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似锦年》 第一章 重回帝京 第一章重回帝京 “小姐,小姐,珑煌快到了!”浅柔将车窗掩上,粉嫩的脸颊因兴奋更显嫣红,模样甚是娇俏可爱。 “真的吗?”坐了这许多天的马车,才上路时的那股子新鲜劲早就消磨殆尽,我只觉得骨头都要被颠得散架了,听她这一说登时来了精神,忙探出头去,果然见前面一座城门巍峨入云,那城门上悬着烫金的“珑煌”二字一如记忆中那般苍劲有力,气势恢宏。护城河的吊桥已经缓缓落下,桥边聚集着等着进城的百姓,似乎是看到了爹爹的帅旗,人群渐渐变得嘲杂起来。 随着我们的队伍离城门越来越近,聚集的人群便越来越多,人们也不忙着进城了,只站在道路两旁和手相庆,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不少人嘴里还喊着爹爹的名字,叫爹爹到他们家去吃酒。 爹爹被封为定远侯远离帝京许多年,今日奉旨还朝,不曾想记得他的人还是挺多的。在城门口逗留了一会儿,爹爹与前来迎接的官吏客气了一通,队伍又再次启程,进了城之后,我让浅柔撩开窗帘,发觉我虽离开有十年之久,这帝京的街道和景致没什么要紧的变化,一时间觉得兴致缺缺,才要将帘子放下,便听到三哥那匹叫斥风的狮子骢哒哒哒的马蹄声。果不其然,三哥优哉游哉地摇着把沉香木骨架的折扇,那折扇上还颇为恶俗地画了一支桃花出墙来。不过我估摸着帝京的女子或是没有见过有人大冬天摇扇子的,又或是觉得他那把折扇是个稀罕物,因为从那小小的窗子里我就看到不少年轻姑娘与不再年轻的大娘眼冒桃花,盈盈水润的眼睛就像长在了他的折扇上,一刻也不愿松开。 我把我的观点说与三哥听,他桃花般灿烂的笑容登时隐去了,面皮皱得像小笼包的褶子,揉碎了不少芳心,只听得一声太息,浅柔亦忧愁得看着我:“我的小姐,难道你就看不出,她们那是被咱家三少爷给迷住了吗?” 我方恍然:“你这一说倒像是这么一回事来着。” 三哥脸上的褶子又多了一层,:“快将帘子放下,仔细吓着别人!” 我正欲说话,却见爹爹也过来了,他先是瞪了三哥一眼,又转过来对着我笑得满面春风:“阿陌快把帘子放下,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不能让别人看了去!” 我一想也有理,就要把帘子放下,谁曾想已经晚了,本小姐的娇容早就被看得一清二楚彻彻底底的了。 “嗳嗳,快看,那就是将军家的小姐么?” “哎呦,确实,啧啧啧,这长相,真是俊啊!” “早就听说将军家的小姐长得俊,一看还真是不错!” 我美滋滋地听着这些赞美声,颇为得意地朝三哥扬扬脸,他大约是不服气了,两腿一夹斥风,捂着脸跑开了。 “难怪皇城里的那位要将军回来,将军怕是要做国丈的!” 这句话听得我心一惊,当今圣上就比爹爹小三岁,要本小姐嫁个那么个老头子,当真不干!爹爹仿佛知道我想什么,叹了一声道:“若真如此……谁叫你长的像你娘亲呢?” 然后他便陷入了无尽的对娘亲的回忆当中,爹爹此生有两个至爱的女子,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过世十年的娘亲,每次一想到娘亲,他的神色就黯然不已,我的心也随之一沉。 “哎呀,将军家的小姐长的这么俊,服侍的丫鬟这么丑!可吓死我了!” “可不是嘛!你看她那脸一摆,就好像脸撞到了门把上,看到就叫人生气!”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丫鬟丑才能衬托出小姐美啊!” 我抬头看了一眼浅柔,只见她也正盯着我,面上很是愤怒,却不便在我面前发作,只狠狠得将帘子放下:“小姐,他们……” 浅柔在碧落城时虽谈不上沉鱼落雁,但也是城中待嫁美人中顶出挑的一位,不曾想帝京的人眼界竟这样高,把她说的这般不堪,她心中定是不好受。我冲她摆摆手好生安慰:“生得丑又不是你的错,容颜乃天定,不必动怒,罢了。” 她嘴角抽了抽,到底是我教育出来的,硬是把火给压下去了,不过这帝京的人真是忒不厚道了,人都走远了还在说,我也迫不得已地听了段墙脚。 “是是,是这么个道理!” “我看将军家的小姐俊是俊,要说美还是咱们相爷家的小姐,那才叫天姿国色!” “那相爷家的小姐就没进宫?” “哎哟,没有用的,一月前那凤凰可是在莲粹山上一飞冲天的!” “莲粹山?哪个莲粹山?” “还有哪个,不就是定远侯封地碧落城里的莲粹山!” “那可不得了,看来将军家的小姐是要一飞冲天了!” “我看也是,听说皇上还专门设宴给将军一家接风洗尘呢……” “哦!那真是……” …… 浅柔在我对面坐着,表情变得越来越忧愁,我也不得不忧愁,相传许多年前,当今圣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就看上了娘亲,娘亲却嫁给了爹爹,后来还生下了大哥二哥三哥和我,随着一个接一个孩子的出生,爹爹以为皇上对娘已经死心,未曾想娘亲过世,他竟亲自来吊唁,那时我才六岁,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那悲痛表情与爹爹倒是如出一辙。 爹说我自小就与娘亲长得像,如今越长越像,明晚接风宴上要是皇上看上了我,我可如何是好。 转念一想,我还有一月多便及笈了,所谓豆蔻梢头,正值嫁龄,大哥在帝京做官已有三年多,想来皇上也早就知道我与娘亲长得像,说不定他就是以这次天降祥瑞为借口将爹爹召回帝京,接着就对我一见倾心最后纳入后宫,以弥补当年没能得到娘亲的伤痛。 “小姐,您、您是不是……”浅柔已经由忧愁变得恐惧,她吞了吞口水,“是不是想太多了……” “哎,我也希望是我自己想多了,可是……”我幽幽道,“我这样想也不是没有依据的呀……” 第二章 天降祥瑞 延庆帝安允戎登基以来平定四邦,收复东南失地,将西北的蛮夷赶到了陆江之北,东北部赤月族亦俯首称臣,岁岁进贡,虽然东面岛国偶有小动作,也是动一动敲一敲,敲的多了他们也不敢再动,加之风调雨顺国库充裕,百姓莫不称道。 延庆十七年正月十五,帝京珑煌上空忽现异象,彼时东方是一轮似血的红日,西方的月亮却像一块经过精雕细琢的羊脂玉静静地悬在天上,在这静谧和谐的画卷下漫天紫霞宛如条条紫龙翻滚嬉戏,好不欢快,突然太阳大放光芒,一条金龙盘旋而出,条条紫龙纷纷跟随,最后竟隐入皇宫,再看空中,万里无云,那明月不知所踪,只留日光绚烂。 次月初六夜,天降滚雷击中莲粹山引发山中大火,又降大雨,那火雨融为一体,莲粹山一片红彤彤的景色,又伴着雾气,隐约中竟有火光直冲天际,方圆百里顿时鸟鸣一片,成千上万的飞鸟仿佛奔赴盛大的宴席,直朝那火光处飞去,鸟群绕着莲粹山顶峰落云峰飞翔了数十个时辰,伴随着一声凛冽的长鸣,一只火红的凤凰划破暗夜,率领百鸟在落云峰萦绕数圈后一飞冲天,没入渺渺星空,而那火光也在那时戛然而止。 日月同辉,龙入帝京,百鸟朝凤。自璟阑建国三百余年来从未出现过如此祥瑞,更何况还是一个加一个的祥瑞,因此不用钦天监正来说,举国百姓都称当朝皇帝为真正的真龙天子。美中不足的是,这位真龙天子还少个贤内助。 不错,虽然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宠妾无数,这位皇帝的东宫,皇后的宝座的的确确还是空着的。 皇帝的母亲也就是皇太后就开始着急了,实际上自从儿子坐上了皇位她没有哪一天是不着急的,安允戎做了十七年的皇帝,后位就空了十七年,后宫里的嫔妃为了争这个位子争的生灵涂炭头破血流成河,他就当没看见似地云淡风轻。 眼见后宫佳丽一天天的减少,太后忧心如焚,大概是因为打麻将总是打着打着就三缺一了,她天天想着如何给她的儿子广纳嫔妃,恰逢天降祥瑞,她私以为这是劝皇帝立后纳妾充裕后宫的绝佳机会,如果皇帝连老天爷的面子也不给的话,那她就再来一次一哭二闹三上吊。 即便他娘如此闹腾,延庆帝依然眉头打着千千结,颇为纠结地婉拒了,由此可见,皇帝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男人。 却不想这强大的原则最后被贤妃秦氏给打破,据说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皇帝下朝后照旧随便去个嫔妃那里睡午觉,碰巧就去了贤妃宫里,贤妃先是很贤惠得请他吃了顿饭,然后很贤惠地陪他下了棋,下棋的时候自热不忘给自己贤惠的形象加分,她一手从容地托着精致的下巴一手闲闲地撩拨着身旁的虎皮吊兰悠悠道:“臣妾听闻此次凤凰涅槃就在那莲粹山,西南地自古便是钟灵毓秀之地,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臣妾深以为然。” 安允戎扫了她一眼,用深邃的眼神掩盖住了内心的不解,随手丢了个棋子:“爱妃何出此言?” “陛下您细想啊,定远侯从漠北到碧落城不过三年,头一年长子游梓珞便高中状元,游梓璎经商发了财,虽说那对龙凤胎还小,但毕竟是定远侯的儿女…想当初他们从帝京走之前,臣妾机缘巧合见过那游家的小女儿,长得甚是可人疼,倒不知这许多年过去了,她是像爹爹多一些还是像娘亲多一些。” 皇帝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拿茶杯的手半悬在空中,次日,皇帝大选,秀女多从西南地挑选,定远侯之女,也就是本小姐我自然必须要位列其中。 那日圣旨下来,钦点爹爹督办西南地区挑选秀女的差事,爹爹便使老管家游禄端了太师椅自个儿攥着那金黄的锦帛在我闺房前坐了两个时辰。 其间他又是擦枪又是试剑忙的不亦乐乎,对了,据游禄说他还对着我的闺房门老泪纵横了一把。不过我与三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没能见到那奇观,事后我与三哥俱觉可惜。是以,当看到爹爹躺在太师椅上张着血盆大口鼾声震天的模样时,我的确无法理解游禄所讲的“将军对小姐当真是舐犊情深”。 “你这丫头当真没有感恩的心,没见父亲大人等你等得都口吐白沫了么?”三哥戳了戳爹爹因常年练兵而成的鸡胸脯,不无感慨地说。 不曾想爹爹却醒了,见我俩盯着他,老脸一红,咳了两声道:“阿陌,你生得如此娇媚,像足了你娘亲,为父心中不安啊。”说完将睡觉时流下的哈喇子抹到了游禄的袖子上,游禄抖了两下,面不改色地往后缩了缩。 我知爹爹想娘亲的时候便会到我门前坐着,见到我每每开口便是这句话。 “父亲大人不必忧虑,小妹虽像娘亲,但还不足以为祸害人间。”三哥从善如流地摇起他那把扇子,虽说碧落城的冬天不至于冰天雪地的冷,但这风扇得还是怪凉的,我朝一旁躲了躲。 “哎,祸害人间倒是好了……”爹爹将圣旨颤颤巍巍地给了三哥,“怕只怕被那吃人的后宫给祸害了。”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 三哥的面皮又扯了扯,将圣旨扔给游禄,万分笃定:“小妹不会进宫的。” 见爹爹依旧是愁容不展,他嗤笑一声:“皇帝老儿决计不会纳小妹为妃,即便他肯,他老娘也会反对。” “我看,难说。”爹爹定定地看着我,好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的。 对于自己的容貌,我是又欢喜又忧伤。 欢喜的是,额,女儿家有副好相貌,自然是欢喜的,这个不需要有任何理由。 忧伤的是这美好且又像我娘的相貌大抵不能让我自己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其实这与我爹爹的忧伤那是一样一样的。 第三章 福寿之家 忧伤忐忑之中就到了将军府,本来我纵身一跃就可跳下车,无奈爹爹之前就警告过,到了帝京定然要拿出大家闺秀的样子,便搀住浅柔的芊芊小手,哆哆嗦嗦地下了马车。 皇帝老儿对我爹爹一向不薄,大哥中了状元之后便将原来的将军府赐予他做府邸,除了换了块匾额之外,一切还是原来的面貌。 爹爹仰视着大门上当今圣上亲笔所提的“福寿之家”的匾额,拱手拜了一拜道:“见字如面,陛下安康。” 我们游家世代尚武,从我太爷爷的太爷爷开始便追随历代帝王,立下赫赫战功,可以说是整个璟阑国没有谁家有我游家的军功多了,但游家后代从未像其他世家一样一旦家大业大就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出现分家闹独立等等幺蛾子。个中缘由,除了游家祖训家戒立得好之外,就是游家人丁太稀薄了——但凡是生了儿子就给送上了战场,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上谁管你是谁的儿子,皇帝老儿上了沙场也时刻被人惦记着脑袋,是以,爹爹可以说是八代单传的一颗独苗,还有了三儿一女,不得不感谢战死的列祖列宗们九泉之下的细心呵护。 爹爹是不愿再让我的兄长们上战场了,这些年四海太平也没有战事,大哥弃武从文,连中三甲,破了我们游家只出武夫的恶咒,消息从帝京传回西南碧落时游府上下感动得痛哭流涕,那几日爹爹处理军政时而感怀流泪时而喜极而泣,其手下的将军们一度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后来陛下赐婚,将礼部尚书的嫡女嫁与大哥,爹爹与二哥奉召进京参加婚礼,我与三哥在碧落城过了一阵逍遥快活的日子。 这块匾就是在那时赐予游家的。据说当时圣上坚持民主地在朝堂上和颜悦色地询问爹爹匾额上写什么字。 爹爹道:“陛下,游家世代为武夫,犬子是游家第一个中了状元的,这就像鲤鱼跃龙门一样,臣下请陛下赐龙门二字!” 爹爹掷地有声,朝堂之上一片哗然,立马有言官参了爹爹,说龙向来象征皇族,定远侯简直是大逆不道云云。 爹爹当时就与那人吵了起来,让他有那功夫嫉妒别人不如赶紧回家个好儿子…… 这一说真是惹恼了一众言官,朝堂上炸了锅,我爹爹一介武夫以一当百与众言官辩论,竟将他们辩得哑口无言纷纷吐血,可谓是人生巅峰。 我与三哥非常后悔没能见识到爹爹这一高光时刻,不过幸好二哥在场,回来后一字不差地学与我二人听。 言官一:“陛下隆恩,封你游毅为定远侯是念在游家世代忠心,没想到你竟然妄称皇族,简直愧对游家祖上军功!” 爹爹:“你没有好儿子,建议回家生一个。” 言官二:“陛下,不过是长子中了状元,这游毅竟如此嚣张跋扈,侮辱朝廷命官,是可忍孰不可忍……” 爹爹:“你没有好儿子,建议回家生一个。” 言官三:“游毅!你以为这是碧落城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你想造反吗?” 爹爹:“你没有好儿子,建议回家生一个。” 言官四:“陛下,定远侯游毅大逆不道,企图造反,请陛下速速将其拿下!” 爹爹:“你没有好儿子,建议回家生一个。” 言官五:“陛下……” 爹爹:“你没有好儿子,建议回家生一个。” 众言官:“噗……” 圣上在龙椅上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最后大手一挥:“好了,都不要吵了,游家世代出将军,如今出了个状元也实属难得,就依定远侯吧。” 说罢命人上了笔墨,当场提笔写下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福寿之家。 不得不说圣上真是有智慧,这一举动既让言官们闭了嘴,又保全了爹爹,更重要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定远侯如此大不敬,依然深得圣宠,真是武夫不可怕,就怕武夫没文化。 文武百官忙跪下山呼万岁。 爹爹抱着这块匾从皇宫一路回到将军府,真可谓是风光无限。 二哥说虽然在朝堂上爹爹占了上风,但是这样一闹,大哥的仕途之路颇为坎坷了。爹爹回去也自责了好一阵,深以为自己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为了能给大哥铺路,这些年他没少给皇帝老儿写奏折,几乎是每天一本地往帝京送,我与三哥有一段时间曾经偷看他的奏折: 爹爹:“臣毅闻帝京春寒,望陛下保重龙体,臣甚念。” 圣上:“朕安。” 爹爹:“臣毅闻帝京将暖,望陛下保重龙体,臣甚念。” 圣上:“朕安。” 爹爹:“西南碧落百花盛开,煞是动人,此等美景不能与陛下共赏,臣心戚戚然。陛下龙体安否?臣甚念。” 圣上:“朕安。” 爹爹:“臣闻陛下喜甜食,日将暖,西南碧落有西瓜早熟,多汁且甜,臣欲令次子璎呈于陛下,以备凉夏,不知可否?望陛下保重龙体,臣甚念。” 圣上:“路途遥远,不必送来,朕安。” 爹爹:“臣闻陛下近日欠眠,西南碧落有龙眼、荔枝,可补气血,不日令次子璎北上呈于陛下,万望陛下保重龙体,臣甚念。” 圣上:“不必送来,朕安。” 爹爹:“西南苗部日前有民聚众起事,盖受奸人之惑,臣于本月廿一携次子璎将贼首生擒,现拘于狱屋,望陛下发落。” 圣上:“朕安。” 我与三哥:“……” 类似奏折爹爹一写便写了三年,即便是在回京的路上,爹爹亦是笔耕不辍,送奏折的通政使们也是风雨无阻,爹爹的文笔虽比不上话本里写情书的书生,此等坚持精神真让人钦佩不已。如今我们回到了帝京,爹爹与陛下可时时见面,那情书式的奏折也不必写了,爹爹终于可以歇歇了,陛下也可以解脱了。 通政使们却不是很开心,做为联系定远侯和圣上感情的纽带,他们觉得自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我只好安慰他们将马养肥一些,毕竟爹爹还是要回到碧落城的。若是我进了宫,不知道能不能与爹爹这样日日通信。 想到在碧落城的大街上横行的日子可能不再有了,我只觉得那匾额上的字刺得眼发热,说了一句时下话本里最流行的煽情之语:“三哥,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三哥不为所动:“好字……” 第四章 女大十八变 “呀!这便是四妹吧,真是清水出芙蓉!”我正想到门口的石狮子后面看看小时候刻的字是否还在,耳边传来一阵温婉的笑声,“常听夫君说三弟与四妹是与爹娘长得最像的,果真如此!” 就见将军府的门打开了,一群人鱼贯而出,为首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走起路来一步一扭,腰间的双鱼白玉也随之晃荡——那是娘亲生前留下的,我与哥哥每人都有一个,娘亲说如果遇到心上人就送给对方。看来这位温柔婉约的女子应该就是大哥的正房夫人,尚书家嫡女宋怀梦,我的大嫂了。 就见大嫂施施然走到爹爹面前,福了个身:“公爹。” 爹爹点了点头:“梓珞还未归?” “还未散朝,夫君怕公爹与弟弟妹妹们舟车劳顿,特叮嘱儿媳在此等候。” “梓珞在朝为官颇为清苦,家中多亏你打理。” “公爹言重了,这些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大嫂说话的方式让我倍感惊奇,这就是爹爹所说的大家闺秀吧,嗓音又细又柔,是怎么练出来的?我只觉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我戳戳三哥的腰:“没想到大哥竟喜欢这种类型的。” 三哥哗的一声将桃花扇打开,将头偏向我:“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 “什么意思?” “啧!”三哥解释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可是大哥不是喜欢吃肉吗?” 三哥已经不准备理我了。 大嫂似乎听见了什么,杏眼朝我们这边一横,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一条帕子掩嘴轻笑:“哎呀,只顾着说话了,倒忘记让公爹和三弟四妹进门了,快快,回去歇息吧!” 说着拉着浅柔的手往大门走:“听闻妹妹幼时在帝京生活过一段时间,妹妹这次回来,可是觉得大不一样了?” 浅柔快要哭了:“大少夫人……” “叫什么夫人啊,你应该叫奴家大嫂才对!”大嫂娇嗔道,回头望了呆在门口面面相觑的我们,“公爹、三弟快进屋喝口热茶,行李都让下人去搬吧!” 说完眼睛眯了眯,冲我道:“你,还不去给小姐搬行李?!” “咳、咳……”爹爹似乎被风呛着了,干咳两声指着我道,“老大家的,阿陌在这里。” “啊?”大嫂似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浅柔趁机把手抽回赶紧跑到我身后,咬了咬嘴唇小声地叫了我一声小姐。 三哥依然慢悠悠地摇着他的桃花扇,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一副看笑话不嫌事大的样子。 最后还是爹爹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他和善地笑了两声道:“老大家的不必介怀,你未曾见过他二人,不知者不怪。” 大嫂顺势福了个身:“谢公爹体谅。” “来来来,这是你三弟,游紫阡。” 大嫂欠了个身:“三弟。” 三哥嘴角扬了下,回了一揖。 “这是咱家老幺,游紫陌。” 大嫂却不像拉浅柔手一样自然了,努力地做出温婉地笑容:“瞧瞧奴家什么眼神,四妹一副富贵相,奴家竟没看出来,真是不应该!” 我倒不以为意:“大嫂休要在意,近来碧落城不知怎的,也时常有人将我与浅柔认错了,后来都被三哥给打死了。” 三哥淡淡道:“唔,阿陌有点夸张了,只是让他们半年之内下不了床而已。” 大嫂突然一个踉跄,见大家都在看她,讪讪地笑了笑:“风有点大……” 这边正说着,就见大哥从不远处过来,一个利落地转身从马上跳下,满脸笑容道:“父亲,小妹,在朝堂上就听闻你们到了,一路上辛劳了!” 早年爹爹就说过大哥天生就是练武的料,如今一身官服将他孔武有力的身材衬托得正气浩然,大哥是我几个哥哥中生得最有阳刚之气的,站出来就是一个铮铮铁骨有担当又可靠的汉子,一度名列碧落城女子最想嫁的老实人榜首,大哥娶亲的消息传回碧落城掀起了一阵成亲热潮,据说是不少姑娘们得知大哥成亲,没了念想,伤心欲绝便赶紧随便找个老实人嫁了,更有甚者还编了一首曲子叫《郎君已娶亲,新娘非妾身》,真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我与大哥有三年没见面,再次看到他憨憨的笑容真是倍感暖心,只想扑到他的怀里问一声大哥大哥你好吗。 我才张开双臂,就见大哥向三哥走去,捏了捏他的脸蛋宠溺地说:“三年不见,小妹长得愈发标志了,个子也高了不少!” “小妹怎么还是喜欢穿男装?帝京可不比碧落城,以后可不能胡闹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父亲在信中只说了二弟不来,怎么三弟也不见踪影?” 三哥黑着脸用扇子将他的手打开:“兄长,我是紫阡。” 又指着我道:“阿陌在那里。” 大哥愣了一下,忙向我这边走来:“啊哈哈,小妹莫怪大哥,你这变化大得大哥都认不出来了!” 就见大哥直接略过我,拍了拍浅柔的肩膀,又奇道:“你怎么越长越像浅柔那个小丫头了?” 浅柔已经麻木了:“大少爷,奴婢就是浅柔。” 这下换我要哭了:“游梓珞,你这个憨憨,我才是你小妹!” 在那一瞬间,我在大哥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不解、失望和不甘这几种情绪的变化,最后都变成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平静,他吞了吞口水说:“啊……你、你是紫、紫陌啊……” 我太伤心了,瘪了瘪嘴哭出声来:“哇~~~大哥你竟然不认得我了……” 想到爹爹说不可表现豪放,我只得换个哭法:“嘤嘤嘤,大哥不认得我了!” 大哥慌了:“小妹莫哭,大哥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人家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大哥也没想到你反而……唔唔唔……” 我震惊地看着被三哥捂住嘴摇头挣扎的大哥:“大哥说什么?” 三哥:“他说你越变越好看了。” 浅柔:“他说你越变越好看了。” 爹爹:“他说你越变越好看了。” 大哥:“我说你越变越好看了。” 我害羞得掩面跑掉:“嘤嘤嘤~大哥瞎说什么大实话~” “阿陌,阿陌慢点跑!”爹爹在后面边追边喊,“仔细脚底下!” “小姐!小姐您等等我!” 那边大嫂也不为自己之前认错人惴惴不安了,淡定地吩咐下人:“快将侯爷、少爷小姐的行李搬进府……” 大哥:“你们是不是对好看有什么误解?” 三哥:“你闭嘴。” 第五章 戏精夫妇 “四妹可起床了?” “回少夫人,还未。” “怎可如此懒怠,我去叫她吧。” 昨日进府天色已晚,爹爹还是带着三哥进宫面圣,我便早早地沐浴歇息了,一夜无梦睡到天光大亮,听得屋外的对话,像惊雷一般,炸得我头皮发麻。我立马眼睛瞪得像铜铃,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雕花南海梨花木床和大嫂柔情似水的笑容,我蹭的一下窜起来:“大、大嫂,你怎么进来了?” “奴家来叫妹妹起床。”大嫂笑道。 “这么早?” “不早了,已经辰时三刻了,公爹等着妹妹用早膳呢!” “才辰时三刻?碧落城天还没亮呢!”我从来没有那么早起过,“大嫂,你去跟爹爹说我不吃了,不必等我了。” 大嫂的笑脸一下没了,惊慌道:“妹妹怎可这样说?切不可让长辈等得时间久了,今日夫君休假,难得一家人一起吃一顿饭,妹妹速速起来!” 我只得慢吞吞地爬起来,叫上浅柔跟大嫂去前厅吃早饭。我依然住在幼时住的地方,到前厅要穿过两个院子,这将军府虽与以前景致差不离,但竟精致了许多,亭台楼榭玲珑雅致,池馆回廊与之交相呼应,大小假山、玉玲珑因地制宜,几株开花的白玉兰点缀其中,绿树成荫,叫人越看越眼熟,仔细一想,这竟然是莲萃山的缩小版。 “大嫂,这园子是你布置的?简直妙极!” “妹妹说笑了,奴家榆木脑袋哪能想出此等美景,”她的眼睛里闪耀着星星,语气里满是自豪,“是夫君亲自设计的。” “大、大嫂,我能问你一个事吗?” “妹妹请说。”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憋了一晚的话:“你这么说话不累吗?” 大嫂停下脚步,我差点撞上,就见她大大的眼睛里氤氲出水汽:“可是奴家说错了什么?” 我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没、没、没有……” “可是奴家做错了什么?” “没、没、没有……” “那妹妹何出此言?可是奴家……”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大嫂,你很棒,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大嫂破涕为笑:“妹妹说笑了,奴家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我:…… 许是我见识太少,想到帝京的女子说话若都这样扭捏,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私心里想若成岚做了我的大嫂,定然不必如此费劲。 成岚是碧落城外二十里成家寨寨主的独女,虽自小在土匪窝里长大,倒并不影响她长成了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当然跟我是没法比的。 二哥三哥纷纷否定了我的想法,他们竟觉得成岚比我要貌美,我想这大约是因为我与成岚第一次见面时我嘴里正塞着一个油腻腻的猪肘子有很大的关系。而当时二哥三哥每人手里都拿着只猪耳朵,并且对我把猪尾巴扔给桃花吃表示严正的抗议,大哥正挥舞着他的小金刀把里脊肉一块一块地往下割呢。 成岚就是这个时候翩然而至的,她一身洁白的衣裳,踏叶无痕,挽了一个剑花向大哥直直地刺去,幸而大哥躲闪及时,手中的金刀飞出去,两兵相碰发出一个闪光,成岚的剑就插到桃花的脚下,桃花吓得一激灵,夹着尾巴钻到了我怀里。 哦,忘了说了,桃花是娘亲生前养的一只大狼狗,在定远侯府的地位仅次于爹爹。 大哥见状赶紧将我与桃花护在身后,对成岚打量了一番,皱眉道:“成姑娘家里有谁过世了?” 成岚一个踉跄,登时满脸通红:“游梓珞你敢咒我?!” “那成姑娘为何一身缟素?”大哥不解道。 我看见成岚已经被气得全身哆嗦了,忙打圆场道:“她又没披麻戴孝,大概是没死透。” 不知为何成岚听了我的话哆嗦得更厉害了,最终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们把我的石头给吃了。” 我与二哥三哥面面相觑,三哥拔了根狗尾巴草边剔牙边说:“这位姑娘,我们没吃石头,我大哥打了头野猪烤来吃,要不你也来尝尝?” 成岚闻声眼圈红了:“你们吃的野猪就是石头!” 我与几位哥哥大惊,原来这成岚没有什么别的喜好,平时就喜欢养野猪作为宠物,恰巧那日大哥兴致大发带着我们外出打猎,就这么碰巧,竟将她养的野猪给烤了。 之后我与二哥三哥对此突发性事件做了深刻总结,一致认为在这件事上我们与成岚的责任可以说是各占一半,我们不该杀猪不看主人,但作为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别人在她这个年岁都是遛狗遛猫,她出入带只百把斤黑乎乎的野猪,只能说画面太美谁都不敢看。 最后我们与成岚达成了和解,大哥答应请成岚到碧落城最贵的酒楼妙味居吃酒赔罪,我与三哥要上私塾没有到场,据二哥说那石头是她爹爹才从山中抱回来没多长时间的小乳猪,本来留着养大寨子里过年宰了吃的,却被我们捷足先登了,是个人都会恼羞成怒的。 我与三哥皆点头称是,觉得要是当时能给她留个猪蹄子,说不定她心里能好过一点。 二哥不以为然:“我看大哥与成岚定然有点什么,听说大哥喜欢素净的女子,她那日才专门穿了白衣,没曾想竟被说成家中死人了,我们还把她的爱猪给吃了,自然不开心。” 彼时年幼,不懂有点什么是什么,等懂得的时候,成家寨却不知什么原因覆灭,成岚不知去向,大哥也不小心伤了筋骨,再也不能舞刀弄剑,一身好功夫就生生的废掉了。 再后来,大哥发奋读书,连中三元,被调回帝京在吏部任职,娶了现在的夫人。 真是时间如白驹过隙啊。 正回忆着,前厅到了,就见爹爹与大哥正襟危坐,而三哥在旁边打着哈欠,想必与我一样才被叫起来。 “四妹,昨晚睡得可好?”大哥热情地招呼着我,“来,到大哥这边来坐。” “不可!”大嫂惊呼,“夫君是一家之主,理应陪着爹爹坐上席,三妹应坐最次席。” 大哥的手颓然落下,三哥翻了一个白眼,把我拉到了他旁边:“阿陌坐我旁边就好了。” 大嫂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样也好。” 说罢就要为我们布菜,我们何曾受过这种礼遇?纷纷要求她坐下来一起吃,但大嫂死活不肯:“奴家等一介妇人,按规矩不可上主桌,公爹与夫君三弟四妹先吃,奴家先布菜,过会儿在次席吃就好。” 果然旁边有个小桌子上放了一些简单的早点。 一句话说得我紧张极了:“竟有这样的规矩,我怎不知?” 大嫂说:“妹妹长年不在帝京,自然不知。” “难不成帝京的女子都知道?” “寻常人家奴家不知,但凡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有教习嬷嬷专门教这些规矩的,否则嫁了人,夫家会笑话你婆家的。” 三哥冷笑一声,与我耳语:“这是说你没有家教呢。” 大嫂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她梨花带雨,声泪俱下:“三弟莫怪,奴家绝无此意!” 我和三哥正在抢鸡腿,她这一跪惊得我们筷子都扔了,一时间整个前厅静的连鸡腿掉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大、大、大嫂……”这冲击力太大了,三哥白皙的脸肉眼可见的涨红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了。 打破这一寂静的是大哥的咀嚼声,大概是吃到脆骨了,咯嘣咯嘣的,格外响亮。 爹爹的眉头迅速皱了起来:“梓珞,为父何时教你这样的规矩了?平时都是你坐着你媳妇儿站着,你吃饭你媳妇儿看着?” 大哥一脸无辜:“父亲,平日孩儿与怀梦都是在自己院子吃的,从未分桌,孩儿并不知有这规矩啊!” 大嫂又扑通一声跪向爹爹,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公爹莫怪夫君,都是儿媳的错,往常只夫君与儿媳在家,随便吃吃就算了,如今公爹与弟弟妹妹不远千里来到帝京,儿媳不敢怠慢,特地将早膳安排到前厅,不曾想竟让公爹恼怒,儿媳实在不该!” 爹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怀、怀、怀、怀梦啊,我、我、我不是……” 大哥抹了抹嘴上的油,扑通一声跪在大嫂跟前:“怀梦,都是为夫的错!为夫入京三年竟如此不了解你,是为夫的错!” 我与三哥再次惊呆:这是我们沉着稳重老实可靠的大哥吗?! “夫君在朝为官辛劳,是奴家……” “好了好了!吃个饭哪有那么多事!”爹爹不耐道,“老大家坐老大跟前,游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公爹……” “我游家世代武夫,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烦的很!”爹爹一摆手,“吃饭吃饭!” 我见大嫂眼中还是泛着泪花,安慰她道:“大嫂,爹爹并非说你,他一向不拘小节。” “奴家知道,”大嫂又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条白帕子,擦着眼睛,“奴家第一次坐在主桌用膳,甚是感动。” 爹爹忙命游禄拣了一块枣糕给大嫂:“老大家的,你父亲礼部尚书是我朝肱股之臣,你又是自幼娇生惯养的嫡长女,下嫁到我游家,梓珞到如今才是小小的吏部侍郎,为父知道你们日子过得颇为清苦,真是难为你了。” “咳!咳!咳!”我正在吃水晶虾饺,闻言被噎得满脸通红,忙叫浅柔,“水!水!” 浅柔赶紧递过一杯水,我一看那杯子,竟是五彩琉璃杯,官窑三个月才烧制一个,一个就要五百两,桌上五人,一人一个!我原先以为只有我的院子是南海黄花梨的家具,进了前厅才发现原来将军府的家具都是黄花梨的,这可是座七进七出的院子!再回想一下院子里的亭台楼榭和小莲萃山,还有这满桌鸡鱼肉和点心的早膳……我真的丝毫无法理解爹爹反复强调的“颇为清苦”。 还有!大哥才三年便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了,很多人十年都不一定能爬到这个位置,这个官是大还是小爹爹你心里没有个数吗? “大哥,你的俸禄够保养这些家具吗?” 大哥憨憨一笑:“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到时间会有宫中匠人来保养。” 爹爹朝皇宫方向一拜:“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三哥托着腮帮子继续他的白眼事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陛下那么好心?必定有所图谋。” 爹爹厉声呵斥:“休得胡言乱语!游家的就是陛下的,别说陛下无所图,就是有所图……” 爹爹突然顿住了,直勾勾地看着我:“陛下……有所图……” 我手中的肉突然不香了。 三哥的白眼翻得更大了:“又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细长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 “圣旨到——” 第六章 镜子镜子谁最美 不一会儿,就见守门的侍卫将几个宦官引进前厅,为首的要年长一些,约莫四十岁,我好奇地看了一眼,果真没有胡子,面庞竟比女子还要细嫩,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凌厉地瞪了我一眼,我赶忙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看他。 见到游禄他面上竟有丝敬畏一闪而过,继而笑眯眯地看着饭桌,他的声音又细又长,我一度怀疑大嫂是不是他的徒弟:“呦~这都什么时辰了,才用早膳啊?定远侯,接旨吧~” 爹爹忙率我们跪下,庭院里乌泱泱地跪了一片。 “传——陛下口谕:定远侯一路劳顿,朕深感之,特于清和殿备下酒宴,今日酉时静候定远侯一家。” “臣游毅——领旨!”爹爹声洪如钟,将那宦官吓了一跳,他忙扶爹爹起来,面上依旧笑眯眯的:“定远侯快快请起,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不可懈怠呢!” “公公,不知喜从何来啊?” “哎呀!定远侯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嘛!” 爹爹一头雾水。 说时迟那时快,大嫂一个健步冲上去,冲那宦官福了福身:“公公,宫中可有一些规矩叮嘱奴家的?” 只见那宦官从善如流地接过大嫂偷偷给他的银子,轻咳了一声,细细的嗓音听得我掉鸡皮疙瘩:“游夫人客气了,太后和贤妃娘娘听闻侯爷回京可是欢喜得很,到时候定少不得赏赐。” 说完便冲爹爹拱手:“定远侯不送,杂家还得赶到下一家,陛下高兴坏了,请了不少老友一同叙旧呢!” 只见那些宦官又踱着小碎步飘然而去,隐约听到有人说:“这侯爷府真是好没规矩,女子竟与男子同桌而食……” “何止,杂家瞧见一个丫鬟还坐在桌上呢!” “就是那个总是偷看总管的丫头?” “可不是,又丑又没有见识……” 又丑又没有见识?他们在说我?不是吧? 大嫂打断了我的疑虑:“小妹不要发呆了,今日太后与贤妃要召见,可不能大意!” “大嫂如何知道?” “刚刚赵公公说了呀。” “他没说啊!” 大嫂深吸一口气,努力微笑:“刚刚赵公公说太后和贤妃娘娘听闻公爹回京,很是欢喜。” 我只觉莫名其妙:“这有什么问题?” “妹妹有所不知,这些公公说的每句话都不是白说的,他起先说今儿是大喜日子,又提到太后和贤妃,就说明这个宴会不是陛下的意思,是太后与贤妃的意思,妹妹你细品一下。” “哦~~~太后与贤妃谁心仪爹爹?” 这可真是大大的皇家辛秘!好紧张好刺激,知道了会不会被砍头啊!? 大嫂的太阳筋跳了两跳,笑容渐扭曲:“太后与贤妃素来不和,如今却能同行,说明她们都想拉拢公爹。” “哼!游家世代只忠心于圣上,简直痴心妄想!”爹爹闻言忿忿道。 “后宫不可干政,她们竟如此明目张胆地结交朝廷重臣?”三哥又拿出他的桃花扇,一双桃花眼里闪着精光,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自是不敢,但陛下可不止请了公爹,而是定远侯一家,也就是我们所有人,包括…”大嫂看向我,顿了顿,颇为艰难的吐出来,“传闻中与过世的婆婆长得极为相像的小妹。” 我恍然:“原是觊觎我的美色!” 众人:“……” 大嫂又神色凝重道:“太后和贤妃两边都不能得罪,依赵公公所言,恐怕文武百官大半要参加宴会,奴家长那么大,宫中极少有这样盛大的筵席,恐怕从公爹自启程之日便开始筹划了,奴家愚钝,实在不敢揣测陛下的用意……” 爹爹、大哥和三哥闻言皆陷入了沉思。 我连忙鼓掌:“大嫂你好厉害,三两句话就能猜出这么多!” 大嫂害羞道:“妹妹谬赞了,你才来帝京,等日子长了,稍稍琢磨琢磨便明白了。” 我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要想,这弯弯绕绕的绕的我脑仁疼。” 大哥道:“怀梦,宫中规矩众多,小妹初来乍到,今晚还要劳你多照拂一下小妹了。” 大嫂又面带娇羞:“夫君太见外了,这本就是奴家的分内之事呀。” 接着又对浅柔说:“浅柔快给你家小姐打扮打扮,进宫可不是小事。” 我心说当然不是小事啊,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啊! 爹爹到底是舍不得我,他沉默了许久道:“老大家的给把把关吧,低调一些。” 大嫂福了一身应下。 我拉着浅柔一路跑回褚玉苑,浅柔气喘吁吁道:“小姐,您别跑那么快,被老爷知道了又要骂奴婢了!” 浅柔一边帮我掸粘在身上的草屑一边说道,“帝京不比碧落城,您是定远侯之女,大少爷现如今又在朝为官,外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您呢!” “浅柔,浅柔你快给我找面镜子!” “小、小姐找镜子作甚?”浅柔好像还没缓过劲儿来,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的。 “我心里慌得很,怎么所有人都能将我与你认错,怎么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那样奇怪?”我奇道,“怎么满屋找不镜子?!” 记得才到碧落城那年恰逢我与三哥过十二岁生辰,爹爹给我和三哥每人定制了一身有当地特色的新衣裳,并给了我俩五百两银子让我们出门买些自己喜爱的物事。谁知一出门就引得全城轰动,城中百姓纷纷询问衣裳是那家裁缝做的,个个要去那裁缝家做衣裳,一时间大街上皆是一样的款式,据说那裁缝因此发了大财。后来百姓们才发觉,并不是衣服的问题,而是侯爷家的一双儿女生的太好看了,就是批条麻袋也能成为风尚。那天我与三哥一个子都没花出去,因为不管到哪个摊位,只要我们看了一眼的东西,那摊主便双手奉上,并大喊一声:“三少爷和四小姐觉得我家的东西好极了!”话音未落,摊位上的东西就被抢购一空了。 那是我与三哥过的最累的生辰,由于出门只带了浅柔和三哥的小随从宋越,我们也不得不捧着百姓们送的各种东西,最后宋越雇了一辆马车才将百姓们的心意带回定远侯府。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爹爹听说了非常生气,将我俩禁足了半月,这招致了碧落城百姓们的不满,竟纷纷到府衙请愿,让府尹大人劝说爹爹:为了拉动碧落城的经济发展,求侯爷放自家龙凤胎多多出门走动。爹爹迫于民意只得同意,不过再也不允许我穿女装出门了。饶是这样,要问碧落城最热闹的那条街在哪里,那一定是定远侯三子游紫阡与嫡女游紫陌走过的那条街。随着我与三哥越长越大,容貌也日益惊人,任谁都想不到定远侯五大三粗的生出的儿女竟有如此天姿,于是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府中的门槛几乎两个月换一个,城中做门槛的木匠乐开了花,每日在家中烧香求菩萨保佑侯爷的龙凤胎一定不要寻得良配……城中男子有为了见我一面,在定远侯府门口搭起帐篷一等就是十天半月的大有人在,当然也有不少女子为了博三哥眼球的,天天化上最美的妆到门口等三哥,这大大促进了帐篷、胭脂水粉等等一系列生活用品的销量,后来渐渐的,定远侯的门口的那条街竟演变成了碧落城新的经济文化中心——我与三哥甚为高兴,这样就不用越过大半个城池去听书了。 听闻我与三哥要随爹爹进京,百姓们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一时间整个碧落城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据说到今日,陛下还日日能收到碧落城府尹的奏折,请求陛下早日将侯爷和他的一对龙凤胎还回去,碧落城的经济已经经不起重创了。 “难不成帝京的百姓审美要高于碧落城?”我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我与三哥长得差不多,那些姑娘看三哥的眼神比碧落城的姑娘还要灼热呀!” “浅柔,你快去大嫂那儿借面镜子!” “小姐,现在哪有时间去借镜子了,宫中规矩繁多,您这宫服便要换半天,还要梳妆打扮选首饰,在碧落城您宴会去迟了不会有人怪罪,但这可是帝京……” “你去不去?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我不耐道,“仔细想想,我竟有半月没有照镜子了……” “小姐~”我忽觉腿上一重,原是浅柔死死抱住我的小腿,她痛哭流涕,“小姐您是不是不喜欢浅柔了?您是不是嫌弃浅柔了?您是不是不相信浅柔了?” “我只是想照个镜子……”浅柔你是被大嫂附体了吗? “小姐您打浅柔吧!小姐罚浅柔吧,但是小姐千万不要赶浅柔走,浅柔舍不得小姐啊~” “我只是想照个……” “小姐——” “在外边就听见你这鬼哭狼嚎的,你主仆二人这是作甚?”三哥在这时进来,浅柔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立马将自己的疑惑说与三哥听,谁知三哥轻笑了一声,真是顾盼之间,风情无限,他说:“你照什么镜子,你看我不就行了。”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盯得他光洁的额头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没有变化啊。” 四周的空气明显一松,三哥忙又摇扇子,似乎热得很,他道:“那不成了,你与我长得有何不同吗?” “我没有喉结,比你柔美多了”我又补充了一句,“碧落城我的追随者也比你多。” “……” 第七章 仙姿玉色 我被浅柔折腾了大半天,尤其是手上脖子上耳朵上头上各式各样的首饰,我终于能理解大嫂了走路为何能如此端庄了——这头上就像顶了一个西瓜,稍微走得快一些就叮叮当当的乱响,真的烦不胜烦。 偏生三哥与宋越跑得飞快,还一个劲儿催我快走,气得我想把头上的这些东西都扔他脸上去。幸而浅柔一把拽住我才保住了那翡翠玉簪,我只能闭眼凝气,模仿着大嫂的走路方式亦步亦趋地到了门口。 爹爹与大哥已经换好了官服,游?也备好了车马,只等大嫂来了就可以出发了。 我与大哥抱怨道:“京中女子出门也太繁琐了,我的脖子要被这发髻压断了。”说罢摇摇头,果然就听到了发饰清脆的撞击声。 大哥不以为意:“这算什么,你还未见识过宫中的娘娘们,服装与佩饰更讲究……” “大哥见过?” “陛下春祭之时后宫嫔妃有参加,我远远的看到过,春祭时间过长,每年因服饰过重体力不支晕过去的嫔妃不在少数。” 爹爹的脸一下拉了下来:“就你见识广。” 大哥忙低头:“孩儿知错。” 爹爹又略带忧伤道:“阿陌莫怕,那春祭时间的确过长了,回头我与陛上上奏,该减免的程序便减了。” 我自信满满:“爹爹放心,我体力好得很。” 我可是从小在游家军营长大的,以前军营里在烈日下暴晒两个时辰都没事,区区春祭何足挂齿? 三哥又开始翻白眼:“说得好像你这就进宫做了娘娘一般。” 爹爹的脸又拉了下来:“就你话多。” 三哥低头:“孩儿知错。” 爹爹扯出条白纱给我带上,眼里满是心疼,声音有些哽咽:“阿陌快将脸挡起来,不要让外面那些登徒子给看了去……” 大哥哈哈笑道:“小妹这个样子有谁会…唔唔唔…” 大哥的嘴又被三哥捂住了,我一脸的疑问。 “奴家来迟了,”大嫂姗姗来迟,笑道,“在说什么,这样热……闹……” 大嫂愣愣地看着我,又看看三哥:“这这……竟是妹妹?” 我四处环顾了一下,确定是在说我:“大嫂,你怎么了?” “真是妹妹!你把脸挡住了我竟没有认出来,没想到妹妹竟然如此妙嫚,尤其这一双眼睛,真真要把奴家的魂儿都给勾走了,之前夫君说妹妹生得好,奴家还以为夫君在诓奴家,原是真的,妹妹当真是仙姿玉色。” 我被大嫂夸得不好意思了,摘掉白纱道:“大嫂……” “妹妹只露双眼睛便好!”大嫂急忙给我把白纱带上,一脸迷恋:“仙姿玉色啊~” 我:“……” 眼见这天色不早,爹爹命我与大嫂同坐一辆马车,他和哥哥们翻身上马,一群人向皇宫出发。一路上不时遇到共同赴宴的官员纷纷来跟爹爹寒暄,加入我们的队伍,最后竟浩浩荡荡的如游街一般。 大嫂一开始还掀开帘子与我一一介绍,说以后少不得要与这些世家小姐夫人打交道,后来人越来越多,还有男子朝马车内张望,她便不再掀开了,开始将宫中筵席的规矩说与我听。 圣上此次宴请群臣,还捎带上了家眷,这是十年不遇的,只要是臣子都以参加这样的宴会为荣,而作为女眷更是重视,一来这是众位夫人们相互结交的好机会,因为在这样的宴会里能看出谁家更有实力,圣上更青睐谁家;二来对于家中有适婚的少爷小姐也是一个大好的结亲的机会,当然还有人是冲圣上的几个儿子去的,毕竟若是家中出了一位王妃,就算是皇亲国戚了,那也算是找到了个大大的靠山了。 我不解:“为何不直接冲着陛下去,做了妃子不就更飞黄腾达了,?” 大嫂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每三年都会有秀女入宫,公爹这回不就是为此事进京的吗?再者说了,谁会在此等国宴上去,咳……勾、勾引陛下,就算不被治罪,也要被言官们的吐沫星子给淹死!” “也就是说被选做秀女的便不在此次筵席之列?” “自然不在,”大嫂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对呀,妹妹不是秀女吗?为何也受邀了?” “我不知道。”没想到圣上已经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了,我心中凄然,这次恐怕已经要有去无回了。 “妹妹不要多想了,”大嫂似乎看出来我心中的不快,转移话题道,“奴家再与妹妹说说这用餐的顺序吧!” “虽说我们与公爹夫君一起出席,但我们女眷是不可与他们平起平坐的,男子坐于上殿,也就是东侧,女眷坐于下殿,也就是西侧,届时会有帘子隔开,上菜的时候……” 我听得云里雾里,昏昏欲睡,就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浅柔掀开门帘:“小姐,东升门到了。” 我与大嫂下了车,爹爹他们也下了马,眼见他们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宫门,却见三哥又摇着象牙扇款款走来。 三哥没有官阶未着官服,一身月白的直襟长袍,腰束一条银丝祥云腰带,上挂一块白玉玲珑腰佩,乌黑长发被一根墨玉簪子随意地束起,衬得他面若桃杏,他眉如墨画,明眸灵动,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一时间竟让人男女莫辨,经过的地方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所有人都惊为天人,无论男女目光都停在了这个少年身上——我自小与三哥一同长大,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感受,这是大嫂后来说与我听的,她还闭门思过了两日,因为那一刻她竟对不是自己夫君的男人怦然心动了。 三哥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样,反正我们从小到大也习惯了,他在我面前定住:“阿陌,大嫂可曾与你说了宫中规矩?” “说了。” “你可曾记住了?” “没有。” 三哥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我安慰他道:“你让爹爹也休要担心了,到时大嫂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定然不会出错。” 三哥眉头微蹙:“也罢,你跟紧大嫂便是。” 我点头称是,三哥总玩世不恭的样子,原以为他对于我进宫这件事很不上心,却原来最深的牵挂都是在最后的时刻才能表现出来,我三哥,真是心疼我啊。 我一把抱住三哥:“三哥,你真好!” 三哥竟未将我推开,他摸摸我的头,非常不舍:“阿陌,不要害怕,三哥在。” 大嫂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将我二人分开:“不可不可,男女授受不亲!” 饶是这样,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三哥回去的时候不少与我一样蒙面的女子纷纷将面纱拿下,更有大胆的还上去问三哥的姓名。 三哥勾了勾薄唇,邪魅一笑:“在下,游紫阡。” 那女子竟扶额昏了过去。 这边亦有男子来问我姓名,不过都被大嫂以带面纱为由挡了回去:帝京的女子若蒙面,便是未到婚龄或是不想谈婚论嫁。 “那刚刚我见许多女子将面纱拿下是为何?” “还不是三弟惹得,”大嫂竟然有些自得之意,“如此仙姿的二人竟奴家的弟弟妹妹,真是三生有幸。” …… 这时,一个黄门向我二人一拜:“游夫人,四小姐,请随杂家进宫。” 我抬头看向那镶满黄金的宫门,还有门后深红的宫墙,鳞次栉比的宫殿,心突突地跳起来。 “妹妹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紧张了?”大嫂关切地问道。 我并未觉得紧张啊,不过我与三哥素来心灵相通,莫非是……三哥在害怕? 第八章 吃的是寂寞 我与大嫂跟随那黄门穿过一扇扇宫门来到清和殿,果然如大嫂所说,殿正中是陛下的龙椅,龙椅左侧是太后的位置,再往下便是男子们的席位,太子皇子自是坐得离陛下最近,往下就异姓王侯,爹爹便坐在那边,三哥没有官职,但因是定远侯子,也坐在其中,下面便是像大哥这些官员按照官职的品级入座。右殿是女眷的席位,最靠近陛下的是这些年圣宠不衰离后位仅一步之遥的贤妃,下面是其他的嫔妃,我娘亲早逝,我又还未及笄,便跟着大嫂坐于官员女眷这边。东殿与西殿中间有一条又宽又长的走廊上设有半人高的舞台,席间有歌舞表演,而西侧殿柱与殿柱中间都有布帘,大嫂说是以防有人不轨,我觉得这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一坐下眼前就只剩下舞台了,哪还能看到对面是人是鬼? 陛下与众嫔妃坐定后,所有人起身山呼万岁,随即宴会开始,布菜的宫女们鱼贯而入。名义上说是为爹爹接风洗尘,陛下还宴请了百官及女眷,大殿里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丝热闹的气息,大殿里只能听见宫女和太监来来回回布菜的脚步声。夫人小姐们只能用眼神交流,电光火石之间,有的相互颔首微笑,有的互瞪一眼便不再理睬对方……一时间仿佛看了一场哑剧,煞是有趣。 我正看得起劲,身后突然响起鼓乐声,我吓了一跳,险些将桌上的酒水弄洒,大嫂告诉我钟鼓乐首都藏在我们身后厚厚的帷幕后面,当然为了以防万一,还有许多羽林军。 吃个饭竟这样麻烦,我真是越来越不喜欢帝京了。 随着乐舞伎人一波波上场,殿中气氛明显好了许多,不时有人向大嫂敬酒,不过都是远远地叫一声游夫人,然后在远远地举一下酒杯,大嫂也回敬一下,广袖一掩酒杯沾到嘴唇便放下了,筵席下来大半,杯中竟一滴酒都没少。 我瞠目结舌:“大嫂,你为何不喝?” “傻妹妹,”大嫂一边笑意浓浓,一边与我耳语,“这样的场合谁会真正喝酒?这皇宫明里暗里都有人盯着,若是不小心醉酒了,得罪了什么人,那可是要杀头的!” “这样严重?” “妹妹有所不知,前朝就有官员赴宫宴,醉酒之后不小心踩到了一位宫女的衣襟,就被先帝以秽乱后宫罪斩首了!后来官宦世家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宫中设宴,不可贪饮,大家都是做做样子而已,妹妹记好了。” 我咽了咽口水,拿起盘中精致的点心:“那我只管吃好了。” “不可!前朝有个官员赴宴,亦是只吃不喝,没成想被先帝点名问话,嘴中满满的食物,就被以殿前失仪罪斩首了!后来官宦世家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宫中设宴,不可贪食,妹妹若是饿,便忍一忍,实在不行便闻一闻吧!” “那岂不是浪费了这些美食?”又是前朝,先帝到底是有多暴躁啊?!这百把号人,这么多食材不是白白浪费了?我看了看眼前的糕点与菜品,这一顿的花费够寻常百姓家两月的了! “妹妹不急,待筵席结束,陛下会命宫人将未吃完的打包送到各个大人府上,到时候妹妹想怎样吃便怎样吃。” 说着便见身边的一个女子将一个玉珍芙蓉糕拿起在鼻子旁狠狠嗅了嗅,那表情仿佛真切地吃到了世间美味一般,片刻又回原位,发觉我在看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 姑娘你是吃了个寂寞吗?这宫宴真是好没意思!我只能学大嫂坐直身子看台上的舞姬扭腰。 “可是定远侯府四小姐?”一个年长的嬷嬷站到我面前,面容肃穆,高高在上地斜着眼看我,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她身后的小太监托了一个酒杯放在我跟前:“太后娘娘赐四小姐春香白露一杯。” 大嫂忙拉我谢恩,直到那宫女走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她谁啊?耷拉个脸跟我欠她钱一样?” “妹妹慎言!那是长年侍候太后的徐嬷嬷,深得太后宠信。” 我一下慌了:“太后为何赐酒给我?我这是喝还是不喝?” 大嫂也拿不准:“喝……喝吧……” 闻言我一饮而尽,以前我也曾饮过军中烈酒,还与三哥去莲萃山上偷过梨花酿,都不曾有这酒清甜可口,丝毫没有酒味。 我让大嫂不用担心:“就如加了糖的水一般。” “可是定远侯四小姐?”话音未落,又有人过来,这次是一个公公,“贤妃娘娘赐四小姐流霞醉一杯。” 大嫂:“喝……喝吧……” “宋妃娘娘赐四小姐君子琼一杯……” …… 太后起了头之后,宫里嫔妃竟一个接一个命人往我这送酒,饶是我酒量再好,这一杯接一杯的灌也有些晕,大嫂又不敢帮我喝,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周围一下热闹起来,就听见各家的夫人小姐议论纷纷:“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陛下如此看中定远侯,娘娘们巴结不上他,来巴结他女儿呢。” “今日在宫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定远侯家的那个小少爷,真乃风流公子!” “听闻四小姐与他是龙凤胎,那小少爷都那样俊俏,不知道四小姐有多好看呢!” “不知道有无婚配?” “你想什么呢?还能轮到你家兄长?这不要进宫了吗?” “你想什么呢?奴家是说那小少爷!” “你休要与我抢夫君!” …… 一首《天女散花》曲罢,筵席终于接近尾声了,爹爹被陛下叫上前说了一些夸奖他的话,大意就是这次选秀他辛苦了,给皇家做出了不朽的贡献云云,又给了一些赏赐,好一副君臣相亲的画面,我只觉昏昏沉沉的,想着宫中酒好喝是好喝,喝多了也是上头得紧,只希望陛下赶紧说完,好回家喝碗醒酒汤。 这时,只见对面一个身影跃上台,跪拜:“臣姚启盛有本奏。” 陛下似乎也有些倦了:“姚卿有本明日朝上再奏。” 那姚启盛不肯罢休,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臣参定远侯游毅——借选秀之名,收受贿赂,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我的脑子一下清醒了。 第九章 国库空虚? “哦?竟有此事?” 圣上的声音不大,却凛若冰霜,在整个大殿里回荡,皇子与朝臣们纷纷跪下,女眷除了太后也都跪下了,清和殿一片死寂。 姚启盛不卑不亢:“臣有证据呈与陛下,这是游毅收取贿赂的账本,请陛下过目。” 圣上看了许久,将那账本“啪”地一下扔下来:“定远侯看看吧。” 接着是爹爹哗啦哗啦翻阅的声音,不久他说:“启禀陛下,的确是这么多。” 殿内有了异动:定远侯竟然真的收了贿赂?! 圣上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今日这清和殿倒是热闹,朕听闻各位大人都将自家嫡女带来了,出来朕瞧瞧吧。” 就见羽林军从身后出来,将未婚的女子们像赶犯人一样赶到台上。我戴着面纱在一群人中间尤其扎眼,我不敢抬头,只觉得身体乏力,头又开始晕了。 这是什么操作,圣上要现场选妃吗? “朕听说,京城中官家女子为了进宫,特意将户籍迁至了碧落城?各位都是家中嫡女,是否有此事?”太奇怪了,圣上不去问大臣们,却问我们这些小姑娘?真是个怪叔叔。 见无人应答,圣上又开口了:“你们不说也没事,只不过日后被查出了,你们这官籍也休想了。” 这个我听懂了。所谓士农工商四民者,士排最前头,如果被除了官籍,那这些小姐们就再也别想嫁得好郎君,这一辈子也算是毁了。 果然,有两三人被吓得不轻,跪爬着出去,承认自己长姐迁了户籍,而这户籍竟都是落在了定远侯府!府中竟多出几个嫡小姐!?我怎么不知道?明显有人要害爹爹!我急得满头汗,却见爹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淡定还是假淡定。 “刑部将人记下。”圣上清冷的声音如锤头锤在每个人心上,“还有吗?” 噤若寒蝉。 “没有了?赵立,把那账本拿来念念,”陛下又说,“念到名字的,都站出来。” 就听见那赵公公扯着细长的嗓子喊:“刘奎,白银三千两,白玉如意一对——” 咚的一声,有人晕倒了,我瞟了一眼,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似乎是刘奎的夫人,我身一个年轻女子应该是刘奎的女儿,想喊又不敢喊,拼命捂着嘴,眼泪扑扑流下,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赵公公一个个慢悠悠地念着,如钝刀般在人心上细细地磨着,他念了约三十个名字,金银珠宝加起来不记其数,陆陆续续有官员到台上跪着,也有家眷陆陆续续地晕倒。 “……南海水晶佛珠六串,美婢五名。陛下,奴才念完了。” “上月工部要加固湄河河堤,说是避免夏季决堤,这银子才播下去,孙大人就有了五千两黄金孝敬定远侯,孙大人,这钱不会是你多年省吃俭用的积蓄吧?”圣上冷笑道:“各位卿家家底如此丰厚,朕竟是孤陋寡闻了!” 那孙大人昏死了过去。 “一个选秀,逮出这么多硕鼠,真是有趣,”他话家常似的与太后说:“早知道就应该多选选秀,母后以为呢?” 太后的声音颤抖:“哀家一介女流,不懂这些。” “也是。”圣上又向贤妃,“你说这进宫有什么好的,难不成做了朕的妃子,家里银子来得更快一些?可是如此,爱妃?” 贤妃已经跪了好些时辰,体力隐有不支,凄声道:“臣妾有罪,竟不知弟弟如此大敢!” 原来那名单里有贤妃的亲信。 “臣等罪该万死!”众位大人们齐声道,声音在殿内久久回荡。 “你们哪里该死,是朕该死才对。”圣上声音极淡,带着冰冷。 众位大人:“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还请陛下彻查定远侯!”姚启盛不依不饶,仿佛爹爹不死便不甘心一般。 见圣上默不作声,陆续有人出来支持姚启盛,一时间爹爹成为了众矢之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圣上才开口:“这事定远侯已奏于朕一月有余了,思及国库空虚,朕便让他替朕先收着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我就说嘛,封地每年的采邑就足够养活侯府上下几十口人了,前两年封地还测出了金矿,陛下下旨八分归国库二分给侯府,再加上二哥这些年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爹爹根本就不缺钱花嘛。 我私以为送五个美婢都比这些金银珠宝要来得实在。 “不过,姚卿这些年常居帝京,又在礼部,“圣上悠悠道,”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姚启盛似乎没有料到脏水反倒会泼到自己身上,结结巴巴道:“是是是…” 圣上打断他的话:“去牢里好好想想,究竟是谁给你出的点子。” 说完唤出羽林军,把姚启盛和那些念到名字已经如一堆烂泥般瘫软在地上的大人们给拖走了。 大殿里又安静了下来,我只觉得头越发的疼,只想着圣上能快点下旨结束这宴会:好好的吃一顿饭不行吗?竟变成了朝会了! 璟阑建国三百余年,历代帝王性格不一各有所好,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勤政,是以璟阑国力日益强盛,国强民富,万国来朝。而当今圣上的勤政简直是璟阑历代帝王的典范中的典范,勤勉得令人发指——真是只要圣上兴致高,人间处处可上朝。 “好了,别跪着了,都起来吧,此事兹事体大,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都回吧。”我从未觉得圣上的声音如此天籁,当下就去找大嫂,大嫂被吓得不轻,整个人似虚脱了一样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我突然觉得她可爱得紧。 “陛下留步,臣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谁啊,没完没了吗?! 我:是我爹… “定远侯有何事?”原以为能走了,谁知我那缺心眼的爹爹又发话了,让圣上有了兴致,我真是能理解三哥为什么总喜欢翻白眼了。 “陛下刚说国库空虚,臣听闻之后甚为忧虑,前年臣在漠北的封地曾测出金矿,陛下隆恩,赐予臣二分利,如今臣恳请陛下收回金矿,以解陛下燃眉之急!” 爹爹你脑子是坏了吗?他说国库空虚就空虚了?户部之前有官员上奏说国库过于充盈,连放银子的箱子和穿铜钱的绳子都烂了,导致钱散了一地,根本无法计数。建议圣上要么平时多些娱乐活动多铺张浪费一些,要么加盖国库库房,圣上非常高兴地拒绝了他的建议并下旨减了全国一成的赋税,百姓们皆感恩戴德,此事也是永载史册了。 国库空虚?!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偏生爹爹就对圣上的话深信不疑,我的脑壳真是越来越疼了。 “定远侯如此忠君爱国,朕心甚慰。”圣上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才立了大功,又如此深明大义,朕倒不知如何赏赐了。” 就听得爹爹说:“臣请求陛下赐臣一位乘龙快婿!” 第十章 游田和游埂 “大嫂,是不是我喝多了?爹爹说什么?” “公爹求陛下赐他一个乘龙快婿。”大嫂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指甲将我手心抠得生疼,脸上的担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甚至还透着丝丝兴奋,“妹妹可不能倒,陛下还没赐婚呢!” …… 只听殿上陛下说:“就是那在田埂上早产的双生子?” 额…我与三哥的确是在田埂上出生。 圣上才登基不久,东北部的赤月族来犯,圣上便带着爹爹御驾亲征,京中事宜由太后主持,宰相钱术辅佐之。 想来圣上当时还是太年轻,不知人心叵测,那钱术竟与赤月王勾结,里应外合,妄图谋朝篡位,他将太后软禁于宫中,切断京中与圣上的一切联系。 彼时我娘亲身怀六甲,在帝京城外三十里的华恩寺祈福,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奄奄一息的羽林军统领,他冒死从京中逃出,要去北疆与圣上报信。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临死前将太后手谕和偷来的叛军布防图交于娘亲,娘亲顾不上许多,策马一路北上。 其间逃过各种追杀,九死一生,幸而行至半路遇到了得胜还朝的圣上,那时爹爹还在北疆战场上善后,圣上本意要将娘亲送到爹爹身边,谁知连日奔波,娘亲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圣上不得已将娘亲带在身边修养,快到帝京的时候娘亲的羊水突然在半夜破了。 军中全是男子,军医亦没有接生的经验,又怕进城找稳婆会惊动叛军,圣上只好命人去附近的村子里寻了有经验的农妇,在野外搭了个简易的产房。 因是早产,娘亲身子又弱,从夜晚生到烈日当空,生到了满天飞霞,才听到了三哥的第一声啼哭。 那农妇并不知娘亲肚子里还有一个,将三哥抱去洗澡。她误以为圣上是娘亲的夫君,便让他去照看娘亲。谁知过了一刻钟,我竟降生了,娘亲只得指导圣上为我将脐带剪了。 这般折腾我与三哥都能顺利降生,不得不说我们命真大。 后来圣上一举歼灭了叛军,娘亲功不可没。 爹爹回朝后得知我二人是在田埂上出生的,要为我俩取名游田与游埂,说贱名好养活。 我娘亲觉得太土气了,尤其是女孩子叫游埂,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便求圣上赐名。因我二人降生时太阳西下,漫天霞光红的发紫,圣上便取了陶渊明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中的阡陌二字,赐名为游紫阡、游紫陌。 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同样是田埂,圣上取的名就要比爹爹动听雅致些,此举引起了京中一阵取名热潮,同一时期出生的婴孩叫某紫某的不在少数。 后来娘亲因生我二人伤了根本,再也不能怀孕,身体日渐羸弱,圣上倍感内疚,源源不绝地将最好的药材往将军府送,饶是这样,娘亲还是在我六岁那年便殁了。 “多谢陛下记挂,正是。” “定远侯怎样着急作甚?你那小女儿不是还有一个半月才及笄吗?”陛下不似之前那般凌厉,声音柔和了些,“都说你将她当眼珠子护着,竟早早地将她往外推吗?” 圣上竟对我与三哥的生辰记得那样清楚?!我不由得苦笑,真如三哥所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陛下竟然记得?”爹爹惊讶道,“臣谢陛下挂念。” “朕自然记得,当时朕真是狼狈极了,还是卿……”圣上顿了一下,“游卿未免也太心急了。” 之前圣上对爹爹都是直呼其名,要么就叫他定远侯,怎么改叫游卿了?我疑惑,卿卿……这……我想起娘亲的本名:独孤卿卿。 爹爹还未回话,便听太后道:“定远侯离京后哀家就没见过那对小东西了,快上殿来给衰家看看。” 我与三哥分别走到殿前,跪下请安,太后又命我们起身抬头。 我终于看清了圣上的容颜。 他着一身玄色龙袍,相貌堂堂,下巴微微有些胡茬,皮肤有些苍白,一双墨眸闪着睿智的光芒,他坐在那里,仿佛天神一般睥睨天下。 他就直直地看着我,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是透过我想看到其他什么人。 殿中的气氛就诡异起来。 贤妃在一旁笑得很贤惠:“果真是璧人。陛下您看这三少爷与独孤妹妹长得多像?四小姐就更像了,臣妾还记得那年独孤妹妹在殿前舞剑也是蒙着面,这眼神真真是一模一样,想必也如独孤妹妹一般倾城国色。” 圣上嘴角噙着笑:“是挺像。” 这贤妃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她不停着暗示着要把我推给圣上呢? 爹爹突然潸然泪下,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痛定思痛:“陛下,臣有罪,臣欺瞒了陛下!” 圣上眯了眯眼。 “这些年臣在各处驻扎,原以为将儿女们带在身边方便照顾,没想到小女身子骨弱,先在漠北受了寒气,久治不愈,后到东南腹地长年湿热,瘴气多发,双病齐发,小女越发虚弱,如今已经中毒颇深,病入膏肓了!” 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真是难为爹爹了,为了让我不要进宫,竟然想出这样的拙劣点子?! 圣上似乎看透了一切,笑意更浓了:“是吗?四小姐似乎不知道自己生病啊?” 我立马咳了一声:爹爹为什么不提前跟我通通气,我也好提前含包鸡血在口中,假装咳血不是更好?! 我故作虚弱:“陛下,臣女早就知……” “回禀陛下,此事小妹确不知晓。”三哥瞥了我一眼,“小妹在碧落城一直服用补药,几年来相安无事,只是不能受风罢了。家父怕她伤心,便下令任何人不可告知她此事,没想到一路往帝京走,这病就开始复发,她本人并无感觉,实际上已是外强中干了,不信,陛下请看。” 说罢,将我的面纱揭开了。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我看到贤妃的表情,由开始的震惊慢慢变成嘲笑,眼神里满是厌恶,太后和其他人,虽不至于觉得恶心,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殿里的众位官员和家属也顾不得什么天子威严了,一时间人声鼎沸: “长得这样丑?还想进宫?做梦吧?” “是不是有臆想症啊?” “一母同胞竟差这么多!” “简直是云泥之别!” “哎呀,别看了,要做噩梦的!” “离远一点,不知道会不会被传染……” …… 第十一章 谢陛下不娶之恩 “肃静!”赵公公扯着嗓子喊道。 我惊恐地看着爹爹和三哥:“我的脸怎么了?” 爹爹仿佛出乎意料之外,半天才反应过来,凄厉地叫道:“阿阿阿陌啊!怎会如此严重……” 三哥眼神闪烁不敢看我,他强忍着泪水,声音悲恸:“陛下,想是一路走来,打破了小妹体内的平衡,全面爆发了。” “什么病啊?三哥,”三哥向来比我要稳重,我从他眼神看到了慌张,就知道事情已经很严重了,我要哭了,“到底什么病啊?” 我竟然真的患病而不自知?我的脸到底怎么了?!我真是要死了?! 只有圣上还是淡定的,他只是表现出一些诧异,声音如春日的暖阳:“阿陌,你休要害怕,留在宫中,朕让太医给你治,可好?” “陛下不可!”贤妃尖叫起来,“定远侯,你明知她患病了,还将这怪物送到宫中,是想传染给陛下吗?简直其心可诛!” 大哥和大嫂冲过来,齐刷刷跪地,大哥道:“娘娘,此病并不传染!” “你说不传染就不传染,你是太医?” 大嫂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娘娘,这两日臣妇吃住都与妹妹一起,并未传染。” 没想到一向小心谨慎的大嫂会这样维护我,我感觉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不过,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身患绝症,就是不告诉我啊?是要我死不瞑目吗?! “陛下,定远侯一家如此包庇这怪物,真不知是何居心!” 圣上理都没理她,仿佛大殿里只有我一样,眼神更是温柔:“你留在宫中可好?” 我福了一身,实话实说:“臣女不愿。” 圣上兴致勃勃道:“为何?” “陛下年纪太大了。” 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直白,殿中众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继而议论纷纷。 贤妃更是怒气冲天:“游紫陌,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不看看自己,就是个怪物!” 我气死了!刚刚还说我是“倾城国色”,现在说我是怪物!简直欺人太甚! “刚刚娘娘赐酒给我喝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一句老话叫酒壮怂人胆吗?我想什么就说什么,才不要人前笑人后刀!”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看看我的脸究竟怎么了,更顾不得许多了,拿出在碧落城街上与人吵架的气势,“反正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不如娘娘这就把我砍了,一了百了!” “你!你你……牙尖嘴利,本宫,本宫……”贤妃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我直哆嗦。 “娘娘息怒!小女顽劣,请娘娘息怒!”爹爹跪下来直磕头,又拉着我让我跪,我不情不愿地跪下。 “爱妃与小孩子计较什么?”圣上不悦道:“游毅起来,你可从来没有这样跪过朕。” 言外之意是责怪贤妃越矩了,贤妃脸吓得苍白,也赶紧跪下,委屈道:“陛下,臣妾是担心您。” 圣上根本看都不看她,又换了一副面孔,好像三哥之前在逗炸毛的野猫般看着我:“恩,朕年岁是不小了,还有呢?” “宫中太闷了,帝京规矩又多,有话不直说非要让人想,吃个饭,酒又不敢喝,饭也不敢吃……这不可,那不可,就像被人拿着绳索缚住了一样,臣女不喜欢!” 圣上竟露出小孩子一样欢喜的表情:“恩,是这样,朕也不喜欢。” “阿陌,不得无礼!”爹爹斥责我道,又向圣上,“陛下,这孩子自幼被臣惯坏,口无遮拦,任性刁蛮,实在不适合留在宫中啊!” 圣上好脾气道:“无妨,小孩子心性,率真可爱。” 旁边的太后冷眼旁观着,脸逾发阴沉起来,却还是带着笑道:“是率真,不过规矩还是要学的,日后做了妃子还这样,后宫都有样学样,岂不乱了套了。” “谁说朕要立她为妃的?” 我闻言喜道:“陛下不要臣女做妃子了?” 他哈哈笑道:“谁告诉你朕要立你为妃的?” 我道:“他们都这样说的。” 圣上道:“有的时候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你说是吗?” “好像挺有道理,”我似懂非懂,又笑嘻嘻道:“不过,还是谢陛下不娶之恩。” 圣上:“……不用谢。” 爹爹在旁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知是在庆幸什么。三哥赶紧给我戴上面纱,悄声说:“你能不笑吗?” 我这又想起来,若是真如贤妃说的那样,我这笑起来要多恐怖:“三哥,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的脸怎么了?是不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不是不一样……”三哥沉吟了一会儿,“是毁容了。” …… 那边太后打了个哈欠,说天色太晚了,要么早点散了,这正是群众们的心声,纷纷向圣上投去祈盼的目光。 圣上并没有一丝要散的意思,悠悠道:“适才定远侯说要朕赐你一个乘龙快婿?” 一句话将在场所有未婚男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爹爹已经完全忘了这茬,闻言微微一怔,面带尴尬:“小女这副模样,臣看还是莫要祸害帝京的各位少爷了,臣带她回碧落城,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吧。” 我仿佛听到了众人的心声:多亏定远侯还有点自知之明…… “那怎么可以?”圣上似乎发怒了,“定远侯是国之栋梁,你的女儿怎可如此草率!游紫陌。”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看圣上都有些模糊,想必是命不久矣了,我强忍着泪水:“臣女在。” “你看谁顺眼,挑一个吧。”说罢便帝京未婚的男子们都站了起来,隐约中我似乎又看到有几位夫人晕倒了。 想想这些夫人真是不容易,个个都以接到圣上的邀请为荣,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来参加筵席,一口饭没吃就变成了大型审判现场,先是怕自己夫君被圣上的账本选中,现在又担心自己的儿子被一个丑八怪给选中,我不由得替她们掬一把心酸泪。 “陛下,臣女眼睛有些看不清了,要不改天吧!” “择日不如撞日,这可是你爹爹给你求的姻缘,快选吧,”圣上不相信我,不依不饶道,“选完了朕好回宫休息,众爱卿明日还要上朝呢。” 我隐隐听到了一阵哀嚎。圣上这个矛盾转移真是用得极好,明明是他不愿散席,反而怪我慢吞吞的。 但我是真的难受,不知是寒气还是瘴气,亦或者是酒气一起发作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眼睛越来越模糊,只觉得眼前影影绰绰的,似乎人人对我如蛇蝎般避之不及,还有人用袖子掩住脸,生怕被我看上一眼。虽然我变成了丑八怪了,但也不屑看他们一眼。 环顾四周,就见靠近第二根殿柱旁有一人,静静坐在那里,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如一股清流一般。 我欣喜万分,只想找个人交差,便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对圣上说:“陛下,臣女选他!” 然后我就哇得一声吐了,紧接着双腿一软掉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臂弯里,想是大哥将我接住了,我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地下来了,将头埋到他胸前,瓮声道:“我好害怕,我要回家。” 晕倒之前,我听到爹爹、三哥、大哥大嫂的惊呼声,太后和贤妃的尖叫声,各位大人的斥责声……脑海里却响起碧落城说书先生王大嘴的名言:人只有在坠落谷底时,才能看清这世间百态。 王先生诚不我欺也。 第十二章 清和殿夜宴的历史地位 多年以后,每当太史令常满看向堆叠在案头的《帝王起居注》时,总能想起延庆十七年春那个清月如钩的夜晚。 后来朝臣们才反应过来,清和宫这场夜宴实际上就是圣上与定远侯合起来给某些朝臣下的套。 所谓选秀,只是子虚乌有,因有人闻风而动,就向定远侯行贿,定远侯表面上来者不拒,却暗搓搓地记了下来,奏折当天就八百里加急地递给了圣上。圣上正愁没有机会整治贪官污吏,便与定远侯一起布了一个局。 掉进这棋局里的官员远不止账本上的三十余人,除了选妃行贿,卖官鬻爵的不在少数,江南有个地方的县令上任两年竟贪污了千万两,据说家中的床都是用金灿灿的金子砌成的,抄家的人眼睛都被晃瞎了,花了三天才理清贪污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圣上大怒,决心要割掉朝堂上的这些腐肉,没成想越割越心惊,朝堂上地方上甚至后宫牵扯其中的不计其数,这场朝堂上的地震持续了三个月,结束时百官被换了一大半。 虽说之后也有贪污之事,但也是少之又少了,作为引发这场地震的清和殿夜宴的历史地位不可小觑,它标志着璟阑进入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清廉时代,也给众多寒门学子们在黑暗中带去了荧荧之光。 而这场夜宴也成为了历代太子们的梦魇——每每太傅们在提到帝王权术时,总要将这段往事拿出来反复研究,兴头上来了,还会要求太子写个三千至五千字的国策论,观点要标新立异,如有雷同,那就重写。 延庆帝的太子无疑是最幸运的,随着帝位的更替,后来的太子们就越来越痛苦,因为许多观点都被前辈写完了,轮到自己时已经无从下笔。 有一朝的太子另辟蹊径,以圣上为何要将女眷一起邀请为论点展开了叙述,有人说圣上这样做非常不合礼制,但他认为这恰恰是圣上的高明之处。 璟阑国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女人决定了一个家族的未来,女子相夫教子,若是女子品行不端那么这个家族的三代就毁了。尤其是在朝为官的男子,其夫人更要严于律己,圣上将朝臣的家眷都请到清和殿,就是让她们亲自体验一下男子们在朝堂上的不易,让她们回家好好反省,不要平生事端,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其实他想多了,圣上的本意只有两点,一个就是让太后死心不要再给他选妃了,二是想让大臣们死心不要再把女儿往宫里塞了,让他安安静静地醉心朝政,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治国机器就好。 圣上的意思他们有没有领会到不得而知,不过自那以后,太后说自己年纪大了熬了一次夜就元气大伤了,便专心礼佛再也没提过让圣上纳妃的事情,直至圣上驾崩也没有哪个妃子入主中宫。至于朝臣们,在那一段时间他们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和生活的乐趣——抓捕贪官污吏,弹劾定远侯游毅。 据说那天散席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皮白,圣上本来大发慈悲要罢朝一日,但各位大人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纷纷表示他们精神得很,还可以再战。 于是君臣们浩浩荡荡其乐融融地从清和殿转战奉天殿。 那日的早朝真是精彩万分,朝臣们分为了三派,一派认为定远侯欺君罔上,带着生了怪病的女儿赴宴,企图加害圣上,简直是枉费圣上对游家多年恩宠,另外他教女无方,其女目无法纪,公然冲撞圣上和贤妃娘娘,还酒后失仪,口吐秽物,真是诛灭九族都不为过。 另一派则认为定远侯为了能与圣上配合好,不惜以身患重病的嫡女为诱饵,更是不远千里将其带至帝京,还因此导致病情加重,此等舍小家为大家的奉献精神简直是感天动地,其女游紫陌为人率真,不进谗言,不媚权势,敢谏直言,恰恰说明了定远侯将其教得很好。 第三派是以圣上为首纯粹看热闹的,当然还有没能参加到清和殿宴会的大人们,他们表示非常的羡慕以上两派,并恳请圣上如果以后还有此等盛事一定要记得把他们叫上,不然上朝跟同僚们都没有话题,显得他们有些落伍,让他们觉得很自卑。 圣上还会不会举行这样的聚会谁也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参加清和殿夜宴的夫人小姐们是再也不希望圣上举行这样的聚会了,她们大多数受了不小的惊吓,也异常的疲劳,毕竟从来没有一个宴会是从暮色四合开到天光大亮的,她们饥肠辘辘地回到家纷纷倒头大睡了一天一夜,起来之后就大快朵颐,以此来庆祝自己还活着。 由此可见这些夫人小姐们平时太缺乏锻炼,朝堂上的大人们争论了一天一夜都依然神采奕奕,礼部有一官员下朝后仍觉不过瘾,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字的奏折弹劾定远侯,着重刻画了清和殿夜宴上定远侯嫡女殿前选夫这一段,那是一个母夜叉强抢谦谦公子的桥段,定远侯嫡女狰狞丑恶的面目跃然纸上。 然而由于字数过多,圣上没看完就将他狠狠的骂了一顿,那奏折的内容却流传至民间,从此以后定远侯嫡女游紫陌成为了帝京人的噩梦,很多孩子不听话,他的娘亲便说“把你卖给游紫陌”,他便吓得唯命是从了。 在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情况下,定远侯一家犹如淼淼江上的一叶扁舟,一不小心就能倾覆。 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我自那日起便开始昏迷,高烧不退,命悬一线。 我只觉得自己身处清和殿中,没有一个人影,嘲讽谩骂之声却不绝于耳。 我却丝毫不慌张,不紧不慢,甚至含笑走出了清和殿,走进了漫天的迷雾中。 就这样不停地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扇打开的房门,那房门上刻着百鸟朝凤,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便径直进去了。 这个房间陈设简单而华丽,充斥着淡淡的药香,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柩射进屋内,在地上洒下点点碎碎,窗子对面是张梨花木的大床,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正说话,那个女子似乎病得很重,就快撒手人寰了。 我突然想起,这是十年前的将军府,那时我还小,喜欢与三哥玩捉迷藏,有一次便躲在了爹爹与娘亲的卧室。 那个神情悲痛的男子是爹爹,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是娘亲。 她生的真美啊,精致的容颜未施粉黛,樱桃般的朱唇,小巧的琼鼻,还有一双足以让人陷进去的明眸,饶是生病多年也没有让她的光彩减少半分,反而处处透着娇弱之美,窗外明媚的日光映照她如仙子一般,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她慵懒地躺在爹爹的怀里,像一只小狐狸眯着眼睛,就要睡着了一样。 她的声音如莲萃山中的泉水一样清澈空灵,她说:“不要哭呀,游毅。” 我看不到爹爹的表情,只见他点点头,肩膀却不停地耸动着。 “游毅,以后孩子们就要交给你了。”她仿佛想起什么,竟笑起来,笑得纯粹动人,我觉得周身像开了花一般。 “你看阿阡和阿陌与我长得多像啊,你以后看到他们,就如同我还活在世上一样,好吗?”她又惋惜地笑道,“可惜不能看着他们成家立业,这世上总归会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这京中容不得你,不过无论你去哪儿,都要将我们的孩儿带着,”她柔柔地说道,“你带他们,他们才有活路。”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声音亦哽咽:“我亦不想走,可是……活着太艰难了。” “饶是如此艰难,你也要活下去啊。”她似乎是对着爹爹,却也像对着我,“听到了吗,要活下去。” 我只觉得悲恸万分,那些悲伤压抑在胸中,要将我的心脏压爆了,蓦的一下,眼睛睁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褚玉苑那张梨花木的大床,还有倚在床边打瞌睡的大嫂。 浅柔最先发现了我,她喜极而泣:“小姐,您可算醒过来了!” 第十三章 你不是怪物 大嫂闻声也惊醒了,她两眼下有黛色,大概是熬了一夜,我心中一暖:“大嫂…” 这是我的声音吗?怎么这样嘶哑?我的眼睛逾发清明,想起在清和殿发生的种种,蹭地一下坐起来,却不想用力过猛,头又晕了。 “妹妹莫动!”大嫂急道,眼圈泛红地吩咐丫鬟,“春露,快去禀告侯爷和少爷们,小姐醒了!” 又命浅柔端了一碗清水给我喂下,说:“妹妹可觉得好一些了?” “大嫂,先不要管这些,”喝了水之后我的嗓音好了一些,我放下心来,想是酒喝得多了,我扶着头道,”浅柔,给我拿个镜子来,昨夜在清和殿……” 浅柔抹着眼泪:“小姐,清和殿夜宴是五日之前的事情了,您昏迷了五天了!吓死浅柔了!”说罢哭得更大声了。 我怔怔地看着大嫂:“我竟昏迷了五天了?” 大嫂泪眼婆娑地点头:“让人担心死了,反复地发烧,又说胡话,陛下派了好几个太医过来,就是瞧不出什么毛病,公爹与夫君他们夜夜难眠……” 她又笑着说:“可算是醒了。” 我道:“大嫂也没睡好吧,多谢大嫂。”我一开始还看大嫂不太顺眼,现如今却不由得越来越喜欢她了。 她赧然道:“都是一家人,莫要说谢不谢的,太见外了。” 我又催促让浅柔给我个镜子,她拗不过我,不情不愿地拿了个镜子给我。 我紧闭着双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好奇镜中会出现什么怪物。 饶是有心理准备,我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容颜与我之前真的是天壤之别:白皙的肤色变成了虾红色,一条条暗紫色的脉络自脖子向上蔓延至眼睛下面,脸上还有青紫的斑块,就像是冬夜空旷的田野上的一颗枯树,黑色的枝丫如鬼魅一样肆意地伸向天空,树枝上还零散地挂着枯叶。 除了一双动人的眼睛,哪里还有当初闭月羞花之貌? 我像被踩瘪了的鱼鳔,泄气极了。 大嫂和浅柔亦是满面愁容,眼睛里都是同情。 这时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是爹爹他们来了,大嫂忙将床前的帘幔放下,我隔着帘子看到四五个人影,就听见爹爹说:“有劳何太医了。” 爹爹的声音疲惫而沧桑,明显是忧思过度。 那太医系了一根细长的红线在我手腕上,见我惊奇,大嫂告诉我,女子不可见外男,便用这悬丝诊脉。 我表示理解和支持,依我现在的模样,拉个帘子那是对太医的保护,不然被吓出病来反是我的罪过。 就听那太医问道:“夫人,紫纹到何处了?” 他的声音清脆,如玉石之音让人颇为舒服,竟是个年轻男子,我有些好奇了,璟阑的太医院濯考实在太难了,据说比科举还要难,是以太医院都以老者居多。 大嫂道:“回太医,较昨日长了一厘,已经到眼下了。” 我听闻大惊,这……这东西还在长?那边太医收了绳子,我赶忙将袖口撸起,果然胳膊上身上都布满这样的斑纹,就想树根一样,盘根错节,为何之前沐浴时我没有发现? 听闻有一种病叫蛇缠腰,就是腰间皮肤疼痛溃烂,如同一条巨蟒缠与腰间,等头缠到尾命便没有了。我这身上的斑纹也在不停的长,难不成长到头顶,我便要一命呜呼了? 想起爹爹在清和殿说的话,我顿感绝望:我真的是病入膏肓了! “侯爷,游大人,小姐脉象平稳,已无大碍,只是刚刚醒来,身子还是虚弱,还需慢慢调理。” 爹爹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她这脸……” 我忙竖耳倾听,就见那太医说:“下官才疏学浅,实在不知是何病症,这些时日下官在太医院查遍典籍亦无此等病症记载,下官回去与各位前辈讨教讨教,改日再登门造访,望侯爷莫怪。” 一句话将我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给浇灭了。 爹爹道:“有劳何太医了。”又要与大哥一起送何太医出门。 “等等!”我叫住他们,“三哥,让三哥留下,我有话要问他!” 那何太医似乎很惊讶,迟疑了一下,便随爹爹他们出去了。 大嫂命人将帘幔拉开,就见三哥坐在圆桌旁,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茶。 肤若白玉,发若黑墨,面若桃瓣,眉若细柳,目若鹿瞳,唇若点绛。三哥如谪仙一般坐在那边,遇雪尤清,经霜更艳,叫人沉醉。 真是白眼望青天,玉树临风前。 之前并不觉得我与三哥的面容如此动人心魄,现在容貌尽毁,方知自己真的是绝代佳人。 果然人只有在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三哥,”我泫然欲泣,“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你们都知道,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三哥端了个木凳坐到我床前,我皱了皱眉头:此举真是大大破坏了他的形象,仙子怎么能亲自端凳子呢?仙子怎么用这样大喇喇的坐姿? 三哥难得没有揶揄我,轻声细语道:“怎么会?太医说了,你只是初到帝京,水土不服,打破了原先体内的平衡,等我们回到碧落城就好了。” 三哥的声音稍微粗了一点,根本不配这容颜,我又皱眉。 “你身体不适?” “你声音太难听了,不配长得这么好看,我的声音才配。” 三哥的脸抽了抽,似在努力压制怒气。 我凝视着三哥的脸,想想曾经自己也拥有这样绝世容颜,一时间悲从中来:“三哥,我真如贤妃所言,是个怪物了。” “不要胡说八道,你怎会是怪物,”三哥道,“顶多是个丑八怪。” 我:“……” 大嫂也在一旁安慰我:“就是就是,你现在已经好多了,五天前才是个真正的怪物。” 我:“……” 浅柔:“还是一个满身秽物的怪物。” 你们能不能闭嘴。 依大嫂描述,那日我皮肤要比现在红很多,就像一个煮熟了的大虾,脸上还起了许多红疙瘩,周身像被泡过水一般肿了一大圈,晕倒的时候眼珠子都陷进去了。我想象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贤妃说我是怪物已经相当委婉了。 依浅柔描述,那日她在宫门外等着,就见几个人抬着我出来了,那些人见到她如获大赦,将我丢下就赶忙跑了。她见我这样吓了一跳,而且我的面纱上,身上全都是呕吐的秽物,简直就是一个醉酒的叫花子。我只想象了一下便几欲作呕,想到浅柔要忍着恶臭帮我清理秽物,真是难为她了。 浅柔笑道:“小姐现在醒了就好了,三少爷这些天也寝食难安,冲那些太医发了好大的火呢。” 三哥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浅柔,去看看小姐的药好了没有。” 浅柔应声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大嫂和三哥。 三哥神色凝重地看着我:“阿陌,现在你好好想想,五天前,在宫中,你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仔细回忆一下。” 我愕然:“三哥,你是怀疑……” 大嫂点头:“夫君也如此问过奴家,奴家思前想后,并不觉得异常啊。”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也不觉有异,我都是跟着大嫂的,她做什么我做什么,根本不敢乱跑,东西也不敢乱吃,除了喝酒……喝酒! 大嫂道:“太医不是说确有那么一种人体质特殊,喝酒就会起癣,妹妹大约就是属于这种人。” 他又问:“你喝了多少?” “我不记得了,十几杯吧。” “宫中并无烈酒,不可能醉得这样厉害……你这不像是醉酒,倒像是晕厥休克了!” 我心中大惊:“有人想要我死?” “没有人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杀人,”三哥左右走着,思忖着,“他们只是想达到一个目的——阻止你进宫。” 大嫂奇道:“可是他们如何知道妹妹喝酒会起癣呢?” 我也奇道:“不对啊,梨花酿比这些酒烈多了,我喝两坛都未起过癣子。” “他们不知道。所以酒里肯定加了其他东西,这个东西既可以毁掉你的容颜,又可以让陛下治你殿前失仪之罪。”三哥愤愤道:“好一个借刀杀人。” “是太后第一个赐酒给我的,难道是她?” “太后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肯定是别的人知道太后会赐酒,太后赐酒其他娘娘定然会跟风,这样混入其中便无人发觉了……”三哥疑惑,“难道是贤妃?也不对啊……” 我气道:“早知道就不喝了,小命差点喝没了!” “你若不喝,便会被治大不敬之罪。”大嫂亦恼了,“究竟是谁,竟如此恶毒。” “不管是谁,这帝京是不能呆了,”敌在暗我在明,简直太可怕了,“三哥,我们赶紧回碧落城吧!” “等你身体好一些,”三哥苦笑,“现在,暂时恐怕还走不了。” 大嫂叹了一口气:“陛下要彻查贪官污吏,公爹亦被多人弹劾,朝堂上闹得厉害,公爹与夫君这些日子焦头烂额,妹妹还是安心养身体吧,等这一阵子过去了再走也不迟。” “弹劾爹爹?可是因为我?”想到自己在殿上的所作所为,我顿觉脖颈后面凉凉的,“我这个仪可失大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大嫂拍拍我的手,宽慰道:“妹妹休要懊恼,那煜亲王生性淡薄,素来为人和善,定不会怪罪你的。” 我莫名道:“煜亲王?什么煜亲王?” 三哥悲悯地看着我:“就是你在殿上选的夫君。” 我恍然:“我当时只想交差,并非想选他做夫君啊,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大嫂亦悲悯道:“你吐了他一身,还抱着人家不撒手。” 我:“……” 第十四章 守护最好的煜王殿下 当今圣上前前后后一共有八位皇子五位公主,皇长子,次子和三子都是圣上未登基时所生,在延庆二年的那场叛乱中长子和次子不幸被流矢所伤,英年早逝了。 皇家为了争皇位,多有流血发生,圣上也是怕兄弟相残,便早早地立了皇三子安丞丰为太子,太子虽不及四皇子安丞卓骁勇,也不及六皇子安丞允聪慧,但贵在为人忠厚,且具备历代帝王必有的勤奋特质,也算是比较令圣上满意的,再加上他的生母是四妃之首的贤妃,贤妃的母家正是帝京有名的世家秦家,又是当今相国秦仲君的长姐,因此朝中拥护太子的不在少数。但圣上不太喜欢,这是可以理解的,试想一下如果个个都拥护太子,那不就是在暗示圣上你怎么还不去死啊?是以此次圣上借整治贪污之名暗暗将太子一党给除了一些。 若不是这些人自己不干净,圣上手上也不会有他们的把柄。没想到他们不但不自省,反而觉得是爹爹的问题:你定远侯要么不收礼,收了就应该给人办事。收了礼转身就把人给卖了,这双面间谍做得真是一点都不厚道。 朝堂上针对爹爹的各种弹劾如海浪一般,真是一浪更比一浪强。 奈何爹爹为人耿直,不拉帮结派,忠君不二,长年驻扎在外,京中的官员接触得少,实在很难找出他的错处来,再加上他早年与圣上征战沙场,军功卓著,与圣上有过命的交情,朝上的武将年岁大一些的多受过他点播,年纪轻的又敬重他,所以他的地位并不是一时半刻能动摇得了的。 因此,作为他的嫡女,我的表现可以说真是千里送人头,硬生生将把柄送到了别人手上。 尤其在选夫这一事上,那各位大人真是穷尽毕生所学将我骂的狗血淋头。 究其原因,就不得不说一说这皇五子煜亲王安丞炎。 安丞炎并非四妃所生,母亲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官宦之女,而是一个鲜卑人。据说圣上还未做太子之前,有一次路过西域的一个小镇遇到一个牙商在卖女奴,圣上看中了其中一个女子,便将她买下带了回来,宠爱有加。 当时圣上已经有了两个侧妃,嫌弃那女子出生卑微,坚决不允许她进王府,甚至闹到了先皇那里,先皇大怒,圣上只好将那女子安置在了府外的宅子里。 男人的忘性都大,圣上很快将她抛之脑后,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延庆三年,五皇子已经都会打酱油了。毕竟是皇家血脉,饶是再不喜,也没有任其流落民间的道理,于是皇五子及其母亲便被接回了宫中。 许是内心愧疚,圣上竟又宠幸了那女子,几年后那女子又怀上了龙嗣,不久皇八子诞生了。在后宫能生养两个皇子,可以说是莫大的荣耀了,可惜那女子实在是福薄,不知为何竟得了失心疯。圣上只能将她两个孩子送给其他的妃子养着,而她也被关在了后宫的某个角落里了。后来那疯女子不知怎么竟跑了出来,妄图加害圣上,被羽林军给射杀了。 她的两个孩子因此也极不受圣上喜欢,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那五皇子知道自己的出生和处境,也知道圣上不喜他,更知道自己跟那个皇位八竿子也打不着,心态好得不得了,每天就吟吟诗做做对听听曲子逛逛青楼什么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不致力于做璟阑史上第一的闲散王爷? 五皇子为人慷慨,出手阔绰又乐善好施,加之容貌俊美,久而久之在京中也颇有名气,一些自知攀不上圣上啊太子啊之类的高枝的,纷纷将目光瞄向了五皇子——闲散王爷的王妃,那也是个王妃不是? 因此我在殿上选了他,已经触犯了大部分官宦人家的女儿的利益,据说她们私下里形成了一个联盟叫“守护最好的煜亲王”,誓要将我这个怪物赶出帝京。朝中大人们迫于内宅的压力,极力要搅黄这门亲事。 不过他们是多想了,首先,那日我真的只是想随便找个人交差,并非真看上那五皇子;其次我猜圣上也没有任何想要我做他儿媳妇的意思。因为爹爹跟圣上说我这个病在帝京估计是好不了了,我的夫君最好能跟我们一起回碧落城。 这不相当于要让五皇子入赘我游家?饶是再不喜欢这个儿子,皇家的颜面还是要顾的。 据大哥说当时圣上沉默了许久,说京中如有想娶定远侯家嫡女的,便将漠北那金矿的二分利作为嫁妆。 丝毫不提五皇子与我的赐婚之事。 听说圣上还看着爹爹冷笑了一声说:“定远侯真是好谋划。” 这句话让给了朝中大人们莫大的勇气,纷纷认为定远侯得罪了圣上,只要他们再加加油,定叫他万劫不复。 不过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倒是有不少人因那矿脉上赶着来入赘,是以,爹爹因被弹劾避嫌在家的这些天,尽是接待那些上门提亲的媒婆了。 那真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有要纳我为第七房小妾,正好可以带着前几房一起去碧落城游山玩水的;有让我去做平妻,只求能将欠的赌债还上的;更有一个老汉七十多岁了要我去续弦,说正好我俩都活不久了黄泉路上好做伴,还能给子孙后代留下点“念想”…… 每每见爹爹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我便觉得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让他自己求陛下的呢? 多年以后,回到碧落城的我回想这段往事时,经常不胜唏嘘,爹爹不愧是我璟阑第一的将军,真是三十六计用得好,侯府小姐死得早。 那段时间无疑是游府下人们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在府中天天要经受我的惊吓,出门了要承受外人异样的目光。 最可怜的要数大嫂了,一夜之间由风光无限的状元夫人变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丑八怪闺蜜,帝京名媛们纷纷与其划清界限,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我原以为她会很惆怅,没想到她特别想得开,并找到了新的人生乐趣——教我女工,还向爹爹和大哥夸下海口:定要让我在及笈之前绣出一幅月下清竹独饮图。 对于我表现出来的极大的学习热情,三哥不屑一顾,赌我撑不过三天。 事实证明他错了,我听着大嫂给我普及的宫廷辛密,好歹撑过了前四天。 第五天晌午,当大嫂将我的第十个得意之作用剪刀绞得稀碎并警告我再绣不出一朵花来就不准吃晚饭时,我看着被针戳成筛子的纤纤玉手,觉得世界崩塌了。 学习刺绣的第六天,也就是我进京半个月之后,我脸上的红色已经尽褪,只是那紫脉还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头顶蔓延,恰巧远在南疆的二哥托人给我带了一样东西,一个银制的面具,虽然不知道为何做得大了些,它依然唤醒了我内心深处对自由的向往。 我无限怀念在碧落城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得怂恿浅柔去三哥房里拿一套衣服来,我要出府! “可是小姐,”浅柔纠结道,“三少爷早就已经…” 我明白浅柔的意思,以前在碧落城我俩形影不离,门一起出,祸一起闯,好不自在!但三哥到了帝京比在碧落城还要忙,天天有人递帖子说要过府一叙,谁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府里叙呢? 我扳过她的身子,认真地看着她说:“浅柔,你好好看看我的脸,看到了什么?” 浅柔端祥了半天:“看到了……丑?” …… 我道:“浅柔,我一个将死之人,时间不多了,不应在这后宅浪费我人生最后的时光,应该去感受风的轻柔感受雨的滋润感受阳光的温暖……” “小姐,您站在院子里就能感受到了。” …… 我说:“听说帝京的蜜饯好吃。” 浅柔两眼放光:“小姐,您带奴婢出去吗?” “去三哥那儿偷一身衣裳来我就带你去。” “不用!前些日子三少爷就说您肯定要闷得慌了,早就已经给您做了衣裳。”浅柔进里屋拿了一套衣服,“还说是当下帝京最流行的款式呢!” “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那么多戏? 浅柔委屈:“您不让我说完啊!” “赶紧去换衣服吧,哪儿那么多废话。” 第十五章 自由的味道 我与浅柔换好衣服,戴上二哥给我的银面具从后门出了府,当置身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时,我不由得深呼吸:“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浅柔也瞪大了眼睛:“小……少爷,帝京好大,人好多啊!”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似乎在笑她没有见识。不过也有可能是见我戴了面具觉得新奇的。 倒也不怪浅柔如此惊诧,她自小在西南碧落长大,从未来过帝京,自不知帝京的繁华。 碧落城作为西南腹地的首府,虽然也繁华,但远不及帝京的十分之一。绿瓦红墙的高屋建瓴星罗棋布,突兀横出的飞檐,街道两旁有茶坊、酒肆、客栈、当铺、成衣坊、杂货铺、首饰银楼……各式各样招牌旗号随风飘来飘去,街道空旷的地方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各种小玩意看得人眼花缭乱,挑着担子的走货郎大声吆喝着,远远就听见驾着牛车满载货物赶着交差的车夫催人让路的声音,慢慢悠悠走着的都是马车,那是富贵人家的家眷出游的……路上行人川流不息,或愁思满面或眉开眼笑地走过去,人欢马叫,好一个软红香土的大都市! 不仅浅柔觉得新奇,我亦觉得惊叹,我们两个俨然就是一副土包子的模样,这个也要看看,那个也要瞅瞅,不一会儿肚子也填饱了,手上收获颇丰,果然女人不能逛街,只要一逛街,看什么都合眼缘。 浅柔高兴道:“少爷,帝京真是太好了,终于能把银子花出去了!” “……”一句话让我想起在碧落城白吃白喝的日子,不由得惆怅起来。 那边浅柔并不知她勾起了我的伤心事,拿起一对白玉耳坠在耳朵上比划:“少爷少爷,你看这耳坠子多好看!” 我正惆怅着,丝毫不想理她。 那摆摊的妇人一见我们手上大大小小的包,喜笑颜开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坠子可是上好的天山和田玉制成,跟你真的太配了!” “你怎知我是个姑娘?”浅柔恼道。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了然地笑道:“你这胸前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是个姑娘。” 又瞄了我一眼,掩嘴神神秘秘道:“定是你小模样太招眼,你家少爷让你女扮男装的吧?” 我闻言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平坦的胸脯,更加惆怅了。 浅柔已经羞红了脸了:“大娘,不是……” “嗳!姑娘休要害臊,我看你家少爷也不错,”大娘捂着心道,“虽然带着面具,看看这双眼睛,哎呦,啧啧啧,大娘要是再年轻二十岁,真要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了。” 自从毁容以来,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悦耳的夸奖了,顿时心花怒放,我压低声音故作高冷道:“这个坠子多少钱?” 大娘道:“这可是我家祖传的坠子,正宗的天山和田玉!别人给我一百两我都没卖,今天与二位有缘,我就跳楼大放送,二两卖给你,怎么样?划算不?” 大娘你知不知道我面具下的脸正在抽搐?你当我是没见过和田玉吗?这种假冒伪劣产品也要二两银子?我看你长得像二两银子。 我正欲与她讨价还价,便见浅柔已经爽快地掏了银子,我惊得眼珠子要掉下来了,要知道她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只有二两而已,虽说她平时没有什花销,但也不至于二两银子眼不眨就掏出去了。 那妇人欢欢喜喜道:“谢谢姑娘!祝二位有钱……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 我走得累了,便找了个茶肆喝茶,就见浅柔用帕子将那玉坠小心翼翼地包起来,看起来宝贝极了。 那坠子做工的确精细,看上去挺贵重的,其实用的都是普通玉石的边角料。见她真心喜欢我更不忍心告诉她了,想着回去找个由头再赏她几两银子好了。 突然浅柔紧挨着我坐下来,悄悄地说:“小姐,你看那是不是大少夫人啊?”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在茶肆对面一辆马车旁站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妇人,那身形与大嫂颇为相像。 接着她匆匆走进了对面的铺子里,她那带着帷帽的丫鬟回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看有没有人跟踪,正好一阵风将帷帽吹起——那不就是大嫂的贴身丫鬟叫夏禾的吗? 我看了一眼那铺子的招牌:回春医馆。 大嫂生病了?这些天宫中的何太医时不时都会上门给我把脉,为何大嫂放着那么好的资源不用,要跑到这医馆来?难不成这医馆的大夫要比宫中的太医还要厉害?还是大嫂生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病? 我冲浅柔挑了一挑眉:“看看去。” 我找了个跑腿将买的大包小包送回游府,便朝那医馆走去。 一进那医馆便闻到浓重的草药味,原是有人在堂内煎药,柜台上一个账房先生正在拨着算盘,头抬了一下:“二位,谁有病啊?” 浅柔怒道:“你才有病呢!” 那账房先生也不恼:“没有病来医馆听曲儿吗?” 我忙赔笑:“先生莫怪,内子身体不适,情绪不好,还望见谅。”说罢朝浅柔使了使眼色。 浅柔立即会意,没骨头一般往我身上一靠,娇嗔:“夫君,奴家难受极了。” 我:“……” 那账房先生见怪不怪:“这位夫人什么病啊?” 浅柔道:“跟前面的那个姐姐一样的病,姐姐说这边大夫医术甚好,让奴家来试试。” “哪个姐姐?” 我道:“就刚刚那个游……” “嘘……”那账房先生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叫了个学徒,“带他们去找刘大夫。” 那小学徒应了声是,看我二人的眼神有些怪异道:“二位,这边请。” 我们随着那小学徒走,方知这回春医馆别有洞天,前厅只是负责收钱、抓药和给一般的病人看病,而有些得了隐疾的则会带到后院,达官贵人注意隐私保密的还有专门的大夫。 这么说大嫂真的是得了隐疾? 浅柔太息道:“夫君,不知道这病能不能治好。” 那小学徒道:“夫人莫急,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夫人也是好福气,还有夫君陪着,要是换成别人,早就要写休书了。” 我和浅柔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诧异,浅柔又道:“也没有这样严重,那游……姐姐不是好好的吗?她家夫君待她甚好。” “那是他还不知道,”小学徒道,“不过像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必休妻,多娶几房妾室便好了。” 娶几房妾室也能治病?我心中疑惑更大了。 那小学徒见我们不吭声,以为我们生气了,忙道:“二位莫气,小人只是说说而已,并无他意。” 我道:“无妨。” 说着便到了刘大夫处,那堂内设置颇为奇特,竖了几块屏风,每个屏风后都有一个矮桌,那刘大夫看完一个病人便到另一个屏风后面看下一个:真的大大地保护了患者的隐私。 大嫂正好跟我们隔了一个屏风,我隐隐地听到她细细柔柔的说话声音。 “还是没有吗?”大嫂道。 “看脉象,并无。”刘大夫道。 “这个药奴家已经吃了三年了,为何一直……”大嫂哽咽道。 “夫人休要着急,子嗣是要看缘分的,许是缘分未到。” 子嗣?原来大嫂是因为……我恍然,大哥已经成亲三年了,到现在还未有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怪刚刚那学徒说什么纳妾,也难怪大嫂这般神神秘秘的。 那边大嫂像是长叹了一口气,凄然道:“这缘分何时能到呢?” “夫人还是要宽心,若是郁结于心,反而不好。” “谢大夫。” 我听大嫂要走了,也赶紧拉着浅柔走,就听得大嫂又问:“哦对了,刘大夫,您见多识广,可知是否有一种病,在一个地方不会发作,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便不知不觉发作,让人容颜尽改?” 这是在说我? “竟有此事?”那刘大夫似在思索,“老夫倒是为所未闻。” “是奴家唐突了。” “不过,夫人所说之症,”刘大夫又道,“以老夫愚见,或是水土不服,或是……途中被谁下药了。” 浅柔突然惊恐地看着我。 第十六章 娘亲,救我! 原来在清和殿,我是第二次中毒了。 那毒只是让我全身通红浮肿长疹子,让我在圣上和众人面前出丑,而这第一次中毒,是让这可怖的青紫纹不知不觉爬满我的全身。 我拉着浅柔偷偷出了回春医馆,根本没有了任何逛街的心情,只想回去问个究竟。 浅柔亦能感觉到我散发的杀气,不安道:“小……少爷,您这是要作甚?”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找游紫阡聊聊人生。” 浅柔眼圈泛红了,小声道:“三少爷……也是为了您好。” 果然!果然是三哥给我下的药,浅柔是我的贴身丫鬟,自然也脱不了关系! 这些天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我说嘛,为什么这一路大家看我的眼光越来越奇怪,三哥知我自视甚高,对浅柔又是信任有加,所以一路上根本不会怀疑自己的容貌会有所改变! 什么水土不服,什么毒素攻心,全都是借口! 这套怕是在碧落城便给我下了吧? 我突然想起出发前几天浅柔给我喝的姜汤,那几日我并未受风寒,还奇怪为何要喝姜汤,三哥竟说是未雨绸缪,好一个未雨绸缪! 我只觉心中愤怒:“是那姜汤的问题?” 浅柔乖乖点头:“正是那姜汤。” “三少爷真是我的好三哥,”我又道,“你也真是我的好丫鬟!” 浅柔的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往下掉了:“奴婢并不知道竟如此严重,三少爷说只是让您的容貌稍稍改变一下。” 我气急而笑,若不是在大街上我真想把面具摘下来给她看看,这稍稍改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既然知道是被药物的作用我也就放心了,最起码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肯定是爹爹怕我真被圣上招进宫中,三哥才给他出了这样的歪点子,就我爹爹那直肠子,断是想不出这样欺君罔上的馊主意的! 不过瞒了我这么久,也真是难为三哥忍得这么辛苦了! “好啦,不要哭了,”我最怕见人哭了,“我不怪你了。” 浅柔还是抽抽搭搭,我见犹怜:“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我们现在得回去找三少爷聊聊人生。” “您就是不敢冲撞老爷,才去找三少爷麻烦。”浅柔嘟囔着。 “你这就过分了啊,我才是受害者,你还护着他?”你是谁的丫鬟啊?他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奴婢不敢了。” 我正欲说话,突然被人重重地撞倒在地,就见一个男子扛着一个孩子越跑越远,一个老妪凄厉地叫着:“救命啊!抢孩子啦——” 堂堂帝京,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做他想,凭空掠起追了上去。 那男子跑得极快,幸而我虽然其他学艺不精,但这轻功倒是被爹爹逼得练得绝佳,追起人来毫不费劲,离那抢孩子的男子越来越近,那孩子被男子扛在肩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见我快追上了,挣扎着向我伸出手,我亦赶忙将手伸出去,眼见就要够到他了,那男子突然纵身一跃,跳上了房顶! 他竟然也会轻功? 那就不是普通的人贩子了!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脚尖点了一下旁边地摊的伞尖,亦上了房顶。 那男子的轻功明显不及我,又抱着个不断挣扎的孩子,渐渐体力不支了,我趁机蓄了一把内力,凌空飞起,稳稳地落到了他面前。 那男子蒙着面,目露凶光,恶声道:“不要多管闲事!” 那孩子见他停下了,挣扎地更厉害了,男子将他放下,眼见要一个刀手劈下了,我急忙将脚下的瓦片踢了过去,那男子立马翻了一个跟头闪躲,就在这时,那孩子骨碌碌翻下房顶! 我一个飞身去接,想不到那孩子还挺重,径直砸到了我的身上,我已经来不及施展轻功,只能将那孩子抱在怀里,就这样直直地摔到了地上! 我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周围响起一阵掌声,不少人为我叫好,我赶紧起来环顾左右,没有看到抢孩子的男子,想必是见人太多了,悄悄溜了。 我颇为庆幸自己戴了个面具,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我龇牙咧嘴地模样了,还别说,做英雄的感觉真不错。 我故作谦虚地对周围喝彩的人拱拱手,又替那孩子整整衣服,这孩子大约六七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颇招人喜欢,他的家境颇为殷实,一身价格不菲的锦绣鲤鱼戏水袍,腰间坠的那白菜的玉佩一看就不是俗物,想必也是官宦人家的少爷,想到居然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抢走,我不禁有些同情:他爹这是得罪了谁啊? 他被我护着倒没什么大碍,可能被吓着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忍着背上的疼痛蹲下问他:“嗳,你是谁家的小孩儿啊?” 他依旧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着我。 怕不是被吓傻了? 我想到那呼救的老妪应该是他的家人,便站起身来带他去寻她,就在这时,有人朝这边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多谢少侠相救!多谢少侠相救!” 那孩子一下变得惊恐万分,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大腿。 浅柔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我道了一声没事,便见一个老妪牵着一个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过来了,她夸张地喊道:“我的心肝儿啊,吓死我了——” 那孩子好像更害怕了,手上的力度更大了,我皱了皱眉头:“大娘,这是你——” “多谢少侠相救,这是老妇人唯一的孙儿啊!”她惊魂未定道,“若是丢了,老妇人就不要活啦——” “你的孙儿?”我道,“你可有证据?” “我的孙儿要什么证据?不是我的孙儿我要拼了老命追他作甚?”那老妪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孩子似乎不愿意与你走。”我指着那死死抱住我大腿的孩子道。 “刚刚他要吃糖葫芦,我不给买,正与我置气呢。”那老妪讪笑道,“快到祖母这里来,祖母带你回家!” 说罢伸手便要将那孩子从我身边拉走,那孩子说什么都不撒手,我的衣服都快被撕破了,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我一把将那孩子抢了过来,与浅柔将他护在身后:“你说这孩子是你的孙儿,又拿不出证据来,这孩子也不愿跟你走,这样吧,我们去官府看看他的户籍。” 那老妪突然凶狠地指着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己的孙儿还要怎么证明?!你是何居心!莫非跟那人贩子是一伙儿的?!” 浅柔道:“你胡说,这孩子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出身名门,再看看你,还说是人家祖母,就是下人也穿得比你好!” 我暗暗给浅柔竖了个大拇指,的确,那老妪的衣服皱皱巴巴的,鞋子上还打着补丁,她牵着的那个小女孩也是面带菜色骨瘦如柴的,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的样子,说是这孩子的祖母,真的太让人怀疑了。 那老妪显然没想到浅柔会这样说,只见她眼珠子一转往地上一躺,嚎啕大哭起来:“快来人啊!有人抢我孙儿啦——抓人贩子啊——” 她这一喊,四周原本散掉的人们马上聚集起来,孩子都是自己家的心头肉,听闻有人贩子,个个义愤填膺,不少人拿着家伙叫着“人贩子在哪儿”“打死他”跑了过来。 浅柔急了,忙对那孩子说:“小弟弟,你快跟他们说啊,我家少爷救了你,不是人贩子!” 那孩子也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儿的摇头,啊啊啊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心里一下凉了:这孩子原来是个哑巴! 那老妪分明是知道他不会说话,面露窃喜,却还是叫着:“没有天理啦——光天化日抢我孙子啊——” 那些不明情况的群众们一个个冲我与浅柔瞪目怒视: “把孩子还给人家!” “还给人家!” “该死的人贩子!” “不得好死!” …… 我欲哭无泪:“这孩子是我刚刚……” “哥哥,”这个时候响起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正是那个老妪带来的女孩,她冲我跪下,不停地磕着头,“求求你把弟弟还给我们吧!”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小女孩,分明就是经过训练的!! 浅柔更是怒不可遏:“你瞎说什么?这孩子根本不是你弟弟!” “人贩子无耻!” “打死他们!” “打!” 说着就有人踢了我一脚,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那小男孩依旧紧紧抱住我,就听见有人说:“他还不死心!” “打死他!” “别伤了孩子!” 我感觉到背上痛上加痛,拳头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挨了多少拳头,就听见一声:“干什么呢?住手!” “官差来啦!” “别打了!把他们交给官差!” “跑了一个了!” “官差大人,这里有个人贩子!” “就是他!” “还有一个跑了!” “我的天的,快看,这个人贩子长得真丑!难怪戴着面具!” “果然面由心生!呸!” “丑八怪!” …… 我全身痛得已经直不起身了,才将那孩子从怀里放出来,他满面泪痕,想是被吓的,也是,我的面具掉了,这模样是挺吓人的。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气若游丝:“官差……来了,你……你跟他们走……” 那孩子哭着摇头,我苦笑,这是赖上我了不成? 一双官靴出现在我面前,我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这位小少爷,是这个人将你掳走的吗?” 那孩子啊啊啊的,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旁边有人说:“就是他,人家祖母都追上了来了,他还不罢休!” “就是,官差大人,快将他押回衙门!” 那官差道;“他祖母呢?” “在……咦?婆婆你跑什么?”有人将那老妪推了出来,“这就是他祖母!” 官差问:“这是你孙儿?” 那老妪颤颤巍巍道:“回……回大人,是小的的孙儿。” 那小女孩却是理直气壮:“官差大人,这个人掳走了我弟弟。” 官差又问:“小少爷,这是你祖母与你姐姐吗?” 那孩子又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痛不欲生,他脆生生地吐出一句话:“娘亲,救我!” 这孩子?竟会说话?! 那官差对老妪道:“他叫她娘亲。” 老妪支吾道:“大、大人,我这孙儿从小就不会说话,这……这、这会儿惊吓过度,脑子……脑子糊涂了,定是叫娘亲来救他呢!” 这时,一个温润又带着薄薄怒气的男声响起:“璟阑的八皇子何时有了你这样的祖母?” 大约是他的家人来了,那孩子跑到那个人身边,欢快地说:“娘亲,救我!” ……这么漂亮的孩子,竟然是个傻子,真叫人惋惜。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八皇子?! 我欲抬头,却实在痛得不敢动弹,接着就听见浅柔急切的哭腔:“三少爷,快点!就在这边!”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三哥怒吼道:“谁把她打成这样的!?” 我想我终于可以安心地晕过去了。 第十七章 京中禁止飞檐走壁 我是痛醒的。 睁眼便是床头的冬梅傲雪图,我看着那精美的图案,无暇惊叹那精湛的雕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帝京太危险,我要回碧落。 我欲起身,却觉得全身疼痛,手脚像灌了钱一般,歪头瞄了一眼,原来胳膊腿上都缠绕着厚厚的麻布,浓郁地药味从麻布上渗出,熏得我直咳嗽。 浅柔闻声掀开帘幔,欣喜道:“小姐,您醒了?” 又向门外叫了一声:“大少夫人,小姐醒了!” 就听大嫂道:“有劳何太医了,秋水,送何太医。” 不一会儿大嫂进了里屋,在床头施施然坐下,帕子抹了抹眼睛:“妹妹可算醒了。” 我见大嫂这反应,不由得吃惊:“难道我又睡了五天?” “哪有,”大嫂柔和一笑,“这次才昏迷了一天就醒了。” ……为什么我觉得大嫂竟有点失望? 我觉得身上痒痒,想去抓一抓,一动又痛得龇牙咧嘴,我对浅柔说:“快给我抓抓,我腰上痒痒。” 浅柔不给我好脸色:“小姐,何太医说了,您现在要安心养伤,不能乱动,您忍着吧!” 我佯装发怒:“小姐我好歹也是做了一件好事,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哦,你还自己偷偷溜了!” 浅柔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奴婢知错了!您被那些人当成人贩子,奴婢又打不过他们,只能回来找救兵,奴婢急死了!吓死了!只恨自己不会轻功!小姐您好好的逞什么英雄?这帝京的人太坏了,好人坏人都分不清!” 怎么还哭上了?我忙哄她:“好了好了,我说着玩的,你会轻功有什么用?小姐我会轻功不还是被打得像个王八趴在这里。” 浅柔方破涕为笑,噘着嘴道:“小姐休要这样说自己,太难听了。” “她自己都不怕难听,你怕什么。”就见三哥与大哥来了,三哥嗤笑道,“都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怎么还都开始怪我了?我将头闷进枕头,不想理他们。 大哥见我委屈,安慰我道:“小妹休要难过,三弟只是担心你,下次这样危险的事情万万不可做了。” 我突然想起那孩子,抬起头:“那孩子没事吧?” 三哥没好气道:“人家是圣上的八皇子,能有什么事?倒是你,都快被打死了!” 我奇道:“真的是八皇子?” “确实是八皇子,”大哥道,“煜王爷已经将他领回去了,还说要登门道谢呢。” “八皇子不在宫中吗,怎么会被掳走?这禁军是干什么吃的。” “妹妹有所不知,八皇子的养母三年前过世了,那孩子又一直不会说话,不讨陛下喜欢,煜王与他乃一母所生,便将他带回府中了。” 我闻言想到八皇子那双忽闪的眼睛,不由得心疼他:“那贼人也太大胆了,竟然敢掳劫皇子!抓住人了吗?” “抓住了,不过……”大哥顿了顿,“今早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死了?!” “是,那老妪……” “不对,”我打断他道,“抢孩子的是一个男子,个头不高,会轻功的!” 浅柔也在一旁附合:“是啊,是一个男子撞了小姐,小姐才去追的,怎么反而是……” 大哥与三哥俱沉默了一会儿,大哥神色凝重地对我与浅柔说:“那老妪与小女孩原本便是人贩子,说是有户人家给了钱想买个小男孩,让她们在煜王府踩点多日,摸准了八皇子出府的时辰,用计引开了八皇子的贴身太监,将他拐走的。” “你刚刚说那老妪自尽了?”我道,“那小女孩呢?” “也自尽了。” 大嫂“啊”的惊叫了一声。 “这不可能!”那老妪自尽我相信,但是那小女孩看上去鬼得很,根本不像要寻死的样子,分明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要买孩子的人家是谁?抢孩子的又是谁?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好了,”三哥的脸沉下来,叮嘱我,“这件事你不要问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只管把伤养好。” 回想我来帝京这些日子,别的事没做,尽养伤了。 “陛下雷霆大怒,今日早朝斥责了京兆尹和左金吾卫上将军,命他二人好好彻查此事。”大哥顿了顿,“早朝后,父亲被陛下留下了。” 我这才发现爹爹还未来看我,原来是圣上将他留下了,想必是圣上对我救了八皇子甚是感激,要佳奖爹爹呢。 三哥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打击我道:“托你的福,大哥说父亲今日又被弹劾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为何要弹劾爹爹?” 大嫂说:“是因为京中禁止飞檐走壁?” 大哥点头:“正是。” 我这是……又坑爹了? 我急忙道:“那我不是为了救八皇子吗?陛下的关注点也是清奇,自己儿子被掳了,倒追究起救人的人了,是何道理?!” 这八皇子也太不受圣上待见了吧! “不可妄议陛下。”大哥低声道。 “这帝京表面风平浪静,背后却如此波涛暗涌,”我叹了口气:“我想回碧落城了。” 可是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大哥调节气氛般笑了两声:“休要沮丧,今日让怀梦煮个鸡汤给小妹补补,我们也沾沾光!” 大嫂立马起身,笑道:“那奴家这就去。” 大哥道:“我与你同去,也弄几个小菜。” 大嫂:“君子远庖厨,夫君还是算了。” “难得难得……” “那好吧!” …… 大哥与大嫂一边腻歪一边出了门,我趴在床上看着三哥的侧颜,真是倾城绝色,让人嫉妒:“三哥,你不觉得你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太浪费了吗?” 三哥道:“总比你丑八怪强。” 不提便罢,他这一提我火冒三丈:“游紫阡,我这脸你不应该给我个说法吗?” 他没有丝毫愧疚之心,甚至还白了我一眼:“你倒比我想象中聪明一点。” 毁了我的容还如此理直气壮,若不是不能动弹,我早起来打他了! 三哥也吃准我不能动,又刺激我:“我原以为你要过一年才能想通呢。” 我被气得肝疼:“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阿陌啊,”三哥正色道,“你不觉得这些年定远侯府太顺遂了吗?” 三哥平时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时正经起来还真是不习惯,我呆呆地看着他道:“什……什么意思?” 三哥眉头颦蹙,“陛下对游家的恩宠过盛,怕是太招人记恨。父亲向来不喜欢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才请命戍边,没想到陛下这个时候将他召回京中,就如父亲说说,若他将你认作已故母亲留在宫中,那游家便离覆灭不远了。” “父亲不愿子女当做把柄被人握住,但又怕君命难为,我便只好出此下策了。”三哥叹息,“游家有一个质子便够了。” “一个质子?” “你以为大哥的三品官职哪里来的,当初父亲在殿上那样大不敬,陛下都未曾生气,就是因为他需要有个质子在手中好牵制父亲,如今又将这注意打到你的身上,”三哥拳头紧握,青筋暴起,“要将你锁在那吃人的金丝笼里。” “可是陛下不是说了,无意要召我进宫?” “不进宫,留在帝京也是一样的道理。” 是了,我游家从不参与党争,不涉朝政,凭军功方有今日地位。但是如今太平盛世,武将权力日益削弱,爹爹这些年被在各个边疆调过来调过去,说是定远侯,却不曾有过实权,圣上依旧不放心,他知道爹爹最重亲情,三年前大哥北上博取功名,圣上正好借机将他留在京中。二哥与三哥志不在朝堂,又没有军功,无法继承侯爷之位,圣上只有将主意打在我的身上,不管进宫还是嫁与谁家,只要是留在京中,对爹爹都是一种牵制。 爹爹那日在清和殿进言要圣上与我赐婚,并非真要觅得佳婿,而是他知道京中男子眼高于顶,定不会看上一个病入膏肓的丑八怪,而圣上又要做出对定远侯宠信有加的样子,定不会为难爹爹,这样我便可以全身而退了。 “实在是妙计,”若不是行动不便,我都要起立鼓掌了,却实在觉得郁闷,“不过你们有必要毁我容貌吗?还这样瞒着我?” “这、这不是要力求真实嘛,”三哥面露羞愧:“你性子太直,若告诉你,怕是早就露馅了。” ……我在你们心中是有多缺心眼儿。 “那我这容颜……” “你放心,那药对你身体并无伤害,墨青染说两个月便会恢复原样。” 我就知道是墨青染那个变态!我认识的人中也只有他能研制出这样的药物?! 第十八章 请四小姐静候佳音 说起我与墨青染的相识,也算是一段奇遇。 延庆十三年春,北疆的气候较往常恶劣许多,春季迟迟不来,疆外的俨狁族没有了粮食,俨狁族的小王子便带了一小队人马跨过边界到城中抢劫。 那日我偷偷溜出府去小集市买糖吃,恰巧与那小王子打个照面,便被他一把捞上了马。 我便是在俨狁族的俘虏营中遇到了墨青染,他生的白净,眉眼清隽,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颇招人喜欢。 相同的命运让我们惺惺相惜:那小王子要将我养大做他的王妃,我不愿,他一气之下将我关进了俘虏营;墨青染是医好了俨狁族大公主多年的腹痛,大公主要求他以身相许,他不从,便也被关了进去。 我曾经远远地见过那大公主一眼,觉得墨青染不从的原因应该是嫌她长得过于粗壮,一个胳膊就能把他提溜起来,而非他说的“七尺男儿理应心怀家国天下”。 墨青染在医术上天资甚高,十五岁参加了太医院濯考得了第一名,但因在回答“为何要进太医”这个问题上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被太医院永久除名,他心灰意懒,一路做赤脚医生到了北疆。 我好奇他是如何作答的,他道:“我说我想看看宫中的娘娘们是否像传闻中一样貌美。” 我觉得他没被打死就已经万幸了。 后来我假意求和,在酒中下了墨青染给我的药,迷晕了俨狁的小王子,偷了一匹马,带上墨青染跑了。 但那大公主着实痴情且武功高强,追了我们几十里路,最后见追不上了,本着得不到便毁掉的原则,冲着墨青染连发三箭,不幸的是,墨青染不会骑马,我只能与他同骑一匹马,其中一箭正中我右肩。 墨青染将我肩上的箭拔出,没曾想那箭上淬了毒,他只能将我衣服撕开,用嘴帮我把毒吸出。 等到北疆军营的时候,找女儿找得发疯的爹爹看到的就是: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猥琐男抱着他心爱的小女儿,而他的小女儿衣衫不整。 此等画面的冲击力之大,差点就让墨青染命丧爹爹的长枪下。 后来爹爹与大哥率兵大破俨狁,俨狁族因此元气大伤,将小王子送到帝京当质子。 之后爹爹接到圣上旨意,将他调至碧落城,墨青染觉得西南腹地多瘴气,怕我有后遗症,便跟随着我们一路到了碧落城。 尽管爹爹多次向墨青染表示,我救了他一命,他也救了我一命,我们两扯平了,不存在谁欠谁的问题,墨青染依然觉得对我亏欠良多,不顾什么七尺男儿什么家国天下要对我以身相许,每次都把爹爹气得命人将他架出侯府,他依旧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真是精神可嘉。 我的伤好了之后,墨青染便没有理由在侯府白吃白喝了,于是在碧落城最繁华的地方摆了个摊子,说是医者仁心,理当入世救人,没想到生意还不错,我更加相信他只是单纯地想赚钱而已。 找墨青染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加之他医术高明,诊金收的也合理,他很快成为了碧落城的神医。墨青染说神医已经被用烂了,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叫“鬼医圣手墨青染”,还写了个幡子竖在他的摊子上。不得不说这个广告打得真好,许多有钱没文化的人看到这旗号就特别崇拜他,尤其是医好了碧落城第一富商的隐疾,那富商感激涕零,不忍他在太阳下摆摊便要给他建一座医馆,还要将女儿嫁与他,他吓得跑到莲萃山上搭了个小棚子专心写医书和研究毒药去了。 从此人们看病只能靠撞大运,因为他经常外出采药,那真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我与三哥时常担忧他被自己研制的毒药药死,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山上看他,有时他不在时,就带一瓶梨花酿回来。 如今爹爹却用了墨青染的药,想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忧愁地看着三哥道:“我们何时才能回碧落城啊?” “现在朝堂上对父亲已经怨声载道了,陛下压不住的时候就会放他走的,”三哥拍了我的胳膊一下道:“照你这个作法,应该快了。” “疼死了!”我被他拍得泪流满面。 “你快点好呀!”他笑得贼兮兮的,“好了一起去作妖啊!” …… 次日我觉得身上好多了,爹爹来看了我一趟,说本来圣上想让我去殿前谢罪的,但考虑到我救人有功,便不做计较了,不过爹爹还是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虽然不缺钱花,我的心抽痛了一下:这次帝京之行真是损失惨重! 又过了一日,何太医上门来给我把脉,说我恢复得不错,再过几日就可以拆掉麻布了,我算着日子,正好能参加帝京一年一度的落红节,那是为了辞春专门举办的节日,大嫂说那天到子时才宵禁,街上有许多小吃,还有杂耍表演,说得我心里痒痒。 我正兴奋地跟浅柔讨论要吃什么,就听见那何太医:“四小姐,何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这何太医每回都是把脉,开个方子就走,没想到竟有了与我聊天的兴致,我道:“那就不要讲。” 何太医:“……” “我开玩笑呢,”见他要走,我忙道,“何太医有何吩咐?” “何某认为,四小姐若是无事,还是乖乖地呆在府中,省的出去给别人添麻烦。” 这话是何意? 我与浅柔俱是一愣,这何太医来者不善啊! “何某没有其他的意思,听闻煜王爷被圣上斥责得厉害,觉得不公而已。” 隔着帘幔,我看不清何太医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敌意:“煜王爷与我何干?” “四小姐之前在殿上选夫便让煜王爷难堪了,这次救了八皇子陛下对四小姐青睐有加,煜王爷更难堪了。”就见那何太医隔着帘幔一拱手,“何某多言,四小姐见谅,何某告退。” 等等!这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 我对浅柔道:“快,快将大嫂请来!” 此等事情,唯有京城万事通大嫂能给我答疑解惑了。 果不其然,大嫂跟我说,之前在殿上选夫,虽然我无意选了煜王,但圣上却有意要撮合我俩,后来因为爹爹不合理的要求便作罢了。谁知这次我又机缘巧合救了八皇子,帝京盛传传我对煜王情根深种,之前没能达到与煜王成婚的目的,竟故意让人挟持了八皇子,想让煜王亏欠我感激我,逼他就范。 定远侯之女游紫陌,心灵比面目更丑陋,可恶至极。 我这差点让人给打死,就为了嫁个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是街不好逛吗还是茶馆的书不好听?我真是闲出病来了。还为了让煜王感激去劫持八皇子,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若是真做了,别说圣上了,我那天下第一耿直的爹爹就要把我打死。 我不得不佩服帝京百姓的想象力。 大嫂道:“此事,倒不一定是百姓们传出来的。” “你是说,有人故意为之?” “百姓们怎会知晓殿上之事?又怎会知晓陛下的态度?” 我心中一阵恶寒:“有人以此做文章,无中生有,将火烧到爹爹身上。” 这帝京的水也太深了。 我决定等我伤养好了亲自登门跟煜王说清楚。 谁知还未等我登门,隔日煜王倒先来找我了,说是一定要当面感谢我对八皇子的救命之恩。 我觉得这煜王大概是命中欠虐,想当初我在殿上那等可怖模样,还吐了他一身,想必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竟然还想“当面”道谢,是夜里睡得太好了想找点噩梦做做? 想到他好歹是个王爷,天之骄子,不能驳了他的面子,我倒是挺想看看他长什么样,但怕自己吓到他,便只得让人将帘幔放下,等那煜王来道谢。 我正趴在床上一边看着浅柔给我买的话本子一边嗑瓜子,就听大嫂的声音:“煜王殿下,这边便是小妹的住处。” 我赶忙单手将散了一地瓜子壳拨到床底,却一不小心将话本子弄到地上,我忙去拣,煜王也抬脚进了正厅,我半边身子吊在床边,场面一度很尴尬。 大嫂忙过来将我扶到床上趴好,又将那帘幔整理好,我隐隐中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正厅,想是为了避嫌,不再往我这边靠,我道:“煜王殿下,请恕我……额……奴家不能起身迎接。” 那煜王道:“无妨,四小姐还需好生休养。” 我一听,这温润如玉的声音,不就是那日说话的男子吗?原来他就是煜王? 我觉得放松下来道:“没事,我……” 大嫂瞪我一眼,我又紧张起来,捏着嗓子道:“奴家皮糙肉厚,很快就能下地了。” “四小姐行侠仗义,本王佩服之至,”他拱手道,“八弟若不是有四小姐相救,恐有性命之忧,日后四小姐有什么用得到本王的,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许诺太夸张了吧?谁敢叫圣上的儿子赴汤蹈火啊,不让我赴汤蹈火就不错了。 “王爷严重了,奴家内宅妇人,并无所求。”大嫂听我这样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甚至还点了点头。 这时浅柔端着茶进来了,将那茶呈给煜王爷便掀开帘幔对我说:“小姐,帝京的人真是欺人太甚了!侯爷气得又要吐血了……” 我大惊,忙用眼神提醒她不要乱说话,她奇怪道:“小姐,您眼睛痛吗?” “浅柔,不可造次,”我笑道,“王爷,这是奴家的丫鬟,奴家管教不严,叫王爷见笑了。” 浅柔眼睛瞪得更大了:“小姐,您怎么说话这样奇怪?!” 大嫂干咳了一声,她方会意,低着头不再说话。 煜王似乎笑了,道:“不知定远侯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爹爹能被什么事气,肯定又是哪个歪瓜裂枣来提亲了呗,可是这怎么跟他说啊? 大嫂这时出来解围:“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估摸着又有谁来像妹妹提亲了。” 我赧然看向大嫂,这么直白吗?这不让人看笑话吗?我不要脸的吗? “哦?四小姐在帝京倒是颇受欢迎。” 煜王这是在讽刺我吧?他就这么不露痕迹地讽刺我?这是来道谢吗?这是给我添堵的吧! 我心里火蹭的一下上来了:“是啊,受欢迎得很,这不是上次在殿上没跟殿下喜结连理嘛,别人上赶着要来跟我成亲呢,殿下要是不嫌弃,便差人……呜呜呜呜……” 话未说完大嫂便冲进来捂住了我的嘴,大嫂忙赔笑道:“煜王殿下,妹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小姐的意思,本王明白了,”那煜王一点也不恼,依旧是温润舒坦声音:“本王告退,请四小姐静候佳音。” 大嫂的手松开了,讷讷道:“他明白什么了?妹妹说什么了?” 我道:“我想让他调点侍卫来帮爹爹将那些提亲的人赶走啊,爹爹有时候抹不开面子,让别人来做好了。” 没想到我还没说完他便领会到我的意思了,真是善解人意。 浅柔亦是讷讷道:“小姐,奴婢觉得,煜王好像理解叉了。” 大嫂道:“煜王没有侍卫,妹妹没见他都没带个随从吗?” ……看来真是不受待见极了,这煜王也挺可怜的。 我可惜道:“真是所托非人。” 第十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过了两日,我已经觉得大好,虽不至于健步如飞,但也可以行动自如了。 我趴在床上的这些天觉得乏闷极了,便命浅柔搬了个藤椅到院子里,坐在树荫下磕着瓜子看话本,真的好不惬意。 不过这帝京的话本太过枯燥,千篇一律的才子佳人吟诗作对弹琴唱曲修得正果,连个翻墙私会的情节都没有,据说是官家不给写,我看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最后竟真的睡着了。 睡了片刻便被热醒了,暮春时节,我又裹着麻布,好似多穿了几件衣服,浑身粘腻,便想叫浅柔打水沐浴,正欲起身却见爹爹、大哥、三哥、大嫂都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个个面容悲切地看着我,我不由得将瓜子往他们面前一推:“各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大哥先开口了:“阿陌,前两天煜王奉命来探望你,你同他说了什么?” 奉命探望?哦,原来是圣上命他来的,难怪说话阴阳怪气的。 “没说什么啊,就是请他派几个侍卫来将那些上门提亲的赶走,”我道,“不过也没指望他能办成。” 三哥凄然一笑:“倒是办成了。” 我喜道:“真的吗?这煜王做事还挺靠谱!” 爹爹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的圣旨递给我,无力道:“你自己看吧。” 我见他几人如此,心中突然升起极大的不安。 我摊开那圣旨,就见圣上苍劲有力的字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定远侯游毅之女游紫陌贤良淑德、温婉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五子安丞炎年已至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游紫陌待字闺中,与皇五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五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我只觉脑内一阵轰鸣,惊骇万分:“这……这是……” 贤良淑德?温婉敦厚?品貌出众?这哪一样我有啊?这哪是说我啊?! 我将那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急得要哭了:“这怎么回事啊?” 大哥道:“前日煜王来访,回去便写了奏折,说心悦于你,求陛下赐婚,求娶定远侯嫡女。” 这煜王是傻子吧?心悦于我?他的审美观太奇特了吧?还是我说了什么让他误会了?是了,我那日说虽然没嫁他,来求亲的人多的是,他以为我是想嫁给他的意思?我只想回到那日煜王来访之时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叫你嘴欠,叫你嘴欠! 我焦急地拉了拉爹爹的衣袖:“爹爹,您能不能去求陛下收回成命?我不想嫁人,我也不想留在帝京!” “胡闹!”爹爹将我甩开,第一次冲我黑了脸,“陛下根本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今日直接在殿上宣了圣旨,昭告天下,怎么收回?” 我傻眼了:这是非嫁不可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的眼睛里顿时含了两包眼泪:“爹爹,我不想嫁人。” 爹爹的语气软了下来,懊恼道:“是我思虑不周,前日有人来闹,我便去接待……” 大嫂也自责道:“公爹,奴家也有责任。” 大哥揽住大嫂的肩头,劝慰道:“休要自责,这不是你能控制的。”大嫂抽泣着将头靠进他的颈窝里。 我真想说,这个时候就不要秀恩爱了好吗? 三哥眼中闪着精光道:“大哥说的对,这个事情并不是你我能控制的。前日,无论阿陌说什么,这个婚都会赐的。” 我们闻言皆是讶异,爹爹道:“何以见得?” 三哥说:“陛下的目的是要将留阿陌在京中,赐婚是最好的办法。京中势力错综复杂,太子、四皇子和六皇子,父亲跟任何一派联姻都是如虎添翼,这是陛下不愿看到的,父亲只能忠于陛下。” 大哥接上他的话:“要找一个既可以牵制父亲又对朝堂没有任何威胁的,那就只有煜王殿下了。” “煜王不受陛下待见,在京中没有任何势力可言,又是皇子,从家世背景上来看,的确是最佳人选。”三哥道,“陛下命他当面道谢,早就算计好了的,女子闺房外男不得入内,这样一来,陛下便可以煜王须对阿陌负责为由赐婚。” “那何太医不是经常来给我看病吗?”怎么到了煜王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何太医是医生,自是例外。”大嫂道,“且都有帘幔挡着,不妨事。” 三哥接着说道:“煜王大概猜到了陛下的意思,只不过配合着演了一场戏罢了。” “可是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噘嘴气道,“婚姻大事,怎么能如此草率呢?”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皇家素来薄凉,婚姻于他,只是筹码、交易与赌注,”爹爹站起来,好像非常累的样子,声音也苍老了几分,“阿陌,是爹爹对不住你。” 我见爹爹这样,心里难过极了,忙安慰他:“爹爹休要这样说,或许、或许煜王是真的心悦于我呢……”我声音越来越小,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爹爹目光在我、三哥和大哥脸上流连了一圈,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们都大了,为父护得了你们一时护不了一世,以后都好自为之吧。” “罢了,为父回去歇息了。” “孩儿送父亲回去。”大哥忙道。 爹爹冲他摇摇头,失魂落魄地走了,边走边呢喃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我才发现爹爹的背已不像以前那样挺拔,头发也花白了,我心如刀绞,泪水顺着眼角流到嘴里,又咸又苦。 爹爹走远了,我才问三哥:“三哥,此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三哥不语,大哥愁道:“这可如何回旋?除非你品行不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让煜王亲自退婚,可这是陛下的意思,煜王是不可能忤逆的。” 说得倒是,我自到帝京以来,就一直品行不端,出格的事情也做了不少,煜王依然能够“心悦”于我,不得不惊叹这煜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登峰造极。 “退婚?!”大嫂惊叫,“夫君休要胡说,除非妹妹有婚约在身,这无故被退婚,妹妹的清誉就毁了!” 我心说别说退婚,就算煜王将我休弃了,爹爹也会张开怀抱欢迎我回家的。 等等! “大嫂,你刚刚说什么?” “奴家说,你若无故被退婚,清誉就毁了!” “不是这一句!” “那是哪一句?”大嫂思索片刻,“除非妹妹有婚约在身?” 她又惊叫:“妹妹有婚约了?” 我与三哥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闪闪星光。 大哥像猛然想起什么,大声道:“你们别想了!父亲是不会承认的!” 第二十章 那年的奇遇 说起我与墨轻染的相识,也算是一段奇遇。 延庆十三年,北疆的气候较往常恶劣许多,春季迟迟不来,疆外的俨狁族没有了粮食,俨狁族的小王子便带了一小队人马跨过边界到城中抢劫。 那日我偷偷溜出府去小集市买糖吃,恰巧与那小王子打个照面,便被他一把捞上了马。 我便是在俨狁族的俘虏营中遇到了墨轻染,他生的白净,眉眼清隽,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颇招人喜欢。 相同的命运让我们惺惺相惜:那小王子要将我养大做他的王妃,我不愿,他一气之下将我关进了俘虏营;墨轻染是医好了俨狁族大公主多年的腹痛,大公主要求他以身相许,他不从,便也被关了进去。 我曾经远远地见过那大公主一眼,觉得墨轻染不从的原因应该是嫌她长得过于粗壮,一个胳膊就能把他提溜起来,而非他说的“七尺男儿理应心怀家国天下”。 墨轻染在医术上天资甚高,十五岁参加太医院濯考得了第一名,但因在回答“为何要做太医”这个问题上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被太医院永久除名,他心灰意懒,一路做赤脚医生到了北疆。 我好奇他是如何作答的,他道:“我说我想看看宫中的娘娘们是否像传闻中一样貌美。” 我觉得他没被打死就已经万幸了。 后来我假意求和,在酒中下了墨轻染给我的药,迷晕了俨狁的小王子,偷了一匹马,带上墨青染跑了。 但那大公主着实痴情且武功高强,追了我们几十里路,最后见追不上了,本着得不到便毁掉的原则,冲着墨轻染连发三箭,不幸的是,墨轻染不会骑马,我只能与他同骑一匹马,且坐在后面,是以其中一箭正中我右肩。 墨轻染将我肩上的箭拔出,没曾想那箭上淬了毒,他只能将我衣服撕开,用嘴帮我把毒吸出。 等到北疆军营的时候,找女儿找得发疯的爹爹看到的就是: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猥琐男抱着他心爱的小女儿,而他的小女儿衣衫不整且身受重伤。 此等画面的冲击力之大,差点就让墨轻染命丧爹爹的长枪下。 后来爹爹根据我与墨轻染画的路线图与大哥率兵大破俨狁,一直打到了俨狁王庭,俨狁老可汗因此重病没几天便归西了,大王子继位,主动要求和亲,并将小王子送到帝京当质子爹爹才撤了兵。 之后爹爹接到圣上旨意,西南部的苗疆不**稳,命他坐镇碧落城,墨轻染觉得西南腹地多瘴气,怕我有后遗症,便跟随着我们一路到了碧落城。 尽管爹爹多次向墨轻染表示,我救了他一命,他也救了我一命,我们两扯平了,不存在谁欠谁的问题,墨轻染依然觉得对我亏欠良多,不顾什么七尺男儿什么家国天下要对我以身相许,每次都把爹爹气得命人将他架出侯府,他依旧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真是精神可嘉。 我的伤好了之后,墨轻染便没有理由在侯府白吃白喝了,于是在碧落城最繁华的地方摆了个摊子,说是医者仁心,理当入世救人,没想到生意还不错,我觉得他只是单纯地想赚钱而已。 找墨轻染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加之他医术高明,诊金收的也合理,他很快成为了碧落城的神医。墨轻染说神医已经被用烂了,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叫“鬼医圣手墨轻染”,还写了个幡子竖在他的摊子上。不得不说这个幡子竖得真好,许多有钱没文化的人看到这旗号就特别崇拜他,尤其是他医好了碧落城第一富商的隐疾后,那富商感激涕零,不忍他在太阳下摆摊,便主动出资给他建一座医馆,还要将女儿嫁与他,他吓得跑到莲萃山上搭了个小窝专心写医书和研究毒药去了。 从此人们看病只能靠撞大运,因为他经常外出采药,颇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隐者之风。 我与三哥时常担忧他被自己研制的毒药药死,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山上看他,有时他不在,就带一瓶梨花酿回来。 一开始爹爹并不反对我们来往,甚至有在及笄之后将我许配给墨轻染的想法。 游家没有什么高门大户之见,爹爹觉得他有情有义、悬壶济世又是杏林高手,我跟了他定不至于饿肚子,再不济就多给点嫁妆好了。 不久,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延庆十四年冬,军中多名士兵中了苗人的蛊毒,军医束手无策,爹爹便请轻青染到军中帮忙解毒。墨轻染不负所托,不仅三五天便研制出解药,还在苗人的基础上改进了那蛊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苗人也尝了尝那蛊毒的厉害。 爹爹大喜,便留他在军中以防苗人再来下毒。呆了几天墨轻染觉得无事可做,主动教士兵们受伤之后和中毒后基础的处理方法。在这个过程中他偶然发现许多士兵的医学知识极度匮乏,比如有的士兵竟认为男子心脏在左边,女子心脏在右边,问他们为什么,他们无辜且单纯地说:“因为男左女右啊。” 无知简直太可怕了。墨轻染决定教士兵们人体的结构,比如哪里是心肝脾胃肾,点哪个穴位可以让敌人痛不欲生,砍哪个部位可以一击致命等等。 起先他只是想让某个士兵脱光了衣服做做示范,巧的是那天有个俘虏病死了,正要被拉到乱葬岗埋掉。 他突发奇想,与其让他在泥土里慢慢腐烂,倒不如再为世人做一点点贡献。 于是,他把那尸体给解剖了。 当着众人的面将尸体肚子划开,捞出心肝脾胃肾肠子等等内脏,还面不改色地认真讲解,安慰呕吐不止的士兵们不要害怕,因为人跟动物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肉做的。 完了之后墨轻染又将内脏塞回了尸体肚子里,用针将肚皮给缝起来,向那尸体三叩首,亲手埋葬并为其立碑感谢他为医学事业做出的不朽贡献。 爹爹听闻之后大发雷霆,认为死者为大,即使是俘虏也不应被开膛破肚,墨轻染却觉得自己没有错,说这样的教学更直观,士兵们记得更牢固。 的确,一开始有两百多人观看,坚持看到最后的只有十一人,这些人一连做了几个月的噩梦。 意想不到的是,这两百多人之中正好有一个苗人的细作,他们亲眼目睹了如此残忍的画面,回去之后大肆渲染说璟阑军中养了个妖魔,一天要生吃十个苗人内脏,吓得苗疆一年内不敢有任何动作。 墨轻染因极度变态在军中一举成名,也永久地失去了做定远侯女婿的机会。他黯然离开了军中,府尹大人认为他极具做仵作的天赋,曾盛情邀请他去府衙当差,但他嫌月俸太少,便又回到山中采药炼毒,缺钱的时候就下山摆摊看病。 他曾经无数次地问我他错了吗,我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对与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然后无比惊恐地要求他把抓过死人内脏的爪子从我头上拿开。 我将这段奇遇讲给大嫂听,大嫂吓得花容失色,问我是否喜欢墨轻染。 我告诉她墨轻染这个变态是没有感情的,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病例、医书和炼毒,我对于他来说就是个研究对象。 “那妹妹到底喜不喜欢他?”大嫂刨根问底道。 “这么说吧,”我道,“你觉得牛会喜欢庖丁吗?” 大嫂如释重负。 “现如今,我只能指望这个庖丁来解救我了。”我搁下笔,将未干的墨迹吹了吹道。 第廿一章 他谁啊?管我作甚? 没有几日,便到了帝京一年一度的落红节。 璟阑原先是没有这个节日的,前朝有几个诗人在这个日子相约去爬山,一路上看到暮春时节百花落败莫不感怀伤春,便写诗留念,相约来年这个时候再来。作诗的队伍逐渐壮大,久而久之人多的山上已经容不下了,于是人们就在城中伤春。 商户们看到了商机,纷纷在此时打出促销活动,比如写一首诗就能免一道菜钱,做个对子就能送一瓶好酒,青楼的花魁免费陪一晚等等福利,这大大激发了文人骚客的创作热情,在这一天文思泉涌,金句频出。先帝听闻龙心大悦,觉得这个活动不错,既能显示百姓们知识水平日益提高,又可促进帝京的经济发展,于是大笔一挥将每年立夏的前一天定为落红节,民间也叫辞春节。 这一天,圣上会在承乾门宴请百官及城中文采比较好的才子,宴会上若是得了金句,便会贴出来,还会给看热闹的百姓们一些赏钱。 据大嫂说她原本不愿嫁与大哥,后来就是他在承乾门上一连作了五首诗,赢得了满堂彩,也将她的芳心采摘回去了。 我告诉她我从来不知道大哥会作诗,他以前最讨厌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了。 大嫂娇羞道:“夫君果然是为了奴家才强迫自己展露才华的。” 大嫂,你恋爱是靠脑补的吗? 作为前任状元郎大哥依旧被邀请到承乾门去赴宴,不过我不明白为何爹爹一个大老粗也在邀请之列,可能是因为爹爹声洪如钟,喝起彩来更喜庆。 傍晚时分,又有人到府上递帖子邀请三哥过府一叙,三哥不情不愿地跟我抱怨:“这些人就是贪图我的美貌。” 我让他赶紧滚。 我正准备与浅柔出门,却见大嫂带着她的丫鬟过来,邀我一起上街看杂耍。 我奇道:“你不是要赴王御史夫人的局吗?” 大嫂摆摆手道:“那些夫人虚伪得很,与其将时间浪费在那些虚与委蛇上,倒不如去街上淘淘宝贝。” 我自从我来了帝京,大嫂开窍了许多。 出了门我见大嫂未戴帷帽,便问她为何。她说这落红节在民间实际上是相亲节,这时候大家都默认不带帽子了,赶紧在夏天来之前为自己为儿子女儿物色对象,我觉得有趣,便也不戴了。 浅柔担忧道:“小姐,您不怕别人说您……” 我不在意:“反正小姐我已经臭名昭著了,就让流言来得更猛烈些吧。” 关于名人效应这个概念,我二哥曾经向我普及过。他认为声名远扬与臭名昭著在生意场上所取得的效应的一样的。 这就好像我倾国倾城碧落城人人皆知,墨轻染心理变态也是人人皆知,我们两若是一同在街头推广他新设计的广云簪,相同的说辞,最终的效果是差不离的。 我不信这个邪,便约墨轻染到二哥的铺子里去比赛卖广云簪,墨轻染不愿,我便承诺帮他试毒一个月。 墨轻染欣然前往。 二哥非常激动,提前三日便在城中散播消息: 震惊!侯府小姐与杏林高手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多年好友为何反目成仇?男子沉默,女子落泪…… 不来会后悔!为了它,侯府小姐走出深闺,鬼医圣手离开山林…… …… 最后算下来,我竟以一支之差,落后于墨轻染。 输了比赛还要上山试毒一个月,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墨轻染道:“你我都输了,真正的赢家是你二哥。” 那日二哥的铺子空前火爆,不仅广云簪大卖,就连其他的首饰也是平常走货量的三倍。 当账房先生喜笑颜开地捧着账本大赞二少爷英明时,我才发现着了二哥的道。 “四小姐,后来呢?”大嫂的丫鬟秋水递给我一个蜜三刀,好奇地问。 “后来小姐就被墨大夫带到山上去了,侯爷去抢的时候小姐手上还滴着血呢。”浅柔带着恐惧总结道,“墨大夫是真变态。” 大嫂几人闻声俱颤抖了一下。 我将蜜三刀扔进嘴里,白了浅柔一眼:“少见多怪,我喝了一点毒药,那是放血疗法。” 她们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个墨大夫也太可恶了,为何要用活人试毒?”冬雪愤愤道。 我说:“一开始他是拿自己试的,但是发现自己服毒并不能准确地观察到这个毒药发作时的症状,也无法提笔记录,便就找人试毒了,他自己也有分寸,不会给毒死,能救回来。” 墨轻染还会付钱给这些试药的人,所以他虽然收入不菲却总是一贫如洗,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到侯府来讨饭吃。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恶寒,大嫂转移话题道:“没想到妹妹的生活这样多姿多彩,这样一比,帝京真是乏味极了。” 我见她神情落寞,忙道:“我那也是苦中作乐,不管是漠北还是南疆,都没有这么好吃的蜜饯。” 浅柔也附和:“是呀,上回二少爷从京城回去就带了一点,都不给小姐吃,全部高价卖了。” “二弟的脑子转得快,”大嫂由忧转喜:“不知二弟设计的广云簪是什么样的,这京城的分店好像没有卖的呀。” 我道:“就让匠人制了一批,后来爹爹发怒,不让他卖了,那簪子是用的是一批品相不太好的墨玉,墨玉原本是全黑的,但那批玉里杂了一些白色,二哥便命工匠们按照白玉纹理的走向雕刻成云的形状,每一支都不一样,很是特别。” “二少爷还命人在每个簪尾缀了个……” “缀了个葫芦?”大嫂问。 “你怎么知道?” “四、四小姐……”大嫂与她的三个丫鬟同时后退了两步,指着我的背后道,“那那那……” 我与浅柔转身,便见一个白布幡子上书四个大字:鬼医圣手。 我欣喜道:“墨轻染?” 浅柔惊恐:“墨大夫?” 但见那幡子后一张清秀的脸绽开笑容:“欢迎光临,客官是看病还是买药?” …… “这位客官,丑是天生的,在下无能为力,”见我不语,他依旧笑如春风,“不过在下这里有一款药叫焕颜散,可使皮肤光洁白皙,焕发迷人光彩,最适合你这种……” 我冷笑一声,恨不能两眼射出刀子来,开口道:“那不知大夫这里可有一种药,让人不知不觉容颜尽毁?” “哪有这种药啊……”他看着我若有所思,突然合掌大笑,“哈哈哈!原来是游紫陌!你变得好丑!丑得我都没认出来!” 我该谢谢你吗…… “你来得这样快?收到我的信了吗?”没道理那么快啊。 “信?没有信啊?你们走的第三天我便也出发了,我本意让紫阡兄帮我记录你这毒发情况的,但想想不放心,便亲自来了,谁知道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耽搁了好久,这不盘缠也用完了,只好重操旧业了。” “那你为何不到游府来找我?” “我怕侯爷打我。”他又道。 额……这个反应很真实了。 他看着我手中的麻花两眼放光:“你吃的什么,给我吃点,我两天没吃东西了,饿死了。”说着就要来抢。 就听得大嫂一声娇喝:“大、大胆!不可对妹妹不敬!” 墨轻染这才注意到我身后的众人,问我:“这是?” 我将麻花扔给他道:“这是我大嫂。” 墨轻染忙抓着麻花往嘴里塞,看来真是饿坏了,却不忘作揖道:“原来是梓珞的夫人,失敬失敬,在下墨轻染,是一位江湖郎中。” 大嫂倒不怕他了,柔声道:“墨大夫好,不知妹妹的脸上的这个毒何时能解啊?” 墨轻染说:“快了快了,等她体内的蛊虫死了就解了。” 什么?! “你给我下了蛊毒?!”我只觉得五雷轰顶。 大嫂原来放松的表情全无,看墨轻染如魔鬼一般:“你、你你……竟给妹妹下了蛊毒,好恶毒……” “怎么了?”墨轻染却一脸无辜,甚至开始絮絮叨叨大吐苦水,“紫阡兄要见效慢,还要不知不觉无色无味,又不能伤身体……这哪是药啊?分明是补品嘛!我跟他说这种要求的起码得半年,一天下一点毒,一天一点毒,一般的毒药哪有超过三日不发作的,除非是蛊毒。” 他的眼中露出了我熟悉的狂热:“这个蛊毒真是妙极,就那么一点小虫子,给它喂点药,它就乖乖听话了,如鱼得水般快乐地在人的血管里游来游去……” 我只觉得胃中翻腾,浑身恶寒,对他道:“打住打住!求求你别说了……” 大嫂她们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了,浅柔的反应还好一些,她用手背擦着眼泪道:“墨大夫,你怎么这样对小姐?” 墨轻染道:“没事,这个虫子不同于苗疆那些害人的,它就在你体内玩一圈儿,所到之处就会让血管暴起,你看到的这些紫脉只是你自己的血管而已,等蛊虫死了就消下去了,不要害怕啊。” 闻言我有些放心了,又问:“你确定吗?” “我自己养的蛊虫我还不清楚?”墨轻染非常在意别人质疑他的专业性,不悦道,“再说了,阿陌可是我未来夫人,我怎么会坑她呢?” 你坑我坑的还少吗?未来夫人?!你就是想找个免费的药人而已! “放心吧,”见我面色不好,他道,“只要不受刺激它就会像小猫咪一样温顺的。” 大嫂冲过来,声音微颤:“什么叫受刺激?” “像饮酒、服用五石散、动用内力之类……”见我们面色有异,他的神色亦渐渐凝重,“你不会……喝酒了吧……” “还用了内力。”我欲哭无泪。 “阿陌,你不要怕,”墨轻染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墨轻染解不了的毒。” “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有些心虚?”我沮丧地蹲在地上,双手抱臂,感觉生活没有了盼头 “是我疏忽了,你别怕,”他也在我身旁蹲下,搂住我的肩膀,故作轻松道,“明日我就去跟侯爷提亲,我不嫌弃你丑。” ……我是要谢谢你全家吗? 浅柔欲言又止:“那个墨大夫,我们小姐……” “定远侯之女,果然是朝三暮四,毫无廉耻之心。”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凉凉的嘲讽,我抬头看见两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个满脸厌恶,一个神情淡漠。 我正烦得要死:“你谁啊?凭什么管我?!” “对啊,”墨轻染附和道,“你谁啊,凭什么管她?” “在下自然没有资格管,”那男子嗤笑一声,指了指旁边的那个男子道,“不过他有。” 大嫂在旁边用眼神示意我将墨轻染的手拿开,我没有心情理她,反正我现在都这样了,还管什么男女之别,我不耐烦道:“他谁啊?凭什么管我?” 墨轻染:“对啊,他谁啊?凭什么管她?” “安丞炎,”那神情淡漠的男子向我作了一揖,声音温润如涓涓细流,“四小姐可还记得陛下的赐婚?” 我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第廿二章 嫁衣侯爷 安丞炎?煜王?!我大惊失色,忙看向大嫂,她似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沉痛地点了点头。 虽说我与他有几次接触,却不知他的长相,今日方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他与圣上长得颇为相像,长睫如扇,剑眉星目,面上隐见威严肃穆,却无圣上那样睥睨天下的霸气,面部轮廓极为柔和,我想起戏园子里那些人的闲话,此男子给人感觉,确实如沐春风,浑身舒畅,不由得想亲近他。 我如何会生出这种感觉,难不成是因为毁了容,看谁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浅柔拉拉我的衣角,我方意识到眼下这种情形实在不适合欣赏美男。 问:一个直接拿捏着你的性命自认为是你未来夫君实际上并未经过官方认可且日思夜想将你做成药人的男子,与一个间接拿捏着你的性命不想做你的夫君实际上却是你名正言顺的未来夫君的男子,该选哪一个? 这显然是一个送命题。 成年人当然全部都要,对于我这种还未及笄天真无邪的纯真少女,自然是选择……一个都不能要! 眼见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我觉得这是一个让煜王放弃娶我的好机会,那我该如何介绍墨轻染呢?难道要说“煜王殿下,无比荣幸地向您引荐一下,墨轻染,一个多年以前就对我以身相许的痴情男儿”? 不行不行,这措辞并不能表达我已有婚约;那“这是与我两情相悦的男子”?不可,被墨轻染听了,定欣喜若狂地多喂我几贴毒药…… “嗳,这谁啊?”墨轻染慢悠悠站起来,用胳膊肘顶我一下,“把他赐给谁了?” 给我!你个憨子!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腿上一紧,就见一个粉琢玉砌的小娃娃仰面冲我憨笑:“娘亲~” 我:…… “哎呦!我的殿下哟,您可要看清楚咯,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当您娘亲的!”一个不男不女的嗓音传来,就见一个年龄颇大的男子,额,应该是太监面色不善地看着那紧抱我大腿的八皇子,一脸鄙视之色道。 什么意思?这是说我呢?我指着那太监,转向煜王:“煜王殿下,他说您娘亲是阿猫阿狗。” 煜王面上闪过一丝不快,那太监立马跪下:“殿下,老奴并非此意,老奴只是说……哎!老奴失言,老奴掌嘴!”说完啪啪打自己嘴巴子。 我吃惊:这煜王府管的这样严吗?以我这口无遮拦的习性,要是嫁过去不得天天跪着抽自己?我只觉面皮疼得紧。 煜王淡淡道:“起来吧福祥,带回府八殿下回府。” 那叫福祥的太监如获大赦,就要来抓八皇子,八皇子一阵挣扎,抓着我不放,将手中的玩意像献宝一样给我:“娘亲!”竟是一个鲁班锁,这等费脑子的玩意搁以前我早扔柴房让厨娘做饭时给烧了,但见他无邪的笑容,便蹲下来道:“小殿下,这个留着你自己玩,姐姐不玩。”关键我不会玩。 他依旧不依不饶地要将鲁班锁往我怀里塞:“娘亲!” 墨轻染似才反应过来一般:“阿陌,你何时生了个孩子?” 我正欲跟他解释,他恼道:“不是说好了你生孩子要叫上我的吗?你这般太不厚道!” 大嫂实在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墨大夫,你这样坏妹妹清白到底是何意?” 墨轻染对大嫂的怒气莫名其妙:“这是我们约好了的啊,倘若……呜呜呜……”我见煜王的面色越发不佳,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骇人耸听的话来。 有一段时间墨轻染对与生命的起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完猪牛羊生崽还不过瘾,竟日日去城中临产的孕妇家守着,每每想进去看人如何生产,总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他又来问我他错了吗,我冲他神秘一笑,真恨那些人为何不干脆打死他一了百了。后来他得知只有产妇的丈夫才可在孩子落地之后进产房看一眼,便决定成为我的丈夫,这样等我生孩子时,便可解他心中疑惑了。 次日,他到侯府提亲,听闻他求娶我的理由,被爹爹与三个哥哥拿着木棍轰了出去。 若是他在这大街上大喊“我要看你生孩子的啊”,饶是我脸皮再厚都恨不得当场毙命。 煜王见我如此,笑意浓浓如化不开的春水:“四小姐对这位先生倒是上心。” 我讪笑道:“这是我闺中蜜友,简称闺蜜。” 煜王:…… 旁边那男子又开始阴阳怪气:“不知道四小姐有多少个闺蜜啊?这还没成亲头上就开始发绿了,煜王殿下,你也是心大。” 煜王心是挺大的,身边这个明摆着对他大不敬还能笑得温文尔雅,我生平最讨厌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了,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你到底是谁啊?出门没有漱口吗,怎么吐出言语如此恶臭?!” 他轻蔑一笑:“在下贱名何足挂齿,远不及游小姐声名远播,这才来帝京几日啊,就将帝京搅得天翻地覆的,也就是煜王殿下宽厚,这般频受折辱还能忍气吞声,真是气度非凡。” 墨轻染嗤笑了一声:“的确是贱。” 那男子怒道:“大胆刁民,你是什么东西,胆敢……” 我打断他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明面上骂我维护煜王殿下,实则话里藏刀,句句伤人,让煜王殿下难堪至极,怎么?你是觉得我定远侯府好欺负,还是我未来夫君太好拿捏了?!” 就见福祥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须臾之间,眼中竟泛起泪花,煜王若有若无地笑着,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未来夫君?” 那男子气急了:“你休得胡言?!哼!什么定远侯?不过是个嫁衣侯爷罢了!” 我只觉胸中有一股气直冲天灵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爹是嫁……”他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我一拳便结结实实地打到了他的脸上,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周围的人也惊呆了,大嫂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跑过来,心疼道:“妹妹怎可打人呢?!这不脏了你的手吗?!”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年戍守边疆,璟阑国门牢不可破,外邦不敢轻犯,爹爹功不可没,但圣上忌惮爹爹,从不给重兵,亦不让长久驻扎在某地,是以军功常常落在旁人之手,自己也只是得圣上一两句夸赞而已。世人道爹爹莽夫一个,只知用兵打仗,却为他人做了嫁衣,不少人暗地里叫他嫁衣侯爷。 戍守边疆征战沙场的是爹爹,此等纨绔有何资格说他是嫁衣侯爷?!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见周围指指点点,觉得自己被一个女子打很失面子,凶狠地就朝我冲过来:“你这丑八怪!我今天打死你!” 我道:“你来啊,我怕你就不是游紫陌!” 大嫂忙拉住我:“妹妹,不可,他是内阁首辅的儿子蒋铎……” 煜王也拉住蒋铎:“四小姐给本王一个薄面,不可……”就听啪的一声,不知有意还是无心蒋铎一个巴掌正中煜王的眼睛,煜王忙捂住眼睛,他便冲我来了,煜王大喊:“快,福祥,拦住蒋公子!” 福祥哪有蒋铎快,我见他气势汹汹,怕他有武功便一把将大嫂推到墨轻染处,墨轻染扶住大嫂,手一扬:“游紫陌,不要用内力!接着!” 我一手忙将他抛过来的药丸接住,一手握住蒋铎的打向我面门的拳头! 他另外一个拳头立马也打过来,我一看他的路数笑了,呵!原来是个不会武功的,是谁给他的自信来惹定远侯的女儿,不知道有个词叫将门虎女吗?! 我轻松躲过他的攻击,这边这个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他欲抽回去,却根本动弹不得,于是又用腿攻我下盘,我抓起他的手腕轻轻一跳,将他整个人抛过头顶,他惊叫着救命,就在他要落地的时候我使巧力拉了一把,他才没重重落地,却也吃了一痛! 围观群众爆发了一阵掌声…… 我趁机骑到他身上,拳头往他脸上招呼,边打边道:“叫你说我爹!嫁衣侯爷?啊?嫁衣侯爷!?” 他在我身下挣扎,却被我禁锢着不能动弹,只能捂着脸惨叫:“啊!别打了!我错了!救命啊,王爷!啊!别打脸!啊!救命啊!” 大嫂觉得差不多了,忙来拉我:“妹妹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煜王也道:“四小姐累不累,喝点水再打如何?” 我见那蒋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也肿了,便收了手,捏着他的下巴将墨轻染给的药丸喂给他吃,他惊恐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邪笑:“我说是十全大补丸,你信吗?” 那蒋铎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信!” 我拍拍他的猪头脸道:“我也不信。” 蒋铎:…… 我起身便觉头晕眼花,大嫂和浅柔忙来扶我,那蒋铎也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我恶狠狠地放话:“游紫陌,你等着!我爹是内阁首辅,你等着!” 切!打不过就回家找爹算什么本事,我心道,转念一想:我这不是又坑爹了吗? “慢着!”我叫住那蒋铎,故作镇静道,“你是不想要解药了吗?” 那蒋铎头也不回,还挺硬气,没过一会儿,扑通跪在了地上。 他哭道:“小姑奶奶,你把解药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嘿嘿一笑,跑过去拍拍他肿成猪头地脸道:“不准告诉你爹我打了你!” 他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回去把定远侯威武五个字抄一千遍!” 他点头。 我满意地笑着问墨轻染:“你给我什么药?” 墨轻染道:“就是让他瞬间瘫软在地的药啊!你现在又不能用内力。” 他又向看热闹的众人道:“女子与男子打架,体格上有差异,没有武功没有内力怎么办?那你需要这款散筋丸,只要对手服用一粒,趴在地上任你宰割,各位看官,要不要来一粒!?” 我依稀记得他好像让我不要用内力…… 果然,脑中一阵晕眩,我又失去了知觉…… 第廿三章 恭喜老爷喜获麟儿 最终爹爹还是被弹劾了。 倒不是那蒋铎不守信用,而是当时人多眼杂,不知道谁去跟内阁首辅告的状,蒋铎又是被抬回府中,稍加询问便知其中缘由了。 内阁首辅蒋仕坤就这么一个儿子,虽说是庶出,但物以稀为贵,阖府上下将蒋铎宠得无法无天,再加上蒋仕坤在朝中的地位,他的这个儿子在帝京几乎是横着走的存在,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据说蒋仕坤看到软得像滩烂泥的儿子,吐了一口老血,转身就进宫向圣上告状去了。 定远侯于是又因纵女行凶,管教不严,目无法纪被圣上一顿臭骂,罚俸一年,蒋仕坤认为这样的处罚太轻了,在殿上哭喊着不走,圣上没办法,便又让爹爹上门去赔罪,连带着大哥和煜王也被罚了半年的俸禄,这让原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蒋仕坤见闹得有用,便联合其党羽上书,说首辅之子险些丧命,定远侯之女心狠手辣,不除帝京恐不太平,建议圣上立斩此女。那些折子圣上看都没看,就说了一句话:“一个庶子,对朝中肱股之臣出言不逊,还想让朕的儿媳偿命?” 没有两日,蒋仕坤发现支持他的大臣接二连三地被圣上用各种理由给贬了,朝中大臣也开始有意疏远他。 他悔之晚矣:圣上这是引蛇出洞啊。 定远侯之女当街将首辅之子打得跪地求饶的事迹被说书先生稍加润色,街头巷尾都传那女子武功盖世,力大如牛,以一当百,招招致命,世家子弟莫不瑟瑟发抖,京中掀起了一阵习武的狂潮,生怕自己哪天一不小心会赴蒋铎的后尘。 皇权真是一顶巨大的保护伞,我突然觉得嫁给煜王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圣上罚的也太狠了,爹爹和大哥都没有了收入,眼瞅着一大家子人几十口子要吃饭,大嫂一筹莫展。我建议将那些梨花木的家具拿去当掉,三哥说那是圣上赐的,没有当铺敢收;大哥说去二哥京中的铺子里拿点钱,爹爹说二哥在外面赚的都是血汗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向他伸手;大嫂说要么就把她的嫁妆当掉,勉强能撑一阵子,爹爹说游家从来没有花女人钱的习惯,拒绝了。 最后只能减少开支,遣散了一些奴仆,之前不知道哪个大人送给爹爹的五个美婢首当其冲,骂骂咧咧地走了。 之后京中盛传定远侯年事已高,美女在侧心有余却力不足,只能含泪放其自由;游侍郎一家为了赔首辅之子的医药费、惊吓费和误工费,倾家荡产,穷困潦倒,连奴仆都用不起了,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更可怜的是那游四小姐,据说用不起太医开的药,只能请了个江湖郎中到府中,将命吊着,过一天是一天。 关于墨轻染进府,爹爹其实是万分不愿的。 若不是他还有用处,爹爹恨不能把他弄死。 当初爹爹与三哥去找他,希望他可以提供一种药,不伤身体,不知不觉将我容颜改变,好让圣上对我的心思灭了,然后我们欢欢喜喜地回到碧落城,这次帝京之行也就圆满结束。 但一般这种改变容颜的药物都是不可逆的,也就是变丑了也就是变丑了,根本回不来了,于是他向爹爹与三哥极力推荐了他的最新研究,一种在苗疆蛊毒基础上提炼出来的无害蛊虫,可以达到他们的要求。 爹爹与三哥不疑有他,回来就把那蛊虫种到我体内,那蛊虫倒是如他所说,乖乖地慢慢地改变我的容颜,原计划是两个月后,那虫子死了,我的容颜也就恢复了。 那蛊毒原本是苗疆情/蛊的一种,叫花颜破。据说是苗疆一位女子的情郎背叛了她,那女子嫉妒地发了疯,为了报复便将这蛊虫种到情敌的身上,那情敌中蛊之后容貌尽毁,且性情大变,易暴易怒,血管破裂而亡。 最后那下蛊的女子也被背叛她的情郎给杀了。 爹爹与三哥也是天真,苗疆的蛊毒,尤其是情/蛊,怎么会无害呢?墨轻染只是将它的毒压制住,并不能完全无害化。那日我在殿上喝酒将它的毒素激发,令其生出了求生欲,无害变得有毒,将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我听完不由得感慨:“花颜破,果然情才是杀人的刀。” 爹爹既悲伤又自责,问墨轻染:“这个蛊毒怎么解?” 墨轻染眼神闪烁了一下:“只能按照原来的法子先压制一下,不过,中蛊人不可使用内力,不可饮酒,不可服用五石散,不可大喜大怒,怕是会让蛊虫更加兴奋。” 起先我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命不久矣,想着活在当下及时行乐,便也接受现实了;后来三哥说只是毁容而已并不会死,我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有命要什么脸,便也接受了;现在墨轻染告诉我,我不仅容貌不会恢复,生个气使个内功都有可能当场毙命,除了接受我还能怎样呢? 人生啊,偏偏就是如此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落…… 爹爹更加自责:“阿陌,是爹爹的错。” 墨轻染见一屋子人哭丧着脸,安慰众人道:“你们想开一点,人活一生草木一秋,迟早都要走这条路……” 三哥剜了他一眼:“就你长嘴了。” 爹爹黑着脸在厅中走来走去,最后站到墨轻染跟前:“墨大夫说这个毒可以解?” 墨轻染:“给我点时间。” 他又补充道:“怕是要与阿陌同吃同住,在府上叨扰一段时日。” 大嫂道:“陛下已经赐婚了,这样怕是不妥……” 爹爹道:“一切都好说……若是墨大夫不把这毒给解了,或是小女遭受了什么不测……” 就见他眼中凶光乍现,如地狱来的修罗般,一字一顿:“你、就、给、她、陪、葬!” 爹爹这般模样极其少见,让人不由得想起爹爹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样子,那骇人的杀气一瞬间充斥着整个前厅——这才是真正的将军游毅! 大嫂从未见过爹爹这样,两腿发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哥赶忙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三哥与我不敢说话,墨轻染似被吓傻了,凝视着爹爹许久,扑通跪下,咧嘴笑道:“谢侯爷成全,我与阿陌虽不能同年同日生,却可同年同日死,也算是夫妻了,真是太好了!” …… 爹爹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气氛一下烟消云散,这么多年我没有看错,这墨轻染就是个傻子。 爹爹一下没脾气了,将他扶起来,和颜悦色道:“轻染啊,家中父母一切可好?” 若是爹爹去表演变脸,约莫能赚不少银子,这一会儿功夫又成了慈眉善目的长辈了。 墨轻染道:“侯爷是担心父母嫌弃阿陌,放心吧!我无父无母。” 你父母凭什么嫌弃我的呢?现在是我爹,嫌弃你! “哦,无父无母,如此甚好。”爹爹笑眯眯地摸摸下巴,“今年贵庚啊?” 墨轻染道:“二十又一。” 爹爹道:“比梓珞年长一岁。” 这些问题爹爹不是早就问过了吗?我与三哥面面相觑。 爹爹又道:“多年前有人给老夫算命,说老夫命中缺子,不如你给老夫做义子,如何?” 大哥:…… 三哥:…… 墨轻染摇头:“义子?那我与阿陌不就是兄妹了?不做不做!” 额……这个墨轻染到底傻不傻啊? 爹爹脸又黑了:“做不做由不得你!游禄,拿酒来!” 游禄闻声立马倒了两瓷碗酒,就见爹爹拉着墨轻染到院中跪下,从腰间抽出匕首在两人的手掌轻轻一划,鲜血如注,爹爹将血滴入酒中,举碗对苍天:“苍天在上,今日游毅与墨青染结为异姓父子,从此对其视如己出,恪守父职,必护其周全,若违此誓,不得好死!”说完将血酒一饮而尽。 爹爹由不得墨轻染拒绝便将那酒一滴不剩地灌进了他嘴里,继而将他后背拍得啪啪作响:“好儿子,快叫义父!” 游禄喜道:“恭喜老爷喜获麟儿!” 爹爹:“同喜同喜!” 墨轻染:“……” 古有歃血为盟,而今游毅歃血得子,一顿操作猛如虎,看得我等众人目瞪口呆,莫不拍手称快。 墨轻染尚在蒙圈,就听爹爹对大嫂说:“老大家的给轻染安排个院子,僻静点的,他要研读医术,我看那西边的院子就不错。”那院子离我住的地方最远,大嫂应下。 爹爹又语重心长道:“轻染啊,我知你对阿陌一往情深,但现如今你二人已经是异姓兄妹,若再有非分之想,那便是乱/伦啊,天理不容的!” 墨轻染:“……”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我迷惑了:“那我现在是不是要叫墨轻染大哥,叫大哥二哥,叫二哥三哥,叫三哥四哥?” 三哥像看傻子一样看我:“叫义兄就可以了。” 我忙福身道:“义兄好!” 墨轻染欲哭无泪:“义妹……” 第廿四章 小殿下的心结 几日之后,墨轻染正式搬入府中,开始给我解毒。但他这人着实别扭,觉得在府中白吃白住实在不好意思,又要出去摆摊,且邀我一同前往,起先我是拒绝的,但想到府中多日财政赤字,便命浅柔多做些女工拿到街上卖,补贴家用。 然则不知是不是浅柔的绣功太差,第一日竟颗粒无收,我灵机一动,花了一天时间自己绣了一个帕子一起去卖。浅柔对我的操作很费解:“小姐,说不定您把脸挡起来就有人买了。” “多嘴,”我斥责道,“堂堂帝京,天子脚下,百姓岂是那只看外表的肤浅之人?” 浅柔道:“小姐以为墨大夫为何要带着您,这世道,颜值即正义。” 墨轻染的声音传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你是否很迷茫?你是否很沮丧?你是否对生活没有希望?不要紧,用了我的焕颜散,只消七日,告别肤色不均、暗沉、泛黄,不做丑八怪,不做黄脸婆,你应该成为更好的自己!” 我:…… “大家看一看,“只见墨轻染大手一挥,指向我处,我再次成为众人焦点,”当初我送她焕颜散,她不吃,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可悲可叹,各位看官,切不可赴其后尘。” 果真,那焕颜散被一抢而空。 我对浅柔说:“看见没,丑人有丑用。” 浅柔:…… 墨轻染那边开了张,激起了我极大的斗志,我拿起帕子边抖边吆喝:“来呀,来呀,上好的刺绣上好的做工!来呀来呀,来玩玩呀!” 路人竟纷纷露出避之不及的眼神,浅柔也一副不要说我认识你的样子,我自我反省道:“难道是措辞不到位?” 正思忖着,忽觉腿上一重,又是那熟悉的感觉,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八皇子仰着可爱的面庞冲我咧嘴:“娘亲~” 又是果不其然,福祥尖尖细细的嗓音如魔音灌耳:“哎呦~我的八殿下,您怎么又跑她这儿来了?她腿上长磁石了不成,怎么哪儿都能把您吸过去!” 这个问题问得极好,我也不禁问紧随其后的安丞炎:“煜王殿下,您怎么看?” 安丞炎道:“福祥,不可对四小姐无礼!” 眼见福祥又要扬手抽自己,我连忙拦下,赔笑:“我并非此意……” 安丞炎瞄了一眼我手上的帕子道:“四小姐这是体验生活?” “爹爹与大哥都被罚了俸禄,家里揭不开锅了,我出来卖点绣品补贴家用。” 安丞炎道:“四小姐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比出来卖要好。” 诶?是忠言逆耳的缘故吗,这话怎么听得那样别扭? 就见那八皇子拿着我绣的那个帕子递给安丞炎:“卖!” 福祥像被雷劈了一般,老泪纵横:“八殿下!您、您又多说了一个字!” 安丞炎面上也微露讶异,温和地纠正道:“不是卖,是买,你买这个么?” 八皇子点头:“买!” 安丞炎道:“多少钱?” 看来安丞炎对八皇子颇为上心,我道:“二两。” 浅柔:“噗……” 安丞炎眉头微蹙,万分嫌弃地用食指与拇指将那帕子提到我眼前:“这上面黑乎乎一团的是什么?” “乌云遮月啊。” “月呢?” “被乌云挡住了。” “四小姐这是把本王当冤大头呢。”安丞炎拉着八皇子就要走。 “煜王殿下!且慢!”我忙将浅柔绣的帕子给他看,“您看看这些,绣工精致且便宜,鸳鸯戏水、夏日清荷、比翼双飞……只要十文钱!” 福祥奇怪道:“四小姐,为何那黑乎乎的玩意儿要二两,这些反而只要十文钱呢?” 我道:“福公公,我这乌云遮月原本就是用来衬托其他绣品的,你想这么难看的绣品竟然卖二两,再看看这些精致的,是不是觉得特别便宜,特别动心,特别想买?” 福祥:“……” 我又道:“有道是巧手的绣娘千篇一律,独特的绣品万里挑一,八殿下独具慧眼,竟然一眼就看中这乌云遮月,说明我与他有缘,二两算是友情价了。” 福祥:“……四小姐,奴才不姓福……” 我惋惜道:“你不幸福跟我说没用啊,我与煜王殿下还未完婚,没权力给你涨俸禄。” 福祥:“……” 安丞炎不耐道:“福祥,你同她废话什么,走了。” 八皇子抓着帕子不松手,我颇为感动道:“小殿下,那帕子就送你了,有缘再见。” 就见那八皇子在广袖日掏啊掏,掏出一个鼓鼓的锦囊,又在锦囊里掏啊掏,掏出一把金叶子,胖胖的小手捧着,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娘亲,买!” 我的乖乖!帝京的孩子都这么壕的吗?难怪这孩子会被歹人掳走,这也太招眼了吧! 那金叶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与浅柔的眼睛都要被晃瞎了,我慌忙道:“小殿下,要不了这么多!” 他依旧捧着:“娘亲,买!” ……这孩子对金钱一点概念都没有吗?我想起大嫂说京中盛誉煜王殿下为人慷慨,这哪是慷慨,这是人傻钱多吧! “小殿下,一片就够了,”我捡了最上面一片,其余的都给他装好,并叮嘱他:“下次千万不能随便将锦囊拿出来了!” 安丞炎冷眼旁观这一切,对福祥说:“把那些帕子都带回府里。” 福祥不解道:“府中没有女眷,要来作甚?” 安丞炎:“做抹布。” 我:…… 墨轻染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见是大手笔,笑眯眯道:“煜王殿下,时间还早,不如来看个病如何?” 那谄媚的样子我恨不能把他脸给撕烂。 安丞炎道:“不必,本王身强体健。” “哦。”墨轻染将目光投向了八皇子,“这位小殿下,在下给你把个脉如何?” 八皇子往安丞炎身后躲了躲。 墨轻染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忽而双眼放光道:“小殿下有心结啊。” 我道:“你才有心疾,你们全家都有心疾。”这么诅咒一个孩子,为了赚钱没有下限了吗? 墨轻染面露尴尬道:“阿陌,是心结,而非心疾。” 安丞炎闻言面上闪过一丝阴郁,温声道:“不知先生何出此言?” “这位小殿下是否除了不能言语其他与常人无异?” 安丞炎道:“是。” “是否长久抵触与人接触,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安丞炎沉默片刻道:“正是。” “是否在近期略有好转,却只能吐出只言片语?” 安丞炎看了我一眼,道:“确实。” 墨轻染双手一拍:“这便对了!刚刚在下听小殿下吐词清晰,说明他并非不会说而是不愿说,想必年幼时曾经受过极大的刺激或者惊吓,这经历必定恐怖至极……” “大胆!”福祥突然厉声大喝,我与浅柔均被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胆敢妄议皇族!” 墨轻染无辜道:“在下墨轻染,是一个郎中。” 福祥道:“太医院的太医都说八殿下是先天失语,你一个江湖郎中竟敢如此胡说八道!你活腻了吧?!” 安丞炎却平淡得如同没有听到墨轻染的话,声音亦如寂静的湖水般毫无波澜:“福祥,走了。” 临走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八皇子三步一回首,欢快地冲我摇着帕子,墨轻染与我们目送他们离去,凄然道:“阿陌,我好像得罪你这未来夫君了。” 我抹一把头顶的汗,道:“自信一点,把好像二字去掉。” 一连几日,墨轻染都因无府衙发的行医证明被璟阑群众告发,官差来了几次,砸了摊位并将其抓进了牢中,都是三哥花了银两将他带回来,他终于向现实妥协,一心一意在府上研究如何解毒。 与此同时,爹爹又被弹劾了。 原因是他收了个来路不明的义子,无证行医,私卖假药,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不再是我一人扛下所有。 听说圣上看了一眼那折子,说了一句“养儿子养出瘾来了”便没了下文,真是没头没脑。 由此可见朝堂之上着实无趣得很,这种事竟然也要弹劾,圣上每日要面对这些没事找事的朝臣,怕是要累出心梗。 约摸为官之道便是你弹我弹大家弹,这个弹的度必须恰到好处,若是朝堂上个个都弹劾你,那就是麻烦了,圣上就会觉得这人竟这样不受欢迎,看来不合适做官,于是就找个理由给贬了;要么就是这人竟没人敢弹劾,太受欢迎定是结党营私,看来要造反,于是就找个理由给杀了。 大哥深以为然,说以我这作死的劲若去做官,被弹劾的几率要远高于爹爹,不日就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颇为受用,建议他没事多弹一弹别人,在圣上面前刷个脸熟,提高提高知名度,以免被贬了。 “身为定远侯之子,”他道,“都是别人弹劾我的多。” 我真正理解到“在朝为官,颇为清苦”这八个字的份量,原是在我坑爹之前,我爹就开始坑兄了。 许是无事可做,墨轻染由隔一天扎一次针换成了每日一扎,给我扎针的时候总是哭诉安丞炎未免太小心眼,害得他连出府都难,我无言以对。他看我的眼神渐渐灼热而可怕,那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情感纠葛,也是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却仿佛有千山万水阻隔的哀怨。 怕不是又对我死灰复燃了? 作为一个女子,自然不好开口,便求三哥开导开导他,三哥满口答应了。 这日墨轻染又来给我扎针,他将银针置于桌上,踟蹰了许久道:“阿陌,这几日我一直在思索一事,夜夜难寐,思前想后,还是应该与你说说。” 我心下一惊,这是要倾诉相思之苦了?我正襟危坐道:“义兄,请说。” “若是你与煜王成了亲,我能随你到煜王府,给那孩子治病吗?” “你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个?!”不是爱而不得? “自然是,”他的眼中又开始闪光,“我也是听我师父说过这样的病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遇到,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 墨轻染道那八皇子定是经历过什么恐怖的事情,令其内心抗拒接触外界,主动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空间里。我想到那孩子水灵灵的眼睛,还有无邪的笑,不禁心生怜悯,究竟是什么恐怖的事情,让一个孩子害怕至此? “你师父遇到过这样的病症?治好了没有?” 墨轻染点头:“师父让那患者家属养了一只狗日夜陪伴他,用了三四年时间,治好了。” “养只狗便可治病,倒是闻所未闻,”我喜道:“那是不是八皇子养只狗便好了?” 墨轻染道:“非也,师父那时选择用狗治病,是那病患愿意与犬类亲近,且选择的是性格温和,对人友善,心思纯洁的狗,不知八皇子对犬类是否亲近。” 我道:“对犬类亲不亲近倒是不知,对我却是挺亲近的。” 墨轻染又开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抓起桌上桃子扔过去:“你才狗,你们全家都狗!” 忽闻门外爹爹大喊:“什么人?!”接着听见屋顶上传来脚步声,一前一后,应该是爹爹在追着谁。 我与墨青染吃了一惊,竟然有人在偷听?! 第廿五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爹爹没能追上那人,倒不是技不如人,作为朝廷命官,必须严格执行圣上的禁令,眼睁睁地看着那歹人一跳一跳地消失在视野中,爹爹只能在自己家院墙上蹲着将“帝京禁止飞檐走壁”这句话默念了一百遍。 爹爹的思想还是太过于陈旧,凭什么别人可以违反禁令,他就必须遵守?若是我,保准追到他怀疑人生,若是那人武功高强的话就另当别论,因为我也就只有轻功能拿得出手。 爹爹摸摸我的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责任。” 三哥弹了弹我胳膊上的银针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现在就是个废人,还想用轻功?我看你想上天。”我痛得直咧嘴。 爹爹眼一横:“你这嘴和手一样欠!” 三哥:“孩儿知错了。” 最近爹爹很焦虑,总是神情恍惚丢三落四,经常一人闷在书房,大嫂说有一次她去给爹爹送甜汤,竟见他在房中暗自流泪伤神。 我请墨轻染偷偷给他把了个脉,墨轻染说从脉象上看无甚反常,又观察了几日,跟我说可能大事不好了,爹爹这种反应有点像妇人天癸竭后的表现。 我奇道:“天癸是什么鬼?” 墨轻染也奇道:“你竟不知天癸为何物?” 大嫂更奇道:“妹妹还未来癸水?” 我摇头:“到底什么鬼?” 大嫂羞答答地道:“也是,公爹、夫君与小叔都是男子,哪能关注到这些……” 墨轻染闭眼摇头道:“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天癸者……” 大嫂恶狠狠打断他道:“就你懂得多。”于是将我拉到一边给我普及癸水的知识。我听完之后黯然神伤,难怪我与浅柔男扮女装出门她总能被人一眼看出,原是我还没有发育! 我问大嫂:“你癸水何时至的?” 大嫂悄悄在我耳边说:“十五。” 墨轻染道:“这便奇了,夫人为何如今还未产下一儿半女呢?”大嫂闻言掩面而泣,我真恨不能去撕他的嘴。 大嫂倒也不怪他这样无礼,边哭边说:“实不相瞒,奴家常常因此羞于见人,明着暗着被说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却还要强颜欢笑,心里难受极了……” 我忿忿道:“是谁这样说你,我去给你讨个公道,难不成不生孩子就不配活了吗?” 大嫂凄然一笑:“妹妹性子洒脱,又不在帝京长大,殊不知这口中之刀有多伤人,奴家这些年求仙问药,都是一无所获,日日惴惴,寢食难安,如今义兄说出来,心里竟畅快了许多。” 墨轻染安慰道:“夫人不必在意,生孩子又非一人之事,说不定是梓珞兄有病呢。” 我道:“那快将大哥叫来看看!”家里有个现成的大夫就是好,想什么时候看病就什么时候看。 大嫂不好意思道:“这……是否不妥当?” 墨轻染道:“也是,不若我先给夫人把个脉,改天找个由头再给梓珞兄把个脉,心里有个数。” 大嫂将手伸出,铺了个帕子在手腕上,墨轻染给她把了脉,片刻说道:“你的药方给可否给我一看?” 大嫂忙命人去拿。 墨轻染看了那方子道:“药方没问题,可夫人的身子,气滞血瘀,肾阳不足,怕是虚不受补。” 大嫂泄气道:“回春馆的大夫也这样说,这可如何是好!” 墨轻染又道:“夫人,癸水来时是否疼痛难忍?” 大嫂道:“正是,却不知为何,做姑娘时并未疼过。” 我见他神色古怪,不禁道:“怎么了?” 他道:“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夫人底子好,不该这么久都没有子嗣,倒像是早年服用过什么极寒之物,寒气入宫,难以受孕。” “什么?!”我与大嫂异回同声地叫出来。 墨轻染面带愧疚:“妇科并非我强项,我也是推测而已,且年岁久了,不知是何药物,恐难除根。” 我与大嫂相视一眼,心中皆是惊涛拍岸,如果墨轻染的推测是真的,那……到底是谁这样恶毒,要让我游家绝后?! 大嫂受到极大的打击,泣不成声:“那…那这……可如何是好!?” 我只得安慰道:“难以受孕并非不能,大嫂休要伤心过度,反而有损健康。” 墨轻染点头:“阿陌说得对,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爹爹与大哥下了朝,我便将家中所有人叫到湖边的凉亭里,屏蔽了下人,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他们听,众人听闻俱惊亥不已,大哥抱着抽泣的大嫂默默不语,眼圈却红得厉害。 爹爹来回踱步,沉思许久道:“梓珞,你辞官吧。” 大哥眼中含着泪花:“父亲……” 爹爹道:“帝京波云诡谲,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我原以为他们是容不下我定远侯,却原来是容不下游姓之人!你去辞官,我们远离这是非之地,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只有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爹爹又对大嫂深深一拜道:“怀梦,让你受委屈了。” 大嫂被吓了一跳,忙道:“公爹,儿媳如何受得起!” 三哥脸色微青,额上的青筋涨了起来,朗声道:“父亲,辞官非上策,这些年您逃得够远,姿态够谦卑,可他们何曾放过我游家?!” 爹爹似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张口结舌。 大哥也道:“辞了官,便太平了吗?” 大嫂冲爹爹福了一身:“公爹,切不因儿媳妇道人家便断送了夫君仕途,且,妹妹将嫁与煜王,那煜王刚到弱冠之年,还未有封地,届时留她一人在京中,岂不是更危险?” 爹爹面有痛色:“我岂能不知,我将离京,又如何放心……” 我等众人皆吃惊:“爹爹要离京了?!” “近日苗疆有异动,陛下有意让我回去,约摸就这些天了。” “那……”我急道,“那苗蛊歹毒,让义兄与您一同回去!” 爹爹摇头:“你这蛊毒还需轻染解,我一人回去。” 三哥道:“父亲不带孩儿?” “阿陌顽劣,梓珞又忙,你留下来,我放心些,”他紧握拳头道,“不过你莫再去接触那些不相干之人了,前几日潜入府中的人,估计还是要来的,这府上的下人,也要防着。” 爹爹这些天忧虑,原是因为这些。三哥眸色一暗,应声是。 一时间众人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嫂抹了抹脸上的泪,笑道:“都莫再站着了,再过几日便是三弟与妹妹的生辰了,又是妹妹及笈之礼,趁公爹未离京,奴家好好张罗张罗!” 我才惊觉,我们已经入京快一个月半了。 大哥附合道:“是是是,妹妹有什么想要的,大哥买给你!” 我想了想道:“我想吃烤全羊!” 墨轻染道:“我想吃烤乳猪!” 三哥道:“我看你想上天……” “啧啧啧,定远侯一家果然相亲相爱,让人好不羡慕。”突然响起一个如玉的声音,我皱眉,安丞炎怎么来了?就见游?将安丞炎引来,后面跟着福祥和小可爱八皇子,众人忙跪下给他请安,我与墨轻染也被爹爹给拉道跪下。 八皇子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害怕,见到我之后两眼放光,我心中默数一、二、三…… 那八皇子一蹦一跳地跑到我面前,讨巧地抱着我的脖子笑道:“娘亲~” 爹爹大惊失色:“这……这……” 福祥道:“哎呦!侯爷,也不知道您这女儿有什么好,八殿下一见他就走不动道儿,要不是八殿下小,他俩凑一对儿正好。” 你来说笑话的吧? 安丞炎这边让我们赶紧起来,扫了他一眼:“要不你去跟父皇请个旨?” 福祥跪下来开始抽自己。 我算明白了,倒不是煜王府管得严,而是福祥天生欠抽。 安丞炎从广袖中拿出一沓纸来给我道:“有人托我送你点东西。” 我接过一看,正是我让蒋铎写的“定远侯威武”五个字,我笑了:“你与这蒋铎感情还挺好的。” 安丞炎淡然道:“不想惹麻烦而已。” 我将那一沓纸递给爹爹他们,大家皆觉得有趣,墨轻染感慨道:“这小子写字挺好看的啊!” 安丞炎闻声脸上带上温和的笑:“近日本王得了一首诗,精妙绝伦,想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来与大家分享分享。” 那福祥也不抽自己了,站起来大声朗诵:“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奉劝舔狗,早日收手,告别舔狗,天下我有!” 安丞炎问墨轻染:“墨大夫以为此诗如何?” 墨轻染:“我不吃狗肉,品不出其中妙意。” …… 爹爹命人摆了瓜果摆盘招待安丞炎,他们谈朝中之事,我和大嫂便在一旁逗八皇子玩,那八皇子见到大嫂又害怕了,勾着我的手不放开,生怕我跑了一般。 大嫂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只一心一意玩他带来的玩意九连环,只见那九连环像活了一样在他两只白胖的小手中跳来跳去,不一会儿,竟全被解开了。 大嫂喜道:“八殿下聪慧极了,神童也!” 我深以为然,之前是鲁班锁现在又是九连环,这孩子不但不傻,反而聪明过人! 他像邀功一般将那九连环拿给我,大大的眼睛像渴求着什么,我忙笑着夸他:“八殿下真厉害!” 他似不满意,小嘴噘起,盯着我道:“小、睿。” 啊?我一头雾水。 他又道:“小睿。” 福祥不淡定了,脸上的肉颤抖着泪水簌簌地掉,他向我跪下行了个大礼,道:“老奴,谢过王妃!” 我惊得跳起来了!我这还没及笈呢,怎么就已经是王妃了呢? 我们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爹爹他们,安丞炎命福祥赶紧起来,福祥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向我道歉,几度哽咽:“老奴失礼了,王妃……王妃莫怪。” 安丞炎比他淡定得多了,却也掩不住眼中的狂喜,他向八皇子道:“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八皇子又不说话了,把九连环又拼了回去,安丞炎失望地摇摇头。 “他说他叫小睿,”我道:“有什么不对吗?” 安丞炎向墨轻染道:“听说,墨大夫会用狗给人治病?” 我与墨轻染俱惊,我道:“偷听的人是你?!” 安丞炎摇摇头,邪魅一笑:“那人受了伤,正巧掉到了本王府上,本王问了他几句话而已。” “你骗人!”哪有那么巧的事? “信不信由你。” 爹爹他们不明就里,三哥道:“煜王殿下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安丞炎深情地看着我,声音如妖魔般蛊惑:“并无大事,只是对四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产生了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窒息感。 第廿六章 太子殿下?! 璟阑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弱冠。女子十六及笄,方可出嫁。 犹记得去年,爹爹特地打了酒请碧落城的府尹大人到家中为三哥束发,哪知那府尹大人酒量浅,没喝两杯便醉倒了。爹爹只得亲自上阵,他自己的头发从来都是束不好啊,更何谈给别人束发?便胡乱用布条子和发簪将三哥的头发扎起来就完事了,可怜三哥被扯得眼泪汪汪的,从此对束发有了阴影,非重要场合就弄根麻绳将头发拢一拢,竟也有别样风姿。 为了避免自己赴三哥之后尘,我表示这及笄礼能简则简,大嫂却说姑娘家的及笄礼就如同成亲,一生只有一次,不可删减。当她将那流程讲完,已经日薄西山了。 听闻我将及笄,最激动的人竟是煜王府的福祥,他觉得大嫂的那套繁琐的流程还不够繁琐,竟叫人来将游府装饰一新,招眼的红灯笼红绸子二里开外都能看到,不明就里的璟阑群众皆以为我与安丞炎即将大婚,前来讨酒喝的络绎不绝。 大嫂觉得自己的活被抢走了,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对此我向安丞炎提出了严正的抗议,他面带春风化雨的微笑道:“煜王府的王妃要及笄了,他们做下人的自然该来出一份力。” 若是放在以前,就是爹爹与三哥还没联合墨轻染坑我(虽然是无意的)之前,我定会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觉得安丞炎是真是对我一见倾心再见倾情。 幸而每每赖床时浅柔都会拿面镜子给我照照,提醒我靠颜值的日子已经过去,是以我非常清楚安丞炎的一往情深实则别有用心。 安丞炎倒是一点也不掩饰,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无情的话:“本王就是好奇墨大夫如何用狗给人治病。” 我颇为欣赏他的坦白,至少可以避免自作多情之后的尴尬,并表示大家都是这段婚姻的牺牲品,目前我对他算是有些用处,倒不如趁早将话说清楚,不必惺惺作态。 安丞炎用欣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四小姐倒是个明白人。” “八皇子的心结,我会配合,”我道:“反正我不喜欢帝京,等陛下殡天了,你找个理由将我休了便是。” 安丞炎道:“侯爷如此忠君爱国,不知是怎样将四小姐教得如此大逆不道的。” 他玩味的笑让我暗叫不好,忘了他是皇子了,忙谄媚道:“我对陛下的敬仰之情日月可表,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安丞炎:…… 经过此次亲切友好的会谈之后,我与安丞炎达成了互惠互利共生共赢的协议,并约定在及笄礼的前一天将墨轻染给八皇子看病的诊金、婚前财产的分割、婚后王府财政收入的支配权以及婚后他纳妃将会给我多少精神损失费等重大内容敲定,由于内容过于敏感,实在不适合在府中商议。 关键我怕会被爹爹知道之后会气出病,而安丞炎也觉得每次到游府八皇子都要跟着,且回回都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我身上扒不下来着实烦恼,便重新约了个僻静的地点。 晚餐后我命浅柔穿上我的衣服在府中等我回来,自己换了身小厮的衣服跟着三哥出门。 临走时,浅柔拿了个小木盒给我,我奇道:“什么东西?” 她道:“小姐明日及笄,奴婢给小姐准备了礼物。” “那也要明日给我啊,你着急什么?” 她脸颊微红:“明日小姐礼物收得怕是手软,奴婢这上不了台面……” 外面三哥来催我了,我将那盒子塞到她怀中道:“等我回来再看!” 浅柔道:“那小姐要早点回来啊!” 我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回头见她倚在门框上,真是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心中竟没由来的酸楚。 三哥见我心神不宁,道:“你怎么了?” 我道:“不知道,有些怪异。” 我问三哥:“你说那安丞炎真的只想给八皇子治病?” 三哥眯了眯眼道:“八皇子身上,大概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我点头称是。 一路说着走着,越走越觉不对劲,不是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吗?怎么越来越热闹,这气氛也越来越暧昧了? 三哥的脸也越来越黑,等见到安丞炎与福祥时,他的脸黑得都能掐出墨汁来了。 安丞炎一身青蓝色长衫,袖口绣着流水纹,墨蓝色的宽腰带将他的腰束着,腰带上还别着一把骨扇,啧啧啧,好一个风流倜傥的小倌形象。 安丞炎无视三哥的不悦,向我抱拳,笑如和风,声似煦阳:“四小姐,里面请。” 我欢快应道:“好咧!” 三哥拉住我:“你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青楼啊!”我眼不瞎耳不聋的,那么多莺莺燕燕摇着帕子招手叫嚷让人去玩玩儿,还不够明显吗?太刺激了!果然如话本上所讲,全城最藏污纳垢之处秘密最多之处,那便是青楼了。 “知道你还进?!”三哥怒道:“煜王殿下,你若有事商讨大可选个清静之地,阿陌一个女子,怎能进这花街柳巷?!” “三哥,你怎能如此肤浅?”我也不高兴了,指着那几层楼高的招牌道,“看见没,烟雨风楼,如此雅致的名字,定有其不同与普通青楼之处。” 安丞炎嘴角弯起:“四小姐真是个妙人。” 我摆手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不要因此对我春心萌动。” …… 这边正说着,就见一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扭着腰身过来,想是青楼的老鸨,在她即将触到安丞炎时福祥一手拦下,那老鸨依旧娇笑连连:“煜王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又带新朋友来了?” 啧啧啧,这安丞炎没少带人来啊! 安丞炎微微一笑,将腰间骨扇抽出指了指三哥:“游紫阡,定远侯之子。” 那老鸨上下打量三哥,眼中除了惊艳就是惊艳,许久方道:“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定远侯家的公子,真是世无双也!” 啧啧啧,这老鸨,竟还有些文化。三哥却并不领她的情,甩袖哼了一声。 安丞炎又指向我:“游紫陌,定远侯之女,本王未来王妃。” ! 这么直白吗?难道不应该给我个什么身份掩饰一下吗?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着未来媳妇逛青楼?! 那老鸨似也吃了一惊,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脸上逡巡许久,眼中除了惊吓还是惊吓,也不知是因为安丞炎还是因为我,最后扯出个难看的笑道:“四小姐果真如传闻中一般……额……独树一帜。” 第廿七章 似是故人来 我要被吓出心疾来了! 这烟雨风楼果然是富贵地销金窝,我原本以为安丞炎一个闲散王爷喜欢到这来消遣,没想到连太子安丞丰也被吸引过来了,看来这青楼的背后势力挺大啊! 我忙跪下道:“太……太子殿下,您认错了,我三哥虽然长得好看,但他是个男子!” 那安丞丰闻言手上一滞,三哥趁他松了劲赶紧溜走,面上还是羞恼不已,将我拉起来道:“我们走!” 安丞丰整了整衣襟,面色微窘,向三哥抱拳道:“这位兄台,敢问贵姓,不知府邸何处,本宫定当登门道歉。” 三哥本来还是有些傲娇,却不得不向太子势力低头,嘴角扯出一个不自然地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草民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安丞丰粲然一笑,对安丞炎道:“五弟,近来可好?何时与你那丑八怪小王妃完婚?” 安丞炎始终面带微笑:“回三皇兄,还在等礼部定日子。” 安丞丰道:“定下来记得跟本宫说一声,本宫也去你那儿讨杯酒喝,听说你那小王妃不仅丑,还喜欢作怪,本宫甚是好奇。” 一口一个丑八怪,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视而不见! 安丞炎用他那骨扇指了指我的头道:“喏,人不就在这儿吗?” 安丞丰不无感慨地说:“本宫还以为是这烟雨风楼新晋的小倌儿,心下还纳闷,慧娘怎会找这么个丑玩意。” …… 他面上又由惊吓变为欣喜:“如今这模样倒是比那日在清和殿吐你一身时清秀多了。” 不知道打太子会被罚几年俸禄?求指点,挺急的。 三哥与我心灵相通,按住我的肩膀道:“会灭族,克制一点。” 我忙做深呼吸。 安丞丰兴趣盎然地审视了三哥片刻,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定远侯家的三少爷,本宫以为是慧娘新培养的花魁,还想女扮男装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就是胸太平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三哥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地跳,我忙拉住他低声道:“牺牲你一人,保全咱全家,克制克制。” 三哥也开始做深呼吸。 看来这事情是谈不成了,我与三哥欲先告退,却听安丞丰道:“今日相见也是缘分,五弟,不请本宫喝杯茶吗?” 安丞炎从善如流道:“也是,三皇兄请,游兄、四小姐请。” 于是我们又坐到了那包厢内,安丞炎命人加了点心与酒水,安丞丰似乎很高兴,搂着他的肩膀说话,安丞炎更是从容闲雅地与他打趣。 明明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我却隐隐从二人脸上看出恨不得弄死对方的感觉。 我打了个冷战,与三哥碰了碰杯,喝茶喝茶,喝茶保命。 听了几首曲子之后,安丞丰面带微醺,又将话题扯到了我的头上:“五弟妹,夫君逛青楼还带着你,你还能自得其乐,本宫佩服。” 这还没成亲呢,怎么就五弟妹了呢?怎么就夫君了呢? 我差点被一口绿豆糕噎到,忙放下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人爱好,煜王殿下喜欢就好。” “大度!”安丞丰冲我竖大拇指道,“颇有尔父的大将之风。” “多谢太子殿下夸奖。” “叫什么太子殿下,叫三哥!”安丞丰似乎真的喝多了,话也多起来了,“别怪三哥没提醒你啊,我五弟在这烟雨风楼里的红颜知己可不少,你这小丑八怪,哎!怕是要守活寡。” 好想放飞自我地打他一顿怎么办? “谢太子殿下提醒,”我温婉地笑着,“男人只要上交月俸,回不回家倒无所谓。” 安丞丰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五弟真的好福气,尽享齐人之福!” 他又指着屏风后弹琵琶的女子道:“你看这女子如何?” 我赞美道:“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嗳?我说错了吗?安丞炎拿眼瞪我作甚? 安丞丰忙招手道:“兰儿,快出来,出来见过你当家主母,以后若是五弟将你纳入府中,你们两个便要姐妹相称了。” 三哥眉眼一转,冷声道:“太子殿下,此话有损您太子威严。” 安丞丰愣住,定定地看着三哥,眼神迷离又灼炙,他的脸渐渐向三哥靠近,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迅速退后,恶狠狠道:“你管本宫?” 三哥拱手道:“草民不敢,然太子乃命定之子,不可举止轻浮,有损皇家颜面。” 安丞丰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对兰儿道:“兰儿,本宫叫你出来,你敢不从?” 屏风后女子柔若无骨的娇媚声音道:“兰儿遵命。” 窈窕的身姿娉婷而出,那女子抱着琵琶走出屏风,走进众人的视野。 我与三哥皆瞪大眼睛。 “成岚?!” 那兰儿……原来她是叫岚儿!竟是失踪了的成家寨寨主的独女,成岚?! 安丞丰与安丞炎难得一致,露出探究的表情。 我悲喜交加,喜的是成家寨覆灭之后我们皆以为成岚死了,大哥因此伤心了好久,原来她并没有死;悲的却是,她如何到了帝京,如何进了这卖笑欢场,还有她的声音怎会变了这么多?! 心中万千疑问,却只说出一句话:“成岚,你没事太好了!” 没想到成岚却好似不认识我道:“公子认错人了,奴家花名岚湘。” 我想大约是因为我穿着男装,又毁容了,她自然不认识了,便道:“嗐,我是游紫陌!生了场怪病,毁容了,你看看我三哥,是不是记起来了?” 三哥静默片刻道:“阿陌,既然不认,不必强求。” 成岚,不对,现在应该叫岚湘,岚湘向三哥福了福身,眼波微动,却不再说话。 这时一个太监敲门进来,恭敬道:“太子殿下,宫门要关了。” 安丞丰闻声起来,踉跄了两下,幸有那太监扶着才没有跌倒,他醉醺醺地说:“今日多谢五弟款待,改日换本宫请客!” 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五弟,三哥真是羡慕你在宫外无拘无束,我出一趟宫门都要偷偷摸摸的,这个太子,真是好生无趣!” 安丞炎微微一笑,不做回答。 他瞪大眼睛,满是期待道:“五弟,要不我跟你换吧,你来做太子如何?” 我等众人闻言一惊,大气不敢出。 安丞炎负手而立,笑如润玉:“福海,太子喝醉了,还不赶快送太子回宫。” 那叫福海的太监忙将太子拖走。 不知为何,我感觉太子像是故意躲着三哥,经过他身边时,似是厌恶又似压抑地避开了。 我与三哥是走来的,回去的时候三哥给我租了匹马,他在前面牵着,我在马上坐着。我们与安丞炎在安平街分开,整条街上就见一个绝代少年牵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绝世丑八怪,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回头看见安丞炎依然站在路口,似乎在跟福祥说着什么,面上依旧是浅浅笑意地冲我挥手。 我觉得头皮发麻。 “三哥。” “嗯?” “你说太子最后说那个话是什么意思?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啊?” 三哥没有回头,他的长发随风飘着,他说:“真真假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三哥?” “嗯?” “刚刚太子到底有没有亲到你啊?”我真的很好奇。 三哥脚下一滞,恶声道:“你下来走!” “我错了我错了,”我忙道歉,“我不说了!” “以后任何人都不准提!” “好的好的好的!”我头如捣蒜。 “三哥?” “又怎么了?” “你说安丞炎设这个局是什么意思?” 这次三哥回头看了我一眼,颇为赞许道:“竟然反应过来了,长脑子了。” “嘁,我只是懒得想罢了。” 日子是他选的,地方是他定的,哪会那么巧就碰到太子了呢?太子刚刚也暗示我们了,他是偷偷摸摸出宫,安丞炎却知道了,还安排了这一场巧遇……安丞炎这是想向我们传达什么?抑或是向太子传达什么意思?还有岚湘,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脑壳疼啊脑壳疼。 “你那个未来夫君,不一定就如表面上的那样,是个闲散王爷。”三哥嗤笑道,“想不通便不要想了。” “我不喜欢这里,”我撇了撇嘴道,“三哥,我们还能回碧落城吗?” “会的,三哥会带你回去的。”三哥笃定道。 说话间就到了游府的后门,福祥新挂的两个大灯笼在门前轻轻摇曳,宋越在门口小声嚷嚷:“少爷、小姐,快点,小的将门房支走了。” 三哥将马给他,我们悄悄摸黑进了府。 府中都歇息了,一片寂静。 三哥他们将我送到褚玉苑门口,目送我进了院子,我心中有些发毛,这也太静了。 我唤了一声浅柔,却没听道作答声,想是已经睡着了。 房门是打开的?! “浅柔?”我又唤了她一声,“你怎么不点灯啊?” 依旧没有人声。 我忙找到火折子将屋中蜡烛点亮,就见浅柔躺在我的床上,手边是她要送给我的礼物。 我打趣她:“还说等我回来,自己就先睡了。” 见她睡得死,我推了推她道:“浅柔,你往里面去一点,给小姐我腾点位置……” 忽然觉得不对劲,浅柔从不会睡在我床上! 我掀开被子,就见被褥上满是鲜血,浅柔穿着我的中衣,心口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月白的衣衫被染得通红,而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浅柔!!!” 第廿八章 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北疆的冬天真冷啊,刺骨的寒风如刀子在脸上割着。 入冬的时候俨狁人准备到城中抢掠,被驻扎在前方的战士发现,打了一仗,把他们打退了,爹爹不放心,便加强戒备,自己带着大哥去巡逻了。 大哥走的时候说要给我抓一只雪狐,用它的皮给我做个围脖,他说雪狐的毛最暖和了。 我才不要围脖,我要把雪狐养在府中,让它生好多好多小雪狐,这样我就能有一件雪狐大氅了。 我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爹爹说三五天。 大人说话就是奇怪,三五天?是三天还是五天?还是三天加五天? 爹爹不在家,二哥三哥与我被游禄送到了教习师父家。 我内心是很抗拒的。 因为教习师父太看不起人。 他教二哥三哥兵书兵法,还教他们功夫,到我这儿却说:“小姐只要学会轻功即可。” 我问他为何,他说女娃儿武功再高强,与男子在力气上悬殊还是太大,所以遇到危险让哥哥们抗伤害,我只管逃走保命即可。 这一点都不符合我游家世代忠良保家卫国视死如归的爱国理念。 我跟爹爹告状,爹爹竟然与他一个鼻孔出气,说生命只有一次,切不可好胜斗勇。 我怪爹爹偏心,为何我所有的教学内容与哥哥们都是反的。 爹爹说是因为我是个女娃,天生就应该被人呵护。 额……这是我的烦恼之一。 我们从帝京搬到北地已经四年有余,家中就只有爹爹与三个哥哥,还有游禄和几个护院,每日进出府中的都是一些将军,除了做饭的厨娘,竟然没有一个女子。 那个厨娘我不是太喜欢她,因为她总是不让我吃糖,说牙齿会坏掉;也不让我吃鱼籽,说会变很笨;还不让我爬树,说会跌断胳膊;她还不准我跟桃花一起玩儿,说桃花没轻没重会伤到我…… 总之就是这不准那不准,真真是烦透了。 我跟三哥说府中就我一个女娃,我觉得萧条。 嗯,萧条,北地军师最新教了我们的一个词,说恰到好处地概括了北地冬季的景象。 我认为也恰到好处地形容了我的心境。 三哥很忧心,去爹爹书房翻阅了为数不多的书籍,欣喜的发现有一种叫做宫刑的方法可以让他变成女子,他信誓旦旦地让我等他变成女子,这样我便不会觉得萧条啦。 他去找二哥帮忙,二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他无能无力,让去找爹爹。 三哥又欢欢喜喜地去找爹爹,爹爹用小条抽了他。 直到爹爹带着大哥去军营了,三哥都没有理睬他,不过在他们走后,我看见三哥在门口站了好久。 我三哥就是太傲娇了。 我与三哥趁教习师父教训二哥的空当偷偷溜出了府。 前一天我与三哥玩捉迷藏的时候听见游禄跟厨娘说:“听说城中新开了一家蜜饯果子店,明儿你上街买菜时带点果脯回来给少爷小姐尝尝。” 厨娘道:“不可!小姐贪食,吃多了对牙不好。” 游禄犹豫道:“少买点不打紧吧。” 厨娘道:“小姐牙才换好,若是又将牙吃坏了,还有哪个人家肯要她。” 游禄被她说动了:“那便不买了吧。” 她道:“不要让侯爷知道,他花起钱来没个数,肯定要买一大堆。” 哼!我看最坏的人就是她了。 我与三哥在街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蜜饯果子店,两个人又累又饿,只能买了两个肉包子啃着。 我正啃着开心,一个比我高半个头的女娃站到了我的面前。 滴水成冰的天气,她只穿着单薄的春衣,上面打满了补丁,她的脚上没穿鞋,脚肿得比馒头还大,厨娘说过,那是长冻疮了。 她好瘦啊,瘦得人只能注意到两只凸出的眼睛。 她看着我的包子咽口水。 我将包子递给她:“你吃吗?” 她有些怯懦,眼睛放光道:“真的给我?” 我点点头,三哥的眉头皱了皱,却没说话。 她伸出树枝一样的手将包子接过去放在嘴边,刚要咬下去又像想到什么,将包子小心翼翼地包在破破烂烂的衣服里。 她冲我甜甜一笑:“小姐,谢谢你。” 三哥问她:“你怎么不吃?” 她说:“我要留给我弟弟吃,他已经好几天没饭吃了。” 我道:“没饭吃?那你给他吃肉好了。” 三哥满脸惊讶地看着我,那女娃也看着我,眼中却都是悲切,她说:“小姐,我们没有肉吃,也没有饭,我们什么都没有。” 不一会儿她又说:“不过没关系,马上就有了。”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爹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了,换了钱就能给我弟弟买吃的了。” 三哥惊得跳了起来,他满脸怒气道:“把你卖到窑子里?你亲爹?!” 看他那个样子,我猜想窑子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子走过来,恶声恶气对那女娃说:“你死这里作甚,快!赶紧走!随我去跟人谈价钱!” 他推了她一把,那包子滚落在地上,上面还有我的牙印。 那男子将包子捡起来咬了一口道:“小蹄子!还敢藏粮食!” 女娃拽着他的胳膊哭道:“那是给大虎的!还给我!” 那男子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在地上,她的嘴角都流血了,他无动于衷地将包子吃完道:“他都快死了吃的有什么用,还不如留给你爹我!” 我吓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三哥走过去,冷声道:“那包子是我妹妹给她的,不是给你的。” 那男子用可怖的眼光看着我和三哥,就像看两个商品一样,他哈哈大笑:“这两个小娃娃比你俊俏百倍,看来今天我要发财了!” 说完就要来抓我们,眼见他的手就要抓到我了,那女娃不知哪来的力气扑倒他身上,将他咬得哇哇叫,一块肉都咬下来了! 那男子吃痛,开始往死里打她,她抱着他的腿,撕心裂肺地叫着:“小姐!快跑……” 我睁开眼,头疼欲裂,我揉着头道:“浅柔,我要喝水……” 爹爹、大哥、大嫂、三哥和墨轻染都担心地看着我,唯独不见浅柔。 哦,浅柔死了。 大嫂递了一杯水给我,我却喝不下了,我对三哥说:“我做梦了。” 三哥柔声道:“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第一次见浅柔,她说她弟弟几天没吃饭了,我问她为什么不给他吃肉。”我看见眼泪滴到茶杯里,泛起一圈涟漪,“三哥,我真是蠢透了。” 三哥没有说话。 爹爹心疼道:“阿陌,你休要伤心,这些年,你并未亏待那丫头。” 浅柔后来没有被卖到窑子里。教习先生见我与三哥不见了,带着府中护卫到城中找到我们,便将浅柔买下带回了府里。 府里从此有了两个女娃,我很开心晚上有人跟我一起睡觉了。 厨娘却禁止浅柔与我一起睡觉,说我是小姐,她是丫鬟,尊卑有别。 浅柔的弟弟不久病死,她爹整日赌博整日来跟她要钱,有一天被债主打死了。 浅柔回去给他收了尸,回来之后满面泪痕地跪在我面前说:“小姐,浅柔没有家了,以后侯府就是浅柔的家。” 浅柔不是丫鬟,是家人。 大嫂递给我一个盒子道:“这是浅柔给你的。” 那是一个普通的首饰盒子,我打开里面看见一个信笺,上面是浅柔的字,歪歪扭扭的特别难看:愿小姐,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信笺的下面,是上次到街上买的那对耳坠子。 那对她花了二两银子的,假的耳坠子。 原来她是买给我的。 我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侯爷,”游禄在门外禀报,“京兆府来人了,说是要看看案发现场,问小姐醒了没,若是醒了,想问几句话。” 爹爹眉头皱成川字,不悦道:“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我抹一把眼泪道:“爹爹,让我去吧,毕竟,浅柔是代我死的。” 众人闻言面上皆冷若冰霜,是啊,若不是我偷偷出府了,若不是我让浅柔穿着我的衣服,那一剑毙命的人,就是我啊。 墨轻染冷着脸道:“你莫要大喜大悲了,刚刚抑制住的毒素,又散开了。” 浅柔番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便是遇到了小姐。 我出生在北疆,璟阑最冷的地方。 我娘的家乡在湄江之南,她曾经跟我讲过那里的风光,她说那里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繁花似锦,才子佳人如梦如织。 她还说那里是鱼米之乡,人人都有大米饭吃。 我问她大米饭是什么,她说是五谷的一种,晶莹剔透,蒸熟了之后喷香软糯的,比馒头和烧饼都好吃。 我不懂,因为我们家连馒头都没有,冬天饿了的时候就去外面吃口雪水。 娘说有机会一定要带我去江南,看看那边的风光。 我很向往,我想尝尝大米饭的味道。 可是娘却食言了。 大虎出生那天,娘死了。 稳婆说,她问我爹是保大还是保小,我爹想都没想就说保小。 我爹说婆娘可以再花钱买一个。 我唯一的娘便没了,她都没来得及跟我说句话。 一开始我爹还出去做工,但是他的脾气太差了,总是跟别人吵架打架,别人又不像我娘打不过他,他总是满身是伤的回来。 他便不再出去做工了。 后来他跟着别人去山中打野味,偶尔能赚点钱,勉强度日罢了。 他也会提起我娘,他说她是他花了一吊钱买回来的,他说她原来是哪个大官的小妾,那个大官被圣上杀了,她就被流放到北疆了。 他说:“还真以为自己还是哪个大小姐呢。” 我才不信他,我觉得我娘就是哪家是大小姐落了难的。 那我娘落难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应该天天都有窝头吃吧,哦,不对,她吃的是白米饭。 就这样过了两年,大虎会走路了,会呀呀地喊我姐姐,我背着他村头到村尾,生怕弄丢了,他是用娘的命换来的。 我背着大虎去河边洗衣服,远远地看到有一队人打马过来,为首的是个将军,威风凛凛杀气十足,我吓得赶紧低下了头。 同村的婶子们说那是定远侯,几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得罪了圣上,举家发配到北疆来了,说他杀人不眨眼,俨狁人见了他都吓得直哆嗦。 我想了想,的确,这几年俨狁人安分多了,连抢劫都变少了。 冬天到了,山上的动物都猫冬了。 爹渐渐打不到野味了,大虎还生病了。 大虎病得特别厉害,好多天高烧,郎中一开始还上门看,后来没钱了,他便不来了,说就算看好了,大虎也是个傻子了。 我怎么求都没有用。 爹跟我说他找到了一夜暴富的法子,保准能赚到钱给大虎治病。 可是他却一天接一天地把家里的东西往外面搬,最后见家里的锅都搬走了。 隔壁的婶子说他沾上了赌博,这个家要没了。 爹三天没回来,我与大虎也三天没吃东西,隔壁的婶子看我们可怜,一人给了一个窝头,大虎一口就吃掉了,我不敢吃太多,扳成小片,大虎说饿的时候我就给他一点。 爹回来了,说他没赚到钱,但是他找到赚钱的法子了。 他说要把我卖到窑子里。 我问他窑子是什么地方。 他说那里有吃的有喝的,还有漂亮的衣服穿,有很多哥哥姐姐跟我一起玩。 我觉得不错,可是大虎怎么办。 他说他拿到钱就给大虎看病。 我便跟他走了。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三少爷和小姐。 我见过一个先生画的观音送子图,他们俩就像观音坐下的金童玉女活了一样,坐在角落里都让人不能忽视。 不知道是他们生得太美,还是包子太香,我就走过去了。 小姐以为我要吃包子,便将那咬了一口的包子赠予我。 她的眼睛亮亮的,比雪山融化的春水还要清澈,她笑起来真好看啊,我觉得周身都暖了起来。 她听我说没吃饭好像很吃惊,我觉得不好意思,便跟她炫耀说等我爹把我买到窑子里就有饭吃了。 那个小少爷突然发怒了,问我是不是我爹亲生的。 我才惊觉,爹说的那个窑子,可能不是个好去处。 爹爹抢了她给我的包子,还要抓住他们一起卖到窑子里,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只想着不能让爹抓到他们,硬生生从爹身上咬下来一块肉。 后来他们家里的人来找他们,我才松了一口气,我被爹打得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就看到一个婶子还有笑眯眯的小姐,那个小少爷似乎防着我,不让小姐靠我太近。 我第一次吃到了大米饭。果真如娘所说,香糯可口,我一连吃了两碗,那个婶子不给我吃了,说会撑坏肚子,说以后吃的机会多呢。 那个婶子是府中的厨娘,小姐叫她宋嬢嬢,她有个儿子叫宋越,和我一般大,是三少爷的书童。 宋嬢嬢说侯爷将我买了下来给小姐当丫鬟,我爹狮子大开口,跟侯爷要了二十两银子。 我也觉得我爹过分了,可是想到大虎有钱看病了,便开心了。 没过多久,大虎死了,爹根本没给他看病,他将我卖身的银子都输光了,大虎病死了。 我偷偷地哭了好几天。 小姐特别喜欢我,她说府中都是男子,就她一个女子,萧条。 她还不喜欢宋嬢嬢,因为她老是不准这个不准那个,有一天小姐叫我跟她一同睡觉,宋嬢嬢说不准,说尊卑有别,不能越矩。 我是嫉妒小姐的,凭什么她有疼爱她的爹爹,有爱护她的哥哥们,那么多人都围着她转?我有些不甘心。 宋嬢嬢好像能看穿我的想法,时不时的就要教训我一顿,我也讨厌她了。 爹死的那天,我去给侯爷送参茶,走到书房门口听到他们在议论我。 游禄,就是侯府的管家说:“那个叫浅柔的丫鬟也太不把自己当丫鬟了,有时候竟跟小姐一起吃零嘴。” 侯爷说:“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必太过苛责。” 游禄又说:“侯爷仁慈,小心招小人算计,不若找个由头将她回了吧。” 宋嬢嬢说:“那孩子心性不坏,如今她家里人都死绝了,你让她往哪儿去,好好教教便是。” 我方知我爹被人打死了。 我回去给他收了尸,将他与娘葬在一起便回了侯府。 我哭着跪在小姐面前对她说我没有家了,侯府便是我的家。 小姐颇为动容,抱着我哭了。 我告诉我自己,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小姐了。 侯府便真的成为了我的家。 侯爷和善,大少爷老实,二少爷狡猾,三少爷傲娇,小姐纯粹。 我喜欢他们,他们让我觉得有家的感觉,可是宋嬢嬢说,他们也有难处。 他们衣食无忧,会有什么难处呢。 有一年春天来得特别晚,街上卖菜的都少了,宋嬢嬢叫上我一同去野外挖野菜,回来的时候府里乱了套了,一问才知道小姐不见了。 那些天我的心都空了,所有人的心都空了。 府里没有了小姐的笑声,也没有小姐蹦蹦跳跳的身影,侯爷要疯了,听说他要用虎符调兵去***,被游禄拦下来了。 夜里风呼呼地吹,像鬼魂的嚎叫,我发现我在害怕。 不是害怕天黑。 是害怕小姐回不来。 小姐太傻了,没心没肺的,她纯粹得就像一块白玉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原来我连嫉妒都没有了。 谁会忍心去嫉妒一个如此美好的人呢? 大约十天的日夜难安,小姐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像书生的怪大夫,他说他叫墨轻染。 小姐被俨狁的小王子掳走了,逃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 侯爷大发雷霆,一路带兵打到了俨狁的王庭,听说那俨狁的可汗被侯爷吓得发病死了。 我看着小姐苍白的脸,暗中骂俨狁人活该。 一直到我们离开北疆,小姐的伤都没有痊愈。 我第一次离开北疆。 从璟阑最北端到了璟阑的最南端。 一路上我见到了大漠风光,见到了富庶的江南,见到了葱郁的高山,见到了奔腾的大河,还有许多我做梦都不会见到的景象。 这都是因为我遇到了小姐。 侯爷在碧落城生活了三年,天降祥瑞,圣上命他返京。 出发之前三少爷让我给小姐熬了汤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汤药,三少爷说小姐长得太招眼了,怕圣上会看上她,便去墨大夫那里讨了些药,要掩盖一下小姐的容颜。 我想告诉三少爷,他长得也招眼。 三少爷和小姐是龙凤胎,长得很像,府上的老人说他们长得像已故的侯爷夫人,我时常看着三少爷和小姐发呆痴笑,也时常会想,那侯爷夫人是何等天姿国色啊。 小姐喝了那汤药便睡着了,侯爷将自己和她的手指扎破,不知道放了什么,三少爷说路上不允许给她照镜子。 我寝食难安。 我亲眼看着那些紫色的纹路从她背上一点点生出来,最后爬满全身。 小姐从一个绝代佳人,变成了丑八怪。 京城人人避之不及。 小姐说她不喜欢京城,她这辈子的脸都在京城丢尽了。我也不喜欢京城,在这里小姐太拘束了,我想念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姐。 三少爷说回碧落城小姐的脸就会好了,我们都想回去。 小姐带我去逛街,我第一次见识到了帝京的繁华。 我看中了一对玉坠子,做工特别精致,那老板娘见我喜欢,竟开出了二两的天价。 二两便二两吧,给小姐的礼物,贵点就贵点。 今年小姐及笄,我得给她准备礼物呀。 说不定那时小姐的脸便好了,她的皮肤如白玉一般,戴上那对耳坠子肯定好看。 可是我们没那么容易回去。 宋嬢嬢说得对,侯爷也有侯爷的难处。 圣上竟给小姐赐了个婚。 那五皇子我见过,温润如玉,总是一副笑模样,倒是和咋咋呼呼的小姐很互补。 宋越说,三少爷讨厌他。 嗯……小姐那句话怎么说的,自家的白菜要被猪拱了,能高兴得起来吗?再英俊再高贵的猪都高兴不起来。 今天晚上小姐要与他商量成亲的大事,为了避免被坑,还将三少爷带上。我说成亲的事不应该是双方父母去商量吗?而且他们是圣上赐婚,有什么可商量的? 小姐叹了口气,说我不懂。 我的确不懂,我便等她回来好了。 小姐走之前我想把那坠子送给她,听说侯爷请了一些达官贵人,我怕自己这个太寒酸了。 小姐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急匆匆地走了。 我有些遗憾。 我花了好久才想到的祝贺词,虽然字写的丑,但我还是想听小姐夸我的。 我最终没等到小姐。 大少夫人来了一趟,我告诉她小姐睡了,她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声音,我以为又是谁来了,慌忙跳到床上,然后我看到一个人影。 我没来得及张口便被捂用了嘴。 好像是尖刀插入了胸口,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 我感到心口一阵剧痛。 也就一阵而已。 那人走了,我却无法动弹。 给小姐的及笄礼就在我手边上,我却够不到了。 我挺庆幸的。 庆幸我没有被卖到窑子里,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在北疆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或许早就被折磨死了。 我也很遗憾。 遗憾我没能将那玉坠子亲手给小姐戴上,告诉她那玉坠正配她如玉的肌肤,也遗憾我不能亲口说出那句祝福:愿小姐,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便是遇到了小姐。 第廿九章 运势守恒定律 圣上当晚就知道了这件事,龙颜大怒,堂堂帝京,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就这样潜入朝廷命官家中轻而易举地就把人给杀了,那以后要出入皇宫不跟逛个青楼那样简单? 帝京的治安堪忧。 京兆尹、禁军的几位统领被连夜召进宫中,前脚还未踏入明心殿就听到同僚正被圣上劈头盖脸骂得狗血淋头,想到独被骂不如众被骂,于是壮着胆子进去领骂。 定远侯家丫鬟被刺一案又牵连了不少人。 倒不是找到了凶手,而是京兆尹觉得这件事要怪就怪禁军,禁军担负着守卫皇城和帝京的任务,为什么在巡逻的时候没有发现刺客? 禁军统领觉得这是大大的冤枉,帝京向来是京兆尹管辖的范围,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是你京兆尹的功劳,一出事了就把禁军推出来背锅,这着实不公平。 两派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达成了一致看法,要怪就怪打更的,没能及时发现敌情。 那打更的是哪个部门呢? 嗐,两个临时工,赶紧革职查办。 圣上被气笑了。 圣上这一笑可不得了,渎职推脱是吧?该贬的贬,该罚的罚,京兆尹既然没能力,那就交大理寺吧。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办的从来都是重案、要案,卷宗连起来能绕帝京一百圈,竟沦落到给京兆尹擦屁股,查这种凶手已死的案子?真是杀鸡用牛刀。 圣上开了金口,若是不擦那就是抗旨,算了,大理寺寺卿便找了大理寺最闲的一个寺正,让他带个仵作去看看,问几句话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被大理寺寺卿认为最闲的寺正很后悔,他才入职不久,还未能如其他前辈一样适应大理寺高强度的工作,看卷宗看得眼睛干涩出门抬头仰望了一下蓝天,便被寺卿大人认为是划水,真是有苦难言。 然,上命难为,他只好带了个仵作去了游侍郎府上。 那仵作看了丫鬟与刺客的尸首得出结论是,刺客夜行衣下面穿着南疆的里衣,显而易见是苗疆人,此番前来就是为了阻止定远侯回西南腹地,奈何定远侯武功高强打不过,便转而刺杀他最心爱的小女儿,没想到那定远侯之女让那丫鬟假扮她,自己偷偷出去玩了,那丫鬟便成了替死鬼。 好,结案,走人。 谁知这时定远侯的义子提出异议。 他说那人也砍了他一刀,不像是苗疆的武功路数,苗疆人多瘦弱矮小,用的武器多是弯刀或是匕首,而这刺客高大粗壮使的是长刀,而且他死时服的毒也有问题,那是用北疆北朦山上特有的一种剧毒蜘蛛玉目蜘蛛的毒液炼成的烈性药,沾上即死。 而且那刺客的后背有一块手掌大的疤痕,明显是之前纹了什么东西,后来被谁拿刀生生剜掉了,北朦山下有些原始部落,有给新生儿背上纹部落图腾的习惯。 北朦山位于漠北,原属于漠狄部。圣上登基之前,漠狄部不太老实,圣上便联合俨狁给灭了,漠狄一分为二,一部分给了俨狁,一部分给了璟阑。 璟阑的那部分正是定远侯的封地。 大理寺寺正大惊失色:听闻定远侯对那地方问得不多,难不成刺客是漠狄旧部? 仵作觉得自己的专业被质疑了,问他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定远侯的义子骄傲且自豪地说:“我就养过那蜘蛛,还用它与蓝山矿一起研制了一种更毒的药呢。” 那义子又失落道:“那药太霸道了,被我给毁了,他服的这个药性远不及我的十分之一。” 那表情仿若失去了孩子一般,寺正感觉有汗从额头流下,定远侯这是收了个什么玩意? 仵作不敢大意,立马回去叫了他的师父过来,老仵作一验尸,果然如那义子所说,不禁欣喜万分,觉得定远侯的义子天生就是做仵作的料,自己后继有人了,非要将他引荐给寺卿。 那义子问他当差俸禄和时辰,老仵作忙告知他。 他道:“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当朝宰相的心,不干。” 老仵作差点气绝身亡。 被随便派到游府的大理寺寺正这才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便请了刺客的原定目标定远侯之女问话。 他早就听闻定远侯之女奇丑无比,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但他又觉得传闻还是有些偏差的,她也就是面上暗紫色的纹路衬得可怖了些,若是没有这些紫纹,这女子定比她身边的那少年还倾城。 尤其她的眼睛,像小野马的眼睛一样,灵动又澄澈,湿漉漉地注视着他,寺正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内心。 莫不是卷宗看多了,是个女子都觉得秀色可餐?寺正想。 寺正原本只是想简单地问一下话,没想到越问他出汗越多。 那四小姐之所以不在府中,是因为与侯府的三少爷溜出去玩儿了。 去了……烟雨风楼,赴她未来夫君煜王殿下的约。 巧的是中途遇到了太子殿下,几个人其乐融融地一起听了曲儿喝了酒。 烟雨风楼的老鸨和岚湘姑娘可以作证。 丈夫请未过门的妻子与未来小舅子喝花酒,还偶遇了大哥,这要是放在平常人家也没什么,额……在平常人家那也是闻所未闻的。 涉及到太子殿下私自出宫,便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寺正能随意探究的了,他赶紧回去禀报给寺卿大人。 寺卿大人流的汗并不寺正少,一刻不敢耽搁地进了宫。 圣上听了大理寺寺卿的禀报,二话没说,直接请了太子。 太子对自己私自出宫的罪行供认不讳,也承认他与五皇子等人一起喝了花酒,对自己不得体的言行举止表示极大的忏悔。 圣上问他跟五皇子一起喝酒之前见了什么人。 太子吓得一句话说不出,只磕头求圣上恕罪。 圣上并没有发很大的火,罚太子禁足半个月,只是这半个月内陆续有三个朝臣在家自缢身亡,有心人深究了一下,这三人竟都是秦相的人。 太子私自出宫,结交朝臣。 听说圣上对他有点失望了。 定远侯因为家中命案跟圣上告了假,说女儿心情万分低落,及笄礼也没办成。 圣上表示理解,但南疆形势紧张,定远侯还是要以国事为重,让他选个日子离京,等其女与五皇子大婚再回来。 为了安慰定远侯之女受伤的心灵,圣上还责令工部在二十日内给定远侯重新选个宅子,不要太大,但力求精致,并亲自从羽林军中挑选了二十人专门保护其子女安全。 圣上问定远侯对这样的安排满不满意,定远侯三拜九叩道:“臣游毅,谢主隆恩!” 圣上也高兴:“毕竟你与朕将要结成亲家,你那双龙凤胎朕定会像眼珠子一样护着,定远侯大可放心南下,事情耽搁得太久,容易养虎为患啊!” 定远侯愣了一下道:“陛下,臣担保漠狄旧部绝无二心!” 圣上好像也愣了:“朕说南疆呢,你提漠狄旧部作甚,成天就听那些风言风语,弄得自己草木皆兵。” 定远侯道:“臣知罪。” 定远侯走的那天只从游家带走了一个老管家,圣上听闻后不放心,便调了一些大内侍卫一路护送他们回去。 直到他们走远了,定远侯的丑八怪女儿依旧在城门口站了很久,风掠起她的广袖,像一只展翅的蝴蝶,脆弱却又坚韧。 城中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那背影,像极了当年送丈夫出征赤月的游夫人。 民间对这定远侯之女又敬又怕。 敬的是自从她进京以来屡次挑战圣上的底线却屡次被原谅,不得不感叹有个好爹是多么的重要,如今仇家找上门来了竟然都能躲过一劫,只能说她是属于锦鲤体质,自带主角光环。 怕的是不知道工部选宅子会选在哪里,根据运势守恒定律,一个人运气好必定会有人运气差。万一跟那丑八怪做了邻居,仇家隔三差五地来寻仇,届时刺客串错了门儿怎么办?一时间帝京各处的寺庙香火鼎盛,人人都去祈求佛祖保佑自己不要跟定远侯做邻居。 定远侯之女以其独特的方式从帝京无数名媛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帝京百姓最关心的社会名流。 甚至后宫的娘娘们都对其关心备至。 据说案发当天圣上好不容易来了性致,召了个妃子侍寝,那妃子满心欢喜地洗洗干净,化了美美的妆,扑了香香的粉,谁知轿子抬到半路上又给抬了回去。 一问方知,定远侯家那丑八怪女儿的贴身丫鬟被当刺客成定远侯女儿杀了,圣上熊熊**烧成了熊熊怒火,必须急召几个大人进宫骂一顿方可灭火。 那妃子面上含笑淡定,内心却在滴血,恨不能扒光了衣服将圣上扑倒在地,深情呐喊:陛下,灭火,臣妾才是专业的啊! 她恨死了那个刺客,但又不知道刺客是谁,受谁的指示,因此只能转移目标,恨定远侯家那个没被刺客刺死的丑八怪女儿。 最恨的大概就是贤妃了,想当初那丑八怪在殿上对她那般羞辱圣上都没有治她的罪,而如今却让太子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结党营私的种子一旦在圣上心里种下,谁知道能发多大的芽,接什么样的果? 这游紫陌莫不是独孤卿卿派来克她的吧? 贤妃心里一阵凉意。 第三十章 自带主角光环 大嫂请了慈安寺的大师到家里念经给浅柔超度,但褚玉苑却不让我住了,她说浅柔是怨灵,恐食生魂。 我不屑一顾,浅柔生前最喜欢我,才不会伤害我。若她真回来,定是要告诉我那幕后指使人是谁。 大哥说浅柔的案子可能要成为一桩悬案被大理寺搁置了,涉及到太子/党争,幕后之人一天两天是不可能被揪出来的。 那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最有可能的就是安丞炎。 只有他知道我不在府中,会不会是他派人杀了浅柔,目的就是将太子私自出宫密会朝臣的事情捅到圣上面前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难道他想……当太子? 不像啊,他不受圣上待见,在朝中无人拥护,作为一个边缘化人物,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可能的。 那是为什么呢?奈何他被圣上禁足,三哥与我皆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三哥说以后与他接触要多长些心眼,不然容易被卖。 我举双手赞同。 大嫂请的大师来了,他看了我一眼,惊诧万分,我奇怪道:“大师,可是浅柔的亡灵来找我了?在我身后吗?” 若她真回来,定是要告诉我那幕后指使人是谁。 大师双手合十,一副超然世外的样子:“非也,死者已往生,施主请节哀。” “那你为何如此看我?”难道是被我的容貌吓住了,可是佛家不是讲众生平等吗? “贫僧见施主贵相,有母仪天下之姿,不过……” “大师,”我打断他道,“请问您法号?” 母仪天下?可拉倒吧,我唯一入主中宫的希望早在出发到帝京之前就被爹爹和三哥掐断了,圣上现在身体好的很,我要嫁的人是那个万年小透明煜王而非太子,况且现在有人要杀我,体内有随时会爆发的蛊毒,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那大师面露尴尬道:“咳……贫僧法号弱、弱智……” “哦。”我道,“噗~” “嗳?施主,施主误会了!贫僧是如果的若智,并非施主所想的那个弱智……” “哦。噗~” …… 总之褚玉苑大嫂说什么也不让我住了。 我拗不过她,干脆搬到三哥的院子里去。大嫂本要阻止,但大哥说圣上让工部选的宅子快好了,不日将搬过去,便随我了。 墨轻染扎针遇到了瓶颈。 原本蛊毒有所控制,那暗紫色的纹路从眼睛往鼻下消退了,因这一刺激,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他愁得直掉头发。 掉了几日之后,他决定试试苗疆以血养蛊的法子。 苗疆的情/蛊一般都是用养蛊人的血养着,成熟了之后种到情郎体内,蛊虫最爱吸食的就那养蛊人的血,因此才可让情郎言听计从。 花颜破不一样,它是用来折磨情敌的,那养蛊人一滴血便可使其发狂,中蛊人必死无疑。 墨轻染说他之前已经将花颜破的毒解了一些,可以尝试用种蛊人也就是爹爹的血引一下它,说不定就能给引出来。 明明半月前他还说毒解了大半,如今又变成了“一些”,说不好过天便是一点都没有解,他就只是想找个人践行他的奇思淫巧! 这个法子太过凶险,我怀疑墨轻染是觉得浅柔太孤独,想让我去陪她。 有一天墨轻染从外面回来,说什么都要试试那法子,他心有成竹地向我保证绝对没有危险,且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我问他为何如此笃定。 他神神秘秘地说:“你不知道吗,外面都在传你自带主角光环。” “主角光环是什么?” “就是中箭定会离心口差一寸,落水定会被路过的渔夫救起,跳悬崖定会挂到歪脖子树,”墨轻染几乎要手舞足蹈了,“被刺杀肯会有人替你挡刀。” 浅柔可不就是替我挡的刀吗?可这能代表什么,外面的传言也能当真?! “义兄,不若你自己给自己扎几针?”我白他一眼,“我觉得你脑子可能有些毛病。” “嗐,医者不自医,”墨轻染满不在乎道,“我脑子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也不可放弃治疗啊! 爹爹与两位哥哥却建议我尝试一下,说不定能有效果。 我怀疑墨轻染悄悄给他们灌了迷魂汤。 大嫂也来做说客:“妹妹就试一下吧,奴家今日去慈安寺上香,若智大师提到了妹妹,说妹妹乃天定之人,必能逢凶化吉的……” 众人闻言皆变了脸色,爹爹沉声道:“这话谁说的?” 大嫂意识到自己失言,惊慌失措:“是……若智大师,上次来府中给浅柔超度,还说妹妹有母仪天下之姿。” 大哥道:“夫人,你自幼长在帝京,深知人言可畏,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切不可说了。” 大嫂道:“奴家知错。” 爹爹眼中闪过寒光道:“轻染先解毒。” 墨轻染放了爹爹的血,将那沾满了血的银针扎入我合谷穴。 众人皆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我。 我并未觉得有所不适,只是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朝两手的合谷穴涌去。 不一会儿,就见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一个个像小米粒一样的东西在经脉间滚动,最后都集中至两手的合谷穴了! “阿陌忍住!”墨轻染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将两根银针迅速拔了出来,我手上一阵抽筋似的疼痛,只见那银针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而上面粘着米粒大小的小虫子,它们开始还动一动,转瞬之间,变成了黑色的脓水! 突然左手合谷穴一涨,一个小虫子钻了出来,好像意识到什么不对,又欲钻入我体内,却已经来不及了,半边化为黑色的脓水,半边渗进皮肤里。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我想到那些小虫子竟是在我体内出来的,几欲作呕。 墨轻染面上一凝,道:“竟然是寄生蛊。” 爹爹似乎也意识到不妙,问道:“何谓寄生蛊?” “母蛊死后,子蛊生出,一生二,二生三,在中蛊人体内不停繁衍生息,直至其死亡。”他思索了片刻道,“看来那无毒的母蛊,在你饮酒那天已经死了,促使有毒的子蛊生了出来,蛊毒爆发。” 我觉得眼前一黑,人生无望。 我向墨青染娇媚一笑:“墨大夫,主角光环哈?” 墨青染:“哈哈,流言止于智者。” “咦?”大嫂指着我的脸道,“妹妹脸上的紫纹,好像淡了一些。” 大哥与三哥也上前仔细端详,我见他们面上惊喜,便知的确是淡了一些。 爹爹欣喜若狂,忙拿起匕首朝腕间一划,鲜血如注,放了大半碗血道:“老夫血多,轻染尽管用!” ……你也不用这样放吧。 爹爹手上都未包扎,便长笑着往门外走去,我忙道:“爹爹去哪儿?” 这是入京一来爹爹笑得最舒心的一次,他道:“找那秃驴探讨佛法!”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爹爹定是要那若智大师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我不禁潸然泪下。 墨轻染道:“义父,一日只能解一次,这血浪费了。” 由于爹爹每日放血引那蛊虫出来,我脸上与身上的纹路浅了许多,阖府上下喜气洋洋。但墨轻染说还是不可大意,因为不知道那蛊虫到底有多少,而每日引出的数量又有限,怕那蛊虫生长速度过快,还是治标不治本。 我道:“那如何能治本呢,难道要用爹爹的心头血?” 在碧落城曾读过一本神怪话本,大致的内容是凡人书生中了剧毒,小仙女下凡用心头血喂了他七七四十九天,毒解了,一人一仙双宿双栖。 不都说女儿是爹上辈子的情人吗?难道上辈子我用心头血救了爹爹,此生爹爹报恩来了?原来爹爹是我此生的小仙女! 爹爹觉得有理,掏出匕首便要往心口刺,幸好被大哥拦下。 墨轻染鄙视我道:“无知。那心头血与手腕上的血并无不同,再说取心头血需刺入人心,别说七七四十九天,取一滴侯爷便归天了。” 哎!神怪话本害死人。 不过这解毒就像是摸石头过河,总算摸到一点门路了。 但这门路才摸到,圣上便命爹爹回碧落城,且重新给我们归置了宅子,还调了羽林军,名为保护,实则监视,正大光明地挟持。 爹爹很忧心。 我只能跟他说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比才来帝京时不知好了多少倍,我们相信凭墨轻染妙手回春之术,说不定就找到其他解毒方法了呢。 碧落城的说书先生王大嘴说:人生嘛,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温暖与生生不息的希望。 爹爹眼中闪着盈盈泪花。 爹爹只带了游?一人,他两武功高强且走的是官道,就算有歹人也不怕。 没想到圣上早就让大内待卫在城门口候着了。 果然最狗的还是圣上。 爹爹让我们不要再送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阿陌,我游家的祖训是什么?” 我道:“立沙场不畏死,处市井不惧生。”这是游家先祖总结的他的一生,在游家祠堂里挂着,游家世代子孙可以大字不识,但这两句话必须谨记在心。 我游家先祖就是有智慧,战场上冲锋陷阵便可,下了战场,世事纷扰,变化无常,市井生活有时候比战场杀敌还要艰难。 爹爹点头:“记住,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着。” “爹爹,阿陌记住了。” 爹爹又叮嘱了大哥和三哥一些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爹爹一行人踏着灿烂的日光,消失在长长的官道上。 不似来时的热闹景象,帝京有些百姓却依旧与我们一样,目送了许久。 爹爹启程去南疆的第三天,被禁足了半月的安丞炎背着手晃晃悠悠到府上拜访了。 彼时墨轻染又突发奇想,另辟蹊径地想用大哥和三哥的血将我体内的蛊虫引出来,一开始用的是大哥的血,毫无动静。 我劝他不要白费力气了,他不甘心,猜想是血太少了,又找三哥放了半碗血。 三哥一边慢条斯理地往手腕缠麻布一边看墨轻染往我后颈上扎针,他道:“父亲傻人有傻招,将你收做义子,不然你不知道有多少头要被砍。” 墨轻染不解:“为何要砍我的头?” 我亦是茫然,因不能乱动,只能歪着头看他。 “你一个男子天天给她扎针,传出去不坏她清誉吗,”三哥道,“她现在是陛下的儿媳妇,皇家最顾忌这些了,我看你解了毒就赶紧跑路吧。” 我以为多大的事,不在乎道:“嗐,清誉是什么?能吃吗?” 墨轻染也不在乎道:“这蛊毒霸道,让她身体生长速度慢了下来,至今天癸未至,就算与煜王成了亲也不能同房,与其让煜王殿下痛苦,不如我将她带走。” 我觉得新奇:“同房?” 三哥的手上一滞,面上微红,打岔道:“哈哈,是吗,难怪我觉得我比阿陌长高了不少,阿陌是不是?” “嗯,是高了,”我点头,忍不住又问,“同房是什么?能吃吗?” 墨轻染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言道:“同房嘛,就是……” “咳!”背后传来一声咳嗽,便听那安丞炎清朗的玉石之音,“看来本王若是再被禁足几日,媳妇都要跟人跑了。” 墨轻染热情地与他打招呼:“煜王殿下,《金刚经》抄完了?背一段听听?” 安丞炎未发话,就听福祥大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如此戏弄我们殿下!” 似乎觉得不解气,又补了一句:“还敢肖想我家王妃,你以为你是谁?!” 墨轻染:“在下墨轻染,人称鬼医圣手,是个郎中。” ……人家不是问你话,你骄傲个什么劲儿? 安丞炎悠然道:“墨大夫,救死扶伤是好事,但切莫越矩。” 因浅柔一事,三哥并不给他好脸色,开门见山道:“煜王殿下是来给我们一个交代的吗?” 我也不想理睬他,背坐着不说话。 只觉得后脖颈的经脉突突地跳着,我忙大喊:“墨轻染,快,快点拔针!” 墨轻染闻言以迅雷之势将银针抽出,我忙回头看那银针,果然,那银针变得乌黑,却是芝麻大的小虫在上蠕动,顷刻化为脓水。 墨轻染皱眉:“看来紫阡的血是有用的,却因血不纯,只能吸引一些幼虫。” “幼虫?!那蛊虫竟还在繁衍?”三哥惊叫道。 “正是,”墨轻染却松了口气,“若是能将幼虫吸引出来,那也是件好事。” 我只觉无力和无奈,朝安丞炎道:“煜王殿下,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就是个巨大的虫皿,你看是不是很恶心?” 安丞炎目不转睛,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以往碧落城许多男子初见我时惊为天人的呆滞。 不过那呆滞转瞬即逝,他淡笑:“本王倒觉无妨。” 嘁!我才不信。 福祥亦是呆住了,道:“王、王妃……真容竟是这样……” 第三十一章 祝四小姐平安无恙 墨轻染见福祥一副痴样,好言相劝:“人之皮囊千人千面各有不同,构架却是千篇一律,比如说你与她,本质上都是一副骨头架子上长满了肉。” 我与三哥早就习惯了他的惊世骇言,眼皮都没抬一下,福祥被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 安丞炎不明意味地扫了一眼墨轻染:“墨大夫倒是有些佛性,本王认识一个得道高僧正想收个关门弟子,不如本王为你引荐一下?” 墨轻染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要杀的人还没杀到,殿下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自己吧。” 安丞炎来了兴趣:“哦?不知墨大夫要杀何人?可否需要本王帮忙?” 这也是我与三哥长久以来的疑惑,墨轻染这些年在研究毒药的路上越走越远,誓要研究出天下杀人于无形的第一药,说这样官府便查不到自己头上,但对要杀的人却只字不提,着实让人费解。 墨轻染看了安丞炎一眼,身上突然杀气四溢,眸中嗜血,阴恻恻地笑道:“煜王殿下,你猜猜是谁?” 那表情就像一个怪叔叔引诱小朋友:猜对了就给你颗药吃,必死的那种哦。 我与三哥相视一眼,不由心惊,难道墨轻染想杀的,是皇室中人? 安丞炎却丝毫不为所动,笑得轻松惬意:“本王愚笨得很,猜不出。” 墨轻染敛了杀气,眼中一片清明,所谓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这副文弱书生的无害样,谁能想到他心中装的都是杀人的毒药呢? 墨轻染似乎很不开心,漠然地收了一套银针,冲我们作揖道:“煜王殿下与义弟义妹定有要事相商,在下告退了。” “义兄……”我欲去追他,却被安丞炎一手拉住胳膊,他面露愠色道:“当着你未来夫君的面这样关心其他男子,不妥吧。” 三哥在一旁一副看戏之色。 我拂开他的手,坐到三哥身边,没好气地说:“煜王殿下,你休要一副对我情根深种的样子,别人会误会的。” 安丞炎在我对面坐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你又如何知道本王不是呢?” 我嗤笑:“是不是,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哦?本王还真没数。” “你利用我将太子结党营私的事情捅给圣上我不怪你,但是浅柔因此丢了性命,这样做未免太下作了。”这是我最讨厌帝京的原因,说话拐弯抹角的让人难受,我不管其他,直接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了,“你想用这样的法子扳倒太子,草菅人命换来的太子之位,你坐得安稳吗?” “阿陌,”三哥听我这样讲,急声制止:“小心隔墙有耳!” “你认为浅柔的事情是本王安排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虽是带着笑,眼中却有些落寞,“本王若说不是,你信吗?” “那要看煜王殿下能否说服我了。” 安丞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茶已经凉了,他却品得优雅而从容:“这件事不是本王做的,你说的没错,本王是想将太子私会朝臣之事告知陛下,却不是用这样的手段,那日遇到太子,本王亦是意外。” 他叫圣上陛下而不是父皇?这父子关系……真不是一般地凉薄。 三哥好看的桃花眼又眯起来,像只小狐狸一样,他压低了声音道:“煜王殿下有意角逐上位?”三哥在试探他。 安丞炎微微一笑:“三少爷不用担心,福祥有些功夫,若有异动,他会察觉。” 我闻言惊讶地看了福祥一眼,他冲我微微欠身,面带羞涩。 我:…… 安丞炎没有回答三哥的问题,只顾自说自话:“其实那日也是天助我也,由大理寺查到太子身上,陛下对本王的怀疑就少了。” “那么短的时间里随机应变,连定远侯府也算计上了,”三哥也抿了一口凉茶道,“煜王殿下心思缜密,在下佩服。” 安丞炎道:“本王那日,只是想跟四小姐说件有趣的事。” 我心中警惕道:“何事?” 他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笑着摇头道:“一直以来,本王都相信太医之言,以为丞睿是个哑儿。” 我懵了片刻,方反应过来他说的丞睿是八皇子,不禁犯嘀咕:“与八皇子有何干系?” 安丞炎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是关于一个被圣上辜负的女子的故事。 那故事与大嫂讲的差不多,却又不尽相同。 故事的开头都是圣上在西域的牙商手中买下了一个鲜卑女子。 由于府上侧妃不允许便将她安置在了府外的宅子里。 然而那两位侧妃并不心安,收买杀手多次刺杀那女子都未成功,不久那女子诞下一男婴,便是安丞炎。 圣上自是高兴,本想将其母子接回府中,却恰逢先皇病重,便耽搁了,后来先皇驾崩,圣上忙于国事又给忘了。 再后来,赤月入侵,圣上御驾亲征加之钱术作乱,圣上将这娘俩忘得一干二净。 但圣上的妃子却没有忘,一直对他们“关爱有加”。 那鲜卑女子不得不带着儿子连夜逃走,四处躲避追杀,过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 幸而圣上给他们留了一个忠心且有些功夫底子的小太监,这才次次转危为安。 那小太监原是市井之民,颇懂得社会底层的生存法则。流连失所的日子里,便带着他们娘俩讨生活,,他们跑过堂,做过走货郎、给大户人家运泔水……只要能赚到一口吃的,他们便去。 堂堂一国皇子,沦落至此,只能说造化弄人。 有一次实在没有东西吃了,安丞炎鼓起勇气敲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门想讨点吃的,可巧那大户人家的主人出门见了他大惊失色,忙将他带回府中。 可巧了,那大户人家便是将军府,那男主人就是我爹爹,爹爹自幼与圣上一同长大,见安丞炎与圣上如此相像,不敢大意,了解情况之后又将那鲜卑女子安置好,进宫禀报圣上。 圣上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外室和一个儿子流落在外。 圣上痛失长子与次子,见到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安丞炎心中欢喜,对那鲜卑女子也青睐有加。 后来那鲜卑女子又生下了八皇子,过了两年竟再次怀孕,圣上喜不自胜,想封其嫔位,却遭到后宫与前朝的反对,因其只是个奴隶,圣上也没坚持,便做罢了。 谁知有天晚上那女子突然抓狂,拿着金簪将年仅三岁的八皇子刺得一身伤,还刺了自己的肚子,那未出世的孩子没保住。 圣上大怒,将其打入冷宫,令人看守,安丞炎与八皇子被送给不同的妃子养着。 又过了一年,那女子偷偷跑去御花园,正巧圣上与一个妃子正在赏花,拿着不知哪里来的匕首要刺杀圣上,被羽林军射杀了。 直到死,那女子也不过是个才人。 安丞炎用平静如水的声音讲着他与他娘亲的故事,我难过得如鲠在喉。 三哥看不出什么表情道:“没想到,家父与煜王殿下竟有如此渊源。” 安丞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何止,本王与令堂大人也有过渊源,哦,你们两也有,本王抱过三少爷,不过本王抱不动四小姐,她浑身都是肉,胳膊像藕节一般一截一截的都是肉,本王还咬过一口。” ……我的生命中怎么尽是些变态。 三哥道:“既然游家有恩于殿下,殿下更不应将游家拉下水,此等宫中辛秘,不是我等平民可触碰的。” 安丞炎却很想让我们搅入局中,他邪魅一笑:“不若,本王再告诉你们一些宫中辛秘,这可是与宫外传的不一样哦。” 我与三哥并不想听,想拦住他也来不及了,就见他朱唇微启:“知道为什么我娘疯了吗?她最后怀的那个孩子,可能不是陛下的。” 我与三哥惊得下巴都掉了! 他又缓缓道:“有人给她下了药,让一个侍卫将她……她有了身孕,却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你们说,这个孩子能不能生?” “你……你如何……”知道? “也是巧了,想弄死本王的一个侧妃,正是丞睿的养母,有一次她与人说话,被本王听到了。”他平静地看着亭外随风而动的树叶,“本王心中气愤,便亲自请她去给我娘道歉去了。” 我此刻只觉安丞炎像一只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而我,不,是整个定远侯府已然成为了他的猎物。 三哥亦是感受到了他的危险,正色道:“煜王殿下,我游家从不设党争,恐怕难以帮到殿下。” “党争?”他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们真以为本王想要那太子之位?本王只是想报杀母之仇而已。” 我道:“你不是说那侧妃已经死了吗?”还是亲自动的手。 “死了一个,”他不无遗憾地说,“还有一个挺逍遥的,儿子还做上了太子。” “贤妃?” “正是。”安丞炎眼中带恨,脸上却含笑,“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娘会被射杀吗?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丞睿,我娘当时只是为了护住丞睿,就像那日四小姐护着丞睿一样。” 之前听爹爹说皇宫是吃人的牢笼,我不懂,听安丞炎这样一说,真真胆寒,竟然对一个幼儿下手,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丞睿牙牙学语之时曾经叫过本王哥哥,后来便哑了,本王一直奇怪是为何,那日墨大夫这样一说本王才明白,他是受到了惊吓,而惊吓除了亲眼看到自己的娘亲被射杀,应该还有其他的一些……” “四小姐,”他突然郑重其事地向我鞠躬,“我安丞炎并无他求,只求四小姐能帮助丞睿像正常一样说话交流。” 我想答应他,三哥却抢先拒绝道:“煜王殿下,家父南下时叮嘱过在下要好好照顾舍妹,此事过于凶险,请恕在下自私,不给让舍妹涉险。” 安丞炎也不觉得失望,起身道:“本王并不勉强,不过贤妃娘娘大约是不想让丞睿开口说话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设计让人将丞睿掳走,也不会夜闯游府杀了浅柔,想必,四小姐已经身处险境了,本王便祝四小姐,平安无恙。” 掳走八皇子和杀浅柔的都是贤妃?! 我看向三哥,他冲我摇摇头,表示有待考证。 “哦,对了,”安丞炎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悲悯地看着我二人,“听说,令堂之死,贤妃娘娘也出了不少力。” “什么?!” “本王言尽于此,”他讳莫如深地笑,“三少爷,四小姐,后会有期。” 第三十二章 这不巧了吗 对于安丞炎的迷幻操作,我与三哥做了深入的研究与探讨。 越讨论越觉得他的话可信度不高。 纵观整个游家,站在权利最高处的便是爹爹,虽说他在朝中非议颇多,但支持者也多,还深得圣上之信任。最重要的一点是,爹爹对娘亲感情深厚,十年来他拒绝了各种续弦的诱惑,清心寡欲,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将我们几人带在身边,就是因为娘亲临死之前的叮嘱。如果安丞炎所说是真,那爹爹绝对不会让害死娘亲的人如此逍遥,爹爹应该更有利用价值才对。 第二个位于权利中心的便是大哥,他虽说在朝中地位不高,但据说圣上对其青睐有加,有意培养。而大哥若是知道娘亲的死与贤妃有关,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非得作点浪不可,就连我那浸淫商场的二哥利用价值都比我二人要高。 三哥尚未弱冠,没到博取功名的年龄,当然他也不想有什么功名,二来在帝京无根无基,并不能向其他世家子弟一样给他提供什么资源,而我,除了会惹事和丢脸外,着实想不出有什么利用价值。 哦,有一点价值,八皇子叫我娘亲。 那么他为什么要选我二人呢? 因为我们太年轻,易冲动,好拿捏。 不得不说,这安丞炎不仅长相与圣上相像,连心思都差不多,太狗了。 但他在帝京一直是谦谦公子的和煦形象,为何在我们面前展示得如此凶残?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三哥说也许哪个都不是,世间很多人会根据自己所遇到的人去改变自己的性格。有的是因为渴望被人认同,强迫自己融入到人群中,迎合别人此来体现自己的生活价值;而有的是通过与别人产生共鸣,让对方引为知己或利益共同体,利用人的欲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前者可悲,后者可怕。 很显然,安丞炎是属于后者。 三哥让我离他远一点,我很忧愁地问三哥是不是忘了,那是圣上亲自赐予我的未来夫君。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要不你考虑一下跟墨轻染私奔?” “他现在是我们的兄长。” “又不是亲生的。” ……好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 墨轻染被安丞炎刺激得不轻,越来越痴迷于毒药的炼制,几乎要走火入魔了。 他发现药物研究出来之后没人试毒,他无法拿捏药量,好在他的院子里老鼠比较多,他便抓了老鼠试毒,自己院子里的毒完了便去别的院子抓,很快游府方圆五里之内的老鼠都被他药死了。 周围的百姓很高兴,觉得他做了一件大好事,给他冠以捕鼠大王的光荣称号,他的意志却消沉下去——任何毒都会在老鼠的尸首表面或多或少的显现出来,这与他杀人于无形的初衷是相悖的。 墨轻染的消沉产生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体内的蛊毒复发,我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着镜子看看自己完美的容颜是否还在,看着那些渐渐消失的紫纹又悄悄爬上我的下巴,我觉得我必须要找墨轻染聊一聊人生,告诉他以我博览群书的经验,从未见过完美犯罪。 墨轻染问我博览的是什么书,我告诉了他《吾之肉包谁敢动》、《大捕快伏耳》和《璟阑第一提刑官》等等一系列破案类畅销话本的名字。 他看着我若有所悟:“果然你还是丑一点好,这样用你试毒都不会有罪恶感。” …… 我对于他这种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态度很不满,继续给他疏导情绪:“是不是你精神压力太大了所以才没能研制出最好的毒药?要不你换个思维方式?” “如何换?” “你为何非要一毒致命?” “我想手刃仇人。” “你很他?” “他可恨,”墨轻染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痛苦之色,那是一种濒死的绝望,“可是……我没能力……” “你如此痛苦,那为何要让他死得痛快,你应该让他也痛苦。”我拿自己举例子道,“比如让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内心恐惧却只能认命。” 墨轻染面露愧色:“阿陌,是我不对,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嗐,现在是给你做心理疏导,扯我干嘛,”我不在乎道,“你没能力去让他痛苦,你不能借别人的手吗?” 墨轻染来了兴致道:“借别人的手?” “对啊,”我侃侃而谈,“总有人像你一样恨他忌惮他嫉妒他啊,你可以借他们的手……”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它让我浑身战栗起来。 安丞炎没有说谎。 在我有限的记忆中,娘亲一直缠绵病榻,最后的日子里,咳血晕是常有的事,常常一晕就是好几天,不晕的时候身体也很虚弱,爹爹三天两头跟圣上告假,生怕早上出门回来就见不到媳妇的最后一面。而圣上几乎要将整个太医院搬到将军府给娘亲治病,若不是太医和宫中的药材吊着,娘亲不可能活那么久。 “义兄,中毒而亡的人,死相是什么样的?”娘亲走的时候很安祥,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那要看什么毒,剧毒与烈性毒药会让人死相恐怖,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浑身溃烂的都有。而****就会很安祥,这些大多不算是中毒,而是吃了相克之物,长此以往毒素沉积,可使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是了,墨轻染说过,****起到致命的效果,必须至少提前几个月下毒。 “会吐血吗?会晕厥吗?” “服用这些毒药,其毒发表现与病症无异,咳血与昏厥当然会有。”墨轻染皱眉道,“你是想让我用慢性毒?不行,此种毒药必须是在其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下药,我又非其亲近之人,如何下药?” 我闻言惊得站起,心中似刀割般,一时间竟痛得无法直起腰来! 娘亲的药都是爹爹喂给她喝的!可是爹爹怎么会杀娘亲?!不会,爹爹最疼她,绝对不会是爹爹,那么就是有人下好了药,让爹爹亲自喂给娘亲,让爹爹亲自杀了自己最爱的女子! 到底是谁,如此恶毒?! 我脑中极力回忆着幼时的人和事。 除了圣上,太后也很关心娘亲。 可是太后知道圣上对娘亲的心思。 她是不会允许圣上与臣子的妻子不清不楚的,她一直忌惮娘亲。 安丞炎说的是:“贤妃娘娘也出了不少力。” 贤妃当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娘亲,而太后曾经好几次召娘亲入宫,还给了许多赏赐,说若是没有娘亲,璟阑不知道会怎么样。 太后也经常命太医过府给娘亲看病…… 难道真的是太后与贤妃?! 墨轻染见我如此失态,问道:“阿陌,你怎么了?” 我带着哭腔道:“义兄,我下面说的话,你断不可透露给别人……” 我心中害怕极了,也愤怒极了,若是真如我猜测的那样,爹爹若知道了,定会自刎谢罪!将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地说与墨轻染听,他听后从专业的层面上分析了一下,觉得我说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若是圣上派来的太医与太后派来的太医开的方子不一样,即便没有毒,也会将娘亲置于死地! “若是能得到药方便好了。” 我道:“都过去十年之久了,哪里还能找到当年的方子?” 他又道:“还有一个法子,只是对你娘亲会大不敬。” “什么法子?” “****渗入五脏六腑与骨髓,若开棺验尸,兴许能有所发现。” 我闻言摇头:“我娘亲,是火葬。” 墨轻染奇道:“竟有此事?” “娘亲并非璟阑人,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人,爹爹说她的家乡崇尚火神,死后都是将尸骨烧了。” 墨轻染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之后的几天三哥见我心神不宁,总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我在被自己忽高忽低的颜值深深困扰着,他责令墨轻染不要再研究那些毒药,一心一意为我解毒。 但是收效甚微,我脸上又开始爬满了密密的紫纹,像中了咒一样。 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每天都想着娘亲的死因。 工部给我们选的宅子已经建好,圣上派了羽林军来帮我们搬家,最后却只允许我、三哥与墨轻染搬过去,说是宅子太小,住不下许多人。 连宋越都不允许跟过去。 这是真的要将我们软禁起来了。 大嫂急得直掉眼泪。 大哥也没有法子,只能叮嘱我们一定要小心。 我与三哥、墨轻染随羽林军一路来到了新宅子,下马车时看到安丞炎正带着八皇子在门口等候。 三哥拦住了要扑到我怀里的八皇子安丞睿,对着笑眯眯地安丞炎道:“煜王殿下,在下之前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 安丞炎耸了耸肩,笑得轻松又得意:“本王只是好奇新来的邻居是谁,出来看看而已。” 他牵着安丞睿走到我面前,温柔地说:“没想到竟是四小姐,这不是巧了吗。” 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想明白,他的目标不是旁人,是我。 他知道我会去问墨轻染,但那样会让我的疑惑越来越大,他在等我。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所有的疑惑他都知道,而且答案就在他那里。 就像一个垂钓者,他手里握着我无法抗拒的诱饵,一步一步将我引向他挖好的深渊。 我却只能甘之如饴。 我只觉浑身发麻,恨不得像刺猬一样将全身的刺都竖起来:“呵呵,好巧啊。” 第三十三章 博览群书 饶是我心中有万千疑问也只能生生咽下,总不能当着那么多羽林军的面问:“煜王殿下,害死我娘亲的到底是贤妃还是太后?” 恐怕在安丞炎回答之前,我就先被弄死了。 爹爹说得对,在这帝京生活,就得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端着。 三哥与安丞炎寒暄的当口,我便与八皇子在门口玩,额……主要是我看他玩。他这次又换了另外一种鲁班锁,拆了安,安了拆,乐此不疲地向我展示着他的手速与聪慧。 一位首领模样的羽林军跑去向三哥抱拳:“三少爷,东西已经搬进府中。”我想起了北疆的游牧民族养的狗,他们都是这样赶着羊群入圈的。 我与八皇子告别,他乖乖地跑到安丞炎身边,依依不舍地看着我。 我突然发现这孩子这次竟没有开口说话,大约是人多吓着了。 我看了一眼圣上亲笔所书定远侯府四个字,叹着气跟三哥进了院子。 因是圣上亲自开口,工部在布置上颇花心思。进门便是假山流水青松迎客的小景,穿过垂花门便到了前院的花厅,一路上摆着许多我没见过的花花草草,修剪得整齐漂亮,一看便是出自宫中巧匠之手。 堂厅中是一套红木的家具,架子上放着官窑的瓷器做装饰。 正厅似乎有人在等我们。 我们三人前脚踏进堂厅便见一群人跪下,齐声道:“见过三少爷!见过四小姐!” 声音整齐划一,震耳欲聋。 我吓一跳:“干什么的?” 三哥淡定道:“约莫是陛下派来的。” 墨轻染惆怅道:“怎么没人见过的我?感觉有被冒犯到。” 我:…… 就见为首年长一些的嬷嬷先起身,向我们福了一身道:“以后少爷小姐的生活起居就由我等伺候,少爷小姐若有所需可吩咐奴婢。” 那嬷嬷耷拉着眼皮,面容肃穆,我只觉有些面熟道:“你是?” “奴婢荣婵,曾在锦寿宫当值。” 锦寿宫?太后?我想起来了:“你是徐嬷嬷?!”大嫂说过她是太后的人!而且还是得力助手,太后派她过来作甚? “小姐叫奴婢荣婵便可。” “荣婵姑姑。”我哪敢直呼其名?! 这时又有人道:“奴婢小莲,贤妃娘娘派奴婢来照顾四小姐。” 呵呵……真是有趣了,贤妃将浅柔杀了,如今又派个人来照顾我,是想把我照顾到地府里去吗? 我冷笑道:“谢贤妃娘娘记挂。” “奴婢巧翠,贵嫔娘娘命奴婢来伺候少爷小姐。” 贵嫔娘娘是哪位? 见我等不解,徐荣婵道:“陆贵嫔,乃五皇子养母。” 接着又是来自不同宫里的不同的人,我与三哥听得一同翻白眼,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不得不说这些妃子真是见风使舵,圣上的关注点便是他们的关注点,从他们的表情和语气上就能看出来谁受宠谁不受宠,尤其是那小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被人伺候的。 丫鬟自我介绍完了之后又是几个太监,值得注意的是一个叫德宝的太监,他是圣上的人。 然后我们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三哥与墨轻染被安排在前院的东西两个厢房,而我被安排在后院的东厢房,徐荣婵住在我正对面。 我闲着无事观察了这些人一个下午,发现这些宫女太监都不苟言笑,行为刻板,只顾着做事,不做事的时候就在一个地方站着,低眉顺眼的,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 尤其是那徐荣婵,万年冰川脸,若不是眼珠子会转,我还真怀疑她是不是真人,其他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的确,伺候了太后那么多年,在宫里的地位也跟太后一样,是老妖怪一般的存在了。 羽林军在院外围着,我又不能随意出门,连跟三哥说句话措辞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 累,真是累。 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脑子里只想着:我要逃,逃离帝京。 等弄清楚娘亲的死因,我便逃走,这个地方,真是讨厌透了。 第二日,我正睡得香,便听见荣婵冷冰冰的声音:“小姐,该起身了。” 我瞪大眼睛便见徐荣婵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身边有四个宫女,一个端着面盆,一个捧着叠好的衣服,还有两个什么都没拿。 我看了一眼窗外,哀嚎:“荣婵姑姑,太早了吧,天才刚刚亮!” 徐荣婵道:“这个时辰,娘娘们都给太后请过安了。” 眼神里皆是对我的不屑。她也不管我愿不愿意便将被子掀起,那两个空手的丫鬟将我架起,不由分说便给我穿衣服。 我一见那衣服忙大叫道:“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衣服。” 那徐荣婵丝毫不为所动:“四小姐将成为煜王妃,自然不能穿那些粗制滥造的衣裳,太后娘娘特意命宫人给四小姐做了几身新衣裳,奴婢给四小姐带来了。” 她没有别的意思,她是说我的衣服都是垃圾。 我默默地任由其摆布,不得不说,这衣裳不愧出自宫中绣娘之手,针法细密,绣工精细,罗裙上的清荷绣得像真的一样,风一吹,那伏在荷花上的蜻蜓好像要飞下来一般。 哎,穿就穿吧,反正也不要我的钱。 洗漱完毕之后,徐荣婵又给我梳了个飞仙髻,我从未梳过这种发髻,只觉得好玩,拿着镜子照个不停,兴奋地对徐嬷嬷说:“荣婵姑姑,你真厉害,这个发髻好,显我个高!” 徐荣婵没有说话,眼中好像闪过一丝笑意。 我推开门去找墨轻染,好看的发髻要配好看的脸,赶紧解毒才是正事。 谁知那叫德宝的太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他给我请了个安,脸上堆满了笑:“小姐,蒋家少爷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我不明就里:“蒋家少爷?” 徐荣婵道:“内阁大学士之子,蒋铎,约莫是王大人叫他来的。” 蒋铎?不就是被我打的那个吗?他爹还没被圣上搞死?他来干什么?王大人又是哪个大人? 徐荣婵见我满是疑惑道:“小姐过几日要去皇家学堂,王大人是教习,大约是叫蒋家少爷来问问小姐平时读什么书,方便以后教学。” “皇家学堂?教学?”我懵了,“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吗?”我爹爹也给我们请了私塾师父,但我都是以陪读的身份跟哥哥们一起学,并未强迫我学什么。 “小姐乃定远侯之女,又将嫁入皇家,自然与寻常百姓家不一样。”徐嬷嬷又道,“小姐要到学堂上课,奴婢会在家中教小姐基本礼仪。” 我惊呆了:“什么?还要学礼仪?” 徐荣婵道:“自然,小姐自小与一群男子一起生活,太不像个女子了,仪态、礼节都要学,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什么才像个女子?我想到大嫂说话走路的方式……所以,徐荣婵不是来伺候我的,是来折磨我的? 说话间就到了前厅,那蒋铎正襟危坐,三哥细嚼慢咽地吃着早餐,就像没看他似的,墨轻染已经吃完,在旁边摆好银针等我了。 蒋铎见我来了,竟一愣,继而像看到熟人一般笑起来:“四小姐,别来无恙,你这脸竟比上次好看多了。” 我也笑道:“蒋家少爷,别来无恙,你这脸倒是与上次一样讨厌。” 徐荣婵在旁边轻咳了一下。 蒋铎忙向徐荣婵作揖:“徐嬷嬷,太后娘娘身体可好?” 徐荣婵自始至终表情毫无变化:“奴婢奉太后懿旨来伺候四小姐,已有两三天未见太后了。” 蒋铎似是没想到太后竟派她来,立马对我恭敬了许多:“四小姐,在下奉王大人之命来问小姐一些问题。” 没想到这徐荣婵这么好用,我不禁得意洋洋,施施然坐下,学着大嫂的样子掩面娇笑:“公子请讲,奴家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咳、咳咳……”墨轻染一口茶卡在口中,剧烈地咳嗽起来。 三哥依旧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德宝给蒋铎备了笔墨,他提笔道:“四小姐可曾上过私塾?” “上过。” “四小姐可曾读过《三字经》与《女诫》?” “不曾。” 蒋铎笑了一下,写下:不曾识字。 我一看急了,这是公报私仇啊,我道:“我识字啊,我读的书可多了!” 蒋铎道:“那四小姐读得是何书?” 我想了想道:“那可多了去了,讲江湖恩怨的如《我的夫君之武林盟主》、《杀手对我动了心》;讲修仙养生的如《六界之主爱上我》、《我的仙子大人》;还有讲商界风云的如《这个掌柜好霸道》、《霸道夫君是首富》;还有讲朝堂的……” 只见那徐荣婵终于不再面无表情,而是嫌恶地看着我,我道:“荣婵姑姑,你怎么了?” 徐荣婵道:“小姐真是博览群书。” 我得意道:“那是……” 只见蒋铎写道:好读污秽之书。 我:…… 蒋铎又问:“不知小姐有何特长?” 我道:“头发特长。”长发及腰,都快到屁股了,每每都因睡觉时头发放被子里面还是外面苦恼得失眠。 蒋铎写:毫无特长。 我:…… 蒋铎道:“小姐上私塾时最喜欢先生讲那种课,是四书五经还是奇门遁甲?” 我道:“都喜欢,讲什么我都睡得香。” 蒋铎写:无心学业。 呵呵…… 德宝将蒋铎送出门回来焦急道:“哎呦!四小姐您为何要胡说八道啊,那王大人看到肯定会生气,到时候又要参侯爷了!” 真好奇他们太监是不是都这样大惊小怪的,我咬了一口油条道:“德宝公公,王大人明明知道我与那蒋铎有过节,却依然派他过来,这说明他本身就没想我好,要参参去呗,参我爹爹的奏本都比我还高,也不差他那一本。再说了,我这边什么情况你跟荣婵姑姑又不是不知道,你今儿就写个字条给陛下解释一下嘛!” 那德宝讪笑:“四小姐说什么呢,奴才哪会写字……” 会不会你心里没数啊?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跟那羽林军首领交头接耳的,一个两个把我们当犯人看着,还要求这要求那,烦死了! 三哥扫了他一眼道:“舍妹年幼,德宝公公切勿放在心上。” 德宝恢复到他的招牌笑容:“三少爷言重了,我们做奴才的,哪儿敢呢。” 第三十四章 残害皇嗣加谋杀亲夫 我要崩溃了。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疯。 徐荣婵不愧为太后手下得力干将,若不是爹爹远在碧落城,我都想请他求圣上封她为璟阑第一嬷嬷。 她说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食形如犬彘,声高似鸡鸣,无绣娘之妙思,远庖丁之巧手……总之就是跟大家闺秀完全不沾边,不要提做什么煜王妃了,就连定远侯嫡女这个称号都不配。 她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使命感爆棚,誓要将我打造成京城名媛圈内的翘楚。 我告诉她不用那么劳心费力,我现在已经是京城名媛圈内翘楚中的翘楚了,我往街上一站,就凭这一张丑八怪脸,哪个不知我游紫陌,又有哪个不离我三丈远? 她大约觉得我说的有理,沉默了片刻进宫见太后去了。 我猜想徐荣婵大概要告诉太后这个活她接不了,她一大把年纪哪还有精力伺候像我这种干啥啥不行,闯祸第一名的主儿。 徐荣婵进宫那半天,我简直高兴得要上天了。 显然我低估了徐荣婵改造我的热情,她约莫觉得将我改造成功了便能留名青史,竟到太后那儿请懿旨说无论她如何打骂我,太后都要恕她无罪。 太后无比赞同,顺便派了两个嬷嬷协助她一起打骂我。 不是,她打骂我要请示太后干嘛?太后凭什么恕她的罪啊?!养不教父之过,她应该去请示爹爹啊!也不是,她凭什么打骂我啊?我爹爹都没有碰过我一根手指头!还打骂我?!不是自己亲生的一点都不心疼是吧? 三哥拍拍我肩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三位嬷嬷,企图唤醒她们内心深处的良知:“姑姑们,要不以针代棍如何?” 碧落城的说书先生王大嘴曾经讲过,皇宫中有诸多酷刑,其中有一种是用针扎那些不听话的宫女,这样不出血无淤青不留疤还能让人痛不欲生。 留不留疤倒是其次,反正我已经被墨轻染扎习惯了,这等酷刑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徐荣婵不做回应,她身边的一位稍微年少一些的嬷嬷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瓷枕。 “咦?姑姑怎知我想换枕头?”我喜不自胜,“日头渐热,那枕头太闷气,睡得后脖颈要长疹子了。” 徐荣婵道:“以后请小姐顶着瓷枕走路,若是瓷枕掉下,不准吃饭。” ……荣婵姑姑,乖乖地呆在锦寿宫与太后一起吃斋念佛感悟人生坐看云卷云舒难道不香吗? 我已经头顶瓷枕走路三天了,那瓷枕至少有五斤斤重,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不允许拿下来,就连上茅房都要顶着,一天下来,我的脖子都要断了。。 期间我有意无意地想将那瓷枕摔坏,徐荣婵劝我不要白费心机,那是官窑特质的瓷枕,大理石与玉石加陶泥烧制而成,质地坚硬且凉爽光滑,白天练仪态,晚上做枕头,遇到匪徒还可以当武器,实乃居家外出必备之良品。 她还说就算我内功深厚给劈碎了,太后那儿还有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啧,有后台就是了不起。 我每天最期待是事情就是去前院找墨轻染给我扎针。 之前是因为能解毒,现在却是因为能见到个熟人简直太好了! 当然这也是我千辛万苦求来的,徐荣婵本来是不同意的,我跟她说这针不扎不行,若是我体内的毒素不抑制,我很有可能在与五皇子成婚之前便驾鹤西游了,我死了不要紧,但京中人会说五皇子克妻,还未过门就把妻子克死了,以后还有哪家敢将闺女嫁给他。 这事关皇家名声,要深谋远虑,管什么男女大防。 于是我顶着个瓷枕去找墨轻染,三哥笑得岔气,墨轻染还好,就是手抖得总找不到穴位,扎得我生疼。 由于我总是将瓷枕掉在地上,徐荣婵总罚我不吃饭,每每到墨轻染处便搜刮吃的,可惜这变态竟从不藏零食,每回都是给我吃剩下的馒头,三哥会悄悄给我塞点吃的,但徐荣婵总让人盯着,我又不敢吃,常常觉得饥肠辘辘。 为了防止那瓷枕再往下掉,我找了两根绳子将它五花大绑固定在头顶。 徐荣婵非常欣赏我的聪明才智,警告我要是那瓷枕稍微偏一下就不给吃饭。 堂堂定远侯之女,竟要被活活饿死,我真是太难了。 我对墨轻染道:“义兄,我与你私奔吧,你若带我逃出去,我愿意一辈子为你试毒。” 就见太后派来的另外一个叫荣娟的嬷嬷道:“会被灭族的。” 墨轻染不在乎道:“我是孤儿,无父无母亦无族人。” 荣娟道:“先生现在是定远侯的义子,定远侯的族人也是先生的族人。” ……爹爹这算不算是狠起来连自己都坑? 墨轻染道:“嬷嬷眉宇间似有暗红,不如我开点修身养性的方子给您如何?” 荣娟不领情:“先生还是好好给小姐治病吧。” 我道:“荣娟姑姑,他很厉害的,你看我一个早该死的人了,全靠他给我吊着命呢。” 荣娟看了一眼流着脓水的银针,似有松动。 墨轻染不经意地瞟她一眼道:“嬷嬷最近是否感觉头晕心悸,失眠耳鸣,夜间常常惊醒且全身盗汗?” 荣娟吃了一惊,语气有些转变:“先生如何知道?” 墨轻染并不作答,依旧问道:“是否时常感到焦虑烦躁且忘性大?” 荣娟态度大变了:“正是,先生有药可解?” 墨轻染进屋鼓捣了一会儿,端了一个茶杯出来:“此乃慢性病,需宁心静气,好生休养,嬷嬷可饮此药,稍后在下将药方写于嬷嬷。” 荣娟不疑有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道:“五、四、三、二……” 荣娟应声而倒。 我兴奋道:“义兄,你太厉害了,你怎知她的病症?” “女子天癸绝时的正常表现罢了,”墨轻染催促道:“你快点,我去转移羽林军注意力,西屏门后有棵树,有颗枣树长得高些,你爬上去便可翻墙,紫阡与马车在墙后等你。” 我点头,与墨轻染分头行动,跑了好一阵才到墨轻染所说的西屏门,果真有好几棵树,爬上那枝干粗壮的枣树便可重获自由了! 不过在那之前要先想怎么爬上去。 我不禁感慨身体真的大不如从前了,若是以前我轻轻一点便能翻过去,现在却只能忘树兴叹。 那枣树被修剪得笔直,显然就是为了防贼人爬墙的。 幸好旁边有几株桃树,我只消爬上那桃树,以我轻功的底子,不用内力便可够到那枣树了。 说干就干! 我爬到离枣树最近的那棵桃树,只觉得全身是汗,气喘吁吁,我抬眼估量了一下距离,觉得差不多了,正欲纵身一跃,就听头顶一个清润的声音:“四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只觉心中如有石头一沉,恨不得将那人打死,却只能笑呵呵道:“煜王殿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安丞炎站在院墙上俯视我道:“可不是嘛,没想到四小姐也有翻墙的爱好。” 我笑得脸要抽筋了:“煜王殿下误会了,我看这桃子熟了,特地来摘几个给煜王殿下送过去呢。” 安丞炎道:“嗯,丞睿最喜欢吃桃子了,原先都是下人到这院子来打给他吃,一月前被工部征用他们便不敢来了,本王只好亲自来摘。” 这宅子原来是他的?我为什么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就听福祥在隔壁喊道:“殿下,您可曾摘到桃子?要不要奴才过去?” 安丞炎大喊:“不用!本王和四小姐说会儿话!” ……你还可以再大点声吗?让整个帝京的人都来参观你爬墙吧! 福祥喜道:“啊?王妃也在?那您请王妃过府一起吃桃子啊,奴才去搬梯子!” 安丞炎道:“四小姐不想吃桃子,她想逃……” 我忙大喊道:“福祥——我马上就去!” 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哥应该也听到我的声音了,得知计划失败,按照之前约定,他也会撤了。 我太沮丧了,伸手抓了个桃子扔给安丞炎:“煜王殿下,你可听说有句话叫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安丞炎一把接住那桃子,似嫌弃上面的毛,微微蹙眉道:“四小姐说话还是那样有趣。” 有趣你个大头鬼! 这时徐荣婵、德宝还有羽林军押着墨轻染赶到,安丞炎嘴角噙笑,干脆坐在院墙上看热闹:“墨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先给他请了安,徐荣婵面带怒气:“四小姐,你要出府跟奴婢说一声便是,为何要杀人?” 我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时候杀人了?” “荣娟……” “荣娟姑姑身体不适,我让义兄给她开了个安神补脑的方子,她喝了便睡下了,”我笑眯眯地看向徐荣婵,“荣婵姑姑,你们都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杀她?我恨不得将你们当菩萨供着呢!” 有人在徐荣婵耳边说了几句话,想是荣娟已经醒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对我的语气软了:“四小姐下来吧,顶着个瓷枕爬树也不嫌累得慌。” 瓷枕?! 我说我怎么行动这么吃力,却原来没将这瓷枕拿下来!失误,重大失误!!! 我真是懊恼万分,墨轻染看我的眼神无比幽怨。 三哥从外面进来,一脸惊讶:“聚在此处作甚?义兄,你怎么了?” 我暗自佩服三哥,太会演了。 安丞炎好心解释道:“三少爷,墨大夫要害荣娟嬷嬷,被荣婵姑姑逮个正着,荣娟嬷嬷可是正二品尚仪,这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墨大夫,祝你好运。” 这是在威胁我们? 三哥不为所动:“煜王殿下怎会在此?” “三少爷看不出来吗?”安丞炎灿然一笑,如春风拂面,“本王与四小姐许久不见,正相互倾诉思慕之情呢。” 我:“噗……” 徐荣婵真的见过大世面的,面上纹丝不动:“既是如此,煜王殿下与小姐一同下来吧,奴婢命人多准备些膳食,解一解你们的相思之苦。” ……高手过招,真是见招拆招。 那边福祥又扯着嗓子喊:“殿下!午膳好了,您叫王妃来用膳!” 安丞炎道:“你把丞睿带到定远侯府上,今日与四小姐一起用膳!” 福祥似乎特别开心:“奴才这就去——” 拖家带口的倒是一点不客气…… 徐荣婵让人将墨轻染放了,抬头对我道:“小姐快下来吧,挂在上面不难受吗?” 三哥也道:“你不饿吗?” 我方觉肚子瘪瘪的,终于觉得三哥说得对,低头就低头吧。 人哪能不吃饭呢。 便要从桃树上下去,谁知那瓷枕实在太重,一低头,整个人便被带下去,脚也踩空了! “啊——” 我大叫着,原以为自己要脑袋开花了,着地时却硬被什么一托,我只觉身下软绵绵的,头顶还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吭……咦?莫不是垫了垫子? 徐荣婵的冰山脸惊慌失措:“煜王殿下!” 众人马上手忙脚乱地将我扶起来,果然那煜王躺在我身下,而且还生生的被我头顶的瓷枕给砸晕了! 这可闯了大祸了! 贤妃多年弄死安丞炎的心愿竟然要被我给实现了?! 墨轻染赶紧给他把脉,掐人中,我慌得手足无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涌了出来! 就见安丞炎悠悠转醒,捂着头怨气十足地看着我:“游紫陌,你可知残害皇嗣加谋杀亲夫是什么罪?” 我一把抱住他,破涕为笑道:“你这不是没死嘛!” 他道:“能不能把你头上这凶器收起来。” 第三十五章 漠狄小公主 这顿宵夜我吃得无比小心。 墨轻染给安丞炎上药,额头上抹了一层又一层黑乎乎的药汁,从用药量便可看出,这一下伤得不清。 太后派来的三位嬷嬷和圣上身边的德宝公公一脸担忧,面色很不善。 那个叫碧莲的宫女看上去有点失望,可能是恨我怎么没把他砸死。 陆贵嫔宫里的巧翠在旁边不停地抹眼泪,墨轻染给安丞炎缠麻布的时候她还“嘶”了一声,仿佛被砸的人是她一般。 其他人依旧低眉顺眼的,不过也能看出,有幸灾乐祸的有担心害怕的,不过最多的应该都是在暗自琢磨如何将这消息给传出去。 我很忧愁。 这可怎么弄? 残害皇嗣、谋杀亲夫这可都是大罪啊。 若是他到圣上面前参我,那我不是又要连累爹爹了?爹爹真可怜,人在前线冲,锅自京中来,我真是太不孝了。 可是这也不怪我啊,若是他不大半夜地爬墙头,哪会被我砸到呢?还有,砸他的也不是我,而是我头上的瓷枕,这个瓷枕是徐荣婵让我戴的,还是从太后宫中拿来的。 所以就算治罪,我的罪责也只占一小部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边安丞炎已经包扎好,他长手一伸将我咬了一口的凤梨酥抢去,细细咀嚼了半天咽下,开口道:“四小姐如此目光灼灼,本王的脸都红了。” 我与众人惊呆了,我道:“煜王殿下,那凤梨酥……” 他两眼含情道:“本王不嫌你脏。” 我对墨轻染道:“义兄,煜王殿下的脑子是不是被砸坏了?”话本上经常有的桥段便是主人公脑袋受了伤就跟喝了孟婆汤一般,前尘往事尽忘,这安丞炎不会忘了是我砸的他吧?不对啊,刚刚他醒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墨轻染道:“放心,这力道还不足以让他变成傻子。”竟然有些惋惜的意思。 “哎呦~这灯火通明的好不热闹!怎么……”一听这声音就是福祥,他一下变了声,“殿下!您这头怎么了?怎么包得跟个粽子似的?!殿下!?”真是魔音灌耳。 徐荣婵道:“你鬼喊什么,殿下不是好好的吗。” “哪里好好的了?!你看看这头!殿下如此宽厚待人,是谁如此恶毒,如此加害殿下!”福祥却不似其他人那样敬她怕她,义愤填膺道,“若是抓住此人,奴才定将他碎尸万段!” 我默默地收回了拿山楂糕的手,安丞炎拿了一块糕点给八皇子,见他不吃,轻声安慰道:“五哥没事,五哥跟你嫂嫂玩捉迷藏不小心磕着了。” 福祥闻言愈加愤怒道:“奴才就知道,总有刁民想害殿下,这个你嫂嫂真是……咦?”他反应过来,八皇子的“嫂嫂”不就是我吗? 见他目光转向我,我略带羞怯地笑了笑:“就、就……脚滑了一下……” 福祥努力笑道:“王妃的脚劲真大。” 我忙指向那瓷枕道:“不不不,不是我踢的,是瓷枕砸的。” 福祥道:“年轻人打情骂俏,磕着碰着也是难免。” 安丞炎赞同道:“下次一定注意。” ……这哪又打情骂俏了? 三哥按住我的手臂不让我说话,笑道:“煜王殿下若是想念舍妹直接到府上来便是,定远侯府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二人有婚约在身,不必爬高上低的私会,传出去还以为陛下将我们软禁了呢。” 啧,说话的艺术,学到了! 就见那德宝在一旁眼睛笑得弯弯的,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安丞炎接话道:“本王思念成疾,才出此下策,若给四小姐添了麻烦,实非本王所愿。” 我只能深深地佩服三哥与安丞炎,睁眼说瞎话的水平真是不相伯仲。 三哥我可以理解,他想将我从这件事里摘出来,私会情郎传到圣上耳朵里也就当个笑话听听,若是被认定为逃跑,估计小命就没了。 那安丞炎为什么要替我掩护呢? 他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正想得出神,便觉嘴边有什么东西,习惯性地张嘴,清甜可口满嘴留香,原是八皇子塞了一个水晶荷花糕给我,他仰着粉嫩的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在等我夸他。 我捏了一把他肉肉的小脸道:“真好吃!” 他笑逐颜开,又拿了一个塞到我嘴里,我嚼了两下还没咽下,他又塞…… 在八皇子的疯狂投食下,我一个人将一桌糕点都吃了,我见他又要将银耳汤端来,忙摆手:“小睿,我吃不下了!” 他的手顿住,眼圈红得像小兔子,眼见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所有人都用看恶人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我只能认命道:“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八皇子放收了泪眼,眼巴巴地看我将汤喝的一口不剩。 我:“嗝~” 徐荣婵嫌弃道:“请四小姐注意饮食仪态。” ……你看不到他一个劲儿的往我嘴里塞东西啊!?这个时候怎么注意仪态?! 安丞炎道:“荣婵姑姑的手艺依旧这样好,本王许久未吃到这样好吃的糕点了。” 徐荣婵福了一身,冷冰冰的脸上竟浮现笑意:“成婚后可让小姐做给殿下吃。” 我为难道:“荣婵姑姑,我只会吃不会做的。” 徐荣婵脸上的笑隐去了:“奴婢会教小姐的,夫君之爱好要懂得迎合,既然煜王殿下喜欢,小姐便要会洗手做羹汤。” 安丞炎对她的言论很是赞同:“荣婵姑姑所言极是,不过要四小姐学这些东西,姑姑,任重而道远啊。” 一句话简直给了徐荣婵莫大的鼓励,她眼中竟迸射出熊熊斗志:“煜王殿下放心,想当初漠狄小公主语言不通都让奴婢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最后……”她突然道:“奴婢失言了。” 我的好奇心却被勾起:“漠狄?就是我家封地的那个漠狄吗?荣婵姑姑怎么会认识漠狄的小公主?她怎么了?” 徐荣婵却不再说话,其他两位嬷嬷也躲避我的目光,我心中疑惑更大,三哥与墨轻染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安丞炎笑道:“她嫁人了,后来死了。” 我却隐隐觉得不对:“嫁给了谁?怎么死了?是因为漠狄被灭了吗?荣婵姑姑怎么会认识她呢?” 八皇子在我身边打了个哈欠,徐荣婵见了马上道:“八殿下困了,煜王殿下也该回去了。” “如此本王便告退了,”安丞炎笑意更浓:“明日国子苑见。” 我的注意力被他转移了:“国子苑?不就是三哥天天去的地方吗?” 徐荣婵这才开口道:“是奴婢疏忽,国子苑给小姐排了课程,明日入学。” 我道:“煜王殿下如何知道我明日入学?” 他哈哈两声道:“整个学院都传遍了,四小姐对自己的力量真是一无所知,是不是三少爷?” 三哥面色阴沉:“流言蜚语,不值一提。” 我见三哥如此便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又想起蒋铎那日的不愉快,不悦道:“我不去!” 德宝在旁边笑着劝说:“小姐,国子苑可是天下读书人都想去的地方,其他世家的小姐都要通过濯考方能进去,您可是陛下钦点的,不去岂不是浪费了陛下的一片好意?” 也就是说不去不行了? 安丞炎见我嘟着嘴,不由笑道:“莫怕,明日本王与你同去。” 三哥道:“不劳煜王殿下费心,在下会带舍妹过去。” 安丞炎笑笑,牵着八皇子要走,八皇子却牵着我的手不肯走。 我弯下腰,摸摸他的头笑道:“过天再来玩,姐姐做点心给你吃。” 八皇子开心了,大概不知道怎么表达,在我脸上嘬了一口,发出大大的一声“啵”!。 我凌乱了。 我竟被一个孩子轻薄了。 众人石化了。 三哥火冒三丈:“煜王殿下!?” 安丞炎面上不太好看:“丞睿,五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是嫂嫂,嫂嫂只能让五哥亲。” 众人:…… 福祥帮他们打着哈哈:“我家八殿下,无师自通,无师自通,哈哈哈哈……” 徐荣婵面不改色:“煜王殿下,下次与女子亲热时还是避着点八殿下吧。” …… 送走了安丞炎他们我便准备洗洗睡了,路过前院中庭却被消失了好一阵的墨轻染却叫住我道:“阿陌,这是我给荣娟嬷嬷写的方子,你帮我带给她。” 我奇怪不已:“你不能自己给她吗?” 墨轻染道:“我怕她还生我的气。”说罢微微挤了一下眼。 徐荣婵她们在前面,好像在等我。 咦?难不成墨轻染看上荣娟嬷嬷了?啧啧啧,这是要挑战时下最流行的姐弟恋? 我怎么有些小兴奋呢?又觉得不对,药方好像有两张? 我将药方紧紧攥在手中,回房后忙关上门,果然有两张纸,一张是药方,另一张只有一行字。 北朦有漠狄,尚火神,死时火葬,以为奉上魂灵。 什么意思? 就听有人敲门道:“小姐,该洗漱了。” 我忙将那字条烧掉,将灰烬用脚拂到床底,道:“进来吧!” 徐荣婵与另外两位嬷嬷推门进来,我连忙将药方给荣娟道:“荣娟姑姑,墨轻染将药方写给你了,让我带给你呢。” 荣娟冷哼一声道:“奴婢可不敢收,谁知道这药吃了会睡到什么时候?” 我心中一松,笑道:“不要,那我就给烧了吧。”便也将那药方烧了。 徐荣婵环视屋内道:“小姐不是又想逃吧?” 我举手发誓:“姑姑,我再也不敢了!相信我!” 她才放心下来,为我拆头饰。 等她们出了门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满脑子里都是墨青染给我的字条。 许久,我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小声说话:“小姐睡着了吗?” 是徐荣婵的声音。 “许久没有声响,约莫是睡下了。”是另外一个叫荣淑的嬷嬷在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姐姐今天怎么了,竟提起她来?” 她?谁?漠狄小公主? “年岁大了,容易想起从前。”徐荣婵道。 “是啊,我也记得她才到帝京那会儿,也是十五岁,真真是灼灼其华,勾魂摄魄。” 徐荣婵似是沉默了许久道:“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荣淑安慰道:“陛下对她执念太深,太后也是逼不得已……” “休要说了,”徐荣婵的声音带着悲伤,“都过去了。” 便再也没有了声响。 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陛下,执念太深…… 太后,逼不得已…… 她们说的是娘亲! 果然娘亲的死与太后有关! 我又想起墨轻染的字条:北朦有漠狄,尚火神,死时火葬,以为奉上魂灵。 爹爹的封地是漠狄,娘亲死后是火葬…… 墨轻染是告诉我,娘亲是漠狄旧部?! 莫不是,娘亲是漠狄的公主?! 不对,我记得爹爹说过娘亲是圣上登基后才随爹爹进京的啊!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脑壳疼啊脑壳疼…… 第三十六章 重回颜值巅峰 徐荣婵卯时便来敲门叫我了。 我没想出个子丑寅卯,几乎彻夜未眠,只觉头疼欲裂。 徐荣婵绷着一张脸递给我一面铜镜。 我不明就里,再往那铜镜一看。 镜中女子发丝凌乱,下半边脸紫纹如渔网般密布,上半边虽肤若白瓷却不知为何长了几颗红点,整张脸唯一可取之处便是一双又黑又亮的鹿眸,转来转去灵动俏媚,不过因过度失眠眼底泛起深深的黛青色,整个人显得格外诡异与颓靡。 哐当一声,铜镜掉地:“鬼啊!” 荣娟将铜镜拾起,又举到我面前:“小姐要这副模样去国子苑吗?” 我一跃而起,身着中衣便要往外跑:“姑姑待我去找义兄扎一下!”昨日那紫纹还未爬得那样快,今日怎变成如此模样?还有那不疼不痒的红点是何物,莫不是蛊虫又开始作妖,不爱紫装爱红装了? 荣淑将我一把抱住,按到梳妆台道:“小姐休要再作了,国子苑开课早,来不及的。” 我指着自己的脸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徐荣婵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姐就这样坐着便好,休要给奴婢们添乱了。” 说罢,若干个宫女便鱼贯而入,捧着盆的,捧衣裳的,捧配饰的,还有一个捧着一个精致的圆盒,那盒子是黑褐色的漆底,上以紫、金、白三色绘以彩云追月,个别处辅以锥画,华丽而端庄,浑然大气又雅致精细,我不禁啧啧称奇:“荣婵姑姑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装在盒子里要给我个惊喜吗?” 三个嬷嬷根本不想与我说一句话,盥洗结束后将那圆盒开启,我瞪大双眼,原来不是吃的,里面装的是胭脂水粉! 之前我在二哥店铺里也曾见过装胭脂水粉的盒子,却从未见过这样大,这样齐全的。 那些宫女见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想笑又不敢,快要憋出内伤了。 徐荣婵道:“这双层九子奁与脂粉都是锦寿宫上好之物,太后娘娘特地赐予小姐,小姐出门不比在家,须仔细打扮,仪容仪表处处要体现皇家威严。” 我想到太后可能是害死我娘亲的凶手就觉得浑身发冷,不情愿用她给的东西,道:“荣婵姑姑,我爹爹说,女子不施粉黛最美。” 徐荣婵给我画眉的手微微发颤,冷声道:“小姐刚刚是没照镜子吗?” 我回想了一下,识趣地闭上嘴。 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世人皆认为女子化妆就是为了取悦心爱的男子。 我二哥游梓璎却别有见地。 所谓“悦己”实则为“己悦”,就是说女子实际上最应该取悦的人便是自己。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开心。 一个女子,最在意的是什么?容颜。 所以,让一个女子开心的关键点便是令其容颜明艳动人。然则容颜天定,女娲娘娘捏泥人时又常常偷懒,俊男美女便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素食餐中大肥肉,令人眼前一亮垂涎欲滴。但那陪衬的绿叶就应该是绿叶吗?素食就合该无味吗?不见得,每个人都有其可取之处,此处详见前文《女子夸赞要领》。世间万物,哪怕是夏夜的萤火虫,也应有其点点光芒。 这个时候化妆就显得格外重要:若是脸色黑黄,便多上点粉;若是脸太白,便刷些红脂;若是唇不够红火,便涂上口脂;若是发丝凌乱,便用头油定型;若是气色欠佳,便服用焕颜散;若是身形宽胖,便日饮纤体茶……总之,万千女子万千风情,尽在珞璎缤纷阁。 没错,珞璎缤纷阁便是二哥第一家脂粉店的店名,店铺中随处可见一行字:要么天生美,要么创造美。 他此番言论在碧落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唤醒了众多女子内心对美的渴求,深觉自己就是那最独特之人,她们的盖世英雄会身着五彩盔甲骑着健壮白马来接她们,在此之前,她们只需要负责将自己变得貌美如花。 一时间碧落城的的女子,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无一不涂脂抹粉,就连出门买菜下地除草都不忘涂上口脂,二哥赚得盆满钵满,很快开了分店,紧接着走出碧落城,珞璎缤纷阁在整个璟阑遍地开花。 墨轻染也因手握焕颜散与纤体茶的配方而分得一笔巨款。但二哥这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又花了一笔巨款从他手上买断了配方,并向全国宣布焕颜散与纤体茶只有落英缤纷阁有售,其他全是假冒的。是以,当墨轻染败完两笔巨款到街上摆摊卖焕颜散时,哪怕是低于落英缤纷阁三倍的价格都鲜有问津,还因卖假药被珞璎缤纷阁的掌柜告到了官府。 我很同情他,劝他想开点,下次若是研究出什么好药,切莫犯傻再着了别人的道,毕竟知识产权很重要。 我又特别不服气,问二哥为何将店名起做珞璎缤纷阁,却不是珞璎阡陌阁,这样显得定远侯府内部一点都不团结。二哥说什么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等他发展了新项目便起个店铺名叫阡陌交通楼。 时值今日,二哥的项目已经覆盖首饰成衣、香料茶叶、酒楼客栈等,也没见他取个跟我有半吊钱关系的商铺名。 不过念在他给钱的时候特别大方,我也不深究了。 徐荣婵实乃化妆鬼才。 就我这副尊荣到二哥店铺里,最高级的修容掌柜都不一定敢化,她却化腐朽为神奇,一番摆弄,硬是将我面上的紫纹与红点遮掉了,镜中这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娇媚人儿不就是碧落城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满载的游紫陌嘛! 颜值重回巅峰啦! 我高兴得恨不能原地转十八个圈儿,道:“荣婵姑姑,你是怎么做到的?鬼斧神工啊!” 果然化妆是每位女子必备的技能,我二哥实乃商界奇才也! 徐荣婵不说话,绷着的脸柔和了许多,荣娟拉住我道:“小姐莫跳了,脸上的粉跳掉了就现原形了!” 我忙住脚,宫女们趁机赶紧给我将衣服换上。 徐荣婵给我选了一件藕粉色襦裙,外罩一件杏色短袖衫,又扯了条印着鲤鱼戏莲的浅色披帛绕于双臂,梳的还是飞仙髻,却加了好几个步摇在头上,整个人看上去既有年少之欢悦又不失庄重沉稳。 我觉得那步摇麻烦,抱怨道:“荣婵姑姑,这叮叮当当的,走路都不方便。” “小姐好好走路怎会叮叮当当?”她给了我一把绣着稚儿弄猫奴的团扇道:“小姐在外定要不苟言笑,若实在忍不住想笑,便用团扇挡住脸。” 我:“哦……” 这身衣着打扮是否体现皇家威严我是不知道,不过路过前院时,墨轻染手中医术都掉了,他喜上眉梢:“阿陌,你体内的毒解了?!” 我直着背福了一身,柔声细语道:“义兄,阿陌去国子苑了,义兄在家好生照顾自己。” 墨轻染更加震惊:“不好!这是蛊虫上脑,将**啃了啊!” 皇家威严!?威严你懂不懂?!啊?! 我瞪了他一眼,直着背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 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 被关在院中将近一月,这便要出门了,虽说还是被看管着也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但因头上的步摇还有徐荣婵不停念叨的皇家威严,这一段路我竟走了有一刻钟,背上都起汗了。 真真比顶着个瓷枕还要累。 羽林军早就备好了马车,见我们出来便要拿踏脚凳,几个人见到我时仿若被点了穴道般愣住,徐荣婵瞪了他们几眼方回过神来,脸刷得一下红了。 而周围不知从何多了许多女子,一个个伸长脖子翘首以待着什么。 我心中一阵狂笑,没有错,是熟悉被关注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三哥牵着斥风闲庭信步地出来了,一头乌发用一根竹簪随意束起,面若桃杏,目似寒星,一袭绛红色长袍衬得他肤白盛雪,外罩一件亮绸面的银白对襟背子,细腰被白玉腰带竖着,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竟无任何不雅之感。 只听周围传来阵阵压低了声音的尖叫: “啊!!三郎,三郎出来了!” “今天的三郎依旧如此玉树临风,叫奴家的小心心怦怦直跳!” “三郎昨夜是没睡好吗,怎会打呵欠,奴家好心疼!” “三郎打个呵欠都如此风流倜傥,不行不行,奴家要晕了!” …… 她们口中的三郎应该就我三哥吧,原来不是被本小姐的美貌所吸引……不过我与三哥容貌相像,夸他便是夸我了。 如此一想,我心中郁结消散不少。 三哥走到我跟前,面上奇道:“你这脸竟好了?” 我以团扇掩面道:“荣婵姑姑给我化的妆,如何?好看吗?” 三哥道:“神奇神奇,荣婵姑姑真是辛苦了,这怕是化了一夜吧!” 就听有人道:“那女子是谁?” “未曾见过!为何与三郎说话?!” “奴家在此等了月余都不敢跟三郎说话,她凭什么跟三郎说话?!” “细看她长得与三郎颇为相似,莫不是三郎的妹妹?” “胡说!三郎的妹妹不就是那丑……” “嘘……休要说三郎的妹妹,他会不高兴的!” 果然三哥面色微变,轻轻拂了一下斥风的头。 那斥风许久未见我,欢快地长嘶一声,眼见它要伸舌头舔我,我一闪:“斥风!你是马不是狗!小姐我好容易找回了自信,全指着这脸一雪前耻呢!” 徐荣婵道:“小姐,少言,慎行。” 我闻言绷脸正色,腰背挺得愈加笔直。 三哥赞许道:“是有那么一点大家闺秀的风采。” 我不敢转身,眼珠子转向他:“我本就是大家闺秀,是整个璟阑唯一的定远侯家的闺秀。” 三哥道:“别出声,别翻白眼。” …… 马车一路上晃晃悠悠,我头上的步摇也晃晃悠悠,我想趁机补个觉,徐荣婵却一直在耳边说这说那,弄得我心中好不烦躁。 徐荣婵见我不耐,语重心长道:“小姐休要觉得奴婢话多,京中的世家女子皆以通过国子苑濯考为荣,许多人都是从里这一步登天,贤妃娘娘还有当今的太子妃皆是品学兼优,方被选中入了皇家的。” 我一听贤妃二字便觉不自在:“我现在不是已经赐婚给煜王殿下了嘛,便不用学了嘛!” 徐荣婵恨铁不成钢:“别人家王妃都知书达理,小姐日后如何与她们交流,讲霸道掌柜如何养鱼吗?” “养鱼怎么了?”我愤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养鱼的门道可多了!” 徐荣婵深吸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念《般若心经》。 世界清静了,我终于可以眯一会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三哥敲了敲窗棂:“阿陌,下车了。” 我又端着架子,被徐荣婵搀着慢吞吞下了车。 仰头见高大古朴的牌门上书“国子苑”三字,那是璟阑首位帝王太祖爷的字迹,真是: 笔锋回日月,字势动乾坤。 檐下云光绝,梁间鹊影翻。 牌门下设左、中、右三门,中间为正门,是圣上与夫子们走的门,左边是上门,是男子入学走的门,男子学堂亦在左侧;右边是下门,是女子入学走的门,学堂在右侧。 正是学子们入学之时,门前马匹马车,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感觉如何?” 我感叹:“好多人啊!” 咦?不是三哥问我? 我转身便见安丞炎立于身旁,他头戴玄色幞头,一身绯色圆领袍衫,腰间佩着蹀躞,玉面浅笑,真是清新俊逸。 身边不时有人匆匆而过,纷纷回头看我三人,眼中皆是倾慕之色。 就听有男子窃窃私语: “那是谁家的小姐?” “未曾见过,莫不是新入学的?” “怎么会,今年女子的濯考二月就结束了。” “与她一起的是游家少爷?这二人怎生的如此相像?” “那不是煜王殿下?” “这三人,真是赏心悦目,耀眼灼人啊!” “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就见有人上前来,作揖道:“这位小姐甚为眼熟,不知家住何方,可有婚配?” 呵呵,可不眼熟吗…… 三哥瞥了他一眼:“蒋铎,你皮又痒了?” 安丞炎冲与蒋铎一起的几人招招手,笑得春风得意:“来来来,都过来,来见过本王的王妃。” 蒋铎一脸难以置信,待看清真是我之后,拔腿便跑。 边跑边喊:“成精了!成精了!丑八怪变成狐狸精了!” …… 第三十七章 请各位小姐姐多多指教 国子苑作为璟阑第一学府,所教内容包罗万象。 踏入门中方觉国子苑之大,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学子们的朗朗书声处处可闻。 国子苑设有多个学管,不同的学管分教不同的内容。 最基本的是稚学馆,主要教学内容是稚子启蒙。帝京各个世家的男童年满六岁便会被送到此处接受启蒙教育,女童根本没有入学的机会。 盛德馆主要是讲德行操守,这是每一位考入国子苑的学子必修的课程,讲学者多是礼部官员,璟阑朝臣每月有三日公休,礼部会请德高望重者到国子苑讲学半日,大哥的岳丈便是礼部尚书,据说他经常因手下官员不肯牺牲公休日到学堂上课而苦恼,最后只能自己代劳。 声乐馆主教声乐礼学,声乐者便是八音之学,礼学便是重大节日的祭祀礼仪,这两门主要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开课不多,却因夫子多为宫中高级乐师而格外受到吹捧;天术馆主教九章算术、奇门遁甲、天文历法等,此等学科太费脑子,不纳入科举范围之内,学者甚少,学成者可直接进钦天监。 苑中还有一个大校场,有武官专教骑射武术,本是必修之课程,因近年来重文轻武,必修课渐渐也没人上了,武官们乐得清闲。 最受欢迎的便是国学馆,主教国学如四书五经、儒家经典等,每三年一次的科举试题都是选自这些经典。国学馆讲学者多为国学大家,每月初国学馆前都会张贴本月讲学的内容与讲学者,学子可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听讲,这就是考验讲学者魅力的时候了,听说国学大师李淼淼曾经创下千人听课的纪录,连国学馆的树上都爬满了人。我颇为好奇这李淼淼是不是内功深厚,练过狮吼功,不然那排在后面之人怕是听到的唯有寂寞。 由于国力日渐昌盛,各国质子与学者慕名前来学习璟阑文化,陆续有人考进国子苑,圣上近两年又让工部建了同文馆,请朝中擅长外文的官员专门将璟阑文字翻译成其他国家文字,以便他国质子与来璟阑学习的他国学子翻阅。 大国风范,和而不同。 是圣上对国子苑的最新定义。 然而以上一切学馆与我毫无关系。 因为我去的是女学馆。 原本国子苑并无女学馆,先皇有一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在御花园举办了个才艺表演大赛,然而他发现他的嫔妃们除了弹琴就是跳舞,要么就是现场比赛绣鸳鸯戏水,等绣好太阳都已经下山了。能与他对诗之人少之又少,书法能如他法眼的更是一个都没有,他的内心升起了一种恐惧。 那是对璟阑大好河山改名易姓的恐惧感,皇帝的职责是治理国家,而后宫娘娘的职责是生出优秀的孩子继承他的皇位继续治理国家。然而一个只会唱歌跳舞弹琴绣花的母亲如何能养育出气吞山河的帝王呢? 家庭学习氛围与胎教是很重要的啊! 太后娘娘,在那时还只是一个才人在那次比赛中以其出众的才气得到先皇青睐,先皇问她为何如此有才,她不敢隐瞒,道自己年少无知时曾女扮男装随兄长到国子苑听讲。 先皇觉得果然才女与别的妖艳贱货有所不同,当晚便宠幸了她,并下令国子苑开设女学馆,京中女子有才气者,可入馆学习。 这便是有名的女子版“知识改变命运”事件。 璟阑虽民风开放,男女大防还是颇为注重的。 许多学究认为让女子入国子苑太过荒唐,但又不能忤逆圣上的意思,因此故意设下门槛。 京中十二至十六周岁的世家女子,必须通过濯考方能入学,一年只有一次濯考机会,若是没考过,须下一年再来,三次不过便永不能入学。 女学馆是一栋三层楼房,每一层教授的内容不一样。 妇德妇容自是必修课程,《女诫》、四书五经皆为必背内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要学,香料花木、玉器古玩等高品位物件的制作与品鉴…… 从国子苑大门走到女学馆要一段路程,徐荣婵一路跟我介绍,我越听越觉头大。 徐荣婵道:“小姐可要用心学习,这女学馆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两次考核不合格便要被退学,小姐是陛下安排中途入学的,切不可丢了皇家的脸。” 圣上肯定没有看过话本,所有才子佳人的话本里,但凡插班生必是差生,最招人恨的女二号。 我看了她一眼,幽怨道:“姑姑,你看我长得像才女吗?” 我与哥哥们多年来接受的都是放养教育,爹爹向来任由我们野蛮生长,怎么养哥哥们便怎么养我,偶尔会想起来我是个女子,注意了一两天之后又给忘了。兵法我或许能说出个一二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怕是如佛法般,我这辈子都参不透。 徐荣婵对我也不报希望:“小姐随便学学,勉强过关便可。” “我怕我上课会睡觉。” “不要打呼便可。”徐荣婵已经彻底放弃了。 说话间便到了女学馆门口,徐荣婵将装书本与笔墨纸砚的箱笼递给我道:“奴婢就送到这里,小姐自己进去吧。” 她是太后的人,的确不太适合出现在此处,我便自己拎起箱子进了学堂。 教学的夫子还未到,学堂里约有二三十个年轻女子,每个身边都带着一个丫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叽叽喳喳的活像一个戏园子。 我找了个角落悄悄地坐下,身边几个正在讨论着什么的女子突然噤声,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我时刻谨记徐荣婵的教诲,冲她们颔首,露出一个体现皇家威严的微笑。 她们表情更夸张了,就如早上等待三哥的女子般,拍着自己的心口痴笑。 大约情绪是会传染的,其他女子见她们不说话便也看过来,见了我纷纷一副惊为天人之色。 只剩下最前面一小撮几个人围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说话。 一穿着翠色裙子的女子曰:“怎么还没来啊?” 另一身着水红色罗裙的说:“大约是不认识路吧。” “乡巴佬就是乡巴佬,连个路都不认识。”另一个道。 “嘘——小声点,她可是会当街打人的!” 嗯?这帝京当街打人的…… “打人?那是她下毒我兄长才着了她的道!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如此毒妇还让她到女学馆来,她也配!” ……原来是蒋铎的妹妹。我闻言眯了眯眼,记下了,这个梁子结的,挺大的。 “不就是有个会打仗的好爹嘛!”又有个女子道,“爹爹说原本朝堂上对定远侯并无多大意见,如今倒好,自从她进京以来,一天不见人参一下定远侯都觉得不习惯!简直太好笑了!” ……爹爹,是女儿不孝。 被她们围在中间的女子终于发话道:“好了,休要在背后说别人了。” 就是,有本事当着本小姐面说啊!额……确实是当着我面说的。 翠色裙子不服气:“霜宛,你休要这样,自从她进京之后,煜王殿下找你都找的少了!” ?!嗅到一丝奸情的味道? “煜王殿下与奴家有何干系呢?”那女子说道,语气中透着丝丝怨气。 “就是,那煜王就是个闲散王爷,一辈子没出息,幸好陛下赐了婚了,”那水红色道,“不然霜宛都不知道如何拒绝他!” 蒋铎妹妹道:“是呀,一天天不是遛鸟就是喝花酒,有点钱都被败光了,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莫要被他那副皮囊骗了。” 叫霜宛的女子被她们说得要哭了:“他……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霜宛!你怎会如此死心眼,他不过是救过你一次,难不成你还真以身相许?”翠色女子恨铁不成钢,“凭你的家世相貌才情,什么样的男子不倾心于你,何必去与一个小丑八怪抢那不求上进之人!?” 喂!说话归说话,骂安丞炎不带上升到攻击本小姐的啊! 听了半晌我是捋清楚了,大约是安丞炎不知何时救了这个叫霜宛的女子,这女子与他相互倾慕,就在即将私定终身之时,圣上与我横插一杠子,来了个棒打鸳鸯。一对有情人生生被拆散,二人只能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啧啧啧,果然话本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少时不知话本意,再读已是本中人。 好一对苦命的鸳鸯! 好一个烂俗的桥段! 我觉得我有必要安慰一下她,以我身体情况,这撒手人寰的日子也不远了,她只需耐心等待,不日便可与安丞炎双宿双飞,切不可冲动嫁人。 “不就是顺手救了一命嘛?那就是情根深种了?”坐我身边的一个圆脸女子道,“奴家可是听说煜王殿下对定远侯家四小姐贴心备至,就连那成天不理人的八皇子都对她亲近得很呢!” 我三哥说,当面夸你的人不一定是好人,但在人后夸你的绝对不是坏人,这个小圆脸说的并非事实,这份仗义我是记住了。 她的言论引起了对方强烈不满,水红罗裙道:“你懂什么?!煜王就是想通过霜宛攀附首辅,首辅是何等人,岂是他能攀附上的,如今有了现成的高枝,自然上赶着去讨好了!” 原来这霜宛是秦相的女儿,内阁首辅与定远侯,这实力一对比,安丞炎可亏大了。 “就是,可笑定远侯泥菩萨一个,那小丑八怪又要死了,他这如意算盘怕是要打错了!” “也不见得,娶了那小丑八怪不是还有漠狄矿脉的二分利嘛,够他挥霍一辈子了!” 啧啧啧!真是一语中的,不过姑娘们,你们约莫对安丞炎有什么误会吧?他如何是那种吃软饭之人?! 他属于只要发觉你有利用价值便死死捏住你的命脉,不利用到无穷大不罢休的终极渣男啊! 这个女学馆真是有趣,这还未上课便接受到如此大的信息量,作为聚集性生物,人还是应该多出门走动走动,融入社会,方能见人见己见众生。 我身边那圆脸女子蹭的站了起来:“你休要一口一个小丑八怪的,她只是生病了!她的容貌胜过京中所有女子!” “哟!孙胜男,说她你着什么急?”蒋铎妹妹走过来,鄙视道,“哦,奴家知道了,你父兄都曾经在定远侯手下,可惜啊,一介武夫,粗鄙之人,早就被陛下发配到南疆了!” “你!”那孙胜男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红通通的,我也紧咬着银牙,压着胸中怒火。 “你什么你?她就是个小丑八怪,还胜过京中所有女子?你见过吗?”秦霜宛的闺蜜团继续咄咄逼人道。 “我没见过,但是兄长在西南碧落服役时曾见过!我兄长说了,她与游家三郎长得极为相像,你们谁没见过游家三郎,难道他不好看吗?不是胜过京中所有女子吗?” 额……确实是,不过我三哥不喜欢别人拿他跟女子相比,此等言论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吧…… 突然,气氛一滞,那孙胜男目光转向我,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陆陆续续都转向了我。 我忙用团扇遮面,只露出两只笑成月牙的眼睛:“奴家游紫陌,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第三十八章 大学之道(上) 就见第一排那绯衣女子站起,缓缓转身。 巧笑桃杏兮,云堆翠髻;唇绽朱樱兮,贝齿含香。 果然是个美人儿。 她微微福身,樱唇轻动:“奴家秦霜宛,久仰四小姐大名。” 那水红罗裙道:“霜宛,你爹是首辅,为何要向她行礼?!” 秦霜宛目光转动道:“有朋自远方来,帝京之礼自是不可废的。” 这是说我外地来的,不懂规矩,没先向她行礼呗? 这便好笑了,这些世家女子莫不是忘了,我爹爹乃璟阑第一异姓王侯,封地千顷,享特级侯爵俸禄,她爹官再大也大不过我爹,她向我行礼是应该的! 我将团扇置于胸前,颔首低眉:“秦小姐免礼,爹爹自幼便教导奴家,不可仗侯爵之位压人。” 若计较起来,你们所有人都应该向本小姐行礼,本小姐从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就是如此豪横! “你……”那翠衣子子欲说话,却被秦霜宛拦用,她盈盈笑道:“四小姐大度,霜宛谢过了。” 啧,好一朵大白莲。 跟那腹黑安丞炎真是绝配。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确认过眼神,是相看两生厌的人。 这时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匆匆走进学堂,一边捋着山羊胡一边气喘吁吁道:“各位小姐,各位小姐莫怪,老夫迟到了,路遇歹徒将老夫荷包顺走,老夫追了其三条街,哈哈,小姐们莫怪!” 有人道:“夫子,这个说辞您前天用过了!” 那夫子道:“哦?是吗?这帝京的治安愈发乱了,老夫三天两头被盗,哈哈哈!” …… 秦霜宛等人转回身坐下,圆脸小姐姐孙胜男递给我一张字条:文兴武弱,慎言慎行。 这是让我低调一点。 武将向来不重文道,能考入女学馆的寥寥无几,估计这孙胜男也是被欺负得没脾气,只能忍气吞声。 我突然想起来三哥问爹爹的话:“这些年您逃得够远,姿态够谦卑,可他们何曾放过游家?” 何止是爹爹,整个帝京的武将,要么过刚易折被参倒,要么夹起尾巴做人,哪里还有一丝军人铁血?!难怪当初爹爹要离开帝京…… 就听助教叫了一声:“起身,行师礼——” 所有人起身向夫子行礼:“夫子劳苦——” 夫子忙让所有人坐下:“不苦不苦,清早喝了甜汤,哈哈哈!” ……这夫子怎么傻里傻气的? 那夫子从案桌上抽出一本书,翻了翻,摇头晃脑道:“接着昨日的内容继续讲《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 下面一片手忙脚乱地找书,我也忙找书本,翻开书箱却只有三本书:《三字经》、《千字文》、《女诫》,徐荣婵说女学馆会根据调查结果发相对应学龄的书本,这是真以为我大字不识啊! 我正一筹莫展之际,孙胜男将我拉到她的案桌,悄声道:“四小姐,我带了,我与你合看!” 我亦小声道:“不会被夫子说吗?” 她摇头道:“不会,夫子昨日讲的是《论语·学而》,他肯定又忘了。” ……这夫子,莫不真是个傻子吧? “夫子常常忘事,我有几次没有书本看,也没人愿意与我合看,”她拍一拍身侧的书箱憨笑,“便全都带着了!” 这也太惨太心酸了吧! 她翻开书本,第一页上力透纸背的楷书写着三个字:孙盛楠。 额……原来是这个“盛楠”,我还以为是胜过男子的“胜男”。 她见我盯着她的名字,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我兄长写的,我的字可没这么好看。” 忽闻夫子一声咳嗽,他沉声道:“孙盛楠小姐,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孙盛楠忙站起道:“奴家在说夫子讲的好!” 果然武将之女都是一个模样,人前奴家人后我,最怕麻烦与啰嗦。 “哦?那你倒说说,”夫子颇为受用,慢吞吞似品茗般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几句话是何意啊?” 孙盛楠挠头羞赧道:“夫子,奴家、奴家不知……” “如何不知?昨日不是讲才过?”夫子怒了,将书朝木案上一摔,“你真是老夫教过的,最差的学生!” 学堂中一阵哄笑,孙盛楠眼泪在眼眶中转悠:“夫子,您昨日讲到《学而》的第三篇,奴家都懂了,奴家还预习了后面的‘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那夫子见学生们都三两成群地合看一本书便知她所说不假,面露尴尬道:“哈哈哈,孙小姐甚是聪慧,坐下吧坐下吧。” 孙盛楠闻言坐下,转涕为笑,将手中小抄展示于我道:“幸好我早有准备!” ……真是奇葩老师教奇葩学生。 夫子又慢吞吞道:“哪位小姐来说一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几句话是何意啊?” 学堂中所有人纷纷低头,生怕点到自己,夫子见状又怒了:“你们真是老夫教过的,最差的一届!” 就见那秦霜宛起身,窈窕身姿挺得笔直,柔声道:“夫子,爹爹曾与奴家讲过这一段,还请夫子指点一二。” 夫子眯眼道:“哦?小姐请讲。” 孙盛楠嘁了一声道:“卖弄。” 就见学堂中有人瞪她,有人暗自赞同她,也有人漠视她。 看来这派别分得一目了然。 秦霜宛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高尚的德行,在于关爱百姓,在于达到最高境界的善。” 夫子捋着山羊胡道:“秦小姐所说不假,止于至善,你可知其真意?” “自是知道。”秦霜宛自信道,“爹爹常常教导奴家要心存善念,奴家长年吃斋念佛,祈求国泰民安。也经常随娘亲出入庵庙捐香火钱,若遇化缘僧人,必多给他银钱。” 夫子面露失望道:“秦小姐乃善人也,然只为小善,未及大善,离至善甚远。” 秦霜宛语气中有些失落:“谢夫子指点。”说完便坐下。 就见蒋铎的妹妹站起道:“夫子,霜宛是一众之中心地最善良的,平时一只蚂蚁都舍不得捻死,如何只是小善?奴家不懂。” 她善良?她善良一句话不说让你出来打抱不平?真是傻透了。 夫子也不看她,反而问秦霜宛道:“小姐研究佛法,可知佛法讲与人为善是为何?” 秦霜宛又站起道:“自是为了死后登极乐世界。” 夫子道:“若是佛法讲与人为善,死后会坠入阿鼻地狱,小姐可还做善事?” 这倒是闻所未闻,夫子果真有些意思。 未等秦霜宛回答,下面便讨论开了:“自然是不做了。” “就是,做了善事还要下地狱,这不是找罪受吗?” “若是如此,便没有人愿意做善事了。” “没有人愿意做善事,那不就乱了套了,人间便成地狱了!” 孙盛楠也紧紧皱眉,胳膊碰我一下道:“四小姐,这善事倒是做还是不做啊?” 我耸肩道:“做与不做由你自己定啊。” “什么意思?” “比如你在路上遇到一个乞丐,他饿得快要死了,一碗饭便能救他一命,你帮不帮?” “帮啊。” “为何?” “他要死了,为何不帮?” “可是你帮了他你便要坠入阿鼻地狱了。” “嗐!死后的事谁知道,先帮再说!” 我笑道:“这便是大善。” 孙盛楠吃惊:“为何?” 我道:“随心而定,便是大善。” 佛家总要世人求来世安稳,我们游家世代戎马,深知世事无常生命可贵,因此爹爹时常讲,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之事便大胆去做,否则人生未免太多遗憾。 我大哥走仕途,二哥入商海,三哥与我日日瞎混,却乐得逍遥自在。 如今在这帝京被人缚着,着实难受至极。 孙盛楠似懂非懂:“哦……” 第三十九章 大学之道(下) 夫子欣喜道:“那个……那个谁……”指着我半天叫不出名字。 我起身施礼:“奴家游紫陌,见过夫子。” 助教提醒他:“是定远侯之女,游紫陌。” “原是游毅家的闺女,”夫子恍然道:“老夫教过你父亲,如今又教你了,你父亲可好?” 我回答:“谢夫子挂念,南疆异动,爹爹一月前已经到碧落城了。” “哈哈哈,游家这小子随他老子,念书倒数,打仗第一!”他开心道,“老夫与你祖父是老友了,年少时常与他一起喝酒咧!” 额……夫子您这么毫不避讳地怀旧好吗?您没看到有人恨不能用眼神杀死我吗? 夫子继续怀旧:“你祖父喝醉了就抱着你父亲不撒手,哈哈哈!有一回差点给勒死,哈哈哈!被你祖母满院子追着打,还是蓝青……” 他突然闭口不言,我迷惑了,蓝青?蓝青是什么?是人还是动物?我祖父为何一喝酒就抱着爹爹?看来爹爹能活下来也是挺不容易的。 夫子一本正经道:“老夫刚刚听闻你说随心而定,便是大善。说说你对《大学》之见解” 这夫子既然与游家有渊源,我便不觉得紧张了,侃侃而谈道:“《大学》的中心为‘修己以安百姓’,‘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为纲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主题。” 夫子面露赞许:“确是如此。” “明明德者,便是弘扬内心善良光明之品质,是自我启蒙;亲民者,是亲近民众让其改过自新做一个新人,是民众启蒙;”我继续道,“因此,与人为善,并不是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而是一个通过自我启蒙到启蒙民众,从而共同走向至善之地的过程,这便是止于至善。” 我又惭愧道:“至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奴家不是很懂,不敢妄言。” “哈哈哈!你说得很好!”夫子哈哈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游家竟出此大才!” 他又太息道:“老夫有眼无珠,竟至今未发现此等才女!” 夫子如此夸我,我倒是不好意思了,道:“夫子,奴家今日才入学。” 夫子道:“今日才入学?” 秦霜宛的拥护者忿忿不平道:“她都没参加濯考,是陛下走后门进来的。” “原来是陛下钦点,想必有其过人之处。”夫子翻阅花名册道,“找到了!游紫陌——” 他用其特有的老学究的方式慢慢吞吞地念着我的名册:“十六岁,不曾识字,性夸浮,好读污秽之书,无甚特长……” 我颓然而坐,心中不禁哀嚎。 果然夫子越念学堂中笑声越大,最后助教大喊了三遍肃静方没有了声响,不过看我的眼神已经由刚刚的钦羡变为了嘲讽。 哎!那蒋铎将我写得就是个二百五,真是可惜了我一顿操作猛如虎。 夫子不悦道:“这是谁写的?谁让他这样乱写的!?” 助教道:“夫子,是您让蒋家公子去的……” 原来是随便指派了一个人,可巧了,就是我的对头,真不知道说自己运气差还是蒋铎运气好。 孙盛楠拉拉我的衣袖道:“四小姐莫要丧气,还有我给你垫底呢!” ……你这安慰,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好吗? “哈哈哈,这个蒋铎,太不像话!”夫子提笔道,“老夫来改过来。” 蒋铎的妹妹又站起来道:“夫子偏心!奴家看这花名册上写得一点没错,她刚刚那番言论可笑至极!” 那翠色衣服的女子附和道:“就是!什么亲民就是亲近民众,低贱之人有什么好亲近的?” 夫子不想与之争论,对秦霜宛道:“秦小姐认为呢?” 秦霜宛却转身向我发难:“奴家亦不知,诸如乞儿、流民还有闹事的刁民如何启蒙,还请四小姐不吝赐教。” 呦呵!来劲了? 我稍加思索,起身道:“请问各位小姐,乞儿为何成为乞儿?世间为何有流民?闹事的,就一定是刁民吗?” 这个问题她们似乎从未思考过,一时间人人目光呆滞。 “各位可知这世上有人会因一个包子被卖到欢场,”想到浅柔,我心中悲怆不已,声音亦显得悲凉,“可知有人因一场雪灾无家可归,又可知有人因被冤枉伸冤无门最后家破人亡?” 夫子似乎想到什么,眼光一暗,而其他人神态各异,窃窃私语,不可置信,秦霜宛道:“璟阑国强民盛,怎会如此?即便有,与我等何干?” “你们没见过难道就是没有吗?!我见过!在璟阑的大地上每天都会上演!各位小姐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不知民间疾苦,但是我想说的是,乞儿不一定就想做乞儿,流民不到迫不得已亦不会背井离乡,不到山穷水尽有谁愿意做刁民?!”我越说越激动,“与你无关,怎会与你无关?你们不想想,吃的用的都是哪里来的?” “是父兄的俸禄换来的,与那些贱民有何关系?”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贱民?”我冷笑一声:“你父兄之俸禄是哪里来的,还不是陛下给的,陛下的钱来自国库,国库的钱呢?” “是赋税啊。” “赋税又是哪里来的?!”见她们不说话,我道,“是璟阑万千子民给的!就是你们口中的贱民,养活了你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们!”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前朝为何覆灭,还不是因为暴君当道民不聊生?璟阑为何愈加强盛,还不是因为历代帝王勤勤恳恳,民众们有归属有盼头?”长时间的慷慨陈词让我喉咙发干,“其实哪有什么贵贱之分,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活得更好而已。各位小姐们,请多多思量吧。” 学堂中极静,只能听到楼外的鸟鸣虫鸣。 孙盛楠一脸崇拜地看着我道:“四小姐,你太厉害了!” 夫子神情肃穆道:“游紫陌,你这番言论是你父亲教你的?” 当然不是我一人所见,这是大哥进京赶考前一年除夕,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时无意中提到的,我与几个哥哥各抒己见,爹爹也说了一些,我这是融合了大家的观点。 等一下!夫子为何这样问我…… 我才觉得自己所讲太过骇人耸听了,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 “不不不,”我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是奴家自己所见,爹爹大老粗一个,如何知道这些,呵呵呵……” 夫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老夫早就跟各位小姐说过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家休要闷在家中,要多了解了解民间疾苦嘛,哈哈哈……” 这是将话题叉过去了,我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并不能看出谁是圣上的耳目,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端了一杯茶给我道:“四小姐说了那么多,定是口渴了吧。” “是有些口干舌燥。”说罢便伸手去接,谁知那女子一扬手,那杯茶水全部泼到了我的脸上! 那茶水微烫,浇得我脸上发疼,茶水顺着面部流下,衣裳也湿了。 “四小姐您没事吧!”那丫鬟慌乱道,“奴婢该死,奴婢没拿稳,奴婢给您擦擦!” !这些人!说不过就搞小动作,真是卑鄙! “你是故意的吧!”孙盛楠怒不可遏道。 “奴婢不是……”就见那给我擦脸的丫鬟迅速后退,指着我道,“鬼……鬼啊!” ……可惜了徐荣婵一个早上的杰作。 孙盛楠一手锁住那丫鬟的喉咙,呵斥道:“你是谁家的丫鬟,怎么如此冒失?是谁指使你的?!说?!” 学堂中其他人目光变成恐惧,那丫鬟被锁得难受,挣扎道:“小、小姐……救命……” 夫子忙过来阻止她:“孙小姐,孙小姐快放手!在掐就掐死了!” 孙盛楠这才松了手,回头看了我一眼,也露出惊恐之色,我心中凄凉,看来好容易交的朋友又没了。 就见着水红色罗裙的女子道:“哈哈哈,奴家就觉得她这个脸有问题,果然是假的,哈哈哈……真真是小丑八怪!” 却听孙盛楠道:“丁绮,你太过分了!” 丁绮站起来道:“怎么了?有本事你来掐死我啊!” “你……” “怎么了?你们倒是姊妹相亲啊,还亲民,你们两个穷酸丑八怪一起去亲民至善吧!” “哈哈哈——”学堂中一阵哄堂大笑。 这真是太太太太丢人了!!! 我闻声也顾不上许多,疾步跑出学堂。 只听得身后笑得更大声了。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夫子出来追我,“四小姐且慢!休要与她们一般见识!” 我根本不想理他,只一个劲儿往国子苑门口跑去。 我跑到门口,便看到徐荣婵在马车旁等我,徐荣婵看到我如此狼狈,惊慌迎上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人,根本不愿说话,只任她用帕子一寸一寸仔细地给我擦脸,她面露心疼:“小姐说话啊,这脸上怎么这样红?倒像是被烫过一样……” 就见夫子与孙盛楠两人喘着粗气跑过来,夫子竟向我作了一揖道:“四小姐……四小姐切、切莫理睬那些、那些肤浅之人……” 那孙盛楠气道:“夫子!那丁绮定是受秦霜宛指使的!” 徐荣婵冷声道:“王大人,孙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盛楠似乎不认识徐荣婵,却被她的气势吓着了,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徐荣婵原本就是一张冰山脸,这下更冷了,夫子见状神色也凝重了:“荣婵,这事怕要惊动宫中了,老夫这便回去写折子……” 孙盛楠眼睛瞪得老大:“荣、荣婵……您、您是……太后的……” 这时三哥与安丞炎散学了,他俩被一群人簇拥着,安丞炎言笑晏晏,三哥却是不愿意理人的样子。 安丞炎见了我奇怪道:“你脸上的脂粉呢?怎么像是被雨淋过一般?!” 孙盛楠没好气道:“这都要归功于煜王殿下的老相好。” 头一次,安丞炎没有笑面如春,眼中寒光四射。 三哥也是一脸清霜道:“阿陌,出了何事?” “三哥——”我方觉心中委屈喷涌而出,嘴一瘪,眼泪刷得下来了。 第四十章 天下没有白给的珍珠粉 对于首日入学国子苑的表现,后来我总结了十二个字。 大家闺秀,皇室威严,知书达礼。 简直堪称一众世家女子的楷模与典范。 夫子王大人也这样认为。 他回去便将此事上书于圣上,直言我对儒学之见解可圈可点,又体察民间疾苦,为人谦逊,正直善良,是三千年一遇之人才,堪做治世之能臣,唯一失败之处便是大庭广众之下趴在游三郎的肩头哭得像个娘们。 他大约忘了我就是个娘们。 王大人遭遇了猛烈且持久的弹劾雨。 有人说他老眼昏花,帝京皆知那定远侯之女多年来周游于璟阑的穷乡僻壤,如何能有帝京女子之大气雍华? 王大人道:“山野之地方出纯净之魂。” 有人说他鬼迷心窍,那定远侯之女丑陋无比,不过就是涂了层御用脂粉,真拿自己当上京贵胄了? 王大人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有人说他胡言乱语,一个女子如何能有如此见解,定是抄袭剽窃了谁的创意,简直可耻至极。 王大人道:“休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夫子王大人全名叫王闻道,人如其名,一辈子痴迷于学术论道,怼人技术自然是登峰造极,众言官觉得这个柿子捏不动,转而找个好捏的。 于是远在南疆奋勇杀敌的定远侯游毅,又一次荣登弹劾榜首。 这次朝中武将不干了,定远侯家闺女不过就是去上个学,说了两句话,你们就死磕着不放,前线还在打仗呢,叫定远侯如何安心御敌?这不是让众将士们寒心吗? 更有人站出来支持王大人,认为定远侯家女儿言论虽幼稚过于理想化,但身为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有此觉悟,确实有天资过人。 吏部侍郎游梓珞道,这大概都是因为其幼妹的生长环境有别于帝京的世家小姐,多年来其父南征北战将其兄妹带在身边,见惯了人间百态世事炎凉,感触自是颇多。 朝中众臣颇以为然,皆觉女学馆所教内容犹如空中阁楼,镜中花月,实用性不强,落地性更差。 有地方提拔上来的官员建议圣上广开女学之道,像全国男子皆可参加科举一般,让地方的女子也有入学国子苑的机会,教学与实践相结合,可大大提高璟阑女子的知识水平和动手能力。 此提议几乎被全票否决。 帝京官员认为国子苑的女学馆原本就是先帝为帝京世家女子设立的,若是让地方上的女子也来上学,那不是违背了先帝的意愿?最重要的是,若是地方女子也入学国子苑,那帝京世家女子的优越感何处安放? 不可不可。 其他官员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女学馆的设立本就是先帝一时兴起,让女子读书本就不合理,试想一下,若世间女子皆有治世之大才,那不是牝鸡司晨,本末倒置,还要男子作甚?根本体现不了男子的社会地位了啊。 不可不可。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的结果便是,女学馆犹如鸡肋一根,以前食之无味,如今弃之不可惜。 殿上文武百官达成一致,恳求圣上下旨,撤销国子苑女学馆,改为学子舍,供京外学子居住。 说起来这女学馆也算是先帝与太后的情感见证,圣上自是百般不愿,但架不住朝臣们的一再坚持,顶着大不敬之罪,勉为其难地准了。 圣上那两天似乎特别开心,将府中的羽林军全部换成了禁军,且不再限制我们的行动,还命德宝送来了一整套上好的胭脂水粉和珍珠粉。 听说那珍珠粉都是用十年以上的东海珍珠研磨而成,宫中只有太后娘娘和贤妃有资格用它。 我手捧着那珍珠粉,犹如捧着鹤顶红,瑟瑟发抖。 徐荣婵不知为何近期对我热情得很:“学堂中那些女子再敢笑话小姐的脸假,你便说你是奉旨梳妆,让陛下治她们的罪。” ……我觉得她说得非常有理。 以秦霜宛为首的世家女子果真不敢对我指手画脚,听说她们回去都被罚了抄书并受到警告不允许再找我麻烦。 还有与蒋铎,听说他被夫子罚写了五百遍“实话实说”。 我觉得这些大人们真是多此一举……不找麻烦如何显得我出类拔萃嘛! 幸好他们的女儿们并非想象中乖巧,让我在寂寥的生命长河中找到些许乐趣。 徐荣婵仿佛也找到了生命的乐趣般,每日早早将我叫起,打扮得如花似玉的去学堂招摇。 撤销女学馆的圣旨很快下来了,圣上宽厚,允许课上到年底,因此各位世家小姐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每天就是埋头苦学,然后……找机会怼我这个让女学馆消失的罪魁祸首。 我觉得我特别冤枉。 这摆明了就是圣上早就看女学馆不顺眼,逮住个机会就给撤了,可巧这个机会就让我给撞上了,她们不怨圣上却来怨我? 世上之人皆是如此,柿子尽是挑软的捏。 安丞炎道:“可不就是看你傻,才安排你去撞的。” 我方恍然,原来圣上早就料到帝京那群草包小姐会向我发难,又早料到我不会像孙盛楠那样忍气吞声,更料到王夫子惜才…… 难怪硬是将我塞到那女学馆,真是环环相扣,圣上英明啊! 我冲他竖大拇指:“果真是父子连心,知陛下者,煜王也。” 他似十分不喜,扯出一个假笑,冲八皇子道:“丞睿,你嫂嫂饿了。” 八皇子闻言端起一海碗白米饭便往我嘴里塞。 我:…… 三哥道:“煜王殿下,你自己家没饭吃吗?” 安丞炎的脸一下垮下来了:“三少爷难道不知,本王这次因护妻不力,被陛下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三哥的小跟班宋越在前一天被允许入府,他在一旁哭丧着脸道:“大少爷也被罚了半年俸禄,少夫人正想着要去当掉嫁妆补贴家用呢。” ……果然,天下没有白给的珍珠粉。 第四十章 天下没有白给的珍珠膏 对于首日入学国子苑的表现,后来我总结了十二个字。 大家闺秀,皇室威严,知书达礼。 简直堪称一众世家女子的楷模与典范。 夫子王大人也这样认为。 他回去便将此事上书于圣上,直言我对儒学之见解可圈可点,又体察民间疾苦,为人谦逊,正直善良,是三千年一遇之人才,堪做治世之能臣,唯一失败之处便是大庭广众之下趴在游三郎的肩头哭得像个娘们。 他大约忘了我就是个娘们。 王大人遭遇了猛烈且持久的弹劾雨。 有人说他老眼昏花,帝京皆知那定远侯之女多年来周游于璟阑的穷乡僻壤,如何能有帝京女子之大气雍华? 王大人道:“山野之地方出纯净之魂。” 有人说他鬼迷心窍,那定远侯之女丑陋无比,不过就是涂了层御用脂粉,真拿自己当上京贵胄了? 王大人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有人说他胡言乱语,一个女子如何能有如此见解,定是抄袭剽窃了谁的创意,简直可耻至极。 王大人道:“休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夫子王大人全名叫王闻道,人如其名,一辈子痴迷于学术论道,怼人技术自然是登峰造极,众言官觉得这个柿子捏不动,转而找个好捏的。 于是远在南疆奋勇杀敌的定远侯游毅,又一次荣登弹劾榜首。 这次朝中武将不干了,定远侯家闺女不过就是去上个学,说了两句话,你们就死磕着不放,前线还在打仗呢,叫定远侯如何安心御敌?这不是让众将士们寒心吗? 更有人站出来支持王大人,认为定远侯家女儿言论虽幼稚过于理想化,但身为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有此觉悟,确实有天资过人。 吏部侍郎游梓珞道,这大概都是因为其幼妹的生长环境有别于帝京的世家小姐,多年来其父南征北战将其兄妹带在身边,见惯了人间百态世事炎凉,感触自是颇多。 朝中众臣颇以为然,皆觉女学馆所教内容犹如空中阁楼,镜中花月,实用性不强,落地性更差。 有地方提拔上来的官员建议圣上广开女学之道,像全国男子皆可参加科举一般,让地方的女子也有入学国子苑的机会,教学与实践相结合,可大大提高璟阑女子的知识水平和动手能力。 此提议几乎被全票否决。 帝京官员认为国子苑的女学馆原本就是先帝为帝京世家女子设立的,若是让地方上的女子也来上学,那不是违背了先帝的意愿?最重要的是,若是地方女子也入学国子苑,那帝京世家女子的优越感何处安放? 不可不可。 其他官员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女学馆的设立本就是先帝一时兴起,让女子读书本就不合理,试想一下,若世间女子皆有治世之大才,那不是牝鸡司晨,本末倒置,还要男子作甚?根本体现不了男子的社会地位了啊。 不可不可。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的结果便是,女学馆犹如鸡肋一根,以前食之无味,如今弃之不可惜。 殿上文武百官达成一致,恳求圣上下旨,撤销国子苑女学馆,改为学子舍,供京外学子居住。 说起来这女学馆也算是先帝与太后的情感见证,圣上自是百般不愿,但架不住朝臣们的一再坚持,顶着大不敬之罪,勉为其难地准了。 撤销女学馆的圣旨很快下来了,圣上宽厚,允许课上到年底,因此各位世家小姐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每天就是埋头苦学,然后……找机会怼我这个让女学馆消失的罪魁祸首。 次日,徐荣婵回了一趟锦寿宫,这让我忐忑不已,想必太后得知那女学馆被撤销定异常气愤,不知道又要想什么法子来折磨我。 不曾想太后并未怪罪,甚至还让徐荣婵带回了一整套上好的胭粉和珍珠粉。 徐荣婵两眼放光道那胭脂水粉皆为圣上孝敬太后的,一颗螺子黛便价值十金,太后平时用的少,竟让她带了一盒给我。还有那珍珠膏,是选取十年以上的东海珍珠,采集清晨露珠加牛乳研磨而成,内服美白养颜,外敷祛斑去皱,是太医院为太后特制的保养膏,各宫娘娘人人想要,太后却吝啬至极,从未给予。 这是将我往风口浪尖上推啊!我捧着那珍珠膏,环视院子各宫宫女兔子般的红眼,如捧着鹤顶红,瑟瑟发抖。 太后这招借刀杀人,果然妙极。 徐荣婵不知为何近期一改初见时的矜持,对我表现得热情似火,恨不能将那脂粉全都糊到我脸上,我看着镜中绝色,只觉不像自己,道:“荣婵姑姑,这脂粉还是省着点用,挺贵的。” 徐荣婵虚拂着我的面庞,痴迷道:“小姐莫忧,用完了锦寿宫还有。” 我惊道:“姑姑,这脂粉莫不是你从太后娘娘处偷来的吧?” 她面上微怔:“小姐何出此言?” “锦寿宫再多,太后能一直赐予我不成?我丑点不妨事,姑姑,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我语重心长道。 徐荣婵眼神又凌厉起来:“小姐何必如此防着太后娘娘?” 我也不打哑谜了:“女学馆被撤,朝中皆言是我之过错,太后娘娘竟不怪罪我?” 她道:“这女学馆被撤,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后了。” “为何?”这便奇怪了,女学馆不是太后与先帝的情感见证吗? 徐荣婵故弄玄虚:“小姐日后便知道了,小姐现在只要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害你。” “为何?”不会害我?我不信。 “太后未出阁时与你祖母交往颇深。” “我祖母?”我脑子忽然闪过两个字,道,“原来青蓝是祖母的名字。” 徐荣婵面上绷得更紧了:“小姐如何得知这个名字?” 我道:“是夫子说的,他说我祖父喝醉酒喜欢教爹爹练武,有一次差点将他摔死,被祖母一通好骂……难不成青蓝不是祖母的名字?” 徐荣婵道:“青蓝是太后娘娘的闺名。” 见我震惊,她道:“小姐还是不相信奴婢?” 我实在想不出太后为向我示好,眼珠一转道:“姑姑,我娘亲可是漠狄人?” 她一愣,很快发觉我在考验她,这个问题若是回避,如何让我相信她? 她道:“正是。” 果然!墨轻染猜的没错!那他又是如何知道漠狄旧部之事的呢? 不管,先让徐荣婵解一下心中疑惑:“那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漠狄小公主,可是我娘亲?” 她噗嗤一笑道:“小姐,将军夫人叫什么?” “独孤卿卿。” “可那漠狄小公主叫汐娜·布罗,那年她来帝京和亲,不似京中世家女子遮遮掩掩,竟骑马入城,那鲜衣怒马的样子真是美极……”她看着窗外,似在遥想当年,“所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也不过如此。可先皇不喜外邦女子,后宫亦容不下此等妖孽,便将她安置在驿馆,奴婢被派去教她礼仪,日日见到京中无数男子为其倾倒,连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不就是当今圣上?不是说他喜欢娘亲的吗? 徐荣婵静立了许久道:“后来漠狄族灭,族长与大王子皆战死,她为保全族人性命,便委身给俨狁的老可汗,然那老可汗淫邪,竟让她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跑,供人观赏,听说没几天便被冻死了。” 这真是闻所未闻!我不由得心中泛酸道:“陛下不是喜欢她吗?为何当时不将她带回来?” “那老可汗指名要她,不然便屠其全族,陛下亦是无计可施……”她的声音如诉如泣,“陛下消沉了许久,远走西域,带回了五皇子的娘亲,她与汐娜有三分相像。” 她转而看着我道:“而你娘亲,有七分。” 原来如此! 那八皇子与我亲近,叫我娘亲,原来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娘亲! 圣上的思维也是奇特,得不到便找个相似之人代替?还将主意打到我娘亲头上? 呵,男人…… 徐荣婵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道:“小姐切莫多想,太后娘娘曾经多次提醒陛下,陛下对将军夫人,却无想法,顶多是怀念故人。” 那我娘亲的死……是何人所为?还是那安丞炎故弄玄虚诓我? 徐荣婵又似看透我的想法道:“将军夫人之死,却有蹊跷。” ! “太后娘娘多次请将军夫人入宫,让太医给她把脉,太医皆说她虽身体虚弱,但细细调养,活个十年二十年没有问题,后来却突然病情加重离世,”徐荣婵道,“太后娘娘派人查过,将军夫人最后的那段时日里,有个眼生的太医曾混入将军府。” 眼生的太医?! “那个人是秦相安排进的太医院。” 秦相?贤妃?!徐荣婵和安丞炎都说是贤妃害死了娘亲,难道真的是她?! 我疑道:“姑姑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太后娘娘要对付贤妃?” 徐荣婵摇头道:“非也,秦家这棵大树,陛下,很久以前便想砍了。” 什么意思?圣上要动秦家,太后为何要来找我? 我脑中电光一闪而过:当年娘亲只身犯险去给爹爹报信,解了帝京之围,被圣上封为一品诰命,若真是贤妃杀了娘亲,且与秦相联手,那就是后宫与外戚联和谋杀朝廷命妇,如今爹爹又是侯爵,朝中与民间呼声不低,真能找到证据,那秦家,当诛九族! 然圣上忌惮秦家,太后亦不敢动贤妃,爹爹莽撞……能利用的,便是游家的小辈了。 恐怕大哥与三哥早就已经知道…… 虽知是万丈深渊,却不得不往下跳! 我不寒而栗。 徐荣婵见我想明白了,满意道:“小姐因何面色惨白?奴婢给你再刷些红脂。” ……果真,天下没有白给的珍珠膏。 当日秦霜宛一行人又对我的脸指手画脚,我正烦躁的很,那叫丁绮的甚至故态复萌还要往我脸上泼水,被我一把抓住手腕,用力扣住命门,我道:“本小姐奉旨化妆,你敢泼我?!” 那丁绮痛得哇哇大叫:“游紫陌,你放手!你弄疼奴家了!” 啧,这小身板,也太娇弱了吧! 我将她一推,对学堂中众人恶声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惹我,我六岁便随爹爹征战沙场,手上沾着的血比你们用的墨水还多,别将我逼急了!” 丁绮躲在秦霜宛身后发抖,秦霜宛颤声道:“你待如何,还能杀人不成?” 我学那戏台上的武生杀人的眼神扫了她一眼,道:“我爹爹是特等侯爵,游家世代功勋换我杀个人,不为过吧?!” 学堂中竟有人呜咽起来。 孙盛楠拿着本书挡着脸对我道:“游家功勋是让你滥杀无辜的?你脸可真大,璟阑没有律法的吗?” 我嘿嘿笑道:“蒋铎不是写的嘛,我生性夸浮……” 孙盛楠:…… 那些女子果真不敢找我麻烦。 散学时我走得晚了些,便见孙盛楠鬼鬼祟祟地缩在一处灌木丛中,我来了兴致,走过去道:“你不回家,这里作甚?” 她忙将我拉着蹲下:“嘘——快看好戏!”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便见一窈窕女子对着一名俊朗男子说话,这……这不是秦霜宛与安丞炎吗!? 第四十一章 呸!渣男! 就见那安丞炎面无表情道:“秦小姐可还有话要说?” 嗯?他们说什么了? 孙盛楠好心给我解惑,低声道:“那秦霜宛认为煜王殿下与你成亲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觉得他心里苦,说只要煜王殿下同意,便让秦相向陛下请旨撤销婚约。” 这秦霜宛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还向圣上请旨撤销婚约,圣上要对秦家动手了她知不知道? “嗳!你怎么看?”孙盛楠一脸期待地看我。 “我能怎么看?”我道,“蹲着看呗,你带瓜子了吗?” 她嫌弃我道:“你傻啊,吃瓜子他们不就听到了吗?” 我道:“那你还说话?” 我与她同时噤声,津津有味地看戏。 就听那秦霜宛道:“奴家都是为殿下着想,那定远侯功高盖主,陛下是容不下他的,若是殿下娶了那丑……那女子,岂不是会被牵连?” 分析得倒是挺是那么一回事的,但是爹爹没有父兄啊,不搞家族事业啊,而且圣上现在还用得到我爹爹啊!不然怎么会将我们兄妹几个扣在帝京,让爹爹安心打仗呢? 秦相就不一样了,宫中有贤妃,朝中有兄儿,还有众多拥护者,就算圣上忌惮爹爹,那也要等秦家倒了啊! 那么问题来了,我到底该盼望秦家早点倒好,还是迟点倒好呢? 安丞炎道:“谢小姐费心,本王知道了。” 秦霜宛秋波流转:“那……殿下是否愿意?奴家回府便可求爹爹上书陛下。” 安丞炎犹豫了。 秦霜宛追问:“殿下?” 啧!这秦小姐懂不懂啊?他们皇室就喜欢玩这一套,让人猜来猜去好生烦恼,你若是想做便做吧,我支持你! 安丞炎道:“秦小姐,本王心中有人了。” 秦霜宛娇羞道:“殿下,奴家愿意。” 我与孙盛楠:…… 安丞炎无语道:“秦小姐,本王有意中人了,并非小姐。” 秦霜宛不可置信:“怎么会?不可能?她是谁?啊!你不要说,我不要听!” 我与孙盛楠:…… 秦霜宛梨花带雨道:“殿下,是霜宛不够好吗?” 她又道:“殿下,长姐嫁人了,若是不弃,霜宛愿代替她照顾你。” 长姐又是谁?安丞炎喜欢的人是秦霜宛长姐? 见我不解,孙盛楠悄悄道:“秦芸宛,就是太子妃。” ! 安丞炎竟喜欢自己的皇嫂?!难怪他与太子看上去那般不对盘,这戏好刺激! 安丞炎道:“并非太子妃,秦小姐误会了。” 这……别啊!这让观众很失望啊! 秦霜宛道:“那殿下可以告诉霜宛,那个人是谁吗?” 你刚刚不是说不要听的吗?呵,女人…… 安丞炎似乎朝我们这边扫了一眼,嘴角翘起道:“本王幼时便认识她,十岁便想将她娶回家了。” 啧!竟然是青梅竹马的故事,那这个秦霜宛没戏了,所有话本子上第一定律便是:初恋是男子心头的白月光,得到犹如鱼儿下池塘,得不到便是一世殇啊! 秦霜宛不死心道:“如今她在何处?” 安丞炎笑得如得了蜜糖的孩子:“朝夕相处,日日相见。” 怎么说?还金屋藏娇了?这可难办了,若是我与他成了亲,我是正妃,那女子算是侧妃吗?那她不是要叫我姐姐?万一她比我大许多,叫起来会不会太过别扭? 忽而孙盛楠将我拉起,我道:“作甚?” 她瘪嘴道:“秦霜宛跑了,真没看头。” 就见安丞炎已在面前,似还在回味他那白月光,笑得甜蜜蜜道:“四小姐,看得可开心?” 我点头:“开心。” 孙盛楠忿忿道:“煜王殿下,你十岁便有心上人了?” 他道:“正是。” 孙盛楠道:“那你为何还要进宫请旨求娶四小姐,这不是毁了两个女子吗?你当我们武将家是闺女是什么?!渣男!” 我一想,是啊,他为何要向圣上请旨?莫不是真贪图我家漠狄矿脉的二分利?难道想用我的嫁妆去养那女子?不对,他还特别喜欢听岚湘唱曲,在烟雨风楼有不少老相好……这还没有成亲,我头上便是青青草原了啊! 安丞炎正欲说话,我也忿忿道:“哼!渣男!” 安丞炎:…… 那秦霜宛被安丞炎气走之后对我展开了疯狂进攻。 她自然是不敢找我单挑的。 而是利用京中世家女子对女学馆撤销的愤怒,联合起来向我发起挑战。 挑战的内容有女工、书法、制香、品茗、乐曲鉴赏……毫无悬念,我被虐得体无完肤。 完败。 孙盛楠鄙夷道:“本以为你是学霸,却原来是个渣渣。” 我不平道:“有本事来比武啊!” 那秦霜宛媚眼如丝:“谁要做舞刀弄剑的莽汉,奴家是小仙女啦!” 我:…… 我觉得我特别冤枉。 摆明了就是圣上早就看女学馆不顺眼,逮住个机会就给撤了,可巧这个机会就让我给撞上了,她们不怨圣上却来怨我? 世上之人皆是如此,柿子尽是挑软的捏。 安丞炎道:“可不就是看你傻,才安排你去撞的。” 我方恍然,原来圣上早就料到帝京那群草包小姐会向我发难,又早料到我不会像孙盛楠那样忍气吞声,更料到王夫子惜才…… 难怪硬是将我塞到那女学馆,真是环环相扣,圣上英明啊! 我冲他竖大拇指:“果真是父子连心,知陛下者,煜王也。” 他似十分不喜,扯出一个假笑,冲八皇子道:“丞睿,你嫂嫂饿了。” 八皇子闻言端起一海碗白米饭便往我嘴里塞。 我:…… 三哥道:“煜王殿下,你自己家没饭吃吗?” 安丞炎的脸一下垮下来了:“三少爷难道不知,本王这次因护妻不力,被陛下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我不无惋惜道:“那你府中的白月光怎么办?要不要接来一起用膳?” 他奇道:“什么白月光?为何要用膳?侯府有祭月一说吗?” 我急忙道:“那白月光,就是你十岁便要娶回家的女子。” 墨轻染觉得稀奇道:“十岁便想娶媳妇了?煜王殿下太早熟了吧,在下十岁还在跟着师父在山中采药呢。” 安丞炎黑脸道:“本王府中没有白月光,本王要娶的人一直是四小姐。” 呵呵……你想娶的怕是我那座金山吧! 我将碗一放,拂袖而起:“哼!渣男!” 第四十二章 诗与远方 我有好几天没有理安丞炎。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深深地体会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起因是与三哥的一同窗对我的亲民论提出异议,他认为璟阑之民多为顺民,但也少不了一些顽固不化的泼皮,托三哥问我泼皮无赖如何感化。 我道:“泼皮无赖?感化有用的话要刑部与法典作甚?” 此言一出,我才女的光环之上又闪了一层金光。 从此三哥总会拿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来问我,甚至有人专门在散学路上堵我,这些学子不似秦霜宛那些草包,自然是不好糊弄的。 我只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拿出毕生精力恶补国学,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一时间恨不能将脑门撬开将那书本一本本地塞进去。 幸而大哥参加科举时爹爹曾责令我与三哥陪读过一段时间,很多东西重新拾起来倒是不难。 然,府中书籍甚少,想着安丞炎作为一个王爷,家中藏书定不在少数,我便让福祥带几本来。 安丞炎当晚亲自给我送来了一大匣子书。 “这要看到何时?当才女太难了!”我愁眉不展道。 安丞炎一挑眉,打开书匣,第一本书上写着《晚桥风云》四个大字。 “这不是话本子吗?”我看过这话本,讲得是一个书生在江南烟雨桥上遇到一个小姐,两个人互生爱慕但被棒打鸳鸯的故事。 说实话这个话本看得我心肝疼,那书生是高门望族外出体验生活,又不愿别人知道自己是高门望族,因此被那小姐父亲嫌弃不是高门望族,小姐被迫嫁与了别的高门望族后那书生认为小姐就是贪图高门望族,又跑去告诉那小姐自己便是高门望族,后又发现小姐并非贪图高门望族之人…… 这情节设定让人看了只想撞墙,若不是敬那作者文笔好,这话本我真想看一次撕一次。 我扫一眼安丞炎道:“煜王殿下,我不想看这个。” 他道:“不,你想看。” 我拿了本《诗经》到:“我想看这种。” “不,你不想。”他依旧笑眯眯地将那《晚桥风云》递给我,“德宝,你说是不是?” 嗯?问德宝作甚? 只见德宝笑容可掬:“小姐想看什么便看什么,奴才哪敢管呢。” 我心中一喜,德宝是圣上的人,他这样说的意思……圣上这是不想再树立我学霸的人设了?! 这才几天,我便没有利用价值了?! 墨轻染与三哥来吃饭,见到我皆奇道:“你为何笑得像个憨子?” 我不睬他们,问安丞炎:“你如何知道陛下的意思……” 安丞炎道:“七日之后,李淼淼大师要到国子苑讲学,以四小姐今日才情,怕是会被王大人引荐,与李淼淼大师论道。”末了,给我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我慌了。 那李淼淼何许人也?乃璟阑第一国学大师,朝中言官多为其弟子,他讲一次课听者众多,还与他论道?怕是会被其追随者骂到怀疑人生吧! 不可不可,爹爹说了,人最重要的就是生命。 往后几天,我一改勤学作风,每日背着一书箱话本子去上课,期间还非常热心的分发给其他感兴趣的小姐姐,与之共同讨论剧情发展,若是有不合理情节便一同骂那话本的作者,一时间竟找到些许同道中人。 夫子对我如此大的转变震惊不已,问我何故,我心存内疚,却只能违心道:“夫子,每日背书好烦,奴家厌倦极了。” 夫子道:“你可是被谁绑架了?若是,便眨眨眼。” 我半个时辰未眨一次眼,瞪得我眼生疼。 “吾生亦有涯,而学也无涯,焉可厌倦?”他非常受伤,拍着桌子怒道:“游紫陌,你真是老夫教过的,最差的学生!” 最不最差我不知,但肯定是最后一届了。 这一日我因前一晚熬夜看话本来的迟了,就见那秦霜宛等人不停向门口张望。 我问孙盛楠:“她们在看什么?” 孙盛楠摇头,从书箱中拿出一本话本道:“你可曾看过这本书?” 我瞄了一眼道:“看过。” 她失望道:“我还以为你没看过,专门拿与你的呢。” “这书对国学颇有见地,”我道,“你可以多看看。” 她道:“你不看?” 我皱眉道:“不看,这书的作者没见识,多处写得失真。” 那本书叫《侠之道》,安丞炎拿给我的话本里有。讲的是一个满腹经纶的侠客闯荡江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故事,我对那些具有传奇色彩的江湖人士并不感兴趣,倒是书中讲国学的部分特别精彩。 就听身后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道:“哦?如何失真,你且说说?” 我转身见一老者立于身后,他精神矍铄,白衣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 我疑惑道:“先生是?” 他捋着胡子点头。 我忙施礼道:“助教先生有礼了。” 那先生踉跄了一下,道:“方才老夫听小姐说这书写得失真?” 学堂中其他人被吸引了过来,不知为何,看到那先生与书名竟都面色怪异,秦霜宛等人却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我自是有一说一,哗啦哗啦地翻着那书,翻到一处道:“先生看此处:阳春三月,方九郎与友人约定,春暖花开之时,到玉山之巅看十里桃花。” 先生不解:“有何不妥?”其他人也是一面疑惑模样。 我道:“在京城自是不妥,但三月的北疆通常未开春,经常漫天飞雪,何来桃花朵朵?” “你休得胡说,你怎会知道?”秦霜宛一行人有人问我。 我笑了:“我十二岁之前都在北疆生活,你说我如何知道?且玉山之所以叫玉山,是因为它地处北海之滨,半山腰以上千年积雪,无雪的地方更是寸草不生,只有山脚生着耐寒的青松树和椴树,何来十里桃林,你种的吗?” 那先生面皮发红,道:“老夫听闻那玉山上有粉色光束乍现,难道不是桃花之色?” 我道:“北疆地广人稀,那北朦山连绵数千里,多数在俨狁地界,北朦山上空偶尔会飘过炫丽光芒,时而是单色,时而是彩色,确有人见过,却不知是何物,俨狁人皆称为五彩神光。” 那先生面露神往之色道:“奇观也!可还有不妥之处?” 我又翻了翻道:“此处说众人在陆江源头看着滔滔江水,奔腾不息,心中勃发豪迈之情。” “这又有何不妥?”这时夫子已经来了,也好奇地伸头看着我。 我犹豫了半天,颇为艰难地开口道:“陆江源头的源头,并无滔滔江水,而是涓涓细流。” 学堂中炸开了锅,众人皆言我在说谎。 我就知道,说出来他们肯定不信。 初到北疆时,有人跟爹爹提过那陆江源头,说那里是北疆圣地,一到夏季雪山融化,溪流如织网般向山下汇集,渐渐形成奔腾陆江。爹爹并不相信,有一年仲夏太平无事,爹爹请了当地的向导带着我们兄妹几人一路寻到了那源头,无数涓涓细流从雪山潺潺流下,在太阳照耀下如一条条璀璨的珍珠项链闪耀着圣洁的光芒,将我们都看呆了。 那先生眼中放光道:“你、你……当真见过?” 我道:“千真万确,我爹爹带着大哥、二哥与我一同前往的。不过也吃了不少苦,虽是盛夏,那地方夜里竟冷得要将人冻死。” “老夫曾在一本怪志中读到过,还以为是前人杜撰,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夫子也无比兴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定远侯实乃大智慧之人也!” 他面带得意之色又对那先生道:“怎样,老夫没说错吧,这学生可称奇人?” “百闻不如一见!”那仙风道骨的先生又面露遗憾道:“老夫白活那么久,竟如井底之蛙一般,可笑可笑!” 有人对他说:“先生是有大造化之人,何必纠结于此?” 那先生痛惜道:“非也非也,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位小姐所见所闻,乃老夫一生所求啊!” “先生可是想去那北朦山?那便去嘛,”我见他如此,实在于心不忍,安慰道:“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啊。” 那先生与夫子二人似是被雷击中,半晌没说出话来。 孙盛楠吓得小手在他们眼前摆来摆去:“先生?夫子?你们怎么了?” 他二人才回过神来,夫子道:“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四小姐,老夫受教了。” 我忙摆手道:“这不是我说的,是碧落城说书的王大嘴先生说的!” 那老先生眼中竟有泪花,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也受教了。” 说罢,二人竟一齐向我拱手鞠躬,然后相互看了一眼,互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笑着离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 孙盛楠哭了:“四小姐,你可知那先生是谁?” 我一头雾水:“谁啊?” 她道:“就是这《侠之道》的作者,李淼淼大师啊!” 我惊道:“怎么会?这个作者不叫烟波木子吗……” 烟波木子?烟波淼淼?木子李? 李淼淼?! 那秦霜宛面露讥诮道:“这回你死定了。” 我点头赞同。 这回我!死!定!了! 第四十三章 有主的狐媚子 李淼淼,南海涯州人士,原涯州府尹之子。 他自幼聪明过人,四识字,六岁作诗,十岁便熟读经书,十二岁凭借一篇评论大周朝覆灭的《祸周说》名动天下,被当时的圣上也就是安丞炎的太爷爷赏识,特招入国子苑。 李淼淼的父亲深知自己儿子只知读书,许多文章都是纸上谈兵,并不贴近生活,便托友人带其北上,望其路上有所见闻有所感悟。没曾想行至湄江畔正值雨季,江水大涨,渡江时那友人不慎落水身亡,李淼淼只能独自前往帝京,半路偶遇一云游道人。 那道人见其心思单纯,有修道之慧根,若是入京,玲珑剔透之心被权势污染未免可惜,便想收为弟子,助其修行。但李淼淼一心想上京入学国子苑,道人怜其年幼,便护其进京。 那道人注重修行,不为世俗动容,不因疾苦寒心,为了保护李淼淼纯净的心灵不受红尘所染,不走寻常路地带着他穿行于山野间,将那湄江至帝京的名山大川走了个遍,但山路崎岖,水路迂回,走了不少冤枉路,行至帝京已是初冬季节了。 自山林至市井好似山野村夫进入花花世界,对一个少年来说,自然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加之李淼淼本就有出仕之心,那道人没了收徒的心思,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早晨,黯然离去。 年少的李淼淼彼时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长年居于涯州的他第一次见到了皑皑白雪,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于他似蜀犬吠日般稀奇,他像傻子一样在雪地里打了十八个滚,并做了一个决定:考取功名,定居帝都。 以他的才智,很快成为国子苑最出色的学生。 不久先皇登基,听闻李淼淼才华横溢,特批其参加科举,他亦不负众望地取得会试第一的成绩。 殿试他表现出色,原本应是状元,却因容貌英俊,被先皇点为探花郎,是璟阑历史上唯一一位十八岁的探花郎。 但李淼淼并不觉得光荣,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受挫。 当然不是最后一次。 高中探花的李淼淼本应入朝为官,却在披红骑马游街时被先帝的二姐文心公主看上,硬要招为驸马。 璟阑朝堂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娶了公主,封侯拜相便与之无缘,顶多给个舞文弄墨的闲职。 李淼淼正春风得意,雄心未酬,那文心公主又长他五岁,他自是看不上,但先皇登基,文心公主出了一些力,圣旨一下,愿不愿意哪由得了他? 因此,李淼淼的仕途还没开始,便已经一眼望到头了。 正如那道人所料,正直善良的李淼淼难以适应官场争斗,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经常被人明里暗里穿小鞋,他个人又是属于刚正不阿的那种,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若不是文心公主暗地里打点,他早不知被贬了多少回了。 终于某一天,在官场浮沉多年的李淼淼认识到自己不是做官的料,辞官回家,一心读那圣贤书去。 都说上苍若给你关门,必定会为你留窗。 李淼淼在读圣人经典时时常会做一些批注,他的老友,在朝为官的王闻道读了这些批注之后方觉其大才被淹没许久,邀其入国子苑讲学,深得众学子推崇。 在过了不惑之年之后,李淼淼最终功成名就,成为了国学大家。 人都说经历之后方能懂得,李淼淼这才觉得人生的道理他早虽烂熟于心,却还是无法将这一生过得圆满。 国学大家李淼淼时常会想起年少时想要收他为徒的道人,想到那些风餐露宿的日子,想到立于山巅俯瞰滚滚云海时内心激荡的豪迈气概,他想若是当时答应了那道士,人生或许是另外一种光景。 他的心中升起一种渴望,那是对自由的向往。 然而他知道自己冲不破那牢笼,他已经在帝京扎下了根,有妻室有子女,就像一只被斩断了翅膀的鸟儿,只能仰望着蓝天,发出悲鸣。 他的悲鸣通过笔尖流淌出来。 白天,他是世人推崇的国学大家李淼淼,夜晚,他就化身烟波木子,奋笔疾书地狂舞,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执剑走天涯的侠士、快意恩仇的剑客……一本本关于江湖的话本横空出世,意外地受到世人的欢迎。 然而这种虚幻的梦想也是一种奢望,作为皇室宗亲,又是国学大家,写话本这种事情简直丢人现眼,长公主发现之后大闹了一场,李淼淼只能将书稿全部烧了,《侠之道》成为了烟波木子的封笔之作。 听说烧那些书稿的时候李淼淼哭成了泪人,文心公主不理解,孙子也在一旁笑他一大把年纪还哭鼻子。 只有他知道,他烧的不是话本,是对年少轻狂的补偿。 那是知天命的李淼淼为一个少年的梦想举办的葬礼。 而这个梦想,因定远侯之女一句话死灰复燃,且如星星之火,越烧越旺,形成燎原之势。 被点燃的还有夫子王大人的梦想。 他早就听那游紫陌的祖父,也就是他少时好友游朗跟他提过北疆辽阔风光,对那铁马金戈雪满弓刀无比向往,可惜他作为京中世家大族之子,一生为了家族荣耀奋斗,从未出过帝京。 他觉得相对于李淼淼,他可怜多了。 两个人一拍即合,回家便收拾行装,约定三日之后,城门口集合。 结果两个人都爽约了。 王夫子倒好一些,发妻仙逝,两房妾室不敢违背他,只是族中事务交接给嫡系子孙需要些时日,且要等圣上批准他辞官。 这样一对比,那李淼淼大师略显悲惨。 文心公主死活不肯放他走,带着一家老小跪在他面前哭嚎,他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孙儿不明所以,抱着他的大腿干嚎:“祖父,您死得好惨……” 李淼淼一言不发地在书房坐了一整夜,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国子苑讲学。 文心公主以为他放弃了,殊不知,老实人的沉默一旦爆发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国学大师李淼淼想了一夜,憋出了一个大招。 第二天,李淼淼却未讲国学,只平静地讲述了一个少年的一生,那是现实与梦想的碰撞,更是一个男人对命运不妥协的倔强。 却在临了的时候说了一句:“有人跟老夫讲,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各位学子,可有人愿随老夫前往?”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国子苑的学子们多数是不远千里来帝京求取功名,怎么会牺牲大好前途陪一个花甲老人去追求什劳子诗与远方?响应者寥寥无几,皆是那天枢馆钻研天文历法及奇门遁甲之术的学子。 李淼淼并不失望,因为当天除了国子苑的学子们,还有众多休假的朝臣前去听讲,那些朝臣浸淫官场多年,早就厌倦了无休止的斗争,李淼淼这一讲犹如给他们干涸的心中浇入甘泉,让他们纷纷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光。 于是隔天,三分之一的文官上书圣上,允许他们去寻找儿时的梦想。 圣上觉得好笑,他们儿时的梦想不就是金榜题名出阁入相吗?全部驳回。 圣上小瞧了文官们的死脑筋,不批?那便全体告老还乡! 圣上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治贪官污吏治得朝中缺人,新晋的朝臣良莠不齐,暂时还有用到他们的地方,便下了一道圣旨到各位大人府上,凡是将自己丈夫劝回并乖乖上朝的夫人,即封为诰命。 各位大人们于是被揪着耳朵上朝去了,本朝也成了璟阑历史上诰命夫人最多的一朝。 后来又因各种原因给撤销便是后话了。 自己的愿望实现不了,就容易寄托于别人。 各位大人们又上书给圣上,请求其恩准国学大师李淼淼出京,代他们完成年少时的梦想。 圣上隆恩,亲自挑选了武功高强的羽林军十名,护送李淼淼与七名学子北上,随行的还有王闻道和若智大师。 文心公主没想到李淼淼如此吃了秤砣铁了心,就连她抹脖子都没回头看一下,可惜那刀没开刃,只在脖子上留下个红印。 文心公主伤心欲绝,赶紧趁着红印没消下去之前进宫找太后和圣上哭诉,直言李淼淼不是个人,想当初若不是她,他如何在那勾心斗角的朝堂上全身而退,又如何有当今地位?现在他成名了,就想甩掉她,简直是忘恩负义不知感恩,还说什么“诗与远方”,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想什么诗与远方?! 另外那个说什么诗与远方的小蹄子别让她知道是谁,竟将主意打到她长公主男人的身上,约莫是活腻了。 圣上亦觉新奇,国子苑中竟有如此奇人,一句话搅乱了整个朝堂,便叫了成日在国子苑混日子的五皇子安丞炎去问话。 那安丞炎毫不犹豫地将其未婚妻卖了:“启禀皇姑奶奶,此事乃定远侯之女游紫陌所为。”语气自豪且骄傲。 圣上闻言被茶水噎了一下,深觉有种痛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文心公主怒不可遏:“当初本宫就跟先皇道这女学馆办不得,还让女子识文解字,再有学问不还是狐媚子?且看本宫弄不死她!” 太后眼角一抽,转了转手中佛珠,露出个慈悲为怀的微笑:“这游紫陌动不得,她父亲还在前线打仗,莫要乱了军心。” 安丞炎附和道:“皇姑奶奶,四小姐现在是孙儿未婚妻,是有主的狐媚子。” 圣上抿了一口茶,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第四十四章 抓不住的关键 国学大师李淼淼出发那天,黑云压城,天阴得厉害。 我早早被徐荣婵揪起来,说安丞炎还有三哥他们都在前厅等我多时了。 我揉眼道:“今日不是不用去学堂吗?” 李淼淼远行,国子苑放假一日,孙盛楠邀请我一同去给大师送行,我本欲前往,一听竟要起得比上学还要早,忙回绝了。 徐荣婵扯我的耳朵道:“先生们是因为小姐出走的,小姐于情于理都应去送他们上路。”我忙吃痛求饶。 我就纳了闷了,明明是他们自己在这帝京关着太闷了想出去透气,为何要怪到我头上?还送他们上路?这措辞是不是有点……欠妥? “小姐拿眼横奴婢作甚?” “没什么没什么,”我忙赔笑道,“荣婵姑姑,你看我这脸上为何红疹子越来越多,莫不是那脂粉有毒?” 徐荣婵脸绷起来,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化妆木偶将那脂粉往我脸上糊:“小姐休得胡说,凡事要往好处想,或许是蛊毒深入骨髓了呢。” ……荣婵姑姑你莫不是暗恋那***?为何如此咒我? 我向来只听说那李淼淼大师受人推崇,却从未见过怎么个推崇法。 有幸得见他出京的场面,也算是长眼了。 我们去晚了,国子苑方圆二里之内人挤人人挨人,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我何曾见过这等热闹景象,忙爬上马车顶棚,三哥与安丞炎骑着马自是看不清,便也与我一起坐在顶棚,我颇为遗憾没能说动墨轻染来凑热闹,不然四人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前有圣上选的护行的侍卫,后有家丁丫鬟随行,中间是有七八辆马车,路旁送行之人将他们围个水泄不通,尤其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带着一众儿孙伸手去牵李淼淼大师的手,个个哭着喊着念着一路顺风,那依依不舍之情令人无比动容。 再看那李淼淼万分不情愿地被其拽着衣袖,甩都甩不开。 可恨那马车动都没动一下,照这个速度,别说去北疆,天黑之前能出城都算是兵贵神速了。 我道:“啧,这老妇人谁啊,搞得跟送葬似的。” 安丞炎道:“你姑奶奶。” “你姑奶奶!”我横他一眼,“看热闹便看热闹,为何骂人?” 他无辜的眨眨眼:“确是本王的姑奶奶,也是你未来的姑奶奶。” 我怂了。 就是那个四处扬言要将我弄死的文心公主啊! 我方觉自己所处位置颇为显眼,高处不胜寒,看什么热闹,还是命重要些。 我哆哆嗦嗦地正要下去,却见那李淼淼的马车已经行至跟前,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稚童被文心公主牵着追着马车跑,两个人一个面容悲切默默流泪,一个哭声震天:“祖父,您一路好走哇……” ……这是在葬礼演习吗? 若智大师老神在在地念着经,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王夫子却是一副头大地表情:“公主殿下,我等只是出去游学,顶多明年就回来了。” 那文心公主抽抽搭搭道:“本宫如何不知,只是本宫从未跟夫君分离如此长的时间,心中万分不舍……” 她又扒着那车窗道:“不若本宫随夫君一起去罢!”那架势倒像是爱惨了李淼淼,这便要殉情一般。 李淼淼忙道:“公主不可!公主金枝玉叶,为夫如何舍得让公主受罪!” 若不是他一直向在旁翻白眼的夫子王闻道使眼色,我大约会被那伉俪情深感动得落泪。 就听一声脆生娇呼:“四小姐你也来了!奴家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闻声一抖,差点踩空,幸而安丞炎眼疾手快如拎小鸡般将我拎回车顶,他眉头蹙动:“四小姐该减肥了。” 我:“你才肥,你们全家都肥!” 那孙盛楠还在喊:“四小姐,你不是来给夫子送行的吗?爬那么高作甚?” 这个孙盛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哪儿吗?我这不是才准备下去被你又吼上来了吗?! 果真她颇具穿透力的声音引起了夫子王闻道的注意,他冲我招手道:“四小姐,老夫要去远方了,可有什么忠告?” 问我作甚?难道我要说你们这拖家带口的,哪像去云游四方,倒像去郊游踏青,上午去下午回还能赶上晚膳? 我做出敬佩不已的表情道:“哈哈哈,夫子,奴家无甚忠告,奴家觉得这排场极大,真真是见了世面了。” 三哥缓缓转头向我,眼里皆是对我拙劣表演的鄙视。 就听那王闻道对文心公主道:“公主殿下您可听到,这位小友曾在北疆生活,说这排场盛大,实在不适合出行,还请公主殿下将家丁丫鬟带回,我等轻装上阵,早去早回啊!” 喂!我没有!我不是!你冤枉我!! 那李淼淼亦言:“公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位小友曾亲自踏入那陆江之源,不能不听啊!”说罢便背上包裹,跳上一个羽林军的马,一溜烟跑了。 还不忘回头道:“公主,等为夫回来——” 王闻道见状忙催促几个学生上马车,又命那马夫快跑,还不忘向我作揖:“多谢四小姐!” 嗯?谢我什么?你个坑货,这金蝉脱壳用得好极! 文心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嗳!夫君最爱吃的都在第二辆车上!” 夫子:“不要啦!送给四小姐吧——” 还想坑我!?我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喊:“我——不——要——” 夫子:“保重!哈哈哈——” 我:…… 我忽觉周围无数杀人般的眼神投来,一瞬间如锋芒在背。 孙盛楠仰视我道:“四小姐,夫子走远了,你不下来吗?” 你可闭嘴吧! 就见那文心公主脸比天还要阴沉:“你便是游紫陌?” 我心肝一颤,扯出甜腻的嗓音:“皇姑奶奶好!晚辈有礼了!” 她却是一副高冷架势:“本宫却不知何时多了你这般有作为的小辈!哼!”那声哼本应是整句话的点睛之笔,却因仰着脸而气势不足,莫名的让人想笑。 安丞炎忙将我拎下了车与她请安,三哥亦悠悠下车作揖。 文心公主眼睛似乎不好使,眯眼端详了我好一会儿,大惊失色:“汐娜?!” 汐娜?!不是徐荣婵说的那个漠狄的公主?文心公主也认识她? 安丞炎道:“皇姑奶奶,您叫她什么?” 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眼中凶光乍现道:“不对!不是汐娜!年龄不对,你是谁!?来帝京是何目的?!” 我与三哥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总觉得这叫汐娜的女子是一个关键人物,却又抓不住关键在何处。 安丞炎挡在我前面道:“皇姑奶奶,您认错人了,这是孙儿的未来媳妇,游紫陌。” 她又眯眼道:“那是本宫认错了。” 那站在她身边哭得最大声的稚童道:“我见过你!在父亲的书房见过你!” 文心公主厉声道:“胡说什么?!” 那稚童道:“我没有胡说,那骑大马的画上就是她……” 一个少妇模样女子忙过来将他嘴捂住,欠身道:“母亲,是奴家管教不周,请母亲责罚。” 文心公主恢复到端庄之色:“回去再说。” 她又向安丞炎道:“你这媳妇天姿国色,颇像本宫的一个故人。” 恰巧天空下起蒙蒙细雨,安丞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帕子朝我脸上一抹,那白色的帕子上满是脂粉。 他露出春风笑意:“皇姑奶奶,她这脸都是假的,脂粉堆出来的。” 我忙捂脸瞪他:“我不要面子的吗?!这当众卸妆简直就是酷刑好吗?!” 文心公主敌意倒是没有那么深了:“底子倒是不错。”便带着一众人离去,但我隐隐觉得她并不会善罢甘休。 雨势渐大,街上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 安丞炎见我与三哥一脸凝重,轻笑一声道:“怎么样二位,咱们找个地方躲躲雨吃个饭,再聊聊最近过得好不好?” 第四十四章 抓不住的关键 安丞炎应召进宫那日,我在府中坐立难安了一天。 他向我传达了文心公主想弄死我的意思,我脸上的红疹又多了几颗。 我跟他说我大概等不到文心公主来弄死我了。他道他也这样跟文心公主说,文心公主带着四分薄凉五分残酷还有一分嘲弄道:“真真是贱人自有天收。” 国学大师李淼淼出发那天,黑云压城,天阴得厉害。 我早早被徐荣婵揪起来,说安丞炎还有三哥他们都在前厅等我多时了。 我揉眼道:“今日不是不用去学堂吗?” 李淼淼远行,国子苑放假一日,孙盛楠邀请我一同去给大师送行,我本欲前往,一听竟要起得比上学还要早,忙回绝了。 徐荣婵扯我的耳朵道:“先生们是因为小姐出走的,小姐于情于理都应去送他们上路。”我忙吃痛求饶。 我就纳了闷了,明明是他们自己在这帝京关着太闷了想出去透气,为何要怪到我头上?还送他们上路?这措辞是不是有点……欠妥? “小姐拿眼横奴婢作甚?” “没什么没什么,”我忙赔笑道,“荣婵姑姑,你看我这脸上为何红疹子越来越多,莫不是那脂粉有毒?” 徐荣婵脸绷起来,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化妆木偶将那脂粉往我脸上糊:“小姐休得胡说,凡事要往好处想,或许是蛊毒深入骨髓了呢。” ……荣婵姑姑你莫不是暗恋那李/大/师?为何如此咒我? 我向来只听说那李淼淼大师受人推崇,却从未见过怎么个推崇法。 有幸得见他出京的场面,也算是长眼了。 我们去晚了,国子苑方圆二里之内人挤人人挨人,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我何曾见过这等热闹景象,忙爬上马车顶棚,三哥与安丞炎骑着马自是看不清,便也与我一起坐在顶棚,我颇为遗憾没能说动墨轻染来凑热闹,不然四人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前有圣上选的护行的侍卫,后有家丁丫鬟随行,中间是有七八辆马车,路旁送行之人将他们围个水泄不通,尤其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带着一众儿孙伸手去牵李淼淼大师的手,个个哭着喊着念着一路顺风,那依依不舍之情令人无比动容。 再看那李淼淼万分不情愿地被其拽着衣袖,甩都甩不开。 可恨那马车动都没动一下,照这个速度,别说去北疆,天黑之前能出城都算是兵贵神速了。 我道:“啧,这老妇人谁啊,搞得跟送葬似的。” 安丞炎道:“你姑奶奶。” “你姑奶奶!”我横他一眼,“看热闹便看热闹,为何骂人?” 他无辜的眨眨眼:“确是本王的姑奶奶,也是你未来的姑奶奶。” 我怂了。 就是那个四处扬言要将我弄死的文心公主啊! 我方觉自己所处位置颇为显眼,高处不胜寒,看什么热闹,还是命重要些。 我哆哆嗦嗦地正要下去,却见那李淼淼的马车已经行至跟前,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稚童被文心公主牵着追着马车跑,两个人一个面容悲切默默流泪,一个哭声震天:“祖父,您一路好走哇……” ……这是在葬礼演习吗? 若智大师老神在在地念着经,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王夫子却是一副头大地表情:“公主殿下,我等只是出去游学,顶多明年就回来了。” 那文心公主抽抽搭搭道:“本宫如何不知,只是本宫从未跟夫君分离如此长的时间,心中万分不舍……” 她又扒着那车窗道:“不若本宫随夫君一起去罢!”那架势倒像是爱惨了李淼淼,这便要殉情一般。 李淼淼忙道:“公主不可!公主金枝玉叶,为夫如何舍得让公主受罪!” 若不是他一直向在旁翻白眼的夫子王闻道使眼色,我大约会被那伉俪情深感动得落泪。 就听一声脆生娇呼:“四小姐你也来了!奴家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闻声一抖,差点踩空,幸而安丞炎眼疾手快如拎小鸡般将我拎回车顶,他眉头蹙动:“四小姐该减肥了。” 我:“你才肥,你们全家都肥!” 那孙盛楠还在喊:“四小姐,你不是来给夫子送行的吗?爬那么高作甚?” 这个孙盛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哪儿吗?我这不是才准备下去被你又吼上来了吗?! 果真她颇具穿透力的声音引起了夫子王闻道的注意,他冲我招手道:“四小姐,老夫要去远方了,可有什么忠告?” 问我作甚?难道我要说你们这拖家带口的,哪像去云游四方,倒像去郊游踏青,上午去下午回还能赶上晚膳? 我做出敬佩不已的表情道:“哈哈哈,夫子,奴家无甚忠告,奴家觉得这排场极大,真真是见了世面了。” 三哥缓缓转头向我,眼里皆是对我拙劣表演的鄙视。 就听那王闻道对文心公主道:“公主殿下您可听到,这位小友曾在北疆生活,说这排场盛大,实在不适合出行,还请公主殿下将家丁丫鬟带回,我等轻装上阵,早去早回啊!” 喂!我没有!我不是!你冤枉我!! 那李淼淼亦言:“公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位小友曾亲自踏入那陆江之源,不能不听啊!”说罢便背上包裹,跳上一个羽林军的马,一溜烟跑了。 还不忘回头道:“公主,原谅为夫一生放浪不羁爱自由——” 王闻道见状忙催促几个学生上马车,又命那马夫快跑,还不忘向我作揖:“多谢四小姐!” 嗯?谢我什么?你个坑货,这金蝉脱壳用得好极! 文心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嗳!夫君最爱吃的都在第二辆车上!” 夫子:“不要啦!送给四小姐吧——” 还想坑我!?我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喊:“我——不——要——” 夫子:“保重!哈哈哈——” 我:…… 我忽觉周围无数杀人般的眼神投来,一瞬间如锋芒在背。 孙盛楠仰视我道:“四小姐,夫子走远了,你不下来吗?” 你可闭嘴吧! 就见那文心公主脸比天还要阴沉:“你便是游紫陌?” 我心肝一颤,扯出甜腻的嗓音:“皇姑奶奶好!晚辈有礼了!” 她却是一副高冷架势:“本宫却不知何时多了你这般有作为的小辈!哼!”那声哼本应是整句话的点睛之笔,却因仰着脸而气势不足,莫名的让人想笑。 安丞炎忙将我拎下了车与她请安,三哥亦悠悠下车作揖。 文心公主眼睛似乎不好使,眯眼端详了我好一会儿,大惊失色:“汐娜?!” 汐娜?!不是徐荣婵说的那个漠狄的公主?文心公主也认识她? 安丞炎道:“皇姑奶奶,您叫她什么?” 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眼中凶光乍现道:“不对!不是汐娜!年龄不对,你是谁!?来帝京是何目的?!” 我与三哥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总觉得这叫汐娜的女子是一个关键人物,却又抓不住关键在何处。 安丞炎挡在我前面道:“皇姑奶奶,您认错人了,这是孙儿的未来媳妇,游紫陌。” 她又眯眼道:“那是本宫认错了。” 那站在她身边哭得最大声的稚童道:“我见过你!在父亲的书房见过你!” 文心公主厉声道:“胡说什么?!” 那稚童道:“我没有胡说,那骑大马的画上就是她……” 一个少妇模样女子忙过来将他嘴捂住,欠身道:“母亲,是奴家管教不周,请母亲责罚。” 文心公主恢复到端庄之色:“回去再说。” 她又向安丞炎道:“你这媳妇天姿国色,颇像本宫的一个故人。” 恰巧天空下起蒙蒙细雨,安丞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帕子朝我脸上一抹,那白色的帕子上满是脂粉。 他露出春风笑意:“皇姑奶奶,她这脸都是假的,脂粉堆出来的。” 我忙捂脸瞪他:“我不要面子的吗?!这当众卸妆简直就是酷刑好吗?!” 文心公主敌意倒是没有那么深了:“底子倒是不错。”便带着一众人离去,但我隐隐觉得她并不会善罢甘休。 我深觉帝京的天就似这雨,越下越大,将人的眼帘遮住,看不清前方的路。 第四十五章 好一个卸磨杀驴 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我来帝都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可见此日实在不适合出行。 回来的路上三哥与安丞炎不再骑马而是与我同乘一辆马车,我掀开帘子看着街上冒雨逃窜的人,忧心道:“雨下得如此之大,城外定是泥泞不堪,不知夫子他们到何处了。” 安丞炎微笑道:“四小姐真是爱心泛滥,自己被关在笼中,却操心别的鸟儿有没有逃掉。” 许久未说话的三哥道:“一时兴起罢了,北疆八月即飞雪,到时受不住便会回来了。” 我道:“也不见得,世人常说有梦想谁都了不起,那李淼淼大师、夫子王闻道还有若智大师都是有恒心之人,此番北上定能有大作为。” 彼时我就是一说,竟没想到那三人此番北行不仅作为甚大,还因此保全了王氏一族,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三哥自是不信:“三人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能有何大作为?” 安丞炎却说:“四小姐向来独具慧眼,本王便拭目以待。”他淋了一些雨,发丝稍乱,部分贴在额头上,竟衬得唇红肤白,目光如炬。 我不禁感叹:“难怪秦相的两个女儿皆倾心于煜王殿下,殿下这哄人的话说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车门外正打着伞的徐荣婵,以为他心疼她淋得半湿,张嘴要叫她进来,却被他一把拉到身边,温热的大手紧紧扣住我的腰身。 我动弹不得。 三哥见状怒起,手腕一番,袖中匕首脱手而出,只见一道银光朝安丞炎的面门射去! 安丞炎身形一闪抱着我躲到车厢另一侧,三哥转而跟上,闪电一般踢出一脚,却在距离安丞炎的肩膀一寸处晃了一下,生生踢到车厢的柱子上! 徐荣婵掀开门帘道:“煜王殿下,三少爷,小姐,刚刚有一个水坑,可曾颠倒几位了?” 我坐在他二人中间,身上已是汗涔涔,道:“没有,没有,继续赶路吧。” 徐荣婵的面上有些怪异,大概是因为见我就要坐到那安丞炎的腿上了,道:“小姐还是克制些,该是你的也逃不掉。” ……我还能大声喊不是你想的那样?! 安丞炎低声道:“长话短说,那日救秦相的两个女儿并非我意,本王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被人设计了。” 三哥盯着他掐着我腰的爪子眼中要喷出火来:“这与舍妹无关,请煜王殿下放手。” 我扭了扭道:“就是,你掐得我难受。” 安丞炎置若罔闻道:“丞睿的养母丽妃留了一些东西给丞睿,与当年钱术之乱有关,可能会要秦相的命。” 与钱术有关?要秦相的命?难道秦相也参与了造反? 可传闻秦相与贤妃里应外合将宫中皇族偷偷救出,才避免了一场宫庭屠杀,秦家之女因此被封为贤妃,秦家在朝中地位扶摇直上,秦家可谓钱术之乱的第一功臣,也是第一受益人。 到底是何物,让贤妃和秦相如此忌惮? 所以秦相想将女儿嫁给安丞炎,目的是八皇子? “是什么东西?”我问。 “与我们何干?”三哥道。 “本王不知,丞睿不能言语,却记忆超群,丽妃亦是怕贤妃对付她才将那些东西的藏处告知丞睿……”他面色逐渐狰狞,“丞睿四岁时眼睁睁见着生母被射杀,还要被迫成为后宫纷争的筹码!” 他又对三哥道:“此中或许有贤妃害死令堂的证据。” 他这是在寻求联盟?我疑惑不已;“你如何知道?” 他道:“我母亲过世之后,我与丞睿曾被送到太后处一段时日。” 又是太后? “太后一面之词,你如何知道她不是骗人?”徐荣婵的话我都不敢相信。 “四小姐果然聪慧,太后之言确不可全信,但她确实见不得贤妃与秦相把持朝政。”安丞炎瞟一眼车厢门,“不然怎会让荣婵来寻你二人?” 三哥警惕之色略减:“先帝在时,太后的母家陆氏颇得恩宠,曾经无比荣耀,后又助陛下上位,本应更加辉煌,却在钱术之乱中被秦家抢了风头,近年来渐渐势弱了。” “三哥,你如何知道?”三哥向来不喜这些纷争的,何时对京中斗争如此清楚? 安丞炎低笑一声:“四小姐真是……你以为三少爷出入那些酒局茶局真是交朋友的吗?” 三哥面色微红道:“阿陌不需要趟这浑水,无需知道太多。” 原来如此,三哥怕知道太多对我不利,甘愿自己犯险,以他之智,定是查到了什么……可是如今的形势,怕是我不趟这浑水,太后也不会同意的。 “三少爷所见所闻怕是只是表象,你可曾想过,谜底到底在何处?” “你是说……”我不禁收紧拳头,“后宫?” “正是。” “可是现在陛下已经给你我赐婚了。”我入京本是有进宫的机会,现在却没有了,回想一下,那日贤妃似乎颇欢迎我入宫,而太后却反对得很,这是为何? 安丞炎将目光投向三哥,他呼出的热气弄得我耳朵痒痒,声音低沉悦耳:“这不还有三少爷吗?” 我吃了一惊,觉得他简直可恶至极:“你怎好让三哥做宦官?!” 三哥与安丞炎皆是看痴傻一般,安丞炎道:“四小姐,你可知禁军十二卫?” 我当然知道,今朝实行府兵制,璟阑各地设置若干军府,府兵由各地军府从所在州县的农民中挑选,年二十入役、六十免役,平时在家生产、农闲训练。但是,军府只是管理府兵的户籍和日常训练,既不能统领番上的府兵,战时也无指挥权。番上府兵,由十六卫大将军统领,战时指挥权,在圣上选派的将帅手中,此次爹爹回南疆,便是带着虎符从西南腹地调兵的。 而禁军十二卫是专门保卫帝京及周边安全的,其中最精锐的便是圣上的贴身侍卫——神虎卫。 爹爹以前就是神虎卫将军,难道…… “神虎卫将于端午前后招兵。”果然,他是想让三哥进宫! 三哥根本无心权势!我见他似乎动心了,忙道:“煜王殿下,凭你一个或许,就要我三哥涉险?” 安丞炎亦是不强求的样子:“本王只是给三少爷指一条路。” 指一条路?伴君如伴虎,这条路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三哥!”我摇着三哥的手臂,制止道,“你想都不要想,爹爹不会同意的!” 三哥一双墨眸如朝露清澈透亮,嘴角微微勾起,道:“放心,三哥心中自有计较。” 我一见他像小狐狸般的笑便知完了,他定是被安丞炎说服了。 那边安丞炎用力捏一把我腰上的肉,愁道:“四小姐,本王刚被罚了俸禄,你这样的,本王怕将来王府养不起啊。” 呵……这是成功地蛊惑了我三哥,心花怒放了? 我根本不愿理他。 此时马车停了,徐荣婵将门帘掀起,我率先冲了下去,大雨滂沱,淋得我心头发冷。 徐荣婵忙给我打伞,问道:“刚刚不是好好的吗,煜王殿下如何惹到小姐了?” 我剜了安丞炎一眼,道:“他嫌我胖,说煜王府养不起我!” 此话刚好被立于门口的德宝听到了,他露出招牌笑容道:“这可不巧了嘛,刚刚文心公主命人送来了一车吃的,奴才已经让福祥公公将八皇子带来,今儿可能吃顿好的咯!” 文心公主?送来一车吃的?! 这是夫子给我挖的大坑啊!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我这正纠结着,就见安丞炎与三哥说笑着走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三哥这是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吗? 三哥拧着身上的雨水,忽道:“咦?府上守卫换了?” 我一看,果真是少了许多人,圣上这是不怕我们逃跑了? 德宝笑道:“三少爷果然观察入微,这些时日陛下见少爷小姐学习辛苦,便将羽林军撤了,从北城调了些禁军来。” 这……似乎跟学习辛苦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吧? 安丞炎一副高深莫测的笑。 那德宝又道:“陛下还说了,这些时日四小姐学习进步明显,可巧年前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下了只小马驹,便赏给小姐,作为上下学的坐骑。” 说着便命人牵出一匹马,枣红的棕毛,灵巧的耳朵,一双眼睛黑亮有神,两眼之间还有一撮雪白的毛,浑身各处都显示着其矜贵,我暗暗叫好,果真是绝世好马! 可是这也太诡异了吧?!我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罚反奖?还是如此大的赏赐?! 圣上的脑子莫不是坏了吧?! 就连安丞炎也搞不懂他爹的意图,眉头皱成了疙瘩。 德宝见众人惊诧,继续微笑:“陛下还说了,有了此马四小姐以后上学堂就不用做马车了。” 我吞吞口水道:“这……” 德宝又说:“陛下还说了,这脂粉啊,太俗气,四小姐以后还是不施粉黛为好。” 直觉告诉我,这是个坑! 不涂脂抹粉,还骑着马……这不是要我游街吗?! 我才不干! “德宝公公,就是……我觉得坐马车舒服一些,你去跟陛下说一说?” “小姐可真会说笑,奴才哪敢在陛下面前吱一声呢,”德宝翘个兰花指,笑道,“陛下说了,四小姐若是不愿也不强求,那便将《女诫》抄个一千遍。” 呵呵…… 好一个卸磨杀驴。 第四十六章 又见何太医 徐荣婵还是在卯时叫我起身,我万分不愿地爬起来。 我怀疑她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睡懒觉的快乐。 按照圣上的旨意我不再涂脂抹粉,需素面朝天地出门,如此多日来苦心经营的完美形象即将崩坍。 我大嫂曾经说过,悠悠众口如杀人之刀,圣上大约想让我被凌迟处死。 我二哥曾经说过所谓“好”字便是女子,说到女子,世人脑海中出现的便是诸如“眼波才动被人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等美好诗句,这包含了世人对女子容颜的美好期待,然,并非所有人都能拥有美好容貌,因此对女子容颜丑陋者,世人表现得颇为苛刻。 徐荣婵之前给我化妆时都经常有人说我丑人多作怪,如今素颜出门,若是再穿着那精致无比的宫装,怕是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便是从三哥处拿了几身衣裳,以后便男装出入,想必对人对己杀伤力都能低一些。 然后我发现大约是伙食太好了,三哥的衣裳我穿着竟有些松垮。 徐荣婵一边给我改衣裳一边道:“奴婢倒是觉得是因为三少爷长高了,比小姐高上大半个头了。” 她改好了给我试穿时又道:“小姐长得也太慢了些,这平的都不用束胸。” 我被她一勒,不由得叫了一声:“姑姑轻些!你可知揭人不揭短?” 倒不是我不愿意长啊,我也很羡慕如秦霜宛那般前凸后翘,走起路来都抖三抖的,实在是体内蛊毒厉害,最近不知为何脸上又生了几个脓包似的红疹,墨轻染研究至今都未有个结果,连扎针都变得小心翼翼,改成两天扎一次了。 早膳时墨轻染对我的衣着赞叹不已,叮嘱我道:“若是有人在街上叫你,切莫回头。” “我不在夜间出门便是。”我在一些志怪话本上见过,说是许多妖精专喜欢在夜里的大街上叫人的名字,若是你回头了便会被吸尽阳气而亡。 他点头道:“你这身打扮与你三哥颇像,若是一回头定要将人吓死。” 三哥打着呵欠坐下,见我面色不善道:“义兄,你又如何惹她了?” 墨轻染无辜道:“我没有啊,我只是告诉她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容易令人印象深刻,一种是游紫阡,一种是游紫陌。” 我道:“墨轻染,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说话间德宝又来了,我一见他那笑容可掬的模样心中就犯怵,道:“德宝公公,可是圣上又有何吩咐?” 他道:“圣上听闻小姐最近身体不适,特地让太医院来人给小姐瞧瞧。” 我之前因为体内蛊毒来的不太光明,便与爹爹一起扯谎是寒毒与瘴气在体内齐发,后来太医束手无策便趁机将其回了,如今圣上为何有派太医来?难道是有所怀疑? 不过就算是查出什么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吧,毕竟爹爹还在南疆打仗…… 我们三人互看一眼,皆不动声色地舀了一勺清粥。 就见德宝身后的人露出脸庞,年龄看上去比墨轻染大不了多少,一双眼睛却给人感觉疲惫不堪,似乎对身边之事都不甚感兴趣的样子,他向我行礼道:“四小姐,在下为您把脉。” “何太医?”那声音我一听便听出来了,竟是在大哥府上一直为我看病的何太医,他看上去亦不是很大啊,为何饱经沧桑的样子? “何一宁?”墨轻染竟直接叫出他的姓名,起身道,“你真的做了太医了?” 何一宁脸上生出一丝惊喜,整个人鲜活起来:“墨贤弟?” “正是我!”墨轻染围着他转了一圈,眼中放光,“你且与我说说,宫中娘娘是否像传闻中一样美貌?” ……你怕是想被这院中的宫女太监给打死吧? 何一宁一愣,哈哈大笑:“贤弟还是如此幽默!” ……我看你脑子也不正常。 原来那何一宁是太医院掌院之子。墨轻染几年前到帝京参加太医院濯考时,掌院见他天资过人便有了收徒的想法,当时何一宁太不服气,觉得自己父亲竟偏向一个外人,后来墨轻染的口无遮拦断了入太医院的路,何一宁便入了太医院。 我见他二人相谈甚欢,也不好意思打断,但又怕墨轻染一时兴起说出他一心制毒杀人之事,在一旁急得多吃了两三个水晶虾饺,谁知吃得太快,竟被噎住了。 三哥忙拍我后背:“又没人跟你抢!” 墨轻染见状也过来道:“叫你给我留点你不留,该!” 我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何一宁道:“多喝点热水。” …… 我终于顺过气来,便听那何一宁道:“原是贤弟在给四小姐看诊,你可知四小姐这患的是什么病?” 墨轻染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这是寒气入体,后又有瘴气,两气相逢,不相上下,甚为伤身啊。” 何一宁却摇头道:“在下原来也是如此认为,不过在下查了一些书籍,终于在一本记载苗疆的书里找到了与四小姐相同的病症,在下猜想,四小姐并非生病,而是被人下了一种叫花颜破的蛊毒。” 这……你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 等等……他说书上有记载? “那书上可说解蛊之法?!”我忙问道。 何一宁刚准备回答我,三哥便将碗筷一放,拉着我便走,道:“该去学堂了。” 墨轻染也道:“快走吧,要迟到了。” 咦? “三哥,你拉我作甚?!你难道没有听何太医说……” “何太医说的是蛊毒,与你的病有何干系?”三哥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我太着急了,何一宁只说了一两句话,是敌是友都不知,我便这般急切,不相当于告诉他们我是中了蛊毒? 若是他们有心去查,定能查到爹爹的头上,到时候说借题发挥,定远侯如何有苗疆密蛊,说他与敌方勾结…… 我出了一身冷汗,低声道:“三哥,是我太着急了。” 第四十七章 这种方式到来…… 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时,我时常会暗自佩服当今圣上。 其深谙帝王之术,知道治国如治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以堵不如疏,当发现民众对朝堂上一件事情表现得极其不满沸反盈天,而这件事又不得不做之时,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发泄口。 就如延庆十七年撤销女学馆这件事,不知哪个好事之人在京中散播消息说女学馆的撤销实际上是剥夺了璟阑女子的教育权,是社会的倒退,是霸权主义的体现。 此等大胆言论引起了京中女子,尤其是世家女眷的积极响应,闹着让自家老爷上书圣上继续开设女学,只有这样他们的女儿才有学上,才能展示才华,才能被京中王公贵族和青年才俊看上。 但圣旨已下,除非圣上驾崩,哪有收回的道理,这不让圣上啪啪打自己的脸吗? 于是璟阑历史上第一次女权运动开始了,其领袖人物便是圣上的姑姑,文心公主。 文心公主不愧为皇族血脉,其组织才能在此次活动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她动员国子苑的学子们齐名上书,直言没有李淼淼和王夫子的国子苑是没有灵魂的;又频繁出入锦寿宫,对每日吃斋念佛的太后道若智大师的出走是整个璟阑佛学的损失,吓得太后以为若智大师在北行的路上已经圆寂,差点就要为其设坛超度…… 每天清晨,璟阑的朝臣们就会和他们的夫人们结伴而行,行至圣德门挥手道别,朝臣们去上朝,他们的夫人们便与文心公主一起静坐于圣德门前,抗议撤销女学馆,召回被流放的李淼淼和王夫子。 说实在的,我非常欣赏这个运动,甚至动了加入他们的念头。 不幸的是,圣上蹴鞠玩得极好,一脚便将她们的注意力踢到我的身上。 我很荣幸的再次成为了全民公敌。 以文心公主为首的世家女眷派在我上散学的路上围追堵截,大骂我不守妇道有违妇德;以蒋铎为首的国子苑学子派在学院内与我讲经论道,一心要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浅薄无知;以秦霜宛为首的京城名媛派在学堂对我挖苦嘲讽,直言像我这样的丑八怪根本连活着都是对上天的侮辱…… 我都觉得自己快抑郁了。 我总结经验,发现自己略微有点傻,全凭单兵作战,因此来回的路上深受打击,往往被扔一身的臭鸡蛋烂菜叶,害得徐荣婵与众宫女捏着鼻子一天给我洗好几遍澡,就连那西域奇马都跟着遭殃,完全看不出它高贵的出身了。 每每触及到它无辜且闪亮的大眼时,我都觉得自己实在罪大恶极。 后来我想到了我的二哥,那个传奇的商贾曾经说过,对付女人,要利用她们内心的贪婪和欲望。 帝京的女人们最喜欢的是什么? 不是权势,也并非金钱。 而是美男啊! 可巧的是,帝京名媛与贵妇们的团宠游家三郎是我的亲哥哥,而对每个人都温柔体贴的梦中情人煜王殿下又是我的未婚夫……额,不对,不能立这个人设,会被嫉妒,安丞炎的人设只要是邻家大哥哥就好。 我三哥已将离安丞炎远一点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二人最近接触频繁,甚为亲密,帝京少女们的芳心都长在他二人身上,所到之处必然引起一片轰动,若是有他二人给我打掩护,必然不用受那么多诽谤。 我真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他二人自是不愿意与我同行,生怕殃及池鱼,在我出门之前便逃之夭夭了。 不过不要紧,因女学馆将要解散,王夫子又远走他乡,其他夫子在教学得非常消极,女学馆几乎成为了一个三不管地带。 还未散学我便悄悄退出学堂,准备去堵他俩。 孙盛楠跟着我出来,兴奋异常道:“你逃学啊?带我一个呗!”我没有功夫理她,径直去马厩牵马。 她赶忙跟上。 听说现在朝野上上下下掀起一阵抵制定远侯之女的狂潮,但我每天除了闲逛便无所建树,就连被骂都是毫无感觉,这与京中女子注重的声誉在我眼中都如粪土一般,这让大家无从下手。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号召大家去抵制二哥在京中的产业,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法子实在是不可取,二哥在京中的产业不多,大部分都是胭脂水粉与成衣店之类。当初进军帝京之时,二哥便定位为“三高”店铺,即高贵、高雅、高端。二哥说出入店铺的多是帝京的官宦贵胄,这些人不缺钱,缺的是荣耀,因此店铺的商品往往都是孤品,价格不需要太高,但绝对能让其拥有者享受独一无二的满足感。 就如前年,二哥命人打造了一副玳瑁镶金珠手镯,那镯子用的是黄金拉丝,选取的是南海千年玳瑁精制而成,上面分别镶嵌着红珊瑚和白珍珠,光彩夺目,宝气华盛,高贵典雅。但二哥只将一个放入店铺出售,说这样方能显示出其珍稀,我非常赞同并鼓励他以后都这样做,毕竟人家买回家需要五千金,而白得一镯子的我又能有什么异议呢? 抵制游家产业的帝京人很快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大众化,街上的女子面容似乎不如以前那样精致养眼了,就连出门之前都要担心撞衫时谁会更尴尬。 于是又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抵制活动不到十天便结束了,帝京又恢复了色彩斑斓勃勃生机。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让孙盛楠对我的敬仰之情扶摇直上九千里,因为自打她出生以来,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在帝京有如此传奇的经历,不仅左右朝堂还左右民众,即使所有人都恨我入骨,我却依然做到面不改色宠辱不惊,内心之强脸皮之厚实在令人望尘莫及。 有我这样的反面教材,她爹对她的责骂都是以前的一半。 我何尝不想告诉她我是身不由己?但我总不能挑明了说这是圣上觉得我做事不严谨对我的惩戒吧? 我黯然地走到马厩,便见一匹通身雪白四肢修长的骏马,它四蹄是黑色的,气质高贵非凡,步伐优雅,它正将头搁在我的汗血马背上,我的小马驹一脸娇憨地嚼着草料。 看来圣上赐给我的还是一匹倾城神驹,它与碧落城的我一样,令所有公马神魂颠倒。 我怒火中烧:“呔!你这色马,一大把年纪了真不害臊,还想老马吃嫩草吗?” 那白马不为所动,甚至略带嘲弄地向我打了个响鼻,恨不能将脸贴在那汗血宝马脸上。 我怒了:“枣花,你要有女子的矜持……” 就听身边“噗嗤”一声,安丞炎慢悠悠地走来,手抚摸那白马冲我道:“四小姐,你刚刚叫那汗血马什么?” “枣花啊,”我向他身后看去,“我三哥呢?”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又伸手去摸枣花:“本王听说,它本叫追云啊。” 我道:“我知道,这名字既拗口又俗气,我便给改了。” 孙盛楠一脸崇拜:“这你都敢改?佩服佩服!” 我奇道:“为何不能改?” 安丞炎道:“大概是因为陛下取的名。” 我闻言一哆嗦,忙道:“还是追云动听些。”然而再去叫那汗血马追云,它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孙盛楠:“枣花!” 汗血马枣花欢快地长嘶一声。 我忙向安丞炎道:“你看它还是更喜欢别人叫它枣花,它虽然血统高贵却坚持走亲民路线,这种行为值得所有世家子弟学习,以后在正式场合它叫追云,非正式场合就叫枣花好了。” 我又补充一句:“如若陛下问起,你一定要用这般说辞。” 安丞炎:…… 陆续有人到马厩牵马,见到安丞炎颇为震惊,纷纷行礼道:“煜王殿下,您如何亲自来牵马?” 我暗自新奇,为何他不能亲自牵马,孙盛楠道:“每个王府都有侍卫,往往都是侍卫来牵马的。” 我心道这安丞炎向来不受宠,近来因为我被罚了俸禄,府中都揭不开锅了,日日拖家带口地到侯府混吃混喝,那有钱养侍卫? 果然,就听他淡然道:“牵马的小厮嫌月钱少,跑了。” ……做王爷到这个份儿上,也让人不甚唏嘘。 孙盛楠一副见鬼的模样:“我早上还看到他的!” 安丞炎道:“他颇为敬业,坚持为本王牵最后一次马。” ……好一个爱岗敬业的牵马小厮。 我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道:“我三哥呢?” 他奇道:“你不知道?神虎卫选拔在即,他最近都在校场练武呢。” 说到这个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翻身上马道:“什么神虎卫,我看他这是想被爹爹打死!我这便去寻他!” 安丞炎仰视我道:“四小姐真是英姿飒爽,让本王怦然心动。” 孙盛楠做西子捧心状,显然被安丞炎这番言论吓到,脸色涨红,结结巴巴道:“好、好、好一副郎情妾意!” ……妾意你个头的妾意! 我这便要走,却觉得身下一片湿漉漉的,忙下马恼道:“你这马什么毛病,朝我马鞍上吐口水!” 安丞炎皱眉道:“逐电从不吐口水。” 我道:“它定是觉得枣花好看至极,便流口水了。”我以前在碧落城,许多男女一看到我与三哥便流口水。 安丞炎伸手摸一把我的马鞍,手上竟有一片鲜红,他笑道:“汗血宝马,果然流出的汗都是血色。” “枣花都没走几步,怎么会流汗?”我反驳:“而且谁家马流汗会流到马鞍上的……” 孙盛楠将我拉住,脸上红得能滴血,轻声问道:“该不会是你癸水来了吧?” 我惊叫:“癸水?!怎么会?我从来就没有……” 额? 我忽然感觉身下流出一阵温热,安丞炎第一次表现得不知所措,那沾满鲜血的手亦是无处安放。 我朝他嘿嘿笑了两声。 初癸竟以这种方式到来了。 第四十八章 多喝热水 安丞炎近来有些倒霉。 由于前段时间圣上革了太多官员的职,朝中出现大量官职的空缺,虽说又提拔了一些上来,但缺口依旧存在,常常是一人兼职多岗,还不给涨俸禄。 朝臣们叫苦不迭,内阁向圣上提议,可以让皇子们入朝代管某些官职,等合适人选出来了再交出来。 圣上觉得可以。 但是叫谁入朝呢? 四皇子远在封地,非召不得入京,且他的封地与赤月接壤,虽说赤月战败多年,但该防还是要防的。 目前在京中的皇子们就是太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子。 七皇子与八皇子首先被排除了,一个十岁一个八岁,还是玩儿泥巴的年纪,能懂什么政事。 六皇子还未及冠,聪慧有余,勤奋不足,加上他的母妃陆氏太过娇惯,朝中那个臣子敢用他? 剩下的就是太子和五皇子了。 太子自然是要担当重任的,圣上给他指派的吏部与兵部的工作,听说他积极投入到工作当中,吃住都在衙门中,很多大臣见他如此敬业皆不敢怠慢,只好跟着他当工作狂,昼夜轮换,兵部官员向来强壮还能跟上他的步伐,吏部就惨了,许多人体质娇弱差点就过劳死了。 至于五皇子安丞炎,在听到风声之时就上书圣上,主动要求远离帝京,去封地了此残生。 圣上将他斥责了一顿,大意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他是皇子,成天光吃饭不办事,竟然还妄想有封地?隐喻他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跟定远侯之女还真是绝配。 他只好哭丧着脸去礼部和户部报到。 一连好几天,礼部和户部的人纷纷跑到圣上面前诉苦,说那煜王安丞炎回回都赶不上点卯,处理公务时时游离天外,当值时总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外出……让人费解的是,同是皇子,煜王与太子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看来这煜王殿下也真是自甘堕落,圣上白给他表忠心做贤王的机会都抓不住,没救了真是没救了。 之后几天,安丞炎又因上朝时打瞌睡被圣上发现,又被一顿臭骂,直言他连做个良臣的自我修养都没有。 我觉得他真是活该,大殿上百把号人,要睡也应该找个视觉盲区,比如缩到柱子后面或者找个高个子挡住,圣上就算眼神再好也不可能看到。 他打个呵欠道:“本王就是缩在柱子后面的,可惜离那柱子太近,睡着了没站住一不小心撞上去了,声音太大惊动了陛下。” 我想象了一下睡眼惺忪的安丞炎撞柱子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嘭!”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他故作镇静地说:“这殿柱质量真好,呵呵呵……” 我感觉额头一痛。 福祥在一旁幽怨道:“王妃休要说殿下了,还不都是您闹的。” 这我就不答应了:“这话从何说起?” 他气鼓鼓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殿下手上身上皆沾了王妃的癸水,妇人的经血最晦气了!” 说到这个,我就满脸的尴尬。 都怪孙盛楠个长舌妇,她听闻我过了及笄之年才来癸水,惊讶地嘴里能塞下两个鸡蛋:“难怪你胸前那样平,竟然是才来癸水?!” 当时正值散学,各世家的侍卫家丁到马厩牵马,闻言面上皆怪异无比,一个两个都朝我胸前瞄,安丞炎见状忙将外衣脱下盖在我头上,一把将我托起,待我侧坐到枣花身上,他方淡淡对孙盛楠道:“此乃本王家事,不劳孙小姐挂心。”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涌过一阵暖流,不过很快被身下的暖流给盖过了。 我并着双腿不敢动弹,急道:“你这衣服要被我弄脏了!” 孙盛楠道:“嗐!他手上都是你的经血,还在乎一件衣服不成?” ……我真想跳下马揪着她的耳朵问她是不是傻。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转移到了安丞炎的手上,他面不改色道:“此乃本王家事,不劳孙小姐挂心。” 孙盛楠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吐吐舌头递给他一条帕子,道:“我娘亲说,那个……挺晦气的,煜王殿下,要不您擦一擦?” 竟有此说法,我也紧张了,忙催促道:“嗳,你赶紧擦掉啊!” 安丞炎看都没看那帕子一眼,将白马的缰绳松开,自己上了我的马,转身对白马道:“逐电,你自己回去。” 那马还真是哒哒哒地跑开了,没一会儿又哒哒哒地跑回来,跟在枣花屁股后面怎么都不肯走了。 安丞炎双臂圈着我,我正因为初癸的事情无比尴尬,觉得他呼吸如雷鸣般震耳,道:“你不能骑自己的马吗?”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四小姐这一路滴血回去,是想被人笑掉大牙吗?” 我突然觉得胸中一滞,说话间竟带了哭腔:“反正我都被笑习惯了。”回想我在帝京的日子,不就是一个努力洗清自己却怎么也洗不清的心酸过程吗? 他一愣,大概以为我在哭,掏出一方帕子道:“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我也愣住了:“煜王殿下,这帕子怎么黑乎乎的?” “四小姐莫不是忘了这乌云遮月?”他道:“本王再提醒四小姐一下,它值二两银子。” “你竟将它带在身上?”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我二两银子卖给他的黑乎乎的帕子?难不成他真是个口味重的,美女看多了厌烦了,转而喜欢我这种丑八怪? “哦,本王只是想提醒自己,以后切忌铺张浪费,容易被人当冤大头宰。” …… 成语不胫而走的意思就是消息想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传遍大街小巷。 因此我二人还未到家,定远侯之女初癸方至沾了煜王一手的消息就已经传至帝京的各个角落,徐荣婵带领着一众宫人在门口翘首以待,个个喜气洋洋,那架势像极了等待侍寝的嫔妃们。 他们见我与安丞炎同骑一马,脸上皆是暧昧又猥琐的笑,唯有徐荣婵表现得镇静一些,她道:“煜王殿下,婚期未定,在外你二人还是要避嫌的。” 谁知第二日,礼部便来人了,说冬月初九乃黄道吉日,圣上亲自将我与安丞炎的婚期定下了。 彼时我正听从徐荣婵的老人言,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热水,喝得我大汗淋漓,小腹却依旧隐隐作痛。 我问墨轻染是为何,墨轻染道热水喝少了,又给我添了一杯。 我看着那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心中升起一种将水泼到他脸上去的冲动。 三哥忧愁的方向与我不一样,我脸上的红疹子虽然消退了,却不知是何原因,也不知道何时再起,让人提心吊胆,烦不胜烦。 何太医道:“这约莫是癸水来临之前起的面疱,宫中一些娘娘也会有这样的病症。” 墨轻染来了兴致道:“竟有此事?我真是才疏学浅了,何兄为何之前不说?” 何太医略带羞涩:“贤弟平时接触不到妇科,自然不太了解,在下也是才想起来的。” 三哥道:“那如何调养呢?” 何太医:“多喝热水。” ……没有一杯热水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便来两杯。 想到女子每月都要受罪还被人说成是晦气之人,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对福祥道:“癸水乃正常生理现象,来癸水说明我有生育能力了,是一个正常的女子了,以后你家煜王殿下开枝散叶全指望我,所谓祸兮福之所倚,怎么能说晦气呢?” 福祥哑口无言,安丞炎忽而换上一副和蔼的笑道:“此话是谁说的?” 对于安丞炎的笑,我逐渐找到了一些窍门:若是他面上带笑眼睛弯起,说明他的心情不错或者与之交谈的人是对他胃口的;若是他面上带笑眼中却无笑意,说明他很烦这件事或者这个人,只想敷衍了事;若是他脸上无笑眼中无笑却嘴角带笑,说明他正在谋划某件事或者找到了某个人的可利用之处,若是他眉眼弯起脸上无笑嘴角弯起,额……这种情况应该是抽筋了。 总而言之,他虽然总带着春风化雨的笑容,却总藏着无尽深意,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只做一个贤王? 我又如何敢信他? 我立马指向墨轻染道:“是义兄说的!” 墨轻染不认账:“怎么是我说的呢,妇科又不是我的专长,明明是何兄说的。” 何太医又将问题抛给我:“那也是四小姐问的!” 我道:“我作为一个无知少女,对于未知领域当然求知若渴,但你不能如此直白啊,你必须慎重地组织语言,力求含蓄严谨又要尊重客观事实,还要让我一听就能懂得其中深意。” 何太医看了我半天,感慨道:“四小姐,幸好你没有进宫。” “此话怎讲?” 他道:“你可曾看过描写后宫争斗的话本?像你这样的,估计活不过第三章。” 安丞炎摇头表示不赞同:“一章都活不过。” 我:…… 第四十九章 未必是件坏事 关于宫斗这件事,我曾经做过研究。 我认为其根本在于圣上的端水能力。 后宫佳丽各有千秋,有的长的好看,圣上喜欢;有的会说话,圣上喜欢;有的个性独特,圣上喜欢;有的能生孩子,圣上喜欢;有的家里关系硬,圣上喜……额,圣上要假装喜欢。但这些喜欢必须要有个度,比如圣上宠幸了甲妃被乙妃知道了,乙妃便会找原因了。 这原因定不会从圣上身上找,因为于她们而言,这辈子只能有这样一个男人,荣华富贵都是他给的,那是衣食父母般的存在,怎么会有人责怪自己的衣食父母呢?肯定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要改进要学习要总结,争取让圣上喜欢自己多一些,这是正常人的思维。 然而久居深宫,很多妃子思想都发生了扭曲,她们会一致认为是甲妃的问题,同是女人,一个鼻子两只眼,为何偏偏是她独得圣上恩宠?定然是给圣上灌了药,大家于是一致对外排挤甲妃。若是甲妃母家有势力说不定还能撑几天,若无,很快便会消失在茫茫后宫之中。 圣上自然不会允许此等事情发生,于是明日就得去宠幸乙妃,后日又轮到了丙妃……以此类推,等圣上一碗水端平了,自己的身体也垮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老婆太多也是一种烦恼。 尤其是帝王之家,天下人都盯着看。若是圣上家里不安生,便会被放大无数倍,因此宫中娘娘即便是恨不能将对方掐死,见了面还是要姐姐长妹妹短的做出一副家和万事兴的模样。 如此一想,我着实不适合在宫中生存。 其实这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则,朝堂上、内宅中甚至是青楼茶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有斗争的地方就有尔虞我诈,也便有了你死我活的恩怨情仇。 正所谓休要问何处是江湖,所到之处皆江湖。 何太医对我刮目相看:“没想到四小姐心思如此通透。” 我掩饰住内心的得意,谦虚道:“哪里哪里,只是有一点点的旁观者清而已。” 这些天何太医受墨轻染的影响,已经大改从前生无可恋的状态,犹如焕发第二春一般神采奕奕:“正是如此,那深宫内苑的宫妃们天天斗来斗去,委实让人觉得压抑。” “看来何太医也是纯粹之人。”可想而知他这些年在太医院供职过得是多么郁闷。 墨轻染递给我一碗汤药道,“快喝了它,这是我与何兄研制出来的,兴许对你体内寒气有用。” 我也不管那味道有多难闻,忙接过来吹了吹一饮而尽,不过始终还是没忍住干呕了一通,道:“这药好难喝,怎么一股血腥味?” “你难道没发现你癸水的那几日身上病症好一些了吗?”他道,“我猜想排出淤血也是一种疗法,便用紫阡的血做了药引,又加了一些妇科药物,催你多来几次癸水。” 我大惊失色:“你们有病啊?是要我血崩而亡不成?”多来几次?怕是蛊毒未清我便已经变成僵尸了! “嗳~怎么能这样说呢?”墨轻染循循善诱,“据何兄说,这些药物是宫中秘方,有美容养颜丰胸之功效。” 丰胸?这个倒是不错。 我狐疑道:“真的?” “自是真的,”他期待道,“可有什么感觉?” 那何太医也露出如墨轻染一般的期待之色:“可有什么感觉?” 我摇摇头:“只是觉得恶心。” 我又道:“真能丰胸?” “能吗?”墨轻染问。 “能……吧。”何太医答。 安丞炎在一旁将卷宗翻得哗哗响,福祥一个劲儿地向我使眼色,我这才想起身边还有这号人物。 这日本该是他休假,可惜前些日子划水划得厉害,不得已将卷宗拿回家中翻阅。按照常理来说,衙门中的卷宗任何官员都不可以带出来,奈何这厮是皇嗣,这些卷宗又是户部多年前的,也就是过一遍,没什么问题便统一销毁了,连八皇子都能做……额,他确实在让八皇子帮着做。 我对福祥做了个心领神会的表情道:“煜王殿下,你休要将那卷宗翻坏了,虽说没用了,但坏了难免落人口实,传到陛下那里又要罚俸。”还没成亲便没了收入,这人也没个封地什么的,可愁死个人了。 福祥似乎不太满意,露出深闺怨妇的表情。 安丞炎头也没抬:“叽叽喳喳的,吵到本王看卷宗了。” 墨轻染好心提醒他:“煜王殿下现在是在定远侯府上,若是觉得吵闹可以回府看。” 安丞炎道:“府上冷清。” ……我看你就是欠的。 说话间三哥气势汹汹地回来了,似乎在外面受了很大的刺激,对墨轻染道:“义兄,你可有什么大力丸之类的,吃了力量内功可以涨十倍百倍的那种?” 我见他嘴边挂着淤青,不由得火冒三丈:“三哥,你被人打了?!是谁这么大胆子,我去会会他!” 三哥拉住我道:“休得胡闹,是我学艺不精。” “胡闹?我的存在意义就是胡闹啊!”欺负我就算了,敢欺负我三哥?! 安丞炎终于抬头,面带微笑道:“这才到哪儿啊,以后在陛下跟前当值,少不得见世面。” 三哥道:“那也要先过选拔。” 我道:“你还想着那神虎卫?” 三哥面色铁青:“今年由兵部尚书主考,又有太子在,可能要难一些。” 安丞炎隐了笑容:“是有些难度。” 我道:“那就不要考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游家也不缺这样的职务。 “已经报名了岂有临阵逃脱的道理?”他又道,“况且这些时日常有神虎卫的人来找我切磋,看那架势,似乎并不想我进神虎卫。” 安丞炎还在思索:“究竟是谁在阻挠你呢?” 三哥握拳愤懑道:“这神虎卫我是进定了,管他什么来头,遇神杀神,遇佛**!” 他对墨轻染道:“义兄,到底有没有大力丸?” 墨轻染连连摆手:“如何会有那种东西,练功就如治病,定是日积月累方成杏林高手,不可妄想一步顶天。” 墨轻染可算是说了句人话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道,“有道是药毒不分家,倒是有让功力大增的毒药,只是人会吃点苦头。” “什么苦头?”三哥兴奋道,“我愿意吃。” “就是在一瞬间功力暴增,以一当千,但功力一过便全身经脉尽断而亡,毕竟超出了人体负荷了嘛,”墨轻染憨笑道,“所以这药叫过把瘾就死药。” ……你怎么能笑得出来的。 三哥闻言断了念想,墨轻染又道:“你要是真想用,我可以改进一下……” 我抓起手边的一个东西扔了过去道:“赶紧滚!” 墨轻染赶忙拉着何太医连滚带爬地跑了。 福祥一个飞身接住,心疼道:“哎呦,这镂空白玉香鼎价值连城,现在日子不比以前了,王妃可手下留情吧!” 一句话说得我缘愁似个长,不禁对三哥道:“要么你别去什劳子神虎卫了,跟二哥一样去做生意吧,以后我还可以抱你大腿。” “若是进不了神虎卫,便是随便分配至十八卫,极有可能回不了帝京。”安丞炎眉头紧锁道。 我心中一凛,意思便是说,有人要阻挠三哥进宫?神虎卫都是圣上的贴身侍卫,难不成是圣上不愿我游家再出将军? 三哥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阻挠我的人,我已经了解过了。” 说罢他修长的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字:丰。 又迅速擦掉。 丰?谁的名字里面是带丰的吗? 我还在想,安丞炎一已经副了然之色道:“那就对了,想必贤妃与秦相已经得了风声了。” 与贤妃秦相何干? 丰……安丞丰?太子! 对了,太子如今在兵部代职,神虎卫选拔自然要参与的,原来是他不想三哥进神虎卫,难道是怕三哥做了圣上的贴身侍卫查出什么来? “那……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了?”我急道。 “打草惊蛇……”安丞炎回味似的品着这几个字,忽而笑了,那笑竟像一阵风吹散了初夏的燥热。 “也未必是件坏事。”他说。 第五十章 小睿看得懂 三哥参与神虎卫选拔,我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作为游家子嗣,我们兄妹几人经常接受爹爹魔鬼般的教学,爹爹说在战场上任何好看的招式都不如一招毙命更能让你活命,因此游家武学没有什么心法,只有“快、准、狠”三字,这也是爹爹的常胜秘诀。 至于骑射、马枪这些对于三哥来说只是基本功,如今文昌武弱,参加那神虎卫选拔的都是些科举无望的世家子弟,文官仕途走不通便混个武官,以后可以根据家里的关系再转成文官。 三哥与这些纨绔比试,那几乎是碾压般的存在。 最大的变数,应该就是试题了。 听闻往年选拔颇为松散,很多都是走个过场,毕竟很多世家子弟想走曲线出仕这条路大家都心知肚明。 而今年的主考官却变成了兵部侍郎,副考官是太子安丞丰,听闻安丞丰为人规矩,要他放水,大约是不可能的。 也是这样的原因,许多人放弃了今年的选拔,三哥的路本应好走一些,没想到太子竟命人阻拦他。 至于安丞丰为何要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三哥进了神虎卫,会打破帝京各方势力在宫中的平衡。 首当其冲的就是贤妃-秦相这对姐弟组合。 他们是太子/党的领军人物,安丞丰能坐上太子之位也多亏了这两位在钱术之乱中做出的巨大贡献。 说起来安丞丰也算是躺赢,当初若不是大皇子与二皇子战死,就算秦家功绩再大也轮不到他做太子。 听闻当初册封他为太子之时他百般不愿,在明心殿前跪了两天求陛下收回成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愚笨木讷,难堪重任,圣上正值壮年,多努努力定能给他多生几个皇弟,届时加大培养力度,让弟弟们公平竞争,定能培养出璟阑的未来之星来接替圣上,切不能因为他这一蠢材断送了璟阑百年基业云云。 他越跪朝臣们看他越顺眼,纷纷上书给圣上说自璟阑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皇子不想当太子的,由此可见三皇子人品极佳,大有无为而治的风范,相信圣上百年之后他定能开创璟阑治世的新纪元。 于是安丞丰在极其不情愿的情况下,被推上了太子之位。 贤妃与秦相这才放下了准备抽死他的小皮鞭。 后来秦相一手遮天之时,有人回想起这一幕,觉得这既有可能是贤妃、秦相与太子一起演的一出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他们深知圣上性格霸道,对人对物都喜欢征服,你越是不要我越是给你…… 我觉得他们想多了,安丞丰纯粹就是不想少年秃头,拒绝当皇帝而已。 安丞炎听闻我的分析很是不屑:“四小姐很了解太子天下?” 我面带愧色道:“我猜的。” 太子安丞丰,我只在烟雨风楼见过一次。 却对其印象极其深刻。 实在是因为我第一次见男子轻薄男子的画面,二人又含情脉脉,害得我忍不住激动万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想知道安丞丰到底有没有亲到三哥,我很小的时候娘亲说过,人的嘴的用处有很多,比如吃饭和说话,比如被最爱的人亲。 我很好奇,是不是亲了之后就必须成亲,因为我躲猫猫的时候就经常撞见娘亲被爹爹亲。 娘亲轻咳了一声道:“自然是。” 说罢捏了爹爹一把,他在一边龇牙咧嘴地笑,我问他怎么了,爹爹说他痛并快乐着。 若是太子未亲到三哥便罢了,若是亲到了,三哥如何能与他成亲呢?他是个男子啊! 这真真是抓耳挠心,让人难受无比,我又不可能跑到东宫去问太子:“喂,你到底有没有亲我三哥啊?” 至于问三哥,额……想到生命只有一次,每每话到嘴边就咽下。 安丞炎面色黑得如锅底灰道:“四小姐可知我那三皇兄已经成婚了?” “我知道啊,不是娶的秦相的长女吗?”表兄表妹,天生一对,这二人的联姻可不简单,定是贤妃许了秦相什么,这才亲上加亲,给他们的同盟增加些筹码。 但是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圣上不搞他秦家才怪。 还是说,他们手上有圣上忌惮的东西,圣上不得已才让他们一家独大? “他还有两个侧妃。”他嗤笑,“老实人真是艳福不浅。” 我见他面色扭曲,忙道:“你休要羡慕,等成婚了,你想纳几个侧妃都可以。” 他的面色更扭曲了:“本王如何是那种好色之徒!?” “那便奇怪了,你既是不好色,为何隔三差五地往烟雨风楼跑,做慈善?”还是那些姑娘都心地善良,就让他白嫖? 他已经不准备再与我说话,示意福祥研磨,要在那卷宗上写个已阅。 我觉得他这居家办公也太轻松了,就随便翻翻,写个阅,连傻子都能做。 他将卷宗往我跟前一推:“来来来,四小姐来给本王计个数,就这失踪与死亡人口,村志郡志县志,都要一一对上,否则就要重批,你行你来。” 我连忙摆手道:“妇人不可干政,煜王殿下这是要我命啊!”再说我根本看不懂啊! 他像得到巨大满足般又将那卷宗给拿了回去。 我长舒一口气,开始逗旁边一本正经地翻阅卷宗的八皇子:“小睿,你看得懂吗?” 他眉头紧蹙,并不理我。 三哥却比之前早回来,今天倒是没有挂彩,甚至喜气洋洋的:“阿陌,你看谁来了?” 我闻言抬头,不由得跳起来:“大嫂,你如何来了?” 大嫂看上去比之前清瘦了许多,眉间似有愁容,见到我却也欢喜万分:“奴家早就想来看妹妹了,前些时日一直进不了这院子,只能干着急,近来听闻妹妹身体不适,夫君说可以来了,可巧遇见三弟便顺道来看看妹妹。” 我开心万分,牵着她的手绕圈子道:“我没有身体不适啊,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我还长胖了!” 大嫂笑道:“莫要转了,奴家头晕了。” 她打量我道:“胖了好,胖了好看,个子似乎也高了,妹妹是大姑娘了。” 又与我耳语:“女子那几日晦气,煜王殿下宠你,妹妹也不可恃宠而骄,切莫再让殿下丢人了。” 额……大嫂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宠我的?这外头一天天的就不能传我点好话吗?! “七百五十三人。”八皇子突然说话了,脆生生格外响亮,“小睿,看得懂。” 第五十一章 从前有个灵水县 院中一片寂静,人人如被点了穴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八皇子。 片刻福祥尖锐刺耳如哭丧般的嚎叫响起:“哎呦~老天开眼哪~~我家小殿下可算能说一句完整的话啦!!!” 安丞炎一记刀眼过去,他立马噤声,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安丞炎柔声道:“丞睿,你在说什么?” 八皇子没有回答他,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我道:“死了七百五十三人,这两本,错了,小睿,看得懂。” 他是在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可是……这卷宗我看不懂啊! 此时此刻,我万分后悔年少无知时让二哥帮我做九章算术的习题,我竟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如,简直……额,等等,这本来就不是我涉及的领域啊,而且妇人不可议政,我不用心虚啊!! 我忙蹲下,对着八皇子纯真无邪的大眼睛无辜道:“小睿真棒!可是姐姐不能看这卷宗哦呵呵呵呵~” 众人:…… 八皇子仿佛看透了我拙劣的表演,将那卷宗摊开,大有夫子风范:“延庆七年死亡一百人,延庆八年至延庆十二年,每年死亡一百三十人,不妥。” 我瞄一眼那卷宗,是一个叫灵水的县户籍卷宗,既是一个县,一年死百把人不是正常的吗? “县志记载一百三十人来自不同地方死于不同原因,但其出生户籍却都在一个村子。”八皇子道,“每年死的人数都差不多,太平均。不妥,奇怪。” 更奇怪的是你好吗?!如何突然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 福祥的眼泪已经如湄江泛滥,也顾不上安丞炎的刀眼了:“我的八殿下哟~老奴就是死也瞑目咯~~” 墨轻染闻言赶来,凑热闹般:“怎么了怎么了?” 我道:“小睿说这个地方的人死得奇怪。” 墨轻染也看了一眼那卷宗,竟然笑了一声,不知为何,他那笑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渗人极了。 安丞炎也拿过那两个卷宗对比了一番:“果真……” “果真什么?” “这灵水县的死亡户籍正对应的是禹村的出生户籍,一个人同名倒是可能,不可能那么多人都同名的,而且很多都是全家在五年之内统统死了!” 众人闻声大骇,这说明……有人在死亡户籍上做假?! 三哥道:“那粮食赋税呢?” 是啊,那么多人,不管那一年死,只要是活着,当年都要缴纳粮食上交税务的啊! 安丞炎又翻开另外一个卷宗,扫了几眼道:“延庆七年,湄江发洪水,灵水县死亡失踪了将近两百人,陛下不忍,免了五年的赋税。” 五年?这也太巧了吧?! 大嫂在旁边若有所思道:“灵水县?禹村?啊,奴家想起来了!” 我忙问:“想起什么?” 她道:“那年奴家十二岁,父亲才到礼部任职,有一个叔叔也一起被调到礼部,不巧其母亡故,他赶回老家奔丧,父亲与其私交甚好,二人常常书信往来,却在其行至灵水县时断了讯息,父亲念叨了许久,直到奴家出阁,父亲还想着哪天去他家乡寻他呢。” “那人叫什么?”三哥问道。 “奴家记不清了,似乎姓任……”大嫂皱眉道,“叫任什么远……” “任竹远。”安丞炎手指着一处道,“年四十一,延庆十年四月,死于疾病。” “不可能!”大嫂道,“那叔叔走时虽伤心,身体却康健得很。” 我道:“会不会是在路上得了病?” 墨轻染似乎一动,却没有说话。 “若是得病,他怎会不告知父亲?他要回家奔丧,无论得什么样的病,只要能走都要回去给母亲扶灵的啊。”大嫂说的对,一个急于回乡奔母丧的人,怎么会在路上耽搁那么久?而且一耽搁就是三年,母亲的守孝期都过了…… 除非……他延庆七年便已经死了!! 安丞炎与我的想法一样,对八皇子道:“丞睿,你计算的数字可对?” 八皇子点头:“七百五十三人。幼童三十二人,二十至四十者四百二十八人,四十至五十者二百零七人,五十向上者八十六人。” 我简直要膜拜八皇子了!竟然将年龄段都算了出来,他这小脑袋瓜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啊!? “这样明显的错误,户部为何没人发现?”大嫂拍着胸口,似乎被吓得不清,“还有那么小孩子,这……这也太……” “出生户籍与死亡户籍都是三年一上报,两者是分开的,很少有人会专门查这些,偏远地区甚至都没有出生户籍卷宗。” 安丞炎说罢命呆滞的福祥将所有卷宗收起,面色沉凝:“此事,不可走漏风声。” 我亦意识到兹事体大,却觉得不走漏风声是不可能的,首先八皇子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这院中皆是宫中眼线,怎么会不引起注意?其次,他自己将这些卷宗拿到这院中,本身就是惹眼的事情,想瞒住,不太可能。 安丞炎长叹一口气:“是我疏忽了。” 我与三哥送走了安丞炎与大嫂,皆心事重重。我觉得心中慌乱无比,七百多条人命,到底是何原因让他们死都不得安生? 回头便见墨轻染立于前院的中庭,眼中再无神采,木讷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义兄,你站在大太阳下面作甚?”三哥拉他,“晒得不难受吗?” “我心中潮湿。”他笑了,比之前的笑更渗人。 我道:“潮湿个鬼啊?快进屋去。” “延庆七年五月,我随师父云游行医到灵水县,你们猜,我们遇到了什么?” 我突然想掩住耳朵。 第五十二章 墨家师徒(上) 据墨轻染说,他的师父名为墨逍遥,是一位略懂医术的行脚僧。 至于他在何处出家,为何出家,墨轻染不得而知。 就连他为何收养墨轻染,也是个未解之谜。 墨轻染多次问过他,他有时说需要缺少个捣药的;有时说是喝醉酒一时兴起;有时候说是想找个人给他养老送终;有时说是想做做慈善;有时候说觉得墨轻染天生就是行医的料不能浪费……总之理由五花八门,久而久之墨轻染也不问了,反正没一句是真话。 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墨逍遥的确是缺少一个副手,但他四处云游医无定所,哪个有家有室的愿意跟着他干呢?有一天墨逍遥喝醉了酒行至一片墓地遇到了偷吃死人贡品的墨轻染,第一次见到这样小的孩子竟然不怕死人,觉得他骨骼清奇,胆大心细,是个学医的料,不如收做徒弟,就当做做慈善,等自己不行了,还能有个人养老送终。 当然小小少年墨轻染一开始是不愿拜他为师的,他虽然是个孤儿,但还是有法子将自己喂饱的。 具体的法子便是到各种葬礼上嚎上几嗓子,然后等吃饭的时候坐到丧席上大快朵颐。 那办丧事的主家以为他是哪个前来奔丧的人带来的孩子,奔丧的又以为他是主家或者主家亲戚的孩子,双方都不好意思说他吃相难看,更有甚者还将桌上最肥的肉都拣给他吃。 相较于其他孤儿来说,的确没有人比他过得滋润了。 这个法子用的了一时用不了一世。很快人们便发现了混吃混喝的墨轻染,家家都记住了他那张脸,他再也不能到丧席上蒙混了。 墨轻染只好等着那死人下葬了,晚上摸黑到墓地里偷吃贡品。 他发现这个方法更好,不仅可以独享好吃的,吃不了还能兜着走。 有时候遇到家境好的,还能吃上烤鸡烤鸭酱肘子之类的。 墨轻染也会觉得害怕,倒不是害怕诈尸,主要是墓地多为偏僻荒野,经常有野狗和狼出没,他年岁小,自然打不过,有一次差点被狼给叼走。 还有就是怕有人跟他一样聪明,到墓地里来跟他抢吃的。 墨逍遥便是其中之一。 他两初见时,墨轻染正坐在一个崭新的墓碑前啃烤鸭,墨逍遥醉醺醺地坐到他跟前道:“给老夫撕个腿。” 那时墨逍遥已经年过六甲,长年行脚生活让他瘦骨伶仃,颧骨凹陷,两眼凸起,伸向墨轻染的手枯瘦如枝,那晚雷电大作更加重了恐怖气氛,若是换了别人早大喊着“有鬼”逃之夭夭或者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然而墨轻染却紧紧将那烤鸭抱在胸前,将墓碑前一碗花生米递给他:“先生,喝酒要就着花生米才够味。” 墨逍遥吓他:“这些都是儿孙们孝敬老夫的,你不能吃。” 墨轻染跟没听见一般抱着那烤鸭一个劲啃,吃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他囫囵将鸭肉咽下,擦了擦满嘴油腻道:“你休要唬我,我亲眼看这老头咽气的,他有头发,比你胖多了。” 墨逍遥奇道:“你竟然不害怕?” 墨轻染也奇道:“有何可怕的?” “他死了,不可怕吗?” “你不会死吗?我不会死吗?既然都会死,说明大家都一样,并无可怕之处。” 一个八岁的孩童能说出如此有哲理性的话,要么是他经历过多,要么就是他天性薄凉。 我宁愿他是后者。 彼时墨逍遥却未想那么多,他喜上眉梢,觉得这个孩子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墨逍遥开始劝说墨轻染做自己的徒弟,这样他不必晚上偷偷摸摸地到墓地偷吃东西,还能学习医术,长大到哪儿都受欢迎。 墨轻染不相信,若是受欢迎,庄逍遥为何要到墓地与他抢鸭腿吃? 墨逍遥见他不应也丝毫没有含糊,直接喂他吃了药,道若无解药,不出三日他便会全身溃烂而亡。 年仅八岁的墨轻染头一次站在了人生的选择路口,苟且偷生还是英勇赴死? 思及自己年幼,未来可期,那墨逍遥指不定哪天就入土了,将他熬死了自己便解脱了,墨轻染扑通跪下给墨逍遥嗑了三个响头,响亮地叫了声师父。 墨逍遥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墨轻染吧。” 一开始墨轻染是非常怀疑墨逍遥的业务能力的。 首先墨逍遥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起的化名,其次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和尚,但吃肉喝酒样样都干,不仅研究佛法儒学,对道家也颇有见地,墨轻染很怀疑他剃光头单纯的就是嫌梳头太麻烦。 还有,墨逍遥行为有些诡异。无论行医至何处,他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得超过一个月,仿佛有人在追赶他一般。 墨逍遥通常在闹市行医,很多人见他其貌不扬衣衫褴褛还带个孩子,都以为他是个叫花子。只有家里穷得看不起大夫的才死马当活马医地去找他开方子,没想到竟真的给医活了。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便是实力了。 墨轻染心悦诚服地跟着他学医。 墨逍遥当然是倾囊相授,除了妇科,墨逍遥告诉墨轻染世上的女人是老虎,是最麻烦的最难攻克的医学难题,为了他的安全起见,妇科就不用学了。 当天晚上,墨逍遥喝醉了踢醒熟睡的墨轻染,让他去御膳房偷茶点回来吃。 隔日早上墨轻染问起来时,他拒不承认。 几年之后,天资聪颖的墨轻染榨干墨逍遥肚子里所有的医学知识后才知道,当日他吃的,不过是一粒沾了坟头香灰的糖丸。 发觉被骗了的墨轻染气不过,当时便想一走了之。 走了几步发现天下之大竟不知去往何处,自他记事便知自己是一个孤儿,连名字都是墨逍遥给起的,一身本领也是他教的,即便是与墨逍遥分别了也还是云游行医。算了,料想那老头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跟着他为他养老送终吧。 墨逍遥觉得他这个徒弟真是省事,就连所有父母头疼不已的青春期都叛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好了。 就这样师徒二人相依为命,一路同行,直至延庆七年,墨逍遥依旧老当益壮,牙口好到炒蚕豆都咬得嘎嘣响。 墨轻染怎么都没有想到,精神如此矍铄的一个人,连养老送终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第五十三章 墨家师徒(中) 璟阑境内一共有三江一河。 最北边的是陆江,发源于北朦山脉的玉山,由在漠狄戈壁蜿蜒至草原,流经北疆入俨狁,汇入北海。 再往南一点是丹仁江,发源于北朦山脉的南坡,这条江比较任性,以北朦山庞大的冰川雪山为后盾,从璟阑西北部一直往东北扩散成了三个河道,一条往北汇入了陆江,一条往南汇入东海,中间的支流水最弱,被引了一下流,成为了帝京的护城河,在帝京拐了一个弯往北流到了赤月,最终也汇入了东海。 最南边的叫天水河,发源于南部莲萃山脉,流经西南腹地,绕过苗疆又回到璟阑地界,最后由涯州如海。苗疆经常在打仗时将天水河断流,又因处理不当造成决堤,害得璟阑的将士们不得不去帮他们抗洪。此次爹爹与那苗疆打仗,有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打得他们再也没有心思动天水河的主意。 这两江一河属于比较好管理的水系,最令工部头疼的便是中间的湄江。 湄江是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属于璟阑的水系。 仿若天选之子一般,北朦山脉与莲萃山脉都是它的发源地。 千万水流汇成一江,因此,水流自湄江出山之处便滔滔不绝,据说最窄的地方也有千丈。湄江水量充沛,哪怕是寒冷的冬季,其他水系都是枯水期,陆江都断流了,它依然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湄江流经之处多为丘陵与平原,两岸自古便是鱼米之乡,是璟阑的粮仓,素有“一亩水田万担粮,鱼虾戏水芙蓉香”的美誉。 两岸百姓对湄江的感情复杂,用爱恨交加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主要是湄江中下游地区会有个梅雨季节,雨一下就是一个月,往往下的沟满河平的,加上湄江汛期,常常发生决堤。每年因湄江决堤而死亡失踪的人数不在少数,两岸百姓又叫它吃人江。 璟阑建国以来,历代帝王对治理湄江高度重视,每年开春便会下拨大量的银两到各地水文部门,要么巩固河堤,要么令百姓撤离,以防备湄江夏季涝灾。 因此历史上湄江决堤虽然时有发生,造成极大的死亡的却是没有。 延庆七年五月,梅雨季来袭,暴雨下了整整一个月。 湄江毫不意外地决堤了,冲毁民社房屋无数,万亩良田化为泄洪区,万幸的是,百姓及早撤离,死伤人数不足一百。 这是当地上报给朝廷的数据。 而墨轻染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延庆七年五月,墨逍遥与墨轻染沿着湄河下游一路往上走,想找到一个水流较缓的地方渡江南下去涯州。当地有经验的渔民告诉他们,湄江水流迅猛,需要等上一些时日。 二人早些时候出诊赚得的诊金用尽,行至灵水县连干粮都没有了。 墨逍遥在破庙里接了一碗雨水喝下,劝墨轻染不如与他一样,将头发剃光了,假装和尚去化缘。 墨轻染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如此没脸没皮。 墨逍遥对他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还管什么身体发肤? 这时两个避雨的旅人来了,给了他们一些干粮,谈话间透露了一个讯息,湄河在禹村决堤了,死了不少人。 墨逍遥闻言塞了两口干粮便带着墨轻染冒雨出发去禹村了。 墨轻染以为他要去抗洪救灾,正想对他崇拜一番,墨逍遥道:“洪灾中定有人受伤,官府定需要医者包扎,苍蝇腿也是肉,去混点吃的也好。” 那一刻墨轻染觉得特别羞耻。 墨轻染没想到此去,竟发现了几个惊天秘密。 第一个,他的师父墨逍遥,竟然真的叫墨逍遥。 他们到禹村时正好遇到主管那一代的省府,那省府是京官外调,认出了墨逍遥,一口一个墨大人地叫着他,墨逍遥颇为尴尬道:“往事不要再提,老夫现在只是个江湖郎中而已。” 那省府道:“墨大人若是江湖郎中,那太医院里的就都是废物了。” 墨逍遥哈哈两声不再说话。 墨轻染从二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这个硬收自己为徒的老头,可能是太医院里的一个大人物。 第二个,禹村决堤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这是墨轻染去禹村救治伤员时偶然发现的。 每年春上工部的银子播下来之后,两岸的水文部门便会组织百姓维修巩固河堤,汛期要派人日夜巡逻守涨,塘马更是要随时待命。然而灵水县的堤坝,看上去竟然像是才堆的一般。 据禹村的幸存者道,那报汛的塘马几天前就到了灵水县城,说上游水势凶猛,让灵水县及早预防,必要时赶紧组织百姓撤离。 灵水县府尹心急如焚,却迟迟不见省府大人的公文,等公文下来之时,禹村及下面的村子已经变成一片泽国了。 墨轻染这才明白为何那省府一直绊着师父,他应当将墨逍遥误认为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察御史,怕事情败露了。 第三个,禹村死亡的一百人中,只有三成是被洪水淹死的,剩下的,皆是死于时疫。 我与三哥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爹爹驻扎北疆时也遇到过一次时疫。 有一年草原上的耗子不知为何发了疯,见到活物便咬,被咬的不管是牛羊还是人,全身长满白色的水疱,不出五日便口吐白沫而亡,接触到尸体的人也会被传染。 北境省府当时吓坏了,立马上书到帝京,圣上命监察御史带了许多太医去都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爹爹一把火将草原给烧了,又带着将士们到烧焦的草原上灭鼠,历时一个多月才将那时疫给控制住。 盛夏时节,正是牧草旺盛牛羊长膘之时,许多牧民损失惨重,北境巡抚上书圣上请求拨款赈灾,朝中一些文官痛斥爹爹头脑简单,圣上罚爹爹上缴了漠狄矿脉当年的利金作为补偿发放给牧民。 将士们直言若不是爹爹,那些牧民死了,纷纷劝爹爹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墨轻染冷哼一声道:“湄江省府若是有侯爷一半担当,后面便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什么意思?”三哥拉住我,示意墨轻染继续讲下去。 墨轻染顿了一下,似乎在调整情绪,又像在忍住泪水,开始讲下面的故事。 第五十四章 墨家师徒(下) 其实每一次湄江决堤,当地都会有发生时疫的可能,这些时疫无外乎肺病或者肠胃疾病,这些疾病太医院皆有记录,药材也会随着春上工部的款银一同拨到湄江省府衙门。 若无时疫便罢,若有,衙门府库里都有现成的药材,不必再急忙忙地各处调。 要命的是,就在一个月前,湄江省府觉得多年来湄江并无险情,那府库中的药材一到梅雨季节便会腐烂,竟然私自将药材给卖了,所得款项皆中饱私囊。 五月初,暴雨至,灵水县府尹发现禹村接二连三地死人。 派人去视察,方知有人患上了时疫。 他忙向省府求助,希望打开府库拿出备用药材,救救村民。 实际上也是在救所有人,因为时疫一旦传染开来,那就不是死一人两人的问题了,而是成村成村的死人啊! 湄江省府一筹莫展,府库都被他搬空了,上哪儿去找药材啊!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只好命人到各县收集药材,谁知道湄江竟决了堤,决堤的地方正是禹村! 时疫蔓延开来。 湄江省府赶到灵水县,下令所有染上时疫的病人集中到禹村附近。 城中大夫包括墨轻染师徒在内一个不留地去救治病人,城中医馆也要将药材拿出来,免费提供给时疫病人。 灵水县是湄江边上的一个小县城,只有两个医馆,药材自然不够用,加之那时疫凶险,死的人越来越多。 医馆的药材用尽了,百姓们怨声载道,要求省府将府库的药材拿出来,许多人还因此与官兵起了冲突。 久久不见官府的药材,墨轻染的师父察觉不对劲了,他原本不想在与京中有瓜葛,但见人死得一天比一天多,决定写信给太医院。 这坐实了湄江省府的猜想,认为他就是上头派来的督查御史。 湄江省府觉得怕了。 当天晚上,一群黑衣人悄悄围住了禹村附近为救治病患临时搭建的营地,不管有未染上时疫的,哪怕是一个过路人,都成为了一群黑衣人的刀下之魂。 唯有墨轻染幸存。 墨逍遥那天清早便让他去采一种草药,那草药在平原地区颇为罕见又对时疫无用,墨轻染本不愿去,墨逍遥勃然大怒,抽了他两竹竿并告诉他采不到一筐不准回来。 墨轻染不知道他又抽什么疯。 墨轻染在外面晃了一天也没采到那草药,路过一个酒肆,想到老头喜欢喝酒,便让店家给他打了半斤竹叶青。 放进药筐时不小心洒了一些,他这才看到药筐底铺了一层竹叶,竹叶下面有一些碎银子和一个字条。 是墨逍遥的字迹,上书:快逃。 墨轻染才觉不对。 跑回去时,等待他的唯有冲天的火光,和手持大刀的重重黑影。 墨轻染不敢上前,等了许久,那些黑衣人见烧的差不多了便走了。 墨轻染又等了一会儿,等得天降大雨,倾盆滂沱,将那片焦土上的火彻底浇熄,却浇不灭他心中的火。 大雨将死者的骨灰都冲进了湄江,只剩下森森白骨。 墨轻染像疯了一样扒拉着骨头,期待着墨逍遥能从白骨中站出来。 他找到了一只铁葫芦,那是墨逍遥喝酒的葫芦。 葫芦旁边是有两具白骨,墨轻染猜想一个是墨逍遥,另一个看骨龄与墨轻染差不多大。 应该是墨逍遥怕那些人起疑心,找了个少年代替他。 墨逍遥的铁葫芦被大火烧得通红,在雨中滋滋冒着白烟。 墨轻染紧紧抱着那铁葫芦,就连胸口被烫伤了都丝毫不觉得疼。 墨轻染觉得生而无望。 他又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放下了墨逍遥的铁葫芦,没有给他收尸,因为墨逍遥知道,这些白骨太招眼,黑衣人还是会回来的。 他给墨逍遥磕了三个头,念了一段经文,选择北上。 墨轻染想给墨逍遥报仇,为因为时疫前前后后死去的七百多人伸冤。 他能想到的便是北上告御状。 等他到达帝京已经是第二年春天。 墨轻染没想到的是,告御状并非那么容易的,普通人稍微靠皇宫近一点都会被金吾卫暴打一顿。 正值太医院收学徒,墨轻染想到自己师傅可能曾就职太医院,自己传承他的衣钵,做个学徒应该绰绰有余。进了太医院,若是哪天圣上得了病叫他去看病,他便将此事说出来。 墨轻染顺利地进了太医院。 他的医术引起了太医院掌院的注意,小小年纪能有如此精湛的医术,说他简直就是个天才。 太医院决定将他作为重点对象培养。 墨轻染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还是灵水县禹村那七百多的冤魂。 每天夜里,那些白骨纷纷站起,围着他问他有没有给他们伸冤,而他最敬重的师父却从未入梦。 墨轻染回回惊得一身冷汗。 墨轻染觉得纳闷,为何京中之人对这件事情似乎一无所知? 他还是太年轻,五百多条人命,若不是权势滔天,怎么会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就没了? 直至他在帝京的街上看到那湄江省府骑着高头大马与人谈笑风生方知自己幼稚至极。 身边人告诉他,那人是皇亲国戚,前些年犯了事被调出帝京,去年因为湄江抗洪有功,又给调回来了。 墨轻染被逗得直笑,笑着笑着他便哭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竟是真的。 他回到太医院,掌院命他帮忙寻一本医术,他恍恍惚惚地走错了屋子。 却在那屋子里看到了他师父画像。 墨逍遥,第九任太医院掌院,掌管太医院十三年,延庆元年辞官。 那画像上墨逍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两眼却不似与云游行医时那般炯炯。 当天晚上,墨轻染梦见一副骷髅架子,他腰间的肋骨上挂着一个烧红的铁葫芦,那骷髅拿下葫芦喝酒,酒便顺着骨架子哗哗的流了一地。 他一边喝一边奇道:“如何喝不饱呢?” 墨轻染着急死了,道:“你兜不住,你肚子呢?” 那骷髅根本听不见一般,还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喝不饱。 墨轻染无论如何吼叫他都听不到。 就在墨轻染绝望之时,那骷髅一下子有血有肉,变成了活生生的墨逍遥,他摸着自己锃光瓦亮的头笑眯眯地对墨轻染道:“这里枯燥得很,你走吧。” 墨轻染忽而醒了。 那日是太医院濯考的最后一关,除了一些刁钻的医学问题之外,还有朝中德高望重的文官来问一些话。 主要太医们看病的主要对象是宫中贵人,不能有失礼之处,太医如此难考,只要回答得不出格,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墨轻染差一点就成为璟阑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医。 他听见一个老先生问他:“你因何要做太医?” 这是个发散式的问题,可以任意发挥,掌院已经告诉过他了,什么为自己家族扬名立万,为璟阑皇室健康做贡献,为璟阑医学发展献青春等等都可以,偏偏他就没有这样答。 墨轻染沉吟了一会儿道:“在下想看看宫中娘娘们是否如传闻中一样貌美。” 他被当场赶出了太医院。 墨轻染离开了帝京。 一路西行。 他听说北朦山上多生奇物毒物,想去看看。 他举不动那屠魔的刀,便炼成屠魔的药。 定要让那人死一百次一万次! 第五十五章 吃了个大瓜 听完墨轻染的故事,我有三天没缓过劲儿来。 那几天我看墨轻染格外顺眼,对他格外关心,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把肉拣给他,恨不能喂他才好。 安丞炎意见很大,自幼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的他呲溜呲溜地吸着汤,还用筷子将碗敲得震天响。 八皇子有样学样,两个人如奏乐般此起彼伏。 徐荣婵如何能忍,她道:“煜王殿下,请时刻谨记皇家礼仪。” 安丞炎道:“荣婵姑姑,你说这烤熟的鸭子能飞了吗?” 未等徐荣婵回答,墨轻染满桌子张望:“今日有烤鸭?徐姑姑为何不早说,我都吃饱了!” ……你对烤鸭到底有多大的执念? 我问徐荣婵:“荣婵姑姑,你可知道一个叫墨逍遥的太医?” 徐荣婵脸色一变道:“不认识。” “哦。”看来墨轻染的师父当年在太医院级别不是很高啊。 “小姐打听这个人作甚?”徐荣婵目光在墨轻染身上转圈,“莫不是找到墨大夫的生父了?” 她大概以为墨轻染是墨逍遥的私生子。 墨轻染忙摇手:“墨逍遥是我师父。” 徐荣婵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她应该是认识墨逍遥的。 何一宁恰好过来,闻言惊道:“原来如此,贤弟竟是墨掌院之徒,难怪医术如此高明,在下心服口服。” 众人皆是吃惊:“墨掌院?” 墨轻染的师父竟是太医院掌院?! 何一宁道:“正是,墨逍遥乃太医院第九任掌院,掌管太医院十三载,是先帝的御用太医。” “不太可能吧,”墨轻染难以置信,“他就是一个爱喝酒的疯老头啊。” 何一宁整个人都不好了,道:“墨掌院掌管太医院时修撰了《顺和医宗金鉴》,堪称创世之作啊!” 《顺和医宗金鉴》?是什么东西? 何一宁见众人孤陋寡闻的样子,忙普及道:“这部书有一百余卷,有伤寒心法、妇科心法、幼儿心法、杂病心法、外科心法、眼科心法、刺灸心法等等,内容详尽,口诀实用,实为璟阑医学之大成,乃我等医者之福啊!” 墨轻染道:“不对啊,我在太医院看过那本书,纂修者中并无师父姓名啊。” 何一宁支吾道:“这个……墨掌院得罪了某位宫中贵人,被先帝赶出京城,太医院不敢在上面留他的名字,在下也是听家父提起才知晓的。” 何太医,你完全不用这么含蓄,你这小眼睛往徐荣婵那边瞟个不停,不明摆着告诉大家那“某位宫中贵人”就是太后吗? 徐荣婵冷笑一声道:“何太医休要含沙射影的,先帝后来又派人去寻他,是他自己死活不肯回来的。” 何一宁不接她的话,问墨轻染:“墨掌院现在何处?” 墨轻染道:“死了,埋了。” 额……真是言简意赅。 安丞炎不解:“今日如何聊起墨大夫的师父了?” 墨轻染的事情,我与三哥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暂时不能跟安丞炎说。 那杀墨轻染师父的人虽不知是哪个阵营的,但本领通天是肯定的,一个外调的京官,私卖府库备用药材、拖延时间导致湄江决堤、隐瞒时疫、暗杀五百多名百姓以及谋杀朝廷命官,这哪一条不是灭族大罪? 然而这人最后竟然能颠倒黑白让别人做了替罪羔羊,还以立功的身份又回到了京中,这上上下下的利益链关系网,一旦牵扯出来,想想都令人心惊。 可怕的是灵水县延庆三年至六年死亡户籍造假事件并未引起户部多大的注意,以年岁久远无可查证来搪塞安丞炎的质问,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掩盖什么。 此事是安丞炎兄弟两个发现的,那些的目光应该会盯着他俩。 若是被人知道还有一个目击证人,估计外面会有很多人变着法想送墨轻染归西。 届时墨轻染不仅没有报到仇伸到冤,还将自己搭进去了。 墨轻染也深知其中利害,所以多年来一直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 想是埋得太久了,心理都变态了。 我突然特别心疼他。 我跟他说我既然叫他一声义兄,那他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师父的仇肯定要报,冤也得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墨轻染很感动,他说:“你是个女子,那老头不会收你做徒弟的,所以他不是你师父。” ……万恶的重男轻女。 安丞炎修长白皙的爪子在眼前挥动:“本王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我这才回神道:“就是讨论到了呗,若是墨轻染的师父在说不定能治好我的病。” 安丞炎遗憾地看我一眼:“听说脑残是遗传,无药可医。” ……骂我可以,为什么要带上父母?! “你今日不要去户部吗?” “不必,本王被革职了。” ?!什么情况? “户部的人嫌本王拖沓,上书陛下说不需要本王了。” 这明显是有人在支开他! 他们想干什么?将漏洞补起来还是…… 我在明敌在暗,不好办啊! 当天晚上我洗漱完毕正要睡下,徐荣婵却问我道:“小姐想吃夜宵吗?” 我心道都洗漱完了还吃什么夜宵,最近都肥了好几圈了,正要拒绝,却见她目光灼灼明显是有话跟我说。 “啊……这么说来,是有点饿哈。” 徐荣婵心满意足道:“小姐稍等。”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其他两位嬷嬷说的呢,不都是太后派来的吗?难道太后有什么指示? 我正坐在圆桌旁忐忑着,就见徐荣婵端了几片甜瓜进来,她将门扣好,坐到我对面道:“小姐可否告知奴婢,墨逍遥是怎么死的?” 我奇道:“这个问题姑姑不应该去问墨轻染吗?” “墨大夫这个人看上去纯良无害,实则心思重得很,”徐荣婵冷声道,“相比之下,奴婢还是更愿意相信小姐的话。” 额……就是拐着弯儿骂我更傻更好骗呗? 我咬了一口甜瓜道:“姑姑之前不是说不认识他吗?如何又关心起他的死活了?” 徐荣婵不做声。 我又道:“若是告诉了你,对我游家有什么好处吗?” 徐荣婵突然跪下道:“请小姐告知奴婢。” 这……这套路不对啊,不应该是对我威逼利诱吗?不应该用太后来压我吗?! “荣、荣婵姑姑……”我忙将她扶起来,却看见她眼中蓄满了泪水! 我慌了,这到底能不能说啊?! “小姐,奴婢对天发誓,此事实乃奴婢自作主张来问小姐,并非太后娘娘的意思。”她信誓旦旦道。 见我将信将疑,她像下了什么决心道:“小姐可知,说起来,奴婢是那墨逍遥的未亡人。” ?!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我手中甜瓜都吓掉了:“荣婵姑姑,您今年贵庚啊?” “五十六。” “这……不合理吧……”按墨轻染的描述,他师父若是在世约莫有七十了,两个人年龄相差太多了吧! 徐荣婵似乎猜到我心中想法,苦笑道:“奴婢十三岁随太后入宫时太后并不受宠,宫里就是这样,若是受宠,打个喷嚏都要叫十个太医来把脉;不受宠的话,生病快死了也不会有人看你一眼。” 我点头表示赞同。 太后进宫的前两年并不受宠,甚至连先皇的面都没见到。 这也正常,皇帝有那么多宫妃,受宠的也就那么几个而已,其他人,全凭运气。 太后娘娘一开始的运气确实不太好,属于她前脚赏花才走先皇后脚就来的那种,缘分总是擦肩而过。 既是与先皇擦肩而过,那宫人们对她的态度也就与对路人没什么区别了。 到了冬天连炭火都想不到分给她。 太后体质不太好,隔三差五的受风寒,有一次风寒加高烧,竟奄奄一息了。 徐荣婵四处求人,想让哪个好心的妃子叫个太医给她看看。 但女人有时候就喜欢为难女人,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都恨不能别人早死好少个竞争对手,又怎么会找太医给她看病? 徐荣婵没有办法了,只好去通往明心殿的路上拦先皇,若是能遇到先皇,就是死也要求他救救太后。 初入宫廷的她并不知道,后宫之人根本没有资格靠近明心殿,而她这样级别的宫人,连走错门都会被杖毙的。 徐荣婵自然是没有等到先皇,还差点被羽林军当做刺客杀了。 正巧墨逍遥到明心殿给先皇例行请脉,随手就将她给救了。 徐荣婵认得太医院的官服,便求他医治太后。 墨逍遥虽然不愿意却架不住徐荣婵苦苦哀求,万不得已又去向先皇请了旨,得到先皇恩准才去看了太后。 太后的名字也是那时被先皇记住了。 墨逍遥去看了太后,开了药,这样不受宠的宫妃却没人愿意给熬药的。 墨逍遥便将徐荣婵带到太医院,让她自己熬药。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后的病拖了一个多月才好,徐荣婵也日日到太医院熬药,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 徐荣婵感念墨逍遥救了太后,便经常送些自己做的点心给他。 墨逍遥倒也不拒绝,甚至还有些期待。 太医们见墨逍遥对其格外关注,便以为他心仪徐荣婵,打趣道不如将她娶回家拉倒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墨逍遥竟真的到太后那去求娶徐荣婵了。 太后觉得徐荣婵也不能一辈子跟着她在那前途未卜的后宫,墨逍遥虽然长徐荣婵十多岁,但面相和善,像是疼媳妇的样子。 太后便问他是不是真心喜欢徐荣婵。 他道:“下官嗜酒,徐姑娘手巧,想必会不少下酒菜,嘿嘿。” 满怀期待的徐荣婵从屏风后面出来嗔怒道:“你想要个做饭的,为何不去请个厨娘?” 一般男子都知道这是女子在撒娇,只需说句“再好的厨娘不及你万分之一”便能化解危机抱得美人归,可恨那墨逍遥并不是一般人,他犹如醍醐灌顶:“徐姑娘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去。” 听至此处我不禁感慨万千,这样一看墨轻染果真墨逍遥的嫡传弟子,如此不解风情,活该万年单身狗。 第五十六章 等不到的归人 二愣子墨逍遥还真的找了个厨娘给他烧饭。 两人路归路桥归桥,豆蔻年华春心初动的徐荣婵伤心了好一阵,太后安慰她想开点,毕竟谁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渣男呢。 若是每一段情感都能轻易割断,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太后在后宫过了两年小透明的生活,突然人品大爆发,先是才情绝艳赢得先帝注意,后又因花容月貌让先皇青睐有加,其特立独行的性格令先皇欲罢不能,后来又一举得男诞下皇长子,一时间后宫几乎所有的好事都被她占尽了。 锦上添花的是,那小皇子早慧,据说不到六个月便会叫先皇爹,先皇龙心大悦,力排众议将他封为太子,太后也母凭子贵被封为贵妃,可谓是风光无限。 从才人到婕妤再到昭仪再到贵妃,旁人努力了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晋升,太后仅仅用了三年。 真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在后宫,受宠了自然就有人巴结。 很多人就向太后取经,想知道她到底是如何独得先帝恩宠的。彼时太后也不过二十岁出头,自然有些飘飘然,道:“本宫不知道啊,大概是上天眷顾吧。” 这就好像国子苑里的差生去向优等生讨教并顺便夸他优秀,优等生傲娇地说“不是我优秀,是你天资差”,如此嚣张跋扈,如何不让人恨得牙痒痒? 嫔妃们准备给恃宠而骄的太后上一课。 纵观太后的后宫成长记,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险些丧命的,共有三次。 顺和十年夏,先帝带着一众妃子与朝臣到京城百里之外的阑西围场避暑。 皇家围场的猎物多为一些食草性动物,但也会圈养一些拔掉利爪与尖牙的猛兽,这样又无攻击性又能迎合皇帝与王公大臣们猎奇的心理。 一日先帝来了兴致,非要带着太后去打猎,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雄姿,太后的母家陆氏实际上也是武将多,太后自小便见多了自己父兄打猎,对这些实在是兴致缺缺,便给推辞了。 先帝很不高兴,两人吵了一架,先帝扭头走了,并扬言以后再也不找她玩儿了。 太后表示不玩就不玩,她还不稀罕呢。 由此可见,先帝对太后是真的宠,而太后也是真的飘。 一直到晚上太后就要睡觉时便见帐篷外有个黑影,徐荣婵以为是先帝来向太后低头了,美滋滋地去开门,但见一个大黑熊张牙舞爪地向她扑过来! 那黑熊一爪子下来将帐篷撕了个大豁口,幸而天黑,那熊瞎子看不到东西便到处乱窜,在太后与徐荣婵身边嗅来嗅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两人吓得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就在她们绝望之时,墨逍遥出现了。 徐荣婵说那时他的身姿伟岸极了,简直就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实际上墨逍遥是被逼的。 先皇与太后吵了架,自己去围场一阵发狠,打了十几只兔子、二十多只野鸡还有两只狐狸。 先皇想向太后炫耀一番,却碍于面子,便让墨逍遥去太后处溜达溜达,“不小心”透露一下自己受伤的消息,看太后作何反应。 墨逍遥赶忙去请太后,生怕晚了先皇那被林间藤草剌出的血印子就愈合了。 谁知便遇上了那熊瞎子。 墨逍遥见到那高过自己头顶的巨熊也傻了,大喊着“救命”拔腿就跑。 那熊瞎子闻声追着他跑过去。 太后与徐荣婵这边的危机便解除了,二人忙去找先皇搬救兵。 据说找到墨逍遥时他正努力往一棵树顶上爬,那熊瞎子离他不过一个爪子的距离。 调查之后才知道,此事乃某个宫妃伙同随行的父兄所为。 那宫妃知道太后睡前有用蜂蜜做美容的习惯,便让其父兄买通了猛兽的饲养员,将那熊瞎子饿了好几天,当天趁先皇与太后吵架将它放出来,一路用小鱼干给引到了太后的住处。 那熊瞎子的熊掌厚实有力,太后与徐荣婵的小身板,一掌它能废俩。 若是熊瞎子失手了,他们便将二人杀了,做成是野兽袭击而亡的样子。 自那以后,太后再也不敢用蜂蜜敷脸了。 那宫妃与其同谋自然没有好下场,而墨逍遥也理应得到赏赐。 英雄救美往往都应以以身相许告终方显得故事有浪漫色彩,太后已嫁做人妇,能相许便只有徐荣婵了。 先皇问徐荣婵愿不愿意嫁给墨逍遥,徐荣婵正羞答答地想回答“我愿意”时,墨逍遥的二愣子神经又被触发了,他道:“陛下,臣不愿意。” 先皇道:“你已有妻室了?” 墨逍遥:“并无。” 先皇道:“那你为何不愿意娶荣婵?” 墨逍遥:“臣家中已有厨娘,再请一个臣就没钱买酒喝了。” 先皇额边青筋一跳道:“荣婵不仅可以免费做厨娘,还能给你暖被窝。” 暗示到这种地步那墨逍遥依然不依:“不可不可,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 太后望着甩泪而出的徐荣婵,恨不能将他丢给那熊瞎子当零嘴。 先皇见太后面色不好,当即强行赐婚,奈何墨逍遥一根筋,认为娶老婆就是给他洗衣烧饭的,一分劳作一分收获,若是不给人钱他心里过意不去。而徐荣婵幼小的心灵再次受到重创,拒不接受这个赐婚,直言要在宫中侍奉太后到大结局的那一天。 这婚事便被搁置下来。 一搁便搁到了顺和十六年。 太后又怀孕了。 先皇欣喜若狂,孩子还没生下来便要给她晋升。 按照祖制,贵妃向上是皇后,可惜先皇已经有皇后了,也就是说已经无阶可升了。 先皇失落了几天,又想出个幺蛾子:举行封禅大典。 朝堂上炸了。 自古以来封禅都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时,帝王向皇天后土汇报自己的功绩,并告知万民自己是天选之子,何曾有过妃子怀孕而封禅的? 定是妖女蛊惑先皇,祸国祸民! 太后觉得很冤枉,她自己也没想到先皇竟对自己情深至此,忙劝阻先皇。 先皇只好又作罢了。 这个时候,一个人紧张死了。 便是先皇的结发妻子,当时的皇后刘氏。 刘氏觉得先皇下一步估计就要将自己废了好让太后来做这个皇后,要先下手为强。 她买通了太医,在太后每天喝的保胎汤里下药,至使太后早产,且所生的是个残废的死胎。 又从太后宫中搜出了写有先皇名字的布偶。 宫中对巫蛊之术向来是零容忍,太后用巫术迷惑先皇,遭到报应诞下怪胎,后宫与朝野甚至民间一齐声讨太后,要求先皇处死妖女,诛其九族,先皇焦头烂额。 先皇后简直一招致命。 就连太后都觉得自己翻盘无望了。 这时墨逍遥又出手了。 他悄悄将太后生下的婴儿带回太医院,尸检后发现太后早产、胎儿畸形都是因为中毒,顺着这条线调查,竟是自己敬重的太医院掌院与先皇后联手陷害太后,更可怕的是,这些年先皇子嗣稀薄,只得三男两女,竟是因为皇后时不时地给先皇吃一些药,伤了根本! 真相大白,刘氏一族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太后上位,入主中宫。 太后非常感激墨逍遥,问他想要什么奖赏,墨逍遥道:“下官想与徐姑娘完婚。” 太后惊呆了,这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谁知墨逍遥却道他府上厨娘年纪大了,回乡养老了,府上厨娘空缺下来了,徐荣婵可以跟他回去了。 徐荣婵哼了一声,昔日的你对我爱答不理,今时的我已是你高攀不起! 先皇开始对身边的人尤其是太医疑神疑鬼,太医院的太医们被他杀得七七八八了,只有墨逍遥深得其信任,先皇命其日日研究如何重振雄风,墨逍遥每日忙得团团转,饭都顾不上吃,徐荣婵还是心软,便做了点心给他送去,说是太后让御膳房给他做的。 墨逍遥便时时去御膳房偷吃,却怎么都吃不到那般好吃的。 在最后的几年里,先皇性子阴晴不定,脾气暴躁,对宫妃更是手段残酷,很多人都活活被他折磨致死,到后来竟不愿上朝,命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监国,钱术辅之,自己一心在后宫厮混。 当时的钱术还未表现出狼子野心,一心辅佐圣上,只是若是圣上与他意见相左,他便去找先皇,先皇烦不胜烦,下了道圣旨,若是太子与钱相意见不同,朝臣们可举手表决。 那钱术在朝中颇有势力,这旨意相当于将决定权给了他,也是那时,钱术起了异心。 顺和二十八年,朝中有人道北朦漠狄作乱,不如请战灭之。 封疆大吏游朗不同意,道那漠狄首领虽执拗却有回旋的余地,游朗从中斡旋,两国达成和解,送漠狄小公主来和亲。 圣上对其一见倾心。 次年八月,那小公主不知为何逃回漠狄,两国开战。 圣上不顾太后与钱术反对,率兵亲征漠狄,与俨狁达成同盟,惨胜。 那一仗,游朗战死,其夫人自刎殉情。 圣上在那次战役中受了重伤,消息传回帝京,太后害怕极了,找了个借口将墨逍遥逐出帝京,暗中派人护送其至漠狄为圣上疗伤,救回圣上一命。 圣上醒来得知漠狄的小公主受辱至死,痛不欲生,竟不愿回京,一人一马远走西域。 墨逍遥只好一路跟着他。 封疆大吏游朗之子游毅携其妻儿找到圣上,求他回去。 圣上与他大打出手,又骑马跑了两天,买了个西域女子回来。 一行人回到帝京时,先皇已经病入膏肓,钱术正准备扶持先帝最小的儿子上位。 这其中不包括墨逍遥。 他让圣上给先皇递了辞官的折子,说宫中有无数太医,不缺他一个,他想走出宫中,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更多的人,去医治天下人。 他还让圣上给徐荣婵带话,说等他走不动了便回帝京,因为这宫中唯一让他牵挂的,便是她亲手做的点心。 徐荣婵没想到,那个人,竟成为了她永远都等不到的归人。 第五十七章 赌赢了 徐荣婵一脸悲切的泪如雨下,说明她对墨轻染的师父确实用情至深,我实在不应该怀疑她的动机。 但深究起来,她的话中又有诸多漏洞。 首先,我明明记得徐荣婵在之前的谈话中提到漠狄的小公主是在两国打起来之后才回去的,怎么又变成战事因她而起了? 其次,先皇与太后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伉俪情深,太后又如何会在得知圣上受伤时不顾先皇的安危,直接将墨逍遥调出京城去救圣上呢?就算墨逍遥医术再高明,我就不相信太医院除了他没人能救圣上了。 而先皇相信的人,只有墨逍遥啊。 还有,墨逍遥明知先皇病重,又怎么会同意离开帝京去救治圣上?他救了圣上,理应马不停蹄地赶回帝京救治先皇,他非但没有这样做,还跟着圣上走了一趟西域,最后更是拒不回京…… 根据墨轻染对他师父的描述,墨逍遥在先皇驾崩时非常伤心,说明他并非不忠不义之人。 种种表明,墨逍遥大概是被人握住了把柄,从他出京那一刻起,他便再也不能回来。 “荣婵姑姑,墨掌院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啊?”徐荣婵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擦拭泪眼的手微顿,思索片刻道,“他似乎没有什么家人,京中又没有势力,先皇也是因此器重他的。” 那便对了! 墨逍遥对徐荣婵并非无情,而是情深意重不敢表露! 太后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以徐荣婵为条件令他出京。太后将墨逍遥差走,就好像妇人难产时都会面临的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当她选择保小时,在她心里就已经给先皇判了死刑了。 难怪太后能在笑到最后,先皇怕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他宠爱一生的女子亲手掐断了他的生路。 不过就算知道,他又能怎样呢? 后宫啊,真是道是无情亦有情的迷幻之地。 思及此处,我心中有了几分把握,决定将墨逍遥在灵水县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讲述给徐荣婵听。 我回忆了一下碧落城著名说书先生王大嘴在表演时的表情神态与肢体语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将那段骇人听闻的事件添油加醋一番,期间还大肆渲染了一下墨逍遥北望京城时眼中的眷恋,将一个迟暮老人爱你在心口难开的真挚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讲得口干舌燥连喝几大杯茶水,徐荣婵的眼泪就没断过,直到我讲完,她默默地回了房。 我甚是佩服自己,想着若是以后逃出帝京或许可以以说书或写话本为生。 我因喝了太多的茶水夜间醒来出恭多次,看见对面徐荣婵房间里的蜡烛一直亮着。 次日醒来并未见徐荣婵,其他人告诉我,天未亮她便进宫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虽然没明说墨逍遥是因她被太后要挟出宫离京的,但徐荣婵也是宫中老人了,浸淫宫斗这么多年,早已经不是傻白甜,又怎么猜不出我话中意思? 墨轻染想为他师父报仇,如今知道徐荣婵与墨逍遥有这层关系,我当然要利用一下了;徐荣婵虽说是宫中女官,无甚实权,但太后与其母族在朝中却是有发言权的,若她对此置之不理,那她与徐荣婵多年牢不可破的主仆关系便要出现裂缝了。 墨逍遥死得冤枉,灵水县七百余条人命也冤枉,但此事年岁久远,很多事情都不可取证了,若当真追究起来,不仅牵涉甚广,更有可能让圣上下不来台。 我只能赌,赌太后的良心还未被那吃人的后宫给吞噬。 当徐荣婵挎着一个精美的食盒踏着星光回到院子并从那食盒里取出京中著名的一香楼烤鸭递给墨轻染时,我知道,我赌赢了。 几日之后,大理寺少卿向圣上递了个折子,说大理寺在整理卷宗时,发现了一桩案子需要重审。 延庆三年,灵水县府尹吴正匀勾结地方匪徒私卖库府备用药材分赃不均最后将那些匪徒杀人灭口。 男子全部斩首,女子流放北疆。 第五十八章 油腻之味 没有几日便是端午了,神虎卫选拔即将开始,三哥练武练得越发勤奋了。 大嫂来了几次,一次是来送粽子,顺便带来了几封书信,那是她的父亲礼部尚书托她将几封书信转交给安丞炎,是当初任竹远的信笺,可能是嗅到了什么,他觉得这信交给安丞炎比放在他身边要安全得多。 一次是将宋越带来,宋越与三哥分别多日,见面时涕泗横流,若不是了解大嫂的为人,我差点以为他在大哥府上受到了虐待。 还有一次是与孙盛楠一同来的,孙盛楠与我说秦霜宛邀请她去上香,她怕被使绊子,便请我一同前往。我对帝京名媛们的这种社交礼仪表示很不能理解,既然看她不爽便拒绝好了,何必要应承下来呢? 孙盛楠苦恼道:“我又何尝不想推辞,但那丁绮说我坏事做多了才不敢去见佛祖,我孙盛楠行得端做得正,如何不敢了?事后方反应过来她是在激我呢……” ……你这憨憨。 她见我兴致不高,哀求道:“你就陪我一起去嘛!秦霜宛蒋若巧再加个丁绮,我非被她们埋汰死不可。” 我问她道:“那丁绮的爹可是叫丁耀宗?” 孙盛楠面带鄙色道:“正是他。这个人不学无术,贪财好色,仗势欺人,上月才娶了第十一房妾室,比丁绮还要小一岁,京中世家背地里都做笑谈,他们自家人却一点不知羞耻,呸!” “呵,”我冷笑道,“那他们也蹦哒不了多久了。” 孙盛楠道:“此话你只说给我听听就算了,那丁耀宗手脚通天,惯会给人使绊子的,我爹爹就经常吃他的亏。” “此话怎讲?” “丁氏一族原先在京中已落没了,后来先皇去漠狄打仗,太后自作主张将丁氏接到东宫封为太子侧妃,与秦氏平起平坐,钱术之乱后秦家与丁家竟起来了,”她撇撇嘴道,“老天真是瞎了眼了。” “那丁氏岂不是与贤妃一样受宠?”可圣上的妃子中也没听说谁姓丁啊。 “哪啊!”她道,“原本丁氏被陛下封为淑妃,倒是可以跟贤妃抗衡的,但淑妃命不好,前些年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暴毙了。” “丁氏一族也是坚挺,淑妃殁了,他们倒像没事人一样的,年后还想着将丁绮送进宫去,幸好陛下不再选秀了,侯爷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她又道,“说起来,那淑妃还是八皇子的养母呢!” 我心中一惊,竟然是她?! 她哪是得病暴毙,是被安丞炎给弄死的啊!不过若按照孙盛楠所说,丁淑妃家中也是势力不容小觑,竟然被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说弄死就给弄死了? 这也扯了吧? 难道……安丞炎背后有人? 是谁呢? 定然不是贤妃,安丞炎与她有杀母之仇,安丞炎再没骨气也不会认贼作母的。更何况贤妃与秦相日夜巴不得弄死他与八皇子,又怎会帮他? 那会是谁呢? 太后?我突然记起一个细节,所有人在叫徐荣婵时都是“徐嬷嬷”或者“徐姑姑”,而他称她“荣婵姑姑”,而且他也说过,他与八皇子曾经跟着太后生活过一段日子。 可是,太后因何会帮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呢?可怜他?不可能,若是太后有那等仁慈之心,也不会是太后了。 还是说他的背后之人是……圣上?! “嗳,你们说是不是?”孙盛楠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道。 我:“是是是……啊?什么?” “你听我说话了没有啊就是是是,你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她见我游离天外,气呼呼道。 我忙赔笑:“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太在意。” 她道:“我说:不若游夫人与我们一起去上香吧,三对三,气势上便不会输给她们了。” ……大姐,你是去上香还是去打仗啊? 我问大嫂道:“大嫂,你若是也去上香便与我们同往,到时也有个照应,你看可好?” 大嫂:“好好好……啊?什么?” 我:…… 大嫂半天心不在焉的,近来日渐消瘦,我不禁担忧道:“大嫂,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她勉强笑道:“哪有什么心事……” 孙盛楠道:“游夫人可是又听那些长舌妇嚼舌根了?你休要理睬她们,没有子嗣又如何?璟阑历史上过继了儿子最后当上太后的又不是没有……” 大嫂忽而红了眼圈起身道:“叨扰多时,奴家也该回去了,妹妹若是去上香,奴家陪着便是。” 她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却最终没说,颤颤巍巍地走了。 我黑脸道:“你可别说话了行吗?” 孙盛楠乖乖将嘴捂住。 次日,安丞炎过来向我辞行,他与大理寺几位官员要一同去灵水县调查取证。 我将那几封信给他,觉得便没有必要再瞒着安丞炎了。 我又如碧落城著名说书先生王大嘴附身一般,将墨逍遥与徐荣婵的凄美爱情故事、墨家师徒的不幸遭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安丞炎听得津津有味,中途还命福祥去买了两斤瓜子。 主仆二人边听边嗑,那五香瓜子的香味儿直朝我鼻子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瓜子嗑完,故事也讲完了。 我恼怒道:“你们竟不给我留点!?” 八皇子拽了拽我的衣角,白嫩肥胖的小手摊开来,竟是一把瓜子仁,我看着那瓜子仁上闪亮亮的口水,顿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我蹲下来准备跟他说我不吃了,一张嘴他便喜出望外地将那瓜子仁直接塞了进来。 我:…… 福祥啪啪鼓掌道:“王妃这故事讲得真是妙啊,给个过板石就能跟那东大街的说书先生抢生意了。” 我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是吗?不瞒你说,等离开帝京我还真想当个说书先生……” 安丞炎墨眸微眯,说了一句时下霸道掌柜话本中经常出现的台词:“哦?女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本王不知道的?” 我道:“好大一股油腻之味。” 安丞炎:…… “好了,本王不在京中,丞睿便托付给你了,”他表情严肃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墨玉印章递给我,“这个,你且拿着。” 福祥吃惊道:“殿下,这……” 安丞炎扫了他一眼,他忙噤声,眼睛却不停朝那印章上瞄,似乎很不甘心。 “这玉怎么了?”我灵光一闪,“莫不是我若是遇到危险,将这玉拿出便有神秘高人前来搭救?” 那是一块极为普通的墨玉制成的印章,二哥店铺中随便就能找到一大把比这质地好的玉石,印章底部刻有篆体的“安丞炎印”四个字。我不禁想到话本上的情节,往往越是普通的东西越有大用处,一时间如获至宝,喜不自胜。 安丞炎道:“那是本王的公章,本王府上还有一些公文未批,你且帮本王批一下。” ……请你马不停蹄地滚吧! 他突然凑到我跟前,一张俊雅的脸离得特别近,我吓了一跳,便听他在我耳边轻声细语道:“四小姐总是这样,不相信本王。” 啊?这话说的……你倒是能让人相信啊。 “你说,墨轻染在北疆呆的好好的,为何非要跟你去南疆,莫非真是对四小姐一见钟情?”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还是,北疆的毒加南疆的蛊……更能让人生不如死呢?” 他顿了顿,又道:“四小姐,你觉得呢?” “你……你休要污蔑义兄……”我猛地转头,几乎与他鼻尖对鼻尖,看到他眼中的自己,错愕不已。 他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瞬间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压迫感,那种感觉令人生畏,我只在清和殿上感受到过。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只一瞬间便消散了。 他道:“那你就去问问你那好义兄,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五十九章 夜半托孤 安丞炎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 算起来我与墨轻染相识也有五年了,当年北疆过命的交情让我们一家对他深信不疑。 他从一开始便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悬壶济世的行脚医,无欲无求亦无害,虽然有些冷血与变态,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正常的,时间久了便也见怪不怪了。 何况一般背负血海深仇的人都会潜伏在敌人身边,伺机而动,在其最脆弱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像墨轻染如此远走他乡,佛系报仇的人,着实少见。 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觉得丁耀宗就能活到他回来报仇的那一天,若是中途死了,他研究再完美的毒药给谁吃?倒坟头上吗? 只能说这厮脑回路太过清奇,充满了魔幻主义色彩,非常人所能理解的。 因此,我们一向将他报仇这件事,当个笑话听听。 实际上报仇在他心中应该是唯一的活着的理由了,是执念,也是心魔。 人在绝境时总会抓着一根稻草不放,他的稻草便是制出最毒的药,让丁耀宗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下,他做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包括,用我来试毒。 不是……我招谁惹谁了?我一个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纯真无邪的小姑娘,原本拥有这天下最美的容颜,享受父兄无尽的宠爱,只需烦恼未来夫君到底爱我的脸还是爱我的钱,如今却过着性命堪忧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生活! 怎一个惨字了得?! 早知如此,我顾及什么同胞之情?将墨轻染献给俨狁的大公主换得自由,现在过得不知道多逍遥自在! 有钱难买早知道啊! 整个晚上我抓耳挠腮,难以入睡,恨不能这就将墨轻染揪起来令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心中烦躁得很,便想开窗透气,便见一个黑影在窗户半开时“嗖”地一下蹿进了房间! ! “什么……唔!”那人一手将我双手钳到背后,一手捂住的嘴,我无法动弹也出不了声,明显感觉那人功夫了得! 那人似乎并无伤害我的意思,我挣扎了两下,也顾不上什么蛊毒禁忌了,暗自蓄力,就听背后之人“噗嗤”一笑,声音虽轻,在静谧的暗夜中却无比清晰:“四小姐这是准备用内力?小心蛊毒爆发。” 安丞炎?! 他将我松开,我转头果然见他一身劲装,深觉他话中笑意满满:“本王还以为四小姐知道本王要来,专门留了窗户呢。” “我哪知煜王殿下有爬墙翻窗的习惯?”我没好气道。 笑意变杀气:“那四小姐这是给谁开窗呢?” 这人脑子莫不是有病吧?! 思及这院内院外都有禁军把受,这人却这般轻松地就潜进来了,此等功夫,我约莫是打不过的,忙笑道:“煜王殿下深夜造访,可是有何吩咐?” 他道:“并无。” 不会吧?这黑灯瞎火的破窗而入,不会是来聊人生的吧? 他见我不信,又笑道:“你看,我就说你不信我。” “信信信!殿下说什么我都信。”他竟用“我”,而不是“本王”?!这要出什么大招?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他在床沿坐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 “……”动作如此娴熟自然如行云流水一般,这翻墙破窗的事情是没少干吗? 饶是我脸皮再厚,也不能如此不顾男女大防,便摸黑端了个木凳坐在他对面,黑暗中还撞到了小腿,我怕被人察觉自己房中藏了个男子,硬生生地将剧痛忍下了。 暗自思忖着,若是被夫家知道,我这定是要浸猪笼了吧? 诶,等等……这对面坐着的不就是我未来夫君吗? 安丞炎默默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一双黑曜的眼睛在暗夜中格外闪亮,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一时间两人一言不发。 许久,我坐得快要睡着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本王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我长舒一口气,早说嘛,害我紧张得要死! 他见状眼神似乎一黯,道:“想必四小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丁耀宗。” 我点头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大理寺与刑部都派人去了灵水县,快十天了,至今毫无线索。” “十多年了,查证难也是难免的。” “非也,”他沉声道,“是派去的人,没有了线索。” 我大骇:“被人杀了?!”这不是顶风作案吗,丁耀宗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不知,凶多吉少。”他似乎摇了摇头,声静如水,“陛下得知此事,大怒,准备派神虎卫前去。” 神虎卫?圣上为什么要派神虎卫去?是信不过大理寺与刑部? “陛下亲自批朱的案子,十多年后大理寺要求重判,一个死透的小小府尹,如何有能力让大理寺与刑部的人都失踪?” “这么说……”我暗叫不好,“陛下察觉有人要翻案了?” “四小姐果真聪慧,”他语气中尽是赞许,“重重疑点放在陛下面前,他亦不想有人含冤,但毕竟是自己亲自批的案子,这口气是咽不下的……” “所以他才让神虎卫出手?”圣上这是察觉到被人摆了一道了,神虎卫是历代帝王的贴身侍卫,的确是深得圣上信任。 “那为何还要让你和大理寺的人前往?”神虎卫都出动了,这不多此一举吗? “卷宗都在大理寺手中,现在京中人人皆知大理寺要重审此案,你说这个时候,大理寺派人到灵水县,丁耀宗及其党羽紧不紧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圣上这是想以大理寺的人为饵将丁耀宗钓出水面?!安丞炎是皇子,他也被派过去,说明圣上对此事非常重视,届时定能钓出大鱼! 可是…… “这样你不是很危险?”若是那些人铤而走险,做饵的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是啊……”他似乎冷笑一声,“你都知我有性命之忧,陛下偏偏就令我前往了呢。”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他情绪颇为低落:“四小姐,你若是嫁了我,便也会过上如此朝不保夕的生活,你若是不愿还来得及。” 我不愿啊,我才不愿呆在帝京呢!然,圣上下旨,婚期已定,若是我此时悔婚,游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还有活路吗? 我安慰他道:“嗐,什么愿不愿的,你看我也是苟延残喘的,咱俩还挺配的,凑合着过呗。” 安丞炎闻言激动地站起,一把将我捞到他的怀中,轻抚着我的秀发,温柔且深情地道:“我定平安归来,不负卿意。” 我觉得自己说的也就是属于寒暄的范围,竟让他如此感动,想必平时过得真是凄凉,不过这姿势的确过于暧昧,我脸上一阵发烧,道:“煜王殿下,你这是给狗顺毛呢?” 他手僵住,继而低笑一声,心情颇为愉悦。 我更加窘迫,赶忙推开他:“你何时走?” 他道:“现在。” “这么快,天还没亮呢?”大半夜的城门还没开呢,是查案还是做贼啊?转念一想,定是圣上特批了出城令,越是神秘,丁耀宗等人越会警觉,估计大刀已经在路上等着了。 哎!圣上这引蛇出洞也真是煞费苦心,自己儿子都要搭进去了。 “此去凶险,如我不能回来,丞睿……便拜托四小姐了!”他竟目似星光地单膝跪地,托孤般的恳求! “煜王殿下休要瞎说,你武功高强定然能逢凶化吉。”贤妃那么多年都没把你弄死,一个丁耀宗而已……额,也难说,一夜之间屠杀了五百多人,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若是安丞炎真的有什么不测,我岂不是成了寡妇又要做单亲母亲?! 我晃神之际,他起身又抱了我一下,决然地跃出窗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是被轻薄了两次啊! 第六十章 煜王府 次日,徐荣婵见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惊奇不已:“小姐夜里去做贼了?” 我有苦难言,哪是我做贼啊,明明是府里进了贼! 福祥带着八皇子来访:“王妃,我家殿下请您过府一叙。” 嗯?安丞炎不是夜里就走了吗,怎么还请我过府?难不成是我做梦了?还做了个搂搂抱抱的梦? 三哥闻言道:“平时不是你家殿下自己过来的吗?” 福祥道:“殿下今日身体不适。” 墨轻染道:“腿摔断了?可要在下去看看?” 福祥一副我忍的表情,面带假笑:“不劳墨大夫费心,王妃去就好。”说罢朝我一阵挤眉弄眼。 我本想问墨轻染话,见状道:“那我去看看吧。”看看他又搞什么鬼。 虽说是邻居,我却从未去过煜王府,参观一下也不错。 煜王府门前蹲踞着一公一母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威风凛凛。朱漆的大门上悬挂着楠木匾额,龙飞凤舞地题着煜王府三个大字,倒是气势磅礴,大有皇家风范。 匾额下一边站了一个侍卫,两人年岁不大,体格亦不似其他官宦人家的健壮,两人站没站相,其中一个似乎没睡醒,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另一个见到福祥立马站得笔挺,打呵欠的哈哈笑他:“你装什么象……” 福祥干咳了一声,他也站得笔挺:“见过王公公!” 他从怀中掏出个布老虎递给八皇子:“八殿下,给你个玩意儿!”八皇子喜笑颜开,转手把那小老虎给我了。 “府里终于招丫鬟了?”他注意到我,悲喜交加道:“王公公,你就不能多花点钱找个好看的吗?” 我:…… 福祥瞪他一眼:“这是未来王妃!” “啊?啊……哦……”那人尴尬道,“王妃好!见过王妃,久仰久仰,哈哈!” “王妃来找殿下,开门。”福祥道。 两人忙将门推开,我被福祥领着往里走,隐约听到两人在身后道:“她来干嘛的,殿下不是夜里就走了吗?” “嘘——”嘘什么,我早就知道了好不好? 煜王府可用两个词来形容,一个是大,走得我脚都酸了,还没有到福祥所说的书房。 第二是荒芜。 没有错,是荒芜!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相信这是皇子住的地方,皇家风范呢?富丽堂皇呢?金碧辉煌呢?守卫森严呢? 这地方杂草丛生,树木野蛮生长,有的亭子顶上还破了洞,阳光直接照射到亭中石凳上,几株绿油油的小草从石凳与青石板的夹缝中探出头,欢快地迎风舞动…… 哪像是住人的地方,实乃怪志话本里狐妖鬼怪出没的最佳地点啊。 我问福祥:“福祥公公,王府平时无人打理吗?” 福祥窘迫道:“这……往年是会请人来打理的,但今年殿下时常被罚俸禄,殿下又为人慷慨,乐善好施,钱就不够请园丁与匠人了,不过老奴有时间的时候还是会带着小殿下拔拔草,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 ……连请园丁与匠人的钱都没有了,还……还为人慷慨?!乐善好施?!都慷慨好施到烟雨风楼去了吧!? 我与他还有几个月便要成亲了,想到将要住进这鬼屋里,我不禁头疼,不知道现在悔婚还来不来得及? 福祥见我脸色不好,忙道:“王妃休要苦恼,殿下束发之时太后赏了城外十里处的百亩良田,今年麦子丰收,过些日子赋税便会送到府上,到时便将这园子修一修,定叫王妃住的舒心。” ……我能舒心才怪。 “府上没有下人吗?”怎么走了半天都没看到人的? “额……”福祥又窘迫了,“本来是有的,但今年殿下时常被罚俸禄,给下人的月钱也不够了,还欠了两三个月的……不过王妃不用担心,成婚时礼部与宫中会播下人到府中的。” ……难怪安丞炎天天拖家带口毫无羞耻之心地到我们那去蹭吃蹭喝,请问福祥公公,是什么支撑你一直追随安丞炎到现在的,是责任吗?是义务吗?我想一定是爱吧! 我低头看了一眼蹦蹦跳跳的八皇子,他那肥嘟嘟的小脸如豆腐一样走一步抖三抖,不禁好奇他是如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长得白白胖胖的。 我又想起一件事:“福祥公公,煜王殿下的白月光也住在这里?” “白月光?”福祥不解,“王妃说笑了,这太阳还挂天上呢,何来月光?” “与你们煜王殿下朝夕相处日日相见的女子呀!” 福祥看我一眼,犹如看傻子一般:“与殿下朝夕相处日日相见的女子不就是王妃您吗?” 额……怪我没说清楚。 “就是他心仪的女子!” “就是王妃您啊!” ……算我没说。 走了半天总算走到了书房,福祥冲我弯腰道:“殿下的章,王妃可带了?” 唉?我将安丞炎给我的墨玉印章给他,只见福祥将那墨玉印章放进门上一个孔内,咔哒几声,那墨玉顿了几顿顿,被一点点吸进门中,最后竟与门合为一体,顷刻间,门开了,那印章被弹了出来。 这印章原来是把钥匙?!好精妙的机栝! 我目瞪口呆。 福祥立于门口,将墨玉印章交与我道:“王妃请。” 我随他进了屋,就见屋中只有一桌一椅,一个屏风加一张床。 我真是搞不懂了,如此简陋的房间要弄一个那么高级的锁? 就见福祥指着那桌上半人高的卷宗道:“殿下说了,王妃将这些盖好章便可,户部晌午会有人过来拿,还请王妃抓紧时间。” ……这么多?!安丞炎到底是有多会划水?! “福祥公公,不然你来盖吧,这太多了!” “不可不可,殿下的章奴才哪敢动!”他连连摆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劳烦王妃了。” 我只好认命地坐到那桌子前开始无尽地敲章动作。 福祥欣慰道:“王妃且忙着,奴才去弄些吃食,小殿下可要跟奴才走?” 八皇子抱我大腿道:“小睿要娘亲。” 八皇子又肯说话了?约莫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害怕了吧。 “那小殿下切不可乱动煜王殿下的东西,”福祥严肃地叮嘱道,“可曾听到?” 我不禁心中打鼓,这房间里一穷二白的,能有什么东西让他乱动。 八皇子点头:“小睿玩老虎。” “那奴才退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安丞炎印”四个字了,旁边的八皇子也坐不住了,一把将我手上的章抢过去。 “哎!小睿!”这孩子怎么怎么贪玩?! 就见他跑到屏风后面,将那印章放入床头雕刻的飞龙的眼中轻轻转动,只听得一阵轧轧声,那床缓缓升起,出现了一条密道! 八皇子拉着我往里走:“娘亲,这里!” “那个……小睿,你五哥有没有说过擅入者死之类的话?”刚刚福祥不是让你不要乱动的吗?!我不想知道太多,知道得越多命越短! “五哥,喜欢这里,没有危险。”八皇子拉着我欢快地跑。 匆忙中我瞄了几眼那密道,出了火把,墙上还挂着几幅画,皆是出自名家之手,价格不菲,过了密道,豁然开朗,是一个与上面一样大的密室,装修倒没那么寒酸,虽说也是一桌一椅一屏风一张床,却处处透着奢华与精致,书桌旁有一个放满书籍的书架,旁边是一口青花卷缸,缸中放着些许卷轴。 那书桌上放着画笔与颜料,桌上似乎有一幅未完的画,我走近了一看,愣住了。 画上是一个女子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表情肆意张扬,明眸透澈,美中不足的是,那女子脸上长了奇怪的纹路,如冬季干枯的枝丫一般。 八皇子指着卷缸道:“五哥,喜欢画娘亲。” 这是……安丞炎画的? 我打开那卷缸中的画卷,果然,有好几张都是我的画像,有现在的,还有几年前的,有一幅的落款竟是我六岁离开京城那年…… 明显看出作画之人一年年画工精进,之前落笔还有些稚嫩,近年来画得惟妙惟肖,我都要爱上画中的自己了。 我心中一动,难道真如福祥所说,安丞炎心仪于我? 我继续翻那卷缸,竟看到了一幅地图,那图我太熟悉了,在爹爹的书房里也有一幅,正是西南腹地的地形图! 他如何会有这个?是从哪里来的?我的画像和这地形图,他想作何用处?! 安丞炎,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闲散王爷! 八皇子似乎在书架上翻找了半天,许多书籍散落一地,我赶忙帮他拾起,发现许多都是医学方面的书籍,心中更是疑惑:安丞炎看医书做甚? 八皇子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书,又拉着我出了密室,他将密室关起,把书与印章一起塞给我。 “五哥说,这个书,应该给娘亲看。”八皇子笑容天真烂漫。 ?! “你五哥,让你把这本书拿给我?” 八皇子摇头,拿着书在屋中踱步:“应该拿给游紫陌看看。” 我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学安丞炎说话!也就是说安丞炎并没有想让我知道他有个密室? 我看了一眼那本书,似乎是一本古籍,书页中多有磨损,多处书页被修补过了,陈旧的封面上写着:《苗疆蛊事》 讲苗疆蛊毒的书?! 那书不厚,我只略微翻了几张,便如置身北疆的严冬中,冷得浑身打颤! 第六十一章 普通的江湖郎中 百年前,南疆还是一片瘴气弥漫蛇虫遍地的无人之地,苗疆曾经跨过天水河,欲将西南腹地据为己有。 最危急的一次,苗疆打到了西南中部的天都府,五万大军兵临城下,天都府的守将连夜将百姓护送出城,自己带着七千守军熬了一个月,城中断水断粮,眼看就要守不住了,苗疆突然撤兵了。 城中守军不明所以,以为苗疆后面会有大动作,赶紧加强军事防御,等了一个月两个月都不见敌军来袭。 后来传言说,苗疆军中很多士兵暴毙,苗疆元气大伤,无暇来犯了。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璟阑抓紧空当,调遣西南腹地各处守兵用了一年的时间在璟阑西南部建起一座城池,其处于天水河上游,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牢不可破。 这便是璟阑西南部的门户——碧落城。 西南腹地的守将与百姓从各处搬迁至此,垦荒的垦荒,放牧的放牧,渐渐地有了集市,有了商队,也开始与西南各国互市,碧落城,便成了西南第一城。 错失良机的苗疆,再也没有机会踏入璟阑国门半步。 当时苗疆军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苗疆蛊事》主要记载了苗疆各种养蛊和解毒的法子,当然苗疆的蛊毒,很多是解不了的。 书中记载了一种蛊毒会令中蛊者血管暴起,全身遍布紫黑色纹路,犹如画满咒文般可怖,整个人两三天之内便会丧失心智,如行尸走肉一般只受那养蛊者的控制,更可怕的是,正常人被中蛊者咬了之后便会变得与中蛊者一样癫狂。 此蛊过于歹毒,养蛊人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反噬,变成一具巨大的蛊皿四处咬人,为祸人间。 当年苗疆的大巫医便是专门养了这种蛊,用来对付天都府守军。 老天开眼,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害人先害己,那大巫医被蛊毒反噬,在苗疆军中见人就咬,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三天时间,苗疆军中千百人中招,如时疫一般,四处传播。 苗王慌忙撤军,最后将那些发了狂的士兵与大巫医赶到一处活活给烧死了,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些中蛊的士兵还是紧紧咬着对方不放。 苗王见识了那蛊毒的可怖,下令封锁消息,那个养蛊的法子也失传了。 我只想象了一下那中蛊的人四处乱窜疯狂咬人的模样,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起来。 八皇子见状忙上前:“娘亲!” “不要过来!”我将他推到在地,厉声道,“你不要过来!” 如果真如这书中所讲,我随时都有变成怪物的可能,到时不受控制,必定会伤到他! 我的表情大约过于恐怖,八皇子双眼瞪大,“哇”地一声眼泪流出来了! 我见他如此伤心,知道自己伤到他的心了,于心不忍地想将他抱在怀中,但又不敢靠他太近,最后只能夺门而出! 这太骇人听闻了! 什么花颜破,什么情/蛊,果真如安丞炎所说,墨轻染骗了我! 他不是要用我试毒,而是要用我传毒! 如果我体内蛊毒控制不好,那便会变成一个到处撕咬的怪物,这帝京有上百万人,到时传染开来,帝京便会成为人间地狱! 墨轻染,到底要干什么?! 煜王府太大了,没有福祥的带领,我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我跑得累了,扶着一棵树气喘吁吁。 不对……周围太静了。 按理说,树木繁茂草盛花香的地方应该蝉鸣鸟叫不绝于耳,为何这煜王府这么安静? 太蹊跷了,安丞炎将我引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王妃,您在哪儿——”就听见福祥细长的嗓音在远处传来,我刚想应他,突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我又置身于漫天的迷雾之中。 眼前白茫茫地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我在迷雾中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黑影。 我心中没有由来的一阵恐慌。 那些黑影离我越来越近,待走近一看,他们脸上竟与我一样,爬满了紫黑色的纹路! 我看见爹爹被夹在中间,两眼无神地随着人群往前走,我大喊:“爹爹!爹爹!” 他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所有人都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三哥也来了,他无视我的存在,身体僵直地往前走着。 然后是安丞炎抱着八皇子,八皇子伏在他的肩头,仿佛在啃着什么东西,待走近一看,竟是咬下了安丞炎一块肉! 我哭了。 人群越走越远,我一人在原地嚎啕大哭,突然听见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你哭什么?” “我害怕。”我道 “你为何害怕?”那女子自浓雾中走来,一张绝世容颜慢慢显现,黑发如瀑,眉眼含情,眼角带笑,唇瓣如杏,这分明就是我的脸! 我更为惊骇了! “你这样怕我?”那女子如鬼魅般桀桀笑着,张开血盆大口,“不要紧,你很快就跟他们一样了……” “啊——”我尖叫了起来! “阿陌!阿陌,你醒醒!” 第六十二章 百毒不侵之身 “四小姐若是将在下掐死,便无人给你解毒了。” “解毒?你怕是从一开始便一心想要我死,既是如此,倒不如拉你垫背!”说罢我手上慢慢收紧,墨轻染玉面涨红,呼吸不畅地轻咳了一声,却依旧不卑不亢,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他嘴角带着令人发寒的笑意:“在下一直心仪四小姐,从未想过害你。” “你休要再装了!”我从身上掏出那本藏起来的古籍摔到他脸上,“这本书上讲得清清楚楚,这蛊毒是百年前苗疆用来攻击我璟阑守军的,中蛊者先是满身沾满青紫怪纹,继而丧失理智发疯咬人,被咬者亦会中蛊咬人,若是如这书上所说,我若暴走,不出十日,帝京便会变成一座死城!” 三哥闻声大惊,他忙收了匕首将那古籍拾起翻开,面色亦惨白如纸,声音微颤:“义……墨轻染,你这是何意?” 墨轻染突然将我的手打开,仰头长笑,笑完眼中迸射出浓浓的恨意:“何意?你们可曾体会过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无助恐惧迷茫至极的那种感觉?在遇到师父之前,我便是如此。后来师父来了,就像一盏夜灯,不明亮亦没有多少温暖,但那是黑夜中唯一的灯啊,可是,唯一的灯也被灭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圈发红,似癫狂状:“想报仇,可是所有人都说他没有错,是大功臣,那些被杀的人,冤死的人,都是活该的!” “可是该死的人是丁耀宗,与其他人何干?!” “我也想问,该死的人是丁耀宗,为何死的却是我师父?!” 墨轻染的质问令我哑口无言,三哥讷讷道:“天网……” “你是否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墨轻染像是听到笑话一般,“是吗?这明的暗的牵扯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这些人是否想让真相水落石出你们比我更清楚吧?!璟阑的朝堂,从上到下,官官相护,何来公正?!” 墨轻染说的没错,若不是八皇子发现,那些卷宗也便被销毁了,这件事便如一粒沙子沉入在历史长河中,一丝涟漪都不会泛起。 枉死的人也就枉死,杀人的恶魔依旧在人间逍遥。 三哥面带不忍:“医者父母心,墨掌院当初让你活下来,定不想让你活在痛苦之中,你……收手吧。” 这话却激发了墨轻染的怒火,他眼眸猩红,面容扭曲,步步逼近三哥:“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不去劝他善良,反而怪我恶毒?!是!朝廷有律法,官府有章程,却不能动他一丝一毫!既是如此,我便用我自己的法子!!” 这是魔怔了啊! 我急道:“你可知你这样做会残害多少无辜,若真的如你所愿,你与那丁耀宗又有何区别?” “我……”他心中似乎天人交战,终是面露苦楚,“我……我管不了许多,我只想让他痛苦百倍千倍,让他万劫不复……” 我看着他猩红的眼眸,喉头忍不住一滞,我不知道墨轻染是错还是对,定是经历了多少日日夜夜的折磨才让他产生了如此可怕又变态的执念 我想起在碧落城听过的一个源自缅国的故事。 一个村子里出了恶魔,要求村民每年献上一个少女。 每一年村庄里都会有勇敢的少年英雄去与恶魔搏斗,但无人生还。 有一个少年出发时,村庄里有人悄悄尾随,看见那少年用宝剑刺死了恶魔,然后坐在尸身上,看着穴中闪烁的珠宝,慢慢长出鳞片、尾巴、触角和尖牙,最终变成了恶魔。 墨轻染就如那少年英雄,屠魔之人,终究成为了魔。 我深觉无力与凄凉:“煜王殿下已经启程去灵水县,相信用不了多久禹村村民与你师父的冤情便会上达天听,陛下……算是一个明君,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此等大罪,灭九族都不为过,还有丁耀宗的帮凶们,一个都逃不掉。届时,你师父便可瞑目了。” “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我闭眼深呼吸,“你且走吧。” “走?我为何要走?”墨轻染不甘心道,“我要亲眼看到那姓丁的人头落地!” “你不走等着我毒发吗?到时陛下大怒,谁还会给你翻案?!”我心中发堵,哽咽道,“你养的这蛊虫从何处得来我不做深究,但是陛下会不追究吗?我乃定远侯嫡女,我爹爹享朝廷特等侯爵待遇,却将苗疆之蛊带到帝京,千里投毒,你再呆在这里,还有活路吗?!” 墨轻染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又转头看看三哥,三哥面上凝重,一双桃花眼似有星光泛起,声音微哑道:“阿陌,你要作甚?” 我凄楚一笑,眼泪便滚了下来:“三哥,阿陌怕疼,还要劳烦你,为民除害……” 我游家一门忠烈,上无愧国家下无愧百姓,爹爹这些年虽受不公待遇,却热血依旧,岂能因为我而毁了游家百年基业?若是追究起来,爹爹怕是要成为游家历史上第一个叛国之人了。 罢了,人固有一死,我虽轻如鸿毛,想到能保住帝京万千百姓与游家声誉,便也是重于泰山的功德了。 三哥怒道:“除什么害?!你是游紫阡的妹妹,何来除害一说?!” “三哥……”我心中感动至极,却不得不让自己看上去 第六十三章 烧个香而已 墨轻染走的第一天,想他。 墨轻染走的第二天,想他。 墨轻染走的第三天,正是与孙盛楠约好上香的日子,便也无暇想他了。 枣花被圣上唤回宫中与它的父母团聚,我终于不必仰着个丑脸还故作傲娇的招摇过市,带着八皇子与孙盛楠、大嫂四人坐在舒坦的马车里吃着瓜子与蜜饯果子。 孙盛楠约莫是咬了个炒糊的瓜子,连呸好几声,苦着脸道:“这便奇了,你不思念你未来夫君煜王殿下,想那江湖郎中作甚?既是如此,你又为何将他赶走?” 这叫我如何作答? 那日安丞炎让福祥将我引到煜王府,主要目的就是让我带个信给墨轻染,灵水县一案年代长久,大理寺取证有困难,希望他能亲自走一趟,指认那埋尸之地,也好还死者一个公道。 只不过安丞炎没想到我该看到的也看了,不该看的也看到了,我虽对墨轻染的变态行径恨得牙痒,恨不能每天拿个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快点给我解毒,却又不得不让他收拾行囊赶紧南下。 我总不能说我之所以想他是因为我被他下了一种疑似一暴走便会咬人传染,只不过现在还未到达咬人传染阶段的蛊毒吧,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只有两种结果,一种便是被当做笑话听一听笑一笑,另一种便是为了广大帝京人民的生命安全,直接将我人道毁灭。 我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大一些。 目前我只能指望安丞炎早日为墨轻染师父报仇,雪恨之后的墨轻染定会悬崖勒马,幡然悔悟地一心为我解除蛊毒,这样我便可以恢复到碧落城那倾城神姿,再与安丞炎和平分手,骑着我的小枣花一路笑傲江湖去了。 但墨轻染此去灵水县实在凶险,他又不会武功,虽然是有大理寺的人同行,他又是个用毒高手,但保不齐会出差池,到时那我这解毒便是毫无指望了。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突然毒发暴走张牙舞爪见人就咬的样子,深觉还是人道毁灭更体面些。 看来此次上香除了要给爹爹求百战百胜符,给大哥求官运亨通符,给二哥求财源广进符,给三哥求逢考必过符,给我和八皇子求身体安康符,还得给墨青染安丞炎一人求一个平安符,求佛祖保佑他们平安归来,这样我的性命便有了保障,也不必背上克夫骂名了。 我暗自盘算这要磕多少头,带的银两不知够不够请香的,若是不够不知寺中能不能赊账……早就将孙盛楠的问题抛到九霄云外了。 孙盛楠见我默不作声,了然道:“我知道了!你早就与那江湖郎中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谁知却被煜王殿下棒打鸳鸯,只能忍受着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真是太感人太凄美了!” 我不知所谓:“什么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她道:“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并非心悦君兮君不知,而是我与君相爱相知却不能相伴相守。” “……你脑子里莫不是有洞吧?”怎么读书读不进去,尽记这些个肉麻兮兮的话语?我与墨轻染两情相悦?我是脑子有病了吧……终身倒是私定了,我都想好了,若是他不将这毒给我解了,我第一个咬的人便是他! “此乃同文馆最新译出的诗篇,我背了一个晚上!今日上香定有诸多俊男才子,到时可不能让那秦霜宛一行人抢了风头!”她跃跃欲试道,“且看本小姐独领风骚!” “……祝你马到成功。”你确定你是去上香的吗?! “你要帮我的!”她揽着我的胳膊,讨巧地笑道,“还有游夫人,你们都是我坚实的后盾!” 八皇子见她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肥嘟嘟的小脸上满是不开心:“娘亲,是兄长的,不是你的!” 在外面驾车的福祥细长的哭声灌耳:“哎呦~老天开眼啦~~荣婵,你可听见了?我家小殿下又肯说话啦~~~” 荣婵冷声道:“偷听主子说话,割你耳朵!” 马车晃动了一下,就听得徐荣婵呵斥道:“你不好好驾车,捂耳朵作甚?!” 我:“……” 孙盛楠第一次见八皇子开口,惊奇不已:“你叫四小姐娘亲,叫煜王殿下兄长,你与煜王殿下是兄弟,那四小姐与煜王殿下是什么关系?” 八皇子被问住了,眉头紧锁,一脸求救地看看我。 我捏捏他充满弹性的小脸道:“小睿,我是你未来嫂子。” 他向孙盛楠道:“娘亲是嫂子。” 孙盛楠被逗得哈哈大笑,我亦无语地笑了,却见大嫂默不作声,我这才发觉自上车大嫂便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 近日来她似乎憔悴得很,瘦得脸上都没肉了,我问她:“大嫂,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大嫂勉强扯出一丝笑道:“妹妹何出此言?奴家看你们说话,觉得有趣,心中欢喜,呵呵呵呵。” ……我一点没看出来你哪里欢喜了。 孙盛楠又了然道:“游夫人莫忧心,这龙盘寺求姻缘与子嗣最灵了,你请个送子观音回去供着,来年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俗话说揭人不揭短,这孙盛楠这么心直口快,难怪没朋友。我忙暗中捏她,望她能收敛一点。 大嫂眼中似闪过一丝亮光:“真能灵验?” “这……我没成亲,倒是不知,不过……”孙盛楠像没感受到我的暗示,神神叨叨的,“听说太后娘娘就是到这寺中祈福,回去后梦见一条紫龙入怀,便怀上了当今圣上。” 大嫂眼中光亮更甚:“如此,奴家定要请个送子娘娘回家供着!” 徐荣婵隔着门帘道:“那年太后娘娘只是到这寺庙躲雨,顺便烧了香而已。” 福祥道:“你也偷听主子说话!” 徐荣婵:“我现在伺候的是太后娘娘,你伺候的是煜王殿下。”言下之意便是她比福祥高了两辈,福祥果真没了声响。 孙盛楠问道:“徐姑姑,太后可是烧了香回去便被查出有孕的?” 徐荣婵似乎沉默了片刻:“正是。” 孙盛楠一副我没骗你吧的表情对着大嫂:“你看看,就烧了个香而已。” 大嫂一下信心百倍,握拳立志:“奴家今日一定要请个送子娘娘回家!” ……人往往将未知之事寄托在鬼神身上,果真不假。 我二哥曾经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研究求神拜佛这件事,他觉得不管佛教道家或者其他不知名的仙家,本质上都是对世人的心理绑架:若是你求的事情办成了,便是神佛保佑,须捐点香火钱以示感谢;若没成,那便是心意不诚,更要捐点香火钱以示心诚。 最后他将这种心理绑架嫁接到珞璎缤纷阁的经营管理与产品推广上,凡是服用阁中养颜圣品皮肤变好的姑娘便属兔型体质,效果显著,须多多服用巩固疗效;没有的变美的,那便是龟型体质,见效缓慢,也须多服用徐徐图之。 反正结果都是多赚些银两。 后来有一次二哥悄悄将此营销方案与我们分享,不幸被路过的爹爹听到了,爹爹怒其不敬神佛,将二哥关进了小黑屋。 彼时珞璎缤纷阁才起步,凡事需二哥亲力亲为,这一关关走了珞璎缤纷阁的首批簇拥者。 孙盛楠闻言不禁感慨:“四小姐,贵府实乃奇葩之家也!” “……你才奇葩。” 孙盛楠道:“游侍郎忠厚才华横溢,游三郎绝世无双,不知这游二哥风采如何?” 大嫂比之前活泼许多,笑道:“二弟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对女子尤为细心体贴呢。” 为人慷慨?乐善好施?这不是形容安丞炎人傻钱多的词吗? 二哥对女子的体贴入微,他不细心怎么能赚到女人的钱呢? 孙盛楠更好奇了:“是吗?我倒想见识一下了。” 我道:“他不在帝京,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启程去视察漠狄矿脉去了。”你还见识他?就你这样的,他闭着眼能卖一沓,还乐呵呵问他卖了多少钱,不够的话自己再贴点。: 大嫂道:“确实。不过前些日子来信说会走帝京看看,约莫快到了吧。” 我闻言心中一阵激荡,摩拳擦掌道:“这回定要多搜刮些好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大嫂忙道:“妹妹切不可透露是奴家说的,二弟信上特意嘱咐不可告知妹妹。” 我:“……” 孙盛楠咋舌:“我爹爹总要我向你好好学习,我还思忖着你有什么好学习的,这样看来,你这厚颜无耻我怕是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我不由害羞:“谢谢夸奖。” 大嫂莞尔一笑:“妹妹生性纯良冰雪聪明,待人诚恳且爱憎分明,在帝京,这样的性子确实难得,希望妹妹能保持这份心性,不要沾染了这帝京的污浊。” 额……这确定说的是我吗?不是吧? 我毫不在意:“嗐,反正我在帝京也呆不了多久了。” 孙盛楠闻言急了:“别呀,我这才找着一个知心好友你便要走了?嗳?你为何会离开帝京,莫不是陛下给煜王封地了?也没听说啊!” 八皇子也抱着我道:“娘亲,不走!” 我一拍脑袋:“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夫了!” 大嫂:“……” 孙盛楠:“……” 马车停下,徐荣婵掀开门帘,鼎沸的人声与浓重的檀香迎面扑来,她道:“小姐,前面堵住了,一时半刻怕是走不了,不若下车走吧。” 我道:“也好。” 第六十四章 求神拜佛的本质 盘龙寺位于帝京东南角的盘龙山顶。 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个小山丘,地形起伏,远远望去,像是有什么蛰伏在此一般。 帝京的百姓给山川河流起名时都喜欢衬托一下帝京的天子之气,是以叫做盘龙山。 后来有一个天竺的高僧前来帝京讲经,当时的圣上觉得城外的相国寺离得太远,便在盘龙山建了个寺庙专供其修行。 是以盘龙山又叫小相国寺。 那高僧圆寂后便在此修了佛塔,神奇的是,那佛塔旁长出两株菩提树,两树长着长着树干竟长到一块去了,世人皆传这便是连理枝,在树下许愿便能觅得良缘。 久而久之,京中未婚男女皆喜爱到这盘龙寺来求姻缘。 我们下车后便看到一片车水马龙的喧闹景象,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也有口中念念有词的沙弥匆匆而过,行至山门,便见一个鎏金的大香炉立于天地间,此时香火缭绕,善男信女纷纷双手合十,举过胸、额、头,然后平扑在地上,许是朝拜之人过多,那香炉前的石板有很多都凹陷下去了。 我不由得想起二哥的感慨:“若是人人都能如认可佛祖般认可珞璎缤纷阁,我还愁赚不到钱吗?” 又见身边孙盛楠、大嫂还有徐荣婵他们一脸肃穆,深觉自己思想龌龊,忙暗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起先璟阑百姓对佛教并没有那么热衷。 几百年前,其才从天竺传至中原时,周朝的帝王甚至极力打压过。 听说是因为周朝皇室大多信奉道教,而道教讲求修今生,即潜心修行,到达某种程度;这辈子便能羽化登仙,而佛教主要讲求修来世,即广结善缘,等到你死了,下辈子便能投胎做人,若做的善事够多,还能成为人上人。 人死后究竟是何种世界,谁都没见过,能不能投个好胎谁也不知道,还不如今生好好修行,说不定就能得道升天位列仙班,如此看来周朝的皇室还是挺务实的。 自古以来,修道成仙的传说就令人神往不已,簇拥者众多,若说这最大的簇拥群体,便是周朝的皇室了。 周朝末年,皇帝痴迷修道炼丹,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凡是有人献上丹药的,都能得到重金奖赏,市井无赖因此一步登天的不在少数。 一时间周朝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但凡有些家底的,都要置办个炼丹炉日夜修炼丹药,就指望着炼出个好丹药献给皇帝,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知道谁传的谣言,说炼丹的药材越稀有越好,最好是什么壮年猛虎骨、百年黑熊掌、百年巨蛇胆或者千年狐狸尾等等,那段时日璟阑山中的野生动物日夜惴惴不安,连出门觅食都要经历无数次生死时速。 炼丹这件事,其实是件技术活,药材珍贵没用,还要天时地利与人和,另外丹炉的火候也要掌握到位,平常百姓没能掌握到核心技术,炸死炸伤者无数。 一个国家的皇帝与百姓不好好过日子,天天想着如何升仙,那整个国家便离升仙不远了。 帝京的王宫贵胄沉浸在修道炼丹的美梦之中,帝京之外酷吏横行乡里,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太祖帝安大力作为一位修仙的受害者,带着他的小弟也就是我游家先祖游一刀,揭竿起义了。 我估计太祖帝在起义之初也就想解决一下温饱问题,没想到能做大做强甚至做皇帝。 周朝守军也不知道是仙丹吃坏了肚子还是已经受够了无脑皇帝的统治,他们一路打到帝京,抵抗者甚少,基本上都是走走过场打个仗,然后投降开门迎接真龙天子。 直到黄袍加身,朝臣们山呼万岁时,太祖帝的脑子都是懵的。 据史书记载,太祖帝与我游家先祖打到帝京攻下皇宫时,那周朝的最后一位皇帝还守着他的炼丹炉,见太祖帝的大军进了明心殿,急忙奉上禅位诏书,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太祖帝再给他三个时辰。 还有三个时辰仙丹炼成,服之,他便可化仙而去,远离红尘俗世,这皇位自然便是太祖帝的了。 太祖帝彼时已经胜券在握,便与众将士在明心殿摆上架子,边烤肉边喝酒边等那周朝皇帝成仙。 三个时辰之后,只听得一声巨响,炼丹炉开,周朝皇帝心花怒放,一改卑微姿态对太祖帝道:“仙丹炼成,朕将获神力,必除尔等贼子。” 说罢便将那金丹吞如腹中,太祖帝与众将士翘首以盼了半天,等得花儿都谢了,也没等到周朝皇帝的报复。 周朝皇帝不甘心,将那炼得的金丹悉数吞入腹中,七窍流血而亡。 太祖帝很失望,原本以为能见证一个仙人的诞生,却只是目睹了一个王朝的覆灭。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许是太祖帝这皇位来得太顺畅,许多人都不服气,尤其是与他同时揭竿起义的一些人特别想不通:同样是白手起家,凭什么就你安大力做了皇帝? 各地开始自立为**讨太祖帝,更有人打出了“赶走安大力,我也做皇帝”的旗号。 太祖帝怒了,当即做了四个决定。 一是定国号为璟阑,别的朝代国号通常为一字,璟阑为两字,更显有文化有素养,独特而清新; 二是改名为安万钧,安大力实在过于通俗,两军对阵叫骂时都会引发笑场,不够庄重严肃,当然也与其帝王气质不符; 三是讨伐叛军,太祖帝手握周朝最后一个帝王的禅让诏书,皇位来的名正言顺,其他起义军可不就是叛军吗?怪就怪他们不走运,没能抢先一步拿下皇宫; 第四便是大力发展佛教。 太祖帝也没像周朝打压佛教一般打压道教,周朝的覆灭直接原因是当政者的不作为,都怪到道教上实在可笑,不过太祖帝倒是见识到了信仰的力量,深觉若是要管理好国家,必须管理好民众的信仰。 因此璟阑建国之后,除了本土的道教得到弘扬与发展,佛教亦被推崇,逐渐壮大与道教分庭抗礼,如今更是深得民心。 其实在我看来,不管是什么教,都是教人为善,走正道,积功德。 即便是不信任何教的人能做到这些,也能赢得世人推崇,福泽后世的。 我爹爹就时常教导我们要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孙盛楠被我这一番高谈阔论征服,眼中尽是钦佩之色:“侯爷也信佛?” 额……所以你崇拜的人是爹爹? “爹爹什么都信,佛教道教密宗来者不拒。”但凡见到有供奉神仙的庙宇,管他什么宗什么教爹爹都要拜。 孙盛楠道:“侯爷真是博爱……” 我一度也非常困惑,爹爹道他杀人杀得太多了,那些人死后定会去自己信奉的神佛处告他的状,是以爹爹每个神仙都拜一拜混个脸熟,百年之后到了地府算账时各路神仙也不好意思太为难他。 每次碧落城的庙宇组织捐香火钱的活动时第一个会找到爹爹,就因为他出手特别阔绰,仿若一个散财童子。 孙盛楠继续对爹爹无尽的崇拜:“嗐,侯爷简直是多虑了,像他这样的将军,身上的煞气十里开外就能感受到,便是杀神一般的存在了,还拜佛,神佛见着他都怕呢。” 这话……是在夸爹爹吗?我怎么听得那么别扭呢? 大嫂也察觉出了不对劲,面上一僵道:“杀神?孙小姐从何处听说此话?” 孙盛楠道:“爹爹跟我说的,朝堂上都说侯爷戎马一生,功勋卓著,战功赫赫,乃璟阑之杀神,百姓之福祉。” 我与大嫂对视一眼,皆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安:此等言论明面上是在夸爹爹,实际上就是向圣上暗示爹爹功高盖主,试问哪个帝王愿意听到自己的臣子被封神的?! 朝堂上有人想捧杀爹爹! 此次南疆之乱若是败了,毫无疑问,爹爹会被治罪;若是胜了,爹爹的处境怕是更危险! 爹爹的性子我最清楚,就算是战死,也绝不会言败! 细算下来,爹爹走了快两个月了,两月内我并未收到一封书信,南疆战况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不知是爹爹没写还是被人截下,不过前线吃紧,爹爹便不会写一些无脑的折子给圣上,而是以战报的形式八百里加急地送到帝京,更不可能给我写家书了。 如今看来,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我太息一声踏进大雄宝殿,那金身佛祖似笑非笑,悲悯地看着我,我双手合十,跪下默念道: “信女游紫陌,祈求佛祖保佑家父游毅,旗开得胜,百岁平安。” 第六十五章 好大的排场 许过愿后我按原计划求了几个护身符又给浅柔点了一盏长明灯,便见孙盛楠求了个姻缘签,签文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据解签的沙弥说属于中上签,虽有波折,终可修得正果。她欢喜地跳起来,让我也求个,我摇头道:“我还用求什劳子的姻缘,我还有别的姻缘路可走吗?” 专门负责解签的沙弥闻言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施主有何知不会柳暗花明呢?” “什么意思?” 那沙弥双手合十道:“天机不可泄露。” 我心中一阵狂喜,这么说我与安丞炎的婚约解除有望?我离开帝京指日可待? 思及此处,我忙去求签,却被福祥拉去领五福粽子,孙盛楠便自己拿了个许愿的红绸子去后山连理树处许愿去了。 端午前夕,帝京各个寺庙都会包粽子布施给香客,五福粽子是用红枣、花生、桂圆干、莲子、红豆为原料各包一个粽子,五个为一份,每人只能领一份,数量有限,通常一个寺庙只有几百份,而盘龙寺香火旺盛,香客众多,有两千份。 就这还不够抢的,早年因为抢五福粽子,有人子时便到寺中守着,还因此发生了流血事件,惊动了官府。官府便专门派人来维持秩序。 盘龙寺的僧人们在大雄宝殿后面搭了两个棚子,膳房包好煮好送来,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空气中飘着香火味和粽叶的清香,有个孩子领到五福粽子便吵着要吃,他的娘亲一边埋怨他等不及一边将那粽子剥开,那孩子将粽子抢去掰开,将里面的大蜜枣一口吞下糯米却不肯吃了,又惹得他娘亲一顿骂。 我奇道:“这粽子没有肉能好吃?”什么红枣桂圆……这些东西包的粽子哪有肉粽好吃? 八皇子骑在福祥的脖子上,无比羡慕那吃到蜜枣的孩子,流着口水道:“甜甜的,香香的,好吃。” 我更惊奇了:“甜粽子?我倒没尝过,碧落城都是咸粽包肉,极好吃的。”宋嬢嬢有时候也会用红枣包粽子,不过不是甜的。 福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王妃小声点,可别被旁人听到了!” “听到会怎样……” 我这话音还未落,排队的人群便喧闹起来了: “就是!粽子还是咸的好吃嘛!”说话的男子是听着像南方口音,有些软糯的味道。 “胡说!”一个帝京口音的中年女子反驳道,“当然是糖粽子好吃!” “甜滋滋的腻死人,”我身后又有人道,“不若包个咸蛋黄,又香又可口!” “那你直接吃咸鸭蛋不就行了,吃什么粽子?!” “那你直接抱个糖罐不就行了,吃什么粽子?!” “当然是甜粽子好吃!” “咸粽子才好吃!” “甜粽子!” “咸粽子!” …… 原本排的好好的一条长龙变成了两队,后面人听说在争辩那种口味好吃,也纷纷加入自己的战队,一时间寺中因为这个话题吵翻了天,官差闻声而来,敲一声锣,喊道:“吵什么吵什么?!不知道规定吗?!禁止谈论粽子口味!吃五福粽子图的是吉祥,再吵都不要领了!” 众人的争吵声变小了,又重新排队,福祥不顾八皇子翘上天的小嘴,拖着我灰溜溜地跑了。 福祥见我目瞪口呆,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原先帝京吃甜粽的多,后来南方许多书生考入国子监,江南的商贾来帝京做生意,他们都吃咸粽,这甜粽派咸粽派各执一词,谁也不让着谁,不能提不能提啊!” ……帝京百姓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不过我觉得吧,不管甜粽还是咸粽,只要有肉都是好粽。 没吃成五福粽子的八皇子很不开心,我只好安慰他道:“等会儿我们回去让荣婵姑姑包给你吃,好不好?”荣婵姑姑包粽子的吧!她那么心灵手巧,肯定会的吧?! 八皇子这才展开眉眼笑道:“现在就要!” 我这才发现徐荣婵与大嫂都不见了。 福祥道:“游少夫人要请菩萨,荣婵与她一道去了,不若我们去找她们?” 这盘龙寺乍一看不大,置身其中却不小,我道:“你且带我去吧。” 还未等我们去找,徐荣婵便从东面的一间禅院出来,一个与若智大师差不多年纪的僧人紧随其后,合掌向其鞠躬,笑容灿烂。 徐荣婵也看见了我们,走过来道:“可曾领到粽子?” 福祥道:“人太多了,王妃说回去让你包。” 徐荣婵犯难了:“小姐,奴婢唯独不会包粽子。” 八皇子嘴一瘪,眼见就要哭了,徐荣婵忙道:“小殿下不哭,等奴婢片刻。”就见她又折回,与站在禅院门口的僧人说了一会儿话,那僧人似乎受宠若惊,频频点头。 徐荣婵回来对八皇子道:“奴婢让寺中专门留了几份,回头走的时候让人送到马车上。” 八皇子这才笑了。 那与徐荣婵说话的僧人一直立于门口,似乎在观察我们这边。 我问道:“那是何人?” 徐荣婵答:“盘龙寺住持惠仪禅师,太后娘娘曾请他去锦寿宫讲经,前几日奴婢去宫中请安说起今日之事,娘娘命奴婢来捐点香火钱。” “他讲得很好?较若智大师如何?” “这个……佛法无边,”徐荣婵模棱两可道,“两位大师讲得都好,各有各的修行,无法比较,奴婢不好说。” 她又道:“小姐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我就好奇。”我冲她一笑,“我们去找大嫂吧!” 虽然若智大师的名字不太好听,给人的感觉却是舒适温和,是一个极其睿智的佛家弟子模样,而这惠仪禅师,怎么感觉……怪怪的? 我顾不上那么多,便跟着徐荣婵拐进了另一个叫恩泽厅的小院。 还未进门便看到几顶华丽的轿子停在门口,最前面的两顶最为奢华,红木材质,一顶四边雕刻着南极仙翁骑鹤出游图,一顶雕刻着春芳燕归穿柳图,两顶轿帘上都挂满一般大小的圆润珍珠,绣着祥云图案的窗帘随风摆动,一顶轿子比正常两顶大,真的好不气派! 我不禁感叹道:“还是帝京人有钱,你们看那轿帘上挂的,都是东海十年以上的蚌出的天然珍珠,这一顶轿子不知道要浪费多少珍珠呢!”这要让我二哥见了,定要骂这家人败家! 福祥数了数轿夫嘀咕道:“十二个人?除了我家殿下便没有王爷在京中了啊,莫不是六殿下也来上香了?” 我道:“你家殿下出行这么大排场,要十二个人抬?他有钱请人家吗?” 果然,福祥酸道:“我家殿下又不是没腿,自己会走路。” 就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冲我们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轿子吗?乡巴佬!” 我赔笑道:“是呀大哥,奴家从来没见过这么气派的轿子!这是哪家贵人啊?” 那管家趾高气扬道:“国舅爷家,丁家知道不?” “哦哦,原来是国舅家,国舅也来上香?” “国舅爷哪有那闲工夫,是夫人和小姐来的,”那管家不耐烦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国舅来了也看不上你,你看你那丑八怪的样吧!赶紧走!” “是是是,奴家这就走……”我边走边恭维道,“国舅家真是好大的排场!” 呵呵……淑妃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这丁家还是如此嚣张,真不知道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真的有大靠山。 徐荣婵眉头紧锁,面容冷若冰霜:“真是好大的排场。” “秦霜宛、丁绮!你们不要欺人太甚!”院内突然传来孙盛楠一声娇喝,隐约还有大嫂的哭声,我立马冲了进去! 便见孙盛楠与大嫂一人带着一个丫鬟立于院中,大嫂在抹眼泪,孙盛楠怒气冲冲地对着对面一众女子。 对面为首的便是秦霜宛和丁绮,还有好几个年轻女子与妇人在一旁看热闹,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满头白发,虽一脸皱纹却依稀看出与丁绮有些相似,约莫是她的祖母。 只见她双眼紧闭,颧骨高高隆起,似乎是受了气,双颊的肉都在哆嗦着。 “这是怎么了?”秦霜宛又出什么幺蛾子? 秦霜宛心虚道:“你、你瞪奴家作甚?!此事与奴家无关。” 我又扫了丁绮一眼,她将秦霜宛护在身后,理直气壮地冲我一仰头道:“你莫瞪奴家,是你家长嫂失礼在先!” “我大嫂失礼?”我冷笑道,“那整个帝京便无人知道‘礼节’二字如何写了!”她父亲是礼部尚书,自小饱读诗书不说,就耳濡目染也比这些所谓的名媛强了不知多少倍! “早就听闻定远侯之女狂妄至极,今日老身算是见识到了。”那丁绮的祖母缓缓开口,双眼猛然睁开,迸射出两道寒光! 第六十六章 欢迎来战 那老妇人是有些气场,但对于见识过太后与贤妃的我来说只觉得她刻薄,我笑道:“是啊,见识到了,然后呢?” 那老妇人见没吓到我,面上有些挂不住:“放肆!竟敢如此跟老身说话!” “你跟我说话也很放肆啊!”端着吓唬谁呢? 大嫂约莫怕我闹事,拉拉我的衣袖,柔声道:“妹妹算了,我们回吧。” 我拍拍她的手让她宽心:“你且与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是和平爱好者,轻易不会闹事的。 孙盛楠不依了:“游夫人,怎么能算了呢,凡事都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吧,你先来这院子,那玉观音也是你请的,惠泉师父理应先给你开光,如何她来了就要抢?显她脸大吗?” 我这才算听明白了,这下彻底不虚了,我占着理呢,这件事不闹大我就不叫游紫陌! 丁绮闻言火了:“孙盛楠!你跪下!” 孙盛楠不情不愿地垂头跪下了。 我懵了:“怎么着?说不过就让人跪?跪她作甚?你起来!” 大嫂与我耳语:“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孙小姐是应该跪她。” 那丁绮骄傲了,指向大嫂道:“你,也跪下!” 呵……真就喘起来了! “我们就不跪,你待如何?”我将孙盛楠抓起来,又护住大嫂,倨傲地看着她。 “你!你!”她气得跳脚,手指头不停地指着我,指头就要指到我鼻尖了,忽而变成巴掌向我面上劈来! 竟想打我?!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掌,反手给了她一巴掌,那丁绮被打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我! 我握住她的手腕拽至跟前,钳住她的手臂给扭至背后,将那胳膊用力向她颈后顶,一般男子都受不了,我就不信你不疼! 她痛得哇哇叫:“游紫陌!啊!痛!祖母救命!母亲救命!好痛啊!” 那老妇人见状也不端着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道:“游家小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你、你快将绮儿放开!” 我噘嘴无奈道:“怎么办呢,本小姐就喜欢动手呀!” 另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妇人大喊着“我跟你拼了”向我扑来,我轻笑一声,拽着丁绮一个躲闪,右腿打个弓步将那妇人跘倒在地,丁绮在我耳边叫道:“母亲——哎呦——游紫陌你放开我!” 切!轻轻捏一下手腕就喊成这样,我这还没当真打呢! 就见那胖胖的妇人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道:“快来人哪!定远侯嫡女杀人啦!” 孙盛楠跳起来道:“你瞎说什么?!” 大嫂跑来道:“妹妹快松手,这闹大了可不好!” 就见那看热闹的人开始打抱不平: “这定远侯家什么家教啊,竟这般仗势欺人!” “就是,还欺负这么个老人家!” “毫无尊老爱幼之心,太过分了!” “一言不合就动手,粗鄙!” “你看她那样,真是丑态毕露!” …… “你们说什么?!”嗯?我没听错吧?!我?仗势欺人?!我?欺负老人家?!明明是她们欺负我大嫂在先,也是丁绮先动的手,怎么就成了我仗势欺人了?! “四、四小姐请息怒,”秦霜宛像看魔鬼一般看着我,怯生生地说,“丁小姐娇弱,切莫伤了她,四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给奴家一个面子,不要再闹了。” 哟呵,来充好人了? 这个时候我放了丁绮便是承认了自己仗势欺人,更能凸显出她秦霜宛为人仗义通情达理;若是不放,便更是仗势欺人还不听劝告,外加不知好歹都不给秦相的面子…… 果然是高级白莲花,拿捏人的心理一等一的准确。 丁绮痛得哇哇大哭,她母亲在一旁我的心肝肉的叫着,丁老夫人被丫鬟搀着似乎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周围的人纷纷开始讨伐我: “四小姐,差不多就得了,如此认真作甚?” “对呀对呀,”有人见我油盐不进,转而做大嫂思想工作,“游少夫人,你就跟丁老夫人低个头又能怎样?” “可不是,那么大年纪了,气出病来你游家担待得起呀!” 大嫂闻声有些动摇了,刚要上前便被我喝住:“宋怀梦,我看你敢!” 大嫂吓得后退了两步。 我看向那些人,她们一个个面似纯良,说着好话,实际上却是为虎作伥!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仗势欺人,要为丁家打抱不平,我且问你们,丁家祖孙三人欺负我大嫂时,你们有谁出来说一句话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不过是个玉观音,丁家乃皇亲国戚,哪会贪图这等小东西,丁老太太也就是跟小辈们开个玩笑罢了。” 旁人也点头附和。 我仰天狂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那丁绮又开始惨叫,我前所未有的柔声细语:“丁小姐怎么了?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你这么叫唤,别人还以为我是在欺负你呢。” “这这……这人怎么不听劝啊!” “算了算了,有娘生没娘养……” 我最讨厌的便是别人议论的我爹娘!! “你们!”我小心地释放了一些内力,足以让毫无内力的人感受到丝丝威压,声音听上去振聋发聩,“都是帝京官宦世家之妇之女,请你们好好思忖思忖,今日所作所为是否配得上你夫君与父亲挣来的荣誉!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实乃我璟阑之耻!” “……”众人大约无法猜到我用了什么法子,让她们闭口不言,有些身体弱的嘴角竟流出一丝血迹! “我是游紫陌,乃定远侯游毅之女,若有不服……”我是真的生气了,手上不自觉得用力,“欢!迎!来!战!” 就听那丁绮的骨头咔的一声响,她“啊”地叫了一声,痛得昏死了过去。 我心道不好,这丁绮果然娇弱,稍稍用力,骨头竟断了。 我只好收了内力,手一松,丁绮瘫软在地,我白了她一眼道:“真是废物。” 众人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恐惧,那是来自内心真实的恐惧。 “怪、怪物啊——” “杀……杀人了……” “杀人啦——” “怪物杀人啦!” 我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那丁绮拎起,头朝院中养鱼的缸中一埋一提,狠狠地掐她的人中,她大叫一声醒来了。 她拖着断掉的胳膊哭着爬向她的母亲,两人抱成一团哭个不停,那丁老太太目光狠毒盯着我道:“游紫陌,老身记住你了!” 我甩甩手上的水道:“还是那句话,欢迎来战。” 丁老太太命人将丁绮母女扶起,似乎要走了。 众人也不想着看热闹了,纷纷逃窜,白莲花秦霜宛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孙盛楠面色发白,却围着我欢呼雀跃:“游紫陌!游!紫!陌!你简直太太太太太厉害啦!” 说罢咳了一声。 我忙道:“你休要跳了,好生歇一歇!” 大嫂一直用手帕捂住嘴,松开一看,手帕上竟有丝丝血迹! 我低头道歉道:“大嫂,我刚刚叫你的大名,并非对你不敬。” 大嫂笑意盈盈道:“不妨事,奴家知道妹妹护着奴家,感激还还不及呢,怎会责怪?没想到妹妹如此厉害。” 我不由得内疚,用内力恐吓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确实有些胜之不武了。 孙盛楠蹦到我跟前:“内疚?别!那些人说游夫人的时候可没想到她是柔弱女子,什么家门不幸,什么不会下蛋,还有人要给游侍郎说亲纳妾,说游夫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呢!” 我闻言拳头又握起来了! 大嫂见状用手将我拳头掰开,恬静一笑:“妹妹休恼,何必与那些人置气,白白浪费力气。” 孙盛楠抓住我的胳膊,明亮的双眸中满是崇拜:“游紫陌,你知不道你刚刚说‘欢迎来战’时有多恐怖,脖间纹路刷得一下冲到额头,眼冒红光,好像要变身修罗一般,我都被你吓得浑身哆嗦!” !什么?! 我被她的话吓得一个踉跄,结巴道:“那、那、那现在呢?” “现在又没了啊!”她兴奋道,“你练的是什么内功心法,教教我呗!” 我刚刚用了内力,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晕过去,我虽有些内力却并没有到用威压就能让人吐血的地步,而且……我没能控制好内力,所以丁绮的骨头才会断掉。 难不成……就像孙盛楠说的,这蛊毒要让我变身暴走了?! 我瞬间觉得手脚冰凉无比。 这时徐荣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小姐,八皇子不见了!” 我惊道:“怎么回事?!” “刚刚小姐在院内发火,八皇子看到吓得跑走了!”她急道,“小姐到底做了什么?” 我无暇再想其他,忙问道:“他往哪儿跑的?” 徐荣婵手指了一个方向道:“福祥已经去追了……” 我忙往那方向跑去! 第六十七章 偷听必被发现 今日盘龙寺的香客众多,八皇子人小,像个小猴子一般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时不时会撞到别人,引起旁人一阵阵埋怨,有个妇人被撞了个踉跄,旁边一个壮汉约莫是她的丈夫,抓住福祥怒目而视道:“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 福祥一边瞄着八皇子一边拱手告饶:“好汉息怒,小主子贪玩冲撞了夫人,小的给夫人赔不是了。” 说罢便要走,那壮汉却揪着他的衣襟不撒手:“我家婆娘有喜了,这一撞定动了胎气,快赔钱!” 我心道不好,听说有孕的妇人最娇贵了,若是真有什么不测那便是大罪过,眼见八皇子快要没影了,我心急如焚,冲福祥道:“福祥,你且在这边,我去追小睿!” 福祥也着急,但也知事情的严重性,道:“王妃快去!” 我拔腿便冲八皇子跑去。 八皇子见我追来,转头跑得更快了,啊啊地大叫着,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见状更是后悔不迭,他真是被吓坏了,竟然又退回到以前的那种状态,像个哑儿一般只知道啊啊啊了! 我怕会吓着他,也不敢靠得太近,边追边道:“小睿,你慢点,我是姐姐呀——” 八皇子置若罔闻,依旧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我也随着他七拐八拐地乱窜,不知过了多久,来往的人亦少了,八皇子终于觉得累了,拐进了一个禅院。 那院子的门匾上书罗汉堂三字,约莫是这盘龙寺在建的罗汉堂。院中有诸多石料,有些已经雕刻好,有些还在雕刻,有些是毛料,看那石料的数量是要塑五百罗汉,我不禁叹一声不愧为帝京三寺中香火最旺的,这盘龙寺也真是大手笔。 此时断不是感叹之时,穿过石料,踏入八皇子进的正殿。 正殿已经基本完工,进门便见一面四臂的孔雀明王手持莲花、俱缘果、吉祥果和孔雀尾,跨乘着金色孔雀王;在其左边是迦叶,右边是阿难,两位尊者后面还有一些罗汉,我便叫不出名字了。 这些罗汉一个个造型逼真,千姿百态,有的随意自在,有的**肃穆,有的怒视下方……八皇子似乎没见过这么多佛像,跑了一圈又见到在门口的我,吓得躲到孔雀明王前面的香案下面去了。 那香案上从上往下被一块明黄的绸缎盖住,若不是八皇子顾前不顾后,一块衣服露在外面,真看不出里面还藏了个人。 我蹲下,拽了拽他那银色的下摆,明知故问道:“小睿,你怎么了?” 他忙将衣服收进去。 我只能随他一起钻进香案。 八皇子一双大眼睛中尽是惊恐与不解,却不再躲了,一个劲地擦着眼泪,袖中都被浸湿了。 我柔声哄道:“小睿,是不是姐姐吓着你了?姐姐那是吓唬坏人呢!姐姐跟你道歉好不好?” 八皇子不做声,盯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时不时还有眼泪流出来。 我见状要给他擦眼泪,他朝后躲了一下,我便不敢动了。 他默默地又哭了一会儿,眼睛都哭肿了,看得我又是一阵心疼。 不一会儿,八皇子哭够了,胖嘟嘟的小脸仰起,似在祈求道:“娘亲……不打……小睿痛……”说罢将衣袖撸起,便见他白嫩的胳膊上有一条深深的疤痕! 我不由怔住,这是……那西域女子刺的?! 那女子真是疯了!八皇子现在也不过八九岁,当年更小,她亲生的,怎么下得去手?! 八皇子爬到我跟前,将手臂举到我面前,哀求道:“娘亲,吹一下。” 我觉得心都要被揉碎了,将他抱入怀中,冲他的手臂连吹好几口气,也顾不上是不是占安丞炎的便宜了,道:“娘亲给小睿吹,小睿不疼了,娘亲向小睿道歉,不应该伤害小睿的……” 谁知八皇子却连连摇头:“不是娘亲,娘亲没错,他们坏!” 我心中更是大骇! 不是他娘亲刺的?!安丞炎明明说是他娘亲发了疯,用剪刀刺八皇子啊,难道那西域女子并未发疯……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颤声道:“小睿,他们是谁?” 八皇子正欲开口,我听见有人在院中走动,忙将他的嘴捂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想着还是等安丞炎回来一起听吧,他当年在宫中却也以为是他们的娘亲发了疯,必然有什么环节被遗漏了。 我正想拉着八皇子出去,却发现殿中暗了下来,来人将门给关上了! 这……看来还是不出去为妙。 八皇子似乎见怪不怪,乖乖地躺在我的怀中,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机敏得很。 来人似乎在香案前跪下,嘴里念念有词,听声音是个女子,再仔细听好像是念的某段经文。 这女子真是奇怪,寺中那么多佛像菩萨不去拜,跑到这未建好的罗汉堂来念经,难道是因为香客太多排队挤得慌? 这个时候我与八皇子出去会不会显得我们特别没有拜佛的诚意?会不会吓她一跳? 算了,还是等她走了再说吧。 不曾想没过一会门开了,又一个人进来,我方恍然,这女子是在等人啊。 就听一阵窸窸窣窣,接着一个威严而略显沧桑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微臣叩见太子妃。” ? 那女子竟是太子妃?秦相的长女,秦霜宛的长姐秦芸宛?! 秦芸宛似乎嗤笑了一声,言语间尽是不屑:“此处无人,父亲做这些虚礼给谁看呢?” 父亲?我闻言更是惊诧,下跪的男子竟然是内阁首辅,秦相秦啸江?! 秦相似是起身了,道:“虽无人,礼不可废。” 秦芸宛依旧不屑:“怎么,父亲将秦霜宛那个蠢货哄好了?”她叫秦霜宛蠢货?看来这姐妹俩的关系不太好啊。 秦相不悦:“怎好说霜宛是蠢货?” “定远侯虽长年在外,在陛下心中地位依旧无人能撼动,如今游毅在南疆打仗,游紫陌在京中又是撤女学馆又是打压文心公主,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若不是陛下授意,游紫陌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我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由得竖起耳朵,“她倒好,成日与那丁绮蒋若瑜混在一起,动不动就去找游紫陌的麻烦,不是蠢货是什么?她是不是觉得自己父亲是内阁首辅,这天下人便都要听她的了?” 看来这秦芸宛倒是比秦霜宛聪明不少。 “芸宛,不可瞎说!”秦相斥道,“她也是因为陛下给煜王赐婚一时生气……” “呵,女儿倒是觉得陛下这婚赐得好极,女儿欢喜得很!”秦芸宛笑道。 嗯?圣上给我和安丞炎赐婚她欢喜什么?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芸宛,当初爹也是迫不得已才……”秦相很是为难,好言相劝,“那煜王纨绔轻浮且不求上进,实非良配,你若嫁与他,岂不是可惜了。” 原来秦芸宛也心仪安丞炎?不愧为姐妹俩,这看男人的眼光都一样。 “是吗?”秦芸宛疑声道,“他若真如此没用,那父亲与姑母这些年如何一直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如何到如今都碰不到八皇子一根汗毛,还误杀了那游紫陌的丫鬟,将自己的学生都搭进去了。” 浅柔竟真的是贤妃派人杀的!我不由得捏紧拳头! “你……”秦相似无法反驳,“你现在贵为太子妃,不比煜王妃尊贵百倍千倍吗?” “既然太子妃那么好,父亲为何不让秦霜宛来当?父亲难道不知薄情最是帝王家,以后女儿要与无数女子争一个男子,宫中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姑母如今在宫中过什么样的日子女儿以后便是什么样的日子!” 秦相怒了,“你是秦家嫡女,理当担起这个责任!” “为何是我?!秦霜宛难道不是嫡女吗?哦,我倒是忘了,她原本便是庶出,”秦芸宛又是讥讽道,“母亲过世不过两年你便将那丁氏扶为正妻,我真是不明白了,到底是那丁氏本事大,还是父亲真的有把柄在丁家手上?!” 丁家?难道是…… “秦芸宛!” “怎么?父亲想打我?那父亲可要想清楚了。”秦芸宛平复了情绪,缓缓道,“本宫如今可是太、子、妃。” 秦相闻言也平静了下来,道:“太子妃此次出宫,可是有要事告知微臣?” 秦芸宛这才说正事道:“太子殿下说,陛下有意派神虎卫的人南下。” 安丞炎走的那天就说圣上会派神虎卫去灵水县,难道到现在还没动? “神虎卫乃陛下贴身卫队,轻易不会出京……”秦相道,“此事可当真?” “近日殿下一直在兵部负责今年神虎卫选拔,自是不会错的。” 秦相闻言似是焦急,在殿中踱步:“若是如此,便要提醒丁家多加提防。” 丁家?难道灵水县一事,秦相也有参与?也难怪丁耀宗能瞒天过海了。 秦芸宛道:“姑母让父亲尽快与丁家划清界限。” 秦相道:“这是要弃丁家了?” 秦芸宛肯定道:“正是。姑母说,陛下身边的影卫似乎少了两人,大约是随煜王南下了,看来陛下对煜王,也不是那般不管不问的。” 影卫?!这是什么部门?? “确定吗?” “不是很确定,影卫神出鬼没,也不是没有可能,”秦芸宛沉吟片刻,又道,“父亲可知游紫陌身边那个江湖郎中,是前太医院掌院墨逍遥的嫡传弟子,前两天随大理寺的人一起出城了。” “贤妃娘娘说得不错,丁家……不能留了。”秦相声音阴沉,“墨逍遥的徒弟?五月了,又是湄江汛期了,他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 此话何意?莫不是要利用湄江做文章?那安丞炎与墨轻染都有危险!! 秦芸宛有些急切:“父亲不可做对煜王不利之事!” 这秦芸宛也是奇葩,都做了太子妃了,还心心念念安丞炎……我心中没由来一阵火大,定是那安丞炎见谁都撩,真是渣男! 秦相不悦:“芸宛,别忘了你的身份!” 就是!安丞炎可是你小叔子! 秦芸宛却不为所动:“父亲为何不想想,本宫为何会知道墨掌院有个嫡传弟子。” 秦相不语,她继续道:“原本灵水县一事并翻不出浪花来,徐荣婵前些日子进了宫,陆家便出手了……” “你是说,太后在帮游家?” 秦芸宛道:“太后在帮煜王。” 这么说,安丞炎的靠山是太后? “微臣知道了,谢太子妃提点。” 秦芸宛又道:“还有一事,游紫阡明日神虎卫选拔一事,父亲可安排好了?” “请太子妃带话给贤妃娘娘,一切尽在掌握中。” 我心中大惊,他们要对三哥做什么?! 谈话至此似乎已进入尾声,那秦芸宛像是要走了,秦相似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以后这些事情差个可靠的人来便是,太子妃……还是要时常陪着太子,早日诞下皇长孙才是要事。” 语气中满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与担忧。 “可靠的人?皇长孙?”秦芸宛轻笑一声,苦涩而凄凉,“太子对本宫如何,父亲难道不知?” 秦相似乎要说什么,却突然厉声道:“何人?!” !莫不是话本里的偷听必被发现定律?! 他们刚刚所说的每一句,都是我与八皇子不该听到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可如何是好?! 第六十八章 龙凤呈祥 殿中一时间静谧极了。 秦相有功夫傍身?若是如此,为何到现在才发现我们? 我将八皇子紧紧箍在怀中,回忆了这罗汉堂的构造和出口的位置,暗自计算若是用轻功要如何逃生。 最好的方法便是将香案掀翻,将桌布盖在他们头上,我与八皇子可趁其不备逃跑! 我正欲起身,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如获大赦,心里却想这修的什么破门。 就听来人声音低沉浑厚:“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老衲有礼了。” 竟是个和尚? 秦芸宛似松了一口气,道:“惠仪大师,你这门该修了。” 惠仪?不就是这盘龙寺的住持吗? 惠仪道:“太子妃所言极是,老衲谨记在心。” 秦相微愠道:“芸宛,不得对惠仪大师无礼。” 惠仪呵呵一笑:“无妨。” 秦相又道:“大师可曾看仔细了?” 看什么? 惠仪道:“之前远远地看了一眼,方才又随相爷一起在恩泽厅观察了半晌,却是凤仪之姿,母仪天下之相。” 嗯?这话……怎么有点熟悉的? 秦芸宛急声问道:“观察谁?谁母仪天下?” “阿弥陀佛,太子妃恕罪,”惠仪不急不忙道,“方才相爷与老衲正交流佛法,秦二小姐前来道定远侯嫡女在恩泽厅闹事,老衲便随相爷一同前往了。” 呵……这个秦霜宛,我说怎么见不到她人了,原是去找她爹了,真是卑鄙! “之前有传闻若智大师说那游紫陌颇有天下主母之相,为父便请惠仪大师去看看的。” ……都说长舌妇,我看男子也是八卦得很,那若智随嘴一说,真要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秦芸宛冷笑道:“天下主母?怎么陛下还未死心?还是要我这个太子妃让给她?” 惠仪声音平淡道:“太子妃如何就认定这天下是太子的?” ?! 惠仪这话说的太骇人了! 殿中几人包括我与八皇子都久久未缓过神来,秦芸宛结结巴巴道:“如、如何?太、太子乃储君……” 秦相倒是沉着,问道:“大师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惠仪道:“今日早些时候见那定远侯之女与一太监模样的男子同行,那太监脖子上骑着一孩童……” “那是八皇子安丞睿。” 我不禁将把八皇子抱得更紧了。 “难怪……”惠仪叹道,“那两人周身紫气缭绕,隐隐有龙凤呈祥之势。” ……这惠仪的眼睛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吧?紫气缭绕?龙凤呈祥?我与八皇子现在就躲在香案下偷听你说话,你可曾看到紫气腾起,卧龙凤雏? 这等鬼神之言有谁会信?! 果然,秦芸宛哈哈大笑道:“游紫陌和八皇子?一个怪物和一个哑巴?真是太好笑了!” 额……虽然你说得不错,但请不要进行人身攻击,谢谢。 惠仪却不恼:“此言差矣,这世上还有谁降生时,能得真龙相迎的?” 一句话堵得那秦芸宛无话可说。 我差点要跳脚口吐芬芳了!娘亲生我时何等凶险,圣上也是不得已才帮忙接生的,何来真龙相迎一说?!真是太能扯了!!! 秦相亦冷声道:“那八皇子屡次逃脱,上次都要得手了,却被游紫陌救下……大师所言不假。” ……你们开心就好。 秦芸宛已经彻底相信了惠仪的鬼话:“那太子怎么办?!本宫怎么办?!不行,这璟阑的江山必须是太子的!” 你刚刚不是还一副不稀罕的样子吗?不还说让秦霜宛做太子妃的吗? 女子的嘴,真是骗人的鬼! 惠仪又道:“那二人虽有龙凤之姿,却还未成气候。乾坤未定,相爷,还要早做打算。” 这老秃驴,就差说你赶紧去弄死他们了! 我不禁泪流满面,心中一阵哀嚎。 秦芸宛又燃起希望了:“如此说来,这江山还是太子的?” 惠仪高深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泄露的天机还少吗?老天啊,求你来个闪电劈死他吧! 秦芸宛恶狠狠道:“父亲,那二人不可留了。” 惠仪道:“阿弥陀佛,佛渡众生,太子妃还是要慈悲为怀。” 这惠仪未免太阴毒了,三两句话便将我与八皇子推到了刀尖上,还一口一个慈悲为怀,俨然一个披着袈裟的恶鬼! 秦相道:“此事为父自有计较,太子妃不必担心,天色不早了,还请太子妃速回吧。” 秦芸宛道:“如此,本宫便回了。” “恭送太子妃。”秦相与惠仪齐声道。 过了一会,秦相与惠仪亦离去,我竖耳倾听,院中似乎有不少人离去,大约是秦芸宛与秦相的护卫,直至四处寂静,我方放松下来。 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浸湿。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明黄的绸缎,声音不大却清朗:“小睿,刚刚所听到的,一个人也不能告诉,你五哥也不能说。” 见他没有反应,低头一看,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的呼吸平稳绵长,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做了好梦。 这样可爱的一个孩子,为何要生于帝王家? 我抱着熟睡的八皇子与福祥他们汇合时,福祥已将那壮汉打发了。说是那女子并未有孕,只是看八皇子穿着华丽,想借些讹些银钱,幸好有个大夫也来上香,将那谎言给戳破了。他们不知道我与八皇子跑哪儿去了,等得心急如焚,差点就报官了。 福祥忙将八皇子接过去,对我一阵猛夸:“哎呦,小殿下沉得很,奴才都抱不动他,王妃这一路脸不红气不喘的,真是力大无穷。” 我方觉自己抱八皇子时并不觉得费劲,且感观也灵敏了些,莫不是……离暴走越来越近了? 我只能对福祥回以莫测的微笑,心下却是一片悲凉。 盘龙寺有素斋,徐荣婵要了个清净的禅房,中午便在寺中用膳了。 八皇子被叫醒吃饭,他似乎还未醒觉,像个木头人一般坐着,只在福祥将饭喂到嘴边时张开嘴吞下。 大嫂见我心事重重,问我怎么了,我道只是有些想爹爹而已。 “小殿下,饭菜可是不合胃口?”福祥拣了块豆腐给八皇子,见他不吃,苦笑道,“这寺中只有素斋,等回去老奴让厨子烧红烧肉给殿下吃。” 煜王府上居然还有钱请厨子?还能吃得起红烧肉? 八皇子摇了摇头将那豆腐一口吞下,道:“福祥,影卫,是何物?” 福祥与徐荣婵皆惊得筷子掉下,将众人吓了一跳,我亦心中一跳,这影卫究竟是何物,竟让福祥和徐荣婵都大惊失色? 福祥低声道:“小殿下说什么?” 八皇子道:“影卫……” 徐荣婵忙将他嘴捂住,看看左右道:“小殿下慎言。” 大嫂见状将孙盛楠拉出了禅房,道:“徐嬷嬷,奴家与孙小姐吃好了,这便到外面等各位了。” 孙盛楠嘴里塞满了青菜:“我还没吃好呢。” 大嫂拿了个馒头塞在她嘴里将她拖走了。 徐荣婵这才松了手,看着我道:“小姐与小殿下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点头,想着大嫂与孙盛楠在外面,若是有动静必会通知我们,便将秦相与秦芸宛的对话告诉了他们,至于惠仪的鬼话,还是不跟他们说的好。 他二人听完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惊诧、不屑、无语…… 我道:“所以影卫到底是什么?” 徐荣婵道:“影卫是陛下的贴身护卫,独立于禁军十二卫之外,一般人并不知他们的存在。” 我闻言迷惑了:“陛下的贴身护卫?不是神虎卫么?” “自是不一样,神虎卫负责的是奉天殿到明心殿这一范围之内陛下的安全,且可换岗,又公休,可娶妻生子。”福祥道,“影卫却是不同,他们都是孤儿,自幼便被送至影门训练,一百人之中选两人,个个是顶尖杀手,活着的意义便是暗中贴身保护帝王,且只能忠于帝王,听从帝王一切调遣,若是帝王驾崩,他们必须殉葬。” 我瞪大眼睛道:“若是他们想上茅房怎么办?” 福祥无语道:“老奴不知。” 我又道:“你如何这般清楚?”不是一般人不知道他们的吗? 徐荣婵道:“他便是影卫的一种。” 我觉得我的眼睛不够瞪了。 福祥似是不好意思道:“影卫是太祖帝为避免身边人篡权设立的,起初确实严格且残酷,一入影门便是习武,变强,自相残杀,最后没死的便是影卫。历代帝王有很多都是在自己登上皇位才得知有影卫一事。后来有些帝王觉得残忍,便减少了影卫的数量,到了先皇,更改了选拔标准,前十者便可做影卫,且由帝王决定其去留。” “第一个问题,选拔标准如何更改?不需要自相残杀了?” “废去对方武功便可,不过,”福祥眼中闪过不忍,“很多人武功被废,便也活不久了。” “第二个问题,每个皇子都有影卫吗?” “这个……奴才倒是不知,”福祥道,“陛下只是让奴才保护煜王殿下,不该问的奴才不会问。”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是属于皇家辛秘吧?我不想知道的太多啊! “王妃问了,奴才便答了,”福祥无辜道,“我家殿下说了,对王妃要毫无保留。” 对我毫无保留?骗鬼的吧!我说那安丞炎怎么功夫了得,原来身边有这样一个高手!果然人不可貌相,这福祥看上去无害,却是最煜王府的一把利器啊! 徐荣婵见我有些颓靡,竟然笑了:“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了,我问题有一大堆! “荣婵姑姑莫不是也是影卫?你如何知道福祥公公的身份?” 徐荣婵道:“奴婢只是奴婢,福祥原本是先皇的影卫,当年陛下御驾亲征漠狄,先皇便派他跟随陛下的。” 福祥接话道:“后来陛下在西域遇到小娘娘,便将奴才留给了小娘娘。” 小娘娘?应该是安丞炎与八皇子的娘亲吧。 我想到八皇子身上的伤,道:“那你可知小睿胳膊上的疤痕是如何来的?” 福祥摇头:“那日煜王殿下被贤妃娘娘叫去训话,小娘娘不放心,命奴才跟着,等我们回来,便见小娘娘拿着剪刀……” 调虎离山?! 八皇子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钻进我怀中,道:“娘亲……不打……” 福祥与徐荣婵见状皆噤声,我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好好好,娘亲不打你,不打小睿啊……” 八皇子仰头,两个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得我又是一阵不忍,他怯生生道:“娘亲……不打……” 我忽然反应过来,他不是让他娘亲不要打他,而是让别人不要打他的娘亲! 会不会是有人想杀八皇子却只是伤到了他的胳膊,而他娘亲拿剪刀是为了反抗凶手?! 会不会,从头到尾,他们的娘亲根本就没有疯?! 第六十九章 见钱眼开 见我不语,福祥和徐荣婵也不说话,八皇子似乎来了胃口,竟吃得欢起来。 既是到了这个份上,话便挑明了说,也好过我自己猜来猜去,我道:“所以,太后是支持煜王殿下的?” 徐荣婵似是料到我会这样问,答非所问道:“太后怜悯煜王殿下与八殿下幼年丧母。” 怜悯他们?怕是觉得他们好控制吧。 如今秦家在京中一家独大,估计不少世家眼红呢,先皇在时,太后的母家陆氏也如这秦家一般是只手遮天的存在,如今被挤兑得够呛,若是暗中扶植个王爷,培养出一个忠君之贤王,制衡秦家的同时还能讨陛下欢心。 煜王母亲早亡,无靠山又与贤妃有嫌隙,利用他扳倒秦家最合适。因为按照祖制,最多三年煜王必须远离帝京前往封地,到时这帝京最得势的世家又是陆氏了。 若是没有扳倒秦家,太子登基之后算账也是找安丞炎,左右是兄弟,太子想做贤君就不能下杀手,陆氏最多继续混日子,影响却是不大的。 安丞炎,真能乖乖的让他们利用? 我忽而心中一阵清明,看福祥的眼神亦带有杀气了:“福祥公公,当初煜王殿下真的是‘恰巧’敲了将军府的门?”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他去敲门便被爹爹看到了?将军府虽不若皇宫铜墙铁壁,却也是有重兵把守的,怎么会让一个孩童轻易就近了爹爹的身? 福祥闻言眼中先是惊讶,又是佩服,垂手道:“王妃聪慧,却是设计好了的。” “安丞炎设计的?” “那时小娘娘受了重伤,殿下也是走投无路了。”福祥似在回想当年情形,眼中闪着泪光,“若是贸然去皇宫认亲,还未到宫门便会被乱棍打死,煜王殿下又没有陛下的信物,单凭长得相像的脸,谁会相信他呢?” “所以要找一个可靠的人。”这个人不但要人品可靠,还要深得圣上信任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爹爹可不是最适合的人选吗? “正是,侯爷为人正直,一心为君,定不会眼见皇家血脉受人迫害……” 徐荣婵亦有些动容:“煜王殿下才回宫时确实备受非议,若不是长得与陛下幼时一模一样,怕是真回不来。” 我只觉得一阵恶寒,那时的安丞炎才多大,竟有如此重的心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同样是被迫害,在宫中总好过在宫外死的不清不楚…… 再回过头想,又有些同情他,旁的皇子都是锦衣玉食,他却连活命都是一种奢侈,就算回到皇宫又如何?时至今日,同样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突然想起秦相与秦芸宛的话,道:“不好,煜王殿下与墨轻染都有危险!” 福祥闻言向我跪下,行了个大礼,我忙侧身道:“福祥公公,你这是作甚?” “奴才谢四小姐为殿下着想。”此时他叫我四小姐却不叫我王妃,我知道他是打心眼里认可我了,他言辞恳切道,“殿下有难,奴才心忧想即刻启程去灵水县,求四小姐照看八殿下。” 八皇子注视着福祥的一举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我跟前,也要跪下,被我一把拉起,他是皇子,他跪我?徐荣婵还在一旁看着呢! 我道:“我既是煜王殿下的未婚妻,他的兄弟,我自是全力相护。” 福祥方起身,徐荣婵看我的眼神也变了许多。 过了晌午,日头亦有些毒辣,盘龙寺依旧人头攒动,孙盛楠之前没能将红绸挂到连理树上,这又吵嚷着要去。 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兴趣,奈何她非要去,大嫂未请到送子观音有些失落,我想着来都来了,全当带她散散心,一行人便朝后山去了。 盘龙寺的建寺之地果真是风水宝地。 这盘龙山虽不高,却将帝京之景尽收眼里,尤其是连理树所在的山峰,置身其中,竟能看到乳白色的云海翻滚如瀑布般沿山势倾泻而下,真是如梦如幻。 那两株菩提树位于最高处,树根处还是分开的,却在一人高处合在了一起,两颗树的枝干相互穿插,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树冠,犹如一对恩爱夫妻般相依凝视着群山。 果真是连理树。 那树上挂满了红绸子,还有许多香客在树下手握着红绸,嘴里念念有词,有的找个枝头系上,更多的是奋力将红绸朝树冠上扔去,红绸太轻,往往要抛个三四次,若是抛到了高处,便会赢得一阵欢呼。 八皇子已经醒了,依旧骑在福祥脖子上,看人抛绸好玩,也要去抛,孙盛楠便向僧人讨了条红绸给他。 那连理树旁边有个亭子,里面设有笔墨纸砚,专门供人将愿望写在红绸之上。 就见八皇子笔走游龙地写道:愿娘亲与安丞炎,永结同心。 我:…… 福祥赶忙将那绸子收起来,尖着嗓子道:“哎呦,小主子,这个娘亲对应的是爹爹……” 话音未落,八皇子恍然大悟地写道:愿娘亲与爹爹,永结同心。 我:…… 福祥扶额道:“小主子,这个安丞炎对应的是游紫陌……” 八皇子略微有些不耐了,写道:愿安丞炎与游紫陌,永结…… 他还未写完,福祥又拦住道:“小主子,这个皇家名讳还是避着点好,不若写兄长与嫂嫂如何?” 八皇子哼了一声,甩笔不写了。 福祥忙堆笑哄他,孙盛楠也道:“就写个字,哪有你那么多说法的,他想写什么就让他写什么好了。” 就听一个诚恳无比的声音道:“这位小姐可是不知如何下笔?不若在下代小姐写,如何?” 闻声寻去,一个眉眼俊朗,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临风而立,一身月白的袍子颇为清逸,他笑容可掬地向孙盛楠行礼作揖,五六个金戒指在他两手上闪闪发光。 不正是我那见钱眼开的二哥么?何时如此助人为乐了? 孙盛楠似乎不太习惯被美男搭讪,面上一红道:“那……那不是麻烦公子了?” 二哥闻言一笑,眼中闪过我熟悉的算计之光,道:“不麻烦,小姐只需支付一吊钱便可。” ……我就说嘛。 孙盛楠惊讶道:“怎么还要钱呢?” 二哥也惊讶道:“怎么能不要钱呢?” 孙盛楠道:“是你自己要帮我写的啊?” 二哥不同意:“非也,在下是要代小姐写字。” “有什么区别?” “帮是无偿行为,代是有偿行为。再者说,这佛门许愿是小姐自己的行为,小姐不会写字,一定要找人代写,而且一定要付报酬。” “为何?” “小姐许的是自己的愿望,若是请别人帮忙写字不要报酬,那便成了别人的愿望了,若是小姐付了报酬便还是自己的愿望。”二哥总结道:“在下代小姐写字,付出劳动,小姐给予报酬,天经地义。” 孙盛楠显然已经被绕晕,这便要掏出银子来,却转念一想道:“不对啊,我会写字啊!” 又看八皇子一眼道:“而且要许愿的人是他啊!” 二哥也看了八皇子一眼,见是个男的便没有了兴趣,又对孙盛楠道:“这位小姐,你可要往树上抛红绸?不若在下代劳如何,半树高处半两银子,最高处一两银子,小姐还可以指定哪根树枝,不过这价格也要另算。” 孙盛楠:…… 我:…… 大嫂这时已经写好拿着绸子出来,看到了二哥,惊喜道:“二弟!你到帝京了?怎么不知会一声?” 二哥见了大嫂忙行礼,我的眼睛又被他那金灿灿的戒指晃了一下,他道:“长嫂好,我还未进城,见这寺中香火旺盛,便来了解了解帝京的风土民情,顺便赚些小钱。” ……你一个碧落城新晋首富,是有多缺钱?到处骗小姑娘害不害臊? 大嫂笑道:“正好,回头与我们一同回去,妹妹愣在那儿作甚?”说罢向我招手,让我过去。 我道:“我原想看看二哥何时能认出我来的。”说实在的,我是很害怕遇见熟人的,不太敢承受对方看到我容貌改变后或惊奇或害怕或同情的表情。 二哥见了我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将他那戴满金戒指的手扬起:“独孤兄,我倾国倾城的四妹在此,快过来!” 二哥,你难道是没看到周围人的眼神吗,他们在说你是不是眼瞎了…… 不一会儿,一个青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过来,那人面似璞玉,笑带春风道:“见过四小姐。” 福祥忙道:“这不巧了吗,王妃这便是刚刚替小的解围的那位大夫。” 哦?这真是巧了。 那人不在意道:“在下只是略懂一些岐黄之术,也是打抱不平而已。” 我只觉得他熟悉,道:“这位公子,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嫂拧了我一把,悄声道:“妹妹已有婚约在身,可不要与男子乱搭讪。” 她又道:“这搭讪方式未免有些太老套。” 我道:“我没跟他搭讪啊,我真觉得在何处见过他。” 孙盛楠道:“在何处?” 我说不上来,道:“在梦里吧。” 众人一副就知道你是在搭讪的了然。 二哥道:“觉得熟悉也是难免的,算起来,咱们还是表亲。” 众人与我皆是一阵茫然。 那人又道:“在下独孤澈,家父独孤长明,他有个妹妹,叫独孤卿卿。” 第七十章 流云山独孤氏 对于娘亲的母族独孤氏,我了解得少之又少。 娘亲在世时从未提起过母族的事情,也可能是她提了,而我并不记得。 后来娘亲过世,家中更是对此讳莫如深。 几年前我们从北疆搬到西南碧落时正值二哥青春叛逆期,有一段时间他浑身上下长满了反骨,对爹爹的态度从言听计从变成了事事反对,尤其抗拒爹爹给他安排好的军旅之路。 二哥觉得游家作为璟阑第一军旅世家,将军代出,功勋卓著,历代帝王赏赐与褒奖数不胜数,若是按照爹爹意思,他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属于躺赢的那种,对其他人未免太不公平。 爹爹告诉他完全是想多了,因为作为我游家的男儿,虽为将军之子,一旦入了军籍那便如普通的大头兵无异,都要从底层做起,事必躬亲,上战场更要冲在最前面,就是为了避免别人在背后嚼舌根说是搞特殊的裙带关系。 二哥一听更不干了,彼时他才将将束发,还未娶妻,未尝得爱情的甜蜜滋味,未来得及出去看花花世界万千锦绣,怎可如此血淋淋地在刀尖上舔生活? 爹爹非常生气,他觉得二哥此言论简直是对游家列祖列宗极大的侮辱,作为游家子孙,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宿命是责任是存在的意义,哪有第二条路可选? 二哥用一句话击败了爹爹,他说:“那是你的责任,而非我的。” 我与三哥在爹爹书房窗外蹲了半天,最后听得爹爹一声长叹道:“所言甚是,你且去罢。” 爹爹从此以后似是大彻大悟,对三位兄长管束不再严苛,要求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降低到了及时享乐开心就好。 于是我二哥便开始一心一意搞自己的事业,然在起步之时资金出现了断层转而向我与三哥求助。我与三哥俱觉他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就能让爹爹放下执念实属神奇,双双慷慨解囊,拿出了自己的压岁钱给他作为启动资金。 二哥感动异常,向我二人表决心道会脚踏实地艰苦创业,定不负我二人之信任,转而去缅国抱回了一块圆桌大的石头。 我与三哥围着那丑出天际的怪石转了十八个圈,实在很难看出其中奥妙,深觉那石头就算用来刻墓碑都得加不少人工费。 二哥笑而不语,隔日在城中最繁华地带搭了个擂台,将那怪石置于擂台之上,道那怪石中有宝物,以此设庄赌石,一赔三,此举一出,全城哗然,百姓皆言定远侯家二公子是魔怔了,拿个破石头当宝物,人人下注押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果不其然,一刀下去,那石头无色无水,一文不值。 二哥并不慌张,更是加大了赌注变成了一赔十,若不是我与三哥在一旁拦着,他大约要将我游家先祖用骨血换来的功勋都押上。百姓们一边感慨游家后代败家一边喜滋滋地加注,三哥盘算了一下告诉我若是二哥输了,游家子孙七代给人做牛做马方能还清债务,我闻言心如死灰。 当日二哥一共请了五个工匠开那怪石,烈日当空,那五人开得大汗淋漓也没开出个什么子丑寅卯,纷纷劝二哥放弃,二哥依旧执迷不悟,直至那石头被削得只剩一个团凳大小,我与三哥准备溜回家收拾细软跑路时,那石头突然咔哒一声裂开,发出五彩光芒,如彩虹般绚烂夺目,众人都被耀眼的光芒闪瞎了眼,这才惊觉,那竟是一块五彩水玉的原石! 二哥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我与三哥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银两与银票,被那输得倾家荡产哭天喊地的百姓们吓得躲在一旁,觉得二哥虽是赢了,却必然会因非法集资欺压百姓被爹爹乱棍打死。 不过事情并未像我二人所想的那样去发展。二哥当即宣布那五彩水玉会被塑成佛像送到碧落城最大寺院,而百姓们的钱相当于是他创业的借款,一年之后必会双倍奉还,若是逾期不还的话,定远侯府会三倍补偿。 我与三哥俱倒吸一口凉气,深觉二哥虽初涉商业,就已经学会空手套白狼,真真是老奸巨猾。 当爹爹气势汹汹地打马而来,并扬言要打断二哥的腿时,见到的便是百姓们拿着欠条欢天喜地地劝他让二少爷好好待在家里,比起二少爷事业有成,他们更希望得到三倍补偿。 当然一年后二哥还清了所有债务,又让他们乖乖将钱花在了他的店里便是后话了。 后来我与三哥都特别好奇二哥是如何知道那石头是水玉原石的,还是百年一遇的五彩水玉,二哥道他并不知,只是那怪石是从独孤氏盘过来的。 独孤氏长年隐居于缅国与璟阑交界处的流云山,是鉴宝赏石大家,世代流传鉴宝赏石秘籍,被他们看中的石头,大多藏有奇玉。 至于那独孤氏的后人如何会将一块奇石让于二哥,二哥道大约是因为他与娘亲长得相像。 我与三哥表示不服,从小到大,与娘亲相像的都只是我与三哥,他何处像娘亲了? 二哥道:“大约是头发都会分叉?” 我与三哥纷纷翻了个白眼,二哥笑道:“富贵险中求,这便是了。” 后来我与三哥随二哥去到流云山,想寻找那独孤氏,了解一下娘亲母族之事,却再也没遇到过。 不过二哥对玉石有一种天生的感知,别人觉得是废料的石头,他却屡屡开出价值连城的宝石,可见其血脉中便有流云山独孤氏的鉴宝能力,因此娘亲的母族就是流云山独孤氏实锤了。 谁知到了帝京之后徐荣婵说娘亲实际上是漠狄旧部,着实让人困惑不已。 如今我面对这凭空冒出来的表亲,实在是不敢贸然上前相认,唯有露出帝京名媛独特的矜持高贵的微笑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第七十一章 祸不单行 孙盛楠对我表现非常不满意,拽拽我的衣角悄声道:“你这太官方了,能不能亲切点?” 我亦悄声道:“如何亲切?” 她想了想道:“我看戏文上演的都是抱头痛哭,要么就想执手相看泪眼,再不济都要相互问候下爹妈的。” 我与独孤澈从未见过面,抱头痛哭与执手相看泪眼都过于夸张了,还是问候下爹妈比较好些,于是我道:“独孤表兄,奴家游家幺女游紫陌,不知令尊与令堂可安好?” 独孤澈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家父家母……已过世多年。” 额…… 大嫂忙道:“那……家中兄弟姐妹可好?” 他眼中又是一阵痛色:“前些年战乱,家兄……夭折了。” 额…… 众人面面相觑,孙盛楠忙上前补救道:“那独孤公子此次来京可是博取功名的?” 独孤澈眼中已经充满了痛色了:“漠狄旧部皆是有罪之人,朝廷有令,不得入仕。” 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众人陷入了一种沉默之中,它的名字叫尴尬。 二哥忙来打哈哈道:“澈哥精通天文地理,已经被我特聘为总账先生了。” “精通天文地理不应该让他去看风水吗?”跟总账有什么关系?难道现在算账都需要夜观天象选择吉时了? 二哥:“你哪儿那么多话的?” 我正欲说话,便见宋越气喘吁吁地跑来,满脸焦急道:“小姐,不好了,三少爷不见了!” 什么?! 二哥一把抓住他道:“三少爷怎么了?” 宋越跑得满脸通红,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他边擦汗边道:“二少爷您也来帝京了?” 我急道:“你别管那么多,怎么回事?你不是跟三哥一起去国子苑的吗?” 宋越急得哭了:“却是如此,三少爷说要去练武,小的便在国子苑的校场边上等着,等着等着便犯了困,小的眯了一个马虎眼,三少爷就没影了,小的原以为少爷是去出恭了,谁知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见到少爷,这才来***的!” “人在国子苑怎会丢呢?”大嫂安抚宋越道,“可是三弟去什么地方了?” “小的将校场边边角角都找遍了,就是没见到少爷!” 我心中突然一动:“宋越,你如何会犯困的?” “小的不知啊,小的就站在那,忽而闻到一阵异香,还以为是哪家姑娘给少爷送茶点来了,没一会儿就……”他惊叫起来,“小姐!有人给小的下药了!” 果然! 那秦芸宛说的神虎卫选拔一事,原是指这个! 秦家敢动我三哥! 我只觉得气血上涌,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八皇子哇地一声哭出声了,抱着我大腿嚷道:“娘亲,娘亲不要……” 我被他哭得清醒了,发怒是没用的,还是要从长计议将三哥救出来。我见众人皆后退了一步,不禁迷惑道:“你们怎么了,离我那么远作甚?”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掩住了面上的恐惧之色,大嫂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依奴家愚见,我等还是早日归家与夫君商议一下此事,实在不行便进宫禀明圣上,不可让歹人伤了三弟。” 众人纷纷赞同,这便要下山,我走在后面,垂头丧气地问孙盛楠道:“我刚刚是不是又变得特别可怖?” 孙盛楠诧异地瞄了我一眼道:“也没有很恐怖了,就是感觉你一生气,我这周身就像被谁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她兴奋道:“你是不是刚刚又用内力了?你到底练得什么内功心法,竟如此厉害?你教教我嘛!” 我闻言更丧气了:“哪有什么厉害的内功心法……”定是那蛊毒增强了,我又无法控制它,只能由它控制,那最后不是要成为害人的行尸走肉!? 墨轻染到底是敌是友?莫不是他一直没给我解毒,而是一直在促进这蛊毒的生长?! 我心下一阵冰凉。 孙盛楠一副了然地冲我挤眼道:“我知道啦,定是游家独门秘籍,绝不外传的是不是?” 的确是独门秘籍,但其制造者却的巴不得外传…… 我们下到山底,却见德宝正牵着枣花在马车旁翘首以盼,见着我忙迎上来道:“哎呦我的小姐,您还在这优哉游哉的呢,可大事不好啦!” 我接过枣花的缰绳,翻身上马道:“三哥的事我已知晓了,我这便去国子苑看看!” 德宝愣道:“三少爷怎么了?关三少爷什么事?” 我道:“你来不是为三哥的事?”莫不是真应了那句福无双至乡祸不单行的老话? “自然不是,”德宝道,“宫中刚遣人将枣花送回来,那宫人与奴才有些交情,道小姐今日早些时候在寺中发狂将国舅爷的夫人吓出了失心疯,回家后自缢身亡了!” 死……死了? 我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众人亦没反应过来,还是徐荣婵率先回过神来道:“怎么会?陛下知道了?” 德宝一副我哪能骗你的样子,道:“国舅爷一身孝衣告到了陛下那里,到现在还在明心殿哭着呢!还说丁家小姐的胳膊被小姐打折了,京中多位夫人都看到了!” “奴才也不信,心说有荣婵在小姐哪能闯那么大的祸,若是闯了不得赶紧进宫负荆请罪去,哪还有心思在这盘龙寺烧香拜佛?不过还是要早做打算,回头陛下问起来也不会措手不及……”随着众人脸色越来越阴沉,德宝的声音也越来越弱,最后他略带哭腔道,“小姐,不会真是你干的吧?” 我道:“丁夫人之死与我无关。” 德宝夸张地拍拍自己的心口,笑道:“奴才就说嘛,小姐生性纯良,哪会做出那种……” 我打断他道:“不过,丁绮的手确实是我给打折的。” 德宝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分割线———— 不好意思啊各位,前段时间家里有事,停更了10天左右。 这10天里也一直在想下面的剧情发展,发现自己写的真的有很多漏洞,还是需要细细揣摩。 从今天开始又更新啦! 其实也想开新书,但也要完成今年的一个小目标: 把《长歌似锦年》写完! 再次感谢为数不多的看我的书的读者们! 第七十二章 囚禁还是保护? 说起丁耀宗的正妻李氏,来头着实不小,若是严格算起来,圣上见到她都要叫声妹子,因为她乃文心公主与大师李淼淼的女儿。 文心公主与李淼淼共育有六个孩子,其中五个是儿子,这李氏便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从小被宠上天,李淼淼的学识涵养一点没有,文心公主的嚣张却是遗传了十成十。 据说她年轻时曾经爱慕一男子,日日在其上下学的路上围追堵截;不亲自到地去那男子家中做客,但凡给那男子说媒的都被她赶出去了,还昭告天下说自己才是那男子的未婚妻,那男子不胜其扰,欲离京躲避,她竟带了家丁半路埋伏,将人绑回来说要走也得成了亲再走。 那男子自然不肯,她便用药迷晕了那人,欲将生米煮成熟饭,届时李氏不再是女儿身,那男子不娶也要娶了。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那李氏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没想到醒来却被啪啪打脸:自己心仪的男子竟然变成了纨绔子弟丁耀宗。 丁耀宗也傻了眼,自己原本在青楼喝花酒,醒来身边的人怎么就换成这不能惹的主了呢? 二人自是相看两生厌,纷纷表示可以当做是被狗咬了一口就此相忘于江湖,谁知一开门便看到了文心公主。 原来文心公主也想促成这桩婚事,李氏的一举一动文心公主都看在眼里喜上眉梢,又怕那男子反悔不娶自己的女儿,便在门口守了一个晚上,甚至还请了媒婆拟写婚书,恨不能立刻办婚礼拜天地,一看那出来的人,差点当场去世。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事已至此,二人也只能喜结连理,只不过当时太后非常生气,一来这事实在太狗血太丢人太有损皇家声誉;二来那丁家一个女儿被立为太子侧妃,丁家父子便得意忘形了,又与文心公主结了亲家,尾巴不是更要翘上天? 我不禁心生怜悯,所谓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那李氏也算是个大胆追求爱情的奇女子,少女情怀总是诗,这暗恋的故事何其悲壮与无奈?那男子也是,如果不爱就不应该伤害,也不必做得那么绝嘛,看来李氏也是所托非人。 徐荣婵、孙盛楠和大嫂纷纷向我投来怪异的目光,我被盯得满身不自在:“你们看我作甚?我也是感慨一下而已。” 大嫂道:“妹妹不在京中,这些事情不知也不足为奇,何况还是上一辈的情史……”她似乎难以启齿,面上还浮起一抹红霞。 “嗐!管他哪一辈的,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必会留下痕迹,国家大事乃历史,街巷谈资乃八卦,总要留些故事给后人看不是?大嫂你难为情什么啊?”说话说一半太让人难受了,我忙示意孙盛楠继续讲下面的故事。 谁知她也扭捏了起来:“你可知那李氏原本爱慕的男子是谁?” “我如何知道?你倒说说看是谁如此不解风情,竟如此践踏少女之真情。”难不成是我认识的人不成? 孙盛楠抿嘴不言,偷偷地看了眼徐荣婵,我惊道:“不会是陛下吧?” 徐荣婵一脸无语,看我的眼神仿若一个憨儿道:“是神虎卫少将,游毅。” 我:…… 大嫂赧然道:“奴家并非故意议论公爹的,妹妹休要告诉夫君。” 别说一个儿媳妇了,作为闺女,我都觉得这事太难为情了,不过我依旧怀有一丝好奇:“那……怎么会变成丁耀宗了呢?” “这要感谢汐娜公主,”徐荣婵道:“当时先皇不喜汐娜,未招进宫,那丁耀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对她起了心思,向先皇求娶不成还不死心,有天晚上想轻薄她,汐娜哪是吃素的人,将他胖揍一顿,也是歪打正着,遇到李氏将游将军绑架了,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我忍不住鼓掌叫好:“这汐娜公主真是仗义,干的好!”真让李氏得逞了,爹爹便不会遇到倾城的娘亲,也生不出大哥二哥与三哥,更生不出倾城的我,真是好险好险! 孙盛楠鄙视我:“少女情怀总是诗哈?不解风情哈?” 我讪笑:“此一时彼一时嘛!” 孙盛楠:…… 徐荣婵喃喃道:“确实,没有她,便没有你。”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深深地看我一眼:“若不是她,哪会有你?” 细想一下也是,真让李氏得逞了,爹爹便不会遇到倾城的娘亲,也生不出大哥二哥与三哥,更生不出倾城的我,真是好险好险! 我忙向虚空一拜道:“多谢汐娜公主棒打鸳鸯。” 徐荣婵:…… 徐荣婵正色道:“休要插卡打诨了,李氏身份特殊,她这一死真是要出大乱子了,今儿是丁家去陛下那儿闹,明儿文心公主得了消息,估计更麻烦,小姐还是早做准备。” 孙盛楠道:“怎么会就吓疯了呢?我看她走时并没有疯相,难不成回去越想越气,把自己气疯了?” 大嫂道:“更蹊跷的是,疯了之后竟自缢了,太过蹊跷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究竟怎么死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冷哼一声道,“现在最关键的是,三哥去哪了,是不是真的被人给掳走了,如果是……” 徐荣婵道:“小姐休要忧心,这帝京内敢动三少爷的不多,只要揣摩揣摩他们的目的便能猜出了。” 果然,徐荣婵也知道是秦相他们劫走了三哥,那如何救他呢? 孙盛楠皱眉,惊叫道:“目的?明日三少爷不是要参加神虎卫的选拔吗?神虎卫乃陛下贴身侍卫,若是不去便是欺君,轻者黔面刺字,重者杀头!” 我惊跳起:“竟然如此严重?”我之前怎么没有听说? 孙盛楠道:“今年太子亲自选拔,许多人怕太严苛都不想去了,太子才颁布的法令。我也是听我兄长提起的,说那些世家子弟们都怨声载道的。” 大嫂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大嫂莫急,”我道,“依我之见,二哥与你先回游府,让大哥多找些人手去秦府周围盯着,我回定远侯府等着,说不定三哥已经回来了呢。” 孙盛楠吃惊道:“秦相?你怎么又惹到他了?” 我苦笑道:“说来话长……” 徐荣婵默然了片刻道:“奴婢明日便进宫,此事太后娘娘不会坐视不管的,且李氏之事,锦寿宫也应该知道消息了。” 她担忧道:“若是三少爷明日未归……” 我眯了眯眼道:“我心中自有计较。” “小姐有什么计较……” 马车在此时停了,就听得一声洪亮的男声:“车中可是定远侯之女游紫陌小姐?” 孙盛楠“咦”了一声,我没作他想,回到:“正是奴家。” 那人道:“在下金吾卫右将孙如” 第七十三章 阿莎露 禁军十二卫,是保卫帝京及周边地区安全的府兵。 其中金吾卫人数最多,羽林军选拔最严格,神虎卫最神勇。 此三卫中,神虎卫最得圣上器重,容易一步登天,也容易坠入深渊。 这三卫可以说是见证了帝京从百废待兴到繁荣昌盛整个过程。 当年太祖帝虽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江山坐上皇位,却在守江山时费了不少力气。 各地起义军与诸侯讨伐不止,帝京亦有不服的前朝将领勾结叛军,欲里应外合推翻太祖帝的统治。 太祖帝很头疼,夜夜失眠,生怕一闭眼便被人割了头颅。 奈何太祖帝是个大老粗,比起处理繁杂的政事,批奏折批到怀疑人生,他更喜欢御驾亲征,享受沙场上手起刀落的快意人生。 因此太祖帝立了皇长子为太子,下令命其监国,又带着自己那群好兄弟出京打仗去了。 这可愁坏了助其打下江山的谋士们:太祖帝登基本就是运气好,根基不稳且内忧外患,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太祖帝再有个好歹,风雨飘摇的璟阑将何去何从?更重要的是他们这到手的荣华富贵还没焐热不就飞了吗? 万万不可。 幸好还有太子监国,不管太祖帝会不会有什么不测,只要抱紧太子的大腿就好了。 于是谋士们本着两手抓两手硬的原则,迅速在帝京征兵,组建了一只五万人马的大军,此军队独立于任何府兵,只听从太祖帝调遣,也只负责帝京的安保工作。 太祖帝当时就气得想骂人,他在外打仗,帝京的兵他怎么调?大手一挥便把虎符交给了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成祖帝。 成祖帝拿了虎符也想骂人,他爹把有管理经验的技术性人才都带到前线打仗去了,他一个人如何能管得住五万大军?便从这五万大军中选拔出三千人专门负责皇宫的安全,剩下的全部编入金吾卫,平时就轮流在帝京巡逻,负责帝京的治安,顺便做做调解邻里矛盾、解救上树小猫之类的杂事。 太祖二年,京中守军出现哗变,领头的是一个前朝将领,他与城外叛军相互勾结,趁着太祖帝不在京中,欲里应外合拿下帝京。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哗变的前朝将领万万没想到,看似不堪一击的帝京在半天之类集结了五万大军,帝京的防守从漏洞百出变得固若金汤。 再加上金吾卫在巡逻时热心助民,与帝京百姓结下了军民鱼水情,许多百姓自发加入帝京保卫战。 站在城墙上的成祖帝俯视着那前朝将领与叛军头头错愕的表情,双箭齐发,射瞎了他们一人一眼,这场闹剧,还未开始便已结束了。 等太祖帝得到消息匆匆回来救援时,看到的便是城门上两颗血淋淋的头颅。 太祖帝又喜又怕,当即决定设金吾、羽林二卫,金吾卫负责整个帝京治安,羽林军负责皇宫安全,每年从这二卫中挑出五十个最骁勇的将士,由追随太祖帝的几位开国元老亲自训练后,留二十人编入神虎卫,是为皇帝的贴身侍卫。 神虎卫可谓是千里挑一,精英中的精英。 军中将士皆以成为神虎卫为最终奋斗目标,贴身保卫皇帝倒是其次,能一睹那些开国元老的风采还能接受到他们的亲自教导,对于戎马一生的将士们来说也是实现了与偶像面对面的伟大梦想了。 在以武为尊的时代,谁家中若有个人被选进了神虎卫,那简直比中了状元更让人欣喜若狂。 当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经过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璟阑的战事从一开始的消除内乱变成抵御外敌,后来有一段时间还扩张了不少领土,但因当时的圣上嫌领土太大不好管理便给停了,开始大力发展农耕与通商。 璟阑的国力日益昌盛,珑煌作为璟阑的帝都,几乎是所有璟阑百姓与各国往来人员梦中圣地,定居的帝京人越来越多,金吾卫便越来越多,但羽林军的数目却始终保持在三千人左右。 本来荣光一时的神虎卫,从各位开国元老的陆续离世与他们氏族的消亡渐渐走下神坛,时至今日,从金吾卫与羽林军中选拔出的神虎卫已越来越少,几乎沦为京城各世家子弟的镀金场所了。 据说先皇在时,有位羽林军统领因此上书先皇请求撤销神虎卫,先皇尊重祖制,立下不成文的规矩,每年世家子弟入神虎卫的不得超过十人,这才稍微公平了一些。 虽说如此,每年在选拔之时,主考官还是会心照不宣地给某些世家子弟放水,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重用那些凭本事考进去的人。 我游家是唯一一个屹立不倒的开国氏族,而三哥又是定远侯三子之中唯一一个想做武将的,傲娇的性格绝对不允许其走后门,更何况这次的主考官是兵部尚书,副考官乃太子殿下,这后门着实也难走。 京中这些纨绔,能赢三哥的约莫不多,因此这次神虎卫三哥志在必得。 秦相与贤妃大约也是这样想的,以圣上对游家的信任,三哥一旦到了殿前,保不齐就如爹爹一般独得圣宠,这对太子一党来说,并不是好事。 所以太子颁布法令在前,他们绑走三哥在后,三哥错过了选拔,必然会触怒圣上,死罪倒不至于,黔面却是跑不了的。 想在我三哥的玉面上刺下“逃兵”二字?那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我坐在斥风的背上摇着三哥的桃花扇暗自发狠,却见宋越不住地擦汗,我收了桃花扇点点他的头道:“宋越,你怎热成这样?那,爷的扇子给你使使?” 宋越抬眼,一脸快要哭的样子:“小……少爷,你可莫要打趣小的了,小的,小的……” 我自是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三哥一夜未归,大哥二哥那边也没有消息,我亦是心急如焚,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将这神虎卫的选拔糊弄过去,无奈之下我便去三哥房中拿了一套骑射服,扮成他的模样,代他出战。 或许是天助我也,今日我身上的紫纹竟退至脖子,骑射服领子颇高,这样一挡,模样竟与三哥无异。 我与三哥自小形影不离,学他对我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就是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低沉,不然就更像了。 宋越都差点没认出来,他瞪着熬得通红的两眼,抱着我痛哭道:“少爷,您可回来了,咦?少爷你如何变矮了?” 我:…… 我将手中扇子哗的一声打开,便听得路边一阵尖叫,我嘴角一勾,又是一阵压低声音的惊叹,我冲宋越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内心的得意:“你家少爷平时出门不都这样吗?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宋越脸上依旧汗如雨下,他小声道:“少爷,国子苑这便到了,今天您可千万不要开口,一开口便露馅儿了!” 我了然道:“啰嗦,还用你教爷做事?” 他又擦汗道:“就是……就是少爷平时虽不喜与人接触,但别人却非常乐得与少爷接触的……” 我正下马,闻言有些懵:“你说什么?” 宋越正欲张口,我后背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接着便被人用胳膊圈住脖子,那人爽朗的笑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游三郎,父债子偿,今日老子可要报你爹那一枪之仇了!” 我被他勒得难受,连连打他的胳膊,他忙松开似是不满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如此单薄了!当初摔老子的狠劲哪去了?” 我默默打量眼前这男子,他体格壮硕魁梧,皮肤微微发黑,一双墨绿色的眼眸熠熠发光……我不禁有些迷糊了,最近怎么回事,怎么遇到的陌生人都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宋越忙帮我解围道:“三王子,我家少爷最近受了些风寒,嗓子发炎,说不出话了。” 三王子?是异国人?璟阑语倒是说得挺溜的。 那人却道:“即便如此,老子也不会放水的!” 他又向我身后张望道:“你今日选拔,阿莎露为何不来观战?” 阿莎露!? 我心头一震!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这样叫我! 他竟然是俨狁送来做质子的小王子!? 第七十四章 偶像的力量 宋越怕他看出破绽,忙道:“家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家小姐近来不便出门。” 我忙连连点头。 幸而圣上下了旨意,对外宣称惩罚我在府中面壁,不然今日三哥选拔,我不来观战,实在是说不过去。 阿部莱面上露出鄙夷之色:“你们璟阑人就是喜欢污蔑人,那女人死就死了,与阿莎露何干?为何要将她囚禁起来?” 可能是我在帝京见过了太多的恶意,冷不丁被人打抱不平一下,心中竟涌起一丝暖流。若不是与他有旧仇,且我要假扮三哥傲娇的作态,我感动得都想与他就地拜个把子。 阿部莱自我陶醉道:“阿莎露是我见过最美好最善良的女子,她就像夜间草原上皎洁的月亮,时时刻刻照耀着我的心房。” ……为什么周围突然变得好冷? 宋越面无表情,显然是已经习惯了,阿部莱又声情并茂道:“游三郎,你可知,你妹子是第一个不将我视为不祥之物的人。” 额……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我与她初见时,她如小鹿一般的眼睛盯着我,没有害怕,没有厌恶,我便知道,她就是我的阿莎露。” 好了,藏在心中多年的疑惑解开了,他将我掳走,只是因为我在人群多看了他一眼。 想到之后自己遭的罪,我怎么那么想自戳双目的呢? “对,就是你现在的眼神……咦?” 我闻言忙向宋越使眼色,宋越道:“三王子,快走吧,选拔就要开始了!” 阿部莱一拍脑袋道:“我还有些事,校场见!” 我与宋越皆松了一口气,阿部莱边走边与其他人熟络无比地打招呼,我奇道:“他不是俨狁送来的质子吗,也可以参加神虎卫的选拔?” 宋越摇头道,低声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俨狁的三王子早就入了咱璟阑的户籍,如今乃是金吾卫右街使,掌分察西市六街徼巡。” 西市六街乃帝京异国人士聚集之地,鱼龙混杂,打架斗殴常有发生,如何让一个异族人去管理? 宋越似乎看出我心中疑惑,忙将其中原委说与我听。 当初爹爹一怒之下攻打俨狁,老可汗一病不起,俨狁的大王子也就是现在的可汗连连求和,并送了个公主来和亲以示诚意,阿部莱就是护送他那胞姐来和亲的。 谁知护送的路上他的亲随接连离奇失踪,到了帝京后他就成了光杆将军了。 直至那公主送入宫中,俨狁的使节才告诉他,战事因他而起,可汗命其留在璟阑做质子赎罪。阿部莱自是不肯,奈何国书已经交换,他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阿部莱不是和亲的公主,璟阑的驿馆也不能总供他白吃白住,便让他搬去了西市。 帝京的异邦人也是拉高踩低,俨狁是战败国,又是在璟阑的帝京,阿部莱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三天两头有人来找他麻烦,一开始他还忍着,因为心中有愧,觉得是自己打破了俨狁人民美好的生活。结果有一日有几个俨狁人也来欺负他,言语间尽是嘲笑,并告诉他可汗已经将他驱逐出境,此生不得再回故土。 阿部莱震惊不已,不相信自己父亲如此绝情,那几人才告诉他,老可汗早在他护送公主的路上便归天了,大王子做了可汗,俨狁早就改朝换代了。 阿部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大王子摆了一道,成了王位竞争的牺牲品。 阿部莱愤怒了,绝望了,继而崛起了。 也是破罐子破摔,反正俨狁人已经不要他了,他一个无国籍人事又何必独自愧疚呢?他不再隐藏实力,从此打遍西市无敌手。 恰逢朝廷上对西市这一块头疼不已,听闻他的事迹,大家纷纷觉得一物降一物,这异国之人还需异国人治理,再加上阿部莱的姐姐还在宫中,给他一个官职倒也不错。 圣上觉得有理,便给了他官职,并赐国姓,如今已经没有人叫他的俨狁名字阿部莱,都叫他三王子,或者他给自己起的的璟阑名:安良。 我听后不甚唏嘘,道:“被迫背井离乡,又成了弃子,这阿部莱真真是……” 宋越眼睛一横,愤愤不平道:“小姐可收起您的圣母心吧,三少爷说了,若不是他将小姐掳走,侯爷哪会去打仗?再说了,俨狁人在北境干了多少坏事?呸!活该!” 我道:“我正要说他活该的。” 宋越道:“他哪儿活该了?他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拿着咱璟阑的俸禄,见到少爷还想报仇,他以为我家少爷细胳膊细腿的好欺负啊,打到他怀疑人生!” 可是你家少爷被人掳走了,还是在你眼皮底下…… “他倒好,还不死心,竟然也要参加神虎卫的选拔,说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少爷难堪,我呸!做他的大头梦吧,以为游家这么好欺负吗!?” 平时也没见三哥认真练过,就这不到一个月的突击训练竟能打败阿部莱?三哥莫不是骨骼清奇,天生就是练武奇才? 宋越挥舞着拳头,对我提出殷切期望:“少爷,揍他!” 我道:“宋越你是不是忘了,你家少爷被人掳走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你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小姐……” 宋越眼中的火光瞬间熄灭:“啊……小……少、少爷,就是,待会儿安良与您对打的话,您就投降吧。” “对打不是抓阄嘛,哪有那么巧就能抓到他,”我道:“再者说了,抓到他我也不能投降啊,那不是有损我游家形象?”顶着三哥的名号临阵脱逃?那三哥不是要被爹爹打死? 宋越苦着脸道:“小的忘记告诉少爷了,那安良给少爷下了战书,今日不论抓阄如何,你们都要对打的。” “竟有此事?!“我慌了,“三哥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也就是说今日的重头戏其实是与那阿部莱打斗? 宋越道:“少爷不喜安良,说不想让他污了小姐的眼。” “这就是命吧。”三哥大约都没想到自己被绑架之后,我会如此神勇地代他出战。 “侯爷若是知道您假扮少爷替他参加选拔还被俨狁人欺负了,定会将少爷打死,如此看来,倒不如所有的罪所有的伤都让少爷一人扛。” 我赞许道:“你倒是机灵。” 宋越哭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 说话间校场便到了,一路上我是不间断地感受到国子苑从上到下对三哥的热情,除却他的同窗,还有其他学馆的学子陆陆续续地来与我招呼,都被宋越以身体不适给挡了回去。 有一个女子给我投掷了一朵栀子花,我正欲向她作揖致谢,却被宋越拦住了:“千万不可!少爷是想被鲜花砸死吗?” 我一抬眼,果然见许多女子手执鲜花,看那架势都是要投掷给我的……这约莫就是偶像的力量吧。 同样是雌雄莫辨的美人,我与三哥的待遇怎么那么大呢? 我酸了我酸了…… 进入校场,就见四周搭起的高台上挤满了人,我奇道:“神虎卫选拔怎么来这么多观众啊?” 宋越道:“还不是那安良,不安好心,说今日一定要与少爷一较高下,还煽动群众……这来的都是世家大族和国子苑的学子们,若不是金吾卫拦着,人更多呢!” 我一下觉得压力山大道:“这要是输了,脸可就丢尽了啊!” 宋越内心已经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激动地对我说:“少爷不要担心,小的刚刚在门口已经下了注,赌安良赢。” 我:…… 宋越有叮嘱我道:“少爷可千万记住了,不要开口,少爷平时对他们都没有笑模样,若是此时冲他们笑了,定会被怀疑的。” 我倒是颇为庆幸三哥平时待人冷淡,若是他如安丞炎一般见人三分笑,个个有共鸣,我约莫一刻钟都装不下去。 不过这些人也是欠的,就三哥这样不爱搭理人的模样,还能热情似火地凑上来。 我看着那校场四周搭起的高台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世家女子们与衣冠禽兽般的世家子弟们相谈甚欢,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北疆的斗兽场。 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我竟成为了被观摩的对象,在世人的指指点点中,奔赴那困兽之斗。 ——————分割线—————— 实不相瞒,最近孩子放暑假, 真是很难带o(╥﹏╥)o 所以更新的速度也变成隔一天更新一次了。 下面就要到打戏了。 啊啊啊啊! 我不会写打戏呀! 求三哥救我啊! (头要秃了……) 第七十五章 他来了,他来了 今日选拔国子苑校场稍作改造,考官与观众皆在高台之上,考官们坐北朝南,一共十二位,太子与主考官在主位,其他人散坐两边。 我与参与选拔百余人立于台下,便见主考官兵书尚书将太子引入主位,太子的目光在台下逡巡了一圈,看到我时有些发愣,兵部尚书提醒下才入座。 我心中冷笑,太子大约没想到我会男扮女装替三哥参加选拔,让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空了,真是万分抱歉。 忽闻鼓角齐鸣,原本嘈杂的校场只剩排山倒海的战鼓声,鼓声毕,一太监模样手持金锣趋步至太子处,太子落锤宣布选拔开始。 神虎卫的选拔与羽林军不同之处在于,羽林军选拔只考外场,考核内容包括弓刀石马步箭及拳博,谓之实战;而神虎卫加试一场,参加选拔者需就兵法、天文、地理所熟悉者言之,谓之文说。 二者综合成绩排名前二十五者,方可入神虎卫。 我比较擅长文说,但我与三哥声音实在相差太多,一张嘴便穿帮,宋越也着急如何是好,我道京中世家子弟武艺上有实料的少,定然会在文说上下功夫,这选拔又不是考武状元,只消在实战中入前五,三哥入神虎卫这事便妥妥的了。 宋越基本上对我不抱任何希望,入场时道:“只要少爷免受黔面之苦,其它的都无所谓,您也别有太大的胜负心。” 这话听得舒心,实则诛心。这不明摆着说我没本事吗?太看不起人了。 抓阄分组时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一些男子一看便知是来走个流程的,但体格健壮的汉子也不在少数,阿部莱,哦不,应该叫安良正摩拳擦掌志在必得,还从我热情地挥了挥拳头。 我突然非常认真地开始考虑如何才能输得体面些。 抓阄结束,选拔正式开始。 为节省时间,所有参与选拔者分组展示弓刀石马步剑六项基础考核内容。 所谓弓刀石马步剑者,实际是考单兵作战能力。 弓是指弓箭,考验是的射箭能力。 刀是参选者须在兵器架上选择一种长柄武器,如长刀、长枪等展示武力。 石考验的是个人力量,即举重,参选者在大石锁或石杠二选一,举三次,记最重的一次。 马是指马术;步是指轻功;剑是剑、短刀、匕首等近身武器的操作。 一个身着校尉服饰的人走到校场中心,手持文书介绍规则:“首试弓,每人一张弓,十支箭,八支正中红心者为甲等,少于八支或未中者,无等级,退出选拔!” 我暗自惊叹,神虎卫果真严格,只允许两次失误,剩下的必须箭无虚发,正中红心。 身边突然一阵异动,观众席上也哗然一片,我正不明所以,就听身边的男子道:“校尉大人,这规则不对啊!” 那校尉面色如常,义正言辞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场:“神虎卫乃天子护卫,肩负圣职,若遇刺客,必擒之,杀之,箭出则百发百中,如今给你们留二成的失误机会,过分了吗?!” 此言一出,再无异议。 太子主事神虎卫选拔,便改了规矩,让人措手不及,是凑巧还是圣上的意思? 陆续有人上场,有表现优异的,也有不尽人意直接淘汰的,但能进入这个阶段选拔的,实力都不容小觑。 “下一组,孙长乐、游紫阡、王朔、刘广、王二虎——” 听到三哥的名字,我忙上前,射箭对于我来说并不难,我七岁便随着哥哥们一起学骑射,一开始拉不动弓,教习师父笑我个头还没个弓长,爹爹便专门为我做了个小弓弩,我练了好久,离开北疆时已经可以百步穿杨了。 只是这神虎卫选拔用的都是长弓,对我来说太沉,我自离开碧落就没有碰过兵器,起初确有不适应,掂了几次也便习惯了,可惜第一箭脱了靶,惹得众人一阵哄笑,第二箭离靶心略差一点,并不算成绩。 我屏息静气,紧闭双眼,爹爹说过:“射箭之先,须形端、志正,凝神、静气,心若止水。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鹿行于左而目不瞬……”待再次睁开之后,箭靶仿佛就在眼前,只见箭羽如疾风,直直地向箭靶飞去,正中靶心! 手感上来,剩下的便简单了,我七箭连发,全部正中红心! 那校尉拿到成绩向考官宣读道:“孙长乐、游紫阡、王二虎甲等,王朔、刘广,无等级,下一组……” 就见那两个无等级的垂头丧气地被请出了校场。 观众台上传来阵阵惊叹: “啊啊啊啊!三郎果真是将门虎子,箭无虚发呀!” “你眼瞎啊,他首箭脱靶了没看到啊?” “没看到,怎么着?!” …… 射箭结束有不少人被淘汰,留下了大半。那校尉又上台道:“恭喜各位通过首轮选拔,下面基础项目还有五项,为节约时间,请各位五项内容一并展示,用时短者优先,前三十名为甲等,其余淘汰,用时超过一刻钟者,淘汰!” 又是新规则? 这规则定得看似随意,却非常巧妙:所有人必须在一刻钟之内完成五项基础考核项目,而且力求用时短。 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会用多长时间,也无法预测下一个超过自己的,到底是谁。 这规则改得参选者手忙脚乱,却也是最好的考验临场应变能力的方法。 也有效地规避了作弊行为。 是圣上,要整顿神虎卫,有些世家,惹到他了。 我仔细观察了前面一些人的表现,有的过于追求速度,忽略了项目考核本身,便无法发挥出自己的真正水平;有的倒是正常发挥,但总是超时;表现较为突出的是与我一组的王二虎和俨狁三王子安良,二人既能把控好时间,又将项目展示得游刃有余,就好像早就知道规则已经改了,事先练过一般。 脑中灵光一闪,我不由得对这二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应对这场选拔。 “下一位,游紫阡!” 我闻声而动,只听观众席上一阵尖叫: “快看,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绝世容颜走来了!” “游家三郎,举世无双,无论成败,你是光芒!”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诅咒三郎,你希望三郎输?” “奴家绝无此意,奴家只是想告诉三郎,无论怎样,他是电,他是光,他是奴家唯一的神话!” “你走开,三郎是奴家的!三郎,奴家等你!” “三郎是大家的!” 我:…… 向太子与主考官行礼之后,我无暇顾及其他,抄起兵器架上一柄长枪,飞身跃起,踏尘而起,须臾之间,稳稳地落在了旁边骏马宽厚的背上! 游家历代将军在战场上的兵器皆是银枪,爹爹的长枪一直以来都是敌军的噩梦。 选择枪做兵器倒不是因为威风,关键是好用。 爹爹说只要是用的称手,哪怕树枝也能杀人,追求名刀名剑实为可笑之举。 我耍了一套枪法,是游家历代先祖用鲜血换来的,不像江湖门派的“枪似游龙扎一点,舞动生花妙无穷”那般令人眼花缭乱,游家枪法讲求出枪快,变化快,因此杀人也快。 外行人看得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只要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便知,这枪法,进可杀万敌,退能保千军! 一套枪法下来,马仅仅绕着校场跑了半圈,我估摸着时间,忙驱马回头,谁知一鞭子下去,那马却似被刀扎了一般,脖子使劲往后仰,两个前蹄蹭高地往上抬,双眼瞪得老大,直往上翻! 一声彻空长啸,这就要将我甩下! 我大惊失色,忙勒紧缰绳,这马如何受惊了!? 我正欲再次挥鞭,却见那鞭子上鲜血淋漓,仔细一看,鞭子上满是明晃晃的细细长长的尖刀! 不是普通的马/鞭,有人想害我,不对!这场上除了宋越没人知道我不是游紫阡! 是有人想害三哥! 思及此处,我只觉浑身气血上涌,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杀! ——————分割线—————— 这一段好难写…… 我没有骑马的经验,连逛公园的时候20块钱一圈的马都没骑过o(╥﹏╥)o 因为觉得:大马那么可爱,为什么要骑大马(作精上线)? 所以,全凭想象,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指正一下,一定改正! 话说,下一次去公园要不要花20块钱体验一下呢? 第七十六章 敬自己是条汉子 杀? 杀谁? “都该杀!” 谁都该杀? “所有人!” 谁在与我说话?! 根本容不得我细想,身下的马匹发了疯般在校场横冲直撞,我正欲跳马逃生,却见那疯马向校场边上的观众席冲去! 场内尖叫声四起,众人四处逃窜! 神虎卫选拔用的马个个养得膘肥体壮,体重都是五百斤起步,若这马冲向人群,伤亡定会惨重! 我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拉住缰绳,那马却疯狂地要挣脱,差点将我颠下马,眼见着离人群越来越近,我急中生智,松开缰绳,一手死命抱紧马脖子,运转真气将自己不太强的功力注入另一只握住长枪的手,枪柄在地上摩擦出火花,最后大半插进了地面,奔跑的疯马猛地一顿,我一手抱马一手抓住长枪,整个人像被撕裂一般地疼痛! 那马似乎停了下来,我终于能喘口气了,却听“嗖”的一声,本能一歪脸,一支利箭贴着我的耳朵直直地刺入了马脖子! 中箭的马吃痛,仰天长啸,被彻底激怒,又狂奔起来! 那椆木枪杆在我手握的地方硬生生被折成两半,木屑刺入我的手心,传来一阵钻心疼痛!松懈之间,我的脚竟被缰绳缠住,整个人倒挂在马上! 我五脏六腑都要被那发疯的马颠出来了,只一瞬间,我看见校场周围已经布满了弓箭手,这种情况下射杀疯马是最好的选择,眼见这马就要冲太子方向奔去,想到自己与这马就要被乱箭穿心共赴黄泉,巨大的求生欲让我使出全身力气翻身一跃,将手中的枪柄狠狠地刺进马头! 那马发出痛苦的声音,却还未停下,我一看,参差不齐的断柄刺进了它的眼睛,却没能将它杀死,我奋力将枪柄拔出,喷涌而出的鲜血将我眼睛都蒙住了,我顾不上那么多,忙将那断掉的长枪调了个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锋利的银枪凭借直觉刺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长嘶,手中感受到汩汩热流,那马力量渐小,摇摇欲坠,最后轰然倒地! 刺中了! 我正欲松一口气,却听见铮铮的声音,是箭矢离弦之音,他们放箭了?! 我要死了?! 九死一生之时,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抱起马脖子,将其凭空一翻,巨大的马身从头上越过,堪堪落到我的正前方! 伴随着四起的尘土,无数箭矢飞来,全部射到了那发疯的马身上,顷刻之间,那马像一只刺猬一般,身上插满了箭矢。 烈日当空,嘈杂的校场却寂静如暗夜。 片刻的安静之后,声嚣冲天,四周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与呼喊声。 我颓然跪在那断气的马跟前,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害怕。 宋越连滚带爬地跑来,脸上满是泪痕,跪着哭喊道:“小姐!您没事吧?!小……” 我横他一眼,幸而场上嘈杂没被别人听到,他立马改口:“少爷!少爷您没事吧!?您吓死小的了!您这出了事,小的怎么向侯爷交代啊!” 说完他哇哇大哭起来,我被他哭得心烦,欲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我无奈道:“宋越,我没有力气了,快扶我起来。” 宋越闻声忙来扶我,他只轻轻碰了我一下,我却觉得手如刀割一般疼,仔细一看,手掌血肉模糊,我原先以为是马血,却原来是我自己的血。 宋越见状不敢动了,急得在一旁直掉眼泪。 我脱力地靠在他身上,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一双黄锻的靴子,宋越一边哭一边道:“太子殿下,我家少爷受伤了,不能给您跪下请安,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声音低沉,似乎压制着怒气吩咐左右:“去叫抬软轿,将游家少爷送回去。” 他身后的人迟疑道:“殿下,选拔还未结束,这中途退出怕是……” “他这样如何继续选拔?!”太子呵斥道,“再者说了,他的实力你是没看到吗?场上还有谁能徒手杀了惊马?” 是啊,还有谁?! 我都敬自己是条汉子! 那人闻言道:“属下这就去办!” 场上还剩下太子、我与宋越,太子蹲下来,眼中果真带着怒气:“游紫陌,桃代李僵,你好大的胆子!” 我心中一惊,宋越忙道:“小姐,小的谁都没告诉!” 我当然知道,大哥二哥他们还在寻三哥的下落,我今早出门的时候跟徐荣婵说我女扮男装打听消息方便,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是代三哥参加选拔,太子如何知晓? 宋越绝对不可能告诉他的,莫非府上有东宫的耳目?还是…… “不用猜了,”太子递给我一把匕首,见我没力气,转递给了宋越,“游紫阡在本宫那儿。” “是你绑架了我三哥?!”三哥不喜欢长剑,那把匕首是二哥送给他的,刀身是千年玄铁,刀柄上镶着一串绿松石,三哥甚是喜欢,从来不离身。 太子却是一副诚恳之相:“莫要担心,你三哥比你安全多了。” 我仔细端详他,发现他确实没有恶意,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这安丞丰搞什么鬼? 太子不悦:“看什么?” 我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胖了?”比我上次见他好像胖了一圈,都有双下巴了。 太子:……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声音共同响起:“微臣/草民/臣妇,叩见太子殿下!” 是大哥二哥与大嫂。 太子颔首道:“免礼。” 话音未落大嫂便冲到我跟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手不知道往哪儿搁好:“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妹……三弟到底伤到哪儿了?” 大嫂并不知道太子已经看穿我是假冒三哥,还在为我掩饰。 我蓄了点力气,指着那死马,笑道:“无甚大碍,都是马血。” 大嫂不信:“怎么会无甚大碍?那么大一匹发了疯的马,就算公爹也不一定能制住啊!” 二哥也奇道:“三弟练了什么神功,功夫如此了得?还是墨轻染又研制出什么灵丹妙药?” 额……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我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情形,就好像一瞬间体内注入了巨大的能量一般,五官的感知能力与力量突然变强,我非天生神力,定是那蛊毒在作怪! 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大哥与大嫂互换了一下眼神,猜出个大概,大哥斥责二哥道:“人在危急时刻爆发出的潜力是无穷的,你休要天天满脑子生意经。” 我见二哥面色微变,忙转移话题:“你们如何过来了?” 大哥道:“我们恰巧路过,听闻校场马惊了被游三郎制住了便知不对,就赶忙过来了。” 也是,他们正在寻三哥下落,知道三哥不可能参加选拔的,人又这么会在校场? 这时那个宣布规则的校尉前来禀告:“太子殿下,软轿找到了。” 太子并不戳破他们:“既然来了就把三少爷带走吧。” 大哥抱拳道:“臣遵命。” 大哥转身对大嫂道:“你将阿陌送回去,我与梓璎还有事。” 大嫂了然道:“奴家知晓。” 我看一眼太子:“不用找了,三哥在东宫做客呢。” 众人皆是吃惊地看着太子,太子面上有些不自在,瞥了我一眼:“若非本宫,今日被射成筛子的就是他了。” 说罢拂袖而去。 我浑身疼痛难忍,被人搀扶入了软轿,这一折腾得不轻,稍动一下都疼得要昏过去,大脑却愈发清醒,掀开窗帘对立于轿边的二哥道:“二哥,把那马带回去。” 二哥先是一愣,继而立刻明白过来,忙去对率兵打扫校场的一个校尉道:“军爷,这马,我们能不能带走啊?” 那校尉不知他是谁,不客气道:“一匹死马,你要得作甚?走开走开,别碍事!” 大哥上前作揖道:“方校尉,此乃游某胞弟游梓璎,这马虽是惊了,却也为家弟挡了箭,救了他的性命,我们想带回去厚葬之。” 那姓方的校尉忙向二哥赔不是,想来还是大哥的面子大些,他面上犯难道:“游大人,不是下官不帮这个忙,只是这马匹都是从骐骥营借来的,即便是死了,也得还回去啊。” 大哥亦不为难他:“如此,游某便不勉强,多谢方校尉。” 我刚刚看了一下,那满是尖刀的鞭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应该是被谁趁乱藏起来了。 骐骥营是羽林军的骑兵部队,马都是万里挑一的千里良驹,训练有素且耐力十足,绝不可能抽一鞭子就惊着,这马,肯定还有其他地方被做了手脚。 今日若是三哥参加选拔,他们便会以保护太子为原由,将惊马与三哥一并射杀,如此一来,惊马是意外,三哥是为国捐躯……好阴毒! 贤妃到底隐藏了什么怕被查出来的秘密,容不得三哥进神虎卫? 还有,太子刚刚说,若三哥不在他那,今日便会被射成筛子……也就是说,太子知道秦相与贤妃的诡计,故意了绑架三哥,是为了避免三哥受伤? 以今日情形看来,秦相的计划照常进行,说明他并不知道太子绑架了三哥,而是将我当成了三哥,处处下死手。 难道太子与秦相他们,不是一路人? 第七十七章 失去孩子的母亲 太子与秦相怎么会不是一条心呢?秦相是太子的舅舅,秦家是贤妃的母家,按理来说,他们与太子应该是相互依存互惠互利的关系才对嘛!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在轿子里晃了半天,我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 往常我只要发动内功便会背过气去,昏迷不醒,现在我一连两天动了真气,不但没晕,精神头还很好。 就从国子苑回府这段脚程,轿子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我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大半,甚至有我没病我要走两步的冲动。 我非常肯定,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解蛊必须养蛊人。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真理。 看来现在墨轻染是敌非友,早知道就应该把他扣在身边了,我将墨轻染腹诽了一百遍,想到福祥说要启程去灵水县,催促轿夫快点走,我得写封信让他带给墨青染,又想到福祥是安丞炎的手下,到时候肯定要先将信呈给安丞炎。 还是直接写信给安丞炎,让他早点放墨轻染回来。 这写信也有写信的艺术,如若我直接说“要是没什么事了,你赶紧放墨轻染回来”,腹黑如煜王,没事安丞炎也得找点事情给墨轻染做做。 所以一定要言辞恳切而不失礼貌,有效地表达一下我对他的牵挂,再委婉地说明下自己现在的情况,顺便将墨轻染骂一遍,这样安丞炎便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 正想着,轿子突然停下,大嫂隔着轿帘低声道:“妹妹,前面路堵了。” 我掀开轿帘,便见前方闹哄哄的围了一圈人,定睛一看,不就是定远侯府的那条路嘛! 我冲宋越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忙上前打听情况。 不一会儿宋越回来了,慌慌张张地道:“大少夫人、少爷,是……是文心公主和丁大人,带着丁夫人的尸首,要在侯府门口办灵堂呢。” 倒是把这茬子事给忘了! 大嫂怒道:“怎么跑到这儿来办灵堂了?自己家没地方吗?” 宋越道:“好像是文心公主听闻丁夫人是被小姐吓死的,到陛下那儿吵着让小姐偿命,陛下让大理寺去查,文心公主不依,就将棺材抬到咱们这儿要在这办灵堂,这会儿正和金吾卫对峙呢。” 我又是一阵气结,这文心公主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大理寺都还没查清楚呢,她就要我偿命,她脸怎么这么大的呢!这不是摆明了讹人嘛! 这可怎么办,圣上赐的宅子只有正门,并无后门,现在正门被堵上了,如何回去呢? 这一筹莫展之际,福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游夫人,三少爷,请跟奴才来。” 轿夫们转而把我送进了煜王府。 身上已经不觉疼痛,只是手上还残留着那椆木的木屑,大嫂仔细地一根一根帮我挑出来,八皇子拿来金疮药给我涂上,我顿感清凉,奇道:“小睿,你这动作很娴熟嘛。” 八皇子吹着我伤口处,大大的眼中泪光闪烁:“娘亲不痛,兄长说,涂了就不痛。” 这么说来,安丞炎经常受伤?这对难兄难弟,能生存下来,也是挺不容易的。 福祥面带疼惜道:“奴才今早去向王妃辞行,想问问王妃有没有什么话儿带给殿下,荣婵说王妃出去了,奴才原以为王妃去找三少爷了,又听闻国子苑那边出了大动静,就怕是王妃……谁曾想还真是您!” 我心中一暖道:“我这不是没事嘛!” 福祥根本不听我说话:“殿下要是知道王妃受伤了,该有多自责呀。” “我受伤他自责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自己心爱之人受到伤害,却无能为力,这是一种多么痛的经历!” ……心爱之人?谁啊?我?福祥你是戏精吧? “你不告诉你家殿下不就行了嘛。” “奴才对殿下一片赤诚,从不隐瞒。” ……你爱怎样怎样吧,真是心累。 宋越被我派到门口盯梢,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道:“小姐,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 “少爷被文心公主抓住了!” “三哥不是在东宫吗?” “这便是好消息,少爷回来了。”宋越道,“结果还未到门口便被文心公主拦住,说是不交出小姐,就不让他进门!” 这个文心公主! “本小姐去会会她!” “妹妹不可!”大嫂拦住我,“你现在这个样子,旁人一看就知道你假冒了三弟,有心人要拿来做文章的呀!” 确实,我现在一身男装,身上还满是血渍,又受了伤,这不明摆着让人抓把柄吗? “王妃最好洗一洗,再换一身衣裳。”福祥道。 废话,我难道不知道吗?关键是我回不去呀! 我急得团团转,八皇子拽着我的衣服就要跑,我道:“小睿,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玩……” 就见他行至一座假山处,将假山旁边的一个盆景转动了一下,一扇门打开了。 福祥也跟了过来,见我惊讶,笑眯眯地解释道:“王妃现在住的院子原先就是我家殿下的产业,殿下为了进出方便,特地挖了这条密道,王妃,请吧。” 这个安丞炎,真是个变态,怎么各处建密道呢? 不过……我喜欢。 我忙随八皇子一起进了密道。 那密道还挺宽敞,出口是后院的书房,我来不及想为什么要这样设置,急匆匆地回房换了衣裳,将脸上的血迹洗干净,又觉得血腥味有些重,洒了些香粉在身上,一路小跑地冲向大门。 门外停着一口朱漆的棺材,以这棺材为圆心,文心公主为首的一行人,披麻戴孝,哭声一片,三哥正被两个人反手押着,看情形那两人要让三哥跪下,三哥不从,有个人竟举起一根棍子,向三哥的腿打去! “住手!”我大喝一声,飞身上前把那持棍之人一脚踹飞! 敢动我三哥,也不问问我! 几日不见文心公主憔悴了许多,已经没有了皇家贵胄的形象,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迟暮老妪的模样,她咬牙切齿道:“游紫陌,你可算出来了!” 我明知故问:“皇姑奶奶,您这么大阵仗,是干嘛呢?” “不要叫本宫皇姑奶奶,你不配!”文心公主两眼通红,似乎要喷出火来,指着那口棺材道,“本宫来给女儿讨个公道!” “你女儿怎么了?” 这时冲出一个身影,我忙闪身,原来是丁绮,她一只手吊着,另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外祖母,就是她,她把绮儿的手给打折了,还……还害得母亲……外祖母,您要为绮儿做主,为母亲报仇啊!” 此言一出,犹如火上浇油,文心公主那眼神,恨不能将我给吃了! 那边三哥已经挣脱了,忙将我护到身后:“文心公主殿下,此事陛下已经说了,还需大理寺查办……” “大理寺?!好啊!”文心公主手一挥,“今天本宫就要了她的命,让大理寺的人来给她收尸吧!” 话音刚落,就见几十个护院手持长刀,这就将我与三哥团团围住了! “待会儿我去跟他们打,”我与三哥背靠背,听见三哥道,“你赶紧逃!” “不行!” “什么不行,你逞什么能,受的伤还不够吗?”三哥急道,“谁让你去校场的!?” 看来太子已经跟三哥说了我的事了,我道:“反正我不能走!” “动手!”文心公主大喊道! 那些护院却一动不动,每个人的脖间都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一个男子自人群中走来,向文心公主行礼:“金吾卫右将孙骁,见过文心公主殿下,公主万福。” 文心公主怒道:“小小金吾卫,敢管本宫的事?” 孙骁道:“下官不敢,只是下官奉命看管闭门思过的游四小姐,谁知被她跑出来了,下官失职,这便将她押回去。” 说罢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忙拽着三哥走,文心公主见状自是不肯,发疯了一般向我冲来:“游紫陌,本宫今日要与你同归于尽!” 说罢抱着我的腰就要冲向那棺材,我大惊,却根本挣脱不了,又怕真的磕到文心公主,她是先皇的姐姐,众目睽睽之下撞死了,圣上都想保也保不了我!我只能将自己作为肉垫护着她,后背重重地撞到那楠木的棺材上! 我只觉后背一顿,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身后轰隆一声,那棺材竟倒了下来,回头一看,棺材盖开了,里面的尸首滚了出来! 围观的人群马上一哄而散: “死人出棺啦,这是大凶之兆啊!” “快走快走,太晦气了!” “真是吓人!” …… “啊!!我的儿啊!”文心公主已经完全不顾任何形象了,手脚并用地爬到尸首处,抱着那尸首撕心裂肺地痛哭。 她已经不是文心公主,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而已。 我有些不忍地别过脸去,三哥却走上前:“公主殿下,不知大理寺可来人验尸,令嫒真的是自缢身亡吗?” 文心公主半晌才缓缓抬起头,面色如她怀中的尸首一样灰白,声音更显阴森:“你这是何意?” 三哥声音清冷却笃定:“令嫒是被人勒死的。” 第七十八章 希望与你有关 此言一出,震惊四周。 文心公主自是不信:“游紫阡,游毅有没有教过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说了,便要负责。” 她这是拿爹爹来威胁我们?的确,若是我们在帝京犯了错,爹爹受牵连的难免的,这也是圣上将我们留下的初衷吧。这些皇室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的令人生厌。 我心生忌惮:“三哥,要不还是等大理寺来查?” 三哥却道:“丁夫人过世还未到两日,为何就已经入殓盖棺了?” 帝京的习俗我是不知,但纵观璟阑各地办丧习俗,不论男女,只要是成年人,逝世之后都要大摆灵堂,尸身在灵堂放置三日供人吊唁,三日之后入殓盖棺下葬。 若丁绮的娘亲真是被我吓死的,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日半,这么早就放入棺材,确实不合常理。 文心公主恨恨地看向我:“自然是来向你们游家讨个公道,不入殓,难不成要我女儿曝尸?”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心中不由得难过起来。 “丁夫人颈间有两道勒痕,一平一上,一深一浅,分明是先被人勒死又做成自缢的模样,此等案情,大理寺的仵作一眼就能看出来,如今都已经入殓盖棺了却无人上报,怕是大理寺还没验过尸吧,或者说……有人不想让大理寺的人来验?” 三哥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瞬间令所有人脑子清醒了不少。 许多事情也渐渐清晰了。 丁绮娘亲之死,从一开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再加上在盘龙寺发生的事情,我吓得她发疯自缢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是细想一下,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为何被吓疯的人就是她呢?一个被吓得发疯的人为何会想到上吊自缢?这是不是说明她在死之前精神状态还是清醒的? 最重要的是,圣上都已经发话了,大理寺的人为什么不去查? 大理寺不可能忤逆圣上,只有可能是他们去了,却被人拒之门外了。 丁家是绝对没有胆量违抗圣旨阻挠大理寺查案的,但是文心公主却可以。 文心公主是圣上的姑母,又曾经有恩于先皇,圣上与太后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多年来便养成了跋扈的性格,作为一个母亲,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女儿前一天还活蹦乱跳,后一天说走就走了,对于她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此时若不闹腾一下她就不是文心公主了,再加上她悲痛欲绝,怎么可能会让大理寺的仵作去动自己女儿的尸首呢? 大理寺自然是不敢惹文心公主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文心公主一心想要给自己女儿讨回公道,必然就要来找我这个罪魁祸首。 那么,是谁告诉她,这个罪魁祸首是我的呢? 丁绮或者在盘龙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但他们只是推手而已。 真正的操控者,不是在圣上跟前哭诉了一晚的丁耀宗丁大人,就是他的母亲,我可清楚地记得那日她眼中的恨意,真真恨不能当场捏死我。 我在帝京本就声名狼藉,人人皆认为我行事荒诞且性情暴戾,没有我游紫陌不敢犯的错。 犯错归犯错,胡闹归胡闹,我断不会草菅人命,这身上无故便背上一条人命,着实令人糟心。 我的话,有谁会听,又有谁会信呢? 制造舆论,控制舆论,利用舆论……不会吧,不会吧,为了复个仇,丁家便要牺牲一个女人吧?那也难怪丁耀宗要娶那么多小妾了…… 大嫂早就告诫过我,众口铄金,在这帝京,人的舌头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经三哥这么一点播,文心公主似是恢复了一些理智,她眼睛扫了一圈,眼神落在了一个男子身上:“丁耀宗,本宫问你,蓉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想来蓉娘便是丁绮娘亲的闺名,都出阁那么多年了,文心公主依旧叫着她的闺名,其疼爱可见一斑。 就见一个瘦瘦的男子身着孝衣,从人群中站出,没有一丝一毫地惧意,行礼回道:“回岳母大人,蓉娘受到惊吓魔怔了,小婿不孝,没能好生照看她,她一时想不开,才……”说着便泪如泉涌,面容悲切,若不是早前听过他们夫妻俩的故事,我真要感叹一句伉俪情深。 “刚刚游家少爷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待如何?”文心公主似乎没看到他的伤心样,问话都显得不耐。 “小婿见到蓉娘时便看她悬于梁上,其他一概不知……若蓉娘真是被歹人所害……”他颤颤巍巍地跪下,眼圈红得像个兔子,“还请岳母大人出面做主,还蓉娘一个公道!” 文心公主厌恶道:“废物一个。” 丁耀宗却似没有听到一般,一个劲儿地哭,那样子完全就是一个承受着巨大的丧偶之痛的丈夫,我不禁怀疑,眼前这个人杀了禹村几百条人命?墨轻染是不是弄错了? 文心公主又问丁绮:“绮儿,你过来。” 丁绮闻声一个哆嗦,面带恐惧不情不愿地挪到文心公主处,也难怪,毕竟文心公主怀里还抱着一个死人,虽然这个死人是她的娘亲。 文心公主道:“来,绮儿,你当着你母亲的面,告诉外祖母,最后跟她说话的人是谁?” 丁绮面上更加恐惧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文心公主又道:“不知道?还是有人不让你说?那个人,就在现场?” 丁绮看了一圈,急忙低下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文心公主突然笑了起来:“不愿说也行,那就让大理寺查吧,本宫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丁绮的娘亲与她颇为相像,乍一看竟像那死人活了一般,发出桀桀的怪笑。 我打了个冷战,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丁绮娘亲又被塞进了棺材,也不管丁家反对,文心公主直接给拉回府,等待大理寺的人,临走的时候文心公主撂了一句话给我:“本宫的丈夫被你赶走了,本宫的女儿因你而死,游紫陌,你本事真大。” “这与我无关呀!”李淼淼大师是自己要放飞自我的,至于她女儿,摆明了是被人害了栽赃给我的嘛! “本宫现在,特别希望与你有关。” 这人脑子莫不是有什么问题?无关就是无关,非要扯到我身上作甚? “莫要担心,不会有事。”三哥与我立于路口,目送他们远去,见我心忧,安慰我道。 “三哥,你何时会验尸了?”这技能来的太是时候了。 三哥道:“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也听墨轻染说起过。” ……我三哥才是真正的博览群书。 我又道:“你如何被太子给绑架了?有没有受伤?他没有为难你吧?” 三哥静默了片刻道:“此番被困东宫,我倒发现了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 “太子安丞丰,真的不愿意做皇帝。”三哥又一哂,“不过,他也不适合做皇帝。” 我吓得连忙将他拖到一边:“你不要命了?这种事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悠然自得地说出口?一点宫斗争权的紧张感都没有。” 三哥:…… “你是如何发现的?”莫不是太子在东宫尽做些声色犬马骄奢淫逸之事?倒没听说啊,听到的都是太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美言。 “直觉。” ……直你大头鬼的觉。 三哥的嘴角微微扬起:“我还听说一事。” “什么事?” “今早,陛下的收到灵水县的加急奏折,说是有村民挖井挖到了前朝君侯古墓。” “不可能,湄江多洪灾,有哪个君侯会把陵寝设在那里,不是等着被水冲嘛!”自有记载以来,历朝历代就没有将陵寝设在湄江边上的。额……难道? 我看一眼三哥,三哥对着文心公主及丁家消失的方向,下巴一抬,眼睛笑得弯起:“听说,是因为殉葬者众多,村民才以为是前朝君侯古墓的,真是什么,谁知道呢?” 是啊,算起来,墨轻染应该早就到灵水县了。 有些东西,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第七十九章 帝京话题榜 次日清晨,福祥来向我辞行,将八皇子托付给我并问我可有话要带给他的主子。 我连忙带八皇子看院中水缸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欲培养他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精神:“小睿你看这朵莲花,可有何感想?” 八皇子嘬着手指道:“兄长爱吃藕。” 我循循善诱道:“你兄长亦是希望你像这白莲一般,不蔓不枝,中通外直。” 福祥感动道:“奴才明白王妃的意思了。” 我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意思?”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福祥冲我行了个大礼,暧昧之色溢于言表,“王妃的话,奴才一定带到。” 说罢绝尘而去。 ……嗳嗳,你是怎么领会到那个意思的? 八皇子眨着眼道:“娘亲是白莲,兄长甚悦。” ……你才白莲,你们全家都白莲! 福祥走后,徐荣婵与三哥分别被召进宫。 徐荣婵竖着进了宫,却是横着出来的。 据说她进了锦寿宫,太后娘娘颇为形象地演绎了能动手的尽量不动嘴,二话不说便命人打了她三十宫杖,然后一句话没说就给抬了回来。 宫杖者,是用大荆条拷打犯错宫人的脊背和臀腿。 受刑者一般是犯了大错的宫人,一顿宫杖下来,鲜少有人活命。 我看着徐荣婵发白的脸颊和血肉模糊的屁股,心中不禁愧疚万分。 荣娟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小姐莫恼,文心公主此次闹得厉害,太后娘娘也是弃车保帅,护小姐周全啊。” 荣娟只说对了一半。 徐荣婵名义上是太后派来伺候我饮食起居的奴婢,实际上是我的教习嬷嬷。 所谓教不严,师之惰,太后打徐荣婵来敲打我,不可行事鲁莽啊。 傍晚时分,三哥也回来了,腰上多了一把宝剑。 听说是游三郎在校场的优异表现成功引起了圣上的注意,直接免去文说,被赐为御前带刀侍卫,享五品武官俸禄。 此事让我喜忧参半,喜的是家中终于又多了个赚钱的了,忧的是,圣上这后门走得未免也太正大光明了,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三哥对这个结果很不高兴,他觉得自己胜之不武,甚至是一种羞辱。 若不是想着要打入敌人内部套取情报,以他那性子,估计都要以死明志了。 听说那日贤妃娘娘与东宫的那位都发了好大的火。 我对三哥道:“你看,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果。” 三哥:“你下次变形之前记得打声招呼,我好去大义灭亲,定能令圣心大悦。” 我:…… 次日的次日,也就是五月初七,圣上下了一道旨意。 大致的意思就是说湄江边上一个叫灵水县的地方有村民挖井挖出了古墓。朝野上下非常震惊与重视。 钦天监与工部的大人们更是对此非常感兴趣,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是灵水县是否真的有龙脉。 若是有,那便大大缓解了帝京皇陵的压力,毕竟几百年的沉淀下来,帝京周边的龙脉都已经开发殆尽,完全不能适应日益增长的皇族人口数量,而皇族的陵寝又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国势命脉,若是能发现新龙脉,那么未来皇族的生死便可迎刃而解了。 钦天监与工部迅速成立了一个古墓修复小组,旨在修复被村民破坏的古墓,顺便探测一下龙脉。 神虎卫辅之。 我三哥游紫阡,作为新晋神虎卫的一员,名字赫然在列。 至此,安丞炎、墨轻染、三哥将在灵水县齐聚。 我本意想带副麻将与三哥一同前往,但想到因我遭受一顿毒打的徐荣婵,终究忍住了。 三哥不在帝京,但帝京依旧有他的传说。 延庆十七年的端午节,帝京的百姓们过得精彩异常。 他们有的拿到了神虎卫选拔赛的观赛券,前往国子苑观看神虎卫的选拔。据说为了显示公平公正,这是神虎卫选拔首次面向大众开放。 在此次比赛中,定远侯三子游紫阡在国子苑校场以一人之力驯服惊马,救下围观的无数无辜性命,于万箭之间穿行而面不改色,充分表现出游家血脉中流淌的忠义、果敢和勇猛。 游紫阡,以其可怕的武力值、过硬的心理素质和风华绝代的容颜一跃成为帝京的全民偶像,更成为众世家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 还有一部分人齐聚定远侯府,据说定远侯嫡女游紫陌日前去盘龙寺上香,遭遇了文心公主的独女的独女,二人相争,那游紫陌敌不过,竟卸下面具,将文心公主的独女活活吓死了。 文心公主自是伤心,奈何圣上偏袒游家,文心公主只得携其独女尸首上门大闹侯府,那游紫陌竟胡搅蛮缠 游紫阡沉着冷静,据理力争,亲自验尸,极力说服蛮横的文心公主,为大理寺争取到了宝贵的断案机会,创造了自己的妹妹洗刷冤屈的条件。 剩下一部分人去观看了端午节一年一度的传统节目,即圣水河龙舟竞渡。 相较于前两个随机项目,赛龙舟不愧为帝京端午节的保留项目,那是万人空巷人山人海,男女老少纷纷为自己支持的龙舟队伍呐喊助威。 这种热情在龙舟们穿过帝京最著名的观月桥时达到了顶峰,据说当时人头攒动,激动的尖叫声差点将天顶个窟窿,就在众人情绪高涨得难以自抑之时,有人非常应景地一个翻身下了桥。 好巧不巧,那人不偏不倚地掉到了最后一艘龙舟旁。 好巧不巧,那六位船工的船桨不偏不倚地连敲了那人的脑袋六下。 待船工们回过劲儿来纷纷下水救人,然而为时已晚,那人已然没了气息。 待官府来人查案时,不由得叹一声屋漏偏逢连阴雨,那落水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仆射丁耀宗丁大人上月才纳的小妾,而且,她已经有了身孕。 人们口耳相传,互通有无,不断刻画人物与细节,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这三件事霸居帝京话题榜长达一个月的时间。 丁大人痛失爱妻爱妾,还有可能痛失了爱子,意志消沉,从此颓靡,并向圣上辞官,要求告老还乡。 巧的是,丁大人辞官当日定远侯三子游紫阡被圣上召见,听闻此事,他眉头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高高在上的圣上自然明察秋毫地没有放过他的这个小动作,问道:“游紫阡,你有何见解?” 游紫阡诚惶诚恐道:“朝堂之事草民自是不敢过问,只不过……” 圣上见他有顾忌道:“有话便说,恕你无罪。” 游紫阡谢过恩道:“草民听说丁大人的爱妾被救上来之时,腹大如斗,有人说她像是怀了双生子,固觉得可惜罢了。” 圣上道:“哦?难怪丁爱卿如此悲痛了。” 说罢让丁耀宗回家休息,绝口不提辞官之事。 次日,大理寺的仵作去文心公主府验尸,确认了丁耀宗的发妻李氏的确如定远侯三子游紫阡所说,是被人勒死而非自缢,是一场极其恶劣的刑事杀人案件。随后他又去了义庄验了丁耀宗小妾的尸,发现她肚子之所以大,并非怀了双生子,而是快要临盆了。 听及此处,我连瓜子壳都忘记吐了,感叹道:“丁大人这是喜当爹了啊!” 前来传播小道消息的孙盛楠被口水噎了一下,道:“你这人思想太不纯洁了,外面都说这孩子是丁耀宗的。” 我道:“你不是说丁耀宗两个月前才纳的小妾吗?”怎么好就要临盆了呢? “可不就是因为肚子大了才纳为妾室的嘛,这丁耀宗也不知道怎么的,娶了十几房妾室,个个生的都是女子,这小十一能入丁家门就是因为请高人看过肚子,说怀的肯定是个男孩!” ……这丁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非要男丁作甚? 即将临盆是孕妇,没事往人堆里挤?这丁家人是有多爱凑热闹? 孙盛楠感慨道:“现在帝京都盛传游三郎颇有尔父之风,三两句就让问题暴露了,真乃将门虎子也。” 此等夸耀三哥的话,近来我听得太多,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心塞的是,每每对三哥赞不绝口之时,众人总是如是说:“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后生可畏,未来可期啊。” 末了还要补充一句:“反观其妹游紫陌,人长得丑不说,还到处作妖。” 去盘龙寺上香,原本是多么普通而美好的一件事,竟也能得罪人,得罪的还是文心公主与国戚丁家。 若不是那游紫阡机敏,依文心公主的性子,早让她横尸街头了。 众人不禁纳闷,同样的爹妈,游紫阡与游紫陌不仅长得云泥之别,如何性格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定是定远侯听信了“穷养儿子富养女”的谣言,才将女儿养成了个废物。 于是京中上至世家下至百姓,纷纷一改之前的教育理念,但凡家中有闺女的,吃穿用度教习礼数的苛刻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可想而知,作为引起这场变革的***,游紫陌,也就是本小姐我,又出名了。 第八十章 和尚与屠夫 由于涉及丁氏、文心公主以及定远侯府,圣上与太后都对丁耀宗发妻自缢一案给予了高度的重视。 这就导致了帝京社会各界对此极为好奇与热忱,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就连丐帮都将此纳入季度考核范围之内。 处于热门话题中心的我,一举一动自然都牵动这无数好奇者的心。 对此我的态度是,闭门不出,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静等安丞炎回来抬我进门。 徐荣婵甚是欣慰,直呼没有白挨一顿打。 荣娟一语道破:“小姐此时出门怕是也无人认出你来。” 此言一出,我拿着镜子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我身上脸上除了之前的紫纹,竟又生出了紫斑,大小不一,且每日都会变换位置,有一块巴掌大的紫斑更是像长了腿一般神出鬼没,时而在腰间,时而在腿上,时而在肩膀,时而在脖子,时而还跑到脸上……府中宫人莫不称奇,俨然成为了一道新的风景线。 自我进京不是在洗白就是在洗白的路上,但在这看脸的世道,若我顶着个大花脸出门,定然会让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彼时孙盛楠与大嫂到府上来看我,带来了大理寺最新消息。 在各方的重压之下,丁耀宗发妻自缢一案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谁也没想到杀死丁耀宗发妻的竟然是那身怀六甲的小妾! 据说当日丁氏在盘龙寺受到我的刺激,回府集结家丁要来声讨我。丁氏与那小妾平日里就不对付,小妾见她气势汹汹的,以为是要找自己的麻烦,便在房中与丫鬟说了两句,大意就是等她生下了儿子,当家主母就是她的了。 丁氏听后勃然大怒,便将那小妾叫道房中问话。 那小妾自然不肯承认自己说的话,丁氏便让她跪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那小妾颤颤巍巍地起来,一个没站住冲撞了丁氏,丁氏拿了这个话柄要教训她。 小妾怕丁氏加害自己,便伙同丫鬟用披帛将其勒死了。 我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 墨轻染曾经说过,身怀有孕尤其是即将临盆的女子行动颇为迟缓,且娇贵无比,有的人稍微跳一下都能造成流产,这小妾何来的力气将一个身形壮硕的女子勒死? 若像传言的那样,这小妾怀的是个男丁,丁家又怎么会让丁氏单独见这小妾?况且她勒死了丁氏之后不但不到处逃命,反而在端午节跑去凑热闹看赛龙舟,最后还没挤掉河里去了…… 这小妾是个痴儿?怕是在掩饰什么吧! 大嫂道:“妹妹所想极是,丁家所有人现已经被限制出行,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我心中升起极大的期待:“此事还需大理寺加把劲,我也好趁机努力。” 孙盛楠非常不解:“努力干什么?” 我:“洗白啊。” 她似是陷入了长长的回忆,许久方仰着小圆脸,诚挚地对我道:“自我认识你以来,你好像只有黑料。” 我沉默片刻道:“八万。” 二哥喜上眉梢:“清一色,胡了。” 孙盛楠一脸挫败:“怎么又是你?你出老千了吧?” 我并不觉稀奇,甚至在孙盛楠提议打麻将的时候便已经料到了这结果,毕竟在碧落城我们兄妹四个打麻将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赢过二哥。 二哥当时觉得赢了我们根本没有什么成就感,便带着我与三哥去赌坊走了一遭,结果收获颇丰,不幸的是恰好遇到爹爹巡街,二哥因为长不尊被关了一天的小黑屋。 如今回忆起来,碧落城的日子真是快活赛神仙。 “快活什么快活,我被关在黑屋子也不见你们谁来送口水喝,”二哥黑脸道,“给钱!” “爹爹命桃花在门口守着,谁敢去啊!”我委屈道,“我没钱了。” “记账,”二哥道,“澈哥,快记账。” 一旁的独孤澈边写边念叨:“游紫陌再添十两,一月后连本带利需还一百三十八两。” 我:…… 孙盛楠道:“竟记得如此仔细?” “二哥向来仔细,”我见她目光不停在二哥脸上流连,道,“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二哥了罢?” 被拉来凑人数的大嫂原本兴致缺缺,闻言抬头在他二人之间逡巡,喜道:“如此看来,你二人还……” “我呸!”大嫂的“挺配”被孙盛楠硬生生盖过了,她道,“如此斤斤计较,若是嫁了他,不是要被算计死?” 二哥慢条斯理地马着麻将:“亲兄弟明算账,再者说了,不算计怎么过日子?” 孙盛楠道:“这也算那也算,日子还怎么过?” 二哥道:“过日子不就是算这算那,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需要算计着?” 孙盛楠道:“不是有账房先生吗?” 二哥道:“账房先生是一回事,咱们自己也要做到心中有数不是?不然多大的家业也不够你败的。” 孙盛楠不服气:“我哪里败家了,我很勤俭持家的!” 二哥点头:“勤俭持家是美德。” 我与大嫂皆颇为同情地看着孙盛楠骄傲地一扬头,这个大傻子,话怎么能随便搭呢,这是《珞璎缤纷阁成交宝典》中的假设成交法啊! 果然,二哥话锋一转道:“没想到孙小姐已经对在下深情至此,待父亲凯旋之日,在下定与他登门提亲。” 孙盛楠惊得麻将都拿不稳了:“我何时对你深情了?” “方才孙小姐言语间尽是与在下成婚后如何如何,还说会勤俭持家,可不就是在心里已经想着要与在下成婚了?”二哥痛惜道,“孙小姐莫不是在开玩笑?在下还想着找什么借口把碧落城那些美妾给遣散了呢。” 孙盛楠这才惊觉被摆了一道,眼见着她要发飙,我忙将话题岔开:“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作甚,还不若多想想如何给我洗白。” 大嫂也附和道:“就是就是,找些刺激的有挑战性的事情做做多好。” ……大嫂,你真的是在帮我吗? 二哥丝毫不以为意:“你可曾听说和尚与屠夫的故事?” 众人一头雾水。 二哥道:“从前,有一个和尚和一个屠夫是至交好友。和尚每日要早起念经,屠夫每日要早起杀猪。为了不耽误彼此工作,他们相约每日叫对方起床。多年以后,二人相继去世,屠夫去了西方极乐,而和尚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你可知为何?” 我等俱觉诧异:“为何?” 二哥道:“因为屠夫日日叫和尚起来念经,是行善,而和尚每日却是叫屠夫起来杀生,是作恶。” 我不解提出异议:“这和尚怎好与屠夫做了邻居,朝廷不是有明文规定,寺庙方圆五里之内严禁猎杀的?” 二哥眼角跳了一下道:“是从前。” 我道:“即便不是本朝那也不合理,和尚念经自有晨钟暮鼓,何须屠夫提醒?” 二哥眼角又跳了一下道:“都说了是从前,那和尚与屠夫是至交好友……” “他是什么时候与屠夫成为至交好友的?万不可能是剃度之前,一入佛门万事皆空,前尘往事皆成云烟,自然也会断了与屠夫的情谊;若是剃度之后的话也不合理,和尚一心向佛,遇到屠夫理应每日都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怎会叫他起来杀猪呢?” 二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对我和颜悦色地笑道:“阿陌,你就当二哥什么都没说。” 我道:“我知道二哥你要表达的是,这世间白即是黑,黑即是白不必太在意,不过你这个故事不严谨,丝毫没有说服力。” 二哥:…… 孙盛楠掩饰不住对我的崇拜道:“我原以为二少爷要表达的是有些事你认为是对的,其实却是错的,被你这样一说,这故事确实单薄。” 大嫂道:“二弟的意思难道不是凡事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吗?” 我对二哥一摊手:“你看,千人千面,你这故事立意是好的,却容易让人产生发散性思维,不利于洗脑,建议从《珞璎缤纷阁成交宝典》中删除。” 二哥脸一黑:“还钱!” 第八十一章 黑到深处自然红 关于洗白这件事,二哥表示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当下的局势是圣上或者太后想改变京中各大家族的格局与地位,定远侯府俨然就是一个火引子,至于这个火在哪边点,就看当下谁觉得烫了。 很明显,丁家被炸出来了。 至于炸伤还是炸死,那还是要看安丞炎与三哥此行的结果。 我觉得墨轻染这一重磅火/药一旦引爆,势必要殃及无数池鱼。 二哥亦以为然。 孙盛楠不解:“这与四小姐洗白有何干系?” 二哥道:“孙小姐,京郊一只蝴蝶扇动几下翅膀,便可掀起茫茫大海上的狂风巨浪。” 孙盛楠的嘴张得可以吞下一个鸡蛋:“那蝴蝶不是大过鲲鹏?京郊有此等奇物我竟不知?” “孙小姐竟然没见过?”二哥面带痛惜:“亏得孙小姐还是帝京人士,竟然不如在下一个外乡人好运。” 孙盛楠急了,连麻将都没了兴趣:“在何处?你快带我去看看。” 二哥摊开一只手掌:“这是付费项目。” 孙盛楠疑道:“给了钱便能看到?” “想确保看到蝴蝶嘛……”二哥又抬了一下手掌,“那是另外的价钱。”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二哥的意思是万事万物息息相关,一件小事就能改变大局。有蝴蝶什么事?你快坐下吧,该你出牌了。” 孙盛楠又失望又恼怒,打了一张牌道:“二少爷,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二哥呵呵一笑,对我道:“帝京之人将你映衬得聪慧了许多,吾心甚慰。” 我和孙盛楠纷纷深吸一口气。 二哥忙又将话题拉回到洗白一事上:“所谓黑到深处自然红,以阿陌如今在帝京的名气,算是顶级名人,黑红黑红的了。” 我并不会因此高兴半分。 “闭门谢客别人会说你是做贼心虚;出门闲逛别人会认为你嚣张跋扈,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二哥挖起我的痛处毫不留情,“既是如此,你何必要窝在家中,到不如洒脱一些,该吃吃该喝喝该逛逛,走出方寸之间,感受众生百态。” 孙盛楠连连点头,我却道:“这众生百态我已感受得够够的了,累了,倦了。” 二哥笑道:“阿陌,恶人变好是极其容易的。” 此理二哥与我讲过多次。 好人一直恪守自律,与人为善,有一天只随手扔了个瓜皮,便会被人扣上堕落的帽子;而恶人一直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有一天心情好顺手扶个老奶奶过马路,便会被传颂为改邪归正。 好人做了无数好事,只一件坏事便能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坏人只需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由此可见,社会对恶人的包容度高得离奇。 二哥意思,我每日只要出去转悠一圈,在帝京的大街上刷一刷存在感,保持该有的热度,时机成熟了,他便安排一个老奶奶出门。在老奶奶过马路的时候,恰巧惊了马,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帝京第一恶人,挺身而出,救老奶奶与危难之中。 此时围观的人群便会报以热烈的掌声与欢呼,然后二哥就会安排人将我的英雄事迹传遍帝京的各大茶肆酒楼。 再利用一下定远侯府的关系给京兆尹施加一些压力,让官府给我颁发一个牌匾,我,游紫陌,帝京第一恶人摇身一变,成为了见义勇为、尊老爱幼的好少年。 “妙啊,二少爷果然妙计!”孙盛楠忙鼓掌道,“不过,想象一下这场景,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可不熟悉嘛,当初秦家的两位小姐不就是如此设计煜王殿下的嘛!”我对二哥道,“你就不能创新一下吗?就惊马救人的梗,帝京的大街上每两天就能发生一次。” 端午节那日我还上演了一次,只不过功劳最后都是三哥的了。 思及此处,我觉得全身散发着血腥味。 二哥摇头,自信满满道:“虽是老梗,但是有用。放心吧,二哥定会选一个绝佳的地点。” 孙盛楠问:“何处?” “长乐东街的十字路口。” 孙盛楠道:“确实是个繁华之地……” 我想了想:“你那脂粉铺子不就开在长乐东街十字路口吗?”那地段寸土寸金,当初二哥为了打开帝京市场,咬着牙开了高价将原先的的酒楼给盘了下来。 二哥道:“不错。届时你救了人就将她扶进铺子里,掌柜的自会帮你……” 我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打断他:“所以其实你是想利用我提高珞璎缤纷阁的知名度的对不对?你那铺子已经够红火了,你就不怕蹭我的热度给蹭糊了?” 二哥精明地双目一转,笑道:“怎么能叫蹭热度呢?咱们这是互惠互利啊。” “游梓璎,你可是我的亲二哥啊!”我都这么惨了,二哥怎么还能想到压榨我的法子呢! 二哥面露一丝古怪,苦兮兮道:“阿陌啊,二哥也不想,可二哥没办法啊!自从你随父亲进京以来,父亲与兄长频频被罚薪俸,父亲又有心将漠狄部的矿脉交于朝廷,你可知家中已经入不敷出了!” 我闻言心中一惊,心中生出无限愧疚,确实,我入京几月,大祸小祸不断,凡是跟我沾亲带故的都被罚了……家中确实困难了许多。 二哥又道:“是二哥铤而走险了,没关系阿陌,你即将嫁与煜王殿下,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此等柴米油盐赚取钱财的俗事你便不要管了罢。” 二哥,说不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若真嫁给了安丞炎,大概西北风都很难喝得上…… 思及此处,我心有戚戚然:“我与煜王殿下,倒不一定能……” 孙盛楠两耳竖起:“婚期都定了,还能有何变数?” 我道:“煜王殿下有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这婚约怕也是权宜之计。” 孙盛楠了然而惆怅道:“帝京的女子,大多都逃不过权宜之计。”她大概也想到了自己。 旁边的独孤澈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四小姐莫不是也有了心仪之人?” 孙盛楠亦问道:“心仪之人?长什么样?可是我认识的人?人品如何?长相如何?” 我闻言一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以前爹爹要将我许配给墨轻染,我觉得他很好,就是摆弄毒药这一点令人忧心;如今圣上又给我与安丞炎赐婚,我又觉得他还行,就是呆在帝京这个地方让我不舒服……细细想来,我竟从未有过心仪之人,也不曾想过要与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我十六岁的人生还未开始,便已经被人设定好了。 这令人有些沮丧。 “其实我不愿嫁人的,”我摩挲着手中的麻将,心中略觉沉重,“躲在王宫深院里,守着一个或许还要与她人分享的男子……我想我大抵是做不到的。” 见识过辽阔天空的鸟儿,是不会羡慕家雀的金丝笼的。 孙盛楠道:“可女子都是这样的。” 我看向她,言语间有些不忿:“为何女子就要这样?男女之间的情感是相互的,为何男子不喜欢女子了就可以再娶一个,而女子就一定要守着他直到老去呢?为何不是女子不喜欢了,那边一别两宽,放彼此自由呢?”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我太息道:“世人对女子太不公平了。” 独孤澈轻笑一声:“四小姐这番言论倒是惊世骇俗了。” 二哥道:“也不算惊世骇俗,阿陌这洒脱的性格,与倒是与泓露夫人有些相像。” 孙盛楠回过神来了:“泓露夫人?是那个做了太祖帝的妃子,后来嫌耐不住冷清被赶出宫的泓露夫人?” 二哥闻言笑得耐人寻味:“王大嘴怎么说的来着?历史,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孙盛楠迷茫了:“什么意思?” 第八十二章 二哥的套路 我大哥功夫尽失之初,精神有些颓靡,爹爹甚是忧心,日日担心大哥会拔剑自刎。 军中有人给出了点子,说读书可以改变一个人,通过读书可以与先贤们进行神交,进而让人走出阴霾,拥抱新生。 爹爹听从其言,将碧落城所有的书肆的书都搬到侯府。 然而作为一介武夫,爹爹自然不知道那些先贤的话对大哥有用,加之军务在身,爹爹自然没有时间给先贤们的思想分门别类。 于是这项工作便交到了我勤学的二哥身上。 每日各类书籍源源不断地被送到定远侯府,二哥将传统正能量的书籍挑出给大哥,剩下的就被他自己吸收了。 碧落城作为璟阑西南腹地最繁华的城池,文化的包容性、多样性与开放性都远远超过了璟阑其他地方。 史书上记载的泓露夫人是太祖帝的一位不太/安分的妃子。 她与太祖帝初识于起兵造反时,太祖帝造反成功后便入宫当了妃子,但受不了宫中繁文缛节和勾心斗角,于某个风高的黑夜逃出宫,一路南下,归隐在西南腹地的茫茫山川中。 纵观历史,能被史官看上并记载在册的女子寥寥无几,能有幸入得了他们法眼女子们,无非就两种。 一种如褒姒、妲己之类的名人,她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口叫红颜祸水的大锅,她们的存在是君王昏庸的表现形式; 另一种是无名氏,就如前朝有一女子,她爹娘在她还未出世前就给她定了个娃娃亲,谁曾想那男娃出生不到一岁便夭折了,这女子成年之后依旧履行婚约……这种女子之所以被记载,大概是因为她的行为对世间女子有鼓励与榜样意义,愚不愚昧不知道,总归卫道士是喜欢的。 而泓露夫人就比较特别了,正史里记载寥寥数笔且无关紧要,野史中她的一生却是相当的精彩绝伦。 与史书中记载的一样,泓露夫人与太祖帝确实初识于造反之时。 彼时四处造反,泓露原是周朝名将之后,对周朝的皇帝亦是不满,也跟着起兵造反。泓露武艺高强又用兵如神,没想到规模越来越大,最后与太祖帝的军队遭遇时,泓露已经有做皇帝的资本了。 两兵相接之时,太祖帝一方吃了不少苦头。 两边的将领都想拥护自己的带头大哥做皇帝,当然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一来二去,双方僵持了有一年之久。 太祖帝越打越纠结。 因为他发现打着打着,自己好像喜欢上敌方那个容貌俊美的小将了。 彼时太祖帝并不知道泓露是女扮男装,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他的内心恐慌且煎熬。 以当时的形势,太祖帝是立志做皇帝的,作为一个开国皇帝,若被世人发现取向有问题,他将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甚至有丢掉皇位的可能。 若是丢到皇位能得到泓露,他又觉得是个划算的买卖。 这种百爪挠心的心情让太祖帝感到难受,与其自己难受,倒不如大家一起难受。 于是太祖帝找到泓露,向他表露心迹,说自己不想做皇帝了,想一辈子跟他长相厮守,问他是否愿意归隐田园。 泓露闻言觉得有趣且感动,遂表明女儿身,率领数万大军投诚太祖帝。 很快泓露就发现,她并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迷恋太祖帝,因为她不想做皇后,也不会因为他纳妃而吃醋,更不会因为他夜宿她人之所而黯然神伤。 宫中的一切让她觉得烦躁。 在某个温暖的午后,泓露问太祖帝是否愿意与她一起归隐田园。太祖帝只看着她,并未说话。 几天之后,泓露便走了,太祖帝命人寻了好久都未寻到。 后来许多人说太祖帝的帝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纷纷讨伐,帝京被围困数日,粮草耗尽之时,天降奇兵。 正是泓露率兵破了帝京之围。 太祖帝闻讯发疯一般地命人将她留下,泓露却如归鸟如林般不见了踪影。 只托人带话给太祖帝说,她爱上的是那个说愿意为自己袖手天下的青年,而非金殿之上威严的帝王。 再后来,有人说泓露又嫁了他人,二人幸福美满。 不过也有人说,泓露一直孤身,到死都等着太祖帝。 不管是什么样的说法,她最终活成了自己想要样子。 据说一开始史官们对泓露的记载还是客观且赞许的,但后世的君王觉得太祖帝被甩了太没面子,渐渐地便把泓露从军的事迹从史书上摘除了。 有些详尽记载其生平的,也悉数变成了野史与戏文。 又过了许多年,朝廷将这些野史与戏文都列为了禁书。 二哥读了诸多禁书之后,对泓露夫人产生了特殊的情感。 他认为泓露本来可以作为一代开国女帝名垂青史,却因为一个感动丢了江山,还将自己困在了后宫之中。当不满足当下的生活状态时,她有割舍一切的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由此可见,女子向来就是感性的动物。 作为一名商人,二哥觉得泓露夫人完全符合珞璎缤纷阁的品牌形象:自信、自立、自强、自主。 一开始我与三哥是不看好二哥这一营销方案的,这完全违背了当下社会发展的规律。 璟阑虽民风开放,但举国上下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此时树立自立自强的女子形象,岂不是要被卫道士们骂死? 二哥则不以为然。 他觉得男子征服世界,女子则通过征服男子来征服世界,所谓的女主内,看上去都是内宅琐事,实际上却是天大的事。 璟阑的女子们每日累成狗,还要被说天天在家享清福,实在是有失公允。 其实这世上最难做的事情便是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做好了,是分内之事,做不好,便罪大恶极。 卫道士们对女子们未免太过苛刻。 璟阑的女子需要一个更包容的环境,而珞璎缤纷阁就致力于构建这样的社会环境。 此举一出,珞璎缤纷阁在西南腹地受到了空前的追捧。 金银首饰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奢侈品,经他这样一包装,家中若是没有一两件珞璎缤纷阁的首饰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新时代的女子。 不得不说,二哥很擅长洗脑,孙盛楠听得颇为神往:“自立自强?泓露夫人当真如此巾帼?” 二哥面露得意:“自然。” 孙盛楠惋惜道:“我倒是从未听闻。” 我道:“也就是碧落城天高皇帝远,若是在帝京行此办法,二哥早就人头落地了。” 饶是在碧落城,官府也很快以妄议太祖帝之罪名将二哥抓进牢中,最后还是爹爹上书给圣上才放了出来。 二哥愤愤不平,说他们这是害怕女权崛起。 此话一出,二哥又被爹爹关了五日的小黑屋。 孙盛楠目瞪口呆:“你们这一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能闹腾,亏得陛下器重定远侯,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哥点头称道:“多亏皇恩浩荡。” 其实我常想,以二哥之才,若在户部任职定能大有作为,说不定璟阑的国力也能因此更上一层楼,而不是如现在般做一个边陲奸商。 还有大哥,若他没有受伤,如今定是一个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将军,而不是像现在只能做个文职。 而三哥……也不必故意隐藏实力,日日像个纨绔一般…… 我与几位哥哥心知肚明,亏得我们几个天资平平且闯祸不断,爹爹的军功才有机会屡被削减,若定远侯的几个孩子都优秀得光芒万丈,哪里有什么皇恩浩荡呢?那才真的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哥又笑盈盈道:“所有的商铺都应因地制宜,帝京乃天子脚下,自然不能用碧落城那一套,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我道:“你此次进京是要将珞璎缤纷阁做大做强的?” 二哥点头道:“正是。” 我大喜,这就说明帝京的珞璎缤纷阁将要崛起了,那我以后可不愁银子花了。 我又道:“那你还不赶紧去铺子里?”天天来我这打麻将作甚? “不急不急,这不是要借一下你的势嘛。” 我心中一惊:“二哥,你可能不了解,我在京城的口碑真的很不好!”可以说非常差了,而且我并不想越来越差。 “无妨,”二哥不在意道,“煜王殿下的口碑还是不错的。” “二哥,你可能不知道,煜王……” 二哥不耐烦地打断我,问独孤澈:“澈哥,阿陌欠了多少银子了?” 独孤澈道:“加上今日,共三千五百五十一两。” 二哥看着我,诚挚无比道:“阿陌,你看,你是继续赊账还是助二哥一臂之力?” ……我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二哥套路。 第八十三章 一香楼 二哥自那日后便无暇与我打麻将,孙盛楠与大嫂时常来寻我玩,便造成了我们常常因三缺一而困扰不已,不得已便抓八皇子来凑数。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没几日孙盛楠便嚷嚷还不如与二哥打麻将,因为二哥只赢我一人的钱,而八皇子却将她与大嫂的钱都赢去了。 我看着八皇子天真烂漫的小脸,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更能理解安丞炎护犊之心,不由得说出那句至理名言:“你怎这般小气,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说罢将八皇子赢的银子装进他的荷包里:“好孩子,这些拿去买冰糖葫芦哈。” 八皇子忙摇头,将荷包捧着:“都给娘亲!” 我感动得眼中带泪:“多孝顺的孩子啊!” 孙盛楠:…… 又过了一日,我与八皇子正翘首以盼孙盛楠与大嫂来打麻将,谁曾想等到夕阳西下也没等到,却等到了二哥邀我小聚的帖子,我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那送帖子的小厮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堆笑道:“一香楼近来添了新菜色,二爷订了包间,请四小姐务必要去尝尝,也好给他们提提意见。” 我与八皇子闻言皆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一香楼乃京中最负盛名的酒肆,珍馐玉食无数,菜品多样,美酒醇香,食材新鲜,烤鸭更是一绝,曾叫先帝赞不绝口。 我虽入京数月,却从未品尝过。 究其原因就是其消费水平之高,绝不是我这种父兄三天两头便会被圣上找莫名其妙的理由扣俸禄的家庭所能承担得起的。 二哥是否真如爹爹所说在外打拼挣钱不容易我是不知道,不过他这花钱倒是挺容易的。 思及此处,我努力掩饰住脸上的笑意,皱眉将帖子接下,等那小厮走了方将那帖子拿出来反复翻看,道:“这帖子做得倒是别致。” 立于一旁的德宝道:“此乃秦州烟波笺,产自秦州南郡,纹路细腻如水纹荡漾,谓之秦州烟波笺。” 我道:“哦,这名字倒是雅致。”没想到我那一身铜臭的二哥竟有此雅兴。 德宝一笑,道:“此纸一张,白银十余两。” 我:“……” 德宝继续笑:“若奴才没看错的话,二公子用的乃意州金氏所制烟墨,坚而有光,黝而能润,舐笔不胶,入纸不晕。黄金万两易得,金墨一方难求。” 也就是说,这墨锭也很贵…… “再看这字帖上的字……” “二哥的字也值钱?”这不能吧? “四小姐且看这字迹,其形、其状,其浓淡,如行云流水,似云烟落花,乃意州叶体也。” 意州叶浚,字知秋,书法极佳,字体自成一家,颇受当代读书人的推崇,但此人生性洒脱,不入仕,不媚权,多年前归隐了。二哥曾经花重金得了他一幅字赠予大哥,大哥欣喜若狂,练习了一年有余,但因只得其形未得其心,不得不放弃了。 即便如此,大哥的书法还是令圣上与百官赞不绝口,京中商铺开业向其求取墨宝者无数,大哥乃朝廷命官,自然不能随便应允。 大哥竟给二哥写帖子,真是兄弟情深。 德宝道:“四小姐,这字并非游大人的手笔。” 我奇道:“你如何知道?” 德宝道:“游大人虽习叶体,字比叶浚有力,并不缥缈。” 我一看,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你懂得还挺多。” 德宝谦虚道:“奴才也是猜的。” ……猜得还真准。 次日二哥派马车来接我,我正欲上车,就见八皇子眼中带泪,我道:“小睿,我不过带你去吃个大餐,何至于如此感动?” 他连连摇头,德宝道:“四小姐,小殿下早膳吃多了,这会儿子怕是撑得难受。” “你这孩子,昨儿不是让你不要用早膳,留着肚子吃大餐的嘛!” 八皇子更委屈了:“未用晚膳,饿。” 德宝在一旁翻译道:“小殿下说他昨日晚膳没用,太饿了,早上便吃多了。” “我能听得懂,”我冲德宝道,“你去将枣花牵来,我们骑马去,颠一颠就不撑了。” 等枣花的空当我觉得这一个绝好的教育机会,对八皇子道:“小睿,一个人要想达到目标便善于摒弃自己的欲望,你看嫂嫂,昨儿晚膳没吃,今儿早膳也没用,嫂嫂不饿吗?嫂嫂也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一想到一香楼的饕餮盛宴,嫂嫂便不觉得饿了。反观你,早膳吃得太多,一会儿哪能吃下东西了?” 八皇子觉得我说得十分有理,羞愧得低下了头。 我又道:“圣人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若连口腹之欲都不能控制,如何能成就大事业?” 八皇子愈加愧疚,对我愈加崇拜:“娘亲,小睿要成大事,小睿不吃饭!” 我道:“额……饭还是要吃的……” 就听得“噗嗤”一声,一个人从马车下来,冲我作揖道:“四小姐果真如二爷所言,是个妙人儿。” 来人正是二哥的账房先生,我前不久新认的远房表兄,独孤澈。 德宝已见枣花牵来,我一边催促八皇子上马一边道:“让独孤先生见笑了。” 独孤澈对身边小厮耳语了一句,对我道:“四小姐见外了。” 不一会儿,那小厮牵来一匹马,看样子是要与我们一同骑马前行。 我道:“独孤先生也要骑马?” 独孤澈道:“二爷命某来接四小姐,四小姐骑马我做马车,岂不是怠慢了。” 我嗐了一声道:“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那是我二哥,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讲究。” 独孤澈抿嘴不言,我感觉古怪,问道:“独孤先生,我说错话了吗?” 他笑了一下,道:“四小姐称呼某独孤先生,某受宠若惊。” 他的笑容令人舒适无比,我心中划过有一丝熟悉感,也放松了许多:“那我如何称呼先生,随二哥一样叫你澈哥?” 独孤澈又笑:“随四小姐喜欢。” 我当然不喜欢,我与你又没熟稔到那样的程度,我道:“还是唤你独孤兄吧。” 独孤澈依然道:“随四小姐喜欢。” 多日来我观察了一下这位凭空出现的表兄,发现他虽然话少,却深得二哥信任与重用,这充分说明了他是属于人狠话不多的实干型人才。 我许久没出门,一路上自然引来众多瞩目与指指点点,有人议论我的脸,也有人议论我近来的表现,更有发散性思维的将话题引到三哥身上的…… 独孤澈对我的淡定表示吃惊:“他们这般非议你,四小姐竟如此镇定?” 我不在意道:“今日算好的了,没人扔菜叶,想来是我出现得太过仓促,打得吃瓜群众们有些措手不及吧。” 我身前看了一眼八皇子,一下了然,想来是我带着这孩子,大家看在安丞炎的面子上,才忍住没攻击我的吧。 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惆怅。 独孤澈默然。 不一会儿,我便深切地感受到孙盛楠所说,帝京没有春秋只有冬夏。 帝京的夏天来得凶猛且热烈。 只不过闷在府中打了几日麻将的功夫,料峭的春寒便悄然退去,当空的烈日照得我有些晕眩。 一旁的独孤澈轻挥了一下马鞭,与我并行,递给我一方丝帕道:“四小姐,擦擦汗吧。” 我正欲接过,又怕晨起抹在脸上的脂粉经不起丝帕一抹,忙谢绝了。 独孤澈瞟了我好几眼,似乎下定决心道:“四小姐不若将披风摘了,或许能凉快一下。” 我脸腾地一下红了,这大热天披个皮披风,难怪独孤澈像看傻子一般看我,忙解释道:“这不是怕被扔秽物脏了衣服嘛,没成想竟毫无用武之地,呵……呵呵……” 独孤澈看我的眼神愈加看一个傻子,还带着一丝同情…… 这时耳边响起八皇子脆生生的童音:“一香楼!” 我忙抬眼望去,不禁咂舌:“啧啧啧,这楼,看着……挺好吃啊!” ———分割线——— 独孤澈:这怕是个傻子吧…… 第八十四章 有人要杀我 倒不是我见识短,但面对一香楼的时候,我也只能感叹一声:太太太大了吧! 一香楼并不是一栋楼,却原来是三栋楼,中间的一栋楼颇大,有三层高,两边对称着双层角楼,楼与楼之间由廊桥相连,多个跑堂来来回回跑着,有的叫着菜名,有的迎客送客,有的端酒上菜……真是一片热闹的人间烟火地! 我们这边下了马,便有小厮将马牵到马厩,门房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四小姐您可来了!小的在此恭候多时了!” 我闻言奇道:“你认识我?” 那门房道:“您瞧您这话说的,这京中谁不认识您呀!” 也是,这么有辨识度的一张脸,入京以来又干了几件惊世骇俗的事,这京中不知道我的也不多……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独孤澈似乎不相信我能有如此高的知名度,我自然要树立一下自己的正面形象,道:“嗐,无他……也就是随手干成了几件大事而已。” 他仍是“我不信”的表情,却颇给面子道:“四小姐果真聪慧。” 我心满意足地随着门房往里走,便听得身后另一位门房热情饱满道:“王公子您可来了!小的在此恭候多时了!” 那姓王的男子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吃惊道:“你竟认得我?” 门房道:“您瞧您这话说的,这京中谁不认识您呀!” 王公子更吃惊了:“我昨儿才进的京呀!” 我将头缓缓转向引路的门房:“你们这是统一讲口吧……” 那门房嘿嘿一笑:“四小姐哪儿的话,四小姐原本就声名远扬嘛。” 独孤澈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我们随着门房一路上到三楼,又从三楼的廊桥穿过进到右侧的角楼,一路上我连连赞叹一香楼的陈设,一香楼的内部装饰看似与平常的酒楼茶肆无异,但一些不经意的装饰却透出奢华与贵气。比如你会在回廊处看到南海水玉雕刻的太公垂钓图,价值连城的水玉本不应放在一个普通的高凳上,但在一香楼却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猜想这一香楼的主子大约是个不识货的主。 独孤澈向我解释道:“一香楼广迎天下客,来客有文人雅士也有莽夫白丁,若过于讲究反而会将客人拒之门外,这般陈设,讲究者觉得讲究,不拘者觉得不拘,看似随意,实则用心。” 我道:“个中道理我能不知?独孤兄如此老实可不行,容易被人欺负的。” 八皇子在一旁狂点头:“正是,正是。” 我拍他一下:“你点什么头?” 八皇子道:“兄长道,人善被人欺。” 我对独孤澈道:“你看小孩子都懂。” 独孤澈闭口不言,似乎不愿再说话。 门房最终将我们引到一个包间便退下了,那包间不大不小,中间一张桌子能坐下四人,桌子对着两扇窗户,打开正对着的那扇窗,一阵清风入室,沁江上的粼粼波光差点闪瞎我的眼。 不一会儿,几个跑堂的鱼贯而入,顷刻间,桌上就摆满了佳肴。 我与八皇子四眼放光,肚子纷纷咕咕地叫起来。 八皇子咽着口水道:“饿。” 我心道我更饿,我都两顿没吃了……便问独孤澈:“二哥什么时候来啊,这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独孤澈微微一笑:“二爷早就来了,在对面角楼招呼贵客呢。”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从对着街市的那扇窗户看到了对面的角楼,那快把手挥断的不就是我二哥吗? 什么意思?二哥不是请我吃饭吗,怎么会跑到对面角楼? 我迷惑地看着独孤澈:“给个解释?” 就见他面带歉意,向我拱手:“四小姐见谅,二爷恰巧今日有贵客,便只能由某作陪了,四小姐若饿了便吃,切莫饿坏了。” 我就说精明如我二哥,怎么会舍得在我身上花这么大的价钱。 璟阑右为上,而我们是在左边的角楼,也就是说二哥的本意不是请我,而是请对面的人!他将我请来,置于对面目及范围之内却又听不到交谈的内容……就是说此刻我对其有用,具体什么用却不能让我知道! 啊这……搞了半天是将我当老实人欺负呢?? 独孤澈见我面色不善,忙道:“四小姐莫恼,二爷原本是想明日请四小姐的,是某记错了日子,帖子写成了今日,某亲自向四小姐请罪,还请四小姐见谅。” 听他这一说我想起德宝的话,不禁心中一动:“你与意州叶浚是什么关系?” 独孤澈明显赶不上我的节奏,一愣道:“并无关系。” 我将二哥的帖子拿出来道:“那你如何将叶体写得如此传神?” 他了然一笑:“这帖子不是某写的。” 我正失望错过了赚钱的好机会,就听他说:“此乃知秋居士亲笔所书。” 我惊得下巴要掉下了:“是……是亲笔?!” “正是。” “二哥如何能得到叶浚的亲笔?” “二爷跟知秋居士做了一笔交易,一字一金。” “那叶浚能肯?他不是隐士吗?” “隐士也有柴米油盐的烦恼,”独孤澈言语间对叶浚颇有微词,“若不是二爷,知秋居士何以维持仙风道骨?” 我却只剩下感慨了:“一字一金,这要花多少钱啊!游梓璎个败家子!” 独孤澈闻言道:“二爷是做大事的人,为达心中所想,这点黄白之物算什么?” “心中所想?”二哥心中所想的就是赚尽天下黄白之物吧…… 独孤澈眼神一闪道:“四小姐,我们边吃边聊如何,莫要辜负了这美酒佳肴。” 眼见着八皇子的口水都要将衣袖沾湿了,我觉得此提议甚妙,提箸品菜,佳肴入口唇齿留香,一下子后悔自己为何要浪费那么多时间,管他什么目的,吃就行了,二哥还能害我不成? 吃了不多会儿,独孤澈似乎不忍看我这狼吞虎咽饿死鬼的样子道:“四小姐可观赏一下窗外的美景,有助于消化。” 我头也不抬一下:“谁吃饭的时候还看风景,我同你又不是才子佳人,难不成还得作诗一首?” 独孤澈将半举酒杯放下,看样子竟是真要作诗,我忙咬自己舌头:“独孤兄若诗兴大发,我洗耳恭听。” 他道:“已然诗意全无。” 我:…… 八皇子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尴尬:“一香楼,有烤鸭,片皮后,味更佳。” 我道:“好诗。” 独孤澈:“……” 八皇子又重复了一遍:“一香楼,有烤鸭,片皮后,味更佳。” 我瞄了他一眼:“好诗。”刚刚不是夸过了吗?还重复干什么? 八皇子急了:“兄长说,一香楼,有烤鸭,片皮后,味更佳。” 我这才听明白了,八皇子这是想尝尝一香楼的烤鸭呢!忙安慰道:“莫急莫急,你先将这些菜吃完,烤鸭马上就来。” 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跑堂低着头进来,我喜道:“烤鸭这不就来……咦?” 那跑堂的将门关得严严实实,身形一闪就到了我面前! 有刺客?!不能伤了八皇子!! 电光火石间,我忙将八皇子捞入怀中,筷子便如利剑般射向那人的面门! 那人亦是反应迅速,瞬间闪躲,两只筷子深深地插/进了他身后的墙中! 见状,那人与独孤澈皆倒吸一口凉气,只听那人道:“阿陌,你这是要杀了我?”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盛世美颜。 我正欲惊呼,就见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道:“有人要杀我。” 第八十五章 送钱来了 来人正是我芳华绝世三哥游三郎。 就见独孤澈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我心中升起极大的虚荣感:“独孤兄,这是我三哥,我二人是龙凤胎,你看我二人是不是颇为相像?” 三哥:…… 独孤澈点头:“不能说一模一样吧,简直就是毫不相干。” 我:“额……可能就是最近脸上有些不一样……” 三哥掩面轻咳了一声,他虽然将袖口攥入手中,我还是看到了那点点血迹,不禁紧张起来:“三哥你受伤了?出了什么事?事情办完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安丞炎与墨轻染呢?” 三哥好看的桃花眼似乎一暗:“此事说来话长。” 独孤澈瞄一眼门外道:“看来得长话短说了。”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我听见有人嚷嚷着抓捕逃犯什么的。 “是外面的人要杀你?”三哥明明是皇命册封的正宗神虎卫,如何成了逃犯? 我见三哥踌躇,想到他走时匆忙,定没见过独孤澈,面对陌生人自然谨慎些,抓耳挠腮地想了半晌如何向三哥介绍这位便宜表哥:“这位是……额……二哥的首席账房先生,是自己人,你说巧不巧,他父亲有个妹妹叫独孤卿卿……” 未等我说完,三哥便向独孤澈拱手:“独孤表兄,好久不见。” 额? “你们二人认识?” 独孤澈亦向三哥回礼,对我解释道:“在碧落城,某与三少爷有过几面之缘。” 这我就不能理解了:“在碧落城?我与三哥向来是形影不离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三哥道:“也并非日日形影不离。” 我道:“确实是日日形影不离,除非你晚上与二哥出去鬼混了。” 三哥面上微白:“嗯。” 嗯?嗯什么? 我恍然大悟:“你竟然……” 独孤澈忙为他们开脱道:“二爷虽然带了三少爷去青楼,但也只是听小曲赏歌舞而已……” 我怒了:“什么?你们去青楼竟然不带我!?” 独孤澈迷茫道:“四小姐的关注点竟在此?” 我:“不然在哪里?” 三哥抓住我的手,身形微颤,声若蚊呐:“我觉得……关、关注点应该……” 话未说完,三哥手上一松,咚地一声晕倒在地! 那跑堂的衣服扣松开,露出他血迹斑斑的神虎服,胸口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 八皇子立刻撕开自己的袍子给三哥包扎,对我道:“刀伤。” 原来三哥受了如此重伤,却从一进门就一直在隐忍着! 就在此时,楼梯与房顶同时传来脚步声! “定是冲三少爷来的,”独孤澈看向我,“怎么办?” “哼……怎么办……”我开始解自己的衣服,独孤澈连忙撇过脸去:“四小姐这是作甚?” 我又将三哥最外面一层跑堂的衣服解下穿上,又抽出一条帕子蒙住口鼻,道:“作甚?自然是……” 像火上被浇了油一样,我只觉得体内热浪翻腾,我抽出三哥腰间的刃雪剑,那利刃上出现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血眸,我听见自己说:“迎、接、贵、客。” 头顶上方瓦片微动,我大吼一声:“闪!” 独孤澈会意,拖着三哥与八皇子闪到墙角,我反手向上将长刀掷出,随着一声惨叫,一个身体破瓦而入,那人仰面掉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盘被摔碎,三哥的长刀正插在他的心口上! 与那尸体一同下来的还有四位黑衣人,他们将我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面露凶光,恶声道:“他受了重伤,逃不掉了!” 另一人道:“怎么蒙着脸?是他吗?” “这么媚的一双眼,老子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人口出秽语道,“游紫阡,把东西拿交出来,爷好好疼你!” 其余几人闻言淫笑起来。 我忍不住勾起一丝嘲讽,话本子里写得不错,果然反派就是话多! 既是送上门来了,哪有不报仇的道理?! 我将长刀抽出,鲜血汩汩流出,顺着桌子流到地板上,刹那间,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包间!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唯有那血腥味如甘甜的美酒一般令我如痴如醉,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叫嚣与咆哮:“不够!不够!还要更多!” 那么来吧,猎杀开始! 一抹浮光闪过,凛冽的杀气直逼面门,刃雪剑在空中发出铮铮啸音,刹那间就将那人的刀挡住,电光火石间,我手上聚起一股内力,一掌拍向那人! 那人急忙躲闪,掌风落在了包间的屏风上,屏风瞬间碎成齑粉! 四个黑衣人皆是惊诧,意识到受了重伤的三哥不可能如此厉害,为首之人问:“你是谁?” 另一人环顾一圈,发现了倒地的三哥与独孤澈他们,喜道:“大哥,他在那边!” 话音未落,鲜血从喉间喷洒而出,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倒地抽搐,很快便没有了生息。 我闪身至三哥他们面前,冷声道:“话多,会死的哦!” 剩下的三人终于正色,他们相互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腾空而起,明晃晃的长刀破空而来! 我将三哥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脱手而出,它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射进了一个黑衣人的眼睛里,那黑衣人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于此同时,我踏地腾空,一个旋身,避开了那杀气腾腾的刀刃,而后长剑一挥,刃雪剑的剑芒直冲而起,如银龙般刺入另一人的腹部! 还剩一个了! 那为首的黑衣人已经握不住刀了,在我的注视下急速后退至墙角,眼中满是恐惧,仿佛看见了恶鬼一般! 脑子快要炸了,只有在看到鲜血的时候才略觉畅快,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的声音叫喊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独孤澈疾步走来握住了我举剑的手,一句话让我瞬间清醒:“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吓得尿了裤子,颤声道:“是、是大……大人……” “哪个大人……” 我耳朵一动,忙推开独孤澈:“小心!” 话音未落,两支羽箭划空而来,直向那黑衣人,两支羽箭同时穿过他的咽喉将他钉死在墙壁之上! 我忙看向窗外,一个背着长弓的黑影从对面树上一闪而过! 想逃?! 我吹了个口哨,从窗口纵身跃下,在独孤澈的惊呼中稳稳地落在了斥风的背上,我拍拍它道:“好马儿,快带我给你的主子报仇!” 斥风长嘶一声,便要跨步狂奔…… “嗳——慢着,慢着!” 一个人忽然立于马前,马蹄眼见着就要落下,我忙扯缰绳,斥风原地转了一圈,才没踩到来人。 我定睛一看,原是引我进门的那个门房。 他抱头,见自己安全了,惊魂甫定地向我作了一揖:“这位客官,打坏东西,要赔偿的。” 我:……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算盘:“还有您身上这衣裳,是从谁身上拿的呀,也是要算钱的。” 我:…… 他将那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您这马可是在后院吃了不少上等草料,要算钱的。” 我:…… 他仰头想了一会儿:“地字号包厢乃本店贵宾专用,如今见了血光,就不能在给贵客用了呀,损失嘛自然要算在您头上的。” 我:…… 他笑颜如花道:“一共是两千六百五十七两,这个零就给您抹了,就给两千六百六十两,客官,您是现结还是小的跟您到府上拿?” 有这么抹零的吗?!这是我自打出生以来吃的最贵的一顿饭了! “客官?” 我抬头看了一下左边的角楼,刚刚还在偷看的二哥忙将窗户关上了…… 我脸上滚烫:”我……我没那么多钱……“ 那门房闻言变了脸:“没钱敢上一香楼打架?不行,今儿……” “闪开!闪开!” “禁军捉拿逃犯,快点闪开!” 整齐划一的步伐声愈来愈近,身着盔甲的禁军从四面八方将我团团围住,明晃晃的长刀在太阳下泛着冷光,那门房吓得不敢说话。 不一会,两匹马从禁军留出的一条路中缓缓而来,我微微眯起了双眼。 金吾卫右街使,原俨狁三王子,安良。 以及太子,安丞丰。 待看清来人,我心中一乐,指着太子,对那门房道:“嘿,我家里人送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