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上位:狠毒世子妃》 第一卷 第1章 凌迟而死 大御二百五十二年年关,细雨如绸,寒意沁人心。 余杭第一富商巨贾,江南连府,清雪阁后院,烧起了暖融融的炭火。 两个身强体壮的老嬷嬷抬着一人,来到清雪阁后院。 被架着的那妇人脸颊高高肿起,眼睛被血糊住看不清眼前的路,挽起的衣袖下是挡不住的青紫痕迹。 显然在被抬到这里之前,已经挨过一顿毒打。 “大小姐,就是这个贼,偷了我们后厨一块上好的猪肉!” 被唤作大小姐的年轻女子雪白的狐裘裹紧了全身,揣着汤婆子躺在垫了羊绒的小榻上闭眼小憩,圆润的鹅蛋脸白里透红,露出姣好的容颜。 “手脚不干净,是该有些惩戒,把衣服脱光。” 老嬷嬷闻言就开始动手扒拉妇人身上仅有的一件粗布麻衣,那小榻上的年轻女子柳眉蹙起,“摆远点,臭味熏着我了。” 两个老嬷嬷闻言把人往后拖了几尺。 “大小姐,脱光了。” “动手吧。”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竟生生从那妇人大腿上剜下一块肉来! 随后那老嬷嬷将刀子上刺着的肉丢进一旁炭火上架起的黑锅沸腾水中,肉慢慢泛白。 片刻后从锅中取出,随意地丢在那不着寸缕的妇人脑袋旁边。 “你不是喜欢偷肉吗?”连清玥阖着眼淡淡开口,“既然喜欢吃肉,我给你割下来了,你倒是吃啊。” 那躺着的妇人痛到全身痉挛,神经涣散。 连海棠一进来,就看到有一人光着白花花的身子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松木地板,顺着地板纹路汩汩地流向她的脚边。 那人是娘亲,是娘亲! 手中的浣衣盆和洗好的衣物“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连海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噌”地一下跪着爬到连清玥斜倚着的小榻旁,“嫡姐,程姨娘做错了什么事?嫡姐饶了她罚我,罚我好不好?” 连清玥闻言,慵懒的双眼终于舍得睁开。 没这小贱货的提醒,她还不知道偷肉的人是程霜那青楼贱货。 本来只是打算玩玩,一小块猪肉罢了,她清雪阁又不是吃不起,还没打算弄出条人命。现在好了,刚好借这个机会,玩死这个老女人。 想到这,连清玥语气难得雀跃起来,抬脚勾起连海棠的下巴,“刚好你来了。” “这贱人不是到厨房偷肉么。你去问问她,这么爱吃,她自己身上的肉怎么不爱吃了呢?” 那煮熟的一块肉,竟是从娘亲身上剜下来的。 心脏好似被人戳进了一把刀子,连呼吸都在抽搐。 连海棠冻得通红的双手捧住连清玥的脚踝磕头,语气再平静却藏不住声音中的颤抖,“程姨娘只是太饿了。” “今日年关,嫡姐别见血惹了晦气。” “我想干什么你管得着吗?”那双手上带着令人作呕的冻疮,连清玥嫌弃地一脚踹开,“她不吃,那你吃?” 连清玥一个眼神,那个举着肉的嬷嬷大步走过来掐住连海棠的脸颊,把沾着血的肉粗鲁地怼在她的嘴角。 连海棠看着那煮得泛白的肉,散发着浓郁的腥膻味,那是娘亲的肉,娘亲的血。 方才强忍着没有流出的眼泪,此刻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绽开绝望的花。泪水似泉水般涌出,模糊了视线中的一切,甚至模糊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在点头还是摇头,只麻木地喃喃,“不要……不要……” “不要么。”连清玥朝老嬷嬷比了个动作。 “不要——” 几乎是撕心裂肺地,连海棠丢了魂魄一声大喊,朝着娘亲扑过去。 手起刀落,手臂上一块肉顺着肌理割落。 她再快也没有刀快,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 程姨娘已经没有了力气呻吟,肉体不断痉挛着,头颅在连海棠怀中一动不动。 连海棠的呼吸都停止了,娘亲在地上不断抽搐着,全身没有了血色。她脱下自己薄薄的外衣,盖在娘亲身上,吻上娘亲的侧脸。 “娘亲……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我求求你,不要……我求求你好不好。”连海棠抱住连清玥的小腿,抓着她厚厚的狐绒裙角。 “以后我就是嫡姐身边的一条狗。嫡姐,我求求你放过程姨娘好不好……” “以后?”连清玥眉头不悦地蹙起,拔高音量冷哼一声,“连海棠,你听好了,你从一出生,就只是我身边的一条狗。” “嫡姐说的是,我是条狗。” 连清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你不是让我放过那贱人吗?你学两声狗叫听听,我就饶了她。” 毫不犹豫地,连海棠伏在连清玥的脚边压着嗓子叫起来。 “汪汪——” “汪汪——” 连清玥唇角满意地勾起,“学得不错。” 连清玥看着脚边那张流泪不止却依旧清丽的脸,嫉恨之心突起。 “有道是母债女偿,你往自己脸上划一刀,这偷窃事件就一笔勾销。” 连海棠夺过老嬷嬷手中的刀,片刻不犹豫,从左脸眉骨蜿蜒至下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连清玥看了忍不住地鼓掌,“真是好一番母女情深。” “只可惜啊,她非死不可。” “动手。” 连海棠双眼几乎要喷出血来,猛地上前揪住她的衣领,“你说了会放过她的,连清玥!你说过的!” “大胆!”连清玥用力扇了她一巴掌,“来人,给我按住她!” 两个小丫鬟上前,像按牲畜一般把连海棠按在地上,用脚踩着她的头。 “连海棠,你好好看看,谁才是这个府中尊贵的大小姐。” “像这种靠爬床的贱货,早就该死了,留着我都嫌脏。” 程姨娘被凌迟而死。 刀片似划猪肉一般划开程霜的血肉,直到最后只剩白森森红艳艳的骨和血。 连海棠从最初的疯狂挣扎叫喊,变成最后的平静。看着血流如同蜿蜒小虫匍匐爬行,感受着最后一缕娘亲的气息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她看向连清玥,眼里第一次生长了浓浓的恨意。 她发誓,此生与连清玥所隔血海深仇,非死不休。 连棉此时正好从院门口回来,一脸懵地看到满院子的血,年纪方才五岁的她吓得哭了出来。 “姐姐,娘亲……” 连清玥狠毒的目光似利箭一般射过来。 连海棠捂住小棉的嘴,用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背轻声道,“小棉不怕,不怕。” 娘亲死了。 连海棠的心,也在那一刻,空洞了。 十三岁这年除夕夜,连海棠吃完了娘亲给她做的第一碗肉羹粥。粥是冰的,咽下去如同咽下万千刀刃,划割她的五脏六腑。 这世上风雨飘摇,山水依旧。 她却再也没有娘亲了。 第一卷 第2章 怒打小人 连海棠大病了一场,恍惚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娘亲抱着她哄她睡觉,给她唱入梦的歌谣。可下一刻她又看见娘亲满脸的鲜血,颤抖着身子握住她的手,“海棠,替娘亲报仇!替娘亲报仇!” 画面一转,出现连清玥的那张精致的脸,她冷笑着捏着一把匕首,朝娘亲心窝捅去。 “不要——” 连海棠惊坐起,出了一身的冷汗。 “姐姐,又做噩梦了。” 连海棠抬手摸上脸上长长的疤,想起那日娘亲的惨死,心间又是剧痛。 娘亲死了,那不是梦。 连棉将手探上连海棠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欣喜道,“姐姐的烧终于褪了!” “我病了几日?” 连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从初一到初五,再到今天,有六日了。” 她竟病了这么久。 刚想下床活动活动,“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踹开。 本就破烂的木门此刻更是摇摇欲坠。 “哟?五小姐病好了?病好了就赶紧去夫人院里扫雪!扫不完别想吃饭!” 芸心传完话就想离开,省得染了这病气。忽地瞥见连棉手中的红薯,想起自己正好没吃早饭,一下大步走过去抢到了手中,“你这小杂种,哪偷来的红薯?” 连棉瑟缩了一下,没敢说话。 连海棠皱眉,冷着脸把红薯抢回来,重新塞到小棉手中。 芸心震惊,“你还敢抢回去?” 下意识抬手想给她一耳光教训教训,谁知伸出去的手被人狠狠抓住,连海棠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她脸上。 芸心被打得脸都歪了,不可思议地拔高音量大吼,“你敢打我?” 连海棠冷笑着又是一巴掌,“打的就是你。” 平日里这个婢子仗着连清玥的势头,可没少欺负她和小棉。这几日她在病中,定是又刁难小棉了。 想到这,连海棠又是一脚往芸心腰上踹去。 连海棠平日里干的都是粗活重活,纵然身体娇小力量却大,这一脚直接把芸心踹出去老远,一声巨响撞在门上。 木门“吱呀”一声倒下,砸在了芸心身上。 芸心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 “你这个贱人……嘶痛死我了……”芸心捂着腰爬起来,瞪着连海棠,却只见她惨白的脸上阴冷,像索命的女鬼一般。心内竟有些发怵,忍着气咬牙切齿道,“我去告诉大小姐!你就等着死吧!” 连海棠上前扶起门板,把它重新装上门框。 连棉呆呆地站在姐姐身边,刚才的姐姐好凶,她还没反应过来。 “小棉别怕,以后谁欺负你,姐姐替你打回去!” 以往姐姐总是告诉她要忍着,今日的姐姐与以往不同。连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嗯嗯嗯!姐姐保护我!” 连海棠摸了摸小棉的头,“姐姐会永远保护你。” 走出房间,满世界的白,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仔细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余杭许久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雪。 连浣衣处的石墩都盖上了厚厚的白棉被。 远远看着就像一块雪白的、香喷喷的糯米糕,上面星星点点地洒满了黑芝麻,朦朦胧胧的迷雾细雨就像刚出锅的腾腾热气,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入口定是甜滋滋糯叽叽的美味…… 连海棠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姐姐,大雪兆丰年啊。”连棉捧着红薯送到海棠嘴边,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姐姐你吃一口。” 递到眼前的红薯闪着金灿灿的光泽,泛着香的热气传到鼻间让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我不饿。” 连海棠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快吃,吃完了得去万仪居扫雪,去晚了沈夫人又该生气罚你。” 想到沈夫人手里细长的竹鞭,连棉后怕地打了个哆嗦。 胡乱地把最后一口地瓜塞入口中咽下,“姐姐,我们快些去吧。” 万仪居是沈夫人的院子。 连海棠抬头看着挂着“万仪居”三个大字的牌匾,娘亲说过,这三个字行文流畅如龙腾蛇舞,笔力遒劲,是好字。 可这里面的人,却是恶人。 沈夫人是连府的主母,是连清玥的母亲,两母女生得一个模子的心狠手辣。 真不知连生财是什么样的眼光,养在府中最珍爱的两个女人如出一辙的毒如蛇蝎。 一个月里,从连府大门抬着出去的不说上百也有几十,连生财就真不怕这两个女人联合起来把他给一同杀了抬出去,独占连府富余的财产。 想起这个不曾见过几面的、名义上的“父亲”,连海棠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天底下竟有这般作为的丈夫和父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连小棉都懂得的礼义廉耻、孔孟之书,不曾在这个商人身上体现分毫。 “你个丑八怪发什么呆啊!想偷懒是不?” 同行扫雪的下人朝连海棠肩上撞了一下,这一撞一不留神直接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 肩上的痛感传来,估计又青紫了一大片。 连海棠抬头狠狠地盯着她。 小南被这阴冷的目光盯得打了个冷颤,“看什么看?想死是……” “啪——” 连海棠一骨碌站起身,甩了个巴掌上去。 清脆的声响让周遭都安静了。 连海棠抖了抖身上的雪,“小棉,我们走。” 小南捂着脸发懵。 片刻后反应过来,捂着脸不敢相信地尖叫,“你居然打我?” “你这贱人!”小南拿着扫帚冲上去。 娘亲刚死不久,连海棠心中的气本就无处撒,有人上门来讨打。 连海棠抢过小南手中的扫帚,用力踹她一脚。雪地湿滑,小南没站稳跌在了地上。 连海棠抡起两把扫帚就往人身上打,就像浣衣时棒槌捶打衣物一般毫不留情。 “小棉,快,一起上!” 连棉看着平常欺负她的小南抱头乱窜,心中是忍不住的快乐,小小的手举起扫帚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狠狠打下去。 “我打死你这个坏人!我打死你!” 小南抱着头嗷嗷叫,“你们给我住手!王八蛋!啊我的脸——” 小南要痛死了,这两个丑八怪今天是不是疯了? 第一卷 第3章 后院遇贼 直到打到满脸通红,手臂没力气了连海棠才停下,叉着腰喘气,“你给我滚。” 小南颤颤巍巍地往脸上摸去,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连海棠是鬼上身了吗?平常不是怎么骂她都不敢吭声的吗? “你给我等着!你等着!我去告诉琉心姐姐,我让她扒了你的皮!” 连海棠在原地喘气,冷冷地瞟了她一眼。 来啊,谁来我都打。 “小棉,去寻些麻绳。” 连棉挠头,“姐姐要麻绳做什么?” 连海棠垂头看着小棉红扑扑的脸,“待会捆人。” 就不信打不死她们。 前院的雪刚扫了一半,小南便领着琉心前来了。 “琉心姐姐,就是那个贱人!” 琉心是沈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平日里待遇好得很。 要不是今日是大小姐生辰,怕出乱子扰了小姐宴会,她都不屑和这些肮脏的下等人讲话。 当她看到小南口中的丑八怪就是连海棠时,不禁怀疑这告状的贱丫鬟是逗她寻开心吧? “你说你脸上的口子是她打的?” 连海棠打小开始全身上下就透着一股子阴测测、软绵绵的死人味,现在再加上左脸上那道从眼角蜿蜒至下巴的疤痕,可怖的很。 要是在夜里见着她,估计让人半夜做噩梦。 她打人?别人打她还差不多。 小南声泪俱下,“就是她!琉心姐姐要为我做主啊!” “闭嘴!大好的日子哭什么?晦气死。” 无非就是赏几个巴掌的事,“我在这站着,你自己去打回来。” “用不着。” 连海棠端起装雪块的大盆,猛地朝二人扔去。 脑袋冷不防被重重一砸,眼前一黑,小南来不及叫喊直接晕了过去。 琉心被巨大的雪块正中腹部,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却顾不及心疼自己,失声尖叫起来,“贱人!我新做的冬裙!” 连海棠眼疾手快地将麻绳从二人的腋下穿过,猛地一勒,踹着小南的肩膀借力,将二人背对背地捆在一起。 琉心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你放开我!我要扒了你的皮!” 连海棠皱眉,这么有力气,看来吃的可真饱,别把人给喊来了。 “小棉,快堵住她们的嘴。” 连棉从布袋中掏出两块棕色汗巾,这是刚才姐姐让她准备好的后院丫鬟的擦脚布。 浓郁的汗臭味,几欲让人作呕,琉心的隔夜饭都想吐出来。奈何嘴被堵住了,涌上喉头的呕吐物又被迫咽了回去。 “呜呜……呜……” 连海棠拍了拍手,看着琉心,“不是要打我吗?你倒是打啊。” 随后抬手猛扇琉心几个巴掌。 琉心眼中的怒火变成了惧怕,脸颊高高肿起,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嘴角有血丝溢出,看着上方的连海棠像看女鬼一般,蓄着泪水疯狂摇头求饶。 好不容易有人给她出气,连海棠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 手扇累了,改用脚踹,朝着琉心脸上就是一脚。 琉心瞪眼惊恐地看着那只脚贴上她的脸,一瞬间就吓得晕了过去。 连海棠嫌弃,没想到这么不经打,她以前在怕什么? 愤恨地往晕死的两人身上又踢了几脚,拾起扫帚继续开始扫雪。 雪是必须要扫完的,要不然没得午饭吃。 扫完了前院便带着小棉去后院扫。 从后院的梨湖台阶扫到归晚亭,再到吊水井,已经装了满满一大桶的雪,堆得快要比她人都高了。 正准备伸展身体活动活动筋骨,瞥见柴房边一抹靓色,连海棠的眼睛一亮。 在柴房小屋边上的雪地上,有一抹艳红映着白雪,如同一大丛复色海棠开得正酣,迎细雨绽放风姿。 就像娘亲口中描述的艳丽海棠花。 她不曾见过海棠花,娘亲曾经告诉她,海棠花有粉色的,也有红色的。最尊贵的海棠就是艳红色的,如同烈焰燃烧的炽火,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一抹春日红。 连海棠思索,海棠花也会开在冬日吗? 怀着好奇激动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靠近。 越靠近越发现不对劲。 当她发现那是一个人,想要拔腿就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双手骤然攀上她的双脚,连海棠倒吸了口凉气。 “救我……”那人艰难地出声,“救我……” 她以为绽放的冬日海棠花,竟是这人身上流的血。 连海棠勉为其难地垂头看去。那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衣裳,看起来像个贼,不知道身体何处受了伤在流血,把苍白的雪染红了一片。 “我救不了你,你不要找我。” 连海棠往前走想挣脱脚踝上的那双手,却发现他死死地抓住她,踢也踢不开, 只好蹲下,想用手指掰开他的手掌,那人的手却像铁一般硬。 “救我……” 说话的气息很虚弱,嗓音嘶哑。 连海棠仔细打量他,这才看清这贼的眼睛,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浓眉沾血,痛苦地拧起。隔着那层银色面具无法窥透,也能猜出面具下是极貌美贵气的容颜。 这不是普通的贼。 心里有了这个认知就更不想和他纠缠。 耳边传来踩雪的脚步声,眼看就要有人来了,下雪的天连海棠急出了冷汗。 伸出脚使劲踹,那贼却怎么都不放手。 她不理解这人为何受了伤力道还如此之大,那双手就像铁钳一般禁锢她的脚踝。踹也踹不开,挣也挣不脱,使她动不了分毫。 脚步声越来越近。 连海棠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将方才扫好的一桶雪推翻,全倒在黑衣人身上。也顾不上管这贼受了重伤经过她这么一砸会不会一命呜呼,她只想把人和血渍遮个严实。 连海棠一屁股坐下,盖住脚上禁锢的那双大手。 “贱人!我今天不扇死你我就不叫琉心!” 来的人是琉心。 她何时解开了麻绳? 琉心披头散发,脸肿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嘴角是凝固的污血,像个疯婆子一般恶狠狠地大步朝连海棠走来。 连海棠将装雪的桶高高举起,作势要扔过来,语气凶狠,“你还敢过来?你就不怕我砸死你?” 琉心脚步一顿,想起一个时辰前这贱人的巴掌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后怕地退了一步,想上前教训她的气势又弱了几分。 心念一动。去找大小姐来教训她!这贱人最怕大小姐了。 “你给我等着!” 第一卷 第4章 公子无双 琉心走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了。 连海棠松了口气。 身上出的冷汗经过寒风一吹,冻得她鼻涕直流。 连海棠挖开那黑衣人头上的雪堆,给他留点呼吸的空间。 脚踝上的那双手依旧有力,看来还没死。 “你放开手,我救你。” 连海棠本以为那人早已昏死过去,谁知她话音刚落,脚上一松,他竟真放开了手。 连海棠首先查看自己的脚踝,果真青紫了一圈。 旁边就是万仪居后院的柴房,连海棠扯着那人的双脚把他拖进去,染了一路血迹。 血是从胸口渗出来的,连海棠撕开他带血的衣领,确有一个触目惊心长长的刀口,从肩颈到左胸,距心脏不过几分距离。 这都没死,这贼命真大。 连海棠上下打量他,迟疑了几番,最终还是扯下他的腰带缠在胸口,暂且先止住血。 随后迅速抬手揭掉他的银色面具。 往后多年,连海棠入了皇城上京,见过再多世家子弟,京城美男,却始终会回忆起这一幕。 纵然上京繁华,皇城富庶,公子万千,却都不如这一面来得惊艳。 她猜的确实没错,这贼的脸果真如同那双眼一般贵气好看。鼻梁高挺,眼眶深邃,颜如冠玉,若朝霞映雪。皮肤细腻紧致,因失血过多的薄唇苍白,平白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书本上说的“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就是这般相貌。 可她现在看上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面具。 面具是银质的,可以当了换钱。 连海棠搭上他的手腕,脉搏和呼吸缓慢,瞳孔扩张,身体僵硬无比,是失温的状态。 水,温水。 曾经小棉被沈夫人罚在门口跪着冻了半夜,娘亲就是把小棉泡在温水里救回来的。 可是这贼不是小棉,看身形他估计有七八尺高,要找到一个泡他的盆也是实属困难。 连海棠关好柴房的门,轻手轻脚地来到隔壁厨房,从窗口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里面没人。 也对,今日是连清玥的十六岁生辰,府中所有人都集中在连府大殿,摆席吃酒喝茶。万仪居后院平日里都极少有人来,今日更不会有人。 连海棠烧火煮雪水,厨房里有个大木桶,是用来储水的,现下刚好可以用来给那贼人泡澡。 反正她也吃不上万仪居的饭菜,水桶沾了人血味也吃不到她嘴里。 吃力地把那大桶挪到柴房,把一盆一盆煮沸的开水倒进去,再添些雪块,伸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烫刚刚好。 这贼真沉啊。 连海棠突然想起每逢年关她看屠夫杀猪的时候,和现在的感觉差不多。 好在这贼人还有点意识,知道自己抬脚跨进去,否则这就不是泡澡了,是头朝下淹水。 原本清澈透明的水瞬间被血晕染成了红色。 连海棠看着他紧闭的双眸,思索要不要把他衣服脱掉。 手伸出又缩回,伸出又缩回。 最终还是妥协,让他自己泡着,省得醒来说占他便宜。 连海棠席地而坐,蹭着水桶边延歇会喘口气。 从怀中拿出个蒸熟的馍闻了闻,咽了咽口水,方才在厨房找到的,犹豫了许久要不要留给还在外面扫雪的小棉吃。 “连海棠?” 外面传来刻薄的大喊声,连海棠吓了一跳。 “你个杀千刀的躲哪去了?” 琉心又来了。 还真是个皮糙肉厚不怕死的。 连海棠趴在门缝看去,琉心正撑着腰站在院中,眼睛四处寻她。 还好,只有她一个人。 “吱呀”一声,琉心回头循声看去。 柴房的门打开一条缝,连海棠拎着把砍柴镰刀走出来。 琉心看到那明晃晃的刀,下意识噤了声。 “你不是说去找大小姐?怎么?大小姐没来,还被扇了几巴掌吧?” 琉心大惊失色,这贱人怎么知道! 连海棠讥笑,连清玥什么德性,她当然是最清楚的。 琉心哭着去前殿找大小姐,谁知大小姐不旦不替她做主,还甩了她几个巴掌骂她晦气,让她赶紧滚。 “说吧,你来干什么。” 连海棠举起镰刀用衣角擦了擦刀刃,“我可保不准这刀,会不会把你的头砍下来。你要知道在这连府,死一个丫鬟可算不上什么大事。” 琉心吓得抖了一下。 “你……你你别乱来!夫人让你给大小姐作幅画,你快些收拾好去!” 琉心把衣服丢在她脚下,颤颤巍巍瞧她一眼便跑了。 连海棠差点忘了,今年连清玥还没找她作画。 外界有传闻,连府大小姐连清玥丹青妙笔,所绘之物栩栩如生,宛若天成。生得又貌若天仙,肤白胜雪,真乃女子中的翘楚,不失为大家闺秀的典范。 可是无人知晓,连清玥所有的画作,都是出自连海棠之手。 连海棠从未学过丹青,她仅有的绘画经历,只是从前在厨房烧火时,娘亲握着她的手用黑炭在地上胡乱地画。 当她第一次执笔时,画笔在她手中便好似有了灵性。 只要她见过的东西,画在纸上便如同实物一般,所谓栩栩如生。 连清玥十岁时,让连海棠代笔完成教书夫子的课业,便发现了她的这项优点。 此后每年上交书院的画作,都是出自她的手,连清玥的画多次被书院评为最优作品。 此次生辰宴上定是有人找她要画了。 连海棠放下干柴,从地上捡起衣裳甩了甩雪水。 这不是新的,上面还带着连清玥身上熏的茉莉香粉气味,应当是连清玥穿旧的衣裙,让人犯恶心。 “你姓连?” 回到柴房,那贼不知何时醒了。 连海棠瞧了一眼他颈脖间挂着的好看的玉佩,没理他。 “你既姓连,就应该是这府中的小姐,怎会在此处打杂?” 连海棠试了试水温,有些凉了,他既醒了也该走了。 “这是后厨剩的馍,你若饿了可以垫垫腹中。” 那贼不为所动,连眼珠都不转动。只空空地盯着前方看,一双上挑的桃花眼被水汽熏出潋滟水光。 连海棠疑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你竟是个瞎子?” 第一卷 第5章 初次交锋 长了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竟然失明。 双眼除了视物不清并未有不适感,应当是他催动大量内力将毒血引出,奇经八脉气血亏虚所引起的短暂性失明。 但是现下他也懒得向她解释。 下意识抬手朝脸上摸去,却发现自己的面具竟不知何时被摘了。 看到他的脸,眼前之人竟也毫无反应。 “你不认得我?” 连海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为何要认得你。” 闻言松了口气,不认得便好,好在周身没有旁人。 “你去给我寻赤芍来。” 怎么连一个贼也敢像使唤下人一般使唤她。 赤芍是祛瘀的药,她倒也想要。 不想理会。 连海棠将伸出去的手抽回递到自己口中,闻着热乎的馍啃了一口,引起了肚中饥饿,两三口就吃完了。 “这不是连府么?江南第一富商的府里,我不信连赤芍都没有。” 有倒是有,却也不是她能拿到的。 就算她能拿到,她凭什么照顾一个贼。 “我没时间和你多说,水凉了,血也止住了,你爱走不走。” 知道这贼失明后,连海棠说话也硬气起来。反正他也看不见,不知道她是谁,她怕什么。 “你眼瞎看不见路的话,自己在这柴房待着。不管你爬走也好、被别的好心人救走也好,反正我是要走了。” “年纪轻轻就瞎,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黑衣人似乎是猜出了她的想法,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无知。” 连海棠朝门口走到一半,突然觉得手腕上一松,抬手一看,腕上的手镯不见了。 猛地回头,她的镯子竟然凭空到了那贼手中! 真是活见鬼了。 连海棠眸中染上森然冷意,那是娘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还给我。” 语气中的恨意都快溢出来了。 黑衣人挑眉,看来他顺手拿了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似是有意逗她,黑衣人从木桶里站起来,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 这贼比海棠高上一个头,她根本够不着。 连海棠一把按在他胸口的伤口上,又渗出许多鲜血。黑衣人闷哼一声,眉头痛苦地皱起。 “还给我。” 算了。黑衣人把手放下。 “你救了我一命,我暂且不与你计较。” 莫名其妙。 连海棠夺过镯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连海棠一走,一道黑影似鬼魅般地闪现,立在黑衣人面前。随后“噌”的一声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殿下恕罪,属下来迟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古井无波的桃花眼中总算是有了些许生气,浓眉不悦地皱起。 “你也知道说来迟了?本殿下都要一命呜呼了你跑哪潇洒去了?” 与他交手的人内力雄厚,手持长刀,刀法阴险歹毒。要不是他及时驱动全身内力护住心脉,那长刀势必将他砍成两半。 好在那人似乎不为杀他而来,见他孤雁一般坠下雪地便飞身离去了。 失血过多又埋在雪里,他全身都僵了,内力运转不了分毫。只方才借着热水疏络冻住的筋脉,若是没有那女子相救,真就死在这个冬至了。 疾连挠了挠头。 不是殿下自己吩咐的么? 殿下亲自去引开那个内力深厚的黑衣人,让他赶紧去连生财的书房翻找目标么? “回殿下,书房未曾找到。” 那东西竟不在书房,连生财这个老匹夫会将它藏在何处? 不过现下不是细想的时候。 “我体内真气紊乱,替我护法。” 疾连闻言,抬手搭上殿下的肩膀,用内力替其周转调息。 有了疾连的辅助,瘀堵被打通,损伤的筋脉在慢慢恢复。 片刻后睁开眼,眼中已是清明一片。 死里逃生还是有好处的。 奇经八脉之冲脉,自会阴沿腹部中线两侧上行至胸部,最后一脉被打通,丹田内力又精进了些许。 感受到殿下的内力涌动,伤口应当在慢慢愈合,疾连收回手,“殿下,现在回去吗?” 他不置可否,只开口问道,“四皇子现今在何处?” “说来也巧。”疾连顿了一下,“四皇子就在这连府中。” 方才他从屋顶掠过来时往下瞟了一眼,恰好看到了四皇子在前殿宴席。 黑衣人闻言,潋滟桃花眼中浮起一抹笑意,“急着回去干什么?既然来了,去会一会四皇子啊。” 连清玥的生辰礼在仿春殿举办。 本该是生辰宴上的主角,此时连清玥却不在席间。 仿春殿偏殿画室。 “那个王八婆,人长得丑事还挺多,好端端的要赠什么画?真是个事多的装货。” “母亲也真是,这等子事还答应她,真是给了脸了!” “区区九品知县的女儿就了不起了?一个穷酸的芝麻官,还敢给我摆脸色!” 谁敢想平日里端庄清冷、有着江南第一才女之称的连大小姐,此刻在偏殿中如同一个疯婆娘般破口大骂,打碎了一地的瓷瓶墨砚,上好的书纸撕了一地。 为什么? 为什么她偏不会丹青,那个小贱货的画就那么受欢迎么? 越想越气,连清玥扬手又摔碎了一个砚台。 声音太刺耳,底下的丫鬟吓得一颤。 “连海棠那个贱货还没来吗?” 小丫鬟们都是新来的,从来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大小姐,根本不知道怎么回话。 此时琉心正好带着连海棠出现在门口,“大小姐,来了。” “走路这么慢,你用爬的?” 连清玥抓起一个新的砚台挥手砸向她。 “啪”的一声,令人心惊的脆响。 连清玥的手滞在半空。 该不会把人打死了,待会可就没人给她画了。 额头受了重重一击,连海棠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站不住脚跟。 额间有湿热液体顺着脸颊而下,抬手抚上脑门,流血了。 眸中是浓浓恨意。 连清玥被这目光盯得心头一颤。她当然知道连海棠恨她,却从未在她眼中看到如此浓烈明显的恨意,好似下一刻就要扑过来生吞活剥了。 连清玥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何必要怕一条狗。 “你瞪什么?难不成你还有胆打回来?” 连海棠唇角勾出一抹笑,她还真有胆。 抡起一把雕花木椅,往连清玥举着砚台的手臂重重砸去。 “啊——” “咔嚓”一声,连清玥清楚地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她的手臂断了。 第一卷 第6章 瑨王世子 连清玥僵住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这贱人竟真的敢打她! 反了!反了! 连清玥捂着剧痛的右臂失声尖叫起来,“快!打死她!” “给我打死她!” 实心的雕花木椅少说也有几十斤重,连海棠抡了一圈,围上来的小丫鬟要么被撞出去,要么不敢上前。 五小姐现在太可怕了! 额头上是核桃般大的血窟窿,汩汩地往外流着鲜血,满脸都是血! “五小姐你冷静一点!” 冷静?她怎么冷静? 快被人砸死了还要忍气吞声么? “砰”的一声巨响,想偷偷出去报信的小丫鬟脚下一僵,再走快一步估计她的脚就被砸碎了。 “谁敢去报信?我砸死谁!” “贱人!我要杀了你!”连清玥拾起削水果的刀,刚走到连海棠跟前,腰上一股大力袭来,她被连海棠一脚踹了出去。 大小姐要被打死了! 五小姐疯了!得赶紧去告诉夫人! 趁着连海棠没注意,芸心悄悄溜了出去。 这边偏殿撕打得热闹,正殿却依旧酒宴酣畅。 正月初六,连府大小姐的生辰礼,仿春大殿设了九十九桌宴席,整个余杭稍微有点名气的夫人、贵小姐都请来了。 仿春殿,一如其名。 一入仿春殿,再无四季,只剩暖春。 最里一侧是花藤编织的百花墙,顾名思义,墙上绽放百花,四季芳香,永开不败。 园林式的大殿,三面绿植,抬头是蔚蓝的天空,让人不禁好奇。今日明明是阴寒的雪天,为何这殿中的天却是晴朗的?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四皇子也不禁暗暗惊叹。 这般巧夺天工的殿堂,他在皇城都不曾见过。 他方才从连府门口一路进来就发现了,各色的奇异建筑,精巧的玩物摆件,罕见的人工山泉瀑布…… 连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富裕,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特别是仿春殿外的百愿池,竟是用银砖砌成,就算放在皇宫也是不敢如此挥霍的。 也不怪四皇子震惊,连府富裕,是百年的商贸打下的基础。 连府只是一介布匹商贾,在重仕贱商的大御朝,难免不被看轻。 连府却因其巨富的资产,在江南商界撑起了一片天,甚至在整个大御都颇有名气。 江南第一布料供应商,只贩布匹,不售成衣。 连生财品性不行,可他那商业头脑却没得说。 连氏布庄几乎开满了整个大御。 独特的纺织技艺和漂染工艺,颜色多样,品质上乘,从未有过次品且百年来从未溢价。 夏季的纱绸薄如蝉翼、色如彩蝶,冬季的棉布柔软亲肤、舒适保暖。这样好的布料,放在哪里都是没有的,这也是为何连氏布料能够成为布匹行业垄断性的存在。 连生财这两年也在为争夺“皇商”的名头四处走关系。 皇商虽说也是商,可挂上了“皇”的字号,一切就不一样了。 皇城脚下,天子货源。若成为皇商,连府便可摘去“贱商”的名头,将来连府的后人能够走上官途也未可说。 “四皇子,草民敬您一杯!”连生财双手捧起青玉的酒盏。 “听闻近日四皇子下江南,草民斗胆相邀,竟真把四皇子殿下您给请来了!这真是让小小的连府蓬荜生辉啊!” 这种奉迎的话晏城郁不屑得听,神情淡淡地举起酒盏示意接礼,只等他接下来的话。 “四皇子殿下您看……”连生财脸上堆砌起笑容,层层的皮肉沟壑叠着笑意几近要掉入杯中。 四皇子随了其母妃的长相,丹凤眼白皮肤薄嘴唇,典型的极其寡淡无情的面相,生得一张冰块脸。 连生财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开口,可为了连府的将来,还是豁出去了。 “明年五月的皇商竞选,能否帮草民在圣上面前说两句……” 晏城郁了然,只不过顺个人情罢了,“本殿自会在父皇面前好言。” 得到肯定的回应,连生财激动得站起来,四皇子贵为天胄,断然不会随口一说。 “四皇子殿下的大恩草民没齿难忘,今生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眼珠一转,连生财放轻了音量,“草民必定全力支持四皇子殿下,忠于四皇子殿下您。” 忠于他,而不是忠于皇上。 此话藏的玄机有心人自是不言而喻。晏城郁盯着他的眼睛,嘴角难得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好。” 晏城郁单手举酒杯,“这杯酒,敬连老爷。” 连生财急忙双手举起酒盏,“不敢当不敢当!草民敬四皇子!” 连府虽为商贾,不具有政治影响,可那富可敌国的资产,于他登上皇位是大有助力的。 “四哥在江南喝酒怎么不叫上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大殿门口传来一声带着抱怨的轻叹。 随后一锦衣华服的男子缓缓步入殿中。 “是世子殿下!” “天呐!竟然是世子殿下!” “我的天啊……” 席中女眷眼中的倾慕就差没化成桃心飘到世子殿下的脸上了,眼睛都看呆滞了。 大御第一瑨王世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瑨川王府世子,年方十九,文能策论赋诗,武能征战沙场。 去岁五月,瑨王世子刚满十八,请旨带领一万中原精兵北伐。 北上之路所向披靡,令敌国闻风丧胆。短短数月拿下赤塔关、蒙敕关、天河关等多个重要军事关口,今年九月凯旋归朝。 听闻瑨王世子归来的那日,万人空巷,沿途官道挤得水泄不通,只为目睹大御第一世子的容颜。 只见世子乌发束起,金色战甲,玉面长身策马而来,唇角带一抹肆意的笑。 听说那日还有大胆的姑娘朝瑨王世子掷手绢,世子竟也不恼,只是温和一笑。光是这一笑就勾人魂了,大街上空飘荡着粉嫩的少女心。 世子将手绢掷于上空,嘴角噙笑朗声道: “瑨王世子是大御百姓的世子。吾与百姓一体,爱吾如同心系大御朝,千万年昌盛繁荣。” 这一句话,就已经把无论男女老少的所有人都迷得丢了魂。 从此,大御第一世子晏时荆,成了所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包括连清玥。 第一卷 第7章 怒打母女 连清玥爱慕瑨川王府世子晏时荆,是整个余杭都知晓的秘密。 却只都当做茶余饭后贵小姐的笑料来谈罢了。 皇城上京、江南千万里,爱慕瑨王世子的人能从蛮夷岭南排到疆域的天河关。 连大小姐顶多靠着连府滔天的金钱,砸出一条后门来当个妾。 也真不知素念清高的连大小姐,愿不愿意做个妾。 可转念一想,瑨川王爷百年后,瑨王世子便承袭了王位。以商贾之女当个王府妾,似乎也是不亏的。 “世子殿下来也不派人通报一声,草民失礼,失礼!” 连生财心生惶恐,卑躬屈膝地迎上前,“世子快入上座!” 瑨王世子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手握兵权分天子忧。年纪轻轻封地冀州东南,还未成家却已有独栋世子府邸上京。 说句坏规矩的,世子那地位比东宫太子还要高上几分。 一下来了两位大人物,他这连府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这贵气。 商人最是迷信,万一受不住这龙气,适得其反是要遭灾啊,过两日得去拜拜菩萨。 瑨王世子来了,欣喜的不只有席中的贵小姐,还包括沈夫人。 沈氏见瑨王世子来了,大喜,刚想叫丫鬟去传话,让清玥赶紧到正殿来。却只见清玥的贴身大丫鬟芸心匆匆地跑来,附在沈夫人耳边焦急说道,“夫人,不好了!” 沈氏听到“不好了”三个字便皱了眉。 要不是有外人在,恨不得撕烂她的嘴,“你这贱蹄子!大好的日子尽说些晦气话!” “大小姐和连海……和五小姐打起来了” 五小姐?连海棠? 连海棠那贱人敢打清玥? “夫人,是真的!五小姐疯了!” 狐疑地看她一眼,不像说笑。 沈氏匆匆赶往偏殿,看见那一幕双眼一黑,差点气晕厥过去。 她从小连掌心都舍不得打一下的宝贝闺女,就这样被人按在地上打。 “你个畜牲给我住手!” 连海棠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刚好一个两个都来了,也省得亲自去找。 对着连清玥骨折的右臂一踩,连清玥惨叫一声,痛晕了过去。 连海棠大步向前走来,沈氏只感觉一阵风扑面,随后头皮一紧。连海棠揪着沈氏的头发迫使她弯下腰,随后用力往她脸上捶了一拳。 沈氏今日的发髻本就绑得紧,被连海棠这么一扯,头皮都要裂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鼻子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地上,这一拳揍得沈氏鼻血喷涌。 “你个逆了天的畜牲,放开我!” 沈氏歪着头瞥见一旁鹌鹑似的婢女,更是火大。 “你们这些吃白饭蠢货的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来拉开这个疯子!” 周遭的小丫鬟已经见识过了连海棠的厉害,腿都发软,凑过去无非就是白白讨打,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魂都吓没了。 沈氏怒极攻心,再加上从未有过这般阵仗,脸上又挨了几拳,便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连海棠从怀中掏出麻绳,轻车熟路地把两人捆在一块。 牵着麻绳拖着二人便往正殿去。 当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小姑娘捆着两个人出现在大殿门口时,整个仿春殿都安静了。 场面太滑稽,有好事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呀,这不是沈夫人和连大小姐吗?这是……” “连府真是风趣,饭吃饱了还给我们演台戏……” 连生财反应过来,气得心肝疼,把手中的青玉酒盏猛地朝连海棠扔过去。 “孽畜!你在干什么!” 连海棠轻巧地躲开,酒杯摔在了沈氏头上,把她砸醒了。 睁眼就看见连生财一脸猪肝紫地站在她面前。 “连生财你敢打我?” 要不是还有四皇子、瑨王世子在场,他丢不起这人,连生财恨不得给她头上来一拳,“你个蠢货!好好看看是谁打你!” 沈氏这才发现自己被麻绳捆着,和清玥捆在一起。 偏殿中的被挨打的场景想起来了,一口老血上涌,双眼粹毒地朝连海棠看去,“你个千刀万剐的畜牲!反了天了不成!” 连海棠却懒得理她们,牵着麻绳又往前挪了几步。 连海棠知道今日四皇子在宴席中,瞥见四皇子旁边的锦衣华服之人愣了一下。却又来不及思索,从容地朝着四皇子跪下,腰杆挺直,斩钉截铁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民女见过四皇子!” “就是这二人,连府的主母和嫡女,将府中的姨娘杀害!家府内宅,草菅人命,这世间可还有王法?请四皇子明察!” 此话一出,大殿一片哗然。 在场的都是江南有头有脸的贵妇、贵小姐,在后宅里搞出人命自是令人不齿的,当即议论纷纷。 “连老爷这后宅不清静啊!” “连府好歹是大户,竟有这样的下等做派!” “瞧那姑娘脸上的疤,估计就是连大小姐割的!” “啧啧!真上不得台面!” 嘈杂的声音让人脑瓜子嗡嗡响,连清玥一睁眼,入目便是瑨王世子如沐春风的脸。春闺梦里人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连清玥懵了。 顿时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好似身处在云端,痴痴地望着瑨王世子。 晏时荆察觉到灼热的目光。 低头看去,那女子的模样着实是有些滑稽,头发散乱衣衫不整,鼻青脸肿,脂粉糊了一脸。晏时荆忍不住勾唇一笑。 在连清玥看来,却是瑨王世子朝她暧昧一笑。脸上蓦地飘起一抹红云。 直到旁边人朝她一撞,怒喝一声“清玥!” 痛感方才将她拉回现实。 连清玥这才发现自己被麻绳捆着。方才被那贱人打了,现在估计丑的很。 她知道方才世子在笑什么了。 完了,全完了。 丢人丢大了! 这是她第一次与瑨王世子打照面,却是这番景象,她在世子殿下眼中的形象全毁了! 恶狠狠地瞪着前方跪着的连海棠,猛地朝前一扑! 下贱货!我要杀了你! 连海棠察觉到身后一阵风,身形一闪,连清玥直直扑在了四皇子脚上。绳子将两人捆着,连清玥一动带着沈氏老腰一闪,“哎哟”一声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四皇子嫌弃地挪开脚。 第一卷 第8章 春棠冬梅 晏城郁眉头不悦地皱起,他向来不喜这些肮脏的内宅后院之事,更不想多管闲事,张口就要回绝。 连海棠行礼的手刻意地一抖,衣袖滑下,露出手腕上雕着春棠冬梅的银质手镯。 晏城郁目光骤然阴冷,目光从手镯移到那女子身上,好似一把利刃要将她开膛破肚。 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连海棠,是连府的五小姐。” 晏城郁凝眸思索片刻。连海棠,海棠…… 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 “连府好歹是大宅,竟任由主母杀害府中姨娘,理法所不容。” “今日恰江南贵府女眷众多,本殿为正理法便插手此事。来人,将沈氏院中的婢侍通通带过来审。” 沈氏吓傻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连生财大惊,四皇子今日抽什么风? 皇子金贵,向来是不会插手管这些后院之事。方才平白生出拜菩萨的念头不是没有理由的,这连府看来是真的要遭灾了。 不一会儿,侍卫带着一众婢侍进来,顷刻间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 仿春殿一瞬间变成了衙门审判现场。 四皇子冷冷开口,“沈氏和连清玥杀害府中姨娘一事,你们可有人见证?” 这事除了老爷,整个连府的人都知道,却都不敢吱声。 “说话。” 眼看四皇子神情不悦,连生财生怕惹怒了这尊大佛,“都哑巴了不是?四皇子问你们话!” 大胆的婢女心一横,推了一把前面跪着的吓得瑟瑟发抖的老妇。 “奴婢回殿下的话,是她!是她杀了程姨娘!” 这个老嬷嬷也不是什么好人,借着和沈夫人亲近,平日里总是打骂她们,还克扣小丫鬟们的月钱,府中下人早就看她不爽了。 老嬷嬷从来没见过皇子,跪在皇子脚下胆都吓破了,对着活阎王不断地磕头,“不是奴婢!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吩咐奴婢的!” 沈氏大惊,“四皇子明鉴!清玥知书达礼,品性温良,怎么可能杀人!是她!一定是这老嬷嬷血口喷人!殿下快杖杀了这贱婢!” 老嬷嬷跟了沈氏几十年,不敢相信沈氏就这样把她交出去了,冤枉地大喊,“夫人!明明是大……” 沈氏抬手用力甩了老嬷嬷一个巴掌,这蠢货还想往清玥身上推,不要命了。 老嬷嬷“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沈氏打得她牙都松动了几颗。 晏城郁垂眸瞧了眼那吐血的老妇,生得一脸横肉,看起来也面恶。无非就是给在场之人一个交代罢了,砍谁都一样。连府于他还有利用价值,没必要撕破脸。 “一命偿一命,带下去砍了。” 带刀的侍卫提着那老嬷嬷的后颈把人拎了出去。 “夫人救我——夫人——” 片刻后,殿外传来一声惊心的惨叫。 晏城郁厌烦地揉了揉眉心,这事算结束了。 他该问他想知道的事了。 瞥了眼依旧在脚下跪着的连海棠,冷哼一声。 “来人,带走。” 这一出戏倒是精彩。 晏城郁决定插手这事是因为看见那只银镯。 晏时荆不禁好奇,那镯子于四皇子有何寓意?早知道就应该把那镯子抢过来玩玩。 这女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大的很。晏时荆打量着连海棠,看着她额角那个新鲜的血窟窿,脸上一道可怖的刀痕,从眼角蜿蜒至下颌。 连海棠察觉到一道目光,侧眸看去。 后席女眷中议论纷纷的世子殿下,竟就是他。 那个贼,竟是瑨王世子。 晏时荆对上那上挑的眼眸,微微愣住。虽是商贾府中的庶女,那双眼却贵不可言,天生凤眸,眼尾翘起。 竟觉得有点眼熟。 他记得,死去的先皇后也是一双上挑的凤眸。 晏时荆心下一跳,或许真与死去的先皇后有关。 他大概猜出连海棠的意图了。 晏时荆叹息。 四皇子晏城郁,在皇城人称铁面阎王,可不是空穴来风。上京监狱司首任皇子司长,他的心可怕比那监狱司的铁牢还要硬。 涉及到先皇后一事更是心狠,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连海棠一介平民庶女,怎么能置喙先皇后之事。 连海棠恐怕要遭殃了。 罢了,看在一命之交的份上,还个人情。 “既然四哥离开,本殿也不好久留,连老爷下回再会。” 可千万不要有下次了!连生财暗自腹诽,今天掉了一个脑袋还嫌不够吗,小小的连府可容不下这两尊大佛! 面上却堆满客套的笑,“草民恭送世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二位贵人慢走啊!天佑我大御啊!” 晏时荆唇角勾起,不愧是有名的奸商,这老匹夫笑得可真难看。 送走两尊大佛,又驱散了仿春殿中的外客,连生财一瞬间变了脸色。 “连清玥!你真是越活越厉害了!姨娘你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要不是方才那老嬷嬷口中说出来的,连生财根本不敢想连清玥竟然敢把程霜杀了。程霜死了,整个连府就瞒着他一个人! 连清玥不可思议地盯着父亲,自十岁以来,父亲从未骂过她。 今日竟在她的生辰礼上数落她!就因为那个青楼贱货!她一身的伤,右手骨折,又在瑨王世子面前丢了脸,父亲竟丝毫不关心她。 凭什么?本来就不是她的错! 见女儿眼眶通红,沈氏站在连清玥身前护着她,“连海棠那贱人打伤了我们,你现在怎么还反过来怪清玥!” “我早就说过杂种配不出好苗!贱货生的崽照样是贱货!” 沈氏越说越来气,“还不是你这没脑子的当初色迷了魂,非要娶那个贱人!现在好了吧,那贱人死了就死了,她的女儿现在又来害我们……” “住嘴!”连生财大喝一声,喝了酒的老脸加上怒火更加通红。 什么叫杂种配不出好苗? 这不是把他一块骂了吗? 沈氏也吓了一跳,连生财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过,“你抽哪门子疯?” 眼珠一转,沈氏想到什么骤然起火,“你对那贱人还存有感情呢?” “啊?连生财你说话啊!” 第一卷 第9章 先皇后案 沈氏见连生财背着身子不说话,以为被她说中了。怒气一下就上来了,猛地揪住连生财的耳朵怒吼,尖锐刻薄的声音穿透院墙,“那骚货死了你很不甘心吧?连生财你装什么哑巴!” 沈氏这么一吼,还逗留在连府门外没走远的好事之人闻着味就过来了。 这个婆娘简直是越来越不可理喻,后宅闹就算了,现在还要摆上明面来! 今天丢的脸已经够多了,估计明天整个江南就传遍了,以后他还怎么在生意场上见人!连生财愤怒挥袖甩了甩手,冷哼一声离开了。 沈氏朝连生财离开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在原地揉胸口消消气。转眼瞥见女儿还一脸不甘心,便挽住女儿的胳膊,“清玥,别理你爹,他就是个没脑子的贱商!” “啊——” 沈氏一碰连清玥的胳膊,引得她痛呼一声。沈氏这才想起来清玥的手臂骨折,连忙朝外面干活的下人大喊,“快去叫接骨的大夫!快去!” 余杭西湖,四皇子行宫。 宫门巍峨,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其上雕刻龙凤呈祥、祥云水纹。 步入宫门,青石铺的御道直通主殿,路两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青松柏。主殿高耸入云,重檐歇山顶,琉璃瓦覆盖,梁柱间雕龙画凤,栩栩如生。 宫墙覆雪,雪落皇城。 一入行宫,似入紫禁城。 她从未想过,江南竟还会有如此恢宏的建筑。 与连府透露着的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不同,宫殿巍峨气派是独属于皇室的威严。连海棠还从未见过如此雄伟的宫殿,短短一个时辰的马车,便如同从江南到了上京皇宫,跪拜天子威严。 连海棠跪在四皇子脚下,等着他开口。 晏城郁手中把玩着一只银镯,仔细一看,那镯子竟与连海棠手腕上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似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民女想给殿下看一幅画。” 晏城郁抬眸淡淡瞥她一眼,“拿出来吧。” 连海棠从怀中取出一幅折叠的画卷,缓缓摊开。 当画展开时,晏城郁的脸色骤变,凝沉阴郁得能拧出水来。 看见这幅画的侍卫纷纷变了脸色。 画上是沾血的赤色三角梅! “大胆!” 四皇子近卫将长刀横在连海棠颈上,再往前一步就头颅落地。 连海棠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却壮着胆子开口,“三角梅天姿国色,竞与牡丹争芳!枯死于一日其并非偶然,有迹可循!” 晏城郁盯着她,冷淡的眸子中看不出情绪。连海棠不知道四皇子盯了她多久,久到甚至感觉这道目光要将她灼伤。四皇子方抬了抬手,冷冷开口,“拿过来。” 侍卫见状把刀收了起来,接过连海棠手中的画递给四皇子。 赤色三角梅图近在眼前,它的细节被无限放大。红梅傲雪娇艳欲滴,枝干遒劲花朵繁密,灵动且富有生气,细密的枝干走向蜿蜒曲折,花叶血红,鼻间还有新鲜的血腥味传来。 “此画,是你所作?” 皇子不愧是皇子,光是往那一杵,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就足以让人掉十斤冷汗。连海棠恭敬应答,“是民女所作。” “继续说。” 晏城郁端起茶盏吹开浮沫抿了一口茶,既然有胆当着他的面翻旧案,就不该让他失望才对。 “民女知晓先皇后死因的线索。” “只是在此之前,请四皇子允民女一个承诺。” 晏城郁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想要什么?” 终于等到这句话。 连海棠朝四皇子重重磕了一个头,脸几乎贴上地面。 行宫内的暖气太足了,她从来没有在这样温暖的地方待过。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不该有的欲望也疯狂膨胀,热血几乎要喷涌而出。 地面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 “民女想四皇子您帮忙杀一个人。” 晏城郁的手一顿。 坐在行宫房顶偷听的晏时荆也是一愣。 他想过是银钱,是宅子,是衣裳首饰,却没想过是杀人。 晏城郁不置可否,也不问要杀谁,“你先说你知道什么。” “二十年前,先皇后下过一次江南。那幅惹得圣上大怒的赤色三角梅图,是先皇后在扬州城东的醉月楼所作。” 母后下江南她是知道的。可醉月楼是什么地方?母后去过醉月楼?这确实是他从未知晓的。 “二十年前你还未出生,你怎知此事?” 连海棠垂眸,“民女生母出身于醉月楼。” 上方未传来说话声,以为四皇子是不相信。 “是真是假,殿下去醉月楼的档案库房一查便知。有一女子化名沁梅,那人便是先皇后。” 晏城郁不作应答,只盯着画端详许久。半晌后忽然开口问道,“你不知赤色三角梅是民间禁物?” “民女知晓。” “那你还敢画?是找死吗?” “并非寻死。民女只是斗胆推测,相比于一幅莫须有的画,生母的死因更为重要。” 好嚣张的女子,真不知是无知还是狂妄。 “本殿可以帮你杀个人。只是……”晏城郁幽幽开口,“先皇后一事牵扯甚广,本殿无法保证你是否将此事告知了别人,本殿需要一个永远不会透露秘密的人。” 永远不会透露秘密的,是死人。 连海棠惊骇地看向四皇子。 她眼中的恐惧太过刺眼,晏城郁轻蔑一笑,“你放心,你给本殿提供了这么大一个消息,本殿自没有理由杀了你。” “只是要毒哑你的嗓子,你可愿意?” 晏城郁抬了抬手。 一个婢女前来,端着一杯白玉盏,其中盛着透明液体,递到了她眼前。 只是要毒哑她的嗓子么?四皇子的语气中分明有杀意。 这杯液体,是毒药还是其他? 连海棠盯着那白玉盏,不安地咽口水,背后的冷汗已经将里衣浸湿。 怎么办? 万一是毒药,她可就一条命。 可若是不喝,她还能有命走出这个行宫么。 “四哥。”背后有一人大步走来,衣袂掀起一阵风,“走了也不喊我一声。” 连海棠脊背一松。 第一卷 第10章 再遇世子 晏城郁恢复惯常的淡漠脸,冷声道,“你来我这做甚?有什么事?” 晏时荆挑眉,这个冰块脸态度能不能好点?“我方才在坊间得了一个消息。” 不知道晏时荆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晏城郁眉头一皱,朝连海棠看了一眼,“你可以走了。” 连海棠拱手给二位殿下行礼,退了出去。 皇子之心难测,连海棠算是彻底领悟了一番。 她原以为四皇子得知醉月楼一事会第一时间选择去验明真假,毕竟事关生母死因,却没成想第一件事是把她杀了。皇室中人个个心狠手辣不无道理,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走出四皇子行宫的大门,才知道天已经黑了。 看着夜色深沉,星空如墨,白皑皑的积雪映照一片清冷月光。 连海棠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来的时候是四皇子的人派马车把她带来的,如今怎么回去,成了一大难事。 四皇子行宫地处西湖禁卫园林,周围戒备森严。先不说是否能侥幸找到一户人家,估计要在这里找个鬼出来带路也挺难的。 夜越来越凉,不能在这光站着了。 连海棠壮着胆子顺着回廊走,却连园林都没走出去,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了。 抬头望着紧闭的行宫大门,连海棠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无助,徒生了双腿,却不知道往哪去。 心里祈求无数遍,快来个人啊,来个鬼也行。 一睁眼,就看到一人玄衣劲装,踏雪而来。 心中一喜。 却又觉得这衣装很眼熟,定睛看去,原来是早上遇见的那个贼。 晏时荆自是也看到了她,一席单薄冬衣,冻得脸颊通红,“你在这干什么?” 这贼身边没有人,那他是怎么看清路的?“你竟然不是瞎子?” 晏时荆摸了摸下巴,“本世子应该瞎吗?” “世子”二字点醒了连海棠,差点忘了他是瑨王世子。 白日里华服锦袍的瑨王世子和现在眼前一身黑衣的世子,贼一般做派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联系不起来。 连海棠屈身行礼,“见过瑨王世子。” 啧。 方才还骂他瞎,现在又装起来了。 “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你不必和我这么客气。” 连海棠一愣。 这个瑨王世子,怎么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传闻中世子殿下年少成名、文武双全、天子近臣,这样得天独厚的瑨王世子,应当是清冷孤高、不可一世才对,如同天上的皎月般光风霁月,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曾想是这般随意。 “民女不敢。”连海棠恭敬道,“云泥之别,民女自是不敢坏了规矩。” “你不敢?在连府时我看你绑主母、打嫡姐,自己身上打出一身的血,额头还破了个大窟窿,倒是挺不怕死的。” 狼狈的模样被人当面指出,连海棠面上一热,“亲娘惨死,为其争取应有的判罚是民女应该做的。” 每一句话都透着古板,如同女子款的疾连一般。 “无趣。”晏时荆望了望湖中映出的皎洁明月,“那你自己待着赏月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谁吃饱了无事半夜赏月? “世子殿下且慢,民女有一事相求。” 以为是喊他杀人,晏时荆头也不回,“本世子不会答应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眼看那抹黑衣就要消失在转角尽头,连海棠心一横,“民女不认识回府的路,还请世子殿下帮忙!” 晏时荆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她一脸的局促,随后笑出声来。清脆明朗的笑声如同空谷山间的凛冽清泉,瑨王世子面若桃花,让死寂的雪夜也灵动起来。 “第一次见人被笨死的。” 瑨王世子骤然靠近,黑影闪过像鬼魂一般眨眼瞬间就站在了她面前。 这是人能达到的速度么? 连海棠吓了一跳,慌张退了好几步,冷不防踩到后片的裙摆。这不合身的冬裙是四皇子的婢侍给她换的,说她一身污血有辱四皇子眼目,便给她换了一身。 该死的裙子。 连海棠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后栽去。 身后是月色潋滟的西湖水。完了,这一摔浑身都要湿透了,估计又要病一场。 连海棠死心地闭上眼,然而意料中的冰冷没有袭来,她被人拎了起来。 晏时荆大手一横将她抓了起来,“你后退做什么?你怕我?” 像魂一样飘过来,谁能不怕?“世子殿下太快了。” 晏时荆嘴角的笑意有一丝凝固。不自然地咳了咳,随后正色道,“不快一点怎么带你回去?” 连海棠疑惑,“这是何意?” “这里离连府五十里,你难不成想走回去?” “那该当如何?”如何在深夜寻辆马车来? 晏时荆眉头一挑,“唉,谁叫本世子会飞呢。” 连海棠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悬空而起。 耳边是呼呼风声。 夹着细雪的冷风刮得她脸疼。 她明白过来,在大御朝,圣上是允许修习内力真气一类的功法,世子殿下的轻功竟如此之好。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景致迅速地转变,最终停下。 几乎只是踏步之间,她便到了连府上空。 难以言喻的心情,她从未站在如此高处过。 连府尽在脚下,才发现困了她十四年的她以为广阔到无边无际的连府,对比起外面的熙攘街道,灯火十里人家,原来也不过尔尔,沧海一粟罢了。 “那是什么?” 顺着世子殿下的目光看去。那是仿春殿的方位,殿外的池子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是百愿池。” “百愿池是什么?” “银砖砌成的池子,中间发亮的是镀金观音菩萨像。每逢佳节扔一小枚铜钱下去,给府中的下人留些念想,求菩萨保佑愿望成真。” 最后所有的钱又回到连生财手中。 “这个银砖可以拆卸么?” 连海棠惊讶,他穿成这样不会是想偷吧?世子这么缺钱? 晏时荆却没注意到她眼中的诧异,浓眉皱起。 连府上上下下都翻遍了,就差这个百愿池。如果百愿池的银砖是空心的,说不准连生财这个老匹夫就是把东西藏在银砖里面。 晏时荆运转内力,朝百愿池轻身而下。 第一卷 第11章 百愿池外 二人在池子旁边站定。 晏时荆伸手敲了敲,伏身贴在表面细听,银砖是实心的。 随后换个地方敲。 连海棠在一旁看着,她看得有点心慌,时不时看看四下是否有人。 就像盗窃贼的同伙,在帮他把风。 不知道世子殿下趴在百愿池上敲敲打打了多久,一会儿摸摸菩萨,一会儿捞捞铜钱。 她都不敢想,这个看起来没见过钱的家伙是瑨王世子。 估计快子时了,连海棠站在一旁打了好几个哈欠。 “糟了!”晏时荆猛地弹起来,“机关!” 利箭破空的声音把连海棠的瞌睡吓醒了,一支箭直冲门面而来! 呼吸都滞住了。 突然腰间一紧,她腾空而起。 好在世子速度够快,利箭只是堪堪擦破了皮肤,否则脑袋就被射穿了。 “竟然有毒。” 看着连海棠手臂流出的暗红色污血,晏时荆眉头紧紧拧起。 周围空荡荡的……头脑晕沉沉的……不行了…… 连海棠脚一软,晕了。 连海棠再次有意识,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冷水浇湿了衣裳,濡湿了棉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冻得人打了个寒战。 睁开眼便是连清玥那张刻薄的脸,头颅高高地昂起,拿鼻孔对着她。 泼水的婢女碧心举着盆趾高气扬地俯视她。 芸心掐着她的脖子,看那恶狠狠的样子好似要把她掐死。 可连海棠觉得除了呼吸有一点点受阻外,没什么不妥。这么小的力气,看来平日里干的都是端茶倒水的细活。 连海棠心内叹息,两眼一睁,又要开打了。 连清玥右臂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散发着阵阵药草香。手臂刚断了却不好好在房中调养,倒也是个不怕死的,依旧消停不了一点,一大早便上赶着找打来了。 “昨天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敢睡?” 连海棠翻了个白眼,朝芸心重重一踹,她被踢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连清玥变了脸色,下一刻她就看见木质茶几腾空抡起,朝她砸过来。 “大小姐小心!” 芸心猛地推开连清玥,自己挨了这一砸。 “咔嚓”一声,芸心的脊椎骨断了。 两眼翻白便晕了过去。 连清玥看了也心惊。 方才要是这砸在她身上,她不敢想她的肋骨要断几根,这杂种是想杀人不成! “下贱货!我跟你拼了!” 见她冲过来,连海棠朝着连清玥的小腹就是一脚。 随后从枕头底下抽出匕首,防贼用的,还是新的,现在刚好给它尝尝血。 反手扣住连清玥的脖子,匕首横在她脸上,“怎么?嫡姐也想尝一尝毁容的感觉么?” 连清玥一瞬间就慌了。 这张脸是她最大的资本,她可以没有钱,没有父母,没有丫鬟,却不能没有这张脸! 眼看碧心抄起家伙就要上前,连清玥生怕连海棠手中的刀真的下手了,尖叫一声,“你瞎了不成!还敢过来?给我滚开!” 碧心闻言脚步一顿,站定在一旁。 连清玥感受着刀刃的冰凉贴在她脸上,好似下一刻就会插入她的脑袋,心提到了嗓子眼,“连海棠,你不要乱来!你要是敢割破我的脸,我跟你没完!” “你求我啊。” 连清玥咬牙,“王八蛋!” “哦?你还敢骂我?” 连海棠手上一用力,连清玥吹弹可破的肌肤破了一小道口子,“继续骂。” 连清玥呆了。 脸上的刺痛感刺激她的神经,细细密密的痛感让她呼吸都凝固了。她的脸真的破了!贱人!连清玥大吼,“连海棠你不要太过分!” “我说了,你求我啊。” 血顺着脸颊流入口中,腥甜的味道让人头皮发麻。 “我求你了!求你了!” 本想再多划一下,左臂一阵刺痛。 连海棠侧头看去,昨晚的箭伤处渗出一大片血渍。她方才之所以选择挟持连清玥,而不继续打下去,就是因为手臂上箭伤严重,她快没力气了。 见连海棠不说话,连清玥以为她还想动手,便软了语调乞求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我的脸不能再破了,不能啊!” 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看来这张脸对她来说确实重要。 左臂渗出的血越来越多,连海棠松了手,匕首在连清玥脸上拍了拍,“以后别打扰我睡觉。” “当心我半夜爬去你床边,割烂你的脸。” 脖子上一松,连清玥失魂落魄地往脸上摸去。 这么长一道口子,手都在颤抖,完了完了,毁容了。 “你个贱人!” 愤怒地回头瞪她,却对上连海棠那双血红的眼睛。 她突然丝毫不怀疑,她真的会做出半夜爬到她床边割她的脸的事。 连海棠懒得理她,“赶紧滚。” “滚”字话音刚落,琉心恰巧出现在门口。 琉心是来替夫人传话的,看着屋内一团糟,脚下还踩到了一只羊绒的绣花鞋,不知道是谁的。 大小姐和那杀千刀的又打起来了? 她怕进去被挨打,昨天被那不要命的打了几巴掌,今天的脸还是肿的,真不知道那贱人的小身板是什么做的,力气那般大。 琉心杵在门口,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夫人的话还是要带到的,要不然夫人又该打她。琉心咬了咬牙,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齐夫人来了,夫人让大小姐去见……” “给我滚——” 果不其然,一只鞋拔子甩了过来,打得她脸一歪。 琉心满头黑线。 她就知道!她就不该讲话。 真是大象蹲茅厕,自找屎吃了。 琉心忿忿地摸了摸脸,默默走远了些。 连清玥跑到铜镜旁,越照镜子越气,“你个贱人!你等着!” 连海棠幽幽举起匕首,“你还敢骂?” 刀刃上还留着她脸上的血,连清玥后退几步,脸色铁青地朝碧心一吼,“我们走!” 碧心拖着芸心的脚,退了出去。 人终于走了。 连海棠手一松,刀掉在了地上。 再晚一点走,自己恐怕连匕首都握不住了。 昨晚的箭毒让她四肢都虚弱,方才又耗力不少力气,连海棠坐在床沿大口喘息。 第一卷 第12章 箭毒血疮 连棉从厨房带了早饭回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姐姐满头大汗地坐在床边,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姐姐没事就好。 方才姐姐在睡觉,她明明把门锁好了。要是连清玥对姐姐做出些什么,那可就糟了。连棉后怕地查看姐姐的身体,看到一大片血污,心不安地揪起来。 “姐姐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那个恶毒的连清玥又欺负姐姐了?” “嘶——” 小棉的手不小心触碰到左臂的箭伤,连海棠倒吸了口凉气。 把外衣脱下,才发现昨晚被毒箭划伤的地方不知何时溃烂了一大片,整个上臂是可怖的血疮,不断地往外渗脓血。 小棉看了一眼便吓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姐姐这是怎么了?疼吗?” 连海棠摇了摇头,抬手抚去小棉的泪,“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 待连棉心疼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问正事,“姐姐昨晚跑哪去了?小棉等你等到半夜。” 说起来,她晕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是一个俊俏的大哥哥把姐姐送回来的。” 说起来小棉还有些后怕。 昨晚她躺在床上等着姐姐回来,等着等着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之间,她的正上方出现一张大脸,屋顶不知何时破了个洞,一个白脸的鬼睁着大眼睛瞧她。就像娘亲口中说的,人快要死的时候,会有白脸黑衣的黑白无常来索命。 那个白脸鬼怀中的人有些眼熟,连棉懵懵地喊了句“姐姐?” 白脸鬼听到,一下就从屋顶跳了下来。 凑近一看这个鬼,连棉这才瞌睡醒了。原来不是鬼,是一个高个子的大哥哥,看起来比姐姐要大上几岁,长得可俊俏了。 只是为什么他是从上面来的? 连棉正愁着屋顶破了个洞,该漏雨雪进来了。那大哥哥突然飞了起来,从那个小小的洞钻了出去,临走前把屋顶的瓦片盖上了。 连棉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会飞。 是瑨王世子。 连海棠不禁想,有人触发了机关,连生财若是发现钱被偷了,应当有所动作才对。 “今天连生财在忙什么?” 连棉摸了摸头,惊讶道,“姐姐你怎么知道?今早连生财便说遭了贼,要把整个连府每个角落都搜一遍。” 连海棠汗颜,在她的影响下,小棉喊连生财也直呼其名。 “以后在外人面前可要注意称呼。” “小棉知道啊,姐姐说过的。” 垂眸突地瞥见小棉兜中红红的,装的满满当当全是糖果,连海棠取出一颗,“你哪来这么多喜糖?” 连棉拍了下脑门,一股脑将喜糖全抖了出来。 “我差点忘了!姐姐你今天还没出门,外面可热闹了。” “有一个穿红袍的夫人来了,带了好多好多的礼品来,说是来提亲,红箱子堆满了整个偏殿。我听大家都喊她齐夫人,前面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大红色,还有专门的穿红衣的姐姐在发红纸包的糯米糖,可甜了……” 连海棠了然。 齐氏是马县令的夫人。 此番前来提亲,必定是为马县令的小公子马楚昊而来,求娶连清玥。 马楚昊对连清玥倾心已久,从十二岁便对连清玥穷追不舍,每逢什么好日子必来连府转悠,转悠着转悠着就往清雪阁去了。 好歹也是个七品县令的儿子,怎么说也是个官二代,连生财自是不敢给脸色,只要没做出出格的事情,便默认马楚昊缠着连清玥。 如今他十八岁了,是大公子了,本该有点分寸,却依旧时常往连府跑。 导致连清玥一看见他就是巴掌伺候。 马楚昊被打完还要留恋不舍地摸一摸脸,闻一闻手,连大小姐的手真香。 前些年马小公子来府中时,连海棠远远地瞧过一眼。 生得倒是文质彬彬,一身的书生气。 谁知道那副斯文模样下藏着什么龌龊心思。 去岁夏日,她在清雪阁前院池边浣衣,被马楚昊当做连清玥的婢女。马楚昊悄悄地逼近她,问她能不能把这包白粉下在大小姐喝的茶水中,还拿出一锭银子塞在她手里。 她那时胆子小的很,对连清玥唯命是从,垂着头唯唯诺诺便跑开了。 她自然不敢给连清玥下药,便把那粉末偷偷喂给了连清玥后院的野猫儿吃下。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毒药,谁知猫儿吃下后不旦没有死,反而激动亢奋起来,开始不安地叫唤,浑身发抖,对着湿漉漉的毛线球发了情。 她后怕地告诉娘亲,娘亲闻后皱了眉,说那是春药。 让她以后看见马小公子躲远一些。 思绪拉回今日,再过七日便是上元节,按照连府的惯例,届时府中女眷,无论小姐或是婢侍都有一袋银叶子赏钱发放,当夜可以出府赏花灯。 花灯佳节,情人幽会。 一计涌上心头。 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二人。 连海棠从床边的小桌上取来纸笔。思索片刻后落笔: “马小公子安。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愿与马小公子携手西子湖畔,莲花寺里,共赴良辰。” 在右下角写上“清玥”二字,连海棠收了笔。 她帮连清玥代写课业多年,字迹与连清玥一模一样。 “小棉。” “怎么了,姐姐?” “货郎可还在府中?现在这时辰可是要去府外送货了?” 货郎是连府中专门给府中下人送东西的小厮,连府中的丫鬟婢女不到假日、或者没有主母的允许,是不可以出府的。 于是给府外人送信的活就交给了货郎。 “方才去前院时看见货郎小哥了,估计就要出门。” 连海棠点了点头,“让货郎把这封信交给马县令府的马小公子。” “好。” 走到门口的连棉又退了回来,差点忘了。 “哦对了,姐姐。”连棉往怀中掏了掏,“这是昨晚那个大哥哥留给你的。” 连海棠接过,是一个小瓷罐和一小张纸条。 “昨晚不慎致你中毒,心中甚愧。此为玉肌膏,有祛腐生肌之效,愿速愈。” 连海棠打开瓷罐,一阵清香扑鼻而来,连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心内诧异,好神奇的膏药。 第一卷 第13章 齐氏求亲 连府待客前殿。 沈氏一大早见着县令夫人齐氏,热情地迎上前。 想着好歹是位官家夫人,给齐氏准备上好的云雾尖,再烙些酥点,一同坐下来商议儿女亲事。 人还没走到跟前,齐氏大呼一句“我想吃饭!” 沈氏僵住。 她之前与齐氏从未有过往来,只与马小公子见过几面,是个安静内敛的书生模样,不知道这个生得膘肥体壮的县令夫人是什么性子。 来者是客,不好回绝,沈氏只好应她的意思,吩咐后厨给齐夫人准备饭菜。 齐氏又说要去园子里逛,沈氏便带着她逛。 在沈氏的院落中的园子里走了一圈,齐氏左摸摸,右摸摸,在路边看到银子做的装饰物,就撅着屁股想把银子薅下来。 跟没见过钱一样。 这个县令夫人该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瞧那穷酸样,比府中下人还要上不得台面。 现在又一个大屁股对着她,沈氏恨不得一脚踹上去。 齐氏薅着那块银子做的小财童,太过用力,竟还真被她给薅下来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齐氏双眼放光回头盯着沈氏,“这个我捡到的,可以带走吧?” 沈氏嘴角抽了抽,“可以。” 齐氏心中大喜,把它塞进了腰包。 然后逮着另一处薅。 不到一刻钟,齐氏荷包装得鼓鼓的。 沈氏看着茘园中的招财童子都快要被薅尽了,咬牙切齿,又碍着身份不敢说些什么。只默默地看着,脸上的肉气得一颤一颤的,她沈芳萍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看来得叫连生财早点谋个官来做做。 直到开饭了,沈氏方松了牙关。她这园子总算没被人洗劫干净。 出了园子才发现,府外马车中的红箱子还在源源不断地抬进来。 沈氏看着一大堆红箱子皱眉。这么大的阵仗,好似这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一般。真不知道这老穷酸货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虽然心存疑虑,但是有礼收却还是乐意的,方才被薅了银子的怒气也消去了些许。 “送这么多的礼,会不会不妥?” 齐氏也看着沈氏皱眉,得了便宜还卖乖? 商贾之女一身的铜臭味,她身为官夫人当然是看不上的,布匹贩子说出来都上不得台面。 可是她钱多啊。 连清玥昨日的生辰宴她也来了。 以前她从没来过这府中,要不是听说四皇子会来,带姝乔闺女来见见世面,她才不屑得来这贱商府中。 昨日一来,眼珠子都给她惊掉了。 那白花花的银砖砌的池子,那黄金做的巨型佛像,那翡翠做的假山……啧啧!真是把钱当泥巴用! 佛像上的黄金珠串盘下来估计也能卖个几十万银两。 这么大的府邸,这么多的银钱,要是娶了这连府的嫡女,岂不是有花不完的钱? 虽然昨日连清玥丢了那么大的脸面,可脸面又不能当钱花,有这么多钱要脸面顶个屁用! 这不就第二日上赶着求亲来了,生怕有人和她抢。 到时候楚昊娶了连清玥做媳妇,她便把连府的金子往县令府搬,想搬多少就搬多少,这样几代人都不用愁吃喝了。待把连府的钱搬得差不多,再随便寻个理由把连清玥休了!娶一个官家女子,好事两桩啊! 想到这里,齐氏心情顿时舒畅,嘴角勾出精明的笑,媒婆痣上的毛也跟着脸皮颤动起来。 夹了块人参炖白鸽肉大声地嚼了起来,“沈夫人客气了。” “你们清玥虽然配不上我们楚昊,是个粗鄙的贱商,给我们楚昊暖床的身份都不够格。可毕竟貌美,仔细想想也不算太辱没了我们官家身份。” 沈氏后槽牙都要咬断了。“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清玥好歹是江南有名的才女,齐夫人这话未免太不客气!” “什么才女?年轻后生开玩笑骗骗你还当真了,一身铜臭味还才女,笑死个人。” 好歹是官夫人,话的说够难听! 看她吃得满嘴流油,肥厚的嘴唇不停地蠕动,让人直犯恶心,沈氏干脆不说话了,免得给自己添堵。 见齐氏放下筷子才横着脸开口。 “齐夫人吃饱了就请回吧,婚事我同清玥商量商量。” 齐氏看着沈氏那抽搐的脸皮,不知道是不是犯病了,一抽一抽的真让人膈应。事情交代到了,饭吃饱了,她也不想久待,嫌弃地应了句“好。” 齐氏打了个饱嗝,那气味令人作呕。 沈氏脸都青了,早晨的饭就差没吐出来。 饭后服侍的小丫鬟端着青玉盏盛的漱口茶前来。 “齐夫人请。” 这般周到的服侍?不错不错,齐氏接过。 小丫鬟将盅盏递在齐夫人面前。谁知“咕噜”一声,齐夫人咽了下去。 小丫鬟愣住。 看了眼夫人,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是漱口的酸汤,咽下去可是会拉肚子的。 沈氏摇了摇头,示意随便她。 小丫鬟便退了下去。 齐氏是余杭街道的良家小户女子出身,嫁入的县令府又是寒碜的可怜,自是不知道连府还有饭后漱口的习惯。 以为是端上来解腻的茶汤,还怪好喝,又大喝了几口。 “味道不错。” 齐氏拿袖子擦了擦嘴,沈氏嫌恶的表情再也藏不住了。 “琉心,送客!” 吃饱喝足,齐氏扬长而去。 “我呸!”沈氏往门口狠狠啐了口唾沫,“要不是她是个官夫人,早一脚踹死那个恶心货,跟个圈里猪一样不知死活!” 沈氏瞥见搁在一旁的礼箱,脸色才好看些。 看那礼送的挺多的份上,不和那猪计较。 吩咐下人去把红箱子中的东西打开,清点清点入库,日后好估摸着回礼。小厮刚打开一个箱子,看清里面是什么,沈氏人就傻了。 打开第二个,第三个,沈氏差点心肌梗塞。 这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箱大米,一箱小米,一箱玉米,一箱绿豆…… 连白银都见不着一粒。 敢情是把谷仓拾掇了一遍捡了些垃圾送过来?还是说发放给流民救灾粮送她这里来了? 这样一收拾,县令府估计干净不少。 沈氏气得笑出了声。 齐氏这个抠搜货够丢人的。 第一卷 第14章 沈氏毒计 小厮试探问道,“还要入库吗?” “入个屁,我拉在茅坑里都嫌屎臭。”沈氏嫌弃地摆了摆手,“丢出去。” 吩咐人把齐氏吃过的碗筷、坐过的椅子浸在白酒中消了几遍毒,沈氏那股恶心劲才彻底缓过来。 坐在园中吹风散气,沈氏感觉少了点什么。 看见一旁的琉心才想起来,“不是让大小姐来见我吗?怎的还没来?你这小贱蹄子也学着偷懒了?” 沈氏伸出手就是往她腰上狠狠拧去。 心中的气本就没消,力道全用在手上了,痛得琉心溢出眼泪。 最近老是莫名其妙被挨打,琉心心中委屈更甚,“夫人,奴婢方才在前殿与您说过了,大小姐与五小姐打起来受伤了,现在房中敷药。是您没听见。” 沈氏语调骤然阴冷,“你的意思还是我错了?” 琉心吓了一跳,猛地跪下磕头,“奴婢不敢!夫人饶命!” 琉心在沈夫人身边伺候许久了,知道沈夫人这种语气便是想杖杀个人消气。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磕头的“咚咚”声令人心惊,琉心磕破头,流出大片的血,染红了一大块青石板。 沈氏这才舒心许多,这贱婢倒也还算诚恳,“起来吧,带我去见大小姐。” 琉心松了口气。 起身前又重重磕了两个头,“夫人心善,奴婢谢过夫人!” 主母的院子离大小姐的清雪阁不远,穿过茘园就到了。 好在不远,琉心觉得自己脚步都虚浮了,再走下去估计要晕倒在沈夫人面前。 到了清雪阁,沈夫人进了大小姐的寝殿,吩咐她在外面守着,琉心方且放心地晕了过去。 “老天爷!你的脸怎么了?” 沈氏一走进房间,便看到清玥脸上红红的一大片,脸颊上敷满了淡粉色的药膏,只留下两只眼睛。 她的宝贝女儿啊,真遭罪!给她吓得不轻。 “娘!你终于来了!” “哎哟!”沈氏脚下一绊。 刚光顾着看清玥的脸,没看到房中瓷瓶瓦罐扔了一地,踩过去还黏黏的。仔细一看才知道都是打翻的药瓶子,沈氏顿时肉疼起来。 “你又乱丢东西!这些都是极珍贵的药!你爹从京城带回来的,莫要糟蹋了!” “娘!”连清玥大叫,“你还顾着心疼那些药罐子?我的脸都烂了!” 沈氏无耐摇头,错开碎瓷片走过去,像小时候一般抚着女儿的背,安慰道,“刚才不就问你呢,脸怎么了?” 说到就来气。连清玥双眼粹毒,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那个贱种太嚣张了!她竟敢拿刀划我的脸!” 沈氏看着女儿脸上红色的血痕也心疼不已,怒喝道,“连海棠?那杂种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她何止胆子大!”连清玥怒吼,“她简直就是个疯子!” “连海棠以前明明就是条狗!怎么打她骂她都不敢还手,这几天就像鬼上身一样!” 说到鬼上身,连清玥身子一颤。 那日程姨娘削肉而死,鲜血浸湿了整个清雪阁后院,血腥的画面骤然映入脑海,她突然觉得背后发凉。 “会不会是程姨娘回来了?会不会是程霜上了她的身?” 连清玥抱着身子尖叫,“娘!怎么办?怎么办!” 沈氏皱眉,看她这副左顾右盼的样子也有些脊背发凉,轻声喝道,“你胡说些什么!这世上哪来的鬼!” “娘,有没有什么办法杀了她?” 连清玥放低音量,用一只手摇着沈氏的肩膀,“我们连府这么大,这么有钱,死一个庶出的小姐不算什么对不对?我们找机会弄死她!” 看着女儿气到扭曲的脸,沈氏突然平静下来。 她是母亲,她怎么能让女儿受这种气? 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手上沾血?要弄死她,也该做母亲的亲自动手,亲自为女儿扫除障碍才对。 女子清誉最为重要…… 要是连海棠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被千人骑万人踏,该是什么香艳场面? 小贱蹄子,敢欺负清玥,老娘玩死你。 沈氏眼中粹满了毒意。 原本的满腔气愤渐渐冷静下来,沈氏摸着女儿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清玥,这就是你最沉不住气的地方。” “整天打打杀杀的,先不说这不是你一个大家闺秀整日里应该有的样子,因着程霜的死,你爹本就对你有些怒气。商人最是绝情,他现在又在争皇商的名头,他最是不希望后院出岔子,阻了他的官路。” 连清玥咬牙,眼中尽是恨意,“那我就白白受欺负了吗?” 沈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清玥你也长大了,总有一天你会面对比区区一个庶女更可怕的。你要明白,比起杀人,让仇人生不如死才是最痛快的。” 她沈芳萍就是庶女出身,她最知道庶女的命最好拿捏,让一个女子最痛不欲生的法子她有的是。 连海棠又死了娘,无依无靠,玩死她还不是简简单单。 “你记得这几日少与她来往,娘自有办法教训她。” 一个小姑娘她都搞不了,还当什么主母? 连清玥看着娘眸中的势在必得,心情也平静下来。 “这样才对,我的清玥就应该是世界上最美丽端庄的女子。” 沈氏理了理女儿的衣襟,看见她的大红里衣才想起来正事,“该说说你的亲事了。” “县令府的马小公子,你觉着如何?” 虽说她不喜那蠢猪一般的齐氏,可她对马楚昊的印象是挺好的。 马楚昊每次来连府都会送礼,送的都是清玥喜爱的首饰,时下女子最新的款式,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长得又一表人才,待清玥细致体贴,这般周到温柔的男子世上也难寻了。 况且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 平日里从余杭贵妇圈唠嗑没少听说,马楚昊的才学在江南学子中是很出众的。听说明年便赴京赶考,要是命好中个状元还是探花回来,当了个大官,是真捡到大便宜了。 她的女婿是状元郎,以后她的脸上也沾光。 到时候带回娘家炫耀炫耀,被状元郎风风光光喊一声“岳母”,让那些个势利眼还敢看不起她! 沈氏嘴角不自主地翘起来。 第一卷 第15章 商议亲事 连清玥一听到马楚昊的名字便犯恶心,从沈氏怀中爬起来,淡淡说道,“什么我觉得如何?我不喜他,我和他绝无可能。” 沈氏一愣,没想到清玥拒绝得这么干脆。 清玥和马楚昊认识也有好几年了,竟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方才做的白日梦一瞬间便破碎,沈氏脸上讪讪的。 “马小公子他爹是个七品的县令老爷,你嫁过去也合适……”沈氏犹疑着开口,“日后马小公子官再小也有正七品。正七品的官不错了,马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清玥你要不再考虑考……” “我呸!”连清玥嫌恶,“七品的芝麻官,他配得上我?” 一个下贱的七品,和瑨王世子比起来,简直就是臭水沟里的烂泥。 “我们连府毕竟是商贾,能嫁入县令府很不错了。再说马小公子前途不可……”沈氏突然想到什么,语调骤然抬起来,“你不会还想着瑨王世子吧?” 连清玥闭着嘴不说话,眼睛看向别处。 沈氏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答案了。 “昨日出了那等子事,瑨王世子势必不会看上你……” 连清玥震惊,“娘!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就算以往爹和娘不看好她和瑨王世子,却从未当面说过。娘明知她心悦世子何止三五年,这样直白的话如此伤她的心。 “你和瑨王世子势必是不可能的!” “别再说了!”连清玥崩溃地大喊,起身推着沈氏往门口去,“你走!你们都走!都别来管我!” 沈氏被推出门外,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沈氏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门叹了口气。 世上好男儿千千万,清玥为何要自讨苦吃执着于瑨王世子。 早知七年前,就不该带清玥去京城。 一见世子误终生。 “琉心。” 没人应她。沈氏皱眉,“你这贱蹄子今天是不是讨打?” 四下看去,琉心的人影没瞥见,却瞥见脚下一动不动躺着个人。沈氏低头看去,这躺着的满脸是血的人,是琉心。 这贱婢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沈氏脚下还踩到了。 嫌弃地挪了挪脚。 “你装什么?再不起来我踹死你!” 毫无反应。 沈氏下意识蹲下探她的鼻息,断气了。 拧着眉头站起身,沈氏大声喊了别的婢女过来。 “夫人,什么吩咐?” 沈氏往地上一指,“把她拖去后山埋了。” 想了想又加了句,“她在城西学堂还有个弟弟,送些钱过去。” 好歹跟了她七八年,倒也是个勤快利索的婢子,没想到命这么薄。死了也好,命薄之人留在府中也晦气。 那人是琉心姐姐,她死了。 小丫鬟看到琉心额头上巨大的窟窿,吓得心脏都颤了几颤。 “是,夫人。” 沈氏走后,连清玥跑到寝房里间落地的铜镜前。新岁伊始,她今日穿的是大红的对襟冬裙,领口衣摆是金丝线绣的精美繁复的纹饰,裙摆是盛放的洛阳红,束腰的青鸾盘凤腰带勾勒出窈窕身段,她明明是如此出众。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她和世子殿下不可能? 为什么? 明明她在整个江南也是颇有名气的才女,明明姿色也绰约,为什么不能和世子殿下在一起?就因为身份么? 还是因为这张脸不够好看? 连清玥凑近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容貌。 鹅蛋脸,柳叶眉,琥目羽睫,翘鼻樱唇,肌肤吹弹可破,白嫩细腻。除了脸颊上的血痕,一切都很完美。 如同温润玉石上沾了一点瑕疵。 如果没有这点瑕疵,她不折不扣是最美丽的女子,恐怕整个江南无人的美貌比得上她,说不定把京城的女子也比下去了! 还有缠着绷带的右臂,是那么耻辱! 都怪那个贱货! 越照镜子越气,越气脸看着越丑,脸上的伤越刺眼,气到最后一拳揍上去,铜镜碎了一地。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毒死那个贱人! 连清玥又是翻箱倒柜,打翻了许许多多的药罐子,终于找到了那瓶压箱底的鹤顶红。 随后一脚踹开门,大步往后厨去。 能得她亲手做的黄泉饭,是她连海棠的福气。 气势汹汹地走到后院,入目便是两个小丫鬟在拾掇柴火,一边拾柴一边聊天,丝毫没有看见她这个大小姐来了。 这若放在以往,要是婢女没给她行礼,她势必是要踹上几脚的。 现下有要事,她也懒得计较,大步掠过两个婢女。 “听说上元节那夜,瑨王世子会参加西子湖的花灯宴哎!” 连清玥的脚步一顿。 “你知道吗?瑨王世子出了一个猜灯谜,若是谁猜出来了,有带他回京城做书童的打算呢!” “真不知道世子出的灯谜有多难,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 世子殿下会去花灯宴?她怎么不知道? 花灯宴是西湖每逢上元节都会举行的夜间宴会,摆宴湖中,画舫悬彩灯,宴名花灯。 无非就是装模作样的文人墨客作几首酸溜溜的诗词,夺一个“才子才女”的名头。每年都那样,无甚新意,无聊得很,她去了几次就没再去过了。 若是世子殿下在,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不仅可以展现自己的才学,博得世子殿下青睐,还可借机与世子攀谈。加之若是方才婢女口中说的猜灯谜一事是真的,她还有机会跟着世子入京城。 就算是个书童,她也愿意一辈子追随世子殿下。 小丫鬟水萍一边劈柴一边叹气,“听说瑨王世子不久就要回京城了,我还没见过世子呢,真真是遗憾。” 另一个小丫鬟水莲疑惑,“昨日世子来我们府了啊,你没见着?” 水萍幽幽叹了口气,“我哪像你啊!管送饭的差事,轻松得很!我整日在这清雪阁后院劈柴,这冬日里柴用得死快,我手都劈麻了,一刻也走不开,这怎么见的着瑨王世子。” 水莲心疼地替她摆了摆劈好了的柴火,“要是能有机会和瑨王世子,简直是三生有幸!观音菩萨啊,要是上元节花灯之夜能见着瑨王世子,信女愿意这辈子不吃肉!” 连清玥冷笑。 怎么连婢子都在肖想世子殿下? 简直就是粪沟里的屎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第一卷 第16章 坊间传闻 连清玥往水莲婢子猛踹一脚,“下贱婢子不干活在议论什么?当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水莲和水萍才发现大小姐来了,连忙跪下磕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大小姐饶命!” 连清玥抬脚勾起水莲的额头,“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水莲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啊?什……什么话?” “蠢货!”连清玥一脚蹬上她的脸,“你说什么话?你个蠢货!瑨王世子参加花灯宴你从哪听来的?” 原来是这事,水莲连忙开口,“是奴婢从货郎口中听来的!货郎说这事传的可热闹了,坊间都在传!” “要是敢骗我,你们就等着吧!”连清玥大步往外面走去。 她倒要去府外听听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她可得扒了她们的皮! 这一事传到连海棠耳中时,她凤眸一挑,眼中尽是诧异。 真是巧的很啊。 她方才还在想,如何引诱连清玥去西子湖,方便给她下春药,好让她和马楚昊暗中苟合。 这下好了,瑨王世子在,连清玥说什么也会去的。 倒也省得她动脑。 今日是个好日子,雪后初晴,把门窗都打开,阳光照进来暖融融的。和小棉一起把早上被浇湿的被子搬出去晒,到了傍晚大概也能干了。 搬了把椅子站到院子外,连海棠把“秋霜居”的牌匾擦了擦。 秋霜居是娘亲的院子,是二十年前娘亲嫁入连府时的姨娘院落。虽说一整个院子还没连清玥的闺房大,却是她与娘亲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 院中的桃树,便是她出生那年娘亲亲手种下的。 它早就是一棵成熟的果树了,可每逢初夏结出的果,却是涩的。 连海棠抬眼望去,桃树枝干上的雪已经融尽了,挂在枝头的晶莹雪水像宝石般透亮,错乱的枝干骨节簇着豆芽色的浅浅绿意,春桃树短短一夜之间便抽了新芽。 立春要到了,可为何娘亲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冬雪消融,万物复苏。 雪融之时,最为相思。 她又想念娘亲了。 娘亲是她见过的最美丽,最温柔,最聪慧女子。她会写一手好字,讲得出大御朝两百多年的历史。娘亲还懂药理,辨得清什么是剧毒,懂十八反十九畏,什么药物与什么药物相生相克。她缝得了刺绣,绘得了丹青,唱得了戏曲。 她时常附在娘亲耳边悄悄地问,为什么要嫁来连府做妾? 若是在醉月楼赎了身,娘亲靠自己的手艺也能在扬州谋生。再不济嫁个老实的穷苦百姓做正妻,也可以平凡度日,不至于在这连府苟且偷生。 娘亲听后却总是缄口不言,或者摸着她的头用最平静的口吻说道,“你还小,不懂这些。” 她并非还小,她懂的。 她懂娘亲不爱连生财,连生财也不爱娘亲,她懂情爱不是他们这样。她却不懂,娘亲为什么要留在这囚笼一般的连府,虚度一生。 好笑的是,就连虚度一生都是妄念。 沈芳萍的百般刁难,连清玥的心狠手辣,连生财的熟视无睹。 导致了娘亲这样惨死。 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三个人,跪在这个牌匾下给娘亲磕头。 “姐姐?” 连棉踮起脚在连海棠眼前晃了晃,“姐姐,今天的太阳好大,我们去把屋里的东西都搬出来晒晒吧?” 连海棠回过神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好啊。” 阳光晒过的被子暖烘烘的,有娘亲的味道,一夜好眠。 “连海棠!” 从睡梦中睁开眼,听那刻薄刺耳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 她不明白,为何有人日日来她这讨打? 连清玥一脚踹去,房门“轰”的一声倒下了。 连海棠眼角抽了抽,日后若是发达了,得给这屋子装个铁门。 “贱人,本小姐给你送饭,跪下吃吧。” 连海棠挑眉,看了眼她手中提着的食盒,这是给她下毒了? 连清玥就不怕死? 连海棠从床上爬起来,冷眼瞧着她。 连清玥顿了一下,这小贱货好像有什么地方看起来不一样了,脸上的刀疤好像淡了一些?是她的错觉么。 错觉,一定是错觉!连清玥咬牙,“看什么看?还不跪下吃!” 连海棠接过,打开食盒,端起里面装着粥的碗,凑到鼻尖闻了闻。 轻微的蒜香,却不是蒜,是鹤顶红加热后会散发的微弱气味,可见剂量很大。 这番模样落在连清玥眼中,便是她准备要喝下了,眼中亮起希冀的光。 快喝啊!快喝!喝了它你就解脱了! 连海棠轻轻地用调羹搅拌着热粥,脑中思索着要不给连清玥灌下? 可毒死她会不会太简单了。 对连清玥来说,让她清醒着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脸蛋和清白被毁去,才是最痛不欲生的。 她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专门给她准备的春药还没派上用场。 连海棠抬手,把碗丢了出去。 恰巧丢到一丛新萌芽的草尖上,绿意瞬间枯黑腐烂。人喝下去必定生生断肠,内脏腐蚀而死。 当真是歹毒。 转变来得突然,连清玥愣了一下,随即大吼,“你个贱货大胆!” 一大早上吼什么?吵死了。 连海棠一手拽住她的头发,一脚踹上她的屁股,左手反扣住她的手臂,让连清玥以一个弓形背对着自己,拽着头发把人拖去外面院子里。 昨天刚把房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她可不想又打得七八乱。 “贱人!放开我!” 连海棠好笑,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句话。 在连清玥疯狂的挣扎下,左臂上昨晚刚敷好药的血疮流出大片的血。伤口又钻心地痛起来,连海棠额头冒出冷汗。 “住手!” 连生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可能早就来了,他那样自私的人向来不屑得管女人间的打闹,是看到连海棠手臂渗出的血才站出来。 快要没力气了,连海棠顺势放开了手。 连生财看了一眼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毫无形象的连清玥,对这个女儿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嫌弃。 “我来教训她,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