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锁清秋》 第一章 初遇 大燕,幽州城。 幽州作为大燕的都城,热闹繁华自不必说。勋贵大员们的府邸大多在西街上,若是哪家府门前掉下一块匾额,被砸到的人十个里有九个是正三品以上的官。 东街则是天子脚下的街市区,商铺林立,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也是非富即贵。此时一辆朴实过头的马车在东街上缓缓行驶着,与周围的花团锦簇格格不入,平添了几分寒酸。马车上隐隐传来女子的谈话声。 一个清脆的女声轻声抱怨道:“小姐,夫人可真是的,明知道您是出门办什么事的,就只给您拿了这么点银子,还派了这么辆马车。” “银钿,不许非议夫人。” 名叫银钿的丫鬟听了,有几分不愿意的低下头去,轻声应了声“是。”抿着嘴不作声。 罗信芳看着自己的丫鬟气鼓鼓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出言劝慰着:“你呀,跟她置气做什么?原本也没指望她给的那点东西。”随即又正色道:“以后你行事可要稳重些,不然我可不放心带着你。” 银钿听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罗信芳眉间染上几分无奈,摇了摇头。 这时,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小姐,到了。” 银钿忙取了帷帽给罗信芳戴上,小心的服侍着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处叫金玉阁的地方,是幽州城里小有名气的银楼。这是罗信芳已故的生母留给她的产业,家中那位继室是不知晓的,不然不知要眼红成什么样儿。 掌柜的见到罗信芳进了门,忙将人迎上了二楼的雅间,奉上了茶水。 “小姐,您来了。”掌柜的打开了红木柜子的锁,拿出一本账册来,恭敬地递了上去,“这是店里近期的进项,请您过目。” “不用了,刘叔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罗信芳啜了一口茶水,看也没看那账册一眼。刘掌柜见状却不敢有一丝轻怠,神色间又恭敬了几分。 罗信芳放下茶盏,开口问道:“之前委托您帮我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刘掌柜点头,“查到了,这次与小姐您同一批参加大选的世家小姐众多,值得注意的有姜左相府上的嫡大小姐姜菱,林太师府上的嫡四小姐林惜芷,赵太尉府上的嫡三小姐赵晚迎,辅国大将军魏大人府上的嫡七小姐魏清双。” 刘掌柜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这几位与您一样,如果没有什么差池,都是必定入宫的。” 必定入宫吗…… 罗信芳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能选择,她真的不想入宫。 奈何命运向来这般强横。不管给予她什么,她都只能接受,并且挣扎着活的更好。 刘掌柜看出了罗信芳面色不虞,出言开解她道:“小姐,您不必忧心,您的能力没人比小的更清楚不过了。小的相信周全自己对您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罗信芳笑了笑,“刘叔,不是说在我面前您不用一口一个小的吗。您是母亲最信任的人,我自然也信任您。” 刘掌柜又为她斟了一杯茶,“我们这些下人总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的。”又递上一封信,“这是查到的东西,您仔细看看。” 罗信芳点点头,把信交给银钿,说了句:“好生收着。”便起身与刘掌柜告辞,“刘叔,我还要去其他地方,就不耽搁了。之前让您准备的东西……” 刘掌柜忙道:“各类玉饰一箱,剩下两箱都是赤金打的头面,绞了就可以应急。已经叫人装到您的马车上了。” 罗信芳颔首,带着银钿出了金玉阁的大门。 银钿开口问道:“小姐,您还要置办什么东西吗?” 罗信芳扶了一下帷帽,侧头说道:“都置办的差不多了。机会难得,在东街上逛逛吧。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银钿不免有些伤怀。罗信芳只是笑着拍了拍银钿的手,她对这个从小伺候自己的丫鬟一向很宽容。 银钿的伤感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东街上琳琅满目的物什儿看得她目不暇接。罗信芳也是兴致盎然,买了不少讨巧的小玩意儿。 正当她在一家糖人摊子前挑的眼花的时候,街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罗信芳刚想回头问问银钿是怎么回事,就见一辆奢华的马车从街头疾驰而来,马车上的车夫恶狠狠地驱赶着行人。 “都闪开!让路!挡魏大人家的马车,不要命了!” 行人见状纷纷躲闪避让,互相推搡,惊恐万分。罗信芳见了连忙往糖人摊这边靠了靠,眼角余光却突然瞥到一个男童,手里拿着一团糍粑楞在路中间,像是吓傻了。 罗信芳见了急忙提起裙角向路中间跑去,也不管银钿在身后大声叫她……她此时满脑子都是那孩子躲闪不及惨死在马蹄下的样子。 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大声对着路人喊道:“救人!救人!”一面喊一面跑向那个孩子。 可是人的速度又怎能赶上马的速度,何况她只是一介弱女子。眼看着马蹄就要踩到那个孩子头上了,罗信芳惊恐的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只见马车疾驰而去,扬起一串灰尘。而路中间只有路人匆忙闪避之时遗落的蔬菜瓜果,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惨状。 “小姐是不是在找他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罗信芳愕然,很快反应了过来正了正自己的帷帽,回过头去。 只见身后那人生的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穿着一身雪青色长袍,忽略他脸上略微有些难看的神色,当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右手拎着刚才避闪不及的男童,像是拎着个什么物件似的,而那个男童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故中反应过来,脸上还是刚才在路中间那副呆滞的表情。这一大一小的组合,看上去很是滑稽。 强忍着笑意,罗信芳向这男子略施一礼,“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助。” 男子却是不以为意道:“既然带了小孩出门,就要好好看着,难道每次都要等人仗义相助不成?”眉宇间流露出浓浓的不屑。 第二章 误解 罗信芳一时语塞。这人怕是把这孩子当成自己带出来的了。 她正要开口解释,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急奔来,一把抱住还愣着的小男孩涕泗横流,“诶呦我的少爷啊,您可把小的给吓死了喂,这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小的可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小男孩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趴在那个小厮怀里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大一小对着哭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男子见了有些烦躁,开口道:“行了行了,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一个小孩,孩子没事我先告辞了。”说罢甩手就要离开。 “哎哎哎这位公子,还不知道您家住何处,请务必告知,府上一定送上谢礼。”小厮急急地叫住意欲离去的男子,回头又对罗信芳说道:“还有……这位小姐,府上同样也会登门拜谢。” 罗信芳摆摆手,“不必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那男子见了这情景,知道自己方才误会了,面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言语间却不显,“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把你们少爷看好了。” 语罢便匆匆离去,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似的。 罗信芳见了却是有些无语,其实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如此一来好像自己把人赶走了似的。 银钿这时也赶了过来,语气紧张的问道:“小姐,您有没有伤到哪?您刚才可把奴婢吓死了!”想起刚才的场景银钿现在还在后怕。 罗信芳看银钿是真的被吓到了,安慰她道:“无碍,我好着呢。回府吧。” 银钿听了忙上前搀着她往罗家的马车走去,生怕她改了主意要多逛一会似的。 两人正欲离去之时,那小厮却走上前来拦了银钿。 银钿狐疑地看向拦她的小厮,只见那小厮满脸堆笑,语气真诚地道:“姑娘,无意冒犯,只是小的方才没问出那位公子的家门,若是连这位小姐府上也没问出来的话,那小的回去没法向老爷交代。” 银钿闻言看向罗信芳,请示她的意思。 罗信芳见这小厮是真的为难,就让银钿报了家门,两人坐上自家马车回到了罗府。 罗信芳回到了自己的汀兰院,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差了银钿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去搬了马车上的东西,银屏则伺候更衣。 银屏见罗信芳眉间有倦色,伶俐地上前斟了茶水,语带关切的问道:“小姐今天出去置办东西可是累着了?” 罗信芳也不想瞒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她说了。 银屏听着吓得脸都白了,抱怨道:“银钿也真是的,怎么不拦着您点,要是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等她进来奴婢一定要好好说说她。” 罗信芳笑了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了?今天我出门,家里出没什么事吧?” 银屏低头,对罗信芳悄声耳语:“今天夫人请了曾夫人过府。” 罗信芳挑眉,“曾夫人?参知政事曾大人家?” 银屏点点头,又道:“说是二少爷的亲事要定下来了。就在大选之后。” 罗信芳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说:“夫人可真有意思,之前还觉得那些个世家小姐都配不上我那二弟,挑着捡着的选,居然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银屏笑笑,没有说话。这时银钿也进来了,对罗信芳说道:“小姐,夫人身边的春桃来了,说是让您去一趟。” 罗信芳放下茶盏,“知道了,银钿跟着我去一趟。”语罢又吩咐银屏,“外边的那个给我看住了。” 银屏恭敬地点头应是,侧身飞快地剜了银钿一眼。 银钿想到了今天东街上的事,心虚的低头跟了出去。 来到了正院,罗夫人正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等她。 罗夫人明眸皓齿,面若桃花,眉间少了几分持重,看起来不像主母,更像贵妾。 罗信芳上前行礼,淡淡地叫了一声:“夫人。”礼仪挑不出一点错处。 主位上的罗夫人看着她心中厌烦,面上却不显,故作亲切地喊她:“芳儿来了,坐吧。” 罗信芳微微颔首,回了一声:“多谢夫人。”语罢落落大方地在一旁的红木椅上坐了。 罗夫人看着心中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自她进了这个家门之后,罗信芳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母亲,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偏偏平时自己又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来。 前些日子她得了消息,礼部准备筹办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大选,老爷一早就打算好了让罗信芳进宫,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欢欢喜喜的求老爷让罗信芳将原夫人所留的陪嫁充入公中,也好有个人打理,却被老爷不留情面的驳了回来,还训斥了她一顿。 先夫人出身高贵,陪嫁庄子、田产无数,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折成聘礼能给自己的儿子多大的好处呢!好歹也是嫡子,老爷竟如此的不上心。她当时气不过,病了好几天。刚刚将养好老爷又让公中出银子给罗信芳置办东西,她差点气的又病过去。 罗夫人看着礼仪周全的罗信芳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也不问自己为什么叫她过来。 罗夫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心中怒意更甚。喝了口茶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这才恢复了笑容,开口问道:“芳儿今天出去都置办了些什么?” 罗信芳放下茶盏,答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语罢抬头望向罗夫人,表情冰冷:“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罗夫人见罗信芳根本不与她客气,也懒得与她虚与委蛇了,表情也淡了下来,“你二弟的亲事定下来了,参知政事曾大人家的嫡六小姐。” 罗信芳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嗯,那芳儿先恭喜二弟了。” 罗夫人见罗信芳这个态度,面上再也绷不住了,讽刺道:“罗信芳,你进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可别进了宫也不知尊卑,丢了罗家的脸面!” 罗信芳闻言粲然一笑,“夫人说这话好生奇怪,我竟不知这罗府里主母和嫡出小姐竟要以尊卑来区分了。” 没等罗夫人开口,罗信芳自顾自的起了身,“夫人要是只是想说二弟的亲事定下来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派个下人去知会一声就是了。芳儿刚回来院里还有事务要处理,就不陪夫人了。” 说完更是看都没看主位上的人一眼,带着银钿转身出了正院,留下脸色发绿的罗夫人和战战兢兢的丫鬟们。 第三章 情报 回到汀兰院,银钿眉飞色舞地对银屏讲述着罗信芳方才在正院的“壮举”,听得罗信芳眼皮一跳一跳的。 银屏听着面上也有了笑意,心底却有几分担心,开口问道:“小姐,这样直接跟夫人撕破脸,不打紧吗?” 罗信芳拆开刘掌柜给的那封信,冷声道:“无妨,她今天突然叫我去,怕是还惦记着我母亲那些陪嫁,想借我那二弟的亲事做文章呢。以为我进了宫那些东西就可以充入公中归她打理了?真敢想啊。” 过了一会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吩咐两个丫鬟,“你们下去吧,这段时间想个由头把金钗打发回正院去。” 金钗是罗夫人进门后送给她的丫鬟。 有道是:“长者赐,不可辞。”她二话没说,痛痛快快的收下了金钗,甚至还安排金钗做了她房里的一等丫鬟。 罗夫人见罗信芳这般做派,还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沾沾自喜了好久。 没想到不出一个月,金钗就因着失手打碎了罗信芳最喜欢的一个琉璃盏被罚了。看在金钗是罗夫人所赐的份上,罗信芳没有将人赶出院子,而是把金钗降为了三等丫鬟,不准在屋里服侍。 这样一来罗夫人也不好再往汀兰院里塞人了,气的罗夫人食不知味了好一阵子。 银屏和银钿低头应是,收了茶盅退了出去。 罗信芳仔细看起那封信来。据刘掌柜得到的消息,先帝是个中规中矩的守成之帝,只是守住了祖宗的基业,在朝政上并没有什么建树。 新帝初登大宝,野心勃勃,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整肃朝纲,彻查贪官污吏,朝中几位大员都因此受了牵连,丢官的丢官,流放的流放。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真要仔细查下去,庙堂之上又有几个人能完全摘干净呢? 朝野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连着几棒敲得群臣满头包,新帝见好就收,开始发甜枣。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新帝向世家和新贵抛出橄榄枝,命礼部举办大选广纳后宫,并借此机会观察朝中动向。 如此一来,支持保皇派的朝臣必定会抓住这次机会,送自家嫡女入宫。 罗信芳不由沉思。 父亲是依靠科举和政绩在朝中站稳脚跟的纯臣,又只有自己这一个嫡女,这份责任她必须要担起。 因此其他被送进宫的世家小姐们在未来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对手,甚至是仇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深宫内苑可不是什么清闲之地,提前了解自己的对手有百利而无一害。罗信芳揉了揉眉心,继续看信。 姜左相、林太师、赵太尉都是保皇派的老臣了,自是准备让自家最优秀的嫡女参加大选。 左相的嫡女姜菱知书达理,风华绝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有“扫眉才子”之称。 林家是太后的母家,太师府上的林惜芷是太后的侄女,进了宫腰杆就要比旁人硬上三分。林惜芷在琴技上压艳群芳,自幼跟随京中最负盛名的女琴师华清居士学习,如今已是华清居士的关门弟子。 太尉府上的赵晚迎嫡母早逝,继母出身山阳大族,是个手段厉害的。而这位赵小姐不仅颇得继母欢心,在太尉面前也是说话有分量的,可见是个八面玲珑之人。 魏家却不同于前几位,魏家靠军功起家,魏老爷子戎马半生,军功赫赫,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鞑子的血。先帝数次提及为魏家封爵,都被魏老爷子回绝了。 先帝崩逝后,魏老爷子解甲归田,回家养老。辅国大将军魏大人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驰骋沙场,在军中颇有威望。新帝为了彰显对魏家的宠信,这魏清双是必定要进宫的。 这魏清双又是魏大人的独女,被如珠如宝的宠着,脾气不同前几位,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是个狠辣的个性。 魏家吗……想到之前那辆在东街疾行的马车,似乎就是魏家的,看来这魏家跋扈的不仅仅是这位魏小姐而已。 这几位与自己一样,进了宫就会受封。自己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虽然罗府不及这几位家中显赫,但是吏部是六部之首,想来自己的位分也不会低了。 进宫后短期内需要特别提防的也就是这位魏小姐了,其他的几位大抵也不会进了宫就生事。 思量了半天,罗信芳觉得有些乏了,按了按脖颈。这时屋外传来了银屏的声音,“小姐,老爷差了钱总管来,让您去书房一趟。” “知道了。”罗信芳闻言起了身,心中腹诽着这一天真是折腾的人不得安生。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罗信芳带着银钿去了书房。 罗家一向是清名在外,罗泓的书房也很简朴,除了墙壁上挂着的几幅名家真迹,几乎没有什么打眼的布置。 罗信芳不由得想起了今天出府时那辆有些寒酸的马车。 另一边罗泓也注意到了她,对她点点头,指了一旁的太师椅道:“坐吧。” 罗泓今年四十出头,身姿挺拔,背脊如松,一派儒士之风。表情严谨,目光深沉,眉间有很深的皱纹。 对于这个老成持重的父亲,罗信芳还是保持尊重的态度的,毕竟他从未允许现在的继母插手自己院里的事。 “是,父亲。”罗信芳福了福身,在太师椅上坐了。 “过几天就是大选之前的百花宴了,你好好准备一下。此次百花宴与诗文大会同时在清风书院举办,世家小姐和公子们都会参加。清风书院的山长准备在致远湖主持诗文大会,届时皇上会亲临。”罗泓不疾不徐地道。 罗信芳听了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皇上居然会亲临清风书院。 罗泓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世家小姐们则在观锦园参加百花宴,这次的百花宴由皇上的胞姐朝阳长公主亲自主持,可见这次百花宴非同小可。”说罢搁下茶盏,看了罗信芳一眼。 罗信芳略一颔首,“女儿明白。” 罗泓闻言点点头,又道:“这次诗文大会,我为你二弟也求了一份名帖。他年纪尚小,去了不过是见见世面。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必要的时候你提点一下你二弟。” 罗信芳点头称是。事关罗府的颜面,她义不容辞。罗泓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来,他这个嫡女一向让人省心。 说来也是因为他的原配杨氏出身信阳大族,是平西伯的嫡女。杨氏从小体弱多病,这才下嫁给了他。杨氏生的极为貌美,即便是终日缠绵病榻,也有那病中西子的风采。 杨氏出身高贵,虽然身体不好,主持中馈和教育子女却是手到擒来。自从生了罗信芳,身体亏损,挨了七年便留下年幼的女儿撒手人寰了。 孝期满了之后他娶了顺阳知府的嫡女做继室。原本以为门第低些的人家的嫡女,目光或许短浅一些,但是胜在老实本分,没想到自己却打错了算盘。 自己的这个继室主持中馈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错,人却是个眼皮子浅的。原本顾及着继室为自己产下了嫡子,多少要给她几分脸面,没想到这次她居然借着罗信芳进宫的由头公然打杨氏陪嫁的主意,真是不可理喻。 想到这里,罗泓皱起眉头。 杨氏去世前给罗信芳留下了陪嫁产业,还为她安排了可用之人,这些他都知道,出于对杨氏的尊重他没有插手,而罗信芳又将大小事务都打理的十分妥当,他也大为赞赏。 如今站了保皇派,为了向皇上表态,他硬着头皮将自己唯一的嫡女留到了十七岁没有议亲,本来就心有愧疚。又见自己的继室如此的不知轻重,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毫不留情的数落了这个继室一顿。 罗信芳却不知自己的父亲想的如此之多,她一门心思惦记着百花宴献艺的事情,开口问道:“父亲,这次百花宴献艺,女儿表现的中规中矩就可以了吧?” 罗泓面上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来,“没错。这次百花宴,太师、左相、太尉,甚至是现在在朝中军功赫赫炙手可热的辅国大将军家的嫡女都会参加。我们罗家只要表明自己支持的态度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出风头。罗家是求稳,而不是争先。” 罗信芳闻言点头称是。父亲说的对,何必要做那出头鸟,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罗泓拿起茶盏,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回头说道:“若是没什么差池,这次大选你就会进宫。进宫之后,你可以与皇后交好。皇后出自右相柳家,与我罗家在朝中是一脉的。你初入宫廷,如能求得庇护也是件好事。” “至于现在的贵妃,出自枢密使韩家。只要不与她交恶就可以了。新皇登基不久,又对后宫不上心,后宫只有这两位娘娘。如果不是这次朝中动荡也不会举办大选,切记万事小心。” 罗信芳正色道:“是,多谢父亲提点。女儿自当谨言慎行,循规蹈矩,不会让有心之人抓到机会的。” 罗泓颔首,“你回去吧,好好准备准备,缺什么东西直接走公中的账就行了,直接跟钱总管说,不必知会夫人。” 罗信芳行礼告退,带着银钿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汀兰院,银屏迎了上来,“小姐,刚刚门房那边有人送了礼来,说是为了感谢小姐救了他们家少爷的,老爷交代了让人直接把东西送到您的院子来。” 第四章 章程 罗信芳想到今天东街那个被吓的呆若木鸡的男童,心里有几分好奇,开口问道:“门房那边说是谁家送来的东西了吗?” 银屏答道:“说是京城首富李家送来的。” 罗信芳挑眉,“首富李家?”这倒是有几分意外。 李家是先帝钦点的皇商,李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宝贝的紧,偏偏这小儿子又是姨娘所生的庶子,李夫人不是很待见。 想到了那么小的孩子出门,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厮……罗信芳皱了皱眉。不过别人家的腌臜事,怎么也轮不到她来管。 银屏又道:“送来的东西已经收进屋了。” 罗信芳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抬脚进了屋里。 进了内室,罗信芳被面前大大小小的箱子吓了一跳,转头问银屏,“这都是李家送来的东西?” 银屏汗颜,答道:“是啊小姐,门房那边叫去搬东西的时候,家里的小厮婆子都被叫过去帮忙了,奴婢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东西。” 罗信芳看着面前这座小山,又想到李家既然是京城首富,有再多的好东西也不足为奇,便随手打开了其中一个小箱子,入目赫然是一颗拳头大小的东珠。 罗信芳赶紧扣上了箱子。看来这李家出手甚是大方。八成也因自己是吏部尚书嫡女的关系才送了这样重的礼吧。 略一思忖,罗信芳叫了银屏和银钿过来,“你们俩把这些东西清点一下,入了汀兰院的小库房,一并记录在院里的账册上。” 她也不客气,日后她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银屏和银钿齐齐应了声:“是。”转头欢欢喜喜的开始清点东西。 罗信芳的心思却不在这些谢礼上。一想到过几天的百花宴只觉头疼。既不能喧宾夺主,又不能流于俗套,中正之道岂是那么好取的? 经历了一番冥思苦想之后,罗信芳决定画一幅花鸟图。这幅图追求精致的画工,立意则平凡一些,这样一来自己就不那么打眼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罗信芳提起笔来练习作画。既然自己被委以重任,怎么也不能让罗家失了颜面才是。 正院那边又是另外一番光景。罗夫人听说门房那边李家送来了东西,本是打算充入公中的,没想到老爷插手了这件事,还说既然是李家送给大小姐的谢礼,那就直接送到汀兰院去,让大小姐自己处理。 听她的陪房杜妈妈说,那大大小小的箱子全府上下的婆子小厮搬了两个来回才搬完。虽然罗家家风节俭,家仆不多,但婆子小厮搬了两个来回,那得是多少东西啊? 罗夫人越想越是怄火,老爷这心真不是一般的偏,还偏向女儿不偏向儿子。百年之后传承香火的人不还得是她生的嫡子罗文谦? 想到这罗夫人又是愤懑不平,抬手便摔了一个茶盅,对着满屋子的丫鬟们发了好一通脾气,吓得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屋外的丫鬟秋红战战兢兢的来报,“夫人,老爷过来了。” 罗夫人这才强忍心中的不悦,换上了一副笑脸,起身迎接刚刚撩帘而入的男子,施了一礼,“老爷回来了。晚膳已经让厨房准备好了。” 罗泓扫了一眼满屋的狼藉,知道自己这个继室又发脾气了,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因为李家送来的那些谢礼。 思及此处,罗泓眉头微微皱起,不悦道:“不必了,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过几天的百花宴,我打算让谦儿去见见世面,特意为他求了帖子。你给他准备一下。” 罗夫人闻言咋舌,“老爷,谦儿今年才八岁呢。” 罗泓听了更是不悦,“八岁怎么了?我八岁的时候都已经开始准备乡试了!你看谦儿被你拘成什么样子了?你要是不会教孩子,明天把谦儿送到我那去,我亲自来教!”言语间尽是上位者的锐气。 罗泓少年英才,十九岁中了探花,外放到一个贫瘠的小县城做了县令,在地方治旱有功,得了先帝青眼,又调回京中做了京官,一步步成为纯臣之首,这过程中罗泓可谓是苦头吃尽。 罗泓明白,背后没有世家支持的他,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只能依靠才能与忠诚。 自己的子女也不例外,因此他对子女的期望更是高于同僚。 如今见了罗夫人畏首畏尾的模样,他焉能不怒? 罗夫人一向畏惧自己这个威严的丈夫,听了这话更是吓得泪水涟涟,“老爷,都是妾身不好,妾身这就去准备,定会教好谦儿的。” 罗泓看着就摇了摇头。大事上拎不清,总是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他不由愈发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剩下的这点耐心也被磨没了,罗泓语气冷淡的道:“晚膳我就去张姨娘那里用了。”说罢转身出了正屋。 罗夫人闻言眼泪掉的更多了。 罗泓是个纯正的政客,后宅简单,后院只有一个老夫人在世时赐下的通房,是老夫人身边最得脸的丫鬟。杨氏刚进门的时候做主给人抬了姨娘,张姨娘到现在还念着杨氏的好。 罗泓多数时候也都宿在书房处理公务,家里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罗夫人原本还担心自己嫁进罗府做继室,少不得要整日里与一群涂脂抹粉的妾室打擂台,更坏点可能还有一群庶子庶女盯着公中的财产,就等着开府那天分一杯羹。 爹爹却告诉她,罗家家风清正,罗老爷也不是那贪图美色之人,只要她恪守本分,待她产下嫡子,罗老爷绝不会亏待她的。 可如今自己嫁进来这么久,儿子也生了,罗泓看她却是越发的不顺眼。 这一切都要怪杨氏留下的那个罗信芳! 罗夫人想到这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杜妈妈见状赶紧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好声好气的劝慰罗夫人,“夫人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又压低声音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百花宴的事情安排好,让老爷早些消气才是正理。” 罗夫人闻言收了眼泪,说道:“杜妈妈说的对。” 她先喊了自己的大丫鬟春桃,“把账册拿过来,我要开了公中的库房,给少爷挑些东西。”又喊了秋棠来,“你去二少爷院里一趟,把二少爷叫过来。” 一时间,正院里的下人们比方才罗夫人发火的时候还要忙碌几分。 墨竹院里,罗文谦正在练字。 少年临的是欧阳询的楷体,看起来欠了些火候,却也写的极为工整。虽然罗泓对自己的这个嫡子不甚满意,但实际上罗文谦并不是个不成器的,反之还要比同龄人优秀很多。 只是罗泓按照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嫡子,试问整个大燕又有几个十九岁的探花郎呢? 罗泓对子女要求甚严,自然是重视对子女的教育。罗文谦三岁启蒙,家中请了进士出身的周先生坐馆。八岁的罗文谦如今早已熟记《幼学》,如今正在学《论语》。罗泓还不时将罗文谦叫去考校功课,罗文谦读书更是不敢马虎。 他今天的课业才刚完成一半,就见身边的小厮临意进来通报,“少爷,夫人院里的秋棠姐姐来了,说是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罗文谦听着就有几分不愿意。 自己的母亲每次叫他去都没什么要紧事,与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让他在父亲面前提一提先夫人陪嫁的事情。 罗文谦对母亲这种行为极不赞同。周先生教过,大丈夫应心怀天下,光明磊落,不蝇营狗苟,不汲汲钻营,这样才能成为正人君子。母亲却总是让他在父亲面前提那些身外之物,何况那还是大姐的东西…… 故而每次他都会想办法搪塞过去,母亲每次都生气,还说他是个不通世故的。 这次叫他去多半又是为了这件事吧? 奈何百善孝为先,不论他心里有多么的不愿意,还是得去一趟。 搁下笔,罗文谦对临意说:“我知道了,你同我走一趟正院吧。” 临意低头称是,为罗文谦打了帘子。 来到正院,罗夫人正在看账。 罗文谦给母亲行了礼,恭敬地叫了一声:“娘。” 罗夫人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来了,登时笑逐颜开,刚刚被训斥后的那点不悦也烟消云散了。 她赶忙吩咐杜妈妈,“给二少爷上茶,把小厨房做的茯苓糕给二少爷端来。” 罗文谦摆摆手,说道:“不用了,娘,我今天的课业还没做完,您可有事吩咐儿子?若是无事儿子这便回去读书了。”完全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罗夫人对自己儿子这份抗拒视若无睹,依旧满脸笑意道:“你呀,就这么不耐烦来娘这坐坐?”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也知道儿子努力读书是好事,就把百花宴的事情对罗文谦说了,“你父亲交代了,这次百花宴你也要跟着去,到时候皇上会亲临清风书院呢!这是难得的机遇,你可要好好表现。” 罗文谦听了这话就有几分无语,“娘,父亲定是交代您让儿子去见见世面吧?肯定没说让儿子好好表现。” 罗夫人咋舌,“都差不多,都差不多。总之这对你来说可是个好机会,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罗文谦无奈道:“娘,儿子今年才八岁,才学见识肯定不如那些已经及冠的世家公子,您不如想着儿子在清风书院不出丑就行了。” 第五章 百花宴(一) 罗夫人闻言撇了撇嘴。她心里虽然也有几分赞同罗文谦的说法,嘴上却是不依不饶的道:“你也是个男子汉,怎的就这般没志气!” 罗文谦见跟母亲说不通,就想起身告辞,“娘,要是没别的事儿子就先回去了,百花宴的事儿子省得了,会好好准备的。” 罗夫人惦记着让罗文谦去老爷面前提一提罗信芳那些产业的事情,还想再与他多说两句,罗文谦心里却已经猜到母亲要说什么,忙不迭的行礼告退离开了正屋。 罗夫人气结,“这孩子!怕不是个傻的!” 一旁的杜妈妈赶忙出言开解她,“夫人,二少爷勤奋刻苦,这是好事。” 罗夫人想到儿子的早慧,面上浮现一抹得意之色,“他一心只读圣贤书,我这个做娘的就得挨累,替他打理那些俗务。”说着这话,心里开始暗暗盘算怎么把罗信芳手上的那些产业弄到手。 杜妈妈跟了罗夫人这么多年,罗夫人心里在想什么她清楚的很,连忙端了茶水给她,“夫人,还得给少爷挑东西呢。” 罗夫人这才转了心思道:“对对,先给谦儿挑东西要紧。”说罢又翻看起账册来。 汀兰院里,银屏和银钿刚刚清点完李家送来的谢礼,累的手腕酸疼。 银钿小声对银屏说:“这李家送来的东西可真多,有些物件儿我见都没见过,对比着礼单入库还找了半天。” 银屏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笑眯眯的道:“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小姐进宫了也可以带着,不怕多。”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时不时还用帕子捂着嘴偷笑。 罗信芳在书案旁全身贯注的练习作画,完全没注意两个丫鬟的小动作。连着画了几幅画,她都不甚满意,不是画的太好了,就是画的过于粗糙了。 似是有些乏累了,罗信芳按了按太阳穴,望了一眼窗外。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罗信芳搁下笔,叫银钿传了膳。 罗信芳喜食荤,每日小厨房的膳食都是山珍海味变着样的上。今日罗信芳作画作的有些烦了,看着满桌子的大鱼大肉自然没什么胃口,简单的用了几筷子便叫人撤了。 银屏见状,思量着罗信芳应是累了,于是便叫了热水,麻利的服侍罗信芳沐浴更衣。 梳洗完毕,银屏退了下去,在外间守着。 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罗信芳躺在榻上,望着碧色的帐子发着呆。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这两句诗。 她还记得她当初读到这两句诗的时候,可把作诗的人腹诽个够呛。她心里想着,作这种诗的人,多半是白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没受着累,所以才大半夜不睡觉对着月亮伤春悲秋的。 月亮看你还烦呢! 如今睡不着的人成了自己。 罗信芳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人生真的就如此轻易地被决定了。她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这是责任,是本分,是罗家女的命运。 可是心底的不甘犹如原上野草,烧不尽,除不绝,吸食着悲伤与绝望,疯狂生长。 谁家少女不怀春? 还记得豆蔻年华的她最喜婉约之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刻入骨髓的爱慕之情,透过浪漫的文字,轻叩少女心扉。想来都怪古人将爱情写的太美好,才令她不禁心生向往。 年少的她也幻想过自己成婚后的样子。她很清楚,诗词歌赋中的情爱于她来说,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只是少女对未曾触碰过的美好,都怀有一丝期待。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直至有一次,父亲见到了她誊抄的诗词手稿,阴沉着脸色说教了她好久。说什么与其看这些伤风败俗的东西,不如多读读儒家十三经,修德明礼,才是正道。 被父亲教训了一通,罗信芳心里原是不服气的。怎么风雅到了父亲这就成了庸俗了?着实令她不解。但是她又不能违逆父亲,只好白日里学着礼易春秋,晚上偷偷点起油灯看海誓山盟。 转眼间便到了及笄之年。 大燕女子到了这个年龄,便该议亲了。思及自己的终身大事,罗信芳心中羞涩,却又满含期待。虽然她对罗夫人并不抱什么期望,但是她相信父亲一定会为她觅得良人。 她的及笄礼就像一场甜美的梦。梦醒了,她所期待的所有都成了泡影。时光飞逝,父亲对她的亲事只字未提,罗夫人自然也乐得清闲。 美梦破碎了,头脑也随之变得清明了。她开始想一些平时从未想过的事。 想到新帝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却又后宫空虚。朝中局势泾渭分明,父亲同样也有自己的坚持。 十五岁那年春天,桃花灼灼,罗信芳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发了一天的呆。至于当时的自己思量了些什么,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知道自那天起,骑着骏马的人,凤冠霞帔的人,再也没有入过她梦。 罗信芳按下心头万千思绪,翻了个身,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罗信芳一直在画花鸟图。罗文谦也暂时放下了课业,周先生特意为他讲解了一些诗文大会的规矩,比如在诗文大会上主持者会出题目,各位世家公子则会围绕着题目去作诗。 周先生猜测着罗文谦年纪尚浅,山长多半会让他作个对子。此次既是百花宴,题目多半会与“花”有关。好在平日里罗文谦也跟周先生学过一些作对子的要领,这几日便在周先生的指导下练习作对子。 弹指之间,就到了百花宴的日子。 罗信芳卯时就起来梳妆。 银钿拿来铜镜,为她挽了个堕马髻。只见镜中人双瞳剪水,眉如远山,好似出水芙蓉,淡雅脱俗。罗信芳对镜细细端详,又从妆奁中取出一根白玉簪子插在发间,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银屏为她挑了件天蓝色浣花锦纱裙,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肢看起来更加纤细,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罗信芳的样貌像极了她母亲杨氏,她的美就像是江南烟雨中化不开的雾色,柔柔的萦绕在心间。 偏生罗信芳身上又有像罗泓那样的一分肃穆,将她身上的娇弱尽数褪去,平添了些端庄的贵气。 银钿看了眼底不自觉露出一抹惊艳之色,由衷的赞道:“小姐可真漂亮。” 罗信芳笑笑,“好了,该走了,别误了时辰。”又取了自己一直佩戴的那块和田玉佩戴在腰间。 银钿应了声:“是。”欢欢喜喜地搀扶着罗信芳出了院门。 到了马车那里,罗文谦已经在等着了。 见罗信芳走来,罗文谦上前两步抱拳施礼,开口道:“大姐。”罗信芳回了礼,刚打算上自己那辆马车,蓦然间想到了父亲交代自己照顾二弟的话。 罗信芳略一思索,对罗文谦说:“今日诗文大会你不必过分紧张,举止大方进退有度即可。” 罗文谦愣了一下,听出长姐这是在提点自己,不由得有几分开心,“是,二弟明白。”还有些稚嫩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欢喜。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罗信芳对他笑了笑,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里,银钿忍不住对罗信芳悄声耳语,“小姐,二少爷才这么小就来参加诗文大会了。”又不敢多说别的,怕罗信芳教训她非议主子。 罗信芳这次却破天荒的没有教训她,“我也觉得二弟参加诗文大会是年纪太小了些。父亲这次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罗信芳想到父亲平日里在子女面前甚是严肃,连个笑脸都没有,导致二弟小小年纪就行事老成,也不知是好是坏。转念间又想到了早慧的自己,不由在心中喟叹。大概这就是罗家子女的命运吧。 思量间,马车已经到到了清风书院。 今日的清风书院门庭若市。清风书院的山长接到圣驾亲临的旨意,带领众位夫子在正门前亲自迎接圣驾。时辰尚早,清风书院里里外外都已经安排好了护卫圣驾的御林军,给原本风雅的诗文大会平添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由于这次百花宴和诗文大会同时举办,因此世家公子们走书院正门,世家小姐们则走角门。 罗信芳在角门前下了马车,进入了书院。 一只脚刚刚踏进门槛,迎面跑来一个看起来十分伶俐的小书童,向罗信芳求了名帖,看了一眼便道:“原来是罗尚书家的小姐,失礼。”说着目光转向银钿道:“罗小姐,您身边的这位姐姐不能进去,这是这次百花宴的新规矩。” 银钿听了便有些着急,刚想开口说什么,罗信芳抬手制止了她,“多谢这位小兄弟告知。银钿,你去马车上等我吧。” 如此一来银钿心里再着急也不好说什么了。她有些担忧的望了罗信芳一眼,见罗信芳淡然自若,这才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罗信芳对小书童笑道:“有劳这位小兄弟带路了。” 小书童紧忙回了句不敢当,语罢一刻也不敢耽搁,为罗信芳指了去了观锦园的路。 一路上尽是神情冰冷的御林军,如临大敌的气氛让罗信芳也紧张了起来。她想到年幼的罗文谦,只怕他那边的排场比自己这里只大不小,心里暗自担忧。 第六章 百花宴(二) 正思量间几声娇笑隐隐约约飘到耳边,罗信芳抬眼望去,竟是已经到了观锦园了。入眼之处佳丽如云,妩媚妖娆的有之,淡若秋菊的有之,倒是让这满园的春色都黯淡了几分。 刚刚踏进观锦园,一个丫鬟拿着托盘迎了上来,“这位小姐,这是您的团扇。”说罢将一把样式精巧的团扇递到罗信芳的手上。 罗信芳正觉着奇怪,又见园内的每位小姐手上都有这样一把团扇。 丫鬟见状笑着解释,“这是朝阳长公主给各位小姐准备的赠礼。百花宴摆在园中的桃花林,小姐可以先四处逛逛。”说罢拿着托盘退了下去,托盘里果然还有几把这样的团扇。 罗信芳拿起团扇仔细端详起来,只见扇面上绣着一位正在抚琴的端庄女子,这扇子的设计者倒是别具匠心。 正端详着,一个甜美的声音倏然在耳畔响起,“呀,这位姐姐的团扇更是精巧些,比我的要好看呢。” 罗信芳闻声侧身看去,说话的人是一位楚楚可人的绿裙女子,明眸皓齿,巧笑盈盈,言语间带着几分娇憨之气,只是听了声音就让人心生好感。 罗信芳对她略施一礼,“过奖了。这位妹妹的团扇式样也很别致。” 绿裙女子还了礼,又开口道:“方才见这位姐姐的团扇心里喜欢,一时失礼了。家父林太师,我闺名惜芷。这位姐姐不嫌弃的话可以唤我一声芷儿妹妹。” 罗信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原来这就是太后的侄女,皇上的表妹。还以为会是个沉稳的性子,没想到跟想象中却是大有出入。 罗信芳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林小姐。我闺名信芳,家父罗尚书。早就听说林小姐琴技不凡,还等着百花宴上一睹真容,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先碰上了,当真是缘分。” 林惜芷闻言面颊飞上一缕红色,“哪里,罗姐姐谬赞了。” 罗信芳看着就更吃惊了,居然还是个容易害羞的。心下觉着有趣,开口道:“这团扇是朝阳长公主的赠礼,我也不方便借花献佛,不过既然林小姐这般喜欢,不如我们换一下吧?”语罢向林惜芷眨眨眼,模样添了几分俏皮。 林惜芷听着更是欢喜,娇笑道:“那就谢谢罗姐姐割爱了。罗姐姐不必喊我林小姐,听着怪生分的。叫我芷儿妹妹就好。我也叫你芳姐姐可好?”说罢与罗信芳交换了团扇。 罗信芳从善如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又端详了一下交换而来的团扇:“这把团扇也是别致得紧。” 扇上也是绣着一名女子,但是这名女子不是在抚琴,而是在树下作画。 林惜芷咯咯笑道:“朝阳长公主赐的,肯定不是凡品。”语罢指了不远处一丛开的正好的牡丹,“机会难得,我们去赏花吧!”没等罗信芳回话,迫不及待的挽了她就走。 这林惜芷还是个爱玩的。 罗信芳笑笑,便随着她的意,向牡丹丛走去。 “快看!这是酒醉杨妃。我最喜欢了。”林惜芷低头嗅着一朵紫红色的牡丹,“芳姐姐最喜欢哪个?” 罗信芳摇摇头,“家父不喜花草,我对牡丹也是所知甚少,最多也只是能认出来免得贻笑大方罢了。” 林惜芷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那真是可惜。”转念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兴致勃勃地拉了罗信芳道:“那我可以教你认呀!”说完便抬起手中的团扇指着各色牡丹喋喋不休,“这个是姚黄,那个是魏紫,这边这个是金丝贯顶,我也很喜欢!” 罗信芳看着林惜芷一派天真的样子,不觉有些失笑。没想到林家居然养出来这样一个女儿,林太师真的放心让林惜芷进宫吗? 想到林家既是太后母家,林惜芷进了宫太后自会多多照拂。她与林惜芷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便收了心思,认真地跟着林惜芷学起认牡丹花来。 两人品鉴牡丹兴致正浓时,却听见花丛另一侧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抽泣声。 罗信芳与林惜芷齐齐止住话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好奇。 林惜芷一把拉过罗信芳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罗信芳扶额。好奇归好奇,这个热闹她着实不想凑,毕竟百花宴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不过被林惜芷这样强拉着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拐过牡丹花丛是一条石子路,石子路的尽头是一处小凉亭。离得老远就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拿着帕子掩面抽泣。 粉衣女子面前三三两两的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橙衣女子一脸傲慢地打量着正在抽泣的女子,目光里赤裸裸的鄙夷之色像是要把面前人射穿一样。而旁边的几个人或是低头不语,或是满脸戏谑,看起来竟没有一个人是打算上前劝阻的。 罗信芳心里也能猜到八九分。 在百花宴里还能如此张扬的,估计就只有魏家的那位小姐了。 此时身边的林惜芷也停下了脚步,眉间露出一抹厌恶之色,“又是她。”转头对罗信芳说:“看见那个穿橙色的人没有?那是辅国将军魏家的小姐。” 说罢又撇了撇嘴,“每次只要宴会上闹出点什么动静来,一准是她。” 罗信芳好奇道:“芷儿妹妹认识她?” 林惜芷冷哼一声,“我可不认识这种人,原本出门的机会就不多,但凡遇上这位,什么好气氛都给你搅得乌烟瘴气,当真是烦得很。” 林惜芷看了一眼凉亭的方向,压低声音对罗信芳道:“芳姐姐不知道吧,这个魏小姐幼时曾经把上门拜访的客人打了,那客人还是魏将军亲信的独子。” 罗信芳闻言有些惊讶。 这事她还真的没听说过。新帝登基,朝中动荡,又逢先帝崩逝三年国丧,天子脚下的世家大族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举办宴会。即便是去寻常交好的府上走动,那都是罗夫人自己去应酬,因此她对这些八卦知之甚少。 不过既然这种事情能传出来,想必魏将军亲信家的独子伤的不轻吧。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这魏小姐当真是将门虎女,颇有乃父之风。”罗信芳眼里带着几分揶揄之色。 林惜芷闻言也笑道:“是啊,难得一见的‘真性情’”。” 说完了话,林惜芷也没继续往前走,而是观赏起一旁的君子兰来,显然是没有蹚浑水的打算。 罗信芳见了便想着找个由头开口,她们两人好离开这是非之地。一抬头见林惜芷虽是面对着君子兰,眼角余光却频频飘向凉亭那边。 罗信芳又是一阵无语,走也不能走,只好陪着林惜芷对着一丛君子兰望眼欲穿。 这时凉亭那边的声音也愈来愈大,谈话声传到了假意赏花的两人耳中。 “我是真没想到,如今这百花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参加了。”有些刻薄的声音响起,“区区从五品的破落户,真不知道是沾了谁的光巴巴的把女儿送过来呢。这是仕途不顺,打算另辟蹊径了?” 旁边跟着的女子闻言都低声笑起来。 罗信芳听了却是眉头轻蹩。 这是她自打出生以来听到的最难听的话了。她平日里足不出户,外边那些粗言粗语自是听不到的。杨氏又把她身边的下人调教的很好,甚少有人说闲话。 这魏清双也算是大家闺秀了吧?怎的就能说出这种有损礼节的话来? 魏清双的声音有些尖,入耳有一种铁丝刮在铁板上的感觉,听着难受的紧。偏偏这人说话又不紧不慢的,听着就有一种市井泼妇诵读诗书的不协调感。 那边魏清双似是还觉不够,上前两步走到粉衣女子面前,拔下了女子头上唯一一根玉簪,嗤笑道:“这簪子看起来倒是不错嘛……” 粉衣女子一头青丝如瀑,披散下来。看着魏清双手中的玉簪,她几乎羞愤欲死,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颤抖着控诉着:“你……你太过分了……” 魏清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玉指一松,那玉簪便掉在石子路上,摔成了几截。 “呦,还真是对不住了,手滑。”魏清双语气轻快地掸了掸衣袖道:“待到回府我便命下人送十根一样的玉簪到贵府,就当做是赔礼了。” 魏清双抬眼看着面前披头散发的女子,对自己的“杰作”似是十分满意。 罗信芳怒火中烧。她何曾见过这种事? 在她眼中,即便是下人,也不能肆意出言侮辱,更何况能来参加宴会的都是官家小姐,她魏清双凭什么如此?就凭自己有个辅国将军的爹? 思及此处,罗信芳神色一凛,向凉亭的方向走去。 林惜芷见状赶忙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罗信芳拍了拍林惜芷的手,示意自己有分寸。 林惜芷愕然间,罗信芳已经向几人走了过去。 到了几人面前,罗信芳笑着开口,“不知几位是谁家府上的小姐?朝阳长公主眼看着就要到了,几位再不去迎接就来不及了。”语罢又佯装惊讶地瞥了一眼脸色涨红的粉衣女子,“咦?这是怎么了?” 这时林惜芷也赶过来挽着罗信芳,附和道:“是呀是呀,芳姐姐,我们也快去吧,要来不及了。” 第七章 百花宴(三) 魏清双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冷笑一声道:“是吗,那真是多谢两位提醒了。”说罢连个眼神也没给两人留下,拂袖而去。 跟着魏清双的那几位小姐面面相觑,快步追了上去。 林惜芷瞪了一眼远去的魏清双,“切”了一声,愤然道:“有什么好嚣张的。”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罗信芳对她笑笑,“不与她一般见识。” 罗信芳将目光转到身边的粉衣女子身上,眼底霎时浮上一抹惊艳。 这女子的容貌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过。虽然披散着头发,又刚刚哭过,却不见半分狼狈之色。此时女子微红的杏眼里氤氲着一丝雾气,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浮着一抹淡淡的红晕。 当真是我见犹怜啊。 这一刻罗信芳好像明白了魏清双为何非要为难她了。 粉衣女子抹了抹眼角,对罗信芳和林惜芷欠身施礼,“多谢二位替我解围。我名为王聆意,家父……秘书少监。”王聆意的嗓音糯糯的,面上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显然是把魏清双方才说的话听进去了。 罗信芳答道:“没什么,算起来宴会也该开始了。”她看了一眼地上断成几截的玉簪,想了想伸手拔了发间的白玉簪递给她,“你用这个吧,我簪了两支。不用还给我了。” 林惜芷冲王聆意点点头,与罗信芳相携而去。 王聆意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赶紧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挽起长发,将罗信芳给的簪子簪在发间,整理好后快步向桃花林走去。 去桃花林的路上,林惜芷轻声抱怨着,“芳姐姐,你这回可真是冲动了。魏清双那人心眼比针眼还小,沾上她准没好事,倒不如离得远远的。” 罗信芳神色淡淡的道:“我只是实在见不得她那番做派罢了。同样出身官宦之家,她怎可将旁人的尊严践踏至此?” 林惜芷点点头,“难怪大家都说,朝中最为刚正不阿的人就属罗尚书了。从芳姐姐今日之举就能看出,传言所实非虚。”想了一下又道:“只是母亲告诉过我,见了那魏家的小姐离她远着点,倒不是怕她,就是免得惹一身麻烦。” 罗信芳打趣她,“是谁非要拉着我去看热闹的?” 林惜芷摸了摸鼻子,心虚道:“我那不是好奇嘛……” 罗信芳闻言用团扇掩面低低笑了两声,把林惜芷闹了个大红脸。 林惜芷佯装生气道:“芳姐姐就会笑我,不理你了。” 罗信芳讨饶,“好妹妹,姐姐逗你的。” 说笑间两人已经到了桃花林。 桃花林已经布置完毕了。除上首为朝阳长公主准备的席位外,左右两列各摆二十小席,席面上各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 如此看来,今日百花宴是请了二十位小姐了。 闲逛的世家小姐们也都回来了,有互相交好的已经三三两两坐在了一起。 魏清双也到了,她毫不客气地占了左上首的位置。虽然此次百花宴座次没有品级之分,但是像魏清双这样一脸理所当然的人也只有她自己。 林惜芷见这人如此轻狂傲慢,轻哼了一声便不去理会,拉着罗信芳坐在了右侧中间的席位上。 王聆意也收拾妥当赶了过来,神色间有几分紧张。 魏清双冷冷地瞥了王聆意一眼,见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狼狈不堪,不禁眉头微皱。她目光落在王聆意发间那根成色极好的白玉簪上。 怎么有点眼熟? 魏清双猛然将目光投向正与林惜芷低语的罗信芳。 罗信芳同样感受到了一丝不善的目光,抬眸去寻,与魏清双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罗信芳回敬了她一个得体的微笑。 魏清双见了直接火冒三丈。 还没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与她作对! 魏清双冷笑一声,正想起身教训一下罗信芳,这时不远处有人高声唱喏:“朝阳长公主驾到!” 话音刚落,满园的世家小姐纷纷起身行礼道:“参见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魏清双也只能跟着行礼,眼神紧紧瞪着罗信芳。 罗信芳却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她正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长公主来的方向,只见一位仪态万方的贵人在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见离得近了,罗信芳赶忙收回了目光。 朝阳长公主见满园的莺莺燕燕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笑道:“都免礼吧,今天诸位小姐都随意一些,不必拘礼。” 世家小姐们齐声应“是。”各自坐了。 朝阳长公主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看到世家小姐们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礼仪周全,微微颔首道:“本宫好不容易能借着百花宴的由头出来走一走,各位小姐可要好好表现,不要让本宫失望啊。” 世家小姐们闻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朝阳长公主满意道:“今日本宫会评选出四位表现最为出众的小姐,这四位小姐将会得到本宫准备的彩头。”说罢抬手示意,“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 一位看起来比较年长的宫女闻言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开口道:“奴婢为各位小姐讲一下这次百花宴的规矩。请各位小姐拿起自己手中的团扇。” 在座的小姐们闻言看了看各自的团扇,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年长宫女缓声道:“各位小姐手中的团扇分别是琴、棋、书、画的绣样,每幅绣样的团扇各五把。请抽到‘棋’‘书’‘画’的小姐们跟随宫女到桃林中的观景亭去,那里已经摆好了棋局和书案,观景亭会有宫女指引各位小姐抓阄。” “抽到‘琴’的各位小姐留在此处轮流弹奏,每人一盏茶的时间。待到五位小姐弹奏结束,观景亭的小姐们也要回到这边来。各位小姐可有不甚明了的部分?” 罗信芳闻言暗暗吃惊。 没想到这次百花宴居然不是自行献艺,而是通过这种随机抽取的方式选择的,这代表着要求各位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罗信芳猛然间想到自己刚进观锦园时,林惜芷看上了她那把团扇,团扇上刚好是“琴”的绣样,而朝阳长公主算起来又是林惜芷的表姐…… 罗信芳不禁抬头看向林惜芷。 林惜芷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冲她眨眨眼,眸中有几分狡黠。 罗信芳愕然,林惜芷这是承认她早已知晓此事了。 虽然有种被算计的小郁闷,但是细细想来与林惜芷交换团扇却是有利无害的。 毕竟她刚好换到了自己擅长的“画”,而且其余抽中了“琴”的世家小姐都会成为林惜芷的陪衬。 就算当初林惜芷没有找她换团扇,也会找另一个人。 更何况林惜芷还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何必得了便宜又卖乖。 罗信芳对林惜芷低声耳语道:“可惜,要错过听你弹奏的好机会了。” 林惜芷轻笑,“不打紧,日后有的是机会。” 日后有的是机会,意思是进宫后还会多有往来吗? 这林惜芷看起来好像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单纯啊。 想来也是,在世家大族长大的女儿,哪里就真的有心思纯净的如同白纸一般的人了。 罗信芳站起身来,与一众小姐前往观景亭。 到了观景亭,果然棋局和书案都已经布置好了。 这里也有一个略微年长些的宫女,只是看起来比方才那位宫女更严厉一些。 “抽到‘棋’的小姐们可以去解棋局了,五桌棋局都是一样的,最先破解棋局的小姐便是魁首了。抽到‘书’和‘画’的小姐们请各自抽签,签中会有对应的题目。”年长宫女有些冷淡的开口。 抽到“棋”的小姐们闻言匆匆走向棋局观察起来,抽到“书”和“画”的小姐们也是争先恐后的抽签,生怕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 罗信芳看了自己这组的人又是一阵无语。 魏清双神色间带着几分倨傲,上下打量着罗信芳,见两人都抽到了“画”,魏清双面上颇有几分得意地瞥了罗信芳一眼才取了签走向书案,仿佛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样。 罗信芳也懒得与她计较,取了签之后走向离魏清双最远的一方书案。 开了签,签上只有两个小字:“牡丹。” 罗信芳挑眉。这可真是巧了,自己刚刚还被林惜芷硬拉去看了大半天的牡丹。 想起父亲要求自己求稳的话来,罗信芳闭上双眼重重地摇摇头,似是要把方才魏清双跋扈的身影甩出脑海。 再睁开眼,她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当即下笔,不断思索着自己近日来练习的那些个花鸟图。 不能惹眼,平凡一些就好。 待到朝阳长公主那边派了人过来,罗信芳刚好搁下笔。 宫女们收了各位小姐的作品,众人按原路返回。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林惜芷已经坐好等着她了。 “芷儿妹妹这边可还一切顺利?”罗信芳开口问道。 林惜芷笑嘻嘻地道:“当然没问题!我抽到了《高山流水》,小菜一碟。芳姐姐那边怎么样?” 罗信芳脸上有几分无奈道:“我和魏清双被分到了一组。” 林惜芷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同情之色。 两人还欲再说什么时,那边“琴”“棋”“书”“画”四位魁首已经评选出来了。 第八章 百花宴(四) “琴”的魁首毫无疑问地落在了林惜芷的头上。“棋”的魁首由破局最快的姜菱夺得,她比第二名要快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书”的魁首则是赵晚迎,她抽到的题目是隶书,用隶书默了一段《女训》,字迹娟秀,颇有几分大家风骨。 只是罗信芳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画”的魁首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她见魏清双志得意满,还以为这“画”的魁首非她莫属了,毕竟她并没有出全力去画。 魏清双见魁首不是自己,而是落在了与她作对的罗信芳头上,更是气的咬牙切齿。 她抽到的签是“桃花”。 原本在这桃花林中作一幅桃花图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魏清双心里却想着要罗信芳一败涂地才好,一番思索后想到了桃花夫人息妫。 她的画中是一位簪了桃花的美人,但是她画美人的时候过于用心,以至于后来画桃花的时候时间所剩无几,如此一来画中的桃花反而显得平平无奇了。 而题目又是“桃花”,如此看来这幅画不免有离意之嫌,反而让罗信芳那幅画工精致的牡丹图比了下去。 长公主见四位魁首都是出身高门,神色间便更是满意,各是点名称赞了几句,每人赐了一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 待到四人谢恩回席后,长公主才起身开口道:“诸位小姐今天的表现都很出色,本宫瞧着也甚是欢喜。只是本宫还有事务要处理,不便多留,这园中景色正好,各位小姐自便吧。” 世家小姐们纷纷行礼,齐声道:“恭送长公主。” 朝阳长公主略微颔首,由宫女搀扶着走出了观锦园。 此时得了彩头的罗信芳却没有太多的喜悦,只觉得手上这支步摇仿佛是一块烫手山芋,暗自思索着回到罗府要怎么跟父亲解释才好。 一旁的林惜芷却是比她还要兴奋,“芳姐姐,没想到你的画技竟那么好!那牡丹画的惟妙惟肖,若不是那些画作都被宫女收走了,我真想放在花丛那边看看能不能引来蝴蝶呢。” 罗信芳噗嗤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了。”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朝阳长公主身边的宫女过来了。 宫女给两人行了礼,对林惜芷恭敬地道:“林小姐,长公主在书院正厅歇着,让您过去陪着说说话。” 林惜芷闻言对罗信芳歉意的笑笑:“表姐叫我,我先过去了。” 语罢转身对那宫女说:“有劳姑姑带路了。”便跟着宫女离开了观锦园。 林惜芷一走,罗信芳也觉得在这席间坐久了,浓重的脂粉气息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平日里就不常用那些胭脂水粉。 罗信芳抬眼望向桃花林深处的方向,想起方才作画的观景亭景色甚好,与其待在这里不如去透透气,便离开了席间。 小径清幽人心乱。 一路上景色虽美,罗信芳却没什么心思去观赏。 此时的她心里乱糟糟的。 今日百花宴,很多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以前的她以为自己心思缜密,算无遗漏,却不知自己其实如同那井底之蛙,只能看到罗府里的那一方小天地。 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百花宴就出了这么多的变数,日后若是进了宫又当如何? 正心烦意乱之时,罗信芳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抬眼望去,不远处一条清澈的溪流自成一条分割线,微风拂过,对岸杏花如雨。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桃林的尽头。 罗信芳突然想到父亲似是与自己说过,诗文大会是在致远湖举办。这里又出现了一条小溪,此处怕是离致远湖不远了。 思及此处,她生怕自己冲撞了什么人,连忙加快了步子往回走。 然而刚走出去没几步远,迎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魏清双。 罗信芳思量着,自己是无意中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的,这魏清双十有八九是跟着自己过来的。想到在观锦园发生的种种……只怕是来者不善。 罗信芳脑子飞快的转着,设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各种情况以及解决对策。 正思索着,魏清双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魏清双尖刻的开口道:“想不到罗小姐竟然喜欢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散步,这兴趣真是让人不敢苟同啊。莫不是此处与尚书府景色相似,才让罗小姐你流连忘返呢?” 一开口就是嘲讽罗家寒酸,这人果然是来找麻烦的。 “不见得,魏小姐不是也来了吗?照魏小姐这么说来,将军府应当就是这样一番好景色了吧?那我可要仔细观赏观赏。”罗信芳微微一笑,将讥讽之言尽数奉还。 魏清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面上有几分难看,冷声道:“罗信芳,不就是运气好些得了个魁首,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罗信芳抬眼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 魏清双身量高挑,五官端正,细细一看也是个美人。出身将门的她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大气冷艳,只是她眉目中的尖酸刻薄硬是把这几分好气质冲淡了不少。 罗信芳轻笑一声,“是没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得了总比没得要好些。” 既然这人对自己态度不善,自己也没有必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反倒丢了罗府的脸面。 魏清双听着罗信芳言语间赤裸裸的嘲讽之意,不由得怒意丛生,火气一上来理智全飘到九霄云外去了,抬起手来就要给罗信芳一巴掌。 罗信芳着实没想到魏清双脑子这么不灵光,怒气一上来不管不顾的,在清风书院这样的场合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一时间也不由得愣住了。 眼看着她就要结结实实吃上一记耳光,林中突然响起一道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魏大人家的小姐,好大的脾气啊。” 魏清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惊慌之中收回了手。 这种偏僻的地方还会有旁人在? 听声音还是个男的? 此时的罗信芳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受到“差点被打”和“有男人在”的双重震撼,脑子里好像有一道惊雷炸开。 罗信芳快速冷静下来,登时用团扇遮了面。 魏清双见了罗信芳的举动也反应了过来,刚想学着罗信芳以扇遮面,却发现一桩悲催的事实。 她没带团扇! 方才她见罗信芳独自一人离开席间走向了桃林,顿时觉得这可是教训罗信芳的大好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她当时满脑子都想着绝对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吃点苦头,急急地就跟了上去。 可怜的团扇就这样被遗忘在了小席上。 一时慌乱,魏清双只好抬袖遮面,目光四处寻觅声音的主人。 找了半天,终于在不远处的一棵桃花树上,发现了耽误她教训罗信芳的罪魁祸首。 只见一俊逸男子双手托着后脑靠在树干上,翘着二郎腿,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看戏的架势。 魏清双顿时暴跳如雷,一手指着男子怒声道:“哪来的登徒子?竟是如此的不知廉耻!偷听人谈话还不知避嫌!” 罗信芳也向那声音望去,却又一次怔住了。 这男子她见过。 正是她去东街置办东西那天,出手救人的那位公子。 萍水相逢,罗信芳自是将此人当作锦簇世间的万千过客之一,本以为再也不会遇见了。 幽州真是小啊。罗信芳心里暗暗想着。 想到那人当日落荒而逃的模样,罗信芳断定此人必定没认出自己来。毕竟自己当时戴着帷帽。况且他要是真的认出了自己来,怕是更加避之不及,又怎会蹚这趟浑水。 罗信芳心里不知为何安稳了些。 罗信芳正自顾自的想着事情,那边男子听了魏清双的指责,却连半分没有要走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开口调笑道:“魏小姐对在下这般感兴趣,莫不是看上在下了?不知魏小姐是想送在下绢帕,还是玉佩呢?” 魏清双哪曾听过这种不着边际的轻薄之语,气的七窍生烟,开口骂道:“登徒子!哪个要与你私相授受了!” 魏清双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男子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反而嗤笑一声道:“可惜,本公子看不上你。” 罗信芳觉得自己仿佛见了鬼。 这人与那日东街上行侠仗义的公子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虽然当时这人看起来也有些放荡不羁,但是罗信芳怎么也没想到,生的那般好看的皮囊下包裹的竟是一个纨绔子弟的灵魂。 难道这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 此时的魏清双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想她堂堂将门嫡女,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她也不管什么罗信芳了,矛头直指桃树上一脸轻浮的人,“寡廉鲜耻之徒!可敢报上名来!待到我回府定要禀报父亲,要你好看!” 男子听了这威胁之语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剑眉轻轻挑起,模样要多轻佻有多轻佻。 “劳魏小姐惦记,家父林太师。”语罢从树上飞身而下,走向魏清双,“是在下疏忽了,竟然忘记告知魏小姐在下的名讳。不然魏小姐要如何差人送信与我,以解心中相思苦闷之情呢?” 魏清双完全没料到这人根本没把她的威胁当回事,看着眼前的人越走越近,一向跋扈惯了的她不禁面色如土,后退两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给我等着!”说罢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男子似是还觉得意犹未尽,对狼狈离去的橙色身影高声喊道:“本公子林子墨,静待魏小姐上门!” 远远地就看见橙色的身影踉跄了一下。 林子墨望着魏清双逃也似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第九章 百花宴(五) 看着魏清双仓惶离去的背影,罗信芳悬着的心却半点也没有放下,她不由自主的把团扇抬的更高了些。 此人竟是太师之子? 太师之子竟然如此孟浪? 方才的对话罗信芳也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的,什么绢帕玉佩静待上门…… 一连串的轻浮之语听得她面色涨红。 这人怎么行事全然不顾礼法的? 要不是知道当朝林太师只有一个嫡出的儿子,她都要怀疑当时在东街上仗义出手的公子是面前这人的同胞兄弟了。 不过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为自己解了围,不然魏清双那一巴掌她今天是吃定了。 罗信芳定了定神,保持着以扇遮面的姿势向林子墨行了礼,“多谢这位公子解围,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子这便先行告退了。” 语罢罗信芳赶紧转身,这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留。 林子墨抬眼看向她,似是有些不满地道:“在下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罗小姐何须畏惧至此?方才若不是在下,还不知罗小姐你今日能否全头全脸的回到府上。” 罗信芳闻言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林子墨。 说起来林子墨这张脸也足以让无数春闺少女魂牵梦萦了,在幽州城中曾经盛传林太师之子风流倜傥,俊美无双,还被人冠了个“林玉郎”的名头,连足不出户的她都听说过。 但是罗信芳现在怎么看这张脸都觉得流里流气,虽说这人刚为自己解了围,她却莫名的想给面前这人一拳。 把心里那股无名火压了压,罗信芳开口道:“方才是小女子失礼了。今日之事小女子铭感五内,待到回府定会禀了父亲,让罗府送上谢礼。请容小女子先行告辞。” 罗信芳语罢又行一礼,转身离去。 “令弟倒是个卓尔不群的。”林子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状似无意的开口。 罗信芳脚下一顿,秀眉微蹩。 林子墨这话是何意?难道二弟在诗文大会上惹出了什么乱子? 理应不会才是。二弟虽然年纪尚浅,言行举止却像极了自己那个古板的父亲,定不会在这种场合做出什么跳脱之事。 若是说因着文采不佳在诗文大会上出了丑,也不太可能。二弟才学尚可,况且谁会在圣上面前为难一个八岁的孩子,岂不让人耻笑。 她思量着回眸打量了一眼林子墨。 入目还是那副带着三分轻浮的笑脸,罗信芳顿时腹诽自己还真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回去亲自问问二弟不就是了,这人十有八九是在拿她寻开心。 思及此处,罗信芳面色不虞,美目一瞪,转头脚步匆匆地离开。 身后隐隐传来的低笑声让她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真的被这人戏弄了! 罗信芳气的面颊绯红。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清风书院,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那边桃树下的林子墨却是乐不可支。 习武之人的感官要比旁人敏锐许多,他原本正在桃树上小憩,却被隐隐约约传来的争执声扰了清静。 他在心里暗骂倒霉,正想着换另一处僻静之处继续躲懒,却忽然发觉其中一个声音有些耳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两位美人针锋相对。 想到自己家里那些庶妹时不时的也会这样,他就觉得有些烦躁。女人就是麻烦,鸡毛蒜皮的一点破事也能吵起来。 他觉得无聊极了,意欲离去时,眼神不经意间瞥见了罗信芳腰间的和田玉佩。 是她? 这玉佩不是凡品,很难找出两块相同的,况且这络子也与那日东街上的那位小姐佩着的一般无二。 真的有这么巧吗? 林子墨想到当时她提着裙角狂奔不管不顾的样子,又想到那天自己对她的误会,那种尴尬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正想着要不要赶紧跑路时,却见那位魏小姐抬手就要打过去。 这一巴掌若是真的下去了可不轻啊! 来不及思考,话已经出了口。 看着翩然离去的人,林子墨嘴角不自觉的浮上一丝笑意。 这个罗信芳,居然故意装作没见过他。他可没长着一张丢到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大众脸! 想到自己不惜得罪这位张扬跋扈的魏小姐为她解围,事情解决了之后她居然转头就走,一丝留恋都没有。 果然女子薄情,貌美的女子更薄情! 就这么走了?真就这么走了?这可不行,总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蓦然间记起方才诗文大会上那位罗小公子,莫不是她的家弟?于是便起了心思逗一逗她,不成想吃了美人一记眼刀。 这位罗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 罗信芳全然不知林子墨的心思如此之多,更不知自己早已被他认出来了。 满脑子都是二弟的事,她也没心思观景了,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观锦园。 刚刚出了角门,银钿就拿着帷帽迎了上来。 罗信芳让银钿侍奉着戴上了帷帽,“不是让你去马车上等吗,怎么站着等了。” “奴婢心里实在是惦记小姐,就在这站着等了。”银钿搀了罗信芳,又问道:“小姐累不累,奴婢服侍您上马车。” “不急。”罗信芳转头对车夫吩咐道:“你去正门那边找找罗府的马车,问问二少爷出来了没有,让二少爷来见我。” 车夫领命去了,罗信芳才上了马车。 罗信芳在马车里坐了,摘了帷帽丢到一边,“当真是麻烦,这么一小会也要戴着它。” 银钿笑嘻嘻地道:“哪怕只有两步也是要戴着的,小姐生的这样好看,被旁人看去了可怎么得了。” “油嘴滑舌。”罗信芳点了点银钿的额头。 银钿嘟了嘴,“奴婢可不是油嘴滑舌,奴婢说的都是大实话!”说罢从角落拿出个食盒来,“小姐饿不饿,这里有点心。” 罗信芳这会确实是有些饿了。 百花宴上也准备了精致的小点心,不过那时候大家都专注献艺,哪有心思吃点心。 罗信芳拿出一块玫瑰酥咬了一口,笑道:“你这回倒是心细,还准备了这些。” 银钿听了这话脸红红的,“是银屏姐姐让准备的,说是小姐早膳用的就不多,百花宴上八成也不会吃东西,就让小厨房做了这些带着。” 罗信芳促狭的笑她,“原来又是银屏想着的呀,还是银屏记挂我这个小姐。” 银钿听了急急地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奴婢也一样记挂小姐,只是不如银屏姐姐心细……”声音越来越小。 罗信芳看着又是噗嗤一笑,银钿的脸更红了。 银钿正要再开口解释,马车外传来罗文谦的声音:“大姐,您找我?” 罗信芳敛了笑意,吩咐银钿道:“你坐二少爷的马车回去,我与二少爷同坐一辆车回府。” 银钿点头应是,收了食盒下了马车。 “见过二少爷。”银钿行了礼,提着食盒退下了。 罗文谦一头雾水,心里猜测着大姐可能是想问问诗文大会的事情,便打帘上了马车。 “二弟来了,坐吧。”待到罗文谦坐稳后,罗信芳开口问道:“今日诗文大会,二弟发挥的如何?” 罗文谦会意,果然是为了诗文大会。便斟酌了一下道:“今日弟弟的表现勉强称得上中规中矩。” 如此说来便是没发生什么意外了。 罗信芳定下心来后又有些气愤,那家伙果然是在耍她! 罗文谦见自己的大姐脸色千变万化,不由得在心里打鼓,他是哪里说错话了吗? 罗信芳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恢复了笑意,问道:“二弟也不必过分自谦,你的才学大姐是自然是知道的。此番可曾得见天颜?” 罗文谦闻言却是有几分遗憾道:“不曾。行跪拜礼的时候我没敢抬头。不多时皇上就离开致远湖了,并没有多留。”他只见到了明黄色的衣角。 罗信芳出言安慰他道:“皇上不在倒也好,免得诗文大会上大家都战战兢兢的,放不开手脚。” 罗文谦听出了大姐话里的安慰之意,不由得开心道:“嗯!是这个道理。多亏了周先生押对了题目,弟弟才不至于一问三不知。不过此番诗文大会与周先生说的那些飞花令、行酒令还有些不同。” “有什么不同?”罗信芳有几分好奇。 “山长定的规矩甚是新奇,要各位公子以花为题作诗,但是每个人诗中的‘花’不能重样。就好比说若是哪位公子作了一首与梨花有关的诗,其余人就不可再用梨花作诗了。” 罗文谦兴致勃勃地讲着当时的情景,“世家公子们争先恐后的作诗,生怕落于人后,立意被抢去了。” 罗信芳联想到了百花宴抓阄时的场景,笑道:“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罗文谦也觉得好笑,“没错,有的人情急之下还作出了平仄不对的诗,把山长气的吹胡子瞪眼的。” 罗信芳看着罗文谦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也软了几分。到底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只是同她说了几句话就放下戒备了。 “那二弟可作了诗?”罗信芳问道。 罗文谦听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小声答道:“弟弟不如旁人才思敏捷,才想出一句有关桃花的诗那边就有人作出整首来了,只能再换杏花。换了杏花又有其他人作出来了……最后大家都作了诗,只剩下我还没作出来。” 罗信芳笑道:“二弟不必妄自菲薄,旁人不过是痴长了你一些年岁罢了。待你到了弱冠之年定然要比他们优秀。不过大姐想知道,你当时是如何应对的?” 第十章 惩诫 罗文谦挠挠头,回道:“山长见只余我一人没作出来,而我年纪又小,便让我作一句即可。当时各种花都被用的七七八八了,可我又不能坏了规矩。冥思苦想半天,最后作了一句‘离情独寄林间月,曾随疏雨照落花。’总算勉强过关。” 罗信芳由衷地赞道:“二弟能想到用‘落花’,也算是急中生智了。二弟你年纪尚浅,能做到这样已实属难得。” 罗文谦听到大姐夸赞自己,顿时手足无措。 “没有没有,大姐谬赞了。”罗文谦憋得脸都红了才憋出来这么两句。 罗信芳看着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 父亲一向严于教子,自小到大对她也是批评的时候居多,几乎没怎么夸奖过她。不过她还有娘亲在身边鼓励她,支持她,就算得不到父亲的赞许,她也不会失去自信。 可是二弟却有那样一个母亲。 罗信芳拍了拍罗文谦的肩头,语气真诚地开口道:“大姐说的是真的,就算换了大姐去,也未必就能比你做的更好。” 罗文谦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眶。 他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 从记事起,父亲就总是板着一张脸。每次他想哭的时候见到这张脸眼泪都会吓回去。幼时的他怕极了父亲,偏偏娘亲又总是对他说要亲近父亲,要讨父亲欢心。 可是父亲是在太严肃了,他真的很害怕。每次娘亲见他这样都会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久而久之,他也不喜欢去娘亲那里了。 等到后来自己开蒙了,父亲偶尔会过问他的课业。每次只有在他流利的回答出父亲的问题时,父亲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才会淡下来。 于是他读书更加用功了,即使他根本就不喜欢读书。 他有时候想着,是不是自己学的更好些,就能见到父亲高兴的样子呢? 只是不管他学的有多好,他都没见过父亲流露出过除“尚可”以外的神情来。 而当他对母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母亲则会告诉他那一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够,要更加倍的努力才行。 可是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如今他一直以来期待听到的一句赞许,竟是来自于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姐。 罗文谦心里流淌过一丝暖意。他抬手抹了把眼角,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一定会更加勤奋用功,像父亲一样参加科考,光耀罗家门楣!” 少年壮志凌云,听的人却只觉得心疼。 八岁的孩子正是爱玩的时候。若是罗文谦生在旁人家,作为家中唯一的嫡子,那家里人必定是摘星星捧月亮的宠着。 偏偏罗文谦生在了罗家,有一个辞色俱厉的父亲和一个不知所谓的母亲。在父亲的震慑下长大的罗文谦,懂事的过了头。 罗信芳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竟是已经到了罗府。 罗文谦先下了马车,为罗信芳打了车帘。 半晌他才支支吾吾的道:“大姐,若是日后得了空,我能去找你说说话吗?” 罗信芳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罗文谦见了有些慌乱的道:“大姐若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就当弟弟没有说过……”一副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的样子。 罗信芳噗嗤一笑,调侃道:“好啊,就怕你嫌弃我这个大姐院里的点心不好吃。” 罗文谦却当真了,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我怎么会嫌弃大姐院里的点心不好……” 罗信芳被逗得忍俊不禁。 “好了,先进府吧,先报与父亲今日的情形才是正事。”罗信芳一边说一边下了马车。 罗文谦听了立刻正色道:“是这个道理,大姐先请。” 罗信芳差点又破了功,强忍着笑意与罗文谦一前一后地进了罗府的大门。 两人才进府,钱总管便迎了上来,对两人行礼道:“大小姐,二少爷,老爷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姐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没想到父亲这么急,竟是特意差了钱总管在大门候着。 罗信芳颔首道:“我们这就过去。” 两人加快脚步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罗泓正对着墙上的古画负手而立。 见儿子和女儿进来了,罗泓对两人点点头,指了一旁的杌子,示意两人坐下。 姐弟两人对罗泓行了礼,各自坐了。 罗泓眼神先转向女儿,开口问道:“百花宴上没有出什么变故吧?” 罗信芳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对父亲实话实说。毕竟有些事是瞒不得的。 她便把自己结识了林惜芷、帮助秘书少监之女、意外得到了魁首还有与魏清双发生冲突的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至于林子墨,罗信芳只提到了他极为偶然地为自己解了围,个中细节都隐去了。 罗泓听了这些话面沉如水,一旁的罗文谦更是目瞪口呆。 罗文谦没想到大姐参加百花宴居然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而自己方才在马车上只顾着说诗文大会上如何如何,都不曾问起大姐在百花宴上是否一切顺利。 罗文谦面上浮起一抹惭愧之色。 罗信芳却没有注意到二弟的心思,她一直在注意父亲的表情。这次她也算是惹了祸的,接下来还不知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教训。 她终归还是有些心虚。 罗泓沉思半天,眼神望向女儿,开口道:“此次是你行事太过鲁莽。” 罗信芳闻言起了身,低头答道:“是,女儿知错。” 罗泓摇摇头,“你若是真的知错,又怎会惹下这许多麻烦。” 罗信芳抿着嘴不作声。其实她心里也是觉得虽然自己此番行事是鲁莽了些,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打抱不平,何错之有? 可是只要父亲的目光扫向她,她就会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子心虚。 父亲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人心,她的那点小心思根本无处遁形。 罗泓冷声道:“你可知你今日行事有何不妥?” 罗信芳一愣,似是没想到父亲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她垂眸答道:“女儿不该去帮那秘书少监之女。” 罗泓却是一甩袖子,厉声道:“错了!你不是不该去帮那秘书少监之女,而是不该在无法全身而退的情况下就贸然出手!” 罗信芳被父亲这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事实就是如此。正是因为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就做出了行动,魏清双才记恨上了自己。因为太过小看他人,才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窘迫的境地。 罗泓冷哼一声,继续教训道:“没有那个能耐,就少去逞英雄!若是进了宫你也如今天这般冒失,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你掉的!你还不如现在就找根白绫了结自己省事!” 这话丝毫不留情面。 罗信芳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罗文谦更是吓得面白如纸,大气都不敢出。 罗泓见了心中有几分不忍,可是想到将要去到那吃人深宫中的嫡女,立刻掐死了那些心软的苗头。 “你回自己的院子去吧。这几天就哪也别去了,抄一百遍女训,抄完了送到书房来。”罗泓的声音冷冰冰的。 罗信芳强忍泪意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罗泓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却见儿子此时被吓得头都不敢抬,完全是一副恨不得缩进地里的模样。 罗泓叹了一口气,声音缓和了些道:“今日从诗文大会回来,可有什么心得?” 听到父亲的声音不如方才那般严厉,罗文谦心里的惧意才弱了几分,开口答道:“儿子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罗泓闻言神色缓和了些道:“你能有如此觉悟,不错。也不枉我特意向清风书院的山长求了帖子与你。” 罗文谦连忙起身,语气紧张地回着父亲的话,“是,儿子一定不辜负父亲的期待。” 罗泓见嫡子嫡女一个两个的都这般模样,霎时一股倦意涌了上来。便闭了闭眼对儿子摆摆手,“你也先回去吧。今日周先生准了你一天的假,明日将诗文大会上的事情说与周先生听听。” 罗文谦低头应是,行了礼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的门,一阵微风吹过,罗文谦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罗文谦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步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院里。 “少爷回来了。”临意见主子回来了赶忙迎上前去,发现罗文谦脸色不好,临意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给我准备热水吧,我要沐浴。”罗文谦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临意见自家主子从书房方向回来,想着少爷或许是被老爷训斥了才不愿多说,也不多言,赶忙去交代备热水。 罗文谦泡在浴桶里,热水驱散了他周身的疲惫,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镇定下来后,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大姐。 父亲话说得那样重,大姐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不知大姐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或许大姐现在正暗自神伤呢! 想到这里罗文谦便觉得有些烦躁,伸出手胡乱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 汀兰院里,罗信芳已经屏退了下人,认真地抄写着《女训》。 与罗文谦想象中的“暗自神伤”不同,罗信芳此时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了。 原本刚从书房回来那会儿,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怨气的。随着这一遍遍的《女训》抄下去,她反而静下心来,细细思考着今天发生的种种。 这一抄就抄至天黑。 第十一章 旧梦 银屏和银钿在门外急的站不住脚。银钿压低了声音问银屏:“银屏姐姐,这天都黑了,小姐怎么还不传膳,莫不是打算就这么饿着肚子歇下吧?小姐中午也就吃了那么几块点心。” 银屏也是一脸为难道:“小厨房那边早就让备着膳食了,就等着小姐传膳。只是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小姐心里定是不好受,怕是没心思用膳。况且小姐一向不喜她练字作画时有人打扰……” 银钿咬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开口道:“我去劝劝小姐!不能由着小姐这样折腾自己身子。” 银钿抬脚就要往内室里去,银屏见状赶忙拦住她,“你等等!小姐现下正难受着,你这样冒冒失失的进去了岂不是触小姐楣头!你在这待着,我去。” 银钿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内室帘子一动,罗信芳走了出来。 银屏银钿见状连忙行礼,齐齐开口道:“小姐可是要传膳?”语罢二人还互相看了一眼。 罗信芳见自己两个丫鬟这副模样不由失笑。 “好了好了,快传膳吧。若是我的两个大丫鬟因着主子不传膳吵起来,传出去我也不用在罗府做人了。”罗信芳调笑道。 银屏见自家主子面上并无忧色,心中一喜,“奴婢这就去传膳。”语罢脚步匆匆地向厨房去了。 银钿则上前扶了罗信芳道:“小姐进屋等吧,天黑了外头冷,别冻着了。” 说着又为罗信芳打了帘子,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进屋后,银钿眼眸微闪,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 罗信芳看着银钿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银钿扁了扁嘴,回道:“奴婢知道小姐心里不痛快,可不管怎样小姐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个儿。这要是有个万一,奴婢可怎么向夫人交代。” 罗信芳扫了她一眼,纠正道:“是先夫人。” 银钿咬咬唇,低头回道:“奴婢知错。” 话音刚落,那边银屏已经领着人进来摆膳了。摆好了碗箸后,银屏便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等着服侍。 罗信芳看着垂首而立的银屏,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银钿,心中暗自叹气。 罗信芳推了推碗箸,开口道:“银屏,你下去吧,这里让银钿服侍就行了。” 银屏闻言立刻低头退了下去。 罗信芳看向正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的银钿,冷下脸来开口问道:“银钿,你可知我今日因何被父亲责罚?” 银钿见罗信芳面色不虞,心下冒出了几分胆怯。她瑟缩着摇了摇头,答道:“奴婢愚笨,猜不出来。” “我此番受罚,全因我行事冒进莽撞,思虑不周,如今整个罗府都被我牵连,遭人记恨。”罗信芳语气虽淡,却无形中流露出一丝压迫感。 银钿抬头,眸中一片愣怔。 “我作为罗府嫡小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影响着罗府。而银钿你是我的大丫鬟,你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往往都代表着我。”此时的罗信芳面若寒霜,像极了在书房训斥她的罗泓。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银钿哪里还能听不出自家小姐是在教训她口不择言,连忙跪下不断地认着错,“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日后再也不会了。” 罗信芳没叫她起来,侧过头看着面前的碗箸,自顾自地说道:“你和银屏都是母亲留给我的丫鬟,你的忠心我自然是知道的。” 银钿听着这话眼泪就落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 罗信芳这次却没有心软,继续说着:“可日后我是要进宫去的。那高墙深宫里,住的不仅是天潢贵胄,还有吃人的野兽。你若是一直没有长进,那我还不如找个殷实人家把你嫁了,免得日后你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不说,罗府上下还要受你连累。” 银钿眼泪掉的更多了,连连求饶道:“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只想跟着小姐,照顾小姐。” 罗信芳轻叹了一口气,“你下去吧,自己好好想想。我又何尝想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 银钿呆呆的看着罗信芳,嘴角微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 罗信芳却不再看她,对她摆摆手,“下去吧。” 银钿六神无主地退了出去。 银钿出去后,罗信芳再看这满桌的菜色,已是半点胃口也没有了。她草草用了两口,叫人撤了,梳洗完毕后躺在了榻上。 罗信芳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茫然无措的无力感如同潮水,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 少女的杏眼里蒙上了一片雾色。 思绪飘回了七岁那年冬天。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了漫天,先帝忧心这场大雪会成了灾,再加上鞑子在边境蠢蠢欲动,故而这段时间朝中重臣们都像长在御书房一样,忙得是焦头烂额。 娘亲就是在这场大雪中离她而去的。 娘亲的流芳堂里常年飘着苦苦的药味。那天她坐在娘亲的床边,看着娘亲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唤她的小字。 入耳的声音是那样的悲伤,像是生了锈的刀剑一般,缓慢地凌迟着她的心。 “淳儿,我苦命的女儿。”杨怀薇神色悲戚,紧紧地握着女儿的小手不肯松开。 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娘后悔了,娘真的后悔了。娘当初就不该嫁给你爹,我的淳儿不该吃这些苦。”一行清泪随着话音流淌下来。 “有娘在淳儿身边,淳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苦。”罗信芳抬起自己还有些肉肉的小手,为娘亲拭去泪水。 杨怀薇看着自己懂事的女儿,心如刀绞。 “淳儿,娘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平平安安的。”杨怀薇的眼神已经开始浑浊了起来,朦胧间已经看不清自己女儿的模样。 “娘……”罗信芳见娘亲脸色不对,担心地开口。 “淳儿,听娘说。”杨怀薇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丝一缕的被抽走,开口便是交代的话,“娘知你聪慧,知你刚强,可日后你行事切记不可随心所欲,万事定要细细考量。” 罗信芳不太懂,娘亲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杨怀薇的目光此时已经没有了焦距,却还是紧紧地抓着罗信芳的手,“但若是有人欺你辱你,淳儿也不必畏惧,信阳杨氏,会护你一生一世。” 罗信芳听着娘亲的话,泪水不知为何就流了一脸。 杨怀薇阖了阖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拍拍罗信芳的肉乎乎的小手道:“娘还有些事要交代刘妈妈,淳儿去看看娘的药煎好了没有。” 罗信芳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乖巧地跟着银屏去了厨房。 刘妈妈在一旁已经是老泪纵横。 “刘妈妈,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是我最信任的人。”杨怀薇声音已经渐渐弱了下去。“我走后,淳儿就拜托您了。” 刘妈妈神色坚定地跪了下去,“夫人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护着小姐。不仅是老奴,老奴的儿子也替小姐守着产业,定不会让小姐受半点委屈。” 听着刘妈妈的声音,杨怀薇彻底的安下了心。 罗信芳去厨房取药回来的时候,流芳堂里哭声一片。 银屏听着就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意堪堪地挡着流芳堂的方向,“小姐,您现在不能进去了,奴婢送您回汀兰院。” 罗信芳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此时的她坐在书案前,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神色一片茫然。 绒毛似的雪花簌簌下落,像是落在了她的心里,一片冰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娘亲总是用这样悲切的目光看着她。 她还记得刚学会写自己名字那会儿,她每天都在腻在娘亲怀里,献宝似的给娘亲看她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流芳堂里也是一样浓的药味,那时的娘亲眸中盛满温柔,暖意似是要从眼角流出来一样。 似乎是五岁那年,她拿着银屏刚刚给她做好的风筝去书房找父亲,却听见书房里传来不可开交的争吵声。 她被吓的哇哇大哭。 在她记忆里娘亲和父亲从未吵过架,更别提吵的这么凶。满院子的丫鬟见她哭了都来哄她,书房的外院乱成一团。娘亲听到了她的哭声后从书房出来把她带回了流芳堂。 好像就是自从那天起,父亲脸上偶尔露出的笑容都不见了,娘亲也不再让她学她最擅长的算术了,而是让她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想着,只要娘亲能开心,她学什么都可以,都会努力学好。 可是无论她学得有多好,娘亲脸上的笑容始终泛着苦。 忽闻“咔嚓”一声轻响,窗外的枯枝不堪重负,被雪压断了。 回了魂的罗信芳早已泪流满面。 罗泓那天在御书房待到暮色沉沉才回来。主母逝世,罗府上下乱成一团,等到罗泓处理完府里的事来到汀兰院时,发现女儿已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罗泓看着那小小的一团伏在桌案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踌躇着上前,摸了摸女儿的柔软的发丝,喃喃自语道:“淳儿,是爹爹对不住你。” 罗信芳猛然惊醒。 自己已经很久没梦见过小时候的事了。 肚子咕噜噜的声音响起,罗信芳有些哭笑不得。因着她晚膳没吃几口的原因,半夜竟饿醒了。看来用膳真是头等大事,半点都马虎不得。 罗信芳披了件衣服下了榻。 第十二章 算计 今天值夜的人是银屏,正在外间打着瞌睡,听见内室的动静揉了揉眼睛,开口问道:“小姐可是要出恭?” 罗信芳笑道:“我晚膳用的少了,现在饿得慌。” “奴婢这就去让厨房给您下碗面。”银屏赶忙起身。 罗信芳走到桌案前坐下,吩咐道:“不必了,取些点心来吧。” 银屏应声去了小厨房。 桌案上铺着宣纸,一旁是一叠她抄好的女训。 银屏脚步匆匆地回来了,将一碟甜雪摆在她面前,“小姐,这是小厨房灶上预备着的,您垫垫肚子。” 罗信芳捏了一块送入口中,这点心还是温热的。 “怎的这次点心热得这般快?”罗信芳有些疑惑地看向银屏。 银屏回道:“原是没这么快的,这是奴婢交代厨房值夜的人在灶上热着的。若是小姐醒了想用点心,随时都能用一些。” 甜雪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是罗信芳最喜欢的小点。 罗信芳又用了一块,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道:“也不用每日都热着点心,到底是麻烦了些,我也不常起夜。” 银屏笑道:“还真不是每日都热在灶上的。只是今日奴婢见小姐晚膳用的实在少了些,就让厨房的人备上了。” 罗信芳赞道:“你倒是心细如发。” “这是奴婢应尽的本分。”银屏恭敬地回道。 罗信芳看着稳重踏实的银屏,就想到了冒冒失失的银钿。 银屏见自家小姐似是有心事,便试探着问道:“小姐可是在想银钿的事?” 银钿回去时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似的,小姐晚膳也没用几口,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罗信芳不语,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小姐不必过于忧虑,银钿年岁到底还是小了些,少了些点拨。奴婢明日会寻个机会同她好好说一说的。”银屏一面说一面帮罗信芳拢了拢衣服。 “若是一个两个的都如你这般省心就好了。”罗信芳叹了口气。 银屏收了碟子,笑道:“承蒙先夫人看得起奴婢,才有奴婢的今天。” 银屏是杨怀薇放在身边亲手教出来的,本就是打算给罗信芳做大丫鬟的。只是最初杨怀薇定下的第二个人选并不是银钿,而是银穗。 银穗与银屏一个伶俐,一个稳重,两人都是杨怀薇千挑万选出来的,本应成为罗信芳的左膀右臂。只是世间之事如同白云苍狗,瞬息万变,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罗信芳四岁那年夏天,火伞高张,酷热难耐,整整一个月连个雨滴都没见到,黎民百姓叫苦不迭。就连宫里天天用着冰盆的娘娘们也被这鬼天气热的心烦意乱,争宠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眼看着地里的庄稼就要旱死,一场大霖姗姗来迟。 像这样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娇弱些的小孩子身体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这场为所有人带来欢喜的大雨,却为罗信芳带来了一场高热。 这病来的太急,把罗信芳身边伺候的人忙得团团转。 银穗冒着大雨去厨房催药,去的路上太急,在经过池塘边的石子小路时踩到了鹅卵石,重重地滑了一跤,一个寸劲儿上来竟是摔断了手。 后来罗信芳的高热是退了,银穗的手却是好不了了。 杨怀薇没办法,只好为银穗许了一户好人家,再重新为罗信芳挑选大丫鬟。挑来挑去,杨怀薇挑中了年龄尚小,却憨厚耿直的银钿。 刘妈妈却觉得银钿忠实有余,伶俐不足,还向杨怀薇提过要不要重新选一个人放在小姐身边。 杨怀薇却道:“日后淳儿嫁了人,姑爷身边总要有个自己人才不至于束手束脚的。我看银钿这样的性子再合适不过了。至于其他的一些东西,还有时间,慢慢教就是了。” 刘妈妈顿觉杨怀薇此举英明。 只是老天爷惯是会戏弄人的。 这之后才过了一年,金銮殿早朝,一众群臣就兴修水利一事正吵的不可开交时,正值壮年的先帝毫无预兆地一头从龙椅上栽了下去。 满殿的文武大臣登时乱成一锅粥,最后是年仅十三岁的太子殿下稳住了局面。 待到太医令哆哆嗦嗦地给出了陛下身患不治之症,只能调养,不能根治的诊断后,京中不知多少权贵大臣都食不下咽了。 皇上一病,不少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好在太子殿下是正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根基又稳,有心之人纵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皇室中有些小打小闹纵是避免不了,却也没闹出什么手足相残的丑事来,先帝的晚节算是保住了。 其后太子萧烨监国,除却太子胞弟康王萧煜之外,其余皇子一律外封。 局势已定,朝臣们也打起了各自的小算盘。既然太子登基只是时间问题,有些事就他们就不得不提前考虑了。 只是先帝毕竟还未仙去,有些事情做的太明显反而不美,于是林皇后在太子殿下十七岁选妃时,只为太子殿下选了一名正妃,一名侧妃。不慕权柄的架势做了个十成十,先帝被哄得开开心心,拖着病体又多熬了好几年,硬是熬到太子殿下二十二岁时才驾崩。 太子登基那年,罗信芳十四岁。 那时她还不知道,当家主母这个名讳,此生注定与她无缘了。 思及此处,罗信芳眸光又暗了几分。 “小姐,夜里凉,奴婢扶您回榻上休息,银钿的事您放心交给奴婢就成。”银屏怕罗信芳不放心,又做了个保证。 罗信芳此时也来了睡意,打了个哈欠,让银屏服侍着歇下了。 翌日卯时,天刚蒙蒙亮,罗信芳便起了身。 收拾妥当后,罗信芳传了早膳。可能是昨天夜里着实饿着了,今日早膳她比平时还多用了一碗粥。 银屏看着就松了口气。 用完了早膳,罗信芳坐到书案前继续抄《女训》。如今她被父亲罚了禁足,也不用去向罗夫人请安了,她倒觉得更省事。 正院的那位就不这么想了。 听说罗信芳被老爷罚了,罗夫人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畅快,仿佛清晨檐下的鸟雀叫声都更悦耳了些。 这罗信芳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傲得跟只孔雀似的,如今被老爷狠狠训斥了一顿,还禁了足,真是让她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罗夫人心情好到了极点。 杜妈妈见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夫人,咱们院子里私下讨个开心也就算了,可不能让老爷看见了,不然老爷少不得又要恼了夫人。” 罗夫人听了却是不以为然,“杜妈妈多虑了。咱们家那位大小姐惹了老爷不快,又是被训斥又是被禁足的,如今老爷哪有那些个心思去维护她。”语罢心情甚好地捡了一颗葡萄吃。 杜妈妈被罗夫人的话一噎,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里暗自想着,夫人如今正在兴头上,她说太多的话反倒惹人生厌。等夫人这股劲淡下去再说吧。 罗夫人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道:“杜妈妈你倒是提醒我了,现下正是好机会啊!” 杜妈妈一愣,心里暗叫不好,“夫人说的是什么机会?” 罗夫人笑逐颜开地道:“自然是让汀兰院那个搅家精拿钱的好机会啊!我这就去找老爷商量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说完用帕子擦了擦手,意欲起身。 杜妈妈闻言却是一身冷汗,紧忙拦了罗夫人,“夫人莫急,一会少爷就该来给您请安了,等见完了少爷您再去找老爷也不迟啊!” 想到罗文谦,罗夫人面上笑意又多了几分。 “杜妈妈说的是。还好杜妈妈拦了我,带着少爷一同去,老爷肯定能同意。我这是乐昏了头了。”语罢懒洋洋地歪在贵妃椅上。 杜妈妈低头没吭声,心里却暗自祈祷着少爷来了可一定要拦住夫人,千万别让夫人去找老爷。 这么些年,老爷为何厌了夫人,夫人身边的这些个丫鬟婆子心里都像明镜似的。 还不是因为夫人总惦记大小姐的东西! 偏偏夫人自己就是拎不清。丫鬟们又怕被夫人迁怒,一个个都装作不知道。只有她自己偶尔跟夫人提两句。 杜妈妈是罗夫人的乳娘,罗夫人出嫁又跟着做了陪房,她比谁都了解罗夫人的脾性。 自家夫人自小到大就是个不开窍的。金玉良言到她这就成了胡言乱语,认准了一个事哪怕错了也就是不改,不见棺材根本就不掉泪。 知府夫人原本打的是让女儿低嫁的主意,这样一来即使女儿出嫁后问题多多,夫家顾忌着娘家势大,也不能把自家女儿怎么样。 没成想知府大人为了自己的仕途竟然用尽手段搭上了罗老爷,知府夫人也拦不住,愁的白发都生了几根。 想到夫人那个性子,杜妈妈真是有口难言。 杜妈妈正想着,外边一个小丫鬟进来通禀道:“夫人,少爷来了。” 罗夫人坐直了身子,有几分激动,“快叫少爷进来。” 正院的帘子一动,罗文谦走了进来。 “娘。”罗文谦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罗夫人见了儿子,更是高兴的忘乎所以,赶忙让儿子坐了。 还没等罗文谦坐稳,罗夫人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我儿,你的大际遇就要来了。你可知汀兰院的那个被禁足了?” 罗文谦听了这话就是一阵头疼。 第十三章 点拨 “娘,你说什么呢。汀兰院住着的可是我的嫡长姐,怎么能随意称呼这个那个的,有违礼数。”罗文谦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说着。 罗夫人撇了撇嘴,“你还真当她是你嫡长姐?她要是真有半分嫡姐的样子就该自己把东西拿出来,何必叫我如此费心。再说她又不是我生的……” “娘!慎言!”罗文谦脸色骤变。 罗夫人此时的兴致被扫了大半,她只觉得自己生的儿子胳膊肘往外拐,不依不饶道:“娘说错了吗!娘整日里事无巨细的都在为你打算,你可倒好!什么时候惦记过我这个当娘的!” “娘,你是父亲的正室,往后就算是张姨娘生了弟弟妹妹,那都是要尊你一声母亲的,更遑论与我同为嫡出的大姐!”罗文谦越说越心累,真不知道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要他来说。 罗夫人听儿子出口句句都是戳心窝子的话,气的脸都绿了,怒声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是不是要把我这个当娘的气死你才如意!” 罗文谦闭了闭眼睛,“儿子不敢。” 罗夫人冷哼一声,“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娘,就赶紧随我去找你爹,劝你爹把那些产业弄到公中去,省的你娘我日日为这些琐事劳心劳力,焦头烂额!” 罗文谦深吸一口气,出言拒绝道:“恕儿子不能从命。” 罗夫人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这么干脆的就拒绝了她。往日里她提及这些事,儿子虽然表现得也很抗拒,但是多少会顾及着她的面子敷衍她几句。 如今竟是敷衍都不愿意了? 短暂的愣怔之后,便是狂风骤雨。 罗夫人暴跳如雷,指着儿子的鼻子大骂,“我是生了个什么东西啊!这是老天爷送来与我作对的吗!我看你是读那些之乎者也的都读傻了,如今竟帮着外人来对付你亲娘!” 罗文谦紧咬下唇,向着咄咄逼人的娘亲跪了下去。 罗夫人看着儿子这个样子又气又急,她高声哭闹起来,“你少跟我来这套!你到底去不去见你爹!” 罗文谦心里莫名的有些委屈,他跪在那里仍不作声,眼眶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见儿子完全是油盐不进,罗夫人气急败坏的抄起手边的茶盏砸到地上,那茶盏登时四分五裂。 杜妈妈也急了,忙上前拦着罗夫人,“夫人,当心吓着二少爷!” 罗夫人还是哭嚎不止,“吓着他?我看他胆子大得很!连我这个当娘的话都不听了!” 杜妈妈还欲再劝,到嘴边的话却突然噎了回去。 罗夫人还想再摔东西,抬头却见罗泓立在内室的门口,面上怒色难掩。 罗夫人顿时噤若寒蝉。 罗泓走到儿子身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起来。” 见父亲发话了,罗文谦赶紧站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太过慌张所致,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 罗泓眉头微皱,出声训斥道:“像什么样子。” 罗文谦面色惭愧的低下了头。 罗夫人见儿子被训斥了,瑟瑟缩缩的上前,“老爷,不怪谦儿,都是妾身……” 罗泓立时勃然大怒,“你还知道不怪他!” 罗夫人从来没见过罗泓发这么大的火,脚下一软,整个人狼狈地坐到了地上。 罗泓却没管罗夫人如何,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他转向一旁面色惨白的儿子道:“你回去吧,周先生已经在静文堂等着了。” 罗文谦看了一眼坐在地上面如土色的娘亲,求情的话到底没说出口,行礼退了下去。 “夫人近日心浮气躁,你们这些下人好好伺候着,别让夫人离开正院。”罗泓神色淡漠地吩咐着屋里的下人。 罗夫人大惊,连忙哭哭啼啼地去抓罗泓的袍摆,“老爷,是妾身糊涂,妾身不该逼迫谦儿,还求老爷原谅妾身这一回……” 罗泓眼中的情绪几经变换,最终成了失望。 杜妈妈只觉得眼皮一跳一跳的,赶忙出声提醒,“夫人,您快跟老爷认个错吧,往后别想着帮大小姐打理产业了,大小姐自己顾得过来!” 罗夫人听了杜妈妈的话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点头如捣蒜道:“是啊是啊,老爷,您就原谅了妾身这一回,妾身日后再也不掺和汀兰院里的事了。” 杜妈妈听了罗夫人这话,心口一疼,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夫人也太不会说话了! 自己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明明夫人只要顺着她的话说就行了。 夫人可倒好,硬是憋出来一句“日后都不掺和大小姐院里的事了”,都是罗府的人,夫人还能跟大小姐划清界限不成? 果然,这话刚出,罗泓脸色又黑了几分。 这次罗泓没给杜妈妈救场的机会,甩开罗夫人径直走到了门口。 罗夫人声泪俱下,“老爷……” 罗泓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地上的人一眼。 罗夫人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说话,却听见罗泓冷冰冰的补了一句,“中馈你也先别管了,让芳儿先管着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罗夫人承受不住打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正院又闹了个人仰马翻。 相比之下,汀兰院则是针落有声。 罗信芳在屋里安安静静地抄着女训,下人们知道主子近日来心情不佳,都勤勤恳恳地做着自己的事,生怕开罪了主子。 前几天金钗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水洇了大小姐最喜欢用的宣纸,被银屏打发回正院去了。夫人见状发了一通火,直接把人送到庄子上去了。下人们都清楚,金钗怕是这辈子都没什么出路了。 如今汀兰院里的人做事一个比一个勤勉,银屏原本只是按吩咐办事,没成想无意间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院子里的下人做事尽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银屏提着食盒从小厨房回到院里,一眼就看见了在屋檐下耷拉着脑袋的银钿,模样像极了被人抛弃的小狗。 银屏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重重地敲了一下银钿的额头。 银钿捂着脑袋凶她,“干嘛敲这么大力,疼死了。” 银屏啧啧两声,“还知道疼啊?看来还没傻透。” 银钿小声嘟囔道:“谁傻了。”又瞥了一眼银屏手里的食盒,“给小姐准备的点心?” 银屏笑笑,“不是啊,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银钿瞪大了眼睛。 “不然还能是给谁的?”银屏一面说着一面把食盒放在了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向银钿挥挥手,“过来呀,这可是我一个月的月钱呢。” 银屏打开食盒,食盒里放着一碟玉露团,是银钿最喜欢的点心。 玉露团是主子们吃的小点,罗信芳偶尔会赏给两个丫鬟吃。平日里下人们若是想吃点心了也可以私下掏腰包让厨房做,不过大多数人都选择把月钱省下来贴补家里,相比之下那点口腹之欲根本不值一提。 “做什么这样铺张,买碟酥饼就好了呀。”银钿有些惊讶。 银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某人整日郁郁寡欢的,一碟酥饼怕是打发不了那个麻烦精。” 银钿嘿嘿一笑,蹭到石桌前,与银屏面对面的坐了。 银屏把食盒向银钿推了推,“快吃吧,一会还要去厨房那边看一眼今天的午膳呢。” 银钿也不客气,拣起一块玉露团咬了一口,唇齿间立时弥漫开浓浓的奶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她不禁眯起眼睛,心想着吃甜食果真让人心情愉悦,还没等咽下去又拿起了一块。 银屏看着好笑,“你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没人同你抢。” “银屏姐姐不吃吗?”银钿眨眨眼睛。 银屏摇摇头,“我一向不喜甜,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就都吃啦!”银钿顿时笑逐颜开。 银屏见银钿一门心思就惦记着吃,有些无语,“吃两口点心你就又原形毕露了,果真是记吃不记打。” 银钿吃的腮帮鼓鼓,含糊不清的反驳道:“我才没有!” “哦,是吗?我还以为某人此番被小姐训斥了一顿,会难受得吃不下饭呢。合着是我高估某人了。”银屏说着斜睨了银钿一眼。 银钿听了这话点心也不吃了,瘪了瘪嘴道:“被小姐训斥我当然难受了。” 银屏拍了一下银钿的脑袋,“你还好意思难受?小姐才难受呢!昨个训了你,小姐晚膳都没吃几口,半夜都饿醒了。” “都是我不好,给小姐添堵了。”银钿耷拉着头,声音低低的。 银屏看着就瞪了银钿一眼道:“你还知道你给小姐添堵了啊?别的下人都是整日里为主子劳心劳力的,你可倒好,让小姐反过来替你操心。小姐平日里费心的事还不够多吗,你还紧赶慢赶的给小姐添麻烦。” 被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通,银钿有点委屈,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知道姐姐说的都在理。只是我论贴心稳重比不上姐姐你,论机灵麻利也远远赶不上银穗姐姐。咱们都是先夫人身边的人,我知道先夫人原是没想让我伺候小姐的,只是银穗姐姐出了那样的事……” 银钿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总想着,若是那天去看药的人是我该多好,这样银穗姐姐就还能伺候在小姐身边。不像我,笨手笨脚,头脑还不灵光,总给小姐添麻烦。” 第十四章 良师 银屏看着银钿喋喋不休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的都是真话!姐姐莫要笑我。”银钿有些生气道。 银屏点点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银钿听着就不乐意了,小嘴噘的高高的,“那姐姐怎么还笑。” 银屏不假思索道:“笑你傻呗。” 银钿完全不想说话。她已经查不过来今日自己这是第几次被银屏说成傻子了,再说下去她都要相信自己真是个傻的了。 银屏敛了笑意,开口问道:“先夫人身边丫鬟那么多,若是你真如你自己所说的这般一无是处,先夫人为何单单指了你到小姐身边伺候?我瞧着银环和银缀也挺伶俐的。” 银钿被问住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银屏看着一脸傻气的银钿,差点没忍住又翻个白眼。 银屏点点银钿光洁的额头道:“当然是因为你比她们俩好才会被指到小姐身边了。” “我比她们俩好吗?”银钿有点懵。 银屏扶额,“要说脑子嘛,你肯定是赶不上她们俩。要说能力呢,可能也比她俩差一点。” 银钿垂头丧气的说道:“合着我还是哪都赶不上别人。” 银屏正色道:“错了。我敢说若是有朝一日小姐需要人去替她卖命,你绝对会义无反顾的去,可她们俩却不一定。” “咱们都是先夫人从杨府带来的家生子,小姐对我们也是多有照拂,为小姐赴汤蹈火难道不是天经地义?”银钿说着抬眼看向银屏。 银屏敲了敲石桌,“你看,虽然你觉得为小姐卖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但是旁人却不一定能有你这份心。” “当不得姐姐夸赞。有这份心的人不止我自己,给小姐添了许多麻烦的却只有我一个。”银钿神色恹恹的垂下头。 银屏却是不赞成地道:“谁能没点小毛病呢?你既已知晓自己有不足之处,改就是了。” “我又何尝不想改呢,只是我脑子笨,不大清楚该如何做。”银钿听了这话却没有多少喜悦,还是苦着一张脸。 “你觉得你自己现在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呢?”银屏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银钿。 银钿面色讪讪然,“我想应该是口无遮拦吧。因着我说错话,小姐教训过我好多次。” “还不算太傻嘛。”银屏目光里带着些许调侃道:“既然你知道自己总说错话,又不知道如何把话说得恰到好处,那现下你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银钿坐直了身子,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银屏无视银钿热切的小眼神,不急不缓道:“当然是少说话了!少说少错,多说多错,这道理多浅显啊。” 银钿听了却是一副没把握的样子,“啊?这样成吗?要是整日里都没几句话,旁人会不会觉得我太冷淡了啊。” 银屏嗤道:“你管旁人怎么看?你要伺候的是小姐,又不是旁人。再说了,冷淡点有什么不好,尤其你还是个毛糙的性子,旁人与你说三句话的工夫把你老底都抖清了。你要是冷着脸,话少些,兴许还能让人捉摸不透呢。” 银钿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咬咬牙道:“好!我试试!为了将来能帮上小姐,别说是少说话,就是少吃饭也没什么难的!” 银屏打趣道:“那可说不准,要是让你少吃饭,没准你就真要弃小姐于不顾了。” “我才不会呢!”银钿眼睛瞪得大大的。 银屏没理银钿,自顾自的站起身开口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厨房那边了。你赶紧把剩下这些点心吃完,不许浪费我的月钱!” 银钿低下头,看着碟子里的玉露团,不知为何鼻子一酸。 银钿红着眼圈道:“银屏姐姐,你人真好。” “是吗?我哪里好?”银屏眨眨眼。 “就是好。我这么笨姐姐也没有嫌弃我,还教了我这么多东西,姐姐你真的很温柔。”银钿说着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温柔?”银屏脑子里闪过小时候自己把堂兄打上树的画面,干咳了两声,“别说什么好不好的了,只要你能与我一同照顾好小姐,我便别无所求了。” “姐姐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小姐。”银钿望向银屏,眼里的软弱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决。 将银钿的变化尽收眼底,银屏嘴角扬起,转身出了汀兰院的院门。 人都是会变的呀。 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已。 静文堂里,周先生已经点了三次罗文谦的名字了。 于是罗文谦第三次站起来向周先生道歉,“学生惭愧,请先生责罚。” 周桦放下书卷,看向心神不宁的罗文谦。 周桦是罗泓的同窗好友,此人虽是进士出身,却不喜朝堂上各种条条框框,所以并没有入仕。他本人更加向往风花雪月的浪漫生活,性格比旁人更为通透豁达。 用罗泓的话来说,周桦才华横溢,却不着边际。 见罗文谦心不在焉,周桦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坐下来与他交谈起来。 “文谦今日可是有心事?”周桦状似随意地开口道。 早上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罗文谦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周桦见状,拿起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桌面,“是家事?” 罗文谦的心思骤然被点破,脸上浮上一抹尴尬,“先生英明。” 周桦爽朗一笑道:“无关英明或是愚昧,只是这世间男子的烦恼多半是源于‘家事’、‘情事’、‘国事’。你年龄尚小,又未曾科考,这后两者自然是与你无关了。” 罗文谦心中憋闷,见周桦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便把心事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都对周桦说了。 周桦静静地听着罗文谦倾诉心事,也不插嘴,甚至还给他倒了杯茶水。 待到罗文谦将满腹苦水倒的差不多的时候,周桦才打断他道:“歇一歇,先用些茶水。” 罗文谦把烦心事都说出去之后,觉得一直以来郁结在胸口那团浊气都不见了,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长舒一口气,罗文谦开口道:“多谢先生肯倾听学生心中忧思。”说罢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说了这么多话他确实喉咙干涩。 周桦却道:“其实你方才所说的这些,都不应成为你的‘忧思’。” “是学生浅薄了。”罗文谦摸了摸鼻子。 周桦摇摇头,“大丈夫心怀四海,所忧所思应是庙堂权术、黎民社稷,怎能为后宅之事所扰?” 罗文谦还是一脸忧虑,“先生说的学生都明白。可学生此举忤逆了母亲,岂不是成了那不孝不悌之人?” 周桦没回答他,而是又抛出另一个问题,“若是某天,你母亲要你去杀人放火,你去是不去?” 罗文谦大惊失色道:“我母亲断然不会做这种事!” “我只问你去或是不去。”周桦的语气如同夏夜里的月光一般宁静平淡。 罗文谦闻言垂下头,“孝亦有道,方为孝道。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学生定然不会做。” 周桦笑笑,“这便是了。你母亲身为主母,抚养子女是首要重任。欺凌原配嫡女、妄图侵夺私财,如此背德之事,与杀人越货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罗文谦听了这番话,沉默良久后才沙哑开口道:“学生受教。只是学生虽已知晓母亲行事不妥,却束手无策,实在心中有愧。” 周桦看着面容稚嫩的罗文谦,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学生天资聪颖,治学勤奋刻苦,偏偏家宅不宁,嫡母帮不上他的忙也就罢了,反倒还给孩子拖后腿。 如此看来,他这个先生需要教给他的东西还要再多些才行。 思及此处,周桦又发出一问。 “文谦,若是日后你科举及第,立于朝堂,你的上司贪赃枉法,藐视王权,甚至还勒令你搜刮民脂民膏,与他同流合污。你若是反抗,便会被削官罢职,甚至遭受陷害,锒铛入狱。你当如何?” 罗文谦眉头紧皱,思索了半天后开口答道:“学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份觉悟,实属难得。不愧为罗家子女,你父亲定会以你为傲。”周桦由衷地称赞着。 罗文谦面色泛红,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小脑袋。 “不过仅有玉碎之决心,却是远远不够的。刀俎在前,你就真的甘为鱼肉,任人宰割?”周桦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慢悠悠的道:“即便是碎,也要碎的有价值。” 罗文谦一愣,并没明白先生话中含义。 犹豫了片刻,罗文谦拱手道:“请先生赐教。” “若是为师被这样一个草菅人命的上司为难,为师有两条路可选。其一,将此人罪证送与其他阵营,投诚以寻求庇护。其二,将此事报与官职更高的清流大员,假他人之手以除其害。”周桦放下茶盏,看向罗文谦。 罗文谦恍然大悟,“先生深谋远虑,学生佩服。只是先生所说的这些与学生的家事……有何关联吗?” 周桦看着一脸正经的罗文谦,开口笑道:“其实方才为师所说的有关朝堂的那番言论,全都是无稽之谈。为师又没有入仕,对朝堂那些阴谋权术知之甚少,那些事你父亲可比为师清楚多了。” 罗文谦看着自己不着调的先生又是一阵无语。 第十五章 姐弟 周桦将折扇一张,开口又道:“不过你要问这与你的家事有何关联,那自然是有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个中规律皆是有迹可循。拿你的家事来说,你母亲就好比是方才为师讲的那个贪得无厌的顶头上司。” 此话一出,罗文谦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干咳了好几声。 周桦面不改色的给他又斟了一杯茶水,继续说道:“而你母亲的敌对阵营,就是你嫡姐。更高官职的清流大员,指的是你父亲。你有诸多凭依,却什么都没选,这难道不是为自己徒增烦恼?” 罗文谦接过茶盏连喝了好几口,待到他缓过来后才正色道:“先生,学生不想给旁人添麻烦。” 周桦把折扇扣在桌子上,语重心长地说道:“文谦,你只有八岁。你应该明白一人之力难建长城的道理。有时学会依靠也是必要的。” 罗文谦听了这一席话,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清晨时分跪在娘亲面前的模样。 心头那些委屈又冒了出来。 周桦合起折扇轻轻敲了一下罗文谦的额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今日为师特许你脆弱一回。” 罗文谦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一板一眼道:“先生,学生知道该如何做了。” 周桦轻笑,“传道受业解惑,是为师之道。今日一言,若是真能为你分忧解惑,便算为师没浪费这许多口舌。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你若还是如方才那般神游天外,可是要戒尺伺候的。” 罗文谦闻言起身行礼道:“多谢先生,学生谨遵先生教诲。”语罢离开了静文堂,回了自己的墨竹院。 守在门口的临意见罗文谦进了院子,赶忙迎了上去。 “少爷今日回来的真早,小的以为您还在静文堂那边用午膳呢。少爷饿不饿,小的这就去传膳。”临意语带关切地问道。 罗文谦心里想着周先生刚才说的那番话,开口道:“不必了,为我更衣吧,我稍后去大姐那里用午膳。” 临意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便试探着问道:“少爷?您要去大小姐那边用午膳?” 罗文谦皱眉看了临意一眼,“怎么?我去大姐那里用膳很奇怪吗?” 临意小心翼翼地赔着笑,“不奇怪,不奇怪。老爷要是知道您和大小姐感情这么好,心里肯定高兴。” 夫人高不高兴就不一定了。 这话临意却不敢说出来,只能默默地伺候罗文谦更了衣,又跟着去了汀兰院。 银屏和银钿也对罗文谦的到来颇感意外。 银屏迎上去行了一礼,“二少爷稍等,容奴婢去通传一声。” 罗文谦了然的点点头,“若是大姐在忙,我下次再来也是一样。” 银屏恭敬地道:“若是知道二少爷来了,小姐定然欢喜,便是再忙的事情也会搁下。”语罢转身进了内室。 罗信芳端坐在书案前,抄完的女训摞成了一座小山。 罗信芳擅书画,却不喜京中贵女们争相追捧的簪花小楷。她自幼临柳公权的“柳体”,所谓“颜筋柳骨”,罗信芳的字骨力遒劲,均匀瘦硬,如同她本人一般贤良方正。 虽然抄得手腕酸疼,纸上的字迹却始终工整端正。 银屏上前给罗信芳行礼,轻声道:“小姐,二少爷来了。” “二弟来了?”罗信芳也略微惊讶了一下。 她想到回府那日二弟似是说过得空要来坐坐的……不过说归说,性子一向古板清冷的二弟竟真的来她这了,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了。 “罢了,抄了许久,也该歇歇了。请二弟进来。”罗信芳吩咐道。 银屏闻言出了内室去迎罗文谦,“二少爷,小姐请您进去。” 罗文谦略一颔首,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罗信芳正揉着手腕,见自己的二弟进来了,开口笑道:“二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罗文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平日里课业多,今日先生放了我半天假,才得空来大姐这边坐一坐。” 罗信芳笑笑,“二弟勤学苦读固然是好事,不过可莫要学那悬梁刺股,废寝忘食之人,好身体才是本钱。” “多谢大姐关心。”罗文谦恭谨地回着话。 “二弟难得来我这一回,就留下一起用膳吧。大姐吩咐小厨房添两个菜。”罗信芳说着从桌上的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来。 府上主子们每日的膳食都是有规制的,若是主子们想开小灶了,就要自己出私房钱另添,不走公中的账面。 只是罗信芳嘴巴刁,公中大厨房做出来的东西都不合她的胃口,因此杨氏还在世的时候就为她的院里开了小厨房,罗信芳的膳食份例单独走汀兰院的账面,现在由她自己规划。 罗文谦赶紧拒绝,“不必这么麻烦的,本就是我叨扰大姐了,哪好意思还让大姐破费。” 罗信芳打趣道:“别说二弟你来一趟不容易,就是天天来我这汀兰院,给你添菜的钱大姐也出得起。”说着把荷包递给银屏,“去让小厨房添一道山家三脆,再加一个糖醋荷藕。” 银屏接过荷包,去了小厨房。 罗文谦有些感动。 让他感动的原因倒不是因为长姐为他添菜,而是长姐竟然知道他喜食素,新添的这两道菜都是素菜。 罗文谦原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倒是挺喜欢吃肉的,自从读书明理之后,学到了“君子远庖厨”的道理,便渐渐不沾荤腥了。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 然而每逢年节宴,娘亲总是吩咐做一大桌子的肉菜,光是看着他就觉得难以下咽。偏偏娘亲还当他是那个爱吃肉的小娃娃,每次都不停地为他布菜,他总是吃的十分艰难。 但是大姐却是无肉不欢的,故而每逢家宴,大姐都吃的很尽兴。 就是饭量着实小了些。 看着罗文谦“感激涕零”的表情,罗信芳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个菜就把我们罗府的二少爷感动成这样,一会我可得把管家叫来好好问问,看看平日府上是不是短了我们二少爷的吃穿。” 罗文谦见大姐打趣自己,他难得的没有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来,“大姐特意为我添的菜,定是比平时吃的那些要美味。” 罗信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的天,你还是我那个不苟言笑的二弟吗?竟然也会说这些花言巧语来哄骗我这个长姐了。” 还没等罗文谦说话,罗信芳又补了一句,“这样才好嘛!年轻人就是要朝气蓬勃的,小小年纪就成了个小古板,日后定是要变成父亲那样的老古板。” 罗文谦噫了一声,“没想到长姐胆子这般大,连父亲都敢编排。” “怎么,大姐说的不对吗?”罗信芳挑眉。 罗文谦认真思索了一下,想到父亲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还有曾经见了父亲一眼就被吓哭的管家的小儿子。 最后他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从此两人有了共同的秘密。 食不言,寝不语。两姐弟安安静静地一起用完了午膳。 罗文谦这段时间心事重重,连带着就没什么食欲。今日周先生为他解了惑,再加上大姐添的那道糖醋荷藕果真开胃爽口,他比平时还多吃了一碗饭。 罗信芳又叫银钿摆上了两碟甜瓜,她一直都有饭后用些水果的习惯。 罗文谦由衷地赞道:“大姐,你小厨房里的厨子厨艺堪称一绝。” “我小厨房里的厨子是我娘从外公家带来的。听我娘说,她小时候贪嘴,总缠着外公带她去酒楼吃饭,磨得外公烦不胜烦,最后干脆花重金把厨子挖到杨府去了。这厨子一家后来还成了我娘的陪房。”想到娘亲,罗信芳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 罗文谦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羡慕道:“大姐,先夫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罗信芳闻言,对他眨眨眼,好奇道:“二弟如何得知的?” “提到先夫人的时候,大姐看起来很幸福。不像我,虽然我也很尊敬我娘,但是每次想到我娘我都觉得头疼。”罗文谦讪讪道。 罗信芳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罗信芳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罗文谦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长姐,脸色爆红。 罗信芳见自己的二弟害羞了,赶紧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让二弟见笑了。只是我没想到夫人竟然会让二弟觉得头疼。” 虽然她也觉得如此形容甚是贴切。 “大姐不这样觉得?”罗文谦问道。 罗信芳用竹签扎起一小块甜瓜送进嘴里吃下去,不以为意道:“二弟为何认定我会这么觉得?” 罗文谦把头埋得低低的,“我娘做的那些事,府里的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我也认为属实荒谬,却想不出对策去阻止我娘。” 罗信芳闻言又是一愣,随即抬眼看他,“二弟你该不会一直在为这些事烦恼吧?” 罗文谦面带苦涩地点了点头。 罗信芳把甜瓜碟子推到一旁,认真的打量起自己的二弟来。 他身形有些消瘦,眉间似有忧色。 罗信芳原以为是二弟治学辛苦,加上父亲给的压力过大所致,没想到罗夫人还在其中出了力。 第十六章 心机 罗信芳把今天发生的事认真的捋了一遍。 早间正院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二弟挨了罗夫人的训斥,甚至还被罚跪了。 这一幕刚好被去正院的父亲撞见,父亲大发雷霆,却免了二弟的罚,过后管家居然还把公中的账册和对牌送到她这来了。 她眼看着就要进宫了,把账本和对牌送她这来是几个意思?她又用不着学习主持中馈了。 看着蔫头耷脑的二弟,罗信芳全明白过来了。 这罗许氏,是昏了头了? 罗信芳越想越气。她气的原因倒不是罗夫人贼心不死,只是没想到这人利令智昏,为了那点身外之物竟能去逼迫自己只有八岁的儿子。 二弟什么性子,阖府上下都知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用来形容他最恰当不过了。 这罗许氏竟然??? 难道是看不得二弟太过勤勉刻苦,非要给他找点旁的事情做? 果然只要活得够久,什么人都能遇见。 罗信芳被气笑了。 罗文谦见大姐面色有异,开口解释道:“大姐,我……” 罗信芳摆摆手,开口道:“二弟不必多言,此时本就与你无关。若是日后夫人还交代你诸如此类的事,你只管照她说的办就好了。” 罗文谦一愣,“大姐何出此言?” 罗信芳以为他是怕被父亲教训,开口道:“放心好了,到了父亲那边你只管实话实说,父亲定然不会为难你。”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我真的听了母亲的话,岂不是成了那不仁不义之徒?其实我今天来大姐这就是想说,我对大姐的东西没有一丝一毫的觊觎之心,以后也不会有。” 罗文谦双手紧握成拳,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罗信芳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儿满脸写着大义凛然,差点又笑出声来。 想到二弟的性子,罗信芳赶紧把到嘴边的笑意咽了回去,耐心的解释道:“大姐知道,你从来没有那种心思。” 罗文谦撇撇嘴,“那大姐方才为何那么说?” “大姐只是在想,如今二弟你忤逆了夫人的意思,定是觉得自己成了那不孝之人,在背地里偷偷愧疚着呢。”罗信芳食指轻叩桌面,语气中尽是调笑。 罗文谦脸色一红,哽着脖子说不出来话。 罗信芳噗嗤一笑,“我就知道二弟你定会如此。既然不孝与不义定要占上一样,那还不如就选不义了。” 罗文谦刚要开口反驳,被她出言制止了,“二弟先别急着反驳。我猜夫人的意思,定是让你去父亲面前说项吧?” 罗文谦好奇道:“大姐如何知晓的?” 罗信芳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除了这个法子,夫人难道还能想到更好的?若是她能自己把事办成也不必叫你如此为难了。” 罗文谦听得脸色讪讪的。 罗信芳又吃了一块甜瓜,继续道:“既然夫人要你去,那你就去好了。反正她那点心思父亲也是知晓的,父亲断不会让你为难。你只需把话带到了,之后成与不成都与你无关了。夫人若是再磨你,你就一句‘再多提恐惹父亲不快’堵回去。夫人还是忌惮父亲的。” 罗文谦听完这番话,讶异的开口道:“大姐就完全没想过自己吗?我若是真这么做了,何尝不是给大姐添堵。” 罗信芳笑道:“那二弟你宁愿被罚也不愿去找父亲,不就是因为顾忌到了我这个大姐的心情吗?我这个做大姐的又岂能让弟弟为我伤神。再者说我要是连守住自己东西的本事都没有,那干脆不用进宫了。” 罗文谦闻言有些动容。 罗信芳笑话他,“先别急着感动,到时候你可要擦亮了眼睛,挑着父亲心情好的时候去说,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不会被训。” 罗文谦嘿嘿一笑,开口道:“我省得了。” 放松下来之后罗文谦才觉得有些口渴,连着吃了好几块甜瓜。 “慢点吃,还有那么多呢。一会让银钿给你装一碟拿回去。”罗信芳有几分无奈的道。 罗文谦开心的回道:“好啊。” 罗信芳戳戳他的眉心,“这回你倒不客气了。” “大姐与我是嫡亲的姐弟,这么客气作甚。”罗文谦笑嘻嘻的吃完了最后一块甜瓜。 罗信芳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来我这是蹭吃蹭喝的。” 罗文谦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难得今日有食欲,只是苦了大姐的腰包了。” 罗信芳故作心痛地道:“我看二弟你若是多来几回,我这汀兰院里怕是要揭不开锅了。” 罗文谦扁了扁嘴,“我刚来的时候大姐还说,就算我天天来大姐也添得起菜,才这么一会就变心了。” 丫鬟们听着这话也笑了起来,一时间汀兰院里的气氛好不欢快。 大家正聊得开心,破坏气氛的人来了。 临意在外间禀报,“大小姐,二少爷,钱总管来了,说是老爷要考校少爷的功课,让少爷去书房一趟。” 罗信芳挑眉看了罗文谦一眼,脸上写着“机会来了,好好把握。” 罗文谦自然是从善如流,开口道:“那弟弟便告辞了,有空还来叨扰大姐。” 罗信芳笑道:“我这里随时欢迎。” 罗文谦行礼告退,带着临意出了汀兰院。 银屏上前收拾碟子,对罗信芳说道:“小姐,咱们二少爷看起来倒是憨厚耿直,是个好的。” 罗信芳看了一眼院门的方向道:“我这个二弟,可聪明着呢。” 银屏一怔:“小姐的意思是二少爷他……” 罗信芳赶紧止住银屏的话头:“打住。我可没说二弟不好,只是说他聪明而已,你想哪去了。我去内间抄女训了,晚膳让小厨房再做一道糖醋荷藕吧,我吃着甚是可口。” 银屏应声退了下去。 书房里,罗文谦低着头站在父亲面前,一言不发。 而罗泓此刻的脸色黑如锅底。 “你方才说什么?”罗泓强压着心头的怒意问道。 “儿子说,大姐下月就要进宫了,有些庶务不妨交给母亲打理。”罗文谦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罗泓闻言却是一声冷笑。 “我倒是没看出来,我的好儿子竟然有这么多心思。是我这个当爹的老眼昏花了。” 罗文谦仍然低着头不作声。 罗泓转过身去,声音平淡得仿佛没有感情,“滚回去,把孝经抄上一百遍,洗洗你心里那些个龌龊的心思。” 罗文谦面色平静地行礼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的院门,罗文谦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说出来了!他真的说出来了!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害怕。 那淡定如常的模样都是他装出来的,实际上他方才在书房都快把自己的大腿掐烂了。 他刚进书房的时候就感觉一片阴云笼罩在头上。 父亲的心情不好,很不好。父亲周身的冷意比平常还要浓上许多。 他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孩子,他很清楚如果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件事,他必然要迎接父亲的滔天怒火。 本来他是打算择日再提的,但是心思一转,他还是选择了说出来。 而结果正如他预料的那般,他的目的也达成了。 父亲今日因着心情不佳训斥了他,待到父亲缓过劲来必定会觉得当时实在太过严苛,从而心生愧疚。因为这件事情本就与他无关,他是迫于压力不得已而为之,算起来他也应是受害者才对。 大姐聪慧通透,待到大姐知晓了他今日所为,定能彻底相信他是真的对那些私产没有丝毫觊觎之心。 而娘亲若是知道他是因何被父亲责罚,日后必然再也不会对他提起大姐私产的事了。 一石三鸟。 临意赶忙上前扶住自家少爷,看着少爷汗涔涔的额头,有些着急地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小的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 罗文谦只觉自己大腿上突突的疼,定是被自己掐得青紫了。 “不必,送我回院吧。”罗文谦抹了把汗,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 罗泓杯中的茶已经冷了下来。 强压着心头翻腾的情绪,罗泓将已经变冷的茶一饮而尽。 今日下朝后,一向与他没什么交集的魏将军竟然找上了他。他没想到魏廷均竟然拿这种儿女间的小打小闹找他说事。 魏廷均出口虽然是歉意之词,神色却倨傲无比,哪里像是来道歉的,看那模样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罗泓当时也动了怒,随意敷衍了魏廷均几句便离开了。 他很久没有尝到过这种屈辱的感觉了。 世家蔑视寒门,寒门唾弃世家,千百年间历朝历代积累下来的矛盾让双方早已势同水火。但是不管这群老人精有多看不起他的寒门出身,表面上还是要客客气气地与他虚与委蛇。 这些人忌惮的是他的纯臣身份。谁让他是专门为皇上办事的呢? 庙堂之上向来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家。没有根基的寒门士子又如何斗得过那些要人脉有人脉,要资源有资源的世家子弟呢? 不知多少明珠在世家的打压下蒙了尘。 而先帝在位时脱颖而出的罗泓,开辟了大燕朝堂的新格局。 罗泓此人堪称大燕顺统年间的旷世奇才。 原本单凭他的才学,大魁天下可以说是毫无压力。只是与他同期中榜的世家子弟如同过江之鲫,老牌世家韩家的三公子韩昇也在其中。 第十七章 探花 韩家根深本固,枝繁叶茂,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先帝恩师韩千名在朝中官至枢密使,如今是现任韩家家主。而那韩昇则是韩家最出色的小辈,虽说不如罗泓那般惊才绝艳,但是也算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了。 殿试之际,先帝原本是最为欣赏罗泓那篇策论的,迫于世家压力最后还是点了韩昇为金科状元。 韩昇在中状元时也是年近三十了,而当时的榜眼更是已经到了天命之年,因此年仅十九尚未娶妻的探花罗泓自然是成了一块香饽饽。 只是榜下捉婿的那些人却是小看了罗泓的志气,意图上门结亲的人无一例外地都碰了一鼻子灰。一个寒门子弟如此张狂,当时对他心存不满的人不在少数。 被有心之人这么一运作,罗泓外放就成了必然了。 先帝也有惜才之心,原是不太同意罗泓外放的。只是当时韩老大人横插了一杠子,向先帝进言探花郎虽是才华横溢,但到底年纪太轻,自古宝剑锋从磨砺出,将其外放历练一番,才能看出来他是否能当大任。 满朝文武心领神会,一致附议。 最近的谣言传的满城风雨,说是金科状元韩昇的才学不如探花郎罗泓,全因韩家势大这韩昇才能独占鳌头。韩家为对付这流言蜚语可是出了不少力气。 不过是不是谣言,谁又说得清呢? 先帝闻言觉得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于是在众多对头的一致运作下,罗泓顺理成章地被外放到了大燕最贫瘠的几处地方之一——绥水县。 绥水县天灾不断,盗匪横行,黎民百姓每逢荒年只能卖儿卖女,过着草衣木食的艰难生活。 偏偏绥水县的豪绅们还拧成了一股绳,齐心协力对付着绥水县衙,哭穷一起哭,耍横一起耍,历任绥水县令都拿他们没有半点办法。 罗泓刚到绥水县时,与他交接的吴县令早已将一切事务打包好,只等他来了尽数交于他手上,没有半分留恋,甚至还亲自为他准备了接风宴。 接风宴上酒过三巡,这吴县令竟然还借着酒劲向他哭诉起来。 吴县令连连抱怨着绥水县简直不是人待的地儿,如今他终于等到下一任县令来了,罗泓真是对他恩同再造,救他于水火,越说越是离谱。 一旁的张师爷也是摸着花白的胡子连连叹气。 而对于百姓来说,新来的县令老爷无论是清是贪,对他们来说都无甚区别。 贪又如何?这风餐露宿,典妻卖子的生活,他们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清又如何?公正严明的县令老爷也有过几任,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这烂到骨子里的绥水县,这穷山恶水就如同连绵不断的阴雨,不知道浇灭了多少人胸中的风云之志。 所有人都以为罗泓与之前那几任县令并没有什么不同,包括那些靡衣玉食的巨贾豪绅们。罗泓上任时这些人竟是无一人前来拜会,连试探的心思都没有。 嚣张至极。 面对这一切,罗泓不惊不怒,淡然处之,随后抬手扇了所有人响亮的一巴掌。 罗泓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提出官粮专营,并且明文宣布,绥水县中能者居之。 这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商人最是重利,面对这么一大块肥肉,这些巨贾们当然是争了个头破血流。 以利益建成的战线,当然要以利益去瓦解。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罗泓暗中推波助澜,趁机拔除了几个最不听话的铁钉子,最后将官粮专营权交给了向他投诚的乡绅钱家。 看似坚不可破的巨贾联盟就这么散了。 但是罗泓也明白,仅凭借短暂的利益,这些老油条不可能完全服从他。要想治理好这个千疮百孔的绥水县,他必须将整个绥水县牢牢掌握在手中。 罗泓趁热打铁,很快进行了下一步行动。 利用钱家在当地的势力,罗泓四处搜罗情报,最后带人在绥水县最大的花楼里当场击杀了意欲反抗的匪首杨三刀,将其人头挂在城门上示众十日。 杨三刀死了,没了主心骨的盗匪们成了一盘散沙,罗泓乘此机会,几乎将这群堪称绥水县一患的亡命之徒们杀了个干净。 平日里被匪患迫害得苦不堪言的百姓们这才明白过来,新上任的这位县令大人是个前所未有的狠角色,是让绥水县重新活过来的转机。 凭借这次剿匪,罗泓将整个绥水县百姓的支持收入囊中,县衙门前每天都有不知是谁送来的野菜野果。 而罗泓听着那一声声的青天大老爷,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县衙门前的那些野菜野果时刻在提醒着他,绥水县有多穷,百姓的生活有多难。 放粮时他在衙役们的簇拥下站在官道上,官道上挤满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 这些百姓,本应过着富足安乐的生活。 他初来绥水县的时候抱负有多大,现下他就有多愤怒。这民不聊生的景象时刻都在提醒着他,他有多无能。 街边一阵孩子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眼看去,哭起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女童。 罗泓这才惊觉,是自己周身的戾气吓到这个孩子了。他看向小女童满含泪花的双眼,那双眼睛就像是初生幼兽的眼睛,清澈得看不见一丝杂质。 女童身边一个衣着破烂的女人不停地向罗泓磕头求饶,直说孩子胆子小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请他饶命。 罗泓挥开衙役,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走向那个小女孩。孩子的母亲不明所以,磕头磕得更重了。 罗泓伸出手来,擦了擦女童脏兮兮的小脸,声音清冷得如同一潭寒水。 “这样的日子定会结束的。不会太久了。” 这句话是对食不果腹的人们说的,更是对他自己说的。 说罢一挥手,随行的衙役们立刻将带来的粮食发放下去。 “这贵人是谁啊?” “瞎了你的狗眼!那是县令大人啊!” “是那个斩了杨三刀的县令大人?” “不然还有哪个县令大人?这可是咱们绥水县的天啊!” “青天大老爷……” 罗泓神色淡漠地上了官轿,仿佛民众议论的人不是他一般。 就在这次放粮后,罗泓做出了在绥水县最大的政绩。 罗泓每日都带着人去田间查访,一番调查后,他发现绥水县虽然年年歉收,土壤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贫瘠。 在问过一些土生土长的农户后,罗泓才知道绥水县之所以年年歉收,是因为绥水县经常遭旱,最严重的的时候这些农户好几个月都见不到雨点。 找到了歉收的根源,罗泓立刻着手寻找解决对策。他度过了一段衣不解带的日子,终于在翻遍了各种农学书籍后,找到了解决方案。 罗泓决定鼓励农户们种棉花。 棉花喜热耐旱,水分需求不大,不宜生长在渍水的环境中。而且绥水县的土壤虽然算不上是肥沃,但是绝对不能称之为贫瘠,这样一来也能满足棉花生长的养分。 罗泓的父亲罗振业虽然是个秀才,但是家里却很清贫,为了交儿子读书的束脩,罗振业亲自下田劳作,罗泓的母亲也每日做绣工贴补家用,罗泓有时也会帮助父亲做一些田里的活计。 两人并没有辛苦太长时间,儿子就中了探花。 所以罗泓对农活并非是一窍不通的。鼓励种棉花的政令颁布后,他每日亲自下田劳作,与农户们同吃同住,连县衙里的公务都挪到借住的农户家去做,可累坏了那些两头跑的衙役们。 努力总会有回报。在罗泓提倡种棉花的第一个秋天,绥水县迎来了久违的丰收。农户们欣喜若狂,年纪大些的人竟然激动得落了泪。 趁着丰收的喜悦,罗泓颁布了第二个政令。 官府鼓励开荒种棉花,但凡参与开荒的民众,县衙均按户给予补贴。 政令一出,绥水县的乞丐们全都跑去开荒了。 而绥水县产出的这些棉花,都由绥水县第一巨贾钱家垄断收购,销往其他州县,钱家又赚了个盆满钵满。 在这之后,钱家彻底向罗泓投诚,甚至还将自家嫡次子送到罗泓身边做了管家。 罗泓上任满三年后,绥水县如同回炉重造,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再也不见先前那副民生凋敝的样子。 先帝见罗泓有此大才,更是龙心大悦,直接将罗泓提为信阳知府,后又调回京中,步步升迁,羡煞旁人。 旁人只羡慕他此时风光无限,谁也不知道,那个初为绥水县令的罗泓,曾遭遇过整整十七次刺杀。 有一次罗泓险些殒命,是身边的张师爷为他挡了一剑。他怎么也没想到,在生死关头,面对恶匪那雷霆万钧的一剑,奋不顾身地救下他的人竟是平日里那个唯唯诺诺的张师爷。 张师爷的死像是一根刺,扎在罗泓的心里。 罗泓为官多年,从不谄媚逢迎、奴颜婢膝,他凭借真才实干和帝王器重,一路走到了今天。 他是寒门士子又如何?那些眼高于顶的勋贵世家即便看他再不顺眼,也得憋在心里。 到底是这样的舒坦日子过得久了,今日魏廷均三言两语就让他动了气。 曾经的罗泓,即便是听了比这难听百倍的话,也能淡然自若。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第十八章 请帖 罗泓轻轻搁下茶盏,神色又恢复了原先的冷峻。 魏老将军那样圆滑世故的一个人,生出来的儿子定不会是个傻子。魏廷均此举若说是意气用事,断无可能。 罗泓面上浮起一抹冷笑。 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我罗泓定不会让你得逞。 这一夜,罗泓在书房静坐至天明。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春日里的雨丝极为细腻,柔柔地扑在人的脸上,如同爱撒娇的猫儿一般,让人心生欢喜。 “小姐,都收拾好了。”银屏和银钿两人各自捧着一叠罗信芳抄完的女训。 罗信芳点点头,“嗯,你们俩随我走一趟书房吧。” 银屏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真要这个时候送去书房吗?” “父亲今日休沐,此时人应是在书房的。”罗信芳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银屏语带迟疑地开口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昨日二少爷才刚被老爷罚过呢,奴婢是担心……” 昨日二少爷在书房不知因何惹怒了老爷,被老爷罚抄孝经的事现下整个罗府都知道了。 “无妨,没什么好担心的。”罗信芳的声音沉静平和,听着便让人心中安稳。 银屏见自家小姐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便止住了话头,腾出一只手来为罗信芳打了帘子。 银钿自始至终都只是立在一旁听着,没有插嘴。 罗信芳察觉到了银钿的变化,暗自点头。 到了书房院里,罗信芳遇上了正要出门的钱总管。 钱一鸣和煦一笑,对罗信芳见了礼,“见过大小姐。大小姐这是要去找老爷?” 罗信芳点点头,开口问道:“钱叔这是刚从书房出来吗?” 钱一鸣回道:“正是,老爷有些事交代在下去办。大小姐若是有事寻老爷,在下这就去通传一声。” 罗信芳略一颔首,“那就麻烦钱叔了。” “大小姐言重了。”钱一鸣脸上还是那副和气的笑意,转身进了书房。 罗信芳看向钱管家的背影,若有所思。 钱管家并不是奴籍,从不自称“小的”、“老奴”这些称呼。连她这个大小姐也对钱管家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钱管家似乎很久以前就跟着父亲了,在罗府的地位很高。 而且就通身的气质看来,钱管家一点也不像下人。 因此她与罗文谦每次见了钱管家都要尊称一声钱叔。 罗信芳正想着,钱一鸣已经出来了。 “大小姐,老爷请您进去。”钱一鸣温和道。 罗信芳笑道:“知道了,多谢钱叔。”语罢接过两个丫鬟手中的女训,抬脚踏进了书房。 “父亲,女儿来送抄好的女训。”罗信芳说着将手中厚厚的一叠纸放在书案上。 “嗯。此番为父罚你,你可觉得委屈?”罗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罗信芳垂眸,“女儿既是犯错了,那便理应受罚。何来委屈一说。” “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就好。”罗泓捏了捏眉心,驱赶着一夜未眠带来的倦意。 罗信芳正色道:“女儿自是明白的。此番受到了教训,日后女儿遇事定当三思而行,再不会意气用事了。” “如此甚好。”罗泓望向窗外的雪松,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你二弟昨日来过了。” “女儿知道。”罗信芳面上一片波澜不惊。 “你二弟向我提了有关你私产的事。”罗泓看向女儿,面色沉了几分。 罗信芳神色自若地回道:“这个女儿也知道,而且是女儿让二弟来找父亲的。” 罗泓见女儿不遮不掩,神色一片坦荡,便放缓了语气道:“你们姐弟感情好,这是好事。日后不必在为父面前耍那些小把戏,把你们的心思用到更要紧的地方去。” 罗信芳听了这话面上有些尴尬。 哪里是她想耍小把戏了,谁能想到平日里谨慎恭谦的二弟竟真敢故意挑那么个时候去说呢! 这话罗信芳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要规规矩矩地低头应是。 罗泓粗略地扫了一眼书案上的女训,目光所及之处字迹隽秀,可见写的人是下了功夫的。 罗泓这才满意道:“好了,你回去吧。既是受到教训了,往后再不可如此急躁冒进了。” 罗信芳低头应道:“是,父亲。只是女儿还有一事。前些日子父亲命人送到女儿这里的账册和对牌,要放在女儿这多久呢?女儿如今也是事务繁多,怕是力不从心。” 罗泓冷哼一声道:“你就管到大选前吧。一切按原来的规矩走,稍微麻烦些的事情交给你钱叔办就行。” 看来父亲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罗信芳见了便不再多言,应声退出了书房。 银屏和银钿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谁也没搞懂小姐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节骨眼上来找老爷。 女训什么时候来送不行呢?这万一老爷迁怒小姐可如何是好。 银屏还好些,银钿早已心急如焚。 两人正着急着,罗信芳已经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来。 罗信芳并不多言,只是淡淡地吩咐两个丫鬟道:“回吧。”说着便向汀兰院的方向走去。 银屏和银钿见自家小姐神色如常,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 如今阖府上下最不淡定的人就要数正院那位了。 罗夫人正神色恹恹地躺在榻上。 旁边杜妈妈端着一碟点心苦口婆心地劝着,“夫人用些点心吧,早膳您就没吃几口。” 罗夫人瞥了一眼那碟点心,又收回了目光,“我哪里能吃得下啊。” 她此时真是半点胃口也没有。 杜妈妈见状将点心放在一旁,无奈道:“夫人,您好歹吃两口啊,万一您把自己给折腾病了,这府里不是要乱套了吗。” 罗夫人轻嗤一声,语带嘲讽地道:“这府里就是少了我又能如何,不是还有咱们家那位大小姐吗?如今人家才是府上的主事人,我却连正院的门都不能出,不过是空有个主母的名头罢了。” “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您是主母,这整个府里除了老爷,可找不出比您更尊贵的人了。况且大小姐下个月就要进宫去了,到时候这府上大事小情不还是要由您来打理吗。”杜妈妈耐着性子劝着罗夫人。 罗夫人扯着手中的锦被愤然道:“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一个小丫头都能欺负到我头上来,那些下人们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笑我呢。” 杜妈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怎么什么都能扯到大小姐身上去? “也是,如今谦儿都被老爷罚了,又何况是我呢。她罗信芳的运气怎的就这般的好!真是个不省油的灯。”想到儿子,罗夫人神色有些落寞。 杜妈妈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夫人,要老奴来说呢,往后有关大小姐的事,咱们还是少掺和的好。您想啊,大小姐进了宫,那便是贵人娘娘了,就算是老爷见了大小姐,那也是要行礼的。您还不如趁着大小姐进宫前的这段时间,与大小姐好好修补一下关系,日后大小姐若是有造化了,咱们罗府也能借上光不是。” 罗夫人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就汀兰院的那个,我看着可不像个有大造化的。依我看啊,没准她在宫里待上个十年八年的,都混不上个妃位呢。” 杜妈妈被这话吓了一跳,赶忙看向门外,见外间并没有动静才拍了拍胸口道:“夫人,慎言啊!您这话要是让老爷听见了……” 罗夫人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别整日里老爷长老爷短的,我听着都累得慌。” 老奴也累得慌啊。 看夫人这样子,今日自己是不能再劝下去了。只能另寻机会了。 罗夫人突然坐直了身子,“等等,把那盘点心给我端来。” 杜妈妈闻言心中一喜,赶忙端过点心来,开口问道:“夫人想吃东西了?” “吃,怎么不吃,不吃东西我哪有力气对付那个小丫头片子。”罗夫人咬牙切齿地说着。 …… 杜妈妈:就这样吧,我累了。 接下来的几天,虽然罗夫人还是愤懑不平,但是因着罗文谦与她都被罚了的缘故,她到底还是没敢再生事端。 没有了罗夫人的唠叨,近日罗文谦的气色都变好了些,每天做做课业抄抄孝经,时不时地还会去汀兰院蹭蹭饭,姐弟两人的关系倒是更亲近了。 罗信芳这些日子就在汀兰院里琢磨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为大选做着准备。 就在罗信芳以为这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会一直持续到大选那天时,她收到了一封请帖。 请帖是林惜芷差人送来的,帖子上说明日是她的生辰,她给几个要好的姐妹下了帖子,邀请她们来府上小聚。 罗信芳捏着请帖若有所思。 她与林惜芷只见过一面,虽然两人甚是投缘,但是交情好像也没到要好的地步吧? 不过既然她收到了帖子,那断然没有不去的道理。毕竟日后她要与林惜芷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借此机会还能巩固一下两人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处,罗信芳差人给林惜芷回了帖子,表示她明日一定会到。 不过明日既然是林惜芷的生辰,这生辰礼物她可要好好选一选才是。 请示过罗泓后,罗信芳开了汀兰院的小库房,比对着账册选起送林惜芷的生辰礼物来。 第十九章 到访 翌日一早,罗信芳便带着银钿去了林府。 门房的小厮收了罗信芳的帖子,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自家嫡四小姐请来的客人,连忙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了前厅奉了茶。 林家势力庞大,人才辈出,林家子弟不仅在朝中身居要职,大燕的皇后也有三代都出自林家。 若是林惜芷早出生个几年,如今母仪天下的人可能就不是宫中那位柳皇后了。 罗信芳啜了口茶,入口醇厚味甘,是上好的庐山云雾。 果然百年世家,拿来待客的茶都不是凡品。罗信芳心中暗道。 罗信芳不知道的是,若她不是林惜芷请来的客人,即便是林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也不会拿出庐山云雾这样金贵的茶叶来招待她。 林府一共有四房,如今是林府是长房当家,林惜芷又是长房太师所出的嫡小姐,她在林府的地位可想而知。 刚放下茶盏,林惜芷就带着贴身丫鬟过来了。 “让芳姐姐久等了。”林惜芷巧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同她寒暄着。 罗信芳笑道:“我这才刚坐下芷儿妹妹就过来了,何来久等一说。只是这上好的庐山云雾我才喝上一口,真是可惜了。” 林惜芷眨眨眼,“芳姐姐喜欢庐山云雾?我倒觉得太浓了些。一会去我房里,我那有开春新贡的君山银针,是太后娘娘赏下来的,母亲全给了我。一会我让香兰沏来,芳姐姐尝尝。” 罗信芳挑眉道:“那我可要好好品鉴品鉴,还是芷儿妹妹你这里的好东西多,你要可藏着些,不然姐姐我说不定就赖在你这不走了。” 林惜芷被逗得咯咯娇笑,“妹妹我还巴不得姐姐赖在我这不走呢,一会我可要把我那些箱底都拿出来好好显摆显摆。姐姐这可是头一次来我府上,我带姐姐四处逛逛。” “好啊,那就有劳芷儿妹妹了。”罗信芳也是颇有兴致,两人有说有笑的在林府里逛了起来。 香兰和银钿则是安安静静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 一路走来,罗信芳将林府的景色尽收眼底。与罗府的庄严肃穆不同,林府雕梁画栋鳞次栉比,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各类名贵花草争奇斗艳,入眼处一片繁花似锦。 罗信芳不由赞道:“我平日里在府上见到的都是松柏乔木,茂林修竹,比不得这样的好景致。这一路走来有好些个花草我原都只在书上见过,今日当真是不虚此行。” 林惜芷笑嘻嘻地道:“芳姐姐此言差矣,罗伯伯慎思笃行,敦本务实,不喜这些俗物也是正常的。芳姐姐方才一路上见到的那些还只是冰山一角,花园里的奇花异草更是多呢。” “那不知林小姐何时才能让小女子开开眼界啊?”罗信芳调笑道。 林惜芷搀上罗信芳的手臂,“不急不急,先去我屋里用些茶点,等小琳小曼来了我们一起去逛花园。” “小琳小曼是?”罗信芳疑惑地问道。 “是我的两个表妹,沈琳和沈曼。她们两个也是要参加下个月的大选的。昨天我只给你们三人下了帖子。”林惜芷解释着。 “今日是芷儿妹妹的生辰,为何不多请几个姐妹,热闹些也好。日后想再见上一面可就难了。”罗信芳有些好奇。 林惜芷神色落寞地回道:“无碍,左右有些人见不见都无所谓了。” 罗信芳有一瞬间的错愕。这样的林惜芷很陌生,与百花宴上那个笑语嫣然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这错愕也只持续了一瞬间,不到一息的工夫,林惜芷又恢复了朝气蓬勃的模样,“哎呀,芳姐姐说这些做什么,快快进我屋里品茶吧!要我说芳姐姐你运气是真的好,若是你晚几日才来,这茶的香气怕都是要大打折扣了!” 罗信芳作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来,开口道:“芷儿妹妹把君山银针吹捧成这样,若是被我发现言不符实,姐姐我可要拿你是问的。” 林惜芷拍拍胸脯做起保证来,“放心!保证芳姐姐品鉴过后赞不绝口。” 罗信芳见林惜芷自信满满的样子,有些好笑地回道:“好吧,信你一回。” 方才林惜芷的异样……就当是错觉吧。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林惜芷的闺房,林惜芷引着罗信芳在一旁的梨木镌花椅上坐了,又吩咐香兰去泡茶。 林惜芷的闺房布置得很华丽,家具都是京中时新的样式。罗信芳抬眼看向镜台,镜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匣子,最外边的镶金嵌玉红木匣子没合上,露出一支金镶宝石蝴蝶簪。 是金玉阁的饰品。 罗信芳汗颜。看起来林惜芷好像还是金玉阁的老主顾,还好她为林惜芷准备的生辰礼物是从李家送来的谢礼里挑的。 思及此处,罗信芳笑道:“芷儿妹妹,今日是你的生辰,姐姐略备薄礼恭贺你生辰之喜,还望芷儿妹妹莫要嫌弃。愿芷儿妹妹日后春风得意,前程似锦。” 语罢银钿便捧着锦盒上前,这锦盒银钿捧了一路,生怕磕着碰着了。这会子终于能送出去了。 “芷儿妹妹快看看可还喜欢?”罗信芳说着把锦盒递了过去。 林惜芷接过锦盒笑道:“这可是芳姐姐送的,妹妹怎会不喜欢?” 罗信芳点了点林惜芷的小鼻子,“就你嘴甜,一会这礼物你若是不喜欢姐姐可不包换。” “怎会?我这便拆来看看!” 林惜芷笑嘻嘻地拆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赤金衔南珠金簪。 那南珠色泽温润,成色极好。金簪也是时兴的掐丝样式,贵而不俗,好看得紧。 这样的饰品林惜芷也不是没有,只是用来做姐妹间的生辰贺礼,这簪子着实贵重了些。 林惜芷看着这支贵重的簪子有些惊讶,随即便拒绝道:“芳姐姐,我不过是过个生辰而已,你怎的送我这样重的生辰礼,我不能收。”说着就要把锦盒递回来。 罗信芳一挑眉,“芷儿妹妹,方才姐姐可是说过了不包换的。” “可是这……”林惜芷一脸为难。 罗信芳把锦盒推了回去,“没什么可是的,我与芷儿妹妹一见如故,这支簪子就当姐姐为你补上的及笄礼了。” 林惜芷见罗信芳态度坚决,自己再拒绝下去反倒不美,便娇憨一笑道:“那便谢过芳姐姐美意了。” “这才对嘛,快簪起来让姐姐看看。”罗信芳催促道。 林惜芷会意地一笑,旋即摘下发间戴着的步摇,将罗信芳送的金簪簪在发间。 南珠在少女鬓边熠熠生辉,衬得那双灵动的眸子灿若星辰。 罗信芳看着颇为满意道:“我就觉得芷儿妹妹戴上这支簪子一定好看,果然不枉我挑了那么长时间。” “芳姐姐的眼光真好,妹妹今日便戴着它了。”看着镜中如花美颜,林惜芷语气里也染上了几分欢快。 这时香兰过来奉了茶水,开口道:“小姐,门房那边来报,两位表小姐已经到了。” 林惜芷闻言起了身,“芳姐姐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你去忙你的吧,我可要好好品一品这君山银针,看看到底是不是某人夸大其词。”罗信芳说着便端起了茶盏。 林惜芷莞尔一笑,带着香兰去了正厅。 “小琳小曼,你们两个来的可真晚!”林惜芷状似不满地道。 沈琳笑道:“诶呀表姐,这可怪不着我,都是因为小曼又起来晚了。” 沈曼闻言樱唇嘟起,“姐!你又掀我老底!而且明明你起的也不早来着。” 林惜芷白了两人一眼道:“行啦,你们俩半斤八两,旗鼓相当,谁也别说谁了。今日我还请了一位姐姐,你们俩一会儿可别给我丢人。” 沈琳想到方才在林府外看见的那辆极为朴实的马车,心底有些不以为意,开口问道:“不知表姐今日请的是谁家府上的小姐?” 林惜芷闻言看了沈琳一眼,“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姐。怎么,你认识?” 竟然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姐? 沈琳尴尬地笑笑,“自然是不认识的,我只是好奇而已。” 沈曼的注意力却在林惜芷发间的簪子上,“表姐今日戴的这支簪子可真好看。” 林惜芷摸了摸簪子上那颗圆润饱满的南珠道:“小曼倒是有眼光,这支簪子是今日过府的那位芳姐姐送我的。”一面说着一面用眼角余光瞥向沈琳。 果然沈琳的脸色变了变。 林惜芷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向来不喜沈琳这个拜高踩低的性子,比起沈琳来她更喜欢天真无邪的沈曼。她至今都未曾明白为何一母所出的两个人性格差距竟能这么大。 只是这两个人是嫡亲的姐妹,她也不好只请沈曼不叫上沈琳,每次她都要给沈府下两份帖子。 要不是顾忌娘亲的面子,她真是不想理这个沈琳。 林惜芷压下心中的反感,面带笑容地道:“好了,别叫芳姐姐等急了。我们快去吧。” “好呀好呀,姐姐快走吧!还不知道那位芳姐姐长什么样子呢!”沈曼说着就从玫瑰椅上跳起来。 沈琳见妹妹如此跳脱,便出言教训道:“怎么还像个猴儿似的!在这里不比在家里,小曼你安分些!” “知道啦!姐姐好啰嗦!”沈曼说完还吐了吐舌头。 沈琳看着就有些生气,“小曼!你再这样回去之后我可要告诉爹爹了!” “啊!表姐救命!”沈曼连跑带颠地赶上了前面的林惜芷。 沈琳气结,也加快了步子跟上了两人。 第二十章 变故 在屋里品茶的罗信芳也听见了动静,搁下茶盏向门外看去。 只见林惜芷身后跟着两位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一人端庄一人活泼,两人眉眼之间颇为相似,想来就是林惜芷同她说的那两个表妹,沈琳和沈曼了。 林惜芷迈过门槛,见罗信芳正看向她们这边,便开口问道:“不知这君山银针可让芳姐姐满意了?” 罗信芳伸出玉指摩挲着杯沿,开口赞道:“清香沁人,甘醇甜爽,不愧是贡茶,甚好。” 林惜芷掩唇轻笑。 “妹妹就说这茶定会让芳姐姐赞不绝口。这两位是我的表妹,沈琳和沈曼。”语罢转身看向沈琳沈曼二人,开口道:“这便是我方才向你们二人提过的芳姐姐了。” 沈琳沈曼闻言上前一步欠身施礼,罗信芳见状也起身还礼。 沈琳见过礼后便极为规矩地立在一旁不再言语了,倒是沈曼频频抬起头瞄向罗信芳,模样就像一只好奇的小猫。 “芳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沈曼漂亮的眼睛笑成了两只小月牙,看起来可爱极了。 “小曼妹妹谬赞了。”虽然是初次见面,罗信芳也对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林惜芷闻言捧着心口夸张道:“诶呦,这我可就要吃醋了啊。小曼你来我府上这么多次,怎就没见你夸过我这个表姐。唉,叫人好生难过。” 沈曼听了这话却是一甩帕子,不情不愿地道:“你可得了吧表姐,从前我夸你的时候还少吗?更何况像这样三天两头的见面,再美的人我也看腻了。” 沈琳忍不住出言轻叱:“小曼!不可以这样没规矩。”说完眼角飞快地瞟了罗信芳一眼。 林惜芷却道:“无妨,左右这里又没有旁人,我倒是觉得小曼这样的性格甚是讨喜呢。” “是啊,不碍事的。我也觉得小曼妹妹天真可爱,况且只是姐妹间谈心而已,无伤大雅。”罗信芳也表示赞同。 沈琳见二人都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也不好再多言了,便转头瞪了沈曼一眼。 “略。”沈曼接收到姐姐的眼神,反手扮了个鬼脸。 沈琳面上就有些绷不住了。 罗信芳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芷儿妹妹,方才你不是说待两位妹妹到了就一起去逛花园的吗?这会儿两位妹妹都到了,姐姐可是早就等不及了。” 林惜芷一拍手,“诶呀,瞧我这记性,这事早让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妹妹这便带姐姐见见花园里的那些个‘宝贝’去。” 林惜芷满脸笑意地挽住了罗信芳的手臂,回头又吩咐沈琳和沈曼道:“你们两个也快跟上,一道去外边透透气。” 沈曼早就坐不住了,听到林惜芷说要出去逛花园,风风火火地起身就要跑出去,被旁边的沈琳一把拉住扣在了身边。 “小曼!”沈琳按住沈曼的手,轻声唤了她一声。 沈曼撇撇嘴,“知道啦!我不乱跑还不成嘛。” 沈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但扣着沈曼的手却没松开,两人并肩跟在林惜芷和罗信芳身后去了林府的后花园。 刚踏进花园,罗信芳便被满园的樱杏桃李晃花了眼。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入眼处尽是奇花异草,有些她都是叫不出名字来的。花园正中央是很大的一片池塘,池塘边上种着一排不知名的木本植物,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枝叶上三三两两地挂着橙色的小果子,像逢年过节挂在每家每户门前的小灯笼一样,讨喜极了。 罗信芳弯下腰去,用纤长的玉指碰了碰橙色的小果子。 林惜芷见状笑道:“芳姐姐也喜欢这四季果呀!先前但凡是逛过这里的人,都会像你一样碰一碰这些小果子。” “它叫四季果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呢。”罗信芳颇为好奇。 “是呀,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蛇必退。”一聊起花草,林惜芷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蛇必退?这些小果子能驱蛇吗?”罗信芳忍不住多看了那些橙色的小灯笼几眼。 “不仅能驱蛇,这些小果子还能入药呢。夏天采了它的叶子做成香囊,还能驱蚊虫……” 罗信芳越听越有兴趣,正想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看,却见旁边不知是谁的绣鞋,竟是快要踢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了。 这可是在池塘边上,要是真的绊上去了,这人是必定要掉到水里去的。 林府的池塘可不浅,那是能种菡萏的。 来不及多想,罗信芳高喝一声:“小心!”便连忙起身去抓绣鞋主人的裙摆。 然而她还是提醒的不够及时,那绣鞋的主人已经绊了上去,身子顿时失去平衡,伴随着一声惊呼向池塘里栽去。 是沈琳! 罗信芳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一把勾住了沈琳的腰带。 沈琳伸出右手一脸惊恐地抓住了罗信芳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左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不经意地扫到了罗信芳腰间。 “扑通”一声,池塘溅起了一朵水花。 沈琳一只脚已经入了水,罗信芳拉着一个大活人颇觉吃力,额头已经沁出了薄汗。 眼看着沈琳就要把罗信芳一起拉下池塘,旁边的丫鬟们也都反应过来了,连忙冲上去将两人拉了回来。 这突然的变故把林惜芷和沈曼都吓得不轻,待到罗信芳和沈琳站定时,两人才迎了上来。 沈曼看向沈琳,担心地开口道:“姐姐,你的绣鞋湿了,快去表姐屋里换一下吧,当心着凉。” 林惜芷则是看向罗信芳道:“芳姐姐有没有事?” 罗信芳刚想回她没事,一双素手不经意地拂过腰间,顿时脸色惨白。 “芳姐姐怎么了?可是伤到哪了?”林惜芷见罗信芳面色有异,急急地问道。 罗信芳红了眼圈,声音带着些哽咽道:“不是,是我的玉佩,好像是掉到池塘里了。” 沈琳这才想起好像是她刚刚在挣扎的时候把罗信芳的玉佩扫到了池塘里,赶紧赔礼道歉,“芳姐姐,实在抱歉,方才我实在是慌了神,待到回府我赔给姐姐一块一样的。”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一滴晶莹的泪顺着话音划过罗信芳的脸颊。 林惜芷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沈曼闻言怯怯的不敢说话,而沈琳的脸色比罗信芳还要白。 几人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从池塘后的假山飞身而出,毫不迟疑地跳进了池塘里。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这是谁啊?怎么还带自己往水里蹦的? 虽然不是冬天,这春天的池水肯定也是凉的很啊! 旁人没看清,林惜芷可是看得真真的。 那是她大哥林子墨! 林惜芷一口银牙咬碎,不知道自己大哥又发了哪门子邪疯,竟然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跳下水! 林惜芷气得脸都绿了。 她倒是不担心林子墨出什么事,毕竟阖府上下都知道大哥武艺高强,一个小小的池塘要是能淹死他那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就是一会这人上来了,自己要怎么解释才好呢? 尤其是芳姐姐,好像是第一次见大哥来着。 真是丢死人了! 林惜芷正想着,那道身影从池塘里一跃而出,她赶忙抬手捂了眼睛。 真是她大哥林子墨!若是方才是她眼花看错了该有多好! 自己今天这人可是丢大发了。 林惜芷放下双手,面上重新挂起了笑容。她正准备说出方才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编好的那套说辞,一抬眼却见林子墨手里捏着一块和田玉佩,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林惜芷反应过来后赶忙介绍道:“芳姐姐,这是我大哥林子墨。” 这可能是林子墨十九年来最狼狈的时刻了。 此时的他全身湿透,不断地有水珠顺着他鸦黑的长发流下,落在地上。 池塘下方都是淤泥,他那身月白色的衣裳现下已经变成了黑白相间的颜色。 不用想他也知道,面前这群目瞪口呆的女眷,一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不管旁人怎么想,他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度不能丢! 只是林子墨不知道,此时他的发冠上还缠着一串水草,不然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保持住这气度。 林子墨挑眉,面上又恢复了轻狂的模样,轻哼一声道:“你的运气可真是好!”语罢将手中玉佩向罗信芳轻轻一抛。 罗信芳反应过来,赶紧接住玉佩,将玉佩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玉佩完好无损。 “太好了。”罗信芳摩挲着玉佩,眼圈又不由自主地红了。 林子墨看着眼前人落泪,心中莫名蒸腾起一缕异样的感觉。这陌生的紧张感让他忍不住想逃离,想赶紧摆脱这窘境。 “嘁,真是没良心!”林子墨扔下这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信芳闻言顿时惊觉自己方才失礼了。 见林子墨已经走远了,罗信芳将目光投向林惜芷,有些尴尬地开口道:“芷儿妹妹,方才我……” 此时的林惜芷已经快被自己的亲哥气死了。 “无妨,芳姐姐别理他!”林惜芷气呼呼地道。 她大哥一定是掉进池塘脑子进水了,竟然对她请来的好友说出如此失礼的话!虽然这人平时就不着调,也没干过几件正经事,但是今天实在是…… 哦,今日还干了件好事呢。 第二十一章 辞别 “芳姐姐的玉佩没事就好!妹妹实在是心中惶恐。若是伯母的遗物真的损坏了,那妹妹的罪过可就大了。”想到刚才的一幕,林惜芷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沈曼也是长出了一口气道:“是啊!这还要多亏了表哥,玉佩本就是易碎的物件,若是真给碰坏了可怎么是好。” 罗信芳还是有些不自在,她看向林惜芷,开口问道:“芷儿妹妹,真的不用向林公子道个谢吗?” 林惜芷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真的不妨事!芳姐姐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初次见芳姐姐他就如此失礼,我还没来得及治他的冒犯之罪呢!” 罗信芳有些心虚。实际上她与林子墨已经见过三次面了。 沈琳的脸色还是有些白,她立在那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罗信芳见状觉得沈琳是还在内疚,便开口劝慰道:“小琳妹妹不必过于自责,快去换身衣裳吧,一直穿着湿衣裳当心染了风寒。” 沈琳这才回过神来,欠身又施一礼道:“今日之事妹妹实在心中有愧,改日定寻机会登门致歉。” 罗信芳赶紧拒绝道:“妹妹不必如此紧张,左右玉佩还是完好无损的回到了我手上,妹妹与其向我致歉,不如向林公子致谢。” 沈琳目光闪烁着低下了头。 林惜芷在一旁出声道:“既是虚惊一场,妹妹这便带小琳去换衣裳了,就让小曼陪着芳姐姐好好逛逛。” 沈曼闻言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来,“表姐和姐姐快去吧!这花园里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说着便拉着罗信芳道:“芳姐姐别只顾着看小果子,假山那边有鞦韆,我们去玩一会呀!” “好,这便去,小曼妹妹慢着些,当心磕着碰着了。”罗信芳随沈曼向池塘另一侧走去。 林惜芷见两人已经走远了才淡淡地开口道:“走吧。”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来。 见到表姐态度如此冷淡,沈琳按下心头的惶惑,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惜芷身后。 两人进了内室后,林惜芷扫视了一圈屋里伺候的下人们,冷声道:“都下去。” 沈琳的丫鬟青禾见状不安道:“表小姐,还是让奴婢伺候着小姐换衣裳吧……” 还没等青禾说完,香兰便捂住青禾的嘴,连拉带拽地把青禾弄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此时就只剩下林惜芷和沈琳二人。 林惜芷看向门外已经消失的青禾的身影,语带嘲讽地开口道:“丫鬟和主子一样的蠢。” 沈琳有些难堪,但是自己的这个表姐又不是她能招惹的起的,便只能勉强一笑道:“表姐何出此言?” 林惜芷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沈琳,你当旁人都是傻的吗?”林惜芷的眼神拒人于千里之外,似是寒冬里化不开的积雪。 这目光让沈琳周身无端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沈琳强自镇定道:“表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惜芷嗤笑一声道:“你不懂?要不要我把大哥叫来对质?” 沈琳大惊失色道:“表姐,你平白无故地数落我一通也就算了,可这又关表哥什么事?” “哦?是吗?看样子你好像不太清楚我大哥有多厉害啊。”林惜芷盯着沈琳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大哥武艺超群,若是有人盯上了他,注意到那个人对他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一出,沈琳顿时面无血色。 “沈琳,平日里我竟没看出来,你的心竟然有这般大呢。”林惜芷看向面前人的目光中尽是鄙夷。 “表姐,我……”沈琳咬了咬唇,试图辩解。 “别叫我表姐,我可没有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表妹。”林惜芷从沈琳面上移开了视线,冷冷地嘲讽道:“就凭你?也敢打我大哥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沈琳垂下头去,眼底闪过一丝愤恨。 林惜芷这话正好刺到了她的痛处。 这么多年来,沈家官职最高的人便是她的祖父礼部侍郎沈万山了。沈万山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女儿嫁给了当朝太师,大儿子是进士出身,如今在御史台任职。 而她的父亲,沈万山的二儿子,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沈万山没办法,便给二儿子捐了个闲官,如今她的父亲只是帮着打理家中庶务。 所以在外人面前,她从来都自称沈家的小姐,而不是谁谁的女儿。 她平生最恨被人瞧不起的滋味了。 而此时林惜芷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提醒着她,她其实什么也不是。 “换完了衣裳,你就回去吧。今日之事,我会尽数报与母亲知道。”林惜芷再也没看沈琳一眼,转身出了房间的门。 沈琳的双手紧握成拳。 难道她就想用这种下作的办法吗?她也是被逼无奈! 父亲为了出头,非要逼迫她们姐妹二人进宫选秀。可是就凭她的家世,就算中选入宫,日后还不是任人搓圆捏扁? 若是选不上,那些高门子弟们,也定然瞧不上一个闲官的女儿。 她不甘心就这样庸碌一生! 沈琳心中翻涌着滔天恨意,她恨自己平庸无能的父亲,恨看不起她的林惜芷,更恨误了她计划的罗信芳! 当时大家都在赏景,只有她一人注意到了假山后飘过一缕月白色的衣角。 月白色,是表哥常穿的颜色。 想到下个月的大选,她决定赌一把。而她也赌对了。 只是偏生就被罗信芳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若是没有这个罗信芳,她这时候应该已经被表哥救起来了才对! 青禾急急地进了屋,见沈琳身上还是那件打湿的衣裳,惊讶道:“小姐怎么还穿着湿衣裳呢?奴婢这就让香兰姐姐找件衣裳来。” “不必了。就这么回府吧。”沈琳眸中一片阴鸷。 “啊?可是三小姐……”青禾迟疑道。 沈琳怒声道:“我说回府!如今连你也敢忤逆我的意思了?” 青禾被吓得直哆嗦,“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吩咐车夫。” 沈琳低头盯着自己打湿的裙裾,心里暗自发誓。 她定要所有阻碍她的人后悔终生! 此时的沈曼还不知道姐姐已经抛下她走了,正在花园里玩得不亦乐乎。 沈曼将鞦韆高高地荡起,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在后边推着鞦韆的罗信芳无奈道:“小曼妹妹,当心摔到了!” “不会的不会的!芳姐姐再推高点!”沈曼脆生生的声音在花园里回响着。 待到林惜芷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明明是亲姐妹,性情却差之千里。 罗信芳注意到了远远站着的林惜芷,便向她招手道:“芷儿妹妹在做什么呢,快过来呀!” 林惜芷见罗信芳叫了她的名字,便走过去勉强一笑道:“你们两个玩得倒是开心。” 沈曼从鞦韆上跳下来,笑嘻嘻地道:“谁让表姐和姐姐去的那么久!可不能怪我和芳姐姐不带你们玩。” 罗信芳望向林惜芷身后道:“怎么不见小琳妹妹?” “小琳着了凉,身子抱恙,先回府了。”林惜芷垂眸道。 沈曼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啊?姐姐不舒服?还把我扔下自己先走啦?不行不行,姐姐定是难受的紧了,竟然都忘了派人来知会我一声,我得回府看看她。” 沈曼跑出去两步后,又回头看向林惜芷道:“嘿嘿,小曼祝表姐事事如意,心想事成呀!” 林惜芷板了脸佯怒道:“原来你还记得今日是我这个表姐的生辰呀?我还以为你就是来玩的呢?” 沈曼嘟嘴道:“小曼哪能忘了表姐的生辰呢,给表姐的生辰礼都让门房那边收着了。小曼这便先回去啦,表姐还有芳姐姐,来日再见!” 罗信芳面上满是笑意地道:“小曼妹妹慢走。” 林惜芷白了沈曼一眼,广袖一挥道:“快走快走!” 沈曼向两人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就跑没影子了,可累坏了她的贴身丫鬟青苗。 林惜芷有几分无奈地转向罗信芳道:“让芳姐姐看笑话了。” 罗信芳看向沈曼远去的方向道:“何来笑话一说呢,我倒很是喜欢小曼妹妹这开朗的性子。” 罗信芳这话可是真心的,毕竟她一家子都是老古板,见到沈曼这样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很难不喜欢。 林惜芷见罗信芳夸着沈曼,心里又想到了沈琳,面色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罗信芳也不是傻子,见林惜芷面色有异,沈家姐妹又走的那么急,也察觉到了这其中定有蹊跷。 思量过后,罗信芳开口道:“芷儿妹妹,今日已经叨扰你多时了,姐姐这便也告辞了。” “啊?芳姐姐为何这般着急,留下来吃顿便饭也好啊。”林惜芷见状连忙挽留。 罗信芳语气真诚地道:“不瞒芷儿妹妹,方才玉佩的事姐姐现下还心有余悸呢,心里一直惦记着赶紧回府让府医开上一味安神的汤药,免得大选前缠绵病榻,终究不美。” 林惜芷闻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妹妹招待不周,让芳姐姐受惊了。妹妹送姐姐出府。”又回身吩咐道:“香兰,去我房间取个安神的香囊来,让芳姐姐带着。” “让芷儿妹妹费心了。”罗信芳点点头,同林惜芷一道走到府门前,上了马车。 香兰此时也赶了过来,将香囊奉上,“罗小姐,这是我们家小姐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芷儿妹妹一片真心,我岂有不收之理。”罗信芳笑着收下了香囊,向林惜芷辞别。 “芷儿妹妹,后会有期。” “芳姐姐慢走。”林惜芷对着马车上的人影福了福身。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视野里只剩下一个小黑点,林惜芷才吩咐香兰道:“走吧。” 她一会还有得忙。 第二十二章 争执 林惜芷冷下脸来,向林子墨的揽文轩走去。 香兰见主子面色不虞,便极为机灵地跟在林惜芷身后,一言不发。 此时的林子墨早已沐完浴又更了衣,收拾妥当后又是名动幽州的美男子林子墨,再不见方才狼狈不堪的模样。 当然,方才就算他狼狈,那也是个狼狈的美男子。 林子墨换上了一身石青色暗纹锦云衫,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玉佩,半干不干的头发用玉带高高竖起,整个人是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若是他走在街上,不知要引得多少少女为之驻足。 林子墨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 挺好看的啊!他哪里就赶不上那块玉佩了? 这女人可真没眼光,抱着个破玉佩看了半天也没看他一眼。 林子墨越想越不服气,他暗搓搓的盘算着要不要想办法再去罗信芳面前晃一圈。 好像哪里不对? 他这样怎么那么像后院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整日里向父亲献媚邀宠的妾室? 林子墨想着想着脸色就黑了下来。 凌风从外边进来,见到自家大少爷对着镜子黑着一张脸,顿觉惊悚无比。 “少爷,那个……”凌风内心有些凌乱。 林子墨淡定地把铜镜一扣,斜睨了凌风一眼道:“说。” “四小姐来了,说是有事要跟您说。”凌风说着偷偷瞄了一眼林子墨手里的铜镜。 林子墨闻言起身向外间走去,吩咐道:“让四妹进来吧,你再叫个人去沏茶。” “是是,小的这就去。” 凌风随便指了个人去沏茶水后赶忙出去通报,一边走一边还嘟哝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外边的林惜芷也听见了凌风的碎碎念,便开口问道:“凌风?你看错什么了?” 凌风哪里敢说,赶忙换了张笑脸道:“四小姐,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大少爷请您进去呢。” 林惜芷不疑有他,便不再追问,抬脚进了揽文轩的正屋。 林子墨正吊儿郎当的坐在太师椅上。 林惜芷见了大哥这幅模样就有些生气。 她这个大哥模样生得好,人也聪明,因着习武多年的关系,林子墨身姿挺拔,背脊如松,只是在人前偏偏总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害的满幽州的人都以为太师嫡长子是个纨绔子弟。 从前启蒙的时候他把家里的先生气走了好几个,后来又不顾父亲的反对一心学武,等到及冠了,家里要给他安排亲事,他一句“内家功法未有大成,不可近女色”给推的干干净净。 待到他那些狐朋狗友邀请他去花楼里喝酒的时候,他倒是答应得比谁都爽快。 虽说她相信她大哥肯定看不上那些胭脂俗粉,但是老这么往花楼跑,名声都让他给败完了! 娘亲和父亲又都拿他没办法。 “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爹爹若是看见了不知道得有多生气。”林惜芷感觉自己一阵头疼。 “嘁!谁管那个老头子?说吧,今天来干嘛的。”林子墨说着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太师椅上一靠。 林惜芷觉得自己有些压不住火气了。 这个时候凌风很有眼色地上了茶水,“四小姐别生气,喝茶,喝茶。” “哼!”林惜芷端起茶盏瞪了旁边人一眼,开口道:“我问你,今天你去花园做什么去了?” 林子墨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哂笑一声道:“我连自己家后花园都逛不得了?” 林惜芷把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搁,拔高了声音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被人算计了?” “谁能算计得了我?”林子墨却是一脸无所谓。 林惜芷轻哼一声,出言讽刺道:“你是不是觉着自己智勇双全,天下无敌了?我告诉你,今天要不是芳姐姐,沈琳她……” 林子墨有些疑惑地问道:“沈琳是谁?” …… “沈琳是咱们的表妹啊!这人前前后后的都来过咱们府上多少次了,你连她名字都没记住?”林惜芷无语了。 “我为何要记住她?”林子墨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行,你厉害,你赢了。 照着她大哥这做派,估计沈琳掉到水里淹死他都不会管。 可怜了沈琳,媚眼抛到了瞎子身上。 林惜芷眸光一转,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秀眉一挑,唇角轻勾,笑容里满是说不出的狡诈。 “你笑什么?”林子墨被自家妹子这一笑震的心中发毛。 “你什么时候见过芳姐姐?”林惜芷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 林子墨一噎,“谁说我见过她了?” “没见过你为何不问芳姐姐是谁?没见过你怎么还能对得上名字?没见过你就跳池塘里去帮人家捞玉佩?”林惜芷嗤笑道。 夺命三连。 “你想多了。”林子墨佯装淡定,端起茶盏喝茶。 “哥,你是不是喜欢芳姐姐?”林惜芷瞥了一眼正在喝茶的大哥道。 “噗……”林子墨一激动,把口中茶水全喷了出来。 “噫,脏死了!”林惜芷嫌弃不已。 林子墨听了这话立马不愿意了,“你嫌我脏?你小时候还尿到过我身上呢,我都没嫌你脏,你还嫌弃起我这个当哥的来了。” 林惜芷被这话堵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道:“你少在这顾左右而言他!我在问你是不是喜欢芳姐姐!” “是又如何?”林子墨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道。 林惜芷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干脆就承认了,不由满脸惊愕道:“不是吧,哥,你是不是疯了?” 林子墨双手托住后脑勺,靠在太师椅上,“不过是看上个人而已,怎么就成疯子了?” “哥!这满幽州的世家小姐随便你选,你选谁都行,但是只有她!罗信芳不行!”林惜芷愤愤道。 林子墨不作声,眼神紧紧锁着屋顶的横梁。 林惜芷见大哥对她的话没有半点反应,心里怒意更甚。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罗家是什么人家?那可不是世家!况且就算爹爹和娘亲都同意了,罗家那边也不会同意!再说了芳姐姐她是要……” “别说了。”林子墨闭了闭眼睛。 林惜芷一愣。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子墨。 她印象中的大哥轻狂傲慢,无法无天,总是目空一切的嚣张模样,何曾有过如此落寞的神色。 她深吸一口气道:“哥,我这是为你好。” “你是为了我这个大哥好,还是为了林家好呢?”林子墨淡淡地开口道。 林惜芷闻言又是一怔。 林子墨看向她道:“罢了,是大哥不好,这事说来与你本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我还是打算试试。” “试什么?”林惜芷心中一跳。 “我会想办法同姑母说说的。”林子墨站起身来,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林惜芷闻言大惊失色,急急地开口道:“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反而是在害她!你有没有想过……” 林子墨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那挺拔的背影里尽是说不出的萧瑟。 林惜芷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她眼圈一红,愤声道:“随你的便吧!我不管了!”语罢便甩手跑出了院子。 在外边候着的香兰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林惜芷走后,林子墨半晌不语。 而临风在一旁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临风,为我更衣。”不知过了多久,林子墨终于开了口。 “是,少爷。”临风抹了把汗,赶紧去了内间。 换好了衣服,林子墨吩咐道:“去把腰牌拿来,我进宫一趟。” 临风一愣,下意识问道:“少爷,您当真要……” 后边的话在看到林子墨凌厉的眼神后生生咽了回去。 “小的这就去。”临风不再多言,依着吩咐去取令牌了。 林子墨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 这感觉是喜欢吗?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不愿意看到她流泪。 而且这是他生来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要占有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绝不能就这样直接放弃了。 天色正好,衬得街边的杨柳绿意都更浓了些。 罗信芳轻轻挑起马车帘子的一角。 西街不如东街热闹,如今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装饰华丽的马车,这些人不管身份如何,都在这八街九陌中为一身荣华劳碌奔波着。 “小姐,把帘子放下吧。”银钿见罗信芳帘子打得久了,出声提醒道。 “嗯。也没什么好看的。”罗信芳放下了帘子。 天下之人熙熙攘攘,所谋的无非就是权与利。而她也只是其中之一,所能做的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罗信芳伸手将腰间的和田玉佩摘下,轻轻地摩挲着。 银钿忍不住感慨道:“幸好这玉佩没事。” 罗信芳心里也有一丝触动。 当时事发突然,她来不及多想就去拉住了沈琳。 如今静下心来仔细一想,恐怕自己此举是误了旁人的好事了。 那石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仔细一看也是挺显眼的,得是多不长眼的人才能在青天白日里就绊上去。 关于沈琳的那些心思,她没兴趣去探究。 她只是没想到林子墨那样的身份和性子,会为了捞一块玉佩跳下水。 应当是怕林惜芷难堪吧?当真是兄妹情深。 罗信芳心里有些羡慕。 身为长女,没有人能替她分担责任和压力,她也曾想过,若是她也有长兄在前,或许她就不必像现在这样事事烦忧了。 最新网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二十二章争执)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二十三章 锋芒 罗信芳收了心思,将目光转向面前的银钿。 银钿的进步她都看在眼里。若是换了从前的银钿,方才可不会只说一句“幸好玉佩没事”,八成林公子沈小姐早都被她絮叨个遍了。 “你近些日子比起从前来倒是稳重了许多,如此甚好。”罗信芳笑道。 银钿垂眸答道:“奴婢不敢辜负小姐的期望,也不愿辜负银屏姐姐的一番苦心。” 罗信芳抬眸细细地打量着银钿。 银钿答话的时候睫毛轻颤,面颊微红。 虽然心性还是有些不稳,但比起从前来可要好上太多了。毕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一蹴而就的,日后她再慢慢教就是了。 马车到了罗府,罗信芳看着大门上描红金漆的匾额,半晌不语。 银钿见状有些奇怪地问道:“小姐,怎么了?” 罗信芳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还没做。” 银钿上前搀着罗信芳道:“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奴婢这就去办。” 罗信芳点点头,吩咐道:“我要去正院一趟。你去取了公中的账册和对牌来,稍后送过去。” 银钿听了这话有些担心,“小姐,还是奴婢取了东西再同您一道去吧。” 罗信芳拍了拍银钿的手,安慰道:“无碍,你且去你的。夫人又不会吃了我。” 银钿见罗信芳心意已决,心里想着她快些过去也是一样的,便步履匆匆地向汀兰院去了。 正院门前,守门的丫鬟秋菊见罗信芳过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奴婢见过大小姐。”秋菊笑得一脸谄媚,心里暗自打鼓。 大小姐今儿个怎么自己过来了?平日里若不是夫人差人去请,大小姐是绝对不会踏足正院一步的。 满院子的下人谁不知道夫人与大小姐向来不合? 只是夫人是家中主母,大小姐也身份尊贵,这两人都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得罪得起的。 “不必多礼。我找夫人有事,你去通传一声。”罗信芳静静立在门前,无形的气场自她身上散发开来。 秋菊有一瞬间的晃神,她总觉得自己在大小姐身上看到了老爷的影子。 “奴婢这就去,大小姐稍候片刻。”秋菊反应过来后就要进正屋去禀报。 罗信芳看着秋菊有些慌乱的背影,淡漠开口道:“对了,若是夫人说她不方便见我,你就说我是来送账册和对牌的。” 秋菊应了声是,赶紧进了正屋的门。 罗夫人这些日子闲得要命,这人一闲下来没事做,就开始整日里挑旁人的毛病,性情也比平时更为暴躁了,可苦了正院里伺候的下人们。 秋菊打帘进屋,低声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罗夫人本就心烦意乱,听到罗信芳的名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骂道:“她来干什么?还不快让她滚回去!” 秋菊被吓得一激灵,旋即瑟瑟缩缩地回道:“夫人,大小姐说她是来送账册和对牌的。” “来送账册和对牌的?”罗夫人有些狐疑地开口道。 罗信芳那个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不管罗信芳是哪根筋不对了,人家都已经送上门来了那她断没有不收的道理,没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不过她刚刚训斥完丫鬟,就这么把人叫进来面子上到底是有些挂不住,便只能把火发在秋菊的身上。 “那你还不把人叫进来?你是干什么吃的!” 秋菊有些委屈,又不敢顶嘴,只能顺着夫人的意思去请人进来。 秋菊低着头,小声道:“大小姐,夫人请您进去呢。” 罗信芳见秋菊眼圈红红的,顿时明白过来秋菊是被夫人训斥了。 她向秋菊笑笑,“夫人就是那样的脾气,你们这些下人多担待些。” 秋菊连连摇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大小姐快请进吧,夫人该等急了。” 罗信芳略一颔首,便向着正屋去了。 秋菊看着罗信芳窈窕的身影,心里默默地想着若是夫人也如大小姐这般好说话那该有多好。 想到夫人那个脾气,秋菊打了个寒噤。 她还是老老实实守门算了。 罗信芳进了正屋,没等罗夫人发话自己就坐在了太师椅上。 罗夫人本来面上强挤的一丝笑容也挂不住了。 “账册和对牌呢?”罗夫人冷下脸来。 罗信芳笑道:“夫人急什么,芳儿已经差了银钿去取了,不多时便会送过来。” 这话一出,罗夫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便扶着桌角道:“既然只是送东西,你又何必亲自来一趟。杜妈妈,给大小姐上茶。” 罗信芳想也不想便摆手拒绝道:“不麻烦杜妈妈了。其实今日芳儿来是有几句话想同夫人说。” 罗夫人语带嘲讽地道:“今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吧,我洗耳恭听。” 罗信芳也不恼,依旧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慢悠悠地道:“夫人是不是觉得只要芳儿进了宫,就定然会全心全意地为罗府谋求荣华富贵呢?” 罗夫人被这话说的一愣,下意识地开口问道:“罗信芳,你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就算进了宫,你也是罗家的人!” 罗信芳笑着望向罗夫人,“夫人说错了,芳儿进了宫,那便是天家的人,是皇上的妃嫔。不过芳儿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所以芳儿自然也是希望罗家好的。” 罗夫人这边刚松了一口气,就听那边罗信芳不疾不徐地道:“不过夫人要是一直不开窍的话,那芳儿就不能保证二弟的前程会不会受到影响了。谁让夫人您,这么惹人生厌呢。” 这话一出,旁边的杜妈妈倒吸一口凉气。 罗夫人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她指着罗信芳的鼻子想骂上两句,到嘴边却变成了磕磕巴巴的“你你你”。 “欸,夫人莫恼,当心气坏了身子。”罗信芳唇角一弯,“其实就算芳儿进了宫,也有一百种对付夫人的办法。但是芳儿今日还是把账册和对牌送来了,目的呢,就是同夫人您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如若不然,芳儿把这些东西送到张姨娘那去也不是不行。毕竟夫人身体抱恙,也该有个人来为您分忧不是?” 罗夫人恶狠狠地瞪着罗信芳,一旁的杜妈妈不停地给罗夫人顺着气。 罗信芳全当没看见,自顾自地说道:“当然了,芳儿并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做此决定的。一半呢,是因为父亲,另一半原因呢,是芳儿觉得二弟是个可塑之才,能当大任,也不忍心就这么折了二弟的羽翼。” 罗夫人怒不可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不怕我去告诉老爷?” “芳儿不介意,要不夫人去试试?”罗信芳抬眸平静地与其对视。 罗夫人真是恨死了这双眼睛。 “罗信芳,你是不是觉得你只要进了宫,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你就敢保证你一定能得宠?”罗夫人嗤笑道。 罗信芳扶了一下发间的赤金满池娇分心,漠不经心地开口道:“芳儿自是不敢的,只是不知道夫人您敢不敢赌。” “你威胁我?”罗夫人冷笑一声。 罗信芳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道:“夫人真是太能抬举自己了。” 话音刚落,银钿正好带着账册和对牌到了,见屋里气氛不对,便压低了声音对罗信芳道:“小姐,东西取来了。” “就放一边吧,这可是夫人的宝贝,让夫人好好看看。芳儿刚从林府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歇息,就先回去了。” 罗信芳瞥了银钿一眼,银钿立刻会意地跟了出去。 还没等罗信芳走出院子,屋里就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银钿面色紧了紧,担忧地开口道:“小姐,会不会……” 罗信芳斜睨了银钿一眼道:“你就不必忧心了。有些人若是不给她点教训,她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走吧。” 银钿听了这话面色讪然,心里想着自家小姐可真厉害,赶紧跟着罗信芳回了汀兰院。 正屋里,罗夫人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一边砸一边向屋里的下人怒吼道:“滚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 满屋子的下人就等这句话呢,话音刚落,屋里已是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杜妈妈立在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罗夫人对杜妈妈定然不能也用对待下人那幅态度,便摆了摆手道:“你也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杜妈妈也觉着这个时候确实是不该烦扰夫人,便应声退了下去。 罗夫人狠狠地捏了自己的人中几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不管她怎么做,都压制不住心头澎湃的怒意。 这个小丫头片子,竟如此嚣张! 好歹她也是罗府主母,罗信芳这个小蹄子竟然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让她颜面扫地,当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了。 不过好歹这管家权自己是拿回来了。 罗夫人压着火气翻开了账册,才看了几眼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晃了晃身子,赶紧扶住了椅背。 这厨房、采买和门房的人,全被罗信芳给换下去了! 罗夫人紧紧捏着账册,恨不得把这账册撕碎。 罗信芳才当了几天的家?她怎么敢?! 自己当初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原来杨氏的那些人换成她的,就这短短几天的工夫,这小蹄子就把她的这些人给换走了! 罗夫人想到罗信芳说过的“即使她进了宫,也有一百种手段对付她”,心中一惊。 罗信芳,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罗夫人再去看这账册对牌,顿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接下来的几日里,罗夫人不知是被震慑住了,还是被乱七八糟的事务绊住了,重新掌家后她便再也没有寻过罗信芳的麻烦。 罗信芳心下了然。 像罗夫人这般色厉内荏,欺软怕硬之流,必须给了她教训她才能学乖,一味的忍让只会让她变本加厉。 真应该早点出手收拾她。 第二十四章 入宫 家里彻底消停了,罗信芳便安下心来整理起大选要用的物件来。 汀兰院里忙碌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大选前夕。 “小姐,奴婢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您看看。” 罗信芳闻言抬眸看向银屏,登时被银屏怀里的大包裹吓了一跳。 罗信芳扶额,有些无语地道:“银屏,你家小姐是去选秀的,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你装这么多东西作甚。” 银屏一脸为难地回道:“奴婢这已经是挑着选着的装了。小姐进宫待选这几日奴婢不能跟在您身边伺候,总担心您短了用的。” 罗信芳白了自家丫鬟一眼,开口道:“不过七日而已,况且在宫里也有专人伺候着,你不必过于忧心。包裹拿来吧,我自己挑。” 银屏应声把包裹放在了床榻上,罗信芳拆开一看,光是衣裳银屏就装了七身。 罗信芳冷冷地瞥了银屏一眼。 银屏笑着打哈哈,“小姐不是要在宫里住上七天吗,奴婢想着一天一身衣裳正合适……” 罗信芳不再理她,把包裹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干净净,自己又重新挑拣起来。 翌日一早,罗信芳坐上罗家的马车,向那富丽堂皇的龙楼凤城缓缓驶去。 大燕礼制,一年一礼选,三年一采选,自年初选秀的诏令昭告天下起,民间便要停止婚娶,以充实皇帝后宫为先。这是大燕开国皇帝萧震立下的规矩。 传闻这位太祖皇帝有万夫莫敌之勇,经天纬地之能,曾挥师南下杀退夷人八百里,手下奇人异士、能征善战者无数,燕国曾因这位旷古烁今的太祖皇帝盛极一时。 自古以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萧震虽然威扬四海,名震九州,却猎艳成性,游蜂浪蝶,后宫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全立满了还不够,还开辟了许多从前没听过的新位分。 后来因为咸阳城里的后宫宫殿住不下这么多嫔妃,萧震一度下诏从咸阳迁都至幽州,成了历史上有名的风流帝王。 然而不知是不是这位太祖皇帝风流太过,他的子孙后代妥妥的都成了雷打不动的性冷淡。 从高祖皇帝萧赢开始,后宫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就连一半都没住满过,后来的继位者更是一代不如一代。 萧家的这些子孙竟无一人沉湎女色,满脑子都是励精图治,建功立业,超越那位名垂青史的太祖皇帝,结果到头来老祖宗萧震依旧是文治武功无人能及。 所以这一年一礼选,三年一采选的制度经过代代传承就变成了三年一大选,礼选和采选共同进行,若逢天灾时疫,皇上大手一挥就把选秀给取消了都是常有的事。 而今上萧烨更是冷淡中的翘楚,萧烨入主东宫后,除了林太后为其挑选的太子妃柳氏和侧妃韩氏就再也没有过别人,把林太后急得够呛。 林太后也不是没试过送人进东宫,可是自己儿子人是照收不误,收完就把人忘到脑后去了,连去太子妃柳氏和侧妃韩氏那的次数也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查得过来,直到萧烨荣登大宝时,膝下只有韩贵妃所出的一位帝姬萧茗。 而这次大选是萧烨登基以来第一次大选,朝野上下对其重视程度可想而知。采选入宫的平民女子们大多是做着纸醉金迷的贵人梦,礼聘入宫的世家小姐们早已是各怀鬼胎,算计无数。 马车已经驶入了东直门,罗信芳轻挑帘角,见到外边站着一长队采选选上来的姑娘,一群老嬷嬷正在对这些平民女子进行第二次的筛选。 这些老嬷嬷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这些姑娘,就像打量着精美的瓷器一样,但凡谁容貌声音有半点瑕疵,当场就会被她们淘汰。 而二次筛选通过后的人,还要再进行下一轮的筛选。这些姑娘会被带到宫室里以尺量身,凡是腰腿臂臀有一处尺寸不合格,就要被打发回家,这千里迢迢的一趟等于白跑。 像罗信芳这样的高门贵女,自是不用经过这诸多筛选的。她们自小养尊处优,入了储秀宫便会被分配到华丽的宫室中,由专门的宫女伺候着度过这七日的教习。 除了第二日验身时筛掉容貌仪态实在不像话的,基本上都会稳稳地入殿选。 不过官宦世家又怎会送样貌不出色的女儿进来选秀? 罗信芳放下帘角,不再看外边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们。 马车在一众女子羡慕的眼神中驶过,刚刚在储秀宫外门前停下,马上就有伶俐的小太监奉上小杌子给车上的贵人垫脚。 罗信芳拿着包裹,低头打帘探出身子,一位老嬷嬷面带笑容地迎上前来扶着她下马车。 站稳后罗信芳微微一笑道:“劳动嬷嬷了。” 老嬷嬷客客气气地应着声,抬眼看向罗信芳,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罗信芳今日穿着一身青绿芙蓉流仙裙,乌黑的秀发挽成百合髻,发间簪着八宝簇珠白玉簪,鬓边斜插一支金镶蝴蝶翅步摇,耳上坠着一对梅花垂珠耳环,蛾眉轻扫,朱唇微点。 精心打扮过后的她淡雅中添了些许妩媚,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是谁家的小姐,竟生得这般好看! 老嬷嬷眼珠一转,这小姐出身好相貌好,日后说不定是能成大气候的,便笑眯眯地指着旁边一个小宫女道:“佩儿,送这位小姐进去。” 佩儿也是极伶俐的人,见老嬷嬷指了她,连忙上前接过罗信芳手中的包裹道:“这位小姐,奴婢领您进去。” 罗信芳从荷包中拿了一块银锞子递给那老嬷嬷,便随着佩儿进了储秀宫。 老嬷嬷笑逐颜开地接了,心想着罗信芳还是个出手大方的,她指了佩儿去伺候果然没错。 “小姐,新入宫的各位小姐都要先去丽景轩候着,等到尚宫局的人来记了名字就可以自行挑选宫室了,两位小姐住一间,您若是有相识的好友可以提前知会一声。”佩儿机灵地提醒着。 罗信芳笑道:“多亏你提醒了,不然我还真不太清楚呢。这几日怕是要让你受累了。” “小姐说的是哪里的话,伺候贵人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本分。”佩儿低头回着。 罗信芳笑而不语,随着佩儿一路来到了丽景轩里的漪澜殿,尚宫局的人还没来,大部分世家小姐都已经到了,罗信芳抬眼一扫便望到了好些个熟面孔。 魏清双远远地就看见了罗信芳,她秀眉轻挑,对罗信芳投去一个极为挑衅的眼神。 罗信芳全当没看见,从魏清双身边径直走过。 魏清双见状又怄了一肚子火,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发作。 上次回府她同爹爹告了状,爹爹听完不但没有像平常那样维护她,反倒把她骂了一顿,还说让她在大选结束之前老实些,等进了宫随便她怎么折腾。 罗信芳,我就忍你这一时,等进了宫看你还怎么嚣张。 魏清双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罗信芳不理她,她身边自有阿谀奉承的小跟班陪着,魏清双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那边林惜芷也注意到了刚进来的罗信芳,便挥着帕子向罗信芳打着招呼,“芳姐姐,你怎么来的这样晚啊!” 罗信芳走过去笑道:“晚吗?我还觉着我今日起的够早了呢。” 林惜芷咯咯娇笑,“芳姐姐可真是的,旁人懒床都要遮遮掩掩的,姐姐反而理直气壮的,好没道理。” “唉,既然这样这七日姐姐可就赖上你了,不然若是我一觉把殿选睡过去了,还不叫旁人笑掉大牙。”语罢罗信芳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 林惜芷眨眨眼道:“妹妹正有此意,这几日叫姐姐起床的事就由妹妹我一手包揽了。” 罗信芳神秘兮兮地靠过去,低声问道:“你消息更灵通,可知道这储秀宫里哪些宫室住着更好些?” 林惜芷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放心吧,妹妹一早就打听好了,待到录完名册,我们马上就过去。” 话音刚落,尚宫局的郑尚宫就领着内侍来了。尚宫是有品级的女官,在座的小姐纵然是出身显贵世家,那也是要行礼的。 郑尚宫虚受一礼,温声细语地交代道:“被唱到名字的小姐在彤史处记了名字便可以自行挑选宫室去了,但切记不可走出储秀宫的宫门,如若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后果如何,想必各位小姐心中应当有所考量。” 满殿的小姐齐声应是。 郑尚宫笑着瞥了旁边的内侍一眼,那内侍当即捧起名册开始唱名。 “太师林修远之女林惜芷。” 林惜芷见第一个就是自己,便巧笑盈盈地向郑尚宫微见一礼,自行去记名了。 “左相姜肃之女姜菱。” 姜菱莲步轻移地走上前去见礼,整个人连笑起来的时候都不见一丝多余的动作和表情,罗信芳甚至觉着姜菱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教习,仿佛她这个人就是“规矩”本身。 可是人活成这样,当真能开心吗? “太尉赵天成之女赵晚迎。” 赵晚迎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慌不忙地上前见了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见谄媚,不见疏远,让人生不出厌恶,也不想去亲近。 今日这漪澜殿里真是卧虎藏龙啊。 “辅国将军魏廷均之女魏清双。” 罗信芳别过头去,没去打量魏清双的表情。 这人没什么好看的,反正她不用看也知道魏清双定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正如罗信芳所料,魏清双临走前瞥了罗信芳一眼,见罗信芳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暗自咬牙,默默地在心里又记上了一笔。 “吏部尚书罗泓之女罗信芳。” 罗信芳闻声上前见了一礼,姿态风度端正庄重,若是罗泓见了女儿这幅样子,八成会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第二十五章 夜话 记了名后,罗信芳走出漪澜殿,她并没有心思去听后边的唱名。 她心里清楚,这次唱名的顺序很有可能就是她们入宫后位分的排序,但是这七日之内变化诸多,谁也不知道未来会生出什么变数,因此她决定还是先去挑选宫室,此时应当是熟悉环境为上。 林惜芷身后也跟着一个宫女,两人正在殿外等着。 林惜芷一见罗信芳出了殿门便立刻挽了上去,低声道:“芳姐姐出来的晚了些,我们步子放快些过去,免得被人抢占了先机。” 罗信芳点点头道:“拖累妹妹了。”又回头给佩儿使了个眼色,佩儿登时抱起包裹快速跟上两人。 罗信芳跟着林惜芷七拐八拐地绕着,直到绕得有些懵了才走到一间宫室前。 林惜芷对罗信芳低声耳语道:“这是绥福殿,虽然不是最华丽的宫室,但是胜在舒适,离每日教习的地方也近。” 门前没有宫女守着,显然是还没有人挑到这里。 罗信芳笑道:“还是芷儿妹妹知道的多,姐姐日后可就仰仗你了。” 林惜芷笑嘻嘻地道:“姐姐说笑了。”语罢从两个宫女手里接过包袱来,“玫儿你去尚仪局记个名,就说我和吏部尚书之女住进绥福殿了。你……” “奴婢贱名佩儿。”佩儿连忙低头回道。 “嗯,佩儿就在门口守着吧。”林惜芷点点头,似是很满意佩儿的机灵劲儿。 佩儿和玫儿低头应了声,又为两人关上了宫门。 罗信芳打量着宫室的布置道:“想不到这里还挺大的,两个人住会不会有些浪费了。” “芳姐姐多虑了,这储秀宫是选秀专用的宫殿,虽然不是最华丽的,但是绝对是最宽敞的。”林惜芷说着便把两人的包裹放到一旁的翘头案上。 “芷儿妹妹说的在理,倒是我多心了。妹妹你想住东边还是住西边?”罗信芳问道。 林惜芷嘿嘿一笑道:“西稍间是暖阁,住着最是舒服了,不如我们都住到那去,晚上睡一起算了。” 罗信芳眉头轻蹩,有些迟疑地道:“这会不会不合规矩啊?” 林惜芷一脸不在意地道:“不妨事的,可从来没听说谁定下过这条规矩。” 罗信芳闻言便舒展了眉头道:“那好吧,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睡也怪紧张的。” 林惜芷见罗信芳答应了,也展了笑颜,一面拆包裹一面说道:“既然决定了,就快收拾收拾贴身物件儿吧,这些东西不比其他的,可要放好了。” 罗信芳也明白其中利害,便也一同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宫里的人是不用午膳的,待选的秀女们自然也是随着规矩走。这些个娇柔的小美人们生怕自己吃多了东西身材走样从而导致殿选落选,有些人甚至连晚膳都不用。 罗信芳和林惜芷就不同了。 两人在家中都是吃惯了一日三餐的,冷不防的不吃午膳,还真有些受不住。 此时已是日暮西沉,林惜芷感觉自己饿得晕乎乎的,她躺在软榻外侧看向里边正在将银锞子分装荷包的罗信芳,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芳姐姐,你不饿吗,还有精力做这些。” “当然饿了,但是规矩如此,你我又有什么办法。”罗信芳有些无奈,她的肚子也抗议了好久了。 林惜芷翻了个身面对着她,露出一张苦瓜脸来。 “唉,等晚膳送来了我非要吃个饱不可。” 罗信芳好笑道:“也别吃太多,当心变胖了。” “我在府里的时候就吃得多,这一顿午膳没吃到我都觉得自己清减了不少。”林惜芷说完还掐了一把自己的腰。 罗信芳大大小小的荷包重新放到包裹里放好,盯着林惜芷巴掌大的小脸道:“芷儿妹妹你怕不是在同我说笑吧?看看你这细高挑的好模样,哪里像是那贪嘴的人呢。” 林惜芷作势摸了一把罗信芳不盈一握的腰肢,调侃道:“细高挑,说的是芳姐姐才对吧?瞧瞧这杨柳纤腰,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去。” 罗信芳脸颊绯红,佯怒道:“芷儿妹妹怎的这般没正经!” 林惜芷赶忙捂住脸道:“怕了怕了,妹妹方才什么都没说。” 两人正闹作一团,门外传来玫儿的声音,“两位小姐,尚膳司的人来了。” 林惜芷连忙坐起来道:“快传!快饿死我了。” 话音刚落,一位老嬷嬷领着一群宫女内侍鱼贯而入,最前头的两人捧着食盒,后边的人手中各自捧着衣物首饰等物件儿。 林惜芷见了来人就要起身穿绣鞋,被老嬷嬷一把按住了。 “芷小姐随意些就好,是太后娘娘惦记您,托老奴来看看,老奴顺便就把尚仪局的人也遣过来了,免得她们来的晚了扰了芷小姐休息。”老嬷嬷一脸慈祥地道。 “嬷嬷说的哪里的话,还请您代我谢谢太后娘娘。”林惜芷回头对罗信芳说道:“芳姐姐,这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琏嬷嬷。” 罗信芳闻言微微一笑道:“见过琏嬷嬷,让琏嬷嬷见笑了。” 琏嬷嬷见两人的被褥都放在一个榻上,便开口道:“罗小姐客气了,太后娘娘听说了您和芷小姐同住一殿,就吩咐老奴把您的那份用度也一起送来了。” 罗信芳穿好绣鞋下榻行礼,“罗氏信芳谢太后娘娘恩典。” 琏嬷嬷笑道:“两位小姐这是都歇在西暖阁?” “是我出的主意,我总觉着晚上自己一个人睡提心吊胆的,便求了芳姐姐同我一起。”林惜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琏嬷嬷刮了刮林惜芷的小鼻子道:“嬷嬷又怎会不知是你这个鬼灵精出的点子,两位小姐关系好,这也无伤大雅。只是要注意着别被那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了。” 林惜芷点点头道:“放心吧嬷嬷,我们小心着呢。”又从荷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塞到琏嬷嬷手上,“请嬷嬷喝茶。” 琏嬷嬷赶紧推了,“太后娘娘待老奴好着呢,老奴什么也不缺,芷小姐自己留着打点用吧。” 林惜芷噘嘴道:“嬷嬷若是不收着那便是嫌少,我这就去翻箱底去。” “得了得了,老奴可说不过芷小姐,不敢不收。”琏嬷嬷作出一副头疼的样子来。 罗信芳带的是银锞子,便拿出了一整个荷包递给琏嬷嬷,“嬷嬷,香茶配点心,这是信芳的一点小心意。” 琏嬷嬷笑眯眯地接了两人的东西,开口道:“那老奴就不推辞了,两位小姐用了晚膳后早些歇下,辛苦过这几日就好了。老奴这便告退了。”说罢给宫女们使了个眼色,摆好东西的宫女们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跟着琏嬷嬷退了出去。 “快快快,我一刻都等不及了。”林惜芷拉着罗信芳走到次间的楠木桌前坐定,宫女们已经摆好了膳。 只消一眼林惜芷就蔫了下去。 “怎么全是素的啊。” 罗信芳看着一桌子的素菜也是头皮发麻。 “想来是尚膳司的人觉着秀女们这几日都不会沾荤腥吧。” 两个无肉不欢的人面面相觑,奈何腹中实在是饥饿,只能老老实实地拿起碗箸用膳。 这一顿膳用得两人甚是辛苦,玫儿和佩儿进来撤了碗箸,两人梳洗完毕后回到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啊,进宫一点都不好,连块肉都吃不到。”林惜芷眼睛瞪着帐幔,像是要把那青色的帐子瞪出一个洞来似的。 “芷儿妹妹又胡说。”罗信芳有些好笑地道。 林惜芷目光转向罗信芳脸上,“我哪里有胡说了,难不成芳姐姐你想要进宫来呀?” “哪里有什么想与不想,不过是家里要我参选,我便来参选罢了。况且这泼天的富贵不知多少人都心心念念着呢,至于能不能选上,还要看个人的命数。”罗信芳声音轻轻柔柔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林惜芷看着这样的罗信芳,一瞬间脑海里便浮现出大哥的面孔来。 想到大哥对她说的那番话,林惜芷赶紧岔过话题,“其实入宫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罗信芳调侃道:“说好的也是你,说不好的也是你。” “哎呀,我说真的呢!”林惜芷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芳姐姐不知道吧,当今圣上风度翩翩,貌若潘安,那相貌别说幽州了,就是全大燕都翻遍了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之匹敌的人来。” 罗信芳也来了好奇劲儿,便偏过头去开口问道:“芷儿妹妹听谁说的?” 林惜芷有些得意地道:“我还用听说嘛?原先进宫面见太后娘娘的时候,我在屏风后边偷偷瞧过一眼。啧啧,从前我觉着我大哥就是世间最好看的人了,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芷儿妹妹你胆子也够大的。”罗信芳有些忍俊不禁。 林惜芷笑嘻嘻地道:“这可是我和芳姐姐的秘密,芳姐姐可不许告诉旁人!” 罗信芳点了点林惜芷的额头,“放心吧,姐姐是那样的人吗。” 两人闲聊至深夜才各自入梦。 一大早起来梳洗完毕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换上了尚仪局准备的秀女宫服。 待选七日,尚仪局每日都为她们这些礼选的小姐们准备宫服,她们可以选择穿宫服,也可以选择穿自备的衣裳。 只不过聪明人都会选择穿宫服,傻瓜才会选这个时候冒尖。 至于自带的衣裳,那是留着殿选当日穿的。 第二十六章 失窃 用过早膳后,两人去了储秀宫内门前候着,这便是每日教习的地方了。 两人住的宫室近,时候还早,眼下也没到多少人,而在场的人无一例外地都身着秀女宫服。 罗信芳悄声道:“多亏芷儿妹妹你未雨绸缪,选了那样好的住处。” 林惜芷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比旁人多歇上一会罢了。” 距离规定的时间还早着,教习女官却已经来了,女官环视了一圈已经到了的人,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两人见状便不再闲聊,都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待选的小姐们陆陆续续地都到了,连魏清双都穿着秀女宫服,这倒是让罗信芳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教习女官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始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起来。在场的人表情各异,有认真的,有惶恐的,有无聊的,还有不屑的。 等到教习女官这一番规矩终于讲完,已经有好几个身娇体弱的小姐快站不住了。 “我方才说的大家可明白了?”教习女官扬声问道。 “明白了。”一众秀女们俯身应着声,远远看去像一道翻滚的粉色波浪。 教习女官这才满意道:“既是明白了,那大家就在这练习一个时辰的站姿,一个时辰后,我会带各位去专门的宫室去进行初选。” 礼选的初选,说白了就是验身。只要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模样也生的好看,入殿选都没什么问题。 采选就不一样了,那挑剔程度简直同科举不相上下。 语罢教习女官便转身离去,将这些娇贵的小姐们晾在殿前吹起风来。 教习女官一走,气氛便轻松了不少,秀女们也随之散漫起来。好几个人都不再端着身子站着,甚至还有人开始轻声抱怨了。 罗信芳并没有被这些投机取巧的人影响,她就这样保持着最端庄的站姿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待到教习女官回来时,罗信芳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汗。 “嗯,不愧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多数人的礼仪学得都不错。不过……”教习女官冷下脸来,目光扫向刚刚抱怨的几人。 “你,你,还有你,还有后边那个戴粉色绢花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宫去吧,不用参加初选了。既是这般没规矩,也免得你们进了宫冲撞了贵人。” 被教习女官指到的几名秀女顿时花容失色。 教习女官没有理会这几人惨白的脸色,她向身边的宫女挥手示意,领着其他的秀女们去了初选的地点凝霜阁。 留下的秀女们目不斜视地从几人身边走过,没有人对她们的遭遇表示怜悯,也没有人会关心等待她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初选进行得很快,不出半个时辰,所有的流程就都走完了。 林惜芷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白,站在那里等她的罗信芳也是同样的面色不佳。 都是名门闺秀,骤然被验身的嬷嬷要求脱光衣服,还要像个物件一样任人摆弄,能忍住不失态就已经用光了她们毕生的教养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讨论刚才糟糕的体验。 “过了晌午就没有教习了,芳姐姐有什么打算?”林惜芷开口问道。 “我想回去歇会儿,看看书。”这一上午可把罗信芳折腾得不轻。 林惜芷也是面有倦色地道:“那我也回去吧,确实该好好歇歇。” 罗信芳回头看了一眼凝霜阁,验身老嬷嬷手上粗糙的触感似是还留在她的肌肤上,没有完全消散。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赶紧携着林惜芷匆匆地回了绥福殿。 晚膳又是一成不变的全素宴,罗信芳用了几口就撂了箸,一抬头就瞧见林惜芷正狠狠地戳着碗里的青菜。 “实在不想吃就算了,别勉强自己。”罗信芳见状忍不住出声道。 林惜芷瞪着满桌子的绿色,恨恨地开口道:“若不是怕明日教习的时候昏过去,说什么我也不吃。” 罗信芳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那根千疮百孔的青菜。 就在林惜芷努力地与素食作斗争时,突然殿外远远地传来一阵喧哗声,声音时大时小,听不真切。 两人立时警觉起来。 “佩儿,进来。”罗信芳向门外唤道。 “奴婢在。”佩儿应声进了门。 罗信芳目光瞥向殿外,吩咐道:“去看看外边怎么回事,天色都暗下来了还那么吵。” 绥福殿外一切如常,声音显然不是从这处宫室传出来的。 “玫儿姐姐已经去打探了,还交代了佩儿留在这里守门。”佩儿低着头,恭谨地答着话。 听到玫儿已经去打探了,罗信芳略微放心了些。 “嗯,如此也好,那你便在外边守着吧,等到玫儿回来了让她进来见我。” “是。”佩儿应声关上了殿门。 罗信芳有些好奇地道:“也不知是什么人,偏偏挑着这个时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林惜芷放下碗箸,目露不屑地道:“不管是什么人,反正定不会是聪明人就对了。” 罗信芳笑道:“是是是,谁能比我们的芷儿妹妹聪明呢。” 林惜芷被调侃的面上一红,刚要开口说话,门口传来了玫儿的声音,竟是已经回来了。 “进来。”林惜芷淡淡道。 玫儿闻言进了殿门,脸色有些不好看。 “怎么回事?”罗信芳见状也蹩了眉头。 玫儿斟酌着回道:“奴婢见殿外有动静就去打听了一下,似乎是飞翔殿那边有位秀女丢了东西,怀疑是同住的秀女偷去了,还惊动了尚宫大人。” 林惜芷也来了兴趣,开口问道:“丢的什么东西?贴身物件?” 玫儿摇摇头,“不是,似乎就是一块普通的玉佩,也没刻名字,算不得贴身物件。” 林惜芷有些无语,“又不是贴身的东西丢了,竟然搞出这么大阵仗来?打没打听到丢东西的是哪位秀女?” 玫儿连忙答道:“打听到了。丢东西的那位是怀化大将军家的周小姐,与周小姐同住的是一位姓王的秀女,家世不显。” 林惜芷闻言就是一声冷笑。 “芷儿妹妹这是怎么了?玫儿所言可是有何不妥之处?”罗信芳有些不解地问道。 “姐姐有所不知,这怀化大将军可是辅国大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我就说她这两日怎么这样老实,感情是在这等着呢。”林惜芷想到魏清双那跋扈的样子就忍不住有些厌恶。 罗信芳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眼看向玫儿,开口问道:“那姓王的秀女叫什么?是不是叫王聆意?” 玫儿一愣,“诶对对,好像是这个名。罗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罗信芳听着就按住了眉心,林惜芷更是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要还能是巧合,母猪都能上树了! “这人怎么就……怎么就能这样呢?”林惜芷半天也没能找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这问题太难了,罗信芳也答不上来。 罗信芳忍住情绪问道:“后来如何了?玉佩找到了吗?” “没有。尚宫大人带着人把整个飞翔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块玉佩。但是那位周小姐一口咬定就是姓王的秀女偷了她的东西,尚宫大人也动了怒,此时正带着人挨间宫室搜着呢。也咱们绥福殿离得远,应该还要一会儿才能搜到这儿来。”玫儿也是满心的疑惑。 林惜芷嗤笑一声道:“怎么?就为了她那块破玉佩,还要搜查我们的私人物品不成?” 罗信芳的表情也冷了下来,这种行为对她们来说已经无异于是折辱了。 玫儿面色有些尴尬地道:“尚宫大人搜宫的时候还把周小姐也一起带上了,还说既然周小姐非说自己丢了东西,那就一起搜吧,免得到时候搜不出来还要责怪尚宫局的人搜得不仔细。” 罗信芳没出声。看来此番这周小姐是把待选的秀女都得罪个遍了。 这时佩儿在外边敲了敲殿门。 “进来。”罗信芳扬声唤道。 佩儿进来后探头看了一眼殿外,确认外边没有人才关上了殿门,压低了声音道:“两位小姐,奴婢刚刚也去打探了一下,那周小姐丢的玉佩似是找到了。” “好在是找到了,要是真敢搜到我这来,明天我非让那姓周的吃顿排头不可。”林惜芷还是余怒未消。 罗信芳拍了拍林惜芷的手,又看向佩儿,“知不知道是在哪找到的?” “奴婢见尚宫局的人进了披香殿好半天都没出来,就逮住了一个负责披香殿洒扫的小内侍,问了才知道东西是从中奉大夫家的小姐那搜出来的。” 林惜芷神色一凛,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 “谁?你说谁家的小姐?” 佩儿被吓了一跳,有些惶恐地回道:“是中奉大夫家的小姐,好像是姓沈,叫沈曼。” 林惜芷怒声道:“不可能!小曼怎么可能拿她那块破玉佩?!” “佩儿,你确定你没听错?”罗信芳也觉得不可置信。 佩儿也有些着急了,连忙回道:“奴婢怎敢欺瞒二位小姐,奴婢打听到的就是这些了,那内侍说的名字就是沈曼,奴婢绝不会记错。” 林惜芷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不信,我要去披香殿看看。” 罗信芳赶紧拦住她道:“芷儿妹妹你冷静些!现下东西已经搜出来了,你去了也没用,我们不如好好想想是谁害了小曼妹妹,看看此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十七章 推敲 林惜芷紧紧地掐着桌沿,深呼吸了两口,很快头脑便冷静了下来。 “芳姐姐说的对,是妹妹鲁莽了。”林惜芷眸中一片冷峻,显然是动怒了。 罗信芳又看向神色紧张的佩儿,开口问道:“玉佩找出来之后,那位周小姐是什么反应?” 佩儿思索了一下后回道:“听那内侍说,周小姐当时似乎是挺意外的,像是没想到这玉佩会在披香殿里搜出来。” “呵,鬼知道她是不是装出来的呢。”林惜芷冷哼一声道。 罗信芳抬眸瞥了一眼殿外的方向,吩咐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在门口守着,别让旁人进来了。” “是。”玫儿和佩儿如蒙大赦,应声退了出去。 罗信芳眉头微皱,轻声道:“这事有些奇怪。” 林惜芷怒气冲冲地道:“当然奇怪了,小曼怎么可能拿她的东西?” 罗信芳摇摇头,“不对。这玉佩是死物,总不可能是玉佩生了翅膀,自己从飞翔殿飞进了披香殿里去吧?况且飞翔殿离披香殿似乎也不近来着。” “芳姐姐此言何意?”林惜芷狐疑地看向罗信芳。 罗信芳纤纤玉指轻扣桌面道:“你想啊,这周小姐是晚膳时分才闹开的,白日里她要梳妆打扮,若是那时候玉佩就不见了,她肯定早就发现了。所以这玉佩至少是在初选结束后,也就是下午才丢的。” 林惜芷点点头,不置可否。 “咱们这些礼选的秀女不在住处的时候,都是有宫女守在门口的,就是为了防止秀女的贴身物件丢失。所以我觉着周小姐栽赃陷害小曼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这周小姐与小曼又没什么交集,若是丢了东西守门宫女也是有连带责任的,宫女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没见过的人进披香殿去?” “同样的道理,也不可能会有除了那位周小姐或是王聆意之外的人进得了飞翔殿,所以周小姐才会觉得是王聆意拿了她的东西。” 林惜芷忍不住出声道:“但是东西确实是从披香殿里搜出来的啊?” 罗信芳敛下眸子,沉声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林惜芷坐直了身子。 “可能玉佩根本就不是在飞翔殿里丢的,而是在殿外丢的。”罗信芳轻轻抚了抚桌沿。 林惜芷恍然大悟,“你是说……” 罗信芳颔首道:“对,可能是周小姐白日里将玉佩带了出去,或是这玉佩以别的什么方式丢在了外边,等到周小姐回到住处换衣裳时才发现玉佩不见了。” “哼,倒像是那个没脑子的能干出来的事。”林惜芷撇撇嘴,“但是这玉佩又怎么跑到披香殿里去了?还从小曼那搜出来了……” 罗信芳略有深意地看了林惜芷一眼,并没有接她的话。 林惜芷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已是怒容满面。 不管那玉佩是被人偷了还是捡了去,最后确确实实是在披香殿里搜出来的。 罗信芳方才已经说了,这玉佩定是有人带进披香殿里去的,这一点也只有在披香殿里住着的人才能做到。 而这玉佩又那么简单的就在沈曼那里搜出来了,若真是她拿了去,怎么可能不将东西藏好?? 况且林惜芷了解沈曼,沈曼绝对不会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 所以便只能是与沈曼同住的人将玉佩带进了披香殿,并且放在了沈曼的包裹里意图陷害她。 林惜芷将自己的指节捏得发白。 沈琳。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曼可是她的亲妹妹! 罗信芳见林惜芷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才开口道:“芷儿妹妹莫动气,说到底这一切还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现下还作不得真。” “芳姐姐说的在理。因此待到明日我会亲自去查证一番。”林惜芷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罗信芳问道:“芷儿妹妹打算如何查证?” “明日我亲自去问问周欣,看看她到底带没带那块玉佩出门。”林惜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指节。 罗信芳思来想去,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若那玉佩真的是周欣在飞翔殿外丢的,那她刚才的那番推测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苦了小曼妹妹,此番这么一闹,小曼妹妹怕是要无缘殿选了。” “芳姐姐,妹妹也不瞒你。其实打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小曼进宫。”林惜芷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 罗信芳也明白林惜芷的用意。 像沈曼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适应得了明枪暗箭的宫廷生活。 还没等她答话,林惜芷又面带嘲讽地道:“我本来打算请姑母出手,让小曼在殿选直接落选算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狗急跳墙了。” 罗信芳垂眸不语。 参选的秀女张袂成帷,中选的却是寥寥无几。对于没有中选的人来说,赐花出宫并不会对她们之后的婚配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在待选期间犯了事被赶出宫去的秀女可就不一样了。 不仅家门会视其为耻辱,这幽州城里的风言风语都足以毁掉她们的人生。毕竟这幽州城中世家无数,谁家的公子又愿意求娶一个在皇宫待选时都能闯出祸事的小姐呢? 沈曼就算要落选,也定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罗信芳正思量着,林惜芷已经站起身来,开口道:“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了,芳姐姐也歇下吧,明天还有的忙。” 罗信芳看向殿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便也依言去梳洗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沈曼的身影在教习的人群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位名为沈曼的女子因何离去,秀女们心知肚明。所有人都非常一致地选择了沉默。这几天陆陆续续地已经有很多人被送出了皇宫,而她们这些留下的人所能做的便只有谨慎再谨慎,免得重蹈前人覆辙。 教习时,林惜芷一直紧紧地盯着周欣,等到教习一结束,她便看准时机跟在了周欣后面。 罗信芳不放心,便也跟着林惜芷一同去了。 两人就这样一直不远不近地跟了周欣一道,到了一处廊角,周欣的身影拐过去后,两人正要跟上,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魏清双的声音。 “你怎么才来?”魏清双似是十分不满。 “魏姐姐可是冤枉我了,教习一结束我就过来了,片刻都没敢耽搁。”周欣苦着一张脸解释道。 实际上魏清双也是刚到,此举只是因着心情不佳在挑周欣的刺罢了。 魏清双冷哼一声道:“是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对我的交代阳奉阴违了?不然怎么连那么简单的事情都被你办砸了?” 偷听墙角的两人闻言俱是一愣。 “魏姐姐,这事真的不能怪我啊!我当天晚上回了飞翔殿里就发现玉佩不见了,明明那玉佩白天还在的……那飞翔殿里就住着我和她两个人,不是她拿的是谁拿的?后来那玉佩是怎么跑到披香殿里去的我是真不清楚啊?”周欣急急地解释着。 “我管那玉佩跑哪去了作甚?你办砸了事难道不是事实?”魏清双冷冷地唆了周欣一眼。 周欣看着魏清双的眼神就缩了缩脖子。 魏清双语带鄙夷地道:“我花了那么多的钱去打点尚仪局的那些阉人下人,才能让你同那个贱人住在一处,你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如今你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日后你还哪来的机会下手?” 周欣忙道:“魏姐姐别急,我……我过几日再想办法就是了。” 魏清双冷笑一声道:“不必了。蠢货不配得到第二次机会。”语罢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周欣看着魏清双离去的背影,面如死灰。 她办砸了魏清双交代她的事,待到回府后还不知道母亲要怎么训斥她。 在廊角另一侧的罗信芳和林惜芷对视了一眼。 王聆意同周欣住在一处,果然是魏清双搞的鬼。 是了,天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巧合,周欣是魏清双的小跟班,魏清双又看王聆意不顺眼,而周欣这个三品大员的女儿又在挑选宫室时不挑不拣的就同王聆意住在了一处。 林惜芷捏了捏罗信芳的手,拉着她离开了廊角。 等到两人走出了老远,罗信芳才疑惑地问道:“芷儿妹妹不打算去找那周小姐问个清楚了?” 林惜芷面带讽刺地一笑,开口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问的。周欣都说了她是当天晚上才发现玉佩不见了的。如今这玉佩怎么丢的已经不重要了。” 罗信芳不置可否。 重要的是,周欣丢的玉佩出现在了披香殿,沈曼的包裹里。 林惜芷看向披香殿的方向,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芳姐姐先回去歇着吧,妹妹还有些事要办。” 罗信芳会意地点了点头,没再与林惜芷同去披香殿。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算是林惜芷的家事了,她不便参与。 林惜芷已经走远了,罗信芳抬头看了看明媚的天色,决定四处逛逛再回去。 储秀宫是专门为选秀修葺的宫殿,纵然比不得那些受宠的娘娘们居住的宫殿那样富丽堂皇,景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储秀宫的风格主要是舒适为主,精致为辅,所以大多数宫室都没有什么特别华丽的陈设,花鸟林石倒是多得很。得了闲时坐在亭间嗅着清新的空气,听着悦耳的鸟鸣,可以让人短暂地忘却俗务,偷得浮生半日闲。 如今正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罗信芳坐在亭间,微风拂面,暖风中尽是花朵和泥土的芬芳气息。 要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但是世事总是不遂人愿的。 第二十八章 欺凌 罗信芳正赏着景时,不远处假山后边突然传来一阵踢打咒骂的声音。 “嘿,你算个什么东西,师父看得起你,那是你的造化,你别给脸不要脸!” “啐,真是个下贱坯子,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端着一副清高的样给谁看呢?” 随着几人凌辱咒骂的言语越来越不堪入耳,罗信芳脑中那根弦越绷越紧,最后骤然断裂。 她平生最容不下旁人用这些污言秽语来污她的耳朵。 罗信芳倏然起身,绕向那假山后,只见几个内侍正对一个已经躺倒在地的小内侍拳打脚踢。 “住手!大内之中岂容你们如此放肆!”罗信芳秀眉紧紧拧在一处,高声喝道。 打人的几个小内侍见罗信芳身着秀女宫装,立时便明白过来她是这届的秀女。领头的那个内侍飞快地瞟了一眼罗信芳头上的八宝攥珠飞燕钗和耳上坠着的碧玺南珠耳坠子,丑陋的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 “嘿嘿,这位小姐莫动气,奴才们也是奉命办事不是。” “奉命办事?你们奉的什么命,出手这么狠,是想要他性命吗?”罗信芳冷冰冰地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内侍。 那小内侍生的极为白净,睫毛纤长浓密,就是脸上有几块踢打后留下的青紫,身上也都是泥土,看起来颇为狼狈。 想起方才这些人口中说的“师父看上你是你的造化”,罗信芳心下了然,这小内侍怕是被宫里有头有脸的大太监给看上了。 果然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阴私事。 罗信芳眉间染上一抹浓浓的厌恶。 几个打人的内侍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她的话。 “这大内禁宫,一草一木都是天家的,是当今圣上的。这内侍纵然身份低微,那也是圣上的奴才。你们几个奉了一个太监的命去折损天家的颜面,莫不是对今上有不臣之心?”罗信芳说着便瞥了一眼那个领头的内侍。 那内侍吓得连忙点头哈腰地道:“诶呦,这位贵人呐,这话可不敢乱说,若是传出去了,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呀。这这这,这实在是……” 罗信芳冷哼一声道:“实在是什么?实在是你们畏惧口中所谓的师父,才令你们罔顾律法,藐视天威?”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几个打人的小内侍俱是被吓得慌忙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 然而他们几人辩不过罗信芳,求饶了半天也没求出个所以然来。 罗信芳斜睨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开口问道:“你们的师父是谁?” 那内侍闻言顿时又有了几分底气,从地上爬起来挺直了腰杆道:“奴才的师父是德尚宫的总管高公公,如今是贵妃娘娘面前的红人。” 贵妃? 罗信芳眼皮一跳。 原来韩家的那位贵妃娘娘现在就住在德尚宫里。只是德尚宫里竟然出了这么个媚上欺下的奴才,真是白白糟蹋了德尚宫这个好名字。 罗信芳看向那领头的内侍,方才这人还跪在地上慌张得不知所谓,一提起那个高公公他立刻就换了一副嚣张的嘴脸。 借着区区一个宦官的名头就在她面前玩起了狐假虎威那一套,把她罗信芳当什么了? 罗信芳眼底有了些许冷意。 此时一个尖细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都干什么呢?你们这群狗奴才干活不卖力气,一个个的就知道在这偷懒!” 领头的内侍看了来人一眼,立马赔笑道:“福公公,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名叫福公公的太监掐着嗓子骂道:“哼,我不来,你们几个下贱东西还打算在这躲懒到什么时候?上边怪罪下来,可仔细着你们的狗皮!” 罗信芳看向这名叫福公公的太监,见其不论衣裳服制还是神态气质都与寻常内侍不同,想必也是在内廷身掌要务的公公。 福公公也注意到了一旁穿着秀女宫装的罗信芳,见到罗信芳佩戴的饰物都不是凡品后,也收起了轻慢的神色,恭谨地笑道:“这位小姐是?” 罗信芳开口道:“秀女罗氏,名信芳。是无意间逛到这里,发现有人施暴才过来看看。” 对于宫里能掌事的大太监,她自然不能也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来。 “诶呦,原来是罗小姐,您父亲如今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呐,奴才身在内廷也早有耳闻。”福公公笑眯眯地道。 旁边那几个内侍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 罗信芳心里却生出了几分警惕之意。 这姓罗的秀女又不止她自己,怎么她一报了名字,福公公就知道她父亲是谁了? 她狐疑地看向满脸笑容的福公公,总觉得福公公笑得别有深意。 这福公公,难道是父亲的人? 罗信芳心思一转,温婉一笑道:“福公公言重了,家父不过是为大燕鞠躬尽瘁,以尽臣子之能。承蒙圣上隆恩,看的起家父,那是我们整个罗府的福气。今日我偶然撞见有人在内廷作恶,这些人……” 福公公会意一笑。 “罗小姐放心,自有他们的好去处。” 罗信芳闻言心下明了,这福公公果然是父亲的人。 几个小内侍闻言皆是吓得面如土色。 领头的那个内侍慌忙地又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求饶。 福公公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内侍一眼,那内侍顿时安静如鸡,兀自跪在那儿活活地抖成了个筛子。 罗信芳笑道:“那便劳烦福公公了。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福公公收下。” 罗信芳将随身带着的打赏荷包整个递给了福公公,想了想似是还觉不够,她又将那两枚南珠耳坠子摘下来一并递了过去。 福公公微微眯眼。 这罗小姐送了这么重的礼,看来是想要这几个人的命了。 福公公接过罗信芳手中的东西,用尖细的嗓音应承着道:“罗小姐放心,奴才一定把事给您办妥了。” 罗信芳点了点头,又指了被虐打的那个内侍道:“这人就有劳福公公给他找个差事做了。” “哟,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命好的,还不快谢谢罗小姐?”福公公说着就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内侍。 那内侍忍着疼痛爬起来向罗信芳磕头道:“罗小姐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若有机会奴才愿为罗小姐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罗信芳嘴角微微抽搐。 她可不用人给她做牛做马。 “福公公,余下的事就有劳了,我也不便逗留太久,这便回绥福殿去了。” 罗信芳这时候也没有了闲逛的兴致了,便想着回去看看书。 福公公一面连声道着不敢,一面瞥向地上跪着的几个内侍,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罗信芳不再看这些人,转身向绥福殿的方向走去。 她确实是想要这几个内侍的命。 当那个领头的内侍说出他的师父是贵妃的人时,她就萌生了这个想法。 与其让这几个人到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高公公面前添油加醋地告她一状,她还不如在这之前把他们几个全解决掉,如此才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这些大太监手下徒弟无数,若是这些徒弟中的甲乙丙丁因着犯了事丢了性命,这些狠毒的阉人估计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他们只会心疼自己少了的那份孝敬。 况且那内侍竟敢抬出一个阉人来压她,真是令人作呕。 就算没了这档子事,恃强凌弱,欺软怕硬之徒,也死有余辜。 福公公的到来,无异于是天赐良机。她当机立断,立即借福公公的手将这几个人了结了。 罗信芳自认为她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况且她答应过父亲,日后在宫中必会谨慎小心,不被外人抓到把柄。 罗信芳抚了抚胸脯,她的心脏正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我必须这样。”罗信芳步履站定,喃喃自语道。 “芳姐姐?”罗信芳身后突然传来林惜芷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罗信芳迅速隐去眸中的那丝慌乱,转身笑道:“芷儿妹妹回来了?” 林惜芷应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问道:“芳姐姐方才说什么这样那样的?” 罗信芳淡然自若地回道:“没什么,就是在说这样的日子殿选后就会结束了。” “唉,怎么可能结束呢,妹妹倒是觉得,凭芳姐姐的美貌和资质,入选绝对不成问题。”林惜芷打趣道。 罗信芳噗嗤一笑,“芷儿妹妹这话说的,就好像你能知晓往后发生的事儿似的。” 林惜芷笑着上前一步挽住了罗信芳的手臂,两人并肩进了绥福殿。 进了殿内,林惜芷像平时一样拉着罗信芳闲话家常,天南地北的事都说了个遍,却单单对沈琳的事情只字不提。 罗信芳也识趣地不去问。 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次的玉佩风波不仅影响到了罗信芳与林惜芷二人,其余的秀女们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生怕自己行差踏错,最后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储秀宫的七日教习就这么看似平静无波的过去了,很快便到了殿选的日子。 秀女们辛苦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将会对她们这些贵女进行遴选,那人只需简短的一句话,便可影响她们的命运,决定她们的去留。 第二十九章 殿选 罗信芳将头发挽成飞仙髻,发间插了支玳瑁云纹挂珠钗,鬓边以点翠八宝分心装饰。她对镜端详片刻,伸手从锦匣中取了一对翠玉银杏叶耳铛缀在耳间,与她淡雅的妆容相得益彰。 准备完毕后,罗信芳换上了她挑了许久才选好的那件淡蓝色玉菁花百仙裙,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出尘,恍若仙子。 即使是与罗信芳日夜相对了七日的林惜芷,见了这样打扮的罗信芳也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片刻后,林惜芷赞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说的就是芳姐姐这样的美人吧。” 罗信芳笑道:“芷儿妹妹惯是会哄人的,姐姐倒是觉得今日的芷儿妹妹才是顾盼生姿惹人怜呢。” 林惜芷拉着罗信芳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娇嗔道:“诶呀,我是说真的呢,芳姐姐你真的很适合穿蓝色。” 罗信芳但笑不语,抬眸看向林惜芷的发间,却见林惜芷正簪着她送的那支赤金衔南珠金簪。 “诶呀……没想到芷儿妹妹这么喜欢这支簪子。”罗信芳瞧见那支金簪,心里有几分欢喜。 “嘿嘿,我挑挑拣拣的试了好多,最后还是觉得这支簪子最称我,说来还是因为芳姐姐的眼光好。”林惜芷扶了一下簪子,欢喜地道。 罗信芳笑道:“好了,别捧我了,我们快去天显殿外候着吧,时候差不多了。” 林惜芷闻言便也不再耽搁,与罗信芳一同去了殿选的地点天显殿。 秀女们都来的很早,大多数人都在翘首以盼,希望自己能得到圣上垂青,继而再蒙获圣宠,一步登天。 罗信芳和林惜芷看着这些娇艳如花的面庞,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对于她们这些已经知道结果的人来说,心中的紧张感和期待感自然会淡下去许多。 吉时到,内侍捧起名册站在内门前开始唱名。 进入殿选的秀女以五人为一组进入天显殿觐见,按照家世排下来,这第一组又是熟悉的“内定组”五人,她们彼此之间都已经十分眼熟了。 罗信芳站在队列最后边,几人俱是端着最标准的礼仪姿态随着尚宫局的人走到了天显殿门前。 几人按照嬷嬷教过的规矩在殿门台阶下一字排开站好,只等唱名的内侍叫到她们的名字,便可走上玉阶去向皇上皇后行跪拜大礼。 “太师林修远之女林惜芷,年十五。” 林惜芷率先走上玉阶,对着殿上端坐的两人跪拜叩首。 “臣女拜见皇上,皇后娘娘,愿皇上、皇后娘娘福寿绵长。” “起来吧。”主位上萧烨的声音清冷无比,叫人听不出任何感情来。 皇后柳书瑶则是温和地笑道:“起来吧,说起来本宫也已经见过林小姐几次了。” “谢皇上,皇后娘娘。”林惜芷盈盈起身。 萧烨略一抬手道:“嗯,既是见过了,规矩就免了吧,直接记名。” 皇后被萧烨这话堵得一噎,此举虽然不妥,但是圣意如山,她也无法置喙,便向尚宫局掌事点点头道:“记下吧。” 跪在大殿里的林惜芷被雷的外焦里嫩。 她本来以为这毕竟是殿选,多少也需要她做做样子,没想到当今圣上居然这么不拘小节,直接就把步骤给免了。 林惜芷满腔疑虑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面色如常地行礼谢恩,退出了天显殿。 “左相姜肃之女姜菱,年十六。” 姜菱闻言徐徐走上玉阶,轻拾裙摆,跪在殿中。 皇后见姜菱走路不发出一丝声响,心里暗暗满意,比起那些狐媚惑主的人,她还是希望进宫来的都是像这样懂进退、知礼仪的小姐。 想到姜菱也是才名在外的,皇后开口问道:“可会什么才艺?” 姜菱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擅笙。” 皇后听了这回答却是一愣。 正常的世家小姐都明白,在殿选这样的场合,是万万不可过分自谦的,她们应当使出浑身解数引起皇帝的注意,日后才更有机会得宠。 而她此问明明是有意抬举姜菱,没想到这姜菱竟然只说自己擅笙。 在这种时候还藏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萧烨抬眼看向殿内跪着的人,冷冰冰地开口道:“赐笙。” 旁边的内侍立刻会意地为姜菱递上一支玉笙。 姜菱谢恩后便执起玉笙徐徐吹奏起来。 姜菱吹奏的是一曲离别之音,笙声萧瑟哀怨,凄婉呜咽,引人潸然泣下。 皇后听着就更纳闷了。 这笙吹的好是好,只是欢快的、激昂的曲子这姜小姐都不挑,偏偏挑了这么首曲子。这姜小姐该不会脑子不太好使吧? 一曲奏毕,皇后笑着看向萧烨道:“皇上,臣妾觉得甚好。” “记。”萧烨对尚宫局的内侍抬了抬手。 姜菱面色不悲不喜,规规矩矩地行礼退了下去。 “太尉赵天成之女赵晚迎,年十六。” 赵晚迎无论何时脸上都是那副恰到好处的笑容,即便在这种场合,她的神色依然没有丝毫的松动。 有了前边两人的比较,皇后顿觉这赵晚迎实在合她眼缘,便开口问道:“可曾读过什么书?” 赵晚迎眉眼带笑地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在家里读过女诫、女训。” 皇后又问道:“可有什么才艺?” “臣女擅女红。”赵晚迎回道。 罗信芳低下头,隐去眸中的神色。 只读过女诫女训的人,就能轻轻松松摘得百花宴魁首? “嗯,柔顺知礼,谨慎恭谦,如此甚好。”皇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萧烨征求他的意见。 “记。”萧烨还是简短精炼的一个字。 皇后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好歹是在为他选秀,皇上至于这么惜字如金吗? “辅国将军魏廷均之女魏清双,年十七。” 萧烨听见唱名,抬头看了魏清双一眼。 “可会什么才艺?”萧烨开口问道。 皇后颇为惊讶地看了萧烨一眼,她还以为今日这殿选皇上除了“记”和“退”都不会再说别的了。 “回皇上的话,臣女擅剑舞。”魏清双神采奕奕地回道。 剑舞? 皇后觉得选秀真是个累人的活计,往日她总觉得宫务繁杂惹人心烦,如今她真想赶紧回凤仪宫处理宫务去,处理宫务真是太好了。 “给她一把木剑。”萧烨淡淡道。 尚宫局的人也懵了,他们完全没想到会有秀女在献艺的时候表演剑舞。还好尚宫局掌事机灵,在听到魏清双擅剑舞时赶紧打发了一个小内侍去取把木剑来,此时那小内侍正好带着木剑跑回来。 魏清双手执木剑舞动起来。她步履沉稳,身姿曼妙,行剑有如行云流水,又似虹贯长空,颇为潇洒恣意。 看着殿中人,罗信芳有些晃神。 此时在殿中表演剑舞的姑娘神采飞扬,鲜活明亮,像一颗阳光照射着的珍珠,熠熠生辉,仿佛并不是那个惹人生厌的魏清双。 最后一个动作完成,魏清双收回了剑。 皇后是第一次见人在殿选上献艺表演剑舞,也不好直接说好与不好,只能等着萧烨开口。 萧烨看向魏清双手中的木剑,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萧烨才开口道:“不愧是魏卿的女儿,记。” 魏清双行礼谢过恩,在下台阶时颇为挑衅地看了罗信芳一眼。 罗信芳顿时觉得她刚才一定是瞎了,魏清双怎么可能会有不讨厌的时候? “吏部尚书罗泓之女罗信芳,年十七。” 罗信芳听见内侍高声唱到自己的名字,便轻提裙裾,一步一步地迈上天显殿的汉白玉石阶。 此时大燕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就端坐在殿上,距离她不过数步之遥。 罗信芳低头垂眸,保持着最端庄的姿态。 殿上之人寥寥数语就能决定她的命运,她却连肆意审视对方的权力都没有。 这便是天家。 皇后听到唱名,立刻抬眸望向殿中人,脸上的笑容仿佛更加亲切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罗泓师出清风书院,是柳老山长的亲传弟子。 朝堂势力泾渭分明,唯有柳家是特例。 柳家是真正意义上的书香世家,清风书院便是柳氏前人一手创办。柳老先生桃李满天下,在庙堂之上,柳家既不代表世家,也不代表寒门,代表的是大燕的莘莘学子。 清风书院向来崇尚英雄不问出处,但凡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不论是末流商贾还是寒门子弟,清风书院都照收不误。 世家固然对柳氏这样治学不分尊卑的行为嗤之以鼻,却也都拼了命的想要把自家子弟送进清风书院。毕竟清风书院人才济济,柳氏一族尽是名彻天下的良师,大燕历届科举的前三甲也稳稳地都是自清风书院出来的。 柳老山长年事已高,早已厌烦了庶务,为了完成自己行万里路的理想,柳老先生将书院的一摊子事都扔给了两个儿子,独自一人背着行囊云游四海去了。 柳家长子柳南风继承父亲衣钵,如今是清风书院的山长。柳家次子柳南铮则入朝为官,如今已官至右相。 当今皇后柳书瑶,便是柳南铮的嫡长女。 而罗泓惦记着恩师的授业之情,在心底与柳家也到底是存着几分亲近的。 这也是皇后对罗信芳另眼相看的原因。 皇后望着殿上窈窕的身影,温和道:“模样倒是怜人的紧,抬起头来。” 第三十章 回还 罗信芳臻首轻抬,将目光放至最低。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美眸澈如秋水,素肌细如冬雪。 先前的四位小姐也是容姿出众的了,只是与罗信芳比起来,这几人不是缺了些气质,便是少了些颜色。 皇后看清了罗信芳的容貌后忍不住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萧烨抬眸看了罗信芳一眼,眼底的惊艳只停留了一瞬间,任何人都没有捕捉到这丝变化。 皇后问道:“平时都读过什么书?” 罗信芳挺直背脊,开口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读过四书五经、史记左传。” 皇后和煦的笑意中浮上一抹淡淡的不自然来。 有才华对女子来说固然不是坏事,但是在殿选时为了避免麻烦,多数女子都只会说自己只读过女训、女诫,就像那位一看就是伶俐人的赵小姐一样。 这罗信芳未免太直白了些? 萧烨淡淡道:“罗爱卿教出来的女儿倒是与众不同。你一个女儿家读这些书,难道也想像男子那样建功立业?” 皇后眉心一跳,麻烦果然来了。 罗信芳轻轻叩首,不疾不徐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女不比大燕男儿可以建立功勋,臣女自幼诵读诗书,只因臣女的父亲曾教导过臣女,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 “臣女虽身为女子,资质浅薄,却也明白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理,这万般皆以博学为先,如今臣女不过是稍微学了些皮毛而已。” 萧烨听了这一番话才坐正了身子,细细审视其殿中人来。 他并不是那喜爱美色之人,因此能吸引他的绝不会是出色的美貌。 毕竟要论相貌,弗论男女,天下鲜少有人能及他。 “罗氏信芳。取的是哪两个字?”萧烨还是那副凉凉的口吻。 罗信芳向殿上人轻轻叩首,开口回道:“信为‘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之信,芳为‘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之芳。” 萧烨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意思是忠诚不二,专一不变。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表达的则是朝堂波云诡谲,暗流涌动,任旁人千般谋划万般算计,罗家都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而罗信芳的意思,那便是罗泓的意思。 “罗泓倒是教出来一个好女儿。”萧烨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皇后心领神会,直接吩咐尚宫局的掌事道:“还不快快记下名字。” “谢皇上,皇后娘娘,愿皇上皇后娘娘洪福齐天。”罗信芳又叩一首,步履端庄地退出了天显殿。 殿选过后,中选的秀女必须即刻出宫回府,礼部则会测算出一个良辰吉日,会有内侍在吉日带着册封的圣旨和鸾轿到其府上,将其抬进宫中。 待到罗信芳回到绥福殿取自己的包裹时,林惜芷已经离开了。 玫儿见罗信芳回来了,将早已收拾好的包裹恭恭敬敬地奉上,开口道:“罗小姐,林小姐惦记您,碍着规矩又不能多留,便托奴婢转告您一声来日再见。” 罗信芳笑道:“我知道了。”说着拿出包裹里两个打赏用的荷包交给了玫儿和佩儿,“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玫儿和佩儿连声道不敢,两人亲自将罗信芳送到了储秀宫外门前。 今日是殿选结束的日子,储秀宫外门前早已停了一溜官宦人家的马车。 幽州城官宦人家向来崇尚华丽奢靡,马车都是一水的流苏华盖。若是刚出宫门的小姐们定要看上半天才能找到自家车驾,只有罗信芳在一众宝马香车中迅速而精准的找到了罗家那辆简约朴素的马车。 “大小姐。”车夫见了罗信芳连忙见礼。 罗信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车帘一动,罗文谦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来。 “二弟怎么来了?”罗信芳有些惊讶。 罗文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来接大姐,大姐第一次离家外宿,我怕大姐会不习惯。” 罗信芳笑道:“初次离府,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多谢二弟挂心了。”语罢便上了马车。 待到两人坐定后,罗文谦对着自家大姐的脸色端详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姐,皇宫里的膳食是不是不合你胃口啊?” 罗信芳立刻就想起了这七日来一成不变的全素宴。 “倒也还好吧,只是有些吃不惯而已。”罗信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绿油油的菜色。 罗文谦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总觉得大姐似乎比进宫之前清减了些。” 罗信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觉好像真的尖了一点。 看来那群秀女宁可饿着肚子也不用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马车在罗府大门前停下,罗信芳下了马车,缓缓踏入这座庄严肃穆的府邸。 这是她住了十七年的地方。 她将脚步放得很慢,似是要把罗府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刻入心里。 她曾以为她早就厌倦了罗府这个了无趣味的地方,然而直到临别之际真要到来时,她才明白有些本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在瞬息之间就会变得可望而不可及。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那一缕阳光穿过还不算茂密的枝叶,在罗信芳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想着,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今日的景色。 就如同她从来没有忘记流芳堂里的药香一样。 罗文觉得此时的他多少能明白一点大姐的感受,便静静地跟在大姐的身后,沉默不语。 少顷,罗信芳转过身来回眸一笑。 罗文谦一时间被这明媚笑颜晃花了眼。 “二弟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罗信芳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罗文谦也笑了起来。 至少这一刻,大姐应当是开心的。 礼部的人办事效率很快,礼聘入宫的吉日就定在了三日后。 罗信芳早已做好了准备,因此在收到三日后便要入宫的消息时,她并没有手足无措。 闲散轻松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一转眼便到了入宫前夕。 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了,罗信芳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案前发着呆。 银屏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小姐,老爷让您去一趟。” “我知道了,你们就不必跟来了。”罗信芳吩咐过两个丫鬟后,起身去了书房。 今日是入宫前最后一日,父亲定是有话要交代她。 进了书房后,罗信芳看向父亲肃穆的身影,恍然间产生了些许错觉。 她总觉得今日的父亲好像少了些严肃,多了些随和。 就好像变回了那个会陪她放风筝的父亲一样。 罗泓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自己的女儿。 时光荏苒,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罗泓不由得有些感慨。 “你明日就要入宫了,为父有些话要交代你。” 罗信芳正色道:“父亲请说,女儿洗耳恭听。” “叮嘱你小心行事的话为父就不再说了,这些年来为父在宫中也为你做了些安排。尚膳司的掌事福公公和尚衣监的掌事海公公,是为父的人。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让他们为你做事。但是切记,不要轻易动用这些人,以免引起他人的怀疑。”罗泓仔细地交代着。 尚膳司和尚衣监居然都有父亲的人? 想来父亲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做这些安排了。 “是,女儿记住了。”罗信芳点点头。 “嗯。只是淳儿你需记住,即便你入了宫,也依然是我罗家女。你只需步步谨慎,却不必曲意逢迎。若是有人欺你辱你,罗家便是你的后盾,罗家人永远都在你身后。” 罗泓在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一丝让罗信芳感到极为陌生的慈爱。 罗信芳有片刻的愣怔。 父亲有多少年没叫过自己的小字了。 刚才的父亲,与记忆中娘亲的身影渐渐重合。 “若是有人欺你辱你,淳儿也不必畏惧。信阳杨氏,会护你一生一世。” 罗信芳眼眶微红,低声回道:“是,女儿记住了。” “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还不知要多辛苦。”罗泓转过身去,不再看女儿的表情。 罗信芳抬起玉指轻轻抹了一下眼角,开口道:“不论何时,淳儿永远是罗家的女儿。” 语罢罗信芳向父亲的背影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纵是罗泓在官场上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此刻也不免落了泪。 他是老奸巨猾的政客,是受人爱戴的官员,他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但是在感情中,他从来都是失败者。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 萧烨正在看一本参奏贪墨的折子,朱笔却迟迟没有下批。 良久后,他扣下了这本折子,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萧烨的贴身公公孟安良赶紧沏了一杯茶奉上。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说是有选秀的事要同您商量。” 萧烨端起茶盏,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选秀的事不是太后和皇后一手操办吗,怎么这种事也要拿来烦朕。” 孟安良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道:“皇上,就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已经全都安排好了,最后也还是要拿给您过目不是,这万一哪位娘娘的位分封的不合您心意……” 萧烨摆摆手,打断了孟安良的话,“行了,让皇后过来吧。” “皇上英明。”孟安良得令后向旁边的一个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立刻脚步匆匆地向御书房外去了。 第三十一章 贵嫔 不多时,皇后便捧着一卷花名册进来了。 “臣妾见过皇上。”皇后面上永远都是那副温和的笑意。 “免礼吧。皇后有什么事要同朕商量?”萧烨把案上的折子丢到一旁,开口问道。 皇后笑道:“臣妾刚从太后娘娘那回来,太后娘娘草拟了一份礼选佳人们的位分,皇上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这位分都是太后定的?”萧烨抬眼看向皇后。 皇后有些为难地道:“臣妾是初次承办选秀,对很多事务都不甚了解,故而此次选秀臣妾只是从旁协助太后……” “嗯,朕知道了。太后年纪大了,往后的事你尽量都自己办,别总是麻烦她老人家。拿来吧。”萧烨淡淡道。 皇后心中闪过一丝窃喜,连忙把花名册奉上。 如今太后处处挟制她,这后宫中不管什么事都要掺上一脚。有了皇上的支持,她的处境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若是她能生下嫡长子…… 皇后素手不着痕迹地抚了一把平坦的小腹。 她又想起了与她有缘无分的那个孩子。 韩贵妃都能生出个帝姬来,她这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罗信芳,朕记得她似乎是罗泓的女儿吧?”萧烨说着敲了敲花名册上罗信芳的名字。 “正是。”皇后回过神来,恭谨地回道。 萧烨皱眉道:“怎么定了个正四品婉仪?吏部尚书的嫡女位分这么低也太说不过去了。依朕看,就改封正三品的贵嫔吧。” 皇后也觉得奇怪,她在与太后商榷礼选秀女的位分的时候就总觉得太后似是在有意打压罗信芳。 可是罗尚书只是一介纯臣,怎么可能与林家有过节? 要说太后不喜欢罗信芳,那也有些说不过去。太后都没见过罗信芳,总不能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名字才打压她的吧? 皇后笑道:“皇上英明。这花名册上还有几位佳人,太后的意思是让您给赐个封号。您看?” “嗯。”萧烨扫了一眼太后用朱笔圈起来的几个名字,思索了一会,开口道:“姜菱赐字娴,赵晚迎赐字惠,这个魏清双……” “赐字柔。”萧烨嘴角逸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皇后暗搓搓地抹了把汗。 魏家的小姐在殿选时表演了一段剑舞的事已经在宫里头传开了,而且这魏小姐在幽州城里的各种“英勇”事迹,就连深宫中的她也有所耳闻。 皇上却偏偏给魏小姐赐了个“柔”字,可真够坏的。 “皇上取的这几个字臣妾也觉得甚好。”皇后昧着良心附和道,“礼部那边已经把日子定下来了,若是皇上觉得没什么问题,您就可以拟旨了。” “嗯。”萧烨刚想把花名册递出去,眼神不经意间又落到了罗信芳的名字上。 女子林籁泉韵般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 “信为‘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之信,芳为‘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之芳。” 萧烨唇角微勾,将花名册丢给皇后,淡淡道:“罗信芳,赐字端。” 他不讨厌聪明人。 翌日,天色尚早,罗府四处张灯结彩,场面堪比除夕贺岁。 府上出了天子嫔妃,那可是莫大的荣耀。罗府上到主子下到仆人无一不是满面的喜色,来来往往的路人俱是对罗府女儿能得圣上垂青而欣羡不已。 来罗府宣旨的是黄门内侍禄公公。等到禄公公捧着圣旨踏入罗府大门的时候,罗泓早已携着一众家眷在门前候着了。 “吏部尚书罗泓接旨。”禄公公尖细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罗府众人闻旨皆跪。 禄公公打开圣旨,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吏部尚书罗泓之女罗信芳,淑慎性成,雍和柔顺,性情温良,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正三品贵嫔,特赐封号‘端’,择吉日进宫,不得有误,钦此。” “臣罗泓领旨,叩谢圣恩。”罗泓行了叩拜礼后,双手接过圣旨高高地举过头顶,以示忠诚。 禄公公看向罗泓,笑得是满面春风,“罗大人,恭喜恭喜呀!皇上这回可只给四位贵人赐了封号,贵府小姐正是其中之一呀!” 罗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这罗信芳竟有这般能耐,初入宫廷就封了个正三品的贵嫔,皇上还特意为她赐了封号? “一定是因为这张狐媚子的脸。”罗夫人小声嘀咕着。 罗泓侧头凉凉的看了罗夫人一眼,罗夫人缩了缩脖子,抿着嘴不再出声。 罗信芳并没有理会罗夫人,她看着满脸堆笑的禄公公,半晌不语。 这禄公公笑的可真卖力气,不知道的人怕是都得以为是他的女儿要入宫了似的。 罗泓摆摆手,同禄公公客套道:“不敢不敢,承蒙圣上看重我罗家,微臣感激不尽。禄公公传旨辛苦,不如在敝府用杯茶再走吧。” “诶,罗大人言重了,杂家不过是奉皇命办差,何来辛苦一说。罗大人的好意杂家心领了,只是怕耽误了吉时,这茶嘛,改日吧。”禄公公笑道。 罗泓看时机差不多了,便向一旁梗着脖子的罗夫人使了个眼色。 罗夫人愣了愣,完全没明白过来罗泓的意思。 多亏了罗信芳早有准备,她连忙从腰间摘下打赏的荷包递给禄公公道:“禄公公乃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为这些事劳碌奔波着实辛苦了,这点小心意还请切莫推辞。” 罗泓见是女儿亲自化解了尴尬,心底不由得对罗夫人更为失望了。 罗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作为主母,打赏禄公公这样的事本来应该是她去做的。 只不过封妃的人是罗信芳,又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她根本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以致于差点闹出笑话来。 禄公公将荷包收进袖子,笑呵呵地道:“端贵嫔娘娘您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这吉时已到,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您看?” 罗信芳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向罗泓略施一礼。 “女儿拜别父亲。” 罗泓托起自家女儿的手臂,向她行了一个郑重的臣子礼。 “微臣恭送端贵嫔娘娘。” “恭送端贵嫔娘娘。”身后罗府众人也随之行礼。 罗信芳温婉一笑,将目光收回,随之莲步轻移,上了鸾轿。 曾经她以为她会仿徨不安,如今真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反而是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鸾轿载着她离开了西街,一路浩浩荡荡地走向那巍峨的殿阙。 从今往后,在这深宫之中,她便不再是罗氏信芳,而是天子嫔妃端贵嫔。 鸾轿在纵横交错的宫墙间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了聚荷宫前。 待到罗信芳下了鸾轿,禄公公看向聚荷宫的方向笑眯眯地道:“奴才在这先恭喜端贵嫔娘娘了,陛下后宫空虚,这聚荷宫如今还没人住,您一住进来便是主位。” 罗信芳笑道:“多谢禄公公了,想必禄公公还有要务在身,本宫这边就不多留了。银屏,去送送禄公公。” “多谢端贵嫔娘娘体恤奴才,奴才这便告退了。”语罢禄公公便带着一众随侍去凤仪宫报备去了。 送走了禄公公,罗信芳领着银屏和银钿踏进了聚荷宫的宫门。 聚荷宫曾是先祖皇帝宠妃莲贵妃的宫殿,传闻这位莲贵妃酷爱菡萏,先祖皇帝便命人在聚荷宫中开辟了皇宫里最大的一处莲花池,并修建多处石桥小亭加以缀饰,入了夏整个聚荷宫都飘着沁人心脾的菡萏清香。 不过让罗信芳想不通的是,这样好的地方,太后和皇后为什么要分给她住呢? 罗信芳带着狐疑的心情踏进了聚荷宫正殿元翎殿。 聚荷宫内伺候的宫人早已齐聚元翎殿,等候着他们期待已久的主人。 待到罗信芳在正厅主位上坐稳后,领头的掌事宫女和大太监两人带领众人上前给她磕头。 “奴婢参见端贵嫔娘娘,端贵嫔娘娘吉祥。” 罗信芳仔细地审视着宫里跪着的这些人。 皇帝后宫空虚已久,因此聚荷宫原本留着的宫人并不多,尚仪局会在采选中选的秀女们进宫后,带着一众奴婢到各处宫殿里供贵人们挑选。 眼下这殿里跪着的统共不过十人。 依照她的品级,她身边可以留十二个伺候的人。这掌事宫女和大太监是必须要留下的,至于其他的人她也可以从尚仪局送过来的奴婢当中选,再观察观察也好。 “你们既然是这聚荷宫里的人,便理应一心一意地为聚荷宫做打算。若是你们当中的谁生出了那吃里扒外的心思,那就休怪本宫无情了。”罗信芳将冰冷的目光扫向殿中跪着的每一个人。 “是,奴婢们谨记娘娘教诲。” 宫人们神态各异,罗信芳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你们都起来吧,若是你们都安安分分地为聚荷宫做事,本宫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罗信芳一抬下巴,银屏立刻将赏赐分给了殿中跪着的宫人们。 “谢娘娘。”接了赏赐的宫人们皆是面露喜色。 罗信芳给的赏赐很多,满殿的宫人们心中都在暗自庆幸着聚荷宫来了一个大方的主子。 领头的大太监接过赏赐后眼仁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些什么。 罗信芳眼神看向掌事宫女和大太监,开口道:“你们两人,叫什么名?” 第三十二章 敲打 那大太监闻言立马机灵地上前回话:“奴才郑福全,参见娘娘。” 掌事宫女则是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来行礼道:“奴婢秋茵,参见贵嫔娘娘。” 罗信芳略一颔首道:“嗯,倒都是好名字。其余人都散了吧,你们俩留下。” 宫人们闻言都赶紧收起了赏赐去做各自的活计了,毕竟这位贵嫔娘娘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子。 罗信芳率先看向郑福全,开口问道:“你在这聚荷宫有多久了?” 郑福全立刻低眉顺眼地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在这宫里伺候了大概有五年了。奴才原是伺候静宜太妃的,如今太妃们都搬去了慈宁宫那一片的宫殿,奴才作为领班太监这才留了下来。” 静宜太妃身边的大太监,留在了聚荷宫里? 而且先帝虽然是壮年崩逝,这郑福全伺候先帝嫔妃竟然只有寥寥五年,时日似乎太短了些。 他这面相看起来可是三十有余了。 罗信芳压下心头的疑虑,吩咐郑福全道:“嗯,再过三日采选的新人们就要入宫了,你这几日带着人将侧殿和偏殿都收拾好了,以免措手不及。” 郑福全奉承道:“是,还是娘娘思虑周全,奴才佩服。” “你先下去吧,照我的吩咐做。”罗信芳不是很喜欢郑福全这种谄媚逢迎的态度。 “是,奴才告退。”郑福全低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罗信芳这才看向一旁立着的秋茵。 方才她问郑福全话的时候,秋茵就一直静静地立在一边,就连手指头都不曾动过,看起来很是稳重。 “秋茵?” “奴婢在。”名叫秋茵的掌事宫女立刻回了她的话。 罗信芳点点头,对秋茵提了相同的问题:“你在这聚荷宫里有多久了?” 秋茵低头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原是伺候敬肃太妃的,敬肃太妃殁后奴婢又回到聚荷宫当差,如今在这聚荷宫里伺候了统共是十年有余了。” 罗信芳整理了一下信息。 秋茵在聚荷宫里大概有十年了,而郑福全不到五年就当上了领班太监。而且瞧着郑福全那个性格,多半是个圆滑世故的,所以细细想来这静宜太妃应当是高位嫔妃,而这敬肃太妃可能是聚荷宫里的老人,但是位分不高。 罗信芳笑道:“秋茵你看起来倒是稳重得很,往后这聚荷宫里大小事务本宫还少不得要你帮衬。” 秋茵连忙回道:“娘娘说这话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既是这聚荷宫的人,必定一心一意为聚荷宫做事,唯娘娘马首是瞻。” 罗信芳满意道:“很好,你先下去吧,若有吩咐我自会派人寻你。” “是,奴婢告退。”秋茵领命退了下去。 银屏见殿内已经没有了外人,便在罗信芳身边附耳道:“娘娘,奴婢觉得那郑福全不似那老实的人。” “嗯,再观察一段时间吧,我们初来乍到,对宫中的情况还不甚了解,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罗信芳淡淡道。 银屏回道:“是,娘娘英明。” 罗信芳看向窗外忙碌的人影,开口吩咐道:“这两日你和银钿多留意着外边的那些人,若是觉得有踏实肯干的就在采选的人进来之前将人留在咱们元翎殿里,不行的话可能还要在内廷那边再挑几个人。” “是,奴婢记住了。”银屏和银钿齐声答道。 罗信芳看向银屏,补充道:“我还有一事交代你。你去打听一下与我一同进宫的那几位现下都住在何处,封了什么位分。” 银屏恭敬地回道:“娘娘放心,奴婢稍后便去。” 罗信芳向二人点点头道:“嗯,你们下去吧,我乏了。” 银屏和银钿两人领命后行礼退出了元翎殿,做起各自的差使去了。 现下已再无琐事打扰,罗信芳开始打量起聚荷宫的景色来。 聚荷宫装饰精美,古色古香,景色大多清新幽雅,论典雅精致应当是这后宫中的头一份。 看来先祖是当真宠爱那位莲贵妃,这聚荷宫从宫室的布置到陈设上的花纹,无处不透露着精致巧妙,定是耗费了不少的财力物力。 元翎殿很大,正厅的东边是东稍间,是待客和用膳的地方,西边则是西暖阁,寝房就设在那里,还配了一个不小的耳房,以供梳洗沐浴之用。 罗信芳进了暖阁,躺在榻上。 聚荷宫一直都有宫人精心打扫,不过毕竟也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这会儿不免还是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罗信芳摸着柔软的帐幔,心里想着斋戒的相关事宜。 这才在家里好吃好喝的过了几天,就又要过这种茹素的日子了。 大燕祖制,正五品嫔位以上的宫妃在入宫当天授了宝册后,就必须斋戒沐浴茹素三日,昭告祖宗,以示心诚。 位分在正五品以下的嫔妃,无宝册可授,这代表着她们并没有斋戒的资格。 待到斋戒结束后,众妃便要去凤仪宫觐见皇后,在向皇后请过安后,才能正式挂上绿头牌侍寝。 而采选的女子多数身份低微,在进宫后是没有资格拜见太后和皇后的。等到她们入宫收拾妥当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拜见一宫主位,然后便开始了没有期限的等待。 等到皇上什么时候想起了后宫还有这么个人,翻了她们的牌子后,她们才能去拜见皇后。 若是皇上一直想不起来,她们就要一直等下去,直至红颜化作枯骨。 即便这样,也依旧有数不清的人挤破了头也想要进这吃人的深宫里来。 思量间一阵倦意袭来,罗信芳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翌日,罗信芳梳洗完毕后,唤了银屏和银钿过来服侍。 罗信芳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茶水,眼神先投向银钿,开口问道:“聚荷宫里的这些人,可有能用的?” 银钿见主子看向自己,便斟酌着开口答道:“奴婢昨儿个瞧了一整天,觉着有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看起来倒是手脚勤快,就是不知道时日长了后是什么样。” 罗信芳点点头,又看向银屏。 银屏笑着答道:“奴婢跟银钿想的一样,也是觉得那四个人手脚确实要比其他人麻利些,想来应当是经常做活的。奴婢愚见,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几人可以先用着,若是日后娘娘您嫌他们几个用着不顺手,找个由头再打发出去就是了。” “既是如此,那便把这四个人拨到咱们元翎殿里来吧,其他的人就不必了。剩下的空缺等内廷那边遣了人来再挑就是了。”罗信芳搁下茶盏,看向银钿道:“银钿先下去吧,斋戒结束之前再仔细地瞧瞧那四个人,若有什么变数随时来向本宫禀报。” “是,奴婢告退。”银钿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了,声音里都隐隐的透着几分雀跃。 待到银钿退出了元翎殿后,罗信芳望向银钿还有些娇小的背影,叹了口气。 “到底是个活泼的性子,一直被这样拘着也是苦了她了。” 银屏上前为罗信芳重新换了一杯茶,开口道:“人哪能一直长不大呢,娘娘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娘娘昨儿个交代奴婢的事情,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 罗信芳旋即转了心思,开口问道:“如何?” 银屏轻声回道:“林小姐封了昭仪,如今住在麟趾宫里。姜小姐封了修仪,赐字娴,住在灵犀宫。赵小姐封了充仪,赐字惠,住在碧霄宫里。” 罗信芳端起茶盏,低头看着清亮的茶汤。 太后真是好算计! 后妃的位分属于宫务,向来是先由太后和皇后商榷过后再送到皇上那里,最终由皇上定夺。 而当今圣上的性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想管这些事的,皇后又年轻,资历尚浅,所以定夺权大部分还是在太后手里。 这三人的位分说出去都是九嫔之首,但是这上九嫔、中九嫔、下九嫔之首的实际区别可大了去了,毕竟只有上九嫔之首的昭仪可以协理部分宫务,剩下的那些名号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而林太后又为姜菱和赵晚迎请了封号。 封号代表着圣上的荣宠,有时候封号甚至比位分的分量还要重一些。 但是要拿协理宫务之权和封号二者相比较,那必然是实权更重要些了。 罗信芳冷笑一声,并不予置评。 银屏观察着自家娘娘的脸色,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那位魏小姐,封了淑仪的位分,赐字柔,住在含章宫里。” 魏清双?柔淑仪? 罗信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管是柔还是淑,这两个字中的任何一个都跟她半点不搭边好吧? 银屏见罗信芳笑的开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罗信芳见状便敛去了面上的笑意,正色道:“你继续说。” 银屏立刻开口回道:“还有娘娘特意提过的那位王小姐,封了正六品的美人,住在灵犀宫的偏殿。这次礼选入宫的贵女一共有二十几位,位分在您之上的就只有那几位娘娘了。” 王聆意同姜菱住在一处吗…… 只要她不同魏清双住在一处,那便是万幸了。 消息听得差不多了,罗信芳吩咐道:“嗯,你也退下吧,记得盯着点秋茵和郑福全。” “是,娘娘。”银屏领命退了出去。 偌大的元翎殿里很快又只剩下了罗信芳一人。 罗信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果然她还是喜欢清静,不喜欢有那么多人在旁边伺候着。 第三十三章 请安 三日的斋戒其实很快就过去了,但是这短短的三日对于后宫的各位美人们来说就像是三年一般难捱。 旁人都是想着这斋戒的日子快些过去她们好能挂上绿头牌侍寝,罗信芳想的则是等到这三日过去了她就再也不用吃这全素宴了。 如今她看见绿色就有些犯恶心。 平日里后妃们在穿衣打扮这方面并没有过多的限制,她们只需要特别留意一下服饰颜色和饰品规格的问题即可,以免犯了僭越之罪或是冲撞了哪位贵人。 而在一些重要的宫宴里,后妃们就必须按照各自的位分穿上固定的嫔妃服制才能去参加。 今日是新晋妃嫔初次觐见皇后的日子,像这样正式的日子里,后妃们的穿着也是定然是马虎不得的。 罗信芳换上了贵嫔的宫装,银屏为罗信芳挽了一个灵蛇髻,又简单地簪了两支缠丝金钗加以缀饰。 收拾妥当后,银屏上前一步扶住罗信芳,轻声道:“娘娘,时候差不多了。” 宫装多是以简朴为主,眼下罗信芳身上的这身贵嫔宫装还不如她平日里穿的常服好看。 然而就是这样朴素的一件宫装,也不知多少人会为了穿上它而不择手段。 罗信芳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饰,觉得并不不妥后才吩咐银屏道:“嗯,走吧。” 罗信芳如今是正三品的贵嫔,按照规制身边应有十二名宫人伺候,随行可以带四名宫人。 因着现下元翎殿里人手不足,罗信芳便将银钿留在了殿内,随行的人只带了银屏和秋茵二人。 聚荷宫距离凤仪宫不远,一路上春意盎然,罗信芳就这样慢悠悠地沿路赏着景走到凤仪宫,竟然还算是到得早的。 她不禁愈发怀疑太后和皇后把聚荷宫拨给她住的用意了。 宝珠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见到罗信芳来了,宝珠立刻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向罗信芳行礼。 “奴婢见过端贵嫔娘娘。您来的早了些,眼下皇后娘娘还在梳妆,您不如进去喝茶等一会吧。”说罢便将罗信芳引进了凤仪宫。 罗信芳迈进凤仪宫正殿南薰殿,发现殿中已经到了十来个人了。 这十来个人大多坐在靠后的位置,想来应该都是礼选中入选的低位嫔妃了。而前边的位置基本全都空着,看来这高位嫔妃里她来的是最早的了。 罗信芳目光轻轻扫过一圈殿中坐着的这十来个人,最后在一处偏后的座位上看见了王聆意。 王聆意也同样注意到了罗信芳。事实上自从罗信芳进殿的一刻起,王聆意的目光就没从罗信芳身上挪开过。 此时王聆意见罗信芳将目光投向她,她唇角轻勾,露出了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 这一笑好似清晨沾了朝露的娇蕊,在晨曦的照射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辉,叫人心神激荡,目眩神迷。 罗信芳心中暗自赞叹。 原来这世间真有回眸一笑百媚生之说,古人诚不欺我也。 罗信芳刚想回之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却在瞧见了王聆意下首坐着的人时,生生将这酝酿了一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琳? 沈琳居然入选了? 玉佩一事被压了下去,沈曼最后是以染病为由被送出宫去的。那日林惜芷独自一人去了披香殿,说是要去找沈琳谈谈,她还以为沈琳定是无法入选了。 如今她却亲眼看到了沈琳就坐在王聆意下首的位置。 她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了。 不过嘛…… 好歹祖父也是礼部侍郎,沈琳这位分低得也太不同寻常了些。 沈琳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喝着茶,完全不在意罗信芳打量她的目光。 罗信芳也不再看她,转身搭着银屏的手选了殿内一处中间靠前的位置坐了。 不管林惜芷心中作何打算,她罗信芳对沈琳此人,完全是毫无兴趣。 沈琳低下头去,将手中空空的茶盏放在一旁的檀香木桌上,悄悄敛去了眸中那缕愤恨的光芒。 她本以为那件事她做得是天衣无缝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林惜芷察觉到了。 她是有些不喜欢沈曼,但是曾经的她根本从来都没想过要去害自己的亲妹妹。 自从上次在林府她的伎俩被林惜芷拆穿,她就明白她只剩下进宫这一条路了。 姑母把她在林府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父亲,父亲盛怒之下竟然要把她许配给一个富商之子。士农工商,官宦世家皆以商为贱,她怎么能委身下嫁进那样的一户人家? 还是母亲为她求了情,说是在大选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因此她不能落选,她绝对不能落选,若是落选了,她就只有嫁作商人妇这一条路了。 她怎么甘心? 而选秀又有规定,为了防止派系争斗以及奢侈浪费,同族的嫡系姐妹只能有一人入选。 所以沈曼和她,注定只有一人能入宫。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落选。 那日她借口肚子不舒服甩开了粘着她的沈曼,正苦恼着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沈曼落选时,是老天爷赐给了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在一处不起眼的花丛里捡到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当场就断定了这块羊脂玉佩绝对不会是小门小户的秀女掉的,定然是哪位高门贵女一时粗心大意给弄丢了。 见四周无人,她才轻手轻脚地去捡起了那块玉佩,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若是把这块玉佩放进沈曼的包裹里,只要丢玉佩的人闹出动静来,她就能…… 她也问过自己,难道她当真要去害自己的亲妹妹吗? 旋即她想到了自己嫁给富商之子的画面。 沈琳捏紧了手中的羊脂玉佩,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小曼,对不起了。就当是为了姐姐…… 后来等事情闹开了,听说那玉佩是周欣丢的,她曾一度欣喜若狂。那周欣嚣张得很,她整日里跟随着的魏清双那更是飞扬跋扈的主,这么多的靶子在前,怎么可能有人想到是她下手去害自己的胞妹? 她还以为这件事定然不会被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发现。 可没成想,她打错了算盘。 这事偏偏被最不该发现的人发现了! 林惜芷…… 方才罗信芳见到她之后那讶异的反应也有些不同寻常,说不定这事罗信芳也掺和到其中了。 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来妨碍她?? 原本以她的家世,封个嫔位是没什么问题的,一定是林惜芷从中作梗,让她生生的从正五品嫔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七品才人。 如今的她还不如一个秘书少监的女儿! 沈琳侧头看了一眼王聆意漂亮的脸蛋,眼底闪过一抹狠毒之色。 “既然你们给了我进宫的机会,那我定要让你们后悔终生!”沈琳在心里暗自发起了毒誓。 此时高位嫔妃们也陆陆续续的到了,林惜芷走到靠前的位置坐下后,俏皮地向罗信芳眨了眨眼。 罗信芳被逗得掩唇一笑。 “皇后娘娘到!”黄门内侍尖细的嗓音骤然响起。 满殿的莺莺燕燕齐齐地站起身来,带起一阵香风。 “臣妾、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罗信芳飞快地抬起眼睑瞧了皇后一眼。 殿选那日离得远,她并没有看清楚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的面容,如今她身处这凤仪宫内,座位又靠前,她的好奇心终于能被满足了。 后妃初次拜谒的日子,皇后自然是严阵以待。今日的皇后盛装出席,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织金龙凤纹凤袍,脸上画着浓浓的妆容,凤仪尽显。 只是这样浓艳的妆容,与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书卷气实在是不甚匹配。 皇后向众人一抬手,神情严肃地道:“都平身吧。各位妹妹既已入了后宫,那便是皇上的嫔妃,要事事以皇上为先,尽心尽力地服侍好皇上,为皇上开枝散叶。” “臣妾、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见宫妃们都是礼仪周全的,面上便又恢复了往常端庄的笑容道:“各位妹妹都别站着了,快坐下用些茶点吧。” 待到宫妃们应声入座后,皇后才瞥向左下首空着的位置,侧头向宝珠问道:“韩贵妃这是还没到?” 宝珠立刻回道:“是,娘娘,贵妃娘娘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贵妃妹妹也真是的,过去这宫里只有我跟她二人住着那会儿,她还总是抱怨着后宫里头太冷清,如今这凤仪宫的正殿好不容易能坐满一半了,她反倒还来晚了,这些个新妹妹得多寒心呐。”皇后说着就轻叹了一口气。 新晋嫔妃们听了皇后这番话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但是谁也没敢去接皇后的话茬。 皇后与贵妃斗法,她们这些初入宫廷的新人现下也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儿。 第三十四章 斗法 “皇后娘娘怎能在臣妾不在的时候编排臣妾,臣妾可不依了。”一道娇媚入骨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罗信芳顺着声音抬眼看去,只见来人身着大红色贵妃宫装,一头乌黑的秀发挽成奉仙髻,头戴九翚四凤冠,黛眉轻扫,凤眼含情,当真是个妩媚妖娆的美人。 罗信芳有些惊讶。这韩贵妃真人倒是与她想象中的贵妃形象大有出入。她原本听闻韩贵妃出身世家大族,还以为这位贵妃娘娘也会是个沉稳优雅的性子,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类型的。 韩贵妃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穿着嫔妃宫装的人,待到两人走近了罗信芳才看清那人的脸。 竟然是魏清双? 怪不得明明她是第一次来凤仪宫,却总觉得这殿中好像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少了平日里魏清双那道挑衅的目光。 皇后摆出一副亲昵的样子来,似是有些嗔怪地道:“看看,贵妃妹妹这当真是半点亏也吃不得。本宫何曾编排你了,贵妃妹妹往日里来本宫这请安可是从未来迟过,偏偏就赶上这样好的日子里晚到。” 但凡不是傻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皇后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在说韩贵妃往日里请安都是准时准点的到,新晋的嫔妃一来就开始摆谱,这韩贵妃明显是想用她们这些小白菜来立威了。 韩贵妃也不恼,娇笑一声旋即开口解释道:“皇后娘娘这可就误会臣妾了。昨儿个夜里福安帝姬睡得不安稳,臣妾心里一直记挂着帝姬,几乎是一夜未曾合眼,今日便起来的晚了些。等到臣妾出了德尚宫又遇见这位新来的妹妹,见这位妹妹似乎是不太熟悉路,便领着人一起来了,路上又耽搁了些时间。” 皇后这才看向韩贵妃身后的人。 魏清双上前一步屈膝行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心底生出几分狐疑来。 这魏家的小姐怎么与韩贵妃搅到一起去了? 但是怀疑归怀疑,皇后毕竟是皇后,在这种小事上她必须要摆出包容的姿态,以彰显她的大度。 皇后收了心思,向两人温和一笑道:“原来是柔淑仪,免礼吧。贵妃妹妹倒是热心肠。你们二人都坐下说话吧。” “多谢皇后娘娘。”贵妃一抬手,身边的宫女立即上前托着她的手臂服侍着她入了左上首的座位。 魏清双冷冷地盯着韩贵妃的背影,随即一甩帕子,坐在了罗信芳上首的位置。 见魏清双坐下了,罗信芳臻首轻垂,端起手边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品起茶来。 罗信芳实在是不想同魏清双瞪来瞪去的,所以她决定尽量避免与魏清双有眼神接触。 魏清双也很难得的没去找罗信芳的麻烦,她的目光正紧紧地锁在韩贵妃的身上,仿佛是在看什么毒蛇猛兽似的。 韩贵妃却对魏清双灼热的目光视而不见,她将满含柔情的凤眼瞥向林惜芷,随之朱唇轻启。 “这位便是林昭仪吧?早就听闻太后娘娘的侄女色艺双绝,本宫原本还不大相信来着,如今一见才知道,林昭仪不愧为新晋后宫第一人呢。” 林惜芷脸色微变,皇后嘴角的笑容也僵了僵。 这韩贵妃怎么上来就给她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林惜芷正色道:“贵妃娘娘这话实在是折煞臣妾了。论尊贵,臣妾哪里能与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比肩,臣妾万万当不得贵妃娘娘方才所说的这后宫第一人的夸赞。” 韩贵妃闻言掩唇娇呼一声,眼含歉意地看向皇后道:“诶呀,是臣妾失言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本宫自然知道贵妃妹妹是无心之失。”皇后淡淡道。 韩贵妃唇角轻勾,刚要再说些什么时,端坐在主位上的皇后又开了口。 “只不过今日是后宫姐妹间闲话,贵妃妹妹一时失言倒是无伤大雅,但若是贵妃妹妹日后在太后娘娘或是皇上面前再失言,那就少不得要被迁怒责罚了。为了妹妹你着想,本宫便罚你一月俸禄,贵妃妹妹可有异议?” 韩贵妃没想到皇后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下她的面子,面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语气也冷了下来,淡漠地回道:“皇后娘娘既是要罚臣妾,臣妾岂敢有异议?” “本宫就知道贵妃妹妹是最明事理的。其他的姐妹们也要以贵妃为榜样,可明白了?”语罢皇后环视了一圈殿中坐着的众妃。 “是,臣妾、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就在一众嫔妃都以为这场斗法要结束了的时候,韩贵妃却突然又出了声。 “不知在座的各位妹妹,哪一位是端贵嫔?” 罗信芳心头一跳。 她与韩贵妃又没有交集,这好端端的韩贵妃为何点了她的名字? 罗信芳骤然间想到了储秀宫里那几个内侍的事,手心顿时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难道是福公公做的不够干净,被韩贵妃察觉了? 罗信芳稳住心神徐徐起身,向韩贵妃福了福,开口道:“臣妾端贵嫔,见过贵妃娘娘,问贵妃娘娘安。” 韩贵妃上下打量了罗信芳一通,半晌才妩媚一笑道:“本宫听说这新来的妹妹里就数端贵嫔容姿最为出众了,看来这传言属实非虚啊。唉,本宫一看到你们这些年轻貌美的人儿,就愈发的觉得自己人老珠黄了呢。” 韩贵妃的话音刚落,满殿的嫔妃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起一抹嫉妒的神色来。 罗信芳心中哂笑。韩贵妃这是在给她拉仇恨呢。 老?这韩贵妃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罢? 罗信芳脸不红心不跳地奉承道:“贵妃娘娘谬赞了,娘娘仙姿玉色,气度雍容,臣妾不过蒲柳之姿,哪里及得上娘娘您万分之一呢。” 殿中嫔妃们闻言又都看向韩贵妃。 韩贵妃确实是生的美艳动人,再加上这后宫妃子们大多是自小学习德言容功的大家闺秀,这样一看,韩贵妃身上独有的妖艳魅惑就被她们一成不变的端庄衬得更加妩媚撩人了。 于是一众宫妃的嫉妒对象又变成了韩贵妃。 “端贵嫔真是好甜的一张小嘴。”韩贵妃对罗信芳这番奉承话似是很受用,笑得花枝乱颤,玲珑的山峦随着节奏上下抖动着,看得一众嫔妃眼睛发直。 那是什么怪物?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一众宫妃皆是神情一致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 同样都是女人,差别真的有这么大吗?? 主位上端坐的皇后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向众人挥了挥手道:“本宫乏了,众位妹妹今日就先回去吧。” 满殿的妃子如蒙大赦,齐齐起身屈膝行礼道:“臣妾、嫔妾告退。” 凤仪宫一行,后宫嫔妃们的心灵都受到了重击,今日是韩贵妃一人的胜利。 始作俑者罗信芳则是面不改色地走出了南薰殿,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同她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罗信芳刚出了凤仪宫的宫门,林惜芷便笑着迎了上来。 罗信芳微微一笑,向林惜芷福了福身道:“见过昭仪娘娘。” 林惜芷樱唇嘟起,状似不满地道:“芳姐姐好生无趣,怎么同妹妹我还这般客气。” 罗信芳拉过林惜芷的手,压低声音道:“这凤仪宫前这么多人看着呢,芷儿妹妹你好歹也做做样子。” 林惜芷瞥了一眼身后来来去去的美人们,偷偷地向罗信芳吐了吐舌头。 罗信芳忍俊不禁道:“都是一宫主位了,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林惜芷轻咳一声,作势道:“不知端贵嫔可愿赏脸去本宫的麟趾宫里坐坐?” “昭仪娘娘莫不是忘了你我还要回各自的宫殿去接受新人的拜见?”罗信芳挑眉问道。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嘻嘻。那便明日吧,就这么定了。”不等罗信芳开口,林惜芷便自顾自地做出了决定。 罗信芳无奈道:“好好好,臣妾都听昭仪娘娘的。” 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 “嗤,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 罗信芳眉头轻轻皱起,这惹人厌的声音她已经听腻味了,她并不打算理会,便拉起林惜芷的手想要离开此处。 魏清双见罗信芳对自己的挑衅视而不见,火气又重了几分,怒声道:“端贵嫔?你见了本宫都不行礼的吗?你的规矩是谁教的?” 林惜芷闻言转头看向魏清双,冷声道:“那你见了本宫不行礼,你的规矩又是谁教的?”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她林惜芷是病猫了? 第三十五章 群芳斗 魏清双只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完全忘记了林惜芷的位分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品级的事。 “你……”魏清双气结。 林惜芷嗤笑道:“你什么你?莫不是柔淑仪对高位妃嫔都是如此无礼的?正好这是在凤仪宫前,要不要本宫与柔淑仪一同去皇后娘娘那讨个说法?” 魏清双被这一席话堵得面色涨红,却又找不出什么话去反驳林惜芷,便恨恨地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俩给我等着!”语罢转身意欲离去。 “站住!”林惜芷娇叱一声,“本宫允许你走了吗?今日你失礼于本宫之事若是给不出说法来,正巧这是在凤仪宫前,本宫立刻就去皇后娘娘面前参你个言行无状之罪!” “诶呀,林昭仪好大的火气呀。” 罗信芳循声抬眸望去,只见韩贵妃似乎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正由她的大宫女竹香搀扶着向三人款款而来。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罗信芳率先向韩贵妃行了礼。 林惜芷敛去了眸中的厉色,向韩贵妃见了礼。 只有魏清双一直在盯着韩贵妃看,高挑的身躯半分都不曾挪动,看起来失礼至极。 罗信芳眉头轻蹩。 魏清双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好? 还有这韩贵妃,为何在凤仪宫前逗留了这么久? 韩贵妃对魏清双的失礼却是全然不在意,她徐徐上前,对几人嫣然一笑道:“昭仪妹妹莫恼,淑仪妹妹就是这个脾气,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眼下几位妹妹宫里头应当也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忙,依本宫看啊,不如这事就算了吧。昭仪妹妹,你说呢?” 韩贵妃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惜芷也不好不卖她的面子,便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敷衍道:“既然贵妃娘娘有所吩咐,那臣妾也只能依着贵妃娘娘的意思办了。” 韩贵妃脸上的笑容一僵。 什么叫只能依着她的意思办?这不是在影射她欺压比自己位分低的嫔妃吗? 林家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善茬。 “昭仪妹妹说笑了,本宫所求的不过是这后宫和睦罢了。”韩贵妃说着抬起手来扶了扶头上的凤冠。 韩贵妃的话,林惜芷半个字都不信。 你希望后宫和睦?那方才在凤仪宫里挑事的人是鬼吗? 林惜芷冷着脸,并不去接韩贵妃的话。 见气氛有些尴尬,罗信芳恰到好处地打起了圆场,“贵妃娘娘果真气度非凡,臣妾等自愧弗如。”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说奉承话又不要钱,用来堵人最合适不过了。 韩贵妃掩唇娇笑道:“端贵嫔真是好伶俐的一张小嘴,本宫今天是真真地见识到贵嫔妹妹的能耐了。” 罗信芳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地回道:“让贵妃娘娘见笑了。” 韩贵妃丹唇轻启,还欲再说什么时,那边沉默不语的魏清双先有了动作。 “臣妾告退。”魏清双随意地向几人福了福身,也不管在场的人都是什么脸色,转身便带着随侍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凤仪宫。 “柔淑仪好走。”罗信芳向魏清双的背影微微欠身。 眼下正好韩贵妃也在,只要她把样子做足了,日后魏清双就没法再用失礼这个名头去为难她了。 “时辰不早了,本宫也回德尚宫了,二位妹妹也早些回去吧,莫要叫新人等急了。” 韩贵妃向竹香挥手示意,竹香立刻上前扶着她的手上了凤辇,载着她一路向德尚宫的方向而去。 “臣妾恭送贵妃娘娘。”罗信芳携着林惜芷的手向那渐渐远去的凤辇欠身施礼,等到贵妃一行人已经远到看不清了,罗信芳才敛去了面上淡淡的笑意,冷下脸来。 “原来芳姐姐也不是很高兴啊。”林惜芷见罗信芳也是面色不善,侧头笑道。 罗信芳摇摇头,有些不解地道:“我倒是没同这两人置气,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林惜芷好奇道:“何事竟能让芳姐姐烦恼至此?” 罗信芳眉头轻皱,略有迟疑地道:“韩家与魏家似乎没什么交情吧?方才韩贵妃为何要帮着魏清双说话?魏清双就更奇怪了,你看她的样子,根本就完全不领韩贵妃的情。” 林惜芷一愣,下意识地开口道:“这……我倒是不清楚韩贵妃为何要帮衬着魏清双,不过就魏清双那个脾气秉性,不领别人的情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林惜芷说的也有道理,但是罗信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林惜芷见罗信芳还是一副惊疑不定的模样,便催促道:“诶呀,芳姐姐管她们那么多作甚,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宫里去吧,不然让新人等久了还以为我们这些人故意给她们颜色看呢。” 罗信芳也怕耽误了正事,便收了心思,向林惜芷行了个躬身礼道:“昭仪娘娘说的在理,那臣妾先告退了。” 林惜芷已经习惯了罗信芳这样近乎刻板的端庄了,便撇了撇嘴,配合着道:“端贵嫔慢走。” 罗信芳向林惜芷笑笑,转身向聚荷宫的方向走去。 聚荷宫与麟趾宫在相反的两个方向,如此一来两人便不能同行了。 林惜芷盯着罗信芳远去的背影,又补了一句,“端贵嫔可要记得本宫方才说的话!” 罗信芳远远地向她扬了扬帕子,示意她晓得了,林惜芷才满意地踏上了回麟趾宫的路。 皇宫处处繁花似锦,蜂围蝶舞,却没有人真的有闲情逸致去欣赏,白白的辜负了这一片盎然春色。 “香兰。”林惜芷在回宫的路上走到一半突然停住。 香兰立刻上前回话:“娘娘有什么吩咐?” 林惜芷侧头问道:“姑母事先为我准备的那几个人,今天就能拨进麟趾宫里了吧?” “是,娘娘。”香兰压低声音回道。 林惜芷沉吟道:“等那几个人拨过来了,让他们去查查韩贵妃和柔淑仪的关系。” 香兰闻言正色道:“奴婢明白。” “走吧,但愿是我想多了。”林惜芷转头看了一眼凤仪宫的方向,旋即带着随行的人向麟趾宫去了。 聚荷宫门前,郑福全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罗信芳终于回来了,郑福全赶紧迎上前道:“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新来的那两位主子已经在殿里等了您快一个时辰了。” 罗信芳挑眉,有些怀疑地道:“一个时辰?本宫固然是因为点琐事耽搁了些时间,也总不至于有一个时辰那么久吧?” 郑福全哭丧着一张脸,苦哈哈地道:“娘娘,您有所不知啊。今天清晨的时候您前脚刚走,后脚住在西偏殿里的唐采女就过来了,奴才当时好一通劝说这位唐采女,告诉她时候还早,让她回去等等再来,但是这唐采女她就是不听,上茶也不喝,点心也不用,还非要站着等……” 罗信芳眉头微皱。 这唐采女是什么毛病? 郑福全暗自打量着罗信芳的脸色,继续说道:“后来东偏殿的那位徐宝林似是听到了风声,便也过来一起候着了。如今这两位正在东稍间候着呢。” 罗信芳点点头道:“行了,本宫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郑福全忙不迭的行礼退下了。 罗信芳看向元翎殿的方向,面沉如水。 她倒要看看新来的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罗信芳踏入元翎殿东稍间,抬眼便看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一人身着宝林宫装,坐在贵妃椅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茶水,表情明显有些不耐。 另一人身着采女宫装站在次间门口,因着站的太久的缘故,身子都有些打晃了。 罗信芳把目光投向一直站着的唐采女。 唐采女生着一张鹅蛋脸,脸上还有些没褪去的婴儿肥。梳着简单的双环髻,头上仅簪着一根素银簪子。脸上的妆容淡到了极点,若是不仔细看,罗信芳还以为这唐采女素面朝天的就来拜见她了。 唐采女感受到了罗信芳的目光,如同受了惊的小鹿一样向后缩了缩,若不是旁边的宫女扶了她一把,她怕是要失去平衡摔到地上去了。 罗信芳心下了然。 原来唐采女是这个类型的啊。 旁边坐着的徐宝林明显是有些看不上唐采女这小家子气的做派,便撇下唐采女,自顾自地起身向罗信芳行礼。 “嫔妾给端贵嫔娘娘请安。” 一旁的唐采女见自己落在人后了,连忙也向罗信芳屈膝行礼,磕磕巴巴地道:“嫔、嫔妾给端贵嫔娘娘请安。” 罗信芳向两人抬了抬手,淡淡道:“嗯,徐宝林和唐采女都坐下吧,本宫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是,多谢娘娘。” 唐采女得了罗信芳的允许后便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坐了,徐宝林则借着起身的机会抬起眼睑飞快地睃了罗信芳一眼。 徐宝林在看清罗信芳容貌的时候有片刻的愣怔。 她没想到这位端贵嫔娘娘竟然生的这般倾城绝色! 徐宝林的父亲是同进士出身,如今在幽州一家小有名气的书院里做山长,她也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了。 家里人对她的样貌都颇为自信,她也向来为上天恩赐给她的这份美貌而骄傲。爹爹告诉她,礼选的那些小姐大多是凭借着高贵的身份进宫来的,容貌定然不及她,只要她能入了殿选,再得了圣上青眼,获宠指日可待。 如今见了这位贵嫔娘娘,她有些怀疑爹爹那番话的真实性了。 罗信芳将徐宝林的神情尽收眼底,却假意装作不曾发觉,兀自把玩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 徐宝林瞧见那价值不菲的血玉镯子,终于忍不住有些嫉妒了。 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如此命好?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要钱财有钱财。 而她不过空有一身好皮囊,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第三十六章 海棠新 见许久没人说话,罗信芳侧头吩咐道:“两位妹妹也别都干坐着了,银钿,给两位妹妹上点心。” 银钿应声去了,领着一众宫人将御膳房为罗信芳准备的份例点心端了过来。 “本宫也是初来乍到的,眼下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两位妹妹,两位妹妹将就着些。”罗信芳向银钿抬了抬手,宫人立刻将琳琅满目的小点摆在二人中间。 御膳房做出来的点心美味可口,香气四溢,更为难得的是点心的样子也精致小巧,看起来甚是讨喜。 一碟碟的芙蓉糕、见风消、贵妃红散发着绵软的甜香,让人食指大动。 “贵嫔娘娘说笑了,您宫里的东西那定然样样都是好的。”徐宝林嘴上客套着,却不去动那些精致的点心。 倒是唐采女盯着那芙蓉糕看了半天,见徐宝林没吃,她犹豫了半晌,也没有伸手去拿。 罗信芳看着就觉得这唐采女有趣,便开口道:“采女妹妹尝尝这芙蓉糕?” 唐采女闻言心中微动,她看着那碟芙蓉糕,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美食的诱惑,伸手捏了一小块糕点放入了口中。 芙蓉糕甜而不腻,清香四溢,唐采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罗信芳瞧着唐采女还是一团孩子气,便试探着问道:“采女妹妹今年芳龄几许?” 唐采女骤然被点到名字,整个人吓得差点从贵妃椅上蹦起来,糕点也噎到了嗓子眼。 一旁的银屏连忙服侍着唐采女喝了一口茶水,又给她顺了顺背,唐采女这才缓过来。 徐宝林瞧着唐采女这般模样只觉得她丢人现眼,更加不屑与之为伍,便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罗信芳温和道:“采女妹妹慢着些,当心噎坏了。” 不知道是被噎的亦或是害羞了,唐采女肉肉的面颊飞上两朵红云。她声若蚊蝇地道:“回贵嫔娘娘的话,嫔妾今年十三。” 才十三?这不就是小孩子嘛? 虽说选秀规定参选的秀女年龄应在十三到十七岁之间,但是历代皇帝极少会选十三岁的秀女入宫。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秀女年龄尚小,入宫后并不能挂牌侍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多数皇帝都不喜欢像唐采女这样没长开的小孩子,毕竟他们的帝姬可能都要与唐采女差不多大了。 罗信芳一面仔细打量唐采女稚嫩的面孔,一面在心里在狠狠地吐槽着当今圣上萧烨。 真是没想到,皇上居然好这口? 明明在殿选的时候还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现在看来,还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啧啧,真是变态。 唐采女被罗信芳盯得心里发毛,还以为是自己笨手笨脚的惹这位贵嫔娘娘不快了,便怯生生地道:“贵嫔娘娘,嫔妾知错了。” 罗信芳被唐采女这没头没脑的话说的一愣。 “你错在何处啊?”罗信芳奇怪道。 “我我我……我不该吃糕点,更不该吃糕点还噎着了……”唐采女以为罗信芳要降罪与她,一紧张竟然都忘记了自称嫔妾,一旁徐宝林的眼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剜到她的身上了。 “噗嗤……”罗信芳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唐采女有点可爱啊。 唐采女见贵嫔娘娘笑她,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 罗信芳笑道:“无妨,本宫又不怪你。采女妹妹既是喜欢这糕点,那便带回殿里去慢慢吃吧。银屏,把这碟芙蓉糕装起来,给唐采女带回去。” 唐采女手足无措地道:“这……这可是贵嫔娘娘的份例,若是赐给了我,那贵嫔娘娘吃什么……” 罗信芳被这话逗得乐不可支,就连一旁伺候的宫女们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徐宝林眉头直接皱成了一个“川”字。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她如此倒霉,会与这么蠢的人分到了一处去? “放心吧,饿不着本宫的。”罗信芳向银屏抬手示意,银屏立刻上前将那碟子点心装进了食盒里。 “本宫今日忙了半天,现下也乏了,两位妹妹就先回去吧,日后多来本宫这里坐坐,本宫一个人也无聊的紧。” 徐宝林立刻起身道:“是,嫔妾这便告退了。” 唐采女接过食盒,学着徐宝林的样子低声道:“那嫔妾也告退了。” 罗信芳向两人点点头,由银屏伺候着进了西暖阁更衣。 银屏一面为罗信芳换下繁琐的贵嫔宫装,一面笑道:“娘娘,这位唐采女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唐采女还小呢,现下还不大懂事。过两年定然就不一样了。”罗信芳笑道。 银屏回道:“也不小了,都十三了。您看二少爷才八岁呢,精明得都快赶上罗大人了。” “二弟是早慧了些,但是要同父亲比嘛,他还嫩着呢。要想同父亲比肩,他至少得再过个二十年吧。”想到罗文谦那副小大人的样子,罗信芳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银屏将罗信芳换下的宫装收好,回身又道:“还是娘娘了解二少爷。今日那徐宝林……” 罗信芳穿着单衣躺在了梨花木的榻上,摆摆手道:“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不必将她放在心上。她那点小算盘,但凡有心之人都能看个通透。”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生出了艳压群芳的心思来了。 可别忘了,这后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了。 银屏也觉得有理,便不再多言,抬手为罗信芳盖上了锦被,“娘娘今日累坏了,尚仪局的人要下午才过来,娘娘趁着这个时候睡一会吧。” 今日事务繁杂,罗信芳确实累得很。她刚微微闭眼,困意便霎时间涌了上来。 困意渐浓,罗信芳含糊不清地道:“半个时辰后唤我起来。” “是,娘娘。” 在听到了银屏应承的声音后,罗信芳终于放下心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晨间起的太早的缘故,罗信芳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半个时辰后,银屏果然来叫她起床了。 “娘娘,该梳妆了,尚仪局的人快要到了。” 罗信芳迷迷糊糊地从榻上爬起来,闭着眼睛任由银屏为她净面。 银屏瞧着罗信芳眼底下的乌青,心疼极了。 世人都当进宫是莫大的荣耀,只有真正身处后宫的人才知个中滋味如何。 罗信芳挣扎着睁开了双眼,“换件常服吧,不穿宫装了,既麻烦又重。” 银屏去为她取来了一件藕荷色百合千水裙换上,头发简单地挽做一个祥云髻,在鬓边插了支缠丝点翠金步摇,如此装扮舒适轻便,又不会太过素净。 “就这样吧。”罗信芳对镜随意地看了一眼,便起身去了东稍间。 她前脚才坐下,后脚郑福全就来报,尚仪局的人来了。 看来她在踩点这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 罗信芳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提了提神才开口道:“让他们进来吧。” 郑福全应声去了,不多时便领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太监踏进了元翎殿东稍间。 “奴才周承吉,参见端贵嫔娘娘。” 罗信芳还是有些困倦,懒得绕弯子,便直截了当地道:“免礼吧。周公公可是来送人的?” 周承吉笑道:“既然端贵嫔娘娘都知道了,那娘娘看中了谁,尽管直接挑走,看看是哪个奴才有这样好的造化。”语罢挥了挥拂尘向殿外示意,旋即一排排的小宫女小内侍鱼贯而入。 罗信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细地观察起面前的这些宫人来。 挑选伺候的人也算是头等大事了,她可不能敷衍了事。 前排站着的都是小宫女,这宫里的宫女都是从清白人家挑出来的,模样也都生的好,毕竟这些宫女若是走了运,蒙受天恩也并非是全无可能,筛选自然严格。 罗信芳看来看去,觉得这些宫女都差不多,都是一色的水灵人。她挑了几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便叫周成吉遣退了这些宫女,挑选起小内侍来。 罗信芳看着第一排的人就皱了皱眉。 宫女都挑好看的选,她可以理解。但是这些内侍一个个的也都白净又耐看,闹得又是哪一出呢? 罗信芳直接越过前面的几排,挑选起后排的内侍来。 毕竟很多粗活都是要内侍去做的,像第一排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小内侍,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她要来作甚? 罗信芳在后排的内侍中挑出了几个看起来还算身强体壮的,正打算将其他人遣退时,却突然在最后一排看到了一个略微熟悉的面孔。 那内侍面皮白净,唇红齿白,只是眉心处突兀地多出了一道丑陋的疤痕,直接毁掉了原本精致的五官带来的美感,特别扎眼。 罗信芳一愣。 这不是她那日在储秀宫救下来的小内侍吗? 奇怪了,她不是把这小内侍交给福公公了吗?这内侍怎么会跑到这来了? 而且还破相了…… 那内侍也注意到了罗信芳的眼神,他微微低头,神色晦暗不明。 罗信芳心思一转,抬手指向那内侍道:“就他吧。还有方才的那几个人,也一并挑走。” 周承吉试探着道:“贵嫔娘娘,您当真要选他?” 罗信芳皱眉道:“怎么?本宫选他可是有何不妥?” 周承吉立刻点头哈腰地道:“奴才不是那个意思。您也瞧见了,这内侍脸上有道疤,奴才也是怕他污了贵人娘娘们的眼睛,才把他放在了最后边。” 罗信芳摆摆手道:“无妨,本宫不在乎那些细枝末节。” “娘娘您可真是宅心仁厚啊。你们几个,还不快向端贵嫔娘娘谢恩?”周承吉瞪向那几名被选中的内侍道。 被点到名的几个内侍立刻向罗信芳行礼谢恩,“奴才多谢端贵嫔娘娘赏识。” “免礼吧,只要你们一心一意为本宫做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罗信芳又转头对周承吉道:“周公公辛苦了,本宫让银钿送送你。” 罗信芳向立在门口的银钿使了个眼色,银钿立刻悄悄上前将打赏的银锞子塞进了周公公的袖子里。 看着银钿的表现,罗信芳满意地点点头。 如今银钿是越来越机灵了。 周承吉走后,罗信芳对新来的宫人们耳提面命了一番后便叫他们退下了,单独留下了那个眉心有疤痕的小内侍。 有些事情她得问清楚才行。 第三十七章 离人殇 “你……”罗信芳刚要开口问话,却发现那日自己虽然救下了这内侍,但是却并不知道这小内侍的名字,不由得一时语塞。 那内侍见罗信芳面色似有为难,便开口道:“奴才贱名小允子。” “小允子。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那日救下你之后,本宫似乎是让福公公为你谋个差事来着。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如此狼狈?”罗信芳说着就看了一眼小允子眉间那道狰狞的疤痕。 小允子低下头去,似是想遮掩住那道丑陋的疤痕。 “回娘娘的话,当日娘娘救命之恩,奴才没齿难忘,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娘娘。前些日子奴才在福公公那得了消息,内廷要拨人入各宫伺候新册封的各位娘娘,便求着福公公将奴才送进了尚仪局里去。” 罗信芳指了指小允子的眉间道:“那这道疤痕又是怎么来的?” 小允子下意识抬手挡住额头,低声回道:“回娘娘的话,这疤痕是奴才自己弄的。” “也是福公公教你的?”罗信芳挑眉问道。 小允子看向罗信芳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佩,他不由感叹道:“娘娘英明,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罗信芳入宫时受封了贵嫔的位分,正三品的品级在后妃中看似很高,但比她位分高的贵女也是大有人在。 尚仪局送人自然也是按着规矩来,不可能越过高位嫔妃先去给位分低的嫔妃送人。 小允子没破相之前的模样,她是见过的。 浓眉大眼,唇红齿白。毕竟是被大太监瞧上过的人,在一众内侍中,小允子这张脸也算是百里挑一了。 谁不愿意留一个看着赏心悦目的人在身边伺候呢? 若是小允子不曾自毁容貌,怕是早就被比她位分高的那些宫妃挑走了。 罗信芳惋惜道:“你倒也不必如此。你资质不凡,跟随其他主子,或许比跟着本宫更有出路。你毁去自己容貌,岂不是自断后路?” 小允子闻言一撩袍摆,向罗信芳跪了下去。 “娘娘,自您在储秀宫救下奴才的那天起,您便是奴才心中唯一的主子。奴才身陷囹圄之时,冷眼旁观之人数不胜数,只有娘娘您持正不阿,救奴才于水火。奴才虽身如蚍蜉,微不足道,但是若娘娘需要奴才,纵是上刀山下火海,奴才也义无反顾。” 罗信芳被小允子这一席话震住了。 她倒不是被小允子的一腔赤诚打动了,她惊讶的是一个内侍竟然能说出这番文采斐然的话来,就凭这口才,他去幽州城里的茶馆当个说书先生都绰绰有余了。 “小允子。” “奴才在。” 罗信芳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跪着的人,开口问道:“你进宫之前是做什么的?” 小允子垂下头去,将眼中那丝异样的神色快速敛去。 “回娘娘的话,奴才原是罪臣之子。” 罪臣之子……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小允子不似那一般奴才,看气质倒像个文人士子。 罗信芳好奇道:“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小允子伏在地上,恭敬地回道:“奴才戴罪之身,一介贱名,说出来怕污了娘娘的耳朵。” 罗信芳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无妨,本宫要你说,你只管说便是了,不必介怀。” 小允子顿了顿才开口回道:“奴才贱名江司亭。罪父是原大理寺卿,因贪墨之罪被斩首,祸及亲族,子女皆送入掖庭为奴为婢。” 罗信芳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原大理寺卿江严的名讳,她是听过的。 江严为官数年,一直秉公办案,从不徇私枉法,百姓对其向来是交口称赞。 新帝萧烨初登大宝之际曾下令彻查贪官污吏,并加以严惩。 当朝刑部尚书蒋平在新帝还未登基的时候就是太子党的老人,新帝登基要杀几个贪官立威,他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按吩咐办事,这查来查去竟真让蒋平查到了些端倪,于是便扯出了牵连甚广,震动朝野的“贡州案”。 贡州地势开阔,土壤肥沃,本应是个富庶之地,却因为地处西南边境,时常受到鞑子骚扰。 鞑子觊觎贡州土地已非一日两日,贡州又有朝廷的军队驻守,两军兵戎相见那是常有的事。 燕军装备精良,鞑子不敢与燕军硬碰硬,这仗一打起来通常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都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贡州军在魏老将军魏锋的统领下将鞑子打得接连败退,可以说是战无不胜。 然而在大燕顺统三十七年间,这支百战百胜的不败之师却在鞑子手中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场败仗,贡州也险些因此破城。 大燕顺统三十七年冬,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贡州遭遇了百年未有的雪灾。 这场暴雪切断了朝廷与贡州之间的粮草运输路线,导致前线战事吃紧。 而鞑子看准时机,一改平时的应付做派,调集精骑兵临贡州城下,来势汹汹。 当时的先帝早已重病缠身,若不是靠着流水一样的名贵药材吊着一条命,说不定这时候他已经向列祖列宗汇报这些年来的政绩去了。 皇帝重病,太子监国,贡州暴雪,鞑子来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欣欣向荣的大燕朝此时正迎接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举国上下都在关注贡州一战,士族和平民都在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 若是贡州军胜了,定的不仅是军心,更是民心。 只是谁也没想到,战无不胜的魏老将军,竟然在情势最为紧迫的时候,战败了。 魏老将军战败后当即上了一道请罪折子,折子中痛斥押送粮草的官员办事不利,以至于贻误战机,几万将士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送了命,请求太子殿下严惩粮草押运官。 同时请求太子撤去自己辅国大将军一职,以能者任之。 粮草押运官隶属户部,户部官员尽是太子党一派的人。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满朝文武都看得出来,魏老将军此举分明就是在胁迫太子惩处粮草押运官。 而粮草押运官何述的身份又极为特殊,他既是户部侍郎之子,又是太子少时伴读。 萧烨若是处置了何述,势必会让太子一脉的人心寒。若是不处置何述,那一直以来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外封王爷们,立即便会用此事大做文章。 不管太子如何处理这件事,太子党必定会元气大伤。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某些人的算盘打得震天响的时候,粮草押运官何述竟然畏罪自尽了。 随后户部侍郎何谬也自请刺配流放,局面瞬间又倒向了太子党一脉。 何述已死,粮草也运送到了贡州,魏锋自然也没有理由再去请辞,第二仗燕军大获全胜。 新帝驾崩,太子登基,燕国愈发的繁荣昌盛。 所有人都已经忘却了太子伴读何述的死,刑部尚书却借着彻查贪官的名头,把这件案子重新翻了出来。 原来当年贡州粮草案,牵涉到了多名官员利用官职之便贪墨军饷,导致粮草滞留,以致何述身死。 最有趣的是,这涉及到贪墨的官员名单里,还有魏老将军提拔上来的人。 东窗事发,魏锋引咎请辞,解甲归田,新帝念及魏锋劳苦功高,不曾处置魏锋,仅仅处置了直接参与贪墨的一众官员。 而当年敲定粮草押运官何述有罪,判处户部侍郎何缪刺配流放的人,正是前大理寺卿江严。 江严一生清誉,都因“贡州案”而毁于一旦。 如果江严没有被卷入贡州案,江司亭还是官家贵公子,或许他会入朝为官,娶妻生子,过着和乐美满的生活。 只可惜,没有如果。 思及此处,罗信芳唏嘘不已。 “小允子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小允子睫毛微颤,开口回道:“回娘娘的话,是奴才初入掖庭时,尚仪局的郭公公为奴才起的。郭公公说,奴才早已入了贱籍,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名字。” 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名字? 罗信芳能想象得到,当初那郭公公说出来的话,定然比小允子方才复述的要难听上千倍百倍。 当真是掉毛的凤凰不如鸡。 罗信芳冷下脸来。 “呵,是吗。本宫倒是觉得,小允子这名字未免太俗气了些。” 小允子闻言伏向地面,恭敬地道:“请娘娘赐名。” 罗信芳笑道:“长亭。本宫觉得这个名字甚好。往后你就叫长亭了。” 还望你秉持初心,切莫自轻自贱,永远不要忘记自己也曾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名门公子,江司亭。 长亭。 听到这个名字,伏在地上的人身躯微微战栗。 自打江氏获罪,他入掖庭以来,欺压凌辱他的人数不胜数,所有人都在叱骂他,轻贱他,时日一长,他甚至也觉得自己不配为人了。 他失去了一切,剩下的唯有一腔愤恨。 而现在,终于有人告诉他,他不是那个任人欺侮的内侍小允子,他生而为人,名为江司亭。 长亭向罗信芳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徐徐开口道:“是,长亭谢娘娘赐名。长亭在此立下毒誓,此生仅忠于娘娘一人,娘娘刀锋所指,即便是龙潭虎穴,长亭也万死不辞。若长亭违背了誓言,就叫长亭曝尸横死,万劫不复。” 曝尸横死,万劫不复。是有多大仇? “你就不怕死?”罗信芳挑眉。 长亭立直了上身,目光炯炯地道:“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罗信芳闻言不由得更为惋惜。 若是江氏一族不曾获罪,凭借江司亭的文采,在朝中谋求个一官半职,定是易如反掌。 “行了,本宫救下你的命,可不是要你去死的,你先下去吧。” 长亭站起身来,开口回道:“是,奴才但凭娘娘吩咐。” “慢着。日后在本宫面前,你就不用自称奴才了。可莫要辜负了本宫赐给你的好名字。”罗信芳淡淡道。 自从知道了江司亭的身世,再听他自称奴才,罗信芳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是,长亭遵命。”长亭向罗信芳行礼作揖,退出了元翎殿。 第三十八章 故人归 长亭的身世虽然给罗信芳造成了些许触动,但是她却没有为长亭的事过分劳神。 于她来说,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那便是侍寝! 她们这些礼选的宫妃已经拜见过皇后了,从即日起,带有她们名字的绿头牌就会被送到尚宫局去。 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她罗信芳就要做好被送上龙榻的心理准备了! 想她罗信芳向来端庄沉稳,师从老父罗泓十七年,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我自巍然不动的本领,这会儿也不免有些心慌。 就在罗信芳入宫前夕,一向在庄子上替她打理庶务的刘妈妈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罗府,就为了给她送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刘妈妈用粗布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物件。 她当时向刘妈妈问起过这包裹里装的到底是何物,刘妈妈却支支吾吾地不肯直说,还特意吩咐她这包裹里的东西她进宫之前一定要仔细地看过一遍才成。 等到罗信芳这边前脚刚刚应下,后脚刘妈妈就以庄子上事务繁杂为由急匆匆地请辞离去了,罗信芳想留刘妈妈在罗府用顿饭都没留成。 罗信芳被刘妈妈一连串的举动搞得是一头雾水。 等到入宫前夕她拆开那个包裹,看见里边包着的东西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刘妈妈会落荒而逃了。 那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东西,竟然是一本《春宫十法》! 罗信芳在看见了书名的那一刻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想到刘妈妈说过的话,罗信芳按了按发烫的面颊,鼓足了勇气翻开了那本“宝典”。 才看了一眼,罗信芳便“啪”地一声将书合上,丢到了一边。 这东西让她怎么看啊!!! 当天晚上,罗信芳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她满脑子都是书上那两个白花花的小人。 如今她的绿头牌已经被送进了尚宫局,那本书又要派上用场了。 想到书上的内容,罗信芳不由得面上一红。 她甩了甩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慌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林惜芷在前边顶着呢! 反正她们这批宫妃之间,最先侍寝的人肯定是林惜芷没跑了。 搬出了林惜芷这块挡箭牌安慰了自己一番后,罗信芳终于恢复了往常淡定的心态,回到西暖阁里硬着头皮翻看起她那本“宝典”来。 林惜芷还不知道她已经被自己的好姐姐当成了定心丸,眼下正在麟趾宫中听香兰汇报手下人打探到的消息。 伺候的宫人们早已被遣了出去,麟趾宫正殿澄光殿内只剩下了主仆二人。 香兰压低声音道:“娘娘。韩贵妃和柔淑仪的事,果然有蹊跷。” “怎么回事?”林惜芷玉指紧紧地扣着梨花木的桌沿。 香兰眉头紧皱,开口答道:“依照着韩贵妃当日的说法,应当是柔淑仪不熟悉路,被她恰巧瞧见了,这才将柔淑仪带到了凤仪宫去。但是咱们的人打探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 “到底如何?”林惜芷有些不耐烦地道。 见林惜芷脸色不善,香兰旋即干脆利落地回道:“柔淑仪身边的一个随侍,是咱们的人。那随侍说,柔淑仪是在去凤仪宫请安的路上遇见了韩贵妃,双方见过礼后,柔淑仪本来并不想多留,却没成想韩贵妃一直拉着柔淑仪东扯西扯,根本完全没有放柔淑仪走的意思。” “眼看着觐见的时辰就要到了,柔淑仪当场就对韩贵妃发了脾气,还想要扔下韩贵妃一走了之来着……” 林惜芷狐疑地道:“那后来她们两人为何又一道去凤仪宫请安了?” 香兰迟疑地道:“那随侍说,后来韩贵妃将柔淑仪拉住,在柔淑仪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柔淑仪顿时脸色骤变,然后就被韩贵妃拉到一旁去窃窃私语了好半晌。” “那随侍没听清她们两个说了什么?”林惜芷松开掐着桌沿的手,揉了揉发胀的指节。 香兰低头回道:“韩贵妃不准宫人靠近,那随侍离得远,没听清。” 林惜芷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明白那随侍能打探到的消息有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向香兰摆摆手道:“嗯,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是。”香兰正想退下时,忍不住瞥了一眼林惜芷发红的手指。 “怎么了?”林惜芷见香兰面色有异,有些奇怪地问道。 香兰斟酌了片刻,最后开口道:“娘娘,您一想事情就掐东西的习惯,得改改了。” 林惜芷连忙将手向身后藏了藏,有几分尴尬地道:“啰嗦!还不快给本宫退下!” 香兰笑道:“是,娘娘,奴婢遵命。” 等到香兰退下后,林惜芷又开始坐不住了。 韩贵妃和魏清双确实有勾当,个中缘由也确实值得调查,但是与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侍寝! 她的绿头牌已经送到尚宫局去了,她是新晋宫妃中位分最高的,初承雨露的第一人,很可能就是她。 皇上算起来应该是她的表哥,侍寝会不会尴尬啊? 不对不对,她想什么呢?还是赶紧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准备传召得了。 入夜,辉煌巍峨的宫殿缓缓转醒,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蜿蜒的长蛇,自金龙殿亮起,一路穿过亭台楼阁,莲池廊桥,直披掖庭。 今夜是新晋妃嫔正式挂牌侍寝的第一个晚上,有人风光无限,有人彻夜难眠。 夜色渐浓,望风的小内侍为罗信芳送来了圣上今夜翻了林昭仪牌子的消息,这一切都与罗信芳推测的一般无二。 罗信芳端坐在铜镜前,卸去满鬓钗环,自妆奁之上拾起罗帕,轻轻拭去眉间花钿。 秋茵在罗信芳身后替她梳理着墨色的长发,语带关切地开口道:“娘娘也莫要忧心,这侍寝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左不过是个早与晚的区别罢了。” 罗信芳有些好笑道:“你如何能看得出本宫在黯然伤神了?” “娘娘若是能看得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娘娘玉体才是最为要紧的,只要娘娘安康无虞,奴婢便别无所求。”秋茵微微一笑,取了妆奁上的蔷薇发油,轻轻地为罗信芳揉拭秀发。 铜镜中映照着罗信芳的如花美颜,随着蔷薇的香气在殿中渐渐漫开,那镜中人眼波流转处似是氤氲起无边烟霞,那丹唇美目,一颦一笑仿佛并不为这人间所有,叫秋茵愈发地看不真切。那镜中人似是下一刻就要乘上彩云,飞往那月桂广寒。 再一看,镜中人的容颜恍然间变成了年轻时的敬肃太妃。 “娘娘……”秋茵愣怔片刻,喃喃自语。 罗信芳以为秋茵是还在担心她,便出言劝慰道:“依本宫看,还是秋茵你莫要过于忧心才是吧?这后宫美人如云,即便是按照位分排下来,也要一段时日才能排得到本宫。况且本宫对得宠与否并不介怀,你亦不必放在心上。 秋茵低下头去,敛去眸中那一抹淡淡的哀伤。 端贵嫔娘娘,真的很像她侍奉了多年的敬肃太妃。 当年的敬肃太妃也是这样,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始终与世无争,仿佛一朵不染纤尘的高岭之花。 只是这位端贵嫔娘娘,要比当年的敬肃太妃美上太多。 “是,娘娘。”再抬眸,秋茵又变回了那个沉稳的侍婢,漫漫十年,一如既往。 白日劳累过甚,今夜罗信芳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养足了精神的罗信芳神清气爽,在宫人们的服侍下心情愉悦地用过了早膳,便开始对镜梳妆,准备去凤仪宫向皇后问安。 从今日开始,再去凤仪宫,便算是寻常请安了,她终于不用再穿那件繁琐的贵嫔宫装了。 昨日才仅仅穿了一上午,她的脖颈四肢就被这式样繁复的宫装压得酸痛无力,日后若非必须,她真是再也不想穿上这件宫装了。 想想皇后其实也挺难的,每日都要戴着那么重的凤冠与一众宫妃打太极,还要保持端庄沉稳的微笑。 真是太不容易了。 罗信芳心中喟叹,随意挑了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换上,头发挽成了高位嫔妃中最寻常的百花髻,两侧各簪了一支赤金缠丝南珠钗,只略施薄粉便带着随侍的宫人出去了。 长亭身份特殊,又曾被大太监盯上过,所以罗信芳并没有将长亭列入随侍之中,而是点了其他两名小内侍随行。 昨儿晚间,罗信芳闲来无事,为这些内侍统一赐了名。 既然长亭都被赐了名,干脆其余宫人也一并赐下,也省的有什么闲言碎语流出来。 毕竟宫人们出去平日里的洒扫活计,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嚼舌根了。你没看到,却并不代表她们没有私下谈论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谁也躲不过。 她身边随行的这两个小内侍也参照着长亭,各赐了长思和长远的名字。 小内侍们的名字都是初入宫廷是带着他们的大太监起的,所以他们的名字一般多是像小禄子、小福子这般简单粗俗,像这样文雅的名字他们想都没想过。 昨日贵嫔娘娘给宫人们赐过名后,元翎殿上下的宫人私下雀跃了好久。 宫人们身份低微,很多贵人主子都不屑为其赐名。 此番他们承蒙贵嫔娘娘不弃,能得贵嫔娘娘亲自赐名,也算是他们这群奴才的造化。 罗信芳却不懂宫人们的这许多心思,她为下人们赐名纯属是图一时新鲜,同时也为了避免长亭的特殊待遇被旁人议论罢了。 昨日已经来过一趟凤仪宫,罗信芳心里已经大致清楚了从聚荷宫到凤仪宫所需的时间,今日便掐着时辰多睡了一会。 踏进南薰殿,泰半嫔妃都已入座,她来的不算早,却也不是最晚到的,况且此刻也没到觐见的时辰。 如此甚好,日后她便可以算着时辰来请安了。 睡不好的滋味,真的很痛苦。 罗信芳走到自己的座位前,轻撩裙摆,翩然入座。她抬眼看向靠前的座位,林惜芷果然还没到。 第三十九章 明枪影 昨儿个是林惜芷初次侍寝,她定然是累着了,今日起的晚了也正常。 一想到“侍寝”这个词,罗信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本《春宫十法》。 罗信芳脸上浮起一抹嫣红,在心中默起了女训,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前边坐着的赵晚迎恰巧在这时看过来,见罗信芳面颊绯红,便略带关切地问道:“端贵嫔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罗信芳连忙正色道:“臣妾无碍,多谢惠充仪关怀。” “端贵嫔无事便好,眼下正是换季的时候,这天愈发的热了,端贵嫔可要保重身子。” 赵晚迎出口虽是关切之语,面上却不见亲近之意,仿佛她生来便同所有人皆是不亲不疏,与他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于她而言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罗信芳刚想表达谢意,一旁的魏清双突然开口插了话,声音凉凉地道:“有那个闲工夫关心别人,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谁的身子又是铁打的了?管好自己才最要紧吧?惠充仪?” 罗信芳眉头紧皱,略有愠怒之意。 礼记有言,侍坐于先生,先生问焉,终则对。 此言之意为若是先生问话,一定要等到先生问完再回答,切勿打断先生问话。 同样,在旁人交流时,同样也不能出言打断他人,这是礼仪,更是涵养。 魏清双连这点都不懂,哪里还有点世家小姐的教养了? 况且魏清双又对向她表示关切的赵晚迎冷言嘲讽,简直不可理喻! 罗信芳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却见那边赵晚迎淡然一笑,悠悠开口道:“柔淑仪一片关切之意,本宫在此谢过了。这季节更迭之际最为难熬,柔淑仪也要保重玉体才是。” 魏清双一噎,她方才的嘲讽被赵晚迎以“关切”之名软软地堵了回来,如此一来,她想好的那些冷言冷语竟是全无用武之地了。 魏清双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再看赵晚迎。 赵晚迎对魏清双的失礼毫不在意,她低下头去,把玩起了手上那条琥珀连青金石手串。 一场本该发生的口舌之争,被赵晚迎的三言两语,消弭于无形。 罗信芳暗暗心惊。 若是有一日,赵晚迎想挑起争端,是不是也会如今日这般轻易? 正思量间,皇后身着凤袍自内间缓缓走向那殿中主位,竟是已经到了问安的时辰了。 满殿宫妃起身向皇后行礼问安,皇后受过礼后便叫众妃各自坐了。 韩贵妃今日倒是早早就到了,甫一坐下,她便开口笑道:“怎么不见林昭仪?” 罗信芳眉心一跳。 这韩贵妃简直就是个挑事精,但凡她一开口,必定是要找旁人的麻烦。 皇后在主位上端坐,眼神并不看向韩贵妃。 “林昭仪昨日初次承宠,想必是累着了,晚到个一时半刻的也无可厚非。” 韩贵妃娇笑道:“这昭仪妹妹果然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人儿,这金尊玉贵的,承个宠就累得起不来身了,当年臣妾也不似她这般娇气呀。” 听完这一席话,殿中众妃神色各异。 韩贵妃言下之意,大家都听得出来,无非就是在引着众人去恼上林惜芷。 皇后虽知韩贵妃此言不妥,却也并未加以阻拦,殿中也没人去接韩贵妃的话,一时间气氛又冷了下来。 也不怪一众宫妃没有眼色,实在是这韩贵妃每次说出的话都叫旁人没法接。 罗信芳眉头轻蹩。 韩贵妃矛头所指是林惜芷,旁人可以置若罔闻,她却不能。 毕竟在外人眼中,她与林惜芷也算是好姐妹。 她不知这姐妹情分究竟有几分能作得真,至少现在,她罗信芳无法袖手旁观。 若是此时落下话柄,日后宫中那些针对她的风言风语指不定会有多难听。 思量片刻,罗信芳笑道:“贵妃娘娘福泽深厚,玉体康健,又有帝姬在侧,臣妾等望之羡之。娘娘您命格贵重,以臣妾等的资质,又怎能与娘娘比肩。” 一众嫔妃听过罗信芳的一席话,恍若大梦初醒。 是啊,韩贵妃可是为当今圣上诞育了帝姬的人! 福安帝姬虽不是皇子,但毕竟也是今上唯一的子嗣,韩贵妃有所凭依,自然是无所顾忌。 可她们却不一样。她们初入宫廷,处处如履薄冰,眼下哪有那个资格去恨谁恼谁,能保全自己便已经是万幸了。 众妃正各怀心思之际,林惜芷的声音自殿外悠悠响起。 “臣妾来迟,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话音刚落,一名青衫女子翩然而入,向主位上端坐的皇后屈膝行礼。 皇后看向殿中行礼的林惜芷,语气温和道:“林昭仪快平身吧,你初蒙雨露,可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 韩贵妃也笑道:“是啊,像昭仪妹妹这般娇娇柔柔的可人儿,可得多多注意着些。” 林惜芷瞥了一眼韩贵妃,声音弱弱地道:“承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关爱,臣妾晨间梳洗时确是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利,传过太医后说是眼下正逢季节更迭,臣妾又颇为劳累,染上了风寒。” 皇后闻言立即语带关切地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臣妾的风寒并无大碍,只需按时服药,静养数日便可痊愈。”林惜芷说着眉间就露出一丝倦意。 皇后似是松了一口气,复又开口道:“林昭仪也真是的,既是身染风寒,遣了人来知会本宫一声便是了,何必还要拖着病体来凤仪宫请安。” 林惜芷屈膝又行一礼,神情凝重地道:“皇后娘娘,礼不可废。臣妾虽蒙圣宠,却断不敢恃宠生娇,罔顾礼仪。臣妾染病事小,若真是因此而败坏了宫闱风气,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皇后生在书香世家,向来重视礼节,林惜芷这一番话正道出了她心中所想,她也不禁大为赞叹。 “林昭仪不愧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来人,传本宫懿旨,命太医院院正钟太医自即日起至麟趾宫当值,亲自照看林昭仪的风寒,不得有误。” 一众宫妃皆是面露欣羡,只有韩贵妃脸色最为难看。 方才她也曾说过林惜芷出身世家大族,只不过她所言却是为了挖苦林惜芷。 皇后将她挖苦林惜芷的话复述了一遍,却给了林惜芷莫大的荣宠,这又何尝不是在下她面子。 韩贵妃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便盈盈起身,向皇后屈膝一拜道:“臣妾今日有些乏了,便先行告退了。” 皇后却并没有回应韩贵妃的话,而是向殿中众妃淡淡道:“今日时辰不早了,各位妹妹都回去吧。” 一众嫔妃闻言便俱是起身行礼告退。 韩贵妃心中怄火,冷着脸自行离开了南薰殿。 凤辇已经走出了凤仪宫老远,韩贵妃却依然余怒未消。 竹香见了连忙上前劝慰道:“娘娘,您切莫同那些小角色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韩贵妃美目一横,怒声道:“本宫哪里是在同那些小角色置气?本宫气的是皇后!” 竹香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四下望了望,见附近无人,身边又都是德尚宫的心腹,才稍稍放下心来,低声道:“娘娘,当心叫心怀不轨之人听了去。” 韩贵妃冷笑道:“心怀不轨之人?若是真有那样的人,本宫必挖他心肝,剥他筋骨,叫他死无全尸!” 抬着凤辇的随侍们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谁也不敢出声。 竹香笑道:“娘娘又何必同皇后置气?您有帝姬在侧,尊贵无比,皇后并无子嗣傍身,哪里能比得过娘娘您呢。” “哼,本宫就是看不惯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若不是柳家多了一个清风书院,她柳书瑶哪里能比得上本宫!”韩贵妃凤目含怒,瞬间心思一转道:“皇后这些日子总是同本宫不对付,竹香,你说会不会是那件事……” 竹香面色微变,急急开口道:“娘娘,这可是在外边呢!” 韩贵妃定了定心神,重新靠回凤辇上,凤眼中掠过一丝阴狠之色。 “罢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早晚有一天,她柳书瑶定要为本宫让位!” 对韩贵妃的先行离去,凤仪宫里的一众如花美眷并没有去私下议论。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韩贵妃就是一朵带刺的蔷薇花,谁沾上她谁就要被扎。 一众宫妃们各行其事,大多数人都对韩贵妃的行径避而不谈。 而罗信芳和林惜芷就没有这许多的顾虑了,左右她们已经被韩贵妃盯上了,谈论不谈论她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 林惜芷携着罗信芳的手走出凤仪宫,语气真诚地道:“芳姐姐,今日你为妹妹仗义执言,妹妹在南薰殿外都听见了。妹妹在这里谢过芳姐姐了。” 罗信芳笑道:“你我姐妹,何须言谢。况且那韩贵妃话里话外为难之意昭然若揭,我岂能坐视不理。” 提到韩贵妃,林惜芷心中便升起了些许愠怒。 “不管这韩贵妃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她既要来找我的麻烦,那我也无须忍她,且看究竟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 罗信芳见林惜芷气得厉害,便出言安慰道:“芷儿妹妹莫动气。她这样明着找麻烦,总好过暗中放冷箭,届时你我毫无防备,那才是真的吃亏。芷儿妹妹你方才在殿中所说的身染风寒,可是当真?” 林惜芷无奈道:“自然是真的了,若不是我清晨的时候头疼的厉害,我定是一早就去凤仪宫请安了,哪能任那韩贵妃在背后这般编排我的不是。” 罗信芳笑道:“我想也是,芷儿妹妹聪明伶俐,又怎会在这风口浪尖上落人口实。” 林惜芷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芳姐姐,如今我是新晋妃嫔中第一个承宠的,我知道很多人厌我妒我,但是我不在乎。旁人作何想法,与我何干?我唯独担心芳姐姐你,会恼了妹妹。” 罗信芳轻轻瞥了林惜芷一眼道:“芷儿妹妹你莫不是在同我说笑吧?” 第四十章 暗箭生 林惜芷见罗信芳面色不虞,连忙补充道:“我知道芳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妹妹当时……” 罗信芳淡淡道:“若是今日承宠的人是我,芷儿妹妹可会为此恼上我?” 林惜芷惊讶道:“妹妹怎会?” 罗信芳笑道:“这便是了。你既不会因此恼我,我又怎会为着这样的事情就与芷儿妹妹你生了嫌隙?况且你我二人因何进宫,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此事休要再提。” 林惜芷半晌沉默不语。 是啊,不论是她林惜芷还是罗信芳,皆是为了家族利益而踏入深宫,她们别无选择。 林惜芷侧过头去,对罗信芳璨然一笑,“是妹妹想的浅了。” 罗信芳见林惜芷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便开口调笑道:“芷儿妹妹能明白就好。时辰还早,我便去芷儿妹妹那里小坐片刻吧。不知昭仪娘娘的麟趾宫可有臣妾的容身之处啊?” 林惜芷闻言立刻上前挽住罗信芳的手臂道:“端贵嫔肯赏脸大驾光临,本宫就是将澄光殿的人全赶出去,也得为端贵嫔这尊大佛腾出地方来。” 罗信芳被逗的噗嗤一笑,轻轻捏了捏林惜芷的小鼻子道:“没个正经。” “嘿嘿,我这幅没正经的样子可只能让芳姐姐见到。”林惜芷飞快地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其实我还有些事情要同芳姐姐你说,我们先回澄光殿去。” 罗信芳见林惜芷神情严谨,也没有了玩闹的心思,便赶紧随着林惜芷带着一众随侍宫人去了林惜芷所居的澄光殿。 入了座,林惜芷本想吩咐香兰为上茶,却被罗信芳拒绝了。 “就不必泡茶了,太过麻烦。你身染风寒,我本就是打算小坐片刻便告辞,好让你安心静养的。” 林惜芷点点头,也不勉强,“好吧,我们长话短说,今日我要同芳姐姐说的事,与韩贵妃和柔淑仪有关。” “韩贵妃?柔淑仪?”提到这两个名字,罗信芳立刻想到了昨日在凤仪宫门前韩贵妃与魏清双怪异的举动,“我早料到她们二人的关系定然不简单。” 林惜芷眉头紧锁,神情惊疑不定地道:“多亏芳姐姐机敏,昨日点醒了妹妹,妹妹昨日回到这麟趾宫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便吩咐了我手下的宫人去查了查韩贵妃与柔淑仪的动向。” 罗信芳闻言也绷紧了神经,开口问道:“如何?可是查到了什么?” 林惜芷纤长的玉指紧紧捏着桌沿,沉吟道:“根据我眼下得到的消息,韩贵妃与柔淑仪似乎在密谋着什么,只不过在她们二人密谋期间,出现了一些分歧。” “韩贵妃似乎是向柔淑仪提出了什么要求,而柔淑仪没有答应,如今她们二人正僵持不下。” 听了这番话,罗信芳不禁陷入了沉思。 既是密谋,想来韩贵妃与柔淑仪所谋划的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至少不能将其暴露于人前。 韩贵妃身居高位,又诞育了帝姬,会有所筹谋,罗信芳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 然而新晋宫妃佼佼者众多,韩贵妃为何独独选中了张扬跋扈的魏清双做她的盟友? 魏清双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 神念一动,罗信芳骤然惊觉。 是了,兵权。 韩贵妃看中的不是魏清双这个人,她看中的是魏清双身后的魏家。 魏清双可能在谋略心机上都逊于旁人,但是魏家却有世家大族都没有的兵权。 可是韩贵妃要兵权做什么? 而且最让罗信芳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韩贵妃与柔淑仪最后竟然谈崩了,导致局面不上不下,尴尬至极。 这两人在密谋之前,竟然没有达成共识?真是怪哉! 罗信芳面沉如水,脑中飞快地运转着,仔细思考着每一种可能。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罗信芳脑海中浮现,罗信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林惜芷见罗信芳脸色骤变,也被吓得花容失色。 “芳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罗信芳按了按眉心,强自镇定下来道:“芷儿妹妹,你先将这澄光殿伺候的下人都遣出去。” 林惜芷挥了挥手,一旁侍立的宫人们立即会意地退了出去。 罗信芳瞥了一眼在林惜芷身后站着的香兰,淡淡道:“香兰也要出去。” 香兰一愣,林惜芷也被罗信芳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是何缘由,竟然让罗信芳谨慎至此? “香兰,你也下去,将外边那些人都盯住了。”林惜芷侧头吩咐道。 “是,香兰遵命。”香兰领命后便关上了澄光殿的殿门在外把守,不让外人有任何接近的机会。 此时殿中只剩下了她们二人,林惜芷有些焦急地问道:“芳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信芳径直望向林惜芷的双眼,开口问道:“芷儿妹妹,你可曾想过,为何韩贵妃与魏清双密谋,两人却各怀心思,不欢而散?” 林惜芷一愣,下意识说道:“应当是她们二人在利益上发生了冲突吧?” 罗信芳摇摇头,又抛出一问。 “芷儿妹妹,倘若是你想借我的能力助你成事,你会先向我提出要求来试探我的底线,还是直接将你所谋划之事同我和盘托出,再与我谈条件?” 林惜芷想也不想地道:“那自然是要先谈条件了!” 罗信芳玉指轻叩桌面,沉吟道:“是了,这道理明明如此简单,韩贵妃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若是她们二人在密谋之前就已经谈好了条件,眼下说不定都已经开始筹谋动手了,又怎会落得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林惜芷也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地道:“那韩贵妃想找柔淑仪助她成事,为何不提前同柔淑仪打好商量?” 罗信芳沉声道:“所以我怀疑,可能是柔淑仪有什么把柄被韩贵妃捏在了手里,韩贵妃以此威胁柔淑仪助她。” 林惜芷被罗信芳这番推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罗信芳一双素手紧握成拳,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最可怕的是,柔淑仪拒绝了。韩贵妃所谋到底为何,竟能让柔淑仪在有把柄在她手上的情况下还拒绝了她?” 若是深想下去,还有更可怕的。 韩贵妃将自己所谋划之事向魏清双和盘托出,却完全不怕魏清双借机告发她。 魏清双或是魏家,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把柄被捏在了韩贵妃的手上? 林惜芷脑中似有一道惊雷炸开。 罗信芳所说之事,她已不敢细细考量。 林惜芷稳了稳心神,勉强一笑道:“芳姐姐心思缜密,足智多谋,不去做提刑官简直屈才了。只可惜,芳姐姐不是男子。” 罗信芳淡淡道:“芷儿妹妹谬赞了,我这点小聪明,若真拿到了刑部那些大人面前,那无疑是班门弄斧。但凡是阴谋都经不起推敲,细细思考后,总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林惜芷出言反驳道:“妹妹可是真心这么觉得的。自从上次玉佩的事妹妹就发现了,芳姐姐的才智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罗信芳捏了捏林惜芷的小鼻子,假意发狠道:“眼下是谈论这些事的时候吗?韩贵妃和柔淑仪密谋一事疑点甚多,我们手中的情报又不足,少不得还要芷儿妹妹的人继续追查下去。我总觉得此事并不似寻常的宫妃争风吃醋那般简单。” 林惜芷正色道:“放心吧,包在妹妹身上。芳姐姐能谋善断,届时还是要劳累芳姐姐你。” “凡事都讲究个未雨绸缪。若是全无防备,待到他人出手,你我便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罗信芳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想到方才林惜芷说的玉佩一案,她斟酌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小曼妹妹,如今怎样了?” 听到罗信芳提起沈曼,林惜芷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哀伤的神色。 “小曼,被沈家人许给了富商之子。年后就要成婚了。” 罗信芳有片刻的愣怔。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沈琳能够下得了狠手,用那样阴毒的手段去害自己嫡亲的妹妹。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罗信芳沉吟道:“可曾听说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惜芷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还能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就算是一表人才又能如何,终究不是小曼的良配。” 罗信芳沉默不语。 这深宫内苑,究竟能改变多少人? 在荣华富贵面前,血浓于水的亲情竟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多年以后,当她深陷泥沼,是否还能继续保持这份恬淡如水的心境? 罗信芳想起了她借福公公之手除掉的那几个小内侍。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双纤纤素手。玉指纤长,细削如葱,看上去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垢。 不论她是自愿还是被迫,这双手终将会沾满血污。 一时间,罗信芳心乱如麻,接下来的谈话她一直心不在焉,胡乱应付了两句后便向林惜芷告辞返回了聚荷宫。 银屏见自家娘娘似乎有些精神不济,便为罗信芳冲泡了一壶热茶。 罗信芳嗅到了熟悉的茶香,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 贡茶种类繁杂,罗信芳却独爱碧螺春。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这碧螺春产于早春,茶叶都是新贡上来的,自带着新茶独有的清香。 茶汤入口清甜,鲜爽生津,正是她最钟爱的味道。 罗信芳搁下茶盏,向银屏笑道:“还是你最了解本宫。” 银屏垂首而立,恭敬地回道:“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之幸。” 见银屏还是这幅老样子,罗信芳调侃道:“你就不好奇方才本宫在澄光殿里与林昭仪说了些什么?” 银屏向罗信芳福了福身,恭敬地道:“娘娘心中自有决断,奴婢不敢过问。若是娘娘有吩咐,奴婢自当尽心尽力为娘娘分忧。” 虽然罗信芳对银屏的沉稳老成一向认可,但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韩贵妃与柔淑仪密谋一事,至今为止仍然是扑朔迷离,谜团重重。在事情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她断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完全隐秘的途径,去联系父亲。 第四十一章 别枝鹊 罗信芳屏退了下人,在元翎殿里冥思苦想了一整个下午,连晚膳都没传。 这一整日里,罗信芳除了早膳,余下吃的东西就只有那两块可怜的点心。 天色渐晚,银屏在西暖阁外候着,等到天黑自家娘娘都不曾传膳,倒是因着思虑过多的原因传了热水,早早地沐了浴。 最终还是秋茵没忍住,她走进西暖阁,在罗信芳身侧低声问道:“娘娘,您当真不传晚膳了?” 罗信芳揉了揉眉心,她皱了一下午的眉头,终于在此时舒展开来。 “不传了,今天没什么胃口。你既进来了,便服侍我更衣吧。” 秋茵迟疑不定的道:“娘娘,时辰还早,尚仪局的人还没去请示皇上的意思呢,您现在更衣似乎有点早了,不妨再等等。” 罗信芳却已经走到了铜镜前坐下,淡淡道:“无妨,按规矩,皇上今夜多半是要翻娴修仪的牌子。为我更衣吧。” 秋茵汗颜。在获宠这件事上,这位端贵嫔娘娘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淡定从容。 秋茵没了法子,只能依言上前,为罗信芳换下常服。 秋茵手上的动作极慢,换下衣裳后忙活了半晌也没拆掉罗信芳的发髻,而罗信芳因为心有所思的关系,也没有去注意秋茵的动作。 这一主一仆正各怀心思时,尚宫局的人突然来了。 来人是尚宫局的掌事太监万公公,见这位端贵嫔娘娘鬓发间竟然全无装饰,满脸的褶子都给吓平了。 万公公慌忙跪在地上,急急地道:“诶呦,贵嫔娘娘啊,这时辰还没到,您怎么就更完衣了?娘娘赶快再打扮打扮吧,皇上今晚翻了您的牌子啊!” 罗信芳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满殿的宫人们闻言也都上前为罗信芳重新梳妆,元翎殿里乱成了一锅粥。 银屏赶忙扶起地上跪着的万公公,脸上赔着笑道:“万公公,让您见笑了,我们家娘娘初来乍到,准备不足之处还望万公公海涵。” 银屏说着将一个大元宝塞到了万公公袖中,万公公轻轻颠了颠那元宝,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顿时笑逐颜开,细细密密的褶子又悉数回到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 赏赐给的足了,万公公心中欢喜,便向银屏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姑娘,贵嫔娘娘梳妆的时候可得快着些,打扮成什么样不要紧,皇上可一向不喜欢等人啊。” 银屏心中一惊,连忙开口道:“多谢万公公提醒了,我们家娘娘日后少不得还要您帮衬。” 万公公谄媚道:“诶,姑娘这就客气了,往后端贵嫔娘娘有用的着老奴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了。” 银屏面上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笑容,心里却把这万公公狠狠地骂上了千八百遍。 呸!还不是看钱办事的老太监!不然一早来传话的时候为何不说皇上不喜欢等人? 银屏连忙走到妆奁前,在罗信芳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 罗信芳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珠钗首饰,向伺候的宫人们吩咐道:“如此便好,不必再为我梳妆了。秋茵去取那件天蓝色的浣花留仙裙来,换好了就走,莫让公公等急了。” 罗信芳一头乌黑的秀发挽成了灵蛇髻,发间简单的簪着一支羊脂玉簪,巴掌大的小脸上略施薄粉,连口脂都没涂。 这样的装扮对于侍寝的嫔妃来说无疑是素净过头了,但是这样淡雅的妆容在她脸上却不能使她失去半分颜色,正如皎皎云间月,素美清隽。 秋茵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径直取了衣裳来为罗信芳换上。 准备妥当后,罗信芳在万公公的搀扶下坐上了接送侍寝妃嫔的銮车,心中暗自有了思量。 聚荷宫离皇帝所在的金龙殿很近,她梳妆用的时间又短,应该不会触怒天颜。 回过神来后,罗信芳又巴不得这宫道再长一些,再远一些。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的心脏正狂跳不止。 太突然了……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原本她以为按照今上的脾气秉性,召幸妃嫔在他心中应该与六部官员应卯没什么实际区别。 毕竟满幽州的百姓都知道,今上萧烨不好女色。 甚至还有流言揣测,当今圣上实际上好男风,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可怜了后宫佳丽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竟提前过起了冷宫生活。 罗信芳心里却清楚得很,萧烨突然越过了前面几个比她位分高的嫔妃,翻了自己的牌子,多半是与朝政有关。 前朝后宫本身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罗信芳完全不觉得是自己的容貌吸引到了萧烨,她还没那么自恋。 若萧烨真是那般肤浅之人,这偌大的后宫里也不可能只有寥寥数人。 看来想办法同父亲取得联系当真是头等大事,眼下一个翻牌侍寝的传召也能打得她措手不及,她的处境实在是太被动了。 一路上旁边的老嬷嬷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有关侍寝的事,她嘴上含含糊糊地应着,其实却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去。 走了一路的神,鸾车最后还是到了金龙殿。 罗信芳轻轻捏了捏自己汗涔涔的手心。 不就是侍寝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金龙殿的玉阶很长,她拾级而上,待她在殿门前立住时,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终于安静下来了。 孟安良在门口守着,见罗信芳已经到了,便笑着迎她进殿道:“端贵嫔娘娘总算来了,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孟安良说的其实只是客套话,罗信芳却因为这番话周身又紧绷了起来。 等候多时了?不知一会入殿皇上会不会恼她? 罗信芳定了定神,轻拾裙摆迈入金龙殿。 多想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烨正坐在殿内的玉案前批折子。 罗信芳走入大殿中央,在距离玉案数步之处盈盈一跪,朱唇轻启,声音轻柔得如同三月里的春风。 “臣妾参见皇上。” 萧烨听见了殿中的动静,知道是侍寝的嫔妃来了,眼皮都没抬一下便道:“去后殿候着。” 这要是换了寻常女子受了这般冷遇,怎么也得委屈半天。 不过罗信芳可不是寻常女子。 “是,臣妾遵旨。”罗信芳徐徐起身,旋即便依着萧烨所言去了后殿等候。 在后殿候着最起码还能坐在榻上,她可没傻到要跪在大殿里等。 进了后殿,罗信芳坐在龙榻上,轻轻摩挲着明黄色的锦缎。 到底是龙榻,坐着不知道比她宫里的梨花木榻舒服了多少倍。 殿内寂静无声,罗信芳闲来无事,开始浮想联翩。 自打她十五岁,她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入宫,做皇上的嫔妃。 然而直至她坐上龙榻等待临幸的这一刻,她都不知道她将要托付终生的男人究竟相貌如何。 命运是何其的讽刺。 夜色渐深,金龙殿外,鸡人已经是第二次报时辰了,罗信芳左等右等,萧烨还是没有来。 罗信芳暗暗想着,这皇上该不会批折子批睡着了吧? 若真是这样她岂不是要在这坐一个晚上了?? 这龙榻再舒服,让她坐一晚上她也坐不住啊。 端坐了两个时辰,罗信芳只觉腰酸背痛,便轻轻倚在龙榻的边缘,意图缓解一下疲乏。 皇上,萧烨。 萧烨是真的能折磨人啊,她终于明白为何林惜芷只是侍个寝就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照这个折腾法,没准明早起来她也能染上个风寒。 宫灯里的烛火劈啪作响,罗信芳实在困顿难忍,轻轻阖上了眼皮。 小睡一会,就一会。 半个时辰后,在孟安良不知是第几回的咳嗽声中,萧烨终于从面前堆积如山的折子中抬起了高贵的头颅。 萧烨冷冷地瞥了孟安良一眼道:“身子不爽利的话就去寻太医。” 孟安良满脸堆笑地道:“老奴微末之身,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不知道后殿那位端贵嫔娘娘如何了。” 萧烨批折子批得快走火入魔了,后殿还有人的事早被他忘到脑后去了。 如今听到孟安良提醒,萧烨才想起来后殿还有个人。 想到自己让人去后殿等着,却把人晾了半天,萧烨面上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之色。 “什么时辰了?” 孟安良苦着一张脸回道:“回皇上的话,已经丑时了。” 萧烨冷冰冰地瞪了孟安良一眼,轻叱道:“为何不早些提醒朕?” 孟安良心里苦啊。 老奴提醒了不下十次了,也不知道您是听见了还是故意装听不见。 孟安良匍匐在地,无奈道:“老奴该死,请皇上责罚。” “下不为例。”萧烨一甩宽大的袖袍,转身走向后殿。 最近世家私下里蠢蠢欲动,之后的一段时间少不得要辛苦罗尚书为他办事,所以他今天才会越过几位世家的宫妃,翻了端贵嫔的牌子。 他从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眼下他早就忘了自己亲封的端贵嫔长什么模样了,只知道这端贵嫔是罗泓的女儿。 交代罗泓办事,还晾了人家的女儿,似乎确实有些不大好。 转念一想,他身为天子,别说是将人晾了两个时辰,就算他将人晾了一晚上,身为臣子也不该有怨言。 给自己洗过脑后,萧烨心中仅存的一丝丝愧疚也烟消云散了。 萧烨步履沉稳地迈进了后殿,入目的景象却让他恍然失神。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榻上美人云鬟雾鬓间并不见繁复钗饰,面上略施薄粉,淡若空谷幽兰。娇躯柔若无骨,不堪一握的腰肢正轻轻抵在龙榻边缘。 佳人美目轻阖,纤长细密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抖动着,撩人于无形。 似是由于倚着半边的姿势,女子的衣衫领口微微敞开,一截脖颈裸露在外,肌肤细腻,欺霜赛雪。 萧烨心中一动,下意识将眼神移向别处。 第四十二章 暗香来 待到他移开眼神之后又惊觉不对。面前的人是他亲封的端贵嫔,他凭什么不能看? 思及此处,萧烨大步走向龙榻,意图将这熟睡的女子唤醒。 但是看着面前佳人恬静美好的睡颜,萧烨又有些于心不忍,已经伸出来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罗信芳听见了细微的动静,悠悠转醒。 罗信芳睡得有些晕乎乎的,见面前有人,一时间竟忘了回避目光,惺忪的睡眼就这样直直地望向了萧烨的面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罗信芳想着,神祗在创造面前这人的时候,一定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心思,才能让这样俊逸无双的人降生在这世间。 那眉目五官,哪怕再挪动一分一毫,都不会铸就如同眼前人这般的龙章凤姿。 周身那一缕清冷,使他不染纤尘,恰似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人。 是不是她睡迷糊了,梦到了神仙? 萧烨见这端贵嫔顶着朦胧的睡眼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你还要看多久?” 充满磁性的男音在耳边响起,罗信芳骤然惊醒,一身困乏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罗信芳连忙起身盈盈下拜道:“臣妾失礼了,望皇上恕罪。” 萧烨虚扶了一把面前人,淡淡道:“无妨,朕恕你无罪,起来吧。” “臣妾谢皇上隆恩。”罗信芳翩然起身,脑子里却乱成一团浆糊。 初次承宠,她居然在等候皇上的时候睡着了! 也不知道她的睡相如何,会不会很难看…… “想什么呢?”萧烨见罗信芳心不在焉,随口问了一句。 罗信芳面颊登时飞上两团红云。 她总不能说她在想自己的睡相有多难看吧? 罗信芳温婉一笑,奉承话张口就来,“臣妾有幸得见天颜,不自觉便心生沉醉,这才一时出神,失仪于御前。” 萧烨闻言挑眉道:“哦?朕就有那么好看?” 罗信芳低下头沉思片刻后正色道:“臣妾只恨自己学识浅薄,那些溢美之词,浮华之章竟皆是落于俗套,难以匹及皇上风仪万分之一。” 萧烨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 谄媚逢迎的人他见得多了,但是像这端贵嫔这样将献媚之辞说得一本正经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萧烨来了兴趣,便起了心思为难一下这端贵嫔。 “但是朕偏偏喜欢俗套,你待如何?” 罗信芳一愣,她没想到萧烨竟然真的会让她继续说奉承话去取悦他。 九五之尊对这种不入流的献媚手段不应该是极为不屑的吗? 她再也不用平常人的思维去揣摩萧烨的心思了。 话虽如此,萧烨既然已经开了金口,她就必须得按照人家的意思办,谁让人家是皇上呢? 罗信芳想起半梦半醒时,萧烨恍若仙人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映入了她的眼帘,让她一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罗信芳心中一动,缓缓吐出苏东坡的一句词。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萧烨唇角轻勾。 他想起来了。是她,那位饱读诗书的罗小姐。 罗氏信芳,在殿选之际借着献艺趁机为罗家表忠心,可谓是才思敏捷,玲珑剔透之人。 “罗信芳。”萧烨淡淡而笑。 罗信芳一愣,下意识开口回道:“臣妾在。” 萧烨俯身,拉近二人距离,缓缓道:“信芳取的是哪两个字?” 罗信芳心中一跳,萧烨问的是当日在殿选上问过的问题。 此番旧问重提,萧烨想听的定然不再是她在天显殿上表忠心的那番话。 可能萧烨不过只是想知道她名字的由来罢了。 罗信芳臻首轻垂,敛去眸中神色,丹唇微启。 “春风不负东君信,遍拆群芳。” 她的名字是娘亲为她起的。 她生在阳春三月,明明是那样好的季节,娘亲却为她取了这样伤感的一个名字。 想来娘亲也是怨她的吧。 若不是生下了她,娘亲也不会去得那样早。 萧烨笑道:“倒是个好名字。为你起这名字的人定然是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你的降生。” 是吗,是这样吗? 虽然娘亲一向爱她护她,她却觉得娘亲多少应当是有悔的。 毕竟是她的降生,窃去了娘亲光华璀璨的未来。 梦里浮生足断肠。 罗信芳杏眼微垂,试图隐去眼底那一抹哀伤。 “抬起头来。” 萧烨的声音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迫使罗信芳不得不抬眸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恰似伤疤在人前撕裂,那丝悲戚已无处遁形。 这一幕被萧烨尽收眼底,他顿时明白过来他方才所言竟是伤到了眼前人,却又不知作何回应。 半晌,萧烨有些不自然地道:“你还有朕。” 罗信芳掩唇一笑,笑得眸中都迸出了晶晶点点的泪花。 果然是九五之尊,哄女人的话都说的这么生硬。 旋即她微微敛眸,柔声道:“臣妾相信皇上。” 萧烨抬手,轻轻拭去罗信芳颊边的泪痕。 “已经很晚了,安歇吧。” 罗信芳低低的应了声是,面颊染上一缕淡淡的红。 这一刻终究还是要来了。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跳,在这一刻却变本加厉的狂跳不止,吵闹不休。 然而直到烛火熄灭的那一刻,罗信芳才是真的傻了眼。 那年轻的帝王在她面前宽除服散发,宽衣解带后,竟然就这样躺在龙榻内侧,睡着了! 这这这?是她对侍寝这个词有什么误会吗? 亏她方才在萧烨为她拭泪的时候还小小的春心萌动了一下。 怎料这旖旎的心思才刚刚萌芽,一场倒春寒突如其来,将这才出生的嫩苗硬生生地给扼杀掉了。 难不成林惜芷也是这样侍寝的? 罗信芳气极反笑。 算了,这样更好,睡好了明日她才有力气去斗那些个妖魔鬼怪。 将烦恼事尽数抛在脑后,罗信芳微微阖眼,径直地投向周公的怀抱。 在梦中,罗信芳见到了一名男子。 那男子置身于花海之间,身长玉立,玉树临风。她远远的望着那男子的背影,鬼使神差般,她竟向那背影一步步靠近,伸出手去意欲触碰。 那男子似是有所觉察,在被她触碰到之前,转身将她拥入怀中。 罗信芳抬起头,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 入眼之处却似有一层薄雾笼罩,无比朦胧。 这是春梦吗? 她长这么大还没做过春梦,既然这梦做都做了,那还不如做的彻底点。 罗信芳彻底放松下来,任由此身随着梦境沉沦,不知去往何处。 突然一阵撕裂的疼痛感传遍她全身,将她从美好的梦境中硬生生地拉扯出来。 薄雾尽散,花海消弭,眼前人的面容渐渐清晰。 此时的她正被萧烨箍在怀里,而那疼痛便是…… 罗信芳美目轻阖,泪盈于睫。 怎么会这么疼的?? 她记得乘着鸾轿过来时,那老嬷嬷明明说的是只会有一点疼而已…… 骗子。 听到怀中之人轻轻啜泣,萧烨开始有些不自然了。 难道这端贵嫔其实并不想侍寝? 可是侍寝第一夜若是交不出元帕,这宫妃可是要被判作失贞,这罪过之大是足以赐死的。 殿外云雾渐渐散去,清冷的月光洒进帐中,萧烨低头,将佳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美人秀眉轻蹩,水波在眼中流转。一双素手正紧紧地抓着身下的锦被,额角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罗信芳一抬眼,直直地望进了萧烨清冷得毫无波澜的眼底,泪水终于决堤。 罗信芳心中委屈,轻声嗫糯道:“皇上,臣妾疼。” 萧烨听着这话,再看向罗信芳额头脖颈不断渗出的薄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弄疼她了。 是他不好,不该全无准备的就…… 他也不知道这无心的举动竟会让她这般痛苦。 萧烨俯身吻了吻罗信芳濡湿的鬓角,轻声哄道:“乖,一会就不疼了。” 萧烨的声音恰似浓醇的烈酒,不醉人身,却醉人心。 一时间,罗信芳竟被这声音迷惑了心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萧烨见怀中人逐渐乖巧,性感的薄唇微微勾起,笑若朗月入怀。 他将手伸进罗信芳的里衣中,细细地摩挲着触及的每一寸肌肤。 那冰肌如凝脂般细腻,让他忍不住心生爱怜。 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温柔,帐幔中破碎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细不可闻的低吟。 一室春光旖旎,不可尽数与人言。 晨曦乍现,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已经是上朝的时辰了,萧烨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上了龙袍,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帐幔中仍在熟睡的人。 罗信芳一截玉臂正搭在龙榻边缘,莹白娇嫩的肌肤吹弹可破,眼前这香艳一幕不禁又让他回忆起了昨夜摩挲过的肌肤,那如同细雪润玉一般细腻的触感。 待到萧烨梳洗完毕后,郑福全上前来请示他的意思。 毕竟宫妃侍寝后都是要回到自己的宫殿去的,这端贵嫔还留在金龙殿内,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萧烨转过身来吩咐道:“罢了,让她睡吧,别吵醒她。” 郑福全诧异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随即俯身应道:“是,老奴遵旨。” 萧烨理了理袍摆,走向金銮殿准备上朝。 郑福全安静地跟随在萧烨的身后,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轻轻瞥了一眼帐幔的方向。 或许这端贵嫔,日后就是这后宫里最受宠的娘娘了。 就这样,罗信芳在金龙殿的龙榻上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一石激起千层浪,萧烨一个看似无人注意的决定,在前朝后宫俱是卷起了轩然大波。 金銮殿上,年轻的帝王在那殿中极位之上正襟危坐,一众朝臣山呼万岁。 萧烨睥睨着俯跪在地的臣子,清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匍匐在地的身影。 何谓忠诚? 不过就是在权衡过后,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罢了。 若是这些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害,那天地可鉴的一腔赤诚,立刻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他还不够强大。 终有一日,他要一切权力集于他手。 而这些各怀心思的人,终将彻底向他臣服。 第四十三章 千机变 “平身。” “谢皇上。” 萧烨向玉阶下侍立的孟安良略一抬手,孟安良立即会意的上前高声唱喏。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话音刚落,御史中丞温故挪动着老迈的身躯走上殿前,用苍老的声音高声禀奏。 “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萧烨瞥向温故老态龙钟的身影,淡淡道:“温爱卿所奏为何?” 温故颤颤巍巍地在殿中跪下,朗声道:“回皇上,臣要参奏参知政事曾源教子无方、纵子行凶。” 曾源眉心一跳,冰冷的目光径直射向殿中跪着的温故。 萧烨扫视了一圈殿中众臣的脸色后,悠悠道:“口说无凭,温爱卿可有证据?” “皇上,人命关天,老臣万万不敢妄言。曾大人嫡次子曾瑾年平素便是这幽州城中有名的风流公子,时常出入那秦楼楚馆。” “就在昨夜,曾瑾年原是去了那醉红楼里饮酒作乐,却因争抢花魁与他人起了争执。争执无果后,曾瑾年盛怒之下竟抄起茶盏砸向与其争抢花魁的公子,茶盏正中头颅,那位公子当场毙命。” “眼下曾瑾年此人正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听候发落。还请皇上严加惩处这等草菅人命之徒,以示天威。” 温故说完这番话后,向殿上端坐的萧烨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萧烨瞥向殿中立着的刑部尚书蒋平,开口问道:“蒋爱卿,可有此事?” 蒋平上前一步欠身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萧烨这才看向从刚才为止一直一言不发的曾源。 “曾爱卿有何话说?” 曾源迈出朝臣之列,与温故并排跪在殿中,沉声道:“回皇上,犬子顽劣是真,却断无可能做出那伤天害理之事,还望皇上明察,还微臣一个公道。” 萧烨眸光微冷。 曾源和蒋平二人皆是太子党一脉老臣,然而今日在金銮殿上,就曾瑾年一案,二人却完全站在了对立面上。 直觉告诉他,此事断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 萧烨看向蒋平,开口问道:“可知那不幸丧命的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蒋平立直身子,拱手回道:“回皇上,那被害的公子乃是太尉大人的远房侄子,赵颂祺。” 赵太尉戎马一生,行军带兵数十载,曾经也是手握重兵的人物。 在太子登基之际,当时还是忠勇将军的赵太尉为表忠心,毅然将手中的兵权全部交还于新帝萧烨,只留了寥寥几万兵马,镇守南疆,震慑夷族。 经由此事,在旁人眼中赵天成就完全成了一个愚忠无脑的大老粗,但是只有赵天成本人知道,靠着军功立足的赵家为何能历经数代,经久不衰。 赵天成听着蒋平的话就从鼻孔中出了一串粗气,语带嘲讽地道:“什么劳什子的远房侄子,本太尉根本没听说过赵家有这么个人。” “启禀皇上,赵家人口众多,微臣也不知赵家何时出了这么个败坏名声的东西,若是这赵什么祺的真是我赵氏子弟,还因为抢个挂牌歌女送了命,那还不如就让他这么死了算了,也省的他丢人现眼。” 蒋平闻言面色一变,跪在殿中的温故也被赵天成这一番话气得险些昏厥,他抬起干瘦的手指向赵天成,怒斥道:“赵太尉,就算那赵颂祺不是你赵家子弟,却也是条鲜活的人命,你岂能罔顾?” 赵天成却是哂笑一声,不屑道:“温大人,本太尉戎马一生,不知有多少人命丧我手,难不成我本太尉要为那些被我斩于马下的人统统立起牌位,供奉香火,才算没有罔顾那些人命?” 语罢赵天成又向萧烨深鞠一躬,恭敬道:“皇上,依微臣愚见,那赵颂祺完全是死有余辜,此事根本不足以在这金銮宝殿之上被作为朝政议论。” “赵太尉,你这是狡辩!”温故被气得周身发抖。 赵天成却不再理会温故,只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待萧烨发话。 “赵太尉不徇私情,大义灭亲,此举深得朕心。然而那赵公子死因虽令人不齿,却到底也是一条人命。若是真有人在天子脚下不顾律法,杀伤人命,朕定会加以严惩,断不能让此等恶徒逍遥法外。” “皇上英明。”温故向殿上人再一叩首。 萧烨又看向阶下跪着的曾源,淡淡道:“只是曾爱卿既然为其子鸣冤叫屈,朕也不愿让曾爱卿寒心,此事就依曾爱卿所言,务必细细查来。” 蒋平躬身回道:“是,皇上,臣定当秉公办理此案。” 萧烨却向蒋平抬了抬手道:“蒋爱卿,若是朕没记错的话,蒋氏似乎与赵氏有姻亲吧?” 蒋平心中一跳。 蒋氏确实与赵氏有姻亲,但却不是嫡系联姻。 毕竟蒋氏与赵氏都是高门大族,又都是太子党一脉的人,旁支联姻以修百年之好,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皇上这个时候突然搬出了这件事来,情况怕是有些不妙。 蒋平低着头,恭敬地回道:“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 萧烨点点头,又看向殿下静立的罗泓,淡淡道:“既是如此,那此案便避开刑部,交由大理寺全权审理吧。罗爱卿,此案你从旁协助。” 罗泓闻言立刻上前躬身回道:“是,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地上跪着的温故立刻出声驳道:“皇上,罗大人与曾大人可是有嫡系姻亲,既然蒋大人要避嫌,罗大人就更该避嫌了,故而罗大人从旁审理此案,难免有失公允。” 罗泓面色严肃地道:“温大人多虑了。曾家与罗家的儿女姻亲,皆是内子一人所为,罗泓本不赞同。今日之事罗泓已有决断,待到回府便令内子择日退亲。” 曾源冷冷地瞪了罗泓一眼,轻叱道:“罗大人,儿女姻亲,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罗泓面色不改,正气凛然地道:“曾大人,自是因为婚姻大事不可儿戏,罗泓出此下策。况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因着臣子家事误了陛下国事,罗泓岂能心安?” 罗泓顿了顿,继续道:“曾大人放心,顾及令爱名声,退亲一事,可由曾府提出,我罗家改日必将登门致歉。” 曾源被罗泓这一番话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罗泓,你……!” 罗泓冷声道:“还望曾大人息怒!罗泓心中固然有愧,但是为君分忧,罗泓无怨无悔。” 说着罗泓一撩官袍,跪于殿前,朗声道:“皇上,微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朝中众臣皆被罗泓这一席话震得变了脸色。 别的暂且不说,罗泓在曾源遇难之际立刻表明要与其断绝姻亲,此举明显是翻脸无情,冷酷决绝。 日后谁还敢与他罗泓结下儿女亲家? 果然是寒门士族,为表忠心,竟然连嫡子的未来都能抛弃。 群臣脸色各异,只有主位上的萧烨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罗爱卿不愧为朕股肱之臣。曾爱卿的女儿受委屈了,朕今日特封其为华安县主,即日起便与罗爱卿之子解除婚约,二人日后各自婚嫁,再无瓜葛。” 本朝第一位县主,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赐封的。 不知那位曾小姐知晓此事后会是个什么心情。 曾源无奈,只能恨恨地看了一眼罗泓,跪谢道:“臣曾源叩谢圣恩。” 罗泓俯身朗声道:“皇上英明,臣罗泓叩谢天恩。” 萧烨淡淡道:“都起来吧。既是如此,此案便交由大理寺审理,罗爱卿从旁协助,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臣面面相觑,能立于朝堂之上的都是老人精,皇上找了一个与刑部和大理寺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吏部尚书从旁协理此案,分明就是不想让世家对此案干涉过多罢了。 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去触皇上楣头? 于是一众朝臣心领神会,满殿臣子无一人反驳。 萧烨目光扫过殿中神色不一的众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退朝。” 金銮殿前的汉白玉石阶很长,散朝后,一众朝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前方罗泓的背影。 罗泓昂首阔步地走在前方,对背后的纷纷议论充耳不闻。 突然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原来是曾源冷着一张脸从后边快步追上了罗泓。 待到曾源走到了罗泓近前,他才沉声道:“罗大人,有些事还望您三思。” 罗泓侧身看向曾源,面色冷峻地道:“曾大人,我罗泓做事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心,没什么好三思的。” 曾源被罗泓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气得半死,然而想到了尚在牢狱之中的儿子和将被退婚的女儿,他硬生生地将这口气忍了下去。 “罗大人,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儿入狱一事,实乃奸人所害,待到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之时,你罗家与曾家依然可以做得儿女亲家,何必为着一桩案子毁了年轻人的好姻缘?若罗大人同意,届时下官愿意请求圣上收回成命……” 罗泓淡淡而笑,背手看向曾源,开口道:“曾大人许是误会下官了。这个案子虽不是罗某必须要查的,但是这个亲罗某却是一定要退的。” “你……”曾源指着罗泓的鼻子,不可置信道。 “况且圣上已经下令特赐令爱为华安县主,天恩昭昭,这可是本朝独一份,曾大人,好好珍惜吧。”语罢罗泓轻轻掸了掸官袍,不再理会对他怒目而视的曾源,扬长而去。 曾源被罗泓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不顾群臣的眼光,向罗泓的背影高声怒喝道:“罗泓,你欺人太甚!”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拂过殿前的潇潇风声。 一众朝臣目不斜视地疾步而去,皆是对曾源避之不及。 看来这幽州城里,很快就能多出打发时光的新谈资来了。 第四十四章 独鲜妍 金龙殿中,和煦的日光透过黄铃木的窗棂,温柔地洒在帐幔中熟睡的美人肩头。 感受到了面上的盈盈暖意,罗信芳渐渐转醒。 罗信芳拨开帐幔,一眼就看到了自殿外洒进来的正浓的日光,她心中惊诧万分,迅速从龙榻上爬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起身的动作太急,在她直起身子坐在龙榻上的一瞬间,疲累一夜积攒下来的酸痛感立刻爬满了她的全身。 “嘶……”罗信芳抬手按住自己发酸的柔软腰肢,轻轻地揉捏了两下。 一旁侍立的宫女听见动静立刻上前询问道:“娘娘,您醒了?可是要梳洗?” 罗信芳忍着身上的疲倦探出半个身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那宫女低头恭敬地回道:“回娘娘的话,眼下已是巳时了。” 巳时了??? 罗信芳心跳如擂鼓。 想当初林惜芷侍寝过后的第二天,请安时不过是去迟了一小会,凤仪宫里就开始群魔乱舞了。 她可倒好,这一觉直接把请安晨会给睡过去了。 还不知明日那些宫妃要怎么为难她呢。 罗信芳抓紧了身下的锦被叹了口气,无奈道:“为何不早些唤醒本宫?” 那宫女笑道:“娘娘,是皇上看您睡得熟,不忍心叫醒您,还特意吩咐了奴婢们不许吵着您休息。” “可是本宫未曾去凤仪宫请安……”罗信芳蹩眉。 宫女上前拨开帐幔,为罗信芳穿好里衣,面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娘娘,皇上已经差了人去凤仪宫知会过皇后娘娘了,您呀就别忧心了。皇上留了您在金龙殿夜宿,还免了娘娘的晨省,您这恩宠在这后宫里头,那可是头一份呢。” 罗信芳听了这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在外人眼里,眼下她罗信芳自然是圣眷正浓。 然而圣意难测,或许明日她的恩宠就会淡下去。得宠之时众人自然将她奉为阳春白雪,一旦失宠便立刻会将她弃如敝履。 在这深宫内苑,能让她立足的倚仗从来就不是短暂的宠爱,而是永久的权力。 罗信芳对面前的宫女温婉一笑,开口道:“你是这金龙殿里伺候的宫女?叫什么名?” 那宫女恭敬道:“是,娘娘。奴婢名叫采萍,打小就在皇上身边伺候。” 罗信芳看着采萍俏丽的小脸,心中不免有些佩服起萧烨来。 按理说,像采萍这样模样生的好看,又自小伺候在主子身边的奴婢,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然而这采萍莫要说做些不切实际的贵人梦了,言行举止间就连半分的骄矜之气都见不到。 这就是帝王的驭人之术吗? 罗信芳在采萍的伺候下穿好衣裳,梳洗妥帖后,又由采萍搀扶着坐上了銮车。 这过程中采萍一直在笑着看她,罗信芳却总觉得那笑容怪怪的。 那眼神似乎就像恶狼看见了羔羊一样? 罗信芳定了定神,在銮车上坐稳,渐渐远离了金龙殿。 见罗信芳走远了,金龙殿门口的一个小内侍才凑到采萍近前,轻声问道:“采萍姑姑,这端贵嫔娘娘都走远了,您还在看什么呢?” 采萍远远地望着那几不可见的銮车,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在想啊,皇上有一两个能入眼的宠妃也未尝不是好事。如今皇上膝下空虚,这后宫里头也是时候该添点喜气了。” 那小内侍听了这话就有些无语。 这采萍姑姑明明年纪轻轻,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老气横秋的。 尤其是在皇上子嗣这方面,这采萍姑姑比太后娘娘还忧心。 见小内侍并不回话,采萍瞥了他一眼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同你说这些作甚。还不快去做你的活计去?” 那小内侍闻言连忙应承下来,一溜烟便跑没影子了。 今日聚荷宫里望风的小内侍是长远,长远见到銮车朝着聚荷宫的方向过来了,赶忙连跑带颠的跑回元翎殿里去报喜。 收到消息的银屏和银钿带着元翎殿里的一众宫人站在聚荷宫门前,准备迎接自家娘娘。 銮车一停到聚荷宫门前,银屏和银钿立刻迎了上去,小心的服侍着罗信芳下了銮车。 见到自家主子回来了,郑福全第一个跪下行礼道:“恭喜端贵嫔娘娘。” 其余宫人也是有样学样,皆是跪向罗信芳齐齐向她道贺。 “恭喜端贵嫔娘娘。” 罗信芳向众人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本宫一向不喜张扬,日后本宫若是再蒙皇上召幸,尔等各司其职即可,不必再至宫门迎接。” 众宫人立刻高声回道:“是,娘娘。” 罗信芳略一颔首,银屏和银钿立刻会意地上前搀扶着她走向元翎殿。 一众宫人默默起身跟随在罗信芳身后,直到众人望见了元翎殿的殿门,才忙起各自的活计去了。 银屏和银钿将罗信芳扶至西暖阁的榻上躺下,看着罗信芳微微发白的脸色,两人别提有多心疼了。 银钿俯身上前为罗信芳理了理云枕,关切道:“娘娘,您累着了吧,奴婢去给您沏茶。” 罗信芳点点头,吩咐道:“今日就不沏那碧螺春了,随意换一样沏来吧。” 银钿应了声后连忙去了东稍间,依言细细挑选起茶叶来。 银屏见到银钿的身影进了东稍间,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罗信芳看向银屏,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方才她支开银钿去挑选茶叶,确实是有事要吩咐银屏去办。 银屏也向来机敏,总是未等她开口便能猜出她的用意。 “你带着今日的份例点心,走一趟尚膳司,去寻那里的掌事福公公,就问问这点心的味道为何与昨日的不大一样了?” 银屏得令后并不多问,应了声后便径直取来食盒装上点心步履匆匆地去了尚膳司。 罗信芳听着窗外鸟雀欢快的鸣叫声,轻轻地阖上了双眼。 与父亲取得联系,她势在必行。 左右之前她也与福公公接触过了,这次就干脆还用福公公助她。 尚衣监的那位掌事海公公,暂时还是不要暴露于人前为好。 银钿在东稍间里选了半天的茶叶,最后选中了最为清淡的白毫银针。 娘娘已经很乏累了,喝一杯淡茶去去乏刚刚好。 等到银钿沏好了茶端进西暖阁,却见罗信芳静静地躺在榻上,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银钿轻手轻脚地将青瓷托盘放到一旁,侍立于榻前。 望着罗信芳甜美的睡颜,银钿心中微暖。 真好,小姐还是原来的小姐。 这样的小姐,有谁会不喜欢呢? 她要守护这样的小姐。 良久,罗信芳悠悠转醒。 银钿见了连忙上前将罗信芳扶起,低声问道:“娘娘,可要传膳?” 罗信芳有些惊讶地问道:“已经到了晚膳时分了?” 银钿摇摇头,“尚未,眼下时辰还早。只是娘娘不曾用午膳,想必尚膳司那边应该也是有所准备的。” 罗信芳沉吟道:“既是如此,那便等到晚膳时分再传吧,以免被有心之人小题大做,参本宫一个恃宠生娇之罪。” 银钿也觉得有道理,便转了心思道:“是,娘娘。银屏姐姐方才从尚膳司回来时带回了一盒点心,娘娘要不要用上一些垫垫肚子?” 罗信芳淡淡道:“嗯,本宫确实有些饿了,你去唤银屏,让她将那点心端来。还有那茶水也放凉了,再去沏一壶来吧。” 银钿不疑有他,端起托盘便径直去东稍间叫人了。 不多时,银屏端着一盘点心踏进了西暖阁。 不待罗信芳开口,银屏便将那点心放在一旁,开口禀道:“娘娘,奴婢到尚膳司说明来意后,福公公亲自接见了奴婢,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罗信芳挑眉。 银屏缓声道:“娘娘初入宫廷,消息闭塞,会心急实属正常。罗大人也料到了您会如此,让您日后若有要事,便去尚膳司寻一名叫清漪的宫女,那宫女自会为您传递消息。” 罗信芳微微蹩眉。 虽然没见过这名叫清漪的宫女,但至少日后在这宫里头她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银屏看向罗信芳,神色凝重地道:“福公公还托奴婢转告您,让您提防林家。” 罗信芳一愣。 提防林家?什么意思? 眼下她最应该提防的人不应该是韩贵妃吗? 想到林惜芷甜美的笑容,和那一声声犹在耳边的芳姐姐。 罗信芳闭了闭眼,沉声道:“这是福公公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银钿敛眸,低声回道:“是罗大人的意思。” 罗信芳苦笑一声。 终究是连你,我也不能相信了吗? 这深宫之内险象环生,最终她还是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她不能逃避,哪怕是孤身一人,她也必须直面那些明枪暗箭,狂风骤雨。 罗信芳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冷。 “银屏,你备上重礼,去寻那日来元翎殿的尚宫局掌事万公公,向他打探一下最近前朝的动静。记住,不要怕花钱,一定要打听出有用的东西来。” 银屏被自家娘娘大胆的决定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最后还是依言照办了。 既然娘娘有命,那她只需按吩咐办事就是了,她从来都是行动派。 于是银屏回到这元翎殿中还不到半刻,就又被打发出去做差事了。 银钿正好沏了一壶新茶端进西暖阁,见银屏的身影又消失了,忍不住感慨道:“银屏姐姐可真够忙的,这一下午都是不见人影。” 罗信芳笑道:“怎么,你羡慕了?” 银钿吐了吐舌头,调皮道:“奴婢可不羡慕银屏姐姐,奴婢还是想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给娘娘端茶送水,捶背揉肩。” 罗信芳懒懒地往绣花云枕上一靠,扬手道:“既是如此,那还不快快给本宫上茶?” 银钿闻言顿时笑逐颜开,颇为狗腿地道:“来了来了,奴婢这就给您沏茶。” 罗信芳也被逗笑了,她接过银钿手中的茶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银钿的眉眼。 等银钿到了出宫的年龄,她还是请个恩典,把银钿放出去嫁人吧。 她希望银钿永远都是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欲壑深 每每想起长亭的遭遇,她都唏嘘不已。 因此她希望她可以足够强大,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庇护她身边的所有人。 想到长亭,罗信芳心中猛然一跳。 她好像一整天都不曾见到长亭了。 今日她乘銮车回宫之际,元翎殿上下众人都去了聚荷宫门前迎接她归来,却唯独不见长亭的影子。 思及此处,罗信芳心头升起一丝狐惑。 “银钿,怎么不见长亭?” 银钿听了这话也是一愣,思索了片刻才回道:“娘娘说的可是那个眉心有疤痕的小内侍?奴婢记得他是负责洒扫碧水亭那边的。” 罗信芳把茶盏递回到银钿手上,开口问道:“这碧水亭是个什么地方?” 银屏接过茶盏搁到一旁,回身笑道:“娘娘这几天太过劳累,还没好好欣赏过着聚荷宫里头的景色,不清楚也正常。” “这碧水亭是搭建在元翎殿外边的莲花池上的,就在聚荷宫门后边。因为咱们元翎殿是最靠近宫门的,所以是由咱们元翎殿宫人负责打扫。” 罗信芳闻言不知为何心中就漫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罗信芳自榻上起身,神情严肃地道:“银钿,你去将这元翎殿里伺候的宫人都叫到殿里来,本宫有话要问他们。” 银钿见罗信芳脸色突然变得如此严肃,心里暗自猜测着可能是这叫做长亭的小内侍惹了什么事了,便赶紧跑出了殿门去传唤宫人。 在银钿出去后,罗信芳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取出了那件繁琐的贵嫔宫装换在了身上,又坐在妆奁前,将贵嫔品级所能佩戴的最为华丽昂贵的钗饰都簪在了发间。 等到银钿带着一众宫人回到元翎殿里复命时,罗信芳已是盛装以待。 银钿见罗信芳突然换上了这么正式的宫妃服制,又佩戴了平素她最不喜欢的繁复钗饰,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慌。 罗信芳抬眸扫了一圈殿中跪着的宫人,果然不见长亭的身影。 她心头不详的预感更浓烈了。 罗信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些宫人,沉声道:“你们可还记得本宫初来这元翎殿里,曾经对你们说过什么?” 郑福全抬起眼睑飞快地瞄了一下罗信芳的脸色,朗声道:“回娘娘的话,奴才记得。娘娘您说过,您绝对不会姑息那吃里扒外之人。” 罗信芳抬眉看向跪着的郑福全,冷笑一声道:“你的记性倒是好。只是本宫没想到区区两日,便有人将本宫的话置若罔闻了。” 此话一出,殿中跪着的宫人神情不一,只有秋茵静静地跪在那里,面上波澜不惊。 罗信芳虚扶了一把鬓间有些沉重的赤金镶红宝石流苏步摇,不疾不徐地道:“想来也是,毕竟你们这些人还不大了解本宫。本宫也不同你们多绕弯子了。说罢,是你们之中的谁,害了长亭?” 罗信芳这话说的太过直白,立刻就有几人神色骤变。 将那几人的变化尽收眼底,罗信芳但笑不语。 “是你们自己交代,还是等本宫撬开你们的嘴,你们再交代?” 清冷的声音兀自在殿内消失后,殿中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罗信芳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片刻后她转过身去,徐徐开口道:“郑福全,你来说。” 郑福全心中微惊,然而他也只斟酌了不过一息的工夫,便站起身来,向罗信芳的背影作揖。 “娘娘英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慧眼。今日晨间,娘娘尚在金龙殿之时,长亭还在碧水亭里头打扫。就在娘娘归来前不足半刻,一个身着内侍服制的奴才领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太监进了聚荷宫的宫门,硬是将长亭连拖带拽的给带走了。” 郑福全这话刚说完,跪着的人中立刻有几人冷汗流了一身。 郑福全顿了顿,继续说道:“奴才当时瞧着那领头的内侍像是咱们元翎殿里的人,便悄悄凑近看了看。临近一看,奴才才看清楚,那内侍果然是咱们元翎殿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长敬。” 名为长敬的小内侍闻言差点从地上蹦起来,立刻尖声反驳道:“郑公公,你血口喷人!” 郑福全却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语带嘲讽地道:“老奴血口喷人?你不如问问你那好姐姐翠儿,看看老奴到底是不是血口喷人?” 翠儿听了这话一把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长敬没想到翠儿竟然是这般的经不住事,面色也不由得难看了几分。 罗信芳回过身来,向众人展露了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 “说罢,长亭被带到何处去了?” “回娘娘的话,这根本就是郑福全在污蔑奴才,奴才完全不知道那长亭去了何处啊!”长敬面色也已经微微发白,却依旧是咬着牙不承认。 罗信芳抬眉看向郑福全。 郑福全立刻会意地上前,躬身道:“娘娘,您不如派人去搜查一下长敬的住处,人会扯谎,那真金白银的赏赐可不会扯谎。” 长敬听了这话才算真正的慌了阵脚。 罗信芳向银钿一抬手,冷声道:“银钿,你带两个人去搜。” “是。”银钿不敢耽搁,领命后立刻带人去了太监的住处搜查。 罗信芳轻轻地拔下发间的一根玉簪,左右把玩起来。 “本宫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在银钿回来之前交代了长亭的去处,或许你还有命活着。” 那声音明明如天籁般轻柔甜美,出口的话却是直接要人的命。 一番折腾下来,长敬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彻底瓦解。 长敬跪在地上,向罗信芳不住地磕头求饶道:“娘娘,奴才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奴才说,奴才愿意说,只求娘娘放过奴才一条狗命。” 罗信芳冷冷地睨了长敬一眼,并不言语。 长敬被罗信芳这凉凉的一眼吓得几乎是痛哭流涕,他声音里带着哭腔颤抖着道:“娘娘,奴才说,是奴才一时贪财,奴才听说长亭以前被贵妃娘娘身边的高公公看上过,就起了些不该有的歪心思,私下里找上了高公公的徒弟……” “没想到高公公当天就遣人来寻奴才了,叫奴才务必把人弄到他那去,还给了奴才不少的赏赐……” “奴才原是想着,长亭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奴才,就算高公公真的看上他了,到了晚上怎么着也该把人放回来了,没想到被娘娘您发现了……娘娘,是奴才该死,还请娘娘开恩,饶了奴才这一条贱命吧!” 罗信芳气极反笑。 没想到她的元翎殿里居然有人存了如此狠毒的心思,为了区区一点钱财,竟可以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罗信芳扬手,将手中的玉簪摔在长敬的面前,那玉簪登时四分五裂。 “你存了这种阴毒的心思去祸害旁人,竟还有脸来求本宫对你网开一面?简直是笑话!” 罗信芳冷冷地瞥了郑福全一眼,开口问道:“知道如何处置吗?” 郑福全深作一揖,恭敬道:“长敬损毁娘娘贵重簪饰,万死不足以抵其罪。” 罗信芳点点头,又抬手指向翠儿,冷声道:“把她给本宫送进掖庭去。” 掖庭原是失宠获罪宫妃居住之地,里边伺候的宫人也大多是戴罪之身,无召不得出。 宫人一旦被送进了掖庭,就只能在里边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直至身死也无人注意。 翠儿和长敬闻言顿时面如死灰。 郑福全立刻回道:“是,娘娘。” “秋茵,你随本宫来。”罗信芳说着便面容冷峻地跨出了殿门。 秋茵扭头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众宫人,一言不发地快步跟了上去。 踏出了聚荷宫的宫门,罗信芳侧身向秋茵吩咐道:“秋茵,你是这宫里头的老人了,本宫命你即刻找出一条去往德尚宫最快的路来。” 秋茵闻言立刻低下头回道:“是,娘娘。” 她在这宫里已有十余年之久,对这宫里头的路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很快秋茵便找到了一条捷径。 出了聚荷宫的宫门,斜穿过御花园,直接就能走到德尚宫。 若是走宫巷,那还不知要绕上多久。 二人取径御花园期间,秋茵频频看向罗信芳,欲言又止。 罗信芳并不去回应秋茵的目光,她依旧是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神情冰冷,看不出一丝感情。 眼看着就快到德尚宫门前了,秋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您当真要去寻贵妃娘娘?” 罗信芳终于抬眸看向秋茵,她没想到秋茵居然猜到了她是要去找韩贵妃。 毕竟她也可以绕过韩贵妃直接去找高公公,毕竟是德尚宫的人肆意妄为在前,就算她绕过韩贵妃去处置这件事,占理的人依然是她。 她身边多的是像秋茵这样的聪明人,还不知是福是祸。 罗信芳反问道:“怎么,本宫不能去?” 秋茵见罗信芳面色不虞,立刻低头回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娘娘您如今初来乍到,若是因着一个奴才同贵妃娘娘生了嫌隙,会对您不利。” “你想的没错。”罗信芳淡淡道。 秋茵没想到罗信芳竟然认同了她的说法,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却见这位她侍奉了没几日的贵嫔娘娘逆着日光,对她温柔一笑。 倾城一笑,黯淡了满园春色。 在秋茵目眩神迷之时,却见面前这位贵嫔娘娘徐徐开口,入耳之声仿佛涓涓细流。 “秋茵。若今日出事的人是你,本宫也一定会来救你。” 秋茵听了这话有片刻的晃神。 罗信芳侧过头去,望向前方华丽的德尚宫,悠悠开口道:“走吧。” 秋茵这才回过神来,望向罗信芳义无反顾的背影。 曾经她也冲撞过贵人,幸得敬肃太妃极力相护,她才有命活到今天。 那时候她就发过誓,她秋茵此生只忠于敬肃太妃一个主子。 只是她不曾想到,太妃娘娘竟去的那样早。 娘娘,这位贵嫔娘娘也是像您一样的好人呢。 奴婢能侍奉您二位,是奴婢三生有幸。 第四十六章 虚实莫辨 在这偌大的后宫里头,金碧辉煌的宫殿星罗棋布,数不胜数,然而若是将其相较于大气恢弘的凤仪宫,这些楼台殿阙登时便会黯然失色。 只有三座宫殿,在千篇一律的雕梁画栋中脱颖而出。 清新典雅的聚荷宫,古色古香的麟趾宫,以及华丽奢靡的德尚宫。 这三座宫殿都是历代帝王宠妃所居住的宫殿,每一位曾经有幸入主其中的贵人都对这几座宫殿细心修葺,久而久之,这些宫殿也被染上了历代宠妃的个人风格。 德尚宫在修建之初原本是极为朴素的一座宫殿,是初代皇后特意拨给宁静淡泊的李贤妃住的。 然而经过帝位更迭,后宫妃子一换再换,这距离金龙殿极近的德尚宫自然成为了宠妃们争抢的香饽饽。 宫妃们大多出身世族,像李贤妃那样真正不慕浮华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于是这德尚宫在数代新主人的修葺下变得越来越华丽,越来越奢靡,慢慢变成了历代宫妃最为向往的宫殿。 罗信芳带着秋茵穿过德尚宫高高的宫门,宫道两侧种满了不合时节的白玉兰,香气扑鼻。 这过分浓郁的花香呛得罗信芳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一路行至德尚宫正殿门前。 行及飞檐下,秋茵上前一步对殿前守门的宫女笑道:“劳烦这位姐姐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们家端贵嫔娘娘前来拜见贵妃娘娘了。” 那宫女领命后步履匆匆地走入了殿内,不多时便回转到殿门前,向罗信芳躬身道:“端贵嫔娘娘,我们家贵妃娘娘有请。” 罗信芳回了这守门的宫婢一个极淡的微笑,抬脚踏进了殿中。 德尚宫的正殿名为长明殿,原是因为这长明殿的第一任主人李贤妃常年礼佛,时常诵经至深夜,明灯不灭,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如今罗信芳再看这殿中价值连城的紫檀木挂屏,以及上边摆放的那些千金难买的器物陈设,心中微微叹息。 不知那位李贤妃泉下得知陪伴了自己一生的长明殿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中是何滋味。 罗信芳抬手拨开面前各色宝石缀成的珠帘,走进了长明殿的东稍间。 韩贵妃正慵懒地靠在主位的云湖绣榻上,美目微闭,似乎正在小憩。 听见珠帘晃动发出的清脆声响,韩贵妃缓缓睁开了双眼。 “端贵嫔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当真是叫本宫好生惊喜。” 罗信芳缓缓落坐在韩贵妃对面的贵妃椅上,开口笑道:“臣妾初入宫廷,事务繁杂,不曾来拜访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韩贵妃手肘轻轻拄着一旁的雕花案,玉手微微托起自己的下颔,轻笑道:“端贵嫔实在是太客气了。这才几日的工夫,后宫事务繁琐,端贵嫔抽不开身,本宫当然能理解。” 罗信芳点点头,收了面上的笑容,神情凝重地道:“贵妃娘娘实在是贤惠大度,深明大义,臣妾便同您明说了吧。今日臣妾抛开宫中诸事特来拜会,确实是有要事要同贵妃娘娘商榷。” 韩贵妃闻言掩唇娇笑道:“本宫就知道,端贵嫔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端贵嫔有何要事来找本宫商量,不如说来听听?” 罗信芳坐直了身子,沉声道:“臣妾今日来这德尚宫,是来向娘娘讨一个人的。” 韩贵妃凤眸微眯,目光中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哦?不知端贵嫔来讨的是什么人?” 罗信芳见到韩贵妃的反应,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韩贵妃果然知道高公公带走了她聚荷宫里的人。 如此一来,便好办了。 罗信芳作出一副忐忑的样子来,轻叹一声道:“唉,贵妃娘娘,您也是一宫之主,自然知道处理宫务,管理宫人有多难。臣妾资历尚浅,对这些事就更是摸不到头脑了。这不,今日臣妾才刚回到聚荷宫里不大会,臣妾那元翎殿里就闹开了。” 韩贵妃闻言面上露出一抹惊奇之色。 罗信芳将韩贵妃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接着诉苦。 “那些个欺上瞒下的奴才,阳奉阴违的事全叫他们做尽了。臣妾回到宫里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这些个奴才竟然因为赏赐不均闹到了臣妾面前来。” “臣妾当时奇怪的很,臣妾虽然不擅长处理宫务,但是赏赐宫人的时候从来不曾多了谁的,短了谁的,因此臣妾盛怒之下便重重地处罚了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人,还命人将他们几人的私物都送到臣妾面前,臣妾好看看这赏赐到底是怎么个不均法……” 罗信芳顿了顿,略含深意地看了韩贵妃一眼,继续道:“叫臣妾想不到的是,那几人的私物里,竟然有德尚宫里的东西。” 韩贵妃听了这话,立刻收起了那副慵懒的姿态,厉声道:“端贵嫔,你可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罗信芳见韩贵妃面色不善,也冷下脸来,不悦道:“贵妃娘娘不如听臣妾把话说完?今日臣妾不曾禀报皇后娘娘,而是直接来找娘娘您,便是想着全了德尚宫和聚荷宫的面子,不欲张扬。娘娘您这般疾言厉色的,倒好像做错了事的人臣妾一般呢?” 听到罗信芳提起皇后,韩贵妃顿时想起了自己的万般谋划,只能默默按下情绪,对罗信芳扯出一个极为牵强的笑容。 “是本宫失态了,端贵嫔继续说吧。” 罗信芳这才稍微缓和了些脸色,语气冷漠地道:“臣妾问过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奴才,他们最后交代了这些赏赐是贵妃娘娘您身边的高公公赏下来的。” “据说高公公有些奇怪的癖好,他们几人就把在元翎殿里伺候的一个小内侍送到了高公公手上,后边的事,便无需臣妾多言了吧。” “臣妾已经将那几个利欲熏心的奴才尽数打发了,眼下臣妾只求贵妃娘娘将臣妾宫里的人放回来交由臣妾自行处置,臣妾也好让那些个物件完璧归赵。” 罗信芳说完这话略带嫌弃地瞥了韩贵妃一眼,韩贵妃被罗信芳这一眼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又无从发泄。 高尚忠有些不为人知的变态嗜好,她早就知晓。碍于高尚忠是她最为得力的奴才,对此事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被高尚忠玩弄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角色。 然而她的宽容大度却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高尚忠非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的欺凌内侍,甚至还强行从其他的宫殿里绑人,最最可恨的是竟然还留下了从德尚宫里流出去的物件。 明明不过是玩一个内侍而已,竟然被他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如今正是她谋划的关键时刻,成败皆在瞬息之间,若是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引起了皇后的注意,坏了她的大事,她一定会死不瞑目。 思及此处,韩贵妃不由得怒火中烧,她重重地锤了一下桌案,向竹香呵斥道:“还不快把高尚忠那个狗奴才给本宫叫过来!” 竹香连连应声,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叫人了。 罗信芳心中一块巨石彻底落了地。 韩贵妃上钩了! 她何曾搜出过德尚宫的物件,那根本全是她瞎编乱造的。 韩贵妃既然已经知晓了高尚忠曾在她的元翎殿里绑人,必然会先入为主,相信高尚忠一定给了元翎殿里的宫人不少好处。 韩贵妃又身居高位,野心勃勃,像这样的人,必定是谨慎多疑的。 在韩贵妃有所筹谋的情况下,断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内侍去给皇后送上把柄,苦心经营了这么久,谁会甘心自己的一腔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 她知道韩贵妃肯定不会完全相信刚才她的那番说辞,但是她也知道,韩贵妃一定不敢赌。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若真是因为这件事毁了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那么韩贵妃必将抱憾终生。 罗信芳微微敛眸,开口道:“娘娘莫动怒,当心玉体。” 韩贵妃冷笑一声道:“端贵嫔还真是心地善良,这个时候还在惦记本宫。不过本宫觉得你还不如惦记惦记你宫里头的那个内侍,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个福气再见到你。” 罗信芳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极其清冷的笑容。 “若真如此,那臣妾可就要去找皇后娘娘讨个公道了。毕竟臣妾可是无端的损失了一个奴才呢。” 韩贵妃心中气极,却不再言语。 她看出来了,罗信芳这话是认真的。 她现在恨极了给她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的高尚忠,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凌迟处死。 若不是高尚忠,她又怎会尝到这般屈辱。 半晌后,竹香带着高尚忠过来了。 韩贵妃一见到高尚忠,立刻抄起了手边的定窑青瓷瓶砸过去,怒声道:“你还有脸来见本宫?” 一声脆响,那瓷瓶顿时被砸得七零八碎。 高尚忠面色不改,径直向那一地碎瓷片跪了下去,高声道:“娘娘息怒。” 韩贵妃按住突突直跳的眉心,咬牙切齿地道:“你让本宫息怒?本宫现在恨不得砍了你的头丢出去喂狗!瞧你干的好事!人家端贵嫔都找上门来了!还不快把人放回去!” 高尚忠本想辩解两句,听到韩贵妃已经认下了他绑人的事实,便从地上爬起来回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将人带来。” 若是韩贵妃不开口,他还能就此事辩驳几句。 然而他的主子都已经将这事认下了,他如今便是百口莫辩了。 高尚忠抬起头来,满脸的横肉都随着他的动作抖动了几下,让人倍感不适。 高尚忠将傲慢的目光投向罗信芳,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位不曾谋面的端贵嫔。 罗信芳感受到了这缕无礼的目光,冷冷地睃了高尚忠一眼。 高尚忠被这眼神看得心中一紧,连忙行礼告退,下去带人了。 轻瞥了一眼高尚忠远去的背影,罗信芳语带嘲讽地道:“臣妾原本想向贵妃娘娘讨教一番驭下之术,如今看来,似乎贵妃娘娘也不善此道啊。” 韩贵妃尴尬地笑笑,竟不知如何作答。 第四十七章 机关算尽 高尚忠本人虽然是恶名昭彰,但是在她面前高尚忠却向来都是极为规矩的,不然她也不会在知晓了高尚忠的所作所为后还对他包容至今。 方才高尚忠对罗信芳的失礼被她尽数看在眼里,她也颇觉意外,以至于眼下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罗信芳的话。 二人相对无言,一时间长明殿里的气氛尴尬极了。 高尚忠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走出殿外,在德尚宫里兜兜转转,穿过精致华丽的亭台廊桥,越过芳香沁人的植花暖房,走向暖房后那些逐渐低矮破败的宫殿。 外表光鲜华丽的德尚宫,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高尚忠走到一处废弃已久的宫室前,甫一驻足,宫袍下方就沾上了方才扬起的灰尘。 宫室门前的杂草已经长到了齐腰高,显然此处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打扫过了。 高尚忠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推开那扇老旧的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积灰立刻落了他满身。 高尚忠十分嫌弃地拍掉了落在肩头的灰尘,他看向角落里遍体鳞伤的人,无法克制的欣喜和兴奋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极为阴狠快意的笑容。 长亭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憎恨纯粹而直接,让人一览无余。 这间宫室不曾设窗,唯一的那缕阳光来自门外,正照射在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太监身上。 随着他的憎恶越来越浓,阳光仿佛也愈来愈烈,似乎下一秒就要在那人身上生出火舌,将这恶源燃烧殆尽。 高尚忠特别喜欢长亭的眼神。 被他玩过的小内侍不计其数,那些内侍大多数身份低贱,不管他如何折磨他们,他们也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新鲜劲儿一过,他便失去了兴趣。 只有长亭与他们都不同。 他总能在长亭的眼底看到浓浓的不甘,深深的愤恨,长亭那饱受屈辱的模样,令他深深沉醉,欲罢不能。 他真想见到长亭被玩坏的样子。 高尚忠轻舔唇角,幽幽道:“真可惜,本来我是想玩死你的。” 长亭只是看见了高尚忠这幅样子便觉得无比恶心,他强压下胃里翻搅的感觉,侧过头去将目光避开。 高尚忠颇为可惜地道:“没想到,你跟了一个好主子。” 长亭猛然睁眼,看向高尚忠那张猥琐阴毒的脸。 高尚忠摸了摸自己层层叠叠的下巴,口中啧啧作响。 “啧啧,你也不必这样看着我,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很,想要你命的人,从来就不是我。我只是单纯的欣赏你而已,江公子。” 长亭忍着剧痛扶着墙站起身来,不再理会高尚忠,步履蹒跚地走向门外。 高尚忠不为所动,他就这样看着长亭与他擦肩而过,慢慢走出门外。 “江公子。”高尚忠突然转过身去,对着长亭的背影阴恻恻地喊了一声。 长亭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高尚忠捏着尖细的嗓音高声喊道:“江公子,认命吧。如此对大家都好。” 长亭脚下微微顿了顿,片刻之后他又迈开步子,缓缓走出宫室荫庇之处,渐渐走到日光下。 高尚忠看着那背影,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的笑容。 生来就注定要在肮脏的角落里头打滚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在太阳底下生活。 长亭忍着周身剧痛走到了长明殿前,长明殿守门的宫人刚一见到他便将他放了进去。 韩贵妃与罗信芳话不投机,于是韩贵妃便差宫人上了茶点,长亭进来的时候,罗信芳正喝着茶水。 见到几乎是不成人样的长亭,罗信芳顿时怒不可遏。 长亭轻笑,向罗信芳跪了下去。 “幸亏上天眷顾奴才,奴才才有机会再见到娘娘。” 罗信芳重重地将茶盏搁在了案几上,冷冰冰地道:“贵妃娘娘宫里的茶太过金贵,臣妾喝不起。秋茵,扶着长亭,我们回宫。” 韩贵妃自知理亏,便也没再计较罗信芳的失礼,任由几人走向殿外也不曾阻拦。 走到殿门前,罗信芳回头补充道:“贵妃娘娘放心,臣妾既然有言在先,便必定不会食言,待到臣妾回宫后,自会遣人将搜出来的物什送到德尚宫。” 语罢罗信芳兀自走出殿外,再不曾回头。 待到秋茵搀扶着长亭跟随着罗信芳一路回到了元翎殿里,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快到晚膳的时间了,银屏打探完消息回到元翎殿后,却不见自家娘娘。 问过银钿她才知道,原来在她去办事的短短几个时辰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甚至还有两个宫人被娘娘处置了。 郑福全将罗信芳吩咐的事情都办完后就去盯着剩下的宫人了,而银钿则去盯着郑福全了。 毕竟郑福全虽然交代了整件事,但却知情不报,此人不可尽信。 银屏在殿门前左右踱步,等待着自家娘娘归来。 直到日暮西沉,银屏才远远地看见罗信芳领着两个步履艰难的身影一路走向元翎殿。 银屏连忙快步上前意欲帮忙,走近了却被长亭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吓得心中一跳。 等到秋茵和银屏将长亭扶到了西稍间外的矮榻上躺好,罗信芳才吩咐秋茵道:“秋茵,你立刻去太医院寻个太医来,就说是本宫身体抱恙。” 长亭闻言就要从矮榻上爬起来,焦急地道:“娘娘不可!” 罗信芳向银屏抬手示意,银屏当即会意,伸手将长亭按回了矮榻上。 秋茵见罗信芳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疾步出了殿门,直奔太医院。 长亭忍着周身的剧痛开口道:“娘娘,长亭微末之身,娘娘为长亭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不值得。” 罗信芳冷冷地睃了长亭一眼,沉声道:“你要同本宫说的,就只有这个?” 长亭闭了闭眼,缓声道:“娘娘慧心青眼,自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 罗信芳微微眯眼,看向矮榻上的人,眸中晦暗难明。 “江司亭,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本宫?” “长亭不过一介贱奴,胸中何来丘壑。”长亭微微侧头,避开了罗信芳的目光。 罗信芳闻言哂笑一声道:“你胸无丘壑?本宫倒觉得你心中一片仇天恨海,足以淹没日月,荡碎山河!” 长亭深吸一口气,低声回道:“长亭不敢。” 罗信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江司亭。本宫当日救下你,是当真觉得你是那被人欺侮的可怜人。如今想来,你可能并没有那么可怜。” “你是真的敢赌。若是当时本宫不曾出手救你,你就打算一直被那些人凌辱咒骂,踢打致死?” 长亭苦笑一声道:“当日利用了娘娘的善良,长亭罪该万死。长亭当时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若是罗大人的女儿也同那些士族出身的小姐一般无二,那么长亭也唯有认命等死了。” 银屏被两人这番对话震惊不已。 罗信芳轻轻拾起繁复的宫服下摆,在一旁的湘竹椅上缓缓落座。 “很好。那你现在可以将你接近本宫的目的告诉本宫了。” 长亭微微阖眼,沉声道:“恕长亭不能从命。” 罗信芳一愣,随后心中升起了不可抑制的愠怒。 “江司亭?你说什么?本宫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救下你,你回报我的就只有一句恕难从命?” 长亭牵扯着伤口,挣扎着从矮榻上爬起来,向罗信芳跪下。 “娘娘,从前奴才是想报仇。如今奴才想通了,奴才的心愿只有伺候娘娘。” 罗信芳重重地锤了一把身边的案几,怒声道:“本宫说过,不准你自称奴才!” 长亭伏着身子跪在那里,沉默不语。 罗信芳低头审视着长亭,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你费尽心思接近本宫,如今好不容易搭上了本宫,却要将你的谋算全盘放弃。江严大人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对你这个逆子失望透顶。” 长亭还是跪在那里没有动。 “江司亭,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不牵连到本宫了?在救下你的那一刻起,本宫就已经摘不干净了。” 罗信芳揉了揉发疼的手心,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将你心中所图尽数告知本宫,本宫也好早做打算。” 长亭淡淡而笑,朗声道:“长亭所图,唯有娘娘玉体康健,福寿绵延。” “你!”罗信芳气极。 长亭回道:“娘娘,只要您不知晓此事,一切都还为时未晚。” 银屏突然向罗信芳使了个眼色,罗信芳转头看向殿外,竟是秋茵远远的带着一名太医回来了。 罗信芳压下翻腾的情绪,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本宫自然有耐心等到你愿意说的那一天。只是本宫有一事不解,还望江公子为本宫解惑。” 长亭抬起头回道:“娘娘请说。” 罗信芳狐疑道:“本宫救下你的那日,你是如何得知本宫行踪的?” 长亭闻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罗信芳见状便嘲讽地一笑。 “不能说吗?” 长亭攥了攥拳头,片刻后开口回道:“教习时在娘娘身边伺候的佩儿,正是舍妹江平乐。” 罗信芳闻言又是一愣。 看来佩儿在教习时被拨到她身边伺候,也不一定就是巧合。 她以为她步步算计,聪明绝顶,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人盯上,她还老老实实地跳进了人家为她设下的圈套里。 罗信芳粉拳握紧,语带嘲讽地道:“你可当真是厉害得很呐!” 话音刚落,秋茵便带着那太医走入了殿中。 见到长亭跪在地上,秋茵有片刻的惊愕。 那太医见罗信芳面色红润,完全不像抱恙之人该有的样子,又看向殿中跪着的满身伤痕的内侍,见那内侍明显已经跪不住了,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罗信芳打量了这太医一番,见其面容年轻俊朗,便猜测着这可能是宫里新来的年轻太医,斟酌着道:“人命关天,本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大人海涵。” 第四十八章 谜影重重 那太医向罗信芳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娘娘言重了,钟某是医者,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病患面前本不分三六九等。” 罗信芳听了这番话,看向这位钟太医年轻的面容,心中暗自赞叹,却又有些遗憾。 那些稍微年长的太医个个都在太医院里摸爬滚打了数十载,早已经将这后宫里头的阴暗面看了个透彻。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医要比朝臣更加圆滑世故。 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在这暗流涌动的后宫中生存下来。 所以若是今日来到这元翎殿里的人是其他的太医,那她断无机会听到这一番义正言辞、掷地有声的话。 可能在这深深宫墙里,也就只有还没被后宫黑暗浸染过的钟太医,还存着几分兼济天下的胸怀了。 罗信芳笑道:“如此便有劳钟太医了。” 钟夙向罗信芳微微欠身,便上前为长亭把脉。 半晌后,钟夙向罗信芳躬身施礼,朗声道:“启禀娘娘,这名内侍身上的伤口虽是多不可查,但所幸不曾受到严重的内伤。” “依微臣之见,这内侍应是为利器所伤,伤口密而不深,不会危及性命。微臣随身携带了金疮药,就在药箱里,辅之以补血益气的膳食,这内侍不出一月便可痊愈。不过会留下疤痕也是在所难免。” 罗信芳点点头,向银屏使了个眼色,银屏立刻会意地上前将准备好的荷包塞过去。 怎料钟夙眉头一皱,似有不悦地道:“娘娘不必如此,为伤者祛除病痛乃是微臣分内之事。今日之事,微臣也不会对旁人多言,娘娘大可放心。” 银屏也没想到送出去的真金白银还真的有人不收,托着荷包的手就这样极为尴尬地僵在了半空。 罗信芳面带歉意地一笑,抬手示意银屏将荷包收回。 “倒是本宫失礼了,钟大人见谅。” “娘娘言重了,这伤药早晚各涂抹一次即可。若是没有旁的事情,那微臣先告辞了。”钟夙说着便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到银屏手上。 罗信芳点点头,向一旁侍立的秋茵颔首道:“秋茵,去送送钟大人。” 秋茵领命后便将钟夙送出了元翎殿。 见秋茵和钟夙的身影已经走远了,罗信芳回身冷冷地瞥了长亭一眼。 “银屏,给他上药。费了这么大周折救回来的人,可不能死了。” 银屏握着瓷瓶,垂眸应是。 罗信芳转身迈进了西暖阁,连繁复的宫装都来不及脱下便躺在了榻上。 不过区区半日,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折腾散架了。 罗信芳微微阖眼,她的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点,脑子却得不到片刻的休息。 经过在德尚宫里与韩贵妃的那番试探,她得出了结论。 韩贵妃当时确实是以为高尚忠只不过是像平常一样玩弄一个小内侍而已。 而在她见到了体无完肤的长亭时,她明显能感觉出来,高尚忠根本就是想要长亭的命。 如果长亭当初选择的人不是她,那么依照着世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来看,长亭多半会成为一个弃子。 谁会为了一个毁了容的奴才去得罪贵妃? 左右不过是个奴才,死了也就死了,再换新人就是了。 可她罗信芳不是世家出来的人。 她是寒门士族出身的人,她的父亲是纯臣。 直觉告诉他,长亭的身世遭遇根本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 或许此事的真相足以震惊朝野,撼动世家。 对世家不利,那便是对寒族有利。 所以即便长亭欺骗了她,她也必须要救下他。 回想起在德尚宫里高尚忠那道肆无忌惮的目光,罗信芳眉心紧紧地拧到了一处。 高尚忠只是一介奴才,为何胆子如此之大? 能让他如此嚣张的倚仗,绝对不仅仅是韩贵妃。 与此同时,德尚宫内。 韩贵妃坐在主位上冷着一张脸,高尚忠正跪在她面前那堆未曾收走的青瓷碎片上。 “本宫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才处处纵容你,只是本宫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这般得寸进尺,还给本宫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碎瓷片划破了宫袍,扎进了高尚忠的膝盖里,伤处一片血肉模糊。 韩贵妃看着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你平时玩玩这德尚宫里的内侍也就算了,这次居然把手伸到聚荷宫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坏了本宫的大事?” 高尚忠似无所觉,轻笑道:“娘娘多虑了。其实仔细想想,今日如果娘娘不曾那么快就把奴才给供了出去,或许那端贵嫔还拿奴才没辙呢。” 韩贵妃怒火中烧,拔下头上的凤钗就向高尚忠丢了过去,凤钗在高尚忠的下颔处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这狗奴才,别以为你是父亲为本宫准备的人,本宫就不会动你!信不信本宫现在就让你血溅三尺,死无全尸!” 高尚忠面不改色地道:“娘娘想让奴才死,奴才自然是毫无怨言。毕竟奴才就是韩家的一条狗,若是为娘娘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韩贵妃语带讽刺地道:“哦?是吗?你既如此忠心,还敢顶撞本宫?” 高尚忠抖动着一身肥肉从地上爬起来,看向韩贵妃道:“娘娘,奴才这可是为您好。想必娘娘的诸多谋划,韩家的各位大人还大不清楚吧?” 韩贵妃挑眉看向擅自起身的高尚忠,眸中亮起了一丝杀意。 高尚忠笑道:“娘娘息怒。其实奴才今日之举,也是受命于人,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奴才没想到那端贵嫔竟然会找上门来,倒是奴才疏忽了。” 韩贵妃心中顿时警钟大作。 “受命于人?是父亲要你这么做的?” 高尚忠一面摘去膝盖处的那些细小碎片,一面说道:“奴才确实是忠于韩家,但若要说听命嘛……除了娘娘您,奴才只听命于一人。” “是谁?”韩贵妃美眸微眯。 不是父亲?是二叔?还是四叔? 或许是五叔?韩家其他人在朝堂之上大多都是挂着虚职,只有五叔手中是真正有实权的。 高尚忠笑道:“是韩老大人。” 韩贵妃闻言顿时震惊不已。 怎会是祖父? 自从先帝驾崩,她的祖父韩千名就渐渐退出了权力中心,还以年迈体弱为由多次向圣上请辞枢密使一职,圣上却不曾同意祖父的请辞,仅是允了祖父无需上朝,枢密使一职仍旧由祖父担任。 难道祖父从来就不曾放弃过权力? 高尚忠看着韩贵妃急速变换的脸色,低笑道:“韩老大人还托奴才转告娘娘一句话。” “娘娘所谋之事,眼下还不是时候,不如趁早收手,以免惹祸上身。” 韩贵妃眸色一厉,咬牙切齿地道:“你出卖我?” 高尚忠笑道:“娘娘此言差矣,娘娘您是韩家的贵妃,奴才又怎会出卖您呢。” 韩家的贵妃。 韩贵妃以手扶额,冷声道:“滚下去。” “是,奴才告退。”高尚忠闻言不惊不怒,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殿门。 韩贵妃盯着地上沾了血的青瓷碎片,目眦欲裂。 这群人一个两个的都只会利用她。 韩家不让她争,她偏要争。 若是她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争不得,那她韩梦娴岂不是白活了这一世。 天色转黑,满天星斗陆陆续续在苍穹中亮起,交织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罗信芳身着中衣,对着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色发着呆。 一旁立着的银屏忍不住出声道:“娘娘,您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罗信芳轻叹一口气。 “撤了吧,本宫疲累得紧,没什么胃口。” 银屏想也不想地反驳道:“娘娘,这可不行啊,往后的事情还多着,您可得保重身子。” 罗信芳也知道银屏说的是实话,便硬着头皮用了两筷子后才叫人撤了。 用过晚膳后,银钿打了帘子进了西暖阁旁的耳房,和银屏一起伺候罗信芳梳洗沐浴。 罗信芳泡在浴桶里昏昏欲睡。 果然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比沐浴更解困乏了。 就在罗信芳快要睡着的时候,银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娘娘,不能在沐浴的时候睡觉,当心着凉。” 罗信芳睁开眼睛,不情不愿地从浴桶里爬出来,任由银屏和银钿用绢帕为她擦拭身子。 沐浴过后整个身子仿佛都轻盈了不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铺天盖地的困意便化作了浪潮,一波接一波涌来,似是要把她卷走才肯罢休。 罗信芳强支着精神走向软榻,却被银屏和银钿一左一右地给架了起来。 “你们俩作甚?”罗信芳分别赏了二人一记眼刀。 银钿笑嘻嘻地道:“奴婢知道娘娘累了,但是尚宫局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娘娘不如再等会吧。” 银屏点点头,附和道:“是啊娘娘,您看昨儿晚上,元翎殿里里外外都乱成了一锅粥了。” 罗信芳拗不过两人,便只好依言坐在妆奁前等候,却怎么也不肯梳妆。 银钿和银屏就一直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罗信芳被唠叨的实在是烦了,便打断二人道:“你们俩放一百个心,皇上今天是不会翻牌子的。” 二人听着罗信芳笃定的语气便是一愣。 银钿刚想说话,长远就一溜烟小跑进了殿里,送来了皇上今夜不曾翻牌子的消息。 罗信芳闻言嘴角勾起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笑容,看得银屏和银钿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家娘娘简直是神了。 “这回你们放心了?你们俩去外边守着吧,至于你们打探到的消息明天再报与本宫,本宫乏了。” 银钿和银屏对视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罗信芳一骨碌钻进了柔软舒适的被窝里,抱着锦被一脸满足。 皇上既然能因为朝政越过好几位世家嫔妃点了她侍寝,后边就必然会有更多麻烦事要处理。 翻完了她的牌子,就等于已经给过了世家警告。 往后的几日皇上就必然要为后续诸事劳心劳神,哪里还有心思踏足后宫? 罗信芳彻底放下心来,很快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四十九章 造化弄人 夜深人静,幽州城中万家灯火陆续熄灭,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官路上早已不见半个人影。 月色皎洁,一道身影自巷内闪出,直奔大理寺狱而去。 值夜的狱卒正靠着栏杆打着瞌睡,忽然面前掠来一道人影,把狱卒吓出了一声冷汗,顿时困意全消。 “靠!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吓死爷爷了……” 来人身着暗灰色长袍,背脊挺拔,长身玉立,自阴影中缓缓走出。 狱卒在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浑身一哆嗦,连忙上前赔笑道:“林公子,这黑灯瞎火的,您怎么来这了?” 林子墨提起手上的酒壶,向那狱卒晃了晃,笑容极其轻佻。 “深夜寂寥,本公子来寻老友,小酌两杯。” 那狱卒顿时明白过来林子墨是来寻几日前下狱的曾瑾年的。 两人都是幽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流公子,时常结伴出入那秦楼楚馆,这两人的名号响彻幽州,几乎已经是到了无人不识的地步了。 那狱卒有些为难地道:“林公子,您这是在为难小的呀。上边有规矩,这犯人可是不能随意探视的。” 林子墨不以为意道:“是吗?今天这个酒本公子还真就喝定了。” 狱卒还欲再说什么,林子墨扬手向他抛去了一个黄澄澄的金元宝,那狱卒连忙接住,看得两眼发直。 不愧是太师嫡子,出手也太大方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这林公子居然随手就给丢出去了。 “如何?”林子墨挑眉。 狱卒嘿嘿一笑,谄媚道:“林公子请,您想喝多久就喝多久。” 林子墨满意地点点头,狱卒拿着钥匙开了门,领着林子墨走到了最深处的牢房后,便识趣地转身离去了。 在牢房里闭目养神的曾瑾年听见声响缓缓睁眼,见到来人是林子墨,曾瑾年眼中立刻迸出了难以名状的惊喜。 “君行!你怎么来了?” 林子墨颇为嫌弃地道:“来看看你死没死。” 曾瑾年连忙走到木栏前席地而坐,一抬眼便瞧见了林子墨手中的酒壶。 “哈哈,君行你定是知晓我在这狱中无聊,这才带了美酒为我解闷,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林子墨也一撩衣袍坐在地上,嗤笑道:“谁说这是给你带的了?这壶酒是我带到这来喝的,你只有看着的份。” 曾瑾年长叹一口气,故作怅惘地道:“果然是患难见真心,如今我锒铛入狱,我的挚友竟然连口酒都不愿予我,当真是世态炎凉啊。” 林子墨被曾瑾年酸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抬手便将酒壶砸向曾瑾年,被曾瑾年一把接住。 曾瑾年笑道:“我就知道君行果然还是惦记我的。” 林子墨斜睨了曾瑾年一眼,凉凉地道:“少贫,你此番入狱,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听说了吗?我杀人了,就下了狱。”曾瑾年轻笑。 林子墨抱着手臂好笑地看向曾瑾年,并不言语。 曾瑾年知道林子墨肯定不会相信他这番说辞,他将手中酒壶拧开,有些无奈地道:“君行,这事你别管。” 林子墨盯着曾瑾年的脸,开口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江平乐?” 听到这个名字,曾瑾年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顿时黯淡了几分。 “果然是因为那个女人。”林子墨面上一片了然。 曾瑾年垂下双眼,看着脚下肮脏不堪的稻草。 “君行,你一直都清楚的。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林子墨挑眉道:“要仅仅是为了过去你们两人那一纸婚约,那你该尽的责任早已尽到了。世平,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曾瑾年双拳握紧,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君行,你不明白。当年若是我能坚持说服父亲,提前娶她过门,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入宫为婢的田地。是我对不起她。” 林子墨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出言嘲讽道:“当年就算你以死相逼,曾大人也断然不会应允。世平,为了一个女人堕落至此,值得吗?” 曾瑾年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值得。平乐是我心中所爱,即使此番我真的因她丢了性命,我亦无悔。” 林子墨听了这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为了区区情爱,你竟甘愿做到如此地步?” 曾瑾年猛灌了一口酒,烈酒入喉,似是要浇灭他心中的哀愁。 “君行,你可曾爱过人?” 林子墨被曾瑾年这话问得一愣。 “待到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你便会知晓我心中感受。” 林子墨脑海中飞快地划过了一道淡雅出尘的倩影,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双眼,状似无意地道:“我可用不着明白这些,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跟你心尖上的人说去吧,深情款款看得我怪恶心的。” 曾瑾年朗声大笑,仰头又是一口酒下肚。 林子墨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道:“把你的小命留好了。至于你担心的人,我会替你照看的。” 曾瑾年有些惊讶地道:“你决定了?” 林子墨点点头,淡淡道:“嗯,下月武举后,父亲会打点我入宫,做个禁卫副统领。” 曾瑾年抚掌而笑道:“行啊君行,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踏入朝堂呢。” 林子墨微微眯眼,面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所以你可得努力保住你的小命,不然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送你的心上人下去陪你。” 曾瑾年一愣,却见林子墨已经大步流星地向牢房外走去。 “喂,君行?你是说笑的吧?喂喂喂,这话可不能当真啊!” 林子墨对身后曾瑾年吵闹不休的声音完全不作理会,他走出了牢房大门,一抬眼便见到了那狱卒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中的金元宝。 林子墨唇角轻勾,又朝那狱卒丢过去一锭金元宝,吩咐道:“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里面那人,别把他饿傻了。” 狱卒被这天降横财砸得心花怒放,连连应是。 出了大理寺狱,林子墨远远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足尖轻点,在院墙之间飞快穿梭,很快隐入了黑夜间。 翌日一大早,在银屏的千呼万唤下,罗信芳挣扎着离开了床榻,不情不愿地起身梳洗打扮。 成了宫妃之后便每日都要早起去凤仪宫拜见皇后,真怀念她尚在闺阁的时候,那时候若是哪天犯了懒,她想睡多久就能睡多久。 梳妆完毕后,银钿在东稍间里为她传了早膳。 看着一桌子的清粥小菜,罗信芳胃里忽然隐隐作痛。想来是这几日事务纷杂,她又总是不按时进膳所致。 罗信芳拿起汤匙喝了几口热粥,热粥下肚后她才感觉舒服了些。 摸着自己的心口,她暗自发誓,日后就算她忙到昏天黑地,也定要按时用膳。 可不能将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银屏看出了罗信芳身体不适,连忙上前问道:“娘娘,可要传太医?” 罗信芳摇摇头,驳了银屏的意思。 “不必了。快到请安的时辰了,还是先去拜见皇后吧。” 这胃疾来的也是时候,昨日她才翘了请安,今日就送上了个现成的理由来。 又用了几口热粥,罗信芳带着银屏和秋茵去了凤仪宫。 虽然眼下元翎殿的宫人已经够她使唤了,她还是不习惯出行的时候身后跟着一群宫人,便还是只带了银屏和秋茵。 进了凤仪宫正殿南薰殿,一众宫妃竟然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罗信芳心中暗暗吃惊。 她一直惦记着昨日没来请安,因此今日还特意算着时间早来了些。 怎么才一日不见,宫妃们请安都这么积极了? 而且原来宫妃们来问安时还会三三两两地吃茶聊天,今天这南薰殿里头却是鸦雀无声,气氛简直是压抑的不能再压抑了。 林惜芷一看到罗信芳进来,便疯狂地向她使起了眼色,示意她快些入座。 罗信芳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 她才刚刚坐下不到半刻的时间,皇后便阴沉着一张脸走进了殿中。 一众宫妃连忙起身行礼,皇后也只是淡淡地叫起身赐座,再不复她平日里的温和做派。 罗信芳心中暗自打起了鼓。 短短一天的工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后环视了殿中坐着的人一圈,一眼便从花枝招展的宫妃中发现了穿着简单的罗信芳,面色温和了些许。 “端贵嫔身子可好些了?” 罗信芳心中一跳,敛眸回道:“托娘娘的福,臣妾已经大好了。” 想来是昨日萧烨派人知会皇后她身体抱恙不能请安,皇后今日才会有此一问。 皇后面上有了些笑意,温和道:“如此便好,正逢春夏更迭,本宫还真担心你们这些娇花经不住折腾。”语罢皇后侧头看向林惜芷,关切道:“林昭仪的风寒如何了?” 林惜芷微微一笑,开口回道:“多谢娘娘体恤,臣妾已无大碍。” 罗信芳略微放下心来。 看来皇后今日面色不虞,并不是因为她昨日不曾来请安的缘故。 想来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怎会在这种事上锱铢必较。 皇后点点头,颇为认真地道:“各位妹妹可要保重身体,日后才好服侍皇上,为皇上开枝散叶。” 听见开枝散叶这个词,罗信芳没来由地面色一红。 “是呀皇后娘娘,昭仪娘娘和贵嫔娘娘好不容易蒙获盛宠,却双双身体抱恙了,这也太不小心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位娘娘商量好的呢?” 罗信芳眉头微皱,看向方才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是沈琳,这声音她并不陌生。 只是沈琳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还不待罗信芳开口,林惜芷便出言讽刺道:“沈才人,你如何诋毁本宫与端贵嫔不打紧,但是涉及圣上,本宫劝你还是慎言的好。” 罗信芳但笑不语。 这沈琳也是真的蠢,出言挑唆旁人也便罢了,居然还非要把承宠和抱恙绑在一起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里话外的,到了有心之人耳中,便多少存了些圣上克妃的意思。 沈琳一噎,连忙抬眼看向皇后。 皇后面上果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薄怒。 第五十章 物是人非 “皇后娘娘,嫔妾……”沈琳声若蚊蝇。 皇后冷冷地瞥了沈琳一眼,向宝珠抬手道:“才人沈氏言行无状,拉出去打五个板子,以儆效尤。” 沈琳见皇后面若寒霜,连求饶的话都没敢说出口,便被一旁的太监请出去挨板子了。 皇后扫了一眼殿中众位宫妃,淡淡道:“诸位妹妹也要引以为戒,恪守礼数,谨言慎行,可记住了?” 众妃齐声回道:“臣妾、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面无表情地道:“如此便好,若无其他事情......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章 物是人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一章 恩宠万千 罗泓向萧烨欠身拱手,神色极其坚决。 “皇上,时机未到。” 萧烨看着向他躬身行礼的罗泓,默默地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人人皆羡慕他萧烨身在帝位,风光无限。 在外人眼里,他受八方朝拜,万人敬仰,是执掌生杀予夺的至高君王。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世间最身不由己的人,从来也是帝王。 他并非不精于制衡之术,于他来说,权宜利弊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只是一旦涉及润玉的事,他那张冰冷无情的面具便会出现......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一章 恩宠万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二章 暗度陈仓 倒是她过分小心了。 就算父亲要她提防林家,问题也不大可能出在一纸药方上。 关心则乱。 林惜芷听了罗信芳的话却是不赞同的道:“芳姐姐此言差矣,救死扶伤、医治病痛乃是医者天职,又何来大材小用一说。” “是是是,芷儿妹妹说得对,左右姐姐是说不过你。”罗信芳眉眼含笑地看着林惜芷。 林惜芷打趣道:“依妹妹看啊,如今这后宫里头觉得芳姐姐生的是小病的人,怕是只剩下姐姐你一个人了。” “妹妹此言何......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二章 暗度陈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三章 瞒天过海 银钿盯着郑福全的背影看了好久,心中千般疑虑万般惶惑到了嘴边又被她尽数咽回去了。 罗信芳看着银钿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就觉得有些好笑。 这样也好,压一压银钿浮躁的脾气,日后她也能更沉稳些。 “银钿,去为本宫取笔墨纸砚来。” 银钿收回眼神,欠身回道:“是,娘娘。” 罗信芳打趣她道:“你不想问问本宫要这笔墨纸砚来作甚?” 这话里头的调侃之意太过明显,银钿登时就红了脸。 “既然娘娘有吩咐,做......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三章 瞒天过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四章 人面桃花 长乐浅浅一笑道:“奴婢多谢娘娘提拔。” “你且下去吧。”罗信芳抬手端了茶盏,不再看殿中侍立的长乐。 “是。”长乐立刻会意地躬身退了下去。 她也正想问问她的好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长乐出去了,罗信芳将茶盏搁在了一旁。 前朝的动静已经被她了解的差不多了。 自从曾瑾年下狱开始,后宫就一直风波不断。 要说这是巧合,罗信芳是不信的。 若说前朝是战场,后宫就是情报网。后宫的每一次异动......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四章 人面桃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五章 春光旖旎 自从贡州粮草案发,润玉畏罪自尽后,身边伺候的宫人就再也不曾为他上过这碧螺春茶。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身为太子伴读的润玉背叛了他,这定是他毕生的耻辱,所以将润玉的一切喜好都列做了他的禁忌。 只有他最清楚,润玉根本就是因为他才丢了性命。 等到后来贡州案翻了案,他也早就习惯不喝碧螺春茶了。 如今久违的再喝一次这茶,听着故人曾说过的话,他的心境早已是截然不同了。 罗信芳见萧烨不说话,还以为萧烨......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五章 春光旖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六章 貌合神离 翌日一早,罗信芳在银屏的呼唤声中微微转醒。 罗信芳强忍着困意睁开双眼,发现原本睡在她身侧的萧烨已经不见了。 银屏见状连忙解释道:“皇上一早就上朝去了,还吩咐奴婢们别吵醒您。” 罗信芳一起身,只觉周身酸痛无力,她连忙抬手扶住了自己的小蛮腰。 这萧烨体力也太好了点? 把她折腾成这幅颓样,他却跟没事人似的起了个大早去上朝了。 想到一会还要去凤仪宫请安,罗信芳内心就有些抗拒。 她真想好好......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六章 貌合神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七章 移花接木 接下来的几日,萧烨或是歇在金龙殿,或是翻罗信芳的牌子,除却中间去看过皇后一次外,剩下的妃嫔俱是连萧烨的面都没见到。 新晋宫妃们连皇上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而皇上又根本不翻她们的牌子,这些宫妃们便也都变得有些急躁起来,生怕自己还未曾蒙获临幸就被君王遗忘了。 于是每日晨间的凤仪宫就变成了一众宫妃争风吃醋的擂台。 三个女人一台戏,罗信芳每天都能收到许多宫妃嫉妒的眼神和几句不痛不痒的嘲讽,这一切罗......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七章 移花接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八章 突厥秘宝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为过,其啸也歌。 这是诗经里很有名的一首弃妇诗。 想到最近宫里头传的满天飞的风言风语,韩贵妃不禁掩唇轻笑。 “没想到像贵嫔妹妹这样天仙似的人,也会为这样的事情烦恼呢。其实呢,贵嫔妹妹你也不必太过伤怀。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尝过了山珍他就想尝尝海味,一样东西吃久了总会腻的......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八章 突厥秘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九章 冰山一角 罗信芳的这番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摇摆不定的长乐彻底坚定了决心。 长乐面向罗信芳直挺挺的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娘娘,奴婢愿意将奴婢所知悉的一切尽数告知娘娘,还请娘娘为奴婢做主。” 罗信芳起身虚扶了一把长乐,示意她起身。 “你先起来说话。本宫自然知晓你有苦衷,本宫也将尽力而为。” 长乐却执拗地摇了摇头,坚持着跪在地上不起身。 “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先听奴婢说完再做决断。” ...... 《宫阙锁清秋》第五十九章 冰山一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章 天意难违 秋茵低下头去,飞快地掩饰住了面上那一抹不自然的神色,随后便到殿外请那位梅嫔去了。 所有人都不曾去注意秋茵的表情,只有罗信芳敏锐地捕捉到了秋茵的异色。 罗信芳正思量间,那位梅嫔已经进来了。 那位梅嫔踏进东稍间的一瞬间,罗信芳的眼神便直直的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罗信芳在见到梅嫔的第一眼时就觉得,这梅嫔定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尽管眼前这人梳着宫妃的发髻,戴着华丽的钗饰,却还是掩盖不住她眉宇......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章 天意难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章 天意难违 秋茵低下头去,飞快地掩饰住了面上那一抹不自然的神色,随后便到殿外请那位梅嫔去了。 所有人都不曾去注意秋茵的表情,只有罗信芳敏锐地捕捉到了秋茵的异色。 罗信芳正思量间,那位梅嫔已经进来了。 那位梅嫔踏进东稍间的一瞬间,罗信芳的眼神便直直的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罗信芳在见到梅嫔的第一眼时就觉得,这梅嫔定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尽管眼前这人梳着宫妃的发髻,戴着华丽的钗饰,却还是掩盖不住她眉宇间的......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章 天意难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一章 清香徐来 罗信芳向秋茵点头示意,秋茵立刻会意地领着梅嫔出去了。 秋茵将梅嫔送到了西偏殿后,又盯着梅嫔的背影多看了两眼,才转身离去。 在西偏殿伺候的宫女灵冬正坐在门槛前靠着殿门打哈欠,见这门可罗雀的偏殿突然来了一个衣着光鲜华丽的贵人,灵冬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向梅嫔行礼。 “参见贵人,不知这位贵人是?” 梅嫔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宫女斜睨了灵冬一眼,扬声道:“我家主子是广陵宫里的梅嫔。” 灵冬满脸堆笑地道......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一章 清香徐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二章 宫闱秘事 秋茵思量了片刻,觉得这件事也不该瞒着自家娘娘,于是便斟酌着道:“娘娘初入宫廷,对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说起来这件事也已经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了,可能是奴婢多心了。” 上一辈人的恩怨? 难道是梅嫔,或者是她身后的梅氏,与这后宫中的哪位贵人曾经有过节? 不过既然秋茵已经说过了,这事是上一辈人的恩怨,秋茵却还能对此事百般忌惮,想来这后宫里还能有这般威慑力的人就只有一位了。 圣母皇太后,林氏。 秋茵悄......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二章 宫闱秘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三章 红袖添香 银钿见自家主子对承宠这样的大事竟然半分也不上心,不由得暗暗心急。 银屏打帘进来,向罗信芳汇报皇上已经到了聚荷门前的消息,一抬头却发现自家主子根本没怎么打扮,比起初次侍寝时的素净程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银钿抱着一盒子的珠钗首饰,有些着急地向银屏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银屏瞧了瞧罗信芳的脸色,无声地向银钿摇了摇头。 眼看着殿内的气氛冷了下来,这时长思的声音适时地在殿门口响起。 ......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三章 红袖添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四章 一诺千金 萧烨收回了眼底的戏谑,走回主位上坐下。 “方才爱妃已经猜中了朕批阅的奏折是有关西南方面的。那爱妃不如再猜猜,朕所批阅的奏折是有关西南方面什么问题的?” 罗信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这萧烨是怎么回事,拿她当谋士吗? 她只领着宫妃的俸禄,还要干两份活,那她岂不是亏死了? 萧烨倒是没想那么多。 萧烨只不过是好奇,这位端贵嫔是自作聪明,还是真的聪明。 罗信芳轻咳......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四章 一诺千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五章 身如浮萍 “已经很晚了,歇下吧。”萧烨揽着罗信芳的肩头,步步走向软榻。 罗信芳温柔一笑,随即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的肩头徐徐传来萧烨手心的温度。 而萧烨此刻的动作,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无价之宝一般,倍加呵护。 但她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冷。 只有她明白,这份宠爱象征着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罗信芳再次为萧烨宽衣解带,手法早已不似前两次那般生疏。 红烛的烛芯在宫灯中劈啪作响,将暖阁中的气氛渲染得暧昧无......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五章 身如浮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六章 烈火烹油 杨怀薇当时也曾对银屏说过,若是银屏不想入奴籍做她的侍婢,她也不会勉强。 银屏却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良籍,甘愿卖身给杨府,成为一名下人。 她的醉鬼老爹是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了。 就算今日她运气好,侥幸被杨怀薇救下,日后她的醉鬼老爹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卖掉她。 届时还会不会出现第二个杨怀薇来救她,还未可知。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卖身为奴,去侍奉救她于水火的恩人。 罗信芳微微敛眸。 她记得银屏......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六章 烈火烹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七章 深宫红杏 罗信芳微微敛眸,脑海中回想着林惜芷方才说过的话。 “三日后,太后娘娘将在慈宁宫召见礼选入宫的高位嫔妃。” 罗信芳思索片刻,向身后的秋茵开口问道:“秋茵,皇宫里的藏书阁不是号称藏遍天下古籍吗?为何本宫上次却不曾见到哪怕一本有关佛学的书籍?” 上次为了搜罗有关突厥的线索,她几乎是将藏书阁翻了个底朝天。 她的记性极好,若是她发现了有关佛学的书籍,那她定然不会忘记。 但是在她......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七章 深宫红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八章 情深缘浅 罗信芳捏着手中的书卷,在藏书阁冰凉的地板上一直坐到日暮西沉。 这期间她想了很多事情。 姜菱与萧烷的旧情,韩贵妃与魏清双的纠葛,突厥王庭的异动。 看似毫不相干的几件事,背后是否有不为人知的联系呢? 她不能掉以轻心,她必须擦亮眼睛,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罗信芳揉了揉酸胀的双腿,将佛学注解重新放回架子上。 她明明是来藏经阁看书的,结果却撞到了姜菱和萧烷,到最后书也没有看成。 算了,车......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八章 情深缘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九章 投石问路 怪不得平日里与修仪娘娘素无往来的端贵嫔会选在这个时候突然过来拜见,原来是为了偏殿里的那个王美人。 她虽然不清楚这位端贵嫔口中所说与王美人是旧识一事是真是假,但是王美人最近卧病在床的事,她是知道的。 而最近盛宠不衰的端贵嫔竟然会纡尊降贵地来看望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美人,想来这端贵嫔所言应当也有几分可信。 秋心向罗信芳恭敬地回道:“原来是这样,是奴婢失礼了。奴婢这就带端贵嫔娘娘去王美人所住的偏...... 《宫阙锁清秋》第六十九章 投石问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章 王子皇孙 银屏和银钿齐声应是,跟随着罗信芳进入了元翎殿。 罗信芳在西暖阁的软榻上侧身躺下,她伸出一截玉臂托着自己的头,向银屏吩咐道:“去把秋茵给本宫叫来。” “是,娘娘。”银屏应声去了,不多时便领着秋茵走了进来。 罗信芳向暖阁里的其他人扬了扬手道:“其他人都退下吧,这里有秋茵伺候就够了。” 银屏和银钿会意地退下,又为罗信芳遣散了殿中侍候的宫人。 待到殿中的宫人已经尽数退下后,秋茵才开口问道:“......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章 王子皇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一章 弦外之音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她的父亲罗泓已经很久不曾递过消息给她了。 自从她上次将她在藏书阁的发现的有关突厥秘宝白狼齿的消息写成密信交给了父亲,要父亲协助她调查此事后,父亲就不曾再递回过消息来。 如今她终于等到了父亲的信函,不知父亲递来的信函上写了些什么内容。 罗信芳草草用过了膳后,将信函收进妆奁里锁好,起身去耳房沐浴。 还不知萧烨今夜要翻谁的牌子,她必须先去梳洗打扮才行。 罗信芳在浴桶里泡着......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一章 弦外之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二章 镜花水月 “臣妾觉得,老三先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最后终于大仇得报,虽然过程艰辛了些,好在结局还算圆满。皇上,您觉得呢?” 萧烨听完了罗信芳所讲的故事,不由得会心一笑。 罗信芳话中之意,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罗信芳借着国公爷三位嫡子的结局在向他暗示,根据他不同的选择,这些学子可能会得到的不同结果。 萧烨是有心思让本届出类拔萃的举子入六部为官,但是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本届的学子大多出身寒门,在朝中并......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二章 镜花水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三章 凤兮凰兮 罗信芳一路看到信函的末尾,在信函的最后又看到了熟悉的几个字。 提防林家。 又来了。 父亲到底要她提防林家的什么人?为什么要提防林家?为何父亲不能与她说个清楚明白? 罗信芳有些头疼。 抛开林家的问题暂且不论,现在最紧要的问题集中在萧烷和姜菱这两个人的身上。 她记得上次她叫秋茵来问话时,秋茵曾告诉过她,下月底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了。 太后大寿,外封王爷都会从自己......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三章 凤兮凰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四章 暗流涌动 这就有些奇怪了。 那么林太后对她的这股莫名其妙的敌意,究竟是来源于何处呢? 是来源于父亲吗? 罗信芳满怀心事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没有心思听林太后和皇后二人与其他宫妃闲话了些什么。 反正今日也不过就是这两人的独角戏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太后终于说出了那句罗信芳期盼已久的“哀家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罗信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与一众宫妃向......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四章 暗流涌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五章 蟾宫折桂 幽州城,罗府。 罗泓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手捏一封信函,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五官端正,器宇轩昂,前些日子遭遇的无妄之灾将他的傲气尽数抹去,如今他身上多了一份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稳与凝重。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罗泓依然能看到隐藏于那双犀利眼眸下的浓浓憎恨。 “今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云旌羽向罗泓一拱手道:“晚辈知晓。” 罗泓将手中的信函放下,沉下脸色认真地打量起云旌羽的神情来......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五章 蟾宫折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六章 青梅不再 这深宫里的人情冷暖,她已经见过太多了。 罗信芳徐徐转身,不再去看那精致华丽的巍峨殿阙。 就当这只是她做的一场梦吧。 梦醒了,她还是那个在幽州城中与世家贵女格格不入的寒门小姐。 尽管父亲身居高位,她也注定走不进那个圈子。 罗信芳深知这一点,所以自小她便为自己披上了生人勿近的外衣。 她不需要朋友,也没有人能成为她的朋友。 生在罗家,那便注定了此生她只能独自一人孤身战斗。 罗信芳收了......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六章 青梅不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七章 月下对酌 “爱妃免礼。”萧烨一把扶住了正要下拜的罗信芳,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看来今天萧烨的心情似乎很好。 罗信芳有些嗔怪道:“皇上也真是的,既然来了臣妾这,怎么不让奴才们通报一声,把臣妾吓得心肝胆颤的。” 萧烨挑眉道:“哦?爱妃怎么知道是朕不让通报的?万一是爱妃宫里的奴才偷懒呢?” “他们才不敢呢,皇上惯会取笑臣妾。”罗信芳掩唇娇笑。 看来今天萧烨的心情是真的很好,竟然还有心思同她玩笑。 “......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七章 月下对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八章 一败涂地 萧烨在掺杂着菡萏香气的阵阵晚风中匆匆回到碧水亭。 等到他拿着披风赶到碧水亭中时,入眼的是佳人恬静美好的睡颜。 罗信芳依靠着玉栏,云鬟雾鬓,青丝微乱。 她纤长的睫毛正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抖动,白如细瓷的肌肤因着饮过酒的关系透着一丝魅惑的嫣红。 就算已经入了梦,她的纤纤玉指还是紧紧地捏着手上的酒杯,生怕别人在梦中抢了去。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罗信芳。 萧烨有些忍俊不......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八章 一败涂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七十九章 倾盖如故 银屏端着沏好的信阳毛尖进了东稍间,为二人斟了茶水。 罗信芳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意有所指地道:“那可未必啊。若是人不讨喜,就算送的寿辰礼是翻着花样选出来的,那也照样不受人待见。” 梅曦顺着罗信芳的话端起了茶盏,轻笑道:“娘娘说的是这个理儿,嫔妾受教了。” 虽然旁人听这一番对话完全是云里雾里,这两人彼此却是心照不宣。 原来罗信芳迟迟没决定与梅曦联手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她初来乍到的,对林太后...... 《宫阙锁清秋》第七十九章 倾盖如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章 四十不惑 尽管三位王爷与萧烨都是先帝所出,气质却与萧烨大相径庭。 萧烨的眉眼就像是女娲娘娘一笔一笔精雕细琢出来的,甚至比女人的五官还要更加精致些。 配上他本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活脱脱地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的上神。 但是罗信芳却十分清楚,那完全是假象。 萧烨的眼光虽然高了些,但是他可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在某些方面体现得尤为明显。 罗信芳俏脸一红,轻咳了一声,赶走脑海中浮现......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章 四十不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一章 寿宴风波 萧烷眸色一沉,神色晦暗不明。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化解了他为萧烨布下的套。 虽然他并没指望着用区区三言两语困住萧烨,但是他却不想看到萧烨这般得意的模样。 果然,主位上的萧烨见罗信芳轻而易举地就将萧烷的为难之语堵了回去,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得色。 看,这就是他最盛宠的端贵嫔。 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端贵嫔。 主位上的皇后也对罗信芳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臣妾也觉得端贵嫔所......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一章 寿宴风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二章 再生枝节 然而座上的莺莺燕燕大气才刚出了一口,在一旁一直没作声的韩贵妃却突然出了声。 “皇后娘娘,不是臣妾编排您,今日正逢太后娘娘寿宴,这些歌舞却毫无新意,未免太俗了点。大家伙可都是兴致缺缺呢。” 皇后听了韩贵妃的话心头登时窜上来一股无名火。 这宫宴可是她负责打点安排的,韩贵妃话里话外地都在影射她宫宴办得不好。 这她若是还听不出来,她可还真是白长了一对耳朵。 虽然眼下看来这宫宴办得着实不能算是......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二章 再生枝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三章 图穷匕见 一曲奏毕,罗信芳忍不住看了一眼在最前方座席上坐着的林惜芷。 她记得当初林惜芷在百花宴上抽中的曲子就是《高山流水》。 而林惜芷凭借自己精湛的琴技轻轻松松地打败了众位世家小姐,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得了“琴”的魁首。 好巧不巧的是,今日袁嫔和徐宝林弹奏的这一曲也是《高山流水》。 难道会是巧合? 不,她根本不信这世间会有所谓的巧合。 韩贵妃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看向殿中才献过艺的袁嫔和徐宝......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三章 图穷匕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四章 因果轮回 不过经过韩贵妃和沈琳这么一掺和,看来今天她与林惜芷同台献艺是彻底躲不过了。 罗信芳思索片刻后,向主位的方向盈盈一拜,温婉一笑道:“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前有古人彩衣娱亲,臣妾与林昭仪自然是愿意效仿前人的。” “只是若是臣妾与林昭仪二人一同抚琴,那未免有些太单调乏味了。林昭仪的琴艺名动幽州,是以臣妾愿意以瑟相合,以祝太后娘娘福泽万年。” 罗信芳的这个提议,林太后心底自然是不同意的。 ......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四章 因果轮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五章 喜忧参半 “你也无需辩解什么。你自己种下的恶因,最后也只能是你自食苦果。” “我绝不会手软。” 沈琳的思绪猛然间被拉回。 她看向殿中众人神色不一的脸,仿佛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揭开那血淋淋的面具后,赤裸裸的嘲讽与鄙夷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她眼前。 那一张张貌美如花的脸,变成了从地狱爬出来的狰狞恶鬼,对她露出可怖的獠牙,似是要剥她的皮拆她的骨,将她的血肉吞入腹中。 再一转眼,她的面前出......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五章 喜忧参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六章 越级晋封 萧烷经历了方才萧烨恭祝他喜得世子一事之后,心情就糟糕到了极点。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姜菱在听过这件事之后,竟然连一个眼神都不曾赏给他,这与他想象中姜菱会有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 他以为姜菱会惊讶,会吃醋,会发怒。然而实际上姜菱对这件事根本就是漠不关心,连半点的反应都没给他。 此时的萧烷心烦意乱,他就像是一颗炮仗,但凡有半点的火星儿都能让他炸掉。 但是听过萧煜夸赞林惜芷与罗信芳琴技的时候,萧......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六章 越级晋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七章 谦谦君子 罗信芳带着银屏和银钿二人离开了慈宁宫的大殿,向聚荷宫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罗信芳一直在想着她在大殿上献艺之时,那把出了问题的瑟。 做手脚的人心思极为缜密,那人只把其中几根不常用的弦用醋浸泡过,却不曾动那些经常会拨动的弦。 所以今日若是换了一个心思不够细腻的人,大概就会中招了。 可是那人还是小看了她罗信芳的谨慎程度。 在这深宫内苑里,她现在的处境可谓是四面楚歌。 若她再不步步为营,她......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七章 谦谦君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八章 爱而不得 罗信芳向萧煜颔首示意后,刚想要带着银钿和银屏离开此处,却见不远处一队火把的光芒向他们缓缓而来。 想来应当是巡夜的禁卫军吧。 然而被这队禁卫军一搅合,她又没法离开此处了。 若是她这个时候仓惶离去了,巡夜的禁卫军巡视到此地之后也定然会发现留在此地的萧煜,那个时候的她在禁卫军眼中未免就有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与其这样,她还不如等到禁卫军到了此地之后,再由那队禁卫军护送回宫。 她与萧煜之间......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八章 爱而不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八十九章 兄友弟恭 曾经他以为,他们二人不过萍水之缘,牵引他们二人的缘分是那样的淡薄。即便他动了情,这份悸动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被冲淡,直至渺无踪迹。 然而直至今天这份真实的刺痛反反复复地轮回在他心头,他才醒悟,原来不知何时起,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萧烨揽在罗信芳肩头的手,像是暗夜里乍破的天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为何他不能再早些察觉? 不论是她在林府为自己亡母的遗物急到泫然欲泣时,或是她在百花宴上冷静...... 《宫阙锁清秋》第八十九章 兄友弟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九十章 偏执入骨 萧烨脸上的调笑之色是如此明显,罗信芳终于忍不住开口转移了话题。 “皇上今日来臣妾这里似乎比平时早了些。” 萧烨将罗信芳的羞涩之意看在眼中,自然明白罗信芳是故意在转移话题,面上立刻染上了几分促狭之色。 “是啊,原本平时这个时候朕都是在处理政务的。” 罗信芳为萧烨褪下龙袍,抬头望向萧烨的双眼。 对此她也很疑惑。 虽然现在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是距离翻牌子的时间还早着。 若是没什么特殊情...... 《宫阙锁清秋》第九十章 偏执入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九十一章 云朝雨暮 罗信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抬手挡住双眼,却被萧烨擒住了皓腕,将她的一双纤纤玉手反剪过头顶。 罗信芳轻轻闭了闭微微湿润的杏眸。 她怎么也没想到萧烨所说的“惩罚”竟然是这种惩罚。 罗信芳现在真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带着几分娇嗔几分羞耻,狠狠地瞪了一眼萧烨那张俊脸。 有些人表面上清风霁月,背地里却跟衣冠禽兽没什么两样。 萧烨接收到了罗信芳带着几分怒意的眼神,他不怒反笑,低下头去吻罗信芳...... 《宫阙锁清秋》第九十一章 云朝雨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九十二章 软谈丽语 第二天,等到罗信芳悠悠转醒之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罗信芳强打起精神睁开迷蒙的睡眼,一侧头看见透过窗棂的日光洒了一地,困意顿时消去了大半。 “银屏!”罗信芳向暖阁外喊了一声。 暖阁外的缎帘一挑,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罗信芳抬眼望去,进来的人不是银屏,而是长乐。 “充容娘娘,银屏姐姐估摸着您快醒了,这会子去御膳房取您热在灶上的膳食去了。” 罗信芳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开口问道:“...... 《宫阙锁清秋》第九十二章 软谈丽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九十三章 桃花潭水 梅曦将手臂搭在一旁的桌沿上,爽朗一笑道:“看来还是罗姐姐的话更有力度些,曦儿苦口婆心地劝了她那么久也没改掉她的毛病,罗姐姐一句话就把她的毛病板过来了。” 唐妙依旧鼓着自己肉肉的脸颊不作声。 罗信芳端起茶盏慢饮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道:“曦儿,你这可就想岔了。” “阿妙这个面团似的性子,就连侍婢欺负她她都不曾多言半句,却敢对着你发脾气,可见在阿妙的心里,曦儿你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 唐妙听...... 《宫阙锁清秋》第九十三章 桃花潭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九十四章 桃花潭水(二) 据唐妙所说,梅曦第一次见到她,她当时正在被一个小厮指使着去提水。 唐妙当时只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女娃,哪里能提得动那么重的水桶? 若要说平日里那些丫鬟小厮指使唐妙扫地洗衣的行为算是发泄心中的不满,那么今日这小厮的行为,便完全可以算作是赤裸裸的欺凌了。 梅曦原本就是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哪里能看得了这种事? 当时的梅曦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上前赏了那小厮一脚,那小厮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梅曦这一...... 《宫阙锁清秋》第九十四章 桃花潭水(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九十五章 金銮风云(上) 大概是因着大家伙都为准备太后寿宴费心劳神的缘故,在寿宴结束的这几日里,后宫里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就连每日都十分热衷在凤仪宫里拈酸吃醋冷嘲热讽的那些宫妃都消停的很,倒着实让人感到意外。 后宫一片安宁祥和,前朝就没那么消停了。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殿试刚放榜,再加上秋社大典将近,朝臣们的心思又开始活络了起来。 又是一个争吵不休的早朝,萧烨坐在金龙殿的龙椅上冷眼望着阶下看似...... 《宫阙锁清秋》第九十五章 金銮风云(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九十六章 金銮风云(中) 云旌羽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瑟瑟发抖的付越及。 毕竟在他的眼里,付越及已经是个死人了。 云旌羽向尊位上的萧烨又行一礼,面上并不见多余的表情。 “付大人的事禀报完了,接下来轮到张大人了。” “张大人宠妾灭妻一事,寻常人看来只是德行有亏,但是据微臣查探所知,此事并非那么简单。” “想必各位大人都曾听闻,张莽大人曾在松风苑一掷千金,买下了兰亭苑的当家花旦,小凤仙。” 殿中各位大臣听了云旌羽的话...... 《宫阙锁清秋》第九十六章 金銮风云(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九十七章 金銮风云(下) 对三人的处置都已经尘埃落定后,殿中众臣盯着云旌羽的身影,生怕这人再参出来点与他们有关的事情来。 身处风暴中心的云旌羽倒是一片风轻云淡,他向萧烨行了一礼,步履沉稳地走回了大殿后方自己的位置。 云旌羽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就连朝列的时候都要站在最后方,但是就是这位云御史的短短几句话,就决定了这几人的生死去留。 被处置的三人表情各异,他们或是悔恨或是畏惧,却没有一个人敢对云旌羽的言论提出丝毫...... 《宫阙锁清秋》第九十七章 金銮风云(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九十八章 鸾凤浴火 银钿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帐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罗信芳闻声皱了皱眉头,向银钿抬手示意让她退至一旁。 很快,帐外的脚步声停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至罗信芳耳中。 “充容娘娘,微臣奉旨搜查刺客,还望娘娘行个方便。” 是林子墨的声音。 不知为何,罗信芳听着这声音,悬着的心竟然放下了几分。 罗信芳沉声向帐外之人道:“既如此,本宫岂有抗旨不遵的道理,林副统领请吧。” 林子墨一挑帐帘迈...... 《宫阙锁清秋》第九十八章 鸾凤浴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宫阙锁清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