衷的感到自己是个禽兽。 第42章 逗弄 她现在才真的觉悟,这漂亮宝宝是在外面吓怕了。 如果不是有晏北林帮忙,他有可能就此自绝在外面了。 如今回来了,她又吓他。 明知道他刚捡回一条命,还想着逗弄。 分不清楚时候! 往常多么自衿的少年!稍微一逗就快要哭的样子。 今天硬是迫于她的淫威,怯生生的委身进了她的锦被! 内心:楚乐仪,你不是人。你是一条禽兽。 看着他抖动的眼皮和毫无血色的俊脸。 楚乐仪越来越觉得自己在逼良为......啊呸! 她更往里面了一点,平躺,看着榻顶。 脑中空空。 瑥羽察觉到窸窣的声音,悄悄睁开眼睛。 光有些刺眼。 他嗫喏,“殿下,我去把烛火熄了吧?” “不用,我怕黑。”她看榻顶的眼都直了。 心里想着一会要装肚子疼,然后把府医请来诊脉,折腾折腾,瑥羽就能顺势下了榻,她再让他回去。 这样既不显得她在赶他嫌弃他,也全了各自的脸面,还优雅的放他一条生路。 要不怎么说她机灵呢! 说装就装。 楚乐仪捂着肚子痛苦起来,“嗯......痛。” 瑥羽看她不舒服,靠近了看她,“殿下,怎么了?” “肚子......好疼啊。”楚乐仪把脸窝在被子里,辛苦的装着痛,偶尔蜷缩一下。 “我去给您叫府医。” 楚乐仪嗯了一声。 瑥羽去吩咐了采苓,马上就回到寝房中。 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坐在榻上,端在她跟前。 好家伙,现在坐在榻上这件事这么轻松自如。 楚乐仪被他扶着,佯装艰难的起身。快速喝完。 “殿下,您肚子具体是哪里疼?”瑥羽小心翼翼的盖好她的被子,眼睛里满是担忧。 “我......”还没想好具体是哪里疼。 楚乐仪紧闭着双眼,没有回答,背过身去捂着肚子。 过了一会,采苓急匆匆赶回来, “殿下,府医病倒了,正在昏迷着。我去让小厮去外面找大夫了,您再坚持坚持,您具体是哪里疼呢?”采苓急的不行。 楚乐仪满脸问号。那还怎么折腾?好尴尬啊! 瑥羽代她把问题问出来了。“府医今天还来看过我,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府医平时爱尝草药,尝完就做记录,小厮说,今天看你醒了放心了,他又尝了一棵没见过的药草,被毒晕了。” 楚乐仪当下有五句骂时运不济的话。 瑥羽又问,“那他可有性命之危?” “小厮说,府医早已嘱咐了,若是昏迷就给他喂解毒丸,明天可能会醒来。” 瑥羽放下心来,当即吩咐采苓,“劳烦你去拿个汤婆子来。” 采苓这才有了主心骨,道了声“是。”忙不迭退下去了。 楚乐仪心想瑥羽都已经下榻,目的也达到。不至于把小厮遣出去找大夫,这夜半三更的。 虚弱的说,“瑥羽,你跟采苓说,不必叫小厮去找大夫了,我现在好多了。有个汤婆子捂着应该就没事了。” “殿下,您闭上眼睛休息,万一一会再疼。” “我现在感觉都不疼了呢,你快去叫采苓回来吧,跟她说。”楚乐仪急了。 瑥羽看她神色没有那么痛苦,“殿下......” “快去。”把他支走。 不得已,瑥羽听话的去找了采苓,拿回个汤婆子,把采苓关在门外。 温度正好,塞进她被子。 被子还没放下,瑥羽就快速挨进了被子里,又躺下了。 楚乐仪还窝在床榻内侧,忽然感觉到背后贴上一大片暖意。 瑥羽侧身贴在她耳边,“殿下,您可能是受凉了。”他伸出手,从后面抱着她。 “我方才把身上烘热了,给您暖暖。”他的手很轻,胳膊搭在她身上全提着力气,生怕压的她不舒服。 纵然有些羞涩,但今天白日里,公主也是主动抱过他的,他也...... 瑥羽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尽力贴近她,让自己身上残留的热气,暖着她的身子。 经过这番折腾,楚乐仪和他之间,只隔着单薄的衣衫了。 比刚才更有花样了呢。 她木头一样,任由他抱着,眼睛亮的像狼。 萎狼。 所以她这是失败了吗? 她眼前是满天星。 瑥羽略抬了头,观察她的状态有没有好一点,看见她眼睛对着里面眨也不眨的,吓了一跳。 撑着身子问,“殿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还疼吗?” “没。” 只是初秋,并没有那么冷,一会他身上就很热,热度传到楚乐仪后背,变成烫。 瑥羽想了想,“殿下,我给您讲民间的山川故事,您听着慢慢就想睡了。” 《雅趣解语篇》里,有个哄人方法是讲故事。 他所熟知的,有趣的都是山川地理,但他不知道这些故事能不能把公主哄睡着。 心里头没底,焦急之下,捂了她的眼睛。 “殿下先闭上眼睛,听我讲。” 楚乐仪懵了。 那人的声音和手明明有点发抖,可还坚持着。 她略一猜想,他应该不是热的发抖。 他在紧张。 好吧,楚乐仪认命的闭了眼睛。 等他讲完一个故事,她一定要把他直接的支走。 direct.直接的, swift.迅速的。 瑥羽感觉睫毛没再扫他手心,把手放开,她闭上眼睛了。 从她身后看过去,少女皮肤白皙细腻,透着健康的光泽,在柔和的烛光下显得晶莹红润。 瑥羽咽了咽,不再看她,悠悠的讲起来, “相传,在普营州附近,有一座巍峨的山峰,名为随云峰。山峰常年云雾缭绕,与世隔绝,宛如仙境......” 瑥羽的声音很柔,嗓子刻意压低了,沙沙的。 楚乐仪闭着眼睛想,等这个故事讲完,她就...... …… …… …… 烛光如丝,光华流转。 瑥羽的声音已经停下,他看着怀里平稳呼吸的人,也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她已经睡着了,还会怕黑吗? 往常也会熄蜡烛的。 瑥羽悄然起身,去吹灭了蜡烛。 值守的变成了绿衣和采苓两个人,采苓发现灯火熄了,放下心,“公主应该是没再疼。” 过了一会。 “瑥羽公子怎么还没出来?”绿衣皱眉。 又过了一会。 采苓和绿衣面面相觑。 …… 瑥羽吹完蜡烛,适应了黑暗,又悄然躺进了被子。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亮的。 他平躺着,抚着心口,已经跳的不那么杂乱。 看来这事情要是做熟了,也不是那么艰难。 他知道规矩,晚上他是不能在公主寝房里歇着的。 他不想守这个规矩了。 公主没叫他走。 身旁的人那么香,那么软,他不敢再碰,也不想再离开。 他听见外间有一点响动。 可能是采苓在外间踌躇着。 他告诉自己他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听见,他困了。 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慵懒 尽管瑥羽睡姿十分规整,可架不住楚乐仪睡姿多种多样。 不管有多大的床,对她来说都不够大。 半夜里,楚乐仪因为比原来缩小的睡眠空间而醒来。 ? 她坐起来,头脑和眼皮一样重,意识回笼。 瑥羽老老实实躺在一边,快要掉下去了。 她明明记得已经把他支走了啊,难道现在是在做梦??? 楚乐仪掐了自己的肚子一把,疼的。 好吧,是在梦里把他支走的。 嘴里干的厉害,她想先喝点水。 楚乐仪小心的伸出一条腿,跨过躺的老老实实的瑥羽,准确无误的踩在床榻中间下面的踏板。 尽量保持平衡,身体略向外侧倾斜。 接下来只要再把另一条腿也跨过去...... “嗯......”少年有几分慵懒和迷蒙,他还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徘徊。 感觉到身上突然沉重。 片刻后,他才缓缓撑开眼睛,目光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澈。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在他身上的身影。 楚乐仪让他那一声给吓的瘫在当场。 不上不下,不里不外的,就那样骑在了很奇怪的位置。 时间片刻静止。 夜虽然深,但适应了黑暗之后可以借着月光看清一点。 比如她看见瑥羽睁开眼睛了。 还看见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是想出声,但生生的止住了。 好像是被她的举动吓到,然后因为恐惧而乖顺。 月色给他的脸更添了几分深邃的轮廓感,楚楚动人的瑟缩感。 她的位置还恰好能感觉到呼吸起伏。 难道他平常习惯腹式呼吸?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楚乐仪尽量扯出一丝尴尬而不失体面的微笑,开口安抚他,“我...我不是想对你做什么,别怕。” 但嗓子不够尽责,发出的声音喑哑,在朦胧夜色中甚至有些应景。 瑥羽的视线越来越能聚焦,这下彻底清醒。 “额......嗯。”他偏过头没再看她,害羞了。 楚乐仪见状着急,俯身把他的脸摆正,企图让他看见自己正派的目光和不带一丝兴致的表情。 “我真的不是半夜三更兽性大发,你相信我。” 瑥羽恍然间被一只温热的手控制住脸颊,避无可避的对上她的眸子。 好近。 好香。 更害羞了。 他启唇,声音沙沙的,低声柔柔的说,“嗯,相信殿下。” 楚乐仪得了这样一个保证,才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撑着他的胸膛,另一条腿也跨过去,下了地。 “殿下,去哪?”瑥羽坐起来,怕自己回答的没让她满意,怕她走了。 “喝水。” “水凉了,我去给您拿热的。”瑥羽也下了地,穿好鞋子要去外间。 “别去,把采苓吵醒了。我喝一口润润。” 她摸索着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冷水下肚,顺着喉管往下,激的她更清醒。 瑥羽回过身,珊珊的站在那里,看着她喝水。 “你喝吗?” 瑥羽摇了摇头,怕她看不清自己, 说了句,“谢殿下,我不渴。” 楚乐仪喝完水就回到榻上坐着,瑥羽亦步亦趋。 她还记得,以前逗着他玩,说要尝尝他的滋味。 他会为难的回答,容他些时候。 现在他刚一回来,就被迫上了她的榻。 她又唾骂自己,真是个禽兽,开玩笑不分状况。 这大半夜的,总不至于要让他冒着秋凉回去,他身上还没好。 “如果你不愿,可以去贵妃榻上歇一夜,柜里有被子。”这是楚乐仪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 给他留一线读书人的自尊。 瑥羽听来,以为自己刚才躺着歪头的表现惹她不满了。 “瑥羽愿意的。”他手指挑开自己单薄的里衣,露出大片白皙的、还带着瘀痕的身子。 就那么站在她面前,微微有些抖,是羞的。 月光下,颇有某种凌虐的美感。 显得她更禽兽了。 楚乐仪按住他的手,“等一下。” 冷静。 很明显他理解错了,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强迫你做什么,你也不用这么畏惧我。” 瑥羽尽量稳住自己的手,顺从道,“嗯,我知道,殿下,我是自愿的。” 楚乐仪: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明白! 她发觉自己三句两句是解释不明白当下的局面的。 向来不想在小事上内耗的楚乐仪,干脆放弃治疗,掀了被子躺下,睡在里面,“睡吧。” 瑥羽对男女之事上很懵懂。 《琴瑟调和篇》的首页,说的是女子的不易,要在房事方方面面体谅顾及。 当初贺嬷嬷只讲到这里,说后面的就是详细方法,要他自己抽空钻研。 他往下只看了一页就看不下去,那上面赤身露体,图文并茂,不堪入目。 那根本就是另一本书,只不过包了个《琴瑟调和篇》的自制封皮。 当时他是唾弃的。 可现在呢? 现在他面对公主躺下背过去的身影,愣了神。 自己到底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一无所知。 瑥羽轻轻探进残留着点余温的被子里,平躺着,看向黑夜。 从心里生出切实的迷茫之感。 他还没忘记公主睡前肚子疼过。 鼓起勇气问,“殿下的肚子可有不适?” “没有。” 得了回答,他放下心,一夜无梦。 ...... 朝曦初露,东方微露的一线曙光,渐渐染红了天边的云彩。 采苓和绿衣带着比往常多一倍的人来伺候。 她们甚至还带了从芝兰院取来的干净衣服。 瑥羽不习惯被女子伺候,“不劳烦各位,你们去侍奉公主吧。” 她们看了看绿衣,绿衣点点头,几个人就退下了。 早上的梳洗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 采苓在心里为瑥羽点了根蜡。 瑥羽公子能在公主的寝房里宿下,说明公主对他的重视。 可犯了规矩,高嬷嬷那里一顿训斥是不会少的。 寻常人哪受得了高嬷嬷的训诫。 可怕。 楚乐仪同他一起吃了朝食,就撵着他回去休息。 瑥羽在半路上遇到高嬷嬷,她肃然叫住了人,“瑥羽公子,府里的规矩你不清楚?” “清楚,任嬷嬷处置。” 那条规矩虽然是有,但并没有相应的处罚,高嬷嬷能做的,无非耳提面命一顿。 但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是关于瑥羽的。 于是就把他放回去了。 第44章 弱点 议事厅。 “殿下,瑥羽公子遭歹人掳走,实在是令人痛心之事。 然而,他作为殿下的近侍,此次在外多日下落不明,期间遭遇如何,难以预料。 为殿下的安康考虑,眼下还是暂不宜与他同房,以免万一他在此期间染上什么疾病,殃及您自身。 望殿下能以自身为重,稍安勿躁,待查明一切无虞后再作定夺。” 高嬷嬷一番话说的极尽妥帖,完美无缺,楚乐仪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关键就在于,他们两个也从来没有......过。 楚乐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多在意。 她现在有一堆事情要做。 她请高嬷嬷坐下,“高嬷嬷,你之前说,我要是想除掉仇人,你都会协助我。 可是我考量了一下我身边的人手,都不足以除掉谁,更别说全身而退。 难不成你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吗?” 高嬷嬷凝眉问,“殿下想除掉谁?” 楚乐仪想了想,“倒也不是除掉,我想会会言曦公主,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 “殿下只需要抓住她的弱点。” “她有什么弱点?” 高嬷嬷沉思了一会,“她的驸马。 前年,言曦公主看中了探花郎素玮,请求圣上赐婚。 素玮成为驸马后,原本有望进入中枢的机会便化为了泡影。 自此以后,他仅担任了一个侍讲的职位,负责编纂国史,却没有实权。 他寒窗苦读,一朝中榜成为探花,本当大展宏图,如今却只能郁郁不得志。” 楚乐仪喝了口茶,在仇人关系线上又加上这个人名。“她驸马恨她?” 高嬷嬷也并不确定,“此事还需要再打探。” 楚乐仪知道这件事急不得, “好,一定要详细,如果她有别的什么弱点,也一并回给我。” 两人正说着话,绿衣进来说晏北林宴公子拜见。 楚乐仪不方便登他的门道谢,他来了正好。 昨日她让珍宝阁送来一尊金酒杯,就是给晏北林准备的。 楚乐仪到了会客正厅,晏北林已经在那里等着。 他单刀直入,“见过殿下,我是来看瑥羽的,他现在怎么样?” “已经退了烧,早上胃口也不错,我带你去看他。” 两个人穿过后花园小径。 晏北林心里起了八卦,“殿下,您有几个面首?” 楚乐仪好笑,“我看起来有那么色欲熏心吗?就他一个。” 因着她打趣自己,晏北林也消除了那点进公主府的拘谨之感,爽朗一笑。 他们走近月亮门,经过拱桥上,池塘边,到了瑥羽的寝房。 小厮带他们进房时,瑥羽正在喝药。 楚乐仪屏退左右,房里只剩了他们三人。 “晏兄,殿下说,是你救了我,瑥羽无以为报,在此拜谢。” 瑥羽知道自己整个人都是公主的,所以没法直接对恩人承诺什么,但心里的感激一分不少。 他俯下的身子被宴北林一把扶起来。 “见外!你我同窗,又投脾气,你在学业上帮过我,我也沾过你不少光,你这就生分了啊。” 瑥羽柔和浅笑。 楚乐仪上前直接把他按在床榻上, “别站着了,我们也坐。今天我们在一处,正好说道说道这个楚乐枫。 她光天化日的就敢把瑥羽掳走,简直太狂了。 你今天精神好了很多,快说说当时是在哪被掳走的?”已经坐在凳子上的楚乐仪向瑥羽看去。 瑥羽眉宇间一抹痛色,“马车经过一个安静的巷子,我听见车夫一声大叫,远儿探出去看是怎么回事,被歹人敲晕了。 我见势不对,出去跟他们纠缠许久,也难敌过那几个练家子,也被敲晕了。” “哟,你还跟他们纠缠了?你会功夫?”楚乐仪好奇心起,晶莹的目光注视着他。 瑥羽不知道哪来的不平,“殿下,我学过骑射,没有功夫也有力气的,身体也......并不是特别弱。” “哦。”楚乐仪没再揶揄,不想把人给惹急了,“你继续说。” 瑥羽脸上起了一层热,“在那个宅子里,我一直被绑着,言曦公主去过两次。” 宴北林适时接茬,“绑着你的绳子可不是普通的麻绳,我的人用刀割了很久才割断,把绳子带回去拆解一看,里面有像是鹿筋或是牛筋的材质,还有马尾毛。” 瑥羽皱眉沉思。 楚乐仪问,“有什么特别的吗?” 宴北林头一转,眼神深邃,“这种绳子,外域常见。言曦公主用的人也奇怪。 我们绑回去的那些护卫,还没关呢,就一个个中毒似的死在半路上。” 楚乐仪瞪大了眼,“死士?楚乐枫竟然能培养死士?” 她得有多少钱啊! 嫉妒! 宴北林点头,“看起来是死士,可是一个公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士?十分可疑。” 楚乐仪:别太惊讶,我以后还可能有很多私兵呢。 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也或许是想找楚乐枫的把柄想疯了。 “你们说,楚乐枫会不会在通外敌?” 此话一出,瑥羽脸上的表情没有惊讶。 宴北林却站起来了,“她通外敌?!仅凭那绳子?” 楚乐仪心里已经盘算,没通外敌也要给她安上这个罪名,就凭那绳子。 她肯定不止一根。 “晏大哥,事关国事,如果她没通外敌,那正好。如果真有苗头,可不能掉以轻心。” 威武侯一门忠心护国,外敌是他心中的刺,思来想去言曦公主身上疑点太多,马上告了辞回府。 送走宴北林,房里只剩她和瑥羽两人。 楚乐仪看他气色还是苍白,叮嘱他,“这几天就好好歇着,不许乱走了。” 瑥羽心里想她想的难过,怎么肯放过这个独处的机会,情不自禁抱了她。 怀里充满了软腻馨香,他才觉得踏实。 “殿下,高嬷嬷说我了。” 楚乐仪忽然被这人罩住,有点不适应他的热情,“你先放开我,高嬷嬷说你什么了?” 瑥羽没松,反而抱得更紧,头低着,下颌努力靠在她发顶蹭着。 “说我不守规矩,在殿下的寝房里过夜了。” “还有这规矩?” 原来她不知道这规矩,瑥羽嗫喏,“嗯,有。”快把这规矩废了吧,他想。 “怪我怪我,是我让你到我被子里的,我去跟高嬷嬷说明白。她罚你了?” “没。” “不用担心,以后我不会让你在那睡了,你好好的休息,别胡思乱想。”楚乐仪准备撤离这个怀抱,轻轻推了一下。 瑥羽往后退半步,怔怔的看着她,“为何?” 第45章 夺命 往日的相处点滴在瑥羽脑海中过,公主是喜欢亲近自己的,不是吗? 为何不愿自己宿在她房间呢? 难道是昨晚,自己表现的不合她心意? 楚乐仪看他恍惚的神情,眼睛像是黏在她身上,但细看又无所附着。 漂亮宝宝好脆弱。 她仰着头,解释,“因为你现在身子还弱着,胡思乱想太伤神了。” 瑥羽拉住她的衣袖,“殿下,我问的是,为何我不能宿在您房里?” 他的沮丧已经快要溢出来了,透过那双深潭泉水一样的眼睛, 眉宇间满是不解和失落,昳丽的面容上泛着惆怅。 楚乐仪眨巴了眨巴眼, “你想睡在我房里?” 瑥羽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娇嗔,清泉似的,“想的。” 不自觉的把她袖子扯到自己身侧。 楚乐仪差点被这婉转的声调抓了心脏去。 短短两个字,搭上他艳冶的神情,跟夺命弯刀似的。 楚乐仪心里来回像拉锯一样做着思想斗争。 可那也不行啊! 她很喜欢那个房间,前窗的石榴树,后窗的蔷薇,都是她喜欢的。 床榻是黄花梨的,她考究过,是滋润的油梨,有淡淡的香味,她也住惯了。 就算是金主,也不能夺她的房间呀。 楚乐仪为难中。 就住了一晚上,他到底喜欢主院哪里,她改还不行吗? 也不行,黄花梨架子床绝对不行,那可是一整副老料,几千年才能成材。 她牙疼的与他商量,“你要不再选个别的?云浮院那边环境也不错的。” 瑥羽的手轻轻松开了她的衣袖,袖摆在身侧划过一个浅藕色的弧度。 公主已然这样委婉的拒绝,他再争取就失了礼数了。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神落寞。 嘴角轻轻抿起,站直了身子,尽力保持稳定。 他怎么忘了,那是主人住的地方,他有什么资格。 或许以后,驸马才能同她一起宿在那里。 是一时的宠溺错觉让他忘记分寸。 “谢殿下,我不该提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不再像刚才那样的浓情厚意。 这人的高兴和不高兴都那么不加掩饰,楚乐仪很容易就感觉到他情绪变化。 “乖啊,别难过。”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看起来他也不想要云浮院,难搞。 因着那声“乖”,瑥羽更加四肢乏力,浑身凄然。 “是,殿下,我会听话。”他在想以后谁会是她的驸马。 方才宴北林在时,他们两人一边一个,坐在凳子上。 一个锦衣华服,魁梧高大。 另一个光彩熠熠,明媚动人。 他们看起来很是般配。 就算不是宴北林,也会是类似的人吧? 绝不会像他这样,没有功名,没有建树,没有声望,没有地位。 驸马还没进门,他倒提前苍凉起来。 再想下去,几乎就不能好好地站在那里了。 却嫌不够痛似的,鬼使神差失落怅惘的问她,“您为什么会叫他晏大哥?您喜欢他吗?” 楚乐仪正观摩他的床榻,要不然给他造个紫檀的架子床?算是安慰他。 “还不是为了你,叫他一声大哥好哄着他派人去找你,公主府这点人手,根本不够。 对了,我给他准备的谢礼忘了给了,一尊金酒杯,你伤好了去学府的时候给他,这也是为你出的,要记得。” 瑥羽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心里竟然奇迹般的不酸楚了。 他脸上有了些微笑意,又淡了下去,“殿下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楚乐仪摇了摇头,这问题问的反常,她斟酌斟酌,发了张好人卡, “他很好,可是我不喜欢那个类型,跟他说抱歉,只谈钱不谈爱,以后还是好兄弟。” 瑥羽执拗起来,偏要听一听,她会喜欢什么样的。 “殿下,那您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他可以去找,然后想办法,让她身边永远也见不到那样的。 “我嘛,要求很高的。”她拖长了音。 瑥羽的心沉了沉,暗自咬着嘴唇里面的软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说。 她红唇一张一合,眼睛轱辘转了一圈,掰着指头数, “首先,必须要养眼,容貌出众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其次,必须身体健康,体魄匀称,要有结实的胸膛和平坦的小腹,让我摸起来舒服,但不能太过粗壮。 还必须要懂事、体贴、为我解忧、围着我转。 若是家境殷实,自然能加分不少。若是家财万贯,更是锦上添花。 倘若囊中羞涩,至少也要讲道德,不可过分觊觎我的钱财。” 楚乐仪数完,犹觉得不够,“啊最重要的一点,要够辣。” 瑥羽沉沉浮浮的心刚有复苏的迹象,却不明白这个补充是什么意思。 他眼神探究,“辣?” 楚乐仪嘴角上扬,带着一抹鲜亮的笑容,神神秘秘的说,“小孩子,你不懂。” 他紧急的澄清,“我只比您小一岁,我不是小孩子。” 啧,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他这个年纪有的还没考大学呢。 楚乐仪想回去安排给他做新床榻的事,不欲闲聊,挥了挥手, “好好养着,姐姐有空再来看你。” 瑥羽握住那只手,温热,柔软。“殿下,我不小了。” “好好好,你不小,你哪里都大。”她敷衍道。 “我......”瑥羽心里乱跳,为刚才公主说的那些标准重新有了希冀。 他还想再确认一下。“殿下,如果您未来的驸马,我是说如果, 如果没有功名,也没什么建树,也......没有声望地位什么的,您不会觉得难堪吗?”说到后面,瑥羽的声音越来越低。 楚乐仪真真觉得古代人太世俗僵化了,反握了她的手,决心给他上一课。 “我心甘情愿给他的爱,就是他的功名、建树、声望、地位。”一字一句,铿锵顿挫。 少女面带张扬的笑意,额前的牡丹红的热烈,一双秋剪瞳清澈而灵动。 直抵他的心,“砰”的一下,狠狠的砸过来。 想要,很想。 想要她明亮炽热的爱。 ...... 楚乐仪撒了手,提着裙子迈过门槛,秋风里有桂花的香味。 她眼底无波,心里平静。 可惜,穿到这本倒反天罡的书里,注定被美人所误,她就只能过个嘴瘾了。 惨淡如斯! 唯有金钱能够填补她的空虚。 第46章 试做 太阳穿透窗棂上薄薄的云母,映下柔和的光芒。 楚乐仪一个人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她眼前的纸上是当日在思源殿,父皇与她的对话。 ...... 如果要拿到开采权,圣意是她绕不过去的路。 皇兄可能不愿要她的庄子,顶撞了父皇,才被禁足。 可就算他不要,也未必就能轮到她了。 工部尚书即使能为她说话,结果也仍是不确定的。 还有那个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告密者,下一步会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她到现在也不清楚。 现在的策略...... 她需要做一件: 没有任何人能立刻做成, 当下只有她能做到的, 且是父皇看重的事。 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楚乐仪把纸上的对话,从前到后,反复揣摩,目光在最开始的那句上停下来: “近来边域纷扰不断,恐有一场恶战。铁矿乃国之重器,可用于锻造兵器,至关重要。” 恶战? 兵器? 至关重要? 楚乐仪在兵器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她曾专门了解过,本朝律法严禁私制兵器,能做兵器的只有兵器司。 冶炼符合要求的生铁供给兵器司,是她曾设想的收入来源之一。 如果她有独家办法,炼出远远高于他们要求的生铁,能不能扭转现在的局面呢? 少女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过了几息,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体。 划动火折子,点燃蜡烛。 手中满是对话的纸张凑近了火焰,边缘瞬间被火舌舔舐,发出轻微的 “滋滋” 声。 一团轻盈的灰烬,飘落在笔洗里。 书房的门被打开,“殿下,瑥羽公子来了。” 绿衣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目光看向桌案上的蜡烛和笔洗,又低了头。 “叫他进来。” ...... 瑥羽近几日来的很勤,因为养伤不用去学府,天天都要在她这里黏一阵子。 有时候会掀起衣袖,露出他被绳子捆出伤痕的白皙胳膊,期期艾艾的嫌它好的慢。 有时候坐在地板上,靠着她的椅子旁,倚着扶手睡觉,在她忙碌间隙说会话。 她说地上凉,他就讨要一个蒲团,继续靠在椅子旁边不走。 楚乐仪本就有心让他好好歇着,不让他做事,没想到他干脆就在她周围歇着了。 黏人,实在是黏人。 有一天她无意中摸着他悄悄递到自己掌心的手指,忽然福至心灵,这少年如今就像......一只猫咪。 她曾养过一只猫,自从走丢过一次,再回家就是这样的没有安全感。 楚乐仪自觉悟了点什么,很好的解释了瑥羽现在黏人的原因。 更心疼他了。 其实关键所在还是因为他长的太漂亮,随便做点什么,都那么惹人疼。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略带惆怅的看着她,能把她的心都侵染上一层柔软的情绪。 很好rua~ 一如现在,瑥羽又抱着蒲团,眼睛避过桌案上的物什,身姿雅顺的坐在她近旁的地板上。 这样的高度,无论她在桌上看什么,写什么,瑥羽都不会看见。 是很让人放心又能离的最近的位置。 瑥羽脑袋靠在椅子旁,看她的手正闲着,就拿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 “殿下,摸摸。” 楚乐仪不明所以,低头,抬手在他的簪子上摩挲几下,“好看。” 换来瑥羽不满意的轻哼,“是头发。” 她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滑,“头发怎么了?” “滑啊。”瑥羽靠着椅子,没再说什么。 瑥羽脸上最近养出了些气色,不再那么苍白,嘴唇也红润了,安安静静的守着她。 楚乐仪撩起他的一缕发丝,确实滑溜,“你身上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瑥羽抬头看她,眼睛格外亮,莞尔一笑。 手指灵巧的把衣襟敞开,烟霞色的外衣,然后是白色的里衣,露出肩头...... 楚乐仪喊停,“哎?你干嘛?” 瑥羽抓着衣襟,颇为无辜,“我今天早上数过,还有十六处是紫的,五处是青的,三处是红的。 有的在肩膀,有的在腿上,有的在腰上。 殿下帮我数一数,看看我好的怎么样了。” 他还要继续往下褪衣衫,楚乐仪受不了了。 他这幅斑驳痕迹的娇嫩样子,要是叫她一声“主人”,她都怕自己瞬间头皮发麻。 楚乐仪:你在想什么啊你这个禽兽!人家伤着呢! 楚乐仪两只手又给他穿起来。“不准脱。” 瑥羽抬头看她,“为何不准脱?” 楚乐仪:我怕我会爽。 她正色厉声,故意板着脸说教,“好好一个儿郎,衣裳怎么这么松,像个什么?” 瑥羽眼尾的粉红深了一些,耳根也热,有几缕发丝被卷进了衣襟深处也不管, 只背过身,靠着椅子腿。 又不说话了。 “来,我有正事跟你商议呢。”楚乐仪从另一边迈出去,到了里间的罗汉床上坐下。 瑥羽跟着她坐在一处,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衫,等她说话。 她挤了他一下,“你去对面坐着。” 为了实现“围着她转”这一条,瑥羽恨不得黏在公主身上,看见对面的距离,心生怨懑。 会与公主隔着中间的案几,好远。 可是要听话。 他极不情愿的绕到对面,端端正正的、温顺地坐在那里。 楚乐仪等他坐好才开口,“你和晏公子相处的时候,有没有听他说过军营里的事?我记得他是上过战场的。” 瑥羽听到是正事,正色道,“回殿下,我们私下喝酒的时候,他醉酒后会提起一点往事。殿下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现在军中杀敌制胜最好用的武器是什么?哪个铁质部件容易坏?”她在案几上画着圈,“最好是关键部件。” 瑥羽想了想,“这些他没提过,殿下莫忧心,我明天去玉章学府,下了学邀他去珍宝阁小楼,问一问他。” 他慢慢握住她在桌上画圈的手,他的手大得多,能把那只小手完全拢在自己掌中。 公主的手柔腻的好像没骨头似的,他不敢太用力。 楚乐仪停顿了一瞬,上一次他们对坐在罗汉床两侧,还是她故意的碰碰他,占占便宜。 这次怎么就完全掉了个呢? 她像个“轻易得到就不会珍惜的渣女”一般,把手挣脱出来,表情淘的很,“规矩一点。” 然后补充了一句,“等你伤好了再去学府不迟,我不急。” 瑥羽眼看着她红色丹蔻的莹白手指,隐在了案几下,手里空的慌,虚虚的拢起。 嗓音温润,“瑥羽想为殿下分忧,伤不碍事的。” 楚乐仪还想再劝劝她,就听见他继续说, “殿下,工部的勘探期虽然不短,可我们,要钻研武器所用的生铁, 还要找合适的冶炼坊,先试炼出样品。 如果这条路行不通,改换别的路,也要时间。还是不等了。” 第47章 缠绕 楚乐仪不得不真心的想赞赏他一句,只通过细枝末节就能推断出她的想法,还考虑到了后续工作。 “好瑥羽,你怎么这么懂我的心思。既然如此,你就去吧,但是答应我,觉得不舒服就回来,不要硬撑。” 他心头因为那句“好瑥羽”像是灌了蜜,嘴角含笑,眼神柔和。 情意绵绵的望着她,“殿下可以再叫我一声吗?还想听。” 楚乐仪哪会不舍得口头功夫,春风拂面般的叫他,“好瑥羽。” 他眼睛里好像盛着湖水,不由自主的沉沦,“还想......” “好瑥羽~好瑥羽~好瑥羽~如何,还满意吗?” 楚乐仪想起他是爱听夸的,转瞬功夫就套用上了往常的句式, “只有你能明白我,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我的好瑥羽~” 瑥羽险些要被这几句淹没了,呼吸都开始发紧,瓷白的肌肤上染了绯色。 倾心如织,点滴之事亦能将他缠绕。 他笑容像山巅的冰雪,干净纯白,“谢殿下。” * 瑥羽带着远儿刚一步入学室,就引起众人的注视。 他已经习惯了,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窃窃私语有之,不屑嘲讽有之。 “瑥羽,怎么最近都没来?”一个声音从那些人中传来,带着明显的嘲讽之意。 说话的人故意提高了嗓门,“是不是害怕月课考?你要是害怕呀,干脆别来了!省的到时候丢永朝公主的脸。” “哈哈哈哈......” 一通哄笑。 几个人交头接耳,眼神不时瞟向瑥羽,满脸的鄙夷。 “长得俊怎么了?还不是要以貌取宠。” 其中一人轻声嗤笑,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楚。 “比咱们是轻松啊,咱们还要冬寒抱冰,夏热握火的读书,他只要往床上一躺,要什么有什么。” “羡慕噢……” “我等可比不了……” ...... 瑥羽对这些闲言碎语仿若未闻,让远儿把书册拿出来摆好。 从从容容的坐下,如入无人之境,脸上没有半点特别的表情。 远儿心里激愤也没辙,暗暗咬着牙。 晏北林正好走到门口,听见那些越来越过分的污言秽语, 脸色一沉,怒气冲冲地走上前,一把拽住了其中一个嘴巴最脏的。 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无耻之徒!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声音如雷鸣般在学室中炸响。 那人被晏北林的气势吓了一哆嗦,但很快又勉强恢复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怎么?还不让人说了?他瑥羽不就是靠那张脸吗?” 被揪住衣领的人挣扎着,有些害怕。 “你个腌臜货!再敢说一遍试试!” 晏北林怒不可遏,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勒得那人脸上通红。 瑥羽见状,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晏北林身前,伸手拦住了他即将落下的拳头。 “晏兄,我有一经义没读通,这几日落下了课,麻烦你帮我瞧瞧。” 他的声音沉稳而冷静,抓住晏北林的手力道不弱。 晏北林狠狠地瞪了那几个人一眼,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他们烧成灰。 又看向瑥羽,满脸的不甘。 “他们这么说你,你就忍得下去?” 瑥羽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笑起来韶光灼灼,“晏兄来我这里。” 晏北林再不甘也没用,放下拳头,呼出一大口浊气。真不知道瑥羽这一身忍功师承何处! 有几个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的人,看到瑥羽那一闪而过的笑容,顿时看呆了,噤了声。 他们之中,有的纯粹是想故意激怒瑥羽,想看看这个玉菩萨般的人物,生气起来到底有多带劲。 是不是比他静静坐着的时候还要灼人心肺。 有的则是真心实意地看不起瑥羽的身份,暗骂他小白脸。 也有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的,面上烦躁。 晏北林的书童小风在一旁虚惊,给自己掐了一把人中, “好悬,活祖宗这个月再打一架,我的月钱就扣没了,白干。” 远儿自然知道他的担心,活祖宗这个词还是跟着他学的,心里又无奈又好笑。 算了,郎君都不在意,他憋什么气。 郎君说得对,气出病来他们又不给端汤药,还是自己受罪。 晏北林大马金刀的坐在瑥羽一侧,“这才休息了几天你就来了,身子骨受得了吗?” “没事,我好多了。” 晏北林总是下意识的觉得永朝公主会负了瑥羽,“你家公主就不心疼?” 瑥羽知道他偏袒自己的心思,说了个理由,“我担心月课考过不了,就来了。” “哎呀,我去公主府给你讲课,你来什么?” 瑥羽还没什么回话,小风先在一边笑了,噗嗤一声。 晏北林踹了小风一脚,“你给我滚。” 然后又回过头说,“公主就不能给你请个师傅!” 瑥羽解释道,“是我非要来的,公主拗不过我。我这几天不去珍宝阁,也不知道乱没乱。下了学还要去一趟。” 晏北林怒其不争,“我陪你去,他们乱不了。你家公主是打算累死你,好找个新的,你可小心了。” 瑥羽自动忽略了“累死你”和“小心了”,只剩下“你家公主”这几个字在心里徘徊。 不想纠正他了。 晏北林看他又是笑,“你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子,你高兴什么呢?唉!” * 瑥羽今天饮了酒,回房沐浴过后急匆匆的赶往主院。 楚乐仪知道他一定会带来消息,没有睡下,在寝房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他。 ...... 尽管沐浴清洗过,瑥羽还是有点晕。 “殿下,金酒杯已经送给晏公子了,他很喜欢,还笑称以为是投的钱回了本呢。” 楚乐仪靠在贵妃榻,让他坐在对面的绣凳上。 “上面刻着獬豸,我就猜他会喜欢。你怎么脸红扑扑的呀,喝酒了吗?” 瑥羽眨着眼,“只陪宴公子饮了一点。” “知道自己还吃着药吗?就敢喝酒?他非要你喝的吗?” 他摇头,身子也跟着歪了歪,“是我要喝的,说到兴致上,就喝了,宴公子豪放,没注意这些的。” 楚乐仪看他晃晃悠悠的,差点要从那方绣凳上歪到地上去,皱了眉头, “伤好之前,不许再喝酒了。” “到我这来坐着。” 她在贵妃榻留出个空。 第48章 孟浪 瑥羽只觉脑袋昏沉,意识如坠云雾之中,迷迷蒙蒙。 入目的人儿像是在画里,好看得令他心颤。 一双眼眸,秋水盈盈,瑥羽仿佛坠落深海。 他痴痴地望着她,再也没办法移开。 瞧见她玉手轻抬,拍了拍贵妃榻上那一方空处。 瑥羽生怕这邀请会在瞬间消失,起身在榻边坐下,稍稍挨着。 渴望总是不能满足,渴望亲近她。 心如脱缰野马般狂跳不已,血液也在身体里奔腾翻涌,似要燃烧起来。 又有一湾冰水在流淌,冰火交织。 他含着万千情绪,挣扎不已,“殿下觉得,这样的我,孟浪吗?” 总是想靠近,每天都在缠着她,这样的他,孟浪吗? 她会觉得冒犯吗? 瑥羽心里是会羞的。 一羞就浑身发烫。 这话问的没来由,楚乐仪好笑。 两个人只是坐在了一处,怎么就跟孟浪扯上关系了? “真喝醉了?” 瑥羽快速答道, “没。” “那还问稀里糊涂的话?” 瑥羽想起公主强而有力的把他的衣衫围起来,包住他的肩头,还嫌他衣衫太松。 他更羞了,“怕殿下讨厌我这样。” 请一个人爱他,他要做到什么尺度才是对的? 来公主府之后收到的一切信息,都被他捕捉起来,当成是行动的参考。 他需要她的反馈,才能知道自己做的是超过了,还是不够多。 楚乐仪看着两人挨着的衣角,也没什么。 于是安慰他,想让他放心,“哪里孟浪,真正孟浪的你没见过,这才哪到哪呢? 那个绣凳实在是搁不住你,我看你迷迷糊糊的,怕你倒了。 如果这是孟浪,也是我先招惹的,你别胡思乱想。” 瑥羽还在苦苦熬着,纠结着,就听见她说“这才哪到哪”。 他酒醒了一半。心猛地一颤。 原来是做的不够多啊。 短暂的安静之后,楚乐仪戳了戳他的胳膊,“你问了吗?晏公子怎么说?” 瑥羽还在消化她方才说的话。 消化的差不多了,思绪回笼。 像是眼前铺开一张纸,他照着脑海里的记忆念出来, “宴公子说了一种弓弩,在骑兵作战中颇具威力。 弩机上的扳机,是至关重要的部件,一旦有损坏,整架弩机就如同废铁了,再难发挥效用。” 其实晏北林还提到了一种剑,一种鱼鳞甲。 瑥羽分析了几种装备的作用,认定了弓弩,是当前战场上最有效力的武器。 楚乐仪垂眸思索,“扳机......” 瑥羽又挨她近了几分,歪着身子与她相对,“接下来我们就...冶炼扳机所用的生铁?” 楚乐仪点头,“对,要知道扳机的用料是什么标准,什么品质。” “宴公子说可以偷出一把训练用的弓弩做参考,不过还要还回去。” “很好很好,那我就等好消息啦。”楚乐仪神色中有了一丝轻松,拿在手里的书无意识的敲了敲腿。 这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她想到另一件事,“今天你回玉章学府,那个楚乐枫绝对会收到消息的。 你路上遇没遇到奇奇怪怪的事?害怕没?” 瑥羽软糯的回,“宴公子让我坐了他的马车,他说......总有人跟在周围。” 楚乐仪认真的说,“我派了几个侍卫暗中保护你,宴公子有武艺,他也能保护你。 你以后呢,多蹭他的马车,让公主府的马车在后面跟着吧。” 原来是她派的人,瑥羽心里又踏实起来,他本来是有点担心的。 “谢殿下保护。”瑥羽想拥住她,想贴近那份柔软和馨香,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 他向她身前覆过去,抱住。 下巴在她肩头蹭了蹭,她穿着的丝绸很滑,微凉。 “殿下,您真好。” 楚乐仪知道他这是小猫似的黏人劲儿又上来了,拍了拍他后背算是安抚。 她一副八卦腔调,“楚乐枫那所宅子周围,有我派去的侍卫暗中盯着,据说,她发现你不见了之后,大发了一通脾气呢。” 他眼睛垂下,不爱听那个人的事。 担心的问,“她会迁怒您的,她会不会做伤害您的事?” “是我迁怒她!敢抢了我的人。” “嗯......瑥羽是您的人。”他抱的更紧了,她身上好香,怎么可以这么软。 心猿意马。 这人的醉意越发上涌,已经找不清理智了。 呼吸好急。 想把她一直按在怀里。 楚乐仪抬手一推,把两人隔开,“好了好了,别黏了,睡觉去。” 他眼中兜住一汪水,脸颊的绯红还没退。 即使很贪恋她的温度,也不得不听话的告退。 瑥羽空着怀回房,并没有睡,他拿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 公主喜欢容貌出众的。 如何才能有出众的容貌呢? 他忽然瞥见自己衣襟间露出的青紫痕迹,敞开里衣,去了更大的衣饰镜子前照。 伤痕满布,好丑。 怪不得公主那么快的给他包上衣衫。 他原本想让公主疼疼他的,原来他的身子现在这么丑。 瑥羽的眉目都簇到了一起去。 看见镜子里皱眉的自己,更丑了。他赶紧用手在眉间抹平。 想到这个丑陋的样子已经让公主看过了,他更加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镜子里的人裸着上身,看着自己。 无法排遣的淡淡愁绪,眼神空洞而迷茫。 白皙如初雪的肌肤上青紫交加,有的已经淡了。 长发如墨,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更增添了几分凌虐的斑驳破碎。 手臂垂落,一只手拿着衣衫,拖曳在地,仿若月色下的流云。 身如飘絮,心绪难平。 瑥羽松开手,衣衫彻底滑落在地。 捏了捏自己,公主说喜欢结实的胸膛和平坦的小腹。 他试了一下手感,并不算软,有些弹性。 他曾经看过江边拉纤的纤夫,日头下,他们赤裸的上身闪烁着汗水的光泽,肌肉紧绷,线条分明。 是了,那样才算结实。 他脑海中又浮现公主说的另一句:要摸起来舒服,但不能太过粗壮。 纤夫粗壮的惊人的胳膊,像是古树的根茎,突现在他记忆里。 “要比纤夫的细一点?”他在胳膊上比划,又皱了眉,镜子里是一张精致而狐疑的脸。 发现自己在皱眉,他又着急,伸出修长的手指,把眉间掰开,不可以留下皱纹。 他想着公主,尽力展开一个端正的笑容,整张脸都舒展开,柔和皎洁。 朱老板找店面找的如何了? 等绸缎店开业,他要去多做些衬气色的衣裳。 烛光摇曳,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忽明忽暗。 他醉的很厉害。 也给公主做衣裳,用同一匹绸缎,类似的绣纹,相同的衣扣,一样的腰带...... 一起穿着在人前出现。 第49章 初心 银杏在风中簌簌作响,洒落一地璀璨。 “殿下,先前的基本功只是小菜,若真想把筋骨强健起来,还是要练拳。这套灵云拳法是我特意为殿下选的。” 说完,星言示范了一套流畅的拳法,动作刚劲有力,迅猛非常。 楚乐仪身着素雅利落的练功服,发饰都拆了,长发被一根丝带高高束起。 站在花园的空地中央,身姿尽量挺拔着。 尽管星言已经提前告知过她,今天傍晚要学点不一样的,她看着他凌厉的招式,还是打起了鼓。 楚乐仪全神贯注的看完,“你确定,我能学这个?我不是想杀人取心,我只是想强身健体而已啊。” 星言的声音木然而沉稳,“这已经是比较适合女子学的拳法了,殿下不会是想半途而废吧?” 秋风轻轻拂过,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角。 “有一点想。”楚乐仪坚定的说。“我们就练先前那样的呗?” 好不容易适应了先前那样的练功强度,身上多多少少不那么疼了,今天怎么又上难度! “好吧,虽然不知道殿下之前为什么突然要强健自身,但既然公主已经忘了那时候的初心,属下也不会多事,告退。” 星言准备展开莫须有的翅膀飞到屋顶上去。 “慢着!回来!”楚乐仪咳嗽了一声。 她生疏的比划着刚才看到的动作,“是这样吗?”一点一点模仿,抬腿,伸胳膊。 “这样?”她斜眼看着他问。 “殿下,出拳要有力,脚步要稳。” 星言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楚乐仪嗯了一声,再次尝试。 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越发坚定。 ...... 瑥羽今日下了学,在珍宝阁小楼的后厨,学做了一道菜,芙蓉蟹粉盏。 他记得公主尤爱吃蟹,这个季节的蟹子正是肥美的时候,过季不候。 虽然他不喜欢吃蟹,但跟着厨子师傅好好钻研一番,硬是吃了许多蟹肉来品评味道。 还带了一坛桂花酿回来,可以中和蟹子的寒性。 他到了公主院落里,看见一个黑色衣衫的男子,严厉的踢了公主的小腿。 “稳住!” 公主站的并不稳,全身都在使着力量。 “星言,今天就练到这里吧,我饿了。” “不行,今天的时间还没到!” 瑥羽在一旁远远的看,原来那人叫星言,以前也见过他带着公主练功。 一看就是练家子,宽肩窄腰,黑色的劲装紧紧包裹着那人结实的身躯。 身上凛凛的杀气,像是千锤百炼过的,丝毫不加收敛。 公主说的身体健康、体魄匀称的标准,可不就是在说他那样的。 瑥羽顷刻间产生危机感。 尽管瑥羽挺拔的身姿和修长笔直的双腿,曾收获不少同窗的艳羡。 但他自从被镜子里斑驳的伤痕打击到,现在见到个看起来比他结实的人,就心怀向往。 他提着桂花酿,走的近了,引起了正在练拳的两人注意。 “瑥羽,手里是什么呀?”楚乐仪调整了一个步伐,顺便跟他说话。 瑥羽柔柔笑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衬得他面目格外精致,谪仙似的。 “桂花酿,入口绵柔,醇厚甘甜,殿下尝尝吗?” “好啊,进屋等我。” ...... 瑥羽没有进屋,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的一招一式,和经常会触碰到的肢体。 好气。 空着的那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手指骨节分明,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双眸深邃如寒潭,闪过一丝光。 等公主终于练完了,又等她沐浴。 天色渐晚,饭食摆上桌,瑥羽给她斟了一小杯桂花酿。 “你可带了一大坛呢,才给我这么点儿?”楚乐仪累的难受,正需要点刺激味蕾的饮料。 瑥羽把酒坛盖上,给了采苓抱着。 “殿下,明天我早些回来,给您做一道蟹盏,配着桂花酿来吃,今天先给您尝尝桂花酿。” 瑥羽无限风华的神采里,添了几分神秘感。 若有若无的浅笑。 楚乐仪承认,被勾住了。 “还要等到明天啊。”不情愿。 “要等的,殿下等得吗?”他故意卖关子,面上狡黠。 “等得,怎么等不得。” 瑥羽并不饿,楚乐仪这顿饭是他陪在一边吃的,他细心观察着公主的口味喜好。 等吃完,他还不舍得走,说要陪着她消食。 两个人走在荷塘边的小径上。 他闲聊似的开口问,“殿下,您今日练的是什么功法?看着好生飒爽。” “灵云拳法,新学的,好难呐!”楚乐仪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瑥羽可以求您一个恩典吗?” 楚乐仪活动着自己的肩膀,“怎么还求上了?有什么想要的你说就是了。” “今天看着您练的拳法,美而流畅,瑥羽心生艳羡,也想学......”瑥羽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腹部, “前些日子被人掳走才知道,自己就是个拖后腿的,不耐打。” 不耐打? 这话说的! 楚乐仪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 她严肃道,“哪有嫌自己不耐打的,可以,明天你下了学就来跟着星言一起练,我们两个也好做个伴。 我记得你学过骑射,底子肯定比我的好。 你此后也要把身子强健起来,以后还有很多事要你来主。” 楚乐仪也不想再看他被人掳走欺负了。 瑥羽满脸感激,目若朗星,“谢殿下。” * 正值午时,阳光穿过密布的屋檐缝隙,洒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从茶楼酒肆到书肆,应有尽有。 今日,街市北端新开业的绸缎店铺门前,挤满了人。 这家名为“羽华堂”的绸缎店装点的古色古香,店家为了庆祝开业,请来了戏班表演。 锣鼓喧天,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吸引了很多行人驻足。 店内的布置更是精致典雅,一排排整齐的木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丝绸,色彩斑斓,质地细腻。 有光泽亮丽的锦缎、轻薄透明的纱绸、还有柔软舒适的棉绸。 还有很多在惠京不太常见的料子,精致又贵气。 掌柜朱老板笑呵呵地招呼着客人,还不时地亲自为客人挑选合适的布料。 不少女子围在一起,仔细挑选着,跟伙计商量着价钱。 二楼上,瑥羽坐在雅室里,也在挑选,他眼前是琳琅满目的绣样。 第50章 没有她的消息 瑥羽想象着公主灵动的样子,选了很多适合她的纹样,交给绣娘。 “公子,男子的衣裳和女子的衣裳是有很大不同的,您确定男式的和女式的都用一样的纹样? 这些纹样雅致的很,但是用在男式身上,未免显得有点太过文气了。”绣娘真心实意的发表自己的见解。 绣娘心想,这贵客模样长的俊美异常。 要是再用这么雅致秀美的纹样,她实在想象不出来到时候是个什么气质。 瑥羽面上温和,点头应答,“对,用一样的,虽然纹样相同,但男式和女式的衣衫款式终究有不同,不用担心我穿不出门。” 绣娘听着笑了,“哈哈,您真会说笑,那我就按您说的绣,包您和娘子满意。” 瑥羽颔首,心里甜蜜的默默认下她所称呼的“娘子”。 他的绸缎庄在惠京开分店,及时呈报给了公主,但是遵循低调的原则,他对外是个隐身的东家,不透露身份。 今天一开业,他就带着提前量好的尺寸,以贵客的身份来选纹样和料子。 想到昨日给公主量体的场景,他眼尾禁不住的红。 昨天下了学,一同练完拳,他一直黏着她,直到睡前, “殿下,一会您睡之前,穿着里衣,可以让我进房吗?” 公主问,“干嘛呀?” 瑥羽羞臊的脸发烫,“我想给您量尺寸,给您做好看的衣衫,算是羽华堂开业给您的礼物。” “你分店开业,应该是我给你礼物。”公主笑了。 “您已经给了,星言武艺不凡,我跟着他练拳很有长进,这就算礼物了。”瑥羽真心实意的感激。 原本他是想盯着星言,及时的挡住他们频繁接触的肢体动作。 可真的练起拳来,哪还管那些触碰,不标准的动作确实要纠正的。 他心里再没有不平过,反而越加勤奋的练习。 如今已经能摸着门道,练到了“云雀穿林”那一招。 她没答应他,“你要什么尺寸,采苓给我量了拿给你。” “殿下,她不会的,羽华堂有专门的一套量体的方法,我去学来了。 十分细致,做出来的衣衫贴身又舒适,格外显衬人身材的优势。”他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 她依旧不答应,“你可以把那套方法教给采苓嘛,跟我还藏着掖着?” 瑥羽拽了她的衣袖, “殿下,您穿里衣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为何不许我来量?” 明明都抱过她的,还一同......就寝过,公主为何要与他生分? 他就要当那个格外与她亲近的人。 不愿放过每一次了解她的机会, 对她的一切都在意, 都感兴趣, 都想要知道。 要知道的清清楚楚,然后完全融入她的生命。 可她笑着答道,“我怕你这个裁缝不怀好意,占主人的便宜。” 瑥羽已经能分辨她在揶揄,还能接上她的揶揄。 “主人......让我来量嘛,好不好?” 糯糯的,婉转多情,晃着她的衣袖。 公主拿他没办法,最终还是让他动手,拿着尺子量了。 两人离的那么近,尺寸要的那么细致。 虽然隔着里衣,但瑥羽也因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和其它曲线而呼吸渐乱。 二楼上,绣娘拿了绣样早已经退下了。 瑥羽想着昨夜的回忆,荡的发颤。 难受也是自己找的,该。 外面开业的锣鼓声、丝竹声,都压不住他心里的喧嚣。 好想她。 * 晏北林派人从操练营地的兵器库,偷偷带出一把弓弩。 家伙事不小,他还专造了个木箱子装下。 现在这弓弩箱子已经被星言秘密送到城北庄子上,苏淳锦对着弓弩日夜研究。 晚上做梦都是扳机。 弓弩箱子干系重大,他一步不离的守在房间里, 吃喝拉撒也都是尽快解决了马上回房。 房间桌子上、床榻上满是图案文字的纸张。 楚乐仪进去找他的时候险些认不出来。 胡子拉碴,黑眼圈,眼袋, 显眼的玛瑙发冠簪不住他凌乱的头发,活像个囚犯。 房间的窗帘拉着,桌上有一盏烛灯,大白天的,十分渗人。 “你......还好吗?居士。” 公主不叫他居士他都忘了,他在带发修行呢。 苏淳锦有了最新的结论,他好不好的,实在不重要。 他朝公主一躬身,“殿下,您可来了,草民已经把这扳机的材质摸的差不多了。” 在雪片似的纸张里扒拉出一张弓弩扳机示意图,递给她。 “您看,弓弦释放的时候,扳机要承受一瞬间的冲击力。 这个冲击力可不小,而且真到了战场上,是反复的用,反复的冲击。 所以这个部件尤其容易变形,或者直接碎掉。”苏淳锦朝房门看了看。 转身向楚乐仪道了声“得罪”,要把门栓关好,谁也不能进。 他从床底下拖出那个装弓弩的箱子,打开展示扳机的部位。 “您看,就是这里。”他指着扳机, “这个部件用的是熟铁,而不是生铁。 熟铁更有韧性,更耐磨。” 楚乐仪上手摸了摸扳机,有些凉意,质地坚硬,表面有一种磨砂的质感。 她沉思片刻,招了招手,“坐,我们合计合计。” 苏淳锦见公主并不拘礼,撩衣摆坐下同她讨论起来。 这一讨论,两个人从头天晚上,熬到了第二天天明。 说的嗓子都冒了火星子。 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从初期筛选矿石,到炼制熟铁的鼓风方法、高炉设备。 从如何去除铁里的杂质,再到锻造阶段的生铁、熟铁混合。 苏淳锦拿出了自己毕生所学, 楚乐仪也拿出了自己毕生所学的-化学。 弓弩不能破坏,还要送回去。 没办法,他们只能盲猜扳机的强度。 经过一晚上的讨论, 只要把这熟铁炼到更合适的强度,纯度,韧性和耐磨性,就能跟现有的扳机比一比。 苏淳锦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眼,对面前的公主有了更新的认识。 他前些年为了研究冶炼,曾搜集了大量书籍,还在冶炼坊当过学徒。 很多师傅带徒弟的私人传承方式,让这种专门的技艺很难为外人所知。 她说的一些去除杂质的方法,他闻所未闻。 纸面上写的那些圆圆的鬼画符一样的,公主叫做公式的东西,他也是见所未见。 什么养画,什么留化盖,什么林酸盐...... 苏淳锦的求知欲极大的不满足,他撑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皮最后问了一句, “殿下,我可以给您当学徒吗?” 然后趴在桌子上呼呼的睡了。 楚乐仪顶着黑眼圈,“大可不必,应试教育的产物罢了……” 原理可以不知道,但要会记结论公式。 ...... 瑥羽一夜未眠。 他昨天带着珍宝阁最新一个月的账册,想给公主过目。 珍宝阁在他手上盈利翻了番,她一定会高兴的。 等到深夜也不见公主回来。 绿衣客客气气的请他回芝兰院,言说有了公主回来的消息就遣人去告诉他,让他不要过于担心。 窗外的雀儿都已经叽叽喳喳的了,仍没有她的消息。 瑥羽心里很不好受,他没有公主的允许,不能私自出府乱走。 公主去哪里了,没人会告诉他确切的位置。 公主亦不会提前知会他。 他以为自己在努力走近她了,可是仍旧像是局外人。 只一夜未归,就能让他又一次认清自己在什么位置。 他是公主的人, 但不是公主的男人。 不是公主的丈夫。 他没有立场过问她去哪,在做什么…… 身边有谁。 第51章 怎么想的 房门打开,照进更亮的光。 远儿站在外间就看见郎君坐在榻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郎君,您这么早就醒了。”他迈进里间发现不对,郎君今天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 郎君本就爱洁,在公主府里时间愈久,他更是爱洁到了极致。 衣衫一天至少一换,自从练拳开始,一天两换。 变着花样的换。 远儿没听见回音,察觉不对,走的近了, “郎君,您怎么啦?” 瑥羽放下手里的账册,语气疲惫, “主院有信了吗?” 远儿把窗打开,一股桂花的香气飘进来,若有若无的。 “还没呢,您就别担心了,采苓和绿衣都不担心,公主一定是都安排好了的。” 这一说不要紧,瑥羽听到直接被戳了痛处。 公主没有安排他。 走前没对他说一句。 他起身走到外间去洗漱,今天是月课考的日子,再不想出门也要去的。 他要在玉章学府稳稳的待下去,就必须要完成早前应下的“战帖”。 成绩考过那帮挑衅的人里面最好的那个。 他在脸上扑上冷水,冰冷的刺激让他打起点精神。 水珠粘在他微翘的眼睫上,又滴落下来。 “郎君,我祝您今天笔墨流畅,思路清晰,一举夺魁,扬眉吐气!” 远儿给他递上巾帕,忙不迭的说了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祝词。 一大早的,博个好兆头。 瑥羽接过巾帕擦拭,面上展开一抹柔和的笑意, 打趣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科考。” 不过他此生都不能科考了。 远儿努努嘴,“郎君,管他是什么考呢,反正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明白,您是秀外慧中。” 瑥羽走出寝房,把心里的郁气舒开, “还会反过来打趣我了。” 远儿没说话。 他觉得郎君心里苦,但他陪着郎君呢,怎么也不能天天吊着个脸,让他心里更苦。 苦中作乐吧。 好在公主是好相与的主子,还准许郎君与朱老板接应上,开了羽华堂分店。 有钱在手打点四下,远儿就不那么愁。 刚来芝兰院的四个小厮很听他的支使,让他节省了很多不必要出的力气。 这样他能全心照顾郎君。 虽然大家都有月钱,但谁会嫌钱多呢? 瑥羽没心情用朝食,饭摆在花厅里,他却走到了不常去的小径上。 呆呆的望着一棵石榴树。 树身不高却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树上的石榴已经挂满了枝头。 公主的寝房前也有石榴树,石榴没人摘,有的已经熟开了肚皮,露出了红艳艳的籽粒。 晶莹剔透,如同宝石,如同...... 如同她纤细手指上的丹蔻。 怎么能不想她呢,他们已经十几个时辰没见了。 忽然他听到一阵微小的闲谈声,“打听了吗?公主回来了吗?” “没呢没呢,你打听的这么勤,不怕绿衣姑姑冷脸?我是不敢去问了。” “哎,我听高嬷嬷身边的常画说的,公主就算在外面过夜,也不会在芝兰院留宿的。” “你可不能乱说!公主那么喜欢咱公子,天天在一块,咱们的地位早晚要跟着公子水涨船高。” “我可没乱说,你见公主在芝兰院住下过吗?你见公子在主院住下过吗?” “有一次啊......” “就那一次,后来还有吗?我方大哥成亲的时候,小两口那叫一个腻歪,开了荤的人多少天不出屋门。” ...... 远儿刚到了花厅,看饭还在桌上摆着没动,走到小径丛中去寻郎君,不期然听到了最后一句。 他晃了晃白着一张脸的郎君,想安抚他, 往灌木丛下怒斥了一声, “说什么呢!” 灌木丛后面颤颤巍巍钻出两个人影,是芝兰院的两个小厮, 他们忙不迭的跪在地上,“公子恕罪,我俩真闲的慌,胡说八道说梦话呢!” “公子恕罪,我掌嘴。”说着就要打在自己脸上。 虽说公主府最大的主子是公主,但芝兰院这里,瑥羽公子才是他们要诚心巴结的。 瑥羽公子常常不在芝兰院,回了府就往主院去。 瑥羽公子是什么脾性,他们还真不知道。 只知道远儿哥脾气时好时坏的,但心挺软。 私下议论公主榻上的人,他们没底,有些害怕。 瑥羽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出声问,“常画还说什么了?” 他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 小厮两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叫常明讨好的回了话,“公子恕罪,那都是我胡编的,可别往心里去。” 瑥羽伸手漫不经心把一颗石榴摘了下来,给他,好似没有半分情绪。 “她说什么了?老实回话,不会罚你。” 常明急忙伸手接过那颗红彤彤的大石榴,咽了口唾沫。 见公子没发大火,一股脑的把想说的说了,“公子,我们也是为您着急。” “常画说您前些日子受了歹人欺辱,身子恐怕有恙,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侍奉公主。 “我不信,我跟她吵吵了。” “公主可宝贝着您了,您不是天天都在主院吗。” “有恙?”瑥羽想到自己身上已经快好了的伤痕,心里蓦然脆弱。 常明不知道怎么说了,“哎,就是......公子,她心里不干净,说的话也不干不净。” 瑥羽真正的迷糊了,“说什么不干净的了?” 常明捧着那颗石榴,艰难的抬头看了看公子。 怎么可以那样说他,长的像神明般的俊俏人,如何受得了。 听说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呢。 他不忍说出来了。 可瑥羽不解,一定要问明白。 问到最后,说到最后, 远儿立刻踮着脚,捂了郎君的耳朵, “您别听他们胡说那些脏的!” 瑥羽身子晃了晃。 ...... 学室里整齐排列着一张张书桌,学子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写着策论。 瑥羽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纸张,握着毛笔迟迟没有动。 他脑海里不是怎么破题,而是回响着常明说的话, “说您在外面与人有染。” “公主心里膈应。” 瑥羽一阵阵钝痛,那疼痛如潮水般蔓延开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手中的毛笔似有千斤重,再也无法落下。 心中的委屈如藤蔓般缠绕着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来? 他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公主的事情,为何要遭受这样的无端猜测? 闭上双眼,试图将那些痛苦的思绪赶出脑海。 然而,一闭上眼,公主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宠溺,还有她总是赶他回芝兰院,从不拖泥带水的样子。 他想她想的心慌难眠,流连忘返。 那时候她看着自己那副缠绵不舍的样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第52章 明处 楚乐仪睡颠倒了。 她到了傍晚才被饿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 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感觉脑袋还有些沉重,身体软绵绵的。 她坐起身喊采苓,“我饿了。” 星言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殿下,您穿好了吗?穿好了我给您送吃的。” 楚乐仪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响。 头发散乱,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她胡乱地用手整理了一下,用丝带缠好。 是了,她只带着星言来了庄子上,为了低调行事还打扮成了公主府里的丫鬟。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略微浮肿的眼睛和慵懒的模样,鼓了鼓腮。 洗好穿好,“星言,进来吧。” 星言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摆放着简单的饼和菜。 星言看她吃的正香,“勘探的人有疑。” “什么疑?!”楚乐仪噎住了。 “苏淳锦天天在矿上骚扰他们,指指点点,说他们这里不对那里不对。最近这阵子没去,他们犯了疑。” 原来是欠教育。 楚乐仪嚼了几口饼,“你让星夙去矿上代为指指点点,说苏淳锦最近生了病,病好了还要去的。” “是。”星言领了命就去找星夙。 苏淳锦这“病”可长可短,只要他们谋划的事能尽快做成,他的“病”也就能好的快些。 差不多质量的铁矿石原料好找,合适的冶炼坊却不好找。 苏淳锦细数着,他曾当学徒的各家高炉冶炼坊,最终目光落在了故乡易州。 那里石灰石富足,正是去除铁中杂质不可或缺的辅料。 楚乐仪当即就要跟他一起去。 苏淳锦为难,“殿下,这一路周折,您还是等我的消息吧。 我一准按照我们定的那套标准,把熟铁炼出来。” 楚乐仪招呼星言也同行,“我不放心,我们一起吧。” 苏淳锦惊诧,这金枝玉叶的, 如今还要跟他一起去易州的冶炼坊炼铁? 他生怕这路上遇上山匪,公主要是出了什么事,不用说实现抱负了,他的小命先交代。 “殿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是一遍一遍梳理流程的,绝无遗漏。” 楚乐仪坐着,默默的说了句,“我怕你走漏消息。” 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苏淳锦愣住了,他想起公主与他夜谈之际。 无数次提到那个走漏消息的人,发誓要把那个人揪出来剁了。 恨意之深,绵绵不绝。 苏淳锦怨念,“殿下,真不是我。” 楚乐仪答,“没说是你。” 他心里无奈的很,“那您还怕我走漏消息。” 她托着腮看了看他,“我只是怕,又没说就是你。天黑之前动身。” *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车轮滚动在青石板路上,发出 “咕噜咕噜” 的声响。 行至越来越安静的地界,到公主府门口停下,“公子,到了。” 马车里的人睁开眼睛,“远儿,去问门房,公主回府了吗?” 远儿动作迅捷的跳下马车,过了会又一溜烟的回来,“郎君,没呢。” 那人仰头倚在暗色里,闭着眼睛,顿了顿,“去珍宝阁。” 远儿打起帘子,语气很是小心, “郎君,月课考多辛苦,您一天也没有好好吃点饭,回府歇一歇吧。” 里面的人默了一瞬,话语虽轻,却字字如剑,“你累了?” 糟了!郎君这是生气了。 远儿立刻爬上马车,让车夫转了方向。 马车里的空气似乎是凝固的,远儿的目光一点都不想触及郎君的身影。 他越想越难过,“郎君,我们走吧。” 瑥羽仍闭着目,清冷的面容如同寒霜覆盖的白玉,隐隐带着疲倦。 回应远儿的是车轮继续滚动的“咕噜”声。 “我们离开惠京,再也不回来了。”远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马车夫在外面淡定的挥鞭子。 “玉章学府也欺负您,公主府也欺负您,您安安生生的,哪里惹到他们了,一个个长了嘴不知道说人话!” “郎君!咱们就该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彻底自立门户,自己开个族谱,和过去一刀两断!” 远儿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怒火。 “以后您就改姓羽,去参加科考。以您的才学,必定能高中。” “到那时候,让那些曾经瞧不起您、污蔑您的人好好看看!” 远儿紧紧握拳,仿佛已经把那些说坏话的人踩在脚底下了。 马车夫心说这走势根本不够过瘾,怎么也要为官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霸权一方。 再偶然发现自己是邻国皇子身份,回去继承百万雄兵。 然后广开后宫,广纳嫔妃。 出行都是汗血马、香绫车,而瑥羽公子指名道姓要他来赶马车...... 到时候他先自谦推辞...... 马车夫摇了摇头:远儿远儿,还不如我想的远。 ...... “郎君,您别这样苦着自己,您说说话呀,说出来能好受点儿。” 远儿急了,上前摇了摇他的身子。 瑥羽缓缓睁开一双淡漠的眼睛,即使是疲倦过了头,也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神韵。 话语中透露着落寞,“你想要我去哪里?” 远儿认真想了想,“要离惠京和江南都远一些......” “有她在吗?”瑥羽声音如同碎了的泉水。 远儿咯噔一下子,直接定在当场。 郎君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像是被传说中的厉鬼抓去了心。 他哎呀一声,“公主未必......未必真的爱重您,您别老想着了,要自尊些,要有自己的骄傲,您越上赶着,越不会被珍重的......” 远儿把自己脑子里能挖的全挖了,力求可以让郎君宽宽心,不要执着。 要自尊自爱,活出自己的人生。 瑥羽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突然撩起帘子,跟车夫道了一声“劳驾”,“回府换驾普通马车,去羽华堂吧。” 车夫及时拉住缰绳,“好嘞公子。” 远儿被急急调转的马车晃得晕,看郎君的眼神亮了一瞬。 他急忙把车帘子盖的严严实实,“砰”的一声关上了马车门,悄声说, “还是您想的周到,我们带上‘算盘珠子’,今天就走。” 瑥羽抿了抿嘴没说话,心里盘算,要怎么建立一个情报密网。 不论公主在哪里,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他都能尽快知道。 朱老板认识一些江湖人,说不定能帮他。 第53章 不对劲 花费半月之功,楚乐仪三人的易州之行有了极佳的成果,正披星戴月的往回赶。 瑥羽的情报密网初具雏形,不仅与江湖上的诸多情报帮派开始建立联系,还在着手部署自己的暗桩。 按他的计划,这些暗桩将遍布于惠京内外, 从朝廷官员到皇族贵胄, 从市井商铺到寻常巷陌, 从庄园庙宇到各地驿站, 乃至水陆要道, 无一遗漏。 名义上是为了收集天下大小事。 凡所搜集之情报,皆汇于惠京之羽华堂,再行分类和整理。 实际上只为隐晦的发掘关于她的一切消息。 朱老板总觉得瑥公子近来甚是不对劲。 此刻,他在羽华堂后院专门辟出的房间外,等着瑥公子见完一个船帮的把头。 他和瑥公子合伙已经有些年头,在生意上,瑥公子从来只指点方向,并不详细经手过问。 半个月前却突然要建立一个情报密网,亲力亲为的会见江湖帮派,还说要培养伶俐可靠的亲信。 朱梓拿着算盘大概一算,这事开支巨大,就像张着吞钱大口一样的巨兽。 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明明密网也在逐步筹划安排当中了,瑥公子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冷。 正在这时,瑥羽和船帮的把头一起出来了,那个把头抱拳行礼后离去。 瑥羽一袭黑色衣衫随风而动,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脸上褪去礼貌的笑容之后,没有一点温度。 “朱老板,帮我物色的人,找的如何了?”语调是一贯的平和。 朱梓摸着手把件“算盘”大步上前, “我正是为这事,伶俐又可靠的亲信,需要从小培养了,瑥公子,你介不介意年岁小一点的孩子?” 瑥羽点头,“年岁无所谓,找到了合适的便留下我看看。” * 瑥羽回府时听到门房说公主回来了。 他脊背一颤。 并没有去主院拜见她,而是回到芝兰院的书阁里呆坐。 这十五天里,连封信都没有。 他着手建立的情报密网,不会这么快给他有用的信息, 公主府被高嬷嬷管的像铁桶一般,对于公主行踪更是密不透风。 所以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公主这十五天去了哪。 从一开始的想念,委屈,到后来已经变成愁怨。 纵使静下心来分析过,公主此前的种种行迹。 瑥羽推测她十有八九,是为了铁矿的事出门。 那也不能接受她一声不响的消失,又一声不响的像没事人似的回来。 黄昏等到夜色,公主也没派个人来,找他。 他眼神空洞的自言自语,“殿下,我不是特别的吗?” ...... 楚乐仪今天早上没等到瑥羽来朝拜,听高嬷嬷说,他已经许久不去玉章学府了。 正好要把炼制成了的熟铁样品交给他,于是到了芝兰院。 院中静谧,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只有偶尔的鸟鸣声打破宁静。 有个小厮在扫落叶,看到她来了,赶忙见礼,去了书阁通报。 楚乐仪有些日子没见这漂亮宝宝,一进书阁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让采苓把门关了,守在外面。 那人从最里面的书架从容走出来,一副不染尘世的模样。 “见过殿下。” 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并没有对上她,垂眸看向了地面。 她款步向前,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曳,直接坐在书桌后的主人椅。 把木盒放在桌上,“咔哒”一声。 声音愉悦的说,“打开看看。” 瑥羽嗅着她经过时的香气,心神难宁,却清清冷冷的静着。 掩去眼中那一抹因她靠近而泛起的波澜。 他缓缓伸出手指,搭在深色木盒上。 只用些巧劲,木盒盖就被打开。 里面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薄铁块,每块有两个铜板叠起来的厚度。 他捏起一块手掌大小的长方形,认真的端详。 食指和拇指在上面摩挲,表面细腻,很凉,沉甸甸的压手。 原来就是为了它,让她匆匆离开,十五天没有消息。 瑥羽把铁块放下,抬眸说, “这铁块分量不俗,质密无杂。” “应该是制作弓弩扳机的上佳材料,恭喜殿下。” 楚乐仪脸上笑容极盛,如同骄阳破云而出。 眉眼弯弯,明艳的面庞灼灼其华,让整个沉闷的书阁都仿佛被注入了一道璀璨的光。 “我们瑥羽很有眼光嘛,确实已经算是把现有冶炼条件和方法用到了的至极,我给它取名叫玄铁。 我敢说,兵器司负责造弓弩的工匠见了它,一准走不动路。” 瑥羽的心因为那句“我们瑥羽”而震颤,很快的又刻意略过那种感觉,不再看她。 他沉声问,“殿下有吩咐?” 楚乐仪就喜欢他的懂事,“嗯,你去学府的时候,把这盒玄铁交给宴公子。 兵器司这地方,就算他不熟,他父亲威武侯也是熟的。到时你就这样说......” 正事谈完,她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少年,心情很好,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我听高嬷嬷说你最近都没去呢。” 瑥羽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木质的滑动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伸出手拿着木盒放进抽屉里锁上。 他眼中的情绪几乎就要藏不住。 静立在她座椅的一侧,手指掐住自己的手心。 “回殿下,我已经好了。” 楚乐仪抬头看他,侧影挺拔,气质卓然,面庞更是一捧冰雪般的纯净。 少年人身体长得快,伤自然也好的快。 她站起身准备走,走之前又嘱咐他,“可不准再伤着了,我会心疼的,看你的书吧。” 手忽然被拉住了,不轻不重的包裹着她的手。 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楚乐仪惊愕地回身,眼眸中还没来得及映出清晰的画面。 就只觉一股惊人的力量袭来,下一刻,她便猛地被他拉进了怀里。 “殿下这就要走吗?” 楚乐仪下意识想挣脱,他却紧紧的锢着她,抱的更紧。 “你怎么啦?”楚乐仪仰头,眼神中满是疑惑。 瑥羽不答她,只用力的感受久违的软香,下颌搁在她的发顶。 再没有动作了。 “瑥羽?” 第54章 乱窜 瑥羽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那股久违的微麻感在他血脉筋骨里乱窜。 他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深宅幽幽,一颗心焦灼地等待着那个人归来。 在屈指可数的可踏足之处,心底的思念如藤蔓疯长。 妄图伸出无形的触手,穿越那些漫长到让人窒息、 模糊得让人迷茫、 广阔得让人绝望的时间和空间,去触碰那个魂牵梦绕的她。 他手臂越收越紧。 楚乐仪感觉自己的细骨头快被他绞断了。 甚至连胸前都被挤的有些痛。 以前礼节性虚抱也就罢了,现在已经超出了她适宜的范围。 “你给我放开!” 她用手攥拳捶着他的后背,每一拳都带着几分恼怒与急切。 拳头虽小,力量不弱,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瑥羽的背上,要将他从这奇怪的状态中唤醒。 瑥羽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陡然苏醒,手臂失了力,缓缓松开。 楚乐仪拍拍胸口给自己顺顺气,脸上写满了不满,“你想谋杀我吗?呼——以后不许......” “殿下这几日去哪里了?” 楚乐仪微微一愣,随后眼神中流露出怀疑,“又问本宫的行踪,你该问吗?你想知道什么?” 瑥羽平日里的表现实在是忠心耿耿,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泄密之人。 可他这突兀的询问,不止一次了。 又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她抬着头,目光紧紧锁定瑥羽,试图从他的表情和举止中找出一丝端倪。 端倪没找出来,她发现他又变好看了。 书阁关着门窗,光线半明半暗, 他眉似墨笔勾勒,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鼻梁在瓷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轻抿。 整个人周身都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愁绪。 他心底嗤笑自己所在的位置和资格。 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瑥羽提了提气,想换个话题,“殿下,高嬷嬷说我了。” 雪肤云鬓,唇红齿白。 楚乐仪心里软了软,“高嬷嬷管教你了?小孩子要服管,别太叛逆。乖。” “高嬷嬷说我身子不干净了,殿下心里膈应,殿下,您是这样想的吗?” 从来都是女子为贞洁进行压抑而无效的辩驳,哪有男子如此呢? 就算把此事摆到明面上求索真相,可只要摆到明面上,无论是真的假的,当事人就已经摘不干净了。 瑥羽不在乎,他就要她的态度。 他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楚乐仪几乎在一瞬间想起有天清晨,高嬷嬷向她进的言。 高嬷嬷说什么来着:“为殿下的安康考虑,眼下还是暂不宜与他同房,以免万一他在此期间染上什么疾病,殃及您自身。” 她当时根本没在意,他们也不存在同房不同房的问题。 于是就直接略过,跟她商议怎么对付言曦公主的事了。 现在怎么就,翻出这样的话来? 高嬷嬷不像是情商这么低的人啊,就算是为主子考虑,也不至于跑到瑥羽面前来说。 高嬷嬷人老了糊涂了? 没搞清到底怎么回事,楚乐仪只能先紧急的安抚, “高嬷嬷这个人啊,她有时候呢,她只是一心为主,但是她呢,可能没有顾及到你的面子,她也不知道我们相处的内情,所以就......有的时候......说话......” 楚乐仪语无伦次了。 瑥羽听着看着她的样子,心脏极速的坠。 原本是诈她的,高嬷嬷身边的常画,和高嬷嬷,毕竟是两个人。 主院那边,到底是下人乱嚼舌根? 还是上下都达成了共识? 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现在看来,公主一点都不惊讶这种说法。 还第一时间先为高嬷嬷说话。 他神情蓦地委屈。 “这就是殿下不让我宿在您房里的原因?” 楚乐仪:?小兄弟,你不高兴起来,怎么什么八竿子的旧账都要翻? 完了完了,高嬷嬷一定是说了很重的话,伤及了他的自尊,他要补偿。 且不说他当时寻死也不要伺候言曦公主,就算真的被言曦公主得逞了染了什么病,她都会寻来最好的医师给他治! 不抛弃不放弃不歧视! 因为他是无辜受害! 他还那么的聪慧懂事,执行力强,并且长的好看! 楚乐仪当即就打了包票, “虽然我的房间不能给你住,但是我已经在给你做架子床弥补了。” 本来是要做差不多的紫檀木的,她现在决定加高规格,安抚他受伤的自尊心, “也是千年的老料,小叶紫檀的,不日就会送到你寝房里。” 瑥羽气笑了。 说话语气也重了些,“弥补?如果殿下觉得我身子已经那般不堪,哪还用劳您大驾来弥补?瑥羽不敢!” 他转身背对着她,呼吸很痛,发抖。 楚乐仪否认,“我从来都没觉得你不堪,你可别把别人的话当成是我的话。” 瑥羽愣怔,几乎就要藏不住冰寒的眼睛里,忽然现出水泽,又回过身确认, “真的?”他嗫喏,“那殿下是怎么看我的?” 楚乐仪抬手捏上他的腮,“怎么看?直接看啊。我看俊男美女从来不偷偷打量,都是光明正大的欣赏。”盈盈的笑。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瑥羽久未感受到的羞意突然冲上头,把他的愤怒都打乱了。 “别躲啊,我看看这个大漂亮,嗯?”楚乐仪摇晃着他,目光追寻着他歪到一边的脑袋。 瑥羽说不出话,她很坏,很讨厌。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逗弄他。 他现在还生着气呢。 在生着气呢! 他声音不自觉的软,好似林间清泉, “我问的是殿下,怎么看待我的。” 他拂开了她的手,气鼓鼓的,把脸歪向一边,只留了个侧脸给她。 楚乐仪的角度,正好顺着窗棂云母透过来的蒙蒙光线,仰头对着他的下颌线。 那线条刚硬中带着一丝柔和,犹如美玉。 侧脸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相得益彰。 肌肤散发着一种温暖的光泽。 她没忍住上了手。 手指在他下颌上轻柔的拂过。 真美啊! 瑥羽感受到自己下巴和侧脸的温度,低头看她。 撞进她看入了迷的漩涡一样的眼睛。 是痴迷。不是嫌弃。 瑥羽不止恼怒乱了,呼吸都乱了,心里好酸好胀。 奇怪的萌生出不合时宜的想法。 第55章 罗裙 身子变得僵硬,但心里越来越酸软。 他借由她痴迷的目光,心中渐渐涌起几分底气,大胆的要求。 “殿下,不可以嫌弃我,不可以抛弃我,我会越发努力精进让您满意......喜爱......好吗?” “怎么不好呢?好啊。”楚乐仪生怕答应晚了。 根本不存在抛弃的问题,晚答应一秒都是对颜控的不尊重。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么美貌的同时还这么自卑的, 瑥羽一颗心踏踏实实的落到了该到的地方。 十五天的日夜委屈辗转,一下子就好了。 云开雾散。 他牵住她的手,脸上是璀璨夺目的笑容,“殿下随我来。”步伐轻快。 他牵着她,推开书阁房门,伴着一路秋日的韶光,经过庭院中斑驳的树影。 偶尔踩中的落叶在脚下咯吱作响。 风很舒爽,吹在脸上,温柔地缠绕在他们身边。 小厮常明激动的握住手上的扫帚,看着两个人往寝房走去的背影, “我就说瑥羽公子是得公主的青睐的!” 楚乐仪在他衣橱前立着,看瑥羽从里面拿出件女子的罗裙。 一袭空灵秀丽的天水碧,外衬着一层流光薄纱,垂坠挺括。 楚乐仪伸手碰了一下,好似若有若无的光晕在流动。 裙面上的绣的花纹典雅精致,隔着流光似的薄纱更显朦胧的美意。 “殿下,喜欢吗?”瑥羽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他给公主做了许多衣裙,这是他让绣娘赶制出来的第一件。 可惜制好的时候公主不在府里。 他日日睡前都会去衣橱看上一眼。 “喜欢,这料子摸起来跟你身上的料子好像。” 楚乐仪并非是在衣饰打扮上多费精力的人,但仍觉得这件罗裙让人眼前一亮。 瑥羽又开心的笑了,牵着她去了里间,关上房门。 “殿下,您现在就穿上好不好?” 楚乐仪好笑,“急什么,明天就穿还不成。” 瑥羽把衣衫挂在架子上,腾出手来摇着她的袖子,“好嘛好嘛~殿下,您不在府里的日子,我天天都想着您穿上它的样子。” “羽华堂是我一手创办的,就像我的孩儿一样,它如今在惠京能开分店,全赖您成全。” “这一件,是羽华堂开业后制成的第一件衣衫,您就穿嘛。” 虽然是在撒娇,但声线并不娇柔,带着男子特有的清冽和醇和。 美人撒娇十分要命。 楚乐仪经不住了。 打趣他,“羽华堂是你的孩儿,那羽华堂出来的衣衫,不就是你的孩儿的孩儿?” 瑥羽看她并没有说拒绝的话,仗着一腔的纵意,走近了几步,抬手解她罩衫上那颗珍珠圆扣。 他手不停,认认真真说道,“是啊,我孩儿的孩儿,我的子孙都是殿下的。” 子孙......楚乐仪噗嗤一下笑出来。 瑥羽低着头,已经解了珍珠扣,“殿下笑什么,不好笑。” 一双眼睛瞪着立刻要委屈。 “没事,你先出去吧,我换好了叫你进来。” 楚乐仪摆摆手推了他,脸上压抑着不像难过也不像高兴的表情,好像是在憋笑。“去吧去吧。” 下辈子再也不当秒懂女孩了,好色啊。 瑥羽正好也卡在下一步了,恍然发觉自己的举动太过无礼。 拿起架子上的丝制腰带,手里演示,“殿下,腰带要这样系,我教您。” 他记得晨间起床的时候,是有一众人伺候着她穿衣洗脸梳头的,他担心她不会穿。 楚乐仪:我三岁? “会的,会的,你再磨蹭本宫不穿给你看了,本宫很忙的。” 楚乐仪一把揪过来,朝他挑了一下眉毛,不自觉的努了嘴。 瑥羽手里一空。 她摆公主架子的时候也这么烂漫,喜欢。 瑥羽心怀畅意,转身打开门栓去了外间。 ...... 采苓是懵的。 她默默跟在公主身后一点,随着她跨上拱桥,出了月亮门。 沉思。 公主在瑥羽公子的寝房里呆了许久。 出来的时候就换了身衣裙,光芒摇曳,如梦如幻,好看是好看。 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 啊不是,她懊恼的想,为什么没有给公主备水呢,她站在外面发什么呆啊,她好失职! 难道是公主叫水她没听到?现在问公主恕罪还来不来得及? 她可是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她怎么能让公主过的生活这么难受。 以前公主也没在瑥羽公子那里睡过,她这次大意了,大意了啊! 这件事绝不能让绿衣知道,绿衣要是问起来, 她就说她备过水了。 楚乐仪走在前面调整了一下腰带,谁知道这腰带这么难系啊。 这衣裙看起来有模有样的,一件件穿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里一个系带那里一个盘扣的。 她在屋里一个头两个大,急躁的热了身汗。 最后的步骤还是瑥羽进来给她指导的。 呵呵。 第二天, 故事的版本就变成了公主在芝兰院叫了水。 主院儿里下人之间的风向,有了全面的转变。 芝兰院小厮常明,去厨房端吃食的时候,最先感受到了不同。 里面的人对他笑的像是要掏他钱袋子一样殷勤,临走还搭上这个那个。 领文房笔墨的时候也十分怪异,“常明来了啊?坐坐坐,上茶。”他没坐下喝茶,远儿哥吩咐他做事要麻利。 私下里也没人再悄咪咪的议论瑥羽公子干净不干净,公主膈应不膈应。 还有了其他声音:“就是啊,瑥羽公子被掳走回来当晚,就是宿在公主房里的,公主怎么可能是嫌弃瑥羽公子。” “这不是后来都没去过了嘛。” “你看公主这次回来,可大白天的就去了。据说两个人的衣衫都扯坏了,两人都换了新的前后脚出来,那是真的宠。” 常画一脸郁气,“在这里干什么呢不去干活?私议主子的事,也不怕高嬷嬷杖责!” 午后歇着的几个人散了,互相看了一眼,这个常画,仗着是高嬷嬷的外甥女,狐假虎威。 先前还是她起的头,嚼瑥羽公子的舌根嚼的最起劲。 常画心头的愤懑无处使,想起他们刚才说的话,猛的踢了一脚花园里的果树。 瑥羽公子和公主,终究还是睡在一块了。 她本想着造了谣言让他们离了心,别天天黏在一处,竟没想到现在发展成这样! 瑥羽公子为什么不跟公主大吵一架呢? 男人听了那种话,哪有不屈辱的。 只要吵了架,离了心,公主定不会再给芝兰院好颜色。 那种话既然说出来了,公主就算原本不在乎也会膈应的。 高嬷嬷每个月都会去芝兰院一回,雷打不动。 她可以讨了那差事,为高嬷嬷分忧,顺便...... 给备受冷落的瑥羽公子送去些关怀。 常画咬着牙,脸上乌云密布,现在盘算都是泡影了。 脑海里全是初见瑥羽公子被太子殿下送进府的那天。 别的丫鬟没有抬眼,唯有她偷偷的看,他像画中仙人一样,叫她不能忘怀。 公主以后会有其他的面首,也会有驸马。 她不贪心,她只想要这一个。 她跟着高嬷嬷伺候过皇后,现在又伺候公主,哪是府里那些下人配得上的。 纵是把她放出府去找,也未必找的到瑥羽公子这样的谦谦君子啊。 若是公主能日渐疏远了他,以后她大些了出了府,就向公主去求恩典。 王侯大官的府里,也有把不要的侍妾赐给得力属下的事。 常画心里又定了定,踩着落叶走了。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总之,要先毁了他,才能得着别的。 第56章 犹豫 “郎君,今天您还穿这件吗?已经穿三天了。”远儿走到衣橱拿了件清霜色的新衫子。 “三天了吗?”瑥羽系衣带的手停了下来,犹豫。 要洁身自好,这件衣裳该换下了。 可这上面的绣纹是跟公主那件一样的。 他总也穿不够。 他接过远儿拿过来的新衣衫,默默解开腰带换下衣服。 交给远儿,叮嘱,“仔细打理。” “放心吧郎君。”远儿接过衣服,好好的叠起来。“这袖口的暗纹是新样子?以前没见过您用。” 瑥羽神色温柔,“以前就有,是同心云纹。” 按羽华堂的说法,这个绣纹的意思是:同心并蒂云中照,比翼齐飞映碧霄。 远儿摸了摸上面的绣线,把衣服搁在外间,回来习惯性的去床榻整理。 瑥羽长腿一迈,疾步过去,挡着他, “不用你,说过了,以后床榻我自己整理。” “您看我这脑子,习惯了。”远儿觉得郎君的样子像在护崽子,笑道,“您藏了金子?” 瑥羽伸手敲他的脑袋,“别问,别管。” “好好好,听郎君的。”远儿抱着衣服出了门。 瑥羽坐在榻上掀开被子,露出里面海棠色的一角,他小心的把那一角抽出来。 是绣着荷瓣的襦裙。 瑥羽把襦裙放在鼻下,深深的嗅,香气已经淡了,若有若无的。 那天公主穿上新的,旧的便忘在他的榻上。 绿衣来芝兰院寻,瑥羽当着小厮的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衣衫已经坏了,不用来寻了,公主穿不了了。 绿衣横竖不会怀疑他贪墨公主的衣服。 就这样,这几天晚上,他在被子里抱着她的襦裙吸一会才会睡觉。 香香的,软软的,就像她一样。 抱着襦裙,好似贴着她的身子和她的脸颊。 格外安心。 他把被子叠好,又将叠好的襦裙塞到里面些。 确保无误,慢条斯理的退后看了看榻上整洁无虞的全貌。 一点都没露。 “乐仪,等我。” 叫出心悦的女子的名字,总是会羞涩难当的。 说完他眼睛朝别的地方看,耳根发热。 窗外的雀儿叽叽喳喳的,好像在揶揄他。 瑶阶玉树般的瑥羽,向来以 “凡事无不可对人言” 的君子之风,规束自己的言行, 如今,他却有了许多秘密。 桩桩件件,都是关于她的。 ...... 今天是玉章学府公布月课考名次的日子。 一踏入学府大门,全是焦灼等待成绩张贴出来的学子。 每次月课考之后,都要按绩分入新班序。 那些神色凝重的,大多是上进的学子,都渴盼名次靠前一些。 可以进入更德高望重的名师之班,和更杰出的同窗相交。 瑥羽不爱凑热闹,却也站在课榜附近等着。 “郎君,您天资聪颖,即便这次没有考好,也不要失落,一次月课考说明不了什么的。” “考试那天您都没用朝食,腹中空空,还一大早听到些恼人的话,路上的石板又不平,恰好硌了马车轮子......” 远儿在一边给自家郎君找着各种理由。 若是远儿知道月课考头天夜里,瑥羽等公主等的一夜未眠,就更有的列举了。 瑥羽心中也是没有底的。 但听到远儿的安慰,还是笑了笑, “不妨事,如果考的不好,被他们一众撵了,我就回府天天守着公主。” 远儿遽然僵立,惊色满容。 “郎君!您要有志气啊!君子之志!怎么能天天守着公主呢,公主......公主她也要有自己的事。” 正说着话,先生拿着写有成绩的纸张前来张贴,人群一下子安静,人头攒动。 有的书童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课榜。 有的在人群中穿梭,像一缕不羁的风,不管不顾地向前挤。 即刻就有看了名次的学子围在一起,激烈探讨的。 左边那扇课榜是最优等的名次,远儿怕受打击,是从右边开始找的。 几个人大摇大摆地朝瑥羽走过去,为首的那个身着华服,眼神中满是不屑。 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直直地盯着瑥羽。 “瑥羽,你可还记得我们的战帖?今日便是见分晓之时。” 他双手抱胸,微微扬起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旁边一个瘦高个的接着说道,“你一个面首,也敢应战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月课考后便不见踪影,如今才露面,莫不是心虚了?” 他皱着眉头,满脸鄙夷。 另一个矮胖的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瑥羽说, “就凭你也想在这学府立足?你不过是靠着永朝公主罢了。今日你若输了,就赶紧滚出学府,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脸上的肥肉随着笑声一颤一颤的,眼中尽是恶意。 几个学子围成一圈,将瑥羽围住。 双手叉腰、摇头晃脑者有之,满脸得意、窃窃私语者有之,不时发出几声嘲笑。 瑥羽听惯了他们的讥笑,并不在意,只是侧身略避开一些他们的唾沫星子。 “郎君,郎君!你考了甲等十六名。” 远儿满脸喜色,一路飞奔而来,边跑边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 他冲到瑥羽身边,兴奋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说,“郎君,您太厉害了!甲等十六名啊!在最左边那扇课榜上!” 远儿看了好几遍才敢认,那是郎君的名字。 瑥羽听完有些惊讶,即刻又恢复平静。 那几个原本嚣张的学子听到远儿的呼喊,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为首的华服学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厉声喝道, “不可能!就他一个靠公主的面首,怎么可能考得这么好?定是你们弄错了。”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自家书童吼,“快去,给我确认清楚,要是敢谎报,有你好看。” 那书童吓得一哆嗦,赶忙撒腿就往课榜处跑去。 不一会儿,书童脸色惨白地跑了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公子…… 瑥羽他确…… 确实是甲等十六名。” 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瑥羽,旁边的几个也都傻眼,面面相觑。 他咬了咬牙,强撑着,“就算这次你运气好,下次你可就没这么走运了。我们走!” 说完,他一甩袖子,灰溜溜地转身就走。 可没走几步,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回头狠狠地瞪了瑥羽一眼, “保不准是永朝公主买通了评卷先生,今天下来卷子,你敢不敢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瑥羽朝对方一颔首,“若是我拿出来,你也拿出来吗?” 那人心里虚了一下,他考了乙等,本来觉得瑥羽不过一个关系户,能有什么水准。 旁边一个起哄的,“应了他,拿出来,拿出来。” 再不应也下不来台了。 那人心里存着瑥羽应该是有几分猫腻的想法,中气十足的应下。 第57章 不懂了吧 楚乐仪这几天都在珍宝阁小楼打发时间。 她正拿着黑子和采苓下五子棋,一个珍宝阁的伙计敲门进来,“殿下,有一个人来问无事牌,想见东家。” “什么打扮?” “回殿下,那人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衫,头戴幞头,脚踏皂靴。十分年轻,看起来像是个文人,举止颇为沉稳,似乎有来历。” 楚乐仪放下手里的黑子,“带他去隔壁偏厅,我一会就去。” 赵存纪在偏厅落了座,此刻仍然难掩激动。 若不是偶然瞧见威武侯那块手把件 “无事牌”,他断不会知晓这世上竟已能有如此致密坚硬的铁。 前几天下了朝,威武侯与他闲聊了几句。 临走朝他摆手时,威武侯手腕子上挂着的小黑牌子抓住了他的目光。 那 “牌子” 纯黑,毫无刻纹,却散发着独特的光泽,一看便知是质地紧密之物,可又绝不像是黑玉。 素来对各类材料兴致浓厚的赵存纪脱口便问,“侯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手把件,您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威武侯将那小黑牌子递到他手上,沉甸甸的。 还透着股冰凉,捂了半天都没一丝热乎气。 这可不能是玉。 “我儿子孝敬我的,这叫无事牌,不懂了吧?” 无事牌上打了孔,挂着编绳。 赵存纪双手颠了颠,目光逐渐变了,“这是......铁?” 威武候收回去,不再给他动,“哈哈哈没见识,你又不懂了吧,这叫玄铁。” 后来,赵存纪好说歹说,总算讨来一块玄铁,赶忙拿到兵器司让工匠们瞧瞧。 这一看可不得了,工匠们连连追问他这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若有此等硬度的铁,寻常兵器必然能脱胎换骨。 尤其是最新的弓弩,更是急需。 圣上的意思,边域战事一触即发,今年秋猎不仅要检验一众皇子,还要检验将士、兵器。 赵存纪作为新任的兵器司监使,深觉责任重大,天天忙的晕头转向。 不是没有人在背后说他年纪太轻,不能胜任监使一职。 他偏要胜任,他还要连任!哼! 他心想,要是能有这玄铁制成的箭,猎兽有功,绝对能博得皇子、将军们的赞扬。 赵存纪登了威武侯的门,才打听出宴大公子是在珍宝阁买的“无事牌”。 当即就找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冶炼坊给珍宝阁供的货,这么难得的玄铁,竟然只被当作挂饰售卖。 实在是暴殄天物。 倘若这玄铁用到战场上,定能速战速决,让众多百姓早日脱离战乱之苦。 正琢磨着此事呢,厅中忽然走来一位女子。 此女面容姣好,光彩照人,身上的锦绣华服更是熠熠生辉。 赵存纪心中满是狐疑,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姑娘,在下有急事求见贵店东家。不知贵店东家此刻身在何处?” “我便是珍宝阁东家。” 女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请问您是?” 珍宝阁东家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看其装扮,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赵存纪心中微微一惊,但此时也顾不上多想其他。 他立刻回道,“我是兵器司监使,赵存纪。 今日前来,是为了玄铁之事。我见你店里也有玄铁之物摆放着,想问问这是哪个冶炼坊所做的活计? 你大可放心,我绝不是来抢无事牌生意的,这玄铁是要用在别处,不会流入市场。 若你能介绍成功,我必有重谢。” 楚乐仪听到兵器司监使这几个字,眉毛一挑,心里乐了:我这七弯八绕的,可终于等到你上门来了。 她悠悠坐下,“玄铁是我闲来无事,自己炼着玩的,我平时喜欢做点......手工。” “玄铁是你做的?!”他还没坐下又站起来了,“你可别开玩笑,你想中间再赚一道儿我也能理解,但这不是一般的事,可掂量好了再答。” 赵存纪拿出个官架子,声音也越发低沉。 这姑娘还是年纪太小,没见过世面。他把官职都说出来了,这姑娘也不见个礼。 虽说他并不是拘礼的人。 她也太大胆,什么活都要揽过来赚钱吗? 不分轻重。 楚乐仪喝了口茶,并没有急着答话,反而是歪头看江景。 赵存纪看她并没有自己的官威吓到,还更无视他了,当即生了气。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问你什么就好好的答,你不会答,叫家里的长辈出来答,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本来您欣赏我做的玄铁,我还挺高兴,您要是需要那炼铁的方子,我也愿意给的。现在......”楚乐仪放下茶杯,“嗒”的一声, “送客。” 转身就要走。 赵存纪一听说方子,真真切切的对这个姑娘有了些惊讶。 有方子更好,他拿着方子派活到下面的冶炼坊,也是一样。 还能更好的控制冶炼坊。 他大声说,“我可是兵器司主官,这种谎不能乱撒!” “爱信不信。您是兵器司主官也绑不了我去,我本本分分经营珍宝阁,从未少交一文课税。”楚乐仪脚步不停, “送客送客,晦气。” 这脾气,让赵存纪一瞬间想到兵器司里那个老工匠,脾气臭的没边,但做的活愣是没人比得了的精湛。 许多专业的手艺人都有这臭毛病。听不得轻视。宁折不弯。 他一扬手,“你先别走,等等。” 楚乐仪面无表情,继续走,已经走出门外了。 “哎哎哎,我说......”赵存纪跟到偏厅门口,“姑娘,我这人说话直,你别介意,你先回来说话。” “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我不。”楚乐仪回过头,抬手捋自己的头发,站定了,也没再走。 赵存纪离的近了,才发现她手上好多细小的血口子,不是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手。 可是她说她是这里的东家,面容服饰样样精致。 难道真的是个喜欢做手工的闺秀?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赵存纪退后一步,躬身向她道了个歉, “对不住,是我言行不当,惹怒了姑娘,我给你赔礼了。这玄铁确实做工精良,我没想到是你做出来的。” 对于脾气倔的工匠都要顺着脾气来。 “若是姑娘真有方子,我一定重金相酬,咱们里面谈,可否?” 他诚意十足,还带了笑,面上爽朗明净。 第58章 妄言 楚乐仪站在那里没动,看来玄铁的质量确实能打动兵器司。 她有了点谈判的把握。 直直的盯着他,“没方子了。” 赵存纪愣怔,“什么?” “您方才惹了我,我不想给您方子了,但是您要想要玄铁的话,我可以给您供货。” “不是我要,是兵器司要,量可不少。”有了刚才那番差点把人气走的经验,赵存纪力求用客气一点的声调说话。“这不是小生意。” “大生意?”楚乐仪疑似动心的样子。 赵存纪又狐疑了,这姑娘到底真能做出来吗? 他认真的说,“对,跟朝廷做生意。你方才说给我方子,其实算是比较好的办法了。” 楚乐仪这才走进了偏厅,又落了座,“我也可以委托冶炼坊给我做,我有方子呀,我还知道用多高的高炉,通多少风,去除杂质到底多少辅料比例,玄铁要怎么打,比任何一个人都合适当监工。” 这番话说下来,赵存纪彻底信了。 信她是能把玄铁做出来的。 寻常姑娘家平常都是围着胭脂、水粉、首饰、相公,这姑娘张口就是方子、高炉、打铁、监工,这种专业的用语。 他此刻很想问个题外话,“我弄不明白,你一姑娘家,怎么会往那炼铁炉子边上凑?” 她不想说是因为穷的。 她大大方方的,仰起头不看他,脖颈像只天鹅,“因为热爱。” 热爱? 赵存纪对这姑娘产生了一股不同于任何人的奇异感受。 沉思了一会,赵存纪决定支持她的热爱,“既然如此,你可以先物色物色冶炼坊,原料也要去找合适的矿山,得需要些时日。” 楚乐仪问,“万一我找到了冶炼坊,也谈好了矿山,你又不要玄铁了,我岂不是硬亏上些定金?” 赵存纪拿出一块牌子,“这是我的官牌,你看看。绝不会坑你。” “我不信。” “你说吧,要怎么才信?” “签个契。” 赵存纪笑了,“契约肯定要签的,到时候你把兵器司要的标准玄铁块做出来,兵器司那里过了关,会来跟你珍宝阁签上契约。” 楚乐仪满脸的不信任,“那我也已经花了钱扔在冶炼坊上,扔在买矿石上了,万一兵器司不跟我签。我还是硬亏。” 赵存纪无奈道,“你这么大一个珍宝阁,还担不起这点钱?” “不要算了,送客。” 他拦住她,“那你说怎么办!” 楚乐仪想了想,“您现在跟我签个私人的契约,就说如果兵器司不要我的玄铁,您可以把我出的那部分钱补上。” 他向她保证道,“只要你按标准来做,没个不要,我说了是算的。” 楚乐仪即刻回道,“再添一条,我按标准做,如果是我标准达不到,您不用补。” 赵存纪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嘴一张一合的说着契约,分外可爱,“你是个财迷?” 楚乐仪不说话了,直勾勾的盯着他,又缓缓低下头看桌子上的插瓶,好像是害了羞。 赵存纪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要契约,感情真是个财迷姑娘。 左右兵器司这点事是他是说了算的,玄铁也非常合乎他的要求。 现在也没有见过谁家能制造这样致密坚硬的铁料。 独一无二。 “可以,我就跟你签个契约。”赵存纪左右张望,看里间有个书桌,走过去。 楚乐仪跟着过去,眼看他写完两份,在每份下面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拿出自己的印章,压了红泥,迅速的盖上。 拿起纸来吹了吹气,干了才给他。 赵存纪接过来看了一眼,本想折好收起来,却在她的姓氏上呆住了。 楚,皇姓。 他惊讶看她,“您是?” “楚乐仪。” 他快速在脑海里寻找这个名字,“永朝公主?” 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见过永朝公主,臣不知......” “赵监使,您不必多礼,我出了皇宫就是久居公主府,您不认识我实属正常,朝里的官员,应该没几个认得我的。” 赵存纪身上已经出了汗,“公主,您一开始并未言明身份,这是?” 楚乐仪很随意道,“我们刚才说话挺自在,不好吗?” 赵存纪很是汗颜,公主都不拿架子,他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拿架子。这上面他不如公主。 “臣方才言辞有所不敬,还望公主赎罪。” “您看,说了身份就是不自在了不是。”楚乐仪与他相视一笑。 赵存纪放松下来,又在偏厅坐了许久,两个人闲聊畅谈平生热爱之事。 楚乐仪最后把铁矿扯出来了,“我想自己开冶炼坊,我庄子上就有铁矿。 等工部勘探过后,商议采矿权的时候,麻烦您在朝堂上帮我提提玄铁的事。” “公主,采矿权自有圣上决断,臣不能妄言。” “不是妄言,就简单提提,再说这玄铁也没别人会做” “戮战在即,黎民百姓重要,我也想做点事。” 赵存纪迟疑,“这......”他想说公主也可以直接把方子拿出来给别的冶炼坊做,但又觉得自己凭什么这么说呢。 他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 “放心,到时候你不是出头鸟,有工部尚书于大人起头呢。父皇倚重你们,却不倚重我这个女儿呀,我想为民做点事,父皇怕外人说呢。” 于大人? 于大人竟然也是支持的? 他思考了许久,楚乐仪也没催。 于大人德高望重,不是个乱来的,若于大人真的会起头...... 那他跟着附议一下也没什么。 “也好,臣就在朝堂上说个实情,玄铁确实非同一般,不怕别人指摘,最后还是要听圣上如何定。 不过公主,兵器司要的玄铁需在近期就制出来,您的铁矿还没勘探完吧?这如何是好?” 楚乐仪听他很是上道,轻快的说,“不是说了嘛,我先找外面的做,绝不耽误您的大事。怎么样?” 赵存纪爽快应下来。 回去的时候还觉得好笑,若是公主一开始就亮出身份施压,他就算是有心赖账,也不敢的。 何须用契约。 她怎么怕成这样。 财迷公主……还是个小铁匠。 楚乐仪把契约收好,心想着,刚才他若是不愿意附议,或之后有反水的迹象。 她就拿这张契约威胁他,他们已经有勾连了,是在一条船上的人。 就算为着清白的官身,他也没理由不在朝堂上附议一句。 * “郎君,您拿了甲等,下学时也把卷子跟那草包比过了,我看您好些同窗都对您刮目相看呢,别不高兴了。” 今天公主外出还没回府,瑥羽就在芝兰院吃。远儿把饭食一一摆好,觑着他的脸色。 瑥羽没动筷子。 心里想着今天学室里另一个人说的话。 快要秋猎了,届时皇子公主、大臣将士都会到场参加。 说不定永朝公主就被哪个年轻有才华的官员迷住,年轻有为的将士也极有可能入了她的青眼。 “你瑥羽能在玉章学府又如何?到秋猎的时候,你也只能在学府里啊。”那人自觉戳中了瑥羽的短处,分外得意。 第59章 解忧 秋猎一事,在瑥羽把玄铁交给晏北林那天,就已经听说了。 晏北林现今就已前往山林之中,猎前试狩。身为侯府未来世子,他自当在参与之列。 他听晏北林说公主是会参加的,不必去猎杀野兽,但应会参加相对轻松的马上射靶比赛。 瑥羽已经为公主物色了一匹枣红马。 想在秋猎之前驯好送给她。 他于骑射上有些自己的心得,知晓马儿在山呼海啸的猎场上有可能会受惊狂躁,要给公主挑选一匹温顺且耐力十足的良驹才行。 只考虑公主在猎场的安危了,却忽略了别的。 今日那人说的没错,届时会有许多青年才俊,各个身怀绝技,在猎场上尽情展示非凡的风姿给圣上看。 公主也能看到。 瑥羽草草的吃过饭,去了书阁,完善珍宝阁的新一届的礼惠章程,他总有些出其不意的巧思,最近笼络住一大批贵客。 公主上次消失前,他本来要拿着盈利的账册去邀功的,耽搁到现在。 细数公主喜欢的男人所要具备的条件,里面有为她解忧这一条。 珍宝阁又清了几个分店的蛀虫,盈利也翻番,扭转了亏势,这算是为她解忧了吧。 瑥羽毛笔不停,在纸上游走。 强迫自己不再要想秋猎的事。 常明叩了叩门扉,近前小声说,“公子,公主回府了。” 常明近日格外关注主院的动向,但又因为规矩,不能太过上凑,于是就跟门房打好关系,公主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在得知之后一一汇报给瑥羽公子。 瑥羽抬头,停下手里的毛笔,点了点头,目光给常明极满意的肯定。 常明的心扉都要被烘化了,这神仙一般的人物,眼神都似有神力!他一定要为瑥羽公子肝脑涂地,这样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也能越来越高,这几日他已在各处都尝到了不少甜头。 他目送瑥羽公子去了主院儿,默默为公子祈福,“别回来了,别回来了......” 远儿是不喜欢常明那种作为的,但郎君极受用,他也没阻止,看常明念叨郎君别回来了,他打了常明的头一下。 “能不能念点好的?什么叫别回来了?乌鸦嘴。” “远儿哥,你怎么不懂呢,我这是在祈祷公主留宿咱们公子。” 远儿像个小老头一样叹了口气,不想跟他站在一块。 * 楚乐仪今天办成了和兵器司主官的接触,心里一扫前一阵子的压抑沉重,不再是表面的喜乐相貌,今天是真真正正的高兴了一回。 她斜倚罗汉床的迎枕,翻弄案几上的日程册,在这一条上打了个对勾,满心欢喜,复又收起来。 “采苓,上次瑥羽拿来的桂花酿还有吗?” 采苓从书房外间进来回话,“有呢,还有大半坛。” “盛一壶来。” 采苓踌躇不定,“殿下,夜里了,还是不要饮酒。” “好采苓,今天我可高兴了,要是不奖励自己,恐怕睡不着。只一点,就一点。” 楚乐仪捏着手指比划着一点缝隙。 采苓没法子,只能去给公主盛了一壶桂花酿。 没多长时间,桂花酿浓郁的香气就飘满了室内。 采苓深刻的觉得自己被公主骗了。 她比划的就一点,现在根本不止一点。 喝完一壶,她还要。说是自己前阵子被父皇骂了,分外可怜,现在想起来还心痛难当。 不给她喝酒,她更无处排遣,会得心病的。 但采苓盛到第三壶也没看见公主心痛的样子,反而眼睛越喝越亮,兴致越来越高。 “采苓,还有吗?” 采苓撒了谎,“殿下,没了没了,都见底了。” “怎么可能,那一大坛呢!没了去跟瑥羽要,瑥羽有。” 瑥羽正在门外想要拜见,看见一脸愁容出来的采苓。 “瑥羽公子,你来的正好,快劝劝公主吧,她喝了不少酒。” “公主遇着什么事了?”瑥羽面带吃惊,公主从来不贪杯的。 “说是让圣上骂了,难受。我先去请示,你等等,一会多宽慰些公主,让她不要喝了。” 瑥羽踏着一室的酒香和桂花香进了里间,看见托着腮迷迷瞪瞪的少女。 她面色酡红,眼睛水漉漉的,胳膊撑在案几上,一手还在倒那早已空了的酒壶。 瑥羽走的近了,站在罗汉床边上,把酒壶和酒盅拿到一边,“殿下,不喝了。” 楚乐仪见人来了,眨了眨眼睛,认出来这是瑥羽,拿手拍了拍他胸膛。 “别私藏,你的就是我的,把你的桂花酿都拿出来。” 瑥羽抓住她的手,暖呼呼的,手指软的过分,“殿下有什么不平事,可以对我说说,不要憋在心里。” 她喝完第一壶的时候还有些理智,现在三壶酒进肚子,已经神思荒诞不羁,不知今夕何夕了。 不平事? 是有一桩不平事! 眼前这人温温柔柔的握着她的手,叫她不要憋在心里。 楚乐仪心生莫大的委屈。 张嘴便是惊天话语。 “天杀的狗皇帝让我跪那么长时间!我清明节都没跪过那么长时间!整整三个点儿啊!我那个腿......唔......” 瑥羽听这话表情都僵了,漂亮的眼睛生出点惊恐,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殿下慎言。” 楚乐仪正在倾诉的兴头上呢。 今天眼看着扳回一局要有希望,她在思源殿受的那些火气噌噌的往上蹿。 激愤的少女瞪着一双秋水剪瞳,嘴被捂住了,脑袋不住的扭动,想骂个痛快。 张口就咬。 “啊—” 瑥羽小声痛呼,无名指里面的嫩地方被这个小老虎似的少女咬的生疼。 不得已撤开了手。 “重男轻女的伪君子!你老娘皇太后还当过几年寡妇呢!你瞧不起寡妇?!” “她就不该生你个什么东西!寡妇比你强!寡妇能生孩子!你能生吗!” “你还不是要靠女人传宗接代!跟个鸭子似的在后宫里这一个妃子那一个妃子!我早晚......唔......你放开我。” 瑥羽又牢牢的捂住了她的嘴,甚至有点怕她此刻说出弑君的话来。 不顾她挣扎,胳膊直接揽住了她,弯腰凑近她耳边,“殿下,隔墙有耳。” 楚乐仪被捂着嘴,呜呜嗡嗡的说不清楚,“你让我有什么不平事就跟你说的,你骗人!” “我错了,我明天找个僻静地方您再说,好不好?” 怀中的女子还在不满意,死死的瞪着他。 她这一腔火本该在当日回府之后就发出来的,可那时候一回府就听说瑥羽不见了。 纷乱奇诡的事件生生把她这股愤怒压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60章 想着俊的 “你放开我......唔......” 楚乐仪想用身子撞他。 瑥羽知道此刻绝不能放开,两个人靠在一起。 “殿下消消气,明天我一定给您找个地方随便说,现下我给您看点能高兴的东西,不生气了,好不好?” 能高兴的东西? 楚乐仪倏地静下来。 眼睛咕噜一转。 这人还有禁书? 楚乐仪大半张脸都被瑥羽的手掌捂着,喘气也不顺当,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瑥羽也没错过她咕噜咕噜转的褐瞳。 有些想笑,“殿下答应我,今天先不说那些了,您点点头,我就放开您。” 楚乐仪反应了一会儿,搞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极乖的上下点了点头。 瑥羽看她除了胸脯一起一浮的,嘴里没再乱嚷嚷,试探的放开了手。 楚乐仪感觉脸上一松,呼吸也顺了,张开一张红樱檀口换气。 她抬头看眼前的人,俊俏的像玉面小菩萨似的,风姿极美。 开口提了要求,“要俊的,不要丑的。” 瑥羽俯身正拿过案几上的账册,听她这话愣了愣。 不愧是把美貌排在第一条要求的公主,醉了酒也想着俊的。 就是不知道她在想着哪个俊的? 瑥羽想到秋猎,心里头又不好受起来。 他不慌不忙地坐到罗汉床上,紧紧挨着公主,狠狠的撒气似的,压住她的裙摆。 把账册往案几上一摆。 翻开一页,“殿下,您看。” 楚乐仪感受到身边高大的人像是要拢着她一样。两个人一起看呀?这么刺激的吗? 脑子里像装着浆糊一般。 她往案几那里凑过去,呆了。 歪头朝他不满道,“没有图画的吗?” 那一行一行的,现在她看字都是重影,里面就算是好戏开锣她也体会不到其中的澎湃。 瑥羽犯了难。 他手压在账册一角上,看她一双充满求知的眼睛。 “仓库的库册是有货品的图画,账册就没有了,殿下若是想要看有图画的,我改日立刻补上。” “仓库?仓库普类!哇,玩的真花,什么仓库?不会脏吗?” 在这事上她多少有些洁癖。 “珍宝阁......仓库,每日都扫洒,很干净。”瑥羽越发奇怪公主在意的点。 他更想公主可以看看账册尾端红艳艳的余额。 “珍宝阁?”这地方听着很耳熟。 她脑袋很重,撑不住趴在案几上,也压住了那本册子,想事不能太多,有点犯困。 瑥羽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却见她那素白细腻的手指上,添了几道细小的血口子。 他用手小心的碰触,“殿下,您的手怎么了?” 怎么就遭遇这样的伤痕? 是谁欺负了公主? 他把公主的身子扶起来一点,让她带脑袋靠在自己胸膛上,捧起两只嫩白的手。 每根手指上,里里外外都有伤痕! 瑥羽呼吸一紧,不敢碰了,生怕她疼。 想把采苓喊进来找药。 “图画呢?”楚乐仪靠在人身上抬头看见一节脖子和鼓鼓的喉结。 她抬手就戳过去。 瑥羽猝不及防,喉咙不适,“殿下,别动,手还伤着呢,不疼吗?” 又把她抓牢。 “不疼啊。” 瑥羽听了她的话,狐疑,疑心她醉的太厉害,痛感都没了,又抬手凑近了看,想分辨这是被什么伤的。 可凑近了发现,一道道红痕,只有红,其实没有口子,皮肤十分平整。 像是......画上去的,还画了阴影。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又仔细的端详,真的是画上去的!远远看着让他吓了一跳。 “您怎么在手上画伤痕,这是去哪了?”瑥羽很难想象他的公主在外面都经历了什么。 楚乐仪拿手在眼前定了定,恍然,“啊,这个。”她得意洋洋,“我让绿衣给我画的战损妆,巴的很牢,像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瑥羽提起来的心又放下,“像,我给您洗掉吧,不好看,吓人。” “吓人吗?” “吓死了。” “那你给我舔干净。” 瑥羽如玉的容颜一下子就热透了。 “殿下......” 楚乐仪突然想起他答应的事,揪着他的衣襟晃。 “你要给我看的能高兴的东西呢?” 瑥羽赶快把账册堆到她眼前,“在这里。” “这是什么?” “珍宝阁的账册。”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我辛辛苦苦工作,我就该看......”还没说完她又开始昏沉。 瑥羽又被她的大胆发言惊到了,身上都开始热。 少女偏偏还委屈的撅了嘴,皱着眉头,很是忧伤的样子,肌肤光泽,脸颊绯红,像带着晨露的花瓣一样。 这样的公主,以后会被别人看到吗? 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展开手臂把她抱紧, “只要我一个,好吗?” 怀里的人很不老实,手总是乱来。 瑥羽知道她是醉了酒,分不清什么。 他由着她乱来。 “殿下,我的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一点都不丑了,您想看吗?” 怀里的人没回话。 他从两人中间的夹缝里,扯开自己的腰带,衣衫霎时松散。 楚乐仪为了寻找一个舒适的角度睡觉,在他脖子下面调整脑袋的姿势。 忽然生气的坐直,“这里不好。”她指的是他身上,没有她的枕头宣软。 “公主还没看就知道不好?” “就是不好。” “哪里不好?”瑥羽心里揪着。 那双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像是深邃的湖水被夜色笼罩,透出淡淡的哀伤。 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受伤的小兽。 楚乐仪中肯的评价,“不好睡。” 瑥羽双手拽住了衣衫的边角。也不是第一次愿意,是不是有灯的缘故?他比那天夜里热的多。 焦灼的对答,“公主想吗?” 楚乐仪摇摇晃晃的坐不住,他伸手捞过来。 这人醉的这么厉害,恐怕连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清楚,他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瑥羽摇了摇头。 她是心尖尖上的人,只要她要,他是可以给,随便给。可不舍得她稀里糊涂的就...... “殿下,天晚了,睡吧。”他一手扶着她的后背,缓缓下了罗汉床。 站稳以后另一只手揽住腿弯,想要将人抱起来,抱到寝房去。 楚乐仪眼前是他嫩豆腐似的侧脸,咽了咽口水。 在他用力将人抱起来的瞬间,脸上落下一点柔软。 瑥羽抱着人不敢动,刚才是...... 他低下头看她迷糊的样子,她舔了舔嘴唇,晶亮红润,吧嗒着好似品了品。 给出点评,“嗯......桂花味的。” 第61章 腰带 “......的豆腐” 那两片薄唇并不是啄了一下,而是真把他的脸当豆腐吃却没吃着。 瑥羽一时不知怎么好,心里扑通扑通扑通的乱跳,心跳声在耳边不断回响,仿佛要冲破胸膛一般。 只觉得脸上都是麻的,只余着一处是细微的凉感。 眼神不敢看她,慌乱地四处游移,却又不知道该看向何处。 精致的眉眼间满是羞涩,长长的睫毛微轻轻抖着,眼眸明亮又无措。 双唇微张,脸颊上的红晕如同天边的晚霞,恁的动人,从白皙的脖颈一路蔓延开来,将他原本就昳丽的面庞衬托得更加娇艳欲滴。 懵懂的少年,面庞犹如熟透的果子,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可这诱人的画面楚乐仪都没看见,她歪头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就那样傻傻地站着,双手紧紧地抱着她,身体微微有些僵硬,肌肉紧绷着。 过了好一会,才从那场突如其来而又了无痕迹的亲密中回过神来。 他长腿一迈抱着人出了里间,让采苓给她披上一件斗篷。 经过短暂的秋风夜色,终于稳稳的把人安顿在寝房床榻上。 采苓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在外间掺好温水,将帕子蘸透拧好。 瑥羽放好了人,去外间看见冒着热气的帕子,伸手拿过,“我来吧。” 采苓一愣,这可是她的活,“瑥羽公子,你歇着吧。我来。” 瑥羽伸手拢了拢松散的衣衫,“方才公主要的急,我腰带落在书房了,劳烦你帮我拿过来。” 采苓心想,她要先伺候公主,满脸的表情都是她不去,虽然侧着脸避着他,但一动不动的肢体动作显示出一种对抗。 瑥羽神思一转,“公主一会还要缚着我呢,没腰带可不成,她不尽兴的。” 采苓的脑筋极快的转动。 公主醉了酒之后这么狠吗? 她只好应了去找腰带。 瑥羽看人走了,长臂一伸关上房门。 里间外间都吹熄了蜡烛,坐在床榻上,在黑暗中为她擦拭。 采苓托着托盘走到寝房门外,看着已经黑了的窗户,傻眼了,她晚了一步! 看了看托盘上银白色的腰带,这要是,公主要是不尽兴...... 算了,先去让人烧水。 这次她绝对真的备水了。 在采苓的思维里,出差错是常有的事,但重在要知道弥补。 所以她还去准备了香喷喷的花瓣。 瑥羽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的在公主的肌肤上蹭,月色下一张娇小瓷白的脸儿不满意的皱了皱。 他不太会服侍人,生怕不知道轻重服侍不好,已经尽量轻了,但还是惹的她“嗯唧”一声翻了身朝里去。 瑥羽只好放弃,将帕子搁了。 看着她被子下拢起的一团背影,不自觉心生甜蜜。 他将衣衫除的只剩里衣,掀了一点被子,端正的躺好。 若有若无的桂花酿和着百花香,钻到他鼻子里。 比那件襦裙上的香气浓郁多了。 瑥羽默默的告诉自己:殿下没有膈应,殿下还亲了我。 他脸上的笑自然也没有人看见,只有他自己神怿气愉,盛不住满目的光华。 忽然又想到什么,手摸索着轻轻把里衣的系带解了。 咬了咬唇,闭上眼睛。 是的,是它自己开的。 * 楚乐仪睡的极好极沉,梦里抱着个男菩萨在游艇上浪了一天一夜。 男菩萨非常大方,随便给,随便玩。 让一直素着的楚乐仪醒来都是身心舒畅的。 还没睁开眼睛,意识里感觉胳膊下面压着个什么,她捏了捏,很有弹性。 还有突然沉重的呼吸声。 ? 一阵毛骨悚然惊得她眸子一睁。 眼前是瑥羽瓷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微抿起的嘴唇。 “你你你你你......” 瑥羽听到她的声音立刻闭上眼睛装睡,装的不是很真,眼皮还在抖动。 被子底下的手也蜷起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一早他就醒了,公主还没醒。 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扛过那些作乱。 忍得极为辛苦。 漫长又艰难的,撑到晌午。 几次翻身看她无知无觉的样子,他都又羞又气,活像个被流氓调戏的良家子。 公主突然醒了,他更不知道怎么好了,生怕自己尴尬的情形被她发现。 楚乐仪过了那阵惊讶,发现是他,撑着胳膊俯身去看,好近。 梦里是男菩萨,醒来也是男菩萨,这才是她整日辛苦钻营工作该得的啊! 谁家好人有便宜不占? 她还沉浸在梦里的愉悦中,上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眼皮更抖的厉害了,眉头皱了皱,又松开。 这人在装睡? 那她可就当他是真睡了。 顺着肌肤把能捏到的地方都捏个遍。 瑥羽终于睁开眼,眼眶已经红了,淡粉色的眼尾好似氤氲着一点泪。“够了......”,音色喑哑。 楚乐仪听见他说话,立刻对上他,目光清明澄澈。 瑥羽看她的样子沉静,不知她开心还是不开心,可怜的更哑的声音小声问,“......够了吗?” 仿佛公主要是说没够,他还能继续可怜巴巴的继续受着。 他只感觉自己烧成了滚烫的火炉。 再继续恐怕把自己烧成尘渣。 还妄想伺候她呢,只是这样就受不住了。自学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 以后可怎么办呀,瑥羽从心底里生出一种羞涩的懊丧感。 楚乐仪看他快吓哭了,直起身子,稳稳坐起来。 昨夜的一点记忆也在慢慢回笼。 “害怕成这样还敢呆在我这里,万一我兽性大发吃了你呢?” 瑥羽想说的是,他无时无刻都想亲近她。可他不想让公主觉得他像个登徒子一般。 话到嘴边就成了:“主院儿的人都说殿下嫌弃我,要让他们看看,殿下不嫌弃我的。” 楚乐仪听着他音调婉转又软糯,心里莫名的抓挠了一下,“前几天我事多又忙,高嬷嬷的事,我今天会给你个交代。” 瑥羽心虚的提了提被子,“不是高嬷嬷说我。” “不是她?” 瑥羽觉得自己在躺着不好,毕竟公主是坐着的。 他起了身,几缕发丝垂落肩头。 “嗯,是高嬷嬷身边的常画,她和我的小厮常明打了嘴仗,常明输了。” 楚乐仪不可避免的看到他衣襟大开的样子。 美色当前,怎能不为委屈的美人讨回个公道呢! “不要怕,无论是谁,乱传谣言,致使人心浮动,我都会处置的。” 楚乐仪咽了咽口水。 第62章 交代 楚乐仪在泡在洗澡桶里懒洋洋的,热气熏的她脸颊红润,她伸手拿了一片花瓣,自言自语,“采苓还挺有生活情趣。” ...... 议事正厅里,她还没找高嬷嬷,高嬷嬷就来找了她。 高嬷嬷神色凝重,微微欠身,“殿下,瑥羽公子之事尚未查清根由,公主还是先不要与他同房的好。” 楚乐仪秀眉紧蹙,一脸严肃地看向高嬷嬷。 这事牵涉皇家秘辛,本就不好摊开来说,只能待时日流逝慢慢淡去。 可如今竟有爱嚼舌根的胡乱诋毁瑥羽,那般面皮薄之人,竟要通过上她的榻来证明她不嫌弃他。 可见那谣言已然将人逼迫至何种地步。 想到这里,楚乐仪心中不免郁气横生,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怒气说道,“高嬷嬷,府里都是你在治理,一向井井有条,你且说说,依着规矩,我的人是如何,我房里的私事是如何,还需要同府里所有人交代不成?” 这是楚乐仪第一次同高嬷嬷表现自己的不乐意。 高嬷嬷并没有诧异,十分恭敬,面容依旧如往常般沉稳,她微微垂首,双目低垂,目光中满是恭敬。 双手轻轻交叠于身前,身姿愈发显得恭顺。 “殿下的事自然不用向谁交代,只有我们向您交代的份。我那些言语欠妥,还望殿下恕罪。” 楚乐仪也不是诚心想撒气,目光一闪,“常画是你外甥女,平素皆是跟你学着做事,怎的如今嚼起舌根来了?可不像你端谨的作风。” 高嬷嬷一听常画的名字,心下犯了奇怪,微微皱眉,“请问殿下,她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把她叫上来杖责。” 楚乐仪轻哼一声,摆手,“她说过什么,你去问她,我懒得见。 杖责也不必,再伤了你的面子,她也年岁渐长,是时候为她物色个好人家了。 公主府留不得这么能说会道的。我在外面勾心斗角,回府只盼着能清静清静,你说我这要求高不高?” 说嫁出去也是为了好看些,也不能直接说撵出去。 高嬷嬷见事态不妙,立时跪下,面色惶恐,“殿下折煞老奴了,老奴哪来的面子,不过是靠着您的抬举。您对老奴事事放心,让老奴放手去做,老奴感激还来不及。常画的事,老奴即刻去办。” “说什么老奴,你哪里老了。”楚乐仪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不需要高嬷嬷这个长辈如此自贬,她一直对高嬷嬷怀有敬重之心,听她自称 “我” 也是习惯了的。“府里还指着你呢。” 高嬷嬷面色发白,心里仓皇,不住的应下,“谢殿下。” 楚乐仪处理起母后给她的人多少有些束手束脚,现在找个嫁出去的理由,是最好用的。 至于出了府是嫁出去了还是做别的了,她也不想多做干涉。 停了几瞬,她又对高嬷嬷说,“常画这个爱嚼舌根的毛病,要是出了府也改不了,可能是会哑的。毕竟外边的人可不管她是不是你高嬷嬷的外甥女。你可要叮嘱她,小心行事,好自为之。” 高嬷嬷神色一凛,脊背发凉,“殿下放心。” 高嬷嬷走后,片刻,楚乐仪朝里间扬声道,“出来吧。” 里间有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悄然出现。 瑥羽轻缓地从里间走了出来,脚步如同踏在云端。 他微微垂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神色温润而宁静,眼眸犹如一泓清澈的湖水,带着淡淡的温柔。 一袭月白色长袍,更衬得他宛如谪仙。 楚乐仪招手让他走近,“常画已经处置了,下面的人也会知道分寸的,再有污言秽语折辱你的,你就对我说。” 瑥羽把手放进她手里,拇指轻轻扫着她的手心,“殿下不用我对峙吗,万一我说的是假话......” 楚乐仪被他的手指扫的,说痒也不痒,麻酥酥的。 “当初我说贾掌柜贪污,让你去要钱的时候,你不也即刻就办了。 实心为我做事的人,我绝不会亏待,自然要事事给你撑着腰。 对峙什么?又不是什么好话,还要你自己说出来跟她对峙?我不爱听。” 撑腰? 这在以往,江南瑥府,是很少有过的事。 他不爱争抢,讨厌事端,有些事即使眼睛看的明明白白,只要不伤筋动骨,他都不爱在内宅里浪费时间和精力。 即使有委屈,父亲也不会站他一边的,他从小就经历过的。 母亲在的时候,会为他读书的事情争一争,母亲不在了,天然的站在他这边的人就只剩从小一起长大的远儿。 他暗自经营了自己的生意,四下打点过后,才没有欺主的奴才频频露头,所以远儿才对他的“钱袋子”很是上心。 要不是公主对他疼爱,他怎么会两次向公主告高嬷嬷的状。 惊觉自己有这样的转变,瑥羽呼吸一滞。 后知后觉的对比,让他心里酸酸的。 “我以后不乱说话了,殿下别烦我。” 楚乐仪没转过来,“乱说话的明明是常画,你怎么检讨起来了?” 瑥羽怕。 他怕自己现有的这一点温情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他怕这些都是幻影不长久,如果他老老实实守着她,乖乖听话不生事,会让她少心烦一些。 毕竟她也对高嬷嬷说了,她在外面勾心斗角,回来只想清静清静。 瑥羽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的蹭,“我们不说这个了,殿下,我给您准备了一样礼物。” 楚乐仪感受着手里的滑腻,仰头看他,“又送礼物,羽华堂那么赚钱?” 她说中了,羽华堂确实赚钱,因为绸缎质量上乘,绣纹新颖,抓人心的礼惠活动又多,在惠京城里一炮打响。 就连朱梓十分头疼的吞钱巨兽,那个情报密网,瑥羽也在想办法用暗中买卖消息的方式维持开支。只不过此事危险,他还在平衡试探中。 瑥羽笑了笑,“赚了的,等到年底分了利,我就把钱交给您。” “自己的钱自己管。” “您帮我管,放进您的钱池里,让它们生孩儿。” 楚乐仪突然想起那个关于他的子孙的笑料,又没管理好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哈哈哈,好,让它们生孩儿。” 瑥羽见她笑了,心下也一同开怀。 握住她的手,“殿下,珍宝阁后院栓了一匹马,我想驯它,可是不能出门太远,您可否允我外出驯马?” “一匹马?不会是你送我的礼物吧?” 瑥羽没回话,只是温情默默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又不想骑马。”骑你倒是可以的。楚乐仪心里嘀咕。 第63章 压我裙子了 瑥羽才不会让自己的礼物落了空。 “我从晏公子那里都听说了,殿下您也会参加秋猎,可能会骑马射靶的,到时您就骑着我送您的马,好吗?” 楚乐仪,“我们去书房说话。” 她向来爱待在书房里间的罗汉床上,此时的阳光不似夏日那般热烈张扬,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暖与柔和,透过一侧的窗棂洒落在室内。 脊梁挺的累了就靠着大迎枕,不必像坐在圈椅里,要一直那么端正拘谨。 进了室内,楚乐仪像往常一样,轻巧地蹬下了脚上的绣花鞋,一侧身,动作利落地坐在了罗汉床上。 藕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移,铺展在罗汉床沿外侧,如同一汪流淌的绯云垂落。 她坐好在案几上点了几下,向对面的位置示意,“坐。” 他缓缓步入这间曾经弥漫着桂花酿香气的房间,如今空气里已不再有醉人的芬芳,酒壶与酒盅也不见踪影,似乎昨晚的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 可他心里却无法抹去清晰的记忆——公主温软的唇瓣触碰他脸颊的那一瞬。 瑥羽脸颊泛红,心跳加速。 “坐呀。”楚乐仪催促着他。 瑥羽没有乖顺坐在她对面,而是来到了公主这一侧。 也不管她的裙摆铺陈在外侧,硬是压着裙子坐上去。 “哎,你压我裙子了!”她用手揪那一点布料。 瑥羽的手盖住她的手,两个人离的很近,“您不喜欢我送您的衣裙吗?为何不见您穿着?” 楚乐仪整个人都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阳光和煦的映在他无瑕的脸上,棱角分明的下巴,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眼睛,此刻充满了温柔,仿佛不是在问她,而是在撒娇。 “喜欢的,我的衣饰这些都是采苓和绿衣在管着的,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它了,莫急。” 瑥羽听了也没有满意,但也不能怎么样。 “去对面。”楚乐仪推他,“你在这里很挤。” “就在这。”瑥羽上一刻在议事厅还告诫自己不要生事,现在来了里间回忆起那个吻,又开始底气十足。 眼睛眨了眨,睫毛在肌肤上留下细碎的影子,盘着腿压着她的裙摆丝毫没有挪地方的自觉。 楚乐仪捏他的腰,用了劲,“过不过去?” 瑥羽腰上根本不痛,偏偏表情委屈的不行,侧过脸不看她,“不,殿下还没告诉我,可不可以骑着我送您的马儿去秋猎。” 楚乐仪拿这个娇气包大漂亮没辙,松开了手,跟他掰扯。 “像这种场合,肯定会有人给马匹使坏的,比如给它下药,表面上好好的,在遇见相应的人或者气味的时候,突然发狂。” “还有的给猎场马厩水源里做手脚,加泻药,让马儿在第二天虚弱无力。你的马儿我可以收,但我不忍心它去受罪。” 瑥羽听后有点惊讶,那可是森严的皇家狩猎场。 楚乐仪看他不敢置信的模样,又把各种猎场上会出现的手段一一说给他听。 “还有呢,也不止马儿会受罪,人还可能会受罪,有那不怀好意的,安排一些刺客伪装成普通的侍从,混在狩猎场上,找到合适的时机,偷偷搞点事端制造混乱,再在混乱当中给目标人物致命的打击。” “或者偷偷更改狩猎场中的地形标识,把危险的区域标记成安全的道路,让对手陷入困境,遭遇危险。” “那些破坏缰绳、破坏马鞍的都是小孩子打闹,根本不够看。” ...... 楚乐仪如数家珍似的说着秋猎可能会出现的意外,瑥羽越听越心凉。 “殿下,您告病吧,不去了好吗?”正好他也不想公主去秋猎看别人。 怪不得她昨夜醉酒会对她的父皇有那么大怨言,一场秋猎都能让她说出这么多危险,那在宫里的时候,她该受了多少罪,应是数不清的。 瑥羽目光柔软,想抱抱她。 楚乐仪正说的兴奋,“怎么能不去呢,我必须要去。” 这些毒计她正在安排当中。 原书里有没有这些情节她不知道,但她,一定要当这个恶毒幕后。 因为言曦公主楚乐枫也会去秋猎。 “秋猎那样危险,殿下为何一定要去?” 楚乐仪怕吓着这个小白兔,没有说她的计划,“皇命不可违呀。” 瑥羽沉默了。 转瞬之间他又有了新想法,“殿下,我想邀您同我一起去驯马,您见过马儿狂躁的样子,就不会害怕了,我教您驯服马儿的方法。好吗?” “倒也是个好经验。”楚乐仪思量着,若是她设计的马儿发狂不小心挨着自己,也好有方法自保。 瑥羽见她也有此意,十分开心,“殿下今日空闲吗?左右还有大半天时间,我带您去个僻静的地方驯马,到时候您还可以一舒心中愤懑,敞开了骂人。” “啊?骂什么?”楚乐仪把这段给忘了。 瑥羽在狗皇帝这个词上犹疑半天,觉得自己没资格说出口,“骂您想骂的,就像昨晚您喝完酒之后。” “我还骂人了?” “嗯。” “我骂什么了?” “您都忘了?”瑥羽疑心后面的她也全忘了。 “我记得你来给我送酒。” 他哪里送过酒。 瑥羽着急,“还有呢?您还记得什么?” 楚乐仪的回忆只记得喝到后半程没酒了,要采苓还是绿衣去要酒。 然后瑥羽就来了,不是来送酒是做什么? 她试探的延续后面的事,“然后我们就同饮?吟诗作对?” 瑥羽脸都白了,眸子里好像有冰。 好啊好啊,他自己在这里美了一夜加半个白天,她什么都不知道。 幽怨的,“殿下亲我了,这里。”他指着他被咬过的侧脸。 “你开什么玩笑?” “我......我没有开玩笑。殿下是亲我了。”瑥羽脸色煞白,一双美目也不再柔和,睁得极大,仿佛两泓幽深的寒潭。 殿下亲他,难道不是因为有一点喜爱了吗? 殿下怎么都忘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还怎么算数? 楚乐仪看他表情不似作伪,进而联想到两人一同在榻上醒来,“对对对......不起,我酒后失德,实在是对不起......” 摸摸捏捏人家也就算了,怎么还上了嘴呢! 难道昨夜游艇上华丽艳丽瑰丽的梦,不仅仅是梦??? “殿下哪有对我不起?”亲吻怎么会是对不起?瑥羽一脸受伤的样子看着她。 楚乐仪十分艰难的说,语调也是歉意,“我如今确实不知道我哪里对不起你,我昨天还做了什么?” 瑥羽胸脯开始轻微的起伏,好啊,她真的忘了,真是好得很。莫名一股被疼过爱过才会有的底气冲上头来,“该做的都做了。” 她嘴大的可以塞下一颗鸡蛋,不会是到了剧情里,被美人误在榻上的节点了吧! 楚乐仪:叫你管不住你自己,叫你调戏人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傻眼了吧傻眼了吧! 她微弱的坚持最后一点挣扎,“可是我......我没感觉啊。” 瑥羽不是没瞧见她懊悔的神情,那是个什么神情?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时刻?她就这么不愿吗? “那是......那是我忍着不碰您,我已经被您欺负过了。”瑥羽轻瞪着她。 “欺负?” “对,您还用腰带缚了我的手,不许我反抗,就在这里,不信您问采苓。”瑥羽已经气的开始胡说八道了。 第64章 利刃 楚乐仪:我真不是个人啊,我有罪。他才十七啊!这要是在她原来那个世界......也太刑了!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完全不能承受自己酒后丧心病狂成这样! 一定是她素了太久,又天天对着个大美人,脑子里的颜色又丰富多姿,才会导致今日的后果! 她脑子里极速的想,占了人家的大便宜,是要给补偿的,但他那么清高的一个读书人,肯定不能用钱去侮辱他。 楚乐仪想了想,脸上笑颜如花,温情默默,“我记得你很喜欢我那些古籍。” 瑥羽正气着呢,公主怎么突然说起古籍? 他脸上露出疑问的神色,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楚乐仪,“你还给我整理过目录呢?就在那。”她抬手指了指外间的大书桌。 瑥羽脑海中浮现出那一箱珍贵的绝版古籍, 但此事跟昨晚的事又有什么关联呢? 他看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表情,发现明晃晃的歉意,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图。 瑥羽蓦然生出一种猜测,“殿下,您想用古籍打发我吗?”声音带着些许委屈,眼神中全是不满。 被识破了,她咳了一声,“那...你想要什么呀?” 瑥羽看她逃避的眼神,心像是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急速地下坠。 失望如同一把利刃。 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要她爱自己吗? 这种情形下开口,是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的。 楚乐仪看他紧紧抿着唇,十分压抑的样子,于心不忍。“好瑥羽,我保证,我再也不乱来了。以前是我考虑欠妥,太过放纵,你是好......” 瑥羽用手轻轻盖在她嘴唇之上,若即若离,没有碰到,不想她说下去。 他记得,公主曾经说晏北林很好,可是她不喜欢。 现在这个“好”字要落到他头上来了。 他不愿听。 他清俊的面容上勾勒出一点温和的笑意,“我要殿下......陪我一起去驯马。” 刚才是在说这件事的,可这算什么补偿?楚乐仪险些以为听错了,“我是说......” 瑥羽的手轻轻触在了她的唇上,很软,像昨夜一样软。又马上收回手,放下来,握紧了。 把酸楚平复下去,低着头,语调潺潺,“不可以吗?” 楚乐仪马上回应,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好啊,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瑥羽扶着她下了罗汉床,“殿下,我现在出门只能由马车带着去固定的地方,玉章学府、珍宝阁、羽华堂。您可否允我更自由一些?” “你这么不自由吗?可以。” “有规矩的,先前您只允了我与宴公子交际时不用向您报备。” 楚乐仪也没想到规矩管的这么细,她自己整日钻营一桩接着一桩,也没关注过他的行程。 “你可以自由的想去哪就去哪,必要的时候带上护卫,留意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 瑥羽心里这才有一丝丝熨贴,“好。” * 他们两人方一进了珍宝阁,里面的管事就上前见礼,小声说,“殿下,昨日您见的那位公子,今日又来寻您了,正好您不在,他等了一会没再多留,放下了一个盒子,说是给您的。” 瑥羽眼神一冷,公主昨天出门是到的珍宝阁? 糊涂,算有遗策,珍宝阁竟没安排上自己的人报信。 管事说的公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乐仪目光一亮,“给我。” 管事带着他们去了后堂,从一个房间里拿出个盒子呈上,“他说这里面还有一封信。” 楚乐仪深知她与赵存纪的事情还不可告人,捧着盒子在离瑥羽远一些的椅子上坐定,挥手让管事下去了。 瑥羽敏感的知道,她这是不想让自己看信里写的什么。 他也不想惹人烦,一撩衣摆坐在她对面,一动不动的观察她的神情,但凡那神情里有一点春情,他就......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瑥羽此刻孤独又无助,如星子般璀璨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唇角微微下撇,露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楚乐仪打开木盒,里面有一封密封了蜡油的信,这定是机密! 迫不及待撕开,拿出里面的纸,薄薄的只有一张。 寥寥几行字: 公主殿下尊鉴: 昨日一晤,荣幸之至。然偶见殿下玉手似有微恙,心甚挂念。 今特呈上家传秘制之凝脂膏一瓶,此膏乃精选上等药材精制而成,对于疗愈创伤颇有奇效,可助伤口速愈,减轻痛楚,令肌肤复原如初。 愿公主玉体康健,福泽绵长。谨附微物,聊表寸心,望勿却。 敬祈 金安 臣 存纪 敬上 楚乐仪吃惊,看罢了信,从盒子里拿出来一个深褐色的瓷瓶,打开来看,与平常的润肤膏差不多,淡淡的药香。 赵存纪能把传家宝拿来,这肯定是向她表忠心的意思,她心里顿时有几分安定,这人还算识相。 她抬头,“瑥羽,你身上的伤好全了没?有没有留下疤痕?” 信上说的凝脂膏可以令肌肤复原如初,给瑥羽用最合适不过。 瑥羽一怔,“没,没有疤痕。”其实是有一点的,他后背有淡淡的粉色痕迹,但依着他儿时受父亲藤条的经验,再过一月就能好了。 楚乐仪看见了他的游移不定。 “真的没有?” 瑥羽抿嘴,“只一点了,会好的,不丑了......”他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小。 楚乐仪走过去,伸开手一递,“呐,这是凝脂膏,你涂在疤痕上,看看能不能快一些恢复,有用的话我再去给你要。”她停了一下,“先涂一点点,看看有没有不好的反应,没事再大块的涂。” 瑥羽伸手接过深褐色的圆瓷瓶,微凉。 站起身来,笑了,颜若春花,“好。” * 后院一隅,一匹枣红色的野马格外引人注目。 它被粗重的绳索拴着,总会突然刨着蹄子,扬起阵阵尘土,眼神中满是桀骜不驯的野性。 皮毛在阳光下闪耀着如缎子般的光泽,健壮的身躯紧绷着,仿佛随时都要挣脱束缚。 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警惕起来,圆睁着双眼,鼻孔微微张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 楚乐仪骑过马,但没骑过这样野性的马,顿时被它的燥腾吓住了。 第65章 渐渐安静 瑥羽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低头看着她,“您在这里稍待,我把它牵出来,后院的侧门通向一条人少的巷子,我们从哪里去郊外。” 楚乐仪察觉两人太近了,有意识的撤开距离,脱离了他的环抱,仰着头笑着打趣他,“你还说没自由,这不是都清清楚楚?” 瑥羽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又放下。 几不可查的面色僵硬,随后马上恢复,“我爱看山川地理的书籍图册,以往钻研过了。” 转身走向那匹越发警觉的马儿,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卸下。 为什么? 现在连碰都不让了吗? 他绮丽面庞上全是冷意。 怎么可以呢? 她怎么可以,立刻就这样狠心? 瑥羽不慌不忙,从旁边拿起一把鲜嫩的苜蓿草,慢慢地伸向它。 他耐心地等待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马儿终于忍不住诱惑,慢慢地凑过来,嗅了嗅瑥羽手中的苜蓿草,渐渐安静了一些。 他见马儿有所松动,趁着这个时机轻轻地靠近,抚摸着它的鬃毛,动作轻柔而缓慢。 马儿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随着瑥羽的抚摸,逐渐放松下来。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解开拴马的绳索,让它有更多活动空间。 马儿好像感受到他的善意,没那么紧绷,也不再低沉嘶吼,它低下头,开始吃瑥羽手中的苜蓿草。 瑥羽趁机继续抚摸着它的颈部和背部,让它逐渐适应自己的接触。 楚乐仪在一边看着马儿从狂躁的状态变得分外安宁,心里赞叹,这马儿刚才的样子像是要一蹄子把人蹬了,瑥羽身影稳重,不急不慌的,就让它乖乖的了,果然是会驯马的。 “这样就驯好了吗?”楚乐仪也想拿一把青草试试。 瑥羽回过头,手里依然喂着马儿苜蓿草,顺着他的鬃毛,“还不行,殿下一会在我身侧走,这马儿虽然算是温顺的品种,但仍有些野性要驯的。” 楚乐仪刚迈出的脚收了回去。 她看见马儿轻轻甩了尾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它高兴还是不高兴? 等瑥羽牵着缰绳带着楚乐仪走到郊外的平坦处,她的腿已经开始酸了,这还是练过拳健过身之后的身子骨。 楚乐仪不想示弱,愣是没喊停,瑥羽也不问她,他一路都在想,公主为什么不要他牵着手了。 他不由自主的选择了一条更荒无人烟的路,真的走到了,他自己也惊了一跳,他安慰着自己,这条路的目的地风景是更好的,他想让公主看更好的风景。 全然不管这条路的目的地虽然有更好的风景,却会累着她。 他舒了一口气,堆出个无害的清俊笑容,“殿下,您在这处休息,我把马儿驯好了就带您一起骑。” 楚乐仪看着那块大石头,她也正有此意! 瑥羽把马儿拴到树上,从附近拔了些草均匀铺在石头上,脱了外衫盖住。 “委屈殿下了。” 楚乐仪见他这么贴心,很是满意,轻提着裙子坐下,草甸和衣服隔绝了凉气,还有点软。 “去吧,我看着你驯马。” 马儿来到宽阔的草地上又开始不安起来,仿佛要释放什么力量。 瑥羽解开缰绳,一个纵身跃上马背。 马儿拼命的奔跑,试图把他甩下来,速度快如疾风,所过之处,草叶纷飞。 瑥羽稳如泰山地坐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抓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眼神坚定锐利,不像是以往那般温顺。 他骑着马在草地上疾驰而过,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一会就没了影子。 楚乐仪一开始生怕那马儿朝自己来了,攥着拳身子往后退。 后来看着他们逐渐消失的画面,突然有点荒凉。 四周,连个人都没有。她的暗卫星言早在炼玄铁回来那天,就被她派到庄子上,跟星夙轮流监视苏淳锦。 瑥羽识不识路呀? 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呢,很快就有一个影子从树林间冲出来,瑥羽骑着马回来了。 也就消失了一会儿,他还是很有数的,楚乐仪安定了下来。 马儿速度明显比原来要慢了,不那么急躁。 一人一马走的近了,瑥羽下了马,轻轻喘着气,笑着说,“殿下,它现在听话了。您上来试试吗?” 楚乐仪很新奇,刚才还狂野不羁呢,跑出去一趟回来就像是变了个马。 瑥羽确实有一手。 她伸手,摸了摸鬃毛,很顺滑,马儿也没有抗拒。 “好啊,我也要骑。衣服给你。”她立刻就把刚才的害怕抛诸脑后,跃跃欲试。 “我扶您上去。” 楚乐仪心想,这是不得不碰他的,相信他不会介意的,就由着他来。 最终两个人一前一后,骑着枣红色的马儿,在广阔的郊外跑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远。 楚乐仪脸上是快速经过的风,心里无比舒爽,眼前的风景快速闪过,她跟瑥羽大声喊,“我可以自己试试吗?” “它现在还没有那么听话,我带着您多驯几趟吧。” 楚乐仪听见瑥羽的答话,深以为然,没再要求。 扬起脸感受呼呼而过的风,时不时发出开心爽朗的笑声。 瑥羽在她身后操控缰绳,将人护的很好,他贴着她,心事纷飞,听见她的笑声也跟着一起开心。 跑了半天,天色已露黄昏,楚乐仪也有点累了,身子有点酸软。 “呼——今天就到这吧,我们明天再来。” 瑥羽舍不得怀里的暖意,下了马,她是不是又要避开自己? 他没说话。 马儿在夕阳下慢慢走着,晚霞很美,马上的两个人也美。 “瑥羽?”楚乐仪以为他没听见。 瑥羽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殿下,我......我记不清回去的路了。” 他记得再往树林里走,应是有山崖的,山崖旁有个天然的溶洞,有本游记曾言,附近打猎的村民会在那里留有生活物资,他让情报密网的人去探过,确实如游记中所言。 这条路,他本是不会来的。 即使探过也不会来的。 可是他现在拽着缰绳一步一步向那个方向,越走越深。 “你记不清了?你好好想想呀。”楚乐仪着急,这野外的,走失了可不好找回去。 她开始回想怎么分辨南北,警觉的听附近有没有野兽叫声。 瑥羽感觉到怀里来回摆动的脑袋,又紧紧贴上去,在她头顶出声,“我找一找,殿下莫急。” 然后他听到她温顺的说了“嗯嗯。” 感觉她往自己怀里缩了缩。 瑥羽心里的空子,才被填上一点。 第66章 前行 两人骑着马,继续沿着小径前行,天色越来越暗,四周的景色也渐渐模糊不清。 楚乐仪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但她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不时抬头看向四周,试图辨认方向。 “你确定是这条路吗?我怎么觉得......好像没走过这条路......” 忽然,瑥羽停下了马,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片黑暗说道,“前面有一个洞口,您的腿累不累?我们现在那里歇一歇?” 楚乐仪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前方隐约可见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阴森。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那洞口黑黢黢的,仿佛一张张大的嘴巴,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楚乐仪的身体瞬间绷紧,虽然她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荒郊野外的,又迷路这么久,她有些害怕,“那洞口…… 会不会窜出个鬼来?” 瑥羽轻笑了一声,安慰道,“殿下放心,看样子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哪里来的鬼。有我在呢,您不要怕,腿疼不疼?” 楚乐仪在马上狂乐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瑥羽一问,她突然觉得大腿内侧的皮肤好像被磨破了一般。 一直踩着脚蹬的脚踝也有些疼。 是要下去休息休息。 瑥羽从袖子里拿出个火折子,吹开。黑暗中亮了一圈,楚乐仪稍微安了安心。 即使跑的再远,也跑不出惠京,珍宝阁的管事也知道他们大概的去向,今晚她没回府的话,马车夫就会回去禀报。 说不定天一亮侍卫就能沿着痕迹找到他们。 “我忘了,应该在附近留下一点我身上的布条,拴在树枝上,好让侍卫找到我们。”楚乐仪虽然方向感不好,但她跟着领队徒步过,领队提前探好的路就会沿路绑着布条。 瑥羽低声笑了,“公主知道的好多,一会您在洞里休息,我出去绑布条。” 听他这么说,楚乐仪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紧紧地贴着瑥羽。 瑥羽感受到她的依赖,下巴在她发顶轻轻蹭。 临近洞口,两人下了马,瑥羽牵着马,牵着她向洞口走去,在一棵树上把马儿拴好。 楚乐仪虽然害怕,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紧紧跟着他。 走进洞口,里面阴冷潮湿,楚乐仪不禁打了个寒战。瑥羽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个火把,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这里竟然有火把!”楚乐仪生怕搅扰了在这里修仙的。 瑥羽望着里面的情形,“这里像是猎户用来补给的山洞,那里还有食灶呢。” 楚乐仪跟着他走,手抓的越来越紧,生怕随时出来一个野人。 瑥羽感受着手上的力度,奇异般的满足。 他们走到深处也没见其他的活物,外面的风声也渐渐远了。 在洞里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瑥羽铺好了一些干草,垫上外衣,让她坐下休息。 起身要走。 “哎,你去哪?”楚乐仪拽住他的衣摆。 “出去绑布条。” 楚乐仪想反悔,“明天吧,天太黑了,万一我们也分散了,那可怎么办?” 瑥羽温和的说,“好,我在这里呢,殿下不要怕。” 坐在她旁边。 楚乐仪靠着石壁渐渐安定下来,仔细打量周围。 这里有人来补给过的痕迹,远处还有食物罐子,却没有人或动物的尸骨,也没有野兽抓挠墙壁的痕迹,说明是比较安全的。 全当是野外露营了。 勇气又回了笼,她开始大腿疼。 低下头看了看腿。 瑥羽从怀里拿出一个深褐色的瓷瓶,“殿下,真巧,这瓶凝脂膏看来要派上用场了。您涂在腿上吧。” 楚乐仪接过药瓶,心中一喜。 马上就要给自己上药。 撩开裙摆的瞬间,看了看瑥羽,“你背过身去。” 瑥羽听话的转过去,看着已经固定在石壁上的火把出神。 他艳质姣好的容貌沉静如水,漂亮的眼睛里却映出一团火,挺直的身子给她靠着。 楚乐仪一点一点摸索着给自己涂药,期间因为冰凉的药膏激到了破皮的地方吟出几声。 她这个娇气身子,她深感难堪!!! 瑥羽眼眸垂下,恍若未觉。眼睫盖住了复杂的情绪。 终于涂好了,楚乐仪衣裙盖好,把药瓶伸过去,“你涂吧。” 瑥羽回过身,声音柔和,“我没事的。”他伸手把药瓶收起来。 跟她并肩坐着。 楚乐仪静下来,思量着今天这个遭遇像是野外探险一样,险中有幸。 涂完药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发现自己正紧紧靠着瑥羽。 这怎么能行呢! 不能占人家的便宜,野外也不行,这个时候最要显示自己是正义凛然的,毫无私心杂念,绝不折辱他。 楚乐仪悄无声息的向一边的石壁靠过去,离开了他的身侧,做的很好。 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嗯......”她适当的展现出一种疲惫。 瑥羽感觉自己身侧的人不再像刚才一样紧紧贴着自己,心生不满。 转头看她,她斜靠在一边的石壁上,发丝有些许凌乱,却更添几分慵懒。 眼眸阖着,白皙的面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人移不开眼。 早上她还不是这样的,他们那“时候睡在一个榻上,她胡乱“折磨”着他。 现在却动不动就要隔开些距离。 瑥羽捉了她的脚踝。 楚乐仪睁开眼惊呼,“啊怎么了?” “脚踝不疼吗?”瑥羽不管她的回答,揉她的脚踝,再慢慢向上,帮她按着小腿。 楚乐仪酸胀疼的不行,“别按了,疼。” “现在不放松好,明天肿了走不得路了。”瑥羽轻缓的说服她。 楚乐仪无法,自己坐起来,按另一边小腿。 她虽然这副身子总是不中用,但理智总是在的,走不了路可不行,明天说不定还有一场长途跋涉,也不能空等救援。 瑥羽心里苦笑,就那么不想他碰,宁愿自己给自己按。 按着按着,洞口的风突然呼呼刮进来一些,把火把吹灭了。 瞬间陷入黑暗。 楚乐仪哆嗦了一下,“怎......怎么回事啊?” 瑥羽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莫怕,火把被吹灭了,我去点上。” “好。” 他一手掏出火折子,忽然感觉到她的小腿从自己另一只手里抽出去了。 两个人再没什么接触。 楚乐仪看不清,静静的等着他动作。 瑥羽的声音传过来,“火折子坏了,殿下将就一晚,很快就天亮了。” “啊?”楚乐仪很失望。 她没研究过火折子,听瑥羽说坏了就下意识的相信他。 第67章 等着她来 人在黑暗里,其他的感觉会更灵敏,比如洞口的风声,有时多有时少的窜过来。 两人轻微动作,就会牵扯到干草的窸窣声。 楚乐仪的心“蹦蹦蹦”的乱跳。 呼吸越来越快,越看不清越想看,感觉自己身处一个独立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里。 黑暗中传来瑥羽清润的声音,“殿下,害怕就抱着我吧。” 楚乐仪循着说话声抬头,听见窸窣的声音,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瑥羽伸平了腿,等着她来。 她实在不能自己独立的在黑暗中待着,这里连月色也没有。 往瑥羽身侧靠了靠,碰到了他。 略微安心,但也没有很安心。 忽然又是一阵大风,应是把石壁上的熄灭的火把吹掉了,掉在坚硬的地面上,滚了几下。 楚乐仪惊呼,立刻朝瑥羽的方位扑过去,窝在他胸膛前。 “是......是什么?” 瑥羽的手紧紧的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 “火把掉了,莫怕。” 黑暗中他的眼眶已经红了,公主这么义无反顾扑在他怀里,是他坏心造就的结果。 在公主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发疯。 暗藏在温润之下的占有欲作祟,不顾一切也要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碰碰自己。 这条路经他的人探过,附近有村庄,是比较安全的路线,可即使是这样,公主出行,怎么可以如此胡来。 他犯了忌。 脑子也不清明了。 瑥羽轻叹,摸着她的头,“对不起。” “怎么了?” “我带殿下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殿下罚我吧。” 楚乐仪还要靠他互相帮忙走出去呢,谈论惩罚实属是最没有必要的。她给队友打气, “我今天骑马很开怀,心里的一些郁气也散了不少,至于迷路,我们两个都有责任,别说什么罚不罚的,今天晚上好好歇息,明天我们就回府了。”然后窝在他怀里尽量不听那些风声。 瑥羽听她仍旧理智的安慰,嗅着怀里的馨香,越发内疚。 如果他坦白了,公主会厌弃他吗? 会的吧。 可是他不能没有她的触碰,那几个刻意隔绝的瞬间,反反复复在凌迟他的心脏。 像现在这样才对,这样紧紧的依赖着他,毫无缝隙的紧贴。 瑥羽清冷的面庞滑过一滴泪。 他错的很离谱,做错了事,把她置于险境,只为了她能依赖自己。 他甚至想把她关起来,不要去秋猎了,不要看别人。 她的身子很软,他收紧了也不会哼一声,很乖。 “殿下。” “嗯?”楚乐仪是紧绷着的,也就没有感觉到他在收紧手臂。 “冷吗?” “我也不知道。” 瑥羽顺着摸到了她的手,冰凉柔软。 他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衣襟中暖着。 楚乐仪一阵颠簸,感觉到手上的温热,和垫在底下的腿。 “会把你压麻了。” 瑥羽又把人抱的紧紧的,束缚着她,“您讨厌我吗?” 楚乐仪挣脱不开,反正也是暖和的,她也不想让自己失温,就没再挣脱。 “怎么会!到了夜里,开始悲春伤秋了?” 瑥羽没再说话,不讨厌,也没多喜欢吧? 他现在算什么呢? 受不得一点刺激,依然做了一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他觉得自己好坏。 是个坏人了。 因为贪婪的想汲取她的情意,成了一个坏心思的人。 他给自己下了定义:又贪婪又坏的登徒子。 公主说的那几条有什么来着,容貌,身体,心性,还有辣,一种他还没搞明白的东西。 那些他都还没做好,却走了歪路,生出别的东西。 殿下会嫌弃他,会唾弃他,那都是他该受的,他应得的。 他陷入了一种绝对的自我厌弃中。 ...... 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均匀,偶尔不舒服会扭动身子。 后半夜,他扶好她,摆正她,都不能让她睡的很舒适。 摸索着还是把她平放在草垫过的位置,自己吹亮了火折子,轻手轻脚走到一边远处,点燃了一堆木柴取暖。 火光闪烁,他看着睡着的人,容颜平静,嘴唇渐渐恢复绯红,看了很久。 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一旦有了点苗头就像即刻燎原的火。 那夜她明明品尝的是她自己的唇上的桂花酿,还说他是桂花味的豆腐。 如今没有桂花酿,她是什么味道的? 瑥羽盯着她的嘴,潭水一样深邃的眼睛明亮而憧憬。 他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原来我这么坏,我是个很坏很坏很坏的人。 瑥羽撑着身子,像是有几千几万只手拉着他不要去,却仍然在她嘴上印下一个清浅的亲吻。 一触即离。 少年红着眼眶,晶莹着眼泪,来不及感受回味,泪珠差点滴在她的面庞,他抬起头来,唾弃着自己。 反而更害怕了:要我好吗?要我吧。我是你的。别走。 仿佛她很快就会离开他。 可是少女一动未动,没有离开他,呼吸还是那么均匀,毫无察觉。 瑥羽尽量轻的退到一边,修长的身子倚靠在石壁上,双腿蜷起来,抱着腿,如玉般的容颜埋进环绕着的胳膊里。 她那么好,他配不上的。 她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驸马,配得上她,与她生儿育女......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妄想得到她的爱呢? 太可笑了。 他吻了她,然后劝自己认清自己,因为这个吻太过美好。 美的不像是真的。 “唔......男菩萨......来姐姐这里......摸摸。” 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间歇漏到瑥羽耳朵里,他抬头仔细分辨。 男......菩萨? 摸摸? 公主怎会如此大胆,竟对菩萨起了心思? 他脑海中闪现寺庙中型姿端庄伟岸的菩萨。 忍不住比较起来,他的脸没有菩萨那般圆润...... 他表情很失落。 但一个清晰的面容马上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那个公主的“故人”,脸就是圆润的,眼睛大的像......像女孩的眼睛。 一想到他的公主以后要与一个很具体的人物形象成婚生子。 瑥羽的戾气从心里就窜了上来,把他方才的“配不上”烧了个透。 绝不! 绝不给别人碰一点,谁都不行! 即使公主嫌他坏透了他也要黏着她。 他脱下自己的衣衫盖在她身上,与她并排躺在一起。 在她又嘀咕那些关于男菩萨的污言秽语的时候,恨恨的把她的手轻缓放进自己里衣。 红着脸给她摸。 惆怅的吃着菩萨的醋。 眉头皱起来又强行舒展开。 气的睡着了。 第68章 纵容 瑥羽没睡几个时辰,心里虚浮着,洞口外照进一点熹微的光线,他就起身去把燃尽的火堆悄悄“处理”掉。 装食物的罐子里没有什么吃的,只有几个破碗,食灶旁的缝隙处塞着一团纸包,拿出来是油纸包着的火石。 昨夜他们宿在洞穴深处的拐角,很好的抵御了直吹进来的风,公主还在睡。 这样简陋的条件都能沉睡,看来是昨天被他带累的很了。 瑥羽走到洞口,不远处的马儿打了个响鼻,瑥羽走过去,抚摸着它的鬃毛,它才安静下来,解开让它在附近吃草。 晨曦初现,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忆及曾翻看过的地理志,这附近是有一条溪流的,待公主醒来,就带她在那处清洗吧。 瑥羽吸进几口晨间的舒润气息,越来越清明,惊觉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 他拐带了当今公主。 若是问罪,他这颗项上人头不够砍的。 自己的分寸感,竟一日日消磨在公主对他平易近人的纵容中。 忽然浅淡的一声穿过来,“瑥羽......” 瑥羽急忙回去,看公主初睡醒的样子迷迷瞪瞪,坐在那里抬头望着他。 她头发上还挂着几根干草,他恨不能把自己绞杀了。 瑥羽眼睛酸楚,快步走向她,跪坐在一边把她头上的干草拿下来,伸出另一只手帮她理了头发, “殿下,身上有哪里不适吗?” 楚乐仪醒来没第一时间见到瑥羽,心里恍然,他不会是自己找吃的去了吧。 见人并没走远,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有,饿了。” 她安静地注视着瑥羽,褐色的眼瞳中是初醒的呆愣,透着点乖。 瑥羽疼惜的看着她,“我不放心留您一个人在这里,所以没去找吃的,一会就带您找回去的路,路上寻些吃的。好吗?” 楚乐仪点了点头。 被瑥羽扶起来的时候浑身疼的脸都皱成一团,“啊......嘶......” “怎么了?”瑥羽把人搀扶好,焦急询问,眼睛顾不得礼数,在她身上各处逡巡。 “腰疼,腿也疼,这个肩膀......还有胳膊,我怎么哪里都疼呀?”楚乐仪感觉她的骨头快散架了。 瑥羽低着头,羽睫刷刷几下,已经沾了湿润, “可能是......地面太硬了。” “我这身子骨,真是娇气。” 她曾登山露营,在帐篷里垫个防潮垫,钻进睡袋就能解决一晚上。 “怎么是您娇气呢?是我不好,让您平白无故受这样的罪。” 瑥羽一手环抱着她的腰,一手试图给她揉揉胳膊。 楚乐仪缓了一会,握着拳头,“等星言回来,我要好好跟他学灵云拳,再也不偷奸耍滑了。” 瑥羽顿了顿,“殿下已经很厉害了。” 楚乐仪跟着他走出洞口,看见满目青葱和云山鸟雀,心情开阔,歪着头伸了个懒腰。 她看见瑥羽默默无言,站在马儿旁边,背影清清冷冷的,以为他是在忧心,随口安慰了一句。 “府里很快会派人找我们的,你不用太担心了。” 瑥羽听见她宽慰,抬手擦拭眼角的一点泪。 转过身,堆起来一个笑容,在郁郁葱葱的背景下,风姿显得格外清雅, “殿下说的是。您的腿还疼吗,我扶您上马?” 凝脂膏效果不错,她已经没多少疼的感觉,便由瑥羽扶着上了马。 瑥羽拉着缰绳,并没有上去,两人一马行至溪边。 楚乐仪深深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要不是迷了路,她是有心思想赏景的。 山间云雾袅袅,似轻纱般飘荡,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银光,很美。 瑥羽从怀中拿出帕子,在清澈的溪水中浸湿,拧干在手里捂了一会,递给她, “殿下,水有些凉,委屈您了。” 楚乐仪正要接过来,忽听见远处的奔马声。 她和瑥羽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一群侍卫骑着马从远处疾驰而来,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面上欣喜,“瑥羽,他们找到我们啦。” 瑥羽手里拿着帕子,向她温和笑了笑。 侍卫们来到近前,确认了是公主,纷纷下马,为首的侍卫快步向前跪地,恭敬地向她见礼, “公主殿下,属下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其他侍卫也跟着整齐划一地跪地行礼。 楚乐仪在马上抬手,“难为你们找我,起来吧,我没什么事。” 一个身材魁梧的侍卫刚一起身,上前把瑥羽押住,大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钳住瑥羽的胳膊。 瑥羽没有挣扎,任那人把他押在地上跪着,即使跪着也如同修竹,墨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 “大胆瑥羽,竟敢拐带公主!” 那侍卫大声呵斥道。 瑥羽低下头,眼神忧伤,并不言语。楚乐仪见状,急忙说道,“放开他!” “公主,瑥羽带您外出一夜未归,此人罪不可恕。高嬷嬷天一亮就准备向东宫递奏请,再找不着您......” 楚乐仪打断他,“他不是有意的,他也不识得路。放开他吧。” 楚乐仪看那人还不动,给他安排了活,“你现在去给我弄辆马车来接我,我累了。” 她看向另外两个侍卫,“你们两个快马加鞭赶回去,拦住高嬷嬷,奏请没有那么快递到皇兄跟前,务必将奏请拦下来!” 她声音沉着严厉,侍卫看了看情形,只能放开瑥羽领命而去。 瑥羽站起来轻轻活动着手腕,上面已经多了道红印子。 湿过的帕子掉到地上,已经脏了,沾了泥土。 不过公主也不需要那东西了,瑥羽看着地上的帕子,落寞的,像在看着自己。 * 公主回府的消息让几个知情的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丫鬟小厮都忙碌起来,采苓和绿衣更是不可开交,准备热水、干净的衣物,吩咐厨房做精致好消化的吃食。 高嬷嬷去东宫的奏请终是被拦下,楚乐仪和瑥羽一同用饭的时候,她在外间露了一面,让公主安心。 楚乐仪直接让她过来,“高嬷嬷,累的你担心了,这次是我贪玩才走迷了路,瑥羽把我照顾的很好,你不要罚他。没别的事,你也好好休息吧,记得管好府里人的嘴。” 她躬身应是,退下了。 公主与以往不同了,以往这些事她不会专门说,尤其是管好府里人的嘴,这一桩事,是她本分应该做好的,公主又提了一次。 高嬷嬷心想着,常画出府的事情不能再耽搁,即使是虚构个人家,也要把人尽快送出去。 只是常画这边不知道怎么的,寻死觅活不愿意出府,还让她向公主求情,弄的她好是头疼。 第69章 心不在焉 瑥羽回府这一餐吃的心不在焉,公主原谅他的失误,不让任何人追究他的责任,禁止府里议论,还在人前说他做的已经很好。 公主那么相信他。 他心里好受又不好受,味同嚼蜡。 楚乐仪看瑥羽,人在这,魂却不在这,活脱脱一个忧愁美人,想给他提提精神。 “瑥羽,这一阵子你留意珍宝阁,我和兵器司的主官赵监使谈了笔生意。” 瑥羽果然回了魂,放下筷子,端正的望着她, “是玄铁生意?” 他按照公主说的话,把玄铁带给晏北林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公主这么快就做成了。 “对,那个赵大人,就是送凝脂膏的公子,最近应该就会派兵器司的人到珍宝阁,送去样品要求,你近来课业忙吗?” 他想也不想的答,“不忙,殿下吩咐吧。” “那你就告个假,多去珍宝阁等信,得了样品要求即刻回府送来给我,我好着手安排后面的事。” “是,殿下。” 答应完了这句,两人也没有别的话,楚乐仪准备躺到她的黄花梨大床上睡回笼觉。 突然急促传来一声叠一声的哭喊,越来越大,楚乐仪看见个头发散乱的丫鬟跌跌撞撞跑到院子里来。 那丫鬟一来就跪在门外磕头,“瑥羽公子救我,瑥羽公子您不能说了不算数,您救救我啊!高嬷嬷要撵我出府!瑥羽公子您救救我......” 丫鬟不住的磕头,几缕发丝沾着泪痕贴在脸上。 楚乐仪心头一紧。 瑥羽听见自己的名字,认真看了看那人,有些不知所措。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高嬷嬷带着两名小厮出现在院门口,她的脸色铁青,眼神定格在跪地不起的丫鬟身上。 “你怎么敢在公主面前如此喧哗,成何体统!”高嬷嬷的声音如同寒冰,她挥了挥手,示意两名小厮上前。“把她带走。” 两名小厮应声而动,正欲上前拉扯那丫鬟。 丫鬟吓得浑身颤抖,哭喊声更加凄厉,她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拼命地向着门槛的方向爬。 “救救我,瑥羽公子您怎么能说了不算啊!” 高嬷嬷眉头一皱,上前来请罪,“殿下恕罪,常画是疯了,老奴即刻就把她逐出去!” 楚乐仪心里纳闷,招了招手, “先等等,把人带到议事厅,我有话要问。” * 楚乐仪端坐在主位上,面容严肃,直视着下方浑身颤抖的常画。 常画的身子在公主的凝视下愈发抖得厉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支撑不住而瘫倒在地。 瑥羽跟随而来,原本是站在一旁,楚乐仪示意他坐下。瑥羽略显迟疑,但还是依言坐到了一侧的椅子上。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常画。 楚乐仪,“高嬷嬷,你也坐。” 高嬷嬷闻言,身子不由得一颤,她深知自己此次难辞其咎。“老奴不敢,”她低声说道,“老奴未能尽职,致使府中出现如此纰漏,愿跪着回话。” 楚乐仪看了高嬷嬷一眼,“采苓去扶高嬷嬷。” 高嬷嬷一听这话,赶紧起了身,“老奴这就坐,殿下恕罪!” 待高嬷嬷坐定,楚乐仪的目光重新回到常画身上。语气平淡却有力,“你为何要瑥羽救你?” 常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殿下,高嬷嬷要将奴婢赶出府去。奴婢知道自己不该背后议论主子是非,坏了府中的规矩,但是……奴婢是被逼的!请您为奴婢做主啊!”” 楚乐仪眉头微蹙,“你方才还要瑥羽救你,现在怎么又要我给你做主?” 常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公主会这样问。 殿下不是应该问,她是被谁逼的吗? 怎么不是预想的问题? 常画哆嗦着,“奴婢本来是想让瑥羽公子救奴婢的,可是奴婢见到您了,您才是府里的主人,就求您做主了。” 楚乐仪语气温和,“你好好说,如果确有冤屈,我会给你做主的。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便好,你为何要瑥羽救你?” 常画握紧了手,眼眶中泪水打转,“因为那些谣言,都是瑥羽公子叫奴婢传的,他威胁奴婢......”她眼睛又涌出泪来,抬头看了看瑥羽的方向,似是不敢再说下去。 瑥羽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脊背挺得笔直,张嘴想要辩解,但看到公主尚未发话,他又闭上了嘴。 楚乐仪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立刻追问常画,“他威胁你什么?” “殿下您要为奴婢做主......”常画又开始磕头,声音在寂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响亮,不一会儿额头就出现了血印。 “绿衣扶着她。”楚乐仪吩咐道。 绿衣上前把常画身子固定住,让她没法再磕头。 楚乐仪,“有本宫在,你怕什么。有什么你先说出来,他威胁你什么了?” “他威胁奴婢,如果奴婢不听他的,他就把对奴婢做的事说出来,让奴婢以后都不能在府里立足。” 楚乐仪看了看瑥羽呆愣的样子,又看向常画,“他对你做什么事?” “殿下,瑥羽公子他......轻薄了奴婢。”常画的声音如同蚊子嗡嗡。 室内安静一瞬。 高嬷嬷直接站起来,“常画!你真疯了不成!” 楚乐仪“啪”的一声拍了桌子,“高嬷嬷你坐下,让她说。”紧紧盯着常画。 常画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有一天夜里,奴婢在花园假山附近,打着灯笼找白天掉落的手绢,遇到了瑥羽公子。” 常画的声音颤抖着,好似在回忆一段可怕的经历。 “他从主院儿去芝兰院,正好经过。奴婢本想躲开他的,可是不曾想,他却把奴婢往假山后面推。”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泪水不断地流淌下来。 “他捂着奴婢的嘴不让奴婢喊,他手劲又大,还对奴婢用了拳脚,奴婢吓破了胆,只得......” 常画还没说完又哭了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前些日子瑥羽公子又找上奴婢,奴婢怕的不行,他说只要奴婢能在主院儿散播些谣言,就放过奴婢。要是奴婢不肯听他的,他就到您面前说奴婢勾搭他。” “殿下,千错万错,奴婢不该鬼迷心窍,胆小怕事就听了他的话,可是奴婢真的没办法了,奴婢当时快要吓死了。” 瑥羽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试图解释,但楚乐仪的眼神制止了他。 “瑥羽公子说,他要是因为这谣言,为自己讨到了好处,便永远的放过奴婢。” “奴婢害怕,奴婢也不敢,他告诉奴婢,说个闲话顶多是小惩大诫,大不了扣的月钱他给奴婢补上,再严重了,他也会保奴婢会救奴婢。奴婢这才听了他的......” 常画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第70章 心疼 “殿下,奴婢知道您宠爱瑥羽公子,奴婢这条贱命不值一提,可是奴婢不能受平白之冤就出了府啊。”常画的声音已经接近崩溃,几乎哭晕过去。 楚乐仪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常画口中的瑥羽,跟自己接触的瑥羽完全不是一个人。 瑥羽眼看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了,忙解释, “殿下,我不识得她,也从未行过她说的那些事!您不要信她说的话。” “瑥羽公子,你还是人吗!该得的也得了,你放我一条生路吧!”常画大声凄厉的朝瑥羽喊。 瑥羽被她突然的一声惊得睁大了眼,明显是被她吓到了。 楚乐仪迷惑了。 常画这副样子,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但她想不到瑥羽有任何动机做这些事。 他会因为那些谣言得到什么呢? 得到她的庇护,心疼? 可是在他被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算是得到她的庇护和心疼了。 何必多此一举,万一不成,自伤八百。 换个方向来看,在平常人家的后宅里,可能是有男子管不住自己,调戏丫鬟,后逼迫丫鬟做坏事的。 瑥羽怎么看都不像啊! 楚乐仪意识到自己情绪突然起了很大的波动,往两侧看了看,几个人都在等她发话。 她看向高嬷嬷,“高嬷嬷,常画说她受了威胁和轻薄,她是你外甥女,你说这事怎么办才好?” 瑥羽委屈站起来,声音焦急,“我没做那些事,殿下信我。” 楚乐仪用眼神安抚他,“你先听高嬷嬷怎么说。” 瑥羽只能坐下,攥紧了椅子扶手。 “姨母......”常画极其虚弱的叫了高嬷嬷一声。 高嬷嬷思量常画刚才的言语,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怜悯。 这几天,常画死都不说为什么不愿离府,竟是这样的缘由吗? 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高嬷嬷看到她头磕成那样,在心里也是难受的。 可如今牵涉到的人,偏偏是瑥羽公子,瑥羽在公主面前很是得脸。 她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招致公主的失望。 现在公主问她怎么办。 高嬷嬷沉思片刻,起身向公主见礼,“殿下,府里出了这样的事老奴难辞其咎。不管常画是不是我外甥女,老奴在受罚之前,也一定会把事情问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她接着说,“毕竟常画散播谣言有实情在先,确凿无误。而她现在说的这些事,却还没有证据能证明,请殿下允老奴先问她的话。” 楚乐仪见她一番话语说的严谨,颇为满意,“你问吧。” 高嬷嬷走到常画面前,厉声问道,“你说瑥羽公子轻薄了你,那天是什么日子?时间在几时?” 常画似是在回想,“八月初二,应是在......亥时。” 高嬷嬷沉吟一会,又问,“瑥羽公子那天穿的什么衣服?身上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你怎么就知道轻薄你的是瑥羽公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府里也不止瑥羽一个男人。 常画脱口而出,“他穿的碧色衫子,腰间有玉佩,我提着灯笼,看见了就是瑥羽公子。” 高嬷嬷厉声问,“谁能证明你提着灯笼去假山找手绢了?你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吗?” 常画结巴了,“没......没有。” 瑥羽默默回想,八月初二,他刚好是有印象的,是晏公子决议入股的日子,他记得非常清楚,那天他心情格外振奋,回的也比往常早。 本想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公主,不料公主却在书房见那个“故人”,他催着采苓去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才得以把那个“故人”撵走,自己进了屋。 后来他们说了很久的话,他带着满心欢喜离开,飘然回了芝兰院。 若算起来,他那天经过主院儿的假山时间,差不多是亥时。 亥时已经很晚了。 他当时飘然想着公主,一路上怎么到的芝兰院都不知道,哪还会注意到附近有没有人,这样一来,就不好找见证。 瑥羽低头思索,至于当天的穿着,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高嬷嬷问话声又传过来,“瑥羽公子第二次找你,是在哪一天?什么时间?在哪里?是什么打扮?附近可有人经过?” 常画回话回的极快,“十月十五,也是在亥时,仍是那座假山后,他威胁了奴婢,那天他穿的是暗绿色的衣衫。附近......天太晚了,没有人经过。” 楚乐仪忽然咂摸出不对劲。 亥时,大概是晚上的九点到十一点之间,那时候确实遇不到什么人。 照她所说,第一次她为找手绢去了假山,遇到了瑥羽。 那么第二次,她明明受过害了,怎么还敢在那个时间往假山跑? 还又正好遇上了瑥羽威胁她? 高嬷嬷愣了愣,原本问话是想给常画一个辩述的机会。 可常画回答的太顺,描述的也太准确,令她有些犹疑。 现在她还说自己在曾经被轻薄的地方,同样的时间段,又一次遭遇瑥羽公子。 这不就是在说,自己没有一点害怕,又找上去了? 楚乐仪看高嬷嬷停下了,扬声说道,“常画,瑥羽第二次找你的时候,一定是先跟你约好了吧?” “绝没有!奴婢是被瑥羽公子找上的,事先毫无约定。”常画急急的说。 回答到这里,高嬷嬷就已经明白了,眼中闪过气恼。 楚乐仪又问,“你不害怕吗?” 常画被公主幽幽的眼神吓了一跳,“殿下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楚乐仪详细的展开,“夜那么深,你不害怕瑥羽又在假山后轻薄你吗?你怎么又去了?你丢了东西?” 常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无法辩驳这种奇怪的行为,“是,我......奴婢......丢了东西。” 楚乐仪眯起眼,“你的手绢又丢了?你提着灯笼去找?” 常画牙齿打颤,她强迫自己回答的冷静,“不是,奴婢......奴婢丢了别的。” 楚乐仪恍然大悟似的,“哦,是上次你们事后,你丢了东西,怕被人发现,你又大着胆子去找了?” 常画本就着急,立刻应下来,“是......是,奴婢掉了一个......一个手绳。奴婢怕被人发现了,所以去找回来。” 楚乐仪看着她,“找回来了吗?” “找回来了。”常画摸了摸手腕,强迫自己定下心来。 楚乐仪把身子往圈椅上一摊, “八月初二到十月十五,丢了手绳,时隔七十五天,你才想着去找,还不是白天找,专门提着灯笼,晚间亥时去找?” 常画浑身冒冷汗,一个不慎就会掉入万丈深渊,她绝不能认,“奴婢不是,不......” 楚乐仪步步紧逼,“那是什么?” 第71章 深藏 常画正了正神色,紧紧掐住虎口,眼神闪烁着一丝紧张,很快地说道,“奴婢找了很久,每天都去找了,后来找到了。” 楚乐仪微微眯起眼睛,不再看常画,而是将目光投向高嬷嬷。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威严,语气清冷地, “一个手绳,在那座小小的假山后面,常画找了至少七十五天,最后还找到了。府里的杂役是吃干饭的?高嬷嬷,假山那边,谁打扫?可有记录?谁检查的?” 高嬷嬷面上有些颓然,公瑾道,“回殿下,是常风和常山打扫,每日记录,韦管事检查。” 楚乐仪玩着手腕上的镯子,语气淡淡,“高嬷嬷,你去叫韦管事来问问情形。” 高嬷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疲惫,但还是答道,“殿下恕罪,不必叫了,九月,那座假山有倾倒的危险,韦管事报给我。” 接着,她继续说,“我准了他找人动工,重新挖换了新土和石块奠基,将假山整个清理过,再埋得更深些立着。” “如果有手绳八月丢在那,即使没人打扫,经过九月的换挖清理,十月也绝无可能还在了。” 听到这里,常画的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原本以为自己编造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会因为一条手绳露出了马脚。 她明明说的是瑥羽公子的事,怎么现在研究起了手绳? 手绳? 手绳也不是在她计划之内的言辞啊! 手绳这事是怎么出来的? 常画慌张的回想,好像是她自己说的。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她明明都合计好了,瑥羽经过假山的时间是真实的,穿衣打扮是真实的。 只要顺着她说的,问芝兰院的小厮关于瑥羽回去的时间,就能够辅证她说的真实性。 其他的事,捕风捉影,白的也会变成黑的,瑥羽辩无可辩,没有旁的人证。 可现在事情偏离了,全都在说什么手绳? 楚乐仪目光复杂的看着常画,看不明白她,“你第二次去假山的过程,前言不搭言后语,恐怕你根本没去吧?也根本没遇上瑥羽?” 常画脸上泪痕斑驳,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干脆豁出去,大声说道,“殿下,奴婢无话可说,这本就是没有证据的事,全是一张嘴说。” “您宠爱瑥羽,高嬷嬷当然会向着瑥羽说话了。苦主明明是奴婢啊,为什么不去问芝兰院的小厮,瑥羽公子的起居出入,是不是跟奴婢说的完全相符?” 高嬷嬷脸色已经铁青了,根本看不下去这场闹剧。斥责道,“常画,你自说自话先经不起推敲,难道谁被你没头没尾说一句都要自证清白?别在这丢人!老老实实认错!” 高嬷嬷叹了口气,心中懊恼不已。都已经被公主带着绕进去了,还嘴硬。 “殿下,常画失管,是老奴的责任,如今一场闹剧,也该收场了。老奴愿请杖责。常画也该逐出府去。” 常画在旁大声喊叫,“姨母,我可是您亲外甥女,您为了奉承主子,连我都狠心对付?当初是怎么跟我娘保证的,您都忘了吗!” 她声音凄厉,哭声极惨,高嬷嬷被她一番话说的差点站不稳。 高嬷嬷压低了声音,按住了常画。“公主面前,不得喧哗!” 常画哭喊,“即便......即便是没有第二次,第一次八月初,瑥羽公子轻薄了我,这事就能算了吗?” “瑥羽公子心思不纯,以后再待在公主府也是祸害别人,谣言是奴婢自己散的,奴婢看不得他逍遥法外!不想让他过的舒坦。” “如果要把奴婢逐出府,为什么不把他也逐出府!” “奴婢从小跟着高嬷嬷伺候皇后娘娘,伺候您,勤勤恳恳,看在奴婢从未懈怠的份上,您为奴婢做主吧!奴婢对天发誓,若再有半句假话,奴婢肠穿肚烂而死!” 高嬷嬷神情疑惑了。 瑥羽看着疯了一样哭喊发誓的常画,他潭水一样的眼睛,一点亮都没了。 他手指紧扣着扶手,手心出了细汗,风姿玉立的身子轻微有些晃。 他疑心自己,难道他有离魂症? 那天晚上...... 民间有这种说法,得了离魂症的人,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下性格大变,变成另外一种人,如果不是外人提醒,自己是很难发现的。 这一猜想刚一冒头,就把瑥羽打击的僵立当场,心脏骤缩。 楚乐仪很久都没有出声,默默的捋常画说的时间线,看向瑥羽的空档,忽然灵光一闪。 常画说被轻薄的八月份,星言的哥哥星夙还没去庄子上,一直在暗中盯着瑥羽。 若瑥羽在府里轻薄丫鬟,自己早就该得了信了。 楚乐仪把绿衣叫到身前,低声耳语,“把星夙去庄子之前交的日程小计拿来。” 绿衣行动很快,不一会就去而复返,把一本小册子呈给她。 楚乐仪一张一张看过去,密密麻麻全是横七竖八的狂草,楚乐仪看着就头疼,只能先看最后的总结。 一开始还是“无异常”的字眼。 后来有一天总结出现了别的:“发现常画多次夜间潜伏在假山后,可能想暗杀瑥羽,但不确定,还需观察。” 这种暗杀预警和观察出现了多次。 暗杀!?楚乐仪瞪大了眼睛,心中震惊不已。 常画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有武艺?这么危险!“进来两个侍卫绑了她!” 瑥羽才进公主府,甚至不识得她,怎会惹来暗杀? 对了,这期间瑥羽还曾经被言曦公主掳走,差点死了。 难道常画是言曦公主的探子,一直在公主府里深藏着? 这么大的事!这个星言,怎么不把他哥哥的发现及时汇报过来! 她神情一冷。“绿衣,采苓,高嬷嬷,你们一起去常画的房里仔仔细细搜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常画哭喊,“为什么要搜奴婢的屋子,明明奴婢才是受欺凌的那个!” 常画被公主冰寒的眼神镇住,塌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 过了没多久,绿衣便先行带回一个册子,“殿下,在她箱拢里找到了这个。” 常画眼睛瞪圆,惊诧异常,被绑的死死的仍然想扑上去,可是被侍卫挡了。 楚乐仪咬着牙,果然是言曦公主的探子! 她接过来一看。 ?这是什么东西? 她厉声问常画,“这就是你所说的,瑥羽主动找上你,轻薄你,威胁你?!” 常画被绿衣按着起不来身,大口呼吸,哑口无言。努力的侧身,不想让瑥羽看见她。 上面详细写着每次遇见瑥羽的时间、地点、瑥羽的样子和神情,并在每一次遇见都附上几句话。 有的时候是:瑥羽公子,什么时候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你呢? 有的时候是:瑥羽公子,我不喜欢你穿黑色的,太显的严肃了,怪怕人的。 有的时候是:瑥羽公子,要是你能把对公主的笑脸也分我一点就好了,今天你撞了我一下呢。 诸如此类。 楚乐仪的脑子,从高速旋转的阴谋论里直接宕机,瓦特了。 把册子扔给瑥羽怀里,瑥羽眼疾手快的捂住。 翻开一看,浑身毛骨悚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怪不得常画说那些时间说的那么准确,他都无法反驳,亦不好找反证。 原来是这样…… 确诊没离魂症的瑥羽松了口气。 第72章 谜题 他抬头看她,糯糯说道,“殿下,我真的不识得她。” 楚乐仪摆了摆手。 本以为是奸细证据,没想到是“视煎”证据。 她缓缓说道,“常画,你所说的八月初二被瑥羽轻薄一事,在你的册子上,明明写着是你在山石后望穿秋水,恨不能触碰其衣角。若说轻薄,是瑥羽差点被你轻薄了啊。” 常画嘴唇颤动,已经哭哑了嗓子,“那东西不是奴婢的,是别人的......” 楚乐仪问绿衣,“高嬷嬷看过笔迹了吗?” 绿衣利索应答,“回殿下,高嬷嬷看过了是常画的笔迹。” 真相大白,子虚乌有。 她吩咐绿衣,“把常画关起来,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回话吧。” 若常画真有冤受了委屈,她一定是会给属下撑腰的。 若常画是泄密的奸细,她也能一展多日难解的谜题。 可如今竟揪出来个“私生粉”造黄谣。 怪不得星言没有汇报,确实不算暗杀。 休息时间都浪费掉了,她身上还酸疼着呢。 常画挣扎还要说什么,强行被侍卫带下去。 楚乐仪转头看瑥羽无辜又无助的样子,仔仔细细打量他, 语气失望道,“小废物,你除了会说,你不识得她,还会说什么?” 从头到尾心都不定,只会偶尔拿一双水汪汪的眼,偷偷看一看她。 楚乐仪也不是没感受到那焦灼的目光,期间还差点影响她的判断。 瑥羽惨白的一张脸,俊丽深浓的眉眼浮现些激愤,他感觉手里的册子很烫,赶忙交给了绿衣。 “殿下,那上面写的,我全然不知的。” 他才拐带了公主,现在又出这样一桩事,他现在不止觉得自己是一块掉在地上的脏帕子了。 还破了。 瑥羽直挺挺的坐在那,整个身子都面向公主。 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又来了。 楚乐仪扶额。 他整治珍宝阁贾掌柜的那副脑筋去哪了? 碰上女的就不行了? 啧啧啧,看来没人教过,说不定以后会被绿茶女骗。 她也没空教,于是在心里给瑥羽记了一个要点: 以后派他做事,尽量不能让他与女子交接。 经过一番闹腾,楚乐仪精神不济,等不到高嬷嬷和采苓搜完回来,她就想去她的大床上了。 楚乐仪起身走出议事正厅,瑥羽跟在一侧。 阳光正好,暖融融的。 她目光落在瑥羽身上那件靛青色的绸衫上。阳光洒在上面,泛起光泽,衬得他愈发白净,画里出来的一样,阳春白雪般的翩翩公子。 她的眼眸中闪过玩味,刻意柔着嗓子说道, “瑥羽公子,我不喜欢你穿靛青色的,太显的严肃了,怪怕人的。” 语调尾端还带了点娇嗔,俏丽的眸子在他看过来时,恰到好处地勾了一眼,似有万千情愫在其中流转。 瑥羽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往自己身上一看。 又对上她明媚的脸儿,立时保证,“我再也不穿了。” 可话刚出口,他忽然觉得公主这句话熟悉无比,好像是在哪…… 在常画那册子上! 然后如愿以偿的,楚乐仪看见他脸烧着了,俊逸的面庞如同被晚霞染上了一层绚丽的绯色,红晕自脸颊一路蔓延至耳根。 他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全是羞涩与慌乱,不知所措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心生怜爱的纯真。 “哈哈......”楚乐仪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去,炽热明艳的裙角在秋风中翻飞。 瑥羽跟在一侧,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她,看到她微扬起下巴,细腻的肌肤在阳光下格外润泽。 几缕发丝随风俏皮地飘动着,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笑容如同盛开的花。 瑥羽轻轻拉着她的袖子,又不敢太用力, “殿下,您信我......” “小废物。” 回应她的是更急切的声音,“殿下......” “哈哈哈哈......” 一个高挑挺拔,一个蹁跹灵动,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很快隐入园子里。 * 马车轮“咕噜咕噜”的压过石板路,马车里,远儿在旁劝说着,“郎君,学府的月课考才公布成绩,重新排布班序,现在这个时间告假,是对先生们的不敬呀。” 才把那群挑衅退学的人声势压下去,现在又要得罪先生。远儿实在忧愁。 芝兰院并不知道公主和瑥羽消失了一夜,今天有人来取衣服,远儿也只当是郎君又宿在主院儿,早就准备好了,谁成想准备的衣服不合郎君心意。 以前郎君也没这么挑的,现在却总是往容色上在意,远儿深觉有必要提醒郎君,还是要分些心思在读书、交友、立志这样的事情上的。 说完巴巴的看着瑥羽,期待他能动摇动摇,别告假那么长时间。 瑥羽整理着自己新换上的“烟霞色”衣衫,抬头问他,“我穿这件严肃吗?” 远儿一口气憋住了,差点没上来,眼前冒星星。 敷衍答道,“郎君好颜色,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好颜色?真的?具体是哪里好?”瑥羽期盼他说的更仔细些,使他重拾信心。 具体?这就难说了,他五岁上就与郎君一起,小时候他不懂美丑,长大之后,郎君再好的颜色他也看惯了不觉得什么。 他只知道,在瑥老爷二十几个儿子中,郎君的姿容更像郎君的生母,诗姨娘。那是绝对出挑,他们谁都比不上。 但此时提瑥府的人,并不好。 远儿又想了想,在江南时,他随郎君出门去谈铺面生意的时候,并不像现在出入都有马车,一路上走着,倒是见过有小娘子偷偷看郎君。 远儿斟酌以后,用了个十分精炼的词。 “具体......就是,您长的特招人。” 马车里的俊逸少年一霎那间青白了脸,突然想到常画深夜在假山后必经之路天天逮他,而他竟浑然不觉。 “招人?” 远儿生怕自己用词不够用典,他选取了一些经典的故事加以说明。 “是啊,就是鬼魅狐狸精您也读过吧,人见人爱,小娘子见了您都走不动道,争着抢着让您吸阳气。” 瑥羽周身都冷了冷,“别说了。” 他脑海中浮现常画的样子,指天发毒誓、哭嚎加怒瞪,凄惨但骇人。 第73章 盼着 赵存纪今日打扮与往常不同,不再是暗色调,而是更亮一些的天青色。 面容英俊而儒雅,剑眉些微上扬,如墨的眼眸深邃而明亮。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踏进珍宝阁,就有人迎上来见礼,他对这个管事已经面熟了,于是问道,“你们东家何在?” “我们东家近日事忙,不在珍宝阁。” 赵存纪闻言,面色一沉。 那管事掬着笑脸接着说,“但她说近日有兵器司的贵客来找,一应事宜都交给掌柜来办,我们掌柜可是日日等候,牵肠挂肚呀!您请。” 管事回身一让。 赵存纪听了这番话,本来有些不称意的心情顿时舒朗了几分。也罢,公主哪是他想见就见的,今日不逢时,改日再找其他由头。 通常来说,送“样品要求”这种杂事,根本无需主官亲自去做,他只需吩咐一个手下人跑趟腿就行。 而且仅仅是一封信件,也没必要再去找东家见面。 一般情况下,事情谈妥后,后续的琐碎事务自然会有下面的人去交接。 可他心里总牵挂着公主带着伤痕的手,想来问候一声。 或许也不是因为公主的手,他私心想着,这是对永朝公主的重视,所以他亲自来一趟。 穿过后堂后院,赵存纪又来到那日来的小楼下, 这座小楼倚江而建,飞檐翘角,每一层都有精美的木栏环绕。 他知道,从上面沿窗,可以俯瞰到江面来往的船只和远处的山水,是个十分宁静自得的所在。 再仔细一看,他目光被三楼窗边的一角霞色的宽大衣袖引过去,每当微风吹过,衣袖就会随着细风轻轻扬起一点,然后又缓缓落下。 衣袖落在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腕上,那手搭在窗沿,偶尔敲击几下。 只是一角,就十分引人遐想,赵存纪能看得出,那是个男人的手,衣袍却不同于寻常男子的选色,过于清艳。 应该是珍宝阁的什么贵客吧,这小楼一看就是招待贵重客人的地方。 若非他谈的是公事,等闲应该不会被邀请进来。 不再做他想,赵存纪随着管事到了三楼。 进了偏厅门口一抬头,赵存纪愣怔了一瞬。 惠京还有这等灵秀人物?这不就是他在楼下看着的那一角人影吗? 现在看到了整个人站在眼前,又是另一番风姿。 衣着华华动人,面貌浓俊深邃,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这是珍宝阁掌柜? 如此年轻,看着还未加冠,就能担着珍宝阁的掌柜重任了? 他压着一点疑惑,缓步上前,那人显然是早已得了通报,虽然彼此并不相识,但他却向着自己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言辞谦逊, “见过赵大人。在下瑥羽,是珍宝阁的掌柜。东家曾有吩咐,若赵大人光临,务必要悉心服侍。赵大人请进。” 那人引着他往里间去,赵存纪却觉得与这人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说,于是点头,但没走动,“瑥掌柜客气了,茶就不喝了,赵某公务繁忙,今日前来,是为送一封信,请务必即刻转达你东家。” 说完赵存纪便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递了过去,“此信颇为重要,还望掌柜勿迟。” 瑥羽接过信函,见其封口完好,神色一肃,郑重答道,“赵大人放心,在下即刻亲自送往东家府上。近日珍宝阁新得了好茶名叫望月白,若赵大人不嫌弃,可以在这里品茶赏景,稍作歇息。” 永朝公主不在,赵存纪感觉在这等清雅之地也无甚趣味,就推却了,“谢了,改日吧。”说完他就迫不及待想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回转身子,“前几日给你东家的药膏,她用的如何?” 瑥羽面上疑惑,“药膏?” “就是前几日,我让你们管事,替我转交给你们东家的一个木盒子,公主已经收到了吗?” 他恍然大悟,“是有一个木盒子,公主已经收到了。” “那就好,你忙吧,不必送。” 瑥羽柔和的笑了一下,还是跟在后面,将赵存纪一直送到珍宝阁门口,还问他是否需要马车,可以立刻就安排。 赵存纪言说不必,心里想着,真真是个妥帖人。 但就是长的过分耀眼,让他没法与这人共处一室喝茶。 明明是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却俊的太有压迫感了。 他今天还特意挑选了明快的衣裳,镜子里看着,也能显出些儒雅气质来,但那瑥掌柜的气质,一举一动都生生艳射四方,能把人逼退。 瑥羽送别了赵存纪后,匆匆吩咐管事招来一辆带有公主徽记的马车,然后带着信件前往公主府。 他在马车里呆坐了一会,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褐色的瓷瓶,打开盖,一股药香掺着花香飘散在空气中。 他伸手食指挖了一点,涂在手背上,果然是上好的膏体,触肤即润开。 盖上瓶盖,他两手把药膏缓缓抚开,凑近鼻子闻了闻,这么浓,赵大人应该闻到了吧?到底闻到还是没闻到呢? 他天天都擦这药膏,偏不往伤口上擦,专门往颈上手上这些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擦,换下来的衣衫也总有股淡淡的药味,还被远儿担忧了一次。 自从他知道那木盒子是兵器司的赵大人送来,他就开始动心眼,想尽办法要知道附着的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当日公主避开他去看,他一直忘不了那情景。 终于有一日他跟公主说,以后他少不了要代珍宝阁与兵器司打交道,他想知道兵器司主官是个什么字迹,以后别被人蒙骗了去。 公主虽然说他多此一忧,但仍是把一封信找出来给他看。 信看完,这下郁气了,他或许不懂女人,但他敏感的懂了这个男人存的心思。 尤其是那几个字眼“玉手似有微恙,心甚挂念”、“聊表寸心,望勿却”、“臣 存纪”。 他现在想起来还免不了眼眸森冷。 他一日一日盛装明媚的在珍宝阁小楼上,像盼情郎一样盼着这个情敌。 他倒要看看,赵存纪是个什么人。 第74章 温顺 今日一见,是位英挺人物,行走间都透着官气,言语举止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不知道公主是怎样看待赵存纪呢? 他回到公主府,直奔主院儿,看见公主正在院子里练灵云拳,星言很久不在,他也不知道星言去了哪,总有些他不知道的事,公主不会告诉他的。 瑥羽在一旁站了会儿,等到公主发现他,笑颜倾覆,“殿下,珍宝阁收着信了。” 他看见公主对上他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心情稍好了点。 在几个步伐轻盈的流云步之后,公主停在他身前,伸出两根嫩白的手指夹了那信封,仰头审视他,咕哝了一句,“小伙儿,谈恋爱了?”然后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 瑥羽没有听明白这话,跟在后面问,“殿下说的是?” “说你漂亮。” 瑥羽的心情更畅快了,一抛在小楼与情敌见面的苦闷。 霞色的衣衫微闪波光,腰间的玉石坠子一串串随着他的步伐摇曳,袍角翻飞,墨发轻扬,瑥羽几步就跟上了她。 被夸了,人也恣意起来,他弯着璀璨的眼眸,语气温顺的问她, “殿下,羽华堂又给您送来好些衣衫,您怎么没有穿呢?还没轮到它们吗?” “还说呢,采苓说我四季的衣服都被你包了,不仅外衫,连里衣也有,不仅里衣,还有罗袜绣鞋。你怎么知道的我脚是什么尺寸?” 瑥羽可不能说,是他在山洞里把人抱在自己腿上的时候,趁她睡着用手掌丈量的。 他支支吾吾,眼睛看着前方,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舔了舔嘴唇,一抹润色, “是我看出来的。” 楚乐仪临到了书房门口,转头从上到下的扫了他一遍,颇神奇的,不知是发问还是陈述, “你的眼睛就是尺?” 这就有些夸张了,公主是在赞他吗?瑥羽低头悄悄观察她的神色,是轻快的。 “嗯,是呀,公主说得对。” 换来那人一声笑。 到了书桌旁,瑥羽熟门熟路的从橱柜里翻出一把小刀,“殿下我替您拆开,莫伤了手。” 楚乐仪把信一摊,坐下了,等着他的动作。 瑥羽单手持刀,小心翼翼地将刀尖插入信封的蜡封处,动作轻柔而精准。 他熟练地沿着信封的边缘滑动刀刃,确保不会损伤到里面的信纸。蜡封逐渐裂开。 当蜡封完全被割开后,揭开了信封的口,信封内部的纸张完好无损。 楚乐仪接过纸张,一目十行的看完。 随后目光落在后面附的图上,倒不是什么刁钻的形状,有铁块、厚铁片、铁棍,大中小尺寸各要五份样品。 兵器司要了这些规整的玄铁,再根据兵器设计的需求切割锻造,将兵器制出来。 前一阵子她和苏淳锦去的易州那家冶炼厂,附近有可用的铁矿和石灰石,地理位置非常合宜,老板也识趣热情,这次她仍然打算在易州的冶炼厂做样品,毕竟是当时千挑万选过的。 是时候去庄子上一趟了,带着苏淳锦这个技术员,再拖上星言这个保镖。 楚乐仪铺开一张纸,抬手拿毛笔蘸墨,写写算算。 将样品所需的各种材料,逐一折算成具体的金额,一行行整齐地记录下来。 又将所需人工和大概工时做了个简单的预算。 最后几张纸,核算出成本。这样一来,等到时见到易州的冶炼厂老板,谈代加工如何分账,心里就有了数。 搁下毛笔,她往椅子上仰着休息脖子,身体随着椅背的倾斜而放松下来,一手放在扶手上,指尖偶尔轻轻敲打着。 忽然余光里,看见左侧下方有个身影,她歪过头,正好看见瑥羽坐在地上,倚靠着她的椅子,眼神落在她敲打扶手的手指上,一动不动。 她手忽然不敲了。瑥羽慢慢抬头,发现公主正在看自己,他转瞬就低下了头,好像个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的人。 楚乐仪现在只能看见他一点侧脸和粉红的耳朵,她忙起正事来,竟然把瑥羽这么大个人落在一边了,完全忘了招呼他。 他坐在旁侧地上,弓起腿,垫着蒲团,一如过去受伤养伤时,像个小猫一样,拘在她的身边。 楚乐仪刚伸手想捏捏他的耳朵,马上又收了回来,仿佛在空中触了个电。 不能,他才十七,也许情事未懂。她一开始管不住自己也就算了,后来的发展越了界还要继续占人便宜,那就太渣了。 对他的看待和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跟当初游乐的心态不一样了。 虽然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瑥羽此人重要,不可以轻佻待之了。等她有那份心思了,闲下来可以渣别的。 楚乐仪将手握成个拳头,心中为自己的克制喝彩。 忽然一只修长润白的手覆上去,比她的手大的多,还没等楚乐仪挪开,他便包紧了,仰头无辜的看着她,一副决计不松开的姿态。 “松开。” 瑥羽没说话,被公主直视过来的眼神扎到,垂下眸子。 他们已经很久没这么近过了,自那一次在公主榻上醒来,公主想要用绝版的典籍补偿他,而他没要之后,公主就一直在刻意保持距离。 说话交谈倒还是那样轻松可亲,有时甚至像多年老友一样和睦,可就是不给他碰了,也不碰他了。 瑥羽暗自后悔过,当时就应该接受典籍的补偿,而不是妄想公主说出点不一样的情意。 大不了,碰一次,他就拿一次典籍,还能有下一次。 但现在他是不敢提这方案的,有些东西,过时不候。 他尽量鼓着勇气,“您为什么不穿我送您的衣衫?您不穿,我就不松开。”末了,他觉得不够严重,“羽华堂也不开了。” “这跟松开我有什么关系,快松开。” 瑥羽的手太紧,也不知道是练拳练的,还是男子天生就比女子力气大,楚乐仪用了劲也挣脱不开。 瑥羽干脆侧过身,把另一只手也加上,紧紧的包住她的小拳头,执拗的说道,“您先答应吧。” “答应什么?” 瑥羽撇过头不看她。 “答应你不开羽华堂了?可以啊,那样你正好有心思多经营珍宝阁。” 瑥羽自知没有任何关于自己的一件事,能拿出来威胁到公主,他很挫败,“那是我的孩儿,公主也不在意吗?” “那又不是我的孩儿。”楚乐仪惯会没心没肺的回话。 瑥羽怔住了,公主的孩儿。他突然想到些别的。 他现在每个月还在服用药物,忍受过那一阵恶心反胃之后,总会觉得自己很孤独。 那是“忘嗣丸”,只要吃了,即使有朝一日亲密,公主也不会怀上他的骨肉。 他莫名的轻轻发抖,嗓音也有些颤,试探的问,“若是殿下自己的孩儿,殿下就会更在乎吗?” 第75章 本钱 其实瑥羽说的是公主的骨肉,稀里糊涂不经脑子就问出来了。 但楚乐仪自然没想到那么远,当下语境,以为他是拿珍宝阁和羽华堂对比,她表现的更在乎自己的珍宝阁了。 此子难哄。 “好了好了,乱想什么,那些衣衫我都喜欢,都会穿的,只是有些锦缎叫什么......我也忘了名字,实在特殊高调了些,采苓说我母后也只得过几匹,曾赐给我一匹。你是怎么来的这么多金贵料子?” 瑥羽把自己能搜集到的珍贵料子都给她做衣衫,舍得下本钱,当然不同凡响,一想到公主曾因为自己的带累,在山洞中受了一夜的苦,他的心肝肺都揪痛。 遇着什么好的,吃的要更好,用的要更好,穿的要更好,不能再让她受一丁点苦。都想献给她,有些还存在羽华堂呢。 他听见公主愿意穿,自然也不再纠缠,“殿下只管穿就是了,反正不是偷的。”轻轻的松开了那个暖热了的小拳头,很不舍,手指还在她手背上缓缓滑过。 楚乐仪被他包的手发麻,在空中甩了甩,“我要是不穿,你今天就给我把手掰下来?” 瑥羽还沉浸在公主不会怀他的孩儿的难过中,语调也幽怨起来,“我哪舍得。” “什么味儿?”楚乐仪在空气中嗅得一丝药味,又闻自己的手背,刚才被瑥羽包裹的手,有淡淡的药香。“你手怎么了?受伤了?” “我涂了药,手上留下味道了,后背......”瑥羽意犹未尽,眨了眨眼,等公主自己明白。 楚乐仪明白了,“药效好吗?” 瑥羽仰着头,红舌轻舔了舔嘴,湿漉漉的眼和湿漉漉的唇,在逐渐幽暗的室内闪过一点光泽, “药效十分好,殿下可以再赐给我一瓶吗?快用完了。” 楚乐仪咽了咽,他就像个勾人的魅妖。 天知道她克制的有多么辛苦! 这么个漂亮宝宝乖巧的守在自己身侧,她一阵无名热气乱来,恨不能把人拖到桌子上直接“墙纸爱”。 恐怕又会把他吓到的,以前光是开开玩笑就能把他吓得魂不附体。 前有言曦公主,后有常画,这两个女人都对瑥羽无所不用其极, 一个是抢过去绑他打他,一个是在主子眼皮底下败坏他。 从身体上,声誉上,甚至心理上都把他伤的很重。 楚乐仪摸摸他的乌黑的墨发又马上收回手,罕见的露出极为怜爱的眼神, “好,我问问赵大人还有没有,既然是传家宝,应该有的,如果他不舍得,我就花钱跟他买。” 瑥羽不贪图公主的东西,他要来这凝脂膏,就是为了以后能有机会,让赵存纪知道,赵存纪在公主身上花的心思,公主全数都拿来用在他身上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击赵存纪的心意了。 他顿时盈盈如灿的开心,潭水一样的眼睛清澈透亮,“谢殿下,殿下待我真好。” “我待你好,是因为有所图,别太感动,我可不是什么善人。”楚乐仪看着他纯稚的目光,忍不住叮咛他。 “有所图?”瑥羽咬了嘴唇,嘴唇被咬白了,“图......图什么?” 公主对他有所图?! 他快要烧起来了。 手按着着椅子扶手,紧张的等待公主说下一句。 因为这点期待,脊背都酥了。 真的像极了一只需要安抚的猫。 楚乐仪从未掩盖过,“你忘了,脑子和身子,要有一个有用,你说我图什么?当时你可是应了的。” 瑥羽记得那个午后,那方摇椅,那一条丝绦缠住她的腰,以及那晚的梦境,只是不记得自己当时唯恐受辱的躲避了,他低下头,又害羞的抬起来, “嗯......是应了的。” 楚乐仪看他可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所以啊,你全心为我做事,也确实脑筋通透,处事灵活,得了成效,我当然对你好,别生那些乱感动的情绪,对你好、护着你,都是你应得的。” 瑥羽微笑在脸上停住了。 是这样吗? 对,是这样的。 这才是当时的情形。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经营上的事只有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珍宝阁最近的账本我都翻过了,数字很好看。”楚乐仪适时赞扬他。 有了这句话,瑥羽才找回来一点心思,伸手悄然摸着她的腰间坠下来的宝石挂坠,冰冰凉凉的。 他想把它捂热一点,收紧了手指,但是棱角很锋利,有点刺手。 “那我算是......懂事、体贴、为您解忧的人吗?”那声音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她一般。瑥羽心想,“围着她转”这一条不必问了,公主身边还有哪个男子像他这么缠人的。 楚乐仪想都不用想,直截了当的说,“当然了。” 啧,他都会自己找词夸自己了。 得了她的肯定,瑥羽的心就像有了秤砣,严严实实把那些纷飞忧愁的思绪压住,压下。 算是通过了一条,情形不算很坏。 楚乐仪,“坐在地上仰着头不累吗?” “不累。” “去里间。”楚乐仪从书橱里拿出十几本账带着。 瑥羽跟着她去了罗汉床上坐下,只不过没再硬要紧挨着她,老老实实坐在了对面。 楚乐仪,“我还有些铺子要交给你来管,你挤得出时间吗?” “有的,殿下吩咐。” 她在案几上摆好账本,一一指给他看, “这是几间药材铺,原来是城北庄子上给他们供着药材,现在庄子要开矿,不能给它们货源了,其实本来生意就是平平,你看看是另找货源,还是干脆转行。” 楚乐仪又指着另外的,断断续续的说, “这是脂粉铺子,这是酒馆,还有书肆、陶瓷作坊......这一本上都是铺面,不能卖,只能赁出去......” “别看这一本本的头疼,这些不同于珍宝阁要你亲力亲为,都可以先沿用着原来的掌柜,你管他们的掌柜即可。” “我发现你在经营方略上很有成效,尤其是礼惠活动,十分新颖。指点指点他们。” “我把这些放到你手上管,是信任你,接下来我要忙大事了,需要专注。” 楚乐仪在处理吩咐事务时极有条理,瑥羽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她容貌鲜妍,肌肤如雪,螓首蛾眉,发间上的簪子跟着她轻微摆动。 她明亮的眼睛,好像能够洞察很多东西。 瑥羽总会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超越她本身年龄的从容不迫。 每当她思考的时候,会轻挑眉毛,略微努嘴,朱唇点丹一般,红润又诱人。 顾盼之间,姿态万千。 瑥羽想起那个生怕被发现的吻,心里头霎时生出困渴,那样软嫩,如果含着咬一下,她会轻声痛呼吗? 如果...... 如果的越多,他越觉得心里仿若擂鼓,无法停息的喧闹。 瑥羽的呼吸重了。 对面那个完全不觉这些“龌龊”心思的娇儿,说罢一段,抬首含着笑问,“怎么样?有压力了吗?” 瑥羽及时咽下渴意,“殿下放心,瑥羽定会完成您的嘱托的,你专心您的大事便好。” 楚乐仪看他乖巧,想起什么来,提点他,“不过有件事要注意,你管这些店铺的时候,尽量少接触女子。” 少接触......女子? 瑥羽看着她认真嘱咐的样子,郑重点了点头。 夜间一同用过了饭,他抱着一摞账本回到芝兰院,心里还在想为什么公主让他少与女子接触。 常画虽然还在关着未处置,但公主现在的态度,一定是信他的清白的。 公主让他避开女子,会不会就像是,他不喜欢公主跟其他男子走近,是同样的情愫? 寝房榻上,他把手伸向了海棠色的襦裙,明艳的亮色和肌肤交缠,迷蒙的眼睛泛着盈盈光泽, “乐仪......” “乐仪......爱瑥羽好吗......” ............... 他抖的很厉害。 红尘梦里,罗帐低垂。 第76章 心里突突的 远儿已经几天没有能陪郎君一起出行了,他反思了自己,可能是上次他把郎君比作妖媚狐狸精,不太成体统,郎君不喜了。 他去了书阁,在一旁给翻看账本的郎君悉心磨墨。期望借个机会剖白自己的心意,他并非觉得郎君是狐狸精。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瑥羽早就感受到远儿今天神色多变,似是有一万句,不说不痛快。 他合上最后一册账本,按了按手腕,远儿急忙有眼色帮他按肩。 他将账本卷成个筒,回过身抬起胳膊轻轻敲了远儿的额上,神情专注的看远儿,“这是怎么了?小厮不听你话,把你气着了?” 远儿见郎君愿意同他聊,那他话匣子可打开了。 “那倒没有,郎君,我那天把您比作狐狸精的事,您可不许挂落在心里不舒服,我就是想到些传说典故,随口一说的,那不是想说您招人喜欢吗?” 瑥羽先是回忆,然后恍然,又敲了远儿一下,这下重了点, “不经你提醒,我都快忘了这事了。” 他回过身子,远儿接着帮他松肩膀。“还忘了,我看您那时候好像是有一点不对劲,那也不知道您能记这么久的仇啊,出门都不带我了。”远儿也不忸怩,有什么说什么。 “研磨还不够,还按的动我的肩?我练拳练的肩上多硬,你不累手?过来。” 瑥羽音色淳和,一歪头示意远儿到自己身侧来。 远儿从椅子后面站过去,跟无骨鱼似的靠着他,撞了撞,“哎呀,对不起,郎君,您就原谅我吧。” 瑥羽,“我从未怪过你,把道歉收回去。” “我不信,我越想那天马车里越冷,秋天里有冬天那股劲儿,您肯定难过了,那句话里肯定有您的新伤口,我这番碰着了,以后再不犯,郎君瞧着吧。”远儿咕哝着。 远儿记着郎君所有敏感之处,从不去碰,可现在郎君在主院儿经历过什么,远儿只能略知一二,猜不着了,只能摸索。 瑥羽听远儿这话,轻叹一口气,看来今天不说透,远儿心里要打个结把自己栓死。 他握着远儿的手,“我只是想起常画了,心里有点不舒服。” “常画?就是那个碎嘴?郎君您别在意她说什么,不过最近没听说她的动静呢,消停了。她是不是又作了妖?” 瑥羽本不想说这常画的事怕远儿听了难受,可转念一想,远儿跟着他在公主府,上下人口众多,不像原来瑥府他的院子里那么冷清,出入的小厮远多于丫鬟。 早点知道这样的事,也好防备别人给他织什么陷阱。 趁着今天的机会,瑥羽就把常画一事的来龙去脉给远儿讲了。 远儿听罢,气愤的握着拳,惊大的嘴巴一个劲的颤, “她就应该按她发的誓,肠穿肚烂!郎君,她关在哪儿了?我去把她的牙都拔了!” 瑥羽,“公主自有主张,你不用费力去拔。现在知道了吗,那天我是想到常画那张指天发誓的脸,和愤恨的说我轻薄她的样子,心有余悸,不是因为你,你就把你的心结开了吧。” 远儿缓了好一会,失落的看着他, “郎君,您怎么这么倒霉。净遇上些什么人啊!先是在外边被掳走,后是在这里受诬蔑......掳您的是谁,您到现在都不跟我说,可见是个不好惹的,这些挨千刀的......” 他恨的难受,又不能说重了,怕郎君又伤心一遭。 瑥羽安慰他,“我没事了。” “瞎说,郎君,您就知道瞎说......呜呜呜......” 实在是忍不住,远儿嚎啕大哭起来,反手去给自己抹眼泪,抹不净。 瑥羽见状拿出帕子来给远儿擦,眼睛也蒙上一层雾,心里酸楚着,“我真没事了,常画和掳走我的,不过是些,像瑥老爷一样的人。” “瑥老爷?您说的是您父亲吗?您怎么这样叫他了?” “因为他这个儿子没了。” “胡说,您好好的呢!”远儿顾不上吸鼻子,摸郎君的额头,以为他受刺激生病发烧出了魔怔,心里突突的。 瑥羽说话很慢,一字一句的,“他把我送人,便已经能够预料, 若遇好人,我的境遇能好些,若遇歹人,我的处境最差就是受折磨而死。 被掳走那次,我已经是死过一回了。所以他这个儿子,没了。” 远儿呼吸着一点秋凉的空气,低头想了想,大声哭着说,“是,没了,您以后是您自己的!” 远儿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会就流到脖子里,瑥羽擦都擦不及,而他自己的眼泪也随着那句“没了”,扑扑的流下来。 远儿还是不明白,抽抽噎噎的问,“那您为什么说,常画和掳走您的人,像瑥老爷一样?” 瑥羽翻过帕子,又继续给远儿擦着残余的眼泪,苦笑着说,“他们很像,都没把我当人看,把我当了物件。” “将我送出来的瑥老爷,手握为人父的利刃;把我掳走强要的人,手握权力的利刃;给我造谣污蔑的常画,手握口舌的利刃。” “他们手持利刃,不知收敛,挥动过来,就是我流血的刀口。但他们,不觉得我会痛,只会觉得自己没满足欲求会不舒服。” 远儿听了这番话,眼泪彻底止住了,他将自己袖子内侧伸出来,给郎君擦脸。 “郎君我明白了,有些人,并不一定都是人。” “你还会举一反三了。” 主仆两个人相视,眼中带泪。 “那公主呢,您被困在公主府,不得自由,不得功名,还......还要舍身......陪睡。”远儿不乐意。 瑥羽听到舍身就气苦,“公主不要我陪。” 远儿瞪大了一双红眼睛,“为什么呀?天底下还有比您容色好的人吗?她哪里看不上?” 而后忽然反应过来,“郎君,您的意思是,您现在还是......?” 瑥羽有点羞恼,“不准说。” 远儿把嘴抿起来了,捏着他的手。 第77章 守着她 瑥羽把两人的脸都擦了个干净,想起公主,嘴角轻轻勾勒出一抹温柔的弧度,自顾自的说, “我被困在公主府,不得自由,不得功名,哪一条是公主的责任?为何要扣在公主头上?” 远儿垂下脑袋开始重新想,这些确实都不怪公主,而且公主也没叫郎君舍身陪睡。 还送郎君去读书,给郎君好多铺子管着,也没夺走郎君的“钱袋子”,远儿想到这些,心里头是多少踏实的。 远儿越想越高兴,还是好人多, “郎君,我怎么觉得,公主就是那个什么......手里有权势的利刃,但是没霍霍您,还把您当人看了呢。” “要是她再能给您个机会,让您自立门户就更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她帮帮您,郎君,要不您试试吧?” 瑥羽摇了摇头,眼睛里藏着远山淡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 “若是以前,我会说,她已经在自己的范围做了比很多人都好的事,人世各有艰难,她疼爱自己尚需精力,凭什么要对其他人更好?” “可是现在,我会告诉你,我不想离开公主,也不要自立门户,我想成为她门户里的人,我想守着她,为她压一点风浪。” 远儿咕哝着,“那可是公主,能有什么风浪?再说,您还有那么大的能力?给公主压风浪?” “她所做之事要用很多钱,她父......”瑥羽不想再多说,“总之,以后不说要走的事了,定下心来吧。” 远儿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答应,他还是希望郎君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 远儿用手搓搓衣服,忽然想起来,“不对,您还是没说,为什么这几天都不带我出门了?差点就让您糊弄过去。” 瑥羽整理桌上的账本,“还不是怕你总是忧心我不去学府,太难受了。” 远儿听完,又吧嗒吧嗒掉眼泪,“哎呀郎君,您总是惹人哭,我告诉采苓姑姑去,让她传给公主,您是个总惹人哭的负心汉!” 一主一仆从小一起长大,这样的把话说透的对话有过无数次,不是他先起头,就是远儿先起头。不是为他的事,就是为远儿的事。 瑥羽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他和公主的关系也可以这么亲,能将自己的心逐一剖白给她看? 什么时候公主毫无芥蒂的可以告诉他,她要去哪,她要做什么,她在想什么...... 会有那样一天吗?他们互相都确信可以坦诚的一天。 忽然他又想起远儿跟着他有十几年的年岁,笑了笑。 也对,哪有那么快呢。 至少他已经在行路了。 很多事他不愿回想,不愿多提。 慈母早逝,生父决绝,满腹屈辱远来陌生之地,又遭强权凌虐断了生念...... 每多想一次,多提一次,都像要将他皮肉分离,四肢锯开,会生生的割着他痛,事实冰的他生机麻痹。 但他只要行在去找她的路上,就能稍好一点。 她是他镇痛散寒的药,片刻都不愿离。 * 羽华堂生意十分红火,朱梓忙的不亦乐乎,惠京的贵客虽然架子大些,但出手极为阔绰。 他选的这个地方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眼看楼上雅室就不够用了,隔壁正在出租,朱梓动了心思。 朱梓思量了许久,敲开了后院一间极低调质朴的房门。 获得准许后,他迈进去,房内闭着窗,拉着帘子,光线近乎于没有。 “瑥公子,这样会坏眼睛的。”瑥羽常在这里看些密报,朱梓才有此一说。 只隐约看见桌子后面那幢幢的人影轻轻甩动了个火星子,给蜡烛点上光亮,照出一张清冷阴郁的脸。 “朱老板,有事商议?”声音沙哑而干涩。 “你病了?” “我方才闭目养神,无碍的。前面出了事?” “能出什么事,只有货不够了被人争抢的事。哈哈哈......”朱梓立刻拿了椅子坐在桌子对面,“瑥公子,我当初没想到惠京的生意能这么好,盘的店太小气了些,现在只恨不够用......” 朱梓将隔壁要出租的店面情况一说,瑥羽便知道他是什么打算。 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鼓鼓囊囊的小包袱,放在桌子上,只听 “咚” 的一声闷响,桌子都跟着震了一下。 “店里的钱很多都压在来京在途的货上,这些你先拿去。” 朱梓解开包袱一角,璀璨的光芒若隐若现。他伸手一掀,金银锭子和熠熠生辉的珠宝顿时展露无遗。 “啊?瑥公子,你哪来这么多财物?可不是我仗着年长爱说教,虽然你在羽华堂是东家,你在公主那处可是掌柜的,咱可不能挪用东家的钱补贴这边......” 朱梓一边说着一边把包袱盖起来,心里想着先不租了。 “密网的钱,我暗中托人卖了些与别人有用的消息。” 朱梓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看不见摸不着的,先前只见你花钱铺路了,那消息还这么值钱?” 这些钱,有的来自治病的人寻江湖神医踪影的酬谢。 有的是官员茶余饭后偶然透出来的只言片语,被他隐秘的卖给有心琢磨上意的下级官员。 还有些是东西南北各方货源和客商的对接机会。 有的干净,有的不干净。 瑥羽没说具体的,“你拿这些钱,把这里和隔壁都买下来,后院依旧给我,前面是羽华堂用。” 朱梓又扒开包袱,点了点钱,绰绰有余,笑的眉不见眼,“好嘞!” 等朱老板人一走,瑥羽又将蜡烛熄了。 任由黑暗包裹着自己。 前日,公主又毫无预兆的离府。 瑥羽的情报密网不像上次那样弱,熬了一天一夜,他从惠京内外庞杂的信息中拆解出有用的。 从公主府出来的一个丫鬟,雇马车去了城北庄子上。 而后在易州的驿站,又出现了相同打扮的丫鬟和两个男子,他们一人赶车,另外一男一女坐在马车里。 易州不算远,骑快马半天时间能到,他知道她一定是去监督兵器司要的样品了,可他受不了她冷不丁的就消失。 明明说的信任他,为什么就不能在临行之前......哪怕只是告诉他一声,她要出行了,也好。 她现在是否安全?马车里与她同坐的男子是谁?她路上有没有受颠簸之苦? 纷纷扰扰的问题搅得他一丝困意也无,浑身压抑着即刻出发去易州找她的念头,血脉都似要汹涌爆开。 她什么时候回来? 第78章 迷迷糊糊 这次仅花费六天,楚乐仪就拿到了玄铁样品,还谈妥了后续委托制铁的事。 由于炼制玄铁时去除杂质和燃料配比等等秘密,都掌握在楚乐仪和苏淳锦手中,冶炼厂老板孟准一直想派匠人偷学,始终无法得其门而入。 能得到这次长期代为制作玄铁的机会,孟准乐的做梦都要笑醒。 临走前夜,孟准专门设宴为他们三人送行,大家都喝的尽兴,楚乐仪是带着点醉意回的客栈。 瑥羽在她隔壁。 他来这里已经有两天,只有这两天晚上他才睡的踏实。 这是个极其普通的客栈,来往住宿商客众多,条件虽不至简陋,但也绝对算不上精致。 初次知道公主是住在这样的地方,他心疼坏了。 早上在窗户斜开的缝隙,忍不住看走在街上的她。 长发如丝如瀑,用淡蓝布条松松地挽着束起,脸上没了盛装的勾描,不施脂粉,衣着素净,清丽脱俗如山涧中的兰,恍若自带一股清风。 无人服侍伺候,饭食也比公主府差得远,他倒是都能适应,可公主之前竟是这样过来的吗? 听到隔壁的关门声,瑥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他走去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今日公主回来的好晚,她在门前与另外两人分别的声音,听起迷迷糊糊的。 她喝酒了吗? 忽然,一阵“轰隆”声响,似乎是隔壁有什么被碰撞倾倒,紧接着“哐当”、“啪啦”几声,瓷器摔碎的声音随之而来。 “哎呀!”一声惊呼在破碎声中响起,好像有人不慎绊倒。 瑥羽立刻站起身来,眉头紧锁,脚步匆匆,几乎是下意识地向门口走去。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门把上,却一瞬间停下来。 星言住在公主另外一侧,这两天他尽量悄无声息,最担忧的就是星言会发现他。 这里隔音堪忧,星言听到了应该会立刻赶过去吧? “主子,您怎么了?主子!”星言已经在敲门了。 蒙蒙的女子声音响起,“我没......” “可伤着哪里了?” 一阵开门的声音,“屏风倒了,磕在桌子上,砸了那个......”女子说话声音清晰了点,仍旧迷糊。 “我找掌柜的叫人来清理,您不要踩了瓷片,您先去属下房里锁上房门。” 那女子声音倏忽变得稳重,“去吧去吧,干的好了有赏。” “叫您不要喝那一杯......” 星言无奈的声音渐行渐远。 瑥羽的手就那样扣在门栓上,身形未动。 她现在应该是面色酡红,琥珀色的眼睛流光溢彩,站也站不稳的。 瑥羽讨厌现在,不能见她、不能照顾她,星言也粗心,没有给她叫一碗醒酒汤。 几步之遥的阻隔,将他酸涩的几欲夺门而出。 等到听到清扫完,门又关上,再没有特别的声响,过了很久瑥羽才安心躺在床榻上, 他触摸着床榻挨着的墙面,轻声诉说,“殿下,您一点点都不想我吗?” “您睡熟了吗?” “我可不可以从窗户翻进您的房间?” “您醉酒之后睡的可沉了,需要人保护。” “可以抱我吗?” “不要梦见男菩萨好吗?不许。” 醉的好像不是隔壁那位,而是他,话格外的多,且杂。 他眼皮一下一下快睁不开了,意识也在恍惚,如玉的面庞,红润的嘴唇,嘟囔个不停, “要哪种辣您才喜欢?泼辣吗?还是辛辣?......可是您不喜欢吃辣,喜欢吃甜的......或许不是辛辣。酒也是辣的,难道您喜欢喝酒的泼辣男子?” ...... 第二天一早,楚乐仪在客栈楼下吃朝食,蓦然听到掌柜在门口外大喊,“滚滚滚!快滚!一大早找晦气!” 她张望过去,门口斜对面有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看着约莫十一二岁。 身上披着一件粗麻制成的孝衣,麻衣上满是尘土和褶皱,头上插一根枯黄的草茎,跪在客栈斜对面的土路上。 掌柜的正提着他的衣服让他去远一点跪,那孩子转身,慢慢的拖走粗布包裹着的像是遗体的...... “那孩子是要做什么?”楚乐仪虽然知道卖身葬父这种说法,但是实在不懂背后的缘由,真的看见这种画面,有点不敢相信。 “主子,他是在卖身葬父。” 楚乐仪停下了喝汤的勺子,“葬父要很多钱吗?为什么不让邻里亲朋帮帮他?” 星言眼中现出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无奈目光,没再说话。 旁边的苏淳锦开了口,“逼到卖身的份上,应该是没有邻里亲朋帮他了。” 楚乐仪从来都坚信人不能脱离群体独立存在,所以乍一听这么大的事,没有邻里亲朋帮他,很不可置信,毕竟邻、里、亲、朋可以包含很多人了。 还没等楚乐仪提出疑问,苏淳锦再次搭话,“也不一定是造过孽身边无人可怜他,有可能是他家和他的邻里亲朋都很穷,拿不出钱。也可能是被村里排挤,再或者他父亲就是被身边人害死的。” “您看他愿意卖身也要给父亲一个体面的丧葬之礼,让其父魂魄得以安宁,就算是个极崇尚孝道的孩子了。” 若不是此次出行严密,绝不能节外生枝,苏淳锦和星言两人都有去把那孩子买过来的想法。 楚乐仪朝食也不吃了,起身就去了门外。 星言看苏淳锦立刻跟上,那副极有把握的样子,这个居士,很是有一套。 也起身跟过去。 楚乐仪走的近了,仔细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男孩,“你头上有草。” 那男孩抬头望了她一眼,干巴巴的说了几个字,“待价而沽。” 楚乐仪把他那根草拿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个金手钏,蹲下来,伸过手去,“给你,这个也待价而沽,你去卖了,卖的好还是不好,全看你自己了。” 男孩先是一愣,然后颤颤巍巍不敢接,“这是金......太......太多了。” 楚乐仪的手悬在空中,也不急,“来来往往停下观望得多,问话的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男孩把头垂的很低,没说话。 “买了你便买不了粮食,所以不买你。 买了你还要添双筷子,所以不买你。 买了你无处用,所以不买你。 买了你怕不好使,所以不买你。 要说理由,可以有很多。 既然你现在碰上一个愿意帮你的,无论多少,先拿下再说。给。” 楚乐仪又将金手钏往前递了递。 男孩听了她的话,也不犹豫了,伸出双手接过,在地上磕头,“谢谢恩人!” 他又直起身子,“恩人告诉我您的住址,待我料理了父亲的丧事,即刻去找您,当牛做马......” 楚乐仪站起来,“我又没给你钱,不算买了你。”转身回客栈。 星言在旁边朝男孩摇头,示意他不要追过去。 瑥羽惯常在这时候透过窗子看街上的人,方才的一幕,被他瞧了个正着。 待楚乐仪几人坐了马车走了,瑥羽才下楼,跟上那个男孩,在他纤弱的肩膀上拍了拍。 第79章 我想买 男孩回过头,扬起灰突突的脸,看来人不认识,脸上只是疑问,却不说话。 瑥羽拿了一个钱袋,松开绳子让他看,“我想买了你藏在袖子里的东西。” 男孩手捂的紧紧的,有些警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我不认识你。” 他是要去当铺的,当铺是最好的去处,虽然会低卖,但别的地方都不保险。 瑥羽从袋子里拿出一颗金元宝,在阳光下闪耀着晃眼的光芒,与他白皙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耀眼。 他修长的指尖勾勒着金元宝的轮廓,仿佛在诱惑男孩。 “你掂量掂量,我这个应是比你袖子里的重得多。这里面还有些碎银子,可以帮你现在就雇上一辆牛车,拉着你父亲。去最近的当铺也要三里外,你放心他这样在街上吗?” 男孩惊讶的看着他,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当铺! 男孩看了看自己搁在街边的父亲遗体,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长相好看,说话温温良良的,不像是坏人。 他拿出自己袖子里的金手钏,“给。” 瑥羽接过来,即刻把钱袋奉上,“我和你一起,把你父亲葬了。” 男孩疑心他还有别的想法,“不用。”完成了这桩买卖,他拿着钱袋即刻要走。 “我会看风水,给你父亲选块好墓地。” “我不用你。”男孩警觉。 “你看那里,远处......”瑥羽指着远处雾蒙蒙的坡地,袖摆柔柔的垂着,“那片高地背后有山峦作为靠山,前面又有河流环绕,正是‘背山面水’的最佳格局。” “它东南方有水流经过,象征着财源滚滚。西北方向有山峰守护,象征着稳固和庇护。” “正是‘高山有情,水来缠绕’,你父亲葬在那处最合适不过。”声音流水潺潺,玉落叮咚。 男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都望疼了,“那么远,你能看见水?”这难不成是个神仙? “我从那处经过。”瑥羽并没有跟公主走一条路,他在外绕了个大圈子,才到的易州。 男孩觉得他说的好似有那么些道理,既然现在有钱了,能把父亲葬在一处极好的地方,是他的心愿。 “那成,你要是有别的想法,我一喊,别人都会来帮我。”男孩试着告诫他。 瑥羽笑了笑,“我只是想行些善事。” 男孩看他和气,心里蓦然软了一大块,就答应和他一起。 一路上也算顺利,雇车雇人的时候,因为有个大人在旁,别人都没给他犯什么难为。 家中只有他自己,给父亲办了丧事,男孩在坟前跪着,心无所依,茫茫然然。 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小堂,你是不是没处可去了?跟着我吧?” 小堂是他的小名,这两天都有这位哥哥在旁陪着,他觉得这位哥哥人好,把自己的身世竹筒倒豆子般的说给他听。 后来,小堂呆呆的看着阿羽哥在墓前做了保证,说会教他成人。 就这样,他跟着瑥羽去了惠京羽华堂。 * 瑥羽夜里才回公主府,沐浴换了衣衫就去主院儿,公主早在等他了。 “去哪了?远儿说他好几天不见你,虽然已经准了你可以自由外出,你也不能这么飘。”楚乐仪端着一碗红枣红豆羹,给自己喂了一大勺。 瑥羽跪在地上,脊背挺直,垂着头不乐意。 看吧,她能问他去哪了,但他不能问她。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天堑。 瑥羽软和的回答,“回殿下,去羽华堂了。” 楚乐仪,“你不能只管你的铺子,我交给你的铺子呢?虽不是你亲生的孩儿,但也要管呢。” 瑥羽听到孩儿,心里猛的跳了一下,平复好又说,“都巡了一遍,发现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们以前都是家奴出身的掌柜,看起来,他们比您店铺里都富裕。” 楚乐仪嘴里是细腻的红豆羹,心里却深感磨砺,“你能看出来这一点很好。他们都曾是我外祖家的家奴,原来可能是忠心耿耿,现在借着我母后,势大了,跟贾老板是一个德行。” 瑥羽想起珍宝阁原先的贾老板一开始趾高气昂的样子,心里明白她说的意思。 楚乐仪抬手让他起身,“不过他们也大概听过你接手珍宝阁处置贾老板的事,见了你应该会紧着点皮,你也不必怕他们,该指点的指点,看好账,尽量提高些收益吧。” “是,殿下安心。” 楚乐仪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递给他,“明天你把玄铁样品和信送去兵器司,再过不久,珍宝阁应该就能跟兵器司签契约了。” “你把契约瞧仔细,但凡有一条不利于咱们的,那些虚头巴脑条件,都不签。” “我给你交个底,秋猎在即,他们但凡是动了心思用玄铁,就是上赶着急用,你大可稳稳的与他们商谈,要个好价钱。” 瑥羽接过信,“是,殿下。” “去吧。” 楚乐仪又端起一杯茶润喉,见他还没走,“还有什么事?” 瑥羽脸上的惆怅快要形成实质,晕染着周身的空气。 她就不想他吗? 一点都不想吗? 不想多看看吗? “殿下,我同窗跟我说,秋猎的时候,会有许多年轻、有才华、有魄力的将领公子在场。您会不会......”瑥羽没说完,因为他突然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了。 楚乐仪一凝眉,瑥羽说得对,她使的毒计应该避开这些有魄力的将领,选取一个僻静的地方,要不然言曦公主容易被人救。 她在脑子里思索了许久,终于出现一点神采,“没错,多亏你提醒。” 害人经验不足,无所谓,她会成长。 瑥羽看着她粉面桃腮,眼似清泉,仿佛原来不曾在意男女之事,如今顿悟了一样。她不会是要在猎场上好好观察那些人吧! 可他有什么理由阻止公主看向更好的人? 瑥羽捏紧了那封信,骨节泛白,眼睛几乎要泛出水汽, 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当驸马,他一直想当公主爱的人。可是如果公主以后有了驸马, “殿下,如果......如果您以后有了驸马......会把我赶走吗?” 楚乐仪,“好端端的,突然说什么驸马?” 瑥羽只觉心中那股酸涩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再也受不住了。 艳冶的脸庞此刻异常暗淡,眉宇间透出深深的无助。 心里的疼一阵阵地侵袭着他,仿佛无数锋利的针刺穿了他。 他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双腿一软,又一次跪倒在她的面前。 楚乐仪放了茶杯,“怎么了?” 他忍不住将脑袋覆在她的膝上,紧紧地抱着她的腿,泪水无声地滑落,落在她的裙摆上,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身体微微颤抖,说出来的话也病恹娇柔, “您不会赶我走的对吗?钱池的契约是十年,您至少十年不能赶我走,对吗?” 瑥羽唾弃着自己,看啊,身子不受公主喜欢也就罢了,他现在竟然用那些黄白之物威胁公主。 他很坏。 第80章 好怕 “当然了,我可不是不守信用的人。你别怕,钱池最坏的结果是经营不善亏掉,但肯定不是坑掉。放心吧!” 楚乐仪拍拍他的后背,有一点弹性,感觉有背肌,但不是很厚,是她喜欢的那种薄肌吗?真不知道衣衫底下是个什么光景......还是那么白吗? 突然停住:十七!十七!十七!楚乐仪你是个色魔吗! 她白了自己一眼,暗自叮咛自己,“十七岁......” 瑥羽流着眼泪,眼前模糊,隐约听见她说“十七岁”。 正是自己的年岁。 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正当他想着呢,就感觉到自己抱着的腿的主人又在拍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瑥羽只能松开她,睫毛被眼泪沾湿,他抬起头想多看她一眼,目光中充满了脆弱。 他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皮肤因为哭泣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喉咙哽咽,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没......没了。” 他这一眼不要紧,直把楚乐仪的心魂都勾住了。 楚乐仪看着他苍白中透着一点绯红的脸色,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有一种飘渺的情绪,浓密的睫毛如同被露水打湿的蝴蝶翅膀,微微颤动着。 几缕发丝凌乱地散落在他的额前,更增添了几分凄美。 太勾人了! 这小可怜! 她不禁放柔了声音,问近在眼前仰头看着自己的破碎少年, “你怎的还哭上了?” 用手抹去他的泪痕。 瑥羽不敢动,垂下眼睛,呼吸也放轻了,感受脸上的触碰:她碰我了。 “我怕,您会抛弃我......”他声音低沉而颤抖,几乎是在耳语。 楚乐仪忍不住心生怜爱,照着脑子里的古文满嘴跑火车,“乖卿卿,我抛弃谁也不会抛弃你。” 瑥羽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真的?” 他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在确认这个承诺。 瑥羽:她叫我“乖卿卿”......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化成一摊不成形的云朵,在她眼眸和自己之间飘忽不定。 楚乐仪煞有介事,“真的啊。” 瑥羽终于放松下来,又趴在她膝上,好想拥着她,再也不分开,贴的紧一点。 他清楚的感觉到公主是在看见他抬头的一刹那,声音变温柔了。 是因为他流眼泪了吗? 除了被救回来那次,这是他第二次在公主面前哭,他并不想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可他就是因为她的不告而别,因为客栈里那么近却不能触及,因为她刚才没有对他多一点留恋,因为以后的驸马......而委屈。 那声“乖卿卿”更是把他的愁肠百结变成了情愫婉转。 自己哭泣的样子,可以让她想碰自己吗? 一旦多次接受了自己很坏这个设定,瑥羽已经不想当什么君子了。 他意识到自己渴望拥有她的全部,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爱,甚至是她的每一个呼吸。 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烧了他的心扉,只有将她完全占有,才能满足他心里的空。 只要得到她的爱,只要能......得到......她...... 瑥羽心口一酸,冲的自己又爽快又酥麻,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从他眼睛里出现。 他只想得到她,不惜任何代价,哪怕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瑥羽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胸膛。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但他浑然不觉疼痛。 “起来了,地上凉。”楚乐仪戳他的发髻,一下一下的,手指戳进去又出来,轻轻玩着,他头发很滑,黑得发亮。 瑥羽离开她的膝,缓缓抬起头的瞬间眼神变得异常复杂,表情无悲无喜的,想象着她若是爱上别人,眼泪一点一点往外流。 软乎乎的一声,“姐姐......” 楚乐仪怔了怔,硬是没能从这一声里回过神来。 “您曾说,叫您姐姐,可以讨您的欢心,要软乎的叫。”他的泪水依旧在流淌,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叫的软吗?”他轻轻的问,含情脉脉的看着她,维持着那副可怜样。 楚乐仪浑身跟过了一趟电一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叫姐姐”只不过是她无聊时候的无聊趣味,只是有时候会喜欢。 可瑥羽哭着问的最后这句,婉转缱绻,娇颤动人,直接就把她拉进一堆黄色废料里发懵。 她稳住心神,强夺理智,“突然讨我欢心?......你遇到难事了?” 瑥羽垂下眸子飞快的想,接下来要说什么做什么。 他怕自己思考的眼神太明显,又趴在她膝上,轻轻蹭,“嗯......我整夜都睡不好,做噩梦,梦见 ......有人打我,好痛。” 瑥羽在言曦公主的私宅里挨过打,那五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她没问过,现在竟还在做噩梦。 楚乐仪暂时还不能说她的秋猎计划,安抚他,“放心,这个仇,我说给你报就一定会给你报了的。你睡觉点上安神香,走的时候去跟采苓拿。” 瑥羽闭上眼睛,静静的诉说, “姐姐,您是公主,我这样叫您,是不是很冒犯?在江南瑥家,我也是有姐姐的,但她们并不像您这么好,会关心我,因为我在府里的地位很低微。” “我母亲,也就是姨娘,她是舞姬,被父亲在宴会中带回家,后来生下了我。人人都说我身份贱,可我不觉得,我母亲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她善良,温暖,包容着父亲的一切坏脾气,从不与父亲顶撞,只在一件事上不退让,那就是为我争取读书的机会。” “可是后来她走了,我开始经常跪祠堂,因为别的姨娘说了句什么,我就会挨父亲的打,奴仆也会找我和远儿的麻烦,我曾问父亲,问他真的是我生父吗,换来更重的打骂。” “我尊孝道,不可犯上,他给我什么,我唯有接受。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他是我的父亲,我明明那么讨厌他了,为什么我还会梦见他......梦见他拿着荆条打我......” 瑥羽说着说着,眼泪又顺着闭上的眼角淌出来,“姐姐,我好怕啊。” 他将他的不堪和脆弱都敞开,像个孩子一样紧紧贴着她。 —————————————————— 谢谢宝子们帮这本书攒书评,已经33个啦~如果有空的话请帮忙写写书评哦,就是平台让宝子点星星打分的那个,需要有点点文字。么么么么么么!辛苦啦!暖心书评好有动力! 第81章 骄纵 从他说姐姐看不起他,一直到父亲出现在他的噩梦里,在楚乐仪脑海里一帧一帧的放。 楚乐仪从不喜欢过度共情,她觉得过度共情会倒霉的。 但现在眼看他又抬起头来,静静的流眼泪,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她想起自己在思源殿,那个被她叫父皇的人,在母后快要进来之前,朝她旁侧泄愤的摔下的那个杯子,七零八落。 碎片可能蹦到她眼睛里,皮肤上。 如果她真的是从小叫着父皇长大的原主,她应该会很难受吧。 一时间多种刻意不去想的情绪在瞬间袭来。 ...... 过了一会, 她尝试分析自己情绪,这不是过度共情,这是正常的共情,说明她是一个有正常情感感知的人。 她平复了心绪,“瑥羽,我们不想那些了,你不想,那些事就不会重复伤害你。试试吧。” 擦着他的眼泪,真的像个当姐姐的一样,俯身把他的脑袋抱紧,抚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没再说话。 瑥羽埋在她颈窝里,感受着她身上的温热,不哭了,他们就这样静静的抱着。 “我不想那些不好的了,我想着您,可以吗?” 瑥羽感觉到她要松开他。 急急的用手按住了她的胳膊,稍微用了点力,手指陷入明艳的丝绸中。 他呼吸很快,不能让她离开,“就像您是我的姐姐一样......可以吗?” 楚乐仪被他按住不能动,“我早就说了,公主府是你的家,你就把我当成你姐,不记得了?” 他记得的,他从来不愿意。 可现在,好像只有这种说法,能让他们两个更近一点了。 他挤出个带泪的笑容,松开她的胳膊,跟她面对面, “好。” ...... 天很晚了,楚乐仪被瑥羽要求哄睡,是瑥羽哄她睡。 她深感不解:哭的这么惨兮兮的还要哄我睡觉????小可怜,现在不是我需要哄吧? 她回他说不必了,瑥羽一瞬间就涌出泪来,“让我多待在您身边一会吧,我害怕。” ...... 无奈躺下的楚乐仪,朝瑥羽的方向望去,他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一直不松开。 楚乐仪回忆了回忆他以前的做法,贴心的给他列出菜单, “那么.......阁下,你想吹笛子呢,还是讲故事呢?” 瑥羽被她一板一眼的问话逗笑了,美得让人心醉,他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精致,睫毛轻轻颤动,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忽而扁了扁嘴,不让自己笑。轻摇着她的手,骄纵又委屈, “殿下......” 楚乐仪,“还可以有别的选项?” “我母亲擅舞,她曾教过我一支剑舞,十分英气。”他在寝房里来回扫了一眼,“殿下,您有折扇吗?我想以折扇为剑,为您舞剑。” 楚乐仪,“你去问问绿衣,她知道在哪。” 一会瑥羽就拿着一柄扇子回来了。轻缓的撒着娇,“殿下现在还不可以睡着。” 楚乐仪好笑的眨眨眼,算是应了他。 然后他轻盈地转身...... 气势陡然变了。 他手持折扇,身姿挺拔如松,站在那里便似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散发开来。 稳稳的迈开步伐,身形如流水般舞动。 动作刚劲有力,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挥扇都带着豪迈之气。 折扇在他手中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把利剑,划破空气,发出阵阵呼啸。 一头乌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飞扬,宛如黑色的绸缎。 目光坚定而锐利,行云流水的招式却是不羁的洒脱。 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力量和美,眼神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引进去。 楚乐仪看的入了迷,她不应该竖屏观看,应该横屏的。 及时坐起来调整画面,看他身姿轻盈如燕,落点又沉稳如山。 这哪是哄睡,这分明是付费表演! 他忽而一个转身,折扇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稳稳地收回到手中。 瑥羽缓缓收势,站在原地,俯身见礼,所有的气势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温润的嗓音,“姐姐。” 他在心里说:“乐仪”。 楚乐仪毫不吝惜自己的鼓掌,“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瑥羽歉意的说,“就会这一段了,我去学,殿下等我好吗?” “哦,那倒不用,都挺忙的,学这个干嘛。” 他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讨好姐姐呀。” ...... 此后隔三差五,瑥羽总会拉着她的手,摇着她,要给她跳新学的舞。 但她越来越睡不着。 说真的,他母亲教他的那段剑舞英气逼人,刚柔并济。 后来他自己不知道去惠京哪个教坊学的舞,就越来越...... 怎么说呢,仍然像一种付费表演。 有时候领口大开,摇曳间一大片白皙。 有时候嘴里含着一点丝带的边缘,又被他极慢、极慢的,拉扯过去,在丝带上留下点深色的痕迹。 有时候跪在她床榻面前,手抓着锦被,抓的越来越紧,骨节分明。 但不看她,轻轻扬起脖子,半合着眼,微张着嘴,流露出一丝说不清的风情,好像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声音,轻声叹咛,一闪而过。 有时候将自己宽大的袖子抚起来,露出结实而线条流畅的瓷白胳膊,背过身去,从腰带掐住的细腰开始,沿着后背的衣服,极慢极慢的向上。 有时候穿的太少,赤着脚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风姿玉立,从不扭动,可是楚乐仪硬生生看的上了火。 本来最近白天要规划招祁山金矿的勘探事宜,脑子用的太多,晚上看看跳舞放松一下也没什么。 但瑥羽实在太惑人了。 今天在一舞结束之后,他跳的气喘吁吁,面颊绯红,目光深邃的看着她。 坐在她床榻边,一声“姐姐”把她给震醒。 她甚至有点怕他误入歧途。 “你跳舞是很有天分的,但是你可以学一些别的种类的舞,就是......” 瑥羽幽怨的,迷蒙的眼看她,然后又看向别处。 摸索着抚上她的胳膊,轻轻捏了她一下, 仍然没回过头,侧颜轮廓深致,抬了抬下颌, 温软又清冷的声调,气恼的说, “累死了,瑥羽跳的不好吗?” 第82章 试探 在强身练拳上从不曾懈待的瑥羽,仅跳这一支舞才不会累呢,他呼吸越来越快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楚乐仪只看见他精致的侧颜,挺直的脊背,看不到他充满痴色的眼。 “也不是不好,就是有点......你还小......” 瑥羽转过头去对她郑重的强调,“我不小了,再过几天我就过生辰了,再过不久.....我就二十岁可以加冠了,我长大了,我不是一直都十七岁。” 焦急的神色生怕她不信似的。 楚乐仪暗忖,谁不是这么长大的呢。“你生辰?再过几天?” “五天。” “这么巧,秋猎的第二天。”楚乐仪不能陪他过了,她后日就要启程,随着圣驾前去临奉山的别宫住下。 瑥羽见到了,这几天婢女们在为她的行装忙碌。 楚乐仪,“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带着我吧。” “带着你?” 瑥羽把身子往前凑了凑,“我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是想去秋猎。您带着我,我可以一路侍奉,您去猎场和宴饮的时候,我就在房间里,哪都不去。” “谁要你侍奉,在家管好店铺,你的功用专长不在侍奉上。” “我就要这个生辰礼,别的都不要。过生辰要跟姐姐一起。”他在试探,试探公主对他有没有一点纵容。 “回来给你补过。” 瑥羽即刻就轻轻的扑上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不要。” 楚乐仪推开他,“去洗洗吧,你出汗了。” 自从瑥羽说,他跳舞之后一身薄汗,回芝兰院着凉了,就总是在她这沐浴擦干了才回去。 瑥羽忙不迭起来,微微眯起眼眸,眼波流转间透着一抹狡黠,“您叫水吧。” 楚乐仪在被子里用膝盖顶他,直把他挤出榻外,“叫什么水,叫水叫水......你那是沐浴!自己去找采苓!” 瑥羽捂着自己的腰臀极不情愿的站起来,微微嘟起的嘴和眼底的不甘,打破了他刚才说自己已经长大了的言论。 明明满心不愿,却又无可奈何。他赌气似的扭过头去,去了外间,泛红的耳尖早已出卖了他。 楚乐仪背过身,拉上锦被,望着里侧出了会神,渐渐的困意袭来。 瑥羽沐浴回来,看公主背着身子,他放轻了脚步。 慢慢坐在床榻上,伸手进被子,摸了摸她脚底下的汤婆子,还热着。 为了沐浴后有可换的衣服,瑥羽将自己的衣衫拿到主院儿,占据了她衣橱的一个小小角落。 他总会将自己的簪子和玉佩误放在公主的首饰盒里,沐浴完就佯装找不到了,要用她的。 好似如此就可以与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不休”了一样。 前些日子他得了一种外域产出极难得的轻绒绵,比棉被轻却更保暖,全部用尽,叫人连夜赶制成了二十套新被子、新枕头送来。 天气越来越冷,公主的手总是微凉的,府医诊断是阳虚体质,不能温养四肢,得需天长日久的调理。 他学了药膳,想尽办法制的不那么难喝,趁她不太忙心情又好的时候喂几口。 公主本来就珠光宝气,明艳动人,不缺什么。但他不会放过任何细小的事,让公主能过的更舒适。 瑥羽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白生生的侧脸,像是细腻的羊脂白玉。瀑布般的秀发散落在枕畔,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好想抱她,好羡慕她的里衣。 他悄然钻进被子,屏住了呼吸。 可还是被她发现了,咕哝着,“回你自己芝兰院,别睡我的床。” 本来还有点心虚的少年愣是不乐意了,语调潺潺如幽谷之水,“我冷,暖一会再走。” 楚乐仪迷迷糊糊感受到身后的热度,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你像个火炉。” “不~我害怕。” 楚乐仪太困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鬼东西,“去贵妃榻。” “一会就去。” 没人再回话,是趋渐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瑥羽懊丧的发现,就这样挨着她,已经解不了自己的渴了。 可是他不敢动,生怕一动又被她赶。 自找的煎熬。 回想方才的舞,他用尽浑身解数,她都平静无波。 还不答应带他去秋猎的别宫。 他又开始愠恼,不知道在恼自己还是在恼她,“殿下,您带着我吧,我又不会给您惹事。” 没人回话。 他伸手揽过她,怀里温软香甜,耳朵边上呼气,“我不会给您惹事的,带着我,带着我,带着我吧......” “我的生辰要在临奉山过。” “带着我吧~” “就那么几天,铺子里少了我也不会有事。我都会安排好。” “相信我嘛~” “姐姐,好姐姐......” “嗯哼哼......求您了......” 楚乐仪忍无可忍,一下挣开他坐起来,紧抿着红唇,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仿佛能穿透他。 长发有些许凌乱地散落在肩头,“你就不想让我睡是吧?” 这话在瑥羽听来有歧义,他心里默默回答:我想让你睡啊...... 他被瞪得心慌意乱,“快盖着,别冷了。” 楚乐仪拍开他的手,冰冷的一字一句道,“我给你机会,现在走还来得及。” 她微微喘息着,胸前起伏,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瑥羽看她真的生气了,刹那间就涌出眼泪来,背过身面朝床榻外面。 肩膀一抖一抖的,“我就是想跟着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我就是想跟着你而已,你可以带着采苓和绿衣,还有那么多的小厮和婢女,为什么就不能带一个我。我不懂。” 他听见身后那人声音更平静了,平静的吓人,她说,“你走不走?” 瑥羽回过身来,心里害怕的难受,又委屈的难受,明明这之后也还有时间好好说的,可他突然就上来那股劲儿。 一想到秋猎上,她可能会见到很多很多才俊,他不管不顾的抓住她的衣角,“不要走,就不走,就赖着你,除非你带我去,你陪我过生辰。” 因为不敢看她,所以没看见她眼里压抑的东西,快要克制不住。 “真的不走?” 她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瑥羽这才觉出不对劲来,泪眼婆娑中呆呆的把视线转向她,还没反应过来回答什么,就看见她娇妍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自己的唇被贴紧。 如同夏日午后的骤雨,热烈而突然。 然后她离开了一点,手掐着他的下颌,“最后问你一遍,真的不走?” 温暖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吐纳都让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的热。 瑥羽深潭似的眼睛直视着她,但眼前是蒙蒙雾气,看不清楚。 没有思考,来不及思考,揪紧了她的衣角,轻轻说了个, “不。” ................... 第83章 恍惚 楚乐仪掐紧了他的下巴,眼眸中好似闪着烈焰,气恼他此刻的执拗,气恼自己的克制失效。 “还说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就敢说不!”她有些生气。 瑥羽皱了眉,下颌被她掐的有点痛,心里仍恍惚以为这是梦。 糊里糊涂的,不想让她生气,连忙说,“不敢了,不说了,别气......别气。” 楚乐仪放开他,坐直身子,深深的呼气又深深的吸气,扬起脸来环视房间,对着他踢了一脚。 “去把窗打开。” 瑥羽呆愣着,下意识的反驳,“夜深了,凉气会进来的。” “你听不听话!” 他赶紧起身下了榻,伸手把窗户打开一点缝。 “开大点。” “冷。” “我叫你开大一点。” “知道了。”尽管嘴上很委屈,但手上很老实,瑥羽又把窗户开的稍大一点,凉爽的夜风吹的他衣襟微动,胸膛拂过冰冷。 他就那样站着看月亮,等她说关窗。 不敢看她。 她方才是,亲了自己吗? 如她所说,现在他真的像个火炉子一样,炉子里的火一见风,反而越吹越旺了。 热气腾腾,心乱如麻。 他的眸子深处,似有星火燎原,却又竭力收敛。 楚乐仪感受到一股微凉的风轻拂面庞,让她发热的脸颊渐渐冷却下来。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手指慢慢松开,刚才因气恼而紧握的拳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已没有了刚才的烈焰。 “关上吧。” 待一阵关闭窗户的声音之后,瑥羽缓步回到床榻边坐着,等她宣判,如果公主想给他绝版书做补偿,他这次会要的,只要别同他拉开距离。 一点微小的失落感被亲吻的幸福感遮盖过去了,他温润的脸上很是乖顺的模样。 楚乐仪看着他月白风清、神韵朗朗的坐在对面,还尝试把自己的长腿一点一点伸进被子里。 白嫩的肌肤和俊逸的容貌浑然天成,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无需外物增益,已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他毫无防备,另一只腿也开始往被子里钻,偶尔用透亮的眼睛偷看她,又低下头。 纯情无辜的肢体语言仿佛在告诉她,他可以任她予取予夺。 楚乐仪刚冷静下来,又开始口干舌燥。 心里不断拉扯:楚乐仪,你当个人吧,人家把你当姐姐一样依靠呢,你干了点什么? 不要当肾上腺素的奴隶,不要被激素控制! 红颜枯骨,大家脱了这一身皮肉,都是一副骨头架子,有什么好流连的呢? 之前不是控制的很好吗,做的很好,你做的很棒,要尊重这个人,你现在在想什么啊!停!你竟然想把人家睡了,人家怕你的公主身份不敢反抗,你就能恃强凌弱了吗? 恃强凌弱跟伤害他的楚乐枫有什么区别! 想到言曦公主,兜头的冰水浇淋下来,激的她打了个冷战。 瑥羽感觉到了。 他紧张的把被子往她那里堆,“快躺着,别着凉了。” 楚乐仪没躺下,想彻底的教育他一番,“瑥羽,你知道我刚才在对你做什么吗?” 瑥羽愣怔,脸分外的热,他特别想把烛火熄了,不让她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糯糯的应她,“知道。” 楚乐仪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你知道这种......这种行为代表什么吗?” 一种是喜爱,一种是欺负。而刚才的行为,楚乐仪给自己定位为放任自己的欲望欺负人。 瑥羽没有自信说公主亲他就代表公主是喜欢他爱他的,毕竟他还没完全达到当初公主所说的要求。 所以他只能摇了摇头,他想等公主来说明她的意思,然后给他一本绝版书作为补偿,然后......公主以后也不拒绝他的亲近,就这样。 可能两人相爱的一开始就是要这样吧,瑥羽不确定着。公主上次就有这样的意图,他悔不该拒绝。 楚乐仪看他摇头,差点咬碎自己的牙,这漂亮宝宝单纯的不像话。 越发衬得她不是个人。 她真诚的说,“先前,是我......唐突你了......以后如果有人这样对你,你一定要拒绝,懂吗?” 瑥羽乖顺的点了好几下头,当然了,谁也不行,只有她,“嗯。” 楚乐仪难堪的说,“包括我如果再这样,你也要勇敢的拒绝,不要怕,你是有权力这么做的。” 良久,瑥羽抬起头来迷惑的看着她,“我也有权力不拒绝吗?” 楚乐仪想了想,“是,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 瑥羽又乖顺的点了点头,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瑥羽知道了。” “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 楚乐仪担心他理解的有误差,“你复述一遍。” 瑥羽羞涩不已,拼命压住嘴角,耳根都红了,眼尾更是粉的不像话,“不可以给别人亲,只可以给喜欢的人亲。” 说完就飞速看向一边,心中似有雷霆乍响,心跳如战鼓擂动,震得他五脏六腑皆颤。 不给别人,这是一种独占的欲望,就如同他不愿公主在秋猎上去看别人一般。 原来,当对方为自己生出独占的欲望时,竟是如此令人酥麻。 楚乐仪沉下一口气进丹田,算是踏实了,“穿厚点,去吧。” 瑥羽知道这是要他走,这个步骤不对,他急了,“那我可以陪您去临奉山别宫吗?” “言曦公主也会去的,你不怕她?” “您说过要给我报仇的,我不怕。” 楚乐仪总觉得带着他会有麻烦,他长的实在太招眼了,天子的队伍,不能遮脸,他连幂篱都不能戴上,“那也不行。” 瑥羽知道这是公主的独占欲作祟,心里鼓动着,脚在被子里蹭了蹭,“带着我嘛,您要补偿我的。” “补偿?” 瑥羽摇着她的手,“嗯,我不要绝版古籍,我要这个补偿,好吗?” 提到绝版古籍,楚乐仪不免想到上次醉酒之后的罪行。 她眼前发黑,心脏紧缩,不能接上他炙热的眼睛,低头想看看被子上有没有自己的脸掉了。 她抿了抿嘴,“好吧,好吧,补偿你,带你去。” 步骤完成了,他开心的笑意再也藏不住,“谢殿下。” 第84章 健壮着呢 临行前一天,楚乐仪招来府医给她把脉,瑥羽也在一旁小心的盯着。 片刻后,府医开口,“此次秋猎,您可以适当参与一些活动,这对于强健筋骨颇为有益。 不过,鉴于您目前的身体状况,仍需格外注意保暖,以防风寒侵袭。尽量避免长时间在寒冷中,以免体力消耗过大。” 楚乐仪点点头收回手腕,“这次出去呀,人多,我怕水土不服,万一吃不好中了毒,你给我几粒你的解毒丸吧。” 府医应是,“我即刻给您开防治水土不服的药。” 楚乐仪拿走府医刚提上的毛笔,摇头, “不,我说的是,你上次吃毒草中毒服用的解毒丸,我就要那个。” 府医捋着胡子,瞪着眼,眼角的皱纹的撑开了,“这......在下......” 楚乐仪敲了敲他的诊盒,沉着声,“你也不想我在外面被人下毒害死吧,我死了公主府就没了,你的生计就没了,往后哪有经费做研究?快点给我。” 瑥羽在一旁听她说“死”说的那么轻易,心惊肉跳的,直想拽她的袖子,可碍于旁人在,没有动手。 府医停了半晌,犹豫道,“可以给您,但是您上次......” “嘘——”楚乐仪在嘴边比了一根手指,目露闪亮的精光。 终于,府医还是给了她一瓶解毒丸,“殿下,这解毒丸不可多服,最多一粒,吃多了有副作用。” “知道了,你去吧。” 府医还待说什么,他避开瑥羽,请公主到里间说话,“额......殿下,这解毒丸万不可流落在外,这是在下的最新研究,不能被人抄了去,还没混进扰乱视嗅的香料药草,也还没起名字呢。您要是这次没用完,再拿回来给在下。” 楚乐仪看了看药瓶,歪头保证道,“行,放心吧,等我们到了临奉山,让绿衣采点香料给你带回来,那里的香料可是出了名的特异。” “好好,谢殿下!” 府医高高兴兴的走出里间,在外间被瑥羽拉住了,“劳烦您也帮我诊诊吧,就看看我......是否康健。” 府医应下后,瑥羽坐在桌旁,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臂,让府医为他诊脉。 府医手指搭在瑥羽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细细感受着脉搏的变化。 片刻之后,府医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瑥公子,您的脉象稳健有力,气血充盈,显然是身体健康,从面相和体质上看,公子眉宇间透出英气,精神饱满,体质也很健壮。 府医朝他眨眨眼,下了个结论,“正是好时候。” 瑥羽听了很是高兴,想抬头看看公主有没有在听,她就站在门口外呢, “谢过陈大夫。” 待府医走了,瑥羽去门口拉着她的手,喜滋滋的,弯着眉眼,“殿下,您听到府医说的了吗?” 楚乐仪走到园子里,拔了一片就近的树叶子,“听见了。” 不就是比她身体好吗,切,有什么好炫耀的,等星言回来,她要让星言给她“开小灶”辅导。 瑥羽跟上她,“府医说我康健,体质也健壮着呢。” “听见了听见了,别烦我,我有事要想。” 楚乐仪甩开他,脑子里已经切换成关于秋猎的阴谋诡计,做着最后梳理。 瑥羽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人,现在怎么就嫌他烦了呢。 明明她说过的,喜欢身体健康,体魄匀称的男子。 瑥羽蹭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背对着自己,拦住了她的去路。 楚乐仪踢他,“别挡我路。” 他不躲,仍旧挡着,“我不烦您,我就安安静静的在一边,好吗?” 楚乐仪抬起头看他,他精致的面庞在阳光下愈发耀眼,满是青春的气息,养眼。 “那你别说话。” 两个人在藤椅上坐下,秋高气爽,银杏飘黄,瑥羽就在一边看着她那双灵动的眼睛转来转去。 这么美妙的人儿,一定是在想很美妙的事。 瑥羽把目光滑到她挺直秀美的鼻梁上,莹莹的鼻尖上,还有......胭脂染过的唇瓣上,娇嫩、鲜艳、夺目...... 他目光太炽烈,以至于楚乐仪都有所感触,脸上仿佛要被烧个洞,不说话就用眼睛来杀是吧,这个弟弟为什么这么喜欢找存在感? “你的眼睛在大喊大叫,吵到我了。”楚乐仪瞪他。 瑥羽被她明媚秋水一般的眼睛瞪得心里发麻,慢慢挨上她去,情不自禁的请求, “我想要补偿了......”然后看她的眼睛,看完眼睛又在她嘴唇上流连。 楚乐仪满头问号。 瑥羽舔了舔嘴唇,晶莹的像鲜红的宝石,牙齿咬了自己的嘴唇又松开。 楚乐仪:???? 虽然她现在已经拒绝观看他跳舞,但还是觉得这人,随时随地都在搞付费表演。 瑥羽难以自持,身子慢慢凑近,可又怕她会生气,她醒着的时候,他还没亲过她。 他在心里叫嚣:亲亲我吧,然后随便补偿我点什么都好,我不挑的,在这之前,我要亲亲。 云卷云舒,瑥羽的情意正缠绵着,忽听到采苓的声音,“殿下,于公子求见。” 并不是采苓没有眼色,实在是这个公主的故人也很受公主重视,来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格外热络,还是工部尚书的儿子。 她只能硬着头皮禀报了,她得了公主回应就跑,用坚毅后背避开了瑥羽公子射来的如剑目光。 瑥羽听见于公子,第一时间回转视线看公主的表情,她表情里的惊喜和高兴如有实质,刺着他。 那人可真会挑时候! 楚乐仪即刻让绿衣去做她们一起研制的桂花酒酿奶茶,她记得这厮爱喝奶茶。 这声吩咐,瑥羽自然也听到了,桂花酿是他送给公主的,公主用来做了桂花酒酿奶茶,招待那位“故人”。 瑥羽心酸,原本打算用在赵存纪身上的打击策略,如今却先让自己尝了个透。 他跟着公主去了书房,“殿下,那个于公子,您与他很要好吗?” 楚乐仪听到要好这个词,表情古怪。 她想到他们在小组辩论的时候剑拔弩张,现在又前后脚穿到异世,互相吐露了很多在这个时代无法对别人言的话,甚至之后还有更多合作...... 说要好,其实算不上,是他们被机缘硬凑到了一起。 楚乐仪在抽屉里找官窑图纸,“简单来说,算是相爱相杀吧。” 瑥羽白了一张脸,身体僵硬的看着她,“你们相......爱?”他差点就呼吸不畅了。 她整理着图纸,突然想到这个词他根本不懂,也不能断章取义吧,后面还有个“相杀”呢,他怎么不问? “不是相爱,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就是曾经吵过架,但不是真吵,曾经讨厌,但也不是真讨厌,事出有因。后来呢又因为种种事情,有相同的来处,还有共同的目标了,差不多是这样的意思。” 楚乐仪看他恍然没有表情的样子,觉得自己说的还是过于抽象,“算了你也不懂,不用试图理解,别人理解不了的,你回芝兰院看看行装整理好了没。” 瑥羽在袖子里的手有点发抖,一颗心揪的难过。 她在说着别人不理解的,他们的过往,还在支他走。 第85章 忽闪忽闪 瑥羽踌躇了一会,没挪动脚步,一会采苓就进来提醒,“殿下,于公子到二门上了。” 楚乐仪见他还不走,心情极好的说,“去吧,我跟于公子谈事。” 瑥羽难掩眼中的失落,背过身去没有应声就走了,路上正好跟前来的于耀祖打了照面。 于耀祖在看他,他也在看于耀祖。 他深深的记住了这个圆脸、皮肤白,大眼睛、笑起来还有个酒窝的男子。 于公子和公主看起来都很高兴。 只有他,不高兴。 瑥羽冷漠的转过眼,与他擦肩而过。 于耀祖一进门,绿衣就上了准备好的桂花酒酿奶茶,楚乐仪叫她关上门。 于耀祖捂着脸,坐在椅子上神不守舍,表情激动,“天天天天!我刚才过来碰见一个长得很高的,那个冷酷帅哥,那是什么人啊?” “冷酷?”其他都能对上,就是这个冷酷,他会不会有什么误解?瑥羽明明很乖,从来也跟冷酷这个词没沾过边。 “对啊冷酷,完全就是我的菜,长得跟古代美神似的,气场好强啊我天!” 楚乐仪一口奶差点喷了,“你不会是同......” 于耀祖扯着自己的婴儿肥,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咆哮起来, “欣赏!懂吗!我做梦都想要一张棱角分明又深邃立体的脸!他简直就是我整容模板,c!他是谁啊是谁啊,没听说你有驸马啊!” “哦,他是......”楚乐仪突然不知道怎么介绍瑥羽,按角色来说,他是公主府面首,可她很早就没把这个词往他身上靠了。 她用深沉的目光看着于耀祖,给自己吞下一口奶茶,慢条斯理的说,“他是我的投资人兼ceo兼幼弟。” “我c!这么带感的皇子!他是几皇子?我刚才没见礼啊啊啊,不知者无罪……” 楚乐仪放下奶茶碗,“不是皇子,就是说,他其实,是我的一个弟弟......” “哦豁?” “这么玩?” 于耀祖战术后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个弟弟?幼......弟????” “啧啧啧......” 楚乐仪把他面前的奶茶拖到自己这边来,“别喝了,给我喝吧,你不配。” “等等等等!别这么武断。我可是有好消息的。要不要听?”于耀祖护住他的奶茶,咕咚喝了一口,满嘴桂花酒酿的香气,要是加个圆子就更好了,有嚼劲。 楚乐仪,“让我猜猜,勘探到好东西了?” 于耀祖,“铁矿石质量确实不错,这你都知道。你盼星星盼月亮的日子到了,我爹最近准备要上奏了,储量很大。” 她问,“多大?我这边还没消息呢。” 于耀祖站起来,面对着她,“就这么说吧,一旦上奏,势必会有多方争抢的局面,储量多的可以传给后代了,不是零零星星的小矿藏哦。” 楚乐仪既高兴也不高兴,“看来我压力还不小呢。” 她靠在圈椅里,胳膊肘搭着扶手,仰着头,皱眉沉思。翘起二郎腿,目光有点沉。 “你爹什么态度?你说服他了没有?” 于耀祖,“他跟我说了,他同意我跟着苏淳锦学矿业,就是叮嘱我不能学他的心性。” 楚乐仪,“什么心性?” 于耀祖,“说他太过高调,几次惹得勘探的官员都想揍他。” 楚乐仪心里撇了撇:他不高调,怎么被你爹注意到。 “苏淳锦是我的人,你爹得支持我,你也说了吧?” 于耀祖,“肯定说了。现在这个储量和工部介入的程度,你想独立私营确实是没影了。” 他接着说,“但我爹愿意支持你和官方合营,这样我在那边学习的时候,既有个好老师,你呢也能给我多开方便之门,多让我接触实地,这是他原话。” 顿了顿,他又说,“就是他有一顾虑,我爹说你是女子,他总觉得有点不保险。” 楚乐仪蹭的站起来,“女的怎么了,他妈不是女的?!男的就保险了吗?就因为他身上多长了根东西?!**%¥&……*…¥…%¥#…*&……!!!” 她自从想开矿以来,已经听过无数次“她是女子,她是女子”,好像女子生下来犯了什么天条一样! 别说女子没犯天条,就连造人创世的上古神,也叫女娲不叫男娲! 气的她不打一处来,骂人骂到屏蔽。 于耀祖把她按下,陪着笑,他最怕她发火,发起火来能把人吃了。 把人按回去之后弓着腰,双手做管家状,殷勤的说, “姑奶奶,您消消气,消消气,我不想跟你辩论哈,我是坚决站你这边的,你骂了我爹,你就不能骂我了。” 楚乐仪看他那样,叹出一口浊气,“去去去,坐一边儿。” “喳!” 于耀祖噔噔噔的跑回去坐好,捧着他的碗,“喝奶茶就不能装杯子里吗?用碗喝?”他得烧个瓷杯子给她,下次来喝奶茶装杯子里。 楚乐仪瞟了他一眼,他不吱声了。 “我总觉得你爹,虽然是愿意为了你,支持一下我,但是万一朝堂上又起风波,他那么精明,再像上一次似的临阵有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办?” 于耀祖喝完了一碗,抹抹嘴,“你没后手了?不像你啊。” 楚乐仪,“有是有,但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我到现在都没想出来,到底是谁提前告的密。你说到时候,万一那个人又出来兴风作浪。” 于耀祖,“就怕他不出来呢,出来你好办他丫的!” 楚乐仪也是这么想的,就怕他不露头,一旦露头,她坚决要找人弄他! 她又问,“你都跟你爹这么长时间了,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爱好?” 于耀祖冷笑一声,“他的爱好,相当于无,还不如我的爱好呢,我最起码还能摸摸官窑炉子。他是铜墙铁壁,谁也讨不到他什么好处,别想了。” 楚乐仪把手按在桌子上,歪着身子朝向他,“相当于无?那就是有?是什么啊?” 于耀祖也歪着身子朝向她,手按在桌子上, “呵,他喜欢的都是压根不存世的古籍,有的书名简介和作者就只在绝迹古书目录上存在过,你知道了也白瞎,别问。玉章学府算是存书多的了吧,愣是一本没有。你以为研究我爹喜好的那些人没努力过吗?难过的不止你一个了。” 楚乐仪愣在当场。 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她还不能确定。她语气稍微弱了点,“那个,我有点书,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你爹喜欢的,你记住名字没有?” 于耀祖,“别天真行吗?他也托人找了,游走在外的和尚都会帮他找,多少年了,没有的。” 楚乐仪站起身来,走路跟一阵风似的,打开门, “绿衣,我母......我那箱古籍,就是瑥羽替我整理过目录的那箱,找人搬过来。” 第86章 随圣驾 不一会儿,一个大木箱子就被小厮抬上来,绿衣交过来一本《目录》。 楚乐仪把《目录》给于耀祖,“看看。” 于耀祖翻开,原本戏谑的眼睛逐渐凝固,看的越来越慢。 他翻到第二页。 然后颤抖着翻到第三页。 “这都有吗?!你都有吗?!不会吧!你从哪弄的?!” 翻到最后一页已经他站起来了,他打开已经开了的锁,掀起盖子,“我可跟你说,我爹不是只有个书名,也有人编造了给他的,他都看出来了,他有自己的...这个鉴别能力的。有的他还有什么残片......” 楚乐仪头上冒了点汗,她想起她那次进宫拜见母后,还试图试探她,知不知道城北庄子上有铁矿的事。 时间太早,她甚至已经忘了母后临走赐她一箱子经史子集,当时是个什么表情了。 在她想拿到铁矿权的时候,她招徕的男矿主皆瞧不上她是个女子,在背后议论如果是她皇兄出面,他们才会应征。 父皇更是直接想将铁矿定成她皇兄的所属物。 她巴结的工部尚书,硬生生将此事做成再无可能独立私营,即便有事关儿子的利益在前,也仍认为她是女子,此行不保险。 掌权的,当官的,经商的,相当一部分有话语权的男人,顺理成章的踩踏着、缩小着女子们可选择的做事范围。 理由只是一个,她是个女子。 不是因为杀人放火犯罪,只因为她是个女子。 不过幸好,一路走来也有人支持帮助她,抚平她竖的像刺猬一样的心,母后就算其中一个。 这让她想起更多的人,渐渐的,她心里有了力量。虽然这次拿不拿得下铁矿权,仍然是个未知数,她也一定要咬牙坚持到最后。 “哎,问你呢,能不能给我一本,我拿回去讨好我爹。”于耀祖拿着一本《洛书地记》在她眼前晃。“我爹是个水利痴,他要见了这本,得沐浴焚香了看。” 楚乐仪垂眸思索,片刻,朝那箱子一点头,“要不是明天就要去临奉山,我还有时间派人抄写,我记得你爹也要去的。” 于耀祖坐下来,“是啊,明天他也跟随圣驾启程。我就去不了了,正好,没人管我了。” 楚乐仪一拍桌子,“你今天就把这箱书带走,你告诉你爹,这都是你跟我借的,我允许你誊抄完了再还给我。” 于耀祖鼓了鼓脸,显得他脸更圆了,“我可不抄书,我拿着毛笔手就酸,做陶瓷的时候,最差的就是在上面写字画画。” 她摇摇头,“你爹会让你抄吗,以他爱书的程度,不是让他学生抄,就是他亲自抄。” “你记住,每次给他一本,他抄完了还给你,你再给他第二本。” 楚乐仪翻了翻《目录》又补充道,“全抄完之后,你要原封不动的还给我。我也是个爱书之人,我平常最喜欢读这些经史子集,少看一天我都睡不着觉,让他快点抄。” 于耀祖点点头,“我还以为你要把这些书都送给我爹呢。” “你爹不是清高吗,他怎么能收呢,对吧。”楚乐仪看日头差不多要到中午了,想留于耀祖吃饭。“中午在这吃,算是你给我饯行了。” “呵,我给你饯行,你回来我还给你接风不?” “可以,我不吃辣。” ...... 他们吃完饭没撤桌子,闲聊。 楚乐仪塞给于耀祖几幅官窑窑口的图纸,“你跑这一趟辛苦,我怎么也得实现对你的承诺不是?” 他展开一看,眼睛里瞬间有了光彩,这么大尺寸的窑口,是他家那个小的不能比的,跟当初楚乐仪承诺的一样,是郦州的官窑窑口,跟白老师用的是一模一样的。 于耀祖斗志昂扬,“你放心吧,我绝对说服我爹支持你,为了我能在你矿上偷偷烧瓷器,我豁出去了,你可答应过我,要去郦州帮我请白老师的,你是公主,他肯定买你的账。” 楚乐仪,“要不是你爹自己做主加了一道勘探拖了这么久,现在你都在矿上跟白老师一起喝茶了。” “害!” 采苓端着一口白色砂锅进来,“殿下,瑥羽公子给您熬得药膳好了。” 楚乐仪每日餐食都会有药膳,有时候瑥羽会专门来劝她多吃几口。 不过今天比平时晚了一点,饭都吃完了才上。 楚乐仪想了想,不忍拂了瑥羽的心意,要了一小碗。 于耀祖看她吞咽的艰难,笑了,“瑥羽公子是谁?” “你今天才见过,你的菜。” “他.....他还给你熬药膳?他住你家啊?我还以为他是来给你汇报工作来一趟,原来你们在同居啊!还说什么弟弟......” “就是弟弟。” “说吧说吧,跟我还用不好意思吗,我又不是老封建。” “说什么?” “又ceo又弟弟的,还住你家,还给你熬药膳……哎呦喂,这关系混乱的。” “他住我家是有原因的,他迫不得已。” 于耀祖总算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哦~你对他使用了囚禁普雷?” 楚乐仪干了一碗药膳有点想吐,没好气的说,“你性缘脑吗?男的女的之间除这个没别的事儿了?” “你是公主啊,公主府能住外男吗?哪个男的愿意没名没分的在公主府?除非是面首。”于耀祖说完突然耸了肩膀,眼皮眨得飞快,嘴张得老大,“不是吧,你玩这么花啊!” 楚乐仪突然觉得耳朵有点痒,挠了一下。“咳,他不只是面首,他更是我的合作伙伴,而且我把他当弟弟一样的。” 她毕竟是跟于耀祖来自于同一个时代,人身自由的时代,如果说出瑥羽是被皇兄送来的,她很会别扭,所以她没有解释。 于耀祖追问,“那你还说我性缘脑!都面首了!你们还没发展一段?” 楚乐仪越来越难回答了,叹了口气喊采苓进来撤桌。 饭后两个人去书房里,各自找了个好坐的地方休息,相顾无言。 “你要不要回去睡午觉?”楚乐仪给他提议。 然而于耀祖并不理会,他这个机会要是没抓住,他现在回去死都不会瞑目。 “不是......我说......”于耀祖托着腮,他思考一下措辞是否合宜,“是你不直还是他不直啊?” 楚乐仪,“你多少有点冒犯了,你在说什么鬼东西啊,你能不能滚。” “没天理!你看看你这模样,这气质,你再看他那模样,那气质。你是个事业脑,他都能当你ceo了说明也不是事业渣,说明你们有一定的同频。他还给你亲手熬药膳,你吃撑了还忍着喝了一碗,说明你们至少互相不讨厌对方。你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整天在眼前晃,还是公主与面首的关系,你跟我说你们一点事儿都没有?除非你俩有一个不直。”于耀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吧,你不直还是他不直?” 楚乐仪仔细思考了一下,“虽然有的时候确实有一点奇怪,但是我们并没有就是说,你想的那样......他把我当姐姐,我把他当弟弟。就这样。” 于耀祖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这样都不来感,你俩是都戒过du吧!” 第87章 锐利 看她第二次哑口无言,于耀祖在小组辩论时次次吃瘪的耻辱被一洗而空、扬眉吐气,好不舒爽,暗暗的想发笑。 奈何他嘴抿的再紧,嘴角向上的弧度都在出卖他,干脆不抿了,直接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你说啊你说啊,你说不出来了吧!” “哈哈哈哈哈……” 楚乐仪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是啊,我戒过你。” 于耀祖一愣,没反应过来。 楚乐仪“腾”的一下站起来,提着裙子大步走向对面坐着的于耀祖, 她身姿蹁跹,面容鲜妍,周身却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 每迈出一步,于耀祖的心都跟着震三下,不哈哈。 走得近了,站在他一侧,她双眼如同寒星,锐利地盯着于耀祖,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低沉而又不容置疑, “你是不是吃撑了闲得慌?我帮你倒出来一点吧?” 然后不管不顾的按着于耀祖的头,压弯了他的身子,又换手控制住他的后脖子,让他整个上半身都被压制的晃来晃去。 于耀祖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老大,头也是昏的,刚吃饱的肚子真的有点想吐, “啊啊啊啊......” 他挣扎了几下,但楚乐仪的力气出奇的大,他在椅子里俯着腰,肚子贴在腿上还在摇,直不起腰,根本挣脱不开。 只能用双手扶着椅子腿,“不敢了不敢了!啊啊啊啊!啊我不说了,魔女饶命,啊不是,侠女饶命,我要吐了,我真要吐了,我吐了......” 于耀祖的身子晃来晃去,就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心里暗暗发誓,可不敢随便招惹她了。 楚乐仪见他服软,使劲地按了他一下,这才松开了手。 于耀祖一下子直起身,瘫坐在椅子上,眼前甚至黑了一瞬,喘着粗气,高束的头发也被弄得乱七八糟,发冠都被她按歪了。 “你......你不讲武德,辩论,怎么能动手呢!输不起......” 楚乐仪开始撸袖子。 “我错了姑奶奶!祖宗!天王!”于耀祖一口气噎着上不来,突兀的打了一个嗝,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呃儿——” 楚乐仪放下手,扬起下巴,“哼,看来你这张嘴就是管制刀具,老天都想给你管制管制。” 于耀祖,“嗝儿——让你的采苓......给我杯水啊,呃儿——” 几杯水下肚,于耀祖也没有好的迹象,肚子还越发的涨了。 他让人带着箱子就要走,楚乐仪看他形容狼狈,多少有了点不好意思,跟着一路送。 她憋着笑,“哎,你别不理人啊。” “嗝儿——” “你走慢点儿,后面又没有鬼抓你。” “呃儿——” “噗——你整理整理衣服,你车夫看见了多不好,还有你头发,哈哈哈......” 楚乐仪没给他整理,反而给他扯的更乱了,生怕他不出丑似的,心中的愠恼完全消了。 于耀祖拽回外衣,踉踉跄跄,发冠还歪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皱着,十分滑稽, “呃儿——别动我!” 楚乐仪装模作样的刺挠他,“不动不动,哎呀,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回去还是要以我们的事,以大局为重,知道吗?” 两人已经走到大门口,一前一后。 “呃儿——不行,把奶茶方子给我!”于耀祖突然停下回过头,“呃儿——快点。” 楚乐仪,“你都要走了,下次来写给你。” “现在就给我写。嗝儿——”于耀祖打一下嗝,眼还会跟着快速眨几下,捶胸顿足的嚎,“我现在就要,你不给我就在你家门口撒泼,我看是谁没脸,啊没天理啊,永朝公主......嗝儿——” 于耀祖带着绿衣送来的奶茶方子和一箱书走了,一番闹腾,楚乐仪本来压着许多事的心,也短暂的放松。 她神情轻快地往主院儿走去,午后阳光正好,天边的云朵悠闲地飘浮。 进了二门的小路上,旁边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树上的柿子已经熟透,红彤彤的果实点缀在绿叶之间,柿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穿一袭碧色长衫,简单的发髻,更多长发披在肩头,艳冶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殿下。”他低下头,掩住眸中的忧郁。 公主和那位于公子的欢闹画面,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两个人的周围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任何外人都无法介入。 那人带走的箱子他也认得,里面是他曾整理过的绝版古籍,当时就是用独特纹路的箱子装着的。 楚乐仪心情极佳,看他站在柿子树下的画面美不胜收,往日也没发现红彤彤的柿子这么好看。 问他,“柿子熟了,想吃吗?” 瑥羽甚至没注意自己站在柿子树旁,顺着她的目光回转身子,仰头瞧了瞧。 明亮的日光在他身上罩下。 他回过头来,“不想吃。” “那我来一个。” 楚乐仪正要让绿衣遣个小厮给她摘柿子,被瑥羽冷冷清清的打断。 “柿子性寒,殿下的身体不适合吃它。” 楚乐仪记得螃蟹也性寒,配着温酒就可以抵消,“我可以配着桂花酿来吃,你还有吗,我的喝完了,再给我一坛吧?” 瑥羽目光无波,幽似深潭,“为何没有了?都给于公子做桂花酒酿奶茶了吗?” 楚乐仪咯噔一下,瑥羽说话怎么冷冰冰的?“也不全是给他做,那是我搞的创作呀,好喝的。” “是吗?我没尝过,不知道好喝不好喝。” 楚乐仪听出味来了,这是别人有的他没有,不乐意了。小孩子都这样吗? 她无奈道,“还攀比上了,等我做出最终完美的那款再给你尝,这还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味道,要不是于耀祖突然来了我也不会拿出来。” 瑥羽轻笑一声,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低声嘟囔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原来是专门给于公子创作的。” 楚乐仪身上冷嗖嗖的,秋风有些凉,“进阁楼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附近的阁楼,绿衣上了茶,关上门就遣人摘柿子去了。 这座阁楼有八个面,窗户镶嵌琉璃,朦朦胧胧。 天光好的时候,打开的每一扇,都可以赏到不同的景致,根据四时还会有不同的变化。 今天风凉,楚乐仪就没叫人开窗,在宽大的圆形藤椅上坐着,底下垫着羊羔毛垫子,十分软和。 她伸手指了指远处高几上搭着的绒毯,“忘了拿,帮我拿过来。” 瑥羽知道她是要盖腿,便起身几步走过去,拿起绒毯。 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将绒毯盖在她的腿上。 然后挨着她的腿的一边,就地坐下不动了。 楚乐仪拍他,“怎么坐地上了,不凉吗?去那边坐着。” 对面也有个圆形藤椅,旁边是花几,棋盘。 瑥羽不听她的,把她的手捉住,放进自己手里暖着,“地毯厚实,不凉。” 楚乐仪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拿起杯子喝茶,“跟只猫似的,怎么这么喜欢坐地上?” 瑥羽抬起头来,眸子漆黑,泛着柔光,“为了......您不用仰头看我。” 像是有什么火烫的东西“轰隆”一声砸中了楚乐仪,她疑心,这茶水,也太烫了。 烫的她拿不住杯子,赶紧放下。 歪过头低首,看这眉目如画的人,正痴痴的望着自己。 第88章 又岂在朝朝暮暮 曾几何时,好像是一个夜里,她嫌瑥羽太高,她仰着脖子看人太累,瑥羽干脆跪在地上回话...... 本来已经淡化的记忆突然就在这奇特的节点闪现出来,异常清晰。 原来瑥羽一直喜欢这样坐在地上,是为了让她不用仰头吗? 若是平常,楚乐仪会赞他一句懂事。可今天,她突然想到于耀祖的话,“这样都不来感,你俩是......” 天知道她当时为什么一瞬间的心虚,恨不得立刻就把于耀祖埋地里去。 楚乐仪看着满眼纯情的瑥羽,竟然生出一点怜悯:想不到吧,贤弟,你把我当姐姐,而我......竟然馋你的身子。 她默默抽回自己被暖热了的手,自己攥紧了。 瑥羽手里一空,面上神情明灭不定,“殿下,您和于公子,很要好。” 不是问句,是陈述,淡淡的从瑥羽口中说出来,惊破了她的深思。 今天他明明问过他们是否很要好了,她也给了他答案,怎么现在他又在说?还自顾自的下了结论。 楚乐仪,“好好好,如你所愿,要好,可以了吧。不提他,我嘱咐你几句明天随圣驾启程的事。” 才不如他所愿!瑥羽把头歪到一边,“既然要好,他为何那么久才来见殿下一次,上次来,已经是三个月前了。难道他与您常在府外见面?” 他回忆着,就像那时候,他们在望江楼私会!她还不知道吧,这一切他都清楚! 楚乐仪,“那倒没有,见着一次就把想说的话说尽即可,哪用多少次。” 瑥羽听了他们没在府外常见面,也不甚满意,脑海中浮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仍然没回过头,“殿下与他,只是说话吗?除了说话,还做什么了?” “吃饭啊。” 照往常,瑥羽探听太多事,楚乐仪是会不喜的,可今天因为那点心虚,也就纵着他问,反正她会把回答变得无关紧要。 瑥羽慢吞吞的,“只是吃饭、说话,为何于公子会形貌不整?” 楚乐仪想起于耀祖大喘气又连续打嗝的样子,不禁好笑,“可能是他命该有此一劫。” 瑥羽再也压抑不住,眼眶已经红了,白生生的脸一点血色都无。 于公子和公主是从书房出来的,里面有一张很宽很大的桌子,瑥羽之所以对那张桌子印象深刻,是因为曾被公主逗弄过,要与他在那桌子上行什么事...... 如今于公子从那里面衣衫不整的出来了,还带着一箱子的补偿,还有什么奶茶方子,瑥羽想一想都觉得心碎。 于公子在公主府门前撒泼,公主都依着他,那么纵容,那就是辣吗?泼辣?公主喜欢的那种男人,辣的? 如果于公子能消失就好了。 瑥羽眨了眨眼睛,看着对面高几上插瓶里的各色雅望菊,鲜艳,浓丽,招展。 就是太多了,看着眼杂。 他依然背对着公主,神情哀伤,声音微弱,颤巍断续,“您对他......做的事,也能对我做吗?我也可以的......”只要她喜欢,他都能学。 阁楼里的光晕恍然,午后时分,惹得楚乐仪犯困,人也松散。 她顺手撩起瑥羽披在身后的细软头发,在手指上卷来卷去, “别什么都要攀比,不一定是什么好事。等我研制成了最完美的桂花酒酿奶茶,第一个给你尝,好不好?” 瑥羽回转身子,立刻趴在她膝头,将脑袋埋在绒毯之中,楚乐仪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眼泪。 他一向喜欢用眼泪勾着她疼惜的眼神,但这次却不愿意她看到自己一丝一毫失态。 今天自于耀祖出现,他的心反复碎成了很多片。 为了公主不要远离他,他慢慢将碎片重新筑起一个自己,一个乞怜的,哀求的,自甘人后的他。 他并不想这样,他现在只能这样。 “不尝。”瓮声瓮气,他回绝了公主。 楚乐仪奇怪,明明是他刚才在外面说没尝过味道,“嗯?你不想知道它的味道了吗?” “不想。”眼泪流的更厉害了,明明是给别人的,他才不要。 楚乐仪疑惑,听声音,这人在不高兴? 难道是因为她刚才说他攀比?脸皮儿怎么这么薄啊。 “怎么了?瑥羽。”轻轻晃他,人也没起来。 真不高兴了。 此子是难哄的来着。 楚乐仪搜肠刮肚没想到什么哄人的法子,只得提前预告,“过两天就是你生辰,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长久的安静。 阁楼窗外落下一只鸟雀,在台子上啄了啄,又扑腾着翅膀飞走。 “你听见没有?我可是费了心思的。给点反应啊。”楚乐仪戳着他头上的发髻,一下一下。 瑥羽声音软了下来,“听见了。” “那还趴着不乐意?” 他否认,“没有不乐意,我......我困了。” 楚乐仪也困了,午后正是犯困的时候,赶着他犯迷糊之前把正事说清, “还没说事呢,告诉你,明天启程,我给你身边安排了四个侍卫,本想再多些的,可高嬷嬷说外面多少只眼睛看着,不合规矩。你自己要警惕接近你们的人,明白吗?” 瑥羽身上软绵绵的,语气更柔和了,“谢殿下。” 听这声音看来是好了,楚乐仪打了个哈欠。 藤椅很是宽大,她拿了一旁的靠枕当做枕头,拍拍瑥羽的肩膀,“困了就去睡,我在这休息一会。” 瑥羽终于把头离了一点,还是低着,帮她脱了绣鞋。 楚乐仪提了提绒毯,把自己蜷成一个团,舒舒服服的陷在厚软的羊羔毛里。眼皮很沉,“别在这里......” “是。” 瑥羽等藤椅上那一团的呼吸起伏逐渐平稳,才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和脸。 小心凑到公主跟前,瞧着她的睡颜。 她额头光洁饱满,肌肤细腻,很适合“惩罚”。 瑥羽一手撑着地毯,一手扶在藤椅边缘上,腿稍用力把身子往前送。动作轻柔而谨慎,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嘴唇轻的像羽毛一样,在她额头上一点即离。 他睫毛上沾着泪珠,脸上有压出来的绒毯印记,他胸口堵着气:不许跟于公子好,只能跟我好,罚你! 心里扑通扑通。 第89章 稀奇 兵器库内,能嗅到金属特有的冷冽味道,一排排长枪短刃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幽寒芒。 赵存纪手握一卷册子做最后检查,上面记录着秋猎时所要用的各式武器。 对于赵存纪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次秋猎,更是他作为兵器司新任主官的一次正式“亮相”。 自接任,他便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兵器关系到无数将士的生命,而这次秋猎,是对他的一次检验。 赵存纪很清楚,如果这次秋猎上的兵器有任何差池,那些质疑他还太年轻的声音就会变得更加刺耳! 甚至会影响到他在兵器司的威信。 检查到最后,他走向一排悬挂着的武器架,那里挂着的是最新的玄铁弓弩和弓箭。 弓弩的扳机是用玄铁制成,增加了耐用性,但这种耐用性,要到战场上无数次按动才能检验出来。 而搭配弓弩机的箭簇,在现今的秋猎,就立刻能发挥它的威力。 它箭身细长,表面光滑,箭头尖锐至极。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最大化其穿透力。 从选择材料到最终的成品,每一个环节都是他亲自监督的。 赵存纪回想起在珍宝阁遇见的那个小姑娘——永朝公主,幸好当时他没有转头走人,而是留下来了。 玄铁这种材料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 他从兵器库抬出一把小型弓弩,在试练场地对准靶子按动扳机,只听“咔嚓”一声。 弩箭瞬间弹出,划破空气,带着锐利的呼啸声,直直地射入了靶子。 靶子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孔洞,周围的木屑四散飞扬,它被穿透了。 本想在秋猎之前就邀请她看效果,不止邀请不到,就连前几次订契约,反复商谈价格、条件的时候,都没见到她。 只是那个长相浓艳的少年掌柜瑥羽去兵器司。 虽然瑥羽年纪不大,但他们每一次专业高效的交涉,都让赵存纪感觉极其畅快,这让他颇有些意外。 今天就是圣上到临奉山别宫的日子,他听说永朝公主也会一起跟随。 如果秋猎场上她能看见这些玄铁箭矢的威力,应该也会跟他一样兴奋的吧,毕竟她曾说过是因为热爱才研制铁器。 赵存纪一改多日的严肃,兀自笑开了。 * 圣驾所经过的路上,风光秀美,稻浪翻滚,山色空蒙,村舍炊烟,平添几分烟火气息。 皇帝一时心旷神怡,意欲驻足览胜。 楚乐仪看前面长龙似的马车和侍卫停了,圣令传到她这里,说是“暂驻车马,共赏此番江山如画。” 她活动活动脖子,由采苓搀着下了马车。 远处看着一大片金黄的农田,楚乐仪犯嘀咕,正是秋收时节,这一片为什么不赶收粮食?整整齐齐的。 她的农户庄子上都赶收了,高嬷嬷曾汇报过进度。 楚乐仪看着心里为这片的农户犯急,收晚了怎么拿粮食交税,交不齐下年还会涨,今年也别想过好。 她庄子上就是要早早的把交税那部分先留出来,结余囤积,拿出一部分发给忙碌了一年的农户,农户们都跟上了弦一样的干。 这一大片,难道是人手不够?人手不够怎么来的这么多稻子?楚乐仪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狗皇帝到底在赏什么景? “殿下,眉头皱的都掰不开了。”瑥羽站在她一旁。 楚乐仪看看旁边的人,招招手让瑥羽附耳过来,“你可知道,农忙时节?” 瑥羽附身听完,望了望山下远处的农田,没有一个操劳的身影,小声回她,“殿下莫急,我们走了,他们就可以忙了。” 楚乐仪自己咕哝,“那么远,隔着山阙呢,还要清道清场吗,匪夷所思。” 瑥羽所在的江南,这事并不稀奇,沿途饱满的稻穗,看着喜气,一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达官贵人也是爱看的。 他苦笑一下,没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公主的眼神里又多了些向往,他心中所倾慕之人,虽自幼锦衣玉食,却不似寻常贵胄之女,只知享乐。 她不仅常怀省俭之心,体恤民间疾苦,更难得的是,她还不顾自身娇贵之躯,身着素衣,不施粉黛,穿梭于冶炼厂炉火之间,研制玄铁,以供军队兵器所需。 既有怜悯苍生的仁心,又有躬身入局的勇毅,实乃世间罕见。 能与她并肩,多么令人心旌神迷。 楚乐仪这边心疼着粮食,并不知道,瑥羽已经在脑海里把她供的像悲悯天下的神女一样了。 绿衣悄声上前,“殿下,言曦公主遣婢女前来相请,想请您移驾至她的车驾前,共叙一番。” 瑥羽听到言曦公主四个字,不禁冷了脸。 楚乐仪歪头看了看前后的车马,回转身子大声吩咐绿衣, “什么?你说言曦公主让我去她的车架前叙话?” “你跟她的婢女回话,我是皇后娘娘所生,她是瑶贵妃所生,虽然她是长我几岁,但也不能乱了尊卑,她想与我共叙,就来我的车架前。” “以前她在宫里仗着得圣宠骑在我头上,我这个当妹妹的,让让她也就罢了,这都出来了,官员们也看着呢,别给父皇丢脸!” 绿衣领命而去,对着来相请的婢女用了更大的声音,她脸面上十分端谨,嗓门扯开了却极大。 当着一众人,把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临了还嘱咐她,“回去千万别少说了什么,这么多人都听着了。” 那个婢女脸一阵红一阵绿,低着头急匆匆的回去复命。 皇室秘辛八卦从来都是底下人爱津津乐道的,不一会,这番话就人传人,传遍了一大段队伍。 有的官员听点点头,嘴上不说,心里嘀咕:言曦公主真是狂妄欺人,竟让一个当妹妹的让着她。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就不知尊卑,唉。 也有的官员在想:若不是瑶贵妃的弟弟是当朝宰相,哪会由得她们如此气焰。 皇后和瑶贵妃这次都没跟着,只有一个最近很受宠的芃妃随驾左右。 竼妃听到这婢女传来这话时,正在为皇帝准备茶饮,她遥遥看着在远处指点江山的皇帝,抿嘴一笑,路上正愁没话嚼呢。 第90章 声望 楚乐枫听完婢女回话,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将手中的杯盏摔了出去,杯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到马车架子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破裂声。 破碎的瓷片四处飞溅,其中几片甚至弹到了婢女的脸上,划出血痕,婢女低着头,不敢直视楚乐枫那凶狠的目光,声音颤抖, “殿下息怒。” 楚乐枫更加愤怒地吼,“废物!废物!废物!” 她的声音从马车里散出去,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侍卫和婢女都不敢出声,生怕又惹怒了她。 楚乐枫除了能骂婢女废物,想不到一点辙,因为楚乐仪那番话虽然直白不屑,但却让她毫无还击之处。 许久不见,楚乐仪果然还是如以前一样讨人厌恶。 楚乐枫眼中,她自己才是本朝最尊贵的公主。 她舅父乃当朝宰辅,位极人臣,权倾天下,独步朝堂之上,是一人之下,万民之上的赫赫显贵。 她虽然不是皇后所出,然而她的生母瑶贵妃在宫里的尊崇,却不逊丝毫于后位,甚或较之后宫之主更为肆意畅快,享尽父皇恩宠。 父皇对她更是宠爱有加,犹如明珠,凡她所愿,无有不遂心的。犹记的前年,新科探花素玮入了她的眼,父皇也是大笔一挥,当即给他们赐了婚。 未来国之栋梁又如何,父皇还不是说赐就赐,拿来给她当驸马了。 想到此她更是气结,她在街上看中的那个俊俏小郎,当时已经被她弄到私宅里折磨了五天。 本以为就要得手了,没想她到再去私宅,全院子的护卫连带那个俊俏小郎都不翼而飞! 私宅里的事本就隐秘,她不好大张旗鼓去查,没过多久,就听说那小郎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玉章学府,身边还总是有侍卫护着。 好一个楚乐仪,她楚乐枫看中的东西,她也敢抢! 现在居然还口出狂言,不敬她这个姐姐!给脸不要脸,就别怪她不客气! 马车内的香炉轻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她紧握着拳头,眼睛里满是与她年纪不相符的阴毒老练之色。 * 楚乐仪在外面活动了活动手脚,便觉得冷了,回身走向马车。 正要踏上脚踏,听见不远不近的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永朝。” 这不是她皇兄的声音吗? 楚乐仪回过身,看见丰神俊朗、温和可亲笑着的太子,她朝躬身见礼,“见过皇兄。” 瑥羽在旁要跪,楚乐宸抬手,“不必多礼。”转头朝向楚乐仪,“我们兄妹两个说说话。” 马车里极其宽敞,桌上几个碟子里分别放着葡萄、石榴、李子、青枣、核桃、花生糖、桂花糕等物,楚乐宸扫了一眼,“你这里倒比我那里还丰盛,沿途吃食不少,馋猫。” 这些都是瑥羽给她准备的,怕她路上无聊,还给她准备了好些山川地理图志来看。 楚乐仪坐在对面,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从铁矿一事被父皇揭开之后,母后为她求情,却惹得父皇不悦。皇兄也不知因何缘故,顶撞了父皇,被禁足一月。 楚乐仪便有意避开了宫中的纷扰,未曾再拜见母后与皇兄,以免自身招致的天子之怒再波及于他们。 这一避,就是好些日子。 楚乐宸看她没说话,叹了口气,起身坐到了她旁边,衣摆盖一侧盖住了她的一点裙角。 摸着她的发顶,“还气着呢?也不知道进宫看看我。” 楚乐仪觉得身边的人过于高大笼罩着她,她不着痕迹的往外侧挪了挪。 现在在外面,人多眼杂,说话必须要小心。 “皇兄,我一直等着你来看我呢,日盼夜盼等不来,还以为皇兄在生我的气。我哪敢上前。”她声音越来越低,还带着点柔弱。 她说的是父皇想将铁矿给皇兄,她不愿意的事。 她听见一声轻笑,抬头去看,不解。 楚乐宸面上和煦如春,“你真的盼着我?” “是啊。” 他用帕子拿了块花生糖,开口咬下之前,说道,“难为你还有这份心,为兄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我们都有诸多身不由己,你也知道,我做多做少,都不太好。” 楚乐宸身负太子之责,言行当以圣上为尊,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不可稍有差池。 即便是在东宫之内,亦是言必称礼,行必遵规,唯恐稍有不慎,便会给政敌以可乘之机。 父皇有意将铁矿权给他,非他所愿,可他身为储君,无论何时何地,皆应该以圣意为先,不能有丝毫僭越之态。 左右为难之际,仍想为楚乐仪说句话,却不想此举竟引来父皇震怒。 好在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时值秋猎,父皇才刚对他有所缓和。 一块花生糖吃尽了,嘴里布满香甜之感,楚乐宸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抽出来。 “皇兄,给你喝,这是我研制的桃子露。”楚乐仪端着一碗桃子露给他,扮着乖巧。 她记得这位皇兄十分见不得她可怜兮兮的劲儿。 楚乐宸用帕子擦了嘴,接过去,用勺子送了一口,“眼睛咕噜咕噜转,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皇兄,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 他又喝了一口,抿嘴品了品味道,“无所误会。” 几勺下口,嘴里特别甜,他看着楚乐仪偏过头去了,“你呢,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 聪明人不需要直接说,楚乐仪偏回头,从他深沉的眼神里看得出,这是在与她互证,他们之间的兄妹亲情仍旧无垢。 楚乐仪扬起脸,也不装乖了,“无所误会。” 两人相视一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楚乐宸垫着另一块干净帕子,拿起一颗葡萄,蛮力按到她嘴里去, “你还挺有长性,宠个面首宠了这么久,秋猎都带着。” 楚乐仪差点呛着,“皇兄赐给我的,那当然要宠。” 他温和的眼神中藏着一丝冷肃,“是么,过阵子再赐给你一个,别把心思拘在一个人身上。容易伤怀。” “啊?”她不禁想到原主在书里累死的结局,刚还对他消除了一点点戒心,楚乐仪又起波澜。“你为什么总要给我送男人,又送男人,你就不怕我累死在榻上吗?” 楚乐仪一瞬也不想错过,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只见他睁大了眼,“荒唐,说什么傻话!”不一会他又想了想,似是想到了什么严重的事,沉声说,“他欺负你了?!把人交给我来处置。” 楚乐仪什么疑点都没发现,往靠枕上仰,避开他的目光,“没有,他哪敢啊,都是我欺负他。我就是觉得面首太多了,会影响在民间的声望嘛,别多想。” 楚乐宸一惊,“你还在意民间声望了,不必在意那些,你过得畅快就好,何须管他人怎么说。” 第91章 追赶 秋风烈烈,旌旗飘扬。 身披锃亮铠甲的将士们排列整齐,马蹄声踏破寂静。 随即战鼓擂动,将士们齐声高呼,“万岁” 之声如滚滚雷鸣,在猎场回荡。 吼声好像即刻就能冲破云霄,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皇帝坐在高台中央,身姿挺拔,龙袍在阳光下闪着威严的光。 楚乐仪站在高台一侧,双目熠熠生辉,紧紧盯着下方的猎场。她的心跳跟战鼓一样激烈,每一声都在与擂动的战鼓共鸣。 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几缕发丝,却吹不散她眼中炽热的火。她微微扬起下巴,明艳的面容此刻因兴奋而染上一抹绯红。 随着一声令下,演武开始。一群身披重甲的将士手持长枪,猛虎下山一般冲入猎场中央,枪尖寒光闪烁,挑、刺、劈、扫,整齐划一的动作,雄浑磅礴的气势,让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 紧接着骑兵队伍奔腾而来,马蹄扬起漫天尘土,骑士们手持弓弩,箭如流星,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锋利的弧线,射向箭靶。 楚乐仪看着这些将士们,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力量。长枪如林,光芒耀眼,是可以开辟前路的利刃。 马蹄声如雷,每一下都踏在她的心弦上。 楚乐仪回转目光,盯着那个位置,众人朝拜,生杀予夺,天下对其俯首称臣,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想要。 “楚乐仪,你这大氅领子是什么料子的?怎么看着这么软啊!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娇气,却又因为猎场的雷动太大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显得有些尖利。 楚乐仪回过头,看对方的衣裳制式,辨认出这个应该是跟她同岁的云禾郡主楚樱,这次秋猎就来了一位郡主,怀仁亲王唯一的宝贝女儿。 她张开口型,无声的对楚樱说了句话:“......” “什么?!”对方睁大了眼往前凑,仿佛眼睛能听见似的。 楚乐仪双手捂着耳朵又说了一遍,还是无声的。 “你能不能大点声!蚊子哼哼似的!”楚樱听了几遍实在听不见,索性一挥袍子,瞪了楚乐仪一眼,眼神还不住的往她身上打量。 楚乐仪看她气恼的样子,不禁好笑,继续看着下方的演武。 楚乐枫无心观看下面嘈杂的演武,一双猝了毒的眼睛总是盯着楚乐仪的一举一动,心里头想着万千的法子要叫她在这场秋猎上出尽洋相。 忽然有人在她手里塞了个小纸筒,楚乐枫回头一看,周围是侍卫,婢女,远一点有其他公主皇子。 那人一闪而过,婢女眼睛盯着演武,也没发现是谁近了她的身。 “废物。”楚乐枫骂了一句,展开纸卷,在眼前一看。 纸条上写着:“驸马素玮此刻正在马厩,与我幽会——秦五娘。” 楚乐枫怒而将纸条攥成一团,因气愤而气血上涌、呼吸急促。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素玮是活腻了吗!他竟敢私会情妇! 楚乐枫早就怀疑素玮和某个查不出名姓的乡间民女藕断丝连,今天竟挑衅到她头上来了,原来那个贱妇叫秦五娘! 简直是奇耻大辱,可惜嬷嬷没跟着来帮她处置,楚乐枫转身带着一个婢女就要走,吩咐另外一个婢女,“你在这里待着,我父皇若问起,就说我酒水洒落衣衫,回去换衣衫了。” 今天从上至下的官员将士都精神紧绷,全部集中在演武上,马厩里连个守着的小厮都没有,只有一匹马悠闲的吃着草。 楚乐枫由婢女带着路,刚到此处,眼角余光便瞥见马厩后面一道水红衣衫如鬼魅般一闪而逝。 “贱妇!” 楚乐枫怒喝一声,大步流星冲过去,穿过马厩,却只见一陌生女子亭亭而立。 楚乐枫四处张望,不见素玮身影,怒不可遏地咆哮:“贱妇,素玮呢?!你定是秦五娘!给我把她抓住!” 婢女跑上前欲要抓人,那个女子面带头纱,大喝一声,“言曦公主,你亲自上前来与我好好说话,否则我一拉响这信烟,素玮瞧见,立刻就会把你通敌之事禀报给圣上!” 楚乐枫脑子一阵嗡鸣,怒目圆睁,“血口喷人,竟敢污蔑我通敌?” 水红色衣衫的女子气势汹汹,毫不示弱,“素玮已经有了你通敌的证据,铁证如山!只要他禀告圣上,圣上纵是再疼爱你,百官也绝不会放过你。如此一来,他不但立功拜官受爵,更能顺理成章与你和离,与我双宿双飞!” 情急之下,楚乐枫死死攥紧衣摆,咬牙切齿道,“原来你们是打的这个算盘?检举立功,与我和离?哈哈哈哈!要是这个法子行得通,你们怎么不直接做?何苦把我引到这里来,是害怕吧!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 那女子语调哀伤,神情却满是愤恨,“素玮说与你有夫妻情分,始终不愿意你走到那个下场,如果你能有商有量,自请和离,我现在就把证据给你。” 婢女又欲上前,那女子高举信烟,声嘶力竭地嘶吼,“别人再往前一步,我立刻燃了信烟!”她的手已经在那根线上了。 秋风如刀,猎猎作响。 楚乐枫将婢女喝止,“没我的命令,你别过去了。”亲自上前,一步一步走过去,“素玮就算向父皇呈上证据,他如此狠毒,也不会有好下场。你乖乖把那劳什子证据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两个人与来越近了,那女子大声喊停,眼睛有泪,“就站在那,你的婢女听不到了。言曦公主,我求求你了,我已经怀了素玮的孩子,只要你与他和离,我们就再也不提什么通敌的证据。” 楚乐枫的脸和眼睛被秋风吹的通红,听到孩子,差点气昏过去。 “你们?你们有孩子了!你个贱妇!”她再也忍不住,上去就是一巴掌,把人打翻在地疯狂去抢信烟。 那女子死死的抓着信烟不给,楚乐枫抓着她的头发,用腿狠命的踹她肚子踹了数十下,如疯狂的猛兽,踹的那女子痛呼。 楚乐枫一边踹一边怒吼,“贱种!都是贱种!还敢怀孩子!我看你们是想死!” 踹完之后力气用尽,终是不敌那女子的耐力,楚乐枫被掀翻在地,后背磕在石头上,也没抢到信烟。 那女子似是吓破了胆,吹了一声口哨,远处立刻奔来一匹马。她飞身上马,朝树林疾驰而去。 楚乐枫撑着腰艰难的站起身,婢女赶忙跑上前去扶,她头发散乱,眼睛发红,跟个疯子似的跑到马厩里,牵出一匹马。 回身对婢女吼叫,“快叫人来,抓住那个贱妇!” 说罢,她骑上马就去追赶。 第92章 把我藏好 眼看就要追上了,却看见水红衣衫的女子闪入下一道丛林之中。 只顾着追赶迷了路,那女人影子也不见了,幽林森森,楚乐枫心里一阵恐慌。 婢女叫的人怎么还没来? 她回望来的路,停下马,寻找路上的标识,因为秋猎,这里早就已经清了山,把安全的范围圈出来。只要找到安全路段的标识就可以回去了。 终于她在一个岔路口的木桩子上看到了标识,楚乐枫骑着马顺着标识一路深入。 碰到越来越多安全的木桩标识,她松了一口气。 大半天过去,她精疲力尽,手上、脸上满是被树枝、叶子划过的血红口子。 深林之中,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有限,马蹄子踩过的泥土越来越湿,她疑惑,“怎么这么远?” 走了一段,又发现一个木桩子上的标识。 她眼睛里稍微闪出一点光亮,继续往前。 直到黑了天,她也没走出深林。 隐隐约约又碰见一个木桩子标识,她气疯了,“临奉山怎么这么大,哪个贱人圈的场地,这么大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回去我一定要让父皇问他们的罪!生剥了他们的皮!” 忽然马儿打了个响鼻,似是受了什么气味的刺激,楚乐枫本就恼怒,马儿惊叫吓了她一跳,挥鞭就是重重的一下。 马儿突然受惊,猛地一跃,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楚乐枫的身体猛然撞击地面,整个人被摔得七荤八素,手中的马鞭也脱手飞出。 马儿在惊慌中狂奔,四蹄乱蹬,一脚踹在楚乐枫的胸口,痛得她几乎窒息。“贱种!死畜牲!你在……” 另一只蹄子再次落下,重重地踩在她的肋骨上,楚乐枫疼得脸色惨白,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胸口的剧痛让她难以动弹。马儿继续在周围乱窜,蹄声如雷,她起不来,眼看着那匹马跑远了。 她用尽力气吼叫,“回来!回来啊!” 夜幕降临,四周变得漆黑一片,丛林中传来诡异的声音,令她毛骨悚然。虫鸣鸟叫声此起彼伏。 楚乐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胸口的剧痛让她难以动弹。 “救命......” 四周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她。 * 水红衣衫的女子在天黑之前骑着马跑出荆棘丛生的山林,来到一条荒无人烟的小径上,脑子里全是她拼命记住的地图。 肚子越来越疼了,她脸上苍白,冷汗直流。 点燃火折子,借着一点光亮,看清楚前面的马车。 她的骑着马往前跑,终于在马车前停下,喘着粗气,下马瘫倒在地。 嘴里呼哧呼呲的喘着气,抬头看着教她骑马的那个蒙面人, “解......解药,给我解药。” 那人伸出手,给了她一颗药丸。 她慌忙塞进自己嘴里,嘴里干得很,她硬生生咽下去。 得救了。 马车在惠京的城门关上之前出了城。 颠簸中,她迷迷糊糊醒来,她的肚子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她的疼,除了被言曦公主踹的疼,更是因为身体里的毒。 好在任务完成了。 希望那个言曦公主可以死在树林里,这样以后也没人会指证她,就是还有一个婢女看到了她的身形,她费力的撩开马车布帘,“言曦公主的婢女,看见了我的身形。” 前面赶车的人没回头,“放心。” “请......您一定要把我藏好!这是去哪?” 赶车人说,“出城了。” 她的命,算是捞回来了。 她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浑身颤抖。 她终于不用再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暗室里,不用再饿的绝望,被迫吃下混着毒草的饭菜。 不用一日一日的等着,等待着死亡来临。 她滚在地上肚子绞痛生不如死的时候,差一点就真的以为自己肠穿肚烂了,她无比的后悔发那个誓。 因为演戏她差点死了,又因为演戏她换回一个生的机会,虽然讽刺,但活着真的比什么都好。 常画心神一松,晕了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快。 * 今日是秋猎第一天,演武的重要日子,龙心大悦,晚上还有酒宴。 直到酒宴开始,言曦公主身边的婢女和侍卫四处寻找未果,才敢将言曦公主失踪的事情报告给黄公公。 黄公公没有迟疑,在皇帝敬完大臣第一杯酒后,悄悄告诉了皇帝。 皇帝凝眉,此次秋猎意在鼓舞士气,不能因此事生乱,“速速召集禁军统领和近卫营,务必尽快找到她!不要大张旗鼓,以巡检的名义暗中去找!” 深夜里,楚乐仪喝的微醺,绿衣和采苓搀着她回到临奉山别宫中的绮露殿。 “殿下回来了。” 瑥羽从寝殿门口出来,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的他修长的身形愈发芝英琼华。 她站在门口,“怎的还没睡?” 瑥羽牵住她,“殿下,我害怕。” 楚乐仪晕乎乎的,“怕什么?” 他把手指放在她手心摩挲,“刚才有三波不同的人,来殿里巡检,里里外外的搜,凶神恶煞的。” 楚乐仪忽然着急,大喊,“我没丢什么东西吧?别被人拿了当赃物啊,是不是谁丢了什么?别被栽赃到我头上了!” 瑥羽握紧她的手,“殿下莫急,我率侍卫婢女在各房间看着,未曾让他们带走您殿里的任何东西。” 楚乐仪拍拍胸脯,“呼——你很聪慧,随他们搜,身正不怕影子斜。” 几个人进了殿内。 躲在暗处的近卫营副指挥使林况,见有侍卫巡逻至此,不再蹲守,隐去身形,翻墙而出。 采苓准备好一应衣饰,告诉公主可以去温泉了。 临奉山有天然的温泉,当初建造别宫的匠人巧心独造,把温泉的水引入每个寝殿后的浴池里,秋冬之日格外温暖宜人。 楚乐仪早有听闻,她这副身子最怕冷,极喜热,听采苓已经准备好了衣饰,她迫不及待就要去温泉池。 她喝了醒酒汤,“瑥羽,你先回去吧,半夜里要是有搜查也不必怕,只管让他们搜,看管好自己的东西。” 瑥羽才不怕人来搜呢。公主今日见了好多年轻而孔武有力的将士,他特意在公主寝殿里等,怕她领回什么人来。 好在没领回来。 他斟酌着措辞,“殿下,您方才饮了酒,不能即刻就泡温泉,心口会不舒服的。我陪您下会儿棋,过一会再去泡温泉可好?” 好像是有这种说法,楚乐仪让绿衣找来棋盘,和瑥羽消磨时间。 第93章 小有所得 室内静谧,偶有棋子搁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楚乐仪这几盘棋本是消遣,没怎么上心,却屡屡在快要输的时候找见生门,又在快要赢的时候被瑥羽压制。 最后竟然连输七局! 简直奇耻大辱,她木了一张俏脸,“再来一局!” 瑥羽不急不缓的将黑白棋子分出来,装在各自的盒子里,然后轻轻推到一边。他抬头看向公主,嘴角上扬,带着莹和的笑意。 “殿下,可以去泡温泉了,时辰正好,下一局等您沐浴好了再来,我在这等您。” 楚乐仪懊恼,“你不准睡。你怎么进步的这么快?明明五子棋是我教给你的!” 瑥羽眼中璀璨,有些得意,炫耀着自己的棋艺,“虽然是您教给我的,可是我最近小有所得呢。” 她不忿了,“你等着,我只是喝了酒不清醒,沐浴完头脑清醒了再战!” 瑥羽颔首,“是,殿下,我服侍您沐浴。” “不用,你在这等。” 她一扬手转过身去,走过屏风后,开门去了浴池间,扑过来氤氲的水汽。 瑥羽站在屏风前,有些失落。但不意外,每当他想更近一点的时候,公主还是会避开他。 被拒绝的都习惯了,甚至不拒绝才会觉得不正常。 他抿嘴,自嘲。 今日是演武,明日则是狩猎比赛。 届时应当会有更多重要的人参与其中,拔得前几名的人当中,应该会有皇子,也会有其他青年才俊、将领。 瑥羽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公主应该不是那样轻易就对谁中意的吧。 她看男人是有要求的,她曾说过的。 一要容貌出众。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众的,这要问公主才行。 二要身体健康,体魄匀称。他已经勤修勤练了,身上比以前更加结实,但比起常年在军中操练的武将,他很难出彩。 三要懂事体贴,为她解忧。这一条公主已经亲口认同了的,而且这一条需要很长相处时日才能达成,别人…… 除了那个于公子他不确定之外,别人都还未必能达成。 想到这里瑥羽多少有了点笑容,漂亮的眉眼弯弯。 第四说的是家境,家财万贯算是锦上添花,万一很穷也要讲道德不觊觎,这意思应该是,有钱是好的,即使没钱也看重品性。 瑥羽在心里思索,他的羽华堂已经扩开旁边的店面增加规模,在江南的总店也如火如荼,各州分店也在筹措计划当中。 还有情报密网,不仅能自负收支,还能盈利不少。 他不算是囊中羞涩,而且也没觊觎公主的钱财,他有尽心尽力帮公主管店铺,手上干干净净。 这一条他应该也是通过的。 还有第五,要够辣。他还不是很确定,不过,如果是像于公子那样的,泼辣,他也可以试着学。 但,好像与前面第三条的“懂事”就有冲突了。 又懂事,又泼辣? 怎么做得到呢? 瑥羽想着往日种种...... 忽然眼睛现出一点光彩,或许,不一定完全顺着她,一直以来,他都算是听话,偶尔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公主也没生气。 于公子就更是不听话了,不仅不听话,还在公主府门前撒泼。公主对于公子……从“补偿”来看,公主对于公子更好,更加纵容。 瑥羽在殿中漫步,脑海中把自己能想到的全想了一遍,甚至他读过的书。 “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谋道而已。” 说的是君子应当专注于重要的原则和道理,而不是琐碎之事。 大事上不糊涂,则能明辨是非。 小事上不计较,则能心无旁骛。 公主会不会是喜欢在大事上为她解忧,体贴懂事的人,而在日常小事上,她就不计较那些琐碎了。 这样一想,也确实符合公主表现出来的样子。 所以,他只要将公主交给他的大事正事办好,而在日常琐碎上,他可以学着泼辣不听话一点? 就刚好又“懂事”,又“辣”了。 曾给无数道策论题目论破题的瑥羽,想通了这番道理,竟有种书总算没白读的欣慰之感。 虽然不知道为何公主会喜欢“辣”的,但人分各种,想来这是她的情趣吧。 瑥羽重新有了一点信心,之后安安静静的拿着巾帕等着公主沐浴完出来,这是他同采苓那处“夺”过来的,他想给她擦头发。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按照瑥羽自己洗的时间,都能洗三回了,公主还是没出来。 那道温泉浴间的门依然没有打开。 公主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还有点醉意的。 瑥羽想也没想就快步绕过屏风,打开浴间的门。 他面上煞白,脑海里全是她被淹死无人搭救的可怕画面。 方一打开门,一阵雾似的水汽慢慢散开,他努力一点点辨别池中的身影。 没有人影! 已经淹进去了吗?! 他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 几步迈过去到了池边,然后视线逐渐清晰,发现站在另一头的池边,挂着一身水珠,湿发细腰,侧着身子,还没来得及穿好的…… 公主。 猛的停住。 心都快要跳不动了。 楚乐仪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采苓来帮她绞头发。 她回身一看,没有人。 听错了? 可能是温泉水导过来的哗哗声,太不规律了,给了她什么幻听。 瑥羽在浴间门外,屏风另一侧大口的呼吸,脸上耳朵都红透了。 慌乱的攥紧了巾帕,身体僵硬,几乎要窒息。 太过逾矩了,太过失礼!他…… 瑥羽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为自己辩白,他真的,真的只是担心公主遭遇不测。 他眼睛唰的一下,带出满是眼眶的润泽。 楚乐仪毫无所觉,给自己擦身,又将头发勉为其难的擦的半干,太长太密了,好烦。 擦完头发甚至有点头晕,温泉浴间里有些热。 她套上睡觉穿的衣裙,又披上长袍,走了出去。 …… “还是让采苓来吧,你不会。” 刚刚无意中“冒犯”了公主的瑥羽生怕自己又做错事,央求着她,“我……我学了的,我会的,殿下……我……” 楚乐仪躺在躺椅上,头发落在半空垂着,不解的歪头向上瞅,“也不用什么都学。” 瑥羽心情仍未平复,身上烫的像是在火里烧,满心都是歉意, “我真的……学会了的,殿下给我一个机会。”补偿。 “好吧。”楚乐仪感觉头皮一阵疼,“啊轻轻轻!” 瑥羽跪在地上,一松手,“对不起殿下,弄疼您了吗?我不好,我错了,对不起……我该死……我该死。” 楚乐仪越听越迷,她平常也没有表现的很嗜杀吧? 虽然看不见他,她摆了摆手示意。 “也不用这么紧张,我恕你无罪,慢慢来就好。” 瑥羽又重新拿起巾帕,调整了呼吸,骂了自己千百遍无用,才轻轻的又帮她擦头发。 那一阵擂鼓般的心跳过后,有什么浮出水面。 从他这侧看去,公主的脸很白嫩。 耳朵粉粉的。 脖子也很白嫩。 就像…… 瑥羽又脊背都绷直了,轻微颤抖着,在心中唾骂自己不堪为人,简直…… 简直放浪! 第94章 腰身 室内静谧,烛光在轻轻摇曳,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瑥羽抚触到她的发丝只余一点潮意,便放下巾帕,打开一罐香气四溢的脂膏,挖了一点揉在手心,用体温化开后在手掌搓匀。 动作轻柔细致,指尖和掌心在她的发间穿梭游走,瑥羽醉心于这一刻,公主的每一缕发丝都被自己细心呵护着。 借着片刻闲适,瑥羽向她探听演武的场面是否很宏大,将士们是不是很英武。 听公主简单描绘了几句,可他还不算完。嗓音像一股清泉似的, “想来那些将士,尤其是将领,常在军中操练,体格应该是一等一的健壮吧?同为男子,我却没有那样的历练,弱不禁风的。真是让人自愧形秽。” 楚乐仪回忆猎场中那些挥刀射箭的猛男,躺着点点头,“嗯,块头是挺大的。” 瑥羽听见这话一张俊脸显而易见的塌下来,眼尾垂着,没再言语。 氛围陷入冷寂。 瑥羽再次调动一点勇气,“那……能参加演武之人,一定都是身形容貌俱佳了?” “太远了,倒没看清楚容貌,不过我上高台时,有从我身边经过的将士,啧啧啧,那个腰身,有我三个宽,像大树似的。” 楚乐仪想起那人来自沙场的压迫感仍觉得不凡,要是有一队全是这种身体条件的人马,能为自己所驱使……她眼睛亮亮的,陷入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中。 瑥羽没错过她充满希冀的目光,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碾着。 他及时的出言提醒,“会不会太过……粗壮了。”公主说过要摸起来舒适,但不能太过粗壮的。 楚乐仪认真想了许久,往上拉了一下毯子, “言之有理,魁梧有魁梧的好处,身姿却不一定伶俐,还是要有行动灵敏、头脑聪颖的人在其中,方可调和搭配、阴阳相辅。” 瑥羽正在抚摸发丝的手一顿,似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咬白了嘴唇。 调和? 阴阳? 氛围再次陷入冷寂,比刚才还要静。 他恍然明白自己早就应该觉悟的一件事,那就是公主在某方面行事可能十分开放, 毕竟她说过这样的话:“侍奉我,当然是跟我学,我会的花样多。” 还有这样的:“如果你肯背我回主院,我就答应不教你那些乱七八糟、颠鸾倒凤的技巧,怎么样?” 如今瑥羽的见识再次打破下限,魁梧的和伶俐的搭配......在其中?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一种排斥和苦恼涌上心头。 公主的喜好变得好快,原来还不喜欢粗壮的,现在连粗壮的也可以加入了。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爱慕的女子,不仅不会独属于他,还......容易变心。 为什么他和爱慕之人不能像平凡的夫妻一样鸾凤和鸣。 夫妻? 瑥羽心内嗤笑自己。 夫妻有三媒六聘,纳采问名,拜堂成亲,喜宴宾客...... 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呢? 他根本也不算她的夫,顶多算是…… 他曾偶然听到同窗在私下交谈时说些荤话,比如关于通房。 瑥羽自嘲着,他顶多算是公主的通房。 不,连通房都不算,自那次他拒绝补偿之后,公主就没再亲过他了。 全身都像是被丝线来回锯割,他觉得自己皮肉和骨头都在疼。 月光在外,抚不到他的心。 等到公主的头发被全部包裹上一层香气,发丝顺着瑥羽的指尖如水一般滑落,已经是完全干了。 他将自己的手擦洗过后,回到躺椅旁,忍不住又撩起她的一缕发丝在自己的鼻尖下轻嗅。 他眸光黯淡,神色凄然。 鼻间幽香袭人。 他靠近她的耳朵,“殿下,我抱你去床榻睡吧?” 楚乐仪睁开双眸,眼神迷离,“不用,我自己去。” 她在躺椅上坐起来,呆了呆,没动作。 虽然瑥羽一开始有点冒失,但后来他的手法还是很让人舒适放松的。 她浑身的慵懒好像被勾了出来,头一次在等着头发干的时候犯迷糊。 瑥羽仍是跪坐在一边,望着刚苏醒的公主,美人犹带睡意,娇颜如荷。 后悔,不该征求同意的,应该趁她睡着直接将人抱去榻上。 想亲亲她,咬她!变心变得如此之快!哼! 不行,不许再想了。 瑥羽垂首,按捺下自己心中如同狂舞之蝶的委屈念头。 楚乐仪起身经过棋盘时,才记起自己还有胜局未定,“明天再下。” 瑥羽目光追随着她走到里间床榻的身影,轻声应了个“是”。 床榻很宽大,是可以再容下一个他的。 瑥羽站在烛台前,吹熄了蜡烛。 怕被她训斥,终是没有停留,踏出门去。 ...... 瑥羽这一夜睡的很不好,一会梦见公主穿着凤冠霞帔与人合卺交杯,一会又梦见那驸马要将他赶出去,而公主没有阻拦,抱着像大树一样的男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醒来眼角的泪都没干,心还在抽痛。 “郎君,您快起了,公主等着呢。”远儿从门口进来,一脸的笑意盈盈,“祝郎君福寿安康。” 瑥羽愣了愣,对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他站起来拿起衣衫穿上,“公主等着?” “是啊,绿衣说您醒来要跟她说一声,我先去说了。” “哎!”瑥羽想把远儿喊回来问清楚,无奈远儿跑的跟兔子似的。 素来都是他等公主,怎能叫公主等他。 他匆匆的洗漱梳好头发,穿了一件与公主有相同纹饰的衣衫,快步走出去。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金色的光芒勾勒着他清俊的轮廓越发朗若明玕。 等被采苓引到桌前坐着,公主还没有到,他才放下一口气。 “说个什么祝词好呢?”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瑥羽站起身回头看去,一个明艳的身影从秋光中走来。 乌发如墨云堆雪,笑靥如花映秋晖,今日的公主格外美,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姝。 早晨醒来还在酸涩的心里顿时醉意无穷,他乖顺的回应公主一个波光潋滟的笑容。 “殿下。” 公主让绿衣把托盘放下,瑥羽才把视线转向桌子上。 是一碗陌生又熟悉的细面,晶莹透亮冒着热气,还有一旁几个小碟子里的浇头,是他家乡过生辰时都会做的。 瑥羽喉头似是卡住了,说不出话。 “就祝你......青春永驻吧。”楚乐仪抬手按住瑥羽的肩膀,笑眯眯的将他压到座椅上, “这可是我刚煮好的长寿面,你要尽快开动,否则就坨掉了。” 第95章 手艺 楚乐仪把碗推向他,“快尝尝,有没有你家乡的风味?” 瑥羽还在愣怔,端的是璧人无瑕、朗目疏眉,就是有点呆。 楚乐仪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可是瞅准你起的时间来做的,你真不吃啊。” 瑥羽连忙拿起筷子,低下头去看那碗长寿面,“吃。” “还要添上浇头呢,你喜欢哪一样?” “都喜欢。” 他想伸手去端小碟子,却被她轻轻拍开了手。 “寿星可不能自己动手,按你家乡的说法,这一步要亲近的人帮你加,示意祝福。” 楚乐仪一碟一碟轻轻的倒进面碗里,口中念念有词,表情诚恳,像是向天上的神仙祈要祝福: “一碟财源广, 二碟运亨通, 三碟祥瑞至, 四碟福星高, 五碟康泰临, 六碟乐逍遥。” 加完后用一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快点快点,尝尝我的手艺。” 他迎上她的眼,又低头,专注地看着碗中的面,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瑥羽脸上热乎乎的,筷子都几乎要不会拿,可耐不住她期待的目光,挑起一缕面条,缓缓送入口中。 双唇轻抿,慢条斯理的咀嚼,动作优雅而克制。 忽然眼睛湿润了。 轻轻的回了一句在家乡这时候该回应的话,“都吃到了。”在家乡,意思是所有的祝福,他都会接收到。 接下来就是用心把长寿面全部吃完,整个仪式才算完成。 楚乐仪托着腮看他吃的认真,十分欣慰,不枉费自己早早起来做浇头,那浇头足足有六样,做法虽不繁复,但讲究一个鲜美水灵。 面条的熟度也同惠京吃面的习惯不一样,惠京吃面喜欢劲道的粗一点的面,而他家乡的细面更难掌握火候。 瑥羽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咽了咽喉头的酸意,“让殿下费心了,殿下怎么会做我家乡的生辰面?” “珍宝阁小楼上不是有你家乡的名厨嘛,我跟他学的。像吗?有几分像?” “十分像。” “你说真的吗?” 瑥羽的头快要埋到碗里去了,“真的。” 他端起碗,轻抿一口面汤,感受温暖熟悉的汤汁在口中散开,一点一点,全喝光了。 绿衣拿了帕子递过去,瑥羽接过擦了擦嘴,眼波流转,想到什么。 方才公主催着他吃面,他不敢懈怠,现在吃完了,才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公主旁观,实在不敬。 “殿下,您吃过了吗?” 楚乐仪摸着自己的肚子,“我一会要随父皇一起用朝食,现在还腹中空空呢。” 瑥羽手脚无措,顿时急了,“绿衣,劳烦你去拿些点心,远儿知道在哪里。” 绿衣看公主没说什么,收拾碗筷后自去了。 只有两人在房内,气氛十分旖旎,瑥羽斟了茶,端给她。 声音越发的乖,眼睛越发的柔,其间的情意像是能缠绵不绝一样, “殿下为我做长寿面,瑥羽心里很是感激,辛苦殿下了,殿下没伤着手吧?” 楚乐仪举起左手的食指,给他看,“看,红了,烫的,不过不碍事,没有起泡。” 瑥羽连忙将她的手捉到眼前细瞧,葱白似的手指,指腹上泛红。 他心里难受,“都怪我。殿下,都怪我这个负累,非要与您过生辰......我真任性。” “乖,别说这些,姐不爱听。” “过生辰当然要有过生辰的样子。”楚乐仪抽回手,看绿衣已经拿着点心来了,开始分辨盘子里哪种比较甜。 瑥羽一边对她说着口味,一边心里头颠簸如海。 姐? 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彼时他为讨她欢心,开口叫了姐姐,还将自己的一星半点可怜身世说与她听,她才没将自己推的更远。 现在怎么,竟有种,真成了姐弟的错觉? 没等他想明白,采苓就进来请人了,他看着公主翩然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暖, 又奇异。 * “你怎么这么黑了?!”楚乐仪看着眼前的小麦色晏北林,惊呼。 “瑥羽没跟你说吗?我都来跑马跑了多长时间了,黑点怕什么,显得我更英俊非凡。” 晏北林眉眼深邃,身材高大,七八成像了他爹威武侯,为此他很是自豪。虽然他经常很烦他爹。 猎场上还有不断奔马来去于山林之间的人,楚乐仪站在一侧,躲开飞扬的尘土, “那倒没说,除了正事,他鲜少提及你。一定是你们感情淡了。” “那怎会呢,在玉章学府,我可是他最好的同窗。” 楚乐仪的头发随着风轻扬,“他今天生辰,你就不知道吧。还好我给他做了家乡的长寿面。” “他生辰?他在这?他来了?他在哪里呢?”晏北林来回张望。 “在我绮露殿里呢,没出来。” “晚些我去找他,今天猎了几块好皮子,任他挑。”晏北林想到瑥羽作为面首,不能像其他男子一样在猎场上露面,心里不落忍。 楚乐仪笑了笑,看着远处一个回来要箭簇的侍卫。 那侍卫说,“七皇子不要原来的箭,他要最新的,你这不是有吗,五皇子那边的人就有。” 分发箭的人说,“这一连几天的量,每人都有定数,今天若是都用完了,明天可就没有了。” 侍卫一把扔了手里的箭簇,“小家子气!兵器司干什么吃的,怎么才准备了这么点儿?” “这还比往年多准备了呢,谁知道用的这么快。” ...... 两人正在争执之时,晏北林在一旁跟楚乐仪悄声说, “今年的兵器司用了你给的玄铁,制的箭簇真不一样,大点的猎物能穿皮嵌骨,小点的猎物,直接就能穿透了,越猎越有劲头。” “我的箭也用完了,不爱用那原来的,比起来太钝。” “这要是在战场上,威力可不小。” 楚乐仪暗中已经观察一天了,对这效果并不意外,她把晏北林拉到一边去,远远的避开人, “我问你件事,昨夜里有三波不同的人到处搜查,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说到此事,晏北林神情凝重,低声回她,“言曦公主失踪了。跟着她的丫鬟也一块不见了。圣上命近卫营暗中去找。” 楚乐仪问,“找着了吗?” 晏北林向周围望了望,楚乐仪是他的伙伴,他也不介意把这消息告诉楚乐仪,毕竟言曦公主祸害过瑥羽,这事于言曦公主不利。 “那倒还没有找到,只在北边马厩里发现一团绳子和一个香料包,香料包里有封书信。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据我爹说,是将我们的战马卖给外域的往来书信。” 他压低了声音。 赵存纪听说箭不够用,到分发兵器的营帐去看,刚调解好那几人的情绪。 回身就看到远处空地上,永朝公主和晏北林站的格外近,两人说话的样子看着十分亲昵。 第96章 停留 上次见公主还是在珍宝阁,已经过去这些许时日,她的面容依旧如初见时那样清丽脱俗,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果敢和坚毅。 一身英姿飒爽的骑装,脚蹬着皮靴,手持一条马鞭,衣着与昔日珍宝阁中的那位娇贵小姐形象也大有不同,但她那份独特的灵动,却始终未变。 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赵存纪远远的看着,目光又在晏北林身上停留些许。 她与晏北林很是熟识? 想当初……他能找到玄铁所在,还是晏北林指的路。 赵存纪感觉不太对劲,有什么在心中成了疑团,突然沉重。 如果他们很是熟识,晏北林会不会一早就知道玄铁是公主之物? 想到此,赵存纪头上冒了汗,兵器司乃国之战略要司,不容有失。 他一心要在制兵器上出彩,打破那些质疑他、看轻他的眼光,却不料在选材上掉入圈套了吗?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晏北林背后是威武侯,威武侯在朝中向来中立。 而永朝公主......她的哥哥是太子殿下! 难道威武侯已经在暗中站在了太子殿下一党了? 若是此后的铁矿权之争他帮永朝公主在朝堂上说话,会引起什么样的朝局变动? 对了,向来是铁墙一堵的工部尚书于大人也……永朝公主曾言明,于大人会在朝堂上先起头为她说话。 赵存纪的心里越来越矛盾,这么大的一张网。 他一心想当个有用之臣,从来对党派之争敬而远之,可如今却似乎被卷入了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之中,他该如何自处? 赵存纪心中一片茫然,再次见到永朝公主的喜悦被生生掐断。 他在两人注意到他以前闪身离去。 * 楚乐仪与晏北林短暂的说完话,便各自散了。 回到自己待了大半天的靶场中练弓箭,明天就是他们这些公主、郡主以及一些朝臣家的贵女,还有年纪较小的皇子打靶比赛的日子。 她用的都是特制的轻制弓箭,使起来并不很费力,但练久了也总会胳膊酸疼。 终于连着几箭都打到靶子上了,楚乐仪对自己很满意,决定奖励自己休息半个时辰。 刚把弓箭交给绿衣,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仅仅是黄侯就能满意了吗?” 黄侯指的是离靶心最远的,得分最低的区域。 楚乐仪回头一看,此人穿着像是武将,但面皮十分白净秀致,不像久经沙场的将军,说不定是哪位将军的儿子,或者哪位侯爷家的已经封了的世子。 楚乐仪脑子里事先记住的人物单里,瞬间跳出好几个人名。 见过面的人,她都叫高嬷嬷画出来了,这个人不在其中,她应该表现的不认识。 她朗声说道,“黄侯怎么了,一开始我还打不上靶子呢,现在已经进步了,少管我。”她回过头去带着绿衣要去休息。 那个人身长腿长,飒踏流星的几步就跨到楚乐仪面前,笑起来如雨后晴空一样, “别走,我看你半天了,看的我都着急。我有法子让你速成,打中靶心,要不要学?” 楚乐仪仰头看他,近了发现此人长的很特别……剑眉星目的十分英气,脸却很嫩生稚气未脱,再加上他身上穿的铁甲战袍,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本来对那番速成打中靶心的言论嗤之以鼻,但在看了这张脸之后,她决定可以先不休息。 她退后几步,让绿衣把弓交给他,“我先看看你几斤几两再决定要不要学。” 那少年接过弓,忍不住又笑,“哈,你们女子用的弓就这样?跟个玩具似的。” 说着他避开楚乐仪,站定脚步,身体微侧。 右手持弓,左手轻巧地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熟练地搭在弓弦上。 接着缓缓拉满弓弦,动作流畅自如,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箭尖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光芒。 楚乐仪听到“嗖”的一声,箭矢如闪电般飞出,直奔靶心而去。 他表情轻松自在,垂下手臂,转身看过来,“够不够格教你?” 其实她不是很想学,本来她想的也是只要不拿最后一名就可以了,射箭又不是她的爱好,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但,她爱美人,地位仅次于爱自己和爱金钱。尤爱这种稚气未脱的,不知道逗弄起来是个什么光景。 多看美人有助于身心健康,有助于血液循环,有助于睡个好觉,跟美人多待一会能慰劳她练弓箭的辛劳。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勉强够格,你说说吧,有什么速成之法?” “你的方才射箭的姿态不够好发力,应该像我这样。” 他左腿向前迈出一步,右腿稍微弯曲,形成了稳定的三角支撑。“来,跟着我学。” 楚乐仪照他的样子摆开姿态,“这样?” “腰必须直,不能前倾,也不能后仰。”他说着用弓的弓背点了点她的脊柱处。 把弓放在她手上,又说,“肩膀放松下沉,不要耸肩。” 楚乐仪照着他说的做,因为之前有练拳的底子,动作不费力就可以完成的很好。 不过她并不在意此时自己完成的好不好,耳朵听着他的指令,眼睛看的却不是靶子。 唔,他耳垂上有颗小小的红痣。 “把箭搭上,拉弦。”少年在她身后侧望了望箭靶,又站回她手侧,继续教她要领,“你的视线要穿过箭尾的上方,跟靶心保持成一条直线。看到了吗?” “看前面,看我干什么?”少年跟个老师傅似的,故作严厉之态。 楚乐仪实话实说,“看你好看啊。” 说完这话就看少年愣怔了,“啊?” 楚乐仪不看他了,根据他说的要领,把视线对准靶心。 他从未见过如此明目张胆夸男子好看的女子,哑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楚乐仪提醒他,“你看我,是不是对的很准?” 少年见她努力的瞄准着,本来还很稳的手,突然轻轻慢慢的抖起来,好像是力量不够。 他上前帮她把弓抬了抬,“抬高一点,呼吸要平稳,尽量在呼气的时候把箭射出去。” 楚乐仪眨眨眼睛,“你来听听我的呼吸平稳吗?是这样吗?” 练了这么多年的弓箭,少年还从未试过要听呼吸是不是平稳,这,这根本不是需要听的。 只要看人的胸脯没有剧烈波动就能看出来,他刚要开口说她,忽然想到这是个女子,怎么能随意看女子的...... 他深觉不对,话到嘴边没说出来,换了句别的,“你只要身形是平稳的,呼吸就......稳了。”教女子练弓箭,竟然这么麻烦。 第97章 香气 看她的手还在轻微的抖,少年终于忍不住,射出的第一箭,要给她些信心,她才有动力继续练。 年少时他也是这样开始的。 他帮她握住弓,“得罪了,我这是在教你。”另一只手臂揽过她,搭在箭上。 快速的瞄准,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又是直冲靶心而去。 他立刻撤开手退回原来的位置,“怎么样,知道要领了吧?按我说的再做一遍。” 他努力忽略掉萦绕在鼻尖的香气。 楚乐仪看着靶心上的箭,确实有了点信心,原来这样就可以射中靶心了。 她转头回他一个明媚的笑容,“不错嘛。” 少年皱了眉,仍难掩目光中的璀璨,“什么不错嘛,这可是我帮你射出去的。你还需勤练,不能自满。” 楚乐仪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我夸的就是你啊,美人师傅。”然后转过身按他教的要领瞄准靶心。 他站的很直,身上都凝固了,脸庞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高高束起的发偶尔在秋风中飘扬。 看向她射箭的姿态不对,想要提醒时,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虽然是教了她一招,倒也不用叫师傅,不过少年被她叫了师傅,心里还是有几分愉悦的。 只是为何,她还要在前面加上个美人? 师傅明明是要敬重着的,哪有她这样的。 他射出第一箭时的自信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青涩和羞怯。 楚乐仪连着射出了七八箭,比自己练的时候成绩都要好。有的时候是“朱侯”,有的时候是“碧侯”。 虽然还达不到靶心的位置,但她挺满意。 放下弓来甩了甩手,胳膊开始酸了,“多谢美人师傅教我,我会了,歇着去了。” 少年有了师傅的身份,责任心重了起来,“哎,这怎么行?一次都没打中靶心。” “可是我胳膊都酸了。”她捏着自己的胳膊揉了揉,把弓递给绿衣,“你喜欢看打中靶心,你练呗,我看着你练。” “你看我干什么?”少年的话突然止住了。 她不会要说,“看你好看”吧。 他攥起了拳,觉得自己这一会脑子可能有什么毛病。 果然,那女子就是这般胡来的人,她笑的清脆,说了句,“看你射箭好看啊。” 他伸手扫了扫自己的耳朵,突然怪痒的。 楚乐仪瞧见他的耳朵红了,那颗红痣衬得格外楚楚动人。 看着就美味,也不知道这少年不穿铠甲是何模样。 少年不看她,清了清嗓子,“咳咳……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能多看,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但他没走,等着她先走。 楚乐仪也已经尽兴,说了个好,便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你是谁都还没说,我总该知道自己教了位什么人。” 楚乐仪回过头,说道,“我都不知道教我的美人师傅是谁,我们扯平了。” 她不再多留恋,揉着自己的胳膊走了。为了看美人付出的力气有点多,好辛苦。 留下少年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什么扯平了,明明是他教人,付出的多一点。 今天在这里练射箭,明天应该会在靶场见到她比赛吧,也不知道是哪位官员家的小姐,倒是落落大方,不似平常宅院女子那般拘谨。 游旭向来对这些女子和小孩的比赛不感兴趣,觉得实在没挑战性。 可明天突然想来看一看了,毕竟是自己的徒弟,可不能给他丢脸。 全然忘记了,谁会知道她是他教的呢? * 楚乐仪泡完温泉,在贵妃榻上看自己随身带的日程册子,把一段拼音写成的“给瑥羽报仇”打了个对勾。 这事不能明着写,拼音就是好用,但不能多用,用多了眼会花。 “殿下,瑥羽公子来了。”是绿衣的声音,“他说有一局棋还没下完。” 绿衣心想着快要到睡觉的时辰了,今日公主又练了弓箭,极累的,可是今日瑥羽公子生辰,她还是进来报了一声。 “让他来。”楚乐仪合上自己的日程册子。 不一会瑥羽就乖巧的坐在她旁边,“殿下,我不是来下棋的,今天早晨辛苦您为我做了长寿面,听绿衣说,您还练了一天的弓箭,已是很累了。” 楚乐仪看着他乖顺的样子很是讨巧,语调被他带的也格外温和,“那你来做什么?” 瑥羽拿出一瓶药,轻轻覆上她的手,睫毛一颤一颤的,深潭似的眼不知在想什么,“想看看殿下的手好了没。” 楚乐仪翻开手心,只有握弓拉弦时的红印,指腹上早就好了。 “这,这怎么会......殿下也别太苛求自己。”瑥羽心疼的看着她手上的红印,打开药膏瓶要给她擦药,“我给您准备的羊皮手套怎么没带呢?” 楚乐仪由着他涂药,本也没什么,都没破皮,不过他想这么干就这么干吧,总要给人施展自己的用处的机会,承人好意。 她学着他的样子去吹自己的另一个手,“本来是带了的,我练了几次热了,就摘掉了。” “明天比赛要带好,别摘了。” “嗯好。” 瑥羽合上药瓶,还在轻轻托着她的手,眼睛里像是潭水幽幽,波光柔转,眼尾的红晕一直没退。 温情默默的,“晏公子来找我,说是给我庆生辰,是您告诉了他吗?他还让手下带了好些猎物过来,我经他同意,拿那些皮毛给我们两个用,想给您做一件冬天披的大氅,我也做一件相同的,可好?” 他动情的望着她,心里踟蹰,生怕她不答应。 楚乐仪最怕冷了,一听这礼物她也能分一半,当然愿意,“好啊,别做的太重,要轻薄一些。” 她手心已经干了,只有一点点药香气。瑥羽还不舍得放开,那么软。 接下来他应该退下了,可是他很想她,根本不想走。 开始没话找话,“殿下以往秋猎射箭也会提前练练吗?” 楚乐仪没有这块记忆,含含糊糊的说,“嗯,手生了,要提前练练。” 瑥羽脸上映出一个温良的笑,“我相信殿下一定能有满意的得分,殿下明天不要紧张,靶场箭矢众多,殿下要注意躲避。” 她的心都快化了,“真是个贴心的乖卿卿,放心吧。” 瑥羽脸上一热,她又叫自己乖卿卿了。 他本就风姿天成,感觉到了宠溺就模样更加骄纵起来, “瑥羽十八岁了,不是十七岁了,又……又大了一岁。”可以侍候殿下了吗? 他呼吸很难,难的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楚乐仪突然有种自豪的养成的成就感,虽然也没几个月,但也算是伴着他长大了一岁呢。 她直了直身子,抬手摸他的发顶,“很好,继续长。” 像摸着一棵亟待窜高的小树苗一样。 第98章 神神秘秘 瑥羽低着头给她摸,抿了抿嘴,还要继续长? 公主真的嫌他年纪小? 原来那时候公主嘀咕的“十七岁”,确实是有原因的。 “可我再怎么长,也始终比您小一岁,怎么办才好。” 他心中的忧虑脱口而出,略带忧伤面庞透着一层玉白的光晕。 楚乐仪不知道他这没来由的忧愁是怎么回事,他经常在晚上的时候格外多愁善感,她也不意外,于是打趣道,“怎么?你还想大过我去?” “没~”瑥羽往她身侧靠了靠,想贴近她一点。 看他这么愁,楚乐仪忍了忍没能忍住,想告诉他第二个生辰礼。 “你来,凑近一点,我告诉你一件事,别给别人听见了。”她一脸神神秘秘,朝他招了一下手。 瑥羽正往她身边挨着呢,明明可以直接低头与她并排着去听。 他偏要侧过身子面对着公主,然后再俯下脖颈凑近她,两个人像是交颈鸳鸯一般。 他小声的谨慎的说,“您讲。” 这里毕竟眼杂,此事机密,绝不能外露,她几乎是贴着瑥羽的耳朵,用极小的气声发音,还把手捂在上面。 “我给你报仇了。” 瑥羽眼睛一眨不眨,他听清了,耳朵很热,他想到公主的手红的厉害,难道是为他报仇去了吗? 虽然是他想要的亲近时刻,但他没了旖旎心思。 凑近了她的耳朵,也用气声说话,用手捂着,“您的手是在报仇时伤的吗?” 楚乐仪耳朵痒痒的热热的,耸了耸肩膀,仍用气声回答他,“不是。”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凑在一起,用气声交流。 瑥羽焦急的问,“您是怎么报的仇?可有伤着?” 楚乐仪想让他高兴一点,可说出全部又有些风险,于是拉着他的手去了寝殿里间,钻进被子里去。 一会露出个脑袋,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来这里面。” 瑥羽求之不得与她同榻同被,身子只是微微颤了一下就上了床榻,钻进香气满溢的锦被里。 乌漆麻黑的,用手肘撑着床榻,与她并肩靠着。 忽然耳朵旁有只手在摩挲,似是确定了位置,他感觉公主又凑近了,在他耳朵边呼着热气。 她仍是气声,“这样说话安全,我同你说了,你可要兜住,跟远儿也不要表现出来。” 瑥羽点头,想起被子里很黑,她看不见的,也用手找寻到她的耳朵,覆在上面,气声说,“我懂的,殿下安心。” 然后楚乐仪又去找他的耳朵,“楚乐枫失踪了,我让常画干的。” 这对瑥羽无疑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原本以为的报仇,可能是她会找找言曦公主的麻烦,不疼不痒的小麻烦。 可现在这,万一出了事,那可也是一位公主,一有不慎,是谋害亲姐、谋害皇族的罪名! 言曦公主曾说过,她是本朝最尊贵的公主,虽然他并不在意,可现在却一阵担忧,万一言曦公主背后势力很大,追究起来,自己的殿下可怎么办? “殿下,这,您该如何呢?我,我不值得您冒这么大的风险,我身上好了。”瑥羽深知自己说这话最没用,可仍旧心疼他的殿下。“她现在在哪里呢?” 楚乐仪,“怎么不值得,要不是刚好找到她那烂宅子,你就死了。她现在也是几乎就会死的局,看天意。” 星夙已经把所有错误引导的标识撤走,荒草野树的根本没有痕迹,近卫营什么时候能找到楚乐枫,找到的时候是活的还是死的,都看她的命。 楚乐枫骑的那匹马闻了到了标识上的气味,一定会疯狂的把人摔下来跑走,她没法自己跑出去。 就如同那时被被绑着折磨了五天,求助也无门,只能求死的瑥羽一样。 一报还一报。 瑥羽愣了很久,看天意?他的分量竟有这么重吗? 他从没想到过,他的殿下说给他报仇,是真真正正的布了个“看天意”的杀局,是真真正正的报仇。 “殿下......”瑥羽颤抖着,说不出话。 楚乐仪多少是有点遗憾的,“就是没打她五天,还是便宜她了。” 瑥羽险些撑不住自己,又凑过去,“常画怎么会在其中?万一牵扯到了您。对她来说是死罪,万一供出您。” 楚乐仪转过头用气声说,“她供不供我都是个死,当然要藏的好好的,先前她被关着吃到些苦头,知道厉害了。她那么会栽赃演戏,不用可惜。我跟她说了,她这是在赎罪,赎污蔑你的罪。放心好了,我都把人藏起来了。” 瑥羽的心肝脾肺肾都在震动。 这一番局面,公主要筹谋布划多久?用多少心思?用多少人? 瑥羽不知道,他不忍算。 想到在秋猎之前,她总是忙碌。 瑥羽喉头发紧,没有人用这样大的阵势给他撑腰,从来没有。 若是他的殿下被牵连出了事被关起来,他就动用手上一切的力量,死也要把公主救出来。 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弱。 怕自己不能保护她。 瑥羽覆上她的耳朵,“殿下,若出了事,您就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您不知情,被我瞒过去了。” 楚乐仪拒绝,“那可不行,这明明是我做的,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他疑惑了,“生辰礼?” 楚乐仪再次覆上他的耳朵,“今日第二件生辰礼是让你知道,害你之人,都遭了报应。爽不爽?” 楚乐仪说到最后,笑了出来,在瑥羽耳朵间呼出一口极长的热气。 瑥羽咬着唇,幸福的发晕。 眼泪再也忍不住,连同今日清晨的生辰面,将压抑的情感彻底宣泄了出来。 楚乐仪没听到他回话,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他的样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也说完了,她干脆掀了被子,呼吸新鲜空气。 见人还在趴着,脸都埋到被褥里去了。 她上去摇他的肩,“说呀,爽不爽?嗯?快说快说,爽不爽?” 瑥羽被她摇的趴不住,起身就抱住她,紧的像是要断了她的气一样。 “殿下......” 楚乐仪被他束缚的想翻白眼,“咔咔咔咳……先……松手……快憋死。” 瑥羽立刻松开了,扶着她的肩膀紧张的看她。 楚乐仪咳嗽了几下,看见他玉白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痕,眼眶红的不行。 心想,这应该算是爽了吧? 第99章 赶走 瑥羽看着她着明亮坦荡的神情,这些时日以来,心里所有的酸涩都被一扫而空。 殿下竟然肯为他做到如此,他要一直追随着殿下,永远。 自己快意恩仇也就罢了,连带身边的人也不许受委屈,殿下的照护,好生霸道。 从未有过的充盈在他全身流转,他觉得自己好像生出了新的血和肉。 他握着她的双手,郑重的许下诺言,“殿下,瑥羽的命,此后都是您的。”轻轻的润润的,并不强烈,却饱含他此刻全部感激。 楚乐仪看他鼻尖也红了,泪珠还沾着睫毛,漂亮的眼眸像是被雨水刷洗过,清澈又干净。 忍不住心生感叹,真是个精美的瓷娃娃啊,好像一碰就能碎。 她咽了咽口水,可惜了,不能碰。 也没什么,有所不为,有所为,也不是什么人什么事都一定要体验。 这个世界上她没体验的多了,无所谓,她的快乐源泉又不止于此。 “你的命还是你的,以后多多给我赚钱就好。乖~”楚乐仪摇了摇两人紧握的手,“你还没说呢,爽了吗?” 瑥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低着头嗫喏,“确实......大快人心。” 楚乐仪挣扎开自己的手,转身要下榻,脚在踏板上找鞋子,“你怎么还文绉绉的,就不能直接说吗?” 瑥羽实在说不出口,难为情,可怕她不满意,拉住她。 脸皮薄的快要烧了,“嗯。” 楚乐仪用手点点他的下巴,“你呀,就是个小夫子。不过一个字而已,真是难哦~” 她也没多在意了,心情舒畅,喝口水准备把人赶走,自己好睡觉。 明天还有打靶比赛,她可不能最后一名的。 瑥羽挪到床沿上,伸出一条腿拦住她的去路,着急了,对她低声说了个字,“......” 楚乐仪没有听清楚,惊讶的带着点趣味,转过身看他,“说什么?我没听清。” 瑥羽半个身子还陷在公主的被褥里,筋脉还在紧绷着,身体不敢再动分毫。 咬白了嘴唇又松开,垂下眼眸不敢看她,用了略大点的声音,“爽……” 这一下楚乐仪反倒精神了,文绉绉的小夫子瑥羽,竟然也会说这种字眼,以前也不知是谁,生怕自己孟浪,还小心问她来着。 她几乎要在心里笑开了,意外收获。恶趣味上来,捣乱似的装模作样,“啊?我真的听不清,你到底在说什么?大点声?” 瑥羽没看见她是带着笑意的,也不知道时隔这么久,她又在逗弄自己。 他鼓着勇气,却仍是盖不住的楚楚堪怜,“是......是说……瑥羽是说……爽了的。” 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他猛然抬起头,看见她的笑颜。 思维滞涩,心海茫然而空寂。她为什么笑? 突然想到什么,瑥羽瞬间就羞的难以自持,又怕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太过放浪,更羞了。 他扯了她的衣袖,“殿下......” 一团火焰正在悄然蔓延。 瑥羽就那么看着她,胸膛微微起伏,她笑的样子,好生灼人,好似能灼烈他的心和身。 楚乐仪忽然不嘻嘻了。 她略显尴尬,推了推他,“我去喝水,口渴了,别挡路。” 瑥羽一直在注视着她,看出她有一刹那无措,又被极速掩盖过去了。 她是在意自己的吧? 瑥羽不确定着,身上烫着,羞臊着,美的依旧摄人心魄,而且更美了,眼睛中带着些不同往日的艳丽,靡靡。 如同月下独自盛开,独自凋零的,最妖娆的花。 瑥羽没有让开,可能是近日多思多梦以致愁肠百结,或许是今天得到最好的生辰礼,生出些底气。 他不仅没让开,还更往前坐了坐。“姐姐......” 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脆弱,让她无法开口训斥他无礼。 楚乐仪倒是没想到训斥,她就是觉得,那什么,孩子过了生辰就是不一样,长大了,也没真的养过弟弟,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她脑子一片空白。 “你要喝点凉水吗?”她听见自己说。 瑥羽心神动荡,几乎立刻就听懂了她说的意思。 声音如同春水初生,求知一般,“喝凉水有用吗?” 楚乐仪转头看他,这人纯纯的是真的在跟她讨教方法。 好吧。 “你喝一口试试呢?应该是有用的。” 瑥羽摇了摇头,眸光流转,小心翼翼的,“好像是没用的,我试过的。” 试过??? 那也就是说...... “那你往日怎么做的,就怎么......你懂的,我可以给你让地方。”楚乐仪想到这是自己的地盘,“啊不是,你可以去你房间。” 瑥羽想到往日的那件襦裙,他没带啊,怎么办。 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轻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含义,“痛,不好受,像是得病了。” 说完他就开始自暴自弃的低哼,“病了,治不好了。” 楚乐仪此次落尽下风,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让你逗人家,着了吧,叫你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活该。 “你过一会,自己就好了,别害怕,这不是病,是正常的,乖。”她觉得自己此生的尴尬都在此刻聚集。 “这不是病吗?” “不是。” “那是什么?”瑥羽蹭着她,眼睛迷离着,胆子越来越大,声音时强时弱,呼吸也慢慢的急了起来,“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楚乐仪按住他,“这个就是说,年轻人,有的时候不稳定。对,年轻气盛。” “年轻?气……盛?” 瑥羽的尾音拖了一波三折,生生快要把楚乐仪吊死。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 她稳住自己,“你等一会,等一会就没事了。” 瑥羽很听话的应了,“好。” 他一条腿还拦着她,就这么僵持良久。 楚乐仪不去看他,瑥羽却一丝一毫都不肯错过她。 杏花般白皙的脸,红透了的嘴唇,他知道很软,带着桂花酿的酒香。 回忆把他弄醉了,等了一会也丝毫没有收敛,爱她的念头愈发狂放起来。 “要等多久?我是不是快死了?”他让自己的眼泪盈满了双眼,待落不落。 第100章 骗人 “胡思乱想!不会死人的。” 哎?他怎么又要哭。 那人的眼尾氤氲着红霞,泪就在眼眶里堆积,每次忽闪眼睫都会沾上一点晶莹。 小可怜。 她可不想让他生辰的尾声想这么不吉利的事。“真的没事的,我说的话你还不信?” 瑥羽握着她的手,拇指在手心温柔的摩挲着。 嘴上却说着置气的话,委屈骄纵,“骗人。” “哎?”楚乐仪神情一凛,“没骗你。”这个不具备知识的孩子,别把自己吓出病来。 想到这里她忽然警觉,也有那种情况,本来没病,误诊之后真的以为自己生病了, 然后吓的提前结束英俊的生命。 那可不行! 她看瑥羽眼睛里像是有一层雾,藏着不清不楚的什么东西。 是绝望吗? 他长腿仍然不收,轻轻软软的俯了身,将下颌落在她肩上。 方才贵妃榻上他们就是这样说话的,离耳朵很近。 他苦笑一声,哀婉至极,好像是在安慰公主,也在安慰自己,“唔,我没事,我只是痛而已。” 楚乐仪心道一声坏了,他别是走了什么死胡同! 她拍着他的背,“想点好的事,早上吃了生辰面,还有同窗来给你祝贺,我还给你送了个大惊喜,转移一下注意力就不痛了,好不好?” 他并没有好多少,反而忧愁的,虚虚的应着,“是,殿下,瑥羽会怀着那些记忆,慢慢的......” 楚乐仪不管不顾的扯着他肩头,把人拽开来面对面,捂了他的嘴, “慢慢的锤子,说什么呢,把你脑子里乱飞的东西都收起来,我教你怎么应付,乖!” 为了阻止瑥羽说出什么更不好的,她猛然生出一股豪气:问题不大,我能解决。 瑥羽的衣衫并不繁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松散了。 他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方才还强令自己放开一些,现在却不敢动。 只身无所系,魂魄若飘蓬。 只能靠一直以来乖顺听话的习惯,来维持身形。 轻轻抖着。 身后的靠枕十分软和,他歪头躲开她的注视,晕生双颊,含羞带怯。 又忽然想起歪头躲她,会惹她不喜的。 他咬了唇又松开,皱了眉又舒展,一点一点迫着自己,回转过脸来。 把自己的无助和脆弱都迎向她,眼角兜住那点泪。 雪白的颈项微露,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细腻的皮肤上泛起了诱人的粉红色。 “乖卿卿,不要怕。” “唔。”他整个世界只剩眼前的殿下。 一句乖卿卿,他就顾不得什么害羞了,心扉软和。 无论她如何,他都甘之若饴,从里到外,从心到身,都给她。 ………… 突然大口呼吸,抓紧了衾单,不能自止,急急的喊了她的名,“乐仪......乐仪……嗯……” 月洒银纱冷,雾失楼台空。 他失了自己。 ………… * 远山如黛,林木郁郁。 昨天夜里下过一场秋雨,今朝阳光乍破云端,猎场的空气中氤氲着草木的清芬。 射箭打靶的顺序到了楚乐仪。 这场比赛不同于狩猎那般剑拔弩张、处处争先,只算是公主、贵女们和年幼皇子的娱乐项目。 重在参与到秋猎中,同表对国之忠,对君之敬。 有立射与骑射二项,每人每项有三场射箭机会,根据射中区域算总分。 只要参与的都有射赏,不得最后一名就不算丢人。 所以楚乐仪毫无压力,昨天练了好一会呢。 她不慌不忙举起弓,用力拉满弓,眯起眼睛专注对准靶心,“嘶——”胳膊疼。 手腕也酸。 待回过神,箭矢已经飞出去了。 在空中划过一个并不优美的弧线。 楚乐仪:? 栅栏外有围观的人,看到她的也表现并不奇怪,前面也有位公主射空靶子。 但一旁的游旭站不住了,他从没觉得这么脸上无光过。 记录官报了永朝公主的名号,他才知道昨天是给谁当的师傅。 但这徒弟实在弱的令人难以接受。 站姿不到位,手臂抬不起,手腕角度也不对,拉满弓还没怎么瞄准呢!就松开了手。 一切白教! “哈?鬼上身了?”游旭深邃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又仔细看了看,对,就是昨天那个人,没认错。 顾方海抱着臂膀百无聊赖,这种比赛他从来不看,他宁愿去看将士那边的比赛。 今天硬是被游旭拉过来,说来看他徒弟。 他见游旭的神情像是遇了鬼,歪头问, “你徒弟不会是这位吧?永朝公主?了不得了,当上公主的师傅了。你怎么还认得永朝公主呢?什么时候的事?没听你说过呀。”顾方海上下打量着游旭,眼神颇有深意。 “她肯定是没熟悉弓箭,这把不能当真。”游旭身形一闪,越过栅栏。 顾方海被游旭蹭的偏转了身子,“喂!你要带公主出征还是怎么着?” 游旭没理后面的声音,直接大踏步的走向要放下弓的楚乐仪。 游旭在她一侧站定,俯身拜过,“见过永朝公主,您昨天还能打上朱侯呢,今天这怎么回事?下一场雨给您下失忆了了?” 楚乐仪拧着手腕,看来人身着劲装,身姿挺拔如白杨,意气风发的。 他嘴上说着敬称,用的却都是批评的言语,楚乐仪有些好笑。 “咦,这不是我的美人师傅嘛!” 游旭正是锐不可当的年纪,看自己教的徒弟这么不争气,当下就展开手臂引着她往另一边走。 “您别套近乎,您告诉我,姿势,位置,呼吸......您是不是全忘了?劳驾您来这边,我再教一教您吧?” 楚乐仪才不想练,她昨天练了整一天,晚上又意外干了个活,刚一拉弓她就察觉不对劲。 再练,手和胳膊就更吃力了。 她拒不拿弓,背着手站在一边,犯了很大的愁, “美人师傅,你就好心放过我吧,一会还有两场立射,三场骑射,再练,我怕是坚持不到骑射最后一场了。到时候弃权比拿最后一名还丢人呐。” 游旭风姿俊美、面庞嫩生,目光中的锐利却像鹰隼一般,如墨画般的浓眉,微微上扬。 恨铁不成钢,压抑了又压抑,差点要仰天长叹, “殿下,恕我无礼,您的手,难道是残了不成?” 第101章 事出有因 好嘛,楚乐仪看出来了,美人师傅在射箭方面,很要强。 就如同她在争权夺利方面,有天生的驱动力一样。 他们都有自己的执着。 可惜了,她不会因为他射箭要强,就做出符合他愿望的事,即使他长的美。 她只知道她累了,累了就要休息,身体是她自己的,掌控也在自己。 她对射箭拔得头筹不感兴趣。 直接说了句,“对,我手残了。请问你家中可有幼弟?” 游旭的胸间还沉着呢,忽然让她给问住了。 秋日映衬下,游旭眼睛里的光就像是闪烁的冰晶,他游移的回答,“没有。” 楚乐仪做恍然大悟状,轻叹一声,侧身看着远处的群山,眉目淡然, “哦,那你不懂我的处境。我有。” 说到她的幼弟,游旭只能想到那几个小皇子。 她跟他们掰手腕了?所以才会不稳? 但皇族姐弟的事,不是他能置喙的。 原来她今天射箭不利,确实事出有因,游旭现在方觉自己说出的话过分,暗骂自己的性子。 “对不住,我这……说话太急了,您的手怎么了?我知道一些扭伤错筋的治疗之法,可以帮您看看。” 楚乐仪把她的手垂在半空,像真的残了一样晃了晃,“内伤,需要静养,你也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下一场还有一会才到她,日头当空,楚乐仪不想挨晒,走去附近的歇息帐篷,找了个藤椅来坐。 游旭也跟着,“殿下,您都已经如此严重了还要比赛吗?后三场还要上马拉缰绳。” 楚乐仪,“还好,身残志坚不坠青云之志而已。” 游旭听完此话心中一动,随意看了一下公主的手,不像是严重的错骨,并没有变形。就不再看了。 楚乐仪看他站在一侧,身披银甲,长发束冠。 面容英挺,气质凛然,妥妥的一个少年将军样。 就是太高了,仰着看他很累。 她眼神往对面的椅子上一点,示意他坐下, “你别担心我了,担心担心自己吧。” 游旭,“我?有何可担心?” “再过一阵子,你可能要见血。” 游旭看她认真澄净的表情,笑容破冰而出,“您会占卜?” “不用占卜,我观你面相,就能看出大概,如果再看看手相,就更准了。” “多谢公主,见血有甚好怕的,我不惧。” 楚乐仪,“边域战事一触即发,你就不想看看,到时候是你见别人的血,还是别人见你的血?” “您是说,我这次能跟着上战场?”他带着椅子直接一阵风似的凑到公主跟前,伸出手来给她。“您给我看看,我这次领多少兵?” 游旭身子前倾,目光一瞬不瞬的,饱含期待的看着她。 楚乐仪接过他一只手,手指修长,干燥温暖,虎口处有薄茧,一看就是常拿刀剑所致。 她用手指尖沿着他的掌纹描摹,唔,这个感情线,这么坎坷,倒是专一。 这个财富线,尚可。 功名利禄嘛...... 楚乐仪低眉垂目胡看了一通,并没说什么,又让他换另一只手。 捏了捏他的指尖,原来武将的手指肚也这么硬,他练过铁砂掌吗? 游旭眼看她神情越来越飘逸不定,心中不安。“额,可是有什么大的变局?” 楚乐仪又捏了捏他的手心,好歹手心有那么点软。 她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天机不可泄露。” 游旭一听这话浑身难受的说不出来,深邃锐利的眼神也软了下来,“哎呀,您就说一点呗。好公主,啊?” 楚乐仪放下他的手,极具深意的低着嗓子说,“那我就说一点,你好好记。” 游旭点头,生怕错过一点。 她清了清嗓子,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慢吞吞的说出来,“无论这次你上不上战场,今后你都要记住, 沙场点兵,宜详察敌情,谋定而后动。 铁甲虽坚,亦须智谋为辅,方能克敌制胜。 金戈铁马,当知进退有度,不可逞勇。这是我赠你的良言。” 游旭思考了一会,“您说的很有道理……跟我爹说的话,有那么一点像。” 楚乐仪:废话,就你这一眼能看透的冲动性子,你爹除了这些还能嘱咐你什么。 绿衣进来禀报:“殿下,您的第二场要开始了。” 楚乐仪接过弓,起了身,回头还嘱咐了一句,“切记哦。” 留下一脸疑惑的游旭,他坐着想了会,嘟囔,“那我这次到底能不能上战场?我能带多少兵?公主也没说呀。” 又过了一会,“那些话还用看手相面相看出来吗,我都会背了。” 他走出帐篷,天光乍眼,他眯了眯双眸,“这个永朝公主,诓我!” * 瑥羽这一整天,都是在惶惶然不可立之中度过的。 因为昨天公主问他的问题,他没有答上来。 那会儿还是大夜里,他仍在失神,公主也愣了一会。 突然冷不丁的问他,“瑥羽,你刚才是在叫我吗?” 他的血液忽然又被点燃,沸腾不止。 他不能说是自己情不自禁。 他不能说人生第一次就是低吟着她的名,将自己的灵魂化为灰烬的。 不可以说出来,他明明是在装作不知事的。 当时他只能哑声,微微侧首,向她道“殿下恕罪,瑥羽无意冒犯……只是我曾书写过您的名讳,就记住了。方才一时忘了分寸……” 接着就再也无法说什么。 此后他们各自去洗过,公主也没有留下他,再没说什么。 他羞涩的想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要赶自己走。 可又怕自己叫了她的名讳,惹她不喜了。 今日他在房间里独自铺开纸张,画着山山水水,脑子里全是她,却不敢再去她的寝殿等她。 忽然听见远儿的声音,“郎君,殿下找您呢。” 瑥羽眼睛里闪过喜意,伸手搁下毛笔,往自己身上打量有没有墨迹。 全身都检查完之后,摆出一个自认为最乖的样子去找她。 但愿公主已经消气了。 刚一踏进门槛,就听见公主清凌凌的声音, “瑥羽,我今日拿了最后一名。” “别人还取笑我了,说我手残了。” 瑥羽疾步走进去,看她正在靠在案几上吃葡萄,急忙净了手,给她剥葡萄肉, “殿下,莫要难过,您已经尽力了,是谁说您手了?那人说的不对,您不要听。您的手明明很完美。” 楚乐仪张嘴咬过葡萄,“都怪你,昨天累着我了。” 瑥羽脸色刷的一下子就红了,绿衣还在一旁立着呢,这叫他可如何是好。 他声音沙沙的,“殿下恕罪,瑥羽……有错。” 手指正好碰到她的一点嘴唇,沾上些亮晶晶的。 触了火似的赶快收手,“殿下,我错了……” 楚乐仪转着眼睛想,“那倒没什么错不错的,如果你愿意赔我点什么,我心里就能平衡一些了,也算没白做工。” 白做工? 瑥羽烧着脸去了公主一侧坐下,拉扯着她的衣摆,在她耳边轻轻的诉, “殿下,有旁人在呢,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我们单独说这事?” 采苓正好进来,端了一盘熟的正好的桃子,“殿下,这是临奉山这边才有的大桃子,两个手都不好捧,又甜又脆。” 楚乐仪拿起一个,确实很大,赶上她的整个脸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桃子?她顺口说,“嗯,还粉粉白白的呢。” 她一晃神,奇怪,为什么这几个字眼这么顺口?嗯? 瑥羽似是想起什么,昨夜,她看着他说的话。 兀自咬住了嘴唇,突然紧紧揪着她的衣角暗中晃来晃去, 似在埋怨,似在羞涩,似在催促,“殿下,我们……我们……我们独自……说……话……” 玉洁松贞的,快哭了。 第102章 表现 这副泪眼朦胧的样子最是戳人,楚乐仪把大桃子放下,仔细问他,“怎么了?” 瑥羽抿了抿嘴,不说话,含羞带怯的幽怨一眼,便乖巧低下头去,手仍抓着她的衣角。 她忽然明白过来,他在害羞。 “你们先下去吧。” 绿衣和采苓绕过屏风穿过正厅出了门,但采苓极不甘心。 她还没和公主探讨这大桃子,是做成公主喜欢的果露,还是蜜渍,亦或是切块,撒上酸梅粉,酸酸甜甜拌着吃。 她好不容易寻了个特别的物事让公主感兴趣,又叫瑥羽公子夺了她表现的机会! 好手腕,这个瑥羽公子,她知道的。 彼时公主喝醉的时候,这人私底下可是什么都来的,又是绑缚又是腰带的。 这会子他突如其来不知所以的,见着个桃子都能腼腆上了。 呵,采苓无语的想笑。 前几天瑥羽公子还夺了她给公主擦头发的活! “士可忍孰不可忍!”她越想越不对头,这是在跟她抢主子呢。 绿衣平静的出声,“方才公主问起这山上的香料,说想带回去一些,你寻桃子的时候有没有听人说过?” 采苓松开两个拳头,两簇燃烧的小火苗在眼中跳跃,怒气转瞬即逝, “有啊有啊,公主要带多少?” “有没有说想做什么用?” “熏衣服、制乳膏还是做吃的?” “你跟我来……” …… 瑥羽见旁人都走了,现下单独与她挨坐在一起,害羞突然又切换成了另一种。 他不免想到,自己与公主已经那样亲密了。 顿时心里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一浪接着一浪抚过他的脊椎和胸腔。 呼吸渐渐变重。 他心里巨大的空,想要抱她。 不,即使抱着也难以满足。 楚乐仪发现身侧的人,眼神比刚才还躲闪。 眼尾和脸颊一样,洇出浅淡的绯色。 心里嘀咕:我没欺负他吧?应该是没有…… 她低头追逐他躲闪的眼神,“看你,明明是你要赔我最后一名的损失,现在倒显得好像是我在欺负你。” 瑥羽急急的抬头迎上她,“您要什么,我有的都给您,如果没有,我去找来。” “那我欺负你了吗?”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软糯,“殿下没有欺负我,殿下还……” 瑥羽的喉咙也酥软,后面竟哑了声音,“殿下还帮了我。” 楚乐仪,“羞啦?” 他想到自己紧绷又勃发的情绪,和粗重的低喘,道出了隐隐在担心的事情, “瑥羽孟浪,那番不自制的样子,一定不好看,会吓着您吗?” 这漂亮宝宝到底在自卑什么啊? 他脆弱的由着她掌控的样子,和臣服于欲望的失焦瞬间,艳丽的不似凡间之人。 只会勾起她深埋的破坏欲。 楚乐仪将一颗葡萄在嘴里碾碎,决心要给他建设一下自我。 “好看的,生的很好。” 生的,很好? 瑥羽随着她意有所指的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两腿之间,脑子里嗡嗡的响。 殿下怎的如此…… 呜…… 他终于羞得不能再羞,为了阻止她的目光,侧过身拥上前去抱了她。 撒着娇埋怨,“不许说了,殿下不许说……不看了……” “我又没说假话,就是很好看啊,粉粉……” 楚乐仪咯噔一下,突然明白瑥羽刚才为什么那样无措了。 无辜的鼓了鼓腮,没再说下去,怕把人弄哭了。 可是他应该树立一个正确的观念看待自己。 楚乐仪将他拉开,“你知道吗?人的身体是很美的,不用为此感到羞耻。” 瑥羽错愕,眼睛亮了亮,仿若灵动的小鹿眼睛般澄澈。懵懂,“殿下……” 楚乐仪继续说道,“你不觉得吗?人的身体,堪比天工造化。” 她的手放在瑥羽的心口处,隔着衣衫,慎而重之。 “譬如你的心脏,统领全身气血,我感觉的到,它现在跳动有力。 她的手在他胸膛缓缓移动,不带一丝色念, “你的肺,它正一起一伏的,在自由的呼吸之间,吐纳着天地之气。” 瑥羽不敢动,体会她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游走,一会又到了胳膊上。 “我能摸到你的骨骼,它在帮你支撑全身。” 楚乐仪适时捏了捏,“这里面还有你的筋脉和肌肉,张弛有度。” 她抬起他的胳膊转动他的小臂,像是在摆弄一只木偶人, “所以你的肢体借着筋脉肌肉可以活动自如。” 她松开他的胳膊,又捏住他的指尖,两个人一齐看着指腹在慢慢变红。 “看它多好看,你的血液,流淌不息,时时的在滋养着你的四肢百骸。” 瑥羽的耳朵尖也在慢慢变红。“嗯……” 楚乐仪顺着他的修长的手臂,伸进他的袖子中,蜿蜒向上,眼睛盯着他看。 “温软细腻的肌肤。” 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充满欣赏和流连, “协调搭配的五官。” 腿也在抵着他的腿,“强健有力的肢体。” 瑥羽的触感在不断放大,从上到下无一不被她控制着。 像是被禁锢在了不想也不能挣脱的,牢笼。 他喉结滚动,浑身都在暗自叫嚣。 她缓缓地描摹他的眉眼,鼻尖,直到嘴唇, “人的每一处都是那么精细,每一处都值得赞颂。” 楚乐仪并不知道他在紧绷,继续说着,“你有没有照镜子看过自己的全身?” 瑥羽想起自己看着镜子,深觉得自己身上伤痕丑陋的那晚。 喉咙间低低的泻出,“看过……” 她慢慢的按住他的嘴唇,目中突然有了一点不自知的波动。 “既然看过,你应当知道吧,无论是体态,曲线,形状或是颜色……身体,都是美的。” “此等神妙的躯壳,是自然的恩泽,绝不需要羞耻。” 楚乐仪强制自己的手回到原本该待的地方,不再流连。 她认真的模样里有骄傲,自豪,明媚,不断冲击着他。 瑥羽也望着她,她那样专注和温柔,却又穿透力极强。 仿佛能透过纷扰的尘世,直接钻到他的心灵深处。 此等玄妙的躯壳……他突然想到临奉山她的寝殿里,温泉浴池旁…… 彼时的画面被他及时避开了眼,却还是因为冲击力太大给他留下了不能磨灭的记忆。 那份记忆里,她就像神女一般,周围氤氲着热气,缭绕纠缠于她的身侧。 在今日她对他讲了这么多之后,瑥羽才明白,自己的那天的惊心动魄是因为什么。 瑥羽很能明白了她说的话,人的身体是美的,是令人惊叹的天公造化。 这其中不包含任何私心杂念,只有仰望和虔诚。 他周身渐渐放松下来,萦绕在一种被呵护着的氛围里,心神荡漾。 “殿下说的是。”他笑开了,满室都装不下他眼中的璀璨光华。 “懂了?” 他点点头,“懂了。” 并不迂腐,孺子可教。楚乐仪拿了一颗葡萄给他喂进去。 一本正经的继续灌输,“所以呀,人伦之始,女子体内藏育生命,‘男子根本’则是为了播种。” “你身体的冲动,是源自于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是自然规律,你不用再害怕了。” 瑥羽舌头上蔓延开酸甜的汁液,捂着嘴急促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他往一边侧了身子避开公主,一阵一阵的,像是能把吐纳天地之气的肺直接咳出来。 脖子和脸颊憋的绯红,满眼泪花。 “你呛着啦!”楚乐仪脑子里全是海姆立克急救法,拍着他的背。 他轻轻摆手,“没,没……殿下,我没事。” 瑥羽早知殿下不是寻常女子,但这也太不寻常了。 她是怎么想出“播种”这个说法的? 又为什么把“男子根本”讲的那么轻而易举? 她怎么可以……这么开朗呢,开朗的他总是招架不住。 楚乐仪等他顺过气,看他没事,吃腻了葡萄,端详起那颗桃子。 她极嗜甜,酸甜,香甜,冰甜,各种甜…… 瑥羽顺好了气,回过头去,克制不住自己的小心思,有些酸涩。 “殿下,您说的我都谨记了,就是……这些话,这样的话,您同别人说过吗?” 楚乐仪望着那桃子,舔着嘴唇说,“什么话?粉粉白白的话吗?” “殿下!”瑥羽几乎想咬她一口。 “你好凶哦,你到底要不要赔偿我?” 瑥羽被她惹的一会气长一会气短,努嘴无奈道, “您说,您要什么?” 楚乐仪突然想到了什么,笑若春风,“你把你桂花酿的方子给我,这样我以后就不用总是同你要了,我回去要做一个桂花酒酿桃子饮。” 原以为会对她有求必应的瑥羽,倏忽冷了脸, 声音显得有些空洞,“不。” 第103章 坏弟弟 楚乐仪微微张了张嘴,神色端凝,这个美丽坏弟弟。 他才说了什么都给她,即便没有的,他也会找来。 开口要了,他就不给了。 呜呼哀哉,人心不古! 她不忿,“你答应的,什么都会给我!” 瑥羽依旧没有松口,眼眸似寒潭,深不见底, “殿下想喝,我可以给您酿制,每次可以给您一壶。” “我陪您同饮,我断不会缺了您的酒喝。” 以前还是成坛成坛的给,现在只给一壶? 楚乐仪站起身,掐着腰俯视他, “我要用它做桃子饮,一壶怎么够?” 瑥羽身侧的温度乍然离开,有个风暴在他心中肆虐。 他极力忍耐,目光紧紧锁住公主,莫名强烈的占有欲几乎要将他吞噬。 公主定是要做给那个于公子的! 他和她,明明才那样亲密过了,公主为什么还要想着那个于公子呢? 瑥羽红了眼眶,挺直的脊背此刻显得潇潇,扬起烟霏露结的脸庞, “您就这么惦念他?” 她皱了眉,“我惦念着桂花酿,是对你酿酒技术的肯定呀。” “您惦念的明明是于公子。”瑥羽微微倾身,想抓她掐着腰的手,却被她拍开了。 越发委屈,“您要了桂花酿的方子,是不是要给于公子做桂花酒酿桃子饮?” 啊原来是在攀比于耀祖,楚乐仪这才舒展眉目。 “那我许诺,这次做成了先给你喝。把方子给我吧?” 瑥羽心里刮过呼呼呼寒风,“原来您真的是为了要给他做饮子?先给我喝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为了他做的。” “我是自己喜欢,不是为了他。” 楚乐仪用脚踢他的腿, “你不想给我还不要了,我让绿衣去街面上找,我一一尝过,就不信还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了!” 瑥羽被踢了一下,才找回自己些许理智。 于公子简直是他的逆鳞,方才一想到那人,他心里就如同有冷火四处乱蹿。 不该的,不该如此同她讲话,她才拿了最后一名,兴许还难过着。 对了,她应是不好受的。 就算不好受,也是先说了一通开明的言语,来安慰他的羞涩。 瑥羽平息自己的郁气,努力沉静的望着公主, “殿下莫恼,我把方子写给您,别费神找了。” 楚乐仪用手指点他的额头,“你好叛逆,不要了你又给。好吧,我勉为其难的接受。” 瑥羽苦涩的附和着,抿嘴笑了笑,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 这两日没什么安排需要她参加的,楚乐仪好好歇息了一番。 原本她还预备着若是有贵女们相邀在临奉山游乐,按着画像认全一些人。 但由于近卫营每日都巡查几次,颇有种风声鹤唳的氛围,以致于今年秋猎没有像往年一样热闹。 更是听闻皇帝因什么事大怒,要提前回程。 每日表现的极有闲情逸致且惫懒的楚乐仪,早就急不可耐。 铁矿权一日没落定,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很快,一行人跟随圣驾回到惠京。 看似平静的惠京城里,诸事待发。 刚一回公主府,楚乐仪就收到了珍宝阁传来的信件。 是兵器司赵存纪的亲笔信,信中恳请她明日于珍宝阁相见,有要事相商。 瑥羽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公主的神情,待她看完,立刻就问。 “殿下,赵大人有何新的要求吗?” 楚乐仪把信给他,“你看看吧,根据你们平常的接触,他这样说话,大概是什么程度的相邀?有必要去吗?” 这个时间点上,十分敏感,为避免被不必要的麻烦,她和赵存纪应该尽量不见面的。 她本应该在幕后,等着赵存纪在朝堂上的发挥即可。 瑥羽拿着纸张端详,赵存纪言辞简短,字迹中隐约有心急的痕迹。 依瑥羽敏感的洞察力,只能是在极其重要的事情上出了岔子,他才会如此严肃。 从开头到结尾落款,没有半点对公主的旖旎情愫在其中。 瑥羽抬起头来,目光慎重,“殿下,可能是真的要您出面了,我猜他心境不稳,您要有所准备。” 他思考了片刻,又说,“玄铁的供应和用料协商,我可以保证没出问题。若是他有情况,或许是在别的方面。” 更具体的,瑥羽已是不知情,只能凭着猜测去建议公主多做准备。 楚乐仪心里莫名的起了一圈波动,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采苓进来禀报,“殿下,太子殿下到了,说是给您送他猎到的几张好皮子。” 瑥羽立刻把信收进袖中,先行告退离去。 楚乐宸一进书房,就去了里间罗汉床上坐着。 命她屏退左右,关紧门窗。 楚乐仪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侍卫,在书房外排开的唬人架势,神情小心翼翼的装乖, 坐在罗汉床的案几对面,把案几上面的酸梅粉拌桃子往前一推。 “谢皇兄了,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你尝尝,这是临奉山带回来的桃子,若是觉得好吃,走的时候带着些。” 楚乐宸像是并不满意她坐的那么远,伸手点了点他同侧的罗汉床边沿。 “来这里坐,我有话问你。” 身居太子之位,常年浸染上了上位者的气势。 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令人生畏。 楚乐仪纳了闷,皇兄素来待她亲和,见过几次也没有用这种审视的目光看她。 她用小叉子插了一块酸梅桃子往嘴里炫,一边漫不经心的虚坐在他同侧。 楚乐宸沉声道,“还有心思吃!” 她一点一点嚼着,脑子飞速的转,也不看他, “皇兄,你这是在谁那里受了气,拿我当撒气包呢?” 楚乐宸等她嚼完,阻了她又一次伸出的手,把叉子拿过来放下。 “看着我回话。” 楚乐仪侧过身,仰起头,乖巧的笑笑。 一会晴天一会雷鸣的,不愧是她母后生出来的人,儿子肖母。 “您说。”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并不大,只有两人能听清。 “楚乐枫的事,你有没有在其中?” 楚乐仪微微张嘴,睁着无辜的眼,“楚乐枫?她什么事?她伤风还没好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自己吹了风不能去参加打靶也能赖我?” “倒了八辈子霉了,这么大一口锅盖在我头上!” “我去找她说理去!也太输不起了,我自己拿了最后一名我说什么了吗?” 楚乐仪作势就要起身,气势腾腾的招呼人出府。 第104章 尾巴 楚乐宸一把拽了她的胳膊,又让她稳稳的坐回自己身边。 叹了口气,语气稍松,“不管是不是你,谁问你都要有这样的反应。” 她差点晃到他怀里去,撑着案几瞪大了眼睛,“啊?我不懂皇兄的意思。” 他接着说,“楚乐枫在秋猎上失踪,昨天在林子里找回来了,身上有伤,几天未进食,现在气息微弱。” 她眨巴眨巴眼,楚乐枫也是命大。 楚乐宸捏紧她的下巴,逼迫她转头, “现在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你应该幸灾乐祸她遭了罪,应该后怕你自己在秋猎上是不是与坏人擦肩而过。” “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副可惜她没死的蠢样子!” 她愣怔,这是来试探她的。 下巴颏有点疼了,“皇兄,你你你放开,我疼。” 楚乐宸甩了手,“说!从头到尾,怎么筹划的,怎么行事的,一一说来!” “现在不说,以后出了事我怎么给你兜?自作主张的,怎么就沉不住气!” “你与她往日的愁怨,我以后自会帮你清算,何须你亲自动手?” 虽然最后两句确实保护力爆棚,但楚乐仪并不想动摇。 她思索了一阵,终于在楚乐宸又蹙起眉毛之前,低声开了口,“楚乐枫为什么会失踪呀?” 楚乐宸眼神暗了暗,“你还嘴硬。” 她面上露出小女儿家的天真和怒气,“皇兄,我是不是你亲妹妹?我就问你呢,她到底为什么会失踪?快告诉我,不然我就不跟你天下第一最最好了!” 楚乐宸看她突然跟个小母老虎似的呲起牙来了,“天下第一最最好?” “对啊,你一来就质问我,给我扣帽子,我不好受,我已经决定了,我不跟你最最……” 楚乐宸打断她即将出口的最后一个字,丰神俊朗的面庞终于有了点缓色。 “行了,别耍脾气。楚乐枫利用自己名下的香粉阁,表面上跟边域往来一些女子香粉的贸易,暗中传递贩卖我们的战马的信息。” “父皇急着回来,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为什么她会在秋猎上被带走,又出现在林子里,她始终不开口。这里面猫腻甚杂。” “按说贩卖战马是悄悄进行的,边域怎会突然把他们的人脉线路给暴露出来?” “此举与他们无益。这里面有没有你的手笔?你快说来,我把你的尾巴都抹干净。” 楚乐仪捧着脸在案几上撑着,“有可能是他们分赃不均呀,有了冲突。” “你也知道,边域那边的人,不讲什么理智,行事冒进。哪能以我们这边的常理推断。” 楚乐宸垂眼看着她的侧脸,看不见她咕噜咕噜转的眼睛,心里有了数, “父皇正要我协同大理寺、御史台办理此案,楚乐枫要是一直不开口,也只能往这处推断。” 楚乐仪回身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父皇让你办理此案?皇兄,这可是你的好机会!” 楚乐宸,“荒唐言语!楚乐枫也是我妹妹,你如此言语不羁,就不怕……” “哎,外面不都是你的人吗?你不信任,他们会站在外面守着?我言语不羁也是你给我托着底嘛,对不对皇兄。”她讨巧一笑,眸中灿烂。 她已经镇定下来,露出一丝微笑。从容的分析道, “楚乐枫通敌,不仅牵涉到她的生母瑶贵妃。就连她一母同胞的五皇子也无法幸免。” “还有朝堂上说话分量极重的宰相——楚乐枫的舅舅,更是难以摆脱嫌疑。” 她一脸幽怨的继续撒娇扮可怜,“皇兄,楚乐枫是我仇人。去秋猎的路上她都不忘欺辱我。” “瑶贵妃在后宫总是招摇,妄想以区区贵妃之位压母后一头。” “五皇子楚乐铭,更是威胁你储君位置的劲敌。而宰相,天然的在朝堂上站在五皇子一派,给他助力。” “这一家子跟我们都是仇敌,父皇把刀给了你,也是在为你打算啊。” “你何不放手去审,通敌一事,能铺多大铺多大,有谁在朝中不顺你的,可以动手了。” 楚乐宸一眯,越听心思越沉,这些事他不是没想过,但仍有一虑。 “看不出来,你如今倒也有了几分城府。”楚乐宸摸了摸她的发顶,“我不想自相残杀,但威胁我们一家的人,必定不能任其上蹿下跳。” “如今的关键,在于通敌一事,是真的,还是冤假案。” “若是冤假案,我必然不能在此时发作,徒然被人抓了把柄。若是真的,倒有文章可做。” 楚乐仪与他相视一笑,“原来皇兄是为这事来的?” 楚乐宸沉声,“还笑!更重要的一点,你到现在也没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参与?若真是冤假案,我及时抹了,给你收尾。” 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拿了叉子去吃酸梅桃子,幽幽的嚼了两块。 “皇兄,通敌这种事,谁敢造假?不要命啦?图什么?” “御史台,大理寺,里面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又不是傻子,会查不出造假?” “我看呀,没有人会冒这种傻风险,去造通敌的假。只能说楚乐枫他们一家子,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说对吗,皇兄。” 她又叉了一块桃子,神情志在必得,明媚丽质,冲他挑了挑眉。 楚乐宸背着窗,深邃舒朗的面庞有一圈轮廓光晕。 他握着她的手,低头就着叉子,咬下那颗快要进她嘴的桃子块。 轻慢的嚼着,眼帘掀起来颇有深意的看着她,从容不迫的带着上位者的气场, “我只懂玩乐的皇妹都能看出这些,那通敌案大概是真的了。” 楚乐仪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不似花香,不似果香,而是一种平和沉淀的香气。 “当然是真的了,这简直就是天助你也。” 他咽下酸甜的果肉,心中暗忖,是天助还是人助,未必说得清。 “永朝,我只愿你能安康喜乐,不要冒险。” …… 送走楚乐宸,楚乐仪瘫在罗汉床的迎枕上休息脑子。 跟皇兄你来我往,说话推算,有一种指鹿为马,云里雾绕的疯感。 这次整治楚乐枫,既是为了给瑥羽报仇,也是在为她夺回铁矿权提前扫清一些潜在的障碍。 说不定向父皇告密铁矿的人,就在他们之中。 既然这一家子跟她都是仇人,难保在铁矿权上不会给她使绊子。 就算不能伤筋动骨,也能让他们自乱阵脚,无暇找茬。 皇兄这边,此次算是暗暗的过了明路。 他们各搞各的仇人。 秋猎一举,一箭三雕。 第105章 香薰 午后阁楼里,瑥羽又夺了采苓的活,坐在矮凳上,悉心的给公主磨着圆润的指甲, 他脊背挺直,垂着头,极为温雅。 “殿下,您身上有檀香的味道。您换了香吗?” “檀香?”楚乐仪回忆起皇兄身上那股平和的香气, “可能是皇兄身上的香气,被我沾上了。是不是一股不像果子,也不像花的味道?” 瑥羽,“是,味道醇厚沉静,并不像您常用的甜。” 她正看着瑥羽呈递给她的册子,前一阵子的玄铁供货详情,谈价的过程,契约记录都在其中。 瑥羽垂眸,待她翻了页,默默寻摸她的另一只手。 他与太子殿下同乘一条官船来惠京,虽然他未近身伺候什么,但也在一个房间谈过话。 太子和公主的谈话距离,想来应该与太子和他,当时在船内房间谈话的距离,差不多的。 而且船内房间更加小一些,比公主的书房要小的多。 瑥羽几次也不曾闻见过,太子身上的香薰是什么味道。 更别说沾染上了。 即使是兄妹,男女七岁不同席,兄友妹恭,礼不可废。 他们今日,到底坐的有多近?才能沾染上气味。 瑥羽脑海里都是书房里间和外间的桌椅远近。 无怪他会敏感。 虽然他读过很多遍《洁身自好篇》,里面也有关于香薰的篇幅。 可瑥羽身上不愿意熏香,衣衫洗过后,也让远儿尽量把上面的皂角香气散掉。 一派清新雅然。 只为了自己能纯净的,在她的甜香中泡透。 时时沾染上她的气息,就像是一种每日必须的习惯。 少一天都难受的不行。 如今她身上突然有了他人的檀香味,瑥羽颇有些不适。 即使是她亲哥哥。 “瑥羽,我皇兄送了我几块好皮子,你上次说要做大氅,也一并把那几块领走,多做几件。” “是。”瑥羽小心翼翼的摆弄着她的手指,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至极,生怕弄疼了。 他抛却那些乱七八糟的不适想法,温和的问她,“您想染个什么颜色的丹蔻?” 楚乐仪看一旁的盒子里,放着三种已经捣碎的花泥,紫色,粉色,正红。 “正红吧,做的可怕一点。” 瑥羽抬起头,懵懵懂懂的,“可怕一点?” 殿下的指尖圆润那么可爱,要如何染的可怕? 阁楼上八面琉璃窗氤氲着朦胧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显得他嫩白的面庞甚是光滑,犹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温润。 楚乐仪想起嫩豆花这种吃食。 嫩嫩的,白白的,舀起一大勺晃晃悠悠的,搁在瓷碗里。 加上蜂蜜,草莓,芒果,火龙果,芒果,杏仁片,花生碎,再加一点桂花,玫瑰花瓣。 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瑥羽被她看红了脸,眼睛时不时的躲一躲,脸却硬撑着,仰着头给她瞧。 她曾说过,他的身体是美的,生的很好。 他睫毛一颤一颤的,眼眸中情意绵绵的泄出碎光来。 注意到她咽了咽,更是让他难以自持,心魂乱飞。 他嘴里面的液体越来越多,抿了抿嘴唇,也在咽,咽的越来越渴。 吃了我吧,要我。现在。 楚乐仪忽然在他眼中看见与她貌似相同的渴望,“你也饿了?” 瑥羽弯了弯眉眼,语气温顺,迎合着她,“饿……” “我让厨房给我们做豆花吃,采……”楚乐仪被轻轻的捂了嘴,瑥羽垫着巾帕,靠在她唇上一点。 传来瑥羽淡淡的语调,脸上也不像刚才那般殷勤,“殿下,一会再吃吧,做丹蔻还要好一会。” “现在让厨子做了,做完丹蔻正好吃到。” 瑥羽觉得采苓进来会气死,采苓在秋猎回来一路上都对他颇有微词。 “那您别喊采苓,我去吩咐,您先歇一会。” 瑥羽吩咐回来带进一丝秋风,把门栓插好,连带着他的眉眼都有些舒淡之意。 重新撩了衣摆在矮凳上坐好,又端详她的手指,“殿下,您方才说要做的可怕一点,还没回答呢,要怎么才算可怕?” “涂的颜色深一点。” “是。” 瑥羽一一在她的指甲上敷好花泥,用布片把每个手指细细的包起来,缠绕上棉线。 “殿下,紧吗?” “正好。” “那我系了。”瑥羽一双修长的手,手指灵活,做起系线这种事来也是赏心悦目的。 等到十个手指都被包好小帽子,楚乐仪在眼前伸展开打量。 还要等好一会,虽然麻烦,但不会像指甲油一样腐蚀手指甲,也算是原生态。 瑥羽给她拿来一个大绒垫布袋,放在她腿上,“殿下把手放进去,等的时间久了手也不会冷。” 接着他收拾好那一个个小罐子和小工具,这些东西在他的大手里就像是玩具一般。 慢条斯理地将它们放进盒子里,盖上盖子。 东西都归拢好,手上还带着些红泥,他抬着伸到半空中,在她眼前, “殿下,您看,好红,像我的血。” 楚乐仪把她不能自主的手搁在绒布袋里,看他的样子格外像个小孩子, “不洗留着吓我?” 瑥羽并没有听,反而把手指上还没干透的花汁颜色沾到嘴唇上。 好像是用了力,揉的嘴唇变了形状。 他仰头看着她,微微张着口,揉着自己的下唇, 目光纯稚的问她,“殿下,这里没有镜子,您帮我看看,涂的匀吗?” 楚乐仪眼看着花汁一点一点落在他唇上,晕染的更加红润鲜艳。 衬得他本就精致的脸更加艳冶,娇嫩可人。 楚乐仪欣赏着他的动作,“你还有涂嘴唇的爱好?” “嗯……还会涂这里……” 楚乐仪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凌空向下。 一抹鲜艳夺目的红,点染在他透白的脖颈上。 正确的说,是在喉结凸起的位置。 他侧身仰着头,所以楚乐仪能勉强看到一点。 “殿下,我这里自13岁开始长,就像那处一样,慢慢长大。” “您说会不会也跟自然规律有关?不是病吧?” 楚乐仪:因为那是你的第二性征啊少年…… 他表情是一本正经的求知,楚乐仪即使心绪浮动,也只能一本正经的给他科普, “男子,12岁到16岁,喉部软骨就会突出了,不是病。” 瑥羽还在按着喉结,细长的手指在上面摩挲, “它在咽的时候,就像这样,我会很渴很渴,这也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吗?” 楚乐仪几乎没眼看他脖子间红白交错,和滑动的喉结,她硬着头皮避开, “你可能真的是渴了,渴了就喝水。” “不是口渴,殿下。”瑥羽看她偏过了头,立时抛弃了矮凳,坐上她宽大的藤椅。“是渴。” 楚乐仪察觉身边蹭过来的身子,用胳膊碰了他一下,“别跟我挤。” 他的气声又轻又软,忽远忽近,可怜又委屈, “您手指上的花泥刚刚包好,我费了好大的功夫呢,您现在不可以乱动。” 瑥羽气恼着: 看着我还能想着别的吃的,殿下真是爱分心。 接下来就不可以分心了。 只能想着我这个吃的。 第106章 训诫 楚乐仪受不了这个魅魔弟弟,总是扰的自己心不静。 她承认自己一开始就很喜欢逗弄瑥羽,因为他长的美,姿态俊逸,单纯又容易脆弱,总拿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她。 可后来呢,在一日一日的交互中,她不再当他只是一个漂亮的纸片人了。 当他无力改变自身处境,依然在努力积极地活着,依靠自己的才智而非别的什么,来取得她的认可。 当他误以为自己会给楚乐枫当禁脔,竟想要草草结束生命。 从那次回府之后,他乖巧、顺从,全心全意的依赖着她,叫她姐姐。 为了讨好她,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去做的。 即使她没有说过的事,他也极尽心思去观察、主动献上。 若是为了得到庇护,他得到了。 可他还得到了她对别人少有的共情。 先前,她甚至都不想教他如何应对绿茶,只是让他尽量避开女子去做事,为的就是在他替自己做事的过程中不要出岔子。 现在,她真的如同在教养一个弟弟一般,教他生理知识,为的是让他不要因身体问题而自卑。 不教的时候,她不在意他懂不懂,只在意他能不能把事情做好; 教的时候,她在意他懂不懂,更在意他心里好不好受。 如此转变,楚乐仪自己也心惊。 她耳边传来瑥羽的声音,语气绵软,像春水涟漪, “殿下,不要想别的,我在您身侧呢,不要想嘛……” 楚乐仪转头看向瑥羽,一脸的无辜乖巧,眼神清澈透明,没有杂质。 神情温柔,隐隐带着恳求。 嘴唇上还沾着鲜艳的花汁,喉结上的红色更是有些许暧昧靡艳。 这等纯真无垢和勾人欲望互相交汇着的少年,很容易激起她的破坏欲。 却又要及时停手,告诉自己,不可以。 谁庇护他,他都会这么敞开全部的自己吗? 楚乐仪静静的望着他,目光中传达着警告:瑥羽,你当做姐姐的人,都想破坏你。这样毫无遮蔽的敞开自己,是很容易受伤的。 瑥羽因她意味不明的危险目光而悄悄离开了一点,不敢再贴着。 他垂下眼不敢迎接她的双眸了, “殿下,瑥羽冒失了。” 他有点委屈,身侧的人没有凶他,可是只一个眼神就像说尽了所有的训诫。 公主在想谁呢? 不许打扰? 可是他都将自己交给公主了,凭什么公主在与他相处的时刻,还要想着别的。 瑥羽心里像是有把锥子在凿,仿佛不怕凿穿似的狠命的凿着。 要怎么样才可以获得她全部的关注? 楚乐仪看着他无害的样子并没有心软。 如果她对自己心慈手软放任妄为,他又会轻生的吧。 或许他对自己释放的诱惑力一无所知。 如果以后再碰上她这样的坏人,可不一定有现在这么好的处境了。 楚乐仪出声说,“我不乱动,你也不要乱动,要不就去坐对面,要不就回你的小凳子上。” 对面很远,花几棋盘围绕,氤氲的琉璃窗下自成一派小天地。 瑥羽挪到了离她更近的矮凳上,也只是矮了两拳的尺寸,就是这样一来,不能与她贴着了。 他端坐规整,声音轻颤,“别恼了我,好吗?我改。” 虽然他的占有欲会使得他在察觉公主分心的时候,十分苦涩,但如果不改,公主说不定会厌了他。 楚乐仪,“你确实要改。” 瑥羽的手在藤椅上铺的羊羔毛上揪扯,红了眼睛,也红了羊羔毛,“是,殿下。” “你知道你很漂亮吗?” 他像是听见了天外来音似的,不可置信,这是在对他说话吗? 瑥羽抬头,面上的脆弱还没来得及掩盖好,“漂亮?” “你不仅异于常人的漂亮,还会引人想要霸占凌虐。”楚乐仪真心的告诉他。 瑥羽的心都快跳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是在说他容貌出众的意思吗? 他符合那一条标准了? 有点鼓起勇气,内心的苦涩释怀,羊羔毛被他揪的更紧了。 漂亮? 霸占? 凌虐? 瑥羽心底升腾的岩浆几乎要把他的骨和肉都烧焦。 他听见她接着说,“要表现的冷一点,强硬一点,坏人才不敢越雷池一步。” 瑥羽没想到是这个走向,但总归公主不是在生他的气。 顺从开心的应着,“是,殿下。” 悲伤和愉悦一瞬间切换,他的脸就好像是六七月份的天气。 原来她不是在讨厌他。 他很快活。 “那你冷硬一点我看看。” “冷硬?” “对,现在。答应了就要做到。” 瑥羽陷入了难题,对爱慕之人如何冷硬。 呵护珍藏温柔以待还总觉的不够呢。 “快点。听不听话。” 瑥羽急急的小声应着,“听话,听话的。” 他皱了眉,脸上委委屈屈的,深潭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她。 扁着嘴不乐意。 又怕这样子太冷硬了。 换成微微的拧嘴。 过了一会,“殿下,这样可以吗?” 她心绪难明,周身发麻:完了,楚乐仪,你完了。 她想转过头去扶额,但手还在绒布袋里等时间。 算了,担心是最没有用的作为。 “就这样吧。”楚乐仪无力。“你去把花泥洗一洗,再不洗就真的留下颜色褪不掉了。” 瑥羽浑身上下都是活过来的怡然,又开始不听话,“好看的,殿下,不洗。” “不好看。” “您方才还说我漂亮。” 楚乐仪,“……” 瑥羽小心把手用湿帕擦净了,“我同窗的脖子上也有过。” 她疑惑,“你在玉章学府都学了些什么?” 瑥羽看了看自己被擦干净的手指,慢慢的说, “他的脖子上也有红色的,他说是吻痕。他说是狠狠的恩爱过了才会有的。” “殿下,我也想要。”他意有所指,一双眼睛清澈如镜。 楚乐仪盯着他,“你们男子凑在一起就是聊这个吗?” 瑥羽不想让公主误会他孟浪,“是有人聊的太大声了,我无意中听到的。我平日里对诗书、经义那些感兴趣。” 她点点头,瑥羽初来公主府时也是手不释卷的。 “你也有些日子没去玉章学府了,刚才我看了你记录的玄铁供货和协商,兵器司的事已经逐渐稳定了,明天开始你去读书吧。” “是,殿下。”瑥羽失望,为什么不可怜可怜他,给他一个吻痕呢? 都被吮的出血了,那该是怎样的极乐。 “殿下,没有镜子,我看不到,您帮我看着,好不好。”瑥羽把湿帕子搁在嘴上一点。 “你自己涂在哪你自己不知道?” “忘了。” “是这里吗殿下?”白色的湿帕沾上一点红晕。 “嗯,继续往左一点。” “这样吗?”他清纯如莲。 “你别舔呀,不许伸舌头。” “哦……还有脖子上,帮我看看吧,殿下。” “你把擦完嘴唇的那一面换换呀,全擦到脖子上了!” “哦……”瑥羽把湿帕子折翻过来,“是这里吗?” “往上一点,你不记得你的喉结在哪里了吗?” “哦……殿下别凶我嘛……我看不见的。”瑥羽另一只手摸索着碰碰她的膝头,侧着,仰着脸,“是这里吗?” “是。”楚乐仪眼前是他光洁的下颌,“好了,你一直在上面蹭什么?” “怕擦不干净呀。”他咽了咽。 很好,这下擦干净了,楚乐仪身上有点热。“别这么一次一次的用力,你不疼吗?” 他透白的脖子变成粉色的,还擦出了血丝。 瑥羽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是故意的。他在当着她的面,凌虐自己。 “嗯……有点疼,殿下……”瑥羽脆弱的抓着她的胳膊。 第107章 敲门 瑥羽的手不轻不重的拢在她胳膊上,用波光潋滟的眼盯着她。 楚乐仪觉得手上盖着的绒布袋,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绒布袋。 简直就是封印她的锁链! 如果没有这个封印,她可能会做很过分的事。 这种邪念疯涨,又全力禁锢的冲动, 任由黑暗吞噬,又强行收敛的欲望。 实在是令人……不适极了! 忽然听见有敲门声。 门被推了推,好像从外面打不开,“殿下,您要的豆花好了。” 是绿衣的声音。 瑥羽不得不将蔓延的情愫搁置,起身去开门接过食盒。 阁楼的旖旎气息被打散。 待他回来的时候,失落的发现,公主眼睛里的痴迷已经不见了,变得像往常一样清明。 他从食盒里拿出瓷碗,“殿下,丹蔻的时间还未到,我来喂您吧?” 楚乐仪看着他没有说话,往常采苓也会在她不方便自己动手的时候喂她,她小幅度的点了一下头。 得了她的允准,瑥羽手执勺子,把一勺香甜软嫩的豆花靠在她嘴边。 她张嘴吃下去。 她想要的甜豆花中的水果,有的是这世界还没有的,这个世界的版本只会加蜂蜜、桂花和红豆。 豆花的香味却比她想要的更浓郁。 她一口一口细致的品尝着。 瑥羽也没有她那个世界的思想和灵魂,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仿佛每一粒尘埃都沾染了两个人疯长的渴望。 日头斜过一点,琉璃窗因此形成一道道柔和的光环,好似捆在两人身上。 一勺又一勺喂好之后,瑥羽的眼神已经变得深邃如夜,看着她的嘴唇出了神。 “我想用白毫银针。” “好。” 瑥羽去冲茶给她清口,脑海里还在回忆着她鲜艳动人的唇。 水倒出来烫了他的手,激的他猛地缩回去,微微皱起眉头。 低头看了看被烫红的手指,心中依旧无法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波动,但心里那股炙热的感觉却像即刻要烧了他一样,久久不散。 他缓缓将茶倒入茶杯中,水汽袅袅升起,带着一丝淡淡的茶芽香气,仍未能驱散他的悸动。 花几上的插瓶里,雅望菊开的热烈。 若是他泯然不够突出,就会像这缤纷各色的雅望菊一样。 满怀欣喜的盛开,悄无声息的枯萎。 她都不会留意一眼。 何不更大胆些呢。 主动邀蝴蝶落在花的身上。 即便只一次,他都会用尽手段。 叫她记住自己热忱澎湃的火焰,此生都不能忘怀。 瑥羽端着茶杯,脚步轻盈地走向她,挨坐在她身侧,“殿下,可以喝了。” 他平静的喂着她,看她咽下去。 心跳太快,不能自抑。 她那么乖,由着他服侍。 她双手被禁锢,他就能得到这样的奖励。 这是他一开始研究她指甲上的丹蔻时未曾想到的。 是今日多得的益处。 “应该好了吧?”楚乐仪指的是丹蔻。 瑥羽突然不想让它这么快就好。 尽管已经消磨了很长时间,但他犹觉不够。 温和笑着,“殿下,久一点,颜色会更牢固的。您想做什么,我来当您的手。” 楚乐仪心底难以自敛的沉吟:确实想做。你要当我的手?那你摸摸自己。 楚乐仪晃了晃脑子,怎么心猿意马的,难道是葵水要来了? 算了,封印就封印吧,他不用受欺负了,对他来说是好事。 楚乐仪极力压下恶劣的因子,无奈的接受了现在的状态。 强制自己的脑子在某方面关机,把虚妄的念头排空。 尽管很难。 “还要多久?” “殿下,有什么事情您就支使我去做嘛。”瑥羽尝试转移话题,“您还要吃豆花吗?” “不吃了,你怎么没吃。” “我喜欢看您吃。” 尽管他想用她用过的碗和勺,但他还是没这个胆量,怕她生气。 瑥羽伸出手理了理她的鬓发,“殿下,我想帮您梳头。” “头上这些钗钗环环的太繁琐了,不要。” “您的腰坐的酸不酸?我帮您按按吧?” 没有公主的允准,他的手在她腰后半空的位置停留。 楚乐仪,“不酸,你帮我读一读招祁山的金矿策划书,我想在改点什么来着。我们一起想想。” “在我书房抽屉里,你去找找。” 瑥羽轻轻拢起手,顿了会,应一声,起身打开门。 楚乐仪得以松一口气。 她好难。 不忍着怎么办呢? 难道要问他:你愿不愿意当一次你姐夫,给我解解闷?就当一夜…… 算了吧,她自认为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还不到这么变态的程度。 她低头看了看毛绒的“封印”,好吧这是天意。 瑥羽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沓纸张,还有个精致的大木盒子。 楚乐仪目光被那个盒子吸引了,红木的盒身四周饰以金丝银线,勾勒出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花瓣栩栩如生。 “那是什么?” “您猜。” 瑥羽把远处的长案几搬过来放在楚乐仪腿前的一点距离,将她彻底“禁锢”在方寸的空间之中。 上面摆好笔墨纸砚,又把计划书放在正中间铺好。 他从一侧走进去,坐在她身侧。 俯身抬了她的脚,往长案几的脚踏上放,“殿下踩在这里。”然后又将长案几往两个人身前拉。 楚乐仪有点好笑,现在他们两个就像是学生,端坐在课桌后面。 有种读书时期的拘束感。 “太窄了,往前推一推。” 瑥羽柔情默默的向她解释,“再往前就不好写字了,殿下,我读给您听,您想补充什么,我还要写下来。”暗藏私心。 “那是什么?你还没说呢。”楚乐仪盯着远处的红木大盒子。 “做完正事再与您说。”瑥羽眨了眨眼,开始念起计划书。 小孩子气。 琅琅的声音在室内流淌。 不一会就晕开了墨香。 计划书又增加了五张纸,两个人一问一答的,又把开采预算精细了更多。 瑥羽将纸张上的墨迹吹干,垂首整理好。听见公主又问,“快给我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啊?” 他将盒子拿过来,把盒子放到中间,占据了案几的大部分,轻轻打开。 一共有五层,琳琅满目的金银宝石耳坠子映在她眼前。 盒子开了一节一节的,她要伸着脑袋也没往上看全。 款式之多,颜色之艳,做工之精细,堪比宫里赐给她的那些。 但又跟宫里的不同,好像有的造型更招摇奇特一些。 楚乐仪对穿戴没那么感兴趣,日常都是由着采苓和绿衣打理,也仍旧对这盒子里像是宝藏一样的储物愣了愣。 她真诚的发问,“你喜欢搞收集吗?” 瑥羽盈盈的笑,眼波流转,“都是为殿下收集的,各个地方的精贵样式都有,只是还未集齐,这是给您今年冬天这一季预备的。” 楚乐仪略感深沉,提示他,“瑥羽,我知道你花了功夫了,可我就只有两个耳洞。” 她的样子又把他逗笑了,碎玉一般潺潺, “殿下,您素来是让采苓和绿衣给您装扮,我羡慕的紧,也想给您戴一次耳坠,殿下可否允准?” 他目光渴望,已经拿了一只孔雀翎宝石的耳坠捏在手上,只等她说个好字。 第108章 不安 …… “殿下,这样会疼吗?” “不疼的,快一点。” …… “这里?”他小心试探。 “不是,要直着来,别到处乱捅。” …… “您现在感觉如何?怕弄疼您,这里怎么这么软。”他戳了戳。 “还是不要戴了。”楚乐仪耐心失去。 …… “不~既然应承了差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瑥羽捏着孔雀翎宝石耳坠不放,另一手的指尖还在她的耳垂后面试探。 楚乐仪无言以对,明明是他要的这差事,怎么变成他应承的了? 她心中暗自叹气,一个耳坠还没戴好,已经捣鼓了一盏茶的时间了。 偏偏她的耳朵稍微有点敏感,有经验的找准了就戴上,是没什么事的。 可他是个新手,拿的又是弯钩形的坠子,比直耳钉更难捅进去。 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还不如随便戳过去,来的好受些。 忽然楚乐仪打了个颤,轻柔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感到一阵酥意。 身体微微一震,耳根瞬间热了起来。 瑥羽撤了手,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心中愧疚。 “殿下恕罪!疼了?”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再也不敢动了。 懊悔自己突发的想法,还没完全准备好就要试着给她戴耳坠,实在不够周全。 糊涂了。 他又仔细去瞧那耳垂,已经红了,但没有流血。 他先前哪知道是这样的难,耳垂的肉软的不行,耳洞又那么小一个。 常常是进到一半,或许没有一半,耳坠的钩子就进不动了,找不到出口。 隔着耳垂后的那层薄肉,微微凸出,却不出来。 简直惊心动魄。 “殿下,瑥羽不知轻重,让您受苦了,瑥羽有罪。” “殿下我给您吹吹就不疼了。” 楚乐仪还没缓过来,就感觉一阵风撩过她刚刚刹不住的位置。 突然不安,“唔……嗯。” 她有些尴尬,“不……不了……” 瑥羽愣住了,眼前的女子玉颜飞霞,似晨露滋润的花瓣。 眸光微闪,声音软糯的过分。 平日里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明艳的、自信的、坚定的、如同光芒万丈的暖阳。 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好像天生就是无坚不摧的样子,甚少为什么而动摇。 除了她初醒时会有短暂的迷糊,在她清醒时,瑥羽还未曾见过她有这副柔软的情状。 瑥羽的心尖上突然极酸极胀,放缓了语调,鬼使神差的胡作非为, “殿下,还可以……戴吗?” 楚乐仪的胳膊缩了缩,紧簇了一双黛色的眉,为难的看着他, “改天……我今天……累了……坐的久了,腰酸。” 明知道不该失望的,可瑥羽就是有些小小的失望。 好像再碰她一下,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她不给碰了。 “我给您按一按腰吧。” “你起来我躺会就好了。” “殿下也曾在我疲累的时候帮我按颈呢,瑥羽想投桃报李。” “大可不……” “殿下……您的耳垂好红啊,我给您涂药吧。” 瑥羽说着话,拇指和食指已经自顾自的在上面轻轻的揉捏。 剩下的指尖还在耳下的皮肤轻微扫着,“这里像是有淤血了一样,我有散瘀的药膏,挖点在指腹上化开,前后都给您涂满,应是会好的快一些。” 瑥羽语速极慢,手也极慢,楚乐仪身子一侧都麻了,又打了个颤。 手又不能乱动,否则就推开他了。 她胳膊捣了捣他,心如死灰,“你在这里我很热,没什么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他才得了一点好处,在她看不见的一侧,目光幽深痴恋。 他怎舍得走,“还没给您洗了手指上的花泥呢,瑥羽不走。” 楚乐仪险些忘了,还有丹蔻。 哪次涂也没有这么漫长的,这次尤其拘谨。 今天这一下午,彻底把她的激素调节器给干废了。 忽上忽下,忽强忽弱,刚刚消减,又涌上心头。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 无奈道,“快洗了吧。” 瑥羽不舍的收回手,指腹还在回味着方才的温软和轻颤。 眉眼间尽是清俊之色,声调细腻,带着几分撒娇,“不,还要一会呢。” 她瞪了瑥羽一下,瑥羽轻声又说了个“不”。 “那你把这案几从我前面挪开,我觉得闷热。” “您是在嫌弃我坐在一旁吗,案几怎么会闷。我离开就是了。” 楚乐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也好。” 瑥羽满眼的受伤和不可置信,“殿下,您嫌弃我。” “是你自己说要离开的呀,我要歇着,我腰酸,快起来。” 瑥羽,“赶我也不让我给您按按,您好狠心。” “你走不走?”楚乐仪神情警告。 他开始胡编乱造了,“不走,我冷,要在殿下身旁取暖。” “冷就去找个火炉,找个汤婆子。” 他语气越发的绵软,像是用丝线缠着她,“不~还要给殿下洗花泥,丹蔻还没好呢。” 楚乐仪:…… 为什么又绕回来了? “我给您按按吧……您是不是害羞了?”瑥羽已经侧过身,准备贴贴。 楚乐仪,“什么害羞,跟害羞无关,你别离我这么近了。” “为何?” “你是弟弟。” “您是妹妹都可以跟您哥哥离得很近。” 楚乐仪惊讶,他怎么知道这么细致的事情?语气重了,“你在说什么话呢?你从何处得知?” 瑥羽因此而憋闷,没来由的委屈。 “您身上都有他的气味了,还不近吗?为何我就不能?”瑥羽红了眼眶,“也对,我这等贱民怎么与皇亲贵胄相比,您嫌弃也是常理,我离开就是。” 他说着就把红木盒子合上,连着眼身前的案几一同搬走。 “瑥羽,我没有那个意思,回来。” 瑥羽身影潇潇,回转过身来,像是谁家的白玉郎,十分无害的,并不看她。 “你就让我这样待着?”楚乐仪伸出她的一只手,上面有五个指帽。 并不用费什么口舌,公主两句话和一点略微沉下的表情,瑥羽就乖乖的回去坐在矮凳上。 拿了铜盆取温水,帮她洗掉了花泥,现出深红明丽的丹蔻。 就像在试探底线,瑥羽总想知道公主能有多少纵容可以给他。 可一旦察觉她真的有一点牵动情绪,他就不敢再放肆。 他心里想着,为什么于公子在公主面前可以那样肆意泼辣? 自己就一点都辣不起来呢? 第109章 沸腾 赵存纪再次来到珍宝阁小楼的偏厅,已经模糊了当初遇见永朝公主的欣然,取而代之的是连日来思索不尽的谜团。 他这次来先是行了全礼,并委婉拒绝永朝公主为他斟茶,自己握着那方煮茶壶斟了一杯。 望月白是瑥羽寻来的口味上佳的老茶,最适宜秋冬品饮,楚乐仪喝下去身上的毛孔都像是被打开了,很是惬意。 她看赵存纪这般泾渭分明的举动,猜不着是哪里出了岔子,也不去问。 只是屏退了左右,亲自上手一炉又一炉的煮着老茶。 室内茶气飘荡,温浓的香如同轻纱般弥漫开来。 赵存纪喝过几杯后,茶香已经在口中和身上沁润。 不得不说,茶是好茶,烹茶人的手法也是一等一的。 他眉头渐渐舒展,那些杂乱的疑问,终是没有能一一问出口。 人坐在这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很多东西。 玄铁是在下朝时从威武侯那里见到的,玄铁的来路是他问了晏北林,然后亲自找上的。 若是个圈套,只能说永朝公主的饵太过高明。 但他并不后悔采用了玄铁,毕竟这样的材料,如今市面上根本找不到替代品。 边域局势不稳,拥有更锋利、耐用的武器无疑能锦上添花。 从大局来看,这个决定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是合理的。 在被人牵引着行事的气恼过后,赵存纪更担心的是,永朝公主背后真正的目的。 他启声,“殿下,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殿下赐教。” 楚乐仪专注地煮茶,动作娴熟优雅,茶水在炉火的加热下慢慢沸腾,发出轻微的声响。 第三炉茶已经煮出望月白的真味,茶汤如同琥珀,清澈透亮。 她将茶汤倒入茶杯中,看着袅袅热气升腾。 “赵大人请讲。” 赵存纪把心头最大的疑惑抛出来,“殿下,您曾说,需要我在朝堂上言明玄铁的好处,助您拿铁矿权一臂之力。” 他适时的停顿。 楚乐仪,“正是。” “臣不明白,斗胆直言,您前方已经有工部尚书于大人开路,背后有太子殿下照拂。” “殿下自身更是圣上和皇后娘娘所诞的尊贵公主。” “当时臣并未完全答应此事,只是愿意中立的说说玄铁的实用情形,最终的一切都由圣上定夺。” “臣这一环,真的有必要吗?” 楚乐仪很意外,这番话说的带着反问的刺,不知他最近又思考了些什么。 “赵大人,既然您直言,我也直言了。” “确有必要。我选择了一条路,这条路上正好有您。” 赵存纪面目深沉,抬头看了看四周,门是紧闭着的,低声问, “敢问殿下,您选的那条路,是否与派系党争有关?” 楚乐仪这才知道他的顾虑,拿起已经稍微放温了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 茶汤入口即柔,甘甜香淳。 “无关。” 听到这一声无关,赵存纪并没有真的放下心, “既然臣答应过在朝堂上说一说玄铁之事,绝不会食言,但殿下可否告知臣,您选的是哪条路?”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您知道的呀,我是个财迷。选的当然是求财之路。” 赵存纪站起来,躬身行礼,“这……昔日这不敬之语,请恕臣无礼,就算您爱财……倒不是臣管闲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您有俸禄,有封田。您何须拿下铁矿权来聚财?为何要聚这么大的财?只是您自己用还是……您要用来支持什么人?” 她挑眉,总算知道了赵存纪七拐八绕的想说的是什么。 “当然是支持我自己了。钱财多了,我心里定。钱财少了,我心中担忧。” 这个回答赵存纪并不很能信服,又一躬身,算是为自己所言先行致歉。 “按您的俸禄,今岁既尽,来年复至,一直都有,您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楚乐仪伸手示意,让他坐下,赵存纪没有坐。 无奈楚乐仪只能说,“赵大人,若您是我,您想一想。” 他疑惑,“若我是您?无需操劳,每年都有俸禄,我应该是会满足的。” 楚乐仪,“赵大人,您继续想,您还是我。若您仅凭那几亩封田和些许俸禄过日子。” “一日朝廷诏令,让您远赴他乡,以姻亲缔结两国之好,您意下如何?” 赵存纪正义凛然,“食朝廷俸禄,身为公主,以姻亲缔结两国之好,止战,与民休息,这是身为公主应该尽的责任,若臣是您,臣会去。” 楚乐仪笑了,笑的赵存纪莫名其妙,“您认为臣说的不对吗?” 她摇摇头,“看来您仍然没把您当做是我,说的都是旁观者的言论。” “也罢,我想继续问您,若您是我,您答应了去和亲。” “然而此行山长水远,前途吉凶难料,或受尽凌辱,或得些微礼遇,皆未可知。” “更遑论,您嫁的是人是鬼,也无从预料,您唯有默默承受罢了。” “您又当如何?” 赵存纪拧了眉,深想下去, “这,这样的处境对于女子来说,确实艰难。但家国大义面前……” 楚乐仪,“那就让提出来的人去和亲,促成他的家国大义便罢了,何须让公主和亲?” 赵存纪没能说出什么,这样的言论着实天方夜谭,无理取闹。 楚乐仪又给自己斟了茶,慢慢喝完,“赵大人,您是不是觉得我荒唐?” 赵存纪被说中了心声,不好再言语这个话题,“那倒没有。” 即便是让这帮朝臣换位思考,他们也仍旧会站在他们的立场思考。 楚乐仪并不意外。 她继续说道,“赵大人,您继续接着想下去。若您还是我。” “您拥有广袤的田地,市肆繁盛,矿山富饶。” “您不仅缴纳皇粮课税,还经营着许多关乎百姓生计的产业,足以影响一方经济之兴衰。” 楚乐仪一句比一句重,“大淮少了您,便如同人抽髓去骨,虽不影响活命,但却极痛,却伤元气。” “这般情形之下,还会有人让您前去和亲吗?” 没等到他回答,楚乐仪便凌厉地说道, “岂不闻,即便外邦执意点名求娶您。” “我大淮朝中那帮男人定会直言:泱泱大国,何需一女子来缔结友好,止息干戈,实为羞耻!” “哐”的一声,瓷杯重重的搁在桌上,楚乐仪眼睛里闪烁着讽刺的光。 她没停下,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您说对不对?永 朝 公 主 !” 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赵存纪出了一身冷汗。 赵存纪跪在地上,“殿下恕罪,臣绝非有恶意。” 第110章 自己的妻 “我要很多钱,我要很多产业,我也能凭本事为大淮做更多的事。” “让整个大淮都不能随意安排我的去处,我得以安生的过活。” “这种想法,有何问题?赵大人,您有何疑虑?” 赵存纪听完她一腔直言,想安慰她, “殿下,有太子殿下在,有皇后娘娘,甚至圣上,不会有人让您去和亲的。” 楚乐仪,“古往今来,和亲的公主还少吗?以一己之力承担朝代兴替之罪的女子,也是有的。” “与其依靠别人放过自己,不如依靠自己有本事。” “和亲只是举个例子,若遇上其他事也是同理,不是吗?” 在赵存纪的观念里,男人通常是要通过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的。 但女子,只需有好的家族,再嫁一个好的家族便可以了。 没有了自己的姓,却能稳住异姓家族的后宅,也是极大的本事和胸襟。 所以男人更要呵护好自己的妻。 永朝公主与别的女子不同,偏要走一条更离奇的路。 赵存纪现在已经很确定,永朝公主绝不是太子殿下那一派系的。 她有自己的成算。 但…… 她不会是要…… 赵存纪仍旧跪着,言语中有忧虑,声音极其低, “殿下,女子历来不得干政,您生在宫闱之中,应当是知道的。” “臣无意当宣讲道理的烦人之辈,只是殿下如此要强,臣恐您刚极易折,若是一时冲动,必定会吃亏的。” 楚乐仪用拿着铜勺搅了搅一旁的香炉,烟灰随着搅拌变得凌乱。 他思想与她有天堑之别,在这个时代很正常。 但用人就是这样,用他擅长可用之处,十全十美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人,这世上是没有的。 若不是铁矿权一事朝议在即,她今天不会费这么多口舌。 “赵大人,我若是刚强,在您拒绝我给您斟茶时,就已经掀了桌子了,何须到现在都是苦心解释自己。” 楚乐仪又一次抬手,“您还跪着做什么,我可没让您跪。” 在他正好看见的视野里,楚乐仪释放出一个无奈的眼神。 赵存纪接收到这看似嗔怪,实则并未有怒气的眼神,心下了然。 他轻盈的起身,又躬身行礼,才坐下了。 尽管赵存纪每日与刀枪剑戟为伍,言谈举止却始终保持着文人的风度,好像那些冷冰冰的兵器与他格格不入。 他跟上次见面一样,依旧身着一袭暗色衣衫,举止温文尔雅,眉宇间透出一股书卷气。 楚乐仪淡笑着问,“存纪……存纪……您家人给您取这个名字,是不是希望您成为一个恪守礼制,坚守规矩的人?” 赵存纪不明白这话题怎么跳的这么快,不过认真答了, “殿下说的是,家父是有这个意思,他还希望臣能在复杂的世事中保持正直和坚定,成为一个值得信赖和尊敬的人。” 楚乐仪点头,把香炉里的香灰搅了个透彻,香彻底灭了。 “赵大人,我先前问您,还有何疑虑,您可以告诉我了吗?玄铁一事,违背了您家人对您的期许吗?” 赵存纪神情惊讶,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击中,他脸色微微一变。 提到家人的期许,需慎重思量。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从容,迅速整理思绪。 “并非臣自誉,臣一路科考而来,虽是文臣,但在其位谋其政,把兵器制造、材料、使用钻研了个透,如今更是到了痴迷的程度。” “若单说是采用玄铁,臣心中只有幸好没有错过之感,为大淮兵器之强盛,臣问心无愧。” “今日与您剖白疑问,臣也是做了得罪您及背后的力量的准备,想把这背后的缘故弄清楚。” “既然与派系党争无关,臣愿鼎力支持殿下。日后若能研制出更多利国利民的材料,殿下亦需大量钱财以资支持。” “此事,前前后后,都不违背家父对臣的期愿。” 赵存纪顺着思考回答过后,猛然发觉一件事。 经公主这一问答引导,他在肯定自己的做法,说服自己,且毫无漏洞。 丹田中沉下一股气,事到如今,这走向并不算坏。 楚乐仪心中清楚的很,若是玄铁制成的兵器没为他带来旁人的认可,他是不会有这番话的。 “既然是这样,多谢赵大人了。” 他看着眼前时不时抬头聆听说话的公主,感触颇深。 头一次见她时,觉得她年纪尚小,还想让她把家中长辈请来交谈。 中途却被她的炼铁爱好所惊讶,结果又被她的公主身份所震撼。 这一次再见她,觉得她有所图谋,心思难测。 中途却被她独特的志向所惊讶,结果又被她问及家父的期望所震撼。 他心潮兜兜转转,定下来时, 却看她抱着个香炉乱戳,眼睛乌溜溜的纯然的对上他。 再次回到一副年纪尚小、不知世事的样子。 仅见两面,怎么会有这么多面。 赵存纪不由得有内心发出,“极妙”的感叹。 若是生为男子…… 算了,赵存纪不继续想。没有这个可能,这个假设也就没有意义。 楚乐仪袖中藏着的那封契约,没有用上。 她设想过,若是真到了两人谈崩的时候,也只能拿当初他写下的私人契约当做要挟。 保证最起码这一次,他们不得不成为一条船上的人。 只不过这是最下乘的手段。 通过两人的交谈,她发现,逼迫一个这样耿直的文臣,只能赌他更爱惜官声,求全。 但也可能会遭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反噬。 还好他不算是食古不化。 事后两人又交谈了许久,具是围绕着秋猎场上,最新的弓弩箭簇所发挥的威力展开。 不知不觉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刻。 作为东家,楚乐仪觉得有必要客气客气。 “赵大人,这里的厨子做江南菜颇为拿手,不如就在这里用午膳如何?我也算是尽地主之谊。” 她没想到自己礼貌一说,赵存纪竟然真的答应了。 当然,午饭,虽然言语不多,也算是友好和睦。 午饭后他也没有说离去的意思,楚乐仪只能带着他在小楼里逛,尤其是江边风景较好的几个窗户。 他们都逛了个遍,算是消食。 期间笑语晏晏,相谈甚欢,赵存纪的话题总围绕着她曾读过什么书,还有什么别的爱好。 后来他们在廊子休息,品茶赏鱼,瑥羽从珍宝阁后院不宣自来。 他听得珍宝阁的人传话说,两人看起来已经谈完正事,不止一起吃了饭,还一同逛江景,逛园子。 真是一时看不住,就叫人钻了空子。 他翩姗而至,清艳的衣衫,俊俏的面庞,舒朗的身姿,无一不美。 “见过殿下,见过赵大人。” 楚乐仪已经到了饭后犯困的点了,看见他出现瞬间亮起了光彩,“你来了,有什么事?” 满眼睛里写着:你一定是有大事! 第111章 笼罩 瑥羽直回身子,语气轻柔,“殿下,您后院失火了。” “失火了?!”楚乐仪放下茶杯, 一连串的发问,“烧到了哪里?怎么失的火?现在灭了吗?” 赵存纪也是一惊,这瑥羽不愧是有定性,失火这样的急事,说出来都像在吟诗。 瑥羽抿了抿嘴,垂下眼眸,“烧到了芝兰院,起火原因可能是杂物围绕,现在……还在燃着。” 楚乐仪站起来,回身向赵存纪告辞,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赵大人,我后院起火了,我先回去看看。” “您不忙走,在这里饮茶等我,我去去就回。” 赵存纪连忙起身,躬身行礼,“殿下,失火不是小事,您先去吧,叨扰许久,臣也该回去了。” 他迟疑了一瞬,不知合不合适,还是说出来,“有什么需要臣帮忙的,请尽管吩咐。” “好,多谢。那我先回府。” 说完,楚乐仪就急匆匆的提着裙摆跨过台阶,和瑥羽一道走了。 马车早已在珍宝阁门口停着,楚乐仪经瑥羽扶进去。 “芝兰院怎么会突然失火?有没有人伤着?” “殿下,我随便说的,您累了,该回去歇息了。” 楚乐仪本来就狐疑,听他说完,坐在靠榻上,用手掩住嘴,眼睛微微眯起,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瑥羽坐在她一侧,语气冷清,“回府。” 车厢在轻微的颠簸中平稳前行,车帘轻轻晃动,偶尔透进几缕光。 她因为困意眼角挂着湿痕。 瑥羽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他伸手将那点泪抹去了。 楚乐仪睁开眼,“你今天没去玉章学府?” 瑥羽的手没有放下,拇指还在轻轻摩挲她的眼角。 “怎能去呢,去了学府,就错过您与赵大人亲密无间的画面了。” 车厢里视线太暗,瑥羽嫉妒的快要发疯的幽深眼眸被遮过去。 唯独声音还是那样平静,不带一丝旁的情绪。 楚乐仪拍开他的手,头歪向另一边,“八卦,别乱编排。” “不过好在你拯救了我。”她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雾蒙蒙的。 瑥羽的手被拍下去,故意落在她衣摆上不再动,目不转睛的看她的侧脸。 不虞开口,“都困成这样了,还不舍得走,看来赵大人真是个稀罕人物,讨您喜欢。” 楚乐仪扭过脸,雾蒙蒙的眼睛对上他,“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瑥羽一愣,目光不复先前的晦暗,取而代之的是一瞬的迷茫。 “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瑥羽不明白。” “你不明白是正常的。” 瑥羽不依不饶的,“殿下说说我就明白了。” “就是……”楚乐仪理了理思路,要解释嗑是什么意思,还要解释引申含义嗑cp,还要解释表示情侣的“couple”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还不算完,还要解释“为什么会害了你”。 还要解释此害非真害。 楚乐仪一圈困极的眼泪:我为什么要思考?我明明都困了。 她用胳膊肘把他戳到一边去,力求他不能再给她压迫感。 “先不说话,我要睡会。”她倚在车厢闭上眼睛。 瑥羽被她戳的挤在车厢角落,心脏像被丝线紧紧的缠着,勒着。 听她口气,那意思,像是不让他多管闲事。 如果能把此时心头缠绕的丝线也缠着她就好了,让她哪都不能去,只能在自己身边。 瑥羽落寞的望着她的侧影,没再动弹。 楚乐仪恍恍惚惚快沉入睡意中了,忽地听见一声带着小脾气的“哼”, 然后越来越近,耳朵边,一声糯糯的,“姐姐……”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轻颤,捂着自己痒痒的耳朵。 “让你先不要说话了,凑这么近做什么!” “殿下曾喜欢听这称呼的,如今……不喜欢了吗?”瑥羽离开一点,很委屈。 “我要睡觉,听得懂吗?再扰我,你自己下车马走回去。” 瑥羽贴着她一侧,轻轻摇, “殿下偏心,跟赵大人就聊的那么热切,笑容满面的。跟我就这样粗暴,只想睡觉。” “真是个爱找事的臭弟弟,你知道的呀,我平时这个时间总会犯困。不许说话了。” “瑥羽身上只有您的味道,才不臭。” “下去,现在就下去。” “不。” 瑥羽不再出声了,只将身子虚虚的靠着她。 * 楚乐枫从秋猎上失踪,瑶贵妃在宫里收到了消息。 她得知,去秋猎的路上,永朝公主楚乐仪曾与她女儿起过口角。 这事很多人都知道,都可以作证。 有了这个线索,瑶贵妃死抓着不放,认定是楚乐仪在使坏。 她频频召见心腹,商量对策,想用此事动摇后宫皇后的根基。 她气的是她弟弟陈琰!都已经做到了宰相,还要劝她再等等,再等等。 她是等不了了,秋猎方一结束,她就幕后指使心腹朝臣,要在朝堂上掀起风浪。 皇帝刚从秋猎上回来就很头疼。 即便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也有压不住的风波。 比如这次,一些大臣几乎是突然发作。 联名上书,恳请他亲自过问言曦公主的失踪案。 皇帝原本想关着楚乐枫,将此事压下,暗暗的查,交给太子来处理。 也是看中太子以大局为重的性子,必定要为了皇家脸面,护一护亲兄弟,五皇子。 至于楚乐枫,锦衣玉食养到这么大,做事如此愚蠢。 若真的通敌,偷偷的处以极刑也不过分。 可这帮大臣联名上书,更有反复奏请的劲头,皇帝真是恨的牙痒痒。 暗中知情的太子一派,御史台、大理寺经手此事的官员,心里像明镜似的看他们闹大。 在皇帝发话的即刻,就将言曦公主已经查证了的部分罪证,一一公布。 这下瑶贵妃的心腹全都傻了眼。 他们本想出其不意借此事的攻击皇后和太子,反倒成了自掘坟墓。 一时间因为言曦公主通敌一事,人心惶惶。 不少直臣担心此事会动摇朝局,纷纷上书皇帝,请求严惩叛逆,以示警戒。 有些官员则暗自庆幸,希望能借此机会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地位。 一些人开始疏远与五皇子有关的人。 甚至有人暗中搜集证据,以求自保。 整个朝堂犹如一潭浑水,暗流涌动。 每个人都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由太子主持,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官员们严阵以待,日夜不停地调查取证。 事情虽然由失踪案转为了通敌案,但皇帝命近卫营在临奉山期间,暗中搜查各处的监视记录,也被呈到办案的案头。 楚乐宸早就翻看过这些记录,其中有关于楚乐仪的,他翻了两次。 当主子的,青天白日里除了调戏面首, 就是给面首过生辰, 晚间继续与面首钻被窝嬉戏, 过的好不快活。 当奴婢的,除了日常伺候, 其余都在找稀奇物讨主子欢心, 或是一个个背着小筐, 满山上拔草。 楚乐宸手撑着额角揉了揉, 怪不得还是失踪案时,近卫营副指挥使林况会说, “即使两位公主在路上有过口角, 永朝公主短时间就迅速出手的嫌疑太小, 而且她心思根本不再那上面。” 第112章 暗示 近日朝堂上笼罩着一片阴云,工部尚书于敬怀置身事外,从容不迫地上了奏章。 “陛下,工部奉旨前往永朝公主药圃庄园,对其中的铁矿进行了详尽的勘探。” “经过大面积钻探,发现该矿储量丰富,矿石质地优良。” “据目前估算,此矿储量可达数百万石,且矿石中铁含量极高,适合冶炼上等精铁。” “臣等已绘制详细舆图,标注矿脉分布,以供陛下御览。” 经过工部尚书的奏章,皇帝才想起来还有这桩事。 他记得太子曾言明,不想要这里的铁矿权。 现在正处在多事之秋,他既不想要,也就算了。 这处铁矿就设为官营便罢。 他沉声问道,“设为官营,大概要用多少花费?” 于敬怀躬身答道,“陛下,据臣估算,先期投入需要三万两银子,后期每月的经营费用大概需要上千两银子。” 皇帝看了看舆图,沉吟一会,然后环视朝堂,问道,“诸位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朝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难色。 户部的庄文博眉头一皱,记得清清楚楚,当初是永朝公主上报此地,特请铁矿开采权。 现在圣上要设为官营,倒也无可厚非,只是…… 这支出虽不算巨额,但也算是能看在眼里的肉。 今年用在兵部上的钱太多,已经超了很多预算。 现在方方面面都要挤钱出来,铁矿见效又慢。 一旦官营,除了贪的,能收回来多少利,都没定数。 他作为财政大臣,不想出来应承。 谁出来应承,谁就要说出个子丑寅卯。 是从年初国库的预算里挤钱,还是从别处来钱。 他瞥了一眼宰相陈琰,希望能得到一些暗示,但陈琰没有任何表情。 刑部尚书高守义神色凝重,他也记得是永朝公主发现了铁矿,特请开采。 他心中有自己的琢磨, 现在风声鹤唳,永朝公主的亲哥哥,太子殿下,还在审理着通敌案。 谁爱触这个霉头谁触,他是不触。 万一得罪了,受牵连。 其他官员也像鹌鹑似的不发一言,圣上想如何便如何,官营,公主营,不都是皇家说了算。 不掺和。 于敬怀从不结党营私,倒没什么可害怕的。 先有儿子在铁矿上学习的事钓着,后有那一箱子古籍成了永朝公主人品的保障。 于敬怀此次愿意尽力一试,他没等到人上奏,一躬身,又接着说, “陛下,开采铁矿所需持续投入,长久看来不在少数。” “而且如此上等的铁矿,需要更为专业的工匠进行开采。” “臣有一计,可减少朝廷的投入,同时增加收益。” “若能招徕有实力的私商共同经营,朝廷既能监督,又能获利,减少了国库开支。” “永朝公主曾特请此地开采权,臣观其开采计划,工匠技艺皆符合要求。” 皇帝听罢,眉头微皱,目光中透出一丝怀疑。 “众爱卿觉得呢?” 太子一派的人向来低调谨慎,没有发言。 平常并不太发言的赵存纪出列,躬身上奏, “陛下,于大人所言极是,兵器司制作弓弩的重要部件,亦需要精工制成的铁。” “此次秋猎上一展威力的弓弩箭簇,便是用了惠京珍宝阁所售卖的玄铁制成。” “臣是偶然发现,市面上有了不同寻常的玄铁无事牌,质密坚硬,韧度极高。” “到珍宝阁查访后才知道,是永朝公主钻研冶炼技术,交由冶炼坊制成的玄铁。” 皇帝越听越觉得离谱,永朝什么时候还会炼铁? “还有这事?赵存纪,你可不要胡诌!” 赵存纪面上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日常, “回陛下,永朝公主才思敏秀。” “虽珍宝阁将玄铁当作装饰品售卖,却误打误撞用于兵器。” “使我大淮弓弩更上一层楼,实乃大淮之幸事。” 这句话不止夸了永朝公主,更是让皇帝脸上有光。 言曦公主通敌的烂事没能捂住,皇帝气的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还把在后宫里呼天抢地的瑶贵妃禁了足。 永朝算是给他挽回一些颜面。 两相一比较,当初永朝顶撞他的事,他在心里这才算是揭过去了。 不过他也没那么笃信赵存纪的话,朗声问道, “去过秋猎的都说说,今年的弓弩真有赵存纪说的这么好?可不是在替自己邀功吧?” 一武将迫不及待说话, “陛下,这次秋猎的箭矢,确实比往年的更锋利,更尖锐,打猎轻轻松松就穿皮透骨。” “将士们还试了弩机打靶,直接把那靶子都打透了!” “再去草丛里找那箭簇,箭头那根尖上,完好的,一点都没折没损!” “这要是在战场上,定能一箭毙敌,穿甲透盾!” “兵器司这次可是造了把好弓弩。” 皇帝这才真的面露自豪之色,一解往日沉郁。 “大家都议一议,永朝的那块药圃,铁矿权怎么定。” 摇摆的大臣一听,心中已经有了数,只是宰相没有发话,他们还是不太敢附和。 一直在沉默的陈琰,缓缓开口,“陛下,臣以为,于大人所言极是。” 宰相说了话,一时间零零散散的附议声传来,此事算是定下了。 散了朝,还在有大臣稀奇的谈论。 “永朝公主一女子竟还会炼铁?” “此等事闻所未闻。”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今日朝堂一议, 工部为她说话、 兵器司为她说话、 制成玄铁、秋猎试练玄铁兵器,成效有目共睹、 通敌案使得朝野噤若寒蝉、 暗中的敌人不敢轻言妄动。 一张大网铺开,今日的每一步,皆是在楚乐仪的推演下,准确无误的行进。 …… 此消息经由工部传达到楚乐仪这里,已经是第三天。 她拿着工部给的更详细的要求清单,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朝堂上的决定,那日散朝当晚,于耀祖就飞奔而来,把他爹说的情形全告诉她了。 现在她的喜意已经是沉淀过后了的。 她立刻往宫里递了奏请,请见父皇。 再次来到思源殿,依然是跪着,上首的那位,气场已经不同。 “今天想起来看朕了?” 楚乐仪唯唯诺诺,“儿臣有罪。” 皇帝一摆手,叫她起来,“罢了,铁矿权给你一半,朕是能放心的,不用谢恩了。” 楚乐仪没有起来,学着赵存纪那礼多人不怪的做派,“父皇,儿臣另有事要奏秉,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儿臣一开始不知道这座铁矿,要这么多钱投入,工部的意思,是这钱都是我掏,利要分给朝廷一半,儿臣恐怕难以负担。” 皇帝瞪着眼,眉毛不是眉毛,胡子不是胡子,“铁矿权是你哭着喊着要来的,说你有钱,怎得现在又没钱了?简直荒唐!” “你做事怎么如此没有成算?事已定,绝不能再更改,叫朝中笑掉大牙。” 他一甩手,“或是筹钱,或是延期慢慢开采。你自去想办法去。” 楚乐仪继续唯唯诺诺,但用很清晰的声音说,“父皇,儿臣左思右想,战事在即,儿臣的珍宝阁还要给兵器司供着玄铁,绝不能延期开采。” 第113章 晃晃悠悠 皇帝无语至极,“那你就去筹钱去!” 楚乐仪面带纠结,“父皇,儿臣……确实想到了办法。” “招祁山一直有黄金矿脉的传言,儿臣想一并拿了招祁山的金矿开采经营,填补铁矿上的损失。” “儿臣也需要足够的钱,开一间自己的冶炼坊,自行冶炼玄铁,避免玄铁的方子落入民间。” “要是被什么通敌之人传出去。就不好了。” 皇帝神色顿时变得更加深沉,来回在殿中走着。 提到通敌,他就恨极。 他目光深邃,如同利剑刺向她, “你一个女子,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和利?女子有三从四德。”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作为女子,德行操守,好的名声最为重要!不要生出贪慕钱和利的野心。” “若是朕不允你金矿的事,你还能眼看着边域战场上,没有好兵器可用?!你忍心吗?” 楚乐仪睁大了眼,真是要笑了。 女子讲钱,讲利,有野心,是不道德的? 男子讲钱,讲利,有野心就是正常的? 所以女子的道德感,是实打实的要比男子的高才行? 确实,女子的道德标准和自我约束,古往今来都是比较高的。 苍天不公,原来是因为她不是公的? 果然,道德是道德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诗人诚不欺我。 眼前之人,真是伪善至极。 没有好兵器可用,也要怪到她头上。 是不是到时候战败了,她还要担着战败的责? 不谈钱,用情怀开矿造铁?打仗的将士还尚有俸禄呢。 敢问那些工匠愿不愿每天三顿用情怀做饭食? 现在又不是敌国占领,大淮受辱,人人无偿捐献的年代。 若真是生在那种年代,她绝对也是能挑起担子来的人。 可现在正处在平稳的世事之中,凭什么她一个诚心经营产业的,不能谈利? 不让她谈钱和利,不如都别谈啊。 楚乐仪把一口气憋在心里,她知道此时绝不能发作,于是立即诚恳的表态, “儿臣绝无此念头,儿臣就算把全部家当赔上。” “不够再去问母后要一些,问外祖家要一些,再到处借一借,儿臣定能把铁矿先期开采的钱凑上。” “保证不耽误玄铁的生产。儿臣首当以国事为重,您千万别生气,儿臣方才就是一提。” 楚乐仪说到问她母后要一些,皇帝就已经有些心虚。 又听她说什么外祖家、什么到处借一借,他在朝臣面前挣来的脸上的光,顿时都要被抹平了。 她能跟谁借?要是到处借,岂不是更笑掉大牙。 其他的先不论,他的脸面如同日月之辉,不容有丝毫玷污。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她以为金矿像铁矿那么好遇到,她有这一半铁矿已经是了不得了。 “行了,本来这矿权,也就是朕一句话的事。你说的什么山,有没有金矿另当别论。” “要是探出来没东西,你自己负责。” 楚乐仪心中发堵,是啊,矿权,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先是工部尚书于大人将此事搬上台面,才不至于铁矿权被父皇私自定给皇兄。 后又制成核心武器所用之材,用玄铁与兵器司合作,牵线牵上赵存纪。 中间还费尽了各种心思,力争于敬怀和赵存纪,能心甘情愿在朝堂上言明事实。 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才夺回一半铁矿权的利得。 本只是父皇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 先前,即使是在她的庄子上发现的铁矿,她具备开采计划,雇了专业的人,筹措好了资金。 就因为她是女儿家,她就要如此大费周章的争取权利。 她倒不会自怨自艾,男人当政又怎么样,还不是为她所用,在朝堂上帮她说话。 她这次都不用在父皇面前再费口舌,一半的铁矿权就过了明路。 可她并不觉得爽快,反而要把自己损失的,追回补偿。 她一脸正色,恭谨道,“儿臣谢过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皇帝耐心用尽,“你还有什么事?一次说完!” 楚乐仪说道,“招祁山金矿所受的监管,儿臣一定是绝对遵守。” “能不能看在,是间接为了补贴军需的份上。” “招祁山的金矿开采后,往朝廷交的份额,给优惠一点点?” 皇帝已经没脾气了,左右也是为了保证玄铁供应,为了他的颜面不至于落在地上。 那什么山也未必能开出多少金子,优惠一点也无妨。 他回身坐在椅子上,“你要优惠多少?” 楚乐仪慢腾腾的说,“四成不太吉利,父皇开个尊口,要不就给儿臣优惠五成?” 他差点喝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缓缓咽下, “历来也没有优惠五成的!三成足矣。你一女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楚乐仪苦笑,抬起来的脸皱皱巴巴的,“那好吧,谢过父皇。” 皇帝现在看着她也头疼起来了,“没别的事就快走。” 楚乐仪依然跪着,“父皇,烦请您拟旨,儿臣带着您的圣旨,回去就能睡着了。 “要不然还日思夜想出去借钱的事。” …… 楚乐仪行在宫墙下,夜幕已经漆黑。 初冬的风嘶嘶作响,吹在她的衣摆上,脸上。 暗里隐约能看见,她被风吹的绯红的脸。 前面提灯照路的公公慢慢走着,灯影晃晃悠悠的。 她怀里抱着刚刚求来的圣旨,一点不觉得冷。招祁山金矿全权归她开采经营。 往上交的金子份额优惠三成,这就比没有特殊待遇的普通金矿,天然的少了许多费用。 虽然在城北铁矿上的收益,比预期要少,但若是精细化的经营,广开销路,仍能有利得空间。 这一仗打的坎坷,还算能看。 她脚步越来越快,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才真的抛了听到三从四德的恶心之感,有点高兴起来。 她不想回府,只想找个谁都不认得的地方,给自己庆功。 楚乐仪把头上的钗环都摘了,从座子底下拉出一个抽屉,里面是平常备用的衣衫。 她关上马车的门,在里面磕磕绊绊的换好。 习惯出门在外,身上总装着银票,她摸出自己的几张银票数了数,应是够用。 楚乐仪给自己庆功的方式,一般会奖励自己想要的礼物,或者吃吃喝喝唱唱,或者去旅行。 今天就先“吃吃喝喝唱唱”吧,发泄这几个月来的隐忍。 “去惠京最大最热闹的歌舞坊。” 马车夫应了一声,在路上调转了方向。 第114章 热闹 “迎……” “春……” “苑?” 楚乐仪从马车里下来,站定,抬头对着上头的匾额发出疑问。 她回头问马车夫,“这名字……这是歌舞坊?” 这是正规场所吗? 马车夫也下了车,信誓旦旦,“公主,您有所不知,您别看它这名字虽然俗气,它里面啊,更俗。” 楚乐仪:? 他继续说道,“前年的状元郎曾在这里留下墨宝,街头巷尾都有流传,迎春苑有六大俗趣。” “一曰纸醉金迷,二曰玉露琼浆,三曰珍馐美馔,四曰粉黛如云,五曰莺歌燕舞,六曰百戏杂陈。” “大俗大雅。” “公主,这就是惠京城现在最大最热闹的歌舞坊了。” 楚乐仪看了看这座灯笼交相辉映,华美缎带飘香的楼。 盯着门口的麒麟瑞兽沉吟了一会,状元郎都到过,还留下墨宝,想来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听马车夫描述,像是一个综合性的娱乐场所? “那我就在这吧,你到丑时再来接我。” …… 内里果然是她想象中的豪奢场面,灯火辉煌,流光溢彩。 大厅中的美人笙歌曼舞,随着悠扬的丝竹,极尽能事的散发自己的百媚千娇。 舞台下方宾客如云,看打扮,贵族富商有之,文人墨客有之。 不时有人高声叫好。 “贵客,您来找人还是玩乐?”一个女侍者热情的招呼她。 楚乐仪收回看着大厅中央的目光,“玩乐。有私密点的地方吗?” 女侍者,“有的有的,您跟我来。” 楚乐仪跟随她上了楼,途中经过大厅一角。 还见有投壶的,有猜谜斗智的,自成一方趣味,欢声笑语的。 上了二楼是一个个包厢。 忽然一个眼熟的人从身边经过,楚乐仪回头看她,她也在回头看自己。 “楚……”那女子一下捂上了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眼睛。 楚乐仪对她有印象,她曾在秋猎演武仪式上,十分不客气的问她,大氅领子是什么料子。 她是云禾郡主,楚樱。 随后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了然。 楚乐仪本想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转身想走。 可楚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鬼鬼祟祟的,“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楚乐仪停了脚步,看她的样子像是个偷腥的猫,有点好笑。 她凑近了楚乐仪,用很小的声音说,“你可不许告诉我父王,今天在这里见过我。” 楚乐仪迷惑,“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楚樱很惊讶,“啊?你不知道吗?你以前没来过?” “我是头一次来。” “怪不得。”楚樱一瞬间把腰挺的老直,很老到的样子。 “你别让她领着了,跟我来。我的包厢里好玩,我请客。” “我们算是共同为彼此作保。我不说你,你也不说我,我们都别说出去,怎么样?” 楚樱把话说的这么神秘,楚乐仪已经开始有了好奇心了。 “为什么不能说出去?你在这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我可不跟你沆瀣一气。” 楚乐仪还没说完,楚樱就跟女侍者摆了摆手让她先下去。 “哎呀,你跟我来吧,包你满意。” 楚乐仪也没拒绝,跟着她又上了两层,到达第四层。 不同于大厅,这里很安静,推门进去,酒香飘逸,房间里清一色年轻绰约的男子。 他们或坐或舞,或是弹琵琶。 楚乐仪少见男子弹琵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耳边传来楚樱的声音,“喜欢?让他陪你?” 楚乐仪拒绝,“不用,让他在那里弹着吧。” 眼看正中前方是主座,楚乐仪不急不缓的坐下, “你说的好玩就是这样?我还以为多见不得人呢。” “哎,那是我的座!”楚樱大步走向楚乐仪矮几前,颇为急躁。 楚乐仪看她急的样子就觉得可爱,“我的辈分比你大,年纪也比你长,合该坐这里。” 楚樱的嘴就像要撅到天上一样,狠狠的说,“就年长了一个月!你厉害什么的?” 楚乐仪从容的摆弄衣衫,“那也是年长,往日里你直呼姓名不叫姐姐也就罢了,今天可不行。” 楚樱盘腿坐到她案几对面,“今天怎么了,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你还拿起架子来了。” 楚乐仪伸出手,点点她近在咫尺的鼻尖, “今天啊,我手里有你的把柄,说不定改日就给你泄露出去了,所以你得敬着我。” 楚樱偏过头去,小脸通红, “现在是我请客我做东呢!你嚣张什么?你就不怕我也给你说出去!” “嗯……你说呗~来个人把这些杯盏盘碟撤下去,重新给我上一份。”楚乐仪朝其中一个站着的红衣男子吩咐道。 那个男子偷偷望了楚樱一眼,不敢动作。 楚樱气鼓鼓的没辙,“快去做。” 虽然红衣男子把桌上的珍馐又重新上了一份,但酒盅和酒壶,楚樱要了两个。 她凑到楚乐仪旁边,撩起裙摆挤着她坐下,“我也要坐这。” 楚乐仪虽然没跟她别着劲,但嘴上不输,“没大没小。” 楚樱铁了心的往楚乐仪这边挤,脸不知道是被室内的热气熏的,还是被气的,红扑扑。 * 一连几天,每到瑥羽下了学回到公主府,公主都不在。 问了采苓,采苓说他失宠了,公主现在有了新欢。 颇有种要看旧人哭的得意笑脸。 再接着问,她怎么都不说。 绿衣整日里见首不见尾,极少碰上。 他又遣芝兰院的小厮常明去打听,常明在府里“耳目”众多,大事小事都有自己的渠道。 这并不是什么严令严密之事,马车夫知道,公主在迎春苑。 迎春苑,他是听过的,以前晏北林曾提起,应是常客,每次去都喝的醉醺醺的。 这么多日没见到公主,也没说说话,瑥羽本就思念刻骨。 可如今公主竟去了迎春苑。 他当天晚上就命马车带着他去,行至门口,富丽堂皇,出入的有男子,有女子,男子较多。 她这几天就是在这里流连吗? 瑥羽心里的滋味就像是被醋泡了,酸的发疼。 清俊的面庞隐隐露出伤怀的神态,潭水一般的眼睛光芒不再。 他喘不过气,压抑的很。 情报密网的消息说,这里面有寻常的雅俗玩乐,也有专门供贵客享用的伶人。 享用? 一想到公主在这里面,可能在享用着什么人。 他的手都有点发抖,接着是手臂,肩膀,后背,整个身子。 马车里有暖炉,他不是冷的。 第115章 鬼魅一般 他爱慕着公主,但也是害怕的。 害怕自己不如秋猎上的才俊、将士, 害怕自己不如那位故人, 害怕自己不如公主可能会有交集的年轻官员。 公主喜欢男子的要求虽然很特别,并没有严苛要求门第之类。 但在俗世的标准里,他真的不如他们,瑥羽是清楚的。 现在呢,公主宁愿在歌舞坊里缠绵多日,也不找他,不想他。 难道他连那些伶人都不如吗? 由爱故生怖。 瑥羽抖的越来越厉害,小口呼吸着马车里如同冰封了一样的空气。 侧面窗口的帘子挂起,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努力抵御心里的冷意。 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去。 红色的灯笼映着他,在他浓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如墨一般的黑发与红色的灯笼光相互映衬,更显得他如鬼魅一般。 忽然有一个念头浮上来,她或许是在谈什么事。 或许有极其重要的事,需要用这种狂欢纵饮的场所,来掩人耳目。 他紧闭双眼,努力平复波澜,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裂他的心肺。 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有正事要做。 公主事务繁忙,即使疲累,也不愿懈怠,按她的性子,应该是在这里……忙。 他不能不懂事,不可以打扰,公主会恼他的。 上次他扰了公主睡觉,公主就恼他了,要他走。 他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襟,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难道就是上次,公主恼了他,所以她才不想见他,来了迎春苑吗?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让自己清醒些。 不,不是,公主明明是因为有正事要做,才来的。 他不能去打扰。 可瑥羽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公主喜爱容貌出众,身材匀称,还懂事的,这里面的伶人,万一有合她心意的…… 这才是她流连这么久的理由吧。 他很混乱。 …… 又是三天,公主连晚饭都不在府里用了,直接在迎春苑,一直待到深夜。 瑥羽在羽华堂自用的马车上,隐在巷子口,眼睁睁看着接送的马车闪过,她走进大门的身影。 他查到公主经常是跟一个女子在一起,有时候在四层,有时候在五层。 都是贵人专属的房间,出入的除了她们两位,还有各色多才多艺的少年。 想起那些少年可能会与公主亲近的画面,一股寒意就从瑥羽心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马车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阿羽哥哥。” 瑥羽撩开车帘,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有谁?” 回话的声音极力压低了,有种男孩变声期的沙哑,“今天是她自己一位,在五层常用的包厢。” 安静了一会。 瑥羽下了马车,把缰绳交到男孩手里,“小堂,把马车赶回去吧,慢着点。” “好嘞,阿羽哥哥。”男孩跳上马车坐着。 瑥羽站在一边没走,“我交代你的事,你无需同任何人交代。” 他拿上马鞭,准备走,“知道了知道了,阿羽哥哥你都说多少遍了。再说了,她是恩人,你也是恩人,恩人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嘴可严了。” 瑥羽挡住他,“若是你再有一个新的恩人要套你的话呢?” 小堂觉得阿羽哥哥这几天都很不对劲,想自嘲一下,缓解气氛, “这……我家里都死绝了,没人可埋了。应该不会再有恩人。” 瑥羽的手臂没让开,声音更沉了,“别耍嘴皮子,问你几遍也要回答我。” 小堂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阿羽哥哥这时候真吓人,第一印象太不可靠了。 在易州时,阿羽哥哥帮他给父亲下葬,看风水,一路温柔的带他来到惠京羽华堂。 他在私塾读上了书,还在武馆学拳脚,闲时就主动在羽华堂里帮工。 每天三个地方来回奔,脚不沾地,没有闲暇思考,倒也渐渐消磨了一些愁苦。 小堂心中感怀自己是遇上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发誓这辈子都要跟着他,报答他。 可这尊菩萨最近阴晴不定的,完全打破了往日温柔的外壳。 待人倒是仍然没得可指摘,就是那双眼睛,幽幽的没有一丝温度,冷的忒可怕。 瑥羽放小堂走了,迈步踏进那座浮华虚幻的歌舞坊。 “贵客,您来找人还是玩乐?”一个男侍者微躬身子,又抬起头来,脸上是热切的笑容。 瑥羽没来由的不喜,他目光环视一圈,皱着眉头,这里怎么到处都是男人。 他沉声说道,“带我去五层的‘云深雅乐’,我是里面主人的侍从,来请示些事。” 男侍者一听是五层,极尽恭敬,“贵客,您跟我来。” 男侍者一边带路一边说, “就是贵人的包厢有些规矩,一会上去了,劳您在外廊稍待,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真是对不住!” 瑥羽经过那些纵情享乐的人群,手攥的越来越紧。 到了‘云深雅乐’,男侍者刚要进去,瑥羽在一边叫住了他,“跟里面的人说,我名字叫瑥羽。” “得嘞,小的记住了。” 楚乐仪迷上了迎春苑。 不管是这里的珍馐,还是这里的美酒,亦或是这里多姿的歌舞, 都让她压抑许久的秽气得以释放。 没有彻底的放松,哪有彻底的休息? 没有彻底的休息,哪有精力迎接新的挑战? 她当然不能紧绷着一根弦,到老了才享受快乐。 毕竟老了还有老了的快乐要去享。 今天要看小红跳舞,明天要看小绿吹箫,后天排到了小蓝的专场…… 排不完。 他们不会问她是谁,是哪里来的,多大年纪,是做什么的,正要做什么。 他们好像是训练好了似的,对她全无好奇,只会展示日益精湛的技艺。 她来了,他们笑脸盈盈的伴着。她要走,他们也不会问她什么时候再来。 拎的清,不麻烦。 楚乐仪爱极了这种,没有附带假情假意纠缠的,纯观赏娱乐放松。 这一点,比她原来那个时代的会所男模要利落许多。 小红正在跳着舞,一个男侍者敲门进来,“打搅贵客,门外有个叫瑥羽的公子,说是您的侍从,说是来请示什么。” 楚乐仪移开送到嘴边的酒杯,心中惊讶。 瑥羽怎么找来了这里?出了事? “你让他进来吧。” 酒杯再次移到她嘴边,她转头看了看乖巧的小绿,“先不喝了。” 他们各自有雅致的名字,奈何楚乐仪不想记,通过衣饰的颜色就能分辨出来谁是谁。 他们也配合她的习惯,衣衫的颜色每次都与上次相同,叫她不会认错。 小绿放下酒杯,从盘子里拿了一颗菓子,“您尝尝,这是奴做的,馅是松子仁、芝麻、桂花蜜饯,好甜。” 楚乐仪原本在等着瑥羽,不想吃。 但她听说个“好甜”。 小绿的手艺还是经得住考验的,菓子已经到嘴边了,她张口咬了。 味道是松子仁的香,慢慢的才嚼出一点点甜味,“好甜?” 小绿狡黠一笑,“骗您的。” 瑥羽已经走到帷帐后,看着不远不近的那处,举止亲密的身影。 他越过几个跳舞的伶人,径直走向她的那方案几。 眼前有些恍惚凌乱,片段不清。 第116章 阴郁少年 不怪楚乐仪一次又一次在瑥羽的俊颜中艰难把控自我,实在是他美出了新高度。 好像还有越来越美的趋势。 他们好像是有个几天不见了,他又换了新风格。 像是倾颓的玉山一样,靡靡而冷冽,有点阴郁少年那味。 他开口沙沙的,“见过主人。” 楚乐仪咽下菓子,“找这来了,什么事?” 瑥羽走到楚乐仪空着的另一侧,施施然坐着了。 “想来陪您。” 舞没有叫停就一直在跳,一旁的丝竹之声袅袅不绝,如流水般环绕在室内。 最瞩目亮眼的红衣男子一袭飘逸长衫,随着乐声翩然起舞,身姿轻盈若燕。 每一步都似踏在云端,手中的折扇犹如灵动的蝴蝶。 开合之间,尽显风流之态。 瑥羽看着眼前的舞姿,没有再看她。 楚乐仪却没了看舞的心思,“瑥羽。” 他回过头,一双疲惫的过劲的眼睛了无光彩。 “主人想用什么?” 他避开公主审视的眼睛,往案几上瞥去,珍馐美馔,可能是因为刚来,还没怎么动。 筷子在绿色衣衫的人那侧,他取不到。 瑥羽拿起银勺舀了一勺鱼羹,修长白皙的手稳稳地将勺子递到公主唇边。 姿态娴静柔和,看不出情绪。 楚乐仪抬眸,目光与瑥羽交汇,将鱼羹含入口中,细腻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楚乐仪咽下一口,点了点头。 瑥羽知道她这是还想要,又执勺子送过去。 原本他心碎、苦恼、冷寂。 可坐在公主身侧,看着她一勺一勺吃下自己喂的鱼羹,竟然稍稍活回一点人气。 血液也在重新好好的流动了。 公主好坏,这么坏。 几天下来搅得他四分五裂,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他重新把爱意拼凑好。 楚乐仪喝过几口,“学府里最近课业很繁重吗?近看你有些憔悴。” 瑥羽放下勺子,用巾帕给她擦拭嘴唇。 “不繁重。” 眼里都有血丝了还不繁重,“知识是死的,人是活的,保命重要,要适当。” 她转过头看回小红的领舞现场。 瑥羽幽幽的应了一声,“是。” 瑥羽回的话太过死气沉沉,楚乐仪又转头看他,此学子周身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凄楚感。 颤动的睫羽,塌着的嘴角,说是来陪她,可根本心不在焉。 忧郁的气息溢出来,都快要淹没她了。 “你被先生骂了?” “并未。” “那你是怎的了?” “没事。” 楚乐仪伸手揪了一颗葡萄放嘴里,这是没事的样子吗? “瑥羽,转过头来看着我。” 瑥羽依言转过头,垂着眼眸。 楚乐仪问他,“让人欺负了?” 瑥羽攥紧了身侧的衣摆,他不想再懂事了,好难过。 “是。” 楚乐仪没想到自己真猜对了。 “谁欺负你?到底怎么回事?” 瑥羽抬起眼眸,柔顺的目光扫过前面跳舞的几人, 扫过拨琴的人, 扫过她身旁坐着的人,就是没看她。 又垂下眼,手改为抓着她的衣摆,一个字都不说。 像个刚刚想要开口的蚌,受了惊吓马上又合起来了。 楚乐仪觉得事态严重,跟身旁的小绿说了句。 片刻后,室内一众人悄声下去。 只有他们两个,瑥羽的耳朵和眼睛都清静了太多。 “没别人了,说吧,谁欺负你?不要怕,无论是谁,我都会给你讨回公道。你哪伤着了吗?” 楚乐仪提起他的袖摆,提到与眼睛平齐的位置,看了看里面瓷白的小臂。 没伤痕。 脖子也没有。 脸也,只是苍白了点,没伤痕。 瑥羽将身子朝向她坐着,端端正正的,提着气,“主人,我有一事想请教您。” “说。” 兴许是受的刺激太重,他忐忑着打破自己仅剩的那点自矜,直言而道, “若是爱慕一个人,该怎样讨得她的欢心?” 楚乐仪睁大了眼,瞳孔地震,声音都高了起来,“爱慕?!你爱慕了谁?” 瑥羽定定的看着她,梦幻似的吐露,“您。” “嗯?”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她好像没听明白,“啊?” 瑥羽眼睛没有躲闪,“我爱慕您。” “虽爱慕一个人是我自己的事,不该频频打扰。可我私心甚重,竟然想要您的回应。” “我又极为卑劣,还没有达到您的要求,就想要您眼睛只看着我一人。” “就连现在说出来,也是为了您看见我时,都会想起这件事,故而在意,故而不能忽略我。” “即便那在意,是因为我没有分寸的表达而产生的厌恶,我也认下。” “谁叫我意志薄弱,脆的像尘埃里最微不足道的沙砾,稍有风吹草动,我可笑的定力,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想贪食您的气息。” 瑥羽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我渴望您的垂怜,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如同饿极之人扑向救命的干粮。明知自己配不上您,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我本应像影子一样,默默跟随,不求回应的。您看,我真是贪婪的过分。” 他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苍白憔悴的脸有些病态, “今日我这般放肆说出来,是想求您,您是掌控我命运的神祗,可否怜怜我?就当是随手施舍。” “我愿意成为您脚下的尘埃,任您践踏,只要每天有片刻的相伴。” “我也愿意变成您手中的物件,任您摆布,只要能感受到您的温度。” “求您怜我,别不看我。” 他已经执起她的手,深情而脆弱,“可以吗?” 楚乐仪惊得说不出话,瑥羽今天的打开方式有点不对,不是有人欺负他吗? 为什么变成这种状况?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冷静一点分析当下的情形,是什么突发事件导致他突然…… 弟弟不当弟弟了,说起了爱慕? 然而要求的待遇还没有当弟弟时好,他要当尘埃和物件?任她践踏和摆布? 瑥羽没有放开她的手,加紧了力道, “您说可以,好吗?求您,求您,如果您不答应,我就……” 楚乐仪惊呼,“你你要干什么?” 瑥羽似乎已经预料到她要拒绝,一只眼睛的眼泪裹不住,簌簌的落下。 “如果您不答应,我就缠着您,一直缠着您……就算……”他绞尽脑汁的去想,自己没什么可威胁她的, “就算做鬼也缠着您。” 第117章 苍白 少年!不可取啊!不答应就缠着人算是怎么回事? 她希望他能理智一些,“你能缠着我几时?我有侍卫,可以把你关起来。” “直接报官是最快的,还是能把你关起来。” 瑥羽的眼睛朦胧着,“可以将我关在府里吗?” 楚乐仪:? 瑥羽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嘴唇下,若即若离,渴望着她, “可以吗?” 楚乐仪觉得室内有点热,空气焦灼,定是门窗紧闭着的缘故, “你遇到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突然?瑥羽,你很不对劲。” “是,我很不对劲,我很早很早就不对劲了。”他大着胆子在她手指上落下一个清浅的亲吻。 “让我伴着您,您看看我,一会也行,别让我缺了您这么久,我受不了的,我好疼。 “我必竭尽全力让您舒心惬意,若是您喜欢伶人,我就学了他们会的所有,服侍您,伺候您,我一定会做好的。” “您就答应了可以吗?求您。” 瑥羽的专注的神情和起伏的胸脯昭示着他明晃晃的渴求, 楚乐仪手有点疼了,用力的向外拽,“很早很早?你,你可是把我当姐姐的啊。” 瑥羽感受到她的抗拒,那双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像是无尽的深渊,黑暗而危险。 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几乎要留下瘀青。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才不要您当姐姐,不要!” 白皙的面庞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润,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 曾经风雅翩翩的少年,如今好似被极寒的冰霜附身。 “我嫉妒每一个接近您的人,我恨每一个能让您笑的人。我只想独占您,只想要您的眼睛、您的心,全部属于我!” 反正已经遭她厌烦了,他不怕再多加一条放浪勾引的罪名。 “要我好吗?让我当您的伶人,我也会舞,会奏乐,会做吃食,会喂您……” 他紧紧盯着他唯一的救赎, “我可以比他们做的更多。要我,要了我吧,我是您的,您随便如何都好。” “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会比他们做的更好的,求您。” 他红着眼睛,身体微微前倾,散发着压迫感,仿佛随时都会将她吞噬在他的深渊当中。 楚乐仪被他突如其来的偏执和疯狂吓到了。 “疼……你先放开我,你握的我好疼,骨头都要碎了!” 瑥羽听到她说疼,即刻就放开,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立刻查看她的手。 她的手纤细而白嫩,平时总是保养得很好,现在却因为他的用力而显得有些狼狈,大块的红白相间。 楚乐仪的手有点颤,轻轻揉搓手腕,试图缓解疼痛。 瑥羽很自责,想触碰却又停住了,手指弯曲,紧紧握成拳头,藏在一侧。 声音带着懊悔,“怪我没有分寸,对不住。” 楚乐仪一边揉手腕,一边抬起头看他,眼睛哭的像只红眼兔子,鼻尖也泛着红。 “施暴”的是他,楚楚可怜的也是他。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生的又可怜又可怕的。 尽管她是个大馋丫头,对他的念头有过数次不轨。 但今天他爆发的爱慕之情,着实让她懵了懵。 那她之前引以为傲的自制算什么?! 她回忆他们的相处,如果像他说的,很早很早…… 她严肃的不像是被表白,更像是审人,“我问你话,你要如实告诉我。” 瑥羽忙不迭的应答,“您问。” “你说很早就爱慕我……是我们在阁楼,你给我涂丹蔻的时候吗?” “比那更早一些。” 更早,难不成是因为帮了他一次,他就以为可以交付身心了? 她皱着眉,接着问,“那是在,临奉山……我帮你的时候吗?” “比那还早。” “嗯?那是我给你过生辰给你报了仇之后?” “还要早。” 楚乐仪越来越迷,比这都早? “难道是你有心为我跳舞的时候?” “主人,再早一些。” 他又叫主人,这个称呼也不是没叫过,在他恳求着为她量尺寸做衣衫的时候,也喊过主人。 “给我……做衣衫的时候,你就已经……”楚乐仪没说完整,直视着他。 他几乎不敢应,仿佛做了错事,“还要再早一点……” “不会是我醉酒那次,轻薄了你,所以你初尝滋味便动了男女心思吧?” “更早……” 楚乐仪对上他充满深意的目光,更早,她都快想不起来了。 那么早,她这是错过了多少次好饭?!她神情越发古怪。 瑥羽没有在她脸上看到愉悦,一瞬凉透心间。 呼吸停滞,一颗莹莹的泪珠直接顺着眼角滑下。 凄婉的笑,“您怎么不问了?您或许不知,在我深夜醒来,看见您跨坐在我身上的时候,就想在您身下承欢了。” “我爱慕您的时间,可比那还早呢……” “您还不知,我藏着一件您的襦裙,在府里的时候,她夜夜都与我同寝,与我交缠,被我揉皱,我叫她……” 他双眼澄亮如水,眼尾是深深的红晕,缱绻的说出那两个字, “乐仪。” 楚乐仪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案几被她推搡歪了。 她向后退了几步,几乎不能看向他。 “你在说什么!不要再说了。” 事情怎么又诡异了起来。 瑥羽仰着头,声音越发的温婉,“您现在还觉得,这样的我,会想当您的弟弟吗?”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她,逼退她。 “当然,如果您可以接受这种情趣,我也扮的来的。春水荡漾时,我叫您那个称呼。好吗?” 楚乐仪一下一下退着,原以为自己之前就够不是人了,没想到不是人的另有其鬼。 后背靠在了挂着帷帐的圆柱子上,她想冷静冷静,梳理梳理。 她要回家,这是个变态。 …… 瑥羽扣住她的双肩,将人固定住,“别走,您抱抱我好吗?” 楚乐仪:我现在被你擒着呢,你让我抱抱你? 她动了动胳膊,完全抬不起。 他的力气比她大很多,她在这一瞬间是没有自由的。 刚才被掐的通红发疼的手腕还没好,现在胳膊又要疼一次吗? 难道他说想缠着她,做鬼也缠着她,是真的这么想,也会这么做? 若两厢都愿意,舒展欲望,露水情缘,是没什么的,人的天性而已。 爱慕欣赏一个人也没有任何错。 但真要缠上来动辄要生要死怎么办,她无法相信一个说要变成鬼的人,会不会让对方也变成鬼。 “我要回去,我想先回去,放开,你给我放开。” 她挣扎着,瑥羽的力道没有变大,只是把身子靠的更近了,笼着她。 他眼神茫然,神情落寞, “就一会,就一会。您怎么罚我都可以,就让我再亲近一次,最后一次。”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感觉肩膀上松开了。 第118章 难以喘息 瑥羽的身影笼罩着她,两个人越来越近。 她心脏仿佛被一记重锤猛然敲击,瞬间停滞了片刻。 电光火石之间,楚乐仪的的大脑中有无数思绪在其间疯狂碰撞。 相处过往的画面,似破碎的镜子,凌乱的拼接、重叠。 耳边回荡着瑥羽低沉而危险的声音,“就一会……别走……不准走……” 他的手臂彻底挡住了她所有可能的去路,低下头来。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束缚,胸口如同被重石压住,难以喘息。 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狂风怒号,雷电交加。 原有的她已经习惯的秩序,都被打破。 他说的那些什么交缠,什么称呼……那些话太突然。 不像以往她认识的瑥羽。 现在又禁锢她,不准她走。 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待他,起先动机算不上纯粹,但现在,也是当自己人宠着的。 她一直尊重他不愿当人禁脔,辛苦忍耐着欲念。 “激素”忽上忽下的时候,也是先教导他保护好自己。 反过来他就可以任由自身、放纵欲望吗?以爱慕之名? 今天他要是敢强迫她,她就跟他同归于尽! 往日种种珍重,算是她看走了眼!! 楚乐仪目光呆滞,失去了焦点,眼前的瑥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一个遥远的幻影。 她珍重的瑥羽,竟是这样的吗? 她的心跳如同擂鼓,震耳欲聋,但她的声音却仿佛被夺走了,无法发出一丝响。 不行,傻了!同归于尽便宜他了! 他要是敢不经过她同意就妄为强行做什么,她就让他变成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再把他吊在房梁上,像母后说的那样惩治他! 一切都变得如此不真实,她的血液在血管中急速奔腾,但她的身体却仿佛被冰封。 被爱慕是件好事,可急转直下的,瑥羽强势的迫着她,让她冷意迸发。 瑥羽的鼻尖已经触到了她的鼻尖,暧昧丛生。 深情和渴望像滂沱的骤雨,幕天席地而来,卷的他浑身都湿漉漉的。 气息炽热,如焚风过境,每一丝颤微的呼吸皆诉尽他心底的痴缠。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她鼻尖的滑和软,轻轻蹭着。 她这样香,这样甜。 他的神女,令他心驰神往,难以自拔。 如今那些不堪的念头,尽数诉与她听,吓到她了吧? 如今,她就要厌弃他了,枉他自读书开始就以皎皎君子作为榜样。 他睁开眼想看她最后一眼,想将她的影子深烙于心。 瑥羽啊,你怎可到了如此境地? 周遭皆虚化,唯佳人之姿,如明月高悬。 他放逐自己拥有了最后的温存,慢慢退后几步,跪在地上。 低垂着头,紧咬着唇,没有脸看她。 伸手想抓住她的衣摆,同样没有脸。 “我……冒失冲动,污了您的眼耳,任您责罚。” 楚乐仪摸索身后的柱子,扶着,因为那迫人的巨大压力撤开,松了一口气。 瑥羽的膝盖狠狠的触到了地毯,虽不疼,却找回半分理智。 这不是他自己的事,他的冒失可能会连累身边的人,他爱慕之人,是可以因为暴怒对他身边之人生杀予夺的。 原本是想见她一面,让她看看自己。 原本只想,无论多疼,也安安静静的在一旁陪着她的。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是疯了。 “是我错,我错的离谱。羽华堂的人,还有芝兰院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请您网开一面。” “把所有刑罚加诸我身,我都可以受着,请您放过他们。” 瑥羽以首触地,磕了头。 “求您……” 楚乐仪眼前终于不再迷迷蒙蒙的,身子轻松的好似卸下了千斤重。 他蹭了蹭她的鼻尖没再做别的,虽然他们力量悬殊。 虽然看起来,他情绪汹涌,话语也过分激烈。 好在,好在,他并不是依着自己的偏执行事。 楚乐仪心里些许安慰,没白护着他,还算像个人,知道尊重。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楚乐仪有时间回想,他说的那一大通和他做的这一点儿。 言行不太一样。 还有的救,好像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真变态。 但不确定,再看看。 “起来吧,回去。”楚乐仪转过头找到门口的所在,精神恍惚的朝那里走。 瑥羽身形微颤,听到她平静的说话,不太敢相信。 缓缓抬起头来,满是惊愕与疑窦:她不怪我? 目光紧紧追随着公主的身影,看着她朝门口走去。 瑥羽缓缓站起身来,素衣若雪,动作有些僵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已经闪过门外,没有人影了。 瑥羽快步追上去,生怕自己被她丢了。 又不敢太近,步伐有些不稳,心中的波澜仍未平息。 默默凝视她的背影,心中暖流涌动。 她没有厌恶吗? 一前一后,他们经过数层楼梯,经过熙攘热闹的叫好人群。 一个女侍者上前,“贵客,今天这么早,可是哪个不长眼的伺候不周?您的马车还未到,小人给您安排一辆马车可好?” 她都忘了,按约定,她的马车丑时才会来接她。 楚乐仪怒瞪着瑥羽,“都怪你,吓的我都忘了马车的事。” 车夫曾在深夜接她的时候好心劝过,太晚了要带个侍卫,她觉得没什么大事,自己更逍遥一些,就不带侍卫。 可现在要是马车都不是自家的,她不能接受。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回转过头跟女侍者说道,“不必了。他们几个都很尽心,不必怪罪。” 女侍者应声离去。 瑥羽被她吼那一下,漂亮的眼眸里光彩交织,有惊喜,还有感激。 她凶他了,但只是凶了一下,像是日常会有的怨念的凶,是他不怕的那种。 瑥羽心里被巨大的甜蜜砸中,张皇无措,“殿……主人,我回府去找马车来,好吗?” “去吧。” 瑥羽的速度很快,骑着马在深夜中疾行。 楚乐仪在座上看猜谜斗智的,几局之后还意犹未尽。马车就到了。 之前光顾着看歌舞,一楼大厅的玩乐竟一点没参与,下次过来要玩这个。 第119章 存在感 马车上寂静无声,瑥羽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脑海里是方才公主专注在斗智猜谜上的样子,在那边热闹的一角,她就像璀璨的明珠,让人移不开眼睛。 而自己呢,自己就像是依附在明珠上的尘土。 他眼神迷离着,玉容寂澜。 刚还陷在猜谜里觉得有趣的楚乐仪,与瑥羽同坐一辆马车后,一下子蔫儿了。 她还有些后怕。 不禁回想起那个梦,梦境的片段已经模糊,但其中危险恐怖的气氛她印象深刻。 她像个煎蛋,弱的完全无力反抗,那个看不清楚模样的男人,好像是将她禁锢在床上了,也是不让她走。 楚乐仪现在连那人说话的声音都回想不起来是什么样的,可有几句就像是烙在她脑海里了一样。 …… “不要想着走,只有我,能让殿下体验到最极致的快乐。” …… “哭了?想哭就哭出来,哭也不会放过你的。” …… 她打了个哆嗦。 生命大和谐运动她是喜欢的,可梦境里面,根本不和谐,她也根本没自由。 瑥羽虽然不敢看她,但从视野到呼吸都在捉她的一举一动。 “殿下,您冷了?”他已经提前把两个暖炉放在她脚侧,可能还是不够。 他解开腰带,轻轻拉开外衫的领口,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 手指正要解开衣襟的扣子。 “你……你干什么!”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楚乐仪看到瑥羽脱下外衫,瞬间脸都青白了。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车厢一角去缩。眼睛瞪得大大的,全是警惕。 瑥羽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停下了动作,“殿下,我是想给您披上我的外衫,免得您着凉。” 他的声音轻轻的,很温柔,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楚乐仪的身体仍然紧绷,眼神充满了戒备,“不用,我不冷。” 瑥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楚,车厢里有一盏小灯,他看见公主防备他的样子,像是在防一个谑浪的狂徒。 他将外衫重新披在自己身上,声音低沉诚恳,“对不起,殿下,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害怕。我只是想照顾您,我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 最后两个字甚至难以启齿,公主会信他吗? 会相信他虽然觊觎着她,却也爱重着她吗? 他今天晚上到底在干什么,在把她推远吗? 如果能有一个漏刻,可以把水流倒回去,把标尺上的刻度也倒回去,他一定不这么冲动。 应该把自己的念想都掩藏起来,只有自己知道。 那个原本如瑶台银阙的少年,垂着眼眸。 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整个人显得格外虚弱,孤寂。 楚乐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知道了。” 瑥羽很内疚。 回到公主府,瑥羽照例要跟着她,想送她回主院儿。 楚乐仪停下来,“把我的裙子,还给我,现在就去拿给我。” 瑥羽怔怔的看着她,嗓子里像是堵了,怎么也应不出个“是”。 “快去啊。”楚乐仪决心要在二门上等着,拿到裙子再回房处理,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脸上一片热。 “殿下,我……”瑥羽艰难的不再走了。 楚乐仪看着瑥羽站在那里,神色间满是犹豫,说话也是吞吞吐吐,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个大胆的,这个坏弟弟,啊不是弟弟了,这个想当鬼的人!他还不想给她不成? 还要那样到几时? 楚乐仪一想到自己的衣裙在他床榻间被他…… 她就浑身说不上来的奇怪。 “我自己去拿!” 楚乐仪猛地一甩衣袖,裙袂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红莲。 带着一股决然之气大步向前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瑥羽的心尖上。 瑥羽不能留在原地,赶忙追上,“殿下,您给我些时间,我与她道别,我……会还给您的,求您不要去。” “夜深了,风也冷,您今天先休息好不好?我与她道别之后,再……” 楚乐仪越听越离谱,道别? “你看我像那么好骗的人?道别这种话你都能说的出!” 她甩开瑥羽拉着她的手,抬头怒目看了他一眼。 瑥羽被那眼神灼的再说不出一句话。 满脸懊悔和无奈,只能惴惴不安的跟着她走进月亮门,跨过石拱桥。 经过池塘,再到书阁…… 瑥羽忽然站在公主的前面,低声下气的求,“求您,我错了,求您别带走她,求您!” 楚乐仪看他这样子,真觉得惊天狂潮翻的她懵。 他到底把那件衣服怎么了? 难不成施暴了? 越想越有可能。 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对那件衣服的,说不定已经伤痕累累了。 瑥羽越是阻拦,楚乐仪反而越是要去拿,她倒要看看瑥羽私底下到底有多恶劣。 那衣服要真的已经伤痕累累,她绝对要重新评估这个人,远离这个人。 她冷静全无,理智和非理智在冲撞。 一件衣服,不至于上升到评判一个人。 连一件衣服都不放过,还是个人吗? 楚乐仪不再想了,已经冲到了他寝房门口,“把灯点上。” 瑥羽挥手让院儿里小厮都退下,几步跟上她,前去点上灯。 她走进里间,床铺整洁,锦被叠放得一丝不苟,床榻边垂着淡青色的纱幔,五斗柜子靠墙而立。 楚乐仪正想着,外间还有衣橱,里面还有五斗柜,这样找不知道什么时候翻的完。 一阵气恼。 瑥羽又拦住她的去路,正好拦在床榻的方向,“殿下,您罚我吧,惩罚我,我都受着,别……别带她走……” 他眼眶已经红了,说话断断续续的,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也不想自己的“乐仪”被带走。 心里阵阵的酸楚。 楚乐仪看见他躲闪的眼睛和挡住的方向,一瞬间知道了衣服的方位。 用力推开他,几步过去翻他的床榻,枕头,被子,全被掀开。 叠好的被子间,露出一条海棠色的襦裙。 整洁柔顺的绸缎,上面绣着金银线的花纹。 烛光在外间,里间仍有些昏暗。 虽看的不甚清楚,但能判断出这件襦裙并没有受什么罪,干干净净,平平整整。 倒也没有像他说的什么揉皱,或像自己想的伤痕累累,变成条条缕缕的破布段子。 楚乐仪忽然觉得自己被他带累的,多少有点神经质了。 想什么呢。 她呼出一口郁气,拿着裙子起身要走。 瑥羽扑通一下子跪在她跟前,扬起恐慌的脸来,“我真的,受什么刑罚都可以,您不要带走她,不要。” 楚乐仪见他伸手想去拿裙子,把手背到身后去,“你敢碰我!” 瑥羽被她吼的一哆嗦,眼泪簌簌的流下来,如潮水一样汹涌, “求您,求求您,您说好吗,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是我的,我爱她,她也爱着我,我们不能分开,不可以分开。” “求您,求求您,殿下,求您!” 瑥羽的泪再也不能控制了,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在割着他,好疼,好疼。 数个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在公主那里求而不得释放的爱意,絮絮叨叨的话语,瑥羽全数都说给他的“乐仪”听。 “乐仪”从来都不会拒绝陪着他,陪着他度过那些焦灼的夜晚。 第120章 混乱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无法掩盖他深入骨髓的痛苦。 每个想公主想的难眠的晚上, 因公主身边有别的人而疯狂酸楚的瞬间, 公主待他好,宠爱他的情节。 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每天每天。 “乐仪”什么都知道,“乐仪”什么都会接纳。 第一次他眼含着泪问“乐仪”,可不可以和他白头偕老,“乐仪”没有拒绝。 第一次他向“乐仪”诉说,公主爱于公子吗?“乐仪”沉默着,不说话,使他发了疯一样跟她亲密,断断续续恳求她答应不许想别人,她是答应了的。 第一次他展开新做好的衣衫给“乐仪”看,问她,“公主会喜欢吗?”“乐仪”的颜色在窗棂阳光映照下滑亮如故,像是欣喜的。 “公主去哪了呢?” “公主现在在做什么?” “公主练灵云拳的样子好美。” “公主说我了……” “公主不喜欢喝药膳。” …… 无论他是怎样的不堪,“乐仪”都在默默的包容着他,允许他爱她。 他不能没有“乐仪”。 瑥羽察觉公主要从他身侧越过去,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抱着她的腿, “殿下,我真的不能没有她,我会睡不着的,她对我很重要。” 他泪眼滂沱,鼻子里面酸酸涨涨,双手痉挛般地抓紧她的裙摆。 俊逸绮丽的面庞上全是悲伤,悲伤的近乎绝望。 公主要带走的,是她可能会爱他的一丝奢望。 每每当他顶不住了,“乐仪”总会静静的给他安慰,他得以厚着脸皮、乖顺的再次凑到公主面前。 用一个持续卑微的他,再次仰望天上的明月。 “殿下,我给您做好多好多新的衣衫,好看的,精致的,华贵的,无论您说什么样式,我都想尽办法给您做出来,您别带她走!求求您!” 他几乎要泣血,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打湿了他的脖颈。 少年初次的爱恋,在眼前的公主身上和她背后的衣裙上,混乱杂糅,理不断。 瑥羽的嘴唇早已失去了血色,“您已经厌弃我了,您还要带她走,您要我怎么活……” 他声音低沉而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在撕裂他的心肺。 他身体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手却紧紧抓着公主的衣角,环着她的腿,不肯松开。 楚乐仪站在那里不会动了,一件裙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明明,也不是他的呀。 虽然他是给过她很多新的,可是那不一样,她只是不想让自己……想到这件事就很奇怪。 可瑥羽现在的样子,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样子。 好像是她即刻能要了他的命。 本来觉得自己的行为万分正当的楚乐仪,产生了一点她是不是很狠心的疑惑。 她的小腿被瑥羽抱着,她看不清他的脸,她游移不定的为自己辩解, “你先起来,好好说话……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我拿走的也是应该拿的,明明是你惹了我。” 瑥羽的心如同被无数利刃刺穿,痛不欲生。 “她是我的依靠,是我的,她是我的,求您别带走,求您……” 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向大人乞求最后的怜悯。 “殿下,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您不带她走。我会为您做任何事情,只要您能留下她在我身边。求求您,殿下,求求您……” 他的声音渐弱,听不见公主答应他,身和心的力气都已耗尽。 身体瘫软,放开了手,泪如雨下,整个灵魂都在哭。 连同即将失去的“乐仪”,连同他冲动告白没有得到一点她的欢欣反应,那份痛苦和委屈,一并都哭了出来。 楚乐仪觉得他不对劲,俯身看他。 从来他都是绝色,娇妍的,慧黠的,就连偶尔的泪眼盈盈,也是惹人怜爱的。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就连他死里逃生回到公主府那天,也没有这么深重的绝望感。 是了,他被救回来的时候,后来至少还会破涕而笑,但这一次,楚乐仪好像能认定,他是怎么都笑不出来的。 她不知道怎么能安慰到他。 楚乐仪心里揪着,有些压抑,不落忍。 她伸出手来给他擦眼泪,可是眼泪太多了,好像怎么也擦不完。 这人是水做的吗? 她开口,“你别在地上跪着。” 瑥羽失了神一样望着她,望的好像又不是她,是她眼里那个卑贱的尘土。 大声竭力的哭已经慢慢转为低弱的抽泣。 一下一下哽咽的,干哑的,“殿下,求您……” …… 楚乐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裙子,把裙子放在他手上。 瑥羽反应过来,一下子就用双手攥住了,抽抽搭搭的,“谢殿下……” 兀自在腿上展开,他用手慢慢的抚平那点褶皱,泪滴落在上面,晕湿,变深,一处又一处。 他摸上去,像做错了事一样,开始给自己擦眼泪了。 袖子在脸上蹭着,确保再不会有一滴眼泪滴上去。 可是很难。 又滴了一滴。 他很讨厌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不听话,不要哭了,不许哭。 楚乐仪的心脏好像被紧紧地捏了一下。 她轻声说道,“去榻上坐着,别坐在这里,我都把裙子给你了,别伤心了,好不好?” 瑥羽怔怔的,还在抽噎。 领悟过来她说了什么话,很乖顺的去榻上坐好,往日他穿着外衫从不坐在榻上,这一刻他顾不得这些。 抱着裙子放在心口的位置,惊恐地看着她。 “我不会要了,你拿着吧。嗯。” 楚乐仪站在半明半暗处,点了点头,好像也是在对自己说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她不想再感受当下这种沉重的氛围,她自己明明在不好受着,明明受到了冲击。 大家都冷静一些,冷静一些再好好谈谈。 她需要梳理自己。 “那我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好好睡一觉,不哭了,好不好?” 瑥羽站起身来,“好。” 楚乐仪不敢看他有没有继续流眼泪,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瑥羽在昏黄的室内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腿也酸了,再走路好像已经不能打弯了。 才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襦裙,硬是挤出一个尽力温暖的笑,“乐仪。” 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四周的寂静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影被烛光拉得长长的,很孤独。 “乐仪,我对公主说了,我爱慕她。” 他眼泪又涌出来,抽抽搭搭,好像没有尽期。 “她不要我。” 第121章 不轨的想法 正是个大晴天,于耀祖来了公主府,带着他新制的瓷杯,直筒状。 通体洁白如雪,细腻温润,单边有一个手握的柄。 楚乐仪捧着这个瓷杯子安静注视,看了足足有一炷香。 于耀祖感动到无以复加,忽闪着大眼,脸上的婴儿肥笑出个酒窝, “虽然说哥的制瓷水平还可以,你也不用这么欣赏,等哥有空了,再给你做个别的颜色的。” 楚乐仪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乍听到于耀祖的声音,有点惊讶, “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于耀祖的笑容凝固了,“我一大早就来了!” 楚乐仪往后仰了仰。 他冷笑一声,“你还挺意外?那再说一件你想不到的事,你手里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 于耀祖站起来就要拿走瓷杯,“枉我做废了那么多个,耗费了半个月,家里那窑又不好用,光调出来这颜色质地都够费劲了!” 楚乐仪眨了眨眼,把杯子放进锦盒里,盖上盖,手覆在上面,语气沉沉。 “别动,这是我的,你无权动我的东西。” 她补充道,“下次给我做个有画面的。” 于耀祖这才满意了,瞅了她一眼,“要求真多。” 又坐回椅子,两手搭在扶手上,好像是在谈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一样,不经意的问, “你这铁矿权也拿到手了,白老师什么时候会到矿上?” 楚乐仪思索片刻,“工部勘探的人才走没多久,给你建的窑口自上次停了工,最近才恢复,等窑口建成吧,我就请她来。” 于耀祖急了,“可以先请她老人家来指导指导呀,万一窑口不够周正,不够好用,不够专业。” 楚乐仪摇摇头,“谬矣,窑口一开工,我请的就是郦州最专业的师傅设计,你不信去问苏淳锦,他在跟进,全程负责这件事。” 于耀祖笑容又浮到眼角和嘴角,“我能不能亲自去监工,我的窑口要有我个人的特色徽记。” “想去就去。”楚乐仪拿起杯清茶呷了一口。 “你没做新奶茶吗?” “改日。” 于耀祖也喝了一口清茶,“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你这是……最重要的目标完成了,生无可恋了?” 楚乐仪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还有事吗?没事我出去玩了。” “你玩?我说你两眼无神,你这是懈怠了呀!你玩的什么?这么上瘾。” 楚乐仪整了整衣衫,“迎春苑,去吗?” “迎春苑?青楼啊?楚乐仪你烂掉了,你竟然去青楼!你玩女人!我……”于耀祖上下打量,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似的,一眼不错的观察,“我就说嘛,你跟你那个面首,肯定有一个是弯的。” 那不是青楼啊那是歌舞坊! 槽点太多,她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只能捡到最让她炸的一句回了,“别提他。”有气无力的。 于耀祖敏锐的发现了问题所在,“你俩怎么了?” “你好闲啊,你走吧行吗,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于耀祖,“你不说我是不会走的,我是你的小棉袄,你的心再冷我也会给你捂热的,快说快说,你跟他怎么了?” “恶心,受不了了,你不走我走。”楚乐仪一脸疲惫,准备动身。 于耀祖拉住她,“哎祖宗祖宗,看你,还真烦了,你说出来我给你分析分析呗,好歹也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别人不理解你,我还能不理解你吗?” 楚乐仪不为所动,于耀祖又指天发誓,说自己绝对保密,绝对以最忠诚的伙伴的态度给她分析问题,绝不嘲笑她。 禁不住他唠叨,楚乐仪又坐回去,敲敲桌子,“你搬着椅子到这来听,近点。” “就来就来。”于耀祖搬着官帽椅凑到了她的一旁的桌子附近。 楚乐仪认真说道,“瑥羽突然说他爱慕我。” “嘶,这么勇,他就不怕你拒绝啊。” “你滚吧,别让我看见你。”楚乐仪又想走,觉得于耀祖简直就是个废人。 于耀祖高声说,“哎哎哎,你等等啊,你听我说,我是真的觉得他勇啊,想当年我们那一级的男生里,有不少喜欢你的,不敢表白呢。你就算去做个义工,都有偷偷给你拍照的,在宿舍里传着看。” “他们要不然就觉得你肯定有男朋友,要不然就觉得你会拒绝,不过有勇气表白的好像都被你拒绝了。也是挺惨,我们宿舍那哥们回来就说要好好做课题,争取以一个完美状态的自己再追你一次。” 楚乐仪,“男生宿舍?传我的照片?变态啊!”她现在听不得这个,一听就浑身炸毛。 于耀祖,“你听没听呢?我们宿舍那哥们被你拒绝了。就是你当晚会主持人,最后给你送花那哥们。” 楚乐仪没理解他的意思,“你在替他脆弱什么?” 他把嘴抿起来,过了一会又说,“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啊?他多好一人啊,他那么喜欢你,说实在的我都看不下去了,从那以后我辩论就跟你对着干,你正方我就反方,你反方我就正方。” 楚乐仪直接上手,弹他一个脑瓜蹦,“他好,你去跟他啊,为什么要架着我啊?深井冰,我不想跟你说话了,好废啊!我给你一秒时间消失,不然我叫侍卫。” “祖宗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您说,到底怎么事儿,瑥羽爱慕你,你呢?” 楚乐仪沉吟了一会,咽了咽,“很复杂。” “爱恨纠葛?” “倒没有恨。” “那是?” 楚乐仪认认真真的回答,“他长的漂亮,我喜欢看,看了心情就好,一度对他有不轨的想法。” 于耀祖一脸的“果然是如此”。 楚乐仪不管他那副欠揍的表情,继续说,“你知道的,我们当了一阵‘姐弟’,我现在才知道,只有我在努力带入‘姐弟’这个情况,他不是真的想当弟弟,他说他爱慕我。” 于耀祖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婴儿肥,“那不正好?你不轨的想法变成有轨的了。” 楚乐仪又喝了一口茶,“虽然很坏,但我也有那么一刻。确实是觉得之前错过了好多肉吃,因为我不止一次忍着了。” 于耀祖惊讶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坏什么?你哪里坏了?忍什么忍,忍得爆表吗?” 楚乐仪,“他爱慕我,是一种爱情需求。而我,不是爱慕或者爱情,我只是馋他身子,是一种身体需求。” “我们不对等的,如果只考虑解决身体需求,我是该乐见他源源不断爱慕我,这样我就能一直榨取我想要的,但是我不能这样……你可以懂我的意思吗?” 于耀祖听着低头在桌子上画了个圈圈,有一点心虚,“懂。你还挺有良心。” 楚乐仪从他表情和言语里嗅出了猫腻,“你没有良心?” 本来也就是逗逗他的,没想到于耀祖鼓着腮说不出话来了,眼乱转。 楚乐仪提留着他的发冠迫使他抬起头来,“你……嗯?” “我现在不想解决我的问题了,说。” 于耀祖叹了一口气,“哎呀,我不说。” 第122章 要想着我 于耀祖的发冠被她控制着,“放开我,我脑袋晕,别晃我。” 楚乐仪不放手,“你不说我也不说了,今天就到这吧。” “正说到关键的地方呢怎么就不说了,哎呀我说我说行吗?”于耀祖难为着,“不是,你们女的,不都是,睡了就有爱情了吗,而且还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当自己人来照顾。” “怎么到你这,还跟我们男的似的,把身体需求和爱情需求分这么开啊?你多少有点不正常。” 楚乐仪把他的脸按到桌子上,“该说的不说,你想死?” “停停停!我投降!我说我的事,你快放开,我的脸……啊!” 于耀祖再直起身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一个捏出来的红印子,在白嫩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耷拉着眼睛,“前任,她喜欢我,对我很好,确实也长在我审美点上,她表白我就答应了。” “然后就,后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就那样,你也知道,人的本能。” “时间长了我才知道,我们不合适,性格,目标,价值观,甚至消费观这种,都不搭噶的,很痛苦,都互相不理解。” “我们属于既不互补,也不类似,没有共同爱好。我就想,算了吧,分手。” “但是她受不了啊,她说已经准备好当我合法老婆了,都睡过了,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还说她可以改啊什么的。” “我真没想让她改,她做自己就挺好的,说不定还有人喜欢呢,要真为我全改了,改成一个完全为了我而生的人,那她不就彻底离不开我了,我当时还有点担心。” “我知道这样说显得我好渣,开始谈的时候,我也没想那么多,我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东西要考虑,我总不能一辈子难受吧,年年月月日日时时。” “而且两个人睡,不是我一个人享受,为什么分手了,她就觉得是我在占她便宜?她一天天越来越爱我,嫌我不够爱她。我不理解。” 楚乐仪听了半天,“你本来就不够爱啊,你找补什么呢?” 于耀祖又在桌子上画圈,“啊是是是,我色欲熏心了,关键她长得也行,那她喜欢我,我答应了也没损失。这点是我不够好,我没想清楚。反正是伤人心了。就是我不对。”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口干舌燥,站起来找杯子喝茶。 楚乐仪问,“那你们最后怎么着了?” 于耀祖没回头,背着她,“她不肯分手,还变着花样的……哎就是,你知道吗,男的身体忍不住的,就算达不到爱情的程度,有的时候也能继续下去。” “而且她对我也很好,就算没有爱情那么深,时间长了,有时候也会不忍心她这样。她跟我妈似的,什么都张罗,未来都会先为我考虑。” “我那个时候真的怕了,我不能再耽误她了,才下决心跟她分手,分的干干净净的。” “我一点都不后悔跟她分手,我也有我的人生。我特别想祝福她找一个性格,三观,各方面吧,都契合的人。而不要是因为一开始的喜欢,又觉得已经睡过了,就非谁不可了。” “我也不是狠心,我跟她说了,睡一个男人一晚上,就不管痛不痛苦的,非要纠缠一辈子,一晚上决定往后的几十年,她多亏啊。” 楚乐仪看他还不回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说,“就算一开始你还不懂,后来,你也应该在察觉你们不合适的时候就分手,而不是继续拖着她,不告诉她真相。” 于耀祖回过头来,“我怕她恨我啊,她那样子好像难受死了一样,我心软又总是下不了决断。” 楚乐仪翻了个白眼。“心软?但小兄弟不软,是吧?” 他一边脸还红着,被楚乐仪掐的。另一边脸也蹭蹭的往上涌着热,直接跳了脚。 “楚乐仪!楚乐仪我真服你了!你能不能有个女孩子样,你这样……是找不着对象的。” 这是楚乐仪今天听到最大的一个笑话,“是吗,我好怕啊~呵。” 于耀祖气恼的很,“别笑话我,我可没笑话你。看把你清高的,难道你就不想睡瑥羽吗?你不馋他那张脸吗?你说啊。” 楚乐仪,“没错,我是馋了,馋还怎么了。但是我忍着了,尤其是把他当弟弟的时候,我还真心想疼他呢,跟弟弟似的教育他。在这一点上,我问心无愧。” “那你就跟他说清楚呗,你今天在这愁什么?犹豫什么?负责一点啊,别拖着人家呀。”于耀祖抱着胳膊,大眼睛半眯着,大有把她刚才讽刺他的话一一还回来的架势。 楚乐仪,“我是要说清楚的,我这突然才知道他的想法,我想想要怎么说。” 于耀祖,“你就照实说,人家爱你,你只想睡人家,不想给人家爱情。把你的嘴脸揭开。” 楚乐仪踢他的小腿骨头,踢的他“呀”的叫了一声,“我什么嘴脸了,我还害怕呢!” 于耀祖抱着腿,瞪着她,“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我现在还担心瑥羽,就算你这样说,他也愿意。” 楚乐仪攥了拳,“有一天,他跟我说他的身世,我安慰他,让他不要想那些了。于是他说不想了,要想着我。” “我觉得不妥,这样不行,我刚要把人松开,他说,就像我是他姐姐一样,想着。” “那我以为他是太难了,需要有支柱呢,一路过来也有情谊,我怎么会不答应。” “他昨天说他比这更早的时候就爱慕了,我不是不赞成暗恋,我只是有点奇怪,打着暗恋的名义当弟弟,还……还拿着我的衣服……”楚乐仪呼吸有点急,说不下去。 她看了眼杯子,已经没有茶水,“我当他是弟弟的时候,心理健康我都考虑到了,我对他有歪念也压下了。凭什么他一说爱慕,就拦着我不让我走。还……” 于耀祖一张秀气的脸沉了,“他怎么你了?” 楚乐仪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他要是敢做什么强迫我,今天就不能平平安安的了。” 于耀祖满脸惊讶,“那他挺管得住自己的呀,你为什么不能给他爱情?你给他呗,他那么好。” 楚乐仪生气全无,“你又来了,你觉得他好,你跟他啊。架着我干什么?” “我整天都在忙,我事情一堆,脑子里筹划那么多事,前段时间心思大部分在铁矿上,林林总总的还有些别的。” “我有身体冲动我从来坦然,但爱情,我暂时没考虑,不可以吗?哪条律法规定的,我现在必须要产生爱情才对?” “谁来爱我,我就要必须爱他吗?他好,我对他也够好了,以后也会对他好的。” “他哭什么,好像我在欺负他似的,我自己还受了惊吓,受了欺骗呢,谁来安慰我了?” 于耀祖好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你还把人弄哭了?” “不……不是我弄哭的……” …… 第123章 交汇 于耀祖陷入了沉思,表情忽然有淡淡的哀伤。他皱着眉头,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忧愁。 他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眼神飘忽好像在回忆什么。 “这兄弟绝对真爱了,坐怀不乱。我对上我女神,我也不敢乱来,我总感觉会玷污了人家。我也会为我的女神哭,呜……” 楚乐仪头都不抬,“你确实会玷污了人家。” 于耀祖一个苦笑,“别骂了啊,我反思了,我从那以后再也没谈过恋爱,我告诉我自己一定要慎重开始一段感情。就算是来这里的六年,我也没找过女孩子。血气方刚的,我容易吗?” 楚乐仪扬着下巴看他,不屑地说,“就你们男的血气方刚?就你们男的忍得不容易?” 于耀祖,“啊,是,这不值得夸耀,我只是说了个客观事实,你别骂我了,哎呀我又难受了。换换话题,瑥羽他那么难受,你要是拒绝他,他会不会伤心死啊?你还是善待善待他吧。” “我要是让我女神拒绝了,我世界都崩了。” “还好我还没对我女神表白,风险太大了。”他有一丝后怕。 楚乐仪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忍耐来形容了,她皱了皱眉, “你别说的仿佛你真有一个女神行吗,你好装啊。” 于耀祖红着脸,说话都开始激动,“我有!你知道什么!” 楚乐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谁啊?” 他扭扭捏捏的,“哎呀不能说,这个时代,女孩子的名声可以定生死,万一你给传出去了,影响她,不好。她要是被别人乱传,一根白绫上了吊怎么办。” 楚乐仪:“?” “你就算是拒绝瑥羽,也好好说吧,善待善待他,给他点希望,别一下子按死,要不然他的天都暗了,再也不会亮了……”于耀祖委屈巴拉的。 楚乐仪,“你是不是把你的事代入瑥羽了?” “唉……” * 瑥羽今日没有去玉章学府,他将昨夜在迎春苑五层“云深雅乐”包厢里看见的伶人,全买了下来。 命令他们守口如瓶,依旧在迎春苑做工,却有条条框框约束着: 不能与那位贵客同坐一处,不可以主动喂她,不能与她有视线交汇,不可以触碰她…… 谁若不遵守,被同去的人揭出来,或者叫他听到那位贵客自己说出来,他会罚。 告发者有大笔的银子奖赏,比他们一年的酬劳还多。 解决了这桩事,他失魂落魄的回到芝兰院,眼皮还是有点肿,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变成三层褶皱了。 不可以让公主看见自己这么丑。 他回想起昨夜在马车里,公主害怕的样子。 他是丑也好,美也罢,她已经厌弃了他。 实在不该自作多情。 桌案上是大摞的书册,其中有羽华堂在六个州的分店落定的进度,店铺位置都被他选在了公主珍宝阁分店的近旁。 还有情报密网最近增加的暗桩详细,惠京暗桩最多,其余各州县都渐次均匀分布。 更多的是公主交给他的店铺账目,还有零零散散收集来的,有关于矿山的书籍。 往日他做部署做的游刃有余,今天提起笔来却总是走神。 肌肤如雪,仿若纯净的白玉,微微肿着的眼睛总是不能聚焦一处,潭水深幽,眼眶和眼尾一直泛着粉。 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没有办法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瑥羽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双手撑在桌面上。 脑袋低垂,长发如墨般垂落,遮住了清俊的脸庞。 他想去解释,他并不是浪荡。想请公主不要厌恶她。 可是公主看见他会更烦心吧。 昨夜在马车中,想要给她披衣衫,她都会恐惧反感。 瑥羽揪住自己的衣襟,里面的心好酸楚。 可不可以再送她些什么,她喜欢的东西,讨她欢心? 思索良久,他起身去另一个房间的柜子里搬出一个木箱,里面有接下来的天启节为公主准备的礼物。 里面有上品沉香,百年野山参,珍珠缀饰披肩,红珊瑚手炉,玛瑙笔洗,银鼠皮暖袖,雪蛤制成的玉颜膏…… 这些东西珍宝阁里也没有,是他搜罗来的各州特有的珍品。 等不到天启节再送了,天启节的礼物重新再寻。 瑥羽命远儿和常明抬着木箱跟在后面,自己则怀揣着几张纸,上面写了很多收入计划。 上次在阁楼,他从旁协助,与公主一同整理了招祁山的金矿开采预算,总的花费不少。 用钱的地方多,自那时候起,他就开始琢磨来钱的法子。 “算盘珠子”朱老板一直想参与金矿的买卖,算是有一笔来源,可以放进公主的钱池。 他的羽华堂和情报密网,年底也能结出一笔来源,再放进去。 他还能根据公主给过的名单,在玉章学府结交可能会投入钱池的同窗。 铁矿和金矿一旦经营起来,从矿石到制品的售卖、合作计划也在其中。 林林总总是二十多张纸,这已经是简略过的了。 他等不及,想用这些东西换取公主一点舒心,但能不能换取还是未知。 颇为忧虑的沿着小径朝主院儿走去。 主院儿的宝瓶门洞里,忽然里走出来两个匆匆的人影。 “你也好意思拿瑥羽做比,瞎代入什么呢,你比瑥羽差得远了,渣男!” 瑥羽看见公主掰着一男子的发冠,另一手拽着他的衣领,那男子被迫弯着腰。 “我可是带着礼来的,你不能这么对我,啊——疼,你给我留点面子,衣冠不整的。 “你还要什么面子,快去庄子上监你的工去。” “啊对了,白老师的事,你必须要上心,她来之前你得提前告诉我……啊你放开我。” 两人就这么撕扯着往主道上走了,没有看见后方的他。 瑥羽愣愣的,站在爬满花藤的墙下。 花藤已经枯萎了,虽已失去了往日的绚烂色彩,却有沧桑的美感。 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生机。 公主方才说的,是他的名字吗? “你比瑥羽差得远了。” 他心里反复回荡着那句话。 公主和于公子已经走远了,看不见身影。 第124章 弥补您 瑥羽没停多久,快步走进主院儿里,礼物箱子先放在了门口里面一些,便让远儿和常明回去。 采苓收拾书房的茶碗出来,看见他,走近了便避过目光,清了清嗓子, “公主送于公子去了。” 瑥羽心情正舒惬,虽然知道这是她有意让他不舒坦的小伎俩,但并未像以前一样难受了, “谢谢提醒,我看见了。” 采苓听见他谢,端着托盘狐疑的走了。 绿衣在门口守着,“瑥羽公子,里面还需收拾,请稍待了。” 瑥羽点点头,朝里面望了一眼。 两把椅子挨的很近,可以想见他们两人说话时的情形。 桌子上放着一个锦盒,应该是于公子说的,给公主带的礼。 公主与于公子很要好,方才他两人在园子里的举止,那样自然不受拘束。 只这一眼,他心绪又不平起来。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别想那么多,最起码公主说的那句话,可以让他从低谷里探到一点光亮。 未有多时,瑥羽就看见公主沿着小径过来了,他走上前去迎。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今日可好?”瑥羽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点紧张。 楚乐仪点点头,“嗯,好。” 她见到瑥羽有些惊讶,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他,一边走一边思索要跟他说些什么。 一路深思走到书房门口,看着那个大箱子,“这是什么?” “回殿下,这是瑥羽给您准备的礼物。” “礼物?”楚乐仪略微停了停,继续往里走。 外间还没收拾好,她就去了里间罗汉床上坐着。 瑥羽站在一旁,想看她,又不敢。 气氛就这么沉闷着,采苓察觉室内氛围不对,高速的把事情做完,临走看了眼公主的脸色,把门关上了。 楚乐仪用胳膊肘撑着,一手托住自己的腮,另一手在案几上摩挲。 早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意思,早让他明白,对他是件好事,不能拖。 正当她筹备自己的语言的时候,瑥羽忍不住开口了。 “殿下,瑥羽错了,瑥羽不该说那些糊涂话惹您心烦,还违逆了您的意思。” 他将自己怀里的一摞纸张呈到她面前,“这些是我给您赔礼道歉的礼物,还有门口的箱子……” 楚乐仪没接那些纸张,“我们说点别的吧。” 瑥羽着了急,“求殿下不要厌弃瑥羽,求您。” 他说着眼眶就红了,但他强令自己不能再哭,再哭就是个无用的懦夫,只会令公主更加厌烦的。 楚乐仪听见他声音些微颤抖。 抬头看见他红了的眼眶,和还在肿着的眼皮,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了。 这要是义正言言辞的拒绝,还不知他会怎么着呢。 会不会把书房淹了?他哭的样子太招人疼惜了,她怕她狠不下心说拒绝的话。 绝对不能让他哭。 唉。 她眯着眼睛想辙。 忽然脑中灵光乍现,在思源殿里她对上父皇的时候,那眼泪可是说来就来,说掉就掉。 用魔法能打败魔法吗? 她酝酿了酝酿。 用手捂着嘴,眼睛一酸,泪水慢慢的涌了出来。 肩头微微颤抖,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抽泣,然后是嚎啕大哭。 瑥羽正悲伤着,听见她哭的声音,直接把眼中的酸楚忘了。 赶忙查看她的情形,“殿下,您怎么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错了……” 瑥羽把怀里的一摞纸张放在案几上,慌里慌张掏出袖中的锦帕给她擦拭眼泪,看着她哭的这样伤心,手无足措。 楚乐仪用手打掉了他的锦帕,哭的更来劲了,“呜呜呜……别碰我……” 瑥羽手一抖,顿时心如刀割,跪在地上求她,“求您别难受了,求求您,您打我骂我都好,别伤了身子。” “我会弥补的,我好好弥补您,我会用尽全力弥补您,求您别难受。” “殿下我是真心爱慕您,并非是浪荡的登徒子心境,我说话太没有分寸,但我真的不是不敬您,我是爱重您的,真的!” “您别害怕好吗?您打我吧。让高嬷嬷安排人给我用罚,只要您能舒心。” 瑥羽见她还在哭,眼底全是自责和愧疚,“我自己罚自己。” 他在自己脸上扇了极重的一下,响声比她哭声还大。 又是一下。 楚乐仪哭的更大声了,“你打自己有什么用!你已经骗了我了,你骗取我的同情心,说拿我当姐姐,我全然蒙在鼓里,像照顾弟弟一样顾着你,我被你骗的好惨。” “楔子砸进木头里,难道拔出来,那个深坑就不存在了吗,它依然在!” 瑥羽眉头紧锁,一阵阵的刺痛,“殿下,我错了,那时候您要疏远我,我受不了,我想与您近一些……” “是我不择手段,我很坏,但是我真的只想您不要推开我,我再没别的恶念了,您信我,信我好吗?” 楚乐仪也不捂脸了,腮上还挂着眼泪,气冲冲的说,“我疏远你怎么了,我乐意疏远你。” 瑥羽恳切的看她,“殿下,是不是那时候瑥羽做错了什么事,您告诉我好吗,我一定改,我改,好吗?殿下。” 楚乐仪心里一惊。 改? 改什么改,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不能啊。 她想起于耀祖的故事。 楚乐仪也不哭了,囊着鼻子,瓮声说道,“那你别管,你瞒我瞒到现在,你就是不应该,你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我把你当弟弟一样疼,那么长时间,你说你应该吗?” “我自知配不上您,我当时想按您的要求,达到那些标准,用一个好一点的我,向您吐露爱慕,或许,或许成算会大些……” “我绝无一点旁的恶意,殿下,我错了,我不该贪图那么多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 “我的要求?什么要求?”楚乐仪坐直了。 瑥羽认真说道,“你曾说过,您喜欢的男子的标准,容貌要出众,身体要康健,要懂事,为您分忧,有钱也好,没钱也罢,不能贪婪。而且还要……还要辣。” “我是按着这个要求在努力的,殿下明鉴,我绝不是有意瞒着您,您不要生我的气,会气坏身子,您就罚我吧,总之是我错了,我做的不好。” 楚乐仪也不抽搭了,整个人都是懵的。 瑥羽说到身体要康健的时候,她忽然记起秋猎之前,瑥羽让府医给他把脉的情形。 府医好像说瑥羽气血旺盛,身强体壮什么的。 瑥羽还跟她显摆,问她听见府医说的了吗。 第125章 一诉衷肠 她当时好胜欲都被激起来,势要星言回来给她开小灶训练。 原来他一直以来是这样想的吗,完善自己? 所以才瞒着她这么久。 原来如此。 要是她知道瑥羽是这种心境,她怎么也不会说那些标准的啊。 她心里的气闷散了一半。 看他没有想哭的意头了,干脆自己也没再抹眼泪。 楚乐仪叹了口气,声音很沉,“那你,你拿着我的裙子,你还说那些话,谁听了不害怕。” 瑥羽的脸还红着,是自己打的,现在更热了,“我言行失当,殿下责罚我吧,狠狠的责罚我,我很后悔吓着了您。” 楚乐仪,“你后悔什么了?你怎么都不把裙子还给我!” 瑥羽怕极了她再要回去,急忙解释,“殿下,那裙子是我的寄托,我经常对她一诉衷肠,心里想的都是您,我习惯了她。” 楚乐仪瞪他,“不许想!” 瑥羽垂着头不敢看她了,捏着衣摆也没有答应。 过了一会,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求她,“殿下,我补偿,我弥补,求您赏一眼,看看案几上的纸张,我整理了很久,是为您分忧的。” 楚乐仪本来以为是检讨书什么的无用东西,为她分忧的? 她拿起那一摞纸张,第一张纸第一行字就把她的心思拢住了。 “矿山开采在即,钱池需引进更多资财,以保万全。以下为具体可行之法……” 楚乐仪最近也正在思量这事,细细的看下去。 连着翻了几页之后,又看见他为矿山以后经营销售所做的分析。 整篇都在研究收入来源。 从矿石到成品都算在内,分等级供给各行各业,除了与朝廷做生意,还细化到了各州县的贸易。 楚乐仪也做了相关计划,同出一辙的也打算分等级。 但她的计划还没到考察阶段,她必须要了解大淮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才能定下经营策略。 在这方面,瑥羽就补充的很具有参考性,里面引用了大量的实据,数据,还做了总结。 正中了她的需要。 楚乐仪看完,迫不及待问他,“你自江南而来,在惠京待了几个月,怎么会对各州县和行业这么清楚?这上面的统计数字,都是真的吗?” 瑥羽差点就说要说,他有一个情报密网的事。 可那情报密网建立的初衷,是在千丝万缕里找到公主的行踪,旁的事务都是为了维持开支附带的。 这大量的统计数字如何而来,要怎么说? 私自探寻公主行踪,不仅是罪,还会让公主更加生气。 绝不能说。 他咽了咽,有些心虚,“殿下,我一直挂心矿山的经营,想为您分忧,雇人专门调查了。” 楚乐仪,“专门雇人调查?什么时候的事,你也没同我说呢,他们还能不能继续用?我还有一些问题要调查。” 听得公主这样说,瑥羽算是松了一口气。 “能的,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安排,尽快给您答复。” 楚乐仪心里那些膈应,随着这些交谈一一散尽。 瑥羽是个能做事的,确实为她分了忧。 这个弥补,弥补到了她心坎上。 她一扫之前的不舒坦,欢欣的叫人起来,“别跪着了,你做的不错,我没看错你,你是个有前瞻的。” 瑥羽看她笑了,俏丽的面容仿佛都闪着光。 他心脏“砰砰砰”的跳,语无伦次, “我,殿下,我还……”他往门口看了看,“我还给您准备了礼物,在那里,殿下,我去搬过来。” 说完他就起身走到外间,吃力的搬起大木箱。 楚乐仪制止他,“太重了,我过去看。” “殿下您不用动,我立刻就来了。”瑥羽抓着木箱两边的铜把手,快步走回里间,尽量轻的放下。 他打开木箱子,把东西拿出来一一介绍,“这是雪蛤制成的玉颜膏,雪蛤生长于雪山之巅,采撷不易,营养特异,能滋养肌肤。” “我请名医按照古方精心配制成了玉颜膏,希望殿下肌肤如雪,容颜永驻。” 楚乐仪打开盖,挖了一点涂在手背上,肤感不错。 楚乐仪看着箱子里,同样的小罐子有两排,“有这么多呢?你还雇人去雪山了?雪山在哪边有?” 瑥羽不能答,会暴露的,“雪山在北边,殿下你看这个。”他拿出另一样东西。 “这是百年野山参,生长于边陲之地的深山老林中,吸收天地精华,药效卓着。” “我问了府医,药效正对您的身体,有补益作用,可以增强体质,改善阳虚症状。” “冬日温补,给您做的药膳里加一点,定会让您疲累时精神恢复的快些的。” 楚乐仪看着盒子里跟标本一样固定着的山参,这个她的库里倒也有些,被她送给了她母后。 不过她还是好奇,这种只有作为贡品出现的稀有物,他是从哪里弄到的。 “这是在哪……” 瑥羽害怕她又问怎么来的,赶紧像没听到似的,又拿出一样。 “您闻闻这块上品沉香,来自南洋深海,据说历经千年沉积,才能出这样的沉香。” “它香气是不是很醇厚?” 楚乐仪低头闻了闻,清幽淡雅的气息,有淡淡的木质香调,持续而绵长。 “这个比我皇兄身上的味道好闻。”同是木质香调,这个好像更加安抚一些。 瑥羽生怕她给了她皇兄,“殿下,沉香能静心安神,焚之可使人心境平和,精神焕发。” “千年的沉香得之不易,常常是焚香都不舍得的,我给您做成吊坠,您带着可好?” 楚乐仪点点头,“剩下的呢?” “剩下的,一块挂到您的床头吧。” “还有一些可以备着入药,沉香能温中散寒,快要到隆冬时节了,万一您忙于矿务在外面受了寒,可以让府医看看炮制入药,好吗?” 楚乐仪本来想商量瑥羽,给她皇兄一点,皇兄好像喜欢木质香调。 这样一安排她自己都不够用,那算了。 “好。” 接下来楚乐仪又试了柔软保暖的银鼠皮暖袖、色泽鲜艳的红珊瑚手炉、华贵的珍珠缀饰披肩……等等数样东西。 最后楚乐仪端详着一个色泽温润的玛瑙笔洗,打趣说, “这些东西都费了心思了,你宝贝还不少,干脆也开一个珍宝阁吧。” 第126章 执拗 他漂亮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小小的执拗, “瑥羽只给殿下寻宝贝,不给别人。” 楚乐仪诚心诚意的接受他的好意, “你这么顾及我的身体,我也不能再生气了,万一伤了自个,还要你找东西来温补。” 瑥羽柔柔的看着公主,好像要用自己眼睛里那一汪水沁润她,深情款款的说, “殿下,您真好,心胸如此宽广,轻易便原谅了我的过失,我……甚感惭愧。” 楚乐仪手指灵活地翻动着,将一摞纸按照顺序理了理,动作轻柔有序的叠放在一起。 “不用妄自菲薄,我生气的部分,你都解释弥补过了。除此之外,我想告诉你,爱慕一个人不是过失。” “殿下……”他咬住了嘴唇,蓦地又松开。 楚乐仪用眼睛示意他,“坐下说。” 瑥羽垂着头坐在案几对面,心里忐忑极了,他知道这是公主要与他认真交谈的样子。 楚乐仪语气轻柔但字句分明,“瑥羽,我现在还没有心思谈情说爱。” 瑥羽看向她,目露疑惑,“殿下,是因为我没有达到您的要求吗?所以您没有心思?” 楚乐仪心有不忍,但还是说了,“那些要求,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你就做你自己,也是很好的人。” 瑥羽摇了摇头,“殿下,我不要当很好的人,我要当您的人,我也已经是了。” “这……如果非要这么说,你确实是我的……”楚乐仪苦思冥想,“确实是我的优秀的伙伴。” “能得殿下一句“伙伴”,瑥羽很是感念。可是瑥羽说的,是另一回事。” 他想赌一赌,因为殿下对于公子那个故人,都会说他更好。他在公主心中,应是稍微有些份量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软语呢喃,“瑥羽的身子也已经是您的了。” 楚乐仪睁大了眼,“你可不要乱说。” “殿下……殿下已经对我做过,男女之间的……”瑥羽的脸更热了,语调羞涩,“床笫之事。” 楚乐仪拼了命的回想,“你可不能把亲吻当做床笫之事,而且我当时就与你道了歉,是我不对。” “您不认了吗?您要了的……您还夸我……美……”声音越来越低,瑥羽越来越耻于自己的放浪,眸子里的深潭波光粼粼的。 他双手紧紧的扒住案几边沿,因为不自觉的用力,骨节都泛白,腰背挺的直直的,羞得浑身发麻。 楚乐仪看他这副样子,不免想起一件,之前当姐弟的时候还不觉尴尬,现在戳破了,就显得十分尴尬的事。 这一想起来,她又怒从心起,“对啊,我怎么忘了!你说害怕生病了命不久矣,我心有不忍便帮了你,那时候我把你当弟弟,有心教你舒缓自己的痛苦,有心教你正向的看待自己的身体。” “可你呢,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那时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瑥羽在她疑问的目光里险些塌下去,绝不能,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是您教导我,‘人伦之始,母体之内藏育生命,男子根本则为播种。我身体的冲动,源自于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是自然规律。’” “既然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我又爱慕您,我……”他几乎有颤音,“不管如何,我都是您的了,是您的男人,您不可以说一句现在无心情爱,就舍了我。” 楚乐仪捂着额头撑在案几上,“那不算。” “算的。” 她严厉的说,“我们并未做什么更过分的,你当时包藏着什么心思,我当时又是怎么待你的。你清楚呀!你这是在胡搅蛮缠,你往日不是这样的,怎么可以不讲理了?” “您不认?” 她扬着下巴,峨眉轻簇,“这稀里糊涂的,我怎么能认!” 瑥羽,“您可是公主,您不能不认我。就算是别的人家,如果主人在后宅里……酒后糊里糊涂要了婢女,也会承认她已经是主人的人,至少也要做妾,会给人身份。您贵为公主,怎么可以不认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楚乐仪惊觉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他怎么能以这样的情况自比! “你都是哪里听来的,胡编乱造,没有这样的事。” 瑥羽波澜不惊的,“我听同窗说的,不是我编造的。” 楚乐仪在案几上捶了一下,“我让你去读书,点名让你结交的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还到处宣扬。你一天天都结交了些什么同窗?!” 瑥羽被她捶的那一下吓了个哆嗦,但并没有退缩,他完成公主交代的事已经够懂事,其他的事上,他要辣一点才行。泼辣。 “是他们说的声音大,我听见了。殿下,给我个名分吧,我不想当地位低微的面首了,我想当您的侍……”瑥羽皱着眉想,“想当您的侍夫。”这样说不定就有侍寝和被爱的机会了。 她一时没转过来,“什么跟什么,这跟师傅又扯的上什么关系?” 他极为无辜,“侍奉的侍,夫君的夫。” 楚乐仪在脑海中把两个字拼起来,看着怎么也不像是这个世界会有的组合。 “哪有这样的身份,你不要想了。” “您贵为公主,可以设一个这样的身份,给我。”他目中委屈,像是个小孩子。“就让我住在您的主院儿里吧。” 瑥羽这么执着于身份,楚乐仪不由得想的更多了。 他是不是因为面首的身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受过什么欺压?这确是她以前疏忽的一点。 想到这里不由得冷静下来。 她斟酌言语,认真的对他说,“你虽然是我公主府的面首,但我在最初试探你几次之后,知道你不是愿意以色侍人的人。” “而且你言之有物,做事有条理。所以我放心把许多重要事务渐渐交给你。” “你并不一定非要爱慕我或侍奉我来取得身份地位,我期望的是你把事情做好。” “虽然我没有把你当成面首,但今日你说的有理。” “我会想办法给造你一个崭新的真实的身份,自立门户,此后也绝不会因此对你有一点慢待,你看如何?” 相交到如今,她从一开始的“无意为瑥羽另造身份,重写命运。” 到现在担忧瑥羽,可能会迫于公主府里的压力、身份的压力,做出不由衷的事。 生出这种心思,对她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转变。 她知道她是变得更看重这个人了。 不过她认为瑥羽此人是值得她多费心思的。 “殿下您许我自立门户?这……没有先例。”瑥羽惊呆了,这是他从来也没奢想过的事。 她打包票,“我必定会做到,你相信我,当时你去玉章学府也没有先例,我也做成了的。” 瑥羽目光灼灼的,燃起了新的希望。 “殿下,如果我能自立门户,我能求娶您,做您的正头夫君吗?” 楚乐仪几乎就要不相信自己的听觉,正头……夫君? 这又是一个什么新组合? 还没待楚乐仪反应,瑥羽又低落了,“是我失言了,殿下恕罪。公主的夫君,也就是驸马,是圣上亲点。我即使自立门户也不会有资格的。” 他眼巴巴的看着公主,“我不要自立门户,我要当您的侍夫,我要住在主院儿。” 楚乐仪忍不了了,伸手越过案几,抓了他的衣襟, “刚惹完我生气,你怎么来的胆子跟我乱提条件的?” 第127章 差得远 瑥羽被抓着衣襟,身子不得已微微仰头前倾,胸膛一下子撞在案几边沿上。 喉咙中发出一声沙哑浅薄的“嗯……”像是撞疼了。 脆弱又缱绻的望着她, “殿下,您对我是有情的对吗?为何您不肯正眼看看我呢?” 楚乐仪受不了他这可怜样子,但不想给他什么希望拖着他。 手稍微松开一点,“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情。” 瑥羽并没有因为她松手就把自己撤回去,“我不信,我都听见了。” “你听见什么了?” 他笃定的说,“我听见您对于公子说,他比我差得远。您那语气,并不像是玩笑话。” 楚乐仪慌乱的松开他的衣襟,眼神闪烁不定,不时掠过瑥羽的脸庞,又迅速移开。 怎么让他听去了啊!尴尬,也不知道他听去了几句。 她解释道,“我是说他的品德,比你差得远。你乱以为什么呢?” 瑥羽没有错过公主完全松开的手,躲闪的眼睛。 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以为是窥得了一个他想要的秘密。 他一双美目直接而勾缠的对上她,“殿下骗我,殿下对我,就是有情的。” “那天夜里,我那么难熬,任您施为,您的眼神,明明就是喜爱的。” 电光火石之间,瑥羽瞬时想起来她曾说过,他的样子生的漂亮,让人想霸占凌虐,他应该让自己冷硬一些。 他赶快补充道,“不,我说的还不够准确,您的眼神,明明就是想要凌虐我的眼神。我不会看错的。” 虽然那时候他强迫自己不害羞,转过脸迎上她,可眼睛里的泪,早就朦胧了他的视线。 且不说眼神,就连她的眼睛,模样,他也是看不清楚的。 但他要试一试问问她,公主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说,他漂亮的让人想霸占凌虐? 手心出了汗,他看着往日总是稳操胜券的公主,眼睛看向别处,愣住了。 是吗?是他猜的那样吗?公主对他是有情的? 如果是有情的,她却不承认,是在担忧什么呢? 瑥羽着急了,因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心火上涌,喉头干渴。 “我也可以不要名份,不要任何名份,殿下,我不贪图您的任何东西,权力,地位,金钱,我都不要,我只要您爱我,我就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了。” 他恍然间想通了什么似的,立刻下了罗汉床,一步越到公主身边去。 撩动衣摆跪下来,并没有碰到她,只间隔很小一点的距离。 仰头卑微的求她,“我可以立字据,我真的不贪图您什么,我只要您爱我。” “对了。”因着公主的那一丝松动,瑥羽什么都想往这种可能性上靠拢,“殿下您让我接管您其他铺子的时候,还曾经嘱咐我,尽量少接触女子。” “如果不是对我有一点点情意,您为何会介意呢?就如同我介意您同别的男子在一起,是一样的道理。” 瑥羽越说越急,楚乐仪的表情变幻的也越来越惊讶。 她当即否定他,“我让你少接触女子,是怕你对上常画那样的,你不好对付,所以让你干脆避开。” “你不用立什么字据证明你不贪图什么,我也不需要你这样证明。” 楚乐仪想干脆一点结束这个话题,“我已经说了,我对你,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情意。你快去忙你的吧,今日也有事要办。” 瑥羽不放过她,“殿下,后两个问题您都回了,为什么第一个问题您不回答我?” “什么第一个问题?你问题好多!今天我让于耀祖缠的就够头疼的了,你又来缠我,我说的很明白了,你听不懂还是装不懂?” 他轻柔的问她,“殿下对我起过霸占凌虐的心思吗?” 楚乐仪脸热,镇定着,“没有!” “殿下,您声音突然好大,为何?” “瑥羽,你是不是看我对你太好了,瞪着鼻子上脸?今日的话,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你不想相信也要相信,别太过自信了。” 瑥羽当然不是自信,他一直沉浸在自己配不上公主的认定里。 可今天叫他瞧出了第一桩异样的反应,在他说于公子那段时,公主眼神躲闪了。 接着,在他的试探之下,又有了第二桩,在他说了很多问题后,公主唯独不回答那个关于“凌虐他”的话题。 更令他惊喜的是,即使追着问她,她也只会心虚逃避,拒不回答。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公主对他,并不是了无情意的。 楚乐仪要下去,想出去透透气,瑥羽拿了她的绣鞋到远一点的地方。 楚乐仪差点想敲他近在咫尺的额头。 但是怕他连这动作也多想,只能言语恐吓。 “你要干嘛!我叫高嬷嬷来杖责你!” 他温温柔柔的,万分的无害, “这是在公主府,您无需害怕我会做什么的,就算要叫高嬷嬷杖责我,那之前也请您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快说。” “虽然您当时就道歉了,可是您为什么会突然亲吻我的嘴唇?” “是我那晚跳的舞迷了您的眼,还是我趴在您在耳边求您带我去秋猎的时候,您动情了?” 楚乐仪的手在寻找着支撑,无法与他对视, “既然道过歉了,就说明我对这件事看的很开,能说明什么问题,你到底要问什么!你再不走我就叫高嬷嬷来!” “如果您看的很开,为什么要叫我打开窗户吹冷风?您当时很热吗?” “像现在一样热吗?” 楚乐仪一手覆上自己的脸,一双秋水剪瞳瞪得很大,“我不热!” 他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唇,形容靡靡。 眼中带着十足的艳冶,勾出一个温存至极的笑。 “殿下,并非是我自大,我从开始爱慕您以来,从来都觉得自己不配被您爱上。” “就是这种心情,竟让我连某些特别的瞬间都忽略掉了。” “现在一想,是我初尝情爱一事,愚钝茫然至极。” “那么明显的行为,怎么可能是因为别的呢?” “若不是有情意在其中,您为何要亲吻我?” “为何您现在也不回答,是否因为我的容色,动过霸占凌虐我的念头?” “为何方才提到于公子那段,您就像现在一样,躲避我的眼睛?” 一个问题环扣着一个问题, 没有给她丝毫思考的时间。 瑥羽一字一句,“您也对我有情意。” 楚乐仪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您在骗您自己。” 楚乐仪心想绝不要被他带偏了,强自镇定, “我最了解我自己,我没有。” 瑥羽用爱意深重的目光逼着她,“那您回答我的问题。” “你叫我回答我就回答吗!” 瑥羽又一次笃定,“殿下,您也爱我。” “不爱。” “您骗人,您就是爱我。” “我说了不是!” “您否认也没用的,您的心已经动了,您在害羞吗?” “我有什么可害羞的。” “您就是爱我了,您都已经亲吻过我了,这里,还有这里。” 楚乐仪真的烦躁了,“都说了我不是!我只是馋你的身子好吗!” …… 长久的安静,急促的呼吸,鼓噪的热气。 第128章 麻烦 瑥羽看见她说这话时眼睛不躲了,直视着他,好生气恼的样子。 他就那样静静地跪着,目光灼灼,仿若一头饿极了的狼崽子,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人明明是在她下首,那眼神却好似下一刻就要猛地扑上去,将猎物狠狠地衔在口中,生吞活剥一般,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儿与急切。 “原来是这个答案。” 他喃喃自语着,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上扬的弧度里藏着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也不坏。” 像是怕这欢喜太过张扬,惊扰了她,赶忙低下头去,可那笑意却像是怎么也藏不住,时不时地从嘴角的缝隙里偷偷溜出来。 将那只绣鞋小心翼翼地拿了回来, 握了她的一只脚踝,轻轻套上。动作温柔,仿佛在抚一件珍贵的宝物。 声音柔和而悦耳,“殿下何必忍耐呢?瑥羽都这么上赶着了,唯恐解不了您的馋。” 这话落入楚乐仪的耳中,语气里分明透着胜利者的得意。 她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 “噌” 地一下就冒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要冒烟了似的,猛地一脚踢开了绣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继续说道,“还不是怕你像现在这样,即使只是一晌贪欢,没有情意。你也愿意!” “我今日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我当你是伙伴。” “你是长的动人了些,但我只是出于一个欣赏的角度,或许有的时候会产生人的本能,但是我对你……我对你,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情意。” “爱慕太重,也太复杂,不是一个‘馋身子’就能完全说明涵盖的。”她越说越激动,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我不会任由自己放纵,我不喜欢麻烦缠人的后续,我现在只想忙我最重要的事,即使有诱惑,我也会克制的,我希望你也克制,懂了吗?” 瑥羽静静地听着她的这一番话,心里像是被重重地捶了一下,很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他却不想听,也不愿去听。 他也不给她捡鞋了,轻轻扣住她的脚腕,带着她。 重重的踩下去。 “呃……”瑥羽跪坐在地上,似是承受不住一样,低声闷哼。 那脸庞上呈现出一种妖冶的情致。 微蹙起的眉头,微张的嘴唇,迷离的眼神,明目昭彰的表示想要上首的人沉沦其中。 “殿下……瑥羽好难受。”然后又一下。 楚乐仪整个人都稳不住,半坐半站着,迫不得已扶着他的肩。 “你滚啊!” 他气息不匀,声音婉转,“殿下再骂一声,好听。” “你……你无耻!”这厮狂放不羁起来令人发指。“我这就让采苓喊高嬷嬷来罚你!” “嗯……”似难受似愉悦的沉重呼吸,眼尾绯红,用缓慢又耐心的轻轻蹭动与她焦灼着。“不,要殿下亲自罚我,杖责……呃嗯……瑥羽会除了衣衫,露出脊背,任您留下血红的印子……” 他眼中有深深的眷恋和依赖,既清澈又陶醉,使楚乐仪无法忽视,内心极速的波动起来。 简直就是引人堕落的妖魅! 她收敛情绪,另一只脚使出全力蹬他,想把他踹走。 可瑥羽拽的她脚踝太紧,在即将要仰倒的时分,把她拉到了自己身上。 两人一同向他身后歪去。 她惊呼,“哎!啊---”不由自主的贴上了他的胸膛。 两人跌倒在地。 瑥羽闷哼一声,胳膊护着她不至于跌落在两侧,当了人肉垫子。他的身体紧贴着她,温暖而有力。 楚乐仪的心跳如擂鼓,脸颊上泛起红晕,她急忙撑起身子,想赶紧退出这个尴尬的局面。 然而,瑥羽的手臂紧紧地环绕着她的腰,不让她轻易逃脱。 “你放开我!”她低声喝道。 瑥羽却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拉得更近,满是嗔怪和娇纵, “我帮您解馋,您为何要对我这么凶?” 楚乐仪挣扎了一下,发现瑥羽面上虽轻松自然,手臂却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扣住她的腰。 “我不馋了,都过去了,你快放开我,这个样子像什么!” 瑥羽稍微松开一点,惊讶的问她,“不馋了?” 她眼神中透出坚定的光芒,“对,我不馋了。乖,不要冲动。放开我,要真的叫人来了,你脸上好看吗?!” 瑥羽心中羞涩:她还顾着我的脸面呢。她真好。可惜我是个坏的。 他扣着她的脖颈,让她吻上自己的唇。 他闭上了眼睛,温柔而深情,仿佛在倾诉所有的爱意。 楚乐仪僵硬了一下,一只手还在撑着,另一只手狠狠的掐他的肩膀,他肌肉紧绷着,根本掐不动。 “唔……” ………… 窗外的夕阳逐渐西沉,天边的云彩由金黄变为深紫,室内的光线渐暗。 “咚咚咚”的敲门声,是采苓在门外提醒,到了用晚食的时间了。 楚乐仪数不清第多少次挣扎,瑥羽这才放开她,任由她从自己身上离开。 心跳如雷。 她坐在一边,扬起手来想要给他一巴掌,却看见他打自己时留下的指印。 瑥羽眼中的委屈,让她的心瞬间软了下来,迟迟没有落下。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 “反了你了!回去禁闭!我没让你出来你不准出来!” 她想要站起身来,可腿却有点软,刚一起身,一个趔趄差点歪倒。 瑥羽赶忙起身扶着她,一脸关切,“殿下,小心。” “别动我!” 楚乐仪用力把人推开,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纠缠。 他低着头,硬是又靠近把她扶稳了,抱起来放在罗汉床上,给她穿鞋子,一边穿一边乖乖应答,“是。” “殿下,方才您尝了那么久,都把瑥羽掏空了,饿了,让我吃点东西再回去关禁闭吧?好嘛?” 这厮的脸呢?!楚乐仪拒绝他给她穿鞋子,这一次把人成功的蹬的远远的。 “我尝?!往日没看出来,你倒打一耙的本事见长!要是觉得禁闭不够,我还可以再加别的刑罚!” “一直是您在上面,当然是您尝我啊。”瑥羽干脆坐地上了,他无辜而天真的望着她,温婉讨巧的笑,“殿下,我好不好吃?” 他仿佛在真的期待她的回答。 楚乐仪穿好鞋,气不打一处来,只想赶快离开这个人滚烫的视线。 身后又传来轻柔而愉快的声音,“殿下,我帮您理理衣裳,不小心被我揉皱了。” 楚乐仪连头也没回,不理会他。 “殿下,不要喝太烫的,您的嘴唇被我吮肿了。” 楚乐仪一阵风似的回转过头:今天我一定要撕烂他的嘴。 瑥羽在地上艰难的往后退,楚楚可怜,“不敢了……” 像是遇到了欺辱他的恶霸。 百转千回,楚乐仪发现自己竟然对他无可奈何?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这个让她心绪不宁的地方。 瑥羽坐在地上良久,缓缓抬起手,沾了一下嘴角,顿时抽痛了一下,原来嘴角被咬破了。 他想着她生气时的模样,通红的脸颊,闪烁着怒火的眼眸。 还有狠狠咬在他嘴角的力度,每一个细节都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疯。 第129章 参天大树 公主对他不是毫无感觉的,至少在两个人唇舌相依的时候,她也曾软了一瞬的。 他不懂为什么公主说只是馋他的身子,而非有情意。 他们的任何一点接触都能叫他情意疯长。 占有的种子,在迅速发芽、抽枝,长成参天大树。 万千情丝缠绕而来,将他紧紧缚住,不得挣脱。 他渴望她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的存在,瑥羽干渴着,渴望她的一切一切。 他在这疯狂的迷恋中挣扎、沉沦,无法自拔。 他想将她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他能看到她、触碰她、拥有她。 …… 夜凉如水,楚乐仪坐在桌前,烛光摇曳,专注地一张一张翻阅着瑥羽呈上来的那摞纸张。 手指轻轻划过纸面,与纸张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比照着自己先前所做的计划书,又添上许多需要调查的问题,神情凝重。 正凝神思索之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绿衣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殿下,瑥羽公子说有要事禀报您。” 楚乐仪狐疑,“有事禀报?” 绿衣等着答复。 “让他明天再来禀报,今天夜深了。” “是。” 不一会绿衣又来了,“殿下,奴婢好言相劝了许久,他都不肯离去,说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向您禀报,不能耽误。” 没得法子,楚乐仪让人进来了。 他长身玉立,一袭新换的衣衫。 含着笑望过来,眉梢眼角尽是风情,犹如暗夜中的妖精。 无助的说,“殿下,我想您了,睡不着,做了噩梦,梦见您不要我了,好可怕。” “睡不着就想来看看您,原来您也没睡着。” 瑥羽俊逸脸庞在烛光下越发讨巧,就差说个“我们好有缘分”了。 楚乐仪一听就知道他是没事跑来的,没好气的说,“你倒是做了个预知梦。” “殿下!”瑥羽本来耍赖撒娇的语气变成惊诧,“梦不准的不准的,都不准。” 楚乐仪看着他,微微挑眉,“睡不着?”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嗯。”他点点头。“我洗干净了,可以去里间等您。” 瑥羽朝里间的床榻望了一眼,又乖顺站好,亭亭如竹。希望公主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来给公主解馋。 楚乐仪看着他那副无辜的表情,心中微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想我?” 瑥羽甜甜的笑了,眉眼弯弯,“想。” 楚乐仪放下毛笔,“你现在去佛堂,把书柜里面的经书全都抄一遍,累了可以休息,抄烦了可以去忙你该忙的事。抄完之前,不准踏进主院儿。” 瑥羽愣了一小会,明白过来来的不是时候,自己太急了。 眼巴巴地望着她,“殿下恕罪,我这就回去睡,不打扰您了。” 既然来了,楚乐仪可没想让他这么痛快的就走, “让你关禁闭,你不听话。让你抄佛经,你还不听话是吧?” 瑥羽清润的面庞上透出一丝为难,“听话的,听话。佛经是不是很多?可不可以允我抄完一本就能来一次主院儿。” “不行。” “殿下,瑥羽满心满眼都是您,很长时间见不到您,会受不了的。您也会想我的。” “我才不会想你。” “您会想我的,会想亲吻我,如果我不在,您怎么解馋?” “皮相好看的,这世间又不是只你一个。” 瑥羽瞪大了眼,瞬间落寞神伤。 软声软语道,“可是,这世间,只有一个瑥羽啊,您的瑥羽。别人,别人怎么能与我相比较?您对我,始终是不同的。对吗?” 楚乐仪被他的言论所惊,这厮现在就是个美信男。 “你确实不同,你不止长的美,而且我还要用着你。” 楚乐仪把标好问题的纸张拿起来示意给他。 “这是我想知道的矿山经营的新问题,你去雇你的人做调查吧。” 瑥羽靠近桌子,接下纸张,“殿下,我们午后才亲密过了,我见到您,心中只有甜蜜,想与您温存。您交代的事情不会耽误的,我会去做的,您不要把话说的那么……那么……” 楚乐仪打断他的话,“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们是才亲密过了,但我再见到你,没有想继续温存呢,心里也没有甜蜜之感。我现在更关心我的立身之本会不会行差踏错。” “你早点看清楚我的真面目也好,觉得感情付出不对等,就及时抽身,免得以后受伤太重。” 瑥羽在众多可以引他心脏崩裂的字眼中,选了个让他更好奇的,“您的立身之本?是指的矿山吗?” 楚乐仪倒是有点惊讶他抓的是这个点,“是。” 瑥羽保证着,“我定会为您的立身之本倾尽全力的。” 她想起父皇对她立身之本嗤之以鼻的样子,后还说“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这会儿看瑥羽却对此事未曾有一点置疑,她心情多少有点不一样了。 故意问他,“其实按理说女子要有三从四德,没有立身之本,也没事的吧?” 瑥羽认真的说,“《左传》有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殿下若欲立身之本,这是正道。” “我会用尽全力在您的立身之本里纠缠扎根,让您不舍得离开我。” 楚乐仪哽住了,愣是没说出来话:我承认你是个有手段的。 瑥羽期待着,“那样您可以爱我吗?” 楚乐仪,“你是说,用我的情爱换取我的矿山巨大的成功?如果你有那么大的能力,我可能会装出来的,你想要的样子。” “不是,我不要您装出来,我想要您真的对我有情意。” 楚乐仪强调了自己的想法,“我对你是有情谊的。” “情意!我说的是情意,殿下,跟情谊不一样。” “瑥羽。”楚乐仪一手撑着腮,一手摸着桌上光滑的镇纸,目光幽深的望向他,语调柔和,“你怎么这么不乖?”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烛光给她披上了一层朦胧。 瑥羽撞上她的眼,如同被云影轻轻拂过,止不住的心乱如麻。 公主就像是在假意训斥一个得不到满足的小孩子,这种认知,使得瑥羽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 明明是在力争情意的事,为什么叫公主一说,就成了他不乖。 可偏偏又被她这样摄人心魂的目光和声调抓住了心扉,完全不能再驳她一句。 她的一举一动,都如同魔咒一般。 “去抄佛经,静静心,杂念除了就睡得着了。” 瑥羽不再争那些没用的,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抄佛经也除不了我的念头。您等着吧,我会叫您怎么也离不开我的。” 楚乐仪忍不住出声提醒,“你现在说话胆子大的可怕,真想挨杖责?若是高嬷嬷听见了这种言语,可不会放过你。” “您会护着我吗?” 她不太干涉高嬷嬷管府里的人,“不一定。” “负心殿下……我会叫您怎么也离不开我的。就像我离不开您一样。” 佯装“泼辣”的瑥羽捂着自己狂乱的心跳,一路委屈的去了佛堂。 公主好狠的心。 第130章 发颤 今晨,楚乐仪刚用完朝食,府医就来求见。 他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递上药瓶,“殿下,多亏了您从临奉山带回来的香料草药,在下这解毒丸,得以消解那一点久除不掉的毒性。” 楚乐仪打开瓷瓶,刹那间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萦绕在鼻尖,让人不禁为之一振。 “绿衣和采苓她们可不懂药性,就是按我吩咐采的香料而已。居然还能误打误撞帮上这等大忙?” 府医听了,不慌不忙地摸了摸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笑道, “还真是误打误撞。临奉山乃是皇家别院重地,等闲人也不敢在那里采药,在下虽说行医多年,却也没能有机会去见识见识那里的毒草,想想还真是觉得可惜嘞。” 楚乐仪听闻,摇了摇头,看着府医那一把年纪的模样,略带关切, “老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保命重要。解毒丸都制出来了,还要尝毒草?” 府医一听,却是神色一正,眼中透着一股坚定的光,双手抱拳,言辞恳切, “殿下,您有所不知,在下自从踏上这行医之路起,就立了誓,一定要在这世间留名千古! “您想啊,要是能研制出一种可以克制百毒的解毒丸,那在下这一辈子,才算没白在这世上走一遭,简直大功一件。” “到时候,说不定真的能名垂青史。所以在下想尝遍毒草,验验这解毒丸。” 楚乐仪听着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思索了片刻。 “嗯,若是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就想办法让你去那临奉山好好探探。” 府医顿时惊喜得瞪大了双眼,脸上的皱纹更密了,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可真是太好啦!殿下这等大恩大德,在下先在此谢过殿下的恩典!殿下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楚乐仪见状,摆摆手让他起来, “呃,这可是让你去尝毒草,我这真不算菩萨心肠,还挺忐忑的。” “解毒丸我就收下了,拿到宫里去让太医帮着验看药性如何。” 府医更高兴了,“还有这等好事?殿下,我这解毒丸绝对经得起验证,经此一验,有了太医认可,或许在下成名之日指日可待了。” 府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到时候你成名了可不能忘了我。”楚乐仪打趣道。 “那是自然!” …… 远儿提着食盒踏入佛堂,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他恭敬的在蒲团上跪下,在佛像前拜过。 出了门穿过一道雕花拱门,来到了抄经房。 抄经房布置的极为雅致,角落里,摆放着博古架。 书柜旁是一张宽大的书桌,郎君此刻正专注着面前的宣纸和佛经。 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变得柔和而朦胧,在地上和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自家郎君昨晚就是在这里,伴着昏黄的烛火,一笔一划地抄了整整一夜的经。 今天一早郎君出了府,办完事回芝兰院一趟,接着便又马不停蹄地来佛堂抄了一晌午。 远儿轻轻把食盒放下,朝着书桌方向,“郎君,歇着吧,该用饭了。” 瑥羽没有抬头,“嗯”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支毛笔。 笔尖蘸满黑亮如漆的墨汁,在砚台边缘一舔,调整好笔锋后,再次落于宣纸上。 “郎君,您都一夜没睡了,这会用了午饭,要回去歇着。这么多经书,一时半会哪抄的完呀?不能急在一时。” 瑥羽抄完一个段落,搁下毛笔,轻轻转动手腕,舒缓长时间握笔的酸涩。 抬起脸来,是熬了一夜仍旧清润的面庞,前日里哭肿的眼睛已经不肿了。只是眼底隐隐还透着一丝疲惫。 “我叫你拿的药膏,你带了吗?” “带了。” “给我。” 远儿把袖子里的药瓶掏出来,递过去,小声嘀咕, “郎君,您就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殿下怪罪您什么事了?您这头一天刚哭肿了眼,第二天又被打伤了脸,夜里还被罚来抄佛经。这也太狠了。” 远儿不忍,语气有些埋怨。 瑥羽打开药瓶正涂着,“说过了,脸是我自己打的。” “那还不是公主罚你你自己打?” “不是,是我自己非要打的,在这里可不许乱说话。”瑥羽眼睛朝四周一瞥,意有所指。 远儿顿时明白了郎君的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心里实在是替郎君委屈,凑到郎君耳边上,压低声音急切地说话。 “要不咱还是走吧,郎君,您自立门户去,我们不在这待着了,您受了多少委屈啊!” 瑥羽起身去铜盆旁净手,心里想着远儿并不知道公主为他报仇一事,也不知道公主为他所做过的其他事,看着他身体不虞,肯定是有怨言的。 他擦完手,从容去了屏风后的用饭处,待落了座,让远儿也坐下。 “殿下已经允我出府,还会帮我自立门户,是她主动提的,我并未求。” “真的?”远儿惊喜的绷直了身子听下文,忽而又皱眉,“那您为什么还受罚?” 瑥羽一双眼眸深邃如潭,鼻梁高挺,嘴唇微抿了一下,不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温润中有几分清冷的感觉。 他缓缓开口,“这是我与公主之间的情趣,你不懂。” 远儿才不管什么情趣,他焦急,“那您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出府?去哪里落脚?我回去整理东西。” “我不准备出府自立门户。” “啊?!”远儿大叫了声,惊觉自己声音太大,又捂了嘴,露出一条缝,“为什么呀?这是多难得机会啊!自立门户就可以科考了!” “若是出了府,我就是平头百姓,哪有机会攀上永朝公主这样的天仙。”瑥羽提了筷子,准备吃饭。 远儿顿时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您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人,郎君!您糊涂!怎么……怎么就用‘攀上’这等言辞了呢?您可是读圣贤书的君子。” 瑥羽轻轻一笑,“让面首重立门户,这是闻所未闻的事,难度极大。就冲这一点,能看得出公主待我是非比寻常的,她待我好,我也不想离开她。” 远儿深知郎君在公主一事上已经“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于是想了个大饼劝说他, “郎君,您可以参加科考,没准考个状元探花什么的,圣上都可以点名给您和公主指婚了,比现在可风光着呢。” 瑥羽让远儿凑近了,小声说,“我不会科考的。我已经弄清楚了,江南瑥家把我送给太子殿下,原本是听信谣言,太子殿下喜爱少年,想让我当他的娈宠。若是家里知道我有这等际遇……” “既能当娈宠巴结上贵人,又能摇身一变身份继续科考,若是一朝中的,在朝中还有了贵人当后台。” 瑥羽冷笑,“这等好事,若是让瑥老爷知道了,瑥家的子弟们,未来堪忧,不期努力,只想着走捷径。” “瑥氏祖上出过官员,如今落没,全是因为上进不足,我不想给瑥姥爷留什么得逞的念想。” “人不能贪心,我有幸遇到公主相知,已经是很大的福分,只想守着她,不想贪图别的。” “我将此事说来你听,是让你知道,公主待我很好,不要担忧。” 远儿是一万个可惜说不出口,苦涩,“玉章学府人才济济,您月课考上考了甲等。就为了瑥家的子弟不烂,您……您何必为了那帮人想那么长远,那帮人谁来帮您了吗?” 瑥羽目光悠远,声音低沉,“都是让家族里供养着的儿女,除了受宠的那几个,其他的兄弟姊妹,谁能自由自在说了算?莫怪他们了。” 第131章 勾手指 午后,楚乐仪把高嬷嬷叫来了议事厅。 “高嬷嬷,当初您说公主府不宜有外人平民进出,若是我能拿下矿权,有了缘由,就能让矿上负责的人直接来公主府说话了,是不是来着?” 高嬷嬷点头应道,“按规矩正是如此,此后您不用再辛苦跑到却山寺里,或者酒楼中,与他们交代事宜了。” 高嬷嬷又说,“按说议事该在此处,可是此处离您的书房稍有些近,人多的时候恐怕不太方便。” “老奴有一想法,可将荣兴院作为新的议事处。” “一来,该院落宽敞,可容众人聚集商谈,便于设宴与小憩。” “二来,从大门到荣兴院路程较近,只需拐个弯便到,人还走不到二门,更不会扰及府宅深处的主院儿。” 楚乐仪惊喜非常,“我正想这事呢,要是来的人多,这间议事厅恐怕装不下,既然你说荣兴院合适,那就用它了。” 高嬷嬷总是考虑的很周到,除了在常画的管教上失了准心,其他事上都细心周到、无可指摘。 不枉她一直信任高嬷嬷对府里的事情安排、人员管教,不用她操心。 “我还有一桩事,矿务上的人来见我,我不想设屏风了,太麻烦。” 她看不见人脸详细的表情,只听声音,实在难以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心思。 高嬷嬷有些为难,肃身立着,轻声说道,“这……殿下,您是未出嫁的公主,男女有别,内外有别。” “您身份尊贵,若与平民直接接触,恐会引起非议,有损您的清誉。” “公主府虽是您的私地,但礼制不可废。不如让那些平民隔着屏风禀报,既可了解情况,又不失您的尊严。” 楚乐仪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这可太麻烦了,“我都已经拿到矿权了。” “您拿到矿权后可以准允他们进公主府议事,但他们进了公主私宅,还是要遵循礼制的。” “绝不是老奴拿着规矩使您为难,实是这有关于您的尊严。他们来往于公主府议事,应是男子居多,尚不知是何秉性。” “万一有人因此而得意,或别的有心人,将您的言行举动乱传出去。如果时机普通,则风平浪静;如果时机敏感,有心人会借机闹大。” “若是礼部有人拿此事在朝堂上奏……于您不利,于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也……”高嬷嬷没再说下去。 楚乐仪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礼部的官员会在朝堂上抓我的不是,父皇、母后会训诫我。还有可能影响我皇兄?” 高嬷嬷躬身跪下了,“老奴多嘴了,这只是老奴一人之言,无意揣测上意。” 就算是在自己府里见个平民男子谈个正事,都要这么麻烦。 本以为拿了矿权就名正言顺了,还要挡屏风! 就在此时,采苓进来禀报,宫中传来消息,楚乐仪进宫拜见皇后的奏请已经准了。 明天一早。 楚乐仪让高嬷嬷先下去了。 楚乐仪心气不顺,实在是细枝末节,浪费精力。 又想到明天一早就要盛装打扮,谨小慎微的进宫,她就想先去迎春苑放松放松。 这么想也就这么干了。 不过她发现几天没来,这几个常叫过来的伶人变得十分害羞。 她只是问了问小蓝曲谱名,小蓝就低下头不敢看她。 小绿也懈怠了,坐的远远的,到现在也不推荐新做的甜点,要知道她对他的手艺还是有点想念的。 小红更是离谱,往常跳的舞像是改了舞步,从热情奔放版变成含羞遮掩版。 最近他们走的是欲拒还迎高冷风? 楚乐仪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风格很有巧思。 她端坐主座,故意对小绿勾了勾手指,像个笑容可掬的坏人,“过来。” 小绿坐在她案几的一头,并未与她同坐。 他垂着视线,“贵人,您想吃什么,奴在这里也能为您夹起来。” “坐我身边来。” 他似是不知道怎么好了,还非常进入状态的,害羞抬头看看周围,又回过头, “贵人,奴就在这里跟您遥遥相望,别有一番情致,好不好?” 楚乐仪喝了一口酒,微微有点辣,继续逗着乐,“可是你没望过来呀。” 小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绯红,只给她一个俏生生的侧脸,“奴害羞。” “往日属你乖巧,怎么今天这么不听话?” 小绿听了急急的往她这里挪了一点点,“奴最顺着您了。” “就这?” 楚乐仪看着他的忸怩样,心里直乐,虽然还是那个人,但就好像是解锁了新的玩法。 她拿起一个葡萄,“吃吗?”想看看使用道具之后,他会有什么不同的反应。 小绿愣了愣,规矩里好像没管这条。 只说不能碰她,不能喂她。没说不能被她喂,只要迅速把葡萄含进去且不触到她的手指,这事就完成了。 总算能应贵人一个要求,他感觉自己快要累死了。 他小心的目测着距离,跪坐变成跪着,立起身子去咬,保证尽量不触及到贵人的视线。 即将咬上的时候,胜利在望。 楚乐仪把葡萄往自己这侧撤了撤。 小绿又向前倾身,扶着桌子的手在用力。等到快要接近葡萄的时候,那贵人又把葡萄撤回去了。 再近,再近他就要站起来了,难道要趴在案几吗? 楚乐仪提醒他,“任谁看都是坐过来更方便你吃到呀。” 刚说完,帷帐后便走出来一个人。 吓的她葡萄都掉了,“你怎么进来的,没人通报。” 小绿回过头看见是雇主,为自己点了根蜡,悄声躲到柱子旁边去了。 瑥羽冷着脸,俊颜没有表情,几步走到她身旁坐下,“扰您了。” 楚乐仪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却因为瑥羽的到来显得有些氛围奇怪, “我叫你抄经,你来这做什么?” “您只说我没抄完不能到主院儿,可没说不能到迎春苑。” 她被噎了一下,“那我现在说了。” “您说晚了,不算了。” 楚乐仪不想跟他纠结这个,“你来有什么事?” “陪您。” 她看着眼前的舞蹈,“我不用你陪,你回去吧。” 瑥羽拿起盘子里的葡萄,放在她手心,“还没体会被您喂葡萄是什么滋味呢,您喂我,我就走。” 楚乐仪丢掉葡萄,对他现在剑拔弩张的气势很抗拒,但不用想也知道,他此刻不得劲。 明明都说清楚了,为何还要这样?好像被捆了个绳子一样。 楚乐仪拿他没办法,“人也不是什么都要体会的,乖一点。” 第132章 氤氲的水雾 瑥羽坐在那儿,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公主将葡萄递给那个人的画面。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划在他的心间。 酸楚如同疯长的藤蔓,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渐渐蔓延,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瞧着眼前的人,俊逸的面容上依旧是清冷一片。 仿若千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然而深邃的眼底,却像是藏着一湾被狂风搅动的深湖。 复杂的情绪如同湖底暗涌的漩涡,无论他如何努力掩饰,都还是会有丝丝缕缕的痕迹泄露出来。 瑥羽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又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依旧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轻轻地将那颗葡萄放在她的手心里。 一瞬间什么都静止了,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冷肃起来。 楚乐仪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不耐,随手便将那颗葡萄丢在了案几上。 那葡萄在案几上滚动了几下,最终停住,像是一颗被抛弃的心。 瑥羽看着丢在案几上的葡萄,眼神似雪山之巅的霜风,不带一丝温度。 他再次从盘里新摘了一颗葡萄,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有些凉,却很有力,不容她挣脱。 将葡萄稳稳地放进她手中。 如此又来回三次,楚乐仪终于恼了,她猛地甩开瑥羽的手,眼中有薄怒, “你到底要干什么?存心让我今天放松的不痛快?” 瑥羽被她吼的稍稍瑟缩,一双原本深邃清冷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 泛红的眼眶里瞬间就蓄满了晶莹的泪。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执拗地又拿起一颗圆润饱满的葡萄,那葡萄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显得越发剔透。 瑥羽再次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带着一种微小的颤抖,想要将葡萄放在她的手心。 然而楚乐仪却猛地将手抽了出去。 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丝毫不给他放置葡萄的机会。 “说话!” 声音极大,像一道雷在乐声悠扬的室内炸开。 原本在中央翩翩起舞的小红,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身形微微一滞。 但只是瞬间,小红便稳住了自己。 毕竟贵人没有喊停,而这舞蹈还未到尾声。 哪怕此时周围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就算没有观众,也要把舞跳好。 湿漉漉的雾气越来越浓,模糊了瑥羽眼中的世界。 他嘴角嘴角向下撇着,满是受伤的神情。 “要您喂我。”心事淅淅沥沥,语调出口成绵,又柔又软。 楚乐仪看着他暗淡委屈的样子,决心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这厮以后要上天。 “我不喂,想吃自己吃。” 瑥羽抓了她的手,收紧。 楚乐仪眼看着他就要哭,出声喝止他,“不准哭。” 这话就像是一个开关,刚说完,瑥羽的泪水似断了线的珠玉,簌簌而下。 长睫如蝶翼轻颤,每一下都抖落无尽哀伤。 含着烟雨的古潭,轻愁怨怨的看着她。 楚乐仪最见不得他低低饮泣的模样,本就美的出尘,偏还要一副柔弱之态。 似风中之烛,让人忍不住想护他周全。 为他遮风挡雨,免受世间悲苦。 小绿藏在柱子后面,远远的偷偷的看,也被雇主这番姿态揉的心痒。 这是祖师爷啊! 顿觉学无止境,对雇主肃然起敬。 楚乐仪受不了这小可怜,心里紧的难过。 回身看见帕子,拿起来给他擦眼泪,“乖一点,别哭了,叫外人看了不好。” 瑥羽听见那句“外人”,光彩尽失的眼睛稍稍亮了一下,不过在一瞬就熄灭。 他泪眼婆娑,“喂外人,也不喂我。”声音摇摇欲坠的像是在控诉什么不公的命运。 因情绪而绯红的肌肤,像是被晨雾濡湿的花瓣。 雨中残荷,说的就是他这样子吧。 楚乐仪深刻的明白了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她无奈挥手,“你们先去休息吧,我想静静。” 室内的伶人悄声退下。 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惊觉,绑住她的不是绳子,而是极柔的、看起来像一扯就断的丝线。 她竟舍不得去扯。 她把他的眼泪一点点擦干净,慢慢悠悠的解释, “你看你,虽然你向我坦白了爱慕,但是我十分尊重的回复你、也拒绝你了。” “难道在你的爱意消亡之前,我要为一个爱慕者守身如玉当个尼姑,不能找别人玩乐了?” “这对我多不公平呀,你说是不是?” 瑥羽的眼尾被哀愁染红了,“您可以找我玩乐的啊,以前……我也给您跳舞,我也会给您做点心吃……” 楚乐仪很为难也很坦然,“明知道你对我有旁的不同寻常的意思,我如果再继续跟你玩乐,那我就太渣了。人是要负责的。” “你看那些伶人就不一样,各取所需,不会纠缠。今日相陪,明日就能相忘。谁也不会觉得亏欠对方。” “我找他们玩乐只是放松,他们付出自己的价值来赚钱。是很简单的关系。” 他伸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拽住公主的衣角,手指蜷缩,生怕被甩开。 鼻尖还泛着红,呼吸带着一丝抽噎, “不会要您负责的。” 他软糯的,尾音轻颤,“玩我吧……如何都好,怎样都好,我不怨。”无辜又可怜。 楚乐仪轻轻捧着他的脸,“接下来我对你说的,你要好好听。” “瑥羽,你初来惠京,身世飘零之际,遇到我,是可能会对我产生依赖之情,那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爱慕。” “如果以后你见到更多女子,你会发现爱慕不止是这种依赖。” “还包含性格、人品、喜好、观念、目标、生活习惯、行事风格等等那些灵魂深处的契合,才是爱慕真正的根基。” “就像春日里百花争艳,每一朵都有其独特的色彩与芬芳,你现在看到的我,或许只是你在孤独时刻抓住的一根浮木,而非你命中注定的人。” “不要轻易的将依赖错认为爱慕,你现在对我的这种情感,很容易在日后的纷繁世事中被冲淡。” 瑥羽急着辩白,“不会冲淡的,我每天都比昨天更加想您。” “我承认我是依赖您,可是我也想让您可以依赖我,我在用心去做了,您感受的到吗?” 第133章 乖顺 楚乐仪放开他的脸颊,很是无奈,“我知道,你想让我离不开你。” 瑥羽弯了弯眼睛,抬起眼眸深情的望着她,却发现她并不高兴。 “十几个时辰没有见面了,您就不想瑥羽吗?” “我说了这么多,你根本不懂。不说了,说还不如做。”楚乐仪拿了一块点心,细细品尝,想着事情。 瑥羽完全朝向她那一侧,看她一口一口的吃点心,希望自己是那块点心。 楚乐仪想好了,开口道,“这样吧,我放你出府,眼光就不会限制在一个范围里了。” “我给你的新的身份,必然是清清白白的身世,不当面首了,好不好?” 瑥羽像被施了定身咒,“您要赶我走吗?” “你是我身边的得力之人,我绝不是赶你走。我这是在给你机会出去多见见,更多些历练,或许就能懂我说的了。” “不。” 楚乐仪没再言语,只慢条斯理的喝酒。 瑥羽慌乱,怎么求她,她都不为所动。 一路上一直到回府,楚乐仪就是不开口,看着他着急。 “殿下,我以后不去迎春苑扰您了,您别让我出府,您说句话好不好?您这样不说话,我害怕。” 进了主院儿她才回过头,“尝着别人不说话你难受的滋味了?” 瑥羽这才知道公主一路上沉默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在迎春苑时,他只是默默地给公主塞葡萄,没有说话,惹她生气了。 他乖顺的答,“瑥羽错了,不敢了,殿下已经还回来了,瑥羽也难受过了,殿下就不要让我出府了,嗯?” 楚乐仪抬头望着他清逸的眉眼,要真让他出了府,也不知道会不会又遇上坏人。 “我再考虑考虑,你去忙你的,听话。” * 再次拜见母后,楚乐仪的心境已经与上一次大有不同,甚至更多了些感慨。 照常是行了全礼和寒暄,皇后把其他人都遣下去。 “母后,这是儿臣在秋猎时,参加打靶比赛得的奖赏。” 楚乐仪微微俯身,双手捧着一块精美的“长乐未央”翡翠玉佩,小心翼翼地展示给皇后看。 皇后接过玉佩,细细端详,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听你皇兄说了,你拿了个最后一名,也不知你有什么脸跟本宫炫耀的。”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但眉宇间却透出一丝慈爱。 楚乐仪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几分调皮,“您想儿臣的时候可以看看玉佩,儿臣即使是拿了最后一名,也是在靶场上英姿飒爽来着。” 皇后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得了吧,我有那么多好东西不看,看这?” 楚乐仪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母后您先别嫌弃,还有呢,鹿茸、灵芝、人参、冬虫夏草、珍珠粉、阿胶、天山雪莲、燕窝……” “行了行了,就把你库里的补品都搬空吧,全送我这来了。” “母后,这都是儿臣的心意。儿臣还有一个好东西。”楚乐仪把一个明红色的瓷瓶拿过来,“这是解毒丸,我府医研制出来的,他说是可解百毒,亲自试过无数毒草呢,以后说不定能成名药。” “名药?解百毒的功效倒不错,就是这名字不吉利。”皇后接过瓷瓶,轻轻转着看。 楚乐仪期待地看着她,“母后您给赐个名?” “你可真是个好脑子,稀里糊涂的本宫就给赐名字?万一是泻药呢?”皇后轻笑,眼神中有几分戏谑。 楚乐仪认真起来,“不若这样,宫里的御医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各地遴选而来,算是集天下之能了。您可以让他们验验这药,是不是真有奇效。” 皇后放下瓷瓶,“我看,你这是早有成算吧?一套一套的啊,安排起本宫来了。” “母后,这解毒丸寻常是用不到的,但真到了紧急关头,还是能顶一顶事的。您可不要小看它。” “好好好,本宫留下了,让太医去验验。” “母后,您给我的一箱子古籍,儿臣用上了,谢母后替儿臣着想。” “本宫何时给过你古籍?”皇后微微挑眉,但脸上并没有疑惑。 一举一动,多少人暗地里偷听,说不定此刻就有人在偷听偷看,后宫干涉前朝政事,是说不得的。 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严谨行事,才能担起大任。 太子继承了她的严谨,这楚乐仪,虽然最近靠谱点了,却也还是孩子心性。 皇后当时不明示,装不知道庄子上的情形,就是不想节外生枝,只看这孩子造化。 她自己要真有本事成事,古籍算是锦上添花。 “儿臣上一次来……”楚乐仪刚开口,就被皇后打断了。 皇后明丽的眼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摸着她的发顶, “哦,本宫都忘了,兴许是当时看你言谈太不济,给你这个绣花枕头里塞点好东西,用心的读。” 楚乐仪看着母后有深意的眼神,及时止了话头,“儿臣一定用心读,就是太难懂了,儿臣读着读着就想睡觉。” 皇后悠哉悠哉的把手里的翡翠玉佩转了个面,已经捂热了,手感极润。 “不成器的,也不指望你读懂多少。上次你说的珍宝阁贾掌柜,处理了没?” 楚乐仪一听这个来了精神,“母后,您教我的法子可太好用了,不止贾掌柜处理了,别的店铺掌柜现在也极有眼色,比原先听话多了。” 皇后语气严肃起来,“别的掌柜?他们是都跟你对着干?那可都是跟过你外祖家的老人儿了,最是信得过。” “也不是,就是……就是比较有自己的主意,不过也能理解,他们也算是有资历,外祖家的人,总不会差的。” “你给他们说什么好话?一一都给本宫说清楚,他们到底做的怎么样?” 楚乐仪就把他们奴大欺主,贪墨银子,肥自己腰包的事迹零零散散说了点,说完后还补充, “不过他们在行业里确实有自己经验和眼光,现在我让瑥羽管着他们,又有贾掌柜前车之鉴在,现在账目上的数字已经比原先好看多了。” 皇后微微皱眉,“瑥羽是谁?” 楚乐仪,“就是我府里那个,去玉章学府读书的。” “那个面首?” “是。” “瑥羽听你的话吗?” “额,还算听话。” 皇后把捂热的玉佩提起来,在光下眯着眼打量, “还算听话?那可不行,要必须完完全全听你的话,要不然手里管着你这么多产业,自作主张出了纰漏怎么办?” 楚乐仪很快反应过来,“哦,在这些事上他很听话,从来都按我说的做。只是平常在府里,有点小性子。” “小性子倒无妨,不惹大错便没什么。要是惹了大错,必须要严惩。” “是,母后。” “我竟不知,那些掌柜的背着本宫,还有这么一套做派。这本是送你的开府礼物,贴补你的,你怎么不早说他们不听话?跟母后还隔着心?” 那不是还不熟嘛,楚乐仪艰难开口,“我也是怕,怕您听了不舒坦。” 皇后,“你让本宫不舒坦的事做的还少了?差这一桩?本宫还活着呢,能用的时候快用。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听话,就办谁。本宫会跟你外祖父家打招呼的。不用怕得罪人。” 楚乐仪的外祖父是庆国公,曾任宰相,德高望重,深受朝野内外敬仰。 到了耄耋之年,遂萌退意,上表乞骸骨,以归林下,颐养天年。 庆国公虽退隐,门庭却依旧显赫,家声犹隆。 楚乐仪小心的说,“外祖父年纪都那么大了,要是这些事烦到他老人家,气出个好歹,儿臣罪过就大了。” 第134章 下位 皇后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原来你还担心着这一层呢?” 她轻轻摇头,眼中满是慈爱,“年纪不大,心思越来越重。 说着,轻轻拍了拍楚乐仪的肩膀,“你又不是不知,你外祖父根本闲不下来,退隐了也爱管这管那,有瘾。本宫来递话,你不用为难了。” 楚乐仪原本就想大刀阔斧的改革手底下的产业,无奈因为产业曾是母后的,里面的人又都系于外祖父家,实在太难全都下手。 有了母后这话,她心事又除一桩,笑的灿烂,“母后,您费心了,等儿臣的矿上开了工,出了成品,先孝敬给您。” 皇后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明艳动人,“先说下,本宫可不要什么玄铁无事牌就打发了,本宫要金凤钗。” 楚乐仪用力的点点头,“一定的。” 过了会,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楚乐仪,“现如今,这肥肉到了明面上,红眼的人只会更多。你有什么成算了没?” 楚乐仪,“先不说招祁山,就说这城北庄子上的铁矿,储量巨大,占的面积也不小。” “动起工来要不少人呢,矿上最怕出矿难,遭罪的是工人,供铁的期限也会延误。” “儿臣想着,矿洞一定要坚固,矿工也要有严格章程可循,但自身注意终究不够。” “若是能多雇些矿丁、场丁,把铁矿整个都保护起来,还能防止偷盗,才能更安全,不怕有心之人使坏。您说,我这想法可以吗?”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矿丁、场丁其实就是护卫,护卫太多,可是会引得皇帝忌惮的。 “矿丁、场丁?你要雇多少人?” 楚乐仪小心翼翼地伸出五个手指,有些紧张地看着母后,“先雇……” 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幽幽地打断了,皇后眼神深邃地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警告,“本宫劝你三思了再说出口。” 楚乐仪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把一根手指头折下去,剩四根,眼神有些忐忑地看向她。 皇后摇了摇头,神色严肃。 楚乐仪咬了咬牙,又把一根手指头折下去,剩三根。 皇后歪过头看向一边。 楚乐仪看着母后的表情,知道不能再多了,狠了狠心,只剩了一根手指头。 皇后这才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了一些,“既是矿场太大,又是有朝廷的一半,你也不用雇太多矿丁、场丁。” “让朝廷派去的矿监也出出力。人再多了,不够你惹麻烦的。一百人足够。”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提醒了,有朝廷盯着呢,楚乐仪点点头应是。 皇后冲她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眼神神秘兮兮的,悄声道, “现如今,两座矿就是你的软肋了,必定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你皇兄现在审着通敌的案子,牵出来的人呐,说不定就要拿你开刀做菜,好去威胁你皇兄,到时候你们两两都会伤着。我给你出个主意。” 楚乐仪也小声回应,“母后,您说。” 皇后继续悄声叮嘱,“前提是你得把矿上的事管的严严密密,不可出纰漏。别人插不进手,找不到漏洞,自然会觉得有难度,你呢,就捏造一个假的软肋。” “这个假软肋,对你来说不痛不痒,但你要表现出万分的热情。这样一来,狗急跳墙的人,说不定会先从简单的下手。这法子也不一定能保万全,你要自己掂量着做。” 楚乐仪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满脸兴奋,“母后真是太白金星下凡,智慧谋略一等一的高!” 皇后握着手里的暖玉直乐,“哟,本宫上次还是瑶池王母下凡,这次又成太白金星了?” “哎呀,母后,您就别打趣儿臣,儿臣这是敬重您。”楚乐仪想了想,压着嗓子在她耳边问,“那我用什么当假软肋?别人会相信?” “你自己想去,本宫还要喂到你嘴里?”皇后轻轻点了一下楚乐仪的额头,眼中满是宠溺。 “儿臣知道了,这不是心里没谱,您建议建议嘛。”楚乐仪转念又想起一件事,本想自己决定,但现在发觉好像不能擅专。 “母后,儿臣的府里以后就可以进平民议矿上的事了,高嬷嬷的意思,儿臣需得隔着屏风与他们说话,才算遵礼制。” “儿臣本不想听的,这事,会不会被人拿了话柄当筏子使,影响您和皇兄啊?” 皇后沉思一会,“高嬷嬷是个周全的人,她一心为主,说的倒也不错。不过这事,如今对我们来说是件小事,并不怕影响你皇兄,或是影响本宫。” “只是,会影响你自己。” “你云英未嫁,一个屏风,可以阻隔那些门楣低劣的男子窥视你的视线。你虽是真心议事,别人却未必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引你的趣味。” “若是你得了平生不曾见识过的低等趣味,奔着人家去了,就要去吃平生没吃过的苦头了。” “所以那屏风啊,就挡着吧,只听声音辨人心,也能练练脑子。” 楚乐仪伸出三根手指发誓,“儿臣绝不会乱来的,儿臣有数。” 皇后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怀疑,“不见得,先防着吧,我可不想到时候听你要死要活的嫁给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物。” “记住,你大可以良善、纯真,但你这颗心,得冷。要是不冷,热起来了,你就要被人吃。” “儿臣不明白,怎么还被人吃呢?”楚乐仪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皇后,“你不明白,母后今天就给你讲讲。当今天下,有一种男子,以女子为补品,多多益善的吃。” “先吃女子的手,让她那双手,最高也只能掌家里的中馈,再做不了别的。” “再吃女子的脚,让她走不出夫婿圈好的地界。” “然后吃女子的眼睛,让女子只能看见夫婿和孩子,连自己都忘了看。” “接着吃她的脑子,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荣耀。不以为自己被圈禁失权,反以为受宠得疼爱。 “剩下的身子嘛,一点一点吃,慢慢蚕食。” “你托本宫的福,生在皇家,有资格找好人家,已经是比普通女子都要强了。切不可把自己放低了,以后生了儿女,让他们行你都没行过的苦道,艰难往上爬。” “你的婚事,你父皇会做主,我也是要做主的,你不会识人,不要横生枝节,莫把心给旁人热乎起来了,被吃了。不仅屏风要挡,别的事上也要警醒。” 楚乐仪惊讶于母后的言论,这可真是够犀利的,“母后,您说的,也太一针见血了。” 对她更加服帖,于是又拿出自己的一桩事来请教。 “儿臣有心放瑥羽出府,依然给我做事,但他容貌太盛了,怕会被人抢走。可怎么办呢?” 皇后沉默了半晌,神色有些复杂,并不想打击她,只是先同意, “好说,让他出府以后去你外祖家里,你外祖父做安排。从你外祖家里出来的人,给你打理产业,说得过去,你外祖父也护得住他。” 楚乐仪见母后没有训斥她,心下开怀,想争取争取,“也是个好办法。但就是,我是想给他个平民的身份,不侍奉人了。在外祖父家,他……” “怕他受委屈?” 楚乐仪没敢应,但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三舅舅一直无子,问问瑥羽,愿不愿意当你三舅舅的养子,不用侍奉人了,还能继承你三舅舅的一部分产业。”皇后嘴角微微上扬。 炸裂!“母后,您说的是真的?” “可不是嘛,你回去问问他。多好的身份。” “他可能不一定会愿意,他父亲仍在,如何能当别人的养子,他不在意也不贪图身份的。”楚乐仪有些犹豫地说道。 “你怎知道他不愿意,他两张嘴说出来的?你就信?” 楚乐仪呆愣,“母后,您这是真给我想主意呢,还是别的意思?” 皇后冷笑一声,“瑥羽当了你的面首之后,先是去玉章学府读书,又是掌握了你的产业,现在呢,还能脱胎换骨得个清白平民身,以后你是不是还要送他去科考?” “考不上再给他捐个官当当?当了小官,再求着本宫给你指婚?告诉你,想都别想!” “让一个男人钓着上钩。太下位、太好拿捏、太傻。” “本宫让你回去问他的意思你就去问,问好了当即托人给本宫传信,若是他同意,你就不用传了。”皇后眼神严厉地看着楚乐仪,语气不容置疑。 第135章 爱意 若是瑥羽同意当三舅舅的养子,她就不用传话回宫里? 楚乐仪看母后那样子,心里头怪怪的。 说起瑥羽去玉章学府的安排,那纯粹是她起的头,让瑥羽给她结交有用之人,拉投资。 再说起瑥羽掌握她的产业,也全是因为她穿进来时,想培养自己人,一步步试探过后才逐渐用起来的。 这两点却不能告诉母后。 皇后看着她陷入沉思,没有应下,目光一凛,“怎么了,你是怕你们成了亲戚,成不了亲了?” 苗头不对,她立刻就会让太子去解决了瑥羽。 免得以后麻烦。 面首可以再换,时日一久,这孩子也就忘了,不过才几个月的相处。 楚乐仪听着母后冷飕飕的话风,像是她如果有一点狠不下心,瑥羽即刻就会出事。 楚乐仪否认,“没有,绝不是,儿臣回去就问。可是儿臣有一言,让瑥羽出府,是我的主意,不是瑥羽所愿,母后您不要担心儿臣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皇后并没有柔和多少,“现在都会向着别人说话了。” 楚乐仪哑口无言,只能乖乖应下。 * 晏北林眉头微皱,眼中满是愤懑与无奈,他凑近瑥羽,压低声音,神色有些凝重地说道, “瑥羽,我也只是对你牢骚牢骚,你当个玩笑听了便罢,不要对别人提起。”说罢,他环顾四周。 他端起酒杯,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嘴角,“崇川是我大淮与边域之间的重要交通节点。”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陷入了回忆, “当年,我爹曾极力上奏,恳请朝廷准许他带兵,将崇川从于兹国手中夺回来,但朝廷对此并不重视。” 晏北林攥紧了拳头,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现如今朝廷终于意识到,崇川被于兹国占据的战略重要性,不仅削弱了我们对边域的控制,还严重影响了边域贸易。朝廷现在又命令我爹率兵夺回崇川。” 他重重地放下酒杯,酒水溅出了一些,在桌上晕开。 晏北林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于兹国在崇川已经盘踞了两年,根基远比两年前深厚得多。如今再去攻打,难度倍增!” 晏北林眉头紧锁,满脸忧虑,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朝廷当初若能早些重视,何至于此?” 晏北林一杯接着一杯,酒意渐渐上头,双眼微醺。 瑥羽静静的听完晏北林说了一大篇,拿起桌上的筷子,往晏北林的盘子里添了个鸡腿, 声音真挚关切,像是一泓清泉,“宴兄,你明日就要随军出发,少喝点,免得误了事。” “这个是厨子改过方子的坛子鸡,十分适合惠京这边的口味。” “鸡肉鲜嫩滑爽,入口即化,肉质细腻多汁,没有丝毫的腥味,香气四溢。你尝尝看。” 晏北林本来想嫌他,都到了什么关头了还想着吃,结果听完瑥羽的描述。 他还是忍不住放下酒杯,拿起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块肉下来,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下次吃你厨子做的菜,再与你把酒言欢,还不知道是什么年月。” 瑥羽看他火气消了一点,温声问询, “宴兄,我本不该多问,可听你言说,这场仗,是不是极为凶险?” 晏北林三两下就把一个鸡腿吃的只剩骨头,瑥羽见状,拿起汤勺准备给他舀汤。 晏北林却伸手挡住了,瓮声瓮气地, “我自己盛。”两人是在珍宝阁小楼上最隐秘的雅室吃饭,身旁的小厮都退下了,没人伺候,只有他们自己动手。 晏北林继续说,“倒也算不上凶险,只是难度比两年前大了些。于兹国原先就是一部落,建成国家才几年,不足为惧……嗯,这鸡汤滋味醇厚。” 瑥羽待他舀了一碗鸡汤,也给自己舀了一碗,眼神有些凝重,“我曾读过一些山川书籍,说是那处地形复杂多变,河流众多穿插其间,山地、丘陵、河谷都有。” “但我未曾见过图志,只有文字。不知宴兄此去,可有详细的舆图了?” 晏北林喝尽了瓷碗里的汤,沉吟一会儿,缓缓说道,“不是我不拿你当兄弟,这……实在是不好说。” 瑥羽一顿,“是我不周全了,担心太过,言语冒失,宴兄别见怪。”他低下头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 晏北林笑了,“我们之间还见什么怪,说说你吧,最近我也没去学府,听说你上次月课考名次十分靠前,那些羞辱你的杂碎无地自容,有这么回事吗?” 瑥羽略带腼腆,“已经有些日子了,我侥幸而已。” 晏北林放下瓷碗,认真地看着瑥羽,“你这天资,不去科考,实在是可惜了,为何要一直待在公主府呢?现在咱们也熟了,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不能告诉公主。我呀,我都想把你从公主府赎出来。” 瑥羽莞尔一笑,灼灼其华,“宴兄的好意,瑥羽心领了,公主也有此意,想要把我送出府,自立门户。”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一提到公主,眼中就满是爱意。 “哎,她还挺有胸襟。你什么时候自立门户,我是来不及贺你了,今天也没带什么礼物。”晏北林手一拍,有些懊恼,“你怎么不早说。” 瑥羽,“宴兄别着急。我爱慕公主,不想离开她半步,她那样的仙女,又十分爱玩,我生怕一步看不住,她就被有心之人勾走了。” 晏北林嘴角一撇,打趣道,“哎呦喂我的牙酸了,你这还是个痴情种子,为了公主连自由身都不要了?” “我不想要自由,可我看公主很喜欢自由,不愿意我跟的太紧。” 瑥羽神情略有难过,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些,低下头轻叹了口气。 晏北林看不得他低头耷拉的样,给他倒酒喝,鼓着劲,“瑥羽,你既然打定主意要留在公主府,那就一定要干出个样来,必要的时候,这也像行军打仗似的,得讲求策略。” “宴兄有法子?”瑥羽一双渴求的双眼望着他。 晏北林挑了挑眉,让他先喝酒,“可先说好,这都是我看别人用的法子,不包好用,只能参考。你说公主爱玩,那你也假装爱玩,公主一吃味,或许就对你重视了,你在她心里的份量就不一样了。” 瑥羽连忙摇头,“不行,我对公主忠贞不二,绝不能如此。” “你那么笨呢,我说的是假的,假装……”晏北林倒了一杯酒喝下去,继续说, “虽然往事不太好追忆,但你当初也是被人抢夺过的,姿容绝佳,风度翩翩,才学又是上乘,你又不差,为何不能让她也紧张紧张?你啊!” 他用手指隔空点了点瑥羽,眼神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瑥羽有些犹疑,,“宴兄,这是你从哪里学来的招数?那人最后成了吗?” “是我在军中的一个兄弟,他后来被揍了,但也确实让那女子紧张了一番,认清了心意。成大事者,不要怕被揍,要对自己够狠。懂吗?” 瑥羽摇了摇头,“如果是公主打我,我甘之若饴。但那女子既然是动了手,应是生气了。我绝不能让公主觉得我是三心二意之人,假的也不成。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没?” 晏北林又抬起酒杯让他喝酒,“我把我爹常说我的话送给你,你这个冥顽不灵的木头!容我再想想。” 第136章 鬼混 晏北林在此道上跟瑥羽也是半斤八两,要不是最近军中有个兄弟抱得美人归,他连刚才那法子都不知道。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脑子里就像一团乱麻,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辙,最后只能祝瑥羽自求多福。 瑥羽也跟着晏北林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眼神中也渐渐有了醉意,心中满是担忧,憋着话犹豫很久。 后来打定了主意,又把话题转到边域的事上。 他清了清嗓子,“宴兄,我知道大军出征机密之事不容多问,尤其是情报方面,我也无意冒犯。只是我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不瞒你说,公主准许我经营产业,我的人四处奔波,也因此积累了不少信息。这里面有关于贸易路线的内容,我还专门整理过。” “不过,我一直觉得这种信息关乎国家大事,绝不能随意泄露,所以一直守得很严。” “你这次出征要经过边域,我所掌握的贸易路线中,有几条是经过边域的。” “如果你不嫌弃,我想把这些贸易路线信息给你,你可以拿去当作参考。”瑥羽目光灼灼地看着晏北林。 “毕竟到了边域,虽然会找向导侦察,但万一向导心怀不轨,那可就不好防范了,多一些参考总是好的。” 瑥羽言辞诚恳,端坐在前,神色庄重。晏北林原本有些迷离的眼睛突然一亮,他猛地坐直身子,“你还有这样的东西,可都能保真?” “保真,是我经过多方查证后的信息,我本来就对山川地理很感兴趣,而且贸易路线又十分重要,所以只有经过多方认证的路线,我才会整理出来。” “当然也有隐秘的新路线,还不可靠,但却有一定的探索价值。” “如果宴兄需要,我即刻就去取来,分门别类,你到时候可以按需参考,并不用以我的这些信息为准。” “我只盼着我所掌握的信息,宴兄你军中也都有更详细的,就算我是多此一举也好,只要宴兄你平平安安、大胜而归。” 瑥羽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晏北林十分动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晏北林之所以之前没告诉瑥羽关于边域舆图的事,是因为瑥羽刚才的询问恰恰问到了关键之处。 边域实在太过遥远,中间隔着千山万水,那是一个他们未曾踏足过的陌生之地。 关于边域的舆图,朝廷和军中所掌握的,也只是一些零零散散、三三两两的局部舆图,这些破碎的信息远远不足以描绘出边域复杂的地形全貌。 而且瑥羽说的很准确,边域的地势多变,河流山川纵横交错,即使有那些局部的舆图,也不是完全有用,其中隐藏着无数的变数。 还需要大军到了那里之后,进行实地的细致侦察才行。 只有亲自踏上那片土地,派去大量骑兵用双眼去观察,用双脚去丈量,才能真正掌握边域的地形详情,从而为作战制定出准确的战略。 可是派骑兵侦察,又是一大段时间,恐会贻误战机。 瑥羽现在提供的经过多方认证的贸易路线,是真正的有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有用的路。 偏僻的新路,更是他们所需要的。 晏北林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应下,“瑥羽,你我之间无需多言。无论是那些已被熟知的老路线,还是鲜有人知的新路线,只要是你手中有的,都可以拿给我。” 他添了一句,“不论是否能用得上,这份情谊,我都记下了。” 瑥羽听到晏北林的话,面上轻松了许多,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也放松了下来。 本来他还生怕晏北林会多想,现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向晏北林行了一礼,“宴兄稍待,我去去就回。”说完,便快步走出了房门,乘马车去了羽华堂后院。 这一来一回,饶是瑥羽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贸易路线图挑出来,也用去了半个时辰,再到珍宝阁小楼上,天已经黑下来了。 晏北林看着他抱的那一大摞图纸和文字说明,惊得合不拢嘴,接过来看了前几张。 一边看一边惊叹,“瑥羽啊,你这,贸易路线图,也太多了吧!你的产业是不是遍布大江南北啊?要不是我素来知道你没有野心,我都要怀疑你了。” 瑥羽在一旁帮他翻着页,慢慢说道,“宴兄,你曾救过我的命,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无以为报。”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定会全力以赴,绝不藏私。” “这些贸易路线信息,我平日里都保管得极为严密,所有信息只有我一人知晓全貌。” “那些为我四处奔走收集信息的人,每个人也仅仅知道其中的一条或两条,不足为惧。” “你要出征,这图放在你这里才有大用处,故而我就冒险拿给你了,就算宴兄怀疑我什么,我也不后悔。” 晏北林摸着图纸,心有感慨,抬起头来,“瑥羽,你这么诚心待我,我又怎会不知道你的心。别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我与你投缘,你不要有那些个负担。来,我们再喝点。” 他把图纸小心地放在一边,又落了座,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瑥羽看了看窗外天色,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几点繁星闪烁, “如果有需要,宴兄你尽可派人传信与我的人,在崇川临近的沙风岭,有我的一个传信处。” 瑥羽从袖子中拿出一块铜制的令符,“这是信物,给那人一看便可说清来由。” “你明日出征,我明日就往沙风岭发信过去,他们收到信,到时候只要看到你给的信物,一定会听你安排。” “用不上也无妨,宴兄权当作是个小玩意儿。” “宴兄,我该回去了,天色已晚,我不能太晚回府。” 晏北林接过那块令符,大笑道,“刚还说公主爱玩,现在又怕公主找你,你一身的本事,算是葬在公主这温柔乡里了,不知道怎么说你。” 瑥羽饮尽了那一杯酒,“宴兄,你就别再取笑我了,我可是要跟着公主干大事的人。待你得胜凯旋之时,我定会在街边迎接你。” * 楚乐仪一回府就找人,“瑥羽呢?” “今日瑥羽公子在您进宫后就出了府,是宴公子相邀。” “他回来让他到这里来,我有话要问。” …… 用过了晚饭,楚乐仪消食都消的差不多了,举着一本书在桌前看,迷迷瞪瞪的,问采苓, “瑥羽怎么还没到?派人去找他。” 正当采苓答了话要去派人,绿衣带着瑥羽进来了。 他面色因为酒意带着一点桃花般的绯红,深夜的风吹乱了他鬓角几缕发丝。 整个人迷醉、凌乱又无辜。 瑥羽低垂着头,眼中满是自责之色,“见过殿下,我……殿下恕罪,我从外面回来,还没有清洗过,带着酒气。”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清洗干净,换了衣衫,以最明净的模样来见公主。 可是今天一到门口,就被绿衣引领着匆匆过来了。 如此狼狈,还有恼人的酒气,公主昨天还恼他要让他走呢。 今天也是巧了,他本以为抄完经之前都别想见到公主了,所以才任由自己在外多待了一会,没想到公主会急着找。 楚乐仪因为母后严厉的吩咐,心里还忐忑着这事到底该怎么办,谁承想这厮过的好不恣意。 她蛾眉紧蹙,原本如盈盈秋水般的双眸里燃着两团火, “这么晚了你跟晏北林去哪里鬼混了?我等你半天了!” 第137章 辩白 瑥羽冷不丁听见个“鬼混”,觉得不对劲,急忙为自己辩白, “殿下,瑥羽对您忠贞不二,绝没有其他的心思,没有跟别的女子有半点瓜葛。” 楚乐仪正气着呢,看他被醉意笼罩着,眼眸中像是藏了一汪深不见底的酒池。 波光潋滟又迷离恍惚,说出来的话也迷迷糊糊。 她犯了奇怪,“别的女子?我问的是晏北林,你忽然说什么别的女子?” “呃……”酒意让他如坠云雾,“没有别的女子,没有的,我没有听宴兄的。” 这是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看来瑥羽这次醉的厉害。 母后要问的话,需得他意识清醒的回。 楚乐仪有心让他不要同意,她总觉得同意了没什么好果子吃。 天上掉馅饼的事她从来不信,这事对瑥羽来说,何止是掉了个馅饼,简直是跨越了阶级。 可瑥羽会跟她想的一样吗? 楚乐仪扔下书,烦,放他出府这事,不该提到母后面前的,弄出这么一遭,徒生烦恼。 她越烦,看瑥羽身形摇摇晃晃的样子越无奈。 转头吩咐采苓,“给他醒醒酒。” 一碗醒酒汤喂下去,瑥羽仍然没有多好,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似嗔似怪,却又带着几分娇,眼里仿佛只有她, “殿下,瑥羽抄经抄的手腕都疼了,眼睛也疼,您也不去看瑥羽。” “我询过了佛祖,佛祖对我爱慕您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言。” 他微张的嘴唇轻喘着,呼出的气息带着酒的醇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瑥羽每抄一句都会念着您,有几次写错了,写成了您的名字……乐仪……” 采苓在一旁已经站不住了,瑥羽公子简直胆大妄为,亏她之前还觉得他又挨打又挨罚还挺惨的,看来他挨罚不是没缘由的。 她上前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瑥羽公子作为面首,怎可直呼公主名讳! 奴为主用,虽死不辞。按高嬷嬷教的规矩,她应该替主人把脸面找回来。 可是绿衣拉住了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采苓气的胸脯一鼓一鼓的,楚乐仪也听不下去瑥羽说的越来越露骨。 “醒酒汤没用吗?” 采苓上前说,“殿下,合该给他泼一盆冷水清醒清醒,他不敬您。” 楚乐仪按了按太阳穴,“倒也不用,让他洗洗脸清醒清醒,再不清醒就让他沐浴,我去睡一觉,他清醒了再让他来见我。” 采苓看公主并没有不快的神色,只是淡淡的疲惫,兴许是等的久了,人乏了。 她心里又开始怪瑥羽公子不省心。 关键是这么不省心,公主还纵着! 沐浴过后,瑥羽换好了衣衫才略微找回一点理智,也仅仅只有一点。 被采苓带着来了公主寝房,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侍奉公主了,脸又开始泛起醉人的光泽,绯红之色晕染开来。 楚乐仪睡的惺忪,狐疑道,“你确定他清醒了?这小脸儿是被热气熏的?” 采苓还没回话,瑥羽抢着说,“殿下,瑥羽清醒了,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了,不熏人了。” 风林玉致的站在榻前,乖乖的垂着头迎向公主,生怕她不满意。 采苓无语问苍天,“回殿下,沐浴过后,又给他喂了一碗醒酒汤,比方才只好了一点,要奴婢说,就给他一盆冷水泼上才能清醒。” 瑥羽直接坐在榻上,趴在她被子上,半干半湿的墨发如云铺散,从被子间发出糯糯的声音, “殿下,好冷啊。” 楚乐仪拍了拍他,“起来。” “殿下让你坐了吗!瑥羽公子!”采苓不好上手,现在她只差一根绳子把他套起来。 瑥羽抓紧了被子,忸怩着就是不起,歪着头装作没听见。 “再不起来就把你送走。” 这句话仿佛是针扎进了肉里,瑥羽撑着自己起了身,跪在榻前,“殿下恕罪,不要送走,不。” 楚乐仪看他身形也不似刚回来时那般摇晃了,动作利索了许多,还是听得懂她在说什么的。 她同采苓点了点头,“你先去吧。” 瑥羽垂着头,眼中的清明渐渐散去,只留下孩童般的纯真与迷茫,为什么公主又不要他了? 眼眸蒙上了一层迷离的纱,眼角泛红,悲从心起。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瑥羽,你起来坐在绣凳上听我说话。今日我进宫去见母后,母后赐给你一个恩典。” 瑥羽拿了绣凳尽量与她挨的近些坐下,眉头轻皱,“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赐我恩典?”他很不解。 但觉得自己应该跪下接懿旨,刚起身就被一根胳膊挡了,听见公主语调冷冷,“先听听是什么恩典,再谢不迟。” “是。” “瑥羽,你听好,认真的想,仔细的答,现在你所回答的,明天宫门一开就会传回母后那。” “是。” 楚乐仪起来披上衣服,带他去了外间,端坐在上位。 按照母后教的说,“我外祖家的三舅舅,江南西路转运使,就在你家乡那片,主管着一方的财赋转运和物资调配。” “像是你羽华堂经营的丝绸,就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管是丝绸税赋、生产资源调配,乃至市场之管制,都是由他定夺。” “他如今膝下无子,母后圣恩,想让你去给我三舅舅当养子,只要你安心侍奉、尽孝,不仅可以有一个荣耀的身份,以后也可承其产业,你意下如何?” 瑥羽越听越糊涂,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铺天盖地的惊讶所占据。 直到听到“身份”二字,他才恍然大悟。 原本柔和的面庞因为惊愕而绷紧。 他的酒醒了一半。 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衣摆,指节泛白。 薄唇张开着一点,有话语要脱口而出,又哽在喉间。 楚乐仪看他似乎是纠结,也有点急,“问你呢,你意下如何?” 瑥羽的目光犹如利箭般穿透虚空,直朝着她奔去。 “殿下,您为了赶我走,竟动了这么大的主意,去请皇后娘娘懿旨?” “我区区一介普通之人,何德何能去给转运使大人当养子?” “您太看得起我了!” “我的爱慕,竟让您这么有负担吗?您当真是,您……”瑥羽脸色煞白,眉头紧锁, “我虽曾言,想让您离不开我,可您交办之事,我何时僭越过?一直以来,我都本本分分,不敢有丝毫差池。” “若您如今要收回对我的信任,收回那些协管之权,只需您一句话,我绝无怨言。” “我说想让您离不开我,那不过是因为,我早已离不开您了啊!” “我在您眼中,难道竟有那般大的威胁?值得您请动皇后娘娘,让我出了府,还给我这样的恩典来安抚。” “您就如此,就如此畏我如虎吗?” 瑥羽一句比一句震颤,说到最后已不成完好的声调,眼眶红的厉害。 第138章 否认 瑥羽因着醉意,说话也无所顾忌起来,“殿下,您对皇后娘娘说什么了?” “是不是说我烦扰着您了?想让我走,又后悔把那些产业交给我管,不好收回了?” 楚乐仪还没在他的脑回路里回过神,忙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问问你,我也没有说那些话。” 他苦笑一声,仿若换了一个人。 原本清冷的气韵,被锋利的、天然的邪魅所取代, 无所遮掩,完全盛开。 “您说让我早些看清您的真面目,想让我死心,就是这样而已吗?” “殿下,您打错主意了,即使是抗旨不尊,皇后娘娘要我的命,我也不出府,不去当养子。” “我人死了,心都不会死!” “即使得不到您,我也要您永远也忘不了我。” “永远。” 他跪在那里,长长的睫毛轻微颤抖, 像是受惊的蝶翼, 眼泪像心尖滴下的血珠, “殿下,您怎么可以这样。” “你要过我了。” “您要过我了的。” “我是您的男人了,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 “我再也不扰您去迎春苑玩了,我管住自己好吗?” “您怎么玩都可以,我不去扰您了。” 他低低地哭泣着, 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揪住自己心口的那点衣衫, 神情悲戚, “您怎么可以这样坏?” “您不可以这么坏……” 瑥羽的话密的就像瀑布, 楚乐仪连插空的机会都没有。 她好不容易逮到一点空,重重的拍了桌子, “不去就不去!干嘛说我坏,我自己可以说我自己不好,旁人不能说我!” 瑥羽还在抽搭着, 心放在冷冷的冰锥子尖上,扎的痛, 忽然听见她说可以不去。 不哭了。 迷茫的呆住,沙哑着嗓子, “可以说不去就不去吗?” 殿下还是舍不得他的。 他忍不住想上前拥她入怀,跪着就轻轻扑上她的膝头。 感受着久违的香气,心里才安定下来,“谢殿下,谢殿下……” 忽而他又想到,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殿下会不会因为出尔反尔,惹了皇后娘娘生怒? 他抬起头来,天真的眸子看着她,脸上还有泪痕, “殿下,我认罚的。您跟皇后娘娘说,是我想出府,现如今又不想了。我心性不稳,劳皇后娘娘白费心,我可以认罚。” 饶是楚乐仪刚刚接受了母后的洗脑,严令自己心要冷,看着瑥羽这番模样,也冷硬不起来了。 她语气温和,抹了他的脸颊上的泪,“虽然我不是个好的,可你这次真是把我想坏了,想坏了也就想坏了吧,还反过来要给我顶罪。” “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的沟沟坎坎是怎么长的,匪夷所思。” 瑥羽听的稀里糊涂,但从公主的语气里,听出来一点,这事好像没有他想的那样严重。 立刻就瘪了嘴,浓丽的面庞满是委屈,“都是叫您吓的,天天都说要赶我走,负心殿下!” 他又趴在她膝头,劫后余生似的,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张口咬上她腿上的一点肉。 “哎呀,你松开!” 今日他醉的不行,现在又是大悲大喜之后。 他才不管那些,他只知道公主好坏。 他要惩罚公主,让公主以后不要那么轻易的做决定。 没有理会她,硬是咬了下去,热泪滚烫。 她只穿着绸裤,隔着那点薄绸子根本耐不了疼。 揪着他的耳朵就把人提起来,“你反了天了!你属狗的吗!” 瑥羽被揪着,疼的眯起了眼睛,神情无辜,“不敢了,殿下。” 楚乐仪用力将人甩到一边去,母后诚不欺我,心还是要冷! 一给他点松快他就要作。 “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立刻!” 瑥羽耳朵红的过分,火辣辣的疼,酒又醒了一半,还是担心她, “殿下,您会挨骂吗?” 楚乐仪瞪着他,“我母后那么疼我才不会骂我,倒是你,我要是告诉我母后,你咬了我,就不是高嬷嬷用杖责了,是宫里的侍卫给你杖刑!” 看来完全是虚惊一场,他身上的汗都出来了。 瑥羽看着绸裤上的那点深色,“我帮您涂药,您还疼吗?” “你想得美。” 瑥羽眨巴眨巴眼,垂着脑袋不说话了,也没走。 又开始想得更远,“皇后娘娘……她知道我些什么?殿下,我也是有可取之处的,您不要只说不好的。” 楚乐仪去了书桌旁,铺开一张纸,瑥羽跟着她,利索的在一旁研磨。 他心中不安,完了,方才公主说,他回答的言语都会被皇后娘娘知道。 公主这是在给皇后娘娘写回禀吗? 明天一早就会被送进宫? 瑥羽就站在一旁,生平第一次,起了偷看的念头。 因为心里有心事,磨墨都慢了下来。 方才咬了公主一口,还说公主坏,这是不敬。 皇后娘娘对他的印象会不好的。 虽然他没有什么身份,可是……可是他就是觉得很重要。 他忍不住出声打搅,“殿下,您不要写……不要写太多我不好的,可以吗?” 楚乐仪没停笔,“刚才还能替我顶罪呢,现在又反悔了?” “你说了皇后娘娘疼您不会怪罪,我觉得有道理。但一码归一码,您别写太多了……” “你还能管着我了?” “瑥羽不敢。” 楚乐仪写好等着笔墨干透,折好了放进一个专用的信封里,用蜡封好,盖上自己的印章。 心静下来,想到些正事。 “明天开始,我会在荣兴院见矿上的人。” “你上次说的朱梓,你羽华堂的掌柜,可以安排他来了,详细时间你与韦管事交代。” “他现在负责荣兴院的一应事宜。” 瑥羽点头,“是,殿下。” 他又好奇,“您明天要见谁?” “我可以陪着您吗?两座矿的开采经营计划,我都参与过,兴许能帮上您什么呢。” 楚乐仪想了想,“可以。” “没别的事了,走吧。我要睡了。” 瑥羽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舍不得走,“我陪着您。” “就一会,等您睡着了我就走。” 楚乐仪起了身,离开书桌往里间走,“我数到三。” 他跟着公主,“好嘛好嘛!我走就是了,殿下不许数。” 瑥羽轻扯着一点她的衣角,“我今天沐浴的时候,出来不小心磕到浴桶上了,现在还疼呢。” “殿下您帮我看看吧,好像是肋骨断了。” 楚乐仪掀了被子,哈欠连天,猛然听见他骨头断了! “叫你喝酒!醉的那个样子!你自己都不知道闹了多大洋相,还敢叫我名字,要不是我止住了,采苓就要去找棍子了。” “该!残废了才好!再喝的那么醉,下次断的就是腿!” “出去让采苓给你叫府医来。” 沐浴过后换的衣服松散没系腰带,瑥羽背过身去解开衣绳,伸手将散着的发丝绕到前面。 坐在榻上任由衣衫滑下去,半个肩膀露出来,然后是蝴蝶骨,腰。 衣衫就那样挂着一边,他偏过头担忧的问,“殿下,那段骨头是不是凸出来了?我都感觉到了。” 第139章 勾勒 楚乐仪一寸一寸地端详着他充满力量的线条,既非过分健硕,也非纤弱无力,而是让人一眼难忘的匀称美。 衣衫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一侧肩头,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 这种半遮半掩的姿态,更添了几分诱惑,似是发出什么邀请。 又像是在保持着矜持的距离。 骨肉匀亭的后背遮一半露一半,脊柱的美人沟在衣衫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劲瘦的窄腰处,衣料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楚乐仪欣赏完打了个高分,煞有其事的问, “哪段骨头?都好好的呢。” 瑥羽喃喃道,“不可能,您摸摸,好像有段骨头断了……凸出来了。” 楚乐仪心说骨头都断了,还不知道叫府医。 又看了看确实没事,掀起那一点衣衫看,也是好好的。 忽然福至心灵,这个美信男是不是又在作? 她无声一笑,今天不惩治他是不会知道老实的。 于是她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肩膀上,故作认真地问,“这里?” 瑥羽的身体不自觉地轻轻一动,急忙回头,声音比之前更加轻柔,“不……不是。” “这里?”楚乐仪故意道。 瑥羽咬了嘴唇,“没,嗯不是。” “好像是这里,我想个法子。”已经到了腰上。 他没预料到公主会真的帮他“医治”。 可是他骨头又没真的断了,如何回应。 瑥羽无措,眼神迷离着,那只手如同羽毛般轻柔地划过他的皮肤,好生磨人。 “殿下,好像也不是那里,方才觉得疼,现在又不疼了。” 楚乐仪的手停留在他的腰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那会不会是内出血了?我知道,要把里面的腰割开,取出两个肾脏,你就好了。” 瑥羽再迟钝也知道了,公主是发现了他的伎俩,他的脸忽的红了起来。 急忙道,“别的地方任您凌虐,腰不可以割的,有用处呢。您换个地方……” 楚乐仪却不为所动,继续装模作样地说,“以我多年治病救人的眼光,就是这里突出来了没错。” “你去取刀子和烛火来,我即刻就能动手,手到病除。” 他转过身对着她,带着几分委屈,“殿下,我错了,不是腰,是别的地方病了。” “怎么病了?” “身上难受……” “好了好了,即刻就给你治病,在外间小书桌抽屉里,有一把嵌宝匕首,削铁如泥,你给我拿来。” 瑥羽没动,朦胧着一双美人眸,撒娇卖痴,“匕首多吓人,伤了殿下怎么办?再说了,一会溅一床榻的血,殿下怎么好安寝?” 楚乐仪把他攥着的手抽出来,“还知道我要安寝,还不把衣服穿好!” 瑥羽被她甩开了手,眼尾红红,声息微弱,“殿下,您凶我。” 楚乐仪推他,“再不走就给你割腰子,睡觉去,明天我还有一堆日程。” 瑥羽顺势又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心口,可怜巴巴的,“不嘛,殿下告诉我,我摸起来手感好不好?每天都给您好不好?” 楚乐仪实事求是的说,“好是好。” 她心里突然想起一桩“悬案”,张口就来,“就是不如迎春苑的小灰。” “迎春苑?小灰?”瑥羽一下子就攥紧了,神色惊异,“小灰是哪一个,我怎得不知道?” 楚乐仪,“你才去过几回,你怎么会知道,我轻易不敢点他,怕自己受不住诱惑,啧啧啧,你是不知道,那勾人劲儿。” 瑥羽,“殿下!他!他与您……他……殿下,您不可与那些人太过亲近了。” 迎春苑里的人,不管男子女子,都是花枝招展的,就算是走高冷风的伶人也是穿着雅白,从来不会找灰扑扑的颜色的来穿。 楚乐仪清楚这一点,瑥羽却未必知道,看这样子,他是信了。 楚乐仪,“我乐意与谁亲近就与谁亲近,你先管好你自己吧。”说着她就要躺下,“累了,我要睡觉,别扰我了。” “殿下,就一会,容我说完。”瑥羽轻握着她的胳膊,神情担忧,“虽然我不能以旁的眼色看待那些自力更生的伶人,但他们确实,他们每天都见到太多不同的人了,殿下,莫与他们太过亲近了,会对您自身……不太……不太好的。” 楚乐仪又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瑥羽,你是不是没完了?我没有自由了吗?你跑去扰我玩乐也就罢了,还在这里给我上眼药,你手伸的可真长。” 瑥羽一听这话立刻委屈起来,“殿下冤枉我了,我才没有上什么眼药,您在府里有干干净净的人不要,为什么要在外面找那些……”因为听过小绿他们各有各的难处,也是可怜无奈的,瑥羽没说出不好听的词。 楚乐仪心里还回想着那天看见的场景。 瑥羽头一次去“云深雅乐”的时候,小绿在一旁喂她吃的,没她发话,他绝不会挪位置。 瑥羽第二次去“云深雅乐”的时候,虽然当时事态急,可总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小绿一看见瑥羽就躲起来了,恨不得离她八丈远以示清白,明明是她付的账,小绿怎么会那么害怕瑥羽? 不对劲。 瑥羽要是手长的,连她的放松娱乐项目都要管,对那些人做了什么,就太过了。 但她还不确定。 她添油加醋的说,“外面的怎么了?多好玩,小灰说等下次我去的时候,一定要找他,他最近研习了新花样,你不懂的。不说了不说了,快走快走。” 瑥羽心里“咚”的一下巨响,险些要昏过去, “殿下,您真的不能与那些人亲近,万一他们……您总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 楚乐仪敷衍他,“我有的是精力,不用你管。” 瑥羽很是担忧,《洁身自好篇》和《琴瑟调和篇》上清清楚楚的写着,要干干净净侍奉公主,无论是环境,还是自身,都要一尘不染。 里面还列举了古来就有的着述。 一者,女子柔弱而易感,若房事不洁,则更易致病。 《千金要方》云:“房室不洁,邪毒内侵,女子尤甚。” 女子胞宫为血海之府,脏腑之门,若不洁之物入内,邪毒侵袭,必致百病丛生。 二者,男子若不洁身自好,外淫之邪附于身,房事之时,邪气随体液入女子体内,致胞宫受损,气血紊乱,易生恶疾。 三者,女子若房事前后不洗浴更衣,秽浊之气积聚,亦可致病。 《妇人大全良方》曰:“房事前后,当沐浴更衣,以净其身,免致秽气入内。” 瑥羽以前并不知道这些,可既然知道了这些,就定然不能叫公主在迎春苑那种……人来人往过的房室里,被不清不白的人勾缠上。 他耐着性子,小心翼翼的与她说,生怕她恼了听不进去,万一真行了什么事,心疼悔恨的是他。 “您不要觉得瑥羽烦,绝不是因为瑥羽爱妒才说这话的,您还年少,身子骨又弱,万一染了什么。” “万一……可怎么是好?玩乐归玩乐,那人若是勾缠您,您也先想想自身,不要……” 楚乐仪甩开他又开始握紧的手,蹙了眉头,听不明白,“不要什么?” “不要……与他行什么……男女之事。”瑥羽垂下眼睛,肩膀也塌了,一想到有一个叫“小灰”的人如此没有分寸,就藏不住冷意。 “噗——”楚乐仪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你啊,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去玩乐放松,又不是去献身。” 第140章 狐狸精 瑥羽的眼眸中瞬间闪过璀璨如星的光芒,满是惊喜,不敢置信一般。 身子前倾,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主。 认真地问道:“殿下说的是真心话?您真的是这么想的?没有骗我?” 楚乐仪笑意还在,“我骗你作甚,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全,乖了,回去回去。” 瑥羽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猛的紧紧抱住公主,急切的说道,“殿下,那您要答应我。” “一定不要与那里面的人太亲近了, 殿下您就带着我吧,我保证只在一边当个哑巴,再不吃味了,若是有人没分寸,您又是个爱玩的,万一管不住自己。” 楚乐仪最烦人管她放松的事,语气有几分不满,“我爱玩是因为我会玩,我不憋闷自己,你羡慕你就去自己找乐子,别扰我和小灰。” 瑥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 “小灰小灰小灰,瑥羽这样为您着想,您还是只想着小灰,他定是个狐狸精,不是个好的,您不要被他迷惑了!” 楚乐仪伸手帮他扣了扣斜开的衣襟,盖住了他诱人的白皙锁骨,这里有个狐狸精竟然说别人是狐狸精。 她好笑道,“你说谁是狐狸精?” 瑥羽以为公主是为了小灰跟他恼,更难过了,眉眼中具是委屈,“我说的就是他,怎得了?您还要为他讨回公道不成?” 楚乐仪声音淡淡,“我就是要为他讨回公道,你要如何?” 瑥羽像是被激怒的小兽,猛地站起身来,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怒, “您不可以为了他跟我恼,不可以……他就是狐狸精,我就说他了,他就是!您打我骂我,我也说他是狐狸精。” 楚乐仪装作语气决绝,“你去屋外跪着吧,跪一夜。” 已是初冬,屋外跪一夜,等闲人也知道会伤身子伤的多严重,公主竟然为了那么个狐狸精,叫他去屋外跪一夜! 往日公主从来没有这么对他,公主再恼他也不会这样的。 那人竟然,对公主来说,有了这么重要的地位吗? 这才多久! 瑥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望向公主,“您说真的?” “真的。”楚乐仪别过头,不去看他。 “为了他?”瑥羽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嗯。”楚乐仪的回答简洁而冰冷。 瑥羽的眼睛瞬间红得像要滴血,他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您对他上心了?” 楚乐仪依旧不看他,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 瑥羽眼里迸发出森冷的寒意,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原本熟悉的侧脸此刻却如此陌生, “殿下,瑥羽劝您,别对他上心,否则他会很惨的。” 楚乐仪惊得回过头,猛的对上他深邃黑沉的眼,身上跟结了冰似的。 她终于确信,小红小绿他们,一定是被瑥羽动了什么手脚才变得奇怪的。 “你做什么?你好大的口气!” “我常点的那几个人,你是不是对他们做了什么?” 她的眼神像是要把瑥羽看穿,“自从你去了那次,他们突然就性情大变,好好的舞不好好跳了,好好的话也不会正眼看着人说。是你吧?你做了什么?” “你手伸的那么长管那么多,我连放松都不痛快,到底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的!是我太纵容你了!” 瑥羽毫不退缩,倔强的控诉,“是我!是我不让他们近您的身!那都是为了保护您!可您呢,您竟然为了一个小灰就要让我去罚跪,我跟了您多久,他才出现多久?” “您喜欢看他的身子是吗?他比我好?”瑥羽似是饮下了仇,美目中一片冰寒,起身就去了外间。 楚乐仪还审问着他呢,人怎么就跑了,不会真的要去跪着吧,那可不行。 她叫他,“谁准你走的,回来。” 瑥羽像是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到小书桌前,猛地拉开抽屉,一把抓起里面那把宝石匕首。 匕首在烛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上面的玛瑙宝石格外显眼。 他拿着匕首就要开门。 “我让你回来!”楚乐仪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瑥羽钉在当场,“我回来时会向您请罪,到时您想让我跪几夜就跪几夜!” 楚乐仪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匕首是苏淳锦送她防身用的,她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你去哪?” “瑥羽!” “没有小灰,没有那个人,我随便说的,迎春苑里哪有穿灰衣衫的!” 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瑥羽又关上,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他转身,“您说什么?” “我叫你回来!” 瑥羽站在原地,极速地思考着,眉头紧锁,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我数到三。” “三。” 瑥羽动了,刚走了一步,惊觉自己还拿着匕首,连忙去放下。 “二。” 瑥羽快步走回了里间,“殿下,别数了,我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乐仪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我不编一个小灰出来,怎么会知道小绿他们真的是你动了手脚。” “没有小灰?” 楚乐仪反问,“你见过吗?” 瑥羽摇了摇头,“没有。” “你刚才想去做什么?要杀人?” “不是。” 楚乐仪逼视着他,“那你拿着匕首去做什么?” “殿下喜欢他的身子,我就毁了他的身子。” “你怎么这么……你做事怎么这么……你!” “殿下,您不要与那里的人多加缠绵,真的会伤着您的。” “与其到时我悔恨不及,还不如现在帮您与他一刀两断,殿下,真的没有那号人吗?您不是还要我罚跪吗?” 楚乐仪心里乱猜,“你还审问起我来了!我玩乐的地方,不准你妄动!你到底对他们做什么了?你仗势欺人了?” “我没有,我买下了他们,只是让他们……不许看您,不许碰您,也没有耽误您玩乐。” “就这吗?没毁了人家的身子?” “没有。” “让他们恢复原状。” 瑥羽没说话。 楚乐仪仰着头瞪他一眼,“让他们恢复原状,否则我就真找一个小灰!藏起来让你找不着!我明着玩还是暗着玩,你选!” 瑥羽像是泄了气,又软和了下来,坐在床榻上,轻抚公主的后背,“您别气,我听您的,知道了。” 第141章 心口 薄雾轻笼,婢女们轻手轻脚地穿梭于回廊之间。 高高的檐角下,悬挂的灯笼微微摇晃。 一缕阳光斜斜地洒落在石板路上,金色的光线与石板上的霜白交相辉映。 苏淳锦一行人,由韦管事牵引着,踏进荣兴院。 皆是恭敬垂眸,步伐轻缓,不敢有丝毫造次。 作为平民,能够踏进永朝公主府,是他们原先想也不敢想的事。 这里面除了苏淳锦招募的人,也有当初在却山寺不愿应征的一个矿主,元六。 元六五大三粗的,垂着眸跟在苏淳锦身后小步走的有点别扭,不过他很开怀,庆幸自己与韦管事没断了联络,才能获得再次应征的机会。 如今永朝公主手握两处矿权,别说她是女子,就算她是尼姑庵里的尼姑,谁又会跟钱过不去。 就算只能包下一点活,也是打开了口子,以后这不管是采掘、冶炼、还是供应所需物资,哪块不是费油。 正当他盘算着呢,就听见韦管事开口说,“各位,咱家方才叮嘱的礼仪,可都记牢了?” “记牢了。”一行人回话。 他们进了正厅见礼,等着上首的人叫起。 楚乐仪隔着屏风,看人虽看不真切,但大致特征还是分辨的出来的。 打头的就是苏淳锦,这带发修行的居士,闪闪发光的宝石发冠依然夺目。 楚乐仪心情正好着,语气也爽朗,“起来落座吧,分别介绍一下自己。” 底下的人谢了恩,落座后,从苏淳锦开始,站起来自我介绍了一圈。 瑥羽站在公主旁边,从屏风向下首望去,有十一个人分别坐于两侧。 他暗暗后怕,幸好他死都不要出府,不然现在要见公主一面呈报事务,还要隔着屏风。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与自己擦肩而过,他心有余悸。 忽而他听见公主说话了,“元六,本宫记得你,当初本宫征召矿师的时候,你可是憋笑都没憋住呢,如今怎么又来了?来看本宫的笑话?” 元六一听这个,赶忙起身, “殿下说笑了,都怪我这络腮胡子长的怪,稍微动一动嘴就像是在笑,可绝对不是看您笑话。” “小的今天来,一是祝贺您拿下矿权,二是想看看有什么活可以揽,让手底下的兄弟多吃一碗饭。” 说完他大大咧咧笑起来,韦管事在屏风外一旁站着,轻轻咳嗽一声,给他个眼色,元六抿住嘴,收了声音。 屋里也没人跟着他笑,都安安静静看着他。他身上像是有万千只蚂蚁在爬,忒不自在。 楚乐仪故作不乐意,“元六,本宫当初拿着采矿计划,被你们那几个矿主一起明着暗着笑话的时候,跟你现在,是一种滋味。” 元六抹了把汗,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殿下,实在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对您有所偏见,小的当时就想啊,您一个女子,还未出嫁,依附于……” 韦管事又咳嗽一声。 元六及时将话题转了个弯,“小的是这么想的,您是有真本事的,有决断,有魄力,小的跟着您干,肯定能吃香的喝辣的。” “不瞒您说,小的那矿上产量不高了,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手下还集结了一批采掘和冶炼的好手,小的愿意带着他们全数投奔您。” 楚乐仪问他,“你怎么单单就要投奔本宫?别的矿山都不要你?” 元六一手掐着腰,另一手在半空中一挥, “那哪能啊,有人请小的去,小的没去罢了。有的吧,太不重视技艺,只知道蛮干,小的记得您曾对冶炼技法很是上心问过,也算是志同道合……” 这韦管事嗓子不好吗?怎么老咳嗽,元六接着说, “故而小的一直跟韦管事也没断了信。还有的矿呢,吃不下小的这么多人手,我手下跟我这么多年了,正是壮年养家的时候,我不能把他们丢一部分留一部分。 “如今您一次拿下两座矿权,又重视冶炼技法,就冲这两条,小的要跟着您干!” 楚乐仪拿着采苓送过来的茶抿了一口。 当初她让韦管事寻得那些矿主,都是在矿业上颇有成绩的人,元六在技法方面,确实专长。 但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就得来这活,他会不珍惜的。 今天见面的安排,她事先都与苏淳锦互通书信,通了气。 她问苏淳锦, “苏矿监,元六要带着他的人来,你说怎么样?” 苏淳锦紧绷着嘴想笑,他已经很控制自己了。 在场来的十一个人,属他年纪轻。可是比他年纪还小的公主抬举他喊他“苏矿监”的时候, 他实在有种小孩装大人的感觉,尤其又是这么庄重肃穆的场合,更想笑了。 啊到底是为什么啊,好难忍。 他站起来回话,脸皮还一抽一抽的,“回殿下,眼下农忙已过,正是不缺工的时候。” 元六急了,“殿下,他们哪有小的的人熟练,他们还得训,小的那帮人,不用训直接上手。” 看公主没有说话,苏淳锦便接了话,“他们服管。” 元六拍着胸脯,“小的那帮人也是服管的。” 苏淳锦直白道,“他们服我的管,也就是服殿下的管。” 元六一听急的连自称都忘了,“哎,那还不简单,殿下您要是收了我这帮人,连带着我和我的人,都听苏矿监的,也就是听您的。保证服管,绝无二心。” 苏淳锦问他,“那你来,也是跟着干活吗?” 元六本来是想带着人过来包下一些活,自己当个小头目干干。 现在看来是不行的,得服人家管,不能自己做主。 左右也是赚钱,做人要能屈能伸, 他说,“我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让我下矿也是能下的。” “但我脑子里还有货,苏矿监,你要是不嫌弃,我把我多年经验悉数说与你听。” “你一听就能知道我是个领着干活的好把式,有更大的用处哩!” 苏淳锦沉吟一会,“殿下,既然他当着您的面都下了保证,只要他听安排,小的愿意一试。” 楚乐仪点头,对元六说,“我看你是诚心来的,你带着你的人,一切听苏矿监安排。” 元六跪在地上磕头,脸上喜气洋洋,“谢殿下,谢殿下!小的这次没来错!殿下您就放心把活交给咱爷们儿……” 韦管事又咳嗽了一声。 楚乐仪厉声说道,“不过,矿山上所需的矿工,还需过了苏矿监设定的标准才能进,往日你对本宫不敬,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但若是在矿上的事,哪怕只是出了任何一丁点儿的纰漏,本宫绝不轻饶!” “药圃铁矿有朝廷监管着,动辄就有掉脑袋的风险,你和你的人要是有疏忽懈怠、离心离德之举。” 楚乐仪特意停了停,又继续说,“致使矿上生乱,延误工期,抑或所出之活粗劣不佳。” “不管原来你是什么来头,往后都是站在药圃铁矿这艘大船上的人,本宫是掌舵之人,自会护大家周全。” “可要是有人在船上凿洞,让大家都有葬身鱼腹之险,或是让本宫在朝廷那里无法交代,抬不起头,可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元六凛然,满口应承,“那是一定!那是一定!殿下您怎么说怎么是!” 话虽然是说给元六听,可在座的其他人,俱是心口一滞。 第142章 美梦 在座的有几个心思活络的,闻言也都压住了心气儿。 虽然他们都是苏淳锦招募来的,但他们冲着的,却是矿山这块肥肉,总有些跃跃欲试的想法。 凭他们的手段和经验,在矿上怎么也能找到些空子可钻。 他们几人之中,有的不止是想钻空子,还妄图顶替苏淳锦,自己当矿监。 在这几人眼里,苏淳锦只是凭借几分运气和不知何处而来的机缘,才得以在这药圃铁矿占据高位。 他们自恃在矿业里摸爬滚打多年,苏淳锦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哪里懂得这矿山经营的门道?哪里知晓这里面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纠葛? 而公主,在他们心中更是一个可以轻易拿捏的对象。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能懂什么矿山之事? 能有什么威严镇得住他们这些在矿山中历经风雨的人? 他们幻想着,只要设法扳倒苏淳锦,再在公主面前耍些手段,这药圃铁矿就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们可以随意操纵矿工的进出,掌控矿石的开采数量和质量,在此周旋中为自己谋取最大化的利益。 可如今,公主这一番严厉的警示,却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们从美梦中惊醒。 不止苏淳锦当矿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公主更不是他们想象中好拿捏的普通闺阁女子。 他们怎会看不出,公主这是在借机敲打所有人。 若是真的肆意妄为,争强斗狠,丢的可不只是饭碗,还可能要赔上身家性命。 有几人互相递了个眼色,正襟危坐,比初来时更加恭敬了。 楚乐仪让元六回了座,吩咐苏淳锦说一说在座这些人的安排。 “回殿下,根据矿上的职责,小的将事务分成了四个司,有负责矿石开采、矿工管理、和开采工具的‘采掘司’。” “还有负责冶炼矿石、质量控制、钻研新技法的‘冶铸局’。” “也有负责矿石运输、运输安全保障、运输工具管理的‘转运处’。” “另设一个‘矿务总务司’,负责矿山生产所需物资的采购和供应、管理矿山的财务收支、生活设施建设和维护。” “我根据在座诸位的专长进行了安排……” 苏淳锦一番话说完,在座的都没有异议,确实人尽其用,没有偏颇。 就是稍有一点对正副位置不满的,现在也不敢起头质疑,只能往后压压见了真章再做计较。 楚乐仪见大家都没有异议,缓缓开口,“别的都很好,就是运输安全保障这一职责,其实可以单拿出来放到矿务总务司,不止是运输安全,整个矿山上的安全,都要统一管。” “这部分矿丁、场丁的募集,苏矿监你无需操心,我会募集好了,平常归你管。” 众人又是一惊,公主这是无时无处都安排了眼睛呢。 何止是眼睛,若有人生事,这些矿丁、场丁可都是公主挑选的人,武力定然非同一般。 楚乐仪见苏淳锦应下之后,在座的都一声不吭,坐的很直。 她平静的说,“大家可曾听说过,曾有一座富矿,名叫青玄矿,盛产铜矿石。” 众人大都摇头,“没听过这名。” “青玄矿?我听过,已经落败了。”一个人接话。 楚乐仪回过头,“瑥羽,你给诸位讲讲,青玄矿是怎么落败的。” 瑥羽没想到自己还有活,这是他以前给公主讲睡前故事的时候,按公主的喜好讲的一些矿山纪事。 他向公主一颔首,将青玄矿的故事娓娓道来。 夜黑风高之时,一众悍匪先是火烧制造混乱,再是前后夹击突破了堡垒,激烈的战事持续到黎明,混乱中矿上的管事和矿工死伤无数。 不仅大量的矿石被匪徒抢走,就连矿山也遭受了严重的破坏,整个青玄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再未启用。 就此落败。 故事讲完,众人的脑中,还沉浸在漫天的大火和悍匪的攻势之中,惊魂未定。 楚乐仪缓缓开口,“诸位,现在怕了,退出还来得及。” 众人激愤开口, “我才不怕,我们只要加固堡垒,日夜巡检,便不会有事。” “还要充足的水源,水车,作灭火之用。” “殿下,您招募的场丁、矿丁可要会武的呀。” “殿下,我干了这行,最怕的是矿洞出事,要是有悍匪来弄坏了我精心造的矿洞,妄想吃白食,我非要跟他们拼了!” 楚乐仪满意的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献计献策,没有一个人打退堂鼓,已然把自己管的那一摊带入进去了。 她很是舒心,“诸位都是有血性的,放心,本宫募集的人场丁、矿丁,保护的就是诸位和咱们手下的人,还有咱们的心血。” “诸位但行好事,莫要担忧,只需一心扑在矿山之事上,荣华富贵,自当有份。” “苏淳锦,你把年底所获之利如何分配,立功之人有何奖赏,犯错之人有何处罚,一一向诸位说说。” 苏淳锦依言照做。 赏罚分明,有理有据。 众人听完,心里一时间升起腾腾热浪,决心大干一场。 楚乐仪看他们都有了一股劲,今天这开场,算是不错。 接下来就是休息时间,府里安排了茶歇、酒宴,都是韦管事在操持。 荣兴院不小,由着他们在荣兴院各处松乏之后,下午就是详细的开工会了。 楚乐仪从另一个门出了议事厅,手捏着脖子,“高嬷嬷叮嘱我要端谨、大气,我坐在那里绷的可直了,腰都疼了。” 瑥羽一边走着,一边心疼,“殿下,您到房里歇着,我给您揉揉腰。” 采苓抢道,“殿下,奴婢的手法也是一流,奴婢帮您揉脖子。” “采苓你来吧。” “是,殿下。”采苓喜滋滋的,还得意的瞅了瑥羽一眼。 瑥羽在一旁也没有失落,他想可以安静的陪着她。 高嬷嬷从宫里回来了,她带回来一封皇后娘娘的回信。 楚乐仪坐起来,让采苓停了手。 她去窗下展开书信,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 “瑥羽之性命,暂且留下,以观后效。” 楚乐仪一下子把那张纸合上,心跳的极快。 第143章 酸唧唧 瑥羽不贪图三舅舅的养子身份,她也没多想让瑥羽吃这天上掉下的馅饼。 只是她想给瑥羽一个更自由的身份,如何就能让母后动了杀心了? 母后会因为这件事要瑥羽的命,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她原本以为,无论成不成,都是有商有量的。 楚乐仪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那行字,深刻洞悉了一件事。 宫里那位,不只是能为她出谋划策的护犊子母后,更是可以左右人生死的皇后娘娘。 瑥羽在贵妃榻一侧的香几专心打着香篆,自公主取了信,移步至窗下展读。 他的目光便如影随形,一刻未曾稍离。 公主先是震惊又是不解,随后是忧虑的样子,半分都没有逃过他缠绕的视线。 皇后娘娘在信中是否对公主发火了? 他想不通,自己也没有什么惊世之举,为何皇后娘娘就非要他去做江南西路转运使的养子? 他不愿去,皇后娘娘会大发雷霆吗? 会迁怒公主吗? 他看着公主慢慢收起信,目光朝他瞧过来,眼里是他不明白的东西。 香篆模还未提起来,他手一紧张,把香粉图案晃碎了。 顾不得香篆,瑥羽慌乱的站起来。长身玉立,宛如青竹。 初冬的阳光从窗棂斜打在他身上,脸上,肌肤如暖玉,有层淡淡的光晕流转。 一双眼眸像是星子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幽潭。 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轻轻颤动。 薄唇微抿着,泛着粉,像是樱花花瓣,透出一丝紧张。 软糯、温顺、漂亮、不安。 楚乐仪抬眸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玉雕似的美人。 差点没了? 她欣赏瑥羽的容颜,也欣赏瑥羽的才能。 虽然此人性子最近有点娇作,但交代他的正事从未出过差错,甚至每每都要替她多筹谋几步。 若是忠心经得起考验,以后是可以成为她的左膀右臂的。 “采苓,不用给我按了。” 采苓察觉这氛围不对劲,俯身应声后轻手轻脚的离开,关上门之前还可怜了一下瑥羽。 他不会又要挨打吧?也太能惹事了。 看公主那样子,怕是不能善了。 瑥羽走到窗下,关上窗户,伸手扯了她的一点衣裙,垂眸看她。 今日她着盛装,点珠翠,明艳动人的过分,议事时举手投足尽显果敢英气。 他总是偷看一眼就羞涩无比。 一想起这样神女一般的人物曾亲吻过他,他就热的心头发酥。 可皇后娘娘的信一来,公主就不高兴了。 他轻轻的又拉上她的环佩,绵软开口,“殿下,皇后娘娘说什么了?” 楚乐仪整理着思绪,能告诉他什么呢,让他注意自己的性命? 但这事瑥羽是无辜的,全都是她向母后寻求一个瑥羽能安全生活在府外的办法,碰了钉子。 “没什么。” “殿下,您的表情,根本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我可以向皇后娘娘请罪吗?请她罚我吧。” “罚不着你,别担心。” “会罚您吗?” “不会罚我。” “真的吗?那为何您从刚才就愁眉不展?您说出来,瑥羽与您一同想办法好不好?” “这事过去了,放心吧。” “殿下,我不很明白,能当转运使的养子,确实是福气,可是怎会轮到我身上?我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楚乐仪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贵妃塌靠着软枕, “有时候,上面的人就是这么出其不意,难揣摩。” 瑥羽跟着她,跪坐在一旁的地面上,声调似泉水叮咚, “皇后娘娘恩情浩荡,深似沧海,瑥羽本是微末之人,承蒙娘娘眷顾,是瑥羽不识抬举。” “殿下莫因此事与皇后娘娘生了嫌隙,都是瑥羽不对。” 刚说完,下巴就被公主抬起来了,扬着脸来直直的对上她琥珀色的眼睛。 被她专注的望着,好像要望进心神之中。 他听见公主说,“乖的时候这么懂事贴心,作的时候怎么那么娇纵难治?你啊!” 瑥羽呼吸放轻,没来由的泛滥了春情,浑身都酥了。 他轻点下巴蹭她的指尖,眼睛里水潺潺,“殿下,瑥羽是乖的,是殿下的乖卿卿。” 楚乐仪看他这样子心里软乎的不行,她差一点害瑥羽没了命,瑥羽什么都不知道,还这么乖。 不过,也不能算是她害的,要怪就怪世事无常。 瑥羽咬了咬唇,“殿下,您今天好生威仪,瑥羽好心动,好想在榻上被您弄乱……” 原本还有点后怕的楚乐仪一瞬无奈,戳他的额头,“停!刚说你乖你就开始作。” 瑥羽扁了嘴,委屈横生,往前挪,靠近她的裙摆, 眼眸流转间尽显仙姿玉色,“我又不会求救,殿下您尽可解馋的。” “再说就出去。” 瑥羽半合着眼睛,将喉咙的凸起处在她的膝盖上不经意的磨了一下,然后轻轻倚靠在她腿上, 撒着娇,“不要出去,弄死我吧,殿下……” 弄死?怎么弄? 楚乐仪决定收回对他贤惠懂事的评价,揪着瑥羽的耳朵就把人提起来, “嗯哼哼~痛……” “不是说不会求救吗?好生站起来我有事安排你。” 瑥羽本来没了骨头似的,一听有事要安排,眨了眨眼睛站起身, “殿下,纵使您不安排,我也想求个差事。” 楚乐仪笑问,“你要求什么差事?” 瑥羽说话酸唧唧的,“您那么器重那个叫苏淳锦的,我一定要盯好他的账,免得他恃宠而骄把您的钱乱花了。” “那你就去接管矿上的账房吧。” 他笑的开心,“谢殿下,殿下要安排什么事给我?” 楚乐仪本想等瑥羽到底出不出府这事情定下来,再决定他在矿上插手多深,依现在的情形,一时半会送不出去, 她点头,“就是这事。” 瑥羽立得很直,邀功似的,“殿下,我一定不会负您所托,午后的开工会,我也要加入,殿下您也听听我的一点见解,别只盯着苏淳锦看。” 又来了,楚乐仪给他一个警示的眼神,“隔着屏风我能看到什么!” “您就是看了。” 可能是苏淳锦的发冠实在太耀眼了,宝石恍人,她脚踩到他脚上,用了力, “我看了你也管不着。” 瑥羽任她踩,疼也不说疼,一心要赢,“反正我能把您的视线拉到我这里来,因为殿下馋我。” 楚乐仪忍不住要敲打他,“做正事要有做正事的样子,敢争风吃醋坏了事,今天你可是听到我说的下场了。” “这不是玩笑话嘛,我何曾耽误过大事。” 第144章 圆梦 楚乐仪眼神示意,“找个椅子坐。” “还有一事,你需得知道,药圃铁矿上有一座瓷器窑口,为掩人耳目,是建在冶炼坊附近的,平时一应开销,都是从药圃铁矿上出。” 瑥羽搬了椅子朝向公主坐着,“铁矿上还要制瓷吗?” “这是个秘密,你要守口如瓶。” 瑥羽认真道,“我保证,绝不外泄。” “上次你也见过于耀祖,那窑口是给他建的。”楚乐仪看他又要有闹的迹象,话没停下,直接说了缘由,“他父亲于大人是工部尚书,与矿山一业相关甚深。” “他喜欢烧瓷制瓷,我就给他建个窑口,请个老师来,算是圆他的梦了。” 瑥羽早前已经查到于耀祖的身份,听见他父亲是工部尚书并不惊讶。 今天他又明晰了一点,原来先前公主跟于耀祖交往甚密,是为了铁矿。 瑥羽回想公主的话,捉了个特别之处,问,“为何窑口要掩人耳目?” “因为于大人并不喜欢于耀祖烧瓷制瓷。” 他了然点头,“殿下,我明白了,这笔账目我单列出一项,若是于公子制瓷有成,可不可以把他的作品放在您的瓷器坊里卖?也算一项收入。” 楚乐仪笑出来,这个瑥羽,一有花钱的项目,就要想怎么进钱来平衡。 “好主意,我与他商议,说不定他会很愿意自己的作品能被人所喜欢。” “是,殿下。”瑥羽被夸了,心里甜丝丝的,又拿起娇,“殿下,您往日与他那么要好,都是因为铁矿的事吗?万一他对您生了别的男女心思可怎么办?” 楚乐仪声音重了些,“都说了不准争风吃醋,你怎么又来了?你再这样,我真不知道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到底合不合适。” “合适的,殿下信我,兵器司赵大人我都能忍,何况是于公子。” “赵大人?赵大人怎么你了?”瑥羽不会又在外面受欺负了吧,她神情凝重。 瑥羽恨恨的,好像是真的受过欺负。 说出来的话却让楚乐仪只想向天上翻一眼。 “他对您心怀不轨,我硬生生忍下了。忍得可辛苦了。” “与他谈契和供货的时候,他还赞我对行业洞悉入微,行事干净利落呢。” 楚乐仪已经不能做好表情管理了,向来,在瑥羽这里,表情管理经常失效,“他何时对我心怀不轨了?赵大人待我一向客气。” 瑥羽像是在教小孩一样的慈爱表情,“您不懂的,您处在危险之中,就像一块肉,有很多狼盯着。出门在外戒心重些总没错的。” 怎么能有人能让人无语成这样?楚乐仪冷笑,“呵,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狼,那你是什么?” 他甜甜的弯着眸子,“瑥羽是肉,您馋我,您是狼。” 就馋他身子这事,一旦被套出来算是过不去了,时不时他都要拿出来“鞭尸”。 楚乐仪有气没地方使,想拧他一把都怕他爽。 “还说不说正事了!” “说,殿下,您说嘛,瑥羽听话的。”瑥羽的腿适时的碰上她的腿,一触即离。 “账房一事,你只需抓总,账房里再需要什么人,我会让苏淳锦和你一同见过再定,他是矿监,在矿上,你需得尊重他的决定。” “是,殿下。”瑥羽痴迷的看着她一直说个不停的嫩红嘴唇,“殿下,可以赏赐瑥羽一个亲吻吗?”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瑥羽被踢了小腿,皱着眉把她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殿下,现在可以了吗?亲这里。” 他用舌头舔舐下嘴唇,微微张着, 神色无辜的拿眼睛勾着她,等她闯来。 “我数到一。” 是被疼爽但又假意卖乖的声音, “啊不嘛~殿下我不敢了。” …… * 午后的人比上午松乏了不少。 他们去了个更大些的屋子,除了基本的花架茶桌之外,里面有几张宽阔的长桌,拼成一张大桌子。 十几人分别坐在两边,桌子中间是韦管事早就放好的图纸笔墨等物。 元六发现,下午这开工会,多了两个不认识的。 一男一女。 女的身穿公主府里的婢女制式的衣衫,倒不难猜身份。 男的就特别了,元六没什么文采,但见到这人之后,元六脑子里就瞬间蹦出一个“美若天仙”。 但美中不足,此人左脸上有两块红胎记,在嫩生的脸皮儿上太明显了。 可惜了了。 但这人是来干什么的,他始终猜不着。 元六善于跟人套近乎,一顿午饭,就差点跟几个人拜了把子了。 他挪着椅子凑到苏淳锦旁边,“苏矿监,他是谁呀?”一边说着,眼睛还瞅着“胎记男”。 苏淳锦也疑惑着呢,公主在信中只提到过一个叫绿衣的。 绿衣是公主身边之人,想学冶炼,自学了很久书面上的东西,这会派给他当学徒。 而这位公子,他不仅没见过,也没听过。 苏淳锦摇摇头,“公主来了就知道了,总不能是跟咱们比美的。” 元六哈哈一笑,“你你你!滑头。” 几个人正说笑着呢,韦管事咳嗽一声,是公主到了。 室内一静。 楚乐仪坐在长桌上首远一点的座上,依然隔着屏风。 热乎了几句开场白,便直入正题,“给诸位介绍一个人,瑥羽。” “晌午那个青玄矿的故事,就是他给诸位讲的。” 此话一出,有几个就开始交换眼神,无声传达,“是在屏风里面那个。” 楚乐仪接着说,“他以后统管药圃铁矿的账房。” 三句话说完,众人心领神会,既是从一大早就在,还是在公主那一侧站着的人,自然是公主的心腹。 派心腹来统管账房,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这少年,看着还没加冠,比苏淳锦都小啊。 能干的了偌大一个铁矿的账房? 当当说书先生,讲讲故事还好,真管了账房,不会乱套吧? 公主未成婚,这男子又面皮俊俏,有心人一想就能想到那处去。 晌午呢,还觉得公主是个能干事的。 现在,一看这男宠管上账房了,他们就犯嘀咕,药圃铁矿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幺蛾子呢。 苏淳锦却是一喜,他就怕公主疑心他。 毕竟当初炼制玄铁的时候,公主怕他泄密,亲自上阵和他去的易州。 后来的炼制,也有星言和星夙在他身边没白没黑的监视着。 再后来为了防止他泄密玄铁的制法,公主还说服他,让他合股她的一个钱池,立了契约,说是有共同利益才能捆绑住他的良心。 他倒喜欢公主的直言不讳,哭笑不得拿钱入了钱池。 只当是那泄密的事,真把公主伤着了。 现在虽然有了一个学徒绿衣,但女子毕竟有时候不方便,现下公主又派来一个账房。 苏淳锦安心多了。 对了,还有公主派的场丁、矿丁监看着保护着整个矿山。 四重保障,从良心锁到人身锁,再到账房锁,矿山锁都有。 再有谁泄什么秘密,公主都不能怀疑到他,他只需一展抱负。 早晚有一天他爹会明白,他苏淳锦不靠着祖上的玛瑙矿,也一样能创下一番家业。 快哉! 第145章 心知肚明 瑥羽左脸上火辣辣的,被公主捏的还疼着呢,脸上顶着两块红印子,也不影响他气定神闲。 他观在座的人神色各异,先谢过公主,然后不急不缓的向在座几人开口,声音琅琅, “承蒙公主信任,瑥羽自今日始担起药圃铁矿账房之责,定当竭尽所能,为诸位分忧。” “瑥羽愿与诸位齐心共力,使矿场诸事皆顺,蒸蒸日上,不负公主之恩,亦不负诸位之望。” “往后还望诸位多多提点,瑥羽在此谢过。” 元六第一个应和,“说的好!” 接着三三两两的声音响了起来,算是给公主一个面子。 漂亮话谁不会说,这人啊,长了一张好面皮,一张好嘴,就能顶过经验丰富的老账房吗? 待瑥羽落了座,楚乐仪语气更郑重了些。 “再给诸位介绍绿衣。” “她常伴本宫左右,生性坚韧,聪慧过人,本宫有意让她跟随苏矿监,当个学徒。” “绿衣既来,一是为做矿监学徒,二则她亦会躬身做事,为矿场尽一份力。” “若绿衣有做得不妥之处,诸位可教导,但若有人恶意刁难,休怪本宫不讲情面。” 这一番话下来,在座的心知肚明,说是学徒,其实是派了人盯着苏矿监呢。 不过一女子,不成什么气候。 众人无不应是。 绿衣谢过公主之后没有说什么别的,在苏淳锦一旁落了座。 …… 烛台上的蜡烛已燃烧过半,滚烫的蜡油如泪般缓缓淌下,在烛台边堆积出一座座小小的 “蜡山”。 原本摆放整齐的桌椅,也在众人频繁的动作下有些歪斜, 偶尔有几声韦管事的咳嗽声打破持续的话语声,但很快又被新一轮的讨论淹没,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转瞬即逝。 不时有添茶和茶点的小厮在其中穿梭。 桌案上铺满了图纸,十几个人围在案边,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记录着,激烈地讨论着开采路线和计划。 他们的声音有的高亢,为自己的观点据理力争。 有的低沉,权衡各种方案的利弊。 屏风之后,楚乐仪安然端坐,一个又一个抛出自己的问题。 这场讨论绵延了五日,终于落定了更详尽完备的开采冶炼方案。 开工祭祀大典,定在天启节第二天。 一行人出了公主府,约好去望江楼聚一聚,午间休憩时,已经不像是第一天到公主府那么拘谨。 唇枪舌战之后,更加熟络了。 有一人问,“苏矿监,你告诉我句实话,这玄铁,真是公主与你一起制成的?” 苏淳锦品着茶,“那还有假,若是没有公主,有些去除杂质的法子,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哎你说奇了,公主一女流之辈,倒腾什么冶炼。” “咳咳咳,当心点说话。” “你再咳嗽你就姓韦。”元六让那韦管事咳嗽怕了。 “没想到这矿上的事,公主还真懂。” 此次一议,大家都看出来了。 公主洞若观火,懂的太多,不好糊弄。 苏淳锦听这话,微不可察的笑了,他从小就在自家玛瑙矿上长大,藏在矿场暗处的弯弯绕绕,他又怎会不知? 矿场之中,人心复杂,不少人都怀揣着别样的心思,就像矿洞里的暗流,不知何时就会涌起来。 苏淳锦还记得招募各司管事的时候,公主在信中是这么对他说的, “世间怎会有人毫无私心?若想让人都如同无垢的清水,是痴人说梦。” “用人之道,唯才、德是举。若他有真才实学,且口碑心性上没出过大错,就要敢用。” “人皆有欲,或求名,或逐利,此乃常情。” “不用怕他想要太多,因为有欲望才能驱使,才能使之奋进,令其为事尽力。” 苏淳锦回想到这里,对这些人弯绕心思的抵触情绪,好歹压下一些。 他又开始回想公主的信里写的,她还说,“然而有一种人,恰似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无欲无求,仿若超脱尘世,实则如行尸走肉。” “行事小心翼翼,唯恐自身价值有丝毫折损,宛如守财奴护金。” “他却不知自己的价值,只有在使用中才能显露。” “此等人如顽石般难以驱动,因其心无所向,意无所趋。” “纵有万般本领,亦难以为我所用,实乃用人之忌。” “你需谨记。” 苏淳锦对公主的话奉若圭臬,经常拿出信来反复看。 类似的道理好像他爹也曾说过一星半点,但他一心钻研金、银、铜、铁的选矿和冶炼工艺。 虽然懂得人情世故,但厌烦勾心斗角。 为了清静一些,在却山寺带发修行钻研矿石。 真到了招募人的时候,苏淳锦才明白,身怀重担,生怕选错人误了大事。 想立功业,一个人会,一个人懂,是不行的。 公主在信中还与他说,“若只是孤高自赏,仅凭一己之力,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过是独木难支。” “如同选矿,需多种方法配合,方能去芜存菁。” “冶炼亦需不同的火候与材料相互协作,才能炼出真金。” “用人之道,也在互补。” “有智谋之士出谋划策,有果敢之人冲锋陷阵,有细心之人查漏补缺,如此方能成大事。” 每一字每一句,他都念熟了,记在脑子里。 公主说话多么好听,让人爱听,哪像他爹,除了会骂他,就是会训他。 纵然是有用的话,他哪会听。 苏淳锦正思绪漂泊,元六用胳膊肘捅他, “哎,苏矿监,想什么呢?都问你呢,公主派了这么些人看着咱们,又是你那学徒,又是瑥羽,还有矿丁、场丁。你就不紧绷的慌?” 苏淳锦视线扫过众人,收回目光,“我还怕公主不看着我呢,她看着我,我才睡得着觉。” “啧啧啧,你不会也是公主的男宠吧?” 苏淳锦怒目而视,没了玩笑的姿态,“瞎说,公主是我的伯乐。” “这么说,你是公主的千里马?那还不是要给她骑?” 众人哄堂大笑,苏淳锦给元六一轻捶,“就凭你这张嘴,我高低也要你先下矿干上一年半载的活,当小头目就别想了。” 元六打了自己嘴一巴掌,端起酒杯请罪,“矿监别气别气,看我这张破嘴。” 又是一阵哄笑。 第146章 眼色 楚乐仪把练习灵云拳的时间,从傍晚改到午后阳光最盛的时候。 饶是初冬,也练出一身薄汗,刚一停下回身,就看见皇兄英姿玉立的站在不远处。 她快步上前迎上,“拜见皇兄,今天怎么有空来?” 楚乐宸解开自己的披风,给她罩上,有条不紊系着细带。 神色温和,“不怕冷了?” “怕呀,要不怎么还练拳呢。”楚乐仪任由他系好,忍不住提醒他,“我这就回屋了,还得脱下来。” 她低头看了看拖曳在地的披风,“这披风太长了。” 楚乐宸放下手,转身朝书房走,“几步也不能晾了汗,高嬷嬷还是懈怠了,底下人怎么伺候的。” 采苓一听这话,缩了缩脖子,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让自己尽量透明一些。 楚乐仪解释道,“是我不让人拿披风的,我练拳练的虎虎生风呢,还怕这几步路吗?皇兄你瞧不起我。” 说着就到了书房,两人落座,楚乐宸给手下侍卫一个眼色。 那侍卫捧上一个木盒,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楚乐宸心情很好的说,“打开看看。” 楚乐仪将盒子移到自己这边,打开盖,里面是一块玄铁无事牌。 她多少有点疑惑,但心想皇兄应该不会简简单单搞个她珍宝阁里卖的无事牌就送来,她拿起来一看。 正面刻着“药圃玄铁令”几个大字,还有一团气势威严却看不出来是什么的图案,图案只有半边。 反面是更看不懂,好像是经文,也只有半篇,最后一行的每个字符都生生被截断了。 楚乐仪握着手里沉甸甸的东西,好奇的问,“皇兄,这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块,合起来是完整的图案和完整的字符?” 楚乐宸嘴角勾起,笑意荡漾而出,俊朗的面庞上原本有几分疲惫也被一扫而空。 “另外一块,在你的铁矿守卫长手中。”楚乐宸朝侍卫点了一下头,“让辉风进来。” 楚乐仪听到铁矿守卫长,神色忽然凝住。 抬眼看见一个劲装男子见礼,英气勃勃,块头惊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守卫。 楚乐仪心里虽然已经有一点猜测了,但还是问出来。“皇兄,这是?” 他的双眸明亮如昼,“母后说你矿上需要守卫,为兄这里正好有人,今日给你送来,你尽可随意调遣,不多不少,一百人。” “谢皇兄。”楚乐仪呆呆的应道。 楚乐宸看见她并没有多少惊喜,挥手让所有人下去。 “怎么?这份铁矿开工礼物,你不喜欢?” 楚乐仪心里打着鼓,有人可用当然是好事,可这是太子的人。 她想用自己亲自挑选训练的人当矿场守卫,不仅完全要服从于她,而且还要当自己的私兵来训练培养。 这事不能说,说了就是等于告诉皇位未来的继任者,他妹妹想造反。 但楚乐仪只是想自保,关键时候,无论是面对觊觎她的还是忌惮她的人,只有自己养出来、训出来的人才能信。 她笑意盈盈,“皇兄费心了,可是我想自己挑些人来用呢,多好玩呀,我还是头一次做这么有意思的事。” 楚乐宸目光幽深,语调也沉了下来,不似方才那样温和,“信不过为兄的人?” 楚乐仪一看他这架势,等闲没法打哈哈对付过去。 她贝齿轻咬下唇,然后楚楚可怜的,“怎会呢,皇兄,我同你说,我可委屈了,我跟母后商量着,要置这个数……来守卫,毕竟我那么大储量一个铁矿呢,万一被匪徒劫了可怎么办?” 楚乐仪展开手比划完,接着说, “可是母后不同意,让我减到了这点儿人数。”楚乐仪又伸出一根手指头,可怜兮兮的比划。 她柳眉轻蹙,眉尖儿都似在诉说着委屈,“我真怕啊,晚上睡觉都睡不好了,你说要是那铁矿真的看不住,被人劫走可怎办?” 楚乐宸伸手用拇指把她的眉间展开,“为兄给你这一百人,可以顶你想要的那个数,不用怕了。” 楚乐仪义正言辞,“皇兄,我要说的就是此事,母后告诫我了。” “现在是关键的时候,你在审通敌案呢,我这铁矿也正好在风口浪尖上许多人当成肥肉。我们两个绝不能互相牵扯,万一被人抓了把柄,伤的是皇兄你。” “那个守卫长,英俊魁伟,我一看就眼馋,可惜了皇兄的一片好意了。” 楚乐宸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妹妹了,她眼中满是委屈,像是一汪被搅乱的清泉,再逼一逼她,好像立刻就能哭出来。 以前她巴不得全天下的特权都用在她身上,能做出让面首去书院的事,现在却越来越顾全大局。 长大了?开始理解他的不易了? 想到她长大了,楚乐宸眼神一暗,前阵子还有人跟他打听过永朝的婚事。 他把盒子盖上,“能这么为我着想,我也不能拂了你的意,不要就不要吧。” “换个别的礼物,你既看好了那守卫长,他身世清白,品行端正,除了训练之外生活单一,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干干净净。” “以后你若经常往府外跑,让他给你当面首,时刻陪着你,也能保护你。” 楚乐仪:? 这么勇猛的面首? 难道原书里她就是被此人……累死的? 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差点把肺都咳出来,捂着心脏微微颤抖,现在是真的生了些怕。 怕出师未捷身先死。 楚乐宸站起身来拿了茶碗,一手抚着她的后背,“怎么了?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 楚乐仪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胸脯起伏不定,她不信命,却不得不信,否则她是怎么跑来的这个世界呢? 那人看着就像个大杀器,绝不是她能应付的了的。 万一真的走剧情,她可怎么办? “皇兄,我是眼馋他的体格肯定能当好守卫,面首就算了吧,我不喜欢舞刀弄剑的这种,看着吓人。” 楚乐宸看她抬了头,给她喂进一口茶水。 看着她的发顶,悠悠的闲聊,“为兄也舞刀弄剑,看来你一直是讨厌为兄的。” 楚乐仪哪能跳这坑! 她身子如风中残叶般,仰头坚定的说,“皇兄不一样,我跟皇兄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楚乐仪记得上次他愿意听这词,临走之前还让她说了好几遍。 她补充道,“皇兄做什么我都喜欢。” 楚乐宸蛊惑似的,漫不经心的俯视着她,“永朝喜欢谁?” “喜欢皇兄。”楚乐仪无比真诚的看着他,力求不能眨眼,眼都酸了。 她觉得还不够弥补,又添了句,“好想看皇兄舞剑!一定是豪气干云!” 过了一会,楚乐宸脸上并没有笑意,反而倦色更浓,“皇兄也喜欢你。” 楚乐仪仿佛找到了突破口,顺势撒娇卖乖,“皇兄,那你可不可以换个别的礼物给我,我正好有想要的呢!就是太贵了,舍不得买。” 楚乐宸按了按她的脑袋。 “不长了,不能按头!” “说吧,要什么?” 第147章 心虚 要什么呢? 楚乐仪大脑里像是有个陀螺。 心里暗自想着,有什么是她一公主要不起的? 为了让皇兄相信她,真的有更想要的东西,打消他别的念头,楚乐仪脸上做出了十足的为难, 她小嘴一撇,“皇兄,我怕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给我的。” 楚乐宸放下茶碗,目光掠过她的脸庞,眼中闪过玩味。 他顺势坐了楚乐仪下首一侧的椅子上,正好可以看见她整个人。 身姿挺拔,虽然刻意收敛了威严,但是长时间处于权力高处的人,杀伐决断的气质,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泄出一点。 他话语平和,漫不经心,“你的胆子如今怎么变得这样小了?说出来我听听。” 楚乐仪此时还没想到到底要什么,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 用手撑着腮搭在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脸颊上轻轻敲击,嘟囔着,“真的要说出来吗?” 上天能不能赐给她一点想法? 钱池是不能让皇兄入的,她跟晏北林保证过,钱池不会牵扯皇储党争。 铁矿上的大物件也不能让他买,刚说了铁矿不能与他有关联。 骤然间,她灵犀一点,想到了另一桩别的事, “我想要一艘载重三千石的船。” 楚乐宸听过后笑意更深,眼中戏谑,他带着一丝探究,“三千石,你知道三千石有多大吗?” “除了水手、舵手、船工,也还能再放个五六百人进去,你出行游江,要把公主府里的人带上伺候你?” 楚乐仪挺直了腰板,目光坚定,一脸认真地反驳, “谁说我要装人了,我想要船可不是享乐用的,我要装上万件瓷器、丝绸,远渡重洋,卖了赚钱。” “缺了你的钱用了?” “皇兄,你近些,我与你说点悄悄话。”楚乐仪煞有介事的招招手。 楚乐宸身子没动,语气并不严厉,看她一副“才逢春风就烂漫”的样子,着实欠规矩。 “没大没小。” 楚乐仪没再得瑟,赶忙站起身来,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边,附在他耳朵边上,声音压得极低, 小声嘟囔,“我庄子上发现铁矿的事被人说给父皇之后,父皇当即就传我去说,要把铁矿给皇兄你经营。” 这话是明明白白让楚乐宸回忆起来,他们虽然是同一个爹,但他作为既得利益者有多么沾光。 就算皇兄心里不跟她站在一边,她也敢说,本来就是事实。 皇兄如果跳脚,她乐得早看清他的本质。 楚乐仪没看他脸色,一鼓作气接着说,“朝堂上议事,虽然你不参与,只在东宫坐镇。但也应该知道铁矿最后是怎么艰难的回我手里的。” “可是呢,也只回来了一半,议了个结果是,朝廷不出钱,还要占去一半的利。” “如果我不答应这盘算,有的人就说了,那就是延误军机,边域战败了都算我头上。” “本来嘛,勘探的量是比我预期要大,但我自己慢慢开采呗,也不影响什么的。” “现在可不一样,现在战事刚起,就已经有人开始物色女子当千古罪人了呢!” “我怎能不上心,去多赚点钱去补贴铁矿,快些生产玄铁,生怕供应不上断了兵器司的‘粮’。” “虽说是得了招祁山的开采权,可那都是后边的事了,前边要用的钱,都要从我库里先出的。” 楚乐仪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略夸张了些。 她说完去看皇兄的脸色,果然沉的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温和。 楚乐仪心里 “咯噔” 一下,坐回椅子中,双手握紧了,静静地等着他发作。 早晚要戳破的,今天也是个机会,等闲她也不会去宫里,去宫里也不会聊这种事。 室内悄无声息,唯余静谧悠长。 午后的阳光照在地上,是门窗上的雕花形状。 楚乐宸沉默片刻后,声音低沉而冷冽,“延误军机的话,是谁说的?” “皇兄莫问,就算问出来了……”楚乐仪眼睛里闪过畏惧,用气声说,“你也管不到他头上。” 楚乐宸剑眉微蹙,忽而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负手而立,呵斥她, “放肆!” 楚乐仪低眉顺眼,恰好遮住了眼里的了然,没有再说话。 哼!今日不试不知道,一试就露出真面目来了吧,先前在这装什么兄恭妹友呢。 不仅不心疼她,还变得这么凶。 他跟他父皇是一路人。 就在楚乐仪心里琢磨着分道扬镳的关口,头顶上空飘来一个无奈的声音, “眼下每年建造的漕船要保障粮食运输的,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给你造船。” “就算从我库里出钱,你想要载重三千石的船,加快赶工也需要数百工匠花费一年之功,救不了你的急。” 楚乐仪并无意外,本也就是神来一笔试探试探,没想着真要,她安安分分的客气疏离起来, “让皇兄费心了,皇兄就当我是小孩子乱许愿,别放在心上,刚才那些话也全是胡话。” 楚乐宸轻生问,“矿上缺多少钱,同我说,我给你。” 楚乐仪心里一动,仍然低着头,“谢皇兄,此事就罢了。矿中财用之事,皇兄确实不宜涉入其间,我只盼着皇兄顺利审完案子,得父皇嘉许,母后也会高兴。” 三言两语还是在提醒他母后的嘱咐。 “永朝,明知道我听不惯你这样对我说话,一个不满你的意你就要与我生分?” “矿中财用之事不让我参与,说是怕牵扯我。那我逾制给你造船,你就不怕牵扯我了?”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她放肆,现在又来了个听不惯,呵,难伺候。 楚乐仪鼓着脸,“是我开玩笑的,皇兄莫当真。” 楚乐宸叹了口气,“一年,你若等得,为兄现在就着人给你造。” “造什么?” 楚乐仪眼眸瞬间发亮,猛地仰头,不敢置信,今天还真打着枣了? 楚乐宸看她微张的樱唇,秀美的鼻尖挺翘,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模样好似要把他看穿,清新灵动尽在这仰头一望之中,他刮了她的鼻尖, 轻轻的回她,“你要什么?” 楚乐仪立刻反应过来接上,“我不要漕船,我要尖底的海船,吃水深,可以破浪。” “还吃水深?我看你钻研的够深,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楚乐仪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着回答,“看书看来的。” 楚乐宸淡然的看着她,“现在有笑脸了,刚才低着头,心里是怎么嘀咕我的?” 第148章 难捞 楚乐仪一本正经,十分乖巧,这时候嘴甜一点总没错的。 “我心里嘀咕着皇兄,皇兄待我那么好,我也会待皇兄好,一定的。” “小没良心的。”楚乐宸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被你拉下水,你是不会相信我。” “皇兄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楚乐仪低头摆弄茶碗,一摸茶水都凉了。 这个人精,心思真密。 她都没想到这是把他拉下水,但事情好像就是发展到这里了。 真是说多错多。 想想母后前几天才试探她关于瑥羽的事,今天皇兄又来这么一桩猜测。 他们母子俩的心思,就像是海底的针一样,难捞。 楚乐宸把她手边的茶碗推开,让她视线没得着落,只能对上他。 “你铁矿的事,我素来不知,也从未想沾染,那时不是我告的密,现在此事风浪已经过去,话可以敞开说,你若想查,我会给帮你查。” 她也不管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回道, “皇兄,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当我拉你下水了。” “皇兄帮我造好船那一天,就是我信皇兄那一天,言必信,行必果,言行一致,方为君子。” “那个告密之人,就不用查了,按皇兄的说法,我若是不信你,你查出来一个结果,我也是不信的。” 楚乐宸好像没意外她这嚣张之语,言语打趣, “永朝,你还真敢跟我隔着一层?现在是连乖都想不装了。” 楚乐仪没好气,“被人识破,装的不爽。” “下次不识破你了,为兄喜欢你那可怜样,接着装。” 楚乐仪下子刷新了对这个皇兄的印象,管他是什么皇储还是什么的,她好想揍他啊! 楚乐仪一个拳头就握起来了,“皇兄,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是在侮辱我的尊严!” 楚乐宸笑意正浓,退也没退,等着她一拳捶过来,“小老虎为兄也喜欢,正中下怀。” 冷静……殴打皇储是什么罪?她想想…… “灵云拳练的不错,与为兄切磋切磋。” 楚乐仪求之不得,当下应战,“走。” 两人出了书房门。 银杏落叶满地,两个身影转瞬缠斗。 楚乐仪提气纵身,拳风呼啸,直逼楚乐宸。 她的动作迅捷而有力,带着破空之声。 楚乐宸游刃有余沉稳应对,他身形微转,尽显雄浑之力,轻松化解了楚乐仪的攻势。 楚乐仪见状虚晃一招,手腕轻抖,引开楚乐宸的注意力,旋即身形一转,侧踢而出。 楚乐宸笑着侧身闪避…… 银杏叶被劲气卷舞,似金蝶乱舞。 数回合下来,楚乐仪根本没碰到他的衣角,浑身的力都出给了空气。 “不切磋了!我累了!”快走吧走吧走吧! 楚乐宸不经意的说了一句,“练的不错,不能懈怠,为兄下次还会来试试你的身手有没有进步。” 明明自己已经在干这事了,还有人命令着她要干这事,分分钟想爆炸的心情谁懂?! “炸毛了?看来是不跟为兄生分了。” 楚乐仪:“……” 楚乐仪满目怨念的送走心情愉悦的皇兄,回了书房含怒写信给苏淳锦。 洋洋洒洒几大篇,告诫他做人做事的道理,写完十几张纸,那丝恼意才消的差不多。 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我到底在气什么?他愿意给造船不是好事吗? 到底从哪一步开始不对的? * 药圃铁矿原有的宅院,作为各管事们暂时办公之地。 来应征当矿工的人排满了庄子,一直到院门外。 瑥羽自来了这里,就换下了那些霞色、妃色的艳丽锦衣。 平日不是靛青色就是黑色,整个人看着肃然了不少。 仍掩不住姣好的面容出众,又因为年纪轻,常被众人打趣。 他也不气,这些管事们行事粗犷,说话直来直去,除非打趣牵涉到公主了,他才会冷脸冷言警示他们。 今日瑥羽拿着一笔偏大额的支出单子,去找苏淳锦问他的意思。 刚一进门正好遇到了公主府的侍卫来送信。 瑥羽无意中扫了一眼,信封上的笔迹分明是公主的。 上面写着“苏淳锦亲启”。 那么厚的书信…… 在侍卫出门前,瑥羽揪住了他,“有我的吗?” “瑥羽公子,没有。” 他不甘心的放了人走。 在房里跟苏淳锦商讨完那笔款额的结付方案,便喝起茶来,喝个没完。 苏淳锦有心议完事就撵人走,他好把公主的圭臬详细通读几遍。 结果这人愣是坐住了。 “瑥羽,你还有事?” “苏矿监,你怎的还不看公主的信,莫要耽误了公主的旨意。” “我这就看,你没事先走吧。” 瑥羽给他倒了一杯茶,“万一公主有吩咐我什么,我正好可以听着。” 苏淳锦觉得有点道理,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的看。 十几张纸,苏淳锦每看完一张,瑥羽清逸的脸就凝重一分。 待他终于看完了,瑥羽急着问,“公主吩咐我什么事了吗?” 苏淳锦摇摇头,脑袋上的宝石发冠跟着晃人眼, “没有,全是说给我的。你可放心,公主若有什么吩咐,我不会晚告诉你的。” 瑥羽的肌肤莹泽如玉,被黑色的衣服一衬,加上本就精致深邃的五官,更显得标致了。 苏淳锦心中感叹,此子容貌气质皆为上乘,若是日后瑥羽加的冠上,饰以自家的玛瑙宝石,必定能更添光彩,把公主迷的神魂颠倒。 他思量着,公主的人当然要适度拉拢。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你平时喜欢喝什么酒?” 两人一同开了口,然后分别愣了一会。 “不拘什么颜色。”“什么酒都能喝一点。” 又是一起回答的。 …… 今晚他俩的饭是在瑥羽房里用的,瑥羽拿出自己的桂花酿,一坛下去,两人都有点迷糊。 瑥羽看他醉的厉害,憋不住话了,脸颊红晕,目光迷离。 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苏兄,公主给你写信,是不是叮嘱开工祭祀大典的事?你说一说,我也好注意些。” 苏淳锦已然头晕目眩,眼都要睁不开,“没写什么。” 那么多张纸,怎么会没写什么。 瑥羽心下气结,又开始给他倒酒,苏淳锦抱着自己的酒盅,“不成了不成了。” …… 苏淳锦从“不成了”,一直喝到醉的要酒喝。 瑥羽都没能问出一星半点。 两个人躺在一个榻上睡了一夜,天亮被庄子上的锣声叫醒。 苏淳锦坐起来恍然的看着对面的瑥羽,“对不住,昨夜我竟忘了回去!” 他拍拍脑子,公主的男宠不好拉拢,喝的他都失忆了,果然是有两下子的。 瑥羽呆呆的看着他,透白的脸神色不明,“苏矿监忘了,我可没忘。” “什么?” “你吐了我一身。” 第149章 只剩里衣 苏淳锦打量瑥羽的衣衫,只剩件里衣,他又看看自己,也只剩里衣。 哟,他这是把公主的男宠给“睡了”。 他忍俊不禁,“我酒量不好,你多包涵,大不了下次喝酒你也吐我一身。” 瑥羽想起昨夜苏淳锦喝的烂醉也没透出一丝关于信的口风,弄不明白他是真的酒量不好还是装的酒量不好。 如今也不想再问了,出门在外,不可以因这种事给公主丢脸,他要忍一忍。 瑥羽下了榻,“小事,苏矿监不用放在心上,昨夜我们相谈甚欢,你说的一些道理,我听了甚有启发。” “你也觉得有启发?大道至简,公主不愧为公主。” “公主?”瑥羽停了手中系衣带的动作。 苏淳锦正穿鞋,头也没抬,“对,那些做事准则都是公主教我的。” 瑥羽缓了一会,状似平静的说,“公主教你…… 确实不愧为公主。” * 天启节临近,不止药圃铁矿上在忙着开工祭祀大典,宫里也在忙着纪念某年某月出现在天启节这天的祥瑞吉兆。 楚乐仪事前收到的安排有三桩。 高嬷嬷有条不紊的说着一应事项, “殿下,晌午的祭祀庆典要站半个时辰左右,您用朝食的时候要多吃些。到时只需要按着黄公公的指引行事便可。” 楚乐仪别扭道,“我早上醒了本就吃不多,天不亮就要装扮,更没心思吃了。” “殿下莫忧,采苓到时会为您准备一个油纸包,里面放几块点心。” 楚乐仪神情一喜,素来讲规矩的高嬷嬷竟然如此通情达理。 “我到时饿的受不了可以偷着吃?” 高嬷嬷稍微俯身,“非也,殿下您袖中有吃的,便会有信念,坚持到仪式最后。” 楚乐仪哑口无言,换了个话题,“那后面呢?” 高嬷嬷道,“中午是《祥瑞图》赏图宴,此宴每年皆邀不同的人,今年的赏图宴由皇后娘娘定下,邀的是适婚的贵女和才俊。” “适婚的贵女和才俊?” 这是大型聚众相亲现场? 无论在哪个世界,她都没经历过相亲集会这种令人发指的场合,楚乐仪绷直了身子惊恐发问, “上次去见母后,母后也没同我提起过,是她定的啊?我不会也要去吧?我去了有任务吗?我要干什么?” 高嬷嬷颔首,“回殿下,兴许是皇后娘娘后来定下的。此次赏图宴您也在受邀之列,届时不需特别注意什么,自在便好。” 楚乐仪放下一颗心,气也顺了,“这我可以。” 高嬷嬷又继续告诉她,“晚上是宫宴。” 嗯?这么简短? “我需要给我父皇母后送什么礼物吗?” 高嬷嬷说到此处,展露笑容,“回殿下,今年没有这一仪节,由于今年是皇后娘娘裁夺,她说边域有战事,不宜大肆舞乐,贵女献才艺的仪节也没有了。” “第二日就是药圃铁矿开工祭祀大典,皇后娘娘特准您可在圣上离席后自行定夺,提前离席回府养精蓄锐。” 楚乐仪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母后真是我的好母后!高嬷嬷,你去宫里回禀的时候,替我给母后谢恩。” “是,殿下。” 接下来又议完府中几件重要的事,楚乐仪回书房处理收到的信件。 竟发现一封瑥羽的书信。 她展开一看,信纸是花叶纸,展开还有一股清新特别的味道。 “殿下芳鉴: 自别君颜,已逾数日,瑥羽心之所念,唯殿下而已。 瑥羽于庄子上诸事顺遂,皆可自行料理,极为省心,无需人再教。 唯忧殿下,饮食可还合宜?事务切莫过劳,恐伤玉体,瑥羽心忧难安。 翘首以待殿下之回翰,瑥羽得抒渴慕之忱。 乖卿卿瑥羽 顿首” 楚乐仪看完,捏了捏信封还有点鼓囊,倒出来是一粒圆溜溜的红豆。 她心情蓦然有些沉,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才好。 若是回他说,“把心思用在工作上,不要想三想四”,未免语气冷硬。 书信上看不到她的表情,万一又惹他伤心难过。 若是回说“你的关心我收到了,你也要珍重自己”,恐令他产生更多蔓延的情意。 向来利落的她,在回信上犯了愁。 楚乐仪干脆不回了。 堂堂七尺男儿,还能时时拘于儿女情长不成? 等过段时间他离府更久,事务担当一多,与更多人打交道,他心境自然会更舒阔。 可没想到,瑥羽见不着回信,一封一封的来信像雪花一样。 大多是说身边发生的事,问候她,言说思念…… 楚乐仪终于有一天忍不了了,今天收到了三封他的书信。 楚乐仪一边看,一边在脑子里给他想活,再给他派点什么事务好呢? 可被最后一封信惊的掉了毛笔。 “殿下,瑥羽怀了您的孩儿。” 没有敬辞,没有落款,一行字写的飞扬跋扈。 看样,书信的主人应该也是气急了。 口不择言! 楚乐仪没有惯着他的毛病,庄子离公主府有半天的路程,她看不见他美人落泪,心肠十分硬。 回信给他:“你是不是嫌活不够多,精力旺盛?去把庄子周边的野干草拔干净。” 第二天瑥羽又来了信,信中笔迹已经工工整整,可见其情绪已经恢复正常。 但内容仍然令人费解:“殿下,瑥羽怀着孩儿,不能劳作太过,前三个月要稳当些才好,故而不去拔草了。” 其后的信件不断,双方都只有寥寥数语。 楚乐仪:“你是不是疯了?你怀的什么孩子?祭祀的时候你去摆祭品,除除秽气!” 瑥羽:“殿下,是在梦中与您的孩子。” 楚乐仪:“少做梦,多做事!” 瑥羽:“殿下,采掘司管事近日喜得麟儿,宴请时,我听他们闲谈,说女子若是有了孩儿的牵绊,就离不开她的男人了。 殿下,晚上做梦我就怀了您的孩儿。 若是我能怀您的孩儿就好了,我有了您的孩儿,您是不是也就离不开我了? 可惜我是男子。 可惜。” 信封里仍然有一颗圆溜溜的红豆。 楚乐仪捏住那颗红豆在指腹之间狠压。 瑥羽这个本事大的,竟让她从信中看到他哀愁的面目,听到他凄惶的语调! 疯了…… 祭祀的时候她要让人多放些爆竹。 —— 有空的宝子~帮忙看个免费的广告礼物可以吗?用爱发电~啾啾啾~爱宝子~ 第150章 珍宝 楚乐仪回信说:“你若是女子,确实有可能会被孩儿牢牢的拴在夫婿身边。 即使埋没才能,也要在他身边。 依靠他时有时无的爱意活着。 幸好你是男子,生来就有无数圣贤书为你铺好了言论之路,督促男子要有才能,要一展抱负,而不是督促男子相妻教子。 你不明白女子多艰,就不要白日发梦了。 做好自己的事。” 此信一出,瑥羽的信几天没有再来。 楚乐仪只当是自己的一封书信振聋发聩,令其洗心革面,从头做人。 于是不再烦恼。 天启节前一天,楚乐仪才有空让采苓给她试妆。 她近日画了好多海船的图样,设计船她倒是不懂,但她想把船舱装货和装人的构造按自己的心意划分一下。 不一会,她看着镜子里的面容和衣饰。 “我看这样就挺好的,不用再添珠钗了。” 采苓换下其中一个,两相对比,认真说道,“殿下,您明日要换三套衣饰,除了参加祭祀和宫宴的有制式要求,只有赏图宴的衣饰,奴婢可以大肆发挥。” “奴婢已经设计了很多天,定能让您在一众贵女才俊之中光彩夺目,拔得头筹!殿下您再给奴婢一点点时间,奴婢马上就好了。” 楚乐仪有心告诉采苓,她不想拔得头筹,最好是平平凡凡的歇在一处,想想第二天铁矿开工祭祀仪式的事。 可看见她尽心的忙碌着,不免为她的职业精神所打动,不忍说出来。 就由着她装扮了。 采苓嘴也不闲着,“绿衣去矿上这些日子,奴婢总想她来着,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你可以写信问问她。” “奴婢可以写给她?”采苓眼睛里泛着光,手也停了。 “可以,每日随着我的信件一同送出去,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你是知道的。”楚乐仪朝她挑挑眉。 “奴婢的信让高嬷嬷审看了再送出去?” “好。” 采苓喜滋滋的,“谢殿下!” 门外进来一个婢女,“殿下,瑥羽公子来了,说是赶回来送天启节的礼物。” 楚乐仪歪过头惊讶的问,“瑥羽?” “是,殿下。” “这个时候不在庄子上忙,倒有心思跑回来送礼物!”楚乐仪挂记着开工仪式的章程,隐隐有些薄怒。 “叫他进来!” 还以为他终于洗心革面了。 采苓停了手,小心翼翼的站到一边。 可怜的瑥羽,说不定又要挨打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那场面。 瑥羽怀抱着一个长圆筒走进来。 披风脱在外间,身穿黑色的干练衣衫,步子迈的似一阵风。 面庞除了原先那般娇妍深邃,眉宇间还多了些坚毅锋利。 一见到她就笑开了,如同乍然开放的清冷幽兰。 垂眸跪下见礼,“瑥羽见过殿下,殿下安好!” “谁叫你来的?”楚乐仪平静无波的问他。 瑥羽依旧垂着眸,头稍抬起来,“回殿下,本该是苏矿监来,这活让我劫了,他让我来的。” “苏淳锦?”她肃然继续问,“让你来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送两幅画。”瑥羽久违的听见公主的声音,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自然就忽略了她语气中的冷淡。 他甚至不敢拿眼瞧公主,只一个余光扫过,耳根就热了,心扑通扑通跳。 他生怕自己被矿上那些粗犷的管事带的,嗓门变厉了,吓着她,尽量柔声说话。 不过在楚乐仪耳朵里也确实听着他声音比原先更有力了,舒阔不少。 她问道,“什么画?” “您看看就知道了,殿下容我去桌上展开?”瑥羽极其喜悦。 楚乐仪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先准了。 采苓去外间的桌子上帮忙。 “殿下,您看。”瑥羽展好了画,站在桌子旁,这才敢偷偷看一眼公主。 本想只看一眼就躲了的,可是一眼之后,目光就此胶着,再也移不开。 整个人仿佛置于一场绮丽的梦境之中,这是他的神女珍宝。 眉黛春山,星眸璀璨。 琼鼻玲珑,唇若丹蔻。 顾盼行走间,好似携着万千风华,令天地都失色。 明艳清丽之气浑然天成,又兼几分俏皮灵韵。 如仙醪醉心,瑥羽心驰神往,情难自抑。 画卷在握,竟被他握的皱了起来。 楚乐仪心思在画上,走近一看,画中峰峦叠嶂,其中有大片开阔平地,宅院,药圃。 “药圃庄园?” 瑥羽被她的声音惊醒,“是原来的药圃庄园。”他急忙又展开另一幅画。 “殿下,这一幅现在的药圃铁矿,已经有了雏形,这是矿场,这是冶炼坊也在同时建造,这是仓库,这里是主要道路……这是祭祀台,已经完全准备好,只等开工祭祀仪式了。” 两幅图一对比,确实翻天覆地,大有不同。 楚乐仪看见画上的场景,心里不由得定了定,声音也柔和不少,“怎么想着画这个了?” 瑥羽稳住自己的声线,“殿下,您的立身之本落成每一步,瑥羽都想记录下来。日后您偶尔看一看,心情会好。” “苏矿监觉得这个礼物好,让我带着大家的成果,来给您庆贺天启节。” 楚乐仪的手摸在画上,一辆拉着石块的马车,栩栩如生。 “你有心了。” 若是远儿在,一定会说郎君以往不爱画人,只爱山水,如今不仅画人,还画马车了。 不过远儿没跟着来,他在药圃铁矿上也忙得很。 在瑥羽这里看去,公主有几缕碎发垂于颈侧,映得她肤若凝脂,皓腕胜雪。 眼前的人盈盈浅笑,是高兴的模样。 看到她笑,如何都值得。 他心里饱胀的厉害,害羞的过分,莫名其妙拘谨起来。 楚乐仪详细看完画,诚心夸赞,“画的好,做的也好,你回去告诉大家,本宫有赏。” “我代大家谢殿下。”瑥羽垂下眸子,又不敢看她了,眼睫一颤一颤的。 楚乐仪心情愉悦,半点郁气也没有了,刚才差点误会瑥羽。 她坐回镜子前让采苓接着忙,“赶过来累了吧?既来了就吃过午饭歇好再走。坐会,与我说说矿上的事。” 瑥羽找了绣凳坐在一旁,桩桩件件娓娓道来。征矿工,挖矿道,采买工具,运沙石木头…… 即使有些事楚乐仪已经在苏淳锦的信里知道了,但仍然听不够。 好像多听几遍,庄子上那棵小芽就能更快的长成参天大树似的。 采苓渐渐忙活好了,穿插几句,“殿下,赏图宴的衣饰就是如此了,您觉得如何,可有需要减改的?” 楚乐仪在镜中认真品评,“很好,你的手艺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瑥羽好奇,“赏图宴?是做什么的?也要赏画吗?” 楚乐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赏《祥瑞图》,据说是天启节的由来,父皇让画工把祥瑞画了下来,每年天启节都邀人去宫里观瞻。” 瑥羽本不在意公主说的是什么,只要与公主说着话就好快乐。 他语调潺潺的闲聊,“赏画,宴饮,圣上可会点您的名作诗呢?” “是母后主持赏图宴。如果是我父皇在,他们哪还有心思相看。” 第151章 重逢 相看? 皇后娘娘主持? 瑥羽敏感的听出来些特别的意味。 他音调浅淡了些, “相看?相看什么?” 采苓在旁收拾公主的首饰,在这个空间里待的有些不适。 楚乐仪坦然的回答他,“适婚的女子和男子,通过赏图宴结识、交游。”她第一次参加,也不知到时会是个什么景。 房内温暖如春,瑥羽却仿佛置身冰窖,周身寒冽。 公主装扮的这么美,是准备去相看人的? 前一刻他还在繁花似锦的春日里,这一刻却差点溺冰水而亡。 他身子轻微的颤栗,手指微蜷起,眸子里满是哀伤。 “皇后娘娘要给您选驸马了?” 楚乐仪把手指上的宝石戒指拿下来,搁到盒子里, “并未,我是去充数的,母后让我自在些便好,晚间的宫宴,她都准我提前离席回来歇着,为第二天养精蓄锐。” 说到第二天,虽流程早已同苏淳锦确认过,她仍不放心, “开工祭祀那天,朝廷派的矿监监使也会到场,苏淳锦都安排好了吧?” 瑥羽看着她有条不紊的一件一件放下镯子,耳铛,言语平平,似是对赏图宴不太上心。 皇后娘娘准了公主从宫宴上提前离席,有没有准她从赏图宴上提前离席呢? 若是以往的他,立刻就会在公主跟前闹。 但他与公主才刚刚重逢不久,他在外历练了两个多月,已经不像常在她身边时那样娇柔。 现下如同近乡情怯,更做不出撒娇痴缠的样子。 尤其是公主那封信之后,他告诫自己要有所作为,不能只做肖想情爱之态,徒惹公主生厌。 他应该做如何反应? 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成熟稳重一点,他对自己说。 瑥羽强打精神,尽量让自己正常的聊天, “届时苏矿监和各司管事,会一同接待朝廷派来的陈监使。” “祭祀过后,稍作休息,他会带陈监使依次去开采地、选矿地、冶炼坊、居息所巡查,现场秩序井然,请殿下放心。” 楚乐仪又同瑥羽也叮咛一遍,“陈驹是工部的虞部郎中,此人颇为严苛,对山川林泽的管理十分熟悉,矿井的通风和排水是重中之重,我猜他会着重巡查矿井,咱们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瑥羽肃容回道,“殿下说的是,苏矿监为求稳妥,已经率众演练过,将能想到的问题和应对都细细梳理过,通风和排水皆已经反复查验,确保万无一失。” 楚乐仪静了一会,“若陈驹有意为难,需相机行事,切不可自乱阵脚,解决不了的,让苏淳锦及时禀给我。” “是,殿下。” 楚乐仪等采苓给她除了钗环,准备换下衣衫,转头对瑥羽说, “天气越来越冷,你去芝兰院拿上些厚点的衣衫带过去,羽华堂前几日做好的大氅正好派上用场,也带着吧。” 瑥羽听闻公主关心他,心中乍起微澜,乖顺的点了点头, “谢殿下疼惜,您先换衣,瑥羽退下了。” “去吧。” 待瑥羽走后,楚乐仪吩咐采苓,“你去让厨房做一桌瑥羽爱吃的。” 采苓立时去安排,回来后给公主捏着肩,“殿下,奴婢看瑥羽公子有变化。” 楚乐仪好笑的问,“哦?你还会看人了,有什么变化?” “比以前知礼了,以前啊,他胆子可大,直呼您的名讳也就算了,仗着有您罩着,您说他都敢不听,现在说到赏图宴的事,奴婢还以为他会跟您闹腾。” “闹腾什么?” “瑥羽公子善妒,主院进来个男子他都要立起防备来。当然是闹腾着不让您去参宴。” 楚乐仪满脑子都是事,倒没想这一层,“赏图宴是国事,他分得清。” “你把瑥羽带来的画挂到我书房,找画工临摹一样的,挂到荣兴院议事厅。以后他送来的有关矿场进度的画,都按如此办。” 采苓看公主的神情愉悦,“瑥羽公子的画是送到您心坎上了。” 楚乐仪想到瑥羽说的那句:您的立身之本落成每一步,瑥羽都想记录下来。 她放下手里的海船图册,眼眸璀璨弯弯,“矿上有赏赐的章程,除此之外我想再单独赏瑥羽,给他什么好呢?他平时有什么特别喜好的吗?” 采苓将瑥羽公子视为半个对头,哪会关注他喜好什么,她只关注公主喜好什么。 她犹豫的开口,“奴婢去跟芝兰院的小厮问问瑥羽公子平日的喜好?” “罢了,我直接问他。” 瑥羽借着午饭前的空隙时间,分别走了一趟珍宝阁和羽华堂。小堂交给他一封密信。 “阿羽哥哥,你来的巧,边域沙风岭暗桩来的急信,我刚要给你送去矿上。” 瑥羽展信一观,是暗桩与晏北林接上头的消息。 信中还言说,根据各种细枝末节的情形推测,此战绵延,有旷日持久之势。 瑥羽神情凝重,隐隐担忧,晏兄虽然手持联络令牌,但依他的秉性,若不是很必要,是不会联络沙风岭的。 恐怕是局势不稳,他在以备不时之需。 遥遥数千里,瑥羽思忖,未知大军动向,自己能为宴兄做些什么? 小堂出声问,“阿羽哥哥,出大事了吗?” 瑥羽拍拍他的肩膀,并未回答他,“我看你眼圈一圈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夜里是不是没正经睡觉?小心不长高了,一直都比我矮一截。” “啊?我就是学匡衡,凿壁偷光也要读书,晚上用功来着。”小堂挠挠头,“说不定我以后也能当宰相掌大权。” 瑥羽想起之前小堂还要当一个有钱的富商,现在不知怎的又改了志向, “那你更要睡的好,气血足一些,朝议的时候,声势不能输。” 小堂听进去了,“这还有关联?” “关联甚巨。” “好嘞阿羽哥哥,那我晚上多睡。” 瑥羽给沙风岭暗桩回了信,神情也并没有稍松,诸事堆在一起,他自觉身上的担子越发重。 再回到公主府,瑥羽心中有多番思虑想诉与她听。 可临到跟前,看到她一派喜乐的样子,生生忍住了。 他卸下满身的沉重,只余轻快的神色,温和的说着话,时不时给她剥甜虾,擦嘴角。 楚乐仪疑心厨房没拿准瑥羽爱吃的口味,吃食怎么都到她嘴里了?瑥羽没吃几口。 楚乐仪问他,“你有喜欢的物什吗?” 瑥羽放下筷子认真回话,“喜欢伺候您。” “我说的是物什。” “喜欢看您笑。” 第152章 爱重 楚乐仪想了想此种可能性,她总不能一见瑥羽就呲着两个大牙傻笑吧? 算了,问他是问不到正题的。 楚乐仪歇了问他的心思,待日后慢慢发掘。 瑥羽几次想起头问问赏图宴,话在肚子里来来回回的转。 原先那些说的极顺的邀宠爱的甜言蜜语,现在竟无一句能说出口来。 邀宠要建立在受宠的基础上不是吗? 否则跟耍无赖有什么区别。 这些日子离的公主远了,他更看清自己和公主之间的天堑。 尤其是明天,赏图宴上有形形色色的适婚男子。 最起码是能入了皇后娘娘的青眼的适婚男子,会出现在宴席上。 他算什么呢? 现实给他一记重拳,被爱意冲昏的脑子醒透了。 他没有任何一点勇气要公主只念着他,而不去选更优秀的男子。 他狠不下心。 即便他可以发自肺腑的,实际也去做到,对公主万般爱重。 他也狠不下心让公主委身。 他配不上。 更没有资格期望公主像他一样,一心一意。 一顿饭吃的很顺利,他没在这个时候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即使想让公主多在意他一些,也不能是现在发作。 毕竟不是天天在一起了,他无法每日痴缠,下次见面不知道是几月。 这次,要给公主留下最好最乖的印象。 瑥羽说爱看公主笑,可时时噙着温和的笑的人是他。 楚乐仪本想拿自己的海船图给瑥羽,让他一块参详参详,但一想到给他安排的具体事务足够多了,就忍住了冲动。 “我想了一个给珍宝阁创收的点子,你正好忙于铁矿账房,近来不用记挂珍宝阁的事了。” “创收?”瑥羽随公主走到书房外间坐下,“殿下,创收是什么点子?” 楚乐仪饮了一口清茶,淡淡的花香萦绕唇齿之间, “就是说,我想出一个增加经营收入来源的新想法,你就不用操心了。” 此时采苓敲了门,“殿下,星言回来复命。” “让他来。” 瑥羽目光向门外望去,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星言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院子里,与公主跟着他练灵云拳。 来人一身冷冽的风霜之气,向公主见礼过后看了看瑥羽,没再说话。 楚乐仪心中大喜,星言自从在临奉山带走常画,去往城外已经数月。 他当时还带着她给的一个任务,就是走遍各州寻找有勇有谋的武人,为她所用。 本没有预想他年前能够回来的。 她对星言说,“瑥羽如今在铁矿上统管账房,是铁矿上的要员,你听我旨意去招募的守卫可是有了进展?” 只字未提临奉山的事。 星言看公主不避讳瑥羽,当下应答道,“回殿下,已经招募了二十人,都与属下交过手,能过属下这一关。” 因为她要求高,既要武艺强,又不能没脑子,还需愿意离家在外,受她管束,本不是好挑选的。 星言找来的人数目可观,在她意料之外。 楚乐仪在书桌前坐下,铺开纸准备给苏淳锦写信, “你回来的正好,后日就是开工祭祀大典,你跟着瑥羽去矿上,与大家熟识一下,守卫还有八十人的缺,你继续负责招募。” “药圃铁矿的守卫长,就是你了,分派成矿丁还是场丁,你看着办。” 强有力的守卫也到场,楚乐仪心里又多一重保障,诸事齐备。 瑥羽这才知道,星言一早就消失,原来是招募守卫去了。 过了星言这一关,其意思虽说不一定是打得过星言,也起码是星言认可的,武力不凡的人。 瑥羽见识过星言的实力,深不可测。 矿场的守卫竟然要这么严苛吗? 他没能再多想,便听到公主对他两人说话, “你们两个,一个掌着矿上的财权,一个管着矿上的安全,是我的心腹。” “平时要敬重矿监,听他的调度。但若是有破了规矩的事,要问过我才行,若事态紧急,来不及问我,就以矿上的利益为先去做事。” 瑥羽和星言一同应下。 他知道不能多歇,星言部署守卫、熟悉矿场也要时间。 只能柔言软语的叮咛公主,莫要太辛劳等等话语,然后坠着一颗不安的心打马回程。 蹄声哒哒,扬起一路轻尘。 一袭披风如墨色流云,怅惘的情思隐没于凛冽的寒风之中。 * 天启节晌午,暖阳竭力穿透云层,洒落在琉璃瓦与朱红墙垣之上。 瑞和殿里,暗波流韵。 楚乐仪盯着上方的主座发呆,主座两侧,各放置着一尊青铜仙鹤香炉,炉中升腾起袅袅青烟。 但是主座上没人。 母后说了一大篇为父皇歌功颂德的话,就命人将那副巨大的《祥瑞图》展开放在殿中央的大桌上,由着大家自由观瞻。 然后就同几位命妇去了隔壁厅中畅聊。 冬日里,一众贵女和才俊已经在室外站了一早上,来到暖融融的瑞和殿里,都脱下了宽大的披风,显出清爽的身姿来。 殿中布置的精巧,这一处观瞻《祥瑞图》,那一处赏冬日里少见的暖棚才能养的奇花异草。 左一处有笔墨伺候着的角落,可以让人一展才情。右一处是丝竹幽幽,可以让人弹琴相合。 楚乐仪坐在摆着清茶小食的案几旁,这样的案几有很多,分别在中央两侧排布,现在已经没有几个坐在这里的了。 远远望去,里间更是一重叠着一重深,每间都挂着珠帘,若隐若现,使人进去交谈,有一点隐私,又不至于完全私密。 据她的观察发现,偶尔会有三五结伴的贵女去殿中央的《祥瑞图》那里停留,聘聘袅袅的,再转身回去。 这一去一回,就能叫旁人把观画的人前后左右、三百六十度看个全面, 唯有一个不足, 就是大冬天的竟丧心病狂的手持团扇,只能瞧见半张俏脸。 楚乐仪深感不尽兴。 既是受邀来了赏图宴,没有人敢不去赏图。 所以不论男男女女,有心还是无心,都要去中央的《祥瑞图》那里走一遭。 变相的被人相看相看。 母后这一手高啊! 实在令人敬佩,五体投地。 楚乐仪正在心里给母后写歌功颂德的大长篇呢,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那声音趾高气昂的,“楚乐仪,你怎么不上去观图?你要抗旨不成?” 第153章 窈窕 楚乐仪抬头看去,是云禾郡主楚樱。 上次她们会面还是在迎春苑,后来楚樱被她爹仁怀亲王,也就是楚乐仪的皇叔,派人带走,就没再听说她的消息了。 她们经常在一个雅间里争抢主座,所以共坐一个案几前成了习惯。 楚乐仪朝她招手,在自己的案几前闪出一个空档,“坐吧。” 楚樱提着裙子坐下,案几下两个人腿挨着腿,案几上,她们胳膊贴着胳膊,像是连体的一样。 楚樱拿起一块点心抿了一口,“问你呢,要抗旨吗?怎么不去观画?” 楚乐仪欲言又止。 过后她看了看楚樱,刚张开嘴准备说话,似是难以启齿,接着又闭了嘴。 看的楚樱直皱住了一张烂漫的脸,点心也扔在盘子里不吃了, “你跟我装什么呢?你不会在装窈窕淑女吧?乐仪阿姐!正常一些,你这样我看着害怕!” 楚乐仪煞有介事的说,“来的时候,也没人通知我带团扇啊,我看女子们都是遮了半边脸下去,我怎么办?拿广袖遮吗?你带了吗?” 楚樱愣住了,她看向中央的大桌,女子确实都是遮着团扇离开的。 她瞪大了一双眼,“也没通知我!”楚樱跟楚乐仪四目相对,“怎么办啊?” 楚乐仪见楚樱真的以为带团扇是需要通知的,噗嗤一声笑出来。 楚樱用胳膊肘捅她,“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又逗弄我?太坏了。” 正当楚乐仪准备继续逗弄楚樱,中央的大桌旁跌倒一个女子,轻微的“哎呀”一声,没人管没人问。 楚乐仪当即就要起身去扶,被楚樱一把薅住胳膊,附加收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楚樱圈住她的胳膊,“别的我也许不懂,这方面你要听我的行事,你不能去扶,你只需看着。” 她们离的不远不近,正好能斜斜的看到第一手现场。 跌倒在地的那个女子衣着淡雅,身形看起来极弱,应是不重的,但婢女扶了她半天也没能扶起来。 “哎,轻些,疼!”那女子捂着脚腕。 婢女轻呼一声,“二小姐,您的脚腕都肿了!” 婢女抬头委屈的看向一旁躲开的,身穿艳丽衣裳的女子,“三小姐,这可是赏图宴,您何苦在这里为难二小姐呢?” 几个围观的人对那个被称为“三小姐”的眼神鄙夷。 艳丽的“三小姐”立刻就放大了嗓门,朝地上的人甩了衣袖,白了一眼, “自己装柔弱跌倒在《祥瑞图》前面,是对天启节的不敬,别攀扯别人,亏你还是当姐姐的,有没有点姐姐样子。” 几个围观的人,转而对淡雅的“二小姐”眼神鄙夷。 这时候地上喊疼的“二小姐”微弱的出了声,“三妹妹,我几番请求母亲,母亲才同意我带上你来赏图宴,怎的一来你就要对我使这等手段坏了我的腿?我欠你的吗?” 围观的人转而对站着的“三小姐”眼神鄙夷。 “真是笑死了,捂着脚腕说是腿,你这腿恐怕老早就自己打肿了,来这里冤枉我!” 围观的人转而对地上的“二小姐”眼神鄙夷。 “你学过功夫,施力施在了我小腿骨上,我站不住才跌倒的。” 围观的人…… 由于皇后娘娘和一众命妇还在隔壁厅中,她们争辩的声音并不大。 没争几句,就有一个面目沉沉的男子上前来把柔弱的“二小姐”抱起来走了。 留下“三小姐”在身后气的跺脚。 但“三小姐”也并非没有人捧着,有两个男子和两个女子围着她小声开解。 楚乐仪看的津津有味。 楚樱在一旁解说,“唐家的老二和老三,素来不对付,她俩最近在争一个男人,她们的生母最近在争夺掌家之权。” 楚乐仪皱眉,“争夺什么权?” “争夺中馈,掌家之权,就是内宅的大小事归一个人管。” 楚乐仪听懂了,真心出着主意,“其实这种琐碎事给管家做就好了,有什么好争的。” 楚樱没听明白,“管家?” 楚乐仪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另一个世界的词语,忙打岔,“不是,我说的是管事、嬷嬷。” 楚樱解说道,“掌着中馈可以拿捏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丈夫的小妾,小妾的孩子,家里的仆妇小厮,都得看掌着中馈的那人眼色。” 没等楚乐仪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祥瑞图》附近又好戏开锣。 楚樱吃着点心当瓜子,兴致勃勃的悄声解说着,偶尔灌一口茶。 “这个这个……她们府里戏才多呢,这个是真小姐,从小流落在外刚被找回来,那个是假小姐,从小养在府里老太太膝下。她们最近正在争夺一个男人。” “这个这个……这个就厉害了,她刚被歹人掳走,名节有损,解除了原先跟吏部尚书家二公子的婚约。” “前几日才听说,救她回家的是楚乐泓,是为了协助楚乐泓办什么案子,名声又变好了,但是原先的婚约也没了。听说她已经心许楚乐泓了。” 楚乐仪眼睛一眯,楚乐泓?七皇子。 高嬷嬷列举的她的仇人中,有他,他是曲妃的儿子。 原因归结到后宫,曲妃的嚣张程度,仅次于瑶贵妃,都不是省油的灯,跟她母后作对。 所以她和楚乐泓是天然的仇敌。 楚乐仪适时发问,“她既然已经心许楚乐泓,怎么还来赏图宴?赏图宴是干什么的,大家都知道呀。” 楚樱一副看她没见识的样子,“你不懂,她姨娘当年就是个多边下注的角色,最后找了个可选范围内最大的官,当妾。” “估计她是受了她姨娘教诲,已经毫无损失的解除过很多次婚约了,每次都能把名声往上拔一拔高。一会皇子们过完仪程就要来了,除了楚乐泓,还有别的皇子啊。说不定她这次又能俘获一个皇子的心。” 楚乐仪听了一会,除了争男人就是争中馈,听的身心疲累。 看着眼前不断上演的女子们,为了礼仪,为了衣裳制式,为了头上多了少了的钗环,为了你害我、我害你,为了嫡庶之分。为了各种理由的口舌倾轧,她烦的不行。 “不行我喘不过气了,我出去透透气。”楚乐仪一阵头晕,挣扎着就要起身。 楚樱正说的起劲呢,“你别走啊,你走了我跟谁说去?” 楚乐仪已经站起来了,“我缓缓再来。” 方一起身,便有数位妆容精致、华服盛妆的贵女款步前来,敛衽为礼。 其中一位面若春花的女子,笑盈盈的轻声说道,“永朝公主殿下,云禾郡主殿下,不知可否一同前往观瞻画卷?” 刚听完种种女子互掐设陷阱的楚乐仪,头一次不具备主见这种东西,低头去看楚樱的意思。 第154章 水渍 楚樱抬首扫视一众贵女,给了楚乐仪一个“可以”的眼色。 楚乐仪正好也要走完这个过程的,一不做二不休。 和这群示好的漂亮小姐们去看完那劳什子画,然后二楼的廊上透透气。 看完画也没有多自由,一圈认下来,都是重要官员家的女儿。 为求不失礼,她又同她们去了一个挂着珠帘的里间。 笑意粲然的应承着众人热切殷勤的话题。 从画谈到衣裳、从衣裳谈到妆容、从妆容谈到了婚嫁…… …… 楚乐仪“失手”打翻了一个茶碗。 由采苓带着去换衣裳。 能坐到现在,她已经是不易。 八卦虽好,但经不住八卦的内容一直都离不开婚嫁。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来这里是干嘛来了,所以才围着这个话题转吧。 楚乐仪用帕子遮着裙子上那点水渍,匆匆的去了二楼。 二楼上也是有人的,零星几个男子,估计也是逃离一楼相亲现场的。 隐约听见话题都是“官职和所涉职务权力”之类的讨论。 她有心想听一听,但恐怕这样不好,场合不对,时机也不对。 一鼓作气,她提着裙子去了三楼。 终于安静了。 选了一个靠里的花厅。 打开窗就可以看见对面的湖和塔,楚乐仪任由冷冽的风吹着脸。 “殿下,这风太寒了,您不能多吹,奴婢给您关上,只留一点缝隙,好吗?” “好吧。”楚乐仪也怕自己感冒,明天还有大事。 房间里比方才冷了不少,三楼的地龙没有一楼那么热,采苓担忧, “殿下,奴婢去给您取来手炉吧?” “去吧,再去给我取笔墨纸砚来,我写东西。” 过了会,身后侧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楚乐仪撑着腮摆弄桌上的茶宠,没有回头,笑着说,“你飞来的吗?脚程这么快。” “见过永朝公主。”是个清亮的声音。 楚乐仪变了脸,转身回过头望去。 光影交错的门口立着一人,龙章凤姿,轩然霞举。 见来人好看,楚乐仪难得耐下心烦,“你是?” 游旭薄唇微勾,似笑非笑,“殿下真是好记性。” ? 楚乐仪重新打量那人。 此人身着一天青色锦袍,恰似雨后初霁的苍穹,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宽肩窄腰,气宇轩昂,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 楚乐仪脑海中浮现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对白烂俗但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游旭往前踏了几步,倏忽放大的身形和英气的五官向她逼近, “近点看看,您想起来了没?” 乌发整齐束起,一顶墨玉发冠稳稳嵌住。 剑眉斜飞入鬓,眉下的双眸像是破晓时分的曙光。 看向她的时候,明亮而炽热。 轻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不羁的浅笑,满是少年意气。 似是等不及了,“您还没想起来?在临奉山,我可是您的一箭之师。” 本来就有个莫名的记忆点破土欲出,楚乐仪目光滑向他耳垂上的红痣。 想起来了。 “是你啊!今日你未披战甲,倒是多了几分雅致。”楚乐仪点评道,“别有一番风味。” 少年呆立原地, “风味?” 楚乐仪没理他的疑惑, “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您赐个座?” 楚乐仪点头。 游旭大步流星,双手一抬,将那檀木座椅 “哗啦” 一声拉开。 身形利落,转瞬便已稳稳落座。 他剑眉紧蹙,神色间带着几分懊恼与郁悒,启唇道, “您给我算命算的不准,这次没点我的名去打仗。” “空有一腔热血,却只能被困于校场之中,日日操练,不得上阵杀敌,我真是憋闷至极。” 言罢,游旭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桌上那尊茶宠。 长臂一伸,将茶宠捞在手中,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茶宠光滑的脑袋。 好像欲借此宣泄心中的不满。 “我爹说赏图宴能见到圣上,或可能跟圣上陈明卫国杀敌之心,我就来了。” “结果一来,就真的只是赏图,没有圣上。” “我那几个好友告诉我,赏图宴是来相看佳人的,我是上当受骗了。” “方才见着您也去赏图,差点没认出来。” 游旭喃喃而言,思绪飘回先前在楼下的惊鸿一瞥。 不止他一人,便是他那几个好友,也都怔愣当场,看呆了去,这么一想他也不算丢人。 他回忆起初逢她的情景,是秋猎上。 她身着一袭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却难掩青涩。 像模像样的搭弓引箭,然而箭法生疏。 箭矢歪歪斜斜,偏离靶心甚远。 游旭双眸凝视着她,关切问道,“您的手腕好了吗?现在开的了弓吗?”语罢,目光停留在她腕间。 楚乐仪眼睁睁看着自己玩耍过的茶宠被他夺走,“谁像你似的天天就知道拉弓射箭,打打杀杀。” 游旭闻此,心下忽觉失言:啊,也是,女儿家娇贵,我怎么就跟公主说这个呢。 游旭放下茶宠,伸出手来,在空中划过,似一片羽毛飘落。 缓慢地舒展开手指,掌心向上,稳稳地悬停在她的眼前, “您再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去杀敌夺地?” 他记得她喜欢看手相。 虽然是不准的。 楚乐仪适时把茶宠抢过来,“今天我有事,看不了,改日吧。” 游旭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看来我来的不巧,我说您怎么来了这么僻静的地方,原是约了人?” “得个清静,想点事,灵感一瞬即逝,绝不能放过,我要记下来。” 楚乐仪刚说完,采苓就敲门进来,意外的发现有其他人。 采苓见过礼后把茶器挪走,将笔墨纸砚安置好,站在一边磨墨。 游旭看见了那个婢女给她抱的红珊瑚手炉,雕琢精美,色泽艳丽,心想果真是女儿家用的东西,真是小巧。 又看她提笔准备写字,莹白修长的手指,圆润粉红的指甲,捏着笔杆的姿态恁的优雅。 但是没有下笔。 楚乐仪不等他走是不会下笔的,故意停在那里,也不撵人。 毕竟她最是讲礼数的。 游旭仿若未觉此中意图,兀自抢过婢女手中的墨条。 笑起来时,双眸恰似春日暖阳,清澈而纯净。 闪烁着正直又善意的光芒。 “您记您的,我给您磨墨。” 第155章 泛红 采苓打了个哆嗦,忙松开手,惊恐的背在身后。 楚乐仪本来就一心二用,一边跟他絮叨,一边还惦记着自己的灵感。 能容他打扰这么久,完全是冲着他长的好看的份上。 “你吓着她了!”楚乐仪厉声训斥。 游旭整日在军中,言行不羁,这么小的一个动作,还能吓着人? 他站起身来向公主身旁的婢女躬身致歉意,“对不住,我没有恶意的,你别害怕我。” 采苓哪受得了这一礼,当即用更重的礼数回了过去。 游旭朝婢女笑了笑,展现自己绝对的善意,又转头看向公主, “殿下,我往常没磨过这个,我力气大,绝对不消一会就能磨好,您把这差事给我做做呗。” “哪来的回哪去,我写的是机密。” “我闭着眼给您磨。” 本来还有点无语的楚乐仪一听这话,直接被他逗笑了,“你当磨墨是射箭,闭着眼也能来?磨墨可是个精细活。” “您怎么知道我闭着眼也能射箭?殿下,绝不是我吹嘘,在……” 楚乐仪出了声打断他忆往昔,“停。” 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话唠。 楚乐仪在砚台里又蘸了一次墨,“我现在正有要事,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游旭到这才知道好像是自己讨了嫌,他脸颊有一点热,耳朵也红了。 “好好,我走就是了,殿下,您一点都不像秋猎上那么好亲近。” 说着说着稚气的脸上显出点演绎出来的激愤,颇受伤的指控着她, “用着我的时候叫我美人师傅,用不着了就是要我回避。太无情了!” “您都不知道我顶着多大的压力上来找您。” 楚乐仪看出他夸张的演绎,不禁好笑,对于长得特别入眼的男子,她耐心总会多些, “你找我有事也要等我把事情做完,隔壁等着去。” 游旭躬身行了礼,“那我去排队了,殿下您别忘了我。”又向采苓笑着说,“记得提醒殿下,劳烦了。” * 药圃铁矿上,仅剩的一点药圃地,被栅栏圈起来留作纪念。 瑥羽坐在药圃一旁的木凳上,不顾寒风萧瑟,面庞白的像冬雪,望着大片的冬凌草出神。 每一株冬凌草的茎干都纤细,却挺直,仿佛不堪一折却又坚韧无比。 颜色青碧中带着几分冷冽的霜意,在微弱的阳光下折射出晶莹。 “青天白日的喝起酒来了。”苏淳锦拿过瑥羽手中的圆肚酒壶,在耳边晃了晃。 听见酒水撞击壶壁,发出一阵轻微的 “哐啷哐啷” 声。 瑥羽偏头伸手去拿酒壶,“只喝一点,不会误事的。” “这可不是一点,只剩个底了。”苏淳锦不给他,仰起头,把酒隔空倒进自己嘴里。 瑥羽收回手,无心去争抢酒壶了。 继续望着眼前的冬凌草出神。 “我说,元六他们说话直,不过脑子,都是些玩笑话,你别当真。”苏淳锦用胳膊捣了瑥羽一下。 “什么话?”瑥羽茫然的转头。 “不是因为元六他们说你那什么……”既然瑥羽都没在意,他才不复述呢,苏淳锦转了个话题, “那你是怎么了?我让大家暂歇休整,那是为了明天更有精神头,你跑来顶着寒风喝酒,你这身子,经得起这么吹吗?再得了病。” 瑥羽迷离的眼睛半阖着,“有酒暖身,不会得病。” 苏淳锦起身拉他,“你回屋子里不吹风,就不用喝酒暖身了。” 瑥羽淡淡的苦笑,眼睛没有聚焦,“寒风如刀,想让它割一割我,割的痛快。” 苏淳锦立刻松了手,像是碰见了疫病怕染上,“你到底是怎么了?” 瑥羽的鼻尖泛红。 微风轻轻拂过,几缕乌发从他的额前飘落,肆意地在他脸颊边舞动。 更衬得他面容如玉,带着一丝脆弱。 平日里总是笔挺而坚毅的身姿,此时也微微歪斜,依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仿佛一阵大风便能将他吹倒。 张嘴说了两个字,“无事。” 好一个无事。 苏淳锦心想,绝不能看着自己的人有任何心结解不开。 这还没开工大典呢,瑥羽就一蹶不振,那怎么能行! “唉——”苏淳锦学他,望着眼前一大片卷曲的草叶子,“不瞒你说,我也想让寒风割一割我。” 瑥羽可有可无的接了句,“为何?” “跟你差不多的心情。”苏淳锦摇摇头,裹紧了衣衫,“咱能不能进去说,冻死我了!” “差不多的心情?”瑥羽猛的坐直了,“你,你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以来,瑥羽或明或暗的探听过苏淳锦对公主的看法,苏淳锦言语之中都是敬仰之情,并未发现什么爱慕的意思。 可现在苏淳锦竟然说跟他是差不多的心情! 他在为赏图宴一事伤怀,苏淳锦也是吗?! 也对,苏淳锦经常与公主通信件,消息比他快得多。 说不定早就知道赏图宴。 瑥羽不禁产生一丝微妙的情绪,“你快说。” 苏淳锦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的意思,你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然后一溜烟跑了,往瑥羽的那间屋子的方向跑。 …… 苏淳锦进屋先给自己倒了一壶热茶。 大厨房那边的几个大型炉灶烧的正旺,热气沿着烟道穿梭,在居息所各个屋子的火墙内循环。 不论是办公事的屋子,还是休憩的屋子,都是满室的安宁与舒泰。 这也是矿工好招的原因之一,有的平民人家冬天连炭都烧不起,更何况是取暖。 来了矿上,不仅有三餐管着,晚上还能不惧寒冬的侵袭睡个好觉,又能拿工钱。 谁会不愿意,到后来矿工的人头数都满了,还有人呜呜泱泱的从大老远赶来。 苏淳锦饮了一碗热茶,再次感叹公主大方。 像他家的玛瑙矿,传下来有一百多年了,到现在也不会给矿工的屋舍里装上火墙。 原因无他,太费钱了。 光是把热气烟道通铺到墙壁后和地板下,就是个精细工程。 居息所这么多房屋宅院呢。 再加上每日每日的在大炉灶里烧炭……烧一个冬天。 不过好处是大炉灶有人专门负责,统一管理,不像单独在房内用尽各种方式取暖的情形,容易产生火灾。 没过多久瑥羽就开门进来了,他眉目忧愁,“苏兄,我现在称你为苏兄,是想说点私人的事,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我都在这里等你多时了,瑥弟。” 苏淳锦坐在椅子上捧着热茶,从袅袅的热气里看他。 瑥羽在八仙桌的另一头落了座, “你方才说跟我是差不多的心情,是什么意思?” “骗你的。” “骗我?” “对,不骗你,你怎么会跟来。” “你!”瑥羽身上寒意未除,可现在也不能又赌气跑出去,未免像个小孩子。 他坐在椅子中,想喝酒。 第156章 枕边风 “既是私事,那看来跟矿上无关,家乡有事?”苏淳锦知道瑥羽不是惠京人,从来也不会多提及家乡之事,只知道他来自江南那一带。 瑥羽起身去找酒,“无事。” 苏淳锦对着这锯嘴葫芦,只能一样一样的排除。 不是公事,不是家乡事,那还有何事? 难道是瑥羽昨日回公主府发生了什么? “昨日,公主除了赏赐,还说别的了?” 瑥羽身形一顿。 苏淳锦观察细微,脑筋飞转,这是说中了,跟公主有关。 人人都知道瑥羽是公主的男宠,如今好端端的突然颓废。 他想到一个可能,“公主有了新宠,不待见你了?” 瑥羽猝然转身,眼眶红了,“苏兄,不要妄言,公主不是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不是会找新宠的人?还是……不会不待见你?” 瑥羽难以回答,没了心情去找酒,在远一点的书桌上铺开一张纸,想随便画点什么。 低着头给砚台蘸进一点水,“苏兄你就别问了。” 苏淳锦拨弄着一边盆里的兰草叶子,“我知道了,你是跟公主闹别扭了。这么长时间不见面,是会生疏。” “等忙过这一阵,我许你歇几天,回去陪陪公主,温存温存。啊那个……顺便吹吹枕边风,夸夸矿上,多要点赏回来。” 瑥羽正蘸墨呢,脸忽然一红,“你,你怎的说这种话,成何体统。” 手中的笔微微一抖,一滴墨汁溅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如同他此刻慌乱又羞涩的心绪。 他轻咳一声,“莫要再提这般荒唐事,我自会与公主好好相处,无需旁人来教我如何做。” “更何况……” 苏淳锦差点把兰草叶子揪下来,真是好心喂了小狗。“更何况什么?!” 瑥羽正蘸墨挥毫,笔锋轻触纸面,墨色晕染间,一座巍峨山脉渐次成形。 听闻苏淳锦带着几分恼意的追问,瑥羽的笔锋微微一顿。 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仍带着一丝未散尽的赧然, “更何况你现在正带发修行呢,苏居士,你不该关心这些。” 苏淳锦声音拔高了,“我还不是为你操心,你要不是在矿上做事,年纪又小,我管你是喝几壶酒,吹几道风!你一声苏兄叫上了,我能不拿出当哥哥的风范来吗?” “你别扭个什么,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那点事,我早已经看透红尘,冲破迷雾。” 瑥羽心中满是疑惑,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再专注于画卷,全然被苏淳锦的话语所吸引。 他放下笔,“你是看透红尘才要出家的?” 苏兄才比他大了几岁,感情经历如此波澜壮阔吗? 苏淳锦被瑥羽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脸上神色瞬间有些复杂, “却山寺多的是这样的人,我是看透了他们的执迷不悟。道理都是一样的,你有什么困扰,尽可问我,我给你解一解。” 苏淳锦从袖中掏出一串佛珠装模作样的在手中,拇指与食指娴熟地配合,佛珠在他手中缓缓转动。 但又不像是传统的佛珠,其中圆润饱满,色泽鲜艳的玛瑙珠子要多于菩提子,菩提子夹在其中就像是装饰。 瑥羽半是疑惑半是试探,“你能解红尘之事?” “当然能。” 瑥羽心乱如麻,索性搁下了手中的毛笔,原本即将诞生出万千气象的画卷,此刻停在了半成品的状态。 快步走到先前的椅子坐下,将八仙桌上阻隔两人之间视线的兰花盆搬到窗台上。 浓丽的面容揉碎了哀愁,眉尖微蹙,一抹化不开的忧郁凝结其间。 双眸中波光潋滟,可满是惆怅与迷茫。 身姿依旧挺拔,却在重压之下,显得有些孤寂落寞。 像被霜打过的花,虽仍有艳丽惊人的色泽,却失了生机。 “苏兄,你说,若是公主有了心仪的驸马,我该如何自处?” 他的声音轻柔而又带着一丝颤意,好似一片飘零的落叶。 苏淳锦惊讶,“公主许了驸马了?” “还未曾,不过……应是快了吧。”瑥羽心尖上一下一下的疼。 苏淳锦微微垂首,修长的手指缓缓捻动着华美的佛珠,脑海中仔细地翻阅着家族的宗谱,将一众亲戚关系细细地搜罗了个遍。 良久,他才抬起头,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家里也没有在宫里干的,我也不懂其中的规矩,按说,公主这么看重你,想必到时候不会把你抛了吧?” “我不知道。”瑥羽满心仿徨,轻声道,“设身处地的想,我若是驸马,我不会容得下别人。” 苏淳锦眉头一蹙,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犹如一声惊雷,“你设身处地什么劲呢?”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你先想你自己,你容得下别人出现在公主身边吗?” 瑥羽被苏淳锦这一拍桌子震愣了,苏居士不是都……看透红尘了吗?为何这么大的火气。 “我容不下又能如何呢?公主的婚事,我没任何资格左右。” 苏淳锦只听前四个字。 “那不就结了,我也容不下!” 他霍然起身,双手负于身后,脚下的步伐急促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那串佛珠也被他随意地套在了脖子上,随着他的走动在胸前轻轻晃动,玛瑙珠子和腰带扣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瑥羽的神色变了又变,艰难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苏兄……你……” “还指着每次都让你去面见公主讨赏呢,驸马一来,他若看不惯你,以后不用说讨赏,你还能有好果子吃?” 瑥羽望着眼前的苏淳锦。 只见他头上点缀着玛瑙的发冠,闪烁着耀眼的光, 脖子上挂着的佛珠,如一条流淌着华彩的河, 腰带上镶嵌着的玛瑙,更是像一排璀璨的星。 整个人移动起来,仿佛一棵正在行走的宝石树,散发着富贵又…… 独特的气息。 瑥羽试图劝慰宝石树,“苏兄,赏不赏,公主自有定论的,你不必忧心。” 苏淳锦停下脚步,纠正道,“那怎么能一样。同样是下属,一个讨喜欢的下属,和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下属,你说哪个在上司面前更吃香?更能得赏赐?” 瑥羽想了想,“公主是公正之人。” “别跟我聊公正,我在跟你聊人性。”苏淳锦背着手,眼睛一转,“她一定会更偏心讨她喜欢的下属,不自觉的偏心。” 瑥羽越来越难懂他的意思了,“苏兄,即便如此,跟我问的事有何关系呢?苏兄说的浅显些。” “简而言之,你要讨公主喜欢!”苏淳锦又坐下,目光灼灼的看着瑥羽, 煞有介事,“有两桩好处,其一,你会开怀,不用再喝酒吹风解愁了。其二,能为矿上讨更多赏赐。好上加好。” “可是,公主并不是很喜欢我。”瑥羽更愁苦了,眉梢眼角尽是落寞。 “天下第一可笑之言,就是今天从你嘴里说出来这话。”苏淳锦慵懒地倚在靠背上,“公主在信中嘱咐过我,说你年纪小,又是读书人,面薄,不似那些大老粗。” 他接着说,“公主让我平时训话或吩咐时,要顾念你的颜面,还说你若是在矿上受了欺负,就拿我是问。” “公主把矿上的财权交于你管,又这样护着你,你说公主并不是很喜欢你?” 苏淳锦双手摊开,语气笃定,“谬论!” 第157章 动心思 瑥羽蓦地抬起头来。 妍丽夺目的霜花去了霜气,恢复了光彩。 “公主真的这么说过?”瑥羽疑心他是在安慰自己, “公主同管事们介绍绿衣的时候,才恩威并重的让大家关照,公主在给你的信里,绝不可能是说的我,是说的你的学徒吧。” 到后面的语气已经不是问句,是肯定。 公主当日在荣兴院向众人介绍他的时候,只是寥寥两句。 他是谁,他是干嘛的,没了。 到了绿衣则不吝夸赞,还反复叮嘱众人要敬重有加,言辞间满是对绿衣的维护。 更是郑重宣告若有轻慢之举必严惩不贷,其重视程度昭然若揭。 他不是诚心要与绿衣比较的,公主维护绿衣是正理,姑娘家来到这里,背后确实需要更多罩护。 所以公主在信里会叮嘱苏淳锦关照绿衣,也不会突然叮嘱苏淳锦关照他。 “苏兄不要诓我了。” 苏淳锦没想到,瑥羽对自己的重要程度毫无察觉到这个地步。 “你是男子,在一众大老爷们面前,公主要是把关照你的话说多了,只会让大家一上来就瞧不起你。” “绿衣在这里本就比寻常女子难,公主当然要多说几句了。” “可公主在给我的信里,你们两个她都有叮嘱关照,不分伯仲,你不信我带你去看。” 瑥羽不是没动心思,神情摇摆,“不可,那是公主私人信件,怎能……” 苏淳锦一把把人胳膊拎起来,“就看那一段,别的你想看也没有。” 瑥羽半推半就的,恍惚中跟着宝石树开门去了不远处另一间屋子。 待苏淳锦拿出一摞厚厚的信件展开来找,他还刻意的躲避了眼神。 苏淳锦竟有那么厚的信,瑥羽怨念,哼,公主就是不喜他,回信慢也就算了,字数还少。 字数少也就罢了,还训斥他。 训得他都不敢写了。 怅望之中,苏淳锦把折好的信纸框在他眼前,“看看,这是什么?!自己念!” 瑥羽仔细的看着每一个字,由于阅读速度太快,等他意识到自己读了什么,已经来不及掩盖羞涩了。 苏淳锦可不想放过他,“念呀,怎么不念!” 瑥羽鬼使神差的念了出来,一字一句轻轻从唇齿间滚落。 “瑥羽是本宫的乖卿卿,他平日里在府里张扬跋扈惯了的,若是由着性子得罪了谁,你且帮着善后善后,他本性纯稚,心并不坏。” 苏淳锦没好气,“瑥羽,你来告诉我,乖和张扬跋扈是反义吧?我是不明白,张扬跋扈到底怎么叫乖了?” 瑥羽敛不住明动的风华,目光春意盎然,心中喜悦默默嘀咕:你自然不明白,那是在说我又懂事又辣。 苏淳锦又在众多信件里拾出一张纸折好,给他看重点, “看这句:替本宫祝贺采掘司赵涌喜得麟儿,赏赐他的妻子。 另,瑥羽年纪还轻,你盯着他们,不要再灌他酒,以免伤了他的身子,更不要说些不上台面的歪理,影响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少年人,慎言慎行!” 瑥羽想起自己说怀了公主孩儿的信,抿嘴忍笑。 苏淳锦本就会被公主偶尔提及瑥羽的话酸的牙疼,看瑥羽忍俊不禁的样子正好酸他。 “不是说公主并不太喜欢你吗?怎的?要把我酸死才算是喜欢你?” 瑥羽心里全是柔情蜜意,冲着“恶狠狠”的苏居士期待的问,“可还有吗?” “来来来,我折好了你自己念。暂且相信你纯稚的性子,不许看旁的。” 接下来瑥羽并不敢念出声,只是稳稳接过来一张又一张,将每个字印在心里。 “瑥羽是读书人,与那些大老粗不同,面皮薄些容易害羞。但也不是任谁都能欺负的,谁若是敢对他起了不该有的觊觎之心,你要同本宫说,本宫会让他去当公公。” “瑥羽聪慧,一点就透,执行力佳。只是心软,矿上的能人都有股狠劲,你可默默让瑥羽去靠近结交学习。 另,本宫说的是能人。 又另,也不是叫他学争强斗狠,而是果决的意志,你比他年长,算他兄长吧,看护着他些。” 瑥羽正看信看的入迷,听到苏淳锦咂摸嘴,“啧啧啧,多挂怀你,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是你亲姐。” 瑥羽的脸一下子没了笑意。 这种话大逆不道,也就是私下这样的关系能说。 但其实他也确实大逆不道过,求着公主当姐姐。 结果误入崎道,弄巧成拙。 他又看见一张信纸递过来,“你且帮本宫观察观察,瑥羽平日的喜好。” 他抬起头来,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时候的?” 苏淳锦看了看,“落款是昨日,今天晨起到的信。” “该不会是你前脚走了,后脚公主就写信问吧?要我说,公主就算是与你有了别扭,有她这句话,你也该见好就收了。” 瑥羽清润的脸上一瞬恍惚之色。 公主虽然去了赏图宴,但心里,还是有他一席之地的吗? 仅这一席之地,便可以让他有勇气赖在她身边。 就算以后公主府真的来了驸马,就算驸马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他也要恬不知耻的紧靠着公主。 苏淳锦在旁添油加醋,“你说,驸马要是对公主不好,怎么办?” 听到此种可能性,瑥羽眼里猝了冰,“不会的,皇后娘娘绝不会挑那样的人。” 苏淳锦把信件收起来,一封一封装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那人不会在皇后娘娘面前伪装?家世就能决定人品吗?不尽然。” 瑥羽无不担心,却又为她找补,“公主不是随意之人,不只是外在,她会看很多的,比如品性,共同的志趣,生活习惯……” 苏淳锦把信放在橱柜,背过身去上了锁,“这是一时半会看得出来的吗?哪由得公主看到那么多?有那些时间,孩子都生出来了。” 瑥羽呼吸一滞,这种情景是不能提也不能想象的,一旦出现这种画面…… 公主为他人生儿育女,阖家和睦的画面…… 他就痛苦的不能自抑。 “瑥弟,你承认吧,你受不了的。” “与其将公主拱手让人,不知她心里是苦是甜,还不如你就当那个任谁都不能替代的人,自己疼惜她。” 让别人不能替代,苏淳锦也是跟公主学来的。 昔日公主钻研重要武器弓弩上的零部件,不畏辛苦亲制玄铁,就是为了她手中掌握不能被轻易替代的筹码。 确实效用颇大,苏淳锦自己现如今就与公主一同掌握着筹码,初次经营这么大的铁矿心里也有底。 瑥羽摇摇头,“我配不上,不能让公主受苦。” “那你就想法配上她呗。怎么?你不会是觉得难,就不去做了吧?” 第158章 欺负 瑥羽的声音很轻,“我无官无职,配不上的。已经晚了。”公主已经在相看人了。 “又不是非要当什么驸马,多受拘束。即使你能去科考,又等到猴年马月才有资格?” “君子不器,不要被固定的框框限制住,人别太死板,不同的境遇要有灵活的选择。” “你就当公主心尖上那个人,谁都替不了,谁都拿你没辙。” 苏淳锦按着公主总结的“不可替代”的道理,越说越觉得对,越说越有谱。 瑥羽想起自己的志向来了,要在公主扎下她想要的“立身之本”的时候,紧紧的缠绕其中,让公主离不开他。 是赏图宴击溃了他的心,让他没力了。 万一,万一以后的驸马真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蒙蔽了皇后娘娘,公主受了委屈怎么办? 不行! 绝不可能! 他就算要死了也要提前为公主做好一切安排,更别说他现在是个大活人。 绝不能让公主受他人的委屈。 公主的立身之本扎得越牢越深,就越不怕被欺负。 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 他怎能因一时怯懦,便忘却初心,置她于可能的危境? 自当抖擞精神,竭尽所能,助公主筑牢根基,使其稳如山岳,无人可轻易撼动。 待公主根基稳固,他也能安心相伴左右,护她周全。 纵有千难万险,绝不能退缩半步。 瑥羽眼神中满是坚定决然,迷茫颓丧消失不见。 他退到房中间,长身玉立,向苏淳锦深深的躬身作揖。 “此前我心乱如麻,几近迷失,幸得苏兄一语点醒。苏兄受我一拜。” 苏淳锦正摸着自己胸膛前挂着的佛珠,忙伸手扶他,“可别拜,以后还指着你去要赏呢,到时候我还需拜回来?” 瑥羽失笑,语调恢复了从容,“如此也是妥当的。” “公主果然没说错!你就是张扬跋扈!” “苏兄,我有一个请求……”瑥羽望着已经被锁起的装信橱柜。 “你的请求被我驳了,信件是我的,没你的份。” “只裁下那一点……” “驳。”苏淳锦又轻飘飘加了句,“信只是给你看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 “苏兄,可否给我看看……” “驳。”苏淳锦当机立断,“以后看你表现吧。” * 楚乐仪端坐在雕花梨木书桌前,神情专注,黛眉轻微蹙起。 笔走龙蛇,一行行随性纵横的字迹跃然纸上。 珍宝阁里不乏一些琼瑶美玉、翠羽明珠、名帖名画…… 如今珍宝阁六个州的分店,经历整饬革新之后。 一改往昔人浮于事、贪墨之风盛行的弊病,礼惠和服务上也臻于至善。 惠京的繁华盛景目不暇接,贵品圈子更是珠玑罗列。 如今珍宝阁实力渐盛之时,正宜乘势而上,打造声誉。 这个世界里,偶会有懂行的牙人收了珍宝,让买家集中看货,竞相出价, 与拍卖的形式很像,但没有安全固定的看货场所。 大多自行在酒楼茶馆、寺庙周边或私人宅邸中流动交易。 看货也只凭牙人的眼光估价,专业深浅有别,经验多寡不一。 如果能在珍宝阁常设一个固定的会场,比如二楼,用来收集和拍卖珍宝。 请名人名家鉴定落书,再加盖珍宝阁的印章,珍宝阁的声誉就会随之水涨船高。 就算一开始大家只是去二楼看个拍卖的热闹,也必定会顺便看看店里的物件。 请人鉴定的费用和交易服务的费用,只需要在拍品上加收佣金,就可以覆盖。 手中有珍宝的人,也可以通过珍宝阁遇到同好之人,卖个好价钱。 集心血而成的珍品,终会在茫茫人海中,逢其知音,绽其华彩,显其价值。 楚乐仪一手抱着手炉,一手写字,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细则。 直到赏图宴终了,有婢女来请说准备晚上宫宴的事宜,她才刚把方案修改的满意。 室内烛火晃动,窗外天已经黑了。 她活动活动脖子,随口抱怨,“采苓,我真是不想换衣服了,好麻烦。” 采苓把宣纸整理好,笔墨纸砚一齐收进盒子中。 “殿下,好在宫宴您可以提前离席。” “嗯是来着。”楚乐仪有了一点任务打卡即将完成的信念感,开门走出去,一边走一边说,“有点饿了。” 刚走到木质楼梯处,忽听见一个迷顿喑哑的声音,“殿下,还没排到我吗?” 那人还打了个哈欠。 采苓耸了耸肩,惊觉自己忘了事。 楚乐仪回头一看,正看见那个青衫少年郎伸懒腰。 他身姿舒展,双臂高高扬起,宽大的袖管滑落至手肘,露出结实线条流畅的小臂。 摇曳的烛光映照下,英气的面容懒懒散散。 游旭跟上来见了礼,双眸在哈欠之后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却丝毫不掩其中锐利。 “殿下,您不会是要走吧?” 楚乐仪扶上楼梯,多少有点尴尬,拿起架子来,“呃……我……本宫该换衣衫了,晚间还有宫宴。” 游旭幽怨的眼眸低垂,“臣可以在宫门口等您吗?”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在这里说了吧!” “这里不方便,殿下,求您了,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吧。” …… 宫宴上华灯璀璨、乐声悠扬,杯觥交错,楚乐仪眼看着父皇前脚离席,后脚她就撤。 宫门外人多眼杂,楚乐仪没让那人在那处等她,而是让他拿着府令先行去了公主府。 游旭在会客正厅里等的都燥了,才把人盼来。 “殿下,当女子可真是不简单,只这一天,我就看您换了三套衣裳,加上回来换的一套,就是四套。” 楚乐仪幽幽的瘫坐在主座,“你也想换?” “别拿我说笑了,殿下,想来今日您也疲累了,我就不卖关子直接说了。”游旭轻提衣摆两侧,右膝触地,左膝也随之落下。 稳稳的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剑眉微蹙,其声朗朗,“这次朝廷派兵增援崇川,我也想去,但我爹说圣上不会点我去的。” “殿下与太子殿下乃至亲手足,请求殿下垂怜,能否帮我向太子殿下说说好话,给我个机会去上阵杀敌?” “若能如愿,游旭感激涕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他语气凝重而恳切,眼神殷切地望向她。 楚乐仪略显疲惫的眼睛瞬间变得炯炯有神,像是被点亮了。 她缓缓端正身姿,“你是说你是谁?” 第159章 思念 “游旭。” 他昂首,声线清朗,再度将自己的名字重复了一遍,星眸之中闪烁着期待, “殿下,您不知道我是谁呀?” 楚乐仪黛眉轻挑,“你也没说过。” 楚乐仪没听过这名字,她满心都是怎么挣钱,朝廷这些嘈嘈杂杂也只认识有用的便罢了。 再能记住的就是仇人名单以及可能邂逅的贵女名单。 所有熟知的名字里,没有一个叫游旭的。 游旭见此情形,忙整了整衣衫,恭敬地报上自己的家门,“殿下,微臣游旭,明晖侯府世子。” 楚乐仪心中纳罕,“你都是世子了,想上阵打仗还需要求到我这里来?威武侯府的晏公子,圣上没封他世子,他都能去呢。” 游旭俊脸之上满是委屈之色,“可不是嘛!殿下,我虽忝为世子,但军职只是个团练使,平时无非就是训练士卒、筹备防务,到现在都没上过一次战场为国杀敌,心中实在是不甘。” 这事背后恐怕不是那么简单,楚乐仪沉思片刻,抬手让他起身落座。 “你有没有想过,你既能承袭爵位,军职又光鲜没危险,略加历练即可安度一生。或许是你父亲明晖侯所期望的。” “且不说我皇兄会不会答应你,如果真的答应了在父皇面前举荐你,此举岂不是无端与侯爷结下仇怨?” “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侯爷愿不愿意。” 游旭垂首沉吟须臾,抬眸之时,眼中已有决意,“我爹说圣上不会点我去,应该是嫌我没有战场经验,可是谁都有第一次。” 他身子虽然端坐在椅子上,但那股子急切和热忱好像要破体而出。 “现如今崇川战事胶着,我心急如焚,恨不能化身疾风,一日千里骑马带着我的兵去增援。” 楚乐仪惊讶地问,“崇川战事……情形不好吗?” 游旭面露迟疑之色,稍作停顿后,压低声音,“我不能多说,也是听我爹说的,几胜几败,形势严峻。” “威武侯和宴公子现今境况如何?” “威武侯不慎负伤,晏北林正坚守阵地。” 楚乐仪愣住了,“威武侯……伤的可重?” “我实在不能再多说了,殿下恕罪。”游旭脸上并不轻松。 室内顿时静谧无声,空气中弥漫着凝重压抑的气氛。 楚乐仪前思后想,如今游旭能不能上战场事小,她得想办法知道威武侯父子到底是什么情形。 若是问皇兄,皇兄会说吗? 她心里乱的很,只想先把当前的人打发了,“你的事,其实还是要侯爷说了算的,与其外部使力,你还不如回去把侯爷劝服。再者,侯爷若是推了,你也要体谅他。” “回吧。” 游旭不走,“殿下,我回去再劝劝我爹,要是他点头,愿意请命。殿下可不可以请太子殿下,在圣上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楚乐仪摇摇头,“你先劝动侯爷愿意请命吧,到时再说吧。” 游旭展颜,“殿下这是答应了?” “没答应,我又不懂军政大事,你上战场到底对战局是好是坏,我也不知道。” “殿下,您就同太子殿下说说嘛,殿下是知道我的。” 楚乐仪心中疑问直接问出来,“你怎么不自己去找我皇兄?” 游旭一改先前的磊落,脸上一副上不得台面的为难神情, “殿下,太子殿下不会见我,个中因由,容我写出来。” 他拿着自己的茶碗,走到她身旁的桌前,倒在桌面上一点水。 伸出手指蘸了一下,在桌上快速写了个“七”,见她认好了,立刻擦去。 楚乐仪本来就沉重的心情更加上火了。 他此刻写个“七”,还能指的是谁。 她的天然仇家,曲妃的儿子,七皇子——楚乐泓。 楚乐仪抬头看他,目光多了些防备,“真是奇了,你跑来找我作甚?” 游旭白皙的面庞涨红,双眸中满是急切,他小声辩解,“是我爹!不是我!我胸中只有一颗赤胆忠心,绝无派系党争之心。我跟我爹不一样!” 他承袭明晖侯的爵位,就算他跟他爹不一样,儿子能掰得过老子吗? 楚乐仪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怪不得这人顶着压力来找我,都跨阵营了压力能不大吗。 她淡漠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打起太极,“今天晚了,我也乏了,你先回吧。” “殿下您是不信我?”游旭言语中有倔强。 楚乐仪开始装傻,“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要怎的您才信我?” “我信你啊,你是忠臣良将,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你?你在说什么?”楚乐仪没理他炽热的目光,眼神飘到别处去。 游旭不再言语,只是从袖子中缓缓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锦盒, “我可以证明我自己。” 锦盒里面有两个圆纸团,他拈起那颗小一点的纸团。 剥开薄如蝉翼的纸,露出一颗黑丸子来。 看着像是药丸。 楚乐仪眼都直了,满心疑惑,这是要作甚? 他跪在她面前,用力掰开药丸,里面竟是空心的,还装着一颗更小的丸子。 游旭皱着俊眉,张嘴仰头,喉咙滚动,直接咽了。 “殿下,这是瑞罗族的冰蛊,我吃的是子蛊,它每个月醒来一次。”游旭的声音变得轻柔而又缥缈。 “子蛊只要醒来,我的五脏六腑就会被它搅的剧痛无比,寒意彻骨,严重时脏腑更会溢血。” “解药便在此处。”他浅笑,笑容中带着一抹决绝。 指着盒子里那颗大一点的圆纸团,“只要母蛊一靠近,子蛊便会安分一月,待下月再度苏醒,如此周而复始。” “若是子蛊醒来,坚持一月仍感应不到母蛊,便会爆体而亡。子蛊身上的剧毒会随之释放,我也将命丧黄泉。” “此冰蛊,除了唯一的母蛊,世间尚无解法。” “殿下。” 他将盒子轻轻置于楚乐仪手中,那双手轻颤,又稳了稳身形。 “我的性命不足为惜,所幸我乃明晖侯府的世子,是我爹唯一的子嗣,尚不算卑贱,可堪利用。” “求殿下向太子殿下为我陈情,我与我爹截然不同,这便是我的投效之证。” 楚乐仪拿着锦盒觉得烫手,急忙放在桌上,怕有虫子爬出来毒她。 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脸上一片煞白。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疯子?! 怎么叫她给碰上了? 游旭说的是真的假的? 她素来诚心经营,童叟无欺,为什么要遭此风波! 本来事情已经够多了! 如果时间能回到刚才,她将伸手给他一巴掌,打掉那什么蛊。 楚乐仪强行镇定下来,“侯爷若知晓他有如此一个‘好’儿子,说不定会被气得昏厥过去。” 游旭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爹已然顽固不化,我此举为酬志……亦是在救他。” 楚乐仪气的想冒烟,说话也不似是而非了,讽刺道,“父子俩双头下注,倒是好算计!” “我绝无此意。殿下若不信我,便任由子蛊因思念母蛊而爆体身亡,将我毒死。” “殿下到时只需将母蛊付之一炬,绝不会被此事牵连。” 游旭说完后,捂着肚子,“殿下,第一次吃虫子,我有点犯恶心。” 表情一言难尽。 第160章 狂热 “反正都是恶心,你再把这只吃了吧。” 楚乐仪快速把盒子拿给他,看着里面的那颗母蛊解药打怵。 游旭没有接锦盒,依然跪着,摇了摇头,“不行,事到如今,我不能功亏一篑。” “我既已决定走这条路,便不会回头了!” 楚乐仪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你在我这吓我干什么!有本事你去吓我皇兄!” “太子殿下在东宫,平日出行又许多人盯着,他也不会单独见我,不好下手。” 楚乐仪怒了,“我就好下手?” “殿下恕罪,下个月让母蛊晚些靠近我,让我疼十天半月的,罚我。行吗?” 游旭仰着头,恳切的望着她。 英气逼人的面庞已经没有白日里那般容光焕发,现出浓烈的愁绪。 楚乐仪把盒子放回桌上,盯着他看了很久。 父皇正健壮,党派之争她不想参与。 她自顾不暇,也没精力。 但此人闯进她的世界,谁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事等着。 明晖侯真的像他所示,是七皇子的一派的吗? 如果不是呢? 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或者明晖侯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游旭原本还怀着极度狂热的情绪,被她盯的时间太长了,心里发毛,娇贵的女儿家怎会有这种眼神。 他喃喃的,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殿下,您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楚乐仪收回目光,把不经意外放的气势压住。 声音柔和舒缓,如同绵绵的春雨,神情平淡,“你想让本宫如何做?” 游旭顿了会,眼前的永朝公主语调轻快,脸上也并没有不悦。 刚才那股带着杀意的眼神,好像也只是他被盯久了,恍惚间的错觉。 只是忽然自称“本宫”,正式了许多。 “殿下,臣想上阵杀敌,立功勋。求您将臣的心意,呈禀太子殿下。” 游旭俯身磕头,没再起来。 楚乐仪望着他匍匐在地的身子,并没有动摇,“还有吗?还想要什么?” 游旭挺立上身,目光明朗,“只这一个心愿。” “只这一个心愿……”楚乐仪轻描淡写的说,“你可能要失望了,本宫与皇兄的关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要好,本宫说了他也未必肯听。” 正当游旭着急向前挪动了膝盖,楚乐仪接着说, “不过本宫可以去试试,成不成也只能看皇兄的意思了,到时要是不成,本宫都尽过心,你不会怪本宫吧?” “臣怎么会怪您!绝不会。本来就是臣冒进出此下策。您能愿意把臣的意思说明,臣已经十分感激了!” “好,你回府等本宫的消息吧。” 楚乐仪站起身,拿出锦盒中的纸团药丸,走向一旁的灯笼处,取下画着山水的灯罩。 “殿下,您要做什么?” “这些把戏就不用在本宫面前玩了,本宫给你传话就是了,你一片卫国之心,本宫怎能忍心不成全。” 楚乐仪没看他,将手中的药丸靠近了闪烁不定的烛火。 薄薄的纸张开始卷曲,边缘渐渐泛起了淡淡的焦黄。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的侧脸,神情冷若冰霜。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如灵动的鬼魅般掠过。 她手中的药丸被游旭抢了下来,刚刚燃起的火星子便在他的指尖瞬间熄灭。 游旭声音焦急又无奈,“殿下,这可是臣的解药,烧了真的会死人的!上阵杀敌和这样死,臣选择上阵杀敌而死。” “那你把解药吃了啊。” 游旭把药丸上的烧坏的纸撕下一半,接着包好,放入锦盒中。 “这是臣的投效之证,服下冰蛊,为的便是向太子殿下表明心迹。求求您替臣秉明太子殿下。” * 天还蒙蒙亮,东边的天际线才刚渗出一丝鱼肚白,晨雾还未完全散去。 远处的群山在这半梦半醒的朦胧里,轮廓正一点点从黑暗中剥离出来,像是沉睡的巨兽在缓缓苏醒。 一阵悠扬的钟磬声响起。 楚乐仪身着盛装,莲步生风,神色凝重而肃穆,从祭台的一侧稳步迈向中央。 在她身后祭台下,惠京府尹,盐铁司盐铁使,工部虞部郎中等一众相关官员,俱是一脸严肃,官服的宽袍大袖被风鼓荡。 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祭祀这般庄重之事,向来应由男子主导。 女子皆是在旁协助或观望的角色。 哪怕身为公主,说到底,日后也是归为外戚一列,手中并无半分真正的实权。 平日里对她恭敬有加,也不过是看在她皇室身份的面子上罢了。 她哪有什么权势威望? 因循守旧的他们,从未跟着女子祭祀迎神。 但也无可奈何,站在那里浑身像扎了刺一样不自在。 矿上的主要管事们精神抖擞,有经验的矿工和附近的村民代表依次排开。 辰时初刻,迎神。 辰时二刻,净手焚香。 辰时三刻,敬奉祭品。 辰时四刻,诵读祝文。 辰时五刻,叩拜祈福。 巳时初刻,送神祝文。 巳时一刻,礼成。 铅灰色的苍穹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土地上。 凛冽的寒风呼啸,所经之处,两边的“仪”字旗帜被扯得猎猎作响。 楚乐仪一张小脸已经被风吹的麻木,鼻尖泛着粉。 风如冰刀,肆意划过她的肌肤,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她站在祭台上凝视着铅灰色的苍穹的尽头,目光穿越重重迷雾阻碍。 仿佛真切地看到了铁矿未来的繁荣盛景。 她心里有一团火焰在寒风中熊熊燃烧,越燃越旺: 楚乐仪,为了有尊严的生存,不被命运摆布,踏破荆棘,永不退缩! 是女子又如何?是男子又如何? 夺利,争权,今朝,此刻。 公主庄重肃穆的气场散发开来,竟让台下众人感受到不容忽视的威压。 瑥羽在众人中仰头望着她,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波光潋滟间满是化不开的柔情,世间唯有她的身影能够进得他的心。 他眼神里有过量的倾慕在肆意生长,于寒冬荒芜中绚烂绽放。 逐渐看迷了,心里迫切着,殿下,可以亲亲我吗…… 心脏怦怦乱跳。 第161章 低语 祭祀大典过后,苏淳锦一行人带领官员们依次巡查各处。 楚乐仪在议事房间歇着,把绿衣叫到跟前询问近况,采苓还抹起了眼泪。 “羞也不羞?”楚乐仪笑着打趣采苓,“绿衣来矿场这么久都没抹眼泪,你倒好,还哭起来了,是公主府待你不好?你要跟绿衣诉诉?” 绿衣低头抿嘴笑了一下,又恢复平静的面容。 采苓忸忸怩怩的吸鼻子,“殿下,奴婢可没有那样想,奴婢就是想绿衣了。” 忽然有侍卫进来,“启禀殿下,五皇子殿下驾临,现在马车已经到大门了。” 楚乐仪黛眉一簇,今天的开工祭祀大典,她没有邀请宫里的人,只按规制低调进行。 楚乐铭不请自来,好生晦气。 采苓小心翼翼的对她说,“殿下,您可千万不要生怒。” “怎么这么说?” 采苓小声嘀咕,“五皇子殿下总是会知道怎么激怒您,高嬷嬷叮嘱过我,若是您遇到五皇子殿下,须提醒您一定要冷静。” 楚乐仪沉了沉气,“知道了。” 楚乐铭果然讨人厌,一进来不见礼就坐下了。 在这个世界,嫡庶之分高于长幼之序。 皇后娘娘高于贵妃,楚乐仪和楚乐铭的生母地位,谁高谁低显而易见。 楚乐仪虽然不在意规矩,但生在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皇室中人,是极为在意规矩的。 明明在意规矩还不知礼数,其实就是在不尊重她。 像当初在秋猎路上,派婢女叫她去马车前见面的楚乐枫,就是这趾高气昂的德行。 这样看来,生他们的瑶贵妃只会更嚣张讨厌。 楚乐仪瞧着他,告诫自己不要生怒。 楚乐铭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神情嗤笑的说, “永朝皇妹,你铁矿今天开工,为何不邀请我?我的马车在铁矿外圈绕了绕,看着冷冷清清的,真是萧条,早知道我多找点人来给你充充给你面子。” 楚乐仪一直看着他,目光直勾勾的不放,不喜不笑,“我说怎么等这么长时间,原来五皇兄是替矿丁巡逻去了。” 此话一出,本来在喝茶的楚乐铭呛了一口,用力咳嗽起来。 楚乐仪捂着鼻子防“飞沫”。 “这才多久不见,嘴皮子厉害了,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楚乐铭接过身边人递来的帕子,擦过嘴之后扔到一边的案几上,对着案几摇了摇头。 “永朝皇妹,你这地方可真是寒碜得紧呐。” 随后他一副了然的模样,“想来也不奇怪,毕竟这铁矿全是你出资,还得乖乖上交一半的利。” “要是我呀,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就你死要面子活受罪,何苦来哉?” 楚乐仪搜罗着仇人名单档案中的细节,挑了挑眉,“我不像五皇兄,赈灾赈到一半被灾民吓的跑回来,嘶,这件事我一直好奇呢。” “到底是你撂挑子不干了,还是灾民撂挑子不干了?不对啊,朝廷赈济,他们应该高兴才对呀。” 楚乐铭一听赈灾,神色不像方才那样得瑟,目光一虚。 再抬眸看楚乐仪,她依旧在盯着他。 扬声喝道,“你看我干什么!瘆得慌!” 楚乐仪笑了,不紧不慢的,“你看我干什么?瘆得慌诶。” 楚乐铭猛的站起身来,怒目而视,“你得意什么?你一个区区女子,能有多少积蓄养这么大的铁矿?等撑不下去的时候,怕是得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借钱,到时候,丢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脸,皇家的颜面都得被你败光。” 楚乐仪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慢悠悠的蹦,“我没你丢脸,见了嫡出的皇妹不知道按规矩行礼,空有皇子之名,却毫无皇子之德,也不知道礼官会如何看。” 楚乐铭根本不把这放在眼里,“礼官又敢说我什么?你怕不是忘了我舅舅是谁?!” “原来你不知礼数,是宰相大人教你的?好吧,我无话可说。”楚乐仪面上不见任何懊恼气愤之色,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楚乐铭恼羞成怒,却又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楚乐仪,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周围的侍从们听到这些话,都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作声,生怕引火烧身。 过了一会,有人从外间进来,在楚乐铭耳边低语,楚乐铭听完后脸上转怒为喜。 他又坐在椅子上,“你也别跟我犯轴,没那个必要。我今天可是来送礼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楚乐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楚乐铭又说,“我是听说你这里有暴民作乱,我帮你把他们绑了。” “这里民风淳朴,哪来的暴民。”楚乐仪狐疑。 “这帮刁民啊,皇妹你是不知。就因为不愿意你开铁矿扰了他们,联合起来在周边闹事,合该打杀了。”他把腰间挂的玉佩拿在手里把玩着。 “不过皇妹你不用害怕,你矿上的人只会干活不济事,我的人行啊,来跟我瞧瞧。” 楚乐仪匆匆到了大门处,药圃铁矿的巨石前,只见一群村民在大门外,被粗绳紧紧捆绑着,跪伏在地上。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脸上和身上满是淤青与血痕,有的伤口还在渗血,将衣衫染得斑驳。 村民们虽在痛苦地哀嚎,却好像因为恐惧而不敢大声言语。 楚乐仪见状,心中一紧,怒视着楚乐铭,“你这是干什么?” 楚乐铭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皇妹,我这可是在帮你。这些刁民聚众闹事,若不加以惩处,如何能保你铁矿安宁?” 一位老者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说,“我们冤枉啊!”还没说完,他就挨了一鞭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周围的人凑上去,有怒气,有怨气,却敢怒不敢言。 楚乐仪眼见着他们在大门前伤及无辜,今天刚开工祭祀,楚乐铭就来找血光晦气。 将他们绑到药圃铁矿门前,是想故意让铁矿在村民间背负骂名,挑起不和。 楚乐仪忍了再忍,怒火还是即刻被点燃。 她怒视着挥鞭的侍卫,“你好大的胆子,在本宫的地盘上肆意伤人!”她吩咐身边的侍卫,“把他们都抓起来!” 这时候星言也带着人冲过来,不由分说加入了混乱的现场。 楚乐铭脸色一沉,“我来帮你,你却抓我的人!好啊!以后你铁矿上要是有来闹事的,我可不帮你了。好心当了驴肝肺!” 他一甩袖子,带人要走。 第162章 哆嗦 楚乐仪哪会让他丢下这个烂摊子就走。 “五皇兄,慢着。” 楚乐铭没有回头,踏上一旁的马车。 楚乐仪跟星言学的灵云拳法其中有一个步法,叫流云步。 能在快速轻盈的移动中,寻找最佳的进攻或防守位置。 她解了大氅,几步穿梭到楚乐铭的马车前。 赶到他踏进车门之时,紧抓着他的腰带,将人生生的拽下来。 楚乐铭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猛地一拉,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 他像个破布袋一般,直直地从马车踏板上摔落,“扑通” 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四肢在空中胡乱挥舞,试图抓住些什么来稳住身形,但只是徒劳。 脸上的表情先是惊愕,随后转为恼怒难堪,双眼圆睁,嘴巴大张,想要呵斥楚乐仪。 却因这一摔岔了气,只能发出一阵 “嘶嘶” 的倒抽冷气声。 哪里还有半分皇子的威严与尊贵。 这是楚乐铭怎么也没想到的,他原本的计划中,丢下凌乱的现场就走,让她自己着急。 附近村民和药圃铁矿的梁子就此结下了,他再让人时不时的打着铁矿的名义打压村民,不信激不起民愤。 民愤一来,犯了大忌,父皇必然重怒。 今天的情形,除了父皇在场,任谁也没有资格和胆量,敢拦皇子的去路和车驾。 可他唯独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皇妹,楚乐仪。 楚乐仪怎么这么虎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楚乐仪佯装被他的力道牵扯,半个身子倒在他身上。 胳膊肘也在“无意间”重重的捣向他的脖子。 这一捣差点把楚乐铭捣咽了气。 他呼哧呼哧的喘气,疼的呜呜叫。 “你起开!啊——” 楚乐仪挣扎着想起来,翻了个身,脚一蹬又“无意间”蹬向他的胯下。 楚乐铭又是一声惨叫,极度痛苦,模样扭曲,“啊——楚乐仪!” “你们愣着干什么呢!”楚乐铭朝身边几个侍卫大喊。 楚乐仪这几个动作在瞬间完成,侍卫虽然看得出来公主这是在“行凶”,但愣是没有人敢上去扶。 那可是公主啊,本来公主就生气,万一这一扶,再叫公主赖上。 侍卫忙去请婢女扶公主起来。 采苓满心满眼观察着公主的情形,看见她没吃亏,就站在一边嚎叫,“五皇子,您行行好,您快放开我们公主啊!” 这时候楚乐铭确实是在用一根胳膊夹着楚乐仪的胳膊,想让她停下。 采苓和绿衣在一旁惊叫,就是不上手去扶,一会就哭的满脸泪,“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公主身子弱啊!皇后娘娘要是知道公主伤着了,会赐死的!” 星言带人把那帮侍卫打服了,在附近给被绑村民解绳子。 瞟一眼过去看见公主实际上是占上风的,就没管她。 楚乐铭的侍卫一听皇后娘娘会赐死的话,俱是一哆嗦。 五皇子和瑶贵妃再可怕,没有皇后娘娘可怕,皇后娘娘是正宫啊! 楚乐铭也一直在喊他们过来。 几个人上前去想把五皇子从公主身子底下拖出来。 楚乐仪突然喊了一声,“你碰我哪呢?你不想活了?” 天地良心,那几个侍卫一点都没碰着公主,只想拖五皇子。 但楚乐仪讹上了,跌坐在一边,“你竟敢辱我!五皇兄,这就是你养的侍卫,这般没有礼数,也是宰相大人教的吗?!” 她给了采苓和绿衣一个不要近前的眼神,扶着马车站起来,踩上了楚乐铭的手指。 “啊——楚乐仪你踩着我了!” 楚乐仪踉踉跄跄,似是被他吓着了,弱不禁风的样子,“五皇兄,你为什么要往我脚底下伸手?你要捉我的脚吗?” 不光楚乐铭愣住了,侍卫也脸红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兄妹打架就打架吧,捉女子的脚是万万不能的。 楚乐铭这次彻底上不了马车了,后背脊椎骨就像断了一样,脖子也疼,胯下也疼,手指也被撵的红彤彤的发胀。 等侍卫把“哎呦哎呦”的楚乐铭扶起来,楚乐仪才喊了采苓和绿衣从外围过来扶着她。 “五皇兄,你的侍卫轻薄我,这事今天不给我个交代,我就告到父皇和母后那里去!” 楚乐铭弯着腰根本直不起来,头发凌乱,身上华丽的锦袍也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楚乐仪,是黑是白你自己清楚!什么轻薄不轻薄,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脱口而出这种言语!” 楚乐仪看着惠京府尹带着一众官员和矿上的管事们朝这里来了,她怒而去拔了侍卫的刀,退到离大门近一点的地方,身形纤弱,瑟瑟发抖。 “五皇兄,你还捉我的脚,你也很奇怪!你任由侍卫轻薄我,今天你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立刻死在这里!”说着把刀架在脖子上。 瑥羽看见公主连大氅都未穿,寒风中把刀架在脖子上的背影,慌得差点要死。 顾不得礼数,穿梭过官员众人,快步飞奔到公主身旁,却临到她跟前的时候停住,想起了礼数。 这么多人看着,公主不能因他触碰坏了名声。 刀刃紧贴着公主的脖子,已经有了血痕,此时她精神紧绷,一个不慎,便会…… 他颤颤巍巍在半空中伸出手,想安抚她的情绪,脸色煞白, “殿下,请您把刀给我,不要冲动。” 楚乐仪没有理他,眼看着一众官员跑了过来,生怕此事闹不大。 楚乐铭终于站直了腰,看见这么多人,眼看不好收场,“楚乐仪你别闹了!放下刀!像个什么样子!” 楚乐仪继续对着楚乐铭喊话,“五皇兄,你威胁我说你舅舅是宰相大人,可是我是你妹妹啊!你怎么能任由侍卫欺辱我!今天是我的铁矿开工大典,你带人来在门口放血吓我也就罢了,你还叫人欺辱我!我不活了!” “殿下!” “殿下!” 几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惠京府尹赵俭峰吓破了胆,公主要是在他管辖的地方出了事,还是他在场的情况下。 他有几条命赔! 他急忙跑到公主面前跪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寒风打透了他的袍子。 “公主,请您一定不要冲动啊!您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无比,今日之事定是有什么误会。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圣上和皇后娘娘会痛心的。” “我不,今天我要是得不到一个公正,我立刻就死在这里!”楚乐仪眼里闪着泪光,脸上委屈至极。 瑥羽跟着跪下,心里突突的跳,几乎要不能呼吸,红着眼睛轻声乞求着她,“殿下,您先放下刀,先放下,莫伤了,求您!求您!求求您放下!” 一众人见状都跪在地上,苏淳锦更是魂不附体,他跪着爬到公主身旁挨着瑥羽,“殿下,您可千万别想不开,铁矿诸事还等您定夺呢,您冷静啊!” 星言跪在地上紧紧盯着公主手中那把刀,手里一颗石子随时准备打过去。 那些刚被解了绑缚的村民,听见他们一口一个公主,一口一个皇子的,直接跪在一边不敢出声,心想这是传说中的“宫变”吗? 楚乐铭恨的牙痒痒,开始骂人。 赵俭峰看这形势越来越不好,偷偷抬眼瞧了瞧五皇子,又赶忙低下头,接着说道, “老臣相信五皇子殿下绝无伤害公主殿下的本意,老臣愿为公主殿下全力彻查此事,定将那胆大妄为的侍卫绳之以法,给公主殿下一个公道。” “还请公主殿下先放下刀,莫要让寒风吹坏了您的玉体!” 第163章 梨花带雨 楚乐仪不为所动,倔强地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吹红的脸颊上挂满了泪痕。 双肩微微颤抖,开始低声抽泣起来,抽噎的声音像是受伤的幼兽在低鸣。 “开工第一天,你就让我矿上见了血,神仙一定会怪罪的!” 她一边哽咽着诉说,一边用带着泪花的眼眸望向众人。 楚乐铭像是见了鬼,“你装什么!你!” 赵俭峰生声嘶力竭,想要稳住事态,“殿下,您说的,老臣定会秉公处理!您千万莫要伤了,请快把刀放下吧。” 楚乐铭走不脱了,可以收尾了,但还要演一演,她跟远处的星言对了一个眼神, 微微弱弱的,“我带大家迎神,理应我代大家给神仙赔礼道歉,就在我身上割一刀吧。” 楚乐仪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旁侧疾掠而来。 在刀刃稍离她脖颈有一丝空隙之际,瑥羽瞬间便欺身至她近前。 左臂如铁钳般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向后用力一拉,她的后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 右手精准地扣住她持刀的手腕,稍一用力扭转。 楚乐仪只觉手腕处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量,一下吃痛。 手指下意识地松开,明晃晃的刀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瑥羽紧接着飞起一脚,将刀踢至远处,生怕公主再去找刀,紧紧的箍着她。 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身子不自觉的发抖,仍强自镇定,“殿下,恕罪。” 楚乐仪懵了。 瑥羽??? 她泪意未消,用力挣扎才得着一点松快,回过头,目光却在触及瑥羽脸庞时微微一滞。 他白皙胜雪的肌肤近乎要透明了。 双眸似幽潭,满是担忧惊惶,湿漉漉的。 嘴唇毫无血色。 鬓前几缕碎发飘扬,添了一抹楚楚可怜的韵致。 这么柔弱,刚才那个大力拧的她手腕发酸的人,是谁来着? 瑥羽每一次喘息,都在努力平复即将失去她的恐惧感。 匆忙从袖间取出一方锦帕,靠近她的脖颈,虚虚地拢住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楚乐仪自己捂住了,拍了拍瑥羽,让他退开些, “赵大人,你刚才说会秉公处理,人证都在现场,就在这里了解记录吧。” 公主终于安全了,赵俭峰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按下葫芦浮起瓢,才放下这一桩事,新的忧虑又涌上心头。 一位是皇子,一位是公主,两头都不能得罪。 他眉头重新拧紧了。 虽说他身为惠京府尹,管的就是惠京的治安与政务。 府衙还有承接各州诉状的资格,相当于一个小刑部。 但他正三品的官衔,面对这些贵人的案子,很难做出偏向哪一方的论断。 他心中开始分析现今的局势。 永朝公主背后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皇后娘娘在后宫地位至高无上,但在前朝,是不得过度干预朝政的。 太子殿下虽然在前朝有影响力,按例,即位前不会有很重的实权。 只是在东宫辅助决策,以防太子权力过大威胁皇权。 但圣上疼爱太子殿下,破格委太子殿下统管漕运事务,是个肥差。 如今又授权太子殿下会同御史台、大理寺查办通敌案,已经牵出了一些人。 朝中原本就有暗中支持太子的一批官员,现在风向更是更是明显地偏向了太子这一边。 而五皇子殿下,背后是宰相大人和瑶贵妃。 瑶贵妃二十年盛宠不衰,但不能与皇后相提并论。 又想到宰相陈琰,赵俭峰神色凝重。 陈大人则是真正有实权的人,是朝堂中枢梁柱。 可谓权柄赫赫,举足轻重。 他于中书省总领政务,所有的政令都要经过中书省的权衡裁定,指引百僚的施政方向。 他手腕极其强势。 军政、财政要务虽有专门专司,但他把在其上的权衡决策之权,用到了极致。 就连台谏官员想纠弹百官,他都能周旋其间。 百官任免升迁,虽有圣上圣裁,然而陈大人的推荐、评议也常为圣上所看重。 其府邸常是车水马龙,访客不绝,或为地方牧守述职,或为朝廷新贵攀附。 可谓权倾朝野,威风八面。 现在通敌案审了两个月,听说言曦公主并没有扯到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这个时候来找永朝公主铁矿的麻烦…… 难道是通敌案有了新进展? 赵俭峰心思百转千回。 虽然苦主是永朝公主,且不论事实如何,先应细论他们身后, 抛开尊贵但没有实权的人…… 赵俭峰分析着最终有用的重点:他现在只需在意太子殿下和宰相大人。 论实权,现在明显是宰相大人的实权更重。 论在朝堂的影响力,太子殿下和宰相大人各有千秋。 然而通敌案到底是何走向?会不会影响到宰相大人? 未来朝局变幻,谁能坐上皇位还是两说着。 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眼前的五皇子殿下,还是另有其人,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 直到两位都在药圃铁矿的大门外落了座,赵俭峰都没理出个头绪,摇摆的天平更加摇摆。 楚乐铭浑身疼得厉害,要不是看着正三品的惠京府尹出面,他当即就走了。 现今只觉得出师不利,看楚乐仪就像在看疯子。 楚乐仪观察赵俭峰的神色犹豫不定,神色肃然。 采苓给她重新披上一件大氅,细细的在她脖颈上涂药膏。 瑥羽站在一侧铁矿管事一众人中,警觉的盯着公主的方向。 楚乐仪不想给赵俭峰太多时间思考,“赵大人。” 赵俭峰颔首作揖,面带艰难,“殿下,事关您的清誉,要不还是回……” “赵大人,本宫说了,人证都在这里,你过问即可。”楚乐仪神色一凛,先前的梨花带雨全然不见,只剩满脸的怒容。“难不成你想毁证吗?” 赵俭峰躬身,看向坐着的两人,“微臣不敢。那微臣就在这里,了解详细,记录文案卷宗,待上殿面君呈报。” 他清清嗓子,示意书吏记录,“臣斗胆请问,是何人对殿下有所冒犯?” 楚乐仪扬声说道,“是五皇子,楚乐铭冒犯了我。第一桩事,他绑了一帮人来,说是给我送礼。” “指使侍卫在门口挥鞭伤他们,今日祭祀大典,他致使大门前见血,这不是活人祭吗?这等野蛮残忍之举,触犯国法,有悖人伦!” 赵俭峰一听“活人祭”,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此事干系重大。 大淮素来倡导仁政,若查证属实,按律,轻则褫夺部分封地、俸禄,责令闭门思过。 若起风波,还需向皇室宗庙与天下百姓谢罪,以平众怒。 重则或会被圈禁,终生不得参与朝政,甚至可能会被废黜皇子身份。 “楚乐仪!你满口胡沁!”楚乐铭嗷嚎起来。 楚乐仪被打断,站起来朝楚乐铭的方向大步走去,握起拳头来,脚在地上重重的一跺脚。 “你插什么话!你想堵我的嘴?!” 身后的人看她背影,以为她是女儿家撒气, 但面对着她的楚乐铭,却被那股气势吓住。 冷不丁想起她朝他胯下一跺脚那等力气,瞬间萎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