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酿》 楔子 墟 “你是谁?”女孩警惕地看着站在黑暗处的人影。 那人轻微地扭了一下头,然后缓慢转身。幽暗之下,女孩仅由那身段无法判断出那人的性别,更别说看清那人的模样了。 “你应该问,我是谁?” 那声音十分轻柔,让女孩觉得就像是初秋时吹在风里的阳光。但女孩未能意识到的是,那轻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循循善诱,让她本就意识游离的脑袋,越发的昏沉。 女孩问:“我?那,我是谁呢?” 话音未落,那人影便拂衣而去。 女孩想去追,但奇怪的是,手脚顿时就像被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是清楚地望见,晚风吹起那人身上的衣袂,让那身影看起来就像是御风而行的。 一个眨眼间,那人便消失不见了。 女孩下意识地抬头望天。满天的星辰,像一条流光的河,不仅熠熠发光,好似也汩汩作响。身临其境,如梦如幻。她觉得自己就在这条流光河的边上,她伸出的双手是可以捧起星河之水的。 这样的想法驱使着她伸出手。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缓缓的伸出,靠近。再进一点,指尖就要触到了。 呼—— 流光瞬间化成黑影,迅快无伦。女孩只觉眼前一黑,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着她,把她打落。 女孩尖叫了一声,自己明明是双膝着地,可是感觉却是呼地一下坐起。 梦? 女孩用力眨眼,视线是模糊的,继而蒙着一种淡淡的橘红。 她首先看到的,不是天花板,更不是自己那条很艳俗的死亡芭比粉的被子。而是一句用繁体字写就的奇怪话语,发着光,醒目刺眼,一下便消失不见。 她揉了揉眼睛,疑惑道:“这……还是梦?梦里梦?”而心思早已全在那句话上。 “枯荣问鹿,祭酒入墟。”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001章 选择 “各位旅客,你们好,欢迎你们乘坐k290次列车。我是本次列车……” 这辆列车是从南京开往洛阳的。 车上的乘客,有跟父母回家的小孩,有出差工作的大人,有慕名千年帝都而行的旅客,也有第一次出远门的准大学生。 车厢里,列车广播员的声音慢慢被弱化为背景声,而乘客们的声音慢慢成为主导,且越发激昂: “听说了吗?这次在洛水边上发掘的古墓群里,除了一些比较常见的文物外,比较特别的就是麈尾了。” “什么尾?那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抢答道:“zhu,第三声。麈,是鹿的一种。而麈尾,就是用它尾巴毛发做的拂尘。” “什么呀!难不成是一群道士的古墓?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帝王将相咧~” “拂秽清暑,御于君子。” 另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淡然地伸出右手,并指而扇,缓缓道:“麈尾,形如树叶,且似羽扇,但也并非是扇。” 旁边一个小孩眨着眼睛歪头歪脑地问:“难道是像孔明爷爷的羽毛扇那样么?” 抱着小孩的父亲也好奇着问:“那老先生您说,手拿这种东西的人,会是一群怎样的人?” 老者微笑着望向车窗外,轻轻地说:“一群啸傲于山林,行吟于泽畔的风流名士……” …… 车厢的另一端,一个大约刚成年的少女,正眼神呆滞地出着神,涣散的目光一直游离在小女孩的身上。心里很疑惑也纠结,一个深呼吸后,决定拿出刚买的书来打发这段时间,还有压制自己的疑惑。 少女掏出书后,发现那小女孩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书上,而且跟随着自己的动作歪着头,煞是可爱。 少女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问:“小朋友,你不怕老鼠吗?” 如果得用一个词来描述小女孩,那就是“米奇”了。头上戴着米奇发箍,身上穿着印有米奇图案的连衣裙,脚上的鞋也依旧有着米奇。 小女孩睁大眼睛,十分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怕呢?” 少女顿时噎住了。是啊?为什么要怕呢?她自己怕,难道别人就得怕吗?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己每一次看到米奇,总会想起那个她几乎快忘记长什么样的妈妈;那个不肯买米奇给她,然后哄她说“米奇就是老鼠”的妈妈。而她很害怕老鼠,所以她就不想要米奇了。妈妈的诡计,就这样很轻松地得逞了。 “我家的咪咪喜欢米老鼠,我也喜欢米老鼠。我们会玩一起追老鼠的游戏。” 小女孩继而有些难过道:“只是...米老鼠好像不喜欢我们,不愿意跟我们玩。” 在小女孩眼里,现实生活里的老鼠,就是电视上米老鼠的缩小版,是没有本质差别的。 “对了,不过我不喜欢布鲁托,因为布鲁托总想跟我玩,老是追着我。” 小女孩的妈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对少女解释道:“布鲁托,是邻居家的狗狗。” 看着这位妈妈眼睛里和动作里的温柔,少女知道,这个小女孩一定是生活在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里,才能拥有着这样让人羡慕的童真。 小女孩伸手指了指少女手里的书问:“大姐姐,这个人长得可真奇怪!”而后又转身问妈妈:“妈妈。那几个字怎么念?” “天真的人类学家。”说完,女孩妈妈打量着少女好几眼。 这本书她大学的时候好像也看过,里面有一句让她深刻的话,大意是,当你在猎奇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猎奇着你。这说的,不正是现在的她们吗?或者说,这是一件人类几乎每天都会做的事。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大姐姐,什么是人类啊?” 少女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本能地伸手挠头,似在思索,也似在掩饰尴尬——人类是什么啊?人吗? “我知道了。人类就是,过去死去的人,现在活着的人,还有以后出生的人。对不对?” 少女微不甚察地呼了口气,拼命点头道:“小朋友,你真聪明。” 小朋友的好奇心总是旺盛,于是小女孩又接着问:“那我们怎么才能见到死去的人呢?” 少女顿时默然,转头望向窗外。 列车在拼命地向前跑,而树木却在快速地往后退。听说,当速度超越了光速,就可以回到过去…… 而现在,女孩的话,把她拉进那个几乎被遗忘了的童年——那时,母亲总会带她去博物馆,而她也总是缠着母亲给她讲历史。慢慢地,她越发好奇那些遥远的人。 小女孩问她的问题,她也曾问过母亲…… “妈妈,我要怎样才能见着他们呢?他们家离我们家远吗?搭火车去可不可以?还是得搭飞机呢?” “神仙姐姐都是住在天上呢!那我应该只能搭火箭去了。” …… 不一会,列车开始进入隧道,一片黑暗无声地压下来。 少女看着映在车窗上的自己。映着的那个人,是熟悉的但也是陌生的。熟悉的是眼底依旧的期待,陌生的是对未来不可避免的害怕。 她不知道,这辆火车会把她带往怎样的生活和未来。 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是冲着城市去做选择的。她喜欢历史,但最后她选择的专业是人类学。原因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现在,她在一点一点地接近那个目的地,可是心底却开始不可抑制地忐忑。 她很迷茫,这样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还有,接下的四年,她会遇上怎样的一群人?会过上怎样的大学生活? 而最想知道的是,在那个城市里,能遇见妈妈吗? …… “大姐姐,你知道吗?知道怎么才能见着他们吗?” 女孩见少女没有回答,继续问道:“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们。比如,以前的老鼠,会像猫咪一样跟人玩么?会像狗狗一样追着人跑吗?” 少女显然没有听见女孩的问题,依旧盯着车窗上的自己,喃喃道:“大概……只有在梦里吧!” 突然,一个小小的晃动后,少女感觉不到列车前进的速度了。而且更诡异的是,车窗上映着的画面,开始变形,甚至严重破碎,接着又快速重组…… 那样真实,却又无声无息,如同一场梦。 看清重组后的画面,少女瞬间睁大眼睛,这画面不就正如妈妈最喜欢的那句古诗吗?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 “什么!她投江了。” 何碧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刚刚盘好的灵蛇髻,配上黛眉朱唇。就算已经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她也是清丽得不可方物的。只是,纵然美貌依旧,她却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自己了。有时候,她瞧见自己眼底的狠戾,她也会很诧异,诧异自己怎样变成这样了。 “呵!很好!她做了我当年不敢做的事。”心底疯狂地腾升起恨,可是她到底恨什么。能恨什么,该恨什么,她都不知道。 何碧伸手把镜前的玳瑁妆奁全部扫落,一旁的侍女们早已俯首贴地,肩背都微微发抖。以前的娘娘不是这样的,大约是三个月前,她便开始无缘由地发脾气,杖罚下人,甚至处死了好几个。 三个月前,安北将军被处死,唯一的儿子被流放边疆,而女儿在一个月前也被下旨和亲匈奴。曾经的大士族,也算是完了。 好一会,她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恍惚着问:“戴月,你说到底应该称她有骨气呢?还是愚蠢呢?” 十五岁的少女,在面对家族中落和被赐婚的命运时,她选择了以死明志。 面对赐婚的命运时,何碧也曾动过死的念头。只是最后,她选择了接受。因为她不可以只为自己一个人而活,她要为了她的家族而活。 戴月努力语气平和地说:“娘娘,戴月私自认为,死需要勇气,活着也同样需要。而愚蠢与否,那都只是外人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戴月从小就跟着何碧,她的很多想法戴月甚至比她自己还更清楚。这个问题,戴月清楚地知道,她想要听怎样的回答。 四周静默,时间像是被拉长,戴月慢慢地清楚听见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她甚至无意识地不敢呼吸了。那样的问题,不管否定那一方,是不明智的。只是,肯定两方,也是冒险的。 “不对。” 在戴月觉得自己窒息得快要死了的时候,何碧突然站起来说:“阿清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太像她父亲了。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不会的。” “假设...假设是她父亲面对这样的选择,他会……” “呵哈哈……”何碧瞬间把眼睛瞪得狰狞,她狠狠道:“好!我等着。” === 注:王导的《麈尾铭》:“勿谓质卑,御于君子。拂秽清暑,虚心以俟。“ 第002章 皮囊 “小娘子醒了!” 一直守在床前的女子,在打盹之际小小地磕了下头,待看清躺在床上的小娘子依旧闭着眼后,十分失落,“原来是我做梦了。” “小娘子,这么久了,该醒了。” 吴酩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而后她就一直在一片黑暗中走着。那里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她辨不着方向,她只能盲目地走着。现在,她终于听到声音,挣扎着裂开眼睛缝,嘴里喃喃道:“这个梦……真长。”长到让她绝望,以为自己就要被困在那里一辈子了。 “醒了!小娘子真的醒了!” 清脆的声音,这次听得更清楚了,甚至可以让她辨明声音的方向。吴酩便循着声音方向缓慢地扭动脖子,睁眼看去,却见那模糊的人影一下子就跑远了。 “这人的头发真长……让人羡慕。”吴酩低声道。 “快去禀报郎君,小娘子她醒了!”对门口的侍卫交代完,她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便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吴酩清楚地听见她说了什么,心里也跟着默念几遍“郎君”和“小娘子”。她愣了好几秒,不可置信地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一切,也试图从这梦里醒来。 案几,镜台,香炉,屏风,还有一些她说不来名字的东西,全都是古香古色的东西。 吴酩的手指微微颤动地伸向自己的脸颊,鼓着腮帮子呼了一口气后,十分怕疼的她终于狠心掐自己了。 “啊!”她倏地一下坐起,眼睛瞪得露出一大圈眼白,“……是疼的。” “小娘子……” 吴酩隐隐记得,古代人对女子称呼为“小姐”,是从宋代才开始的。她开始不安地想,“哪现在到底会是那个朝代呢?” 为了进一步确认,她的手指又继续颤动地伸向自己的头顶,顺着发根滑向发梢,“也是这么长!该不会是假发吧!”摸着这如黑缎般的长发,吴酩十分不应景地忍不住想,这么长又这么厚的假发,肯定很贵吧! “那天我上了火车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发生。” 小小的感慨后,吴酩努力回想整个过程,“不对,在火车进了隧道后,我好像感受不到火车的运动,接着就看见车窗映着的画面分裂了。在这之前,有一个小朋友问我,怎么才能……” “不可能的。” 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吴酩不愿意相信就否定了。可随后又十分无力地喃喃自语道:“火车的速度,能多快啊!能跑得过……” 就在这时,门口那边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女郎刚醒,还是躺着为好。” 这声音,朗朗澈澈,就像是山谷间的清风。 许是这声音太过好听了,所以吴酩没有被吓到,反而心带期望且迫不及待地扭头望去。一个热衷古装剧的十八岁少女,怎么可能不对古代里皎皎如玉的公子心生热爱呢! 这时的吴酩,她无法理智地去辨别自己是否眼里带着滤镜。 反正瞧见那人缓步走来,青衫飘拂,衣袂微荡,腰间丝绦上的碧玉琅环清铃作响,已经如画了。更别说他身姿修长,且举步之间从容优雅。 郎朗如日月之入怀,也莫过如此吧! 吴酩下意识地抿嘴,目光缓慢地向上移动,肩膀,喉结,下巴,……面具? 看不到脸,吴酩当然是失望的。于是她较真般地盯着他面具后的眼睛看,心想这人是因为长得太俊了,还是太美了呢?是怕被人吃了呢?还是不愿被人看呢?反正就是不会觉得,他是因为长得丑才如此的。(果然就是带滤镜的!) 吴酩忍不住调皮地想,看我能不能也创造个“看杀卫玠”! 那面具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带任何情感地唤了句:“女郎。” 虽说现在民风开放,可他还是没有见过敢这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直直盯他看如此久的女子。毕竟,他脸上的铁面具除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制造神秘外,就是为了摄威的。 吴酩看着他飘然行近,青衫迎风。顿时清醒,开始有点慌张。不仅因为自己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更因为自己没能拥有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她需要弄清的东西太多了。 目前最要迫切的是,得知道这个人到底跟这具身体的主人有着怎样的关系?是敌是友?而在不能确定友敌之前,自己又应该如何应对,才能为自己赢得有利的局面? 在吴酩十分苦恼应该如何开口时,刚刚跑出去的女子端着一碗粥进来了,微笑道:“是啊!小娘子,你可是昏迷了十来天呢!身子现在肯定虚弱得很。” 吴酩瞧着来人,心想,原来自己昏迷了这么久,看来这些日子肯定都是她照顾自己的了。 闻到香味的吴酩摇头道:“虚弱倒是没觉得,不过,是真的饿了。” 吴酩伸手接过瘦肉粥,心想,如果是敌,他们竟然这样费力救自己,那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对于他们还是有用处的。只要有用处,那么至少目前不必担心小命不保。而如果是友,那再好不过了。所以不管什么情况,先填饱肚子再说。 吴酩一边喝粥一边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名叫言欢的女子。她大概是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柳眉杏眼,唇红齿白的,真是一个可人儿啊! “这个瘦肉粥,真好吃。” 吴酩笑着跟她道谢,余光不自觉地飘向那面具男子,心底忍不住地好奇,“自己”会长得怎样呢?谁不希望自己能有个好皮囊呢! 言欢接过吴酩手里的碗道:“小娘子,你刚刚做了什么梦呢?小娘子可是说梦话了呢!” “……” 吴酩原本想,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假装得了失语症,装哑巴。不说话,暴露的马脚就少了。可曾料想,一见翩翩郎君的自己,就得意忘形地在他们面前说话了。吴酩在心里抽自己几下,这下后悔了吧!哑巴是装不成了。 吴酩快速调整计划,既然哑巴当不成,那就老实交代。毕竟有的时候,诚实坦白相对于隐瞒事实,更能有效地解决问题。只要,讲究技巧地去坦诚。 “我……” 第003章 魏晋 “我……” 吴酩低下头,双手攥紧盖在身上的绸缎薄衾,再缓缓抬头望向那位戴面具的男子,声音十分微弱地说:“我记不得自己为何受伤?也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 “多大年纪?家在何方?父母何人?” 吴酩一边说着一边又缓缓地收回目光,攥紧的双手慢慢松开。接下来,只要缓缓地再次低下头,柔弱可怜地啜泣几下,就完美了。 只是,吴酩没能料到,这次有了意外。 目光下落时,余光里她瞥见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间隐现出一个……酒爵! 恍惚间,她赶紧仔细打量起来。 只见那酒爵像是虚影,尚且无法判断出材质,只能粗略看出,杯口大约有寸余,杯身和杯脚上像是有装饰纹案,但也尚且无法看清是什么纹案。 一刹那间,那酒爵便没入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不曾出现。 吴酩来不及回神去仔细探究这到底是不是幻觉,便顿觉浑身有微弱的电流在窜动,带起一阵不可忽略的酥麻感。 如果说,那酒爵可能只是幻觉,可这触电般的酥麻感确是实实在在的感官体验。 吴酩心里起了大大的疑惑: 这会是什么呢? 另外,不知他们是否也看见了? 还是,只有自己能看见? 吴酩快速压下疑惑,且不论怎样,目前最重要的是,尽量不暴露出马脚。 “咳咳……” 在此等困境里,她除了“演”,就只能是“装”了。 咳嗽让吴酩呼吸不畅,于是艰难道:“甚至,我也不知当今是……” 话未说完,那面具男子便已撩起衣裳下摆坐到床沿边上,动作轻柔地抓过吴酩的手。 吴酩瞪大眼睛地看着他轻轻地朝自己的手上搭上三指,好像接触了又好像没有接触一般,在尺、寸、关三脉上静息片刻。 “是……是何朝代?”吴酩话语不顺地说道。 吴酩觉得刚刚的酥麻感好像又来了一遍。可是,这又分明跟刚刚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于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揶揄自己:丢人,至于这样吗?不就是一个假装神秘的古代医生而已。 面具男子收回手,起身道:“女郎的身子已无大碍,只要静养几日便好。” “小娘子,喝口水吧。”在一旁静候着的言欢赶紧给吴酩递上水道。 吴酩接过水杯向言欢道谢的时候,又快速看了一下那面具男子,只见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向了窗口,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吗? 可是就算如此,吴酩现在也只能带着侥幸的乐观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的演技这么惊为天人,肯定能蒙混过关的。 言欢看着吴酩脸上微微悲壮的神情,有点于心不忍,心想把她的遭遇跟她说好了。被人隐瞒的心情,她最讨厌了。 “小娘子,你是……” 吴酩未及将目光移到言欢身上,那面具男子便打断道:“四月既望,我们出荆州后不久,在淮河救起落水的你。至于女郎因何落水,以及女郎的身世,我们也不知。” 言欢看了一旁自家郎君一眼,便又快速低下头,心中暗道:糟了!可是……郎君,你不是总教导我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而此时的吴酩早已在心中暗笑,以她醒后他们的表现来看,他们分明就是认识“自己”的。 吴酩知道,关于这个新的“自己”,要解决的问题已经开始慢慢被分解称成一个个疑惑和挑战了。 言欢刚刚到底要说些什么?而他又为什么要打断,甚至说谎? 还有,他如此做是为了要隐瞒些什么秘密吗? 还是,她的失忆,对他们有好处? 吴酩暗自叹口气,只是如此一来,不大利于自己啊,以后要从言欢口里探究出些有用的信息,看来要难上加难了。 不过,乐观的吴酩还是在心里暗喜,自己的演技果然就是棒!不然这个人就不会把自己当傻白甜了,如此明显地撒谎。 吴酩十分识趣地顺着面具男子的话道:“原来是这样啊!小娘子在此谢过郎君的救命之恩。”一边说着还得一边假装要起身行个大礼。 面具男子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缓缓伸手按住吴酩的肩膀道:“不急,女郎。等女郎身子好了。自然有机会让女郎来好好答谢我。” 吴酩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人,竟然还加重“好好”二字! “……”吴酩真的觉得,说话不如演戏,于是十分专业地对他傻白甜地笑着。 “小娘子。” 这时,一旁的言欢终于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自家郎君的意图了,赶紧坐到床沿边上,拉着吴酩的手热情道:“现在是永平元年,今日刚好是五月乙朔,四日后便是端午节呢!以现在的行船速度来看,我们定能在端午前到达扬州。”说完,快速偷偷看下自家郎君的反应,这下郎君应该满意了吧。 吴酩一边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好玩儿,一边也十分感激她巧合的救场,开心道:“那便是好极了。不仅可以吃角黍,还可以看飞舟竞渡。” 只是不知为何,吴酩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 “你说,现在是永平元年?” 吴酩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历史上到底有哪几个王朝的年号是“永平”的,好像东汉,北魏,该不会是…… 吴酩的内心不可抑制地动了一下,急切问道:“当朝的国姓是……” 言欢快速答道:“小娘子,当朝的国姓是司马。” “……”永平元年,那就是西晋了。 吴酩对这个朝代一直很热爱,所以对于这段历史还算熟悉,很快便在脑海里捋清历史上这一年发生的大事件: 辛亥年的正月,改年号为永平。 二月,楚王司马玮进京。 三月,政变爆发,贾皇后利用楚王除掉皇太后的父亲杨骏,随后便改年号为元康。 六月,贾皇后再次利用楚王除掉太宰司马亮,随后再以此为把柄,反手除掉楚王。从此,便大权独揽。 往后几年,随着皇太子渐长,贾皇后思及自己的未来,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多,便先下手为强设局废掉太子。 至此,便开始了“八王之乱”。 …… “小娘子。”言欢摇着吴酩的手道:“小娘子在想些什么?” “没有。只是突然有点累了。” 吴酩说完又不自觉地把眼光飘向那面具男子,一方面是想看他的反应是什么,另一方面则是,好奇这个人,会是哪个人物呢? 结果,那人道:“那女郎好好休息!可是要快点把身子养好。” ……然后可以快点报恩,是吧? 那面具并不是遮住整张脸的那种,而是上至眉骨,下至鼻翼。所以吴酩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的嘴角,此时翘起的弧度,十分嚣张。 吴酩一字一字道:“一定会的。” 看来,这个郎君不仅可以沉着冷静,也可以狡诈无赖。而言欢呢,更是一个有点懵得可爱且率真的人儿。 这两个人让吴酩觉得,他们是有趣的。一直以来,她就喜欢观察人,特别是有趣的人。看见让自己真心好奇的,更是会主动去招惹。 言欢掖了掖被子道:“那小娘子先好好休息。” 吴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背影,就是突然觉得很心安。 初醒时的不安和恐慌已经不见了。纵然依旧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得面对些什么?会有着怎样的危险?但是她已经十分期待接下的日子了。 因为,这个时代,是魏晋。 第004章 弃子 “不管是黑是白,棋子就只能是棋子,被手操纵着的棋子。如果……” 面具男子看着棋盘上已成困兽之争的巨龙,手里捻着的白棋,缓缓地往盘中一落,那困龙立即有了破云之势。 “如果棋子也想恣意妄为,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弃子。” 他喜欢下棋,但是只喜欢自己与自己下棋。对他来说,棋逢对手,那对手只会是自己,不会是他人。 胜了,是自己。败了,也是自己。 “这个时辰,也该到了。” 面具男子看了好一会棋盘上错落的黑白棋子,抬头道:“言怀,这弃子,我要定了。” 眨眼间,便见一个黑衣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道:“是。使君。” 这位名叫言怀的黑衣少年刚刚一直藏在黑暗里,因为使君下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旁。现在既已得到他的命令,便拱了手退下。 面具男子突然想起什么,翘了翘嘴角,道:“还有,你去说说言欢,机灵点,不该说的,不要说。” 言怀低头笑道:“是。这丫头,我好好说她。” 他们都不常笑,偶尔笑的时候,也都是因为言欢。 很多人都不懂,使君那样冷酷的人为什么可以纵容言欢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但言怀懂,因为他们自己都是身不由己的人,都已经被折腾得不像人的人了,又何必去摧毁那份难得的纯真呢? 一直以来,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守护着。 “等下。” 言怀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 夜已深,吴酩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穿越这种事,太扯了。更何况,冷静下来后,才觉得刚刚所谓的安心,有多么的荒唐。 现在的她,真的真的很绝望。 开始的兴奋,是因为这朝代是魏晋。现在的绝望,也同样因为这是魏晋。 身而为人,她最爱惜的就是生命了。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在这乱世的里,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呢!更何况,这古代医疗水平很差的,染个风寒就会死的时代…… 现在躺在床.上,面对这满屋子的黑暗,吴酩总是忍不住地想了又想: 这个“自己”为什么落水?是意外还是他杀? 如果是他杀,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那个面具人到底是谁?救自己有何目的? 她才不相信是英雄救美呢! …… 吴酩觉得自己脑子快爆炸了,惜命如她,都烦躁到真想一头撞死得了。 “要冷静下来!要冷静下来!” 吴酩拍拍胸口给自己顺气,随后想不如出去吹吹风,便索性起身,披了件外衣便蹑手蹑脚地往屋外走去。 走了一半,觉得此时的自己简直就是个贼,便站直身子,“我为什么得蹑手蹑脚的?抬头挺胸不好吗?” 心中终究是害怕的,她的身体很诚实。毕竟,她现在就身处在贼船上。虽然那面具男子并没有特意让人守在她房外监视,但是她就是被软禁的。 这是在船上,难不成为了逃跑,她去投江? 想到这里,吴酩忍不住摇摇头,她怕死,很怕很怕。死了多惨。 吴酩推开门,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她,不一会就走到船舱外,这时她才发现,这船有两层,她住在二层。 此时,星光璀璨,落满人间。 吴酩抬头看着满天星河,心中动念,忍不住一下子就热泪盈眶,“真好看。” 她不曾看过这么多的星星,不曾。就像21世纪里的她,不曾走出那个小县城,不曾。 从来不曾。 她极其慎重地一步一步往外走,走向明亮,走向不可预知,走向前程未卜。 她内心是极其矛盾,一边觉得身处乱世怕得要死,一边又渴望这个“自己”是被卷入那潮涌之中的。 谁不想活出些什么! 更何况,乱世造英雄,浑水好摸鱼。这机遇,多好。就算无非也只是小虾小蟹,那也好过籍籍无名。 她讨厌籍籍无名。 她讨厌自己的名字,吴酩。 她一直记得,高一的时候,她走出小县城到市里读书。开学第一节课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人小声说了句,“籍籍无名啊!这父母也是绝了。真是有先见之明。” 后来,更是有人直接喊她,籍籍。 可是,那时的她,刚走出小县城的她,太自卑了。她不敢反抗,她只能忍着。 或者说,她的反抗方式是更拼命地学习。 ——走出那个小县城,走出那个城市,走向更大的世界。 她也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母亲说,因为她是女孩子,她爷爷气得不给起名。但是她奶奶说,就算只是个女孩子,也同样可以扬名显祖。又因为她是酉时出生的,便取名为“酩”。 只是人生太讽刺,奈何她姓吴,合起来竟是籍籍无名的“吴酩”。所以就算寓意不凡,她也讨厌这个名字。 那时,她18岁前最大的愿望,并不是考上大学,而是改名字。谁曾料想,竟然来不及改名,她就从那个世界消失了。 这一世,她要自己做选择。 她才不要叫吴酩。 “月下独酌,果真是无聊极了!你,过来陪我喝几口。”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幽幽夜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把发誓此世不再叫吴酩的吴酩吓得全身都凉透了。 ……该不会是鬼吧!该不会是叫我吧! “不用怀疑,就是你。” ……果然是邪物!别人的内心话都能听见。 此时,吴酩刚刚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被抛之脑后了。按着早已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哭丧着脸缓慢转身,心里默念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吴酩攥紧的手在抖着,眯着的眼睛缓缓开缝,慢慢看清那夜里的人。 只见那人正躺在桅杆上,翘着腿,手里拿着酒壶,朝吴酩晃晃了。 “菖蒲酒,来几口否?” 吴酩无法看清他的眉目,但是却莫名地心动了。 星光下,夜色里,他只是剪影般的存在。但是,风吹过,那被风拂起的发丝,却又那样清晰地刻映在她眼底。 吴酩第一次觉得自己理解了“如画”两字。或许,人真正的美,不在于容貌,而在于风姿。 他举起酒壶,仰头往嘴里倒酒。大概是因为夜太静了,吴酩可以清楚地听见,那酒落的声音,原来是这般的好听。 正在吴酩发愣之时,那男子语气轻佻地说:“你们也想我请你们喝酒啊!可惜呢,我也就只有这么一壶。” “没你们的份!”男子冷冷道。 话音一落,江面传来一阵整齐的、破水而出哗的声音。 站在栏杆边的吴酩赶紧往江面看去,见那江面突然跃出她一下子数不清的黑衣人,船的四周全都是。 他们正在上船。 吴酩傻眼了。 是杀手。 第005章 邪物 “是……来杀我的吗?” 吴酩忍不住感慨,原来这个“自己”也是一个角色啊!值得别人雇佣这么多杀手,来取自己的命。顺道又十分不应景地想,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此时总算明白,原来当自己真正面对将死之境的时候,竟然不是害怕,而是震惊,还有那么一丝悲壮。 吴酩透过黑压压的刺客,凝视着江面。 江面疑星落,画舫泛星河。 明明是良宵美景啊!可为什么自己却处在命悬一线的境况里呢?她还想好好活着呢! 突然,狂风起,江面的落星被搅拌成一江星水,一直缓缓稳进的船也随着风剧烈晃荡着,瞬间异常急进。 “不对!” 吴酩突然惊醒一般地打量着江面的波纹,岸边的树,还有周围随船摇晃着的人,以及,丝毫不受影响的自己。 刚醒那会,言欢说起行船前往扬州那会,吴酩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现在才恍觉,不对劲的地方不是当今的年号,而是自己竟然不晕船了。 之前自己可是有很严重晕动症的,严重到盯着旋转的物体看,身体便会觉得十分不适。 可如今…… 如果不是眼睛看见河水在动,岸边的树在动,她根本就无法感知自己是正处在一艘急进中的船上的。 “为什么我……” 吴酩惊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要她怎么相信?到底是所谓的穿越了?还是自己被困在梦境里醒不来了呢? 就在吴酩失神之时,一个黑影挟着凛冽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前。 那黑影挺拔修长,站在他身旁的吴酩相对便显得瘦小。两人相对而立,就像是他把她笼住了一般。 吴酩抬头看他,来不及好好打量,便见他把手中的酒壶塞到自己的手里,低眸道:“给我拿好了。等我把他们解决了,回头再来找你要。” 刚回神,却只瞧见他跃起后往楼下跳去的背影,吴酩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壶。 此时唯一让她觉得真实的,便是鼻尖萦绕着的、她分辨不出的香味,不知是这酒香呢?还是那人身上的香气? 吴酩鬼使神差地举起酒壶,猛喝了一口,她需要酒壮怂人胆,更需要好好地清醒。毫无疑问,她被呛得咳嗽了好一会,也算清醒了不少。 就在吴酩咳嗽的时候,船的四周陆陆续续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 “是他把那些刺客打落水的吗?” 虽然刚刚心不在焉的,但吴酩还是大概把那人看得清楚。 目如郎星,面如冠玉。分明的棱角里透着阳刚之美。而身形飘移之间,宛若带起一阵清逸的松间之风。 简而言之,这个人完全符合她对魏晋风度的想象。 人总是双标准的,吴酩抱着“这个人就是来英雄救美”的心情快速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跑去。心想,既然是来救她的,她怎么可以不去做忠实的啦啦队呢! 吴酩扶着栏杆往楼下看去,可是看了一整圈,刀光剑影之下,就只看到那面具男子和三四个护卫在跟那些刺客打着,根本就不见那人的踪影。 失落之余,借着船舱里的灯火,吴酩看清那一个个被砍杀后掉落入江的刺客,她觉得自己一定还是在梦里。 那、那里是人! 分明就是一尊尊石像!五官精细到跟人一模一样,不仅会动,而且是手里拿着剑有武功的石像。 吴酩正想扇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拍醒,还未落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鸣的吟呜声,诡异十足。 心中一激凌,吴酩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今晚就不应该出来,不睡觉吹什么风,好好躺着不好吗? 一个深呼吸后,吴酩便快速转身,同时高高举起手中的酒壶,就算明知这酒壶根本作用不大,但是还是要砸的。对吴酩来说,就算得死,也得先砸那凶手一下提前报仇,才甘心。 “啊!我砸死你!”胆小如鼠的吴酩,转身砸人的瞬间应激性地闭上眼睛。 这时,一阵陶瓷打碎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心里诧异,可是她没有砸中啊!而且,手腕不知被谁掐住了。 ……手上传来一阵透心的凉!这还是人么?到底会是什么邪物? 吴酩咬咬牙,哭丧脸道:“百无禁忌,诸邪回避!”心里更是默念,姜太公保佑! 吴酩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打颤了,却听见那邪物在轻笑,一小会后才道:“小娘子,让你保管的东西,就这样随意拿来砸人的吗?” ……是他! 吴酩慢慢地裂开眼缝,待看清了他的脸后,心中大喜,不自知地便对他甜甜一笑。 ……果然是邪物!美得不可方物的邪物。 大概未曾料想,眼前的女子会是这般反应,男子一时愣了愣,便又迅速板着脸道:“保管不当,可是得赔的。” 吴酩小心翼翼地挣脱了他的手,把酒壶护在身前,摇头道:“我会保管……” 话未说完,他便环着她的腰,轻轻一揽,吴酩无法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便发觉自己跟着他腾云驾雾般地飞起来了。 ……这是所谓的轻功吗? 不一会,便轻盈地落到他刚刚躺着的桅杆上,一落地他便放开手,举止极为有礼。 吴酩这时才看清,那些刺客,不,那些石像,已经开始涌上船舫的二楼了,而且数量不少,一楼就更不用说了。 在一楼的石像堆里,吴酩最先看到的便是那面具男子,他正被一群石像团团围住,好像有点招架不住了。 这样的场面,吴酩最多也就在电视上看过,那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身临其境地经历着。 全身忍不住地发抖,牙齿也早已磕磕碰碰。 吴酩一边扭回头去看他,一边口齿不清地问道:“这……这些……不是人的东西,是……是什么东西?” 那人面无表情,只有眸中渐涌着杀意,冷声道:“俑。” 吴酩瞬间又扭回头去看那群石像,不可相信地瞪大眼睛,重复着道:“俑?” 原来,这个世界,不仅不是她熟悉的世界,更不是她所能想象得了的世界。 那人继续解释道:“他炼成了。这已经不是以前低阶的俑了。” “他?他是谁?” “秦皇。” ====== 注:[出处]清·范寅《越谚·名物·风俗》“百无禁忌,诸邪回避。” 第006章 死亡 吴酩在心里默念着“秦皇”二字,顿觉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那儿不对。 目光落在那一具具身形高大的“俑”上,还有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 那是……碎陶片? 看来,这就是刚刚那打碎物体声音的来源了。心里想到,难道这“俑”也不过如此,可以被打碎? 等一下。 吴酩心里恍然出现一个念头,让人无法置信的念头。这让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顿时说不出话来。 秦皇?俑! 这三个字放一起,加上那些俑的装扮,还够不明显吗? 秦始皇兵马俑! 吴酩偏头望向那男子,声音不自觉提高了问道:“这些不就是用来陪葬的偶人吗?为什么会?” “对。俑,偶人也。有面目机发,似生人,自发动,但无性灵知识。” 那男子接着轻哼了一声,道:“但是,这并非寻常的俑。而是被加持了咒灵的‘俑’。” 吴酩不解,问道:“咒灵?”顿时也联想到那会自己手指间隐约出现的酒爵,另一个想法接着涌上心头。 难道,她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不同于地球的? 也就是说,她穿越到了异世界! 那男子目光微闪,解释道:“那是一种邪门异术,对寻常的‘俑’施以咒法,便可以使其获得灵识的一种法术。 “相传,此物的第一次出现,是一千多年前群雄并立的时代。那时,秦国以一己之力开始征战列国,多年的征战,势必造成兵马的大量损耗。于是,某异士为了帮助秦始皇有足够碾压性的兵力去一统天下,便炼就了此等邪物。 “如此一来,便可以无限制地制造兵马,在战力上占有绝对的优势。” 那男子偏了偏头,看着吴酩继续道:“不过,这种俑是极难控制的。炼造它们的人,一不小心,便会遭其反噬。所以天下一统不久后,那苦苦支撑着的异士就死了,这邪门异术便也失传了。” 听到这里,吴酩忍不住抢道:“不是说失传了吗?那这些又是什么?” 语气就像责问一般,但此时的吴酩不自知。她怕死的本性,暴露得无疑。 那男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嘴角露出几丝嘲讽,道:“还能是什么。就是重现江湖了呗!” “……” 吴酩竟然觉得无言以对,可心里对他的回答又觉得堵着一口气。 “那……那个秦皇是何等人?” 其实吴酩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个人要出动这么多“俑”来杀自己,可是话提到嘴边又不敢问了。 到目前为止,她未能判定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非到不得已的境况,关于这个“自己”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认知的事,怎可轻易让人得知。 吴酩等着他的答案,却见那男子小小地顿了一下,轻笑后便一脸诡异地看着她。 ……自己好像也没有说错话吧! 此时的吴酩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分不解这人的反应,心里啐道:这人也是诡异得很! 那人一边玩味着吴酩脸上的神情,一边浪子气十足地道:“哎!可惜啦!小人可就是不知他是何方人士?年方几何? “……心中可有所属?” 最后几个字还特意拉得老长,甚至朝吴酩挑了挑眉。 吴酩在心里轻哼一声,也玩味地看着他笑道:“看来,我这条小命可是妥妥的稳当啦!郎君定是高手中的绝世高手,所以现在才有心情开一个小女子的玩笑。” 见吴酩鄙视地看着自己,那男子依旧一脸笑嘻嘻地玩味着,毫无悔改之意,撇嘴道:“你这反应可真让人觉得兴味索然。” 吴酩瞪他,无声表示着:快说! 吴酩看着他,觉得恍惚间,好像看见他眼底闪过的恨意。那种刻入骨髓般的恨意,瞬间把他的脸映得阴柔,让人不寒而栗。 那人以一种极低的声音冷笑道:“就是从未有人见过他。只知江湖人都称他为秦皇。” 吴酩从小就很会看人脸色,此时多么明显,那人的笑声里有着说不尽的深痛邈远。不知道为什么,吴酩此时十分渴望着伸出手去,拉拉他的衣角。 可话语刚落,吴酩来不及反应什么,便看见自己的周身起了忽明忽暗的光罩,像一口钟,把她整个人罩住了。 吴酩刚要开口问这是什么,那男子便道:“好好在这待着。”说完便朝那群“俑”走去。 吴酩觉得,那语气里,是夹着微不可察的温柔的。说不上为什么,虽然今晚才第一次见他,可此时的自己……好像是完全信任他的。 或许是因为他气闲神定的背影,或许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东西吧! 一个人孤身来到这个世界,面临死亡之境时,可以有人保护着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份幸运是属于这具身体的。 可是,真正接受的人,是自己啊。 既然知道这个人是胜券在握了,吴酩心中便一喜,忍不住地举起手中的酒壶朝他挥了挥,道:“等你把他们都摆平了。我请你喝酒啊!” 表面话是这样说,可是心中还是忍不住地就想欺负他,有点坏地暗想着:我是没胆请你喝毒酒的,难道就还没胆子请你喝掺了一些好东西的酒吗?哈哈!让你刚刚贫嘴! 开心的心情,就好像已经整他了一般。 听到此话,那男子便回头朝吴酩笑了笑,“好啊!一言为定。” 吴酩挥挥手,“快去快去!” 打发走那人,吴酩便打量起这看似若有若无的光罩,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护身灵气屏障吧! 吴酩既好奇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戳,只见那光罩依旧忽明忽暗,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就在她觉得自己平安无疑之际,突然一个“俑”像凭空出现一般,就站在她面前,毫无前兆,举起刀就要朝她砍去。 吴酩想喊那人,可是已经吓得说不着话了,其次也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吴酩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顿时忘记了这光罩的存在。 砰! ……嗯?小命还在,且完好无损。 心想,刚刚的声音必定是那刀剑撞上这护身灵气屏障,轰然发出的沉闷声响了。 吴酩只睁开一只眼,便模糊看见那个“俑”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随后拿剑的手直接断裂,脱离身体坠地后,裂成碎片。不过,那残缺的身体还是能动的。 那男子听到声音后,悠悠问道:“小爷这东西厉害吧!” 吴酩拍马屁道:“那可不是!爷的东西真厉害!”说完还找死般地朝那“俑”吐了吐舌头。 吴酩完全不觉得这些“俑”除了当个傀儡战士,还能视物,拥有一个人基本的意识,甚至还会有情绪。 结果,就是真的有。 只见那“俑”发狂似的吼了一声后,别的“俑”便像得令了一般,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吴酩,她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死亡气息了。 ====== 注:改自《礼记·檀弓》,郑玄注:“俑,偶人也,有面目机发,有似于生人。“ 孔颖达:“刻木为人,而自发动,与生人无异,但无性灵知识。“ 第007章 克我 “晃什么晃!死言怀,不要以为你是我哥就……” 咣! “哟!疼死我了。” 掉落在地的言欢,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揉.着生疼的屁.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从床上滚下来了。 言欢睁了睁眼睛,这船为什么摇晃得如此厉害? 凝神一听,言欢顿时心生困惑,大半夜的,外面的动静为什么会这么大?又是轰隆,又是扑通的。 “不好。小娘子她……” 想到此,言欢一骨碌起身就往门外跑,走没几步就踢着了一个酒壶。 ……空了!竟然空了。我不是只喝了一杯吗? 言欢扫了一眼地面上那滩酒水,一边跑一边悲壮地想:这可是哥哥珍藏了好几年的昆仑殇啊!竟然被我如此糟蹋了。死定了。被他知道了,能不被活剐才怪。 只是,相对于担忧自己被活剐,现在更担忧的是,“小娘子……” 推开门后,看着空荡荡的床,总是给人带来欢乐的言欢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身后是不可回头的深渊。 深不可测,黑暗无边。 言欢忘记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就发觉哥哥和郎君私下在秘密谋划些什么…不可为人知的事。 只是,她知道他们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她就当不知道了吧。 平日里,不管是假装不知道,还是偶尔表现得很愚昧,她都可以做得很自然。自然到,有时自己都觉得,这就是真正的自己。 言欢明白,这是自己的本分,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让他们开心的事了。 因为言欢知道,他们一直把她当小孩去守护。 他们希望她可以做他们天真率性的妹妹。可以喜怒于色,可以好恶于表。可以不必像他们,讷言谨行,克己慎独。 认真地,成为这样率真的言欢。 这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愿望,也是他们本该的面貌。只是,她现在不知道,这个愿望还能持续多久。 “要开始了吗?” 言欢面向黑暗,却不知道她可以向谁提问?或者,谁人又可以回答她? ……………… “啊!” 吴酩垂死挣扎般地叫了一声后,就本能地护着头蹲下。手中的酒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酒香弥漫。 不远处,正与“俑”打斗的他得知吴酩这边的状况后,眼里的愤怒之色越来越浓重。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小看这些邪物了。 他本来想,先好好会会这些邪物,顺道看能不能找出它们的弱点。要尽早找出克制它们的招数来,总有一天会正面对峙的。最后,再神来之笔地向某些人亮出自己的身份。此行的目的便就达到了。 可照现在这般情形看来,得先快刀斩乱麻了。长夜漫漫,自己的时间倒是耗费得起,但某人的小命可就要不保了。 他邪邪一笑,停下攻击的动作,闭眼凝神,催动灵识;随后眼睛睁开之际,左手便慢慢抬起。 “以刃为器,以煞为令。刃煞双显,威镇乾坤。”(注1) 言欢跑到船舱外的时候,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只见那人的左手缓缓抬起,一团类似烟气的东西便在他手边凝聚,环绕。 周围瞬间黯淡了下来,随着笼罩下来的,是神秘,也是诡异。 言欢下意识去看头顶上暗夜里的云,好似也在聚集汹涌。再收回目光去看那人时,他手里俨然已经握着一把刀刃了。 那刀刃,像是附着狱火一般,发着灼热的红光。 这是,凭空化物! 言欢记得以前听郎君提过,北边曾经有一位先生,从小天资异禀,拜得高人,习了玄术。青年时,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中年时,在苏门山遇着了仙人,得了点化,大彻大悟。 到了晚年之时,又回到了北边,结合了毕生之学,把本是对立的,道家的“自然”和儒家的“名教”融为一体。 以“道”为“无”,以“天地万物”为“有”,开创玄学清谈的宗旨“以无为本,以有为末”。也就是,“有生于无”。 再后来,经过一代又一代弟子的造化,创造了至高玄术——“凭空化物”。(注2) 言欢很是疑惑,听闻他们的老祖当初立下了祖训,弟子拜师之时,便得立誓,此生不可参与朝廷政事。这百多年间,也从未有破例的弟子。 可如今,这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等等。这人……是从北边来的? 言欢在心里默念“北边来的”,一下明白,刚刚的问题,她得到答案了——不是要开始了。而是,已经开始了。 言欢顿然莞尔,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逃不了,躲不过。早来了,就早些迎难而上罢了。 正在此时,那边的他,一个回旋转身,便带出一刀。 “灭。” 只见那人左手一扬,便挥出带有诡异之气的红光。那红光朝向那群围着小娘子的邪物闪去的同时,又幻化出无数道红光,四散开去,攻向所有邪物。 周围瞬间明亮,借着这些光,言欢也看清了这些邪物的面目,和小娘子身旁的碎片。 “原来是‘俑’。” 言欢眼睛瞬间亮起,甚至有些许赞赏之色,道:“这次倒不是木俑,而是陶俑了。算是有进步。” “克我!” 听到尖叫声后从一楼赶上来的面具男子,也正好看到这神秘男子挥出的一刀,惊骇道:“原来……” 那人听闻了声音,目光立即闪了过来,冷厉得如同利刃。 面具男子碰上了这目光,知道自己在震惊之下失态了,定了心神,淡然道:“原来阁下是……” 而一旁的言欢,在听到“克我”二字时,顿时惊骇,双目直直盯着那人手里的那把刀刃。 “克我”,剑如其名,对于它指向的对手来说,它就是克我。而那红光,不是狱火,而是煞灵。 这些红光,是刃上的煞灵! 言欢曾听闻,随着主人修为突破某一境界后,煞灵便能渐渐拥有一定的自我灵识,而且在某种程度上秉承了主人的性格。 言欢喃喃道:“这些……都已经拥有灵识了吗?” 看着那些煞灵围着各自的“俑”,上下窜动着。还有,从那些“俑”不敢再动了的反应看来,很明显,这些煞灵正在进行着毁灭前,自大且自傲的恐吓凌迟。 威吓着敌人,毫无下限地挑战着它们的心理防线,缓缓凌迟着,却迟迟不愿动手,给一刀痛快。 言欢又扫了那人一眼,心道:可见,那个人的品行,好不到哪儿去。 小人也,非君子。 砰!砰!砰! 面具男子的话未说完,便听到四周顿时连续响起爆裂声。 一瞬间,所有“俑”便上下分尸。随后,又是一阵响,所有“俑”纷纷落地,砸成碎片。 面具男子惊骇地看着这些“俑”,心里估量着,它们的实力加起来差不多抵上东宫的左卫率了。 二千多的精兵兵力,竟然只此一刀,瞬间便都被化为乌有。 他握着玉柄麈尾的那只手,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他不明白,为什么! 可转念一想,也是,这传闻中的“煞灵”果然威力无比,所以天下人才会不惜赌上性命去修炼。 那人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些破碎在地的“俑”后,才缓慢转向那面具男子,佯作讶异,而后脸上的神情更是十分欠扁,神气道:“此剑竟能被阮针毡识得。有幸有幸。” ====== 注1:引用自《三命通会》卷十二·元理赋 注2:参考自唐翼明《中华的另一种可能:魏晋风流》第九章 第008章 面具 阮针毡。 阮鉴听到这个称呼后,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一般。 那面具男子,姓阮名鉴,是当朝首任司空、太子太保阮秀的次子。 传闻,此人弘雅敏识,博学稽古。自小便入了东宫,是当今太子司马旻的陪读。后来更是年纪轻轻便位居京城禁军统帅——北军中候。 不过,这些都是过往的曾经了。 阮鉴轻笑一声,语气舒展道:“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一个月前才荣获的称号,竟然也传到北边的大棘城了。更是让传闻中的‘煞君’知晓了我。”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此看来,这又何尝不是幸事一件。” 此人的言下之意便是,多亏了这个称呼,他才可以如此“名动天下”,被天下人记住,说不好还能名留青史。反正,他本人觉得不算亏。 那人冷不丁地笑了笑,声线清润道:“哦!照阁下如此说来,这倒非祸兮,是福也。” 两人嘴角都含着笑,只是眼神相触之际,嘴角的笑像是凝冻了一般,尖锐冷厉。 那人缓缓把手放落,“克我”便又化于无形。周围也平静得就像刚刚不曾发生过什么一般,船舫依旧缓慢向前,河面也依旧疑有星落。 阮鉴轻轻挥了挥手中的玉柄麈尾,步态闲似流云地走向那人,不缓不急道:“正如古人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阮某今日才真明白,此话果真不假。”(注1) 闻此言,那人也起了兴趣一般,负手而立,嘴角微勾,轻笑道:“哦?愿听其详。” 说话之时,那人掩在夜里的脸,不仅起了玩味之色,更是分不清是笑是讽。而寒意更是一点点盈满了双眸。 他怎会听不出,这位“名动天下”的阮针毡,话里的话。 而此时的阮鉴却是笑如春风般,漫不经心地绕着那人走,提步间姿态悠闲,眉目更是愈发舒展,嘴角的笑意也温雅无比。 “阮某当日要是没有那份所谓的不幸,从天子脚下贬到扬州去任职刺史,今日又何德何能有了这份福分,不仅见着了传闻中的“煞君”,而且还亲眼目睹了江湖传闻中‘煞无刃不威,刃无煞不显。’的‘克我’。” “煞君”和“克我”这四个字,被他恰到好处地突出了。语气不重,但给人的感觉就是被加重了一般,令听者心中一颤。 “今日有幸可以目睹煞君的……” 这时,阮鉴又走回到那人身前,面向着他,俊眉轻蹙道:“真容。” “这份际遇,还不算是幸事一件么?” 煞君闻言挑了挑眉梢,无言地笑了笑。“真容”二字,真是让人觉得格外刺耳。 煞君看着阮鉴脸上的面具,心想,活在这世上的人,谁又不曾在脸上覆着一层看不见的面具,隐藏掉了一些东西。就像此时的自己,纵然心中已涌动了千般思绪,但脸上的神情也依旧可以丝毫未变。 这,是一种不得不学会的本能。 煞君转身走到阮鉴的背后,语含讥讽道:“哦!如此说来,我这张脸倒没有白长了,竟然可以成为阮使君的‘幸事’。” 闻言,阮鉴身形微顿,脸上的笑意虽然不减,但是瞳孔却微微地收缩了。 星幕之下,此时的两人背对而立。夜风徐来,把他们的发丝和衣袂吹起,猎猎飘拂。这便更衬得他们身形挺拔,且魅人。 阮鉴抬头望向广袤的河汉,伸手指了指,悠悠道:“你看,西北那颗星,分外醒目,似有夺立之势。” ……西北!也就是北边。 煞君施施然地转身朝他走近,与他并肩而立,随他手指方向望去,不以为然地轻笑道:“使君倒是看得仔细。” 顿时起了戏谑心思,勾勾嘴角道:“若是我说‘斗彗孛犯南斗’,那按星象之说,会怎样?” 阮鉴闻言,眼角触动,但声音依旧平淡道:“彗茀长干犯南斗,王者病疾,臣谋其君,子谋其父,弟谋其兄,是谓无理,诸侯不通,天下易政,大乱兵起。”(注2) 阮鉴继而悠然道:“不过若是我,更好奇的是,慧入北斗,或者,彗星守日。” 煞君哈哈一笑:“那就是,客星犯主,应在东宫。” 阮鉴的面容渐冷,挑眉道:“东宫?”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颤。 煞君斜睨了阮鉴一眼,脸上的笑容渐敛,道:“使君,可会信?” 他依旧望着满天星斗,只是脸上似笑似讽,便衬得他那寒森的双眸透出几丝残酷。 未待阮鉴回答,他又哈哈一笑道:“自古以来,星象之说,不都是由人解释。只是不过,借天之口,总能更容易表达意愿罢了。” 阮鉴双眸微眯,转身面向那人,不缓不疾道:“星象之说,不足以论天下之势。” 煞君也转身与他对立,直视他,神情平和,但语气渐转冷然,道:“天下乱,兵革起,群臣谋,天子御。” 说罢,二人均嘴角含笑,目光相碰,但谁也没再开口。 谁,是那个臣? 谁,又会是那个天子? ………… 夜色下,江面闪着淡淡的幽光,如梦如幻。船舫上,空气里悄然蔓延起硝烟味,经久不散。 四周顿时寂静,言欢依旧静默地看着眼前这二个人。 一个青衫翩然、俊雅清朗。一个绯衣灼目、孤傲不羁。 明明已经刀戈相见,他们却依旧做戏一般地维持着明面上的笑脸相迎。没人知道,他们的内心大战了几回。 对于这样的场面,言欢看过好多次了。郎君总是不得不去面对这些,好在郎君总是游刃有余。只是每一次,言欢都深感无力。她无法帮忙什么,过后更是不能提起。 言欢的眼神逐渐黯淡,忽然觉得这夜真凉,双臂不自觉地拢了拢。触及手肘的时候,她的脑袋突然被一种莫名且肯定的强烈念头占据着。 郎君和这人不仅认识,甚至是……十分熟悉的。 言欢望着阮鉴的身影,心中的念头更强烈。今晚的郎君,好像有点捉襟见肘,往常的郎君,不曾这样过。 这样的念头,让言欢十分不安。原来哥哥和郎君密谋的,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而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也是到了此时,言欢才猛然想起哥哥言怀来。刚刚情急之下,她没去注意哥哥在哪。现在才发觉,哥哥竟然不在这里。 言欢环顾四周,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刚刚又教训了自己一顿的哥哥不是才执行完任务回来吗?怎么又不见了? 他……又会去执行什么任务呢? 言欢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把眼光落到不远处阮鉴的身上。 此时,星光落在他的面具上,反射着幽幽的光芒,那幽光透着几丝冷厉和孤寂。 言欢第一次觉得,那冰冷的面具套在人脸上是多么的突兀。也突然好奇,戴面具的人,戴久了,会忘记自己戴着面具吗?还会,愿意摘下面具吗? 郎君不曾在人前摘下过那面具,她能看见的郎君也都是戴着那副面具的郎君。 这么多年了,她还不曾看过郎君的真容。虽然她一直很好奇很好奇郎君会长什么样,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曾动念过,去摘下那面具。 可现在,那种想冲过去把那面具扯下的欲念,强烈得让她觉得胸口生疼。心里有个声音说:“走过去。把那面具摘下。” “啊!” 就在言欢被那声音魅惑了正要抬脚之时,一旁被他们晾了好一会的吴酩却突然尖叫了起来。 ====== 注1.《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注2.《开元占经·子部》卷八十九(彗星占篇)陈卓曰:“彗茀长干犯南斗,王者病疾,臣谋其君,子谋其父,弟谋其兄,是谓无理,诸侯不通,天下易政,大乱兵起。” === 小小说明:“使君”,并不是阮籍的字。类似于“大人”,是当时对官员的一种称呼。 第009章 梦乎 夜色幽幽,满天的星斗突然暗了下来。 河面涌涌,突然就起了风,绵绵不绝。 风不大,但是很奇怪。那是同时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风。 这世间,哪有风是这样的呢?而且,这四面八方涌来的风最后都环绕在吴酩的周围,并且慢慢地累积着,隐隐显现出一定的形状来。最后呈风旋状,围着吴酩缓缓转动。 “这是要……” 一直冷静如冰的煞君,此时也不自觉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而一旁的言欢,更是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吼道:“那是什么!” 阮鉴原先背对着吴酩,所以是最后一个看到的,刚转身他便也愣住了。 刚刚坠地破裂的俑片,在进行更细微的分崩离析。不再有任何声音,悄无声息,但是俑片上每一条细微的裂缝都在隐隐地发出暗金色的幽光。那幽光处,若有若无地显示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红色符号。 晦涩的笔画走向,并非字也非画,却也似字似画。 “难道……”煞君心中起了预感,隐隐觉得这并非好事。 那边,这些晦涩的幽光汇入风里,跟着绕在吴酩周身旋转着,聚集起的幽光已经足足有一人之高了,把吴酩团团围住。那些奇怪的符号,也跟着幽光涌向吴酩。 言欢禁不住地望向自家郎君,十分不安道:“小娘子她……” 此情景,让阮鉴手里的玉柄麈尾差点离手而坠,他嘴角微不可察地触动了一下,惊讶道:“这些咒灵……” 寄栖在“俑”里的咒灵,竟然齐齐涌向那人。 几乎就是一瞬之间,他们便无法看到吴酩的情况了。因为那些符号继而围绕着形成一个钟,把吴酩罩住。 他们心里明了,就算着急,此时也只能安静等待着。因为稍有一些不当的动作,便是两者皆伤。而他们不知的是,里面的吴酩其实早在所有“俑”破裂坠地之时,就已经开始承受着身体上奇异的变化,或者说,折磨。 那会,吴酩不仅清楚地听见耳边响起的破裂的声音,而且还清楚地“看见”那破裂的画面。可问题是,她明明还闭着眼睛啊,她要如何看到? 更奇怪的是,那画面不仅清晰,更是细微到了纤毫毕现的程度。就像是她的眼睛装了微观摄像头一般。 那陶俑破裂时裂纹的走向和分布,甚至扬起的细碎齑粉,全都被吴酩悉数收入眼底了。 这样可怕的感官体验,把吴酩吓了一跳。而画面携带着的极具冲击性的真实感和压迫感,更是让她感得混乱和窒息。对于吴酩来说,那感觉远远超于她对巨大物体的恐惧感。 这些感受混合在一起,朝她汹涌而来,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相对于刚刚所有“俑”朝她袭来时的死亡气息,吴酩觉得这种要疯了的感觉更折磨人。 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疯了,一切并不会结束。 在死亡面前,吴酩并没有感到绝望,可是在疯了面前,吴酩感到绝望了。 绝望之际,她想起小时候酒鬼爸爸喝醉酒后打妈妈时,嘴里总是吼着,“你这个疯女人!”再后来,别的小朋友总会嘲笑她说,“你妈是个疯子!离家出走的疯子!” 可是讽刺的是,这些过去不好的回忆,此时却正在分散吴酩心中对现状的不安和恐惧。 吴酩明显感觉到,在剧烈的意识挣扎下,混乱与窒息,压迫与恐惧,都得到了缓解。就好像无形中有一双温柔的手,安抚着她心中所有的不安,让她平静下来。 可是当她刚平静下来,身体又立即承受着新一轮的折磨。 这次,她感到有好几股奇异的热力正骤然从体外往她的身体里唐突窜入。 那灼烈且来势汹汹的热力,灼灼如烈火燎原,也霍霍如洪水肆虐,让吴酩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微微沸腾着、鼓荡着。只是没一会,又离奇地快速冷却着、收缩着。然后,如此反复地折磨着她。 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极端体验,让吴酩顿感头晕目眩,眼前似金星四射,满地银花。 这是一种极其难受的身体折磨,冰寒与灼热不断交替着。身体负荷不堪的痛苦,让吴酩尖叫了起来。可是,尖叫过后,她还是得咬牙承受着,别无他法。 就在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了的那一瞬间,她隐隐感到左手的指间里好像存在着什么东西。心神动念之际,一种强烈的贪婪欲望在骚动着,驱使着吴酩下意识去握紧那可能存在的东西。 无望之下,她只能赌,赌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是她此时的救命稻草。 吴酩来不及去感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她便感受到,那些陡然涌进了她身体里,时而灼如浆时而寒似霜的奇异之力,正在慢慢地安分下来,而且好像徐徐地朝左手的指间涌去。 随后,吴酩便强烈感觉到,这些安分下来的奇异之力,好像正在与自己的血液融合着。像电流一般,感觉麻麻的,时而似小蛇急急前进,时而却如蝌蚪缓缓游弋。 刚刚的折磨已经全然褪去了,吴酩便静下心来去细细感知自己的四肢百骸,甚至五脏六腑。 那种微弱的过电感觉,让吴酩觉得这是一种类似于全身细胞被重启激活的新生感,好像有一种精纯的能量在体内油然而生。 只是不一会后,一阵疲惫之意汹涌袭来。吴酩在迷迷糊糊将睡之时,好像闻到了一股醇厚的香味,那味道像是…… 酒香? 就在吴酩觉到自己的身体即将要摔地之时,她感受到有人把她扶住了。 此时意识早已如同浆糊,迷迷糊糊的吴酩好似看清那人的脸,又好似根本没看到。她喃喃自语道:“我最终还是……把那人叫我保管的酒,给摔了。”然后就直接昏睡在那人怀里。 “刚刚发生什么?”言欢眨着眼睛不可置信道。 刚刚他们看见那些奇怪的符号在慢慢变少,随后吴酩便也慢慢被他们看见。于是他们看见,那些带着幽光的咒灵,在融入吴酩的身体。而那入口,正在她的左手。 此时,看着吴酩身体还微微泛着幽光的言欢,好像已经回了神,可是又瞬间愣住了。 因为她强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一阵麻痒感,虽然很短暂,但是那种真实的感觉,并不会是假的。 而且在那种麻痒感逐渐消失的过程里,言欢发现自己四肢百骸起了一种很舒畅的爽感。 ……这会是什么? 言欢呆呆地看了看江面映着的星斗,那么明亮,也那么平静。 这一切,真像是一场梦。 她突然想起郎君之前说的一句话,“不识今之存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注) 是啊!我们存在这世间,到底是醒着呢?还是做梦呢? ====== 注:改自《庄子》庄子·内篇·大宗师“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 “言”改成“存”。 第010章 欲望 迷睡之时,吴酩她又“看见”那副画面了。 21世纪的她,当火车进入隧道后在车窗上看到的画面——“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意识到什么后,吴酩用力闭上眼睛,转了转眼珠,再睁开。 吴酩确定了。她并不是“看见”,而是身在此景之中。而且,她此时正在那一叶小舟上。 吴酩下意识去看波动的江水,和一直往后倒退的江岸。 她不知道,是因为此时自己身处梦境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果不是因为看到江水在动江岸在退,她无法感知自己是身处在一个运动着的小船上的。 这是为什么呢? 吴酩记得,以前自己在梦里,她是可以感知这些的呀?难道是自己身体里某个部位仪器坏了吗? 吴酩压下心中疑惑,打量起周围。 河岸的两边都长满了鲜花,那颜色是淡淡的樱花粉。只是,那花像是樱花,却又不似樱花。她收回目光再往前看去,前方河中有个小洲渚,那里也同样长满了花。 看着看着,吴酩竟是失神了。毕竟,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玄妙体验。 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让吴酩忘记,自己到底醒着呢?还是梦着呢?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呢? 此时此景,所有的一切疑惑,却都抵不过一句“真好看!”的由衷赞赏。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便忍不住地抬起手,好像伸手便可以触碰到那些好看的花朵一般。然而在抬手之时,她讶异地“看见”,自己手中的酒爵。 她醒来后,不大确定是否看见了的,隐没在她手指间的幻影酒爵! 这酒爵已经不完全是幻影了,现在的状态是半虚半实。 只是,此时更让吴酩感到好奇的是,她的手并没有握着,但是那酒爵就是悬在她的指尖处,并不坠落。就算只是半虚半实,也应该受到重力作用的呀。 吴酩动了动手指,想试图去拿那酒爵。当她觉得自己快要触及那酒爵的刹那,时间却像是快速流动起来了一般。 瞬间,有很多画面疯狂地涌入吴酩的脑子,只是那画面全都是一片模糊,吴酩根本就无法辨别出什么。更要命的是,这让她极其痛苦,像是有东西要把她的脑袋撕裂了一般。 在吴酩觉得自己快要心神俱灭之际,她总算抓住了那个酒爵。 顿时,吴酩便感觉到有一股玄奇的力量从她与酒爵的触碰处缓缓地流入她的身体,如电流一般陡然在她的四肢百骸里疯狂流窜着。 让吴酩不解和恐惧的是,她的身体竟然像饿鬼一般,正贪婪地吞噬着这股力量。 ……这些是什么?难道这具身体是怪物吗?难道我穿到怪物身上吗?! 吴酩一边很奔溃,一边又很明显地感知到,那股力量在慢慢地渗入到她的每一寸血肉里,微微地膨胀,继而又悄然消散,像是在消食一般。而且随着身体对这股力量的吸食,那让她脑袋痛苦不堪的撕裂感在消逝着。 不一会,那股力量被尽数吞噬,全身的骨骼经脉、五脏六腑便如同那枯木逢春一般,抽枝吐芽地伸展着、新生着。 吴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全身心感知身体的变化时,也一边努力回想事情的始末。 一群“俑”要来围杀我,然后那个人把我罩在一个有保护作用的光罩里,而我作死地挑拨了一个“俑”,然后所有“俑”都朝我涌来。那时,我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看到那些“俑”破裂的画面。再后来,便有好几股奇异的热力陡然窜入身体里,那感觉很不好受…… “左、左手?” 吴酩盯着自己左手里的酒爵,喃喃道:“那时感知到的东西,是这酒爵?” 也就是说,是这酒爵让那些闯入自己身体里的奇异之力安分下来的?刚刚也是这酒爵,让快被撕裂的脑袋缓和下来的,还有身体吞噬的力量也是来自这酒爵…… 吴酩一脸愕然,旋即又是自顾摇了摇头,眉头紧皱地沉思着。 ……之前,这些奇异之力,是往那酒爵涌去的。现在,这些又从那里回到我的身体里。 ……之前,我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些奇异之力的窜动。现在,我的身体十分贪婪地吞噬着这些力量。 ……也就是说,这酒爵相当是个转换器,把一些我的身体无法消食的力量转化成可以消食吸收的? ……那力量是灵力吗? 突然,吴酩的左手不自觉地僵了僵,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酒爵上。 吴酩结巴道:“这……这是什么?” 吴酩竟然感到,这酒爵散发出来的意念。那是一种十分明确的贪婪欲望。 ——我想要更多。 吴酩顿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更多?更多什么?这种奇异的力量吗?还有,你是什么东西?” 可是,吴酩等了好久,那酒爵却没有再回答了。 对于这可能是个存在着灵力异世界的猜测,吴酩第一次真正去面对这样一个她不大愿意接受的事实。 有灵力,果然听起来很厉害。可是她不知道这到底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同时,她也有点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更愿意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啊!原来自己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很渴望做个有些不同的人! 吴酩扯了扯嘴角苦笑一下。心里疑惑:真的是这样的吗?还是,仅仅只是因为突然面对这些,所以害怕了? 吴酩大口吸气,鼓起腮帮子吐气。不管怎么说,是好是坏她都得去面对。 虽然如今依旧不清楚这酒爵的来历,以及自己是谁。但是吴酩还是非常肯定的,这酒爵对她来说,无比重要。不仅有关她的身世,更是她以后再这个异世界立足的最大底气。 吴酩暗自打定主意。她接下来得尽快弄清楚,这东西的玄妙之处。 吴酩继续盯着左手里的酒爵看。这是她第一次真实地感应到这酒爵的存在,以及它的欲望。甚至,重新审视自己生而为人的欲望。 真的甘心做个普通人吗?不想做个些许不同的人吗? 这个酒爵,绝对可以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普通,甚至非常不普通的不凡,不是吗? 难道,不心动吗? 第011章 煎熬 ……真的不心动吗? 吴酩盯着酒爵看了好一会,突然目光闪了闪,低头笑了笑,内心瞬间清明: 拥有这个东西,并不是为了做两选一的选择的。而是应该说,现在的自己拥有了对人生更自由的选择权了。 两者皆可选,所以害怕个鬼哦! 这种,可以自由自在做选择的感觉真好! 以前那个自己,面对未来,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可以做选择的机会。一直为来,前方只有一条路,她也只能拥拥挤挤、跌跌撞撞地走着。只能如此。 那时的她,当然偶尔会埋怨命运不公。她羡慕、甚至嫉妒那些家庭出身好的同学。 他们多幸运啊! 不想辛苦走高考这条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便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出国留学。而且,在这些表面之下,更让吴酩羡慕和自卑的是,他们面对生活和学习时的那种人生态度——根本不在一水平线上的眼界和经历带给他们的自信和淡然,这是吴酩绝对无法企及的。 城里孩子与农村孩子真正的巨大差距,不是物质,而是那些无法直接看见的想法和思维。这深深让吴酩觉得,自己面对这些残酷事实时,不得不产生的自卑都是该死的。 那时吴酩就很气愤地明白,直面人生时,那种所谓的“坦然无畏、忠于本心”,不就是因为有资本有底气嘛!不管是来自自身的,还是纯粹来自物资的。反正说白了就是那四个字。 ——有钱!任性! 当然,那个“钱”不仅仅指金钱。而是指可以支撑一个人自信的所有资本和能力。 而没有可以自信“资本”的她呢,只能在无数日日夜夜的默默无闻里,一边绝望一边渴望地努力刷着题,然后对自己进行洗脑式地补充鸡汤: 别人不必努力就拥有的,我通过努力也可以拥有啊!更何况,你要相信,自己努力来的,才是真正的踏实和真正的拥有啊!他们这种不是自己努力就拥有的,不踏实! 现在,吴酩觉得这鸡汤真是可笑。 ……不就是想吃个炸鸡嘛! ……难道还得是自己孵鸡蛋养小鸡,经过漫长养育,最后还得是自己杀、自己宰、自己炸。 ……这样来的炸鸡才更香更好吃?! 现在回想,除了觉得可笑,便是无奈了。 那时的自己,除了这样偏激地安慰自己努力学习努力争取,还能怎么办呢! 吴酩扯着嘴角笑了笑。虽然吧!这个炸鸡的比喻有着严重偷换概念的嫌疑。但是不管怎样,吴酩觉得还是有点丑道理的。 总而言之,反正现在吴酩就是觉得,既然可以拥有这样一份幸运,手握神秘之物,那么就坦然地怎么开心怎么来! 如果不想动,就当个平庸的废柴。如果想争取,那就努力去做个不那么普通的人物。 更何况,人生并不是一道只能两选一的题目啊。 没有谁规定,选择了做普通人,就不可以去争取些许不同。同样的,又有谁说选择了做个不凡的人,就不可以废柴了呢? 没有啊! 所以这一次,就把那该死的自卑统统丢掉吧! 吴酩决定了。就……就做个恬不知羞,毫不要脸的人吧!谁让我手握…… 嘭! “小娘子。小娘子。你醒了没?我家郎君来看你了。” 迷糊之中,吴酩先是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而后那清脆的声音便也远远传来了。 ……这个言欢,坏我好梦!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处于半睡半醒的吴酩,便一下子清醒了。念头一松,手中的酒爵化入指间消失不见,周围的景象也同时消失不见。 吴酩睁开眼睛后,下意识地快速起身去查看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地看着。 ……哎!酒爵不见了。而且,这只手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吴酩瞬间有点愣神了,毕竟那意识还沉浸在刚才的神奇之中。转而便有些许恼气被言欢吵醒,但心里也清楚,这东西都出现两次了,就肯定还能再次出现的。 ……这东西就是我的。 ……只是不知,到底得是怎样的契机,才可以触发那东西现身? ……还有,那些窜入自己身体的奇异之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得去哪里寻找这些奇异之力来供养这个酒爵呢? “小娘子,你……你醒啦。” 言欢进屋后走了几步,便慢慢停了下来。她也有点愣神,昨晚身体感受到的那股真实的麻痒感又来了。 言欢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一边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心中不禁感慨:这个小娘子就算只是素衣素颜,也是如此让人动容啊! 而另一边,感受着身体里那股麻痒感在渐渐褪去,四肢百骸便也随着渐渐舒畅。而且,好似有一股新生的力量在自己的身体内流窜起来。 对于身体的这些反应,言欢当然是诧异的。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的,是……是从小娘子醒后才有的。所以言欢难免在心里隐隐起了疑惑:难道,这跟小娘子有关吗? “女郎,觉得身体有哪儿不舒服吗?” 直到阮鉴也进屋了,她们两人才各自回了神。 听到这个让人想忘记也舍不得忘记的、让人心情愉悦的声音,吴酩转头看着从门口缓步走来的他,再度晃神:这情节,怎么又来一遍? 吴酩抿着嘴歪了头,这情景跟昨天一模一样啊!简直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循环的梦里啊! 阮鉴看着这个歪头女子又一次恬不知羞地盯着自己直看,莫名其妙地瞬间起了心思。于是便顺了那女子的意,直接坐到床沿边上,主动把这张脸送到她的正跟前。 吴酩看着逐渐靠近逐渐放大的面具脸,当然知晓这个人就是故意的。心想:这人这脾气,也真是好玩! 吴酩便决定,就跟他一样,顺了对方的意好了。于是便也更加使劲地盯着这张面具脸看。 言欢看着他们两人这般情景,眨了几下眼,便也知趣地站在一旁,只管好好看戏。 吴酩想,既然打算这辈子要丢掉那该死的自卑,誓死要自信,甚至要自骄自傲了。难道不应该、表明下决心吗? ……那就、那就临时来给自己一个小测试吧! ……比如,对着这个人的这张脸,不要脸且笑嘻嘻地盯着,盯着。不可以说话,只能盯着看,更不可以眼神闪烁。 ……更高难度的话,那就盯着那双眼睛吧! ……嗯!那就、开始吧! 于是,一旁的言欢就这样看着他们两人,一个笑嘻嘻,一个绷着脸,不动声色地对峙着,或者说,相互煎熬。 反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眉目传情。 吴酩是个可以执拗到没心没肺的人,而且她也真的觉得这只是在测验自己的决心,所以盯着他看的心思是坦坦荡荡的,不掺杂着任何别的什么。 只是,对方……好像不是了。 第012章 小丑 最开始,阮鉴当然也是坦坦荡荡的。只是对视的时间一久了,他就有点乱了,或者说,疑惑了。 不曾……从来不曾有人看他如此之久。更何况,他也不曾如此注视过一个女子的眼睛。 眼前人如此坦坦荡荡的明目张胆,落进他眼底便让他很不解,同时也心生好奇。 一个困在皇宫里的闺阁女子,会是如此这般的吗?竟敢如此这般的吗? 一旁的言欢也敏锐地察觉到自家郎君有点不对劲,便上前拉了拉吴酩的衣袂道:“小娘子,就算人家看面相,可也不是这样看的呀?” 言欢的救场,让吴酩知道,自己赢定了。同时,也让阮鉴莫名觉得有点如释重负。 阮鉴扭了头便起身。只是在起身之际,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心中顿时就有点恼火了。不禁感慨: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女子!也是了得。 知道他又忍不住看了自己一眼的吴酩,就像终于被老师表扬一回的自卑小孩,此时心里正在狂欢着:赢了!!!测试完美通过。做得真棒! 开心之余,完全飘了的吴酩忍不住朝阮鉴吐了吐舌头,一脸笑嘻嘻地欣赏着他那张有点抽搐了的臭脸,便觉得更开心了。 面对这如此女子,被京城人笑称不近女色的阮鉴必然会有些反常。不仅心中的怒火一时有点压制不下,而且竟然起了冲动,想逞一回过往自己所不齿的口舌之快。 阮鉴咬紧腮帮子,嘴角扯了扯,语气轻蔑道:“女郎,可是有看出些什么来?” 阮鉴眯了眯眼,心道:这便是真实的清平乡君么?有趣! 传闻中,自小就在皇宫里长大的清平乡君不仅有冰清之姿,更是有璧润之质。可眼前这人,整个就是个恬不知羞的市井无赖女子。 ……不过,旅途无聊,这倒是无赖得很对时机。本官倒要瞧瞧,这双可以如此注视他人的无所畏惧的眼睛之下,那张嘴是不是也同样厉害,能说会道,巧舌如簧。 吴酩听着他的口气,就知道此人很诧异自己对他的“青眼有加”。 ……看来,竟是从来没有人敢像自己如此一般地看他啊! ……刺激!好玩!第一次就挑战上一个高傲自大的人。 吴酩想起之前在某本面相书上看到的话,觉里面所说的“上视者”,倒是很符合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便十分不要命地扯道: “有书云,眼乃心之门户,故看人必先观其眼。眼视上者,其心必高,观人看物,睛昂向上。为人贼性,人多狠戾。自强自是,且不得容物;大都多疑,故不可为友;同行须富贵,故不可深交。”(注1) 吴酩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那人的反应。这人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相反的,竟然是毫无波澜,十分淡然。 这…… 已经飘了的吴酩还是有那几丝残留的理智在的,知道相对于刚刚微微带着怒气的他,这样平淡表象之下的他才是真正的反常。 意识到这点后的吴酩,讪讪地吞着口水,咳了一声,十分谄媚地补充道:“呵呵~无缘与君深交之人,才会如此道也。”虽然明知这样无耻的补救行为是没用的,但吴酩还是做了。 说完吴酩便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此时,已经过了瘾的她,屌炸天的自傲和抓弄那人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她总算还能意识到自己现在真实的处境。 ——自己还在他的贼船上呢! ——微弱的小命正捏在此人手里呢! 于是,秉承着护着小命要紧的原则,吴酩又立刻拍马屁道:“今日小女子有缘与君相交,折于郎君威仪之态。郎君身之大关,如虎下山,百兽自惊;亦如鹰升腾,狐兔自战。君不怒而威,不但在眼,亦在神骨之间。”(注2) 一个人表面无比恭维的时候,心里肯定是暗藏诽腹,比如此时的吴酩。不知在心底骂了几百回“郎君郎君,就是狼狼狼。嗷呜~嗷呜~” 说完,吴酩便朝阮鉴投去十分讨好的明媚笑容,然而却看见那人十分傲慢地点了下头,而后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让她继续。 吴酩心里苦啊!骂自己道:活该了吧!什么鬼测试!挑战谁不好,偏偏要挑战这个人。 吴酩咬咬牙,继续绞尽脑汁胡扯道:“清灵眼眸,时而如日东升,刺人眼目;时而如月悬镜,光辉皎洁;俱有日月之明,辉辉皎皎,自然可爱,明明洁洁,久……”说着说着,不知不觉间吴酩就把目光投向那双眼睛。 虽然她文绉绉地用力拍马屁是出于不得已,所以难免用词夸张了些。但是,她也真心觉得,如果凭良心讲,那双眼睛竟也是完全对得起这些词语的。 阮鉴像是感应到些什么,转身看她,在眼神即将对上的瞬间,吴酩赶紧收回目光,语气不足道:“久看不厌。如神摄万灵。”(注3) 吴酩放在被子下的手,不知不觉间就用力握得青筋暴涨。想想现在的处境,她就有点气。 气出师不利,气现世现报,更气……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像个小丑。 人生第一次自娇自傲地尝试所谓新的自我,就这样完美失败了。 失败就算了,为什么还得如此卑微地收拾着这个烂摊子? 收拾烂摊子就算了,为什么面对的这个人,仅仅只是外表气场,就可以有着如此耀眼灼目的光芒?让人避不可避。 吴酩痛恨这种光芒。因为这种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刺痛着别人的黯淡无光。 这一瞬间,吴酩在他人的光芒之下进一步认清了自己,也承认了以前她不愿意承认的,那个更接近真实的自己。 ……大概,自己真的只能做个自卑的人吧! ……可悲的自卑小丑,你臆想的那种高逼格人设路线,真的不适合你去走啊。 闻言,阮鉴又转身背对吴酩,负手而立,缓缓点头,对言欢道:“言欢,你家郎君最大的优点,难道就是这个吗?” ====== 注:分别改自《神相全编·十观》 第013章 比如 吴酩抬头瞪他:你这混蛋,亏我还真心赞赏你的皮囊。皮囊之下,竟如此睚眦必报! 一旁看好戏的言欢,早就笑得拢不了嘴。此时听到阮鉴的话后,连忙轻咳一声,正色道:“当然不是啊!郎君最大的好,又怎么会只在于皮相之浅呢!”说完还十分调皮地朝吴酩挤眉弄眼。 吴酩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搐动着,是啊!有些人,不仅有皮相之浅,还有涵养之深。而自己呢!什么都没有。 此时她内心的波澜,不会有人知道的。甚至,也不会有人能理解的。 这种不可理喻的自卑,到底得暗藏了多久,才会来得如此汹汹?吴酩她不知道。 她现在只是忍不住地想:是否有些人,与生俱来,就带着自卑? …… 吴酩低首深呼吸,把鼻翼涨得微鼓。暗自告诉自己:不管如何,现在并不是可怜自己的时候。 ……不对!吴酩,我警告你。不管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可怜自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身上,没有什么该恨的。难不成,恨出身吗? ……那就不是可怜了。是可悲。 安抚好自己的情绪波动后,吴酩昂起头,身体微微朝前,对阮鉴一字一句道:“君子器宇恢廓,如沧海之波澜。注之不见泛,鞠之不见涸。虚而能受.动而愈出。”(注)说着说着,吴酩便福至心灵地明白得如何应对这个人了。 他这种人,岂是夸他就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说他皮囊好,如神摄万灵。说他器量好,所以大人不记小人过。可是,用词再怎么天花乱坠,大概都不如对手的一句自我贬低的丢盔弃甲来得有效。 ……他不就是想看我这个可悲的小丑如何贬低自己嘛! ……好啊!我,好女不与恶狼斗! 吴酩咬咬牙,笑道:“此其所以异于轻盈薄识者也。轻盈薄识者,局量偏浅,器小卑狭,故小人与君子不同归。” ……不同归!最好从此山长水远,再也不见。 大概丑人多作怪。说完,吴酩还是忍不住朝他微瞪眼,表示自己的不满。 看好戏如此久的言欢,觉得此时该自己上场了。抓好时机,便坐到床沿边上,拉着吴酩的手道:“郎君是君子不假,但小娘子有扫眉之才也同样不假。小娘子刚刚说的那些话,岂是胸无点墨的言欢也能说得来的。” 言欢特意勾了勾吴酩的小拇指,附在吴酩的耳边低声道:“有言道,君子佳人,同归同归。” 吴酩扫了阮鉴一眼,忍不住哼了一声,转而伸手捏了捏言欢的小脸蛋,笑道:“是同归于尽么?” 岂知言欢这小丫头不仅牙尖嘴利的,而且演起戏来更是毫不造作,瞬息入戏就可以开演。 言欢十分自然地瞪大眼睛讶异道:“小娘子,我们要矜持些。怎么可以如此之快就想着要和我家郎君白头偕老了呢?” 吴酩瞬间无语,结巴道:“我?他……你!” 吴酩伸出手抽搐着挨个指来指去,最后被言欢笑嘻嘻地双手握住,“当下携手‘同归’就好,偕老的‘于尽’倒是早了些呢!” 此时背对吴酩的阮鉴,正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他了解言欢,这丫头岂会是一句话就肯收手的主。阮鉴心里继续等着看好戏道:看你接下来还能如何?让你刚刚糊弄我! 果然,言欢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刀道:“不过也是。小娘子岂是一般的小家碧玉。大将之后定有大将之风,追求的定是风风火火、轰轰烈烈。但是言欢还是觉得,人生这么美好,白头偕老迟早会有,所以还是先携子之手,浪迹江湖最好了。 “比如,游访山川,看青山隐隐;泛舟江湖,看流水迢迢;还有…… “还有一定要赏遍人间烟火,懂得人生百态;也要尝尽美食佳酿,品尝酸甜苦辣。” 说着说着,言欢很自然就摇晃起吴酩的手,她的眼底尽是光,那种让人忍不住就沦陷的光。 “对不对?小娘子。” 吴酩先是被堵得无话可说,现在反而失了神,愣愣地苦笑着收回手,只能干巴巴地对着一脸笑嘻嘻的言欢大眼瞪小眼。 以前……以前那个自己也描述过类似的梦啊! 言欢说的那个“比如”,大概是每一个21世纪里爱武侠爱修仙爱做梦的女生都有过的白日梦吧!只是,在真实生活里挣扎过的人都太清楚:这种梦,想想就好!那可当真。 可是……可是如今听着言欢这样的女孩子把这个美梦率性地缓缓道来,便让人生出了一种错觉: 这样的美梦是可以当真的。 不一会,吴酩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内心否定着:不可能的! 吴酩看待事物的思维,终究是属于现代人的。现代人是不可能以那种方式活着的。 无尽的苦闷顿时袭来,吴酩觉得自己全身没有那一处不是疼着的。就算她明知自己已经不是活在21世纪了,她也无法抛掉那样的禁锢。 一想到要那样神仙般地活着,这样的设想就会让她焦虑不安。就像高中那会,看着别人买了很多课外习题册,而自己如果不跟着买就会很焦虑一样。又或许像大人们,看着别人买房买车,而自己没有也会焦虑不安。 总之,不可以让自己太舒服,太舒服就会落后人家的。 ——那个时代的人,害怕落后于平均水平,更害怕被那个大时代大浪潮所抛弃。 ——要往前走,一直一直往前走,不可以停。最好,要跑起来。 吴酩是出生在那个时代的人,那种思维注定就是根深蒂固的。不可能因为环境变了,就可以瞬间抛掉。 瞬间抛掉,不就等于瞬间否定掉过往人生里的所有拼命和努力吗? 吴酩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反握言欢的手,心里既郁闷又开心。郁闷摊上那个人和言欢这个丫头,但也开心摊上的言欢是一个如此可爱又率真自然的女孩子。 这样的女孩子,让吴酩觉得,天下所有的美好也不过是她一个暖心的笑容。 自卑的吴酩,从小最缺少的,所以也就最向往的,就是言欢这样的女孩子了。 ——可能奇奇怪怪,但也可可爱爱。 吴酩叹了口气,奈何啊奈何,自己一直以来,对于这样可以温暖生活的女孩子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 ……虽然刚刚被你欺负了,但是就算了吧! ……谁让我十分喜欢你,就不跟你这样的小丫头计较了。 吴酩在心里如此说服自己,准备体面地丢盔弃甲。只是……只是下一秒,却崩溃了。 ====== 注:改自《神相全编·相德器》 第014章 可笑 为什么瞬间就有点崩溃了呢? 当吴酩在余光里扫到自己的左手时,刚刚自卑的情感便顿时更加汹涌地席卷而来,强烈而泛滥。 ……这是什么鬼遭遇啊!为什么会遇见他们?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自信要改变的决心,如此轻易就被摧毁掉了呢? ……这一次,我明明有选择的资本和权力了,不是吗? ……那我为什么还要如此窝囊?如此自卑? ……我不甘心啊!就是不甘心! 只是,在那一瞬间,吴酩也同时明白,自己以为的那些所谓的“可以选择的资本和权力”有多么可笑。 吴酩羡慕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身上的自信和淡然,岂是单单靠物资就可以拥有的? 那些东西,一定是蕴藏在一定眼界和经历背后的。 这些有点抽象的东西,她不曾接触,她何以理解?更岂是她一时说想要拥有就可以拥有的?! 金手指再逆天,也给不了她这些东西。 是。酒爵是属于她的,而且很有可能任谁都拿不走。但是酒爵能给予她的,也仅仅只是一个可以让她强大的途径而已。而不是让她一下子就拥有强大的真正底气。 ……那、让自己强大的真正底气是什么? ……自信?能力?金钱?还是、权力地位? 吴酩通通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这个自己,是没有资格去不甘心的。更何况,不甘心了,又待如何? 可是明白归明白,她就是气愤,忍不住地气愤。当气愤超越一定的阈值便是不理智,不理智后的吴酩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躺倒,把自己掩埋在被子里。 此时的她,非常非常不想看见他们。 在吴酩的定义里,他们是美好的,外表好看,内心坦荡。同样的,她也不想暴露自己,如此糟糕的自己,自卑的窝囊废。 黑暗一掩下来,被子里的她就不可抑制地气到牙齿都发抖,更忍不住小声骂自己一句:“气死我了!你这个窝囊废笨蛋,丢死人了!” 吴酩心里难过,接近崩溃的那种难过。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她此时难过的,并非因为说不过言欢,也非被那人将了一军。更不是因为,心里很黑暗地嫉妒着他们的美好。 她难过的,只是自己。 难过那个终究还是只能“自卑而且糟糕窝囊”的自己。 ……我这样的一个人。果然,就算换了个身份,就算手握神秘之物,那个本质上的自己还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终究就是一个自卑和糟糕的人,随便一件小事就可以把自己打得满地找牙。 当一个人不得不去明白这样关于真实自己的时候,真的是一个十分糟糕且残酷的事。 吴酩就这样看着自己那虚假的自信心,被碾得粉碎,且不见残骸。眼泪也就这样跟着划过眼角。 才满18岁的吴酩并不知道,她真的无法知道:一个从小就自卑的人,究竟该如何去丢掉那些自卑?该如何去建立自信? 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就是笨拙地西颦东效,笨拙地趾高气昂。 如今,她终于彻底地明白了,这个办法有多么可笑多么虚假。 这是行不通的。 可是……可是究竟得怎么办才能行得通呢? 她找不到答案。 所以有时她总是偷偷希望,可不可以有谁,来告诉她答案? …… 看着刚刚还谈笑自如的小娘子顿时惊惶地埋进被子里,看着那被子在微微发抖,言欢一下子就有点失神了。自问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言欢犹豫了一下,轻轻拉了拉被子道:“小娘子。言欢不乱开玩笑了。” 吴酩下意识地把被子掖得更紧,好一会,被子里传来闷闷哑哑的一句:“我是谁?” 吴酩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后,却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问他们,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谁?还是问自己,穿到这具身体里的自己可以是谁? 或者说,她这样一个人,可以成为谁? 言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抬头看了看身后的阮鉴。阮鉴对她摇了摇头。 “言欢,我不为难你。你叫你家郎君回答我。 “他肯定知道的……他知道的。” 吴酩开始不依不饶,因为此时问自己,她自己回答不了。那么,就只能把问题抛给他们了。 她要答案!现在就要。必须立刻马上! 好一会,闷在被子里的吴酩听到那人回答,“好。我回答你。但我也只回答这个问题。” 吴酩并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更何况她已经经历过“从小镇到城市”这样一个成长过程了,她十分清楚一个人最初的身份归属,有多么重要。 一个好的出身,其命运背后隐形赠送的筹码,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更何况,这可是一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 只要出身在世家大族里,便可累世公卿,世代贵胄。不用努力什么就可以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占据着绝对的特殊地位。更何况其背后不可估量的人脉,门生故吏遍满天下,轻易就可以在察举征辟中占有绝对优先权…… 这些诱惑,太大了。 吴酩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世胄占尽高位,寒士屈沉下僚。” 谁不想高位? 谁又甘愿屈沉? …… 吴酩下意识握手成拳,可心里终究对那个人没有好感,难免疑惑:他当真愿意告诉我是谁了吗? 可此时就算再质疑那人,在身世将要揭晓的当前,吴酩还是一时收不住那有点激动又十分紧张的心情,一下子便太过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猛然一股气就把胸口堵得发闷。以致于说话时的声音更显得柔弱无力,可怜无比。 “快、快说。”吴酩此时紧张的心情当真不亚于当初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 在那个世界,高考改变命运。在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就绝对是出身决定命运。 人生,或许可以看做是一场又一场的考试。而且可以十分肯定的是,不管什么时候,家族背后的人脉和资源,永远都是被默认必定存在的“大手”。 这双无处不在的“大手”,可以轻易挑动着胜败杠杆,决定一个人命运的走向。 有人说,这无关公平与否,那是人家世代努力累计的资源。更不必抱怨,做不了“富二代”,难道不应该给自己打打鸡血立志做个“富一代”! ……这,太难了吧! 吴酩此时十分努力地在心里祈祷:还是让我做个没志向的“富二代”吧! 另一边,阮鉴压了压自己恶意满满的嘴角,一想到待她听完自己的回答又会有着什么表现,心情就好得眉梢都瞬间奕奕扬起。 ……刚才那个无赖劲呢?如此,就委屈了?! ……本官难得来了兴致,不添油加火,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第015章 归属 “我、是、阮、鉴。” 阮鉴很贱地一字一顿说出这四个字。心里十分傲然地想着:你问的是“我是谁?”,我回答的也确实是“我是谁。” 听他说完这四个字,被子里的吴酩真的直接被气炸了。全然不想着自己那张还哭丧着的脸,也全然不顾什么个人形象了,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身来,抡起被子就朝那人砸去。 “鬼才想知道你是谁啊!” 完全不过脑地把一肚子的火全部爆发后,吴酩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瞪着眼望着那个手轻轻一扬,被子就远远乖乖落地的人道:“你!你叫阮、阮鉴? “那……那阮籍是你的什么人!?” 吴酩一边猜测着那个人的身份,可心里更疑惑的却是……自己的这具“身体”。 21世纪的自己,可是个跑800米都觉得要了老命的体弱女子。哪里能有如此体力直接就是一个鲤鱼打挺?! 吴酩情不自禁且微不可察地耸耸肩,转转手腕:原来有着一具好体能的身体是这样的。 ……难不成、这个“自己”还是个练家子? ……也是。这是一个手握酒爵的人!肯定跟那个酒爵脱不了关系。 心灵动念之间,吴酩感到自己的左手突然微微地起了阵酥麻感,她暗自偷偷地低眼看去,便瞬间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左手放置身后。 ……这小东西!还真是会挑时间啊! 吴酩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非常明白所谓“怀璧其罪”的道理。搞不清楚一切之前,特别没能弄清那人到底是敌是友之前,是绝对绝对不可以暴露这个小东西的。 吴酩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心理式安慰地觉得这样,这东西就被自己藏好了。 只是吴酩到底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呐,不知道其实那个东西对于有些人来说,就算看不见却并不意味着,他不能觉察到那东西的存在。 她所有的小动作,阮鉴都尽收眼底。他缓缓抬眼看着那双微微发红的杏眼,心情果然非常好。但还是得装模装样地皱紧眉头问道:“阮籍?” 还微微啜泣的吴酩吸了下鼻子便使劲点头,心里早已经忍不住地暗自猜测着,难道这人是阮籍的侄子之类的?自己能和这人搭上关系,难道……这个“自己”会是七贤中某一个人的女儿或者孙女之类的? 不出一秒,吴酩的幻想被打破了。那人冷冷传来一句,“未曾听闻。” “未……” 吴酩顿时有点懵了,不该如此啊! 如果她真的是穿越到魏晋的话,怎么可以有人会未曾听闻阮籍呢?! ……等等!再往前,再往前自己问起朝代的时候,言欢说……言欢说什么来着。当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来着? 吴酩忍不住咬咬嘴唇,她知道自己肯定还忽略了什么信息,而那个才是真正重要的。 吴酩瞬间有点气馁自己,自己竟然一直没有抓住真正的信息重点。而且……而且自己竟然还有空在这里对着自己伤春悲秋!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自己了。 吴酩的理性已经基本回归了。反应过来后,吴酩心里满是期待地又问道:“那你听过嵇康吗?” 一问完,吴酩的内心就直打鼓。她当然怕听到同样的答案。虽然不管怎么说,这个异世界对她来说就是全然陌生的。可是……可是如果是多少对上她曾经在书上看过的历史,她还是可以有点心理安慰的。 ——不管是对这个陌生世界的了解,还是说,那身而为人…对一个世界的亲切感和归属感。 她需要这些。 她很需要。不然她不知道,如果这个世界全然与自己无关,那自己为什么要孤零零地在这个漠然的世界里活着? 吴酩此时才明白,原来就算在那个世界里一直活得很憋屈很透明,可是至少是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努力活在那个世界的? 因为她属于那个世界,因为她熟悉那个世界,因为那个世界……因为她一生下来就在那个世界那个国家的怀抱里,是那个世界里的那个国家接纳了她这个小小的生命。 当然,她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就说自己是属于那个世界的,而不可以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这个关于“自身起源”哲学一般的命题,真的不是现在的她就可以弄明白的。不过,关于自己为什么对那个世界里的那个国家就是有着根深蒂固的亲切感和归属感,吴酩还是能明白的。 就是爱国呀!就是一个人本能地对那种身份的认同感啊。而那个身份背后隶属的文化…… 吴酩开始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十分轻易便能明白:不管自己在这个异世界里,面对的是怎样全然陌生的朝代和国家,说到底,她终究真正面对的,都是同一根源的背景文化。 吴酩转着头,细细地看着这屋里的一切,那些古香古色的家具,还有、那个人身上的华美服饰……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她一生来就一直面对的中华文化的。 ……所以吴酩,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所以吴酩,多好啊!你可以真正身临其境地处在中华文化的发展历程中呢! ……所以吴酩,你开心不!你激动…… “啊~” 吴酩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什么,只知道莫名其妙地,自己站得稳稳妥妥地,竟然还能摔倒?! “你。说。呢!” 第016章 忍冬 中国人。 吴酩深深记得那种坐在电视机前看阅兵典礼时内心深处不可名状的震撼和自豪。 听着礼炮声响起,听着撼动人心的大合唱,听着那铿锵坚定的踏步声。那时,根本无须谁去说明,便能自动明白,这三个字的真正分量。 在那样的时刻里,她总是禁不住偷偷地在心里埋下渴望,对自己说:井底之蛙的小镇姑娘。以后一定要去天安门啊! 那个……从识字开始就认识了却未能亲眼看到的天安门。一定要去一次啊! 吴酩握紧拳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想起这些来,只是一想到这个愿望她实现不了了。她就好难过。 吴酩既难过又生气,不自觉间便拉扯着衣袂,恨不能撕开个口子,才解气。她狠狠地用力,瞪着那宽大的衣袂,希望下一秒就可以把这东西撕开。 “那……那是……”吴酩惊讶地松开自己用力的手,把衣袂铺开了凑近看。 这衣袂上的图案纹样,她记得的。她不仅在书上看过,更是经常在一些日常用品上看过。 这是忍冬纹。 忍冬纹,是魏晋南北朝最流行的植物纹,是在佛教文化传入中土后产生的。 这个小小纹样背后隶属的文化,精神信仰…… 吴酩心里瞬间清明。是啊!就算这是个不曾存在过阮籍的异世界,就算这根本就不是自己在书上曾经细细阅读过的世界。 可就算如此,这个世界也不会与自己全然无关的呀! 身而为人,本能地对那个集体身份有着厚重的认同感,其实是来自文化的呀! 吴酩开始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十分轻易便能明白:不管自己在这个异世界里,面对的是怎样全然陌生的朝代和国家,说到底,她终究真正得去面对的,都是同一根源的背景文化。 她依旧是归属于这个世界里的这个国家特殊独有的文化的。 因为四个字,炎黄子孙。 吴酩轻轻笑了笑,转着头细细地看着这屋里的一切,那些古香古色的家具,明显朝代印记的莲花纹,那人身边的莲花墩,还有、那人的装扮那人身上的华美服饰…… 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她一生下来就一直面对的那个民族文化的,更是她渴望着她热爱着的。 ……所以吴酩,你多么幸运啊! ……所以吴酩,多好啊!你可以真正身临其境地去感知去经历这个朝代的文化艺术发展了。 ……所以吴酩,你开心不!你激动…… “啊~” 吴酩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什么,只知道莫名其妙地,自己站得稳稳妥妥地,竟然还能摔倒?! “你。说。呢!” 吴酩趴在被子上,瞪着那人看。心里竟然一丝气愤也没有,反而满是好奇地想,这家伙他刚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意念?是法术?是灵力?是仙术? ……嘻!这种让人苦苦追寻的修仙法道,也是这个文化才特有的呀! 吴酩不仅暗搓搓地心情大好,更是明晃晃地笑着。而一旁的言欢,满脸不可置信的讶异,更是气呼呼地吼道:“小娘子,你怎么可以这样直呼大先生的名字!” “大、大先生?!” 吴酩转头看向言欢那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男神”的脸,心里不仅又是惊又是喜,更是十分惶恐! 一看这小丫头就是大先生的超级迷妹,自己如此无礼地直呼她男神的名字,照着21世纪的追星圈标准,不会被打,但是会被黑被人肉的。 吴酩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嘴唇,十分无辜地看着言欢。言欢瞪着吴酩说道:“以后你再敢这样,我不给你饭吃!” 吴酩点点头,强忍着不敢笑。有生之年,竟然被威胁不给饭吃?! 刹那间,吴酩强烈地感到来自某个人冷冽如刀的目光。对啊,刚刚那人听到“嵇康”二字也很生气,所以才使出什么小把戏把自己弄倒的。 吴酩小心翼翼地朝他转向目光,在触及他的目光之前应激性地赶紧收回。 这个人,冷却下来真是恐怖得吓死个人哦! 这下好了,言欢威胁的只是肚子的温饱问题,而这个人威胁的肯定是小命的安危问题。 人生真南啊! “你不是对所有的一切全然不知吗?怎么却知道大先生?” 吴酩闻言抬头看他,是啊!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阮籍,却有嵇康呢? ……到底是为什么?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在吴酩的思维惯性里,这两个人必定是同时存在一个时空里的。这两个人就像充分必要条件那样,有嵇康就一定有阮籍,有阮籍就一定有嵇康。 她无法相信无法接受,更是无法想象,一个有嵇康却没有阮籍的世界,或者说,一个没有嵇康却有阮籍的世界。 她全都无法接受。 吴酩不敢看向那人,只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吴酩低下头,看着衣袂上的忍冬纹,不禁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心情总是起起落落,而此刻又是低落。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怎么好像是那样的陌生却也是这样的熟悉? 真真假假,虚虚幻幻,她到底该怎么办呀? ……忍冬啊忍冬,我该怎么办呢? 吴酩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形容忍冬的一句话:寒冷不落,凛冬不凋,越冬不死。 为什么这个纹样会在那个乱世里流行呢? 因为在这个乱世里,人们需要这样的信念。就像此时的吴酩,她也同样需要这样的信念。 不落,不凋,不死。 忍冬,忍住寒冬。等待,寒冬过后。 吴酩抬起头,迎着那个寒冬般的人,十分坚定道:“我不知道。” 可以…等等吴铭吗? 在断更得日子里,想跟大家说一件事。 哎呀!虽然明明知道,其实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的。但是“说”与“不说”之间的较量,不该取决于能被多少人看见。 而在于,我想说。 就像写这个故事,“写”与“不写”,不应该取决于多少人在追。 (哈哈!我终于拥有一个相对好的写作心态了。) 想跟大家说的事就是: 这个卑微的作者,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莫名地起了一个念头。 考研。古代文学。 这样的念头,或许不该被定义为“莫名其妙”的。 或许是一种“必然”。 那是这个作者的性格造成的。 她有点小强迫症,她对于自己喜爱的东西无法忍受“不该的不够好”。 写的时候,真的一直处在那种“不够不够……不好不好……”这样的状态里。 她可能也知道,一个新人,更应该更健康的态度是,把这当成练笔。 可是,如果可以这样想,就不是她了。 或许说,如果她不是如此喜欢“吴酩”这个角色的话,她当然可以这样想。 但是,她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 —— 应该更好,也可以更好。 只是这个“更好“不是现在可以做到。但半年多后,绝对可以做到至少一半的“更好“。 如果,她敢去挑战自己的话。 ………… “吴酩”的出现,是在某个深夜,小小失眠的深夜。 那时她还不叫吴酩。她有个灿烂的名字。 “吴酩”这个名字,是在真正写的时候,才突发奇想起了这样一个名字的。 一个符合她小镇姑娘的名字,一个是套在她身上枷锁的名字。 她真的很讨厌,“籍籍无名”。 这个作者真的太喜欢吴酩了。 她希望可以写出吴铭身上那种蛮野的力量,带点可笑的戏谑成分。但可能更多时候,呈现的状态是很内敛甚至自卑的。 就像她的名字,那种最自卑但也强大的力量,恰好是最“默默不可闻”的。 ………… 是“吴酩”这个小镇姑娘让这个作者勇敢,大家相信吗? 这个作者她,从小最差的学科就是语文了。 她高三整整一年的模拟考试,包括高考,都是在90分上艰难徘徊的。而且,拼音那道题,永远都是错的。 她还是个理科生。她对于政治科目的印象,现在也只剩下马原这个概念了。 这样一个人,她说要去考古代文学?! 简直就是开玩笑。 一个理科生对那些文字本能的头疼和恐惧,已经折磨她一段日子了。她甚至也开始失眠。 但是,对于吴铭这个人,她真的放不下。 心头的感情强烈。 “我一定要写好她,非做到不可。 ” (虽然有点说大话的感觉。但是真的很想写好她,她这样的小镇姑娘。) 所以……恐惧归恐惧,这个作者还是觉得,逼一逼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她努力地寻找可以到达的路径,企图去做到。 所以决定好了,她打算很认真很认真地“开玩笑”。 她希望,她写下的故事,至少与她自己本人,是可以相互鼓舞相互成就的。 当然,在这样的基础上,她更希望,她笔下的人物,可以被你们喜欢,可以带给你们一些快乐,甚至一些力量。 好啦!这个作者,要去复习啦! 抱歉!大家。要暂停断更一些日子了。 大家,可以……等等吴酩吗? (2020.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