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魔头的自我修养》 第一章 醒来 在一阵浓郁的花香中,沈馥悠悠转醒。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的洞顶,耳畔是滴答滴答的水声,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她又缓缓闭上了眼。当一滴水落在她脸上时,沁骨的一丝凉意使得她猛然坐起。 环顾四周,发现她身下是一张石床,而石床四周散落的各色野花将她包围其中。 她这是被献祭了吗?沈馥抓起一把野花抽了抽嘴角。 “沈馥!你去死吧——” 一道尖锐中夹杂着恨意的女声猛地在脑海中响起,刺得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啊,她想起来了。 她已经死了,掉进化龙渊死的。 可是这真实的触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还活着。那她这是……重生了?!沈馥兴奋地闭上眼睛想试着运转灵力。 一秒、两秒……毫无反应。 一刻钟后,沈馥终于放弃了,她几乎想仰天长啸,“不是吧,我这运气也太衰了,就连死了重生还是这样一副不能修灵的废柴!”看了眼洞里那块被水滴滴成的一块小水洼,沈馥突然想过去看看她现在的脸,只是她双脚刚一落地就瘫在了地上。 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恨不得捶胸顿足,“老天爷!你玩儿我呢!” 不但是废柴还是瘫子? “不对啊。”她捏了一下大腿发现还是有知觉的,半刻钟后她终于颤颤巍巍地慢慢站了起来,又晃晃悠悠地赤脚走到了小水洼边上。 对水一照,果然。 沈馥托着下巴,“我就说重生这须得行善积德八辈子的好事儿落在猪头上也不会落在我头上。” 看来这是又被人救了,她还真是命长。无奈一笑,沈馥捡了块石头坐下去开始慢慢活动四肢,顺便打量着山洞。 “环境清幽,野花满地,在这睡觉确实不错。也不知这次又是哪位救了我,连化龙渊都敢去,看来我果真有让人为我赴汤蹈火的魅力,哎呀,又是沉迷自己不能自拔的一天!” 活动自如后,沈馥迫不及待的出了山洞。迎着刺目的日光,她眯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青丝如瀑在身后摇摇晃晃。 等她睁开眼,又不免被这洞外景象惊了一番。漫山遍野的花儿呀,香气浓郁,各色俱全,此起彼伏,灿烂至极。花瓣之上萦绕的点点银光,让人如坠梦境。 “我的天,我这是住人家花圃里来了吗?”沈馥目瞪口呆。 然而方圆几里除了她之外不见一个人影,更没人能回答她。随手揪了一支花枝将头发挽了起来,沈馥又是遗憾一叹,“啧,看来我注定孤独,连我又活过来这么了不得的事情都没人在一旁见证。” 挽好了头发,沈馥又揪了一大束花捧在手里,溜溜达达走了,一边走一边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好春光,它不如梦一场,它……它大舅它二舅都似它舅……” 这块大花圃别看看着大,其实走起来……还真他娘的大,足足走了半日沈馥才走出来,又穿过了一片林子才见到了点儿人烟。 沈馥脸上带笑,拦下了一位过路的大娘,“大娘,请问这是哪里呀?” “这是摇光呀小姑娘,你不是迷路了吧?”她打量了一眼沈馥用花枝挽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以及裙摆掩映之下的赤脚,不由得有些怜悯,连忙从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双草鞋,“这是我今儿赶集卖剩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将就穿着。” “不嫌弃不嫌弃,谢谢大娘!”沈馥连忙接过道谢,她又道,“不过大娘,这应该不是摇光吧,摇光我去过,虽然宗门覆灭过,但是后来在那羽宗宗主不懈的带领下,好家伙那修建得可是气派得很,大到宗门殿宇小到一砖一瓦……” 大娘笑着打断了沈馥的话,“小姑娘你是多久没来摇光了呀,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啦!” 沈馥眼皮一跳,哆哆嗦嗦问道,“……多久?” “那是十年前啦!” “十年……” 她以为顶多昏睡月余,却不想她在那个山洞躺了十年! “如今摇光已经被穹苍接管啦,那穹苍尊主很不错的呀,从来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不欺压我们小老百姓……” 虚头巴脑?将摇光建得金光闪闪怎么能是虚头巴脑?谁要是敢不要命的来摇光闹事,他们一人一面镜子就能闪瞎那些人的狗眼!沈馥心中不认同大娘的话,但面上还是笑得一团和气。 说起穹苍尊主,大娘两眼放光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横飞。只是此刻沈馥并没有心思听她说穹苍尊主如何如何英明又如何如何俊美。 “大娘!”沈馥抹了一把脸,赶紧截住她的话头,试探开口,“你可知沈馥此人如今在江湖上的消息?” 大娘一听这个名字有些怪异的打量了她两眼,“小姑娘你打听这人做什么,她不是修邪术走火入魔然后遭天谴掉进化龙渊了吗?连带着……”她停顿了一下,又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连带着聚灵珠也没了下落……你该不会也想要聚灵珠吧?这旁人争夺也就算了,我看你一小姑娘也不像厉害的样子,听大娘一句劝就别瞎折腾了,找个好人嫁了过安生日子比什么都强,你是不是还没许人家?大娘跟你说我有一个外甥,生的那叫一个周正,多少姑娘想嫁都嫁不了,大娘看你生的漂亮和我那外甥也算是登对……哎小姑娘你别走啊……” 告别大娘之后,沈馥找了间小茶馆,直到两个时辰后她从茶馆出来仍是没能消化她真的睡了十年这个事实。 这一觉醒来竟是地覆天翻。 自她坠入化龙渊后宗门式微,十年之内江湖新势力如同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其中以穹苍为最。而穹苍尊主以一己之力踏平道琴两宗,三月前单枪匹马挑了九黎隐宗更是让他名声大噪,为将来问鼎江湖霸主的宝座奠定了更加夯实的基础。 这劳什子穹苍尊主到底哪条道上的?这么会捡漏子给自己贴金,那道琴二宗早就被她霍霍得差不多了好吗,她也能随随便便地灭了他们。最可气的是他竟然连摇光也敢纳入自己囊中,问过她这个……前羽宗宗主的意见了吗!她同意了吗! 沈馥叹了口气,摸着光滑的下巴有些纠结?作为一个‘修炼邪术终于遭天谴的女魔头’,如果让大家知道她又活过来了,会不会很令人失望? 第二章 逢尔 “姐姐,你手里的花真漂亮。” 沈馥一低头,见一群小孩儿正笑嘻嘻的围着她。 看了眼手里的野花,沈馥道,“你们喜欢?” “嗯嗯嗯嗯……”他们纷纷点头。 “想要?” “嗯嗯嗯嗯……” 沈馥挨个安排任务,“那这样,你回家拿一条裤子,你拿一双布鞋,你拿上衣,记得要你们爹或者哥哥穿的,拿好之后再回来找我,这花就是你们的了。” “好好好!”几个小萝卜头儿连忙应了,蹬蹬蹬跑到家又蹬蹬蹬跑回来。 “不错不错。”沈馥点点头将衣服收好,虽然料子很一般但好在干净,就是这颜色……算了。 送走那群小萝卜头儿之后,沈馥挑了个隐蔽地儿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这鞋也太大了,还是穿大娘的草鞋吧。” 之后又仔细地将衣服包好,大摇大摆进了一家当铺。 从当铺出来,沈馥掂着碎银子怀疑人生,“这还是我摇光吗?我不过睡了一觉,竟然出了如此奸商!那可是上好的云丝缎,就给了这点儿银子,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眼看日头将落,沈馥将银子揣好,这点钱可不够她住客栈的,还是找个破庙将就一晚吧。 只是她从城东走到城西竟然一间破庙都!没!有!这也太不人道了,连间破庙都没有,都不给乞丐睡觉的吗? 想到这儿,沈馥才想起来,这一路好像一个乞丐她都没看见,“如今大家的生活都这么富裕了吗?” 好吧,穿着红衣服绿裤子黄草鞋的沈馥认命地找了个墙根儿歇脚。正眯着眼,突然,有东西砸了她一下,她还没看清什么东西,就又被砸了两下。 捡起那几枚铜板,又看了眼那位‘好心人’远去的背影,沈馥顿感心情复杂。 原来这就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被金钱砸醒的感觉……要不怎么说真理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中呢,不是她吹,就这,再来一波她也不嫌疼!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哗’的一声,一盆水兜头浇下来将沈馥浇了个透心凉。面无表情的将菜叶子从衣服上摘下去,沈馥撸了一把脸上的水,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抬头冲着那扇窗户吼了一嗓子,“不分你我他,环境靠大家!洗菜水不要随便泼好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 沈馥望向不远处的屋顶,只见到一个墨色背影以及如玉如雪的小半个侧脸。 不知对方深浅便贸然挑衅是傻瓜行为,再者说以她现在这种情况恐怕随便来个人就能弄死她,万一再碰见个‘熟人’就不太好了,虽说已经过了十年,但有些东西就算过了百年也不会改变。 不就是被嘲笑了,有什么大不了?沈馥拍拍屁股,捡了铜板扭头就走,本应潇洒的背影却因为这一身色彩鲜艳的衣服变得有些滑稽。 “你为什么走?”沈馥不打算计较,但是这个人好像却不打算就这样放她走。 “哎我说你这人……”不耐烦的转过身,等看清男子面容的时候,沈馥的后半句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里。 男子一袭墨衣负手立于她身前,发丝衣袍无风自舞,银冠束发,血玉垂额,淡漠的眉眼衬着锋利容色,墨色袍角用金银双线绣着繁复云纹,在月光下摇曳生辉,清贵端华。 只是他看她的眼神有点儿奇怪,直勾勾的,似喜似悲,就像……一个怨妇。 想到这儿沈馥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这应该不是她以前欠下的风流债吧……应该不是,这张脸如此惊艳,她若是见过怎么会忘?为了给自己壮声势,沈馥挺胸抬头给自己撑了十足十的气势,“你谁啊你,别以为长成美男子就了不起,美男子就能故意找茬?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去哪。” 男子却一笑,正欲说什么,眸光一闪,迅速扯过沈馥暴退数丈,只听一声巨响,他们刚刚站的地方登时四分五裂漫起一人高的尘土。 “君珩拿命来!” 几道破空声传来,二人瞬间被宗门弟子包围。沈馥一瞧不好,赶紧将手上的脏污往脸上抹了抹,幸好早早换了男装,就算有熟人应当也不会将她认出来吧,毕竟都死了十年了。 这群宗门弟子大约四五十人,其中九黎隐宗占一半,剩下的不是拿着拂尘就是背着琴,看服饰竟是道宗和琴宗的弟子,不是说这道琴隐三宗早就被那穹苍尊主灭了吗?难道是春风吹又生了? “君珩!你屠我宗门,戮我同门,今日我便集各宗英豪一起除了你这个穹苍魔头!” 扑哧一声,这声突兀的笑声成功将众人视线引到了她身上,沈馥连连摆手,一边说着一边退出了包围圈,“打扰了,打扰了!我一过路的跟他不认识,各位继续,继续哈。”原来他就是穹苍尊主,只是这种寻仇戏码她实在不感兴趣,就不掺和了。 在他们眼里,穿的花花绿绿的沈馥就跟一傻子差不多,故而谁都没有理会她,倒让她成功的退到一旁边上看起戏来。都怪她笑点实在是低,那人也太敢说了,还各宗英豪,就这一群隐宗的残兵败将再加上这些稀稀疏疏的道琴弟子? 又上下打量了君珩几眼,沈馥暗自点头,怪不得卖草鞋的大娘说起他来滔滔不绝,这张脸确实生得不错,周身气度也就比她当年略差一丢丢吧。 琴宗弟子大喝一声纷纷祭出琅乐琴,数道蓝光破空而去,朝着他逼近。君珩不躲不避只抬手一甩,一道银光裹挟着令人惊骇的力量和速度飞射而出,刚刚还抱着琴叫嚣的那几位便如断了线的风筝,都来不及惨叫便摔在地上没了气息。 他甩了甩手,云淡风轻道,“弹得这么难听想必也无颜面世了,本尊送你们一程,不谢。” 这才是绝对强者的压制,沈馥连连咂舌,羡慕不已,只可惜她……是个废柴。 只这一招便让那些人心头一颤。这次偷袭本就是琴宗撺掇的,想趁君珩落单的时候一起上,只是他们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君珩。 其余人对视一眼,竟是纷纷撤了。闹剧一般的复仇看得沈馥心中很是窝火,这寻仇寻得也忒不专业了,这么怕死还寻什么仇?烂泥扶不上墙,呸! “你似乎对于此情此景很是愤懑?”君珩缓缓朝沈馥走来,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墨色袍角微掀,挺拔如松的身姿透着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绝料峭,就像……就像她小时候曾经在小池塘里养过的千叶墨莲,一步一步都似有暗香浮动。只是那双似有云雾轻笼的眼睛,叫人瞧不清楚那里面藏着怎样的幽深与寂寥。 沈馥微微一怔。 “你怎么不说话?” 沈馥终于回过神。她胡乱的点了几下额头,坏了坏了,她应该跟着那些人一起撤的,今日在茶楼时她可是听江湖散修们说了,这君珩可是杀人不眨眼,十年间接连三宗皆覆灭他手,要是他一个不高兴想把她弄死,她还真没法反抗。 “是啊!小人亲眼目睹这么一场以多欺少的场景内心愤懑不已啊!早就听闻穹苍尊主,英明神武,恍若仙君临世,今夜一见果真宝相威严,不同凡响!”沈馥一边扯出灿烂的笑,一边冲他伸出了大拇指。 “有多早?”君珩似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啧,这题有点儿超纲啊!她总不能说就是今天,这也太不给他面子了,“这个……老早老早了,我这人脑子不大灵光,有点儿记不清了……” “记不清没关系。”君珩五指轻柔拢上她的脖子,颇为和善道,“跟我回穹苍慢慢想,正好我死了个徒弟,我见你根骨不错,便由你顶上了。”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儿怪,细想还有一点儿瘆人。说起君珩刚死的这徒弟,沈馥有点印象,今天在小茶馆儿里她也听了一耳朵,和隐宗被灭有关,说是因为他徒弟死在了九黎隐宗,于是他就灭了一整个宗门。 他徒弟这么一个高危职业,原本沈馥是想一口回绝的,奈何她纤细的脖子还在人家手里,她生怕刚说个‘不’字脖子就断了。又转念一想觉得去穹苍也行,摇光还在他手里,她迟早是要抢回来的,先去刺探刺探敌情也不错。 捡了她这么个冰雪聪明玲珑剔透智慧无双威名赫赫鼎鼎大名……的徒弟,算是便宜他了。 她挤出一丝笑,朝他抱拳道,“弟子拜见师父。” “嗯。”君珩也不在意她这随意的拜师礼,袍角云纹扫过地面发出簌簌声,“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馥忙道,“请师父赐名。” 君珩边走边想了一会儿,“你我既是偶然相遇,那不如就叫‘偶然’吧,你以为如何?” 沈馥脚下一歪,“我以为……这名字挺秃然的。” 君珩挑眉看她,“看来你并不是很满意。” “……弟子不敢。” “逢尔吧。”君珩停下来看着她,“君逢尔。” 第三章 宝珠 “逢尔回来了。” 沈馥笑着打招呼,“燕柳师兄。” 眼前少年宽带束腰,红衣端艳,穹苍弟子人人都穿的丹锦服偏偏穿在他身上多了三分灵动。只是想起他无法修习灵力,燕柳心中一叹,如此少年真是可惜了。 “师父今日可有寻我?”两人一同朝内走去,沈馥随口问道。 “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燕柳一敲额头,“尊主便是差我去寻你的,尊主该沐浴了。” 沈馥脸一黑。 她来这穹苍也近半月了,就从未见过一个女弟子。她打听了打听才知道原来君珩因为容貌太过招人之故,曾被女弟子大半夜‘偷袭’过,虽未近得他身,但这一举动仍然使他十分震怒。直接下令将女弟子全部赶出了穹苍,自此之后山上清一色男弟子,甚至连女婢都没有。 整个穹苍都知道,君珩有厌女症。 沈馥现如今也只能庆幸自己当时穿的是男装,要不然君珩别说收她为徒了,没一掌拍她身上就算好的。 当然了,作为一个乖巧可人的徒弟,她不是不愿意天天伺候君珩沐浴,她是出于对她师父的关心,担心君珩承受不起她的服侍而折寿。若是有可能,她十分愿意为他寻一个他满意的侍浴婢女。 她斟酌了斟酌道,“燕柳师兄,那件事后君……师父他真的从未和女子接触过吗?” “倒也不是。”燕柳顿了顿,“只不过这事儿你还是别问为好。” 见他一脸认真,沈馥识趣的没有追问。 既然不是完全的厌女就好,那他就还有的救,替他找个女婢既方便了她,还能治好他的怪症,一举两得。 云雾缭绕间,沈馥乖巧的跪坐在温泉边,手指在肤色莹白线条流畅的肩颈处轻重适中的揉捏。 狗腿一笑,“师父,您觉得这力度合适吗?” 君珩合着眼应了一声,“尚可。” 尚可可不行,沈馥手指用力一捏,果然君珩眉头微皱,沈馥忙道,“师父恕罪,弟子下手没轻没重,不然弟子明日下山去为您找一个专门侍候您沐浴的人吧……” 君珩转过身,湿漉漉的头发擦过她的手背,额间血玉闪着红芒,温泉雾气蒸腾,模糊了他淡漠的双眸,“怎么?逢尔不愿意侍候为师沐浴?” 你才看出来啊! “师父哪里话,侍候您那是弟子的荣幸,只是弟子想着术业有专攻,专业的肯定比弟子做得好。” 君珩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沈馥按捺住激动,“弟子办事儿师父您放心。” “只不过你刚来,对于穹苍的财政状况可能还不甚了解。”君珩问她,“知道穹苍为什么叫穹苍吗?” 沈馥随口开了个玩笑,“哈哈哈哈,总不可能是因为穷吧。” “孺子可教。”君珩称赞道。 沈馥笑声卡在嗓子眼里,笑不出来了。 “所以为了穹苍的长远发展考虑,我私以为专业的不如免费的。” 沈馥最后还是毫无感情的恭维了一句,“……师父高瞻远瞩,弟子真是望尘莫及。” -------------------------- 明月朗朗,花草寂寂,整个穹苍都笼罩在温柔的月光下。 “逢尔。” 沈馥将手上抹布摔在桌上,走至他身前,咬着后槽牙道,“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君珩斜倚在窗下雕青凤的木榻上,身后窗户大开,月色溶溶,凉风习习。 “太热了,给为师扇扇。” 这小子还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可看出她是白捡的徒弟了,就可她一个人使唤!要不是想着刺探敌情,她来这受他这份鸟气? 沈馥一边想一边拿起蒲扇给他一下一下扇着风,扇一下骂一句,几十下都不带重样的。 忽然君珩又从一层薄衫换成了一身裘衣,看着她打扇的手,眉头微拧,“你想冻死为师?” 骨节如竹的玉指一点,指着那边的床榻,懒洋洋道,“太冷了,去,给为师暖暖。” “什……什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么,没读过二十四孝?” 说着,君珩忽然站起身,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头顶,沈馥猛然抬头。 男子缓缓低下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 沈馥有些懵,只能尽量后仰着脖子,“你、你要干嘛……” 他忽然笑了,凑近她的耳廓,像是蛊惑,“算了,还是我与你一同暖吧。” “啊!”她猛地向后一仰,像是摔下了悬崖,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沈馥猛然惊醒。望了床帐好一会儿她才惊疑不定的拍了拍胸口,肯定是最近被君珩欺压的太厉害了,她才会做这种梦。 第二日君珩又唤她‘逢尔’的时候,沈馥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昨晚上的梦,暗自翻了个白眼。 “师父有什么吩咐!” 她略带生硬的语气让君珩挑了挑眉,“一大早就这么生气,昨晚上没睡好?” 你他娘的在我梦里蹦跶了一晚上,搁你你能睡好?! “师父见笑了,我这人吧从小就有一丝丝的起床气,您刚刚叫我是要做什么?” “都起床一个时辰了还有起床气?” 沈馥:“……” “倒也没别的什么事,月澧天最近异象频生,楚先生推断大约是有宝物出世,你同我去将这宝物取回来吧。” 君珩说的轻描淡写,沈馥听得却是有些心惊。月澧天那是什么地方?据说那里面虽然不是妖兽遍地但邪门得很,就没听说哪家进去能全身而退的。 不过沈馥觉得君珩能将寻宝说成‘取宝’也不奇怪,他确实有蔑视群雄的资本。她估摸着当今世上修为能强过他的恐怕也只有浮桑剑宗的宗主江棣了,道宗那老东西死了,不然或许也能和君珩打上一打。 寻宝除了能有机会获得宝物之外,也是各宗弟子下山历练的好机会,不出意外各宗都会派弟子前往。而剑宗少主江夜白一向争强好胜,月澧天大概会亲自去,有江夜白的地方就会有林轻萦。 林轻萦…… “我确实看见阿馥拿了那颗珠子,不过她也应当只是一时好奇……” “阿馥,你将珠子拿出来交给无尘子道长吧,这毕竟是夜白哥哥代浮桑送的贺礼,你若是真的喜欢回头你去我首饰盒里挑,你看中哪颗我都送你!” 满堂宾客,各宗弟子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盒子又看了看沈馥,或轻蔑或鄙薄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沈馥不由得死死捏住了衣角,“那珠子我确实看过一眼,可是我没有动它,是在清尘山下江夜白拿着给我看的。” 道宗宗主寿辰,大小宗门纷纷来贺,沈烈闭关未出,再加上有心让沈馥历练便让她代摇光来了。在清尘山下,她遇见了江夜白以及林轻萦,因为好奇沈馥缠着江夜白给她看了浮桑剑宗的寿礼。江夜白还和她说这是林轻萦寻来的,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 江夜白似乎也想起了沈馥当时确实表现得对那颗珠子很喜欢,他有些恼,恼她不知轻重不分场合的瞎胡闹。“阿馥,别闹了,快拿出来。” 一句话他就定了她的罪。 “我摇光什么没有,稀罕你这一颗破珠子?江夜白你脑子是不是被驴尥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爱恨悲怒都分明,最受不得的便是被人冤枉。 付柔嘉坐在席位上,身后侍女给她抱着琴。不屑地瞥了一眼沈馥,她阴阳怪气道,“看上什么抢什么不是沈少主一贯的作风么。” 一向沉默寡言的宁无殊破天荒地开了口,竟是为沈馥说话,“一颗漂亮珠子而已,沈少主不至如此。” 被林轻萦污蔑、众人鄙夷、江夜白定罪沈馥都没觉得怎样,可在宁无殊开口之后她突然就觉得难过,委屈得很想哭。你看,还是有人相信她什么也没有做。 无尘子一甩拂尘冷笑道,“无殊公子,那可不是一颗普通的珠子。” “那是——聚灵珠。”无尘子的话可谓平地惊雷,在每一个人的耳畔炸响。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是石破天惊的哗然! “什、什么?!” “聚、聚灵珠!聚灵珠问世了!” “消失百年的宝珠竟然在今天……” “聚灵宝珠,乾坤为母,移山填海,不费一卒……” 几百年前的宗门可谓江湖第一门派,门下弟子同心同德,而不是像如今一样分盘割踞。那时的宗门包罗万象,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说是囊括天地也不为过,盛极一时。百年前宗门里出了十位天纵奇才,穷尽毕生心血炼化了这一聚集天地灵气的宝珠。 世传聚灵宝珠,乾坤为母,其中蕴藏的无穷灵力可倾覆天地。只是他们谁也没料到,本意是用来延绵宗门繁荣的宝珠,却成了宗门的催命符。 在争夺厮杀中,宗门四分五裂,各路散修也趁机一拥而上。经历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之后,聚灵珠却彻底没了下落。而百年之后,在清尘道宗这间小小的宴客厅中,他们再次听到了‘聚灵珠’这三个字。 江夜白和林轻萦却是一脸懵。众人见他们的脸色也明白了一二,恐怕这剑宗根本就是有眼无珠不识宝物,连聚灵珠都不明不白的拱手奉上了。不过这也难怪,百年间大家只是听说过聚灵珠,从没人见过,剑宗认不出来也正常。道宗却不一样,论底蕴论势力论见识没有哪个宗门能越过去,既然无尘子道长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那必然不会是假话。 “沈少主,还是快将宝珠交出来吧!” “再不交出来别怪在下不客气!” “阿馥,听话,拿出来。” ……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带来的人都死了,手中的惊羽扇震颤不已,她一身血的站在台阶下,那些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容狠戾朝她伸着手,嘴唇一张一合地在急切说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 君珩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三晃沈馥才回神,“我……没事。” “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先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去月澧天。” “……好。” 第四章 寻宝 “夜白。”林轻萦将一个水壶给月络树下的男子递了过去。 男子身姿挺拔,五官俊朗,眉宇间自带三分凌霜傲雪之气,一身浮桑剑宗的青霜服饰穿得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俊逸,腰间别着的寒霜剑更是给人一股凌厉不可亲近之感。 正是浮桑剑宗少主江夜白。 他语气颇为冷淡,“不用了。” 就算是对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师妹,也还是这样一副不可亲近的模样,所幸林轻萦也不在乎,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 “那夜白你饿不饿,等子时上山还有两个时辰,不然……” “不必了。” 林轻萦勉强一笑,“那我先去看看别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嗯。” 正待她转身之际,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笑,她心头猛地一跳,而江夜白也骤然转过身,循声望去。 只见一辆牛车正吱扭吱扭的缓缓驶来,上面坐着四个男子,一黑三红,其中两个红衣少年正说得热闹。 “哈哈哈哈,清越我读书少你可别驴我,那大象真的拿小白兔擦嘴啦哈哈哈哈哈……” “后来还以为是刺猬,大象又拿着剔牙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你先让我缓缓……”沈馥一手揉着笑疼的肚子,一手托着笑酸的脸,好不容易让楚先生给弄的脸,可不能笑坏了。 这一路两人简直太闹腾了,燕柳起初还担心君珩生气约束过他们两次,后来见君珩有时也随他们笑一笑,他也就懒得管了,只无奈摇摇头。 看清四人面容之后,林轻萦松了口气,然而江夜白眼中的失落却一下子燃起了她的心头火,烧得她五脏六腑发疼,疼得她面容甚至有些狰狞。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美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好像是穹苍尊主到了,我们用不用上前打个招呼?” 君珩如今在江湖上很有一席之地,尽管这一席之地是因为他一人屠戮三宗,众人畏惧之故。但也有传言君珩之所以屠戮三宗是因为有私仇并非生性残忍好杀,再加上穹苍在君珩的带领下势力日益扩大,因此大小宗门见了君珩明面上还是以礼相待的多。 这不牛车刚一在月澧天山脚停下,便有七八个人走了上来。燕柳负责和他们寒暄,沈馥和清越接着说笑。正在此时,一群轻纱幔带的女子手持赤焰伞乘风而来,落地之后她们手腕一转,赤焰伞应声而收,伞身周围聚拢着点点红色萤光。 如此高调的出场除了赤云焰宗那群漂亮姑娘之外,也没旁人了。虽说只是一群姑娘,却没人敢小瞧了她们,只因她们手里拿着的的赤焰伞,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等一的杀人利器。 “君珩,这宝物你也想要?”在男子惊艳女子嫉妒的目光中,为首一人发髻高耸环佩叮当,轻衫玉带纤腰袅袅地向这边走来,有着成年女子的嗓音,却是一张十二三岁的脸。 她看着君珩的目光实在太过热切,以至于沈馥和清越都自动噤了声。 沈馥不动声色的支起耳朵,叶清焰这小妖精以前鼻孔都长在头顶上,对男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脸上恨不得刻上‘老娘高贵,谁都不配’这八个大字,如今再看原来是喜欢君珩这一挂的。只是这女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吗?虽说他们修灵之人驻颜有术不太在意年纪,但是你这外形也太让人有犯罪感了吧,最最主要的是君珩有厌女症。唉,看来她这一片芳心注定要错付了。 君珩斜倚在牛车铺着的银绒软垫上,额前坠着的那滴血玉在微弱的月光下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半阖着双眸漫不经心道,“既是宝物,自是不嫌多。” 叶清焰似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回答,君珩一向讨厌女子近身,如今却和她说话了,是不是说明她在眼里是不同的?她按捺住心底的激动,“那好,待我拿到宝物必然送与你!” “多谢叶宗主美意了,这宝物本尊的徒弟会亲自拿来送与本尊的。”君珩手臂搭上沈馥的肩,“对吧?逢尔。” 听八卦正起劲的沈馥:??? 她是谁?她在哪?她不是跟着来看热闹的吗?君珩脑子是不是也被驴尥过啊,让她一个毫无灵力的废柴去帮他寻宝?就算他不想自己亲自动手,交给燕柳和清越都比她胜算大好吗! “……师父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为师相信你。” 请收起你盲目的相信好吗?眉头一皱沈馥突然琢磨出味儿来了,这小子绝对的居心叵测用心不良,让她寻宝不就是让她去送死?难道她的间谍身份被发现了?不能啊……算了,到时候随便找个洞窝着等他们完事儿了她再出来就得了。 “那我尽力,尽力……” 正说着,沈馥余光扫见另一条山路上出现了一群身着白鹤服的少年,她再仔细一看,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宁无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儿没变,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不少宗门弟子都上前和他打招呼。 就这样看着他,她就觉得莫名安心。 沈馥也凑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语气透着熟稔,“你也来啦!” 宁无殊闻声转身,却看到了一张十分陌生的脸,他微微皱眉却还是出于礼貌回了一句,“奉师命同师弟们前来历练。” 见他态度有些冷淡,沈馥这才想起她现在的脸对于宁无殊来说十分陌生,只是此时此刻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便抱拳冲他一笑,“穹苍君逢尔,久闻无殊公子大名。” 宁无殊也微微颔首。 君珩看了眼慢吞吞走回来的沈馥,冷冷开口,“你跟他很熟?” 沈馥一笑,“棋艺冠绝天下的无殊公子,谁人不识。” 曜星弈宗可以说是在诸多宗门中最为特殊的一宗。别宗弟子皆以修灵为第一宗门要务,弈宗弟子却是专注棋之一道,不看灵力高低,只论棋局输赢。而宁无殊更是曜星弈宗的门面担当,不但棋艺一绝,灵力修为也同样不低,江湖中仰慕他的少年俊杰无数。 第五章 山崩 子时一到,月澧天周围萦绕的浓雾开始缓缓消散,众人纷纷循着山路上山。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树枝一边扒拉着脚下浓密的野草一边往前走,每宗来的人都不少,多则上百少得也有数十人,按照服饰的不同很容易区分,其间也夹杂着不少江湖散修。 走了不到四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君珩找了块大石头示意沈馥他们过来坐。 “尊主,咱们本来人就少,要是再不快点走,那宝物肯定是别人的了!”清越看着前面越来越远的各色背影,不由得有些着急。 “急什么。”君珩坐在石头上,身子斜倚着树干,黑眸半阖状似无意道,“人多可不见得是好事,走得越快死得越快也说不定。” 燕柳问道,“您的意思是……” “等着瞧吧。”君珩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沈馥可不比他们这些有灵力在身的,她一个废柴走了这么久的山路,确实累得不行了,一屁股坐在君珩边儿上,“可累死我了,好久没走过这么久的路了。” “我说逢尔,这才哪儿到哪儿,这么点儿路你就不行了。”一路上几人关系倒是近了不少,看起来大家年纪相仿,也不师兄师弟的叫了,开始直接叫对方名字。 “唉,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怀念,清越你有所不知,我以前出门都是骑小葵的。”沈馥这人身子骨懒得很,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 “小葵?那是什么?” “我的坐骑。” “骑马就骑马,还坐骑。”清越翻了个白眼。 沈馥哈哈一笑,也没解释。 几人说笑间,只觉脚下山体微微一晃,随后更加剧烈的晃动起来,闷雷轰鸣声、巨石滚落声、众人哭喊声由远及近。 “浮空!” 君珩扯过沈馥,指尖银光一闪,两人瞬间离地数十丈,燕柳清越紧随其后。乌云压顶雷声轰鸣,他们也不敢离地太远,但这距离已经足够看清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平静的月澧天如同被人惊醒后发怒的巨兽,整个山体开始剧烈摇晃,巨石滚滚而下,来势凶猛,其中夹杂着无数的宗门弟子,有的已经死了,有的马上就要死了,男男女女,各色服饰。 “山崩了!” “怪不得尊主说走的越快死得越快。” 沈馥眉心一沉,君珩果然是知道会发生什么才故意带着他们走在最后。而此刻君珩脸上淡漠的神色更让她心底微微发寒,这么多他明明可以挽救的人命,他却亲眼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丧生而没有丝毫动容。怪不得能一人覆灭三宗之后还能稳稳坐在穹苍尊主的宝座上,这份手段和魄力若是当年的她能领会一丝半毫也不至于会到如此境地。 “觉得我很残忍是吗。” 沈馥敛去神色,微垂下头,“逢尔不敢。” 君珩语气淡淡地在她耳边说道,“他们的死怨不得别人,即便我说了上山会死,你觉得谁会相信?没人会信的,他们只会觉得是我为了独占宝物而故意吓唬他们,只有他们切身体会一遍死亡的恐惧,他们才会明白,因为他们只信自己。” 是的,沈馥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 她听着下面传来的凄厉惨叫,心中不由得开始担心宁无殊,也不知道他如何了。宁无殊修为不低自保不是难事,但恐怕他会奋不顾人地去救人。 “去山下等着吧。”君珩道。 四人刚回到牛车上,便有人满身狼狈地从山上飞身而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身前空地上便三五成群的坐满了宗门弟子以及江湖散修,看样子是能活着下来的都下来了。毫发未损的除了他们四个就是赤云焰宗的那群姑娘了,本来叶清焰为了能和君珩同行就故意落后,再加上她们手里的赤焰伞,能毫发未损地下山不足为奇。 损失最小的当属曜星弈宗,在宁无殊的照应下,他们来的二十个弈宗弟子一个不少,只是宁无殊身上大小伤口无数,将一身雪白的白鹤服染红一半。 其余众人身上多少都挂了彩,尤其浮桑剑宗的人,百名弟子折损过半,连江夜白胳膊上都挂了彩。林轻萦除了脸色发白之外,倒是没看到有什么伤处,江夜白对他这个未婚妻真是护得很不错。 林轻萦看着江夜白的伤口一脸心疼,泪眼婆娑,语气又极为感动,“夜白,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为了护我受了伤……” 只是在旁人看来的柔情蜜意,丝毫没有换来江夜白的怜惜,他语气冷硬,“父亲命我护你周全。” 林轻萦感动的表情就这样僵住了。 “哈哈哈哈哈……”一阵放肆的大笑,再次引得众人侧目。 袖中五指紧攥,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林轻萦柔柔起身,看向牛车上一身红衣正笑得欢畅的人,“大家一身狼狈,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阁下看着我们是不是很好笑?” 话音刚落,各宗弟子纷纷目光不善的盯着沈馥。 嗯,果然还是那个林轻萦,挑拨离间颠倒黑白玩得跟当年一样溜。 沈馥连连摆手,“哎呀,你误会了,我是笑你的一片痴心错付,人家江少主的意思根本就是他是奉父命救你的,你就别自作多情啦。” 如此不留脸面一针见血的话,自从那人死后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过了?林轻萦脸上一阵白一阵紫,气得她浑身发抖。 周围不少女子都露出不屑的笑,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还流着血就忙不迭的开始嘲笑别人。自道宗琴宗覆灭,浮桑剑宗地位陡升,剑宗少主江夜白又是仪表堂堂,风姿不输宁无殊的美男子。无数宗门女弟子的春闺梦里人,凭什么林轻萦就那么好命成了剑宗少主的未婚妻。不过一个剑宗普普通通的女弟子,就算有三分姿色,配江夜白也还差得远。只不过她们也就敢在心里想想罢了,这话从来没人敢在林轻萦面前说过,今日有人毫不留情的扎她的心,她们在一旁听得畅快极了。 有胆子大的跟着附和,“江少夫人莫动气,小兄弟年纪小不会说话,您可别往心里去。” “是啊是啊。” “陈姑娘慎言,我与师妹还未成婚。” 江夜白这句话说得才是不留一丝情面,那陈姑娘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在下失言了,江少主莫怪。” 沈馥一脸惊讶,“呀?在下听闻林姑娘十几年前不就和江少主定亲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未婚’妻呐。” “原来林姑娘和江少主定过亲啊,我差点儿忘了。”清越呵呵一笑。 四周又传来低低的笑声。 林轻萦脸色铁青,她眼前又闪过一张女子的脸,一把抽出腰间的寒霜剑迅速挥出一道青色剑气,一言不发却是直逼沈馥面门! 这道青色剑气被另一道更加浓郁的青色剑气拦了下来。 见状,君珩手上银芒缓缓消散,只是看着林轻萦的的目光凛若冰刀霜剑,后者承受不住他的视线整个人都浑身一颤。 江夜白收回剑,面无表情的看向林轻萦,“够了!” 够吗?不够,怎么能够!这未婚妻的头衔她戴了十二年!今日她被人如此羞辱,他却说够了。 握着寒霜剑柄的手紧了又松,林轻萦终于是待不下去转身朝别处跑了。 江夜白皱眉,指了两名剑宗女弟子,“你们两个跟过去看着。” “是!” 沈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君珩问道,“你很讨厌她?”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让她体会一下被痛苦、绝望、愤怒、无助、恐惧、悔恨……一起折磨至死的感觉,我觉得应该会很有趣。” “我帮你。” 她垂眸一笑,“折磨人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刺激。” 一旁的清越听得浑身一抖,“逢尔,看不出来你真的很变态!” 沈馥勾唇,“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变态废柴。” 燕柳一本正经道,“不能修灵也不一定就是废柴,摇光羽宗的沈馥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呃,应该没人没听说过吧。她也是不能修灵,可是谁听见她的名字心里不颤上三颤?有些人只听到她的名字就吓破了胆。十五年前她带着那些傀人直接攻上了清尘和希音,就连道宗宗主凌虚都不是她的对手。” 他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但是旁人都说她最后走火入魔掉进化龙渊也是因为修了邪术结果遭天谴……所以逢尔,你千万别头脑一热也和她一样。” “那道琴二宗也算是不要脸的典范了,为了一己私欲灭沈馥满门,后来沈馥回来寻仇,两宗联手都打不过人家。打不过就到处说人家修邪术,我都替他们臊得慌!还说什么沈馥修邪术遭天谴,若说沈馥有什么错处,那就是错在她同情心太过斩草不除根,结果把自己作死了。”清越接着道,“再者说就算逢尔想学也学不了,沈馥都死了十年了,那些炼的傀人也没了,去哪学?” 燕柳一脸惊奇地追问清越是如何知道这么多旁人大多不知道的内情,清越打着哈哈搪塞了几句。 原来大家也是这么觉得的,沈馥心道,清越说的不错,她就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竟然对那些不择手段的豺狼心存怜悯。 是她错了。 第六章 倒霉的野鸡 “心存怜悯并没有错。”一直没出声的君珩忽然开口,“是有些人太坏了,坏到无药可医,谁也救不了。” “是他们错了。” 沈馥一愣,或许吧。 “月澧天突然崩塌,那里面的宝物会不会已经被埋了?”一个说话干脆利落,面容娇俏的小姑娘站起身,语气有些焦急道。 “那是哪一宗?”这姑娘身上的服饰沈馥不认识,想必是近几年才崛起的宗门。 清越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那是边蜀玉宗,说话的那个是闻人宗主的小女儿闻人瑛,她旁边那个应该就是她胞姐闻人璃了。” “她们腰间缠着的可是边蜀玉宗的灵器?”沈馥盯着闻人瑛腰间色如琉璃却软如滕蔓类似鞭子的物件看了几眼。 “不错,正是‘玉玲珑’。” 闻人璃扯了扯她的胳膊,柔声道,“阿瑛,先坐下来包扎。” 闻人瑛一脸不高兴,“宝物都没了,还包扎什么!” 沈馥一乐,“这小姑娘还挺贪财。” “她那可不是贪财,最近出世的宝物她已经接连三次收入囊中了。看她姐姐手上的银戒,就是半年前她在边蜀西南的一处密林寻到的,当时虽然不如这次宗门弟子多,但人数也不少,最后还是被这个小姑娘夺了去,旁人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叹一句技不如人。” “噢,既然不是贪财那便是想出名了。” 清越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闻人瑛连续三次夺宝早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了,你竟然不知?” 她能知道吗?这小姑娘出风头的时候她还睡着呢。“哎,闻人璃手上这银戒有什么用处?” “她这银戒倒也没别的用处,不过用作寻常储物倒是极为便利,里面空间大得很,灵力操控,随用随取。” 又是灵力,也就是说就算将银戒送给她这个废柴她都没法儿用。 啊!这操蛋的人生。 一看她的表情君珩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放心,这银戒没人会送你的,这样你也就不用苦恼自己没法用了。” “……听了您的安慰我顿时觉得心情好极了呢!” “嗯,开心就好。” 沈馥罕见的吃瘪使得燕柳也不由得跟着清越笑了起来。 “月澧天山体不稳,我们大多都有伤在身,所以我建议今晚先在山脚下休整一下,明晚子时我们每宗再各出一名弟子上山查看一番,诸位以为如何?”江夜白起身,也算是出了一个为大家好的主意。 “江少主所言有理,曜星无异议。”宁无殊微一颔首。 “我们也没异议!” “如此甚好。” 夜浓雾重,各宗弟子纷纷捡了些干柴回来生火驱寒,燕柳也抱了一捆回来在牛车旁生了火。 谁也没想此行还需在山上过夜,谁也没带行李,身体暖和了,肚子却饿了。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叫声传来,在场众人全都支起了耳朵,敛目凝神,死死盯着那只摇摇晃晃正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的那只野鸡。 十数道身影如离弦之箭纷纷暴起,朝着那只倒霉的野鸡伸出魔爪。 “我抓到了!” “我也抓到了!” “明明在我手里!” 十几个人叠罗汉似的一个压着一个,最后一看,手里抓着的哪里是野鸡,只是一人一把野鸡毛。 “哎呀,毛都被扒光啦!省事啦!”沈馥乐滋滋的提溜着瑟瑟发抖的肥硕野鸡。 谁都没看清沈馥怎么动的,只一眨眼,野鸡竟然到了她手里。 清越也乐滋滋的凑上来,“快快快,架起来烤,我快饿死了!” 那十几个人满是怨念的看着沈馥四人。 “如此困境,我们才更是要守望相助呀。”沈馥背着手摇头晃脑道,“虽然这只野鸡是我穹苍抓到的,但是师父素来教导我要与人为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人灭三宗的君珩教导徒弟要与人为善?别逗了好吗! “不知诸位谁带着铁锅吗?咱们可以一起煮了吃啊。” 谁寻宝带着铁锅?既然能想到带铁锅那为什么不直接带干粮呢? “哎哎哎,这可不是我们穹苍小气,既然没人带锅,那我这就拿去烤了!”清越一边说着一边将野鸡提溜到自己手里。 “我、我带了。” 还真有人寻宝带铁锅?沈馥回头一看,果然是闻人璃。 似乎是没有被这么多人一同盯着看过,她有些窘迫地举起了手,带着银戒的食指朝前一挥,一口大铁锅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好正好,清越去把野鸡拿到那边清理一下,我来时见到有一条小河,谁去弄些清水来?闻人姑娘应该也带了罐子之类的吧?” 被沈馥笑眯眯地看着,闻人璃脸一红,小声答道,“有的。” “我去我去!”宁无殊旁边的一个弈宗弟子十分踊跃,拿了罐子就与清越一同走了,身后接二连三跟了几个帮忙的。 “阿璃,快把你银戒里的吃的拿出来呀,瓶瓶罐罐又不能吃。” 经闻人瑛一提醒,闻人璃才想起来银戒里确实还有些吃的,只不过不多了,只有一些橘子、面粉和盐了。“我本来是想从月澧天回去再补些食物的,没想到……” “不妨事,这些就够了。”沈馥又冲她一笑,“多谢闻人姑娘啦!” “多谢了闻人姑娘。” “谢谢闻人姑娘。” …… 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和她说谢谢,闻人璃有些窘迫连连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她悄悄看了一眼沈馥,“君公子不用客气的,唤我阿璃便好。” “阿璃也不用客气,叫我君哥哥就成了。” 闻人璃脸更红了。 回来的清越刚好看到这一幕,扯了她的后脖领子,“这位君哥哥,过去煮汤啦!” 听着沈馥和清越笑闹的声音,江夜白擦拭寒霜剑的动作渐渐停住了,眸中晦涩难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肉香四溢,沈馥又拿清水混着面粉捏了面疙瘩下锅,其余人早就围着锅拿着碗等了好久了。 “不要急不要抢,每人都有。”沈馥先盛了一碗带鸡腿的给君珩端了过去。 君珩淡漠的神色微微一松,嘴角不自觉上扬,“唔,算你还有几分良心。” 沈馥又趁机表了几句忠心,又端了一碗给宁无殊送去。正打算给自己也盛一碗的时候,就见清越端着最后一碗汤朝着赤月焰宗那群姑娘去了。 望着连面疙瘩都不剩一丝的铁锅,沈馥觉得很惆怅。 好像每次她做好事,她自己都没好结果。 “给,喝吧。” 沈馥一抬头,是君珩将那碗汤又端给了她,碗里的鸡腿看起来又大又香。 “这面疙瘩可真肥,啊不,这鸡腿可真白……” 第七章 神秘山洞 看着口水都快滴进碗里的沈馥,君珩:“……” “……快吃吧。” “哎呀,这多不好……”还没说完她就一把拎起碗中的鸡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嘴里,嘴里鼓鼓囊囊的还就着君珩的手顺势喝了一口汤。 “我这厨艺也太棒了!” “很好喝?” 她连连点头,“特别好喝,你要不要来一口?” “等回穹苍之后,你重新做给我。” “行啊。”沈馥吞下一口鸡肉含糊不清应了,正巧看见回来的清越,“哎清越,你刚刚是给哪个小姑娘送汤去啦?” “许你让人家叫你君哥哥,就不许我给别人送汤?” “许许许,送送送!” 君珩伸手抹了抹她嘴角的肉渣,做这个动作之前没觉得什么,当手指触及到一片柔软之时,他动作僵住了。 沈馥伸出舌头舔了舔,满是油光的双唇晶莹发亮,她眨着更亮的眼睛仰头看着君珩,“还有吗?” 唇上的手指颤了一下,君珩猛地收回手,低声回了一句,“没了。” 身为当事人的沈馥毫无所觉,倒是周围坐着的宗门弟子有些面面相觑,两两相对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窥得穹苍隐秘的兴奋。 “怪不得都传穹苍尊主厌女呢,原来竟是……嘿嘿。” “那少年唇红齿白,也难怪……哈哈哈。” “嘘!小心祸从口出!” 说完那些人又偷偷瞄了一眼君珩,他还站在一旁看着那红衣少年喝汤,面色如常似是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待到第二日子时,众人也休整的差不多了,便依言各方只派出一人前往月澧天查探。 浮桑剑宗是江夜白,宁无殊担心师弟们受伤决定自己亲自去,边蜀玉宗自然是闻人瑛出马。叶清焰本来打算亲自出马取回宝物讨君珩欢心的,可又舍不得放弃这难得的和君珩相处的机会,于是她便派了门中修为顶尖的女弟子阶绿前往,自己留在山下和君珩待在一处。 除宗门之外上山的还有五个江湖散修,算上沈馥此行共计十人。 “我说君哥哥,您老还等什么呢?”清越坏笑着将不断往后缩的沈馥往山路上推,“再不走人家都拿完宝物下来了。” 沈馥差点儿就去抱君珩大腿了,她眨巴着一双水灵灵雾蒙蒙的大眼睛,“师父,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旁人走得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就你鸡胆子一样,也太给咱们穹苍丢人了吧!”清越好笑地摇了摇头,看向君珩,“尊主,不然我去吧?” “尊主,月澧天危险难测,逢尔他毕竟没有灵力在身。”燕柳也说了一句。 沈馥点头如捣蒜。 君珩将一抹银芒点在她眉心,“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闻人璃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说得有些吞吞吐吐,“若、若阿瑛有什么危险,还希望君公子、君公子能在不伤己身的情况下施以援手,边蜀玉宗定然铭记公子大恩。” 沈馥一愣,这十个人里面看起来最该被施以援手的难道不是她吗?只是眼下迎着闻人璃诚挚的目光,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因为她的请求太合理了,她没有要求沈馥无论如何也要救闻人瑛,只希望她在不伤己身的情况下能帮则帮。 她微微一笑,“好。” 闻人璃对她感激一拜。 纵观全程的清越十分搞不懂这阿璃姑娘的脑回路,就逢尔这种遇事儿爱卖惨装可怜的小子,他觉得她妹妹闻人瑛能一个打十个。 “嘿你小子什么眼神?瞧不起我?”沈馥双手一叉腰,“你等着!等我把宝物拿回来,看你不跪着求我原谅!” 一番豪言壮语,她也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山。 虽然沈馥是最后一个上山的却行得极快,很快超过了那五个散修赶上了闻人瑛和赤云焰宗的阶绿。 “阿瑛姑娘!阶绿姑娘!”她边跑便朝她们招手。 闻人瑛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沈馥‘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穹苍竟然派了你上山?罢了,你老实跟在我身后,看在你给大家煮汤的份上,我便勉强护一护你吧。” “那就有劳阿瑛姑娘啦!”沈馥丝毫也不觉得被小姑娘护着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忙不迭应了,好似早就把闻人璃的托付抛诸脑后。 一旁的阶绿从始至终保持着她那高贵冷艳的姿态不发一言,一如从前还没看上君珩的那个‘老娘高贵,谁也不配’的叶清焰。 瞥了一眼阶绿,闻人瑛轻哼一声,“有些人不领情就算了,伤了死了也是自找的。” 阶绿目视前方,加快了脚下行进的速度。 “喂,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走得再快那宝物也是我的!” 见此情景沈馥一笑,这闻人瑛小小年纪倒是爱往自己身上揽事儿,讲义气出风头惯了怕是从没碰过阶绿这样的‘不识趣’的硬钉子。 在阶绿的‘带领’下,两人走得也越发快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前方一青一白两道背影。 一个锋芒逼人,一个清隽高华。 沈馥一喜,遥遥招手,“无殊公子!无殊公子!” 宁无殊脚步一顿,沈馥小跑了上去。闻人瑛一跺脚也追了上去,最后竟是五人一齐行动。 “浓雾遮掩,山中变数难料,君公子还是小心为上。” “叫我逢尔就成了。”沈馥慢下脚步,“宁兄,我们走了少说也有一个时辰了,竟是像走不到尽头一般。这月澧天诡异得很,看似处处平常,却总觉不安。” 坡势时陡时缓,两侧花草树木皆是常见,除了这经久不散的浓郁雾气没丝毫怪异之处。这一路走来每个人都凝神敛气,却是一路畅行至此。 也没在意沈馥随意变换的称呼,宁无殊点头表示赞同,“刚刚我同江少主也说起过,昨夜我们行至一半山路就出现山体摇晃,巨石滚落的情况,今夜已差不多快要登顶,却是毫无异动。” “你们看!” 顺着江夜白的手指,他们看到了前方隐在浓雾之后的一个洞口,洞口前方竖着一块石碑。 几人走近后才看清上面的字——擅闯者死。 自古神秘山洞前的唬人石碑大多是为了告诉来此的人们一句话,‘没错,你们来对了,就是这儿,快进来!’。 闻人瑛冷哼一声,抬脚就要往山洞里迈。 “别呀别呀。”沈馥拦住她,“你没看这石碑上刻的字?擅闯者死!” “你要是不敢进就在外面等着我!”闻人瑛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 “急什么。”沈馥捡了块儿石头往山洞里一丢,听了半晌就开始朝着山洞里喊,“有没有人?我们要进去啦,不同意的话就吱一声。”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有人吱声。 “好了,里面的人同意了,不算擅闯,咱们进去吧。” 江夜白:“……” 宁无殊:“……” 闻人瑛:“……” 阶绿:“……” 第八章 抓住我 沈馥一人当先进了山洞,闻人璃等人紧随其后。修灵之人在黑漆漆的山洞也不妨碍视物,沈馥则是从小就耳聪目明,是以在洞中行走也还算顺畅。 山洞内的空间不算小,五人齐头并进也觉不拥挤,大约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江夜白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不好!你们快试着运转一下灵力!” 闻人瑛随后叫了起来,盯着自己的指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的灵力消失了!” “别慌!”宁无殊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灵力的异样,“应该不是消失了,只是暂时封闭在了我们体内。这山洞有些诡异,我们先退出去再说。” “好!”几人连连附和,区区宝物还不至于让他们拿自己的灵力做赌注,这个山洞不知不觉便封了他们一身灵力,实在无法不令他们惊惧。 沈馥本来就没有灵力,此山洞对于她没有丝毫影响。只是见他们都要走,她也跟着转身。 “天呐!”闻人瑛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一路上都没开口的阶绿说出了第一句话。 连江夜白和宁无殊都沉了脸色。 他们身后并不是他们来时走过的那条路,而是一面和两侧洞壁无异的石墙。 自从他们几人进来之后便一直沿着一条路朝前走,谁也没回头看一眼,当他们想往回走的时候,一回头竟是没有路了。 想起他们每走一步这东西便跟着他们悄无声息的前进一步,闻人瑛突然感觉头皮发麻,她也去过不少藏宝之地,最多不过和低阶妖兽厮杀一番,却是从没遇见过这么诡异的情况。 “我们不会是……撞鬼了吧……”闻人瑛浑身一颤。 “是人是鬼总要亲眼看看才知道。”沈馥无奈摇头,转身朝洞内继续走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独独怕鬼,闻人瑛连忙扯住沈馥的袖子,“我、我护你一路了,现在该、该你护我了!” 沈馥搭上闻人瑛的肩膀,笑眯眯道,“好说好说,来之前你姐姐确实有托于我叫我护一护你。” 阶绿冷冷看了她俩一眼,尤其沈馥。 这阶绿怎么看她跟看流氓一样的呢,沈馥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将胳膊从闻人瑛肩膀上拿了下来。 沈馥如今男子装扮,确实应该避嫌。闻人瑛似乎也意识到了她靠沈馥太近的不妥,被阶绿看了一眼,竟然破天荒的脸一红。可是又不想去贴阶绿的冷脸,在江夜白、宁无殊和沈馥之间一转,她还是紧紧抓住了沈馥的胳膊。 五人继续朝里走,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声音,像是女子的哭声,又像是在笑。像是在他们前方,又像是在他们周围。 闻人瑛终于受不了地大叫一声,哭嚎着钻进了阶绿怀里。一边哭一边说,“你、你别推开我啊,要不是没旁的姑娘了,我才不会找你!我好怕啊……阿娘……阿璃……” 下意识就要推开她的手一顿,阶绿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即便动作艰难仍是拍了拍闻人瑛的后背。 “人都不怕,怕鬼作甚。”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冷。 “你懂什么……”尽管缩在别人怀里,口头上却还是不肯服软。 “你在哭吗?”沈馥突然出声。 “干嘛明知故问,你就这么喜欢喜欢揭人伤疤?”闻人瑛抽抽搭搭哭着还不忘回怼一句。 “别出声,问的不是你。”沈馥又对着虚空问了一句,“你还在笑?你为什么哭?又为什么笑?” “你很伤心?又很开心?是因为一个人还是一件事?”她自顾自说着。 其余人纷纷盯着似是在自言自语的沈馥,闻人瑛捂着嘴,用极小的声音凑到阶绿耳边说道,“他、他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 阶绿示意她噤声。 “他让你开心又让你伤心?” “他让你伤心,他该死!” ‘死’字一出,静如死水的山洞猛地平地刮起邪风,风声呼号夹杂着女子更加刺耳的笑声和哭声,与此同时,几人眼前仿若雾气蒸腾又消散般缓缓显露出一圈金色符文,符文中间赫然坐着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 “她、她的身体!” 他们都看见了,那女子的身体呈半透明状态,或者说是魂体更为准确。那女子的魂体正抱着一把锈剑,尽管剑身会穿过她的魂体,她还是固执地用胳膊环着那把锈剑。 “鬼呀!”大叫一声,闻人瑛终于在阶绿怀里昏了过去。 “为什么说他该死?你竟敢说他该死!”像是被闻人瑛的叫声刺激到了,女子披散着头发形容狠厉,五指成爪挥舞着手臂猛地朝沈馥冲过来。 江夜白和宁无殊暗叫不好,同时朝沈馥奔去,然而灵力被封存在体内的他们不及那女子速度的一半。 沈馥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一般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却在看到那女子被金色符文弹回去的那刻,嘴角勾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 “他死了,对吗?”她轻声问道。 那女子半透明的魂体趴在地上,闻言竟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两滴血泪从她眼角蜿蜒落下。 突然,她止住笑,被血色浸染的一双眼睛直直瞪着沈馥,声音微弱地重复着两个字,“救他……救他……” 沈馥怜悯地看着她,“我该如何救他?” 女子颤抖着伸出她那一双脏污不堪的双手,绝望的眼中满是乞求,“抓住我……” 沈馥刚踏出一步,就听江夜白和宁无殊齐齐喝道,“不要上前!” 她还是踏进了金色符文里,将手轻轻放在了那女子的掌心上。当沈馥身后有一道金色屏障缓缓升起之时,宁无殊突然上前抓住了沈馥的肩膀试图将她拖离,却不想竟被那股力量一同扯了进去。 江夜白只来得及捞了一捧虚影,那符文内就只剩了双目紧闭躺倒在地的女子魂体,而宁无殊和沈馥不知所踪。 阶绿抱着闻人瑛,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九章 剑灵化形 沈馥再醒过来是在一处青草茵茵的河边,宁无殊正捧着荷叶在喂她喝水。 见她睁开眼,宁无殊稍微松了一口气,“醒过来就好了,那女子不知来历,像这样的事以后别再做了。” 沈馥一笑,“倒是连累宁兄陪我走这一遭。” “看来你知道出去的办法。” “她的心上人死了,她想让我们救他,等我们救了人,自然就能出去了。”沈馥看了眼四周,“我们先去四处走走看看吧。” 既来之则安之,宁无殊与她一同站起身。正当此时,一个渔夫打扮的青年朝他们这边走来。 男子登上渔船行至河中心将早就撒好的网慢慢往回收,沈馥心道看来这人运气不错,渔网里收获颇丰。他将自己带来的饿鱼篓装满之后就将剩余的又放回河里了,放到最后发现渔网里还有一把生锈的剑。 提了鱼篓扛了锈剑青年就往回走,路上碰见熟人就将鱼篓里的鱼送出去一条,等回到家,满满一篓就剩了两尾。 自那把锈剑出现沈馥和宁无殊就知道,这个青年大概就是那个女子要他们要救的人。 自他们被吸进来之后,宁无殊就发现自己的灵力恢复了,为了静观其变,沈馥便让宁无殊用隐身术隐去了二人的身体。 接下来三日,那青年一直在家里打磨那把锈剑,等打磨的差不多了之后还给这把剑用吟香木做了一个好看的剑鞘。 墙头那边有邻居喊他,“阿原,快来拿瓜!” “哎,来了!”他忙跑过去从墙头接过满满一筐的甜瓜,道谢,“谢谢田叔。” “客气啥!要不是托你的福,哪能三天两头吃上鱼肉!” 此时沈馥和宁无殊就坐在墙头上,她看着眼前又白又大的甜瓜,费了好大的毅力才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 “这陆原人缘儿倒是很不错。”虽然他自己住在这间有些破落的小院儿里,但是沈馥一点儿也不会觉得他孤独,因为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来给他送东西,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可是我们守了这么久,也没见到那女子出现,会不会我们找错人了?” “应该不会。”沈馥垂在墙边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那把锈剑就是那姑娘一直抱着的。” 两人又继续观望,不知过了多久,那把锈剑竟然被陆原打理得有了几分模样,将生锈的剑身装在漂亮的剑鞘里后看着竟也十分好看。 这一日,陆原从屋里拖出了一口大箱子,他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挨个摆在了院子里,“好久不见啦,特意让你们出来晒晒太阳。” 沈馥看着那一排各式各样的剑,啧了一声,“连一把锈剑都有耐心将它打磨出几分样子,看来是个极爱剑的剑客。” “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学剑,只好将诸位收起来,只是我近来得了一把锈剑,那把锈剑和寻常铁块也没什么两样,我用锈剑随便比划比划应该也不算违背父亲的意愿吧?” 陆原又自言自语了几句,就将这些他父亲、祖父以及曾祖父用过的剑收了起来。将那把锈剑拿了出来,开开心心、痛痛快快地在院子里比划了一通。 剑招漂亮、动作利落,一把锈剑拿在陆原手里似乎也被他使出了凌厉的剑气。 越使越觉得趁手,陆原对这把锈剑更加爱不释手,“虽然你只是把锈剑,但或许曾经的你也是锋利无比的,你遇见了我也是缘分,我今日便给你起个名字吧。” 说着陆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红,抚摸着锈剑的剑身,“我近日也不知为何,夜里总有、总有一个女子入梦,梦里除了我和那个姑娘,还有你……便为你起名‘梦阿’如何?” “梦阿……梦阿……”陆原又念叨了两遍,越发觉得合适。“以后你便叫梦阿了!” 从那以后,陆原去哪都背着这把锈剑,觉得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也会和锈剑念叨几句。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那一日。 “你是何人?胆敢管我们的闲事?还是说你和这女贼是一伙儿的?” 一个姑娘趴在地上扯着陆原的衣角哀求,“救救我!请公子一定要救救我,他们是要将我掳去卖掉!” “你放心,我不会不管的。”陆原握着那把锈剑继续挡在那个姑娘身前,“身为剑客,路遇不平自当要挺身而出!” 他对面站着四五个同样握着剑的男人,他们看了一眼陆原手里的锈剑都纷纷大笑起来,“背着一把锈剑也妄称剑客,哈哈哈哈……” “今日我们就让你开开眼,什么才叫真正的剑客!” 五把宝剑泛着冷冽的剑芒一齐朝陆原刺来,陆原勉强稳住心神,又将锈剑握得紧了紧,早知道今日有这一出,他就将他爹的宝剑带出来了,如今一把锈剑在手,抵挡也是徒劳。 他竟是连挡也不挡,那些人脸上讥笑更甚,正当剑芒距离陆原只剩半寸之时,他只觉握剑的右手有一股力量拉扯。他猛地一挥,只听‘叮叮叮’五声脆响,宝剑全成了断剑。 那几人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手里的锈剑,回过神后仓皇而逃。 陆原自此一战成名,周围五六个村子的村民都慕名而来寻他的帮助,不论是恶霸欺凌、土匪作乱还是狼群来袭,陆原有求必应,一人一剑护了方圆十几里的安宁。期间还夹杂着时不时来找陆原比剑的剑客。 而他救下的那位姑娘因无处可去,陆原也好心收留了。 却不是沈馥与宁无殊在月澧天山洞中见到的那个姑娘。 沈馥摸着下巴看着出现在陆原院子里的姑娘,“你猜她要做什么?” 宁无殊观察了一会儿,“陆原应约比剑去了,她应当是想提前做好饭等陆原回家吧。” 宁无殊说的不错,她确实是在给陆原做饭。 只不过她在他吃的饭中下了迷药。 “陆公子?”那女子推了推陆原的胳膊,陆原毫无所觉。她露出得逞的笑,去陆原房中偷了锈剑便趁夜溜了。 “走,我们跟上她。” 沈馥二人跟在那女子身后走了一段,突然她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跌在地上,锈剑脱手而出。正待她要捡起来的时候,锈剑突然自己震颤开来,剑身光芒暴涨,在这一阵刺目光芒中,有一个姑娘伸着大大的懒腰缓缓出现。 这姑娘才是月澧天山洞里的那个魂体。 更准确一点说,是灵体,一个……剑灵。 那剑灵握着锈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之后,兴奋又激动蹦来蹦去,“可憋死老娘了!一千年!老娘终于化形了!” 第十章 别伤害她 “你、你是谁!”女贼被这一幕吓破了胆。 “你竟真的是个女贼。”剑灵拿着锈剑在她身上晃来晃去,“陆原好心救了你收留你,你却恩将仇报偷他的东西。救了你导致他再也不能平静的生活,若是再没了我,他可能随时会丧命的,你会害死他!” 女贼瑟缩着,生怕她一个手不稳那锈剑就穿透她的身体,“别、别杀我……我知错了……” “陆原拼命救的你,我不杀你。”她收回锈剑,放了一句狠话,“只是别再让我看见你,见之必杀!滚吧。” 女贼连滚带爬地跑了。 剑灵一边叹气一边往回走,“真是个蠢的,要不是本姑娘,他早晚得死!” “她……竟是剑灵!”宁无殊震惊不已,要知道就连浮桑剑宗日日被弟子以自身灵力炼化的寒霜剑都不曾化灵,这样一把锈剑竟然有剑灵。 本来可以作为一个故事的结局,可偏偏却是故事的开始。从锈剑被陆原捡回家,再到千年剑灵化形,已知结局的沈馥心中一叹不由得漫起一股悲伤。 第二日正午,陆原才醒过来。 才刚睁开眼就看到正托着下巴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的姑娘,陆原又把眼睛闭上了,呢喃一句,“又梦到了……” “喂!”姑娘揪上了他的耳朵,“还睡还睡!” 陆原惨叫一声,彻底清醒过来。他指着她一直‘你你你’的结巴个不停。 “你什么你!引狼入室,连我差点儿被人偷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我自己跑回来,你就等着哭吧!” “啊?” 花了好一番功夫她才和陆原讲清楚来龙去脉,甚至她还给陆原表演了一下如何从锈剑进出,她才让陆原彻底相信她真是的那把锈剑的剑灵。 “怪不得自从我捡了锈剑回来,就夜夜都能梦到你……”陆原说得十分不好意思。 “还不是我看你整日里一个人太无聊了,才想着入梦陪你玩会儿。” “小梦,你真是个好灵。”陆原看着她笑。 行吧,那她以后就叫小梦了。“还不快去收网,看看你的鱼是不是都跑了,回来你要给我煮鱼汤,你都不知道每次你吃肉喝汤的时候,我在一旁看得有多抓心挠肝!” 陆原任由小梦在一旁叽叽喳喳,俩人笑闹着出门收网去了。村民看着陆原身边多了个小姑娘,纷纷以为是他讨的小媳妇儿,每每回家的路上小梦都会被热情的邻里塞满满一怀的蔬菜瓜果,而陆原也会笑着将他们鱼篓里的鱼回赠。 两个原本孤独的灵魂待在一处,给予对方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温暖。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的平淡生活被那个突然到来的剑客打破了。 “我的剑号称‘天下第一剑’,陆原,你可敢同我比试?” 陆原看着剑客,“阁下剑术高超,在下甘拜下风。” “你不同我比就认输,可是瞧不起我?” 一言不合,剑客就动了手,虽然第一个剑招来势汹汹,结局却很是惨淡。 陆原收回锈剑,“承让。” “你之所以能赢他,不过是因为你手里的邪剑。那里面的邪灵,你若是不及时焚毁,恐怕会殃及一整个村子。” 一个看起来偶然路过的道士,看着陆原手里的剑连连摇头叹息。听到这话的小梦恨不得马上从剑里钻出来,给这胡说八道的老东西一嘴巴子!我看你才是邪灵,你全家都是邪灵! 陆原安抚住小梦,“梦阿不是邪剑,道长慎言。” 从那之后,像是在验证那道士的话,村子里接二连三有村民被杀,皆是胸口一剑。 惶惶不可终日的村民砸开了陆原家的那扇木门,“阿原,求求你了,把你的剑交给道长焚毁了吧!” “田叔,凶手我一定会找出来的!我正想和大家说,凶手在暗我们在明,要想尽快抓住他,大家还是尽可能待在一处,彼此照应……” 他们连连摇头,个个面如死灰,没人能听进陆原的话。他们已经等不起了,谁都觉得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阿原,你和叔说实话,那小梦她到底是不是……” 陆原抿了抿唇,“小梦确实不是同我们一样的凡人,但她是剑灵,绝对不是那个道士说的什么邪灵……” 可是他们哪里听得进去,他们只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拿着镰刀锄头叫喊着往陆原的小院儿里冲,抢过锈剑将它扔到了门外。那里他们已经架好了火堆,那个道士正站在火堆前念念有词。 突然,地上的锈剑开始剧烈震颤,小梦痛苦的叫了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现了身。这下那些人更坚定了小梦是个妖物的念头,纷纷愤怒着求那个道士焚毁了她。 “小梦!小梦你怎么样了?你快跑!快跑!”陆原被村民架着绑在了一旁的树上。 那道士迅速焚了一张符箓扔到了小梦身上,小梦只觉千斤压身,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纵观全程的沈馥神色渐冷,普通符箓对付鬼魅不在话下,可是小梦这种千年剑灵是完全不会受影响的,所以,那个妖道到底扔的什么符? “要不要救?”宁无殊问。 沈馥咬牙,“再等等!” 小梦疼得厉害,却还强撑着对陆原笑,“我怕是跑不了了,这老东西有几分道行,竟然把对付鬼魅的符箓改成压制我们灵物的符咒。放心,他们才不会焚毁我,他们、他们只是想得到这把梦阿罢了,待我养、养好伤,必然、必然回来寻你,就像、就像上次那个女贼偷了我,我不还是、还是自己跑回来找你了吗?别哭,陆原,你别哭啊,我这么疼……我还没哭……” 那个顶天立地像神明一样一人一剑保护着世人的剑客陆原,看着疼得在地上翻滚的小梦哭得声嘶力竭。 陆原微微仰起头,满脸湿漉漉的泪痕映衬着冷冷天光,“别伤害她……你们不能伤害她——” 他奋力挣扎,身上的绳子竟然磨破了衣服陷进皮肉,血迹斑斑,“没有小梦,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将你们的朋友至亲救出险境?你们怎么能听信那个妖道的一面之词而伤害她!怎么能——” 陆原的一番话唤醒了他们的些许理智,想起他们村子这些年的安宁都是陆原一人在护,手上握着的锄头镰刀纷纷放下了一些,不再对着小梦。 “阿雅!”道士大喝一声,一个女子应声而出,她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男人,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剑客。 “竟然是他们!”沈馥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几人先是妖言惑众,再是村民一剑穿心,为的只是那把锈剑。 “你、还敢出现!”小梦咬牙死死盯着阿雅。 第十一章 梦阿 阿雅冷声一笑,她手腕上戴着的一串古朴铜铃,铜铃上雕刻着繁复诡异的花纹,她快速晃着右手,听到那铜铃声响的村民如同失了神智般,又重新举起了手中的镰刀和锄头,这次却不是对着小梦,而是对着被绑在树上的陆原。 阿雅低下身看着小梦,狠狠掐着她的下巴,“你说错了,会害死他的不是我——而是你。” “看着他,好好看着,他是如何因为你,而死于那些他曾经一力庇护的村民的镰刀和锄头之下的。” 小梦一张脸上血色尽失,看着朝陆原越逼越近的镰刀和锄头,绝望和恐惧漫上心头,“不要——” 与此同时,沈馥与宁无殊耳边仿佛从遥远虚空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声,“快救他!” 宁无殊手上凝起一团白色灵力,当先一掌击飞了那些被控心神的村民,弄断了陆原身上的绳子。沈馥如幽灵般蹿到道士身后,五指如爪紧紧扣住他的喉咙,幽幽开口,“还不快将你的符咒撤掉!” “你们是什么人!”阿雅和剑客谁也没料到还有沈馥和宁无殊会突然出现,她下意识举起右手打算用铜铃控制沈馥。 “别费力气了,没用的。”沈馥一笑,他们根本不是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小梦的执念所化。于她与宁无殊来说,他们都只是幻象,不可能伤害到她,别不要说是控制她的心神。 道士被沈馥制住无法再催动符咒,小梦费力挪动着身体伸直了胳膊才勉力够到那把锈剑。她将锈剑握在手里蓄力一击,金色的剑气骤然震荡而出,又突然幻化成数万道金光,携着恐怖的力量直直从阿雅和剑客的身体穿射而过。 那道士趁沈馥怔愣的瞬间脱身欲逃,小梦目光凌厉,周身戾气暴涨。她握着梦阿闪身逼近至道士身前,一剑穿心而过,在道士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小梦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温热鲜血,“不是想要吗?就让你们最想要的送你们去死。” “小梦……”陆原呆呆地看着她。 听到陆原叫她,小梦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将锈剑从道士身上抽出,周身力气顿消,腿一软就跌到了地上。“陆原……陆原……” 陆原跌跌撞撞跑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听小梦一遍一遍地叫他,他一遍一遍地应,“我在……我在……” “幸好你在,幸好你在。她说是我害了你,是因为我你才会被你用性命守护的村民亲手杀死……我怎么会害你呢?我不会害你的,我那么爱吃你做的鱼,我想永远吃你做的鱼……对不起陆原,对不起……” 小梦将头埋在陆原怀中,语无伦次,时哭时笑。 “小梦,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是他们不择手段,是他们无可救药……” 陆原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小梦安抚她,一旁的沈馥突然就想起了君珩。 “他们……”宁无殊指着陆原和小梦逐渐消失的身体,四周景色开始急速变换,最后犹如被猝然打碎的镜面般裂成无数个零星碎片。 一道金光过后,沈馥和宁无殊目之所及的是月澧天的那个黑漆漆的山洞。 此时闻人瑛早已经清醒过来,看着突然出现的沈馥和宁无殊开始问个不停,“你们到底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出来?你们看到了什么?有找到宝物吗?” “我们去了多久?”沈馥问。 阶绿答,“一个时辰。” 短短一个时辰,他们却看完了一个人短短的一生。虽然在小梦的执念里,陆原最后没有死,但他们也只是帮小梦驱除她的心魔而已,了结她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心愿。在这个世上,那个会给小梦做鱼吃的陆原到底还是死了,死在了他一力庇护的村民手里,死在了那些人贪婪的野心中。 宁无殊甚至难以想象亲眼看着陆原死在自己面前的小梦,是怎样一种心情。 沈馥看向同样醒过来的小梦,她俯下身轻声道,“陆原他说,是他们错了,是他们不择手段,是他们无可救药……小梦,不是你的错。” 听完她的话小梦掩面痛哭起来,血泪从指间缓缓滴落,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头发上沾满了山洞里的灰尘。 她又环上了锈剑,喃喃低语,“陆原,我想吃鱼了……” “我来找你……好不好?”小梦眼前又浮现了那张她熟悉的面孔,那个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笑着答‘好’的男子。 话音未落,小梦半透明的灵体变得更加透明,最后化为点点金光萦绕在剑身周围,直至消失不见。 闻人瑛还是一头雾水,“她这就……消失了?宝物呢!” 像是在回应她的疑问一般,地上那把毫不起眼的锈剑突然开始剧烈震颤,周身金光大盛,在众人头顶迅速盘旋一圈之后稳稳落至沈馥身前。 “它竟然认了你为主!”闻人瑛不信邪似的抽出玉玲珑飞身来抢,阶绿也紧随其后,然而她们皆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回了原地。她瞪大了眼睛,俏脸上全是‘它竟然认了一个弱鸡为主’的不可思议。 沈馥伸出右手握住了锈剑的剑柄,她回身一劈,一道金色剑芒急射而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面诡异石墙应声而破,他们来时走过的那条路赫然出现在几人眼前。 除了宁无殊,其余人皆震撼于这把锈剑蕴含的惊人力量。沈馥心中更是欣喜不已,果然如她所料,这把剑力量无穷,即便她没有灵力在身也不会折损这把灵剑的威力。 江夜白在一侧看着更是心惊。如今各宗门之所以在江湖上地位卓然,除了以前大宗留下的底蕴之外,便是各家都有各自炼就的独特灵器。他们浮桑剑宗弟子所炼化的灵器便是寒霜剑,虽然依照持剑弟子本身灵力的高低,炼化的寒霜剑威力略有差异,但总是不会相差甚巨。可这把锈剑,按照江夜白刚见到的那道剑气来看,就算拿他爹江棣手里的寒霜与之相比也还差着一大截。 沈馥今日得此宝剑,可谓是一步登天。 摩挲着剑身,沈馥呼出一口气,“从今以后你便跟着我吧,梦阿。” 第十二章 三分灵识 几人心思各异的出了山洞,只见天色已然大亮,沈馥将梦阿背在身后沿着原路往山下走,没拿到宝物的闻人瑛十分沮丧,没精打采的也跟着往下走,阶绿本来就话不多,江夜白和宁无殊更是不用说。是以他们这一路竟走得十分安静,等走到山脚见到翘首以盼的众人才逐渐热闹起来。 “宁师兄你可算下来了!”弈宗弟子连忙围了上去询问情况。 “这是什么?”清越眼疾手快想拿沈馥背后的梦阿,却被一道屏障猛地震开。 抖了抖发麻的手臂,清越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一把锈剑竟然这么大威力!” 君珩上前手指在沈馥眉心一点,取出一寸银芒。 沈馥一愣,先前根本没注意君珩是什么时候将这寸银芒放在她身上的,“师父,这是什么?” “我的三分灵识。”君珩收回银芒,“所以你这一路上的所观所感我皆能探知一些。” 燕柳清越俱是一惊。沈馥也有些惊讶,他竟然将他的灵识放在她身上,若是她此行遭遇不测神形俱灭,那他的灵识也将随之湮灭于天地间。不说将自己的灵识取出需要多大的力量,也不说其过程会承受怎样的痛苦,就说灵识残缺之后,他不仅会灵力退化,更甚者五感直接闭合也是可能的。 而君珩他如此冒险竟只是为了探知她这一路的所知所感,君珩他……果然还是对她不放心!就怕她偷偷带着宝物跑路!啧,这小子确实很有心计。 如此想着,沈馥心里对君珩的防备又多了一层,看来她要夺回摇光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她还得继续取得君珩的信任,她将梦阿双手奉上,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师父,底子不辱使命,将宝物给您取回来了。” 君珩却是没有接,“既认你为主,便是你的了。” 沈馥面上显出三分迟疑四分不安,内心却狂笑不止。听听!听听!君珩他得费多大力气才能装出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她真想问他一句,是不是特别遗憾特别不甘心?可惜没有办法,梦阿已经认她为主,而他呢最多只能在她允许的情况下轻轻的摸上那么一摸。 小子,跟姐姐斗,你还是嫩了一些,毕竟姐姐当年叱咤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玩泥巴呢。 沈馥在心里洋洋自得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好‘不得已’地将捧着梦阿的双手收回来,清越在一旁吵着要她将梦阿拿给他看。 虽然叶清焰早就盘算好能和君珩相处好长一段时间,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那几人刚一上山,君珩竟然就开始打起坐来,燕柳和清越一左一右守在他边上,从头到尾她都没能近得他的身。算盘落空的她只得寄希望于上山的阶绿身上,哪知她竟然空手而归,连那个瘦猴一般的君逢尔都没抢过。 “请宗主降罪!”阶绿单膝跪地。 “回赤云自去戒堂领罚。” “是。” “阿瑛,你没事就好啦!”闻人璃在一旁柔声安慰,“你都拿了许多宝物,也该让别人拿一拿才是呀。” “好吧……”看了一眼正欢呼雀跃着摆弄梦阿的清越,闻人瑛还是有些沮丧,不由得开始和闻人璃说那梦阿有如何如何厉害。 “君公子没有灵力在身,如今能得梦阿傍身也是好的,阿瑛,我们就不要……” “什么?你说君逢尔他没有灵力?” 闻人璃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我也是偶然听见君公子他们交谈时的只言片语,说是体质原因不能修灵……总之,这事不许和旁人说起。” 闻人瑛愣愣点头,不能修灵那不就是废柴?梦阿宁愿认一个废柴为主,也不认她为主……天呐,她竟然连一个废柴都不如。 闻人璃摇摇头,转身却见江夜白正站在她们身后,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她微微颔首,“江少主。” “阿璃姑娘,你刚刚是说谁不能修灵?” 果然还是被人听了去,闻人璃懊恼不已。像这种背后议论他人的行为她以前从未做过,更不用说是议论君公子了。刚刚也不过是见阿瑛一直沮丧,才脱口而出,此刻她又怎会到处宣扬呢,“江少主怕是听错了,我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说完,她便拉着闻人瑛走了。 清越手里捏着小鞭子将牛车掉了个头,四人重新坐在牛车上缓缓朝穹苍行进。他们来时就在路上晃悠了十几日,虽说不如使用瞬行来得方便,但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能得几分趣味。 “咱们还是按照原路返回吧,沅陵镇上那间卖牛肉面的小摊手艺也太好了,咱们再去吃一次吧,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说着,沈馥吞了下口水。 车轱辘被一块儿大石头绊了一下,整个车身晃了好几晃才稳住,清越双手合十,“真是造孽啊造孽,坐着牛车还敢提牛肉面,也不怕把牛给吓坏,你可真是……” “我怎样?” 清越嘿嘿一笑,“你可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我也很想再吃一次那家的牛肉面!” 沈馥还是和来时一样同清越笑闹,丝毫未觉身后一直有一道探究的视线在盯着她的背影。 此刻距离月澧天寻宝已经过去了半月,正当沈馥四人坐着牛车也已经快晃悠到了穹苍山脚下的时候,有一群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牛车缓缓停下,沈馥大略扫了那群人一眼,一群江湖散修中夹杂着一些她不认识的小宗弟子。那宗门服饰,花花绿绿甚是晃眼。而今宗门再不如从前那般,自从道琴隐三宗覆灭,宗门在江湖中的地位一降再降,宗门弟子也没了从前那股高高在上的气势,如今已然是三人成一伙、五人成一队、十人就敢开宗立派的情形。 是以这些人里沈馥认得出的只有边蜀玉宗的服饰,连清越也是认不完全。 “那群穿紫色衣服的应该是三年前刚成立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只知道他们一直依附边蜀玉宗。那群穿绿衣服的我认识,一年前刚成立,因为他们宗门名字奇特,我就记住了。” “叫什么?” “绿宗。”燕柳插了一句。 沈馥道,“……这名字还真是一目了然。” 几人正说着,那群人中上前一人拱手道,“边蜀玉宗樊允庆见过穹苍尊主!” 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沈馥心道,这群人应该不会蠢到在这里截杀君珩吧,这都到了穹苍山脚下了。 她笑吟吟问道,“不知各位今日在此有何贵干?” 第十三章 驭傀术 “我们一行人皆是边蜀人氏,贸然打扰还望尊主恕罪。若非实在情况棘手我等……”樊允庆苦着脸说起来个没完,而君珩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见状清越连忙截住他的话头,“这位大哥,有事儿你就直说,我们尊主的耐心可不是很好。” 樊允庆脸色一白,他早就听过君珩的‘英雄事迹’,一直掂量着说话,生怕君珩一个不高兴就把他的小命交代在这儿。再听清越这么一说,更是心中惧怕,“事情是这样的,近半年时间边蜀境内时不时有命案发生,按理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每次凶手的作案手法皆如出一辙,而近半月时间更是频繁,不止我身后这些散修和小宗弟子出事,就连我们玉宗也有弟子遭毒手……” 沈馥抬了抬手,“边蜀境内发生的命案自有你们宗主处理,你们如今到此却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你们宗主想开了,打算投靠我们穹苍吗?若是玉宗归附穹苍,那边蜀境内的命案我们自然会查清楚的。” 君珩做恍然状,“原来你们来此竟是这个意思。” 樊允庆却是有苦难言,他既不敢说不是这个意思,又不能认下他就是这个意思,那他到底该怎样表达他的意思?他不过一个传话的小人物哪里敢惹穹苍尊主,即便他们玉宗相比其他根基不稳的小宗门已经算是个中翘楚,但也不敢不要命地对上君珩啊……樊允庆不安的搓着手,脑门冷汗直流。 再三斟酌下他终于开口,“承蒙尊主不弃,玉宗根基尚浅,哪里敢给您添麻烦,我们之所以来穹苍一趟,是想麻烦您帮忙问一问如今摇光那些剩下的羽宗弟子,可还有人修过……修过、驭傀术……” 他顿了三顿才说完最后一句话。 听完这段话,沈馥一时间心思百转。那人说‘摇光剩下的羽宗弟子’?也就是说如今摇光还有羽宗弟子在?怎么可能?君珩在斩草除根方面向来比她出色,他既然将摇光收入囊中,又怎么会允许还有羽宗弟子的存在?他不怕养虎为患? 不过这些暂且容她日后再打探,目前最首要的是樊允庆说的最后三个字——驭傀术。 “驭傀术?”清越皱眉不解,“你提起驭傀术是何意?” “半年内边蜀玉宗出现的死者尸身皆是完好无损,周身不见一星半点的伤处,而人却是浑身僵硬,没了呼吸,就像、就像……” “就像当年沈馥炼的傀人一样,是吗。”君珩虽是疑问的话,语气却透着肯定。 “没错没错!”樊允庆连连应是,“我们宗主也是没了法子,这才派我前来穹苍一问。” “什么?”燕柳有些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 “我们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那些尸身和那些傀人太像了,宗主也怕摇光有人得了沈馥的真传,或者偷偷从沈馥那里偷学了一丝半毫……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好事……” 沈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清越有些语气不善反问道,“如何就不是好事了?” 樊允庆讷讷道,“把活人炼成傀儡那种邪术再一次出现祸乱江湖如何能是好事……” “怎么就是邪术了?打不过人家就说人家是邪术?你看见沈馥拿活人炼傀儡了?”清越真是越说越气,竟然一把撸起了袖子。 “这位少侠,咱们有话、有话好好说,你可别、可别动粗……”说着樊允庆小心翼翼地退后了好几步。 君珩目光微凝,淡淡开口,“既然和摇光有了牵扯,那本尊必然是要走一遭的。” 一刻钟后,四人又到了那间卖牛肉面的小摊前。 “瞬行术真是名不虚传!”沈馥由衷感叹。 “上一次还想着下次来吃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原来就是十日后的今天。”清越找了个僻静地儿请君珩入座,冲着面摊儿老板招呼了一声,“老板,四碗牛肉面,四碗牛肉!” “我一碗牛肉不够吃,我要再加一碗!”沈馥忙道。 “就你贪吃,我不管,咱俩一人一半!”清越又喊了一声,“老板,四碗牛肉面,五碗牛肉!” “好嘞,您几位稍等,马上来!” 沈馥和清越两人吃得热火朝天,君珩却是坐着没动。 燕柳关切问道,“尊主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闻言,沈馥将口中牛肉咽了下去,随之也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对君珩的关心,“师父你怎么不吃?” “本来说好回穹苍之后,你做鸡汤给我喝的。”虽然君珩语气极淡,但他们愣是从中听出了那一丝的不满。 谁知道刚到穹苍山脚下,他们又回到了边蜀境内。 桌子上摆着香喷喷的牛肉,而君珩竟然还想着她在月澧天煮的那一锅汤?沈馥表示有些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难道是一天不使唤她一下,他就手指发痒、心里难受? 啊!今天又是对君珩的恶劣程度认知更加深层的一天! 四人吃饱喝足,燕柳掏钱付账。 “这沅陵镇虽然小如鸟腹,但胜在五脏俱全。”清越咬着从街上买来的各种小吃,含糊不清说着。 沈馥将糖饼塞进嘴里,空出的一只手将清越捏着的糖人拿回自己手里,“这是我好不容易画的,别给我弄坏了。” 清越毫不留情的嘲笑她,“买个糖人还非要自己画,画半天谁能看出是个啥玩意儿?” “我画得多好,这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沈馥杵了杵燕柳的胳膊,“燕柳,你来猜一猜,我画得是什么?” 燕柳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最后竟是摇了摇头,“恕我眼拙……” 清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墨莲。”君珩偏过头看向有些气急败坏的沈馥,“千叶墨莲。” 沈馥又惊又喜,将糖人塞到了君珩手里,“一字不差,正是千叶墨莲!给,这是师父的奖品。” 清越抽了抽嘴角,能猜出物种就不错了,竟然连颜色都能猜出来?肯定是尊主随口说了一个东西,然后逢尔怕他继续嘲笑他才故意认下的。嗯!就是这样。 燕柳刚想说‘尊主不喜甜’,就见君珩将那朵‘千叶墨莲’放到了嘴里,他默默又将嘴巴合上了。 “天快黑了,我们找间客栈落脚吧。”沈馥望了一眼逐渐暗沉的天色。 “我看这间就不错。”清越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小楼,“要最顶层的晚上还能看看夜景呢。” “可以可以。” 沈馥没有异议,君珩自然也不会有异议,燕柳便进去订了四间顶层客房。 一夜安眠。 第二日一早,沈馥腰间别着梦阿,边下楼梯边伸懒腰,而君珩三人已经在大堂坐着吃早饭了。 往常总是一派端正和静的燕柳,今日却总是眉头微皱。 沈馥喝了一口小二新端上来的热豆浆,惊奇问道,“燕柳师兄为何事烦恼?” 燕柳先是一愣后又思量了一阵才迟疑着开口,“逢尔……我、我好像被人骗了……” “被骗了?如何被骗的?你且说与我听听,若真是被骗了,我替你骗回来便是。”不吹牛,论骗人,沈馥真的没在怕的。 清越道,“听你这意思,在骗人上颇有经验?” 沈馥一撸袖子,“这么说吧,在我巅峰时期的时候只用了一句话。”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得意地晃了几晃,“一句话就骗了五百两。” 清越好奇地追问,“哪一句话?” 沈馥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我和您的女儿是真心相爱的。” “啥玩意儿?” “我就这么说的,说完那家人就给了我五百两。”沈馥又笑嘻嘻说道,“当然啦,主要是那家人的女儿定了亲快要嫁人了,他们怕我会坏了姑娘名声,所以给我五百两封口。我还记着那姑娘她爹说的话,‘拿着这些钱离开我女儿’,哈哈哈哈哈我当时都快要笑死了!” 时间过去太久,她当时为什么会去骗这五百两她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她似乎是十八岁,拜别师尊后下山的那一年。 身旁端坐的君珩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 清越:“……我们还是来说一说燕柳的遭遇吧。” “刚刚我俩上街采买,燕柳见街边有一小子哭得可怜,身前还挂着一张纸说什么远行寻亲、行囊被偷,希望好心人能借点盘缠回家之类的。这、这、这可是再明显不过的骗局了,也就是他不常下山不知人心险恶才会上当,随手就给了那小骗子一个银锭子,我拦都拦不住!” 燕柳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也实在是那小骗子装得太像了,眼泪台词儿一个比一个真!”清越继续气愤道。 “那后来如何发现被骗的?”沈馥追问。 燕柳不自然地接口道,“后来我、我和清越采买完往回走时又碰见了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躺在路边哀叫,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我们刚想过去查看,结果她一看见我们掉头就跑,然后就把假发跑掉了……” 本来沈馥不想笑,她也是实在没忍住,“这小子是又碰瓷儿呢,看见你们还以为你们觉察被骗才追回来的。” 说完,她拍拍燕柳的肩膀,“自信点儿燕柳师兄,把好像去了,你这就是被骗了。” 燕柳:“……” “等下次再碰见这小骗子,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清越的手指捏得咔咔作响。 第十四章 光明的化身 几人吃过早饭,换上了今早新买来的衣服就又出门了。虽然这一路沈馥和清越吃得挺开心,但来此的目的,他们还没忘,于是他们……进了一间茶楼。 倒也不是他们不去查血案真凶,只是目前实在毫无头绪。半年之内,边蜀境内遇害者三十七人,而这个月才过了一半,就接连死了七人,其中三个散修,四个小宗弟子。而遇害者的尸身因与沈馥的傀人相似,众人实在畏惧,便在禀明玉宗宗主闻人狄之后将其一一焚化了。 如今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他们根本无从查起,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凶手主动现身。而他们如今所在的沅陵镇便是凶手最后出现的地方。 毕竟五天前才发生了命案,街上的小摊商铺虽然还开着,但与以前相比,冷清了不少。此刻茶楼之内的众人也正对此事议论纷纷。 “我听说死的那个是绿宗的弟子,修为也不低,马上快要和麟宗宗主的女儿结亲了。” “可不是么,大好的前途,人死如灯灭啊。” “上个月死的那个散修才叫惨,听说媳妇儿生孩子忙往家里赶,结果儿子都没瞧上一眼,半路就死了!”那人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们说这些灵修,平日里都神气得不得了,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杀了三十几个,那这凶手得多厉害?”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我发现,死的人不论哪宗哪派好像都是灵修。” 还有人接口,“还修为都不低嘞。” “天呐,幸好我只是个小老百姓。”有人后怕地搓了搓手臂,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凶手也太猖狂了。” 邻桌一个汉子嗤笑一声,“女魔头沈馥手底下的人,能不猖狂?” 沈馥有多猖狂?带着数千傀人径直攻上道琴二宗的老巢,将凌虚和付詹两位宗主折磨致死,手段凶残。最后逼得其余弟子一人给她磕了一百个响头,就差叫‘爹’了,这才勉强留了他们的性命。想到画面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她猖狂吗?沈馥不觉得自己猖狂,她做的一切她都问心无愧。凌虚和付詹该死,那些弟子中或许有人无辜,所以她不后悔留他们性命,只是忘了做得更绝一点,应该废去他们的一身灵力才对。 “好端端的,你们怎么提起来沈馥?这沈馥又是何人?”一个少年见众人提到沈馥如此神情,不由得发问。 “你年纪小不知道此人也正常,毕竟这女魔头死了也有十年了。十多年前她还活着的时候,就专门喜欢用活人炼傀儡,炼成的傀人力大无穷且坚不可摧!还只听她的话,让杀谁杀谁,要不然凭她一个毫无灵力的废柴,怎么可能将道琴两宗逼到那种地步。自此,女魔头也算一战成名,不过‘名’不是什么好名罢了。”汉子不屑地笑了一声,“自己修炼邪术遭天谴死了也就算了,还把这种邪术传给别人,要我说那些遇害的灵修就是被抓去炼傀儡失败了……” ‘咚’地一声,白瓷青釉的茶杯被重重放在桌子上,众人只见一个俊朗不凡的青年径直朝那个汉子走去。黑靴踩在凳子上,右手提起了那个大汉的脖领子。他黑眸中闪着寒芒,“要你说?凭什么要你说?你是亲眼看见那些人被抓去连傀儡了?无凭无据就敢红口白牙地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这汉子一看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也就是觉得沈馥死了,羽宗也散得差不多了,没人能把他怎么着才敢在这里找存在感,他要是知道沈馥此刻正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瞧着他,吓得昏死在原地都有可能。 清越揪着他的领子直接把他提溜了起来又把他的头猛地按在了桌面上,怒极反笑,“哆嗦什么?刚刚不是说得挺开心的吗?接着说啊?” 四周的茶客看着怒气腾腾的清越,谁也不敢上前,皆悄悄向后退去。 “饶、饶命!少侠!我、我再也不敢了!”他被清越的一只手死死按着,如同泰山压顶,动不了丝毫,就连求饶都十分费力。 “冲着摇光的方向给沈馥磕十个响头赔罪,磕出血就代表她原谅你了。” 清越收回手,那汉子连忙跪下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磕头,一下磕得比一下狠,就怕自己磕不出血,清越不放过他。 其余人见状纷纷噤若寒蝉。 十个响头磕完,清越厌烦地挥了挥手,“滚吧,再有下次,你就亲自到她面前请她原谅吧!” “是是是……”说完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看我干什么?”清越扫视了一圈周围,叱了一声,“都喝茶啊!” 众人纷纷一溜烟回到自己的位子,捧着茶杯战战兢兢喝着,再无一人谈论刚刚的话题。 燕柳有些好奇,看了眼坐回来的清越,“你怎么对沈馥这个名字格外的敏感?十年前的你也不过十一二岁,按理说不会和她有交集才对。” 不得不说,沈馥本人也是十分好奇,印象中她以前从未见过清越,若是素未谋面,那他怎么三番两次的为她说话? 燕柳这句话可是正正戳在了清越的心窝子上,没能和沈馥有过交集,是他终身的遗憾。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本少侠正义感爆棚,不能见到有人随意歪曲抹黑他人。” “还正义感爆棚?你怎么不说你是善良的使者、光明的化身呢?”沈馥摸着她新给梦阿做的剑鞘。 燕柳放下茶杯,“如此一来,我们也在这里也听不到别的消息了。” “我知道错了……”清越也早就料到会打断他们的计划,只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如此。“不过我是不会改的,而且下次还敢!” 一直未曾开口的君珩淡淡道,“你没错,做得很对。” 闻言,清越一扫刚刚的萎靡不振,“看吧看吧!我就知道尊主也和我一样是善良的使者,光明的化身!” 沈馥:“……” 燕柳:“……” 几人刚出茶楼,不想却遇上了闻人家的两姐妹。 两人眼睛一亮,齐齐上前见礼,“见过穹苍尊主。” 自从樊允庆传信回玉宗,她们便知道君珩没有置之不理。只知道他们来了边蜀,却不知具体位置,查到四人踪迹之后,姐妹二人便快马加鞭连忙赶了过来。当然,像瞬行术这种需要深厚灵力支撑的法术,她们自然是不行的。 君珩微一颔首,“可是凶手出现了?” 闻人璃道,“尊主料事如神,一个时辰前我们在路上接到消息,沅陵镇二十里之外的隋引镇又有人遇害了!” “死的是谁?”沈馥问道。 “麟宗宗主常俞临。” 第十五章 血水 君珩双臂微抬,将一团银光拢在掌心,十指翻转结印。几人只见眼前银芒一闪,再一抬眼,却发现眼前景物大变,身后的茶楼也消失了。 “我们……到了?”看着眼前景象闻人瑛喃喃道,她时常到处跑,隋引镇她十分熟悉。能瞬间从沅陵镇移到二十里外的隋引镇,就只能是传说中的瞬移术了。闻人瑛双眼发亮,以前只是听说过此术,却从没亲身感受过,有次一遭,更加坚定了她要勤奋修灵的决心。 沈馥再次被君珩的恐怖实力震撼到,上次他带着他们三个从穹苍到边蜀已经够让她吃惊了,今日却是又加上了闻人两姐妹,一下次带了五个人都脸不红气不喘,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她有些郁闷,她什么时候才能将摇光从他手里夺回来?心中萎靡不振,嘴上马屁不停,“师父你这瞬行术也太厉害了,带这么多人瞬行都毫不费力,真不知道师父你的灵力到底有多深厚?” 问完,沈馥支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君珩的话,他道,“这次人虽多,却不如上次距离远,不需多深厚的灵力。” 哦~原来如此,沈馥心下稍稍宽慰了一些。 几人随着闻人两姐妹一路进了麟宗,清越突然想起上次樊允庆身后跟着的紫衣弟子便是这一宗。常俞临死在了自己的书房内,玉宗下了命令,不许他们踏入书房挪动他的尸身,所以常俞临的妻妾儿女都跪在书房门外哭嚎着。 左一堆、右一堆,前一堆、后一堆,清越砸了砸嘴,“我今日才算明白什么叫‘妻妾成群’。” 书房门前为首的一名女子看起来极为年轻,哭得也格外投入,身旁婢女说了三遍她才听清楚,“大小姐,璃小姐和瑛小姐到了。” 常玫儿擦了擦眼泪起身走到闻人两姐妹身前,闻人瑛问道,“咦?怎么不见二小姐?” 常玫儿叹了一口气,“二妹惊闻父亲死讯,已经晕过去了,大夫正在会诊。”说着,她一把抓住闻人璃的手,“璃小姐、瑛小姐,我父亲死得惨,你们可要为我父亲报仇呀!”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常小姐节哀顺变。”闻人璃虽然被常玫儿抓得很疼,但想到她刚刚丧父,心中同情便微蹙着眉任由她抓了。“不过也请常小姐放心,此次与我们姐妹二人同行的还有穹苍尊主以及三位少侠,相信他们定会查明常宗主的死因,抓住凶手!” 闻人璃一皱眉闻人瑛便看出来了,她刚想打掉常玫儿抓住她姐姐的手,就见她猛地将手一松,迅速行至君珩的身边。 而君珩后退一步的动作却使得常玫儿脸上的悲伤有一瞬间的愣住。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容貌俊美,身份地位更是卓越,简直就像是上天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常玫儿甚至觉得内心的悲伤都被冲淡了几分,她含羞带怯地施施一礼,“常玫儿见过穹苍尊主。” 沈馥含笑的双眼撞进了常玫儿的视线,“常小姐不必多礼,这便带我们去看一看常宗主的尸身吧。” 听见‘尸身’二字,常玫儿仿佛重新想起她父亲死了的事实,又因为沈馥挡住她看君珩的视线而十分不满,只是此刻却是无法发作,也不敢发作。平日里玉宗的闻人两姐妹她都得供着,而穹苍的人,他们小小麟宗更是得罪不起。 常玫儿吸了吸鼻子,“请诸位随我来吧。” 她将地上跪着的兄弟姐妹以及各位姨娘挥退,便请了君珩等人进去。 沈馥走在最后,隐隐听见有一个姨娘搂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边走边小声骂了一句,“不过也就是个妾生的,真拿自己当麟宗主人了,呸!”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有硝烟,这种戏码,屡见不鲜。 书房内一切摆设完好无损,甚至门窗都没有破坏的痕迹。而纵观整个尸身也是如同樊允庆所言,没有一丝伤处。 沈馥看向闻人璃,“阿璃姑娘,常宗主的尸身与之前三十七个遇害者的尸身可有不同?” 闻人璃仔细想了想,慢慢摇了摇头,“那些遇害者里有几个是我玉宗弟子,我与阿瑛细细看过,好像与常宗主并无不同。”她怕自己有所遗漏,唤了闻人瑛,“阿瑛,你也细细想一想,尸身可有不同?” 闻人瑛一脸认真仔细地观察着常俞临的面部,甚至掰开嘴看了看他的喉咙。“没错,就是这样,他们都大睁着双眼,面容平静没有丝毫痛苦,全身上下并无伤处却偏偏没了呼吸。” “邪术!一定是有人用邪术害了我父亲!都说是有人学了那沈馥的驭傀术到处为非作歹!只是可怜了我的父亲……”常玫儿悲伤地捂着嘴,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似得流个不停。 蹲在尸身旁边的沈馥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想到她都‘死’了十年了还在大家的心里这么有存在感。 突然,她摸到常俞临腹部的手指顿了一顿。 君珩见她面色有异,一把扯开了常俞临最后一层里衣。他将手指放在他肚子上按了一下,手指陷得很深而且异常柔软,“触之如烂泥。” 仿佛像按在了装满水的水袋上,似乎还能听见……水声。 两人对视一眼后站起身,沈馥道,“你父亲的五脏六腑都被化成了血水。” “什么?!”闻人两姐妹吃惊不已,用将人的五脏六腑化为血水的手段杀人,这凶手可谓是凶残至极。 沈馥看向常玫儿,“那傀人的五脏六腑可不会是一滩血水。” 闻人瑛道,“我倒是听人说过,那傀人身长八尺,形甚巨,力大无穷,筋骨肢节皮毛齿发以及五脏六腑俱全,远观之与活人无异。” “所以说,你父亲根本不是被什么邪术杀的。”清越又道,“甚至前面那些遇害者,都不是被邪术杀的。” “那一定是凶手想用邪术将我父亲炼成傀人,我父亲誓死不从,那凶手一气之下才将我父亲的五脏六腑化为血水……父亲!你死得好惨啊……”说着,常玫儿又开始痛哭起来。 沈馥点了点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眼看也查不出别的什么,常玫儿便命下人带着沈馥几人去了厢房休息,又派人将常俞临的尸身妥善存放起来,准备三日后焚化。 第十六章 毒仙 正在窗边百无聊赖的坐着的沈馥,忽然看见闻人璃从房中走出。 沈馥喊了她一声,“阿璃姑娘!” 闻人璃转过身,沈馥呲溜一下从窗户跃了出去,笑着问道,“你这是准备去哪?” “我打算去看看常二小姐,也不知她现在是否醒过来了。”闻人璃有些忧心,其实她们也只见过寥寥数面,只因性子相投,所以能说上几句话。如今常嫣儿遭此不幸,她心中十分同情。 “我正好闲得无聊,不如与阿璃姑娘一同去吧。” 沈馥直直盯着她的目光使得闻人璃脸一红,微微低下头应了。 “好。” 婢女通传之后,沈馥与闻人璃便进了会客厅。 常嫣儿已经醒了,虽然强撑着精神坐在椅子上会客,但脸色还是十分苍白,苍白中却透着一丝坚强。所谓人以群分,能得闻人璃挂念的常嫣儿就如沈馥想象中的一般,两人都生了一副温柔似水的样貌。 “嫣儿,我不该来打搅你休息的。”闻人璃见她强撑着精神,心中有些后悔。 常嫣儿摇摇头,眼中闪着泪光,右手死死扣着椅子的扶手,哽咽道,“我从小便没有娘,幸得父亲爱护我,后来又有了阿盛,我原以为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谁知道不过短短几日,阿盛死了,父亲也没了,如今也只你来看我,除了你,我又能和谁说说话呢。” 常嫣儿确实十分不幸,不久前刚刚死的那个绿宗弟子是她的未婚夫君,今日又跟着没了父亲。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她这副孱弱的身子更加不好了。 闻人璃也知道世间大多的伤痛是没办法用言语抚平的,只是而今她除了宽慰常嫣儿保重身体之外,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沈馥只在一旁听着,也不插话。 闻人璃一心想让常嫣儿好好休息,便起身告了辞,沈馥也一同往外走,正与一位急急朝内走的姨娘擦肩而过。 正是抱着儿子骂常玫儿的那位周姨娘。 周姨娘说话的声音不小,开口又急切,所以沈馥在门外还隐约听见她和常嫣儿说着什么‘抢未婚夫’、‘鸠占鹊巢’、‘宗主之位’之类的话。 与闻人璃一同回去的路上,沈馥还顺耳听了几句院内洒扫的丫鬟婆妇在嚼着主人家的舌根。 “二小姐也太可怜了,前脚刚没了未婚夫,这又,唉……” “谁说不是呢,宗主一死,这麟宗以后恐怕都是大小姐的了。” “别提那未婚夫了,也亏得是死了,要不然也得成了大小姐的未婚夫。” “这事儿你也听说了?” 婆子嗤笑一声,“那未婚夫因为什么死的?能瞒得住?” 几人千嘘万叹到最后都归结为一句,“二小姐可怜呐……” 一旁默不作声的沈馥一笑,这一家子还真是有意思。 夜深人静之时,从西南厢房蹿出一道娇小身影,步法灵活身手矫健地摸进了常俞临的灵堂。 一刻钟后,那团黑影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房中。 “谁?!”她低声一喝。 一声响指过后,桌上的火烛燃了起来,照亮了桌旁一人的如玉侧脸。 “查到了什么?” 清冷的嗓音平缓响起,正是君珩。 “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沈馥嘻嘻一笑,扯下面巾,“我刚刚用银针刺了一下常俞临的腹部。” “所以说,他果然是被毒死的。”君珩看着她手里的那根发黑的银针。 “正是如此。”沈馥将银针放在桌上,“最近死状一致的人太多了,而大家又都传‘邪术害人’,想必凶手正是钻了这个空子。” “我记得当时闻人瑛检查过常俞临的喉咙,并未发现中毒。” “喉咙没毒,五脏六腑却化为了血水,这说明什么?说明常俞临所食所饮皆无毒,毒是在肚子里产生了作用。” 沈馥的话看起来前后矛盾,实则不然,君珩明了,“你的意思是单服无害,齐服却能产生剧毒的两种或多种东西?那是何物?” 沈馥摊了摊手,“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要想证实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谁?” “自然是——用毒高手。” 君珩修长的手指扣住沈馥的手腕一扯,两人周遭的场景便瞬间变换。没注意脚下的沈馥猛地晃了一下,被身旁眼疾手快的男子捞在了怀里。 双手下意识扒着他的胳膊,沈馥环顾四周惊奇道,“我还没说什么地方,你怎知就是须臾山?” 此刻他们二人正在百里外的须臾山脚下。 君珩的左手稳稳托在她的腰间,“用毒高手当属须臾山的毒仙宋霁之。”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沈馥都能感受到君珩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以及薄薄衣物不能阻断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掌心。他俯身看着她,眉心垂着的那滴血玉似乎要落在她脸上,沈馥的心毫无预兆的剧烈跳动了一下。夭寿了!她十分有罪恶感的捂住了脸,上次她还吐槽叶清焰来着,现在她却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夜色撩人美色当前,偶尔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虽是如此,沈馥还是不露痕迹地退后两步,使劲闭着眼睛晃了晃头,好像这样就能把那滴血玉从脑子里晃出去。 君珩不解,“你闭着眼睛是做什么?” “那个啥,风沙大,迷眼睛了。” “我看一看。”他上前一步。 沈馥连忙摆手,表示敬谢不敏,“别别别!我好了!”她心道,你可千万别过来,万一姐姐我一不留神对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你哭我可不会哄你。 收回落空的手臂,君珩没再说话。 “我们快上山吧。” 夜色深沉,新月如钩。 两人一路行至山顶,山顶两处茅草屋相对而建,一处屋前栽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另一处屋前却是养着一群各类小兽,看上去泾渭分明。相同的是两处茅草屋的檐上皆挂着一盏花灯,将暖黄的烛火笼罩其中。 此时天已微微亮了。 ‘吱呀’一声,一扇屋门打开,披着衣服的男子倚门而立。看面容年纪不大,然而对于修灵的人来说,外表并不代表他的真实年纪。 宋霁之打了个哈欠,“二位此刻来访,有何贵干?” “边蜀境内有一小宗宗主昨日中毒身亡,想请毒仙前往一看。”沈馥道。 听说人已经死了,宋霁之面上浮现一丝悲悯,“人既死,我去与不去,又能改变些什么?不过扯出新一桩的恩怨,徒添人命罢了。” 君珩在一旁静默不语,宋霁之果然与传闻中的一般,虽习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毒术,却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 “这盏花灯可真是漂亮。”被拒绝沈馥也不气馁,指着檐上的莲花形状的花灯一笑,随口说道,“墨莲池中采,恰似故人来。” “你——”宋霁之望着沈馥神色微动,半晌,他缓缓开口,“那我便随你们走一遭。” 第十七章 杀父 三人回到麟宗之时已天色大亮。 沈馥先将来龙去脉和闻人两姐妹说了一遍,之后闻人璃便派人去了常嫣儿的院子。 一行人行至灵堂门外,被一身孝衣的常玫儿拦住了。 “你拦着我们做什么?现在我们要去再验一下你父亲的尸身,因为他可能是中毒身亡。”闻人瑛懒得和常玫儿纠缠,一句话将他们的来意说了个清楚明白。 “中毒?”常玫儿红肿着眼睛一口否决,“怎么可能!父亲是被修邪术的歹人所害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璃小姐,我们应该去摇光把凶手抓出来,而不是翻来覆去检查我父亲的遗体让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常玫儿似乎认准了常俞临死于邪术。 燕柳道,“毒仙已至,常宗主是否死于中毒,又是否与摇光有关,一验便知。” 宋霁之在一旁静静听着,也没插话。能不能验尸他并不关心,他只是对这个名叫君逢尔的少年有些好奇。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传来,常嫣儿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一同来的还有那位周姨娘。 “有劳毒仙亲自查明父亲的死因,嫣儿在此谢过。” 宋霁之缓了神色,“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大姐姐,烦请让开。” 台阶下的常嫣儿冷着神色,用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虽苍白着脸色,但到底拿出了几分气势。周姨娘扶了扶发髻冷笑一声,指着那些挡在灵堂门口的麟宗弟子尖声骂道,“二小姐都发话了,你们这些认不清主子的蠢奴才是要造反了吗!” 那些弟子看了看常嫣儿又看了看常玫儿,竟是有些犹豫不决。 “大小姐,您千方百计阻拦,难道是心中有鬼?” “信口雌黄!”常玫儿指着周姨娘气急败坏道,“父亲最疼我,我皆是为了父亲……” 懒得再听几个女人扯皮,沈馥抓着宋霁之就闯进了灵堂。在常玫儿的惊呼声中,常俞临的棺盖被一掌推开,“毒仙,请吧。” 闻人瑛抓着常玫儿的手腕,不耐道,“老实点儿,我可不是我姐姐,再闹腾我捆了你!” “如何?”沈馥看向收回手的宋霁之。 “甘藤、莜果、秦叶茶。”这些是宋霁之通过常俞临腹内的血水验出的三种东西。 常嫣儿道,“秦叶茶确实是父亲每日都喝的,不止父亲我与各位姨娘时常也会喝一些。倒是大姐姐觉得味涩,从来不碰。莜果是麟宗里最常见的果子,父亲吃了也不稀奇,只是这甘藤却是何物?” “甘藤生于田野,成熟的甘藤外皮呈黄色味道甘甜,普通人家买不起糖人的小孩子喜欢去田里采来嚼着吃,也可入药减轻汤药的苦味而不折损药性。但青皮的甘藤因为还未长熟所以味道极苦,且不可与茶水同服。” “若、若同服会如何?” “产生毒性,服者顷刻毙命,而因此毒带有腐蚀性,所以会将其五脏六腑化为血水。” 承受不住打击的常嫣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旁的婢女都没扶住。 那头的常玫儿同样也跌在地上,面上却不是悲痛而是深深的恐惧,恐惧令她的身体抖若筛糠,下意识掐着前来扶她的婢女。那婢女吃痛叫了一声,在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中,迟疑开口,“那甘藤是、是大小姐放到甜汤里亲自给宗主送去的!” “你在胡说什么!”常玫儿惊恐地看着那个女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甘藤会如此!不、我用的是黄皮甘藤,是没有毒的!” 周姨娘像是忍了很久,三两步上前猛地甩了常玫儿一巴掌,语气是说不出的快意,“欺姐杀父,常玫儿你可真是罪该万死!” 常嫣儿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门外一个女婢给她端来一碗药,“小姐,您该喝药了。” “慢着。”宋霁之接过了那碗药,鼻尖贴近轻轻一闻,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药中加了青皮甘藤。” “我刚刚才和二小姐一起喝过秦叶茶!”周姨娘又看向常玫儿,被她的狠辣手段惊得好半晌才说出话,“抢二小姐的未婚夫不够,你、你还要毒死她!” 这一出大戏看得清越是目瞪口呆,涉世未深的燕柳更是回不过神。 沈馥杵了杵的一旁波澜不惊的君珩,“师父,这戏如何?” “不如我从前看的戏精彩。”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像这种高门内院里的烂俗戏码,君珩竟然以前也见过? “哪一家看的?” 君珩道,“九黎隐宗。” 隐宗?他灭的那个隐宗吗? “大姐姐,你怎么能——”常嫣儿靠在闻人璃怀里,眼中闪着泪花,“父亲那样疼爱你,你竟然……” 这戏演了这么久,再不散场看戏的人都累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沈馥举了举手,“麟宗最得宠的大小姐,为何会杀父?” “不是我!不是我!”常玫儿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沈馥没有理她,继续看向常嫣儿,“那日我随阿璃姑娘去看你,你说你娘亲早逝,幸得你父亲爱护,可据我了解,常宗主对于二小姐的爱护并不如大小姐。” 常俞临小妾成群,常嫣儿的母亲早逝,常俞临又妻妾成群,相比这个柔柔弱弱毫不起眼的二女儿,他更喜欢容貌艳丽又修为不俗还能讨他欢心的常玫儿。 二小姐不如大小姐得宠,这是整个麟宗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眼见常嫣儿脸色越发不好,闻人璃想请沈馥不要再说了,“君公子……” 沈馥冲闻人瑛扬了扬下巴,“去把你姐姐带过来。” 闻人瑛不明所以,却依然听了她的话,将闻人璃拉离了常嫣儿身边。 “君公子这是何意?”常嫣儿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分外可怜。 “何意?意思就是,杀了常宗主的根本不是常玫儿,而是你呀,常二小姐。”沈馥摇了摇头,“原本你也是个可怜人。母亲早逝,家中又姨娘弟妹成群,好不容易马上就能嫁给心仪的男子,却不料姐姐插了一杠,欲横刀夺爱。因为父亲的偏心,你即将一无所有。” 常玫儿也看上常嫣儿未婚夫的事情,是她昨日从丫鬟嘴里听来的。 随着沈馥一字一句的落下,常嫣儿脸色铁青难看至极,她又是一阵痛苦的咳嗽,“身为穹苍的人,就可以说话无凭无据吗?大姐姐到底是许给你怎样的好处,才会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污蔑我的话!” 闻人璃皱了皱眉,她觉得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常嫣儿性情温婉,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可是说这话的又是君公子,她也不认同常嫣儿说的君公子是收了常玫儿的好处。一时之间,竟是两难。 周姨娘小心翼翼开口,“君公子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嫁进麟宗这些年与二小姐朝夕相处,实在看不出她是这样的人。反而是常玫儿仗着宗主的宠爱一直嚣张跋扈,不把我们这些姨娘弟妹放在眼里。” “如你所说,仗着父亲宠爱的常玫儿却杀了自己父亲,难道不是自掘坟墓、自断前程?” 周姨娘哑口无言。 常嫣儿咬紧牙关,“大姐姐从来都是以麟宗少主自居,杀父上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没有!”常玫儿大声反驳。 “多说无益,青皮甘藤触之有色,三日不消,常二小姐,亮出你的双手给大家看看吧。” 听沈馥如此说,常玫儿径直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光滑白皙,没有一丝异色。 常嫣儿常年装温柔善良装得十分到位,就连身边婢女都不知她的真实性情,更遑论杀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又如何放心假手于人。 果然,她缩在袖中的双手迟迟没有伸出。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闻人璃不由得后退两步,她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沈馥善意提醒道,“别紧张呀常二小姐,那青皮甘藤无色,我诈你的。” “你!”常嫣儿变脸一般,一扫之前的可怜孱弱之色。“没错,是我杀的又如何!他该死!你也该死!” 她指着常玫儿,面容狰狞地笑起来,“为什么你要抢我的未婚夫?你从小到大什么都抢我的,可为什么连阿盛你也要抢?你为什么要跑出去,你不跑出去,父亲就不会让阿盛去寻你,他也不会死……” “阿盛死了,我什么都没了,你们也都去死吧……” 谁也没料到一向羸弱的常嫣儿会突然暴起,五指成爪死死扣住离她最近的周姨娘的脖子。 “来、来人!将她抓起来!”大抵是性情突变的常嫣儿杀父一事使得她对常嫣儿十分惧怕,常玫儿甚至忘了自己也是有灵力在身的灵修,只顾着将门外弟子喊进来护着自己。 常嫣儿的下场如何,常玫儿又是否能撑起整个麟宗,都不是沈馥关心的事情,此行本欲查明‘邪术杀人’,洗清摇光的污名,却不想卷进麟宗这一堆破事儿里,将来龙去脉明明白白地告知他们,沈馥自认已做到仁至义尽。 宋霁之临走前和沈馥道,“有事可再到须臾山寻我。” 沈馥笑着应了。 几人又在隋引镇待了五日,而那连杀三十七的人凶手却像是蒸发了般,再也寻不到踪迹。 虽然闻人瑛十分想跟着沈馥他们去穹苍玩一玩,但无奈玉宗来信让她们返回玉宗,姐妹二人只好告辞。 四人正在隋引镇最热闹的一条街上走着,一阵令人莫名振奋的的呦呵声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 “十文一卦,一卦十文!问天问地,通星晓辰!” “十文算不了吃亏,十文算不了上当!十文算一个官运亨通,十文算一个生意兴隆!” 清越明显一愣,等看清那摊子后坐着的人,突然嘿嘿乐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别来无恙啊小骗子!” 第十八章 好好活着 “咚”的一声,清越三两步上前一脚踩着凳子,将佩剑竖在那人摊子上,三分剑芒出鞘,震慑力十足。 沈馥微一挑眉,也看了过去。一张桌子支起的简陋的卦摊子后面坐着一个一身道服少年,周身上下除了那把拂尘之外,无一丝起眼之处。 显然君珩也注意到了那把拂尘,两人对视一眼,也随之走上前去。 那少年没成想在这儿也能碰见他们,心中哀嚎一声,今日出门之前应该先给自己算一卦的! “呃……各位少侠要算一卦吗?茫茫江湖,芸芸众生,你我相遇即是有缘,今日我破例免费给各位算一卦如何?不灵不要钱!” “你小子还敢提钱?”清越摩拳擦掌就要揪住少年的衣襟,却被燕柳按住了。 他摇了摇头,温声道,“孩子而已。” 冷哼一声,清越踢了踢他的摊子,“我算卦比你准,看你印堂发黑,哎呀,今日这血光之灾你怕是免不了了。” 本就简陋不稳的摊子被他踢得晃了三晃,少年的心也跟着颤了三颤,怪他今日偷懒没装扮一番,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认出来了。粗略估计了一下逃跑成功的概率,少年只好认命地挤着笑讨饶,“少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也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我三岁卖艺、七岁扛包,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 一个激灵,少年回过神来连忙止住了话头,这话说惯了也不好,不分场合就往外秃噜。 沈馥忍不住一笑,这少年明显在市井混迹多年,张口就是忽悠,满嘴跑马车,谎话都不用现编。 “看你这样子也不过十五,按你说的八十老母……那令慈着实厉害啊!”清越竟然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支着剑好整以暇的打算听他下文。“还想说什么?五什么?来,接着编,编得好有赏。” 谁知那少年一听有赏,两眼直冒光,“赏什么?” “赏你个痛快!”沈馥接过话,随手拿起一根卦签敲了下他的头,“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连我师兄都敢骗,只怕你有命骗没命花。” “别、别呀!我错了我错了,那银子我买这道袍还有置办这些卦签龟壳了,就剩这些了……”少年一听要命了连忙从身上摸出十几个铜板双手捧在几人面前,又看向燕柳,“大哥哥我向你保证,我会努力赚钱还你的,只求你们能放我回家让我看看小豆子,小豆子还那么小,我们一直相依为命,要是没了我这唯一的亲人可怎么活呀……” 眼泪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样子让燕柳再次皱起了眉头。 还真是柿子专挑软的捏!清越一看就知道燕柳又要着这小骗子的道了,正欲出声,被一旁的沈馥扯了下袖子。 她道,“放你回家也容易。” 哭声戛然而止,少年吸着鼻涕看向沈馥。 “你手里拿的拂尘从何而来?” “这个?我捡的。”他晃了晃手里的拂尘,“在沅陵镇城西那间破庙里,我看它做工不错捡来装装样子的,这拂尘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是普通的拂尘而是清尘道宗的独特灵器,寻常百姓可能不知,不过但凡和宗门沾边儿的人,自然对各宗门灵器了如指掌,一眼便能看出此拂尘出处。那些臭道士若是知道他们呕心沥血炼化的灵器竟被一个少年招摇撞骗的时候用来装样子,不气得吐血才怪。 “为你小命着想,这拂尘我们就带走了。” 还来不及反应,他甚至不知道沈馥什么时候动的,怀里的拂尘瞬间就到了她手里。少年有些后怕地想,这四人里看起来最弱的都这么强,若是他们想杀他,他早就交代在这儿了! 拿了拂尘也不欲再与这少年多做纠缠,几人便转身欲走,临走之前,燕柳又在少年手心放了一片金叶子,“好好照顾小豆子,别再做这些事了。” 等燕柳他们都走没影儿了少年犹自盯着手里的金叶子看,好一会儿才回神,看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他嘿嘿一笑,心想这猪都成精的年头儿,这样的傻子要是能天天都让他碰上该多好! “唉呀,这猪都成精的年头儿,像燕柳这样的,确实不多了。”清越说完,却一直不见沈馥应和他,他扯了扯沈馥的袖子,“逢尔,你想什么呢?” 沈馥回过神,“我在想这拂尘为何出现在沅陵镇。” 君珩道,“你觉得道宗和那三十七条人命有关?” “推测而已。”沈馥耸耸肩。 “我觉得很可能就是道宗干的,你们想,曾经偌大的宗门之首,被沈馥一个人弄成了如今连小宗都不如的模样,能不恨沈馥吗?制造命案趁机抹黑她很合情合理。”清越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 燕柳沉吟道,“怎样说也是百年延续下来的宗门,会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那群人模狗样的臭道士,不是一向如此?”沈馥语气森然。 晚上的时候,沈馥又做了那个梦。 在清尘山上,那些人伸着满是鲜血的双手要她交出来。 “我没有……没有……”她不停地说没有,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无尘子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沈馥偷盗本宗宝物,关进地牢。” 在道宗潮湿阴冷的地牢内,沈馥蜷缩在角落里,时时刻刻感受着无尽的恐惧和愤怒,此刻她恨极了林轻萦。她不明白林轻萦为什么要污蔑她?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爹娘知道她的消息之后肯定回来救她的,可是没有聚灵珠他们能放过她、放过摇光吗? 她不敢想。 突然传来的细微脚步声让她的心不由自主的随之跳动,最后那人停在关着她的地牢外,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停了。 “沈馥。” 沈馥猛地抬头,地牢暗无天日,常年点着油灯,在昏暗的灯光里,她见到了那个为她说话的温润少年——宁无殊。 “快过来,我带你逃出去!” 她很慌,很怕,腿软的走不了路,宁无殊就将她背在背上,“别怕。” “嗯,我不怕……”嘴上说着不怕,眼泪却戳穿了她的谎言。 宁无殊一路将她偷偷背着送到了摇光。 回了家沈馥以为她终于安全了,可是到了晚上道宗和琴宗的人就闯了进来,逼着她爹和她娘交出聚灵珠。他们哪里有聚灵珠可交,可怜整个羽宗三千弟子尽皆丧命。 “馥儿,快走!” “听娘的话馥儿,好好活着。” “师妹,一定要活着。” “小师妹,要替我们大家,一起活着啊……” 那刺耳的琴音和染血的拂尘,沈馥这辈子也忘不了。每个人都一身血的让她快走、快走…… 君珩被隔壁若有若无的哭声惊动,瞬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沈馥床前。她神色痛苦,挂着泪水的睫毛微微颤斗,露在外面的右手死死攥着。 他缓缓擦去沈馥脸上的泪痕,又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声道,“别怕。”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沈馥无意识地紧紧回握着他的手,喃喃道,“宁无殊……” 站在床前的那道黑色身影微微一颤。 第十九章 妖邪作祟 第二日清晨,沈馥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观察着君珩似乎比平常更加冰冷的神色,她试探开口,“师父,我们回穹苍吗?” “不回。” 清越‘咦’了一声,“不回穹苍那我们去哪?” “曜星。”似是费了很大力气,君珩才将这二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弈宗?”沈馥不解,“为何突然去弈宗?” 君珩目光深沉又复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但从始至终未发一语。 “师父你去弈宗有事?我们怎么去?瞬移术?”沈馥被君珩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接口道。 “坐!牛!车!”说完君珩竟然又回上楼了房间,留下三个不明所以的人在客栈大堂大眼瞪小眼。 沈馥不确定地问道,“刚刚……是在生气吗?” 坐牛车就坐牛车,坐牛车生哪门子气?虽然君珩生气的样子挺罕见,但是他生气的缘由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哪里戳中的沈馥的笑点,望了楼上一眼之后她兀自笑了起来。 燕柳去集市上新买了一辆牛车来,如今普通百姓出行都骑马或者坐马车的年头,他们灵修出门竟然靠牛车,恐怕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几个走走停停一路朝着曜星晃去。 沈馥心道,去曜星必会途径摇光,倒时她找个机会去羽宗查探一番,看看宗门到底被君珩这小子祸害成什么样了。 他们走一日就要玩上半日,以至于都走了半月,他们才踏入摇光的地界儿。 距离上次被君珩从这里带回穹苍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不过与她在睡梦中度过的那十年相比,三个月真的不值一提。是十年还是一瞬间,对于沈馥来说,其实都不过一个样。 “逢尔。”燕柳唤她,“我记得你是摇光人氏吧?” “是啊。”沈馥一笑,“我是摇光人氏。” “那你家住哪?”清越问道。 家?父母宗门都没了,她哪里还有家。 沈馥望了眼天边,“没了,早没了。你想去蹭饭是不可能了。” 清越默了一瞬,随即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事儿,等咱们什么时候路过赤云,你去我家,我允许你蹭饭。” “你是赤云人氏?” “对啊,父母去世后,我就去了穹苍。”这个笑起来脸上有一对酒窝的少年,用看似轻松的语气说着他同样父母双亡的事实。 羽宗已然归穹苍打理,他们理所当然的住到了羽宗内。 这下好了,不用偷偷摸摸找机会来查探了,她直接就能光明正大的随着君珩进去。 她有多久没有回来了?站在羽宗宗门前,看着诸多陌生的面孔穿着她熟悉无比的银纹服,竟然连踏上台阶的力气都没了。 沈馥突然觉得回来了又如何,那些熟悉的人,都不在了。 “朝云见过尊主!” 他们几人还没进去,便有一行弟子应了出来,为首的少年面容尚且留有三分稚气,周身气度却是不俗,从容带着他身后弟子朝君珩行礼。 “朝……云……” 朝云看向沈馥,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可是认识我?” “你……多大年纪?”沈馥问道。 虽然这个问题很唐突又很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朝云还是礼貌回了,“我今年刚满十六。” “十六?”十年前可不就是六岁。沈馥哈哈一笑,他竟然是十年前的那个小萝卜头儿!一边笑着,一边围着朝云上看下看的饶了三圈,又拍了拍他的肩,十分开心道,“不错,十分不错!好一个清隽少年郎!” “你——”朝云被沈馥这一番操作惊得倒退一步。 不错,真是不错。笑着笑着,沈馥突然就微微红了眼眶。她以为在她掉入化龙渊后,那些混账东西不会放过她重新建起来的羽宗,她收入门下的那些弟子连带着这个她捡回来的小萝卜头儿也会死。如今看来,羽宗落在君珩手里,也没有她想象中那样令她无法接受。 “走吧。”君珩扣住她的手腕,带她拾级而上。 多谢你呀,君珩。 盯着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沈馥默然道。 本来打算在羽宗多住几天再启程,不料第二日朝云便接到了弈宗的来信。 “何事?” “回禀尊主,弈宗来信说羽弈二宗交界处似有妖邪作祟,附近已有许多村民离奇身亡。他们已派了无殊公子前往,希望我们羽宗也派人前往查探一番。”朝云恭敬回禀道。 弈宗门内除了宁无殊之外的弟子皆修为平平,除妖邪这种事自然无法独自完成。 “妖邪作祟?既是二宗交界处,为何羽宗不知此事?”沈馥有些不满,羽宗在她的带领下可是曾经一度登上宗门之首的宝座,不说整个江湖的风吹草动都能尽收入耳,起码摇光境内的大事小情她没有不知道的,谁家母猪产了几只崽儿她都能知道得明明白白。 唉,算了,也不怪君珩,这年纪小,就是经验不足,办事不牢靠啊! 沈馥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因为……阿姐早就把那个山头儿送给了无殊公子,说是‘此地钟灵毓秀、风景怡人,最最适合无殊公子闲暇的时候钻研棋道’。” ‘噗’的一声,还没咽下去的那口茶被沈馥猛地喷了出去,恰好喷了刚刚进门的清越一身。 “君——逢——尔!” 而端坐上首的君珩看上去却比无故遭殃的清越脸色还要差上几分。 “失误失误!”沈馥一把拿起梦阿挡在自己身前。哦天呐,她竟然还做过将山头儿送人这种事……仔细想想又好像有那么一丝印象。好像当时江湖上还有人因此给她编了‘女魔头痴恋温润公子,送山头儿只为博美男一笑’类似的荒诞传闻。 瞧了一眼她身前的剑,清越努力地的安慰自己,一个劲儿在心里默念‘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他皮笑肉不笑,“我!不!生!气!” “所以我们就把那处的弟子尽数撤了回来,故而不知此事。”朝云尽职尽责的继续说完。 君珩看向脸黑如锅底的清越,“何事?” “尊主,沈先生来信了。”清越连忙将手中的信封递过去,差点儿被逢尔这小子害的误了正事。 君珩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清越。” “尊主有何吩咐?” 他微微凝眉,沉吟了一下道,“楚先生有要事需要你和燕柳去办,你二人即刻启程回穹苍吧。” 尊主神情如此严肃,看来是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他和燕柳去做了! “是!”清越按捺住心底的兴奋与激动一溜烟儿跑去找燕柳了。尊主踏破道琴二宗的时候,他没赶上,单枪匹马挑了隐宗的时候,他没参与,甚至连上次的月澧天寻宝他都没上山!进了穹苍之后就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一次,他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当然了,此刻情绪激动的清越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即将面临的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章 黑色雾气 “羽宗弟子不多,此次就不用派人去了。”君珩看向沈馥,“你与我一同去看一看吧。” “尊主,不然我也同去吧。”朝云觉得只他们两个人前往实在是不安全。虽然加上他也安全不到哪里去,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愿意帮君珩挡去一切危险,只因他感激他。 “这两年羽宗你打理的很好,你只需要继续打理好羽宗就够了。” “我会的。”朝云垂眸一字一句道,“我会好好打理好羽宗,好好……等阿姐回来。” 沈馥眸光微闪,她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朝云将羽宗内需要君珩定夺的事一一回禀完毕之后便走了出去,照例穿过会英堂去水云居的后院照看沈馥曾经亲自种下的千叶墨莲。 刚踏入后院,他就看到正坐在小池塘旁边的梧桐树上喝酒的红衣少年。他右腿微微曲起,左腿连带着一片火焰般的袍角垂落下来,正轻轻晃着。透过大片梧桐叶的间隙看着他,朝云有些晃神。 在他五岁的时候,他也是站在这里,那是阿姐将他捡回来的第三日。 “谁欺负你,你照样还回去不就好了。” “哭什么,丑死了。” “你没了亲人我也没了亲人,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亲人。” “小萝卜头儿,跟姐姐走吧?” …… 那女子鲜活灵动的神情犹在眼前,而今却已物是人非。 “阿姐……” 瞧见朝云的身影,沈馥拿着酒壶从树上一跃而下,等她走近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咦,你怎么哭了?” “我不过喝你家一壶酒,不至如此吧?”沈馥忙将空荡荡的酒壶往朝云怀里塞,又给他用袖子抹了两下眼泪,“来来来,拿着拿着,别哭了,丑死了。” 朝云顿时僵在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给你了,我不喝了,你别哭了,区区一壶酒不用这么小气吧……” 沈馥还在喋喋不休,朝云盯着她胸膛起伏半晌,最后竟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哼’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 吃过午饭,君珩便用瞬行术带着沈馥来到了她送给宁无殊的那个山头儿——末沥山。 这地方她以前来过,不过到底什么样儿早就忘了,此时一看果真如她所说的一般。“果真是钟灵毓秀、风景怡人得很呀,看这大片茶田……” 闻言,君珩一语不发抬腿就走。 “哎——”沈馥一脸不解,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怎么了这是?” 刚踏进末沥山的时候,山清水秀,君珩确实感受到了这里充裕的灵气,可是等他们越走越朝里时,就感到灵气越来越稀薄,雾气越来越浓、溪水越来越浊。 而沿途虽然有不少篱笆院,但皆是户户紧闭,家家昏暗,此时天上的圆月也竟像是被笼罩着一层死沉之气,处处都透着诡异。 明明没有风,没有树,他们却听到了树叶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 “太邪门了……”沈馥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骤起的鸡皮疙瘩。 又在山中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密林。林中有数不清的黑色雾气,一团团得在其中急速穿梭。 一声清晰的闷哼声自林内传来,而他们也透过穿梭的黑色雾气隐隐瞧见林中有一道白影,越来越浓的血腥气使得那些黑雾更加躁动。 不好,里面的人受伤了。 沈馥迅速拔出梦阿挥出一道金色剑芒,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去,瞬间便将近处那些黑色雾气全部打散,白衣染血的身影显露出来。 “宁无殊?”沈馥踏入密林,飞快跑到宁无殊身边将他扶起,“你怎么一个人就到了这里?这密林里有如此多黑雾笼罩你也敢进?我们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你就死了!” 沈馥喋喋不休,根本不给宁无殊说话的机会。而此刻那些被沈馥打散的黑雾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正朝沈馥背后袭来。 “小心!”宁无殊欲将沈馥带离,但终究慢了一步。一道银色光罩迅速将二人笼在其中,君珩两手在身前交叠,十指翻飞间凝出一个刺目的银色光球,他微微向外一推,那银色光球乍然崩裂,散落的银芒朝四周席卷而去,顿时将密林中的黑色雾气涤荡了个一干二净。 用手抬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沈馥才成功将她大张的嘴巴合上。 天呐,这君珩到底是个修炼了几百年的老怪物?或者说他是得有多么惊人的天赋,才能在如此年纪拥有如此修为?她要改一改她的想法,剑宗的江棣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加上凌虚也不行。 与此同时,将沈馥与宁无殊二人护在其中的银色光罩正缓缓消散。 “多谢二位相救。”宁无殊朝二人道谢,他缓了缓语气继续道,“我也是刚到此地不久,这片密林我进来之前就如普通树林一般无二,是在我进来之后才出现了这些黑色雾气,打散又聚拢。” 散了聚、聚了散,除非有能将之一击即溃的修为在身,否则普通人入此林,其周身灵力迟早会被这些雾气消耗殆尽。 沈馥道,“这妖邪确实不可小觑,会不会它的老巢就在这林子里?” “找找便知道了。”君珩面无表情地径直从二人中间越过,大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得,又生气了。 沈馥无奈的追上去,“师父,你听没听说过麻雀的故事?” “……没有。” 虽然表情很淡漠,语气也很生硬,但好歹没有不理她。沈馥接着道,“从前有一只小麻雀,它特别爱生气,你猜结果怎么着?结果把自己给气死了。” 君珩偏过头,蓦地朝她逼近,那滴血玉闪着诱人的光泽在她眸中不断放大,甚至她还看见了连接他束发银冠的那根细细银链。 他薄唇微动,用低沉的嗓音吐出三个字,“所以呢?” “所以……”被君珩云雾蒙蒙的眼睛盯着,沈馥的呼吸微微一滞,下意识地顺口接道,“所以那个麻雀太可怜了,找个机会我把它埋了……” 他似乎轻轻一叹,“你为什么就不能不让它生气呢?嗯?” “我……” “不对!”不远处传来宁无殊的声音,语气凝重。 沈馥猛地回神。 第二十一章 尴尬 沈馥一边问着一边朝宁无殊那边走去,“什么不对?” 走出几丈远,沈馥都能感受到落在她后背的那道慑人视线,她战战兢兢如芒在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君珩是不是修炼了什么摄人魂魄的妖术?怎么那双眼睛她一看进去就……就很难移开眼? “这片密林好像走不出去了,而且我在树上做的记号也全部消失了。莫非……”宁无殊神色一凛。 “是幻象。”君珩缓缓走来,姿态步履一如在自家后院闲庭漫步。 “我原以为末沥山作祟的最多不过是个高阶妖兽,如今看来,不止如此。” “嘻嘻科科……科科……嘻嘻……” 一阵男童吃吃的瘆人笑声开始在密林中回荡。 沈馥突然想到了她以前看过的十分恐怖的怪志奇谈的书里就经常有小孩子阴森的笑声,这一刻她理解了闻人瑛在月澧天山洞里被吓晕过去的感受,因为此时她也头皮发麻,总觉得身后阴风阵阵,书中的描写她今日算是身临其境了。 “你怎么了?”见沈馥神色不对,君珩碰了下她的胳膊。 “啊啊啊啊啊——”君珩的突然触碰使得她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沈馥尖叫着一下子就跳到了他身上。双臂死死搂着君珩的脖子,两腿也紧紧勾在他的腰间。 一时间,君珩的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宁无殊轻咳一声,默默转过了脸。 那个男童阴森诡异的笑声还在继续,君珩僵硬的双手终于有了去处,捂上了沈馥的耳朵。 “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君珩一声冷斥过后,那男童的声音顿时消失了,而他们周遭的场景也变了,虽然还是在林中,但天色却已大亮。 “它这是……将我们送出来了?” 君珩松开沈馥的耳朵,轻声道,“没事了。” 从黑夜骤然切换到白天,沈馥睁开的双眼被刺眼的阳光晃了一下,也让她彻底意识到她如今还在君珩身上挂着。 “啊,那东西肯定是被我们吓跑了,肯定是。”故作轻松的沈馥一边笑着,一边努力使自己从君珩身上下来的动作看起来不那么尴尬。然而从别人身上下来这个动作,无论怎样做都很尴尬。算了,她还是自暴自弃吧。 自知丢脸的沈馥默不作声跟在二人身后,偶尔君珩转过头来看她,沈馥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迅速避开他的目光,同样也错过了君珩眼中藏不住的笑意。 山路旁有一位正在捡柴禾的大爷,瞧了一眼三人身后的方向,惊道,“咦——年轻人,你们去那地方弄啥?可去不得,会死人呢!” “这位老伯,我们前来查探妖邪的宗门弟子,最近离奇死亡的那些人可是因为入了我们身后那片林子?”宁无殊施了一礼问道。 “可不是么!俺们现在都不敢去那里,原本林子里有些菌菇芝草啥的采了可以卖钱,谁知道就从三个月前开始,去一个没一个,去一个没一个,俺们都不敢去了,连俺捡柴禾都离得远远的。” “可有死者尸身?还是直接就在林子里消失了?”沈馥追问。 “直接人就没了,再也没出来过。”大爷摇摇头,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真的是宗门灵修?刚刚从那林子里出来?” “是。”宁无殊点头。 “哎呀呀,你们来了俺们就有救咧!”说着,那大爷连柴禾也不捡了,背着那一小堆儿就欲朝山下走,“各位这一路上奔波多辛苦,不嫌弃的话就去俺们家歇歇脚喝喝水吧?” “如此便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大爷十分热情的带着他们往山下走,沈馥一路和他交谈,将整个村子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昨夜他们进来时,家家关门闭户不见一丝人气,姓李的这位大爷说是因为出事的人都是晚上进了林子的,他们就觉得这妖邪是专门晚上害人,所以吃完晚饭他们赶紧关灯睡觉,生怕有亮光招来了不好的东西。 此时再看却是一幅再寻常不过的田野画面,垂髫小童围着鹤发老翁,灶间的烟火与蒸腾的白气皆是人间的味道。 刚一推开李大爷家的篱笆门,就听屋里传来一声咆哮,“捡个柴禾还磨磨蹭蹭!” 那人两手在围裙上蹭着走出来,看见李大爷捡来的柴禾更生气了,“捡了半天就这么点儿玩意儿?你个糟老头子是不是又找地方睡大觉去咧?” 正是李大爷的暴脾气妻子王氏。 李大爷难得挺直了一次腰板,“吵吵啥!一天到黑吵吵吵吵!你看我领回什么人来咧?宗门灵修这可是,来给咱们除妖邪咧!” “啥?”王氏一愣,“真咧?” “骗你弄啥!” 她怀疑的看向沈馥三人,只一眼王氏就信了,“那、那你快好好招呼着,俺、俺去请里正过来!” “你个笨嘴拙舌咧会说啥,你招呼着,俺去请!” 说着,李大爷出了门,王氏连忙将他们请进屋里,端上三个茶杯,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穷乡僻壤没啥好茶叶,自家晒的土茶,各位少侠将就喝吧。” “有劳大娘啦。”沈馥冲她一笑。 一杯茶没喝完,里正以及身后乌泱泱一群人就过来了。头发花白的里正急匆匆进门,差点儿被门槛绊倒,第一眼看见沈馥就迫不及待地想握住她的手,“各位少侠你们可算来咧……” 突然眼前墨影一闪,里正就将君珩的手握住了,他颤巍巍抬眼一瞅,被一双淡漠的眸子吓了一哆嗦。“少、少侠……” “里正不用客气。”君珩尽量放缓语气。 看着眼前高大的墨色身影,沈馥嘴角微抽,她真想掐着他的脖子满脸笑容的问他一句,挡在别人身前是不是就特别能彰显自己的身量,并且从中获取满满的自豪感? “俺们也是实在没了办法,虽说现在也没人敢随意去那鬼林子里转悠也就不再出人命咧,但是这末沥山的情况却是一天比一天糟糕!”里正指着他稀稀疏疏且花白的头发,“因为这事儿,俺都快秃咧,好家伙,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走哪掉哪儿……” 沈馥连忙截住他的话头,“您刚刚说的糟糕情况是指末沥山越来越稀薄的灵气吗?” 第二十二章 坟地 “可不是么,那水越来越脏,俺们都快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咧!”王氏皱着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而跟着里正进院子的那群乌泱泱的村民,围在屋门口也开始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说开了。 “没了水,种不了茶叶,俺们就得搬家咧!” “俺们世代靠种茶为生,可不想离开咧,各位少侠可得帮帮俺们呀。” “是呀是呀,救救俺们……” …… 宁无殊站起身,“那你们可有谁对那密林中的妖邪有一丝了解?” 虽说他问了,但也没报多少希望。 “俺、俺听到过那东西的叫声……”人群里有一个黑黝黝的青年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就在前天晚上,因为俺老娘病咧,俺想带老娘去镇上大医馆看病,又、又缺点钱,所以就、就想去林子里摘点菌菇芝草卖钱……” “哎呀俺说大柱,你可真是不要命咧!” “没钱大伙儿给你凑凑,你也不能去那鬼林子!”里正叹了口气,“你要是出事咧,你老娘可咋活?” 大柱心中也十分后怕。 “你进了林子?”沈馥问。 “没、没进,刚一靠近那东西瘆人的叫声就把俺吓回来咧!” “是男童的笑声吗?” 大柱摇摇头,“不是……” 君珩道,“详细说一下。” 大柱开始回忆,“那天夜里俺把俺老娘安置好,俺就上了山,中途好几回都想回去,但还是心存了点儿侥幸,就在我刚要踏入那林子的时候,突然就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古怪声音,像是病重的人咳嗽的声音,一下一下断续续续,吓得我转身就跑咧……” “你说听到的声音是病重之人的咳嗽声,我们昨夜听到的却是男童的笑声。”沈馥沉吟了一会儿,“莫非这妖邪修了幻音术唬人?” 宁无殊点点头,“幻音术不算高深,有这种可能。” “三个月间一共没了多少人?”沈馥看向里正。 “一共八个!”里正颤巍巍伸出手比划道。 “几男几女?有没有共同之处?” “三男五女,这共同之处……” 李大爷接口道,“也没啥共同之处,他们都是进了鬼林子之后就一直没能出来。” “那三个月前,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君珩问道。 “这个、这个……”李大爷有些迟疑,里正说得十分肯定,“没有异常!”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在李大爷简单吃过饭之后,就在里正的热情招呼之下,去了里正的家里过夜。 沈馥将梦阿放在桌子上,就迫不及待的躺到了身后的炕上。这土炕十分宽敞,并排着睡三个人并不拥挤。 君珩将在炕中间躺尸的沈馥扒拉到边上,“你去旁边睡。” “你要睡中间?”沈馥惊奇道。 “没错。” “……行吧。”沈馥懒得动弹,直接朝左边一滚。 夜深人静。 忽然,窗外响起了几丝脚步声。 三人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 沈馥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原来你们也没睡啊。” 宁无殊道,“白日里,那李大爷的迟疑与里正的肯定对比太鲜明了。” 他们肯定还有事情瞒着没有说。 而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就需要他们亲自去看一看了。 “走吧。”君珩翻身落地。 三人一路随着鬼鬼祟祟的里正来到了一处坟地。 一阵风吹过他那稀稀疏疏的头发,里正更觉得头皮发麻,他连忙将他带来的水果糕点摆在一处坟头前,又拿出纸钱来烧,嘴里念念有词,“小芸呐,俺们知道你一家子死得可怜,文升走之前拜托俺们照顾好你们娘儿俩,是俺们对不住——” 只见一道暗影闪过,里正的话像是卡在了嗓子眼里,而此时坟头上的土竟然开始抖动,那些簌簌落下的土有一些砸到了他手背上,惊恐的里正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乱蹬的双腿踢翻了火盆。 躲在坟头后面沈馥欢快的将下面的土不停的往上扬,一边扬一边捏着嗓子发出瘆人的叫声,“我~死~的~好~冤~啊~” “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要~把~你~带~走~” “啊啊啊啊啊——”里正惊声嚎叫着,最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君珩和宁无殊从树后缓缓走出来,宁无殊给里正输了一点灵力,三人低头围着他看。 悠悠转醒的里正被正上方三个紧挨着的脑袋又吓得尖叫一声,“鬼——” “别别别,别晕呀里正,是我们。”沈馥连忙晃了晃他的头,又撑了撑他的眼皮。 看清三人面容的里正咽了口唾沫,“原来、原来是三位少侠……” “不然里正以为是小芸吗?”沈馥笑眯眯开口。 “小、小芸……” “里正还不打算和我们说实话吗?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那林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更没办法除了它,还你们的安宁。” 挣扎再三,里正一拍大腿,“俺说!” “在此之前确实有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唉,都怪俺!俺们这的茶叶是专门供给镇上一家姓陈的富商,有时候是俺们派人去送,有时候是富商家的小儿子陈公子带人来取。半年前,陈老爷派人送信来,说要让俺们把茶叶送过去,还指名要文升跟着去送茶叶,说看着文升办事牢靠。大老爷赏识,俺也替文升高兴,万一被大老爷看中留在府里做事,一个月能拿好几两银子咧,比在村里种茶叶卖茶叶强多了。” “然而呢?”沈馥知道,这绝对不是陈家真实的用心。 里正叹了一口气,“在文升将小芸母子托给俺们之后,就带着村里的茶叶和他们一起去镇子上了。可是,谁知道这竟然是一个调虎离山计啊!那陈公子趁着文升不在家摸黑进了小芸家里,他摔死了他们才三岁的娃娃,还、还将小芸折磨死咧。” 他那双苍老得如同风干橘子皮一般的手,擦去了眼角浑浊的泪水,“俺们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咧……” “文升回来后看着自己妻儿冰凉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哭完都来不及埋小芸和虎子就要去镇上找陈家报仇,俺们劝他从长计议,劝不住啊,他指着俺们骂俺们和陈家是一伙儿咧。” “那文升后来如何了?” 第二十三章 扮姑娘 “被陈家活活打死咧,尸体都没见着……小芸和虎子都是俺亲手埋咧……是俺对不住文升一家……” 沈馥摩挲着梦阿剑鞘上的花纹冷冷一笑,“等我好好送那陈小公子一程之后,再回来找你们。” 说完,她转身欲走。 “不用去咧。”里正摇了摇头,“那陈家三个月之前就被灭门咧,一家十七口,都死咧,真是老天开眼,作孽太多咧没好下场。” 都死了? “谁杀的知道吗?”君珩问道。 “不知道。”里正啐了一口,“谁杀都是替天行道,活该遭这现世报!” 宁无殊将里正从地上扶起来,“看来,我们还要再去一次密林。” “少侠,你们可要小心!” “去是一定要去,不过去之前我们还需要做点改动。”沈馥摸着下巴在君珩和宁无殊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眼,显然有了主意。 上次他们三人入密林能毫发无损的出来,就说明林子里的东西很怕他们,根本吞不掉他们,所以最后才将他们送了出来。 这一次再去,他们需要换一个身份。 —————— 看着沈馥抱来的三套女装,君珩抽了抽嘴角,“这是,做什么?” “扮女子啊,咱们三个一人一套。” 宁无殊愣了三秒。 “君公子,我们为何要……扮姑娘?”他问得有些艰难。 “既然要乔装,当然是装成杀伤力最低的姑娘啦,这样那东西才会把我们带到它的地盘,我们才能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沈馥说得有理有据,两人甚至觉得有些难以反驳。 “可是……” “别可是啦,相信我,你们或许会爱上这种穿女装的感觉哟。”一人一套衣裙塞进他们手里,沈馥率先进去换了。 一盏茶的时间,宁无殊就换好出来了。一口茶呛在嗓子里,沈馥剧烈咳了几声,连忙上前将他挂在腰间的裙角扯下来遮住了他裸露在外的小腿。 宁无殊罕见得红了脸,十分窘迫的扯扯衣带又拽拽头发。 “只有你自己换好了吗?” 这时,一阵裹挟怒气的咆哮从屋内传来,“还不进来帮我!” 人家的本事和脾气成正比,沈馥自认她的小胳膊拧不过君珩的大腿,只得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然后脸上堆笑走进去,“来啦!” 对于这种师不师徒不徒的场景,宁无殊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 撩开门帘,沈馥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人家无殊公子就能自己穿,您老人家就——” 眼前赤luo一半的美男更衣图,使得沈馥的后半句话成功被自己咽了下去。 君珩淡漠的眸子斜睨着有些呆愣的沈馥,他长臂一伸,便将沈馥圈在了怀中。因微微低头而垂下来的发丝扫在她脸上,有些痒。 “好看吗?” “好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的沈馥立刻挣开了他的手臂,“好看怎么了?好看能当饭吃?好看还不是还要别人给你穿衣服!” “既如此,那便有劳了。”君珩勾起一抹笑,伸直双臂站在她面前,心安理得地等着沈馥的‘服侍’。 “伸直!” “转过来!” “别动,说了别动!” “刚穿好的,别乱扯!” “别碰别碰,就快好了。” …… 在院子里等着的宁无殊十分局促,面如冠玉的俊脸紧绷,尽管院子里除了他之外并没有旁人。 又等了一刻钟,沈馥终于将君珩从屋子里拽了出来。她憋住笑,“大家都穿了裙子,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点快点,咱们还有正事没做呢!” 宁无殊应和道,“是是是,我们赶快去密林吧。”完事之后赶紧把这身裙子换下来,他活了这些年从未像此刻一样煎熬。 被沈馥拉扯的君珩一边不情不愿的往外挪,一边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整张脸。 见状,宁无殊有些哭笑不得,颇为无奈道,“我们三个都一样,你又何须如此?” 沈馥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本正经道,“对呀对呀,快放下来。” 大抵是宁无殊的话给了君珩一些小小的安慰,那遮着他整张脸的水蓝色宽袖缓缓放了下来。 随之出现在宁无殊眼前的是一张犹如轻云蔽月的美人脸,华容婀娜,艳若桃李。 “这——”宁无殊直愣愣的盯着面前这位薄施粉黛的‘美人’,只吐出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见着宁无殊白白净净的面容,君珩也是愣了三秒,然后迅速背过身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不是说他也涂了吗,骗人!” “我这人吧,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笑的,除非我忍不住。”沈馥说完这话,一本正经的表情瞬间破功,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恨不得在地上滚上三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忍不住了哈哈哈……” 原以为冷心冷情的穹苍尊主就算涂脂抹粉扮成姑娘,那也是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她实在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美艳。 在君珩充满怨念又森然的目光中,沈馥努力直起笑弯了的腰,“洗了洗了,我给你洗了还不成么。要我说你要是生成姑娘,全天下再无女子如你这般倾城绝色……” “是吗?”君珩也不气了,用沈馥给他画的魅惑勾人的迷离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玩味一笑,“我私以为,远不及你。” 沈馥渐渐止住笑。 经君珩一提醒,宁无殊不由自主地也看向沈馥。一身海棠红流云纹百褶裙勾勒出她的腰身线条,头发半挽斜插着一支与衣裙相得益彰的赤红璎珞流苏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点了一层口脂的樱唇好似新破的榴食,半掩在唇边的纤细玉指自然弯曲,摇曳着的雾绡裙裾衬着艳逸身姿,越发不似真人。 他十分诚恳的点点头,“君公子确然天人之姿。” “啊哈——哈哈哈。”为了诓君珩她才涂了些胭脂,却不想如此引人注目,沈馥只得用尴尬的笑声来掩饰她的尴尬,“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快去办正事要紧。” 重新给君珩洗完了脸,三个‘环佩叮当、衣香鬓影的姑娘’这才终于上山。 正如宁无殊所说,他们踏入密林之后才开始有黑雾蒸腾。层层黑色雾气从地面开始缓缓聚集,慢慢上浮。三人恍若不知地开始蹲在地上采着菌菇芝草。 黑色雾气越来越浓,开始在林子里横冲直撞,三人‘惊惶’地开始尖叫着四处乱窜。当然了,尖叫一直是沈馥一个人在尖叫,靠另外两个人像姑娘一样的尖叫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索性沈馥也不指望他俩,两头来回跑着尖叫。 君珩和宁无殊强忍着那震耳欲聋、几欲穿透耳膜的尖叫声。 三人没有表现出一丝半毫的自保能力,那黑色雾气渐渐放缓了穿梭的速度,林子上空又开始回荡着诡异的声音。 既不是他们第一次他们听到的男童笑声,也不是大柱说的病重之人的咳嗽声,而是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比前两种瘆人多了。 第二十四章 招魂术 这一短短的念头刚闪过,沈馥只听一声沉闷的‘轰隆’声自地面传来,紧接着三人脚下一晃就掉进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黑洞中。 “啊——” ‘咚’地一声,失重感消失,沈馥终于触到了实地。在黑暗中,她连连‘哎呦’了几声,“我这可怜的小蛮腰……咦,不疼!” 再一摸,却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温热的胸膛,鼻尖是熟悉的一丝冷香。 “还不扶我起来!” 沈馥一激灵,连忙将屁股移开,麻利地将给她当了人肉垫子的倒霉君珩扶了起来。 “宁无殊,你在吗?”她小声向四周喊道。 一只手猛地从一大堆枯叶中伸了出来,虚虚应了一声,“我在。” “在就好,在就好。”怪不得没看见他,原来被枯叶盖住了。“你怎么还不起来?摔得很重?” “因为——你正踩着我的左手。”宁无殊十分淡定地指了指沈馥的脚下。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她瞬间弹跳而起,又将宁无殊扶了起来。 耳尖微动,君珩道,“有人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面容苍白、死气沉沉的男人便从前方石堆掩映处出现,正缓缓朝他们走来。 沈馥‘哆嗦’着指向他,“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地掀了掀眼皮,左手甩出一道长长的暗影将三人紧紧捆住。 挣扎了几下,沈馥只觉这东西越捆越紧,竟是奄藤。原本这东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灵器,修为平平的灵修只消七日就能炼化出一条,不过这东西只能对付灵力低微得不能再低微的灵修或者说不修灵的寻常人。 所以这东西大多是有些家底的富家子弟从灵修处买来防身用的,但凡有些灵力在身,都没灵修用这玩意儿。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男人并无灵力。 他一路扯着被捆得和粽子一样的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往里走,时不时还会咳嗽几声,咳嗽厉害时还能咳出血来,只是他依旧面无表情,看起来毫不在意。 走起来七弯八绕,犹如一座地下迷宫,两侧跳跃的点点幽蓝火光更添一分诡异。 将他们带到一处放着一大一小两副棺椁的石室前,那男人终于开了口,嗓音嘶哑难闻,“你们就在这儿好好跪着吧。” 沈馥眨巴眨巴挤出两滴眼泪,“这位大哥,求求你把我们姐妹三人放了吧,我们姐妹三人上有八十的老母亲以及老父亲,下有五岁的弟弟妹妹,我们要是死了他们要怎么活呀……” 借着火光,那男人才看清沈馥的脸,他又扫过她身后另外两个‘姑娘’,神色微变,厉声呵道,“你们不是末沥山的人!” 男人语气有一丝紧绷,“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来这里菜菌菇和芝草卖钱的,一开始有人和我们说这里危险,我们还不信,以为是他们怕我们采光了,他们没得采了……原来、原来那人没骗我们……哇……我还没有嫁人……二妞弄坏我的香囊还没有赔……刚买的小兔子还没来得及吃……我还不想死……哇……” 沈馥哇哇哭得欢快,身后的君珩与宁无殊二人,却动作一致地遮了遮脸。 陷入沉思的两人不明白他们怎么就答应和沈馥一起来了呢? “闭嘴!”那男人又剧烈咳嗽了几声,他佝偻着身子扶着旁边的石门,“我不杀你们,只要你们听话,时候到了,自然会放你们走。” 哭声戛然而止,沈馥点头如捣蒜,“我们听话,一定听话!” 男人一把将三人推进了那间石室,随后收回奄藤,将石门关上就走了。 沈馥揉着手腕起身,不经意偏过头,顿时被角落里蜷缩的那些人吓了一跳。 “你们……” “三男五女。”君珩眉心一动。 “你们是末沥山失踪的那八个人?原来你们并没有死。” 那三男五女不知三人来路,又觉得其中两位‘姑娘’有些怪异,只是有些惊惶地盯着他们,没有说话。 宁无殊微微一笑,“你们不要害怕,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 有人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是文升,对吗?” 几人一听‘文升’这个名字,又是颤了一颤,其中有个女人终于承受不住恐惧小声哭了起来,“文、文升他恨俺们整个村子,他变成厉鬼找俺们报仇咧……” 他身旁的男人大概是这女人的丈夫,死死捂着女人的嘴,“别、别说话,一会儿文升又来咧!” 沈馥面上闪过一丝了然,既然刚刚那个男人真的是文升,那就说明这间石室里放着的一大一小的棺椁,就是小芸和他们孩子的了。 原来林子里作怪的根本不是妖邪,而是人。一个痛失爱妻与幼子最后迁怒末沥山所有村民的男人。 “我记得里正说过,他说文升去找陈家报仇结果被活生生打死了。如今看来文升并没有死,他不但灭了陈家满门,还回了末沥山报复他们。”沈馥叹了一口气,“文升是个可怜人,如此行为也算情有可原。幸好他良知尚存,并没有真的将这些人杀了。” 君珩略略挑眉,“一个重病缠身、命不久矣且毫无灵力的男人,是如何灭了陈家,又在密林布下一个黑雾幻阵?” “没错,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宁无殊认同地点点头。 沈馥微微凝眉,看样子事情远不如她想的简单,文升背后一定有人相助。 那会是谁呢? 她开始仔细回忆自他们见到文升之后的一系列事情,突然,沈馥眼神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刚刚我与文升胡扯之时,他发现我们并不是末沥山人,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紧张,他担心我们来此是另有所图。” “或许,他担心我们是来救这些村民的?”说完宁无殊又摇了摇头,“他若是担心,又怎会放心将我们与他们关在一处?” 沈馥走向角落里那八个人,“别慌,那文升还活着,并非你们口中的厉鬼复仇。我们是受里正所托前来救你们回家的宗门弟子。” 一听到‘里正’二字,他们的神情微微缓和,也不再如刚开始一般惊惶。 “真、真的吗?” “真的,我从来不骗人的。”沈馥十分真诚地看着他们,“你们每日除了在这里关着,文升还会让你们做别的事情吗?” 一个青年慌乱地点了点头,“每隔三日,会让俺们去看一个道士做法!” “道士做法?” “就是让俺们跪在小芸和虎子的灵位前,等那人道士一声令下,俺们就开始叫小芸和虎子的名字。” 沈馥不解,这是个什么意思? “是招魂术。”君珩淡淡开口,“精通此术者持招魂铃对尸体每隔三日进行一次招魂,招魂期间令其生前亲近或熟悉的人不停呼唤死者姓名。此术必须连续九九八十一次不间断,才能召回魂魄,使其苏醒。” “招魂术?招死人魂魄?天底下当真有这种奇事?”沈馥凑到他面前,“死人还能活过来?” 君珩摇摇头,“只是在一本书上见过,未曾听说有谁成功过。” 也是,若是招魂术真能召回死人魂魄,那谁死了也不用担心了。唉,看来文升是彻底疯魔了。 “你怎会看这些怪力乱神的书?”沈馥随口问道。 君珩一顿,眸中凝起一层让人看不透的朦胧雾气,他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却很低,几不可闻,“因为曾有一人也令我千方百计得想让她回来……” 第二十五章 灵镜溯洄 “啊?”沈馥没听太清,也没去深究,看向那八个人,“上一次招魂是什么时候?” “昨、昨天。” 也就是说,明日便是下一次招魂。 果然,第二晚亥时一到,文升就出现了。 他用奄藤将这十一个人捆在一起,带到了往常用来进行招魂术的一间屋子。 沈馥几人顺从地跟着一路进去,只见房间四壁皆贴满了画着诡异符号的黄色符箓,屋顶还挂着飘飘摇摇的黄幡。最中央的那张石床上放着的保存完好的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正是小芸和虎子。 “过去跪下。”文升冷漠地发号施令,一群人顺从地走到小芸和虎子的灵位前。 “等等。” 看了眼挡在身前的胳膊,沈馥眨巴了眨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撇开嘴这就又要开始哭嚎。 “突然想起你们三个并不熟悉我的妻儿。”他指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还想活着出去,就在那里老实呆着。” “好好好……” 三个人被捆着坐着那个角落。 正在此时,一个黄袍道士走了进来。 文升即刻恭敬上前,“有劳大师。” 坐在角落的沈馥舔了舔唇,真不知道面对这么一个贼眉鼠眼的江湖骗子,他这声‘大师’是怎么叫出口的。 黄袍道士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站在尸体旁边,他挽了挽衣袖,露出右手腕上戴着的招魂铃。 这串铜铃颜色古朴,其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倒是与她在小梦的执念中见到的铜铃有些相像,只不过一个招魂一个摄魂,功用大相径庭。 那道士快速摇晃着右手,围着石床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嘴里还念念有词。与此同时,文升和跪在灵位前的八个人也开始不停地叫着小芸和虎子的名字。 这番神奇的操作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停了下来,文升满脸虚汗,看起来比平常更加虚弱,“大师,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十三次了,可为何我的妻儿还是这幅模样?” 道士捋了捋胡子,故作高深道,“八十一次还未过半,自然不会有起色,操之过急往往适得其反,切记,切记。” “谨遵大师教诲。” 送走那个黄袍道士之后,文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石床上躺着的两具冰冷尸身。 他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银镜,两手如珍似宝地捧着,痴痴地看着镜面。 这个操作弄得沈馥有些不明所以,照镜子照成痴汉,难不成这个文升竟是个比她还自恋的自恋狂? 忽然,一丝响动自银镜里传出,紧接着,是女人温柔的说话声,还有男童嘻嘻咯咯的笑声,还有……文升自己的声音。 沈馥惊奇地盯着文升手里的银镜。 一阵将符箓吹得哗哗作响的风过后,一个蓝衣女子飒飒而来,怀中抱着的琅乐琴闪烁着凛凛寒意。 “结束了?”女子声音冷然,姿态高傲。 “是。”文升将银镜收回怀中。 瞥了一眼银镜,女子冷冷一笑,“好好替我做事,再有别的好东西同样也是你的。” “多谢宗主!文升定尽自己所能助您寻得宝珠。” 此女子正是如今希音琴宗的宗主——付柔嘉。 角落里的沈馥缓缓勾起唇角,付柔嘉,多年未见,可曾想念? 付柔嘉冷哼一声,“三月有余,竟是一丝线索也无?我甚至有些怀疑,当初费力救你到底值不值得!” “宗主息怒,我自小在末沥山生活不假,只是这三个月我几乎寻遍末沥山的每一处角落,都不曾发现您所说的宝珠啊……” 原来,是付柔嘉救了文升,然后让他帮她找宝珠。 “你的意思,是说我判断有误?”她五指拨弄着琴弦,冷若冰霜的面孔闪过一丝杀意。“你可知这末沥山的主人是谁?” “曜星弈宗的宁无殊。” “呵,那是沈馥送他的。沈馥此人,你应当知晓。” “是。”文升回道,“修邪术走火入魔,结果遭天谴的女魔头。” 被捆在角落里的女魔头抽了抽嘴角。 “遭天谴?哈哈哈哈哈……可不就是遭天谴么。”付柔嘉一阵癫狂的笑声,吓得那八个村民纷纷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她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眼神变得凶狠毒辣,“让她就那样死,真是便宜了她!” “宗主……” 她呼出一口气,“摇光的每一处我都派人查探过,如今只剩曾经归属摇光的末沥山一处,沈馥死了,聚灵珠却不会凭空消失,所以,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它。不然,等不到你的妻儿回来找你,我便亲自送你去找他们!” “是!”文升跪倒在付柔嘉身前。 “那些人。”她甚至看都没有看那八个人一眼,“处理了吧。” 沈馥一点儿也不意外,听了那样的秘密,她不会让那八个人活的。 “宗主饶命啊宗主!那些人……那些人我还有用……”文升跪着爬到她脚边。 “既然你不肯,那只好我亲自来。”付柔嘉将文升一脚踢开,五指在琴弦上一扫,铮铮琴音顿时化作一道蓝色气刃破空而去。 与琴音同时响起的,是奄藤的爆裂声。 一道比蓝色气刃强劲百倍的银芒,将那蓝色气刃尽数打散之后仍不减半点威势,猛地袭上付柔嘉的左肩,将其逼退数丈。 盯着眼前突然冒出且灵力深厚的‘美貌女子’,付柔嘉深知自己无法与其抗衡,只得仓皇而逃。 沈馥与宁无殊连忙上前查看文升的伤势,然而却来不及了。付柔嘉那一脚带着三分灵力,根本不是文升可以承受的。 到底还是晚了。 对文升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几人除了密林之后,将文升一家的尸体埋在了一处,整个村子的人都来祭拜,包括那八个人,只为了文升最后的拼死相救。 善良的人终究还是会回到善良的路上。 文升到底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他曾经无比熟悉的人无辜枉死,尽管他曾经因为难以承受的痛苦而使得他一时做了错误的决定。 只是为何从不见良善之人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在想什么?”君珩见她盯着文升的墓碑出神良久。 “我在想,为何总是好人不长命?”沈馥道。 “人之寿命长短,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以好坏能够区分的。” 这时,宁无殊拿着一个东西朝他们走来。 “你去哪了?”沈馥问。 宁无殊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我刚刚想起文升的那个银镜掉在密林里了,我去找了回来。” “当时我就觉得这东西神奇,让我来研究研究。”沈馥上前与他一同望向银镜。 如同水滴入湖,阵阵涟漪过后,镜面逐渐变得清晰。 镜中画面竟然显示的是曜星弈宗的后山。 熟悉的画面触动了沈馥尘封已久的记忆,那年曜星弈宗举办‘黑白会’以棋会友,弈宗宗主邀沈烈前往,沈馥也跟着去了,那时她不过六岁,因觉得观棋无聊便跑了去弈宗后山,在那里,她看到了正独自一人下棋的宁无殊。 她叫他,他也不应。最后沈馥故意动了他的棋盘上的棋子,才换了他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 这里不但老头儿多,连宁无殊这小小年纪也是如出一辙的老气横秋,沈馥只觉得弈宗从里到外、从人到物都无聊至极,自此之后再也没去过曜星。 说起来,那竟是在道宗寿宴之前,他们唯一的交集。 涟漪乍起,画面开始变化,这次银镜中出现的是宁无殊,十五岁的宁无殊。 以及……十三岁的沈馥。 道宗寿宴,剑宗贺礼,灵珠不见,被关地牢。 穿着殷红石榴裙的小姑娘趴在少年的背上,吸了吸鼻子,“你、你累了吗?” “没关系,我不累,别怕,马上就能回家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搂着少年脖颈的胳膊又紧了紧,脸上恐惧的神色微微缓和,心里一直记着少年的话。 不怕,不怕,马上就能回家了。 宁无殊背着沈馥一路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唯恐道宗发现沈馥失踪追上来。 衣衫被汗水浸湿的少年稍显狼狈,他将她放在羽宗门前,擦去额上的汗,“快,快上去吧,回家就好了,有沈宗主护着,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那你、你怎么办?不然你和我一起回羽宗吧,爹娘知道是你救了我,一定也会护着你的!” 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了,我也要回家了,师父还在曜星等着我。放心吧,我很小心地将你带出来的,没有人知道是我。” 小姑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将她惊羽扇上挂着的七彩络子扯下来,塞到了宁无殊手里,那是她娘亲手做的,整个羽宗弟子都识得,“那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一定一定要拿着络子来羽宗找我,好吗?” 少年笑道,“好。” 只是彼时的少年和小姑娘,还并不能料到世上的人心到底是多么的险恶和贪婪。 画面再一转,依旧是沈馥趴在宁无殊背上,只是与刚刚不同的是,趴在他背上的是二十三岁的沈馥。 宁无殊背着双眸紧闭、一身血污的她一路到了摇光,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来到一处山洞前。 那时的山洞前还并不是漫山遍野的花儿,他将她放到了山洞里的那张石床上。 那是沈馥不久前醒来的地方。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宁无殊都会来山洞看一看她。 ‘啪’地一声,银镜掉在了地上,沾了一层土,君珩模糊地看到了山洞里昏睡的沈馥与站在一旁的宁无殊。 银镜里显现的最后一幅场景,从头至尾,沈馥毫不知晓。 原来,从拼死从化龙渊救了她的,是……宁无殊。 “你……”宁无殊从未像此刻一样仔细打量过沈馥,半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若我所料不错,这银镜应是灵镜‘溯洄’。所谓溯洄,即是可以回溯镜中人的过往,若是两人同时出现在镜中,那镜中的过往即为二人共同的过往。所以——” “是,我是沈馥。”一阵风扬起她垂落的青丝,沈馥弯起眉眼,将楚先生在她脸上施的易容术祛除,露出了一副更胜之前十倍的容颜。“原来,又一次将我带去摇光的人,还是你。” 宁无殊忽地一笑,如融融的风,“真的是你!你、你醒过来了?我这段时间没去看你,没想到你竟然醒了——” 后面的话在女子突然而来的拥抱中戛然而止。 宁无殊听见埋在他胸膛的女子轻声道,“多谢你呀,宁无殊。” 他怔怔的,垂在两侧的手臂不知道该不该抬起,只觉心,忽的一动。 第二十六章 王霸之路 “唉……我的命,苦啊!”淹没在纸堆里的清越嘴里咬着笔杆,仰天长叹。 “第二百七十六次。”一旁的燕柳摇摇头,将书桌上批注好的文书信件一一归纳。 “我的梦想是跟着尊主称王称霸……不是天天舞文弄墨啊!”清越一脸惨兮兮,“还以为楚先生叫我们回来是又怎样的大事,原来就是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们跟随尊主出去好一段时日了,只楚先生一人打理大小事务,他忙不过来叫我们回来也是应该的。”燕柳一向好脾气,又心平气和惯了,从没见他抱怨过什么,此时更不会同清越一起抱怨。他只希望将道理讲给清越听后,他情绪能稳定一点,这样他也不用被他突然发出的哀叹,而吓一跳了。 已经对燕柳足够了解的清越,也并没有指望能从他这里体会到一起抱怨的愉悦。 “啊……我的王霸之路……”清越伏在桌面上哀嚎。 一只脚踏进书房的楚回刚好听到了这声哀嚎,手指微动,一本厚厚的古籍就砸到了清越头上,“想走王八之路还不好说,外面有口大瓮,原本我买来打算腌咸菜的,现在归你了,去吧,里面趴着等别人来捉你。” 脑袋上顶着古籍的清越:“……楚先生您不能这么对我……” 燕柳将面前拿着的书本向上举了举,遮了遮他上扬的嘴角。 楚回掸了掸袖子,老神在在道,“这么对你的可不是我,那封信里我可是说得明明白白,要君珩自己回来处理他这一堆破事儿的。” 得,这位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大彻大悟的清越终于认命地捡起了那支被他扔在地上的毛笔。 “哎对了,楚先生您还不知道吧,这回下山,燕柳可是被一个小骗子骗了不少钱……” “什么!!!”一道男高音惊起了屋外大树上的一群飞鸟,仙风道骨的表象顿时破碎一地,“我这穷的都快要自己腌咸菜下饭了,你们竟然还能被骗了钱?!” 清越给燕柳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别以为你用书挡着我就不知道你在笑! 燕柳如同一个忘了做功课而不敢面对夫子的小童,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却不想楚回的怒气竟是对准了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清越,“燕柳心性纯良,不知人心险恶,你小子跟猴成精了似的,也不知道提醒着你师兄一些?哎呀呀,我这天天苦口婆心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呕心沥血……地教导你们,你们怎么就不知道金钱的重要性呢?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钱能使鬼推磨……” “楚先生,尊主回来了。”一个穹苍弟子来报,成功打断了楚回‘孜孜不倦的教诲’。 闻言,清越顿时双眸一亮,尊主果然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 脱离苦海的清越‘咻’地一声,将捡回来的毛笔又潇洒地扔了出去,燕柳只见眼前刮过一阵红色的风,就不见了清越的踪影。 山门前的石阶上那清贵如墨莲一般的男子,除了他们穹苍尊主再不会有旁人了。清越兴奋又激动地迎了出去,“尊主尊主,您可算回来了,您不在的这几天,我可想您了……咦,怎么就您自己回来了,逢尔那小子呢?” 君珩脚步一顿,瞬间便消失在了清越眼前。 吹着‘空虚寂寞冷’的山风,清越有些凌乱,“都在山门口了,尊主还要施瞬行术……” 应该不会是因为尊主不想见到他才这样的吧…… “怎么可能?”清越轻声安慰着自己,“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定是想多了……” 刚从书房走出来的楚回,正拎着他打包好的还未来得及处理的文书往君珩的院子走。刚踏进院门,他就看见了正坐在门槛上的君珩。 他正望着院门的方向,但楚回知道,他并不是在看他。 眼前这一幕冷不丁就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在一处有些破落的小院儿里,一个小男孩儿端端正正地坐在屋门前,目光炯炯地盯着那扇闭合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被人推开的木门。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缓缓意识到那人再也不会来了的时候,黑眸中的那一点光终于散了。 在心底轻叹一声,楚回将手中拎着的大包裹放在院门外,施施然走了进去,“屋里的凳子椅子若是用不着,我便让人拉去卖了,换点钱买点萝卜腌咸菜。” 君珩恍若未闻。 楚回皱了皱眉头,有些恨铁不成钢,“想吃的东西就去吃,想杀的人就去杀,又弄出这样一副可怜样子做什么?”又咕哝了一句,“真是没用的臭小子。” 是啊,从小到大,他都是这般的……没用。 君珩站起了身,有些失神地走了出去。 一拍脑门,楚回吼了一声,“臭小子看路!要撞树上啦!” 树干距离鼻尖还有一寸的时候,君珩停了下来,然后绕过它继续朝外走。 之后的三天三夜,穹苍的弟子再没找到君珩的踪影。 燕柳有些担心,“你说尊主回来的时候就有些情绪不对?” “是啊是啊!”清越有些郁闷道,“我出门迎尊主的时候,见他一人回来,我就问逢尔那小子怎么没一起回来,然后,然后尊主就施瞬行术回了自己院子。难道,难道是逢尔那小子给尊主闯祸惹尊主生气了?” “你见尊主什么时候真的生过逢尔的气?” 经燕柳这一提醒,清越才意识到,似乎尊主待逢尔有些……不同。 “大晚上不睡觉,吵吵吵吵个没完!”楚回披着衣服不耐烦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点着这么些火把是要做什么!不要钱的吗?你们要是闲得蛋疼,就去山下给我开两块地种萝卜,还能省了买萝卜腌咸菜的钱。” 众弟子:“……” 所幸燕柳和清越早就对楚回这个披着‘仙风道骨’皮囊的‘守财奴’见怪不怪了,“楚先生,尊主不见了,得有三日了,我们这也是担心……” “三日了?”楚回难得正经了一次,那不就是自从君珩三日前从自己院子里走出去就没回来?“整个穹苍都找了?” “差不多都找遍了……”清越道。 楚回气性又上来了,吊着嗓子叫喊,“什么叫差不多!找遍就是找遍了,没找遍就是没找遍!什么叫差不多?” 清越见势不好赶紧堵上自己的耳朵。 燕柳也是连连退了几步,“楚先生楚先生,清越的意思是除了那些尊主从来不去的库房、后厨、酒窖、马场之外,整个穹苍都找遍了。” “你刚刚说什么?” “回楚先生,弟子刚刚说清越的意思是除了……” 楚回打断他的话,“库房、后厨什么?” “库房、后厨、酒窖、马场。”清越利索回道。 楚回一派大腿,“得了,都赶紧回去睡觉去,我知道那臭小子去哪了,我找他去。都散了散了,再让我瞧见你们举着火把到处跑,我挨个把你们踹下山种萝卜去。”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你们俩也是!” 清越忙拉着燕柳走了。 第二十七章 一个两个都疯球了 趿拉着一双白底黑面老布鞋,楚回哼唧着去了酒窖。 刚拉开酒窖的门,就有一股浓郁到冲鼻的酒香闷了楚回一脸。他转过脸又猛吸了一口气才走进去,看着横七竖八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楚回一把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他觉得他的心……在滴血。 “我可怜的青山醉——” “还有我珍贵的红牡丹——” “啊!我的云顶霜寒露——” …… “啊啊啊啊啊臭小子!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声如惊雷,震落了一个酒坛子,露出一片用金银双线绣着云纹的墨色衣角。 楚回气冲冲走过去,刚想劈头盖脸将糟践他酒的臭小子骂一顿,却在看见君珩闭目酣睡的脸时,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在这停顿之后,他想骂出来的话竟都给忘了。 张了张嘴,他又十分寂寞地闭了上。 十分嫌弃得将醉死过去的君珩半背半拖地弄回了他屋里,楚回捏着鼻子三下五除二将他脱了个精光扔进了被子里,“臭小子,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伺候你!” 第二日傍晚,君珩才晕晕乎乎地睁开眼。 锦被下一丝不挂的空荡感,使得他黑眸大睁。 这事儿,也就楚回能干出来,君珩揉了揉额角。 裹着被子下地,君珩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上,又拿着一身去泡了汤池。 隔着氤氲的雾气,他好像总能看见那张明艳灵动的脸。 手腕微微转动,其上银色光芒流转,越来越浓。 众人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守在汤池周围的穹苍弟子,亲眼见到从汤池屋顶蹿出了一道巨大水浪,那水浪冲破屋顶猛然直上,他们还没回过神,就被‘哗’地一声淋了个通透。 “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这是?”清点了一天都没清点完自己到底被君珩喝了多少酒的楚回,听闻这一声巨响又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这里。 那些弟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尊主在里面沐浴……” “然后……汤池炸了。” 他们说的算是比较委婉,连起来的意思就是——君珩把汤池炸了! 重修一整个汤池……那得多少银子?哦,他根本不敢想。 “啊啊啊——”楚回觉得,这次他心态彻底崩了。“作吧作吧!我不管了,谁爱管谁管!” 他再次骂骂咧咧地走了。 屋外的动静,君珩听的一清二楚,只是他心底并没有什么触动。他觉得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没意思极了。 为了楚回不会过早地被他气死,君珩今夜并没有打算去喝他酒的,然而他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他很烦躁。 烦躁的后果就是他顾不得楚回的生死了,他又去了酒窖。 轻轻一拽,他就扯断了楚回新上的巨型金刚锁。 与此同时,山门外,一个少年正呼哧呼哧地爬石阶。 守山门的弟子见了他惊奇道,“逢尔?” 沈馥弯着腰,喘著粗气拱拱手,“是、是我,两位师兄有礼了,师父已经回来了吧?” 那人点点头,“尊主早在四五日前就回来了,你、你怎么才回来?” “因为——”沈馥平复了一下心情,“因为师父交代我去办别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么晚了,快进去休息吧。” “多谢两位师兄,我这就先进去了。”沈馥笑着和他们挥挥手,转过身时,脸色顿变。 她磨了磨牙,“该死的君珩,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馥怒气冲冲地进了君珩的院子,却扑了个空,又撸了撸袖子将清越从睡梦中拽起来,“醒醒醒醒!快点醒,再不醒我这就要扇你了!” “干什么!”清越终于在掌风距离他的俊脸还有一寸的时候,猛然惊醒,他看清沈馥的脸,“哎你小子回来了?楚先生给你弄得易容术怎么不见了?” “君珩呢?”她一字一顿,问得咬牙切齿。 “……啥?”这是他见过第二个在穹苍敢直呼尊主名字的人,第一个当然是楚回。 “他在哪?” “大、大晚上的当然是在睡觉了……”大抵是沈馥脸上的表情太过凶恶,清越结巴了一下。 “院子里并没有!” “那可能又去酒窖了?昨晚上就是楚先生把喝得醉醺醺的尊主从酒窖带回来的……哎你干什么去?” 清越话还没说完,就见沈馥风一般地消失了。 对着凉凉的夜风,他抽了抽嘴角,走之前也不知道给人家把门关上,他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啧,一个两个都疯球了……” 如同旋风一般,沈馥破开了酒窖半掩的门,月光顿时倾泻一地流银。 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这样披着月光正正地落入正斜倚在大酒缸上的君珩眼中。 他微微眯起有些迷离的黑眸,从下往上一寸寸缓缓上移,在瞧见那张明艳灵动的脸时,他的心神皆为之一振。 迷蒙半晌,君珩又闭上眼,哂笑一声,他喃喃自语似是在告诫自己。 “别想了。” “都是假的。” “她不会再出现了。” “永远不会了……” 沈馥皱眉,她满肚子都是这几日积攒的怒气,她想她要是见着君珩,她一定先骂他个狗血喷头!然而她攒了一路的脏话,全部在看见眼前情景的这一刻忘了个干净。 眼神半阖,两颊酡红的美男懒懒地倚着身后的大酒缸,一腿曲起,一腿伸平,领口松散地露出一小片莹白肌肤,衣服下摆凌乱地堆在腰间,酒壶摇摇晃晃地挂在男子两根修长的手指间,墨发散乱,有几根贴在了他的脸上。 沈馥张大的嘴巴也寂寞地闭上了。她甚至想将那几根胆大的头发拿下来,在她的手即将要落到君珩脸上时,她猛然清醒。‘啪’的一声,她打了自己伸向君珩的那只手,痛恨无比道,“让你色欲熏心!挨打了吧,活该!” 这声清脆的响动,唤回了君珩的一丝神志。他半垂的睫毛微微一颤,又缓缓睁开了眼睛。而眼前比刚刚距离更近的那张脸,刺得他瞳孔一缩。 两指间摇摇晃晃的酒壶猝然落地,突然的响动吓了沈馥一跳。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感觉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突如其来的大力将她扑倒在地,眼前视线半旋,随即一个重物欺身而上。 一个坛封好死不死地硌了她的后腰一下,沈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明明是来教训君珩的,怎么倒像是被他教训了一样!“你是想我死吗!哎哟,疼死我了……” “不,我想你活着。”君珩木着脸,却一板一眼的回道。 “想我活还不快点从我身上起来!”沈馥揉着腰侧,“硌不死也被你压死了!” 谁知君珩在她上方眨巴了眨巴眼睛,非但没从她身上起来,竟然还将下巴搁在了她的颈窝处,闷声道,“其实……死也挺好。” 沈馥:“……” 第二十八章 尊主和逢尔在酒窖唔唔唔 忽然,一只大手摸到了她的腰侧,开始一下一下轻柔地帮她揉捏起来,明明只是温热的手心却生生灼热了沈馥那一小块肌肤。 她睫毛一颤,有些不自然地开始推他,“快滚起来!” 君珩却执拗地不肯起身,身为一个废柴,沈馥当然没有办法强行推开他,只得一点一点的挪动,试图能从他身下挪出来。 那只揉捏她痛处的大手忽然一顿,手臂横伸将她整个腰身都圈住了,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别乱动。” 沈馥身形顿时一僵,男装穿得久了,她差点忘了她还是个姑娘。 身下人的乖巧使得君珩微微放松了对她腰身的禁锢,他伸手将沈馥的发带缓缓抽出,满头青丝登时散了一地。君珩五指插进她的发丝中,目光湛湛,一寸寸地掠过她的眉眼,缓缓下移。 像是找到目的地,他视线停住。 在沈馥不断睁大的双眸中,他的鼻尖蹭到了她的鼻尖,薄唇也贴到了她的唇上。 奇异的触感使得沈馥的头皮微微发麻,血气涌入大脑,造成一片空白。 短暂的空白之后,是剧烈的挣扎,好小子,连我的便宜也敢占! 忽的,沈馥挣扎的动作一顿,周身力气缓缓消失,眼皮变得沉重无比,意识消失之前,沈馥心中万马奔腾。 竟然对她使用昏睡术?真!有!他!的! 第二日一早,找不到君珩的清越,只好拉着燕柳去找了楚回。 楚回一听君珩又不见了,手中的毛笔都被他捏断了,他连忙拿了酒窖的钥匙飞快朝酒窖而去,身后跟着清越和燕柳。 万一尊主又喝醉了,他们也好帮着楚先生将尊主抬回去。 两人想得十分正确,光靠楚回一个人是肯定不行的。 微掩的门被楚回从外推开,里面的场景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手里捏着的钥匙猛地掉在地上。 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也几乎惊掉了下巴。 “那、那是尊主?” 燕柳缓缓点头。 “那、那是个姑娘?” 看着从君珩怀中散落出来的青丝,燕柳再次缓缓点头。 “天呐!”清越一声怪叫直破云霄,“尊主在酒窖里和姑娘睡觉了!!!” 而一旁的燕柳根本来不及堵住清越的嘴。 躺在地上的君珩眉头微皱,缓缓醒来。 楚回一边给自己掐人中,一边给自己捋胸口,“好小子,竟敢在我酒窖里祸害姑娘!” 余光扫见自己怀里还在昏睡的女子时,君珩的眼皮重重一跳,原本就表情不多的脸上,更加面无表情。 此时,他怀里的沈馥也颤了颤睫毛,似乎下一刻就能睁开眼。 电光火石间,君珩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是应该赶紧将眼睛闭上装睡,还是应该马上立刻和她道歉,或者……直接瞬行术消失? 最后一个念头让他心下一动。 然而,已经迟了,在这一刻,沈馥已经醒了,她下意识转过头,酒窖门前正站着三个她熟悉的人,并且还一脸石化地看着她。 “啊——”像是受了刺激,清越再次怪叫一声,“尊主在酒窖里和逢尔唔唔唔……” 这一次,燕柳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燕柳也十分震惊,他知道或许逢尔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想过逢尔竟是个姑娘。 在此之后,整个穹苍的弟子都听说尊主在酒窖和姑娘睡觉了,然而令他们抓耳挠腮的是,他们想破脑袋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姑娘? ———————— 君珩房中,两人相对而坐。 一个面容凶狠,一个面无表情。然而当面无表情的那位,扫过面容凶狠的那位的红肿双唇时,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纹。 “昨晚发生什么,你真的都不记得了?”沈馥狐疑的目光如同两道激光在君珩脸上来回扫射。 “喝醉了,不记得了。” 沈馥咬了咬牙,指着自己,“那你看着我的嘴,就想不起一星半点儿?” 君珩的嘴角似乎隐隐抽动,“如果是我昨夜不慎打伤了你,那我和你道歉。” “打伤?你说这是打伤?”沈馥指着自己怀疑人生,是他傻还他当她傻?她几乎要被气笑了。 “那不然,是怎么弄伤的?”君珩问得一脸诚恳。 亲肿的,你给我亲肿的!你tnd给姑奶奶我亲肿的! 沈馥在心里几乎要咆哮了,可是这话你让她当着君珩的面再咆哮一遍,那完了,她咆哮不出来。 她愤然张开的嘴,又寂寞地合上了。 “鉴于你昨晚出于不清醒的状态,那咱们这事儿就算了。”她微微一笑,“我就想知道在末沥山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回来?啊?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说着,沈馥就觉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她撸了撸袖子,一脚踩在凳子上,使劲压抑着自己想掐向君珩脖子的双手,“我骑马从末沥山回来的,还没到马就累死了,剩下的路是我腿儿着回来的,你知道什么叫腿儿着回来吗?你知道吗?知道吗?不知道我告诉告诉你……” 越说她那双邪恶的手离君珩的脖子就越近。 “那你慢慢赶回来就是,也不至于马会累死。”君珩垂眸。 哈!他说的还真挺有道理,她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你凭空消失,又没和我说回穹苍,我以为……也对,您老人家灵力无边,谁能伤害到您呢?怪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沈馥的后半句像是带了一层青瓦上的秋霜,淡淡的凉意使得君珩放在腿上的指尖轻轻一颤。 “我以为,你不会想回来了。” 我以为,你更喜欢和宁无殊在一起。 “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你以为的你以为就是你以为?”带着火气的话突突突地往外蹦,突然,她话锋一转,“我说君珩,你是不是知道我是沈馥以后,就不希望我继续待在穹苍了?可是那日你对于我的身份并不惊讶,说明你早有猜测。” “我并没有不希望你留在穹苍,我……”我很希望。 “我当然会留下来!摇光还在你手里攥着,我迟早抢回来。” “若你想要回,我可以——” “打住!”沈馥打断他的话,“瞧不起我?瞧不起我是不是?我才不用你迫不得已的还回来,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送回来。当然,在此之前你还不能告诉旁人我是沈馥。” 君珩眸光微动,他缓缓开口,“好。” 此刻还不是暴露身份的好时机,幸好知晓她女子身份的只有楚回、清越和燕柳三人,而知道她是沈馥的只有宁无殊与君珩。 宁无殊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而君珩她刚刚也已经告诫过了。奔波数日又在地板上躺了一夜的沈馥,精神一放松下来就觉得疲惫无比,闭着眼就飘回自己屋里补觉去了。 第二十九章 死道友也不能死贫道 一觉睡到傍晚,沈馥翻身平躺在床上,满足地咂咂嘴,闭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啪! 重物滚落声。 手掌接触到不明物体的沈馥,登时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揉了揉眼,‘咦’了一声,瞅着正趴在地上捂着脸的清越,“你在这儿干嘛呢!” “你、你干嘛打人……”清越捂着脸,一脸委屈。 “误伤,纯属误伤……哎,你鬼鬼祟祟趴我床边还敢质问我?打死你也是自找的!”反应过来这事儿自己十分在理的沈馥,两手叉腰斜睨着他,“你小子有什么阴谋诡计速速招来,坦白不杀。” “我、我能有什么阴谋诡计,我、我来喊你起来吃晚饭,楚先生的萝卜咸菜腌好了,让我们都要尝一尝,谁也不能落下……” “你说话就说话,结巴什么?”沈馥有些惊奇,她从没见过清越在她面前还有说话打磕的时候,“你那眼神飘忽个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骗我了?” 清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没什么瞒着你,就是、就是我来叫你的时候突然想起你是、是个姑娘,真的打死我也想不到,你这小子竟然、竟然是个姑娘……” “所以呢?”沈馥托腮。 “所以我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在床头观摩了你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怪不得做梦都能梦见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沈馥森然地咧了咧嘴角,“想起我是个姑娘还敢趁我睡觉盯着看,我看你真是想找打。” 清越前面跑,沈馥在后面追,两人一路闹到楚回的那口大瓮跟前。 看着瓮里那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两人同时后退了几步,转身欲跑。 还没跑出半步,两人的后脖领子就被人抓住了,楚回悠悠开口,“来都来了,还跟我客气什么?一人一盘,谁吃不完都不能走。” 沈馥和清越一人托着一碟咸菜进了饭厅,厅里坐着的弟子们虎目含泪吃得那叫一个勤勤恳恳。见他俩也举着盘子进来了,纷纷递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风。 “不错不错。”楚回点点头,十分满意,他手里一直拿着勺子,看见哪个桌上的咸菜少了,就赶紧给添一勺。“看见你们吃的这么香甜,身为创造者的我也十分欣慰啊!” 到最后,大家都开始用手死命捂着盘子。 “不了不了楚先生,弟子们都吃饱了。” “别了别了楚先生,就不麻烦您了。” “可以了可以了……” “不用了不用了……” 楚回脸色一沉,将勺子扔回大瓮里,俩手叉腰就开始了,“平日里十大锅红烧肉都不够你们这些猪崽子们分的!今天就这么两口咸菜就饱了?就不能让人家猪多活两天?吃两天我腌的咸菜怎么了?瞅瞅你们一个个平日里好吃懒做的样子,好几个肚子挺得比人家怀孩子的都大!” 不少弟子都小心翼翼地吸了吸肚子。 他又开始苦口婆心地说,“我知道,你们是怕我腌咸菜太累,真的不用担心我,也别省着吃,啊!不用省,马上新的萝卜就又运进来了,山上的咸菜我还有一瓮……” 此话一落地,连续‘哐当’‘哐当’好几声。 楚回微笑的扫视过去,那几个从凳子上摔下来的弟子连忙爬了起来。 “都饿成这样子,还舍不得吃呢。”他笑容和煦,“饿摔的那几个留着接着吃,其余人吃饱可以撤了。” 好似一阵龙卷风刮过,刚刚还座无虚席的饭厅转眼就剩了几个在不停瑟瑟发抖的弟子。 沈馥猫着腰,刚踏出饭厅一只脚,而楚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站住。” 他转过身,状似关切,“你这刚来就走?吃饱了吗?” “身为徒弟,有好东西当然要拿去孝敬一下师父了……”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君珩那边我早就给送去了。你就继续安心地吃,我看着你吃。” 沈馥眸中闪过一丝沉痛。 这时,燕柳过来了。 “逢尔,闻人家的两位姑娘来了,正在山下,说有事和你说。” 沈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十分高兴,她抿唇皱眉,“怎么不请来?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真是可惜,不能品尝楚先生亲自腌制的咸菜了,真是生平一大憾事……” 说着,她就和燕柳往山门处走。 “那就燕柳吃,正好你也没吃饭吧?” 迎着楚回热切的目光,不明所以的燕柳摇摇头,“还没……” 沈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好兄弟!好好吃吧。” 说完,她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死道友,也不能死贫道。 穹苍山门前,身着黄衫的两个姑娘一人牵着一匹马,其中一个姑娘正有些急切的朝内张望着。 生怕楚回反悔又把她抓回去,沈馥溜得极快,刚转出前院,她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闻人璃与闻人瑛。 “阿璃姑娘!阿瑛姑娘!你们怎么不进来?” 一个笑眼弯弯,红衣端艳的少年突然出现在闻人璃的眼前,她愣住了,声音是她熟悉的声音,只是这脸她很陌生,“你是……” “是我呀,阿璃姑娘!上次出门我在脸上施了易容术,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闻人瑛惊呼一声,十分不见外地将胳膊搭在沈馥的肩上,“看不出来嘛,你小子长相还真不赖呢!” “阿瑛,不得无礼。” “不妨事不妨事,阿瑛姑娘性子干脆利落,我很是欣赏。” “切,谁要你欣赏!”闻人瑛撇撇嘴。 “不得不说两位姑娘来的可真及时。”简直就是救了她一命,能将白白嫩嫩的水萝卜腌成一翁黑乎乎的不明物体,楚先生简直是个人才,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死……沈馥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来了直接进去就好啦,在门口等着做什么,走,我带你们进去……” 闻人瑛有些踟蹰,她小声的和沈馥道,“听说穹苍里面好吓人的,到处是……” “阿瑛!”闻人璃扯了扯她的袖子,闻人璃吐了吐舌头,也没说下去。“君公子莫要见怪……” 虽是双胞姐妹性子却南辕北辙,一个古灵精怪性子跳脱如稚童,一个温婉秀美却时常为妹妹操心。沈馥有些好笑,“阿璃姑娘太客气,都说了不妨事。” 她看向闻人瑛,“放心,穹苍寻常得很,没有成堆的骷髅,也没有大片的血池,和其他宗门没什么区别,要说有区别也只能是不如其他宗门修建得贵气,因为呀,我们这儿有一个爱财如命的账房先生,从他嘴里扣钱,那简直了……关键他现在连肉都不给我们吃了,天天腌咸菜给我们吃。” 姐妹俩都被沈馥的话逗笑了,三人一路说着一路朝里走去,声音渐行渐小。 “天呐,你们好可怜。” “黑色的腌萝卜?那能吃吗?” “汤池炸了要从伙食费里挤出钱修?” …… 第三十章 采桑会 “师父,阿璃与阿瑛姑娘来了。” 当着旁人的面,沈馥还是称君珩‘师父’。 “进来。” 沈馥推开书房的门,果然一股她熟悉的咸菜味飘了出来。这楚先生还真够可以的,都送到君珩书房里来了,她服了,铁服。 “闻人璃见过穹苍尊主。” “闻人瑛见过穹苍尊主。” 君珩抬眸,“坐下说吧。” “多谢尊主。” 想她姐妹二人说着这些话想必也饿了,沈馥便端了一壶茶和几碟点心上来。 闻人璃感激地对沈馥一笑,闻人瑛也不客气,道了声谢拿起便吃。 放下茶杯,闻人璃看向君珩,“七日前,边蜀境内突然出现一位少年,自称三绝尊师的关门弟子。他行踪诡秘,性情乖张,竟然亲自为自己建了一座受香火供奉的庙,扬言有求必应。” 原以为她们还是为了曾在边蜀境内出现的‘傀人’之事而来,却不想竟是因为一个少年,还是自称三绝尊师关门弟子的少年。 沈馥觉得十分有意思,“活人受供奉,也不怕提前升天?” “他怕不怕自己升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十分爱送别人升天。”闻人瑛打了一个饱嗝。 “哦?” “一听有求必应,很多人都进庙上香,有的求财,有的求子,有的求一世无忧……确然如那少年所说,那些香客的所有心愿,都一一实现了。同时,这些人也都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闻人璃道,“求财的那个人,是踩到一块金子滑到,摔死的。而求子的,则是因为得知自己妻子腹中并非自己的孩子,而被气死的。” “那求一世无忧的呢?” “别提了,这个更荒诞。”闻人瑛摆摆手,“据说是那个少年亲自上门给他送了美女和珠宝,少年在他欣喜若狂忘乎所以的时候问他,‘你此刻,可有忧愁?’。那人当然说无忧无愁,然后少年就将他杀了。” 沈馥勾唇,“因为人活于世不可能真正的一世无忧,所以那个少年在他最无忧无愁的时候结束他的生命,也算是变相地达成了他的心愿。” “正是如此!我看那少年就是一个打着‘有求必应’幌子的杀人狂魔,还说什么三绝尊师的关门弟子……虽然我觉得可信度不高,但三绝尊师收的前两位弟子一个医圣、一个毒仙,性子亦是难以捉摸、古怪得很,由此看来,能教出如此少年,也不足为奇。” 沈馥问道,“那可有此人画像?” 闻人璃摇摇头,“他一直罩在一身黑袍之中,无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此少年在边蜀境内引起很大的骚乱,父亲派人抓捕却被他逃了,我们姐妹二人一路悄悄跟随,发现他进了穹苍境内就再也寻不到踪迹,我们担心他会在穹苍故技重施,所以前来告知。”闻人璃柔声道。 “两位姑娘一路辛苦,两日后是穹苍三年一度的采桑会,若有兴趣不妨留下一观。”不说这个少年够不够资格给君珩带来烦扰,但两位姑娘的人情,他依旧承了。 “有兴趣!有兴趣!多谢尊主。”闻人瑛嘿嘿一笑。 此‘采桑’可并非单纯的采摘桑叶,拿到桑叶之后的事情才是重头戏,当然,桑叶也并不是很容易就能取得。 穹苍后山的一座矮峰里,封印着洪荒五虫之一的六翅天蚕,其专食六道生灵,食量如无底之洞,且躯体有坚壳,无谓刀枪,不惧水火。其茧坚不可摧,据说若制成衣服则邪魔不侵、五行不染,穿之免堕轮回,只是从没人能拿到它的茧,更没人制成衣服,所以传言也只能是当传言来听一听。 每三年,六翅天蚕便会吐出几段天蚕丝,其丝纤长柔韧,亮泽如银,可制成内里自主形成奇异空间的‘八宝锦’,其效用如同闻人璃手上的银戒,却又与银戒不大相同,区别在于银戒只能做储死物之用,而这八宝锦却也可以存储活物。 何以界定死活?生鸡为活,死鸡为物。一言蔽之,即是能在不依靠外力的情况下而行动自如,即为活物。 其实这天蚕丝对于闻人瑛的吸引力并不大,她只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洪荒五虫之一——六翅天蚕是何等模样。 在穹苍已休整两日的闻人瑛,早早地就做好了明日‘采桑会’的准备,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来参会的灵修太多,连桑叶她都抢不到。 被封印在矮峰的六翅天蚕周身灵力所剩无几,且行动范围十分有限,所以那株长在它行动范围之外的灵桑,它平日里也是只能看不能吃。只有每逢三年采桑会之时,才会吃到灵修们喂给它的桑叶,而灵修们便是趁此时机拿到六翅天蚕身后散落的天蚕丝。 因此,灵桑的桑叶也可以称之为‘参赛牌’,只有能取得‘参赛牌’的人,才有拿到天蚕丝的机会。 “我说阿瑛姑娘,你这也忒着急了些,今日的太阳还未落山,你就要去守着那天蚕了?”沈馥被一身黄色劲装的闻人瑛拉着,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我怕去完了桑叶就被人摘完了……”说不定,现在就有不少灵修蹲守在矮峰脚下了。 “去早了也没用,矮峰进口是有结界的,今晚上好好睡,明日早早起来跟在君……我师父屁股后头走就行,因为那结界是他亲手布的,也只有他能打开。” 以前穹苍还不归君珩打理的时候,采桑会那是一塌糊涂,要么有人在灵桑未长成就提前进洞结果被吃了,要么‘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地将灵桑叶全部拔光,总之各种混乱情况层出不穷。在君珩接管穹苍之后,便布了一道结界,倒也没有禁止别宗弟子前来参会,只要守穹苍定下的规矩即可。 朝阳初初露脸,沈馥的门就再次被闻人瑛拍的震天响,“君逢尔!君逢尔!你快醒醒,快醒醒,天亮了……” 所幸沈馥此时也已经醒了,不然按照她往常的起床气程度,早就一剑把闻人瑛连人带门都拍飞了。 “你催我起床没用,我又弄不开结界。”望了一眼天色,沈馥道,“放心,这个时辰我师父应该醒了,说不定在吃早饭。” 正如沈馥所言,君珩确实在吃早饭。 跟着沈馥过来的闻人瑛,只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白粥,眼神却一直盯着君珩的动作,终于,君珩起身了。 第三十一章 惊羽扇 而早已在矮峰蹲守一夜那些灵修,也终于见到了来给他们打开结界的人。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俊美男子,黑靴短袍,箭袖束腰。眉心一点血玉,身后墨发飞扬,他薄唇微抿,冷眸幽深,正带着一队穹苍弟子缓步朝这边走来。 “见过穹苍尊主!” 君珩微微颔首,晃在队尾的沈馥打眼一望,发现此次来的人数并不如上次月澧天人多。 江夜白身边依旧跟着不离不弃的林轻萦,而对君珩心存妄想的叶清焰自然也不会缺席这种能光明正大接触君珩的场合,她身后带着阶绿和另几位焰宗弟子。 目前道琴隐三宗早已不复当年辉煌,仍处于龟缩状态,连他们的老巢都被君珩端过,此刻当然不会上赶着来君珩眼皮子底下送死。 林轻萦也朝着君珩望去,正想着代表浮桑上前打个招呼,她的视线却冷不丁被最后面那个带着面具的红衣少年扯去了视线,细致轻薄的面具上勾勒出蜿蜒的暗色银纹,遮住了少年的上半张脸,露出那隐有星光藏匿其中的灵动双眸以及欺霜赛雪的精致下颌。 而当那少年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几下自己的额角时,这似曾相识的动作,令林轻萦的心神猛地一震。 “怎么了?”一旁的江夜白见她神色有异,冷声询问了一句。 她一颤,像是怕被他发现一般,猛地收回视线,“没、没事。” 她说无事,江夜白自然也不会过多理会。 “哎?怎么不见曜星弈宗的人?”沈馥小声疑惑了一句。 “我看你真是眼神不太行,那不在那儿呢!剑宗的人挡着了,看见那一角白没有?”清越嫌弃的撇撇嘴。 这么一看还真是,大片青霜服后隐约可见点点白袍。沈馥心下一嗤,江夜白总是这副德行,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带着一群人出来碍她的眼。 君珩立于矮峰前,掌心微拢,凝起一层银芒,他轻轻朝前一推,银芒朝着结界急速射去,只微微一碰,两处银芒同时消散,半山腰处的洞口缓缓现于众人眼前。 “想必各位已熟悉穹苍采桑会的规矩。”他淡淡开口。 “是。” 所谓采桑会的规矩,则是采桑之时一拥而上,各凭本事获得‘参赛牌’,而取天蚕丝的时候则是拿到桑叶的人依次进洞。 在场之人即便没有参加过采桑会,但来之前早就把这采桑会的规矩打听清楚了,是以也不用多费口舌。君珩转身行至矮峰正对面的观望台上落座,其余不参加采桑会的人也随后而坐。 采桑会其实并无甚难度,只要能获得桑叶,然后用桑叶对六翅天蚕进行一番引诱,最后趁机取得洞内天蚕丝即可。是以江夜白、宁无殊甚至叶清焰等人也没有亲自下场的意思,只让各宗弟子练一练手。 瞧见阶绿的闻人瑛蹦跳着上前,像老朋友一般熟稔开口,“嘿,你也来取天蚕丝吗?” 高冷少女还是一如往昔,勉强将视线移到了这个只到她肩膀的自来熟小姑娘身上一眼,很快就面无表情的移了回去。 热脸再次贴了冷屁股的闻人瑛:“……” 小姑娘愤然转身,紧紧捏起小拳头,她暗下决心:我要是再跟她说话我就是狗! 沈馥悄悄挪到了宁无殊的边上,拍了下他的肩膀。 下意识转过头,宁无殊就被眼前放大数倍的暗银面具吓了一跳,“你、你怎么戴了面具出来?” 沈馥嘻嘻一笑,素白的手摸了摸遮住她半张脸的面具花纹,“戴面具比易容术还方便些。” 宁无殊点点头,他伸手将一个裹着黑绒布的长条状物品交到了沈馥手里,“它在我那里放了十年,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即便隔着黑绒布,沈馥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此刻手中拿着的是何物。因为这东西她太熟悉了,不由得,她指尖开始微微发颤,喉咙也有些发紧。 身为一个毫无灵力的废柴,她是无法炼化自己的灵器的,而她手里的惊羽扇,是她爹用自己的灵力帮她炼化的。 她稍稍挑开一角,果然露出了她熟悉无比的玄银扇骨,扇尾还坠着一个七彩络子,是她娘给她亲手做的,后来她送给了宁无殊,如今他又给她挂在了扇子上。 这竟是她留有的与她爹娘有关的唯一东西。 握着惊羽扇的细长骨节微微发白。 一声沉闷鼓响,意味着采桑会开始了。 闻人瑛一马当先朝着那株灵桑冲了出去,其余人也不甘落后纷纷一跃而起。 “我抢到啦!”宁无殊带来的两个弈宗弟子之一,开心得举起了他手中的灵桑叶。 “我也拿到了!”闻人瑛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明明很容易的嘛。” “拿到了拿到了!” “我也是我也是……” 瞬间,那株灵桑还算茂密的叶子,已然剩下一片,而此刻还有两位散修在争抢。 一道残影闪过,两人眼前一花,灵桑剩了光秃秃的一根杆子。 “桑叶呢?” “我没拿,你藏起来了吧!” 两人还在撕扯,而那片叶子已然落入君珩手中。 燕柳有些意外,“尊主,您也要取天蚕丝?” “嗯。”君珩随意转动着手里的叶子,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 那两位散修这才回神,其中一位看着气性有些大,他大着胆子道,“尊主,如此是否不合规矩?” 君珩黑眸微动,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何处不合?” “您灵力深厚,我等望尘莫及,自然是抢不过您的,您若也参加采桑会,那谁能抢得过您呢?” “可本尊从未定过哪条规矩,言明强者不得参会。” 此话一出,那散修脸皮一红。 不止是穹苍的采桑会,即便放眼整个江湖也没有这个道理,因为你实力比我强,所以你就不能和我抢? 叶清焰冷笑一声,“这话听起来可真像个天大的笑话。” 自觉没脸的散修连忙朝君珩拱了拱手,退出了采桑会。 其实沈馥对那天蚕丝也挺感兴趣的,只是她一想每三年那六翅天蚕吐的天蚕丝还不够那八宝锦三分之一的用料,她就懒得动手了。 制一个八宝锦光是准备用料就得等上十年,她实在没有这个耐心,还不如就在这里看看热闹。 第三十二章 想认爹? 拿到灵桑叶的人算上君珩一共八人,曜星弈宗惜何、边蜀玉宗闻人瑛、浮桑剑宗陈珂、赤云焰宗阶绿、三位不知名散修以及君珩。 ‘参赛牌’已经到手,接下来便是按照采灵桑叶的先后顺序,依次入洞中取得天蚕丝,若是他们举止小心,不惹怒六翅天蚕,很大概率是不用担心它伤人的。 最先入洞的是曜星弈宗的惜何,沈馥对这个性子活泼模样讨喜的少年有点儿印象,上次在月澧天她在宁无殊身边也见过他,在她煮汤时,这个少年还十分踊跃地同清越一起去打了清水回来。 惜何再次飞身入洞,姿态蹁跹、落地轻盈,身形倒是修得不错。他走过那株光秃秃的灵桑,朝着洞内更深处走去,步步谨小慎微。 观望台上的人视力皆是一等一的好,洞内情形分毫不差的落入眼中。少年在距离那体型庞大、看起来有些似乎精神不振的六翅天蚕还剩不到一丈时,他将手中的灵桑叶远远地在它眼前晃了一晃,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六翅天蚕果然被他手里泛着莹莹绿光的叶子吸引了视线,两只流动着金褐色光芒的宝石大眼随着叶子缓缓移动,突然,它微微抖了一下它薄如蝉翼的翅膀,洞内猛地起了一阵狂风,将那株光秃秃的灵桑吹得弯了腰。 观望台上的人不由得心中一紧。 而被狂风沙尘侵袭的惜何也登时倒退三步,风势仍不减。少年银牙一咬直接逆风而上,将手中的灵桑叶看准时机迅速抛在了六翅天蚕身前,他整个人瞬间掠至它身后,将被那阵狂风吹得有些漂浮的天蚕丝一把薅在了手中后,即刻飞身而退。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众人以为会被那阵狂风吹跑的少年,却意外地拿到了五根天蚕丝。 “大师兄你看!我拿到啦!”惜何将手中流银一般的天蚕丝拿给宁无殊看。 宁无殊微微一笑,“不错。” 闻人璃摸着腰间的玉玲珑起身上前,唇边绽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能拿到最多天蚕丝的人,一定是她! “阿瑛,小心呀。” “知道啦!” 话音未落,闻人瑛便飞身而起,丝毫不拖泥带水,直奔六翅天蚕而去。已经吃到一片灵桑叶的六翅天蚕,还没等闻人瑛靠近就有了反应,似是已经嗅到了美食的味道。 按常理来说,第一个飞身入洞取天蚕丝的人是最占优势的,越到后面,这六翅天蚕便越机敏。 闻人瑛目不斜视,随手将灵桑叶朝它抛去,另一只手飞快抽出腰间的玉玲珑对准天蚕丝用力甩去。玉玲珑触之微卷,随即紧紧缠住了那一团天蚕丝,闻人瑛见好就收,扯了一团天蚕丝便飞身而下。 数量看上去十分可观,一数果然,共计二十一根。 “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阿瑛姑娘巾帼不让须眉!” “厉害厉害!” …… 众人的称赞,闻人瑛照单全收,故作沉稳的小脸儿上也难免浮现一丝自得。 阶绿与她擦身而过时,闻人瑛耀武扬威似地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呃,没办法,由于身量问题,她的肩膀只能撞到阶绿的胳膊。 然而这次,阶绿连一个让她生气的目光都没给她,这让她更加生气了,甚至连手中的天蚕丝都让她觉得有些碍眼! 闻人瑛气呼呼地坐回了闻人璃身边,与此同时阶绿飞身入洞。 她出来得很快,手里不多不少正好十根。 沈馥打了个哈欠,观望台上坐久了都坐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人时不时地就会盯她一眼。 她悄然起身,下了观望台,朝西晃悠了一段。 矮峰其实还有一个别称名为‘紫竹峰’,因此周遭遍布紫竹而得名。沈馥摊开掌心,接住了一片翩然而落的竹叶。 她转过身,倚着紫竹双臂环胸,悠悠开口,“都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放弃,怎么着,想瞻仰一下本公子拉屎时的迷人风姿?” 一片青色绣着霜花的衣角缓缓而出,腰间挂着的寒霜剑还未出鞘便已凛凛生寒。 “你、到底是谁!” 五丈之外,林轻萦右手覆在寒霜剑的剑柄之上,正神色凝重地盯着她。 她就说是谁总是盯着她看呢,原来是旧相识。 沈馥隐在银纹面具后的眉头一挑,“怎么着?想认爹?” 林轻萦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是江棣见她可怜便把她收入了剑宗,尽管她的根骨天赋十分平平。 进了剑宗又如何,无依无靠又没本事,江棣身为浮桑之主,自然不可能对她时时看顾,所以和她同批进来的师兄弟以及师姐妹时常嘲讽欺负她。 孤儿的身份,是林轻萦最大的伤疤。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打人就得打脸!沈馥深谙此道,并十分引以为傲。 “你是谁都不重要了。”林轻萦脸皮一抖,眼中满是狠绝,她抽出腰间的寒霜朝沈馥急冲而去,剑尖青芒渐浓,“你、必须死!” “啧,这人呐总是爱过度的自信。”沈馥略有遗憾的摇头叹息,她仍倚着紫竹,分毫未动,那道剑芒正朝着她的面门急速逼近,说到底,她还是想看一看她面具下的这张脸。 一声铮鸣,是梦阿出鞘的声音。 它甚至不用沈馥亲自动手,直接劈出一道金色剑芒打散了那道青色剑气,继而将林轻萦震翻在地。 翻涌的血气使得林轻萦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一道血色蜿蜒,甚至连拿着寒霜的右手都在剧烈颤抖。 沈馥抬脚朝她缓步走去,“眼下四周无人,我即便是将你杀了,也没人知道是我做的。” “你、你是故意引我到此!你、究竟是谁?” “是我故意引你,还是你有意跟踪?我说林姑娘,我就纳了个闷儿了,您是怎么把‘倒打一耙’、‘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反咬一口’……类似这些成语精髓学得这么通透呢?要不您也费费心,指点指点我?”沈馥蹲下身,搓了搓手和她打着商量。 “你——”林轻萦气急攻心,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哎呀呀……你这也太不讲究了。”沈馥赶紧跳开三丈远,仔细检查着衣摆有没有被她弄脏,“也难怪江少主不娶你,我也是十分理解并且同情江少主滴,要搁我我也不愿意娶一个邋里邋遢还岁数挺大的姑娘,是吧,有时候大家就得换位思考一下,你站在江夜白的角度上思考思考,你就明白为什么你这十几年还嫁不出去了……哎哎哎,你怎么了?别翻白眼啊!讹人是不是?是不是讹人!” 然而林轻萦再也听不到沈馥说话了,她已然被沈馥气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第三十三章 何为人间正道 等沈馥神清气爽、悠哉悠哉地回到观望台上的时候,君珩已经站在了洞口处。 众人正期待着穹苍尊主会如何取得大展神威和六翅天蚕大战一番后取得天蚕丝之时,只见残影一晃,便见君珩已然处于六翅天蚕的身后,手中满满一大团天蚕丝,像抓了一把流银在手。 那只蚕却好像毫无所觉一般,怔怔地望着洞口,不明白明明刚刚还站在洞口的那个黑影,怎么瞬间没了? 众人见此情景,一时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正待君珩要出来之时,猛地从东南角斜斜射出三道暗芒,直冲洞中而去,对准的不是君珩,而是他身前的那只六翅天蚕。 谁都看见了,可是那三道暗芒速度太快,似乎谁都来不及阻止它。 就在众人屏息瞪眼之时,千钧一发之际,沈馥手中的梦阿脱手而出,像一个陀螺般飞速旋转成一个金色圆盘,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暗芒如流星陨落般无声落地。 君珩伸手一捞,闪身从洞中飞出,随即右手甩出一道银光,重新布好了洞口的结界。 三年一度的采桑会,就此落幕。 而早在暗芒被梦阿拦下的那一瞬,燕柳和清越就带人追了出去。那人有几分聪明,知道直接射向君珩很大概率会失败,所以另辟蹊径,利用六翅天蚕来对付君珩。 只可惜,被沈馥拦了下来。 尽管君珩在自家酒窖里和姑娘睡觉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但是叶清焰还是不死心,也带着人跟在燕柳清越身后去追明目张胆放暗箭的人。 “那是什么东西?”沈馥凑上前去。 君珩三指捏着给她瞧了瞧,是三根长一指却细如牛毛的黑针。 “乌骨针!是乌骨针!”有人认了出来。 “竟是九黎隐宗的乌骨针?” “难道是隐宗的人?” 九黎隐宗最擅暗器,且大多极为阴毒,就例如这乌骨针,入体时毫无痛觉,入体之后便会从四肢百骸迸发出蚀骨的痛意,中针者会因疼痛而狂性大发,一个时辰后爆体而亡。 从前九黎隐宗还算鼎盛时,时常有弟子用各种阴毒暗器胡乱伤人,江湖中大多数散修与隐宗早已积怨甚深,得知覆灭于君珩之手时,他们言语中皆是快意。 定然是有隐宗弟子趁乱混了进来,想借机除掉君珩一雪前恨。 燕柳与清越一路追了出去,刚刚追到山脚就发现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燕柳当先一鞭抽在了那人身上,只听闻一声痛苦的哀嚎,清越随即将剑架到了被抽趴在地的那人脖子上。 “绑起来!” “少侠饶、饶命啊……”他捂着头,蜷缩在地上,“我三岁卖艺、七岁扛包,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听着从地上传来的似乎有些耳熟的求饶声,清越一愣,燕柳一惊。 用剑鞘挑开那双抱着头的手,果然露出一张眼熟的脸。 是他们两次在边蜀遇见的那个喜欢招摇撞骗的少年。 “竟然是你?”涉及暗杀君珩,清越不敢马虎,眸中寒光微现,厉声道,“你鬼鬼祟祟是在做什么!” 燕柳同样面色凝重,他出手如闪电般迅捷地将少年的两只手挟制在手中,飞速扫了一眼,燕柳呼出一口气,松开他的手腕,“手指无异,不是他。” 方才之人身手凌厉,一看便知练习多年,而擅长暗器之人手指不会如此光滑。 清越稍微卸掉一丝戒备。 “那我们快继续追!” “不必了。”沈馥悠悠晃了下来,“人早就跑没影了。” 她看向地上那个龇牙咧嘴的少年,“一段时间不见,你小子招摇撞骗都骗到我们家门口了?” “不不不……各位少侠可别误会,我只是听说今日穹苍有采桑会,都说可热闹了,我就是来见见世面,谁成想连山门都没进去,我走了一路又饿又累,就想在山脚下眯一会儿,结果就睡到现在……” “不对吧,我看见你时,你正鬼鬼祟祟地准备跑呢。”清越抱剑而立,审视他道。 “那是因为你们突然杀气腾腾地冲下山,把我吓醒了!我以为你们发现我在这儿睡觉,是来冲我要钱,我才跑的!” “哦?怪我们扰你清梦咯?”清越森然一笑。 “不不不不不!”少年连连摆手,背上那道皮开肉绽的鞭痕让他面容苍白,冷汗涔涔,他抽着气道,“我若是、知道您几位少侠是穹苍弟子,打死我,我也、不敢来看这热闹……” 那一鞭,燕柳可是用了五分灵力,这少年如今还能说出话,也算是他身体强、底子好。 见少年疼痛难忍,燕柳心下愧疚,“我带你去上些药吧……” “不用,真的不——”少年一听燕柳要带他进穹苍,他吓得脸色更白,最后竟是直接晕死过去。 同样追出去的叶清焰也是一无所获,她握着赤焰伞,脸色冷凝,“虽然没有探得那人踪迹,但我猜测十有八九是隐宗那些狗东西做的。” 明刀明枪不敢,只会弄这些暗箭伤人的无耻把戏! “叶宗主无须担心,不过跳梁小丑,师父他从不放在心上。”沈馥含笑接道。 想起君珩修为高深莫测,世间怕是再无敌手,叶清焰缓了神色。她喜欢的男人,自当该是如此。 又想起某些传闻,叶清焰犹豫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委婉开口,“那个,我听说穹苍新进了女弟子?” 沈馥眨眨眼,“没有呀,穹苍已经很久没有新弟子入门了。” “那我怎么听说,君珩他、在酒窖……和一个姑娘……” 看着叶清焰十二三岁的娃娃脸上露出与她这个长相极为不符的纠结神色,沈馥心下一叹,君珩这小子还真能祸害人。 “想必是叶宗主听了些流言,穹苍不收女弟子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是不可能有姑娘出现的,都是莫须有的事情。”沈馥说完又干笑了几声。 她摸了摸鼻尖,说这话她还真有点儿亏心。 叶清焰松了一口气,“你是君珩的唯一徒弟,你说的我自然是信的。” 沈馥一笑。 “我记得你是叫逢尔是吧,君逢尔。” “是,叶宗主好记性。”她心道,这女人怎么还和她聊起来了。 她深深看了沈馥带着面具的脸一眼,“我有一个故人,和你很像,看见你,我总能想起她。” 沈馥面上带笑,却没有说话,只想尽快结束话题,她还没吃饭,她饿了。 “不过,她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叶清焰并不在意,她接着说道。 笑容逐渐有些敷衍,“叶宗主节哀。” “哈!节哀?”叶清焰掩唇一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节什么哀,她死了我一点儿也不伤心,她活着的时候我俩就互相看不顺眼,我早就说过,狂妄又自大的人是活不长的!” 说着,她停了笑,伸手揩了揩眼角,“可惜她不信啊……” 望了望远处即将沉没的夕阳,叶清焰没再看沈馥,带着身后弟子施施然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沈馥低头一笑。 那时她的确狂妄,她一人踏平道琴两宗,揪着凌虚那个老东西的脖领子让他趴在自己脚边,她放出话,“谁能给我磕一百个响头,我就饶谁一命。” 偌大的道宗练武场,匍匐着一地黑压压的人头,额头触地的声音震天响,地上朵朵血色妖冶绽放,漂亮极了。 付詹跪着求她放过付柔嘉,沈馥说行,她指着那些琴宗弟子,“你们谁过来抽他一巴掌,我就放了谁,如何?” “我看你眼熟得很,屠我宗门之事有你吧?那晚,我记得你。”她眯起眼睛看着其中一个弟子,“这样,你去抽付詹一巴掌,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付柔嘉趴在地上,浑身都皮开肉绽了还学不乖,像个疯婆子一样对着沈馥大吼大叫,“有本事你就把我们都杀了,修不了灵力的废柴却修起了邪术,你今日掀起腥风血雨,且看来日江湖上还能不能容你!” “葵一,给我打烂她的嘴。”沈馥的语气十分轻柔。 她身后的傀人闻声而动,每走一步,它脚下的地板便会碎裂一处。如同巨人般的大手掐住付柔嘉的脖子,另一手对准她的脸左右开弓,毫不吝啬力气,半张脸都变得血肉模糊。 “别动她!” 这人她认识,琴宗大弟子,付詹属意的乘龙快婿。 电光火石之间,沈馥手中的惊羽扇就穿透了他的心脏,温热殷红的点点血色喷到了一些弟子的脸上,她微微旋转了一下扇柄,“既然你急不可耐,那我就先成全你。回头见着我小师兄的时候,要好好求他原谅呀。” “秋行——”付柔嘉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沈馥面无表情的抽出惊羽扇,迅速抖开的扇面飞溅出一片血花,在漫天血色中,惊羽扇轻轻划过了付詹的脖颈,留下一道几不可查的细细红线。他瞪大了眼睛,喉咙发出诡异的沙沙声,红线骤然撕裂,血浆迸发而出。 付詹死不瞑目。 “爹……”两行热泪倏然从付柔嘉的眼中滚落,渗入血肉翻飞的脸颊,微微刺痛。 眼前的情形,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沈馥都忍不住要落泪了。 她放声大笑,“记住此时此刻感受,付柔嘉,我允许你用余生来细细回味。” 从容而来,她自然也要从容而归。 正如付柔嘉说言,她成了旁人口中谈之色变的邪术修炼者,所谓江湖正道人士心里所不耻的女魔头。 他们越是畏惧她,她越是要加剧他们心中的畏惧。沈馥用从道琴二宗搜刮而来的金银珠宝将摇光建得富丽堂皇、威风凛凛,她终于踏着金玉堆砌的台阶,坐上了宗门之首的位置。 何为人间正道?她强权在手,她沈馥——便是人间正道! 叶清焰骂她狂妄,说她早晚得被人弄死。是,没错,她最后确实掉进了化龙渊。 然而害死她的,从来不是她的狂妄或者自负,而是隐在那一张张人模狗样的面皮下,一颗颗贪婪肮脏的心。 第三十四章 很好听的名字 将少年安置在他隔壁的一间厢房之后,燕柳便去打了水拿了伤药过来。 小心剪开已经与血肉粘连的粗糙衣料,又用毛巾在伤口边缘轻轻擦拭几下之后,燕柳将细白的药粉仔细地敷在上面。 敷好药粉还得缠纱布,这条狰狞的伤口斜斜地趴在背上,要想全部缠住伤口,只得是从前胸绕到后背整个缠一圈。 想了想,燕柳又拿剪刀将他的上衣从下至上完全剪开,边剪边自言自语,“等他醒了,我再赔他一身衣服便是了。” 忽然,剪衣服的动作一顿。 “这是什么?”他挑起少年紧贴腰间的一根嫩黄色的细带子,神色疑惑,“还打着结?”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剪。 剪到脖颈之时,燕柳又见到了一根嫩黄色的细带子。 突然,他脑子一嗡,双目圆睁,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燕柳!”清越在门外叫了一声,正欲推门而入。 剪刀‘咣当’一声落地,燕柳急急忙忙将刚踏入一只脚的清越往外推,“你、你怎么来了?快出去出去。” “我这不是来瞧瞧那小骗子还有气没气,哎你推我干嘛……” 猛地,房门又被重新关上。 站在门外的清越:“……” 燕柳背对着床榻,有些不知所措。 这可怎么办,他竟然趁着人家昏迷,剪开了一个姑娘的衣裳! “可、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燕柳。”门被敲响,是逢尔的声音,他眸中顿时一亮。 门外响起清越的声音,“别敲了,燕柳不知道怎么了,不让别人进——” ‘去’这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看见紧闭的房门被打开,然后燕柳一脸凝重地将逢尔拽了进去。 清越不敢相信的捂着脑袋,他怎么觉得,他被针对了…… “求求你们做个人吧!我这么惹人喜爱的英俊美男子,竟然还有被人孤立的一天?” 不明所以的沈馥被燕柳一路拽至床前,当她看清床榻上面的情形之时,顿时明了。 难怪燕柳一脸窘迫。 沈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是感受到了清越的号召,难得做了回人,“没关系的燕柳,不知者不怪,行了你出去吧,剩下的我来。” 燕柳感激一笑,匆忙走了出去。 打量着趴在床榻之上还在昏迷的少女,沈馥咂舌,如今是很流行女扮男装? 她挽了挽袖子,动作麻利地脱去她上半身的衣服,将伤口仔细缠好,最后在她的左肩处打了一个蝴蝶结。又揪了一揪使得蝴蝶结更加圆润,沈馥满意一笑,有些感叹,“天呐,我怎么连蝴蝶结都打得这么漂亮!” 沈馥将燕柳送来的干净衣裳给甄珠换好之后便推门走了出去,清越正在院子里和燕柳‘讲道理’。 “咱们是不是兄弟?刚刚你为什么把我推出来?” “不让我进,为什么就让逢尔进?” “你这不是特殊对待吗!啊?你说话,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燕柳:“……” 不甘寂寞的清越见沈馥走了出来,他眼睛一转,连忙一手挽着燕柳,一手去扯沈馥,“正好你们两个都在,我跟你们说个好玩儿的……” 沈馥挥挥手,“不想听。” 燕柳斟酌道,“我还有些事……” 燕柳不理他也就罢了,如今逢尔也不理他了?被孤立的恐惧顿时笼罩清越头顶,他急切开口,“真的特别有意思,是浮桑剑宗的八卦,你们难道就不好奇?” 燕柳正色道,“君子不背人言。” “什么八卦?”身形一顿,沈馥问了一句。 终于有人理他了!清越嘿嘿一笑,“昨日傍晚咱们的采桑会不就结束了么,结果晚上那江夜白又回来了!你们猜,是为什么?” 沈馥一笑,转身欲走,“不说拉倒。” “说说说!”他真的卑微到自己都为自己心酸,“江夜白都走出穹苍老远了,发现他未婚妻丢了,他又折回来找,找了半宿结果还真的矮峰周围的那片紫竹林里找见了,听说找到的时候,他未婚妻还没心没肺地在竹林里呼呼大睡,把江夜白给气得!你们是没瞧见他那脸色,当然我也没瞧见,昨晚上睡得早,啧,遗憾,真是遗憾。” 闻言,沈馥笑得直拍清越胳膊,“我突然也觉得十分遗憾,哈哈哈哈……” 林轻萦哪里是在睡觉,那是被她气得晕死过去了。即便被江夜白误会,她也不敢和江夜白告状。如何告状?说自己见着一个跟沈馥有些相像的少年,就像疯狗一样扑上去咬,结果反被打伤? 她更不敢,更不敢在江夜白面前提起沈馥。 自觉‘被孤立危机’成功解除的美男子由衷感叹,果然聊八卦是增进人与人之间良好友谊的最有效途径。 燕柳傍晚再去之时,小姑娘已经醒了。 他眼神有些飘乎,“我……” 擦拭干净的小脸更显其苍白神色,额角有碎发垂落,她道,“是你帮我上的药?” “是、是我,不过你的衣服不是我换的,我、我找姑娘帮你换的。”燕柳连忙解释。 至于穹苍到底会不会有姑娘她似乎也不甚在意,微微点了点头。 燕柳从怀里掏出一堆小东西,是他用苇叶编的小鱼小虾和小蚱蜢。 “昨晚是我出手鲁莽,为此我十分愧疚。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把你的伤治好,保证不会留疤!这些小玩意儿,你若是养伤无聊,便拿着解解闷儿吧。” 她摆摆手,“算啦,也是我该着倒霉。不过,你手倒是挺巧的。” 闻言,燕柳神色一缓,他也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些什么,只能拿了自己小时候爱玩儿的东西试一试,“你喜欢便好,我叫燕柳,还不知你的名字?” 小姑娘趴在床上,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随口道,“我随我娘姓甄,单名一个珠字。” “甄珠——珍珠。”燕柳微微一笑,“很好听的名字,也很配你。” 甄珠手指一顿,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从小到大听过我名字的人没有哪一个不会嘲讽我两句,只有你和我娘觉得我配。” 第三十五章 我带你回家 参加完采桑会一脸心满意足的闻人瑛与闻人璃一路从穹苍往边蜀玉宗赶,由于闻人瑛实在太爱凑热闹,两人耽搁了数日才到了边蜀境内。 姐妹两人一人牵着一匹马走在街上,闻人璃叹了口气,“此次我们出门已有月余,不知父亲他会不会生气……” 提起闻人狄,闻人瑛脸上的笑意变淡,“生气又如何,又气不死。” “阿瑛。” “我又没说错,你就是太听话了,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说什么你也不敢反驳,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有因此而对我们母女三个好一点吗?” “阿瑛你别这样说,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 “你和阿娘总是这样!”即便已经习惯了闻人璃和她们的母亲对于闻人狄总是逆来顺受,可每次说到这儿闻人瑛心中还是愤愤难平。 她就不明白,那样一个男人怎么就值得她娘痴心不改? 闻人狄是江湖散修出身,半路发迹,在他落魄之时,闻人璃姐妹的母亲就已经嫁给了他,在他创立玉宗之前,他们一家四口也曾有过一段平静温馨的生活。 可是在他成为玉宗宗主之后,这个男人就变了,变得多疑、寡情,逐渐冷漠,尤其在乎权势地位。 即便如此,但闻人狄对闻人瑛还算不错,别宗送来的奇珍异宝都是任由闻人瑛随意挑拣,玉宗的弟子闻人瑛也有权力调动一半。当然不是因为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只是他看中了闻人瑛过人的修灵天赋罢了。 除了闻人璃和闻人瑛,闻人狄还有妾室生的两个儿子。 可惜一个不学无术,一个天资愚钝。 他能指望的只有闻人瑛,是以闻人瑛也想尽办法的崭露头角,提升玉宗在江湖上的声望与地位。 她们母女三人在玉宗的日子,全靠闻人瑛一人在苦苦支撑。闻人璃随了她们母亲柔弱的性子,一个念及父女亲情,一个奢望夫君转意,两人一直活在摇摇欲坠、濒临破灭的美好期望中。 唯一清醒的,却是三人之中看似最为天真无知的闻人瑛。 此时,前方突然出现一片混乱,两侧摊贩的白菜苹果滚了一地,三个壮汉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赶牛车的鞭子正追着一个人骂骂咧咧地抽打。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闻人瑛的呵斥被嘈杂的声音完全掩盖。 那个被抽打的人一身破烂,正抱头鼠窜。 一把将腰间的玉玲珑猛地甩出,闻人璃反手一扯,三个壮汉手里的鞭子被尽数勾回。 “谁敢管老子的闲事——”看清眼前两个姑娘手里的玉玲珑时,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他话锋一转,赔笑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玉宗的两位少侠,您二位有什么事吗?” “边蜀境内,谁给你们的胆子当街伤人?活得不耐烦了?”闻人瑛叱了一声。 “不是的不是的,少侠误会了,这是我们买的奴隶。” “对对对,少侠有所不知,这小子是我们刚买到手的,方才他是想逃跑,我们这才抓他的。” 既然是他们买的奴隶,那这事儿她也不太好管,闻人瑛没再说话。 那人畏缩在角落里,满身伤痕。透过脏污的头发,闻人璃对上那双闪烁着恐惧和绝望的眼睛。 “即便是你们买来的,也不该如此殴打,我看他年纪不大,打死了也是你们的损失。”闻人璃朱唇微抿。 “是是是,少侠说的是,我们这就把他带走。” 三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忙朝那个少年走去。 集市逐渐恢复秩序,闻人璃面带犹豫,闻人瑛一瞧便知她姐姐这是又动了恻隐之心,她拉着闻人璃的手腕,“阿璃,走吧。” 就在闻人璃转身之际,那个角落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三个壮汉脸上闪过一丝凶狠,扬了扬拳头,威胁道,“再叫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滚起来,快走!” 三人推搡着那个瘦弱少年,口中骂骂咧咧。 “慢着。” 狠狠拧了拧那个少年的耳朵,其中一人低声道,“净给老子惹事,看我一会儿不抽死你!” 他们转过身,面上挂着笑,“不知两位少侠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人,我买了。”闻人璃递出一片金叶子。 一个瘦弱的奴隶根本值不了这么多钱,那三个见她出手大方,生出了贪得无厌的心思,他们故作犹豫,“这个……” 闻人瑛柳眉倒竖,眸光冷然,“怎么,嫌多?” “不嫌不嫌!”连忙收好那片金叶子,他们将少年如破布一样扔在了地上,“归您了,归您了!” 几人扬长而去。 瞥了一眼地上,闻人瑛摇了摇头,“你这次救下他,又能如何?” 是啊,这一次是恰巧被她碰上,可是下一次呢? 她心思一定,“那我把他带回玉宗。” “你将他带回去,该如何说?” 闻人璃一时语结,“我……” 闻人狄一向不喜他们随意带人进玉宗,可是她若是不将他带回去,万一他再落入别人手里,还是一样的结果。既然救了,那就要救到底。 她知晓世间可怜人无数,靠她一个人是救不过来的,但是能被她遇上,也算是一种缘分,既然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总是要伸一伸手的。 “算啦,交给我吧。”闻人瑛摇摇头,她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心善。 闻人璃露出笑容,“阿瑛,你真好!” 不论阿瑛做什么,只要不触及父亲的底线,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就比如曾经欺负过她的那两个庶弟,闻人瑛将他们吊在树上吊了一天,那个妾室闹了很久,闻人狄也是什么都没说。 闻人璃蹲下身,看着那个犹自发颤的少年,柔声开口,“你放心,打你的人已经走了,没人再伤害你了,你有名字吗?” 少年张了张嘴,艰难出声,“阿、阿黎,黎、黎明的黎……” 竟然和她同音,闻人璃一笑,朝那个少年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回家。” 第三十六章 雁来山庄 江湖散修虽然比宗门弟子听起来身份地位略微低上一些,但其小道消息的收集能力却是比宗门强了不止一星半点。此时,他们正三五成群地聚在穹苍脚下的一处小茶馆内,说得热闹。 “我说老三,你这消息,它可靠吗?”一人捻着手里的花生米,面露迟疑。 “大哥,千真万确!我刚从雁来山庄出来的,消息铁定错不了!”老三十分豪气地拍了拍胸膛,“不信你问老二,他也听见了。” 老大看向老二,老二点点头,“是真的,我和老三亲耳听见那雁来山庄的庄主说的,他女儿的嫁妆里——” 说着,他眼睛滴溜溜一转,目光谨慎地往左右一扫,却发现整个茶馆的十几号人都支棱着耳朵,等他的下文呢。 老二:“……” 角落里的红衣少年不由得咧了咧嘴角,亏得那老二还挺谨慎,可惜那老三拍胸膛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老痰都拍出来,大家早都注意到了那兄弟三人。 “我说斧头二,你们哥儿仨在这儿吊了大家这么半天的胃口,到最后不说话了算怎么回事?”有人拿起筷子敲了一下茶碗,有些不满。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啥都没说!”老三低头捧着碗喝茶。 老大也没有开口,倒是心思活泛的老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反正靠他们兄弟三个也不可能在雁来山庄将那宝物弄到手,倒不如将消息散出去,到时候大家一拥而上,他们在其中浑水摸鱼,岂不美哉? 他嘿嘿一乐,“哪里敢瞒熊哥,不过是前几天我跟老三帮着给雁来山庄运货,偶然听得那柳庄主要将他的千金嫁出去的消息,而且那嫁妆里——有宝物!” 看了眼那个明明琐事缠身还非要跟她下山喝茶的墨衣男子,沈馥好像都能听见楚回在破口大骂了,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伸出嫩白的指尖戳了戳他,“那个雁来山庄,是什么来头?” 君珩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手里的茶碗,“希音境内的一处山庄。” “希音?和琴宗有关?” 他摇摇头,“据我所知,并无。而且那庄主也不是修灵之人,不过倒是家境殷实,几年前带着祖辈积累下来的产业迁居希音,也因此招惹了不少毛贼,所以便请了上百个灵力不俗的江湖散修为他看家护院。” “噢,这样。” 君珩想了想又接了一句,“那庄主平日里与一些江湖散修常有联系,却从不与宗门人来往。夫人早亡后也并未续娶,只有一个独女。” 那些散修的询问声响起,“宝物?什么宝物?” “什么宝物也比不上那柳庄主的千金啊!我可是听说那柳芊芊花容月貌,长得那叫一个嘶……”说着,他竟然还抹了抹口水。 “长得再美也不是你我能肖想的啊,那柳芊芊眼光挑剔得很,今年都十八岁了还没定下来婚事。” “十八岁怎么了,二十八岁老子也愿意娶!” 众人哄笑,“你愿意有个屁用!” 老二摸了摸右手旁放着的铁斧,“嘿,你们别说,还真有比得上柳芊芊的宝物。” “你这说了半天倒是快说呀,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家伙儿都等着听呢!” “别的我不确定,我斧头二也不敢乱说,我只是听那柳庄主说了两个字。”他亮出了两根手指,吐出两个字,“宝珠。” 宝珠? 宝珠! 顿时,整个茶馆十几口人皆敛气噤声,每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三个字。 “聚……灵……珠……”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开口。 闻言,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甚至手指都在发抖,平静骤然被打破,宛若一锅沸水。 “聚、聚灵珠!”他们几乎十年没有听说过这三个字了,自从那个女魔头死后。 聚灵珠即便是出自宗门,但如今宗门四分五裂,宝珠却只有一个,到底归入哪家也不好说清,既然要争要抢,那不如大家各凭本事! 这是他们在对方眼中窥得的念头。 不起眼的角落里,沈馥神色渐冷。 她唇角扬起一抹讥诮,果然。有些东西别说十年,就算过了百年,也不会改变! 放在梦阿剑柄上的五指,猛然紧缩。她相信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江湖,到那时,不论那柳芊芊嫁妆里的宝珠是不是聚灵珠,江湖上都会再次掀起腥风血浪。 忽然,一只大手覆在了她紧紧攥起的拳头上,是一种足以抚平她心中躁动的温凉触感。 沈馥一怔,回过神,她道,“我要去雁来山庄。” 君珩缓缓对上她的眸子,似要拨开浓雾直直地探进她心底,他声音和缓,“去做什么呢?” “聚灵珠虽不在我手里,但它却始终与我有所勾连,我若想光明正大地做回沈馥,就必须要探知它的下落。” “为何一定要做回沈馥呢?”君珩微微偏着头,似乎有些不解,“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替你寻来,你想让谁死我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你只需要安心地做穹苍的君逢尔,我君珩一人的君逢尔,不好吗?” 他的目光太过深邃,深邃到她怕她再多停留一瞬就会被吸进去,然后掉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沈馥将手自他掌心抽离,“我沈馥永远都是沈馥,不会成为别人,也不会成为谁的人。” “包括宁无殊吗?”君珩的眸中泛出深深寒意,漆黑的有些慑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不明白他们的对话怎么突然就扯到了宁无殊身上。 君珩没有言语,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暗影,明明是坐在人声鼎沸的茶馆里,却好似偌大世间只剩了他一人,孤零零地,像一个期望终于破碎的孩子。 沈馥的心忽然像是被花刺轻轻地刺了一下,她不明白君珩是怎么了,她也不明白自己又是怎么了。 拿起梦阿,她打算马上动身前去雁来山庄。 身后传来君珩有些淡漠的声音,“你明知道那是聚灵珠的可能性很小,你还是执意要去。你是在担心雁来山庄会像曾经的摇光羽宗一样,担心那柳芊芊会和曾经的你一样,对吗?” 沈馥不言。 “你以为凭你一人能阻止些什么?若是那柳庄主并不领你的情你又当如何?”君珩仍旧不解,“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而所谓的善意带给你的又是些什么?这一次难道还等着宁无殊去救你?” 可你也说过心存善意并没有错,不是吗。 她没有回头,“等谁来救,也不会等你来救。” 第三十七章 消气了吗 自从那日与君珩在茶馆不欢而散,至今已过了七日。 沈馥从穹苍赶至希音,一路上所遇之人无不是在谈论雁来山庄柳芊芊的婚事。 “柳崇山就柳芊芊一个女儿,若是我做了他的乘龙快婿,整个雁来山庄都是我的了!” “切,鼠目寸光!” “怎么,你不想要那山庄?” “与聚灵珠比起来,山庄算个屁?柳芊芊算个屁?”他指着那些从各地赶来雁来山庄的灵修们,“这些人可都是冲着宝珠来的。” “传言而已,你们还真信。那聚灵珠不是早就跟着沈馥掉进化龙渊了吗?” “我看你是真的傻,山庄的比武招亲你也别去了,你这脑子也就适合在没人的地方晃悠了,但凡有旁人,你肯定是被人卖的份儿。” “你什么意思?” “那聚灵珠是什么东西,若真的在女魔头手里,她还会掉进化龙渊而死?” 一旁的沈馥听着这话,真是恨不得使劲儿拍他大腿,终于让她碰着一个明白人啊!她手里没有聚灵珠,没有聚灵珠,这话她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可惜根本没人相信。她又瞧了那个说话的小兄弟一眼,目露赞赏,若不是她现在落魄了,她一定将他收入门中,好生栽培! “那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还用问吗!肯定是那女魔头快要掉进化龙渊的时候,一把将聚灵珠扔了出来,然后被别人捡到了,辗转到了雁来山庄的柳庄主手里,然后他为了给女儿找个好夫婿,就拿宝珠做了嫁妆。” “噢噢噢,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一个真敢说,另一个也真敢信…… 沈馥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没缓过来,好小子,真他娘的是个逻辑鬼才!她都想为他竖个大拇指了。 歇了歇脚,沈馥翻身上马继续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雁来山庄。 柳崇山确实只与江湖散修相交不假,山庄门前络绎不绝的车马皆无宗门标志。如今‘嫁妆宝珠’一事穿得沸沸扬扬,宗门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此时想必不少宗门都派了密探正暗中观察着山庄的动静。 此时的安乐祥和,不过是覆在暗潮涌动之上的一潭死水。 看着散修们从各自身上掏出的名帖,沈馥犯了愁。穹苍虽然没有自称宗门,但有各宗常有往来,想必穹苍尊主徒弟的名号在这里也行不通。 再者穹苍的名号实在太过招摇,就算山庄给她面子让她进去了,只怕她一出现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穹苍尊主若是也来参加比武招亲,其余人根本不会有胜算,巨大的砝码压下,表面的平衡马上就会被打破,而刺激之下的众人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她难以想象。 一心想着救人,却被阻在了门外,若是被君珩知道,还不得被他笑话死。 “要不我随便抢一个名帖?”坐在不远处屋顶上的沈馥摩挲着下巴,又摇了摇头,“万一抢的名帖刚好是柳崇山认识的该怎么办?” 到时候肯定直接把她当成图谋不轨的人抓起来,她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了。 “啊!老天爷帮我想想办法吧——” 啪! 一个名帖从天而降。 她还没来得及拿起来看一眼,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丝滑的衣料将她兜头罩住。 “谁啊!谁敢戏弄本姑奶奶——”沈馥七手八脚扯开了头上的衣料,抬眼一望,登时愣住了。 晚风灌入他的衣袍下摆,那人眉心一点血玉,映衬着夕阳余晖自半空之中飘然而落。 沈馥心中一喜,又想起两人之前可是不欢而散的,随即绷起脸,“你来做什么。” “我来瞧瞧你是不是已经把雁来山庄拯救于危难之中了。”君珩负手而立,缓缓向前行了两步,“再一看原来是我想岔了,沈女侠原来连门还没进去。” 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臭小子! 当下她拿起一片瓦就对着君珩招呼了过去,咬牙斥了一声,“快滚!” 冷硬的瓦片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他的额角,接着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然而比瓦片更惨的是君珩的脸,像是砸出了一个大洞,血呼呼地往外涌,漫过了他的左眼,滴落在他脚下的瓦片上。 “你——你怎么不躲?”沈馥更生气了,“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你不是修为盖世、天下第一嘛你?你——” “消气了吗?” “……啊?” “消气了吗?”他的脸上犹自滴着血,他又固执地问了一遍。 “你还真是病的不轻!”沈馥本来想着狠下心不再理他,可当她看见君珩身形一晃即将摔落屋檐之时,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她想拉住他,却被他一起带了下去。 ‘哎哟’一声,两人摔在地上,沈馥又好巧不巧地摔进了君珩的怀里。 她连忙爬起来,看着地上双目紧闭、满脸鲜血的男子,她颤着嗓音,“不会被我弄死了吧……” 虽然她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打算在刺探敌情的同时顺便弄死他的。 可是……可是…… “君珩?君珩!”沈馥扯了块君珩袍角捂住了他的伤口,这回真不是她抠门不舍得撕自己的衣服,主要是她风尘仆仆了七日,衣服都脏得不成样子了,而她出门从来都不带钱…… 颤颤巍巍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猛地缩回手,“……不是吧……你怎么能死呢?你死了,我还得累死累活地拖到郊外,然后累死累活地挖个坑,最后还得累死累活地将你埋进去……” 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累死累活的场景,沈馥就快要掩面痛哭了。 终于,那个满脸是血的男子睁开了他紧闭的双眸,幽幽开口,“我都快死了,你竟然考虑的是你累不累的问题。” 就算他真的死了,也得被她气得活过来。 沈馥冷笑一声,“再敢装死骗我,我直接就把你埋了。” 说着,她捂着伤口的手微一用力,君珩果然闷哼了一声。 “原来你还知道疼,我以为您老人家面部痛觉失灵呢。” 君珩:“……” 第三十八章 你得抓住我的手 半个时辰后,沈馥换上君珩带来的女装,搀着整张脸都裹着纱布的男子,来到了山庄门口。 用面纱遮住半张脸的沈馥,拿出名帖递给了门口的守卫。 守卫扫了一眼便双手奉回,“原来是沈少侠与沈夫人,您里边儿请。” 小厮在前方领路,沈馥搀着君珩都走出好几丈了,她还能听见门外的守卫在小声嘀咕。 “都有夫人了还来参加小姐的比武招亲?脸上的伤不会是被他夫人打的吧?” “这算什么,刚刚进去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儿呢还。” 两人啧啧称奇。 沈馥暗中拧了一把君珩的腰,“偷名帖都不知道偷个合适的,谁家两口子能干出这种事儿!” 君珩唇角笑意扩大,“我们能啊。” “呸!”谁跟你是两口子。 两人一路随着小厮到了一间客房,关好门之后,沈馥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面纱,她觉得这玩意儿不如面具好使,挂在脸上风一吹就痒痒的。 比武招亲定在后天,如今是该来的都来的差不多了,整个雁来山庄随处可见各色身影,可谓是鱼龙混杂。眼下她已经进了山庄,下一步她须得见上那柳崇山一面。 君珩见她一进屋就开始皱眉头,便知她是在为了此事烦恼。她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想过‘嫁妆宝珠’的事情如果是雁来山庄自己放出的风声,又该如何吗?” 沈馥一愣,“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那柳芊芊自视甚高,几年都不能选出满意的夫婿,眼下消息一散布,各地豪杰立刻争相涌来,还有比这更好招婿机会吗?” 君珩的话令她的心微微一沉。 “我以为,柳崇山应当不会蠢到自掘坟墓,用这种办法招婿。” “你聪明,却不能以你自己的聪明去衡量他人,因为世间总有人的愚蠢是你想象不到的。”君珩斜倚在床榻上,“光靠你我二人的推测是不行的,明日想办法去探一探便知。” 他拍了拍床榻,一派闲适,“沈夫人,天色已晚,可安寝否?” 沈馥一笑,“怎么着,沈少侠就如此想随我的姓氏?” “夫妻一体,何分你我?” 于是沈夫人缓缓撸起了她的袖子,绝美的脸上泛起森森笑意,“有便宜就占,你可真是个王八蛋!” ———————— 看着镜中被白色纱布裹得跟一颗卤蛋似的自己,君珩抽了抽嘴角。 沈馥摊了摊手,“没办法,谁叫你长得这么招摇。” “……那我还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好说好说。” 两人一路看似不经意地闲逛,路上碰到散修沈馥便一团和气地问好,三两句攀谈下来,不仅将他们的‘身份’告知了对方,同时也套得了对方的身份。 君珩俯身到她耳边,“沈夫人好手段。” “我手段多着呢,趁我不吝赐教的时候好好学,下回可就收费了。”沈馥一边对着远处的散修微笑示意,一边轻声回道。 她扯了扯君珩的袖子,“外面人太多了,我们想混进去怕是不太容易。”说着,沈馥眼睛亮了一下,“对了,隐身术!你会隐身术的吧!” 上次在小梦的执念里,宁无殊就用了隐身术。 君珩却摇了摇头,“不会。” “宁无殊都会的你不会?”沈馥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说‘我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术法你都不会’。 “过于简单的术法,我自是不屑于学的。”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过,我可以千里闻音。” 嘶,这大佬果然还是大佬。平常的术法他不学,要学就只学别人大都不会的。 沈馥竖起了她的大拇指,“您还真是特立独行。” 二人走到一处凉亭坐下,君珩指尖勾起一抹银光在他的左耳处轻轻点了一下。 然后……就没然后了。 “哎哎哎,我呢我呢?给我也点一下呀!”沈馥着急地扒拉他。 “你也要听?” ……废话!她是干什么来了! “那好吧。”君珩有些为难的伸出他的左手放在石桌上,“勉强让你抓一抓我的手吧。” “抓手做什么?”沈馥不解,“你也给我耳朵上点一下不就好了?” “那不行。” “如何不行?” “你没有灵力,光靠我一点是不行的,你得抓住我的手,依靠我的灵力才能听到。” “噢!原来是这样。”她不能修灵,自然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君珩说什么她下意识就信了。 他总不至于骗她,骗她他又没好处。 沈馥深信不疑地将右手放到他手上。 微微翘起的嘴角被君珩暗自压下,他反手一抓,与她十指相扣。 注意到她疑惑的眼神,君珩主动解释,“手指接触面越大,声音越清晰。” “噢噢噢噢,有道理有道理。”沈馥表示理解。 忽然,与君珩十指相扣的掌心一热,一股温热的气息顿时涌入体内,瞬间游走全身,最后汇集在她的右耳处。 如同浓雾被风吹散,自东南方向传来的对话声霎时破开尘世的喧嚣,清晰地灌入耳中。 “爹,这几日来的散修已近千人了。”是一道专属年轻女子的娇软嗓音。 沈馥眉头微皱,有千人如此之多?她一路所见出入山庄的散修最多不过五百人…… “我的芊芊如此貌美,便是来上万人也是应当的。”说话的人应当便是柳崇山了。 柳芊芊轻哼一声,“他们才不是为了我来的,他们是为了那个宝珠来的。” “宝珠是你的嫁妆,为了宝珠,那自然也是为了你。”柳崇山安慰了一句,“前日比武已经淘汰了三百人,昨日也差不多有两百,你也别太挑剔,剩余的五百人中你总要挑选出一个夫婿的。” “那些人,都是凡夫俗子,如何能配得上我?” 柳崇山语气略微生硬,“那谁能配得上你?那穹苍尊主?便是你千百个乐意,然而那君珩连焰宗宗主都瞧不上,会瞧得上你?” 沈馥暗暗‘嘶’了一声,还真是到哪都能碰上君珩的追随者…… “那我这辈子都不嫁了!”柳芊芊发了脾气,摔了东西,像是瓷器一类。 “世上又不止那君珩一个如意郎君,我的乖女儿,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可是在拿整个山庄人的性命做赌注!”柳崇山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爹年纪大了,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芊芊啊,你能体谅爹一回吗?啊?” 说起此事,柳芊芊也软了语气,甚至带了一丝担忧,“爹,你说我们这样做,会不会……” “事已至此,我们别无退路!仙姑和爹承诺了,事成之后,不会为难我们父女二人的。” “可是——” 柳芊芊的话被柳崇山打断,“没有可是!芊芊,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选出你中意的夫婿。” “那万一他朝我们要宝珠怎么办!” “那就给他宝珠就是。” “可是,那虽然也算是一个宝珠,但与聚灵珠相比无异乎云泥之别呀!” “我只是说宝珠,我可从来没有提过‘聚灵珠’这三个字,一切,都只是他们凭空想象出来的。”柳崇山似乎并不担心这个问题,“我常年与这些江湖散修打交道,他们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就算有人赢得比武之后发觉自己上了当,咱们也不怕他翻脸。到时候我貌美如花的女儿再加上一整个雁来山庄都是他的了,还怕他不认我这个老丈人?再说了,还有仙姑呢,她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有仙姑庇佑,我还怕谁?” 之后,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父女两个谁也没有再说话。 君珩睁开眼,两人手掌间萦绕的银芒缓缓消散,四周嘈杂的声音一齐涌入沈馥耳中,她有些不适应的皱了皱眉。 “原来,柳崇山真的是借此招婿。”君珩真的没说错……此刻沈馥内心的感受难以言表,“世间……果真有……竟然有……如此!” 她承认,学富五车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博学多闻……的她词穷了。 柳崇山这哪里是招婿,分明是在给自己招杀身之祸啊! 早就有所猜测的君珩无甚波动,“愚蠢的人自有其愚蠢的一套思路,即便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会死。他也不会相信。” 虽然君珩在年纪上小她几岁,但是论人心通达度,她确实不及他。 “如今我也不妄想着那柳崇山能领我的情了,不过既然跑了一趟总不能白跑。”沈馥看向身边的男子,徐徐引诱,“想必你也对他口中的‘仙姑’有所好奇吧。” “好奇?我不好奇。”旁人的事,与他有何关系?若非因为沈馥,他根本不会顶着一头纱布出现在这里。 “不,你好奇。” 君珩:“……”好吧,他好奇。 “刚刚如柳崇山所言,这几日山庄来了近千名散修,可是我见这里最多不过半数。” “或许,是落败之后离开了?” 沈馥摇了摇头,“昨日你我一起进来,那两名守卫说过连五六十岁的老头儿都来了,都这么大年纪了总不可能再参加比武招亲了。” “的确,比武招亲不是目的,即便落败了,也不应该在没见到所谓的‘聚灵珠’之前而离开。” 所以,之前的那五百人到底去哪了? 本是一场简单的比武招亲,却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沈馥托着下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第三十九章 我明明才是他的娘子 道琴二宗交界处的鱼迎镇上,燕柳正一脸不知所措地被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扯着袍角。 “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还知道回来呀你!为了修灵你抛妻弃子呀你……可怜我大儿子没钱念书,家里只剩了几颗米,连我肚子里这个小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说着,那妇人哭嚎的声音更大,接连吸引了路边不少过路人。闻言,他们忍不住开始对着燕柳指指点点。 “看你这样子还真的是宗门弟子,就算一心修灵也不能抛妻弃子啊!” “是啊是啊,看着相貌挺俊的,谁知道竟然是这种人……” “跟了这种人,这大妹子也太惨了。” …… 燕柳十分窘迫,“大嫂,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你竟然都不认我了!三年五载都不回家一次就算了,也不往家里寄钱,我苦一点没关系,可是不能苦了我的两个孩子呀,那也是你的孩子呀……大的才三岁呀……我命苦啊……” “哟,这是做什么呢,这么热闹?”一个身姿灵活宛若游鱼的姑娘从人群后方挤到了前方,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她一身浅黄色罗裙,头发挽成髻垂在脑后,像是手法生疏略加时间紧迫,那个发髻挽得稍显粗糙,鬓角有碎发勾起。 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燕柳先是一愣,而后眼神一亮,他唤道,“甄珠!” 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姑娘……众人有些纳闷。 “好啊你!怪不得抛妻弃子、三年五载不回家呢!原来、原来是外面有了相好的!”妇人光说不够,还要上前厮打甄珠。”小贱人我非得撕了你的皮!“ 甄珠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撸了撸袖子就打算开打,谁知竟被燕柳挡住了。 他眉目肃重,“这位大嫂,你是真的认错人了,你我从未见过又何谈抛妻弃子?再者,你说我什么我可以不介意,但是你不能辱没我朋友的名节。” 大抵由于燕柳的相貌语气太过正气,周遭围观的人不由得有些相信他的话。 见状,那妇人的表情一下子又从凶狠变为惊惶,她捂着肚子瘫倒在地,“啊!好疼!我的肚子好疼!” 燕柳一惊,伸手便要去扶。 甄珠无语地摇了摇头,她拦住燕柳,“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装的吗?” 燕柳愣了,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看向地上漏洞百出的妇人,甄珠脸上带着委屈,“我明明才是他的娘子,怎么你竟然说是他的娘子!” “你、你不要脸!我才是!” “那好,我给你个机会,你只要能证明你是他娘子,那你说什么是什么,要多少钱,我便给你多少钱。” “凭什么我要证明?你怎么不证明——” ‘啵唧’一声轻响,掐断了妇人没出口的话。 脸颊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使得燕柳当场石化。 她刚刚、是在……做什么! “我证明完了。”甄珠继续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他三年五载都不回家?”她看向围观的众人,问道,“是吧?她刚刚是这样说的吧?” “对!是这样说的!” “我也听见了!” “对对,没错。” “三年五载不回家,那你那三岁的大儿子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又是谁的呀?” 妇人呼痛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滞。 忽然,腰间一松,燕柳的灵鞭便到了甄珠手中。 她猛地扬手抽向那妇人的肚子,在场众人甚至燕柳都惊呆了。然而下一秒的场景却不是血流满地,而是——飞絮漫天。 “她、她的肚子是假的!” “这不是骗子么……” 这才哪到哪?甄珠又是一鞭子抽下去,这回竟然连地上那人的假发抽掉了,露出原本稀疏的真发。 “原来是男的——” “骗子!装女人大肚子骗人也不怕遭报应!” …… 甄珠露齿一笑,蹲到那人旁边,用鞭子拍打着他冷汗直流的脸,“骗人骗到你祖宗我头上了?这都是小爷我玩剩下的,你这不够逼真,不行,听我的,下次真的怀上了,再出来行骗,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也不管甄珠说了些什么,那人都一个劲儿的点头,连声求饶,“少侠饶命!饶命!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放我一条生路吧……” 此情此景,甄珠很是熟悉。都是老一套,没什么新词,十分乏味,看来这行骗界少了她这个大拿在前方引领前进的方向,这个行业已然快要走向没落了。 唉,世间之大,竟然无一人能接替我的位置,甚憾!甚憾! 就在甄珠‘举头问苍天’之时,那骗子抓准时机逃了。 “还敢逃跑!”甄珠欲追,却被燕柳拦了下来。 “算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众人见无热闹可看,也纷纷散了。 “我不过就去买了两个肉饼,你竟然就差点被讹上?那人多明显的套路,你竟然都看不出来?虽然上次我骗了你,但我私以为我也教会了你一些防骗意识!谁知道……你出去可别说你被我教过,我丢不起那人!” 她简直匪夷所思,这人是怎么长这么大的?难道没人教过他做人的基本常识吗?亏得还是穹苍的弟子。 “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就直接说你说穹苍弟子,看谁还敢骗你!” 甄珠说着,燕柳便一字一字听着,也不恼,“好,我记住了。” 真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算了,吃肉饼吧,应该还热着。”甄珠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将其中一个拿给了燕柳。 两人一路吃着一边往甄珠的家里走。 已经过了半月有余,甄珠身上的鞭伤已经好了,考虑到她一个姑娘在穹苍到底有诸多不便,燕柳便把她送了回来。 “你怎么突然换上了裙子?”买肉饼之前还是一身男装,刚刚他差点没认出她。 咬了一口肉饼,甄珠含糊道,“还不是为了给你解围,这些骗子大多装成老弱妇孺,专坑你们这些常年修灵且没有做人常识的宗门弟子,对付这种人强不得软不得,不然那些围观的人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所以她只得采取这种略微迂回的手段,假装是他的娘子,从而拆穿骗子的谎言。 想到了刚刚她那个猝不及防的动作,燕柳后知后觉地开始脸红,尤其是……被甄珠亲过的地方。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不是生病了吧?”甄珠说着便伸手要去摸他的额头。 燕柳下意识后退,磕磕巴巴道,“没、我没事。” 第四十章 味蕾爆炸的感觉 在太阳彻底下山之前,两人终于回到了甄珠的家。 看了一眼爬满牵牛花的篱笆,燕柳缓缓开口,“既然已经把你送回来了,那我便回穹苍了,下次别再四处跑了,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还是很危险的。” 他将身上的钱袋递到小姑娘手里,“也不要再出去骗人了。” 甄珠掂了掂钱袋,脸上笑意渐大,她问燕柳,“会做饭吗?” “……会一点儿。” “那成。”她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小院儿,将燕柳拉进去坐在一个木头矮凳上,“你先给我看会儿家,我出去一下。” 一道黄影闪过,扑了甄珠满怀。 “哎呀呀,小豆子!”她开心得撸着怀里那只橘色大猫的细软毛发,“就知道你饿不死,等着,姐姐这就给你买鱼回来!” 看着小姑娘怀里的猫,肩宽腿长的燕柳原本就因为矮凳而有些憋屈的脸上又浮现了一丝裂纹,“这就是……和你相依为命的亲人小豆子?” 拿来博取同情的‘亲人’竟然是一只猫……这姑娘嘴里到底有没有真话? 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对呀,它还有大名,叫甄豆。” 若是清越在场,必然要来上一句:“我看您才是真的逗。” 甄珠提着菜篮子出去后,燕柳便蹲下来摸了摸小豆子。 门外传来的一声异动使得燕柳顿住了顺毛的动作,左手不动声色地扣住了腰间的灵鞭。 “哎,那小丫头回来了?”透过木门的缝隙,一个妇人使劲往里面张望着。 “好像是,我刚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回来的。” “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了,不得了哟。” “跟她娘一个德行,保不齐以后也是大了肚子都不知道爹是谁的货色。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幸好你家老大没娶了这丫头,你看这才出门几天,就带了男人回来。”妇人讥讽不屑的语气清晰地传到了燕柳耳中。 关闭的木门豁然被打开,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那几个妇人一跳。 木门上挂着的铁锁被燕柳握在手里,像泥巴一样地任他搓圆捏扁,“你们,在说什么。” 看了眼形状诡异的铁锁,又看了眼这个相貌端方眼神却有些可怕的少年,几个爱嚼人舌根的妇人顿时作鸟兽散。 不一会儿,甄珠便提着一篮子东西回来了。 进门的时候‘咦’了一声,“这门锁怎么了?” 燕柳捏了捏手指,“……我不小心给弄坏了。” “弄成这样……你是得有多不小心?算了,本来锁眼就锈得厉害了,等我明天去铁匠铺重新打一个好了。” “甄珠……”想起那几个妇人的话,燕柳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谁都有不愿诉诸于旁人的事,他又何必非要刨根问底呢,甄珠若是想告诉他,自然会和他说的。 何况,何况他们今后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甄珠也没在意,她将几条小鱼放到了小豆子的碗里,“去的有些晚了,我挑了些还算新鲜的菜买的,虽然不多,但也应该不会影响你的厨艺发挥吧?” 感受到甄珠的注视,燕柳道,“你……是打算让我做饭?” “这是什么值得疑问的事情吗?” “可我还要回穹苍……” “这天都黑了,你回哪儿也得等明日呀。别愣着了,烧火去呀!” “……哦。” 看着燕柳有些呆愣的背影,甄珠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个呆子。” 半个时辰后,甄珠坐在饭桌前,闻着丝瓜汤和清炒藕片的香气,垂涎欲滴。 燕柳将米饭也端了上来,“好了,可以吃了。” “等着等着,我还买了香得流油的烤鸡!”甄珠从篮子里拎出油纸包,迫不及待地要打开它。 盛了两碗丝瓜汤,燕柳有些腼腆道,“其实我的厨艺真的挺一般的,万一你不喜欢……” 将一只烤鸡腿放在燕柳面前的米饭上,甄珠接过丝瓜汤往嘴边送,“怎么会不喜欢,我光闻着就知道一定好吃,你也太谦——” 咕咚。 热气腾腾的丝瓜汤从喉咙滑进食道,一瞬间的怔愣过后,甄珠的表情有些复杂。 原来,他还真的不是谦虚。 这丝瓜汤咸中带甜,甜中透着一丝苦,苦中还带着……辣。 “好喝吗?” 对上燕柳略微期待的眼神,甄珠收起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努力扯出一个笑,“这碗汤确实不俗啊!怎么说呢,这个,这碗汤它给了我一种……嗯,就是,味蕾爆炸的感觉,对!就是这种感觉。” “味蕾爆炸?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还从来没人用这种词形容他做的饭,他只听清越他们说过‘难吃、很难吃以及非常难吃’的评价。 燕柳也喝了一口。 噢,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明白了。 ‘噌’地一下,他起身跑到院子里将那口汤吐了出去。甄珠在饭桌旁捂着肚子大笑。 “知道味蕾爆炸是什么感觉了吗?哈哈哈……” “……”燕柳有些无奈,她直接说‘想吐的感觉’不就好了。 又尝了一口米饭,甄珠点点头,“米饭还行,不会味蕾爆炸。” “藕片你是不是忘记放盐了啊?不过没关系,正好烤鸡有些咸,一起吃刚好。” “……我早就说我做饭一般了。” “没关系没关系,明天早饭我做。”甄珠心道,谁知道你说‘一般’还真的是一般。 “你会做饭?”燕柳有些怀疑。 “我平常自己一个人住,也就是随便做做填饱肚子。” 燕柳握了握筷子没再说话。 第二日一大早甄珠去就买菜了,以至于燕柳醒的时候饭都快做好了。 本着‘我倒是要看看你会不会做饭’的心态,燕柳打算吃完早饭他再动身回穹苍。 “糖醋排骨、鱼香肉丝、素三鲜、八宝鸭外加一道丝瓜汤。” “这些……都是你做的?”燕柳有些震惊。 “尝尝吧。”甄珠强行压下自己心底的那点儿小得意。 挨个尝了一遍之后,燕柳觉得她这就是在赤、裸裸地炫耀!那道丝瓜汤就是对他明晃晃地羞辱! “如何?” 再不甘,燕柳也还是点了点头,“你做饭真的比我好多了。” 甄珠给他盛了一碗丝瓜汤,“喜欢就多吃一点儿,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见了吧。” 燕柳拿筷子的手一顿,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饭。 吃过饭,甄珠将他送出门,又把昨日他给的钱袋塞了回去,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山高路远,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眉头微皱,还不等燕柳说些什么,就听院子后方传来一声异动,像是重物滚落的声音,“怎么回事?” 第四十一章 消失的散修 昨日经过时,他记得她家后面离着不远有一座破庙。而此时天还未大亮,怎么会有人路过呢? “没什么,可能有野猫野狗乱跳吧,天色不早了,你该回穹苍了。”甄珠道。 她一个姑娘独居在此,应该处处留心才是。 “你好好待着,我去看看。” 说完,燕柳三两下跃上她家屋顶,又一跃而下,朝破庙而去。 接着庙外一棵大树枝叶的掩映,燕柳看清了破庙里的情形。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五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正在将三辆大马车里的麻袋逐个搬下。 “轻点儿轻点儿,万一他们醒了就不好办了。”中年男人叮嘱道。 “是,老爷!” 被称为‘老爷’的中年男人嘴里正念念有词,“仙姑,我又给您运了一批人过来……仙姑?仙姑?” 连连叫了三声,也不见有人回应他。 他有些心慌,“快快快,搬完我们赶紧回去!” 五个壮汉又加快速度,将三辆马车上的麻袋搬完之后,几人忙匆匆走了。 “仙姑?”没搞清楚状况的燕柳打算等上一等,他再下去查看。 就这样过了半晌,他的腿都快在树上蹲麻了也不见有什么所谓的‘仙姑’现身。 就在这时,其中有一个麻袋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有一个麻袋动了一下。 只见眼前银芒一闪,那两个麻袋瞬间破开一个大洞,两个人钻了出来。 一个面纱遮脸的姑娘,一个……脑袋像卤蛋的男子。 再看那姑娘手里拿的剑,燕柳一愣,那不是……梦阿吗? “谁!”君珩一声冷斥,指尖一抹银芒马上便要射出。 “尊主?”燕柳连忙从树上跳下来。 他行至二人面前,看了看君珩的纱布,又看了看沈馥的面纱,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不是说去雁来山庄参加什么比武招亲了吗?怎么出现在这儿了?还是这样一副……独特的造型。 感受到他的视线,君珩面无表情的拆掉了头上的纱布。 “燕柳?”沈馥有些惊奇,“你怎么会在这儿?” “甄珠的伤好了,我送她回家的,她家就在这破庙前面,我正打算回穹苍时,听到了异动,这才过来看看。” 这时,甄珠也过来了。 她跑着来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燕柳!你没事吧!” “不是说让你在家好好呆着?”燕柳眉头微皱。 察觉到一种莫名在二人之间流转的气息,沈馥颇有意味地笑了一笑。 甄珠也平淡地看了一眼沈馥,似乎并没有惊奇她的女子身份。 “逢尔,你们怎么会被装在麻袋里?那这些麻袋里装的都是人?刚刚运你们过来的又是何人?还有他说得那个‘仙姑’是什么?”燕柳连珠炮似得发问。 沈馥看他一眼,“我也想知道那个‘仙姑’到底是谁。” 为了弄清楚那些落败的散修去了什么地方,沈馥让君珩也去参加了比武,在他故意输给对方之后,他们就被柳崇山的人弄‘晕’了,之后便被辗转送到了这个破庙里。 简单给燕柳解释了一下,四人便进了这里唯一的一间佛堂。 里面尘土堆积,蛛网遍结,摆放的佛像也变得斑驳模糊,更显阴森荒凉。 “这里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那为何柳崇山还要将这些散修运到这里?” 甄珠看了燕柳一眼,“说明他根本不知道这里没人了呗。” 抹了一点烛台上的积灰,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沈馥开口,“看来是闻风而逃了。” 柳崇山走后,她与君珩在外面还静候了半晌,却仍不见有半点动静。若是没人柳崇山是不会把他们运到这里的,所以说这里之前是有人的,而在他们来之前,里面的人跑了,甚至来不及通知柳崇山。 “这是什么?”甄珠站在一根红漆脱落的柱子下,两指捏着一根细丝。 几人凑了过去,沈馥双眼一眯,“是拂尘!” 清尘道宗的拂尘。 竟然又和那些臭道士有关! ‘咔’一声,几人面前的那根红柱子突然动了,紧接着一个地洞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沈馥回身望去,君珩的手还覆在刚刚她抹过积灰的烛台上。 他收回手,清冷的声音自他口中传来,“烛台上的蜡烛才是关键。” 沈馥心道,怪不得她刚刚触摸烛台却毫无反应。 四人沿着地洞的台阶缓缓下行,刚行至一半,便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袭来。 沈馥猛地偏过了头。 只听一声急促的尖叫,甄珠捂住自己口鼻的手都忍不住颤抖,“那、那是什么!” 在阴暗潮湿的地洞里,男人的手、女人的脚横七竖八的挤在一起。他们睁着眼,面容呈现死气沉沉的青灰色,明显气息已绝。 这便是那股恶臭的来源。 有些尸体的眼睛还正望着洞口的方向,沈馥只觉周身起了一层细密地鸡皮疙瘩,头皮一阵阵发麻。 再也忍不住的甄珠连忙手脚并用地沿着台阶又爬了出去。 见沈馥脸色也不好,君珩道,“我们也先出去吧。” 四人围坐在地洞入口旁边,刚吃过早饭的燕柳和甄珠早就吐了个一干二净。想起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沈馥心中也是一阵发毛。 君珩淡淡道,“那些人,应该就是那些不知所踪的散修了。” 燕柳深吸一口气,“那柳崇山竟如此大胆,谋害如此之多的散修!” “地洞内不见一丝一毫的血腥气,却满是尸体,而尸体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沈馥虽然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但心思稍微镇定了下来。 “樊允庆。” 她看向君珩,“不错,正是边蜀玉宗的樊允庆。” 提起边蜀玉宗,燕柳有了印象,“是因为这里的尸体很像他口中所说的——傀人?” “是与不是,还需玉宗的人亲自来断。” 说完,沈馥笑眯眯地看向一脸‘事不关己’的君珩。 君珩:“……” 她甚至都不用说话,君珩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等我。” 只留下两个字,他便瞬间消失无踪。 “尊主去做什么了?” “他瞬行去玉宗了,放心,很快就回来啦。”此刻若是他们传信到玉宗,再等玉宗的人赶过来,那里面的尸体全都烂了,眼下最快的法子,就是让君珩用瞬行术把玉宗的人带过来。 燕柳默了一瞬,天底下能把穹苍尊主当成‘搬运工’使唤的,也就她了。 第四十二章 死因 摸了摸脸上的面纱,沈馥突然意识到她如今还是女装,为了避免多生枝节,她还是换身衣服吧。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她交代给燕柳,“如果那些麻袋里的散修醒了,你就和他们简单解释几句,然后让他们去把里面的尸体运一些出来。” 燕柳点头应下,“好。” 君珩走了,沈馥也走了,眼前只剩了他和甄珠两个人,这时他才发觉他旁边这个小姑娘好像过于安静了。 “甄珠,你没事吧?” 小姑娘的脸色还是有些白,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那根拂尘丝,她舒展开微皱的眉头,轻轻摇头,“我没事。” 沈馥回来的时候,君珩带着玉宗的人也回来了,而那些麻袋里的散修也陆陆续续清醒过来,听完燕柳的解释,都处于巨大的震惊中。 等他们见到那些地洞里的尸体时,顿时瘫软在地上,心中后怕不已。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也会变成这样一具尸体。 看着他们瞬间惊惶的脸,沈馥微微摇头,要说这些还活着的人以及那些死了的人,可怜吗?性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当然可怜。 可要说他们活该,也着实是活该。 因为他们原本也并不只是抱着单纯的心思来参加这比武招亲的。 他们都是为了所谓的聚灵珠。 所以,他们到底是因为别人的恶念而丢了性命,还是因为自己的恶念而丢了性命呢? 这世间的是非善恶,究竟又该如何论断…… “柳崇山心思歹毒,枉杀几百条性命,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他!” “对!还敢用聚灵珠诓骗我们!我们一定要查出他的同谋,一起诛杀!” “没错!” “杀了他!” …… 一时间,荒败的破庙变得喧哗杂乱无比。 “安静。” 君珩一个清冷的眼神扫过去,那些情绪激动的散修顿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闻人璃见到沈馥眼神一亮,她行至她身边,微微颔首,“君公子。” “阿璃姑娘。”沈馥回过神一笑,目光在她身后跟着的少年身上一顿,“这位小哥我倒是第一回见。” “我见他可怜,便带在了身边。”闻人璃看向少年,“阿黎,这位是穹苍尊主的弟子,君公子。” 少年怯怯地望了沈馥一眼,把头垂得更低了。 “阿黎?” “同音不同字,我与他也算有缘。”闻人璃挽唇一笑。 但凡有点钱财的主人家都会避讳自己的名字与仆从相撞,闻人璃却毫不在意,的的确确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这边说着话,樊允庆和闻人瑛那便已经出了结果。 “回禀宗主,这些尸体确然与边蜀境内发生的命案尸体一般无二!” “可瞧仔细了?”沈馥缓步而来。 “千真万确。” 她勾唇一笑,被面具掩映的双眸闪过一丝幽光,“那我今日便告诉你,这些人的死因。” 沈馥走向一具还不算太臭的尸体,拉着闻人瑛的右手放在那尸体的颅顶。 “你探一探他们的灵力。” 强忍着将手甩开的动作,闻人瑛皱眉一探,她眸光一凛,“这些人……没有灵力!” “怎么可能!这些人大多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散修,若是没有灵力还凭借什么立足江湖!”有些散修提出异议。 “难不成——”有人面色一变,“是他们死前被人、被人吸干了灵力?” “不错,他们全都是被人吸干灵力而死,所以他们周身才无一丝伤痕却气息全无,包括边蜀之前那三十几条人命,皆是因此而死。”沈馥起身,朗声道。 “这、这怎么可能!” “这种吸干他人灵力的诡异术法,我闻所未闻……” “竟会、有此等怪事?” 有人提出了异议,“我怎么听说,之前边蜀那些人是被抓去炼傀人了……” “是啊,相比较什么闻所未闻的吸灵邪术,我宁愿相信是那女魔头又复活回来四处抓人炼傀了!” 嘿,还真让你说对了一半。 沈馥心道,她确实又活了,只不过她炼傀可不用活人炼。 “来,你过来,我问你。”沈馥对着最后说话的那个散修勾了勾手指。 “你、你要问什么?” “我问你沈馥当年踏平道琴二宗的时候,带了多少傀人?” “好、好像是两千……” “不对吧,我记得三千!” “什么呀!明明是五千!” 沈馥:“……” “咱们就且按两千算。”她顿了顿,斜睨了那些人一眼,眸中光华潋潋,不怒自威,“当年你们可曾听说有何处失踪过两千人吗?” 鸦雀无声。 他们没听过。 闻人璃在一旁看着沈馥,那时她才刚刚出生,他们所说的事她不太清楚,所以也没有随意插话。 她只是觉得此时敛去了一副总是笑眯眯面孔的君公子,那负手立于朗朗天光之下的威然仪态,根本不是一般宗门弟子所能比拟,周身尽显的锋芒,让她有些移不开眼。 “两千人失踪不可能毫无所觉,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沈馥叹了口气,有些苦口婆心道,“那就是沈馥她根本不是用活人炼傀的呀!” 天可怜见,为自己正名还得亲自上,她恐怕是史上最没有排场的女魔头了。 “不用活人?那、那她是用什么炼傀的?” 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发问的那人一眼,“怎么着?您想学?” 沈馥翻了个白眼,用不用她亲自写一本《驭傀术》供他阅览? “不不不!我不想学,不想学!” “甄珠。” 站在角落里的甄珠突然被沈馥点名,她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怎、怎么了?” 沈馥缓缓朝她走去,在她强装镇定的眼神中,伸手取走了她手心紧攥的那根拂尘丝。 “这是我们在庙堂内发现的,就在那根柱子旁边。” “这是——清尘道宗的拂尘!”有眼尖的一眼便看出了出处。 “对了。”沈馥看向闻人瑛,指了指甄珠,“上次在边蜀沅陵镇城西的一间破庙里,这个小姑娘还捡到了道宗弟子的灵器。” “甄珠,我没记错吧。” 上次她见到拂尘时就已经对道宗有所怀疑了,不想这些命案竟然真的和那些道士有关系。 甄珠摇了摇头,“没记错。” “沅陵镇?”闻人璃接口道,“那是边蜀最后一起命案的所在地。” 第四十三章 她很像背锅侠? 樊允庆点头,“大小姐所言不错。” “你们的意思是道宗先在边蜀作乱,而后勾结柳崇山设局诓骗再杀害我们?” “可道宗自从凌虚死于沈馥之手后,又被、被穹苍尊主‘震慑’过,不早就成一盘散沙了吗?” 此散修说‘震慑’说得也是很委婉了,江湖传言君珩一人踏破道琴隐三宗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这三宗即便还有残余弟子也都成不了什么气候,从在摇光她与君珩初见之时的那场不伦不类的‘复仇’中,便能看出。 “有此疑问,诸位不妨回雁来山庄问一问柳崇山。” “对!君公子说得对!我们这就杀回去!” “走!我们这就走!” “山庄里有不少人还被蒙在鼓里!” 一群人纷纷拿起自己的灵器,朝雁来山庄而去。 君珩淡淡道,“与其打上门去,不如请君入瓮。” “尊主的意思是叫我等在这里等柳崇山?” “柳崇山还会来吗?” “等着也好,抓个现行,他百口莫辩!” …… 一行人打定主意便开始安心等着入夜。 沈馥看向樊允庆,“樊管事,那里一共有多少尸体?” 樊允庆答道,“共计二百七十三具。” “有劳。” “君公子您客气。” 二百七十三具,沈馥无意识地点着额角,果然不到五百人,那其余人呢? —————————————————— 如同昨夜一般,柳崇山再次鬼鬼祟祟地运了几车散修过来。 “快快快,都搬下来,搬完赶紧撤!” 然而这次还没等他把车上的麻袋运下来,藏在暗处的那些散修便按捺不住了! ‘唰’,上百名散修齐齐将柳崇山与身后几个壮汉团团围住。 “柳崇山!你可还认得我们!” “啊——”这、这不是他昨晚运过来的散修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仙姑呢? “哎呀。”沈馥叹了口气,缓步而出,“柳庄主的‘仙姑’不太靠谱呀,怎么老巢挪了也不告知您一声?” “你、你是谁!”柳崇山冷汗直流,哆嗦着手指,“你怎么会知道、知道仙姑……” “忘了自报家门。”沈馥微微一笑,“穹苍君逢尔,久仰柳庄主大名。” “穹穹穹穹穹苍!” “不是‘穹穹穹穹穹苍’。”沈馥摆了摆手,好心纠正道,“是——穹苍。你说那么多‘穹’我师父可是会不高兴的。” “你师父?” “是呀,我师父正是穹苍尊主君珩。” “君君君君……”那个‘珩’字,柳崇山愣是没说出来。 看着瘫在地上,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吓晕过去的柳崇山,沈馥好言安慰道,“别激动,我师父就在后面坐着呢,要不我替您引荐一下?” “不不不,我错了我错了!我都是被逼的!仙姑用我整个山庄的人命威胁,要是我不按照她的话办,她会杀了我们的!”柳崇山再也顶不住,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哀声求饶。 他从未想过仙姑会抛弃他……她说过会保他们山庄平安无事的…… “你说的‘仙姑’是什么人?” “还不快说清楚?” “是女人?难道不是一个道士?” …… 被众人用各自的灵器对着,柳崇山哪里还敢说假话,连忙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数月前,‘仙姑’找上门,指明要柳崇山帮她做一件事,不然她就把整个雁来山庄的人都杀光。 性命捏在人家手里,为了活命,柳崇山只能答应。 怪不得找上柳崇山呢,那些人不敢对大宗弟子下手,只能在江湖散修或者小宗弟子身上动心思,从边蜀开始,后来又转移到了这里。 若是数百人的灵力真的全都汇集在一人身上,那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仙姑说只要我按照她的意思放出‘嫁妆宝珠’的风声,不止能帮她办成事,还能给我的女儿芊芊挑一个好夫婿。她承诺给我,说绝对不会让山庄出事的,我虽然没有全信她的话,可是我也别无他法啊!我不应,就得死,我死了不要紧,我的女儿还年轻,她还没嫁人,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言语凄切,然而谁也没办法原谅。 沈馥看着他,“我问你,除了这两百七十三人,剩下的人呢?” “我不敢全都给仙姑运来,山庄只进不出的话太过显眼,所以、有一半人我都暗中打发他们回去了,我也真的是没有办法……” 呵,他倒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 “没有办法你就将数百条人命拱手奉上?就算杀了你整个山庄,也赔不了那些人的性命!” “那仙姑你可曾见过?”沈馥又问道。 柳崇山连忙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只是听过她的声音。不过,她说过她的名字……” “是什么?” “她说……她叫、叫、叫——沈馥。” 闻言,沈馥眼皮猛地一跳。是他们对她的长相有什么误解?她很像背锅侠? 我可去她娘的吧!这锅我可不背!这年头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沈馥?沈馥真的回来了?” “你脑子不好使吧,这人都死了十年了,还能回来?” “这明显污蔑嘛,道宗那些人向来和女魔头不合。” 散修中还算有几个明白人,这句话让沈馥稍稍有了一些安慰。 “那她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沈馥提醒道,“比如说话的语气、音色或者大概年纪?” “我想起来了,我似乎……听到过琴声……” 琴声?付柔嘉! ‘咻’一道暗芒自后方袭向柳崇山,直接穿胸而过,顷刻间,柳崇山便没了呼吸。 与此同时,君珩指尖甩出一道银芒,一人自树上应声而落。 燕柳上前查看,“看暗器与手法应是隐宗弟子,不过已经服毒死了。” 先是道宗,接着琴宗,最后是隐宗,看来这三宗是要抱团啊。 柳崇山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谁也没来得及阻拦。或许也是能够能阻拦的,但谁也没有出手。 这场‘嫁妆宝珠’的闹剧,以两百七十三条人命为代价而终结。 啊,或许还要加上柳崇山自己的那一条。 第四十四章 赤鸟 终于弄清边蜀命案真相的闻人两姐妹和君珩几人告辞,“有劳尊主为此事奔波,我们回去禀明父亲,再与诸位江湖同修商讨如何向那三宗讨一个公道!” “届时穹苍定然不会置之不理,对吧,师父?”沈馥看向君珩。 他能说不对吗?他不能。 在沈馥眼里,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两位姑娘一路小心。” 正待几人回身要走之时,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奔了过来。 闻人瑛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搞成这样?” 来人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朝君珩单膝跪地,“赤云有难!求尊主救命!” “起来说话。”君珩道。 沈馥扶起阶绿,避开她胳膊上可怖的灼伤,“阶绿姑娘,出什么事了?” “赤鸟封印有损,马上便要破印而出了!奉宗主之命,特来请尊主前往赤云相助!” 众人心头一骇。 赤鸟封印一事,沈馥也有所耳闻,不过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也只是曾在摇光古籍中看过一些相关记载。 赤鸟生于赤云而得名,通体火红色,其状如朱雀,喙短翼长,羽色鲜亮至极,叫声清亮上扬。 它常年隐于山中,因其绚丽的外表常常引得世人想尽办法地要将它囚禁豢养,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后来又不知过了几百年,赤鸟竟然自己靠修炼而化形,但因无人教化之故,没有修成灵鸟,却修成了妖兽。 妖兽化形后是一个外貌同样绚丽夺目的成年男子,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丹朱。 丹朱最为厉害的是他的离焰火流星,但因其性情极易暴躁,以至于他的控火能力很不稳定,曾在暴怒之下吐出一个火球将宗门下设的一处分堂全部付之一炬。 闯出祸事的丹朱被宗门大肆围剿,最终封印于赤云,而如今焰宗弟子的赤焰伞也因借助了丹朱的离焰火而威力大增。 闻人璃语气担忧不已,显然玉宗也对赤鸟知晓一二,“此次若丹朱冲破封印,那后果不堪设想!” “丹朱非一人之力可镇压,此事还需集各大宗门之力。”沈馥沉吟道。 阶绿虽衣裳有些破烂,但其灼伤只有一处,布满密集血泡的伤处使得她面色苍白,可见那离焰火有多厉害,“除了穹苍,宗主也命人去了曜星和浮桑等宗门传信。” “如此甚好,那我们事不宜迟马上动身!”闻人瑛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会一会那赤鸟丹朱了,她看向樊允庆,“樊叔,你这便带着阿璃回玉宗吧。” “不,我不回玉宗。”闻人璃摇头。 “可是你——” 闻人璃也自知灵力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妹妹,可是此去吉凶难测,她如何能放她妹妹一人代表玉宗去独自面对赤鸟? “既是宗门齐心协力,那我也没有退缩之理。”外表柔柔弱弱的姑娘,一旦打定了主意,却是谁也无法更改。 “樊叔,你带着阿黎回去便好了,顺便和父亲告知我与阿瑛的去向,让父亲不要担忧,我定会好好护着阿瑛的。” 闻人瑛心下冷笑,闻人狄才不会担忧,他只会担忧她们此去能否为玉宗挣得一分声望。 “是,大小姐。”樊允庆应下。 他去拉闻人璃身后的少年,那少年却躲开了。少年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怯怯开口,“你不回,我也、我也不回。” 闻人璃没有说话,少年更加急切开口,“你说过,让我、让我一直跟着你的……” “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闻人瑛有些不耐,欲上前将他拉倒樊允庆身边。 “阿瑛,算了。”闻人璃看向少年,即便他回了玉宗,没有她在身边,日子也不一定会比跟着她去赤云好过多少,她叹了口气,“你跟着我就是了。” “那我也要去!”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甄珠却开了口,“燕柳,你得带着我!” “可是……”燕柳有些头疼,他们这一个两个都当赤云此行是游山玩水吗? “万一那些人又回到了破庙怎么办?我家离着这么近,不行!我害怕!你得让我跟着你!”甄珠看他还是有些犹豫,仍不死心,“放心,有危险我肯定第一个跑,我这么怕死,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让我跟着去吧,好不好?” “那……好吧。” 情形已是刻不容缓,以防有变,君珩再次使了瞬行术。 看着转眼间就剩他一人的空地,樊允庆有些感慨,又有些羡慕。 “鲜衣怒马少年游,不纵山河不罢休。年轻真好啊!” 说完,他突然眼神一亮,“哎呀,没成想我一把年纪还有成为诗人的天赋呐!” —————————————— 此时叶清焰正领着焰宗弟子在离焰峰外用灵力加固赤鸟的封印,距离阶绿去请君珩已经过了七日七夜。尽管这七日七夜她们不眠不休,但仍只是勉强支撑。 叶清焰咬紧牙关,不顾身上的灼伤,以自身灵力注入赤焰伞,借助赤焰伞内的与赤鸟同宗同源的离焰火来压制丹朱。然而,就算集齐整个焰宗弟子的赤焰伞,也无法与丹朱对抗,她有预感,这封印马上便会被冲破了。 “叶宗主!” 一道男声自她们身后传来,他飞快朝叶清焰而去,“这赤鸟为何会突然要冲破封印?” 叶清焰眼中的光亮一顿,随即缓缓消散,大概是有些筋疲力尽,她语气有些冲,“怎么是你?君珩呢!” 清越也不在意,“阶绿去穹苍之时,尊主并不在山上,听她说明情况我便赶过来了!算算时间,她应当也找到尊主了,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说着,他也将自己的灵力的注入叶清焰的赤焰伞中,虽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多添一份力总归是好的, 想阻拦他的动作却已是来不及,叶清焰语气更差,冷然启唇,“不去找君珩,却一个人凑上来送死吗?你那点微薄灵力顶什么用!” 修补封印极其耗损灵力,焰宗已有一半弟子因灵力虚耗过度而导致昏迷。 清越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听着,自掌心输出的灵力愈加浓厚。 “宗主,浮桑剑宗与曜星弈宗的人来了!” 第四十五章 封印 “叶宗主!情况如何了?”是江夜白的声音,“听闻赤云有难,父亲便即刻出关与我一同过来了。” 江棣出关了? 闻言,叶清焰紧绷的情绪终于松了一松。 “叶宗主灵力虚耗严重,这里就且交给我们吧。”一身白色衣袍的老者在宁无殊的搀扶下缓缓行来,声音虽带着沧桑却中气十足。 正是弈宗宗主古言秋。 他皱纹斑驳的掌心凝起一股白色看似温和却强劲非常的灵力,随后推入离焰峰顶笼罩的残缺封印内,直接顶替了叶清焰的位置。 江棣见状也不再多言,与江夜白和宁无殊一同注入灵力修补封印。 “浮桑与曜星义举,我赤云铭记在心!”撤回灵力的叶清焰身子不稳,清越直接将她半揽在怀里。她强撑着精神,却还是透着浓浓的疲惫。 “叶宗主言重了。”江棣与江夜白父子二人的相貌有七分相似,只不过江棣比江夜白少了三分凌厉,看起来颇为儒雅。“赤鸟破印对于哪一宗来说都是无可预估的灾难,此时此刻更需各大宗门齐心协力,同心同德。” “江宗主说的极是。”封印破损的远比古言秋想象的要严重,只是不知为何沉寂了百年的赤鸟突然出现异动? 有了江棣和古言秋的助力,叶清焰只觉压在身上巍然不动的重担有了一些裂缝,让她终于得以片刻的喘息。 尤其是江棣,他一心专注于修炼多年,在天下人看来,其深厚的灵力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难以到达的境界。 “呀!这么多人?”一身透着些许讶异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一听到这声音,清越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 逢尔来了,尊主也必然来了。 各宗弟子见到那道长身玉立的墨色身影,纷纷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 “见过穹苍尊主!” 清越带来的穹苍弟子更是激动,“尊主!您终于来了!” 在他们心中,这世间就没有尊主办不到的事情。 沉沉暮色掺着昏黄天光,男子面容清冷,微风缠绕在他指尖,星月横卧于他眼底,眉间那滴血玉也带着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沉沦的惊艳。 不只是这些弟子,叶清焰也这样觉得。 他来了,真好。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她的脑海,眼前便有一阵黑暗袭来,随即失了意识彻底昏了过去。 残影一晃,君珩瞬间行至离焰峰下,看了一眼峰顶摇摇欲坠的封印,他道,“诸位可将灵力撤回。” 江夜白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让他们撤回灵力,他打算一个人修补封印? 他知道君珩身为穹苍尊主,自身修为自然不是他可以与之相较的,然而即便他自恃天赋过人、灵力深厚,也不必在这等场合刻意彰显吧! 若是一个不慎导致赤鸟破封而出,那他们都将葬身于此。 江棣也委婉开口,“赤鸟丹朱身负几百年的修为,百年前亦是集众人之灵力才勉强将它封印在此,而今其躁动异常,封印也濒临溃散,我们几人一同修补也不见得能将封印恢复如初。” 言下之意,君珩一人更不可能。 他的神色越发淡漠,也不再多言,只将周身灵力凝于指尖,暗沉天光下,指尖银芒愈发浓郁耀眼,让人难以逼视。 手腕微扬,银芒如离弦之箭瞬间破空而出,一路朝那摇摇欲坠的封印的急速逼近。‘嘭’地一声,银芒与封印碰撞而出的巨大冲力向四周迸散开来。 一直注意着君珩动作的宁无殊当先撤回灵力,他急速开口,“师父,快将灵力撤回!” 古言秋感受到一股在向外推据自己灵力的力量,他顺势收回灵力。 而江棣与江夜白却不信邪似得多停留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那股冲力急速扩散至二人身前,巨大的灵力波动间,江夜白只觉他的五脏六腑都在震荡。 若不是有江棣在身旁护了他一护,他定然会遭到灵力反噬。 “没事吧?”江棣问他。 江夜白脸色虽然难看,但周身除了气血有些翻涌,并无异状,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一刻钟后,君珩也收回了灵力。 而离焰峰顶的那个封印依旧残缺,只不过在这个封印之上又多了一道银芒流转的封印。 古言秋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老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君珩,“你竟能以一己之力封印赤鸟,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江棣也含笑点头,“穹苍尊主不愧是穹苍尊主,小小年纪已是如此修为,后生可畏吾衰矣啊。” 沈馥特意瞄了一眼江夜白的脸色,果然,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君珩却淡淡开口,“此封印并不能长久。” “这……是何意?” “我并没有能将其一举封印的能力,此封印最多可保半月无虞。赤鸟不会无故躁动,若要再次将其压制,须得找出其中缘由。” 众人听了不免有些大失所望。 “还以为赤云的劫难结束了……” “穹苍尊主的修为无人能及,难道连赤鸟也压制不了吗?” “怎么会这样……” …… 众弟子七嘴八舌,多是失望之语,清越听得那叫一个气! “你们要是觉得你们能行,你们就自己上。看什么看,就是说你呢,你也算,还有你!这个,那个……” 一个腰佩寒霜剑的剑宗弟子见一个红衣少年正蹲在一块石头上语气不善地指着自己,尽管他的双眸在面具的遮掩下有些模糊,但仍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凛冽之意。 被沈馥挨个点名怼了一通的几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沈馥对此十分无语,他们把君珩当成什么了?他是人,又不是神。集宗门之力才勉强封印的赤鸟,他一人无法长久封印不是很正常? “那我们一起再造一个封印,可能长久?”古言秋提议道。 江棣目光微沉,“恐怕有些难度。” 君珩望了眼离焰峰顶上的那个破损封印,“而今宗门也早已不能和百年前相提并论,那样的封印不是单凭我们就能重新造就的。”他顿了一顿,“再说那赤鸟已被封印百年,一旦冲破封印恐怕不会再给我们二次封印的机会。” 传言中的一个火球就能覆灭一整个宗门的离焰火流星,他们虽然未曾亲眼见识过,但通过那些古籍的记载,其恐怖程度已经完完整整地传达给了他们。 第四十六章 助灵丹(求首订!!!) 叶清焰昏睡了一天一夜才彻底清醒过来。 刚睁开眼,她便一把抓住床榻边一个焰宗弟子的手腕,急切开口,“那赤鸟如何了?” “放心,尊主暂时将其封印了。”清越端着一碗汤药恰好进门,顺势答道。 “封印了就好。”叶清焰微微松了一口气,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暂时?什么叫暂时?” “赤鸟突然躁动实属异常,但如今只靠尊主与剑弈二宗的宗主是无法将破损的封印恢复如初的,所以尊主只好将其暂时封印,以争取时间查明赤鸟躁动缘由。”清越一边说着一边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 正思索他话中意思的叶清焰下意识喝了一口,顿时整个舌头都被浓浓的苦意包裹,她一把就想打翻药碗,“这是什么东西?!” 简直苦到她怀疑人生! “这可是天下灵修都梦寐以求的助灵丹!千金难求的助灵丹!”清越连忙将药碗护在怀里,一滴也不敢弄洒。 “助灵丹?哪来的?”叶清焰有些怀疑地接过药碗,望了一眼里面黑乎乎的药汁,浓郁的苦味立刻袭上心头,“既是丹药,又怎么成水了?” “当然是从医圣手里买来的。”难不成还能大街上捡来?清越小心翼翼地再次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我以为你还睡着呢,就想化成汤药喂进你嘴里还方便。你灵力亏损严重,要不是因为这助灵丹,怎么可能睡一天就醒。” 长痛不如短痛,叶清焰直接拿过碗一口闷了进去,好半晌,她才缓过神来,这药灵是灵,只不过简直不是人喝的。 “还有多少?我干脆都嚼了得了。” 还‘多少’?还‘嚼了得了’?她以为是在她吃的是什么?清越没好气道,“没了!就两颗!昨日一颗今日一颗!” 叶清焰挑了挑眉,行吧。这助灵丹她以前倒是也听说过,只不过要一千片金叶子才能买到一颗,她觉得有这闲钱她还不如将自己的赤焰伞镶成金的呢。如今能一文钱不花就能吃到两颗,也算是占了大便宜了。 “替我多谢你家尊主。” 看了一眼故作娇羞的叶清焰,清越抽了抽嘴角,“为什么要谢我家尊主?” “这助灵丹不是君珩掏钱买的吗?” “当、然、不、是!”清越面无表情地一字一顿说道。她这是得有多不了解他家尊主,才会造成这样的误解?在穹苍独揽财政大权的是‘仙风道骨的铁公鸡’楚回好吗!连红烧肉都不舍得让他们吃饱的人,会给尊主两千金叶子买丹药?别逗了。 不是君珩?叶清焰一愣,“那……是你掏的钱?” 清越用一种‘你是在开玩笑吗’的眼神看向她,“怎么可能!” 他家尊主都没钱,他能有钱? “那……”叶清焰嘴唇一颤,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艰难问道,“是谁的钱?” “当然是你的呀,我让阶绿带着我去库房取的钱,我看有一个镶满金叶子的小玩意儿,我就把金叶子都扣下来了……哎哎哎,你想做什么?哎?打我?我怎么你了你打我?别打了救命啊——” 清越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成功止住了沈馥欲踏进来的一脚,这女人又不知道发什么疯呢,她得赶紧走。 “逢尔!逢尔救命!”眼睛贼尖的清越当然不肯就这样放走他的救命稻草,连连呼救。 某救命稻草无奈地走了进来,看着鼻青脸肿的清越,她眼皮一跳,“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 清越梗着脖子捂着脸,一脸委屈,“我这才真的见识了什么叫好人没好报,给你买药花你的钱不应该吗?” 揪着胸口,强忍着想吐血的冲动,叶清焰缓缓挤出两个字,“应——该——” “那你还打我!” “花钱就花钱,你扣我的金孔雀做什么!我粘了两个月才将它的尾巴粘好!” 清越一愣,扣得时候没注意,如今一回想好像那些金叶子还真的被粘成了孔雀尾巴的形状。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用金叶子粘孔雀,亏她想得出来。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骄奢淫逸!” “臭小子!”修灵之人皆是耳聪目明,叶清焰自然听见了,当即甩了一个枕头出去。 见势不好,清越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沈馥也紧随其后地溜了。 “你说你,没事儿惹她做什么!”两人一直跑出了叶清焰的院子才敢停下来,沈馥扶着一棵大树气喘吁吁。 “我哪里惹她了,她自己发疯。”清越撇撇嘴,“那助灵丹还真够神的,一颗就醒了,两颗还能打人,幸好没给她买三颗。” 吃了第三颗还不得上天? “我说清越,你是不是喜欢叶宗主啊?”沈馥笑得意味深长。 听说焰宗有难,巴巴的就从穹苍往这里跑,那日她和君珩他们到的时候,叶清焰可还在他怀里抱着呢。之后见她昏迷不醒,又马不停蹄地寻找医圣的下落。 “你胡说什么呢!” 沈馥八卦的眼神贼亮,“上次月澧天我还见你去给焰宗的姑娘送汤了,是不是就是给叶清焰送的?” “都多久的事儿了,我不记得了。” “啧,喜欢上个姑娘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不好意思承认?” 虽然他们两个年龄上可能有些差距,不过没关系,反正叶清焰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 “就她那臭脾气我可不喜欢,我看她这辈子都没人要了。”清越冲着叶清焰院子的方向轻哼一声,随后岔开话题,“刚刚你是去做什么的?” “也没什么。”沈馥找了块草地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就是看看叶清焰的情况。” “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医圣踪迹的?” 毒仙医圣本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一个悲天悯人,一个喜怒无常。偏偏悲天悯人的宋霁之修了杀人于无形的毒术,而喜怒无常的胡东行却修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 此二人极少涉足江湖事,虽传闻他们常年定居于须臾山上,但其实常年居住须臾山的只有宋霁之一人,胡东行的行踪大多飘忽不定,鬼神难觅。 那些想求医圣出手救命的人大多死在了寻他的路上。 第四十七章 此乃天机(求首订~) 沈馥一笑,朝清越神秘地勾了勾手指。 见状,清越也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支起了耳朵。 她压低了嗓音,“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就快将耳朵支成兔子的清越:“……” “哈哈哈哈哈……” 一声轻咳,成功将两颗凑得极近的脑袋分开了。 抬头一看,清越立刻起身,收敛了不满的神色,恭谨道,“尊主。” “嗯。”君珩应了一声。 “我去看看燕柳是不是又被那个小骗子骗了,真是一点儿也不让我省心。”十分有眼力见的清越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忙不迭的跑了。 两人一坐一立,看他还得抬头。 沈馥懒散起身,又靠在了一棵大树上,微风吹乱了她鬓角的一些碎发,红色的袍角随风轻扬。 她扫了一眼君珩,笑着开口,“找我有事?” “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随意闲聊。”沈馥看了一眼君珩来时的方向,似笑非笑,“从叶宗主那里过来的?” “只是问一些赤鸟的事,并无其他。” “我又没说有别的什么,那么紧张做什么。”说着,沈馥朝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君珩,努力踮起了脚尖才将将够到他耳垂。“别说做兄弟的没提醒你,我看清越这小子怕是也对叶清焰有意思,你可得抓点紧。” 君珩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啧,一个两个都跟她装糊涂,算了,看破不说破是她做人的基本美德。 拍了拍他的肩膀,沈馥语重心长道,“反正你记着我的话就是了,怎么着叶清焰也是喜欢你的,你比清越有机会,加油吧小伙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君珩望着她走出几步的背影,“你去哪里?” “我去瞧瞧宁无殊。”沈馥转过身,“你要一起吗?” 掩去眼底幽深的情绪,君珩淡然出声,“……不必了。” “那我去了。” 沈馥回身朝着宁无殊的住处走去,走了几步她突然又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君珩正背对着她缓缓而行的背影。 明明是身处阳光明媚、绿意盎然的景象之中,却总觉得他一直被无尽的孤寂和黑暗包裹。 就让她觉得他有些……可怜。 当‘可怜’二字浮上心头,沈馥不由得敲了敲自己的头,“君珩可是穹苍尊主,他要是愿意都能问鼎天下了,试问这样一个人物我有什么资格可怜人家?” 算了,她大概是今早上没有睡醒,她还是别去瞧宁无殊了,赶紧回去补觉才是正理。 “君逢尔!” 刚走到一处池塘,沈馥便被闻人瑛叫住了。 小姑娘开始围着她叽叽喳喳,“你怎么一边走路一边敲自己的头呀?这么反常,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阿瑛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姐姐正和大家一起查找关于赤鸟的相关记载,我看得实在头晕,就溜出来透透气。”说着,她‘咦’了一声,“说起来大家查记载都查了一天一夜了,我都还没在书阁见过你呢,你是不是溜下山玩儿了!” 拨开闻人瑛的手指,沈馥一笑,“下山确实是下山了,不过是同清越一起给叶宗主买丹药去了。” “丹药?助灵丹?” “正是。” “你们真的找到医圣啦!那传说中瞬息间便能恢复一半灵力的助灵丹果真有此奇效?” “那是自然,医圣的名头可不是白担的。”沈馥指了指叶清焰的院子,“叶宗主已经醒了,你可以去看看。” “听说叶宗主的脾气有点儿不太好,我就不上去凑热闹了,醒了便好。”闻人瑛讪讪一笑,“我更好奇的是你们是怎样找到医圣胡东行的,据说此人来去无影踪,根本无迹可寻,好多人都死在了找他的路上!” “大概是我和清越运气好,恰巧碰上了。” 想起月澧天山洞中,那梦阿谁也不认就认君逢尔,闻人瑛对沈馥这句话深以为然,“嗯,你确实运气挺好的。” 注意到她扫向梦阿的眼神,沈馥都快被这小丫头气乐了,她明明是靠实力让梦阿认主的好吗! “哎!清越!”余光扫见去而复返还一副做贼模样的清越,沈馥惊奇道,“你偷人东西啦?” 清越三两步上前,要不是手里端着东西,他早就捂上她的嘴了,“你别乱嚷嚷,我可没偷人东西。” “那你见了我们跑什么?” “我、我哪里跑了。” “这是什么?”沈馥看了眼清越手里端着的一盆清水,“你不是说去找燕柳,怎么去打了一盆水?正好我手脏了,来给我洗洗吧。” “等等等等等等!”清越连忙闪身躲过沈馥伸过来的魔爪,“想洗手回自己房里洗去,这可不是用来洗手的。” 闻人瑛咯咯一笑,“这是焰宗后山用来治疗离焰火灼伤的温凉泉的泉水吧,叶宗主灵力损耗过重不好直接进泉中疗伤,所以将泉水打来细细擦拭伤口也是不错的法子。” “啊~原来是给叶宗主打的,那我就不好多插一脚了。” 在两人揶揄的目光中,清越硬着头皮往叶清焰的院子快步走去。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早知道他就绕远路了! 沈馥心中感叹,这脸上的淤青还没消呢,就又忙着献殷勤,哪个姑娘能抵挡这种温柔攻势?不得不说,清越这小子在这一方面十分有前途。 只怕君珩要更加努力了。 正在书阁翻阅典籍的君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喷嚏。 ————————— 宁无殊与古言秋喜静,他们并未和大家一起聚在书阁,只是将部分书籍拿到了自己房中翻阅,沈馥来时,他们刚好将那些有关赤鸟记载的书籍看完。 “该吃晚饭了,大家吃完再看吧。”沈馥晃了晃食盒。 这次惜何也跟着来了,他向来性子跳脱,能安安静静坐着看了两个时辰的书已经是极限了。 “终于能吃饭了!太好了!” “劳烦君公子了。”古言秋和蔼一笑。 “您这就见外了,我和宁无殊那可是交情匪浅,您直接叫我逢尔就成。”沈馥十分麻利地将饭菜摆在桌子上。 古言秋在宁无殊的搀扶下坐到了桌旁,笑呵呵地看向沈馥,“无殊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感到很欣慰。”虽然他与沈馥才相处不过两三日,但古言秋也是年岁将近一百的人了,这辈子形形色色的人他都碰见过,纷纷杂杂的事他也遇到过,一个人的品行心性如何,三言两语间他便能识得几分。 他还和宁无殊说过,沈馥的眼睛很澄澈明亮,如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溪水,在阳光下会泛出粼粼波光。唯有心境透彻,俯仰不愧于天地之间的人,才会有如此一双清澈双眸。 听完这话宁无殊当时就沉默了,他难以想象若是他师父知道了他口中这位‘俯仰不愧于天地’的人,便是十年前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沈馥之后,会……作何感想? “能交到无殊公子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沈馥一笑。 “这焰宗的饭菜也太香了。”惜何深吸了一口饭菜诱人的香气。 “这是甄珠做的,她的厨艺很是了得!”有可能的话,她一定得把甄珠带回穹苍,连普通的清水白菜她都能做成美味,这样即便楚回抠门不给他们吃红烧肉,那他们吃甄珠做的白菜也行。 惜何嘿嘿一笑看向沈馥,“那就劳烦逢尔兄转达我们对甄珠姑娘的谢意啦。” “好说好说。” 宁无殊开口道,“留下和我们一同吃饭吧。” “不了不了,清越他们还等着我回去吃呢,我就先告辞啦。” “那我送你回去。” “就这么几步路,不用了。”踏出门外,沈馥道,“快去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宁无殊还欲再说些什么,抬眼望见院门处矗立的那道墨色身影,顿了一顿便没再开口。 走出院门,沈馥被突然出现的君珩惊了一瞬,她连连拍着胸口,“你、你怎么过来了?” “吓到你了?” 沈馥那奇怪的好胜心总是不合时宜的出来作祟,“怎、怎么可能!我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吗?” 两人并肩走着,沈馥煞有介事地开口,“还有,不是我说你,你这走路不能这么神出鬼没的,也就是我胆子大不会被吓着,万一要是换成了闻人家两姐妹,指不定就被吓得嗷嗷叫了,你是不知道闻人瑛有多胆小,上次月澧天山洞里就被直接吓晕了过去——”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君珩微微偏过头,“怎么不说了?” 明明他是十分正常的语气,偏偏沈馥就听出了几分嘲笑的意味。 她有什么资格说闻人瑛胆子小,上次在末沥山密林里,她不一样被吓得嗷嗷叫还蹿到了君珩身上……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到如此尴尬的画面,沈馥就恨不得赶紧跑回房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夭寿了!经历过这样尴尬的事情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回想! 噢,对了,宁无殊当时也看见了。 沈馥顿住脚步,目光期盼地望着君珩,“话说,有没有那种记忆消除术,指尖一点就能忘记某件事情的那种?” “你想给谁用?” 当然是你和宁无殊啦! “没想给谁用,我就是随便问问。” 君珩勾了勾唇角,“若是真有这种东西,我就去山下开钱庄。” “怎么说?” “等他们将钱财存进我的钱庄之后,我就对着他们一人点一下,然后就谁也不记得在我的钱庄存过钱了,也自然不会有人来取。” 只进不出,果然好头脑! 沈馥微一琢磨,“不过这话怎么想怎么像楚回说出来的。” 第四十八章 青痕 “阿璃!”闻人瑛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白瓷盅,“别看书了,都看了好几天了,眼睛都熬坏了!你看你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闻人璃无奈地放下书,手指揉了揉眼睛,有些敷衍道,“又寻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是雪梨汤!甄珠炖的,要不是君逢尔拼命拦着,一锅都被清越那小子喝光了!” 闻人瑛与沈馥几个都属于性子活泼型的,来焰宗这几日不见他们翻了一页书,却整日里上蹿下跳,将焰宗里外都嚯嚯了一遍,要不是君珩不许,几个人早就跑下山了。 因着甄珠厨艺确实好,如今大家的一日三餐都是甄珠负责,到底是吃人嘴短,就连叶清焰都忍着没对这几个不着调的发火。 提起君逢尔,闻人璃揉眼睛的动作一顿,“你说,是君公子送来的?” 毕竟是双生姐妹,闻人璃的心思闻人瑛怎么可能不明白。 “是呀是呀,是你的君公子送来的,快喝吧。”闻人瑛将白瓷盅放在桌案上。 闻人璃抿唇浅浅一笑,将桌案上的书都收拾干净了,她才将盖子打开,一股透着甜丝丝的梨香扑面而来。 “给你。” 虽然在沈馥的院子里喝过了,但闻人瑛还是没忍住将她手里的小碗接过。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甄珠姑娘了。” “嗐,谁叫她做饭好吃呢。就说这单纯用雪梨炖出来的甜汤吧,那就是比一般人做得好吃,君逢尔还拽了两个词儿,什么‘甜而不腻,满口梨香’之类的。” 拿着汤匙的手一顿,闻人璃抬眼,“君公子很喜欢吃甄珠姑娘做的东西是吗?” “每回甄珠给我们几个开小灶,三分之一进了君逢尔的肚子,三分之一进了清越的肚子,剩下我和甄珠还有燕柳我们三个吃三分之一,老惨了。”闻人瑛眼珠一转,“不过阿璃你别多想,君逢尔就是喜欢吃甄珠做的饭而已,没别的什么,而且,我瞧着燕柳和甄珠倒是……嘿嘿。” 闻人璃自然是不会担心君逢尔会喜欢甄珠,她拿起一卷书轻轻敲了一下闻人瑛的头,“整日里就知道胡说。” “我可没胡说。”闻人瑛注意到雪梨汤还剩了一些,这就要再去给自己盛,却被闻人璃打了一下手背。 “干嘛打我!” “不是说给我送来的?” “……行吧,你喝。”闻人瑛揉了揉手背,不甘心地又忘了一眼白瓷盅。 “去把阿黎唤进来。” “哦。” 闻人瑛不情不愿挪到门外,看着廊下像一根木头般戳在那儿的少年,不由得摇了摇头,她实在搞不懂阿璃买这样‘一根木头’回来是要做什么,“我姐姐叫你进去。” 少年一言不发的跟着她走了进来。 “我要回去睡了,阿璃你也赶紧睡吧。”打着哈欠,闻人瑛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璃小姐。”少年有些不安的站在那儿。 “喝碗雪梨汤吧。”闻人璃笑着招呼他过来,将最后一碗甜汤放到他手上。 “不、不行的……”他连连摆手。 “没有旁人,不要紧的,这甜汤很好喝。” 少年捧着小碗慢慢喝了一口。 闻人璃问他,“好喝吗?” “好喝。”少年使劲点头,他摩挲着碗底垂眼道,“我、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他将甜汤一饮而尽,然后将小碗放到桌案上,由于距离有些远,他的袖子被扯开了些许,露出斑斑青痕。 闻人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前的伤明明都已经养好了,这些淤青紫痕分明是新伤。 少年像触电般想缩回手臂,可闻人璃虽是姑娘却是灵修,又岂是区区一个瘦弱少年想挣脱便能挣脱的。 闻人璃缓了缓语气,“别怕,告诉我,是谁打的你?” “我不小心摔倒了。”他拉扯着袖子想遮住那些淤青,“不是别人打的。” 无论闻人璃如何追问,他也只是垂头不言。 掩在袖子里的手紧了又松,“你不想说就算了。” 闻人璃起身走出门去。 少年看着她似有怒意的背影,张了张口仍是什么都没说。愣坐了一会儿,他也起身打算退出去,却在门口碰到了回来的闻人璃。 “你要去哪?” 她扯着少年的手腕,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口,“跟我进来,我给你上药。” 原来,她是去拿药箱了。 昏黄跃动的烛光勾勒着闻人璃温柔的眉眼,她将少年的袖子小心的挽起,看着大片青紫夹杂的淤青,目光沉了一沉。 她将药酒仔细又轻柔地擦到他的伤处,“如果疼的话,你就说出来。不过应该不会疼的,我经常给阿瑛上药,很有分寸的。”闻人璃声音顿了一顿,“每次她下山,差不多都会受伤,可是我又没办法替她受伤,我不如阿瑛有修灵天赋,父亲有什么事情都会交给阿瑛去做,我能做的只是在她身边陪着她,冷了给她添件衣服,饿了给她做做饭,伤了……就只能给她上药。我大概,是世上最没用的姐姐。” 说到最后,闻人璃给少年擦药的手颤了一颤,一滴温热毫无征兆地落在少年指尖,烫得他指尖一缩。 感受到他的异样,闻人璃连忙道,“是弄疼你了吗?” 少年摇摇头,他缓缓开口,“你怎么会是最没用的姐姐呢,你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我很、羡慕瑛小姐。其实,我以前也有一个妹妹,可是她不如瑛小姐有福气,没有遇上像你这样的姐姐,她才五岁,就死了。和我爹一样,发热死的,他们都说那不是普通的发热,是会传染的瘟病,他们不给她治病,我给他们钱,他们都不治……她都五岁了,还像一个猫似的瘦弱,她就趴在我的肩上不哭也不闹,直到没了呼吸……我才是最没用的哥哥。” 他语气很平和,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无悲无喜。从始至终闻人璃也没有开口,她明白,此刻他和她说这些话,并不是要她的同情抑或是安慰。有些事情憋的久了,总是要找个人说一说的,她只需要静静听着就好。 “这药酒你拿回去吧。”她也只能给他擦擦胳膊上的淤青了,毕竟男女有别。 “谢谢。”少年拿起药酒,“那我先回去了。” 见他转身欲走,闻人璃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在玉宗待过一段时间,想必也明白了几分我们母女三人的处境。若不是阿瑛争气,我与母亲根本无法在那里立足,我们心疼阿瑛,也怨恨过自己的无能,可我们知道阿瑛从来不曾怪过我们,因为我们都已经是将各自所拥有的一切尽力给予彼此了。” 所以,你妹妹也不会怪你的,她知道,你尽力了。 攥了攥手里的药酒,少年迎着月光踏出了房门。 第四十九章 还给你就是了 “我们今儿去哪玩啊?”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草坐在树上,一条腿垂下来随意晃悠着,火焰似的袍角随风轻荡,像天边一团云霞。 清越躺在树下的草地上,一本书盖在脸上,“还玩儿什么玩儿,尊主可是发话了,咱们今天必须一人翻阅一本书,翻不完不给吃饭。” “是啊逢尔,你还是快从树上下来看书吧。”燕柳坐在树荫下,手里翻着书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们怕君珩,我可不怕。沈馥继续在树上悠哉悠哉地晃着,“我说燕柳,你刚刚手里的书不是这一本吧?说!是不是替甄珠翻书呢!” 一听这个清越来了精神,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将书捧到燕柳面前,“燕哥!替小弟也翻一翻吧!你也知道,我一看书就头疼。” 燕柳冲他和煦一笑,“不好意思,我拒绝。” “为什么!怎么就只帮小骗子翻书,不帮我们!不公平,我抗议!” “对对对,我也抗议。”沈馥在树上象征性的踢了两下腿。 “该死的清越,你再叫我一声‘小骗子’我就拔了你的舌头!”刚从厨房过来的甄珠恰好听见清越说话,她猛地蹿到他面前,毫不手软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身后提着食盒的闻人瑛嘿嘿一笑,“不用拔了他的舌头,只要不给他吃你做的点心就行了。” “别呀别呀,我错了,我这不叫习惯了么,我改!我肯定改!以后我叫你小甄?不好不好,小珠?哎,这个好这个好,小珠妹妹——啊啊啊,快松手,疼!” 甄珠又扯了他耳朵一下才松开手,“你才是猪!” “行行行,我是我是。”清越揉着耳朵,眼神却时刻注意着闻人瑛手里的食盒,等她走近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抢了过来。 “你你你你——”闻人瑛指着清越气得都说不出来话。 食盒的盖子被清越潇洒地掀飞,一股轻淡雅致的香气从食盒中飘出。 树上闭目养神的沈馥不由得直起了身子,她使劲闻了两下,随后眼睛蓦地大睁,“是织莲的香气!甄珠你做了织莲糕?” “果然好鼻子!” “不是吧,隔这么远还能闻出来,在下佩服。”闻人瑛啧啧称奇。 一道红色流光从树上跃下,沈馥朝着清越勾了勾手,“堂堂男子汉,跟小姑娘抢吃的,有点儿羞耻心没有?” “男子汉怎么了?男子汉不需要吃东西?”清越一手抓一块,还不忘往嘴里塞一块。 沈馥接过食盒,朝清越身后瞧了一眼,意味深长道,“吃东西也得注意形象不是,不然以后怎么讨媳妇儿?” “形象?本公子天生器宇轩昂、风流倜傥,我就算扭着屁股吃东西那也是帅气逼人!”清越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一边真的动了动屁股。 闻人瑛赶紧闭上眼睛,“天呐,我到底是看了个什么玩意儿。” 沈馥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冲他身后喊了一声,“叶宗主,要不要过来吃块点心?” 果然,清越的动作不意外的僵住了。 他甚至觉得此时手里的织莲糕都不香了。 清越一声咆哮,就要上前掐她的脖子,“君、逢、尔!” “别激动别激动!我说着玩儿的,叶清焰没来。” 回身一看,果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敢骗我,我让你们谁也吃不成!”说着,清越将整盒织莲糕都抓在手里,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一边塞一边嘟囔,“叫你们骗我!谁也别吃了,都是我的!” 一口气放嘴里三块糕,他还在不停地往嘴里塞,糕点渣滓弄得一身都是,而沈馥几人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人阻止。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清越一愣,他下意识吸了吸气却不想被残渣呛住了,顿时好一阵咳嗽。 叶清焰连连退后三步,确保他嘴里的东西不会喷到她身上才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更是难以复加的嫌弃。 眼看清越就要被呛死了,沈馥这才回过神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俊脸一片通红。 “行了,大小伙子害什么臊呀,人都走远了。”沈馥揶揄他。 害臊?他会害臊? “我那是咳嗽太过用力了知道吗?知道吗?你们知道吗?” 几人一脸敷衍:“知道知道。” 清越:“……” 他觉得他又被针对了。 ———————— “快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呀,我也是刚听到动静。” 一群焰宗弟子从草地边上跑过,甄珠拦住了其中一个,“这位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呀,我只是听说西苑有喧闹声,这不跟着师姐们前去看一看。” 西苑?那不就是剑宗弟子的住处。 剑宗的热闹,她可得看看。 沈馥招呼清越,“走,咱们也去瞧瞧。” 闻人瑛紧随其后,“我也去,我也去。” “咱们也去看看吧。”甄珠拉着燕柳也过去了。 此时的西苑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各宗弟子都有,却不见有主事的。 沈馥他们爬上了西苑外的一处假山远远观看。 在人头攒动的院内,她依稀看到了林轻萦。 “这林轻萦什么时候来的?”沈馥看向燕柳。 “前日夜里。” 林轻萦正背对着他们的视线,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只看那气势便知十分汹涌。 沈馥撇撇嘴,这女人又在作妖了。 突然,闻人瑛眸光一凛,“那是……阿璃!” 沈馥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闻人瑛便飞身入了院内。 她匆忙拨开人群,“让开,快让开!” 等她挤到前面一看,被林轻萦挡住人的果然是闻人璃。 她将一个少年挡在身后,身形柔弱,目光却十分坚定,只是左半边脸上带着一个鲜红刺目的巴掌印,甚至还被指甲划破了皮。 闻人瑛神色紧绷,她仰脸看向高她半头的姐姐,语气平缓,“阿璃,是谁打你的?” “是我。”林轻萦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你待如何?” “不如何。”闻人瑛回过身望向她,风雨欲来的眸中夹着细碎的冰碴,手中也迅速凝起一股灵力,“还给你就是了!” 第五十章 技不如人就该有自知之明 林轻萦早就有所防备,她抽出寒霜剑挥出一股剑气,两股不弱的气息相撞瞬间便将院子里的一方石桌震得粉身碎骨,一时间尘土飞扬。 众人纷纷倒退几步,以袖掩面。 闻人瑛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拿出玉玲珑猛地朝林轻萦抽去,淡黄色的灵力如同游龙一般蜿蜒而去,攻势迅疾,锋芒毕露。 林轻萦微微凝眉,早就听说边蜀玉宗的闻人瑛修灵天赋极佳,今日一交手,果真不容小觑。她将寒霜剑抛向半空,瞬间化作数十支青色箭雨,对准闻人瑛急射而去。 见状,闻人璃的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她不敢贸然说话,她怕闻人瑛分心。她此刻万分后悔,早知道就不该一时冲动找上林轻萦,如今却连累妹妹至此。 “天,这女人打架也够厉害的。”清越吞咽了一下。 甄珠有些担心,“阿瑛不会输吧?” 燕柳肯定地摇了摇头,“放心,不会。” “剑宗的千凝万箭雨,林轻萦如今才能化出数十支就敢拿出来现眼。”沈馥嗤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 就让闻人瑛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才叫实力。 眼看那箭雨就要射穿她的身体,闻人瑛将玉玲珑收回腰间,左脚朝前一踏,两手于胸前并拢凝起周身灵力,随后轻轻一推。 这看似轻柔的一击,却直接绞碎了那些闪着青色光芒的箭雨,裹挟着势不能挡的巨大冲力撞向林轻萦。 这股淡黄色的光晕瞬间逼至她身前,林轻萦脸色大变,像被人用铁锤重击一般,她喉间顿时涌起一股腥甜,整个人也如同在枝头摇摇欲坠的烂果子,眼看就要从半空摔在地上。 忽的,眼前青芒一闪,林轻萦被人接在了怀里。 “江夜白来了!”清越道。 沈馥神色未动,继续静观其变。 “阿瑛姑娘好本事,只是你在此随意伤我剑宗的人,不知令尊可知晓?” 江夜白一出口便捏住了姐妹二人的命门。 闻人狄当然不可能知道,他想攀附浮桑剑宗都攀附不上,更别说让她们和剑宗作对了。 但此刻,她不能退缩,也不想退缩。 “她打我姐姐,我自然是要打回去的!” 江夜白看了一眼闻人璃,在看到她左脸颊上的指印时,目光冰冷地扫了林轻萦一眼,将她从自己怀中缓缓推了出去。 压下口中的猩甜,林轻萦勉强开口,“夜白,是她们先挑衅的!” 闻人璃道,“我没有无故挑衅,是剑宗弟子三番两次殴打我玉宗的人,这一次被我撞见仍不知悔改,我便带着他们想找林姑娘要个说法,可是她却——” “要个说法?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剑宗要说法?”林轻萦捂着胸口,面上厉色更甚,“不过是两宗之间的切磋罢了,技不如人就更该有自知之明!” 闻人瑛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却被一旁的闻人璃按下了。 “四五个弟子一起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拳打脚踢,原来剑宗喜欢这样和人切磋,闻人璃今日受教了。” 说完,她一手拉着阿黎一手拽着闻人瑛就要往外走。 “站住!谁允许你们走的!”林轻萦不甘心自己白白受伤,“来人!把他们三个给我抓起来!” 江夜白没有出声,眼下林轻萦还是顶着剑宗未来少主夫人的名头,如果她就这样被一个玉宗的丫头随随便便打了还毫发无伤的走了,那他们剑宗的名声也不必要了。 他向来看重这些东西,沈馥冷笑一声。 一道透着懒散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在众人头上响起,“不过是两宗之间的切磋罢了,技不如人就更该有自知之明。你说是不是呀,剑宗未来的少主夫人?” 众人纷纷循着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一个红衣端艳的少年正坐在院外一处高高的假山上,嘴里叼着半根野草,银纹面具迎着日光泛出好看的色泽。 “又、是、你!”这三个字林轻萦说得咬牙切齿。 “又见面了,剑宗未来的少主夫人。”沈馥笑着和她招了招手,随后似有什么重大发现般的拍了拍大腿,“哎呀,要不说您气势逼人呢,旁人的称呼最多不过是某某宗主、某某少主,您看您这称呼,‘剑宗未来的少主夫人’。” 她扳了扳手指头,“整整九个字!也太威风了,您这要是跟别人对战,对方一听这九个字就差不多被笑死了,您直接不战而胜了,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愧是‘剑宗未来的少主夫人’,真有一手,哈哈哈哈……” 沈馥每说一个字,林轻萦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竟是直接不管不顾似得捡起寒霜剑就要和沈馥拼命。 在闻人瑛的重击之后,林轻萦能拿起剑已经算不错了,她挥出的剑气十分惨淡,沈馥手里的梦阿甚至都没有出鞘,她就将林轻萦摁在了地上,未出鞘的梦阿横在她颈间。 从头至尾,没有第三个人插手。 清越和闻人瑛他们觉得根本没有出手的必要,而江夜白却是眸光深沉地一直盯着沈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有、有伤在身,你胜之、不、不武!”林轻萦被摁在地上依旧不老实。 “哈,我就是‘趁你病,要你命’。”沈馥森然一笑,“你待如何?” “夜、夜白,救我……” 话音未落,江夜白竟然真的动了。 闻人璃大惊,“君公子小心!” 身后凛凛寒意袭来,沈馥迅速拔出梦阿回身一挡。金色的剑气与青色灵力猛然相撞,有些修为低的弟子直接扛不住被震晕了过去。 有梦阿在手,他根本无法得知君逢尔是否真的没有灵力。江夜白始终没有拔出寒霜剑,沈馥也没有用尽全力,看似激烈的打斗,却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试探。 忽然,他眸中精光一闪,反身朝闻人璃袭去,沈馥一惊,将手中梦阿脱手欲挡,就在梦阿飞至闻人璃身前之时,江夜白掌心凝起灵力欲拍向沈馥胸口。 第五十一章 好好护着自己 从她一露面,江夜白的视线就紧紧盯着她,不论是在月澧天还是在这里,面前此人给他的感觉都太过熟悉,让他没来由得想探个一清二楚。此为致命的一击,若是他身有灵力,定会拼尽全力来挡。 若是没有…… “逢尔!” “君公子——”闻人璃的心跳都停了一瞬,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沈馥,她拨开梦阿,想冲到他身边替他挡下这一击,却已然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夜白右手掌心凝起的灵力突然如同指间沙一般四下溃散,他甚至没有触到沈馥的一片衣角,就见沈馥落入了君珩怀中。 男子淡漠的眉眼间溢出一丝骇人的戾气,他只抬了一下手,江夜白便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瞬间击飞至十丈外。 费了好大的力气,江夜白才稳住自己的身形,而他隐在袖子里的右手仍在不停地发抖。 “这是第一次告诫,也是——最后一次。”君珩盯着形容有些狼狈的江夜白,他向来沉静的眸光透出寒冰般的凛冽杀意。 关于君珩的种种传闻,他都听过,却始终有些不以为意,即便上次亲眼看着君珩一人便将赤鸟暂时封印,江夜白心下也不服气。直到刚才的那一击,他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与君珩之间的差距。 与君珩交手,他甚至没有还手的机会。若是他想杀他,刚刚那一招,便足够了。 他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君珩却没心思理会旁人的想法,他低头紧盯着沈馥的脸,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尽量缓和语气,“伤到了吗?” “你来的如此及时,自然没人能伤到我。” “我应该更早一些过来的。”他不知道如果那一掌真的落到了沈馥身上,他会如何。本该面对天塌地陷都波澜不惊的人,却在此刻产生了恐惧后怕的情绪。 透过君珩护在她腰侧不断收紧的手,沈馥感受到了他极其不安的情绪,死里逃生的人明明是她才对呀,怎么君珩他…… 临走之前,沈馥还将耳朵凑到了林轻萦唇边,清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古怪举动,突然,沈馥神色一变,指着林轻萦,“你竟敢骂我师父!” 啪!这声响亮的耳光让众人心头一震。 还没回过神的林轻萦愣愣地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半边脸,她不敢相信这个君逢尔竟会如此嚣张! “师父,她骂你!” “我没有——”急切的辩白扯疼了她的半边脸。 君珩神色漠然,“下次直接杀了就是,用手打不疼吗?” 沈馥笑眯眯道,“谨遵师父教诲。” 杀人这种事,在场所有人没有比君珩更精通的了,三宗都覆灭他手,更别说杀一个剑宗弟子了。 尽管这个弟子是‘剑宗未来的少主夫人’。 林轻萦只觉遍体生寒,生怕君珩真的将她杀了,战战兢兢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和君珩一起回院子的沈馥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虽然一直跟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她隐约觉得君珩生气了。 明明才打了一场那样漂亮的架,人家输的还没生气,他赢的倒生气了。 忙着胡思乱想的沈馥一个不留神撞到了君珩的后背,她揉着鼻子,有些不满道,“怎么突然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君珩转过身,眸中的寒凉有些迫人,“是不是所有人的命都比你自己的命重要?” 他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胳膊,“在末沥山的密林中不管不顾地去救宁无殊,今日也同样毫不犹豫地对闻人璃抛出梦阿,你知道如果我晚到一刻,会如何吗?” “还是你觉得,是死是活已然无关紧要?”君珩步步紧逼,“世间再无你留恋的东西了是吗?好好活着,就那样难吗……沈馥,你告诉我……” 好好活着,呵。 大家都让她好好活着。 是啊,好好活着太难了,她最多只能做到活着。 沈馥深吸一口气,她弯了弯唇角,“我又不是刻意寻死,这不是看见你来了才将梦阿抛出去的么,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的。” 来不及思索便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使得沈馥自己都微微一怔。 是什么时候,她对君珩已然这般信任了呢。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不在你身边了,到时候,你又该如何?” “怎么会——”沈馥起初想的是君珩凭借他的修为已是世间第一人,没人会伤到他,他是不会死的。可是她又稍微一愣,谁说隔开他们的只有生死,他以后或许会遇到喜欢的姑娘,或许会娶妻生子,到那时,他忙着护自己的妻儿都来不及,自然是顾不得她这个名义上的徒弟了。 “沈馥,好好护着自己,好吗?” 世间竟还有祈求她活下去的人,可是君珩,为什么呢…… 然而迎着他诚挚中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沈馥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 ———————— “对、对不起。”看了一眼闻人璃脸上鲜红的指印,少年立刻将头垂得低低的。 闻人璃任由闻人瑛将她按在榻上给她上药,闻言,她朝少年一笑,“从头至尾你都没有做过一件错事,所以,不必道歉。” “是因为我……你才——” 将装药粉的瓶子重重搁在桌子上,闻人瑛没好气地扫他一眼,“知道是因为你,那以后就不要随便乱跑!” 因着一声呵斥,少年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僵硬的站在原地,连道歉的话都没力气说出口了。 “阿瑛!”闻人璃不赞同地道,“不是阿黎的错,你别这样说。” “他没错,我错了!” 小姑娘丢下这句负气的话,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阿瑛也是因为心疼我,她说话一向如此,你别往心里去,她不是怪你。”闻人璃温声安慰着他。 “我、我去把瑛小姐找回来。” “不用了,让她自己待一会儿也好,阿瑛会回来的。”她们姐妹自小便是如此,即便闹别扭也是一会儿就能和好的那种。“你今日也累了,回房休息吧,这并不是你的错。” “……是。” 第五十二章 阶绿你能救我吗 阶绿从温凉泉出来路过木头桥的时候,瞥见了溪水旁的娇小身影。 她罕见地主动打了招呼,“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人瑛头也未抬,“与你无关。” 若是平时阶绿主动与她说话,她定然不会如此冷淡,只是她此时没了和别人斗嘴的心情。 她以为阶绿会直接离开,却不想她坐到了她旁边。 阶绿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际,以往也都是闻人瑛叽叽喳喳东拉西扯,此刻闻人瑛也不说话了,两人只听着淙淙泉水,半晌静默无言。 清了清嗓子,阶绿道,“修为不错。” “什么?”闻人瑛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明白了阶绿的意思。 想必她是看见了自己与林轻萦交手。 “就林轻萦那种草包,我一个打十个。” 闻言,阶绿轻笑出声。 闻人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她脸上的笑容,不但主动和她说话,还冲她笑? “你……是本人吗?” 阶绿默了一瞬,“我……不是本人……”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变的!本姑娘面前还不速速现身!”闻人瑛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跳到三丈开外,双手放在腰间的玉玲珑上,神情戒备。 该问对方‘是什么玩意儿变的’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吧,阶绿望向闻人瑛的目光忽然有些复杂。“我不是本人,难道还是你吗?” 空气中稍微浮动着些许的尴尬。 “咳。”闻人瑛理了理裙摆,又抓了抓头发,“说话干嘛大喘气。” “你打了江夜白的未婚妻,就不怕剑宗找玉宗的麻烦?”话刚问出口,阶绿就觉得自己白问了,闻人瑛向来有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神气劲儿,不是想保护这个就是想保护那个,能将林轻萦一举击败,心中指不定多洋洋得意呢。 她这话最多是给了闻人瑛自夸的借口。 没成想小姑娘一听这话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球,她仰面瘫倒在地上,“我怕,我当然怕呀!我怎么可能不怕!我爹绞尽脑汁都想和剑宗攀上关系,如今被我这一打……回去之后恐怕会被我爹用他的玉玲珑抽死……我该怎么办?谁能救救我?阶绿你能救我吗?” 说到最后,闻人瑛手脚并用的爬到阶绿面前,无视她的冷眼将她的衣袖攥在手里,像是在抓救命稻草,神情可怜却透着希冀。 阶绿一噎。 “打人时的神气呢?打完却怕了。”她顿了一顿,“我能怎么救你?拿着赤焰伞去和你爹打一架?你爹修为如何?” 闻人瑛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我看行,你就去和我爹打上一架,也好让我看看玉玲珑和赤焰伞哪一个灵器更为厉害。” 见她如此,阶绿哪还能不知道她刚刚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斜睨她一眼,阶绿冷声道,“想知道玉玲珑和赤焰伞哪一个更厉害还不简单,你我打上一架就明白了。” “别别别。”闻人瑛敛住笑,“我现在不想打架。” 这可不像是闻人瑛能说出来的话,“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分个高低?” “那是以前的我,并不代表此刻的我。”她晃了晃手指,“大家都发展了,要学会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其实我们不用真的打架也能分出高低。” “如何分?” “你看,我刚把林轻萦打了个半死,这说明什么?” 阶绿冷淡瞥了她一眼,不言。 对方明显的不配合自然是不会让闻人瑛气馁的,“这说明我比林轻萦修为高。” “……所以呢?” “所以你再去和林轻萦打一架,如果打输了那你更不可能打赢我,如果打赢了呢,我就吃个亏,算你也赢了我,你觉得怎么样?” 和沈馥、清越以及甄珠三人待了这么几天还真是没白待,闻人瑛整个人的‘思想高度’简直可以说是更上一层楼,‘坑蒙拐骗’四个字的精髓已经掌握了一半。 “我觉得有些道理。”阶绿面不改色,“不过……” 闻人瑛追问,“不过什么?” “你附耳过来。” 她依言而行,将耳朵凑了过去。 阶绿晃了一下头,“听到了没?” “什么?” “水声。” 水声?闻人瑛皱眉,“没有啊……” 阶绿轻叹一声,似有遗憾,“可惜了,我脑子没进水,挺遗憾的。你但凡找个脑子进水的人,没准你的主意就成了。” 闻人瑛:“……” 她又突然眼神一亮,或许,她可以找清越试一试! 清越:我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 刚踏入叶清焰书房的少年就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西苑都打起来了,你还看得下去书?” 书案后的叶清焰头也未抬,半月之期已过半,目前最紧要的找出再次封印丹朱的法子,生死存亡之际竟然还有心思打架?想到挑起争端的林轻萦,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有君珩在,不会出事的。” 就是因为有尊主在,才会出事好不好! 他差点因为逢尔杀了剑宗少主你知不知道! 清越捞起她书案上的苹果掂在手里,突然问道,“你就这么喜欢我家尊主?” “不喜欢你家尊主……”她将毛笔挂在笔架上,抬眼望向清越,“难道喜欢你吗?” “……” 清越:我感觉自己又被冒犯了。 ———————— “甄珠姑娘。” 正准备忙活晚饭的甄珠见闻人璃竟然来了厨房,不由惊奇道,“阿璃姑娘怎么来了?饭菜我刚开始做,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点心?” 闻人璃摇了摇头,她笑道,“我不饿。” “那……” “我想和你学一下做菜……可以吗?” 好好的大小姐不当竟然要学做菜? 甄珠一愣,“可以是可以……” “那多谢你了甄珠姑娘!”闻人璃十分开心,她连忙接过甄珠手里捧着的青菜,“我去洗菜吧。” 还不等甄珠反应,闻人璃就把整个篮子里的菜都拎到了院子里的水井旁边开始仔细地洗菜。 无所事事的甄珠在灶台边抄着手感叹,“这姐姐不愧是姐姐,比那个只会吃的妹妹可强太多了。” “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第五十三章 是为了君逢尔?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脸吓得甄珠浑身一抖,她下意识退后三步,看清是闻人瑛之后她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你、你倒挂在梁上做什么!” “我来瞧瞧你今日做什么好吃的。”闻人瑛嘿嘿一笑,自梁上翻落在地。她想好了,她就在这儿守着,这一次她肯定不会再让清越那小子捷足先登了。 甄珠看了看外面正奋力洗菜的闻人璃,又嫌弃地扫了一眼闻人瑛,“瞧瞧,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闻人瑛不以为意,她一脚踩在灶台上,拿了根黄瓜蹭了两蹭就往嘴里塞,得意一笑,“我姐姐这是打算给我赔罪呢。” “赔罪?” “我俩闹了点小矛盾。”闻人瑛含糊带过,“要不然阿璃怎么会心血来潮要学做饭?肯定是为了讨好我呀!” 她不说甄珠也能猜到几分,十有八九跟上午西苑那事儿有关。 “该说不说,您上午可是真威风。” 已经有两个人称赞她上午的英姿了,闻人瑛更加自得,她一撩头发,“好说好说,以后有本姑娘罩着,你走路横着走都不是事儿!” 她还是竖着走吧,横着走都不够她费事儿的。 “得嘞,您高抬贵脚,我得生火了,万一把少侠您饿着就不好了。” “行吧,那本少侠就勉为其难换地儿啃黄瓜。”闻人瑛走到砧板前,摸了摸菜刀,闲聊道,“我说甄珠,你明明是个姑娘,怎么这么爱穿男子的衣服?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这些你都不喜欢?” 她只在那间破庙里见甄珠穿过裙子,后来到了焰宗她又换上了黑靴短袍。 分明是个伶俐可爱的姑娘呀。 想着,闻人瑛晃了晃头,两侧发髻垂下的流苏叮当作响,好听极了。 添柴的动作不停,甄珠随口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独身一人混迹江湖到底还是男子身份安全些,再者说我穿男子衣裳也穿习惯了。” “也是,你一个姑娘也没有灵力在身,行走江湖确实该谨慎些。” “在聊什么?”闻人璃端着洗好的菜走了进来。 “咳,没什么,随便聊聊。”闻人瑛背着手抬着下巴,故作高冷。 “阿瑛,还在生气呀?”闻人璃将顺便洗好的圣女果递到她面前,“好阿瑛,别气了,刚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我才没生气呢。” “就知道阿瑛不会生我气的。”闻人璃莞尔一笑,“去外面等吧,一会儿会有油烟的,饭菜好了我叫你。” 果然是为了她阿璃才来学做饭的,闻人瑛高冷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她嘻嘻一笑道,“好,那我过会儿再来。” 半个时辰后。 “阿瑛!” 是阿璃的声音,看来是饭菜好了。闻人瑛忙从床上爬起来去给闻人璃开门。 “怎么还送过来了,我正想着去厨房看看你们呢。” 闻人瑛开心的接过食盒,她忙不迭打开,然后一愣,“怎么就一道菜?” “甄珠说我没有这方面的基础,让我先从比较简单的菜开始学起。”闻人璃将盘子端了出来,“做饭可真不容易,我学了这么久也不过才学会一道菜。” 注意到闻人璃手背上被热油溅出来的红点,闻人瑛十分心疼,“既然这么难,那咱们以后不学做饭了,一定很疼很辛苦吧……” “那不行,我一定要学的。”只要是闻人璃坚定了某个想法,便不会轻易地被改变,“只要君公子喜欢吃,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啊?” 闻人瑛心疼的表情就那样僵在了脸上,“你是……专门为君逢尔那家伙学的做饭?!” 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啊!好气! “若不是君公子,恐怕我们早就被剑宗的人关起来了。”闻人璃垂下眼睫,“他没有灵力,若是真的被那一掌击中……君公子是在拿自己的命来护我,这份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清。” 是,闻人瑛也不得不承认,当她见到君逢尔毫不犹豫地便将梦阿抛过来护着闻人璃时,心中的震动与感激有多强烈。 本来阿璃就有些喜欢君逢尔那家伙,今日一遭只怕更加喜欢了……或许,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了。 只知道这小子运气好,没成想福气也这么好,竟然被她姐姐看上了。 那她看在阿璃的面子上,以后也对他好点儿就是了。 “好了不说了,菜都凉了,阿瑛,快帮我尝尝味道如何?” 在闻人璃期待的目光中,闻人瑛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她细细嚼着,随即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不愧是本少侠的姐姐,和我一样冰雪聪明,刚学做菜就做得这么好!” “真的好吃?” “绝对好吃!” “甄珠也说不错,我吃着也还行,可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我们都是女子,万一男子和女子的口味不同怎么办?我还是拿去再给阿黎尝尝。” 闻人瑛简直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种说法?她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是一道菜而已,阿璃也太在意了。 闻人璃走到门外,唤了一句,“阿黎,你随我去厨房一趟。” “是。” 厨房内甄珠还在,见闻人璃去而复返,不由问道,“怎么了?阿瑛说不好吃?” “阿瑛说挺好吃的。”说着,闻人璃有些羞涩,“我还想让阿黎尝一尝,多一个人给意见总是好的。” 甄珠没在意地点点头,她知道他口中的‘阿黎’便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少年。 经过西苑一事,怕是无人不认识这个少年了。 瞧着不起眼,却引起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争执。 “阿黎,快进来。”闻人璃朝站在门外的少年招手。 少年依言走到了她身边。 “你帮我尝一尝,这菜味道如何?这是我今日才学会的。” 接过筷子,少年小心地夹了一块,平直的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很好吃。” “是吧,都说了很好吃的。”甄珠拍了拍胸脯,得意一笑,“有我指挥,味道绝对差不了。” 闻人璃也十分开心,“你们都说好吃我就安心了,君公子应该也会喜欢的。” 她看向阿黎,“君公子会喜欢的,对吧?” 少年垂眸,“会的。” 甄珠脸上的笑容一滞,“你学做菜,是为了……君逢尔?” 闻人璃低头一笑,虽未言语,但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已经替她回答了。 可是—— 甄珠心底飞速闪过一丝念头,她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 第五十四章 堕梦术 沈馥正坐在凉亭吃着闻人璃刚刚送来的织莲糕,一抬眼便瞥见了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差点儿撞到柱子上的叶清焰。 也难怪她如此失魂落魄,距离半月之期只剩最后三日了。 三日一过,再找不出永久封印丹朱的法子,别说整个焰宗,整个江湖都得完蛋。 “叶宗主,过来吃块儿织莲糕呀。” 叶清焰偏过头,除了面对君珩的时候,她依旧是一副高贵冷艳脸,只是此刻添了几分愁容。 她依言坐到了沈馥对面的石凳上,“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吃。” “常言道,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沈馥笑眯眯地将织莲糕往叶清焰面前一推,“反正到时候还是大家一起上路,是在人间还是阴间又有何区别?” 叶清焰冷声一笑,“你赴死的心态倒是极好。” “赴死与否难道不是全凭叶宗主决断吗?”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馥抖落手上的糕点残渣,神情难得认真了一回,“我只问一句——那赤鸟丹朱是否还有典籍记载之外的故事?” 叶清焰微微变了脸色,“你……知道些什么?” 饮尽一杯茶,沈馥道,“带我去离焰峰见一见丹朱吧。” —————— 离焰峰下守着的焰宗弟子见到叶清焰纷纷神情一肃,“拜见宗主!” “可有异常?” “回宗主,没有异常。” 叶清焰点点头,回身望了沈馥一眼,“跟我进来吧。” 两人一路行至关押丹朱的洞口,叶清焰将掌心覆于洞外的石壁上,红色的光芒在其手上流转,只听‘轰隆’一声,眼前石门缓缓而开。 一股热浪顿时扑面而来,似是要将周遭万物都焚烧殆尽。 进洞不过十丈远,沈馥便见到了周身被铁索束缚于身后石墙的男子。 正如传闻所言,化形后的丹朱样貌依旧绚丽夺目,尤其那一头色如火焰却好似瀑布般的及踝长发。 他面容平静的闭着眼睛,周身气息似乎有些虚弱。 沈馥擦了擦额角被洞内热浪蒸腾出的汗水,“百余年来,他就一直这个状态被封印于此?” 叶清焰点点头,“赤鸟化为人形的时候,其周身妖力要比本体弱上一大截,当年宗门也是趁其虚弱才将他联手封印。他果然是要苏醒了,连周身气息都在慢慢变强。” “所以当年为何要将他封印?” “典籍记载,赤鸟丹朱因其性情极易暴躁,难以控制离焰火流星,以至于烧毁了整个分堂,数百条弟子性命葬身火海。为了避免遗祸世间,宗门——” 沈馥打断了她的话,“我问的不是书中记载的缘由。” 叶清焰迎着她的目光,抿了抿唇。 “你再不说我可走了,这地方快把我烤干了。”沈馥双手并用地给自己扇风,见她还是不语,干脆转身就走。 “等等!” “等不了了,出去说。”沈馥抓着叶清焰的胳膊走出了山洞,感受到外面清凉的山风,沈馥才算缓过来,她呼出一口气,“差点热死我!” “为何不用灵力给自己施一个结界?”修灵之人皆不怕严寒或酷暑的侵扰,即便灵力再微弱的人,给自己施一个隔绝外界冷热的小小结界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用试探了。”沈馥耸耸肩,“如你所想,我的确没有灵力。” “你——到底是谁?”叶清焰眸光沉沉地盯着她,似要透过那一层薄薄的银纹面具窥清其后的真容。 “这个问题容后再说,眼下最紧要的是我可以帮你探明丹朱一事的缘由。” 叶清焰眉头微皱,“如何探?” “梦中探。” “你是说……堕梦术?” 沈馥一笑,“不错,正是堕梦术。关于赤鸟丹朱可能你知道的会比书上记载的更多一些,但完完整整的前因后果想必你也并不清楚,所以,我们可以用堕梦术来探个明明白白。” “不行。”叶清焰一口回绝。 沈馥道,“为何不行?” “若我用堕梦术将你的灵识送入丹朱梦中,一旦被他发现,定然会即刻将你的灵识焚烧,没了灵识,你应当知道后果。” 堕梦,顾名思义即为灵识堕入他人的梦境。 以灵识侵入他人梦境是极其危险的术法,灵力强的人其灵识在他人梦中游走极其容易被察觉,对方察觉之后定会在梦中千方百计地要灭掉入梦者的灵识。而灵力弱的人其灵识被察觉后又会极其容易受到反击而损伤,灵识一旦受到损伤,那入梦者将永远无法醒来。 若是再倒霉一点儿碰上控梦能力强的人,那入梦者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总之,危险重重。 “我不同啊,我没有灵力,你只要将我的灵识送进去之后立刻撤回灵力,那丹朱便不会发现的。” 确然如沈馥所说,身无灵力在他人梦境中游走会极大降低暴露自己的风险,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被发现之后必死无疑。 “一旦发现,那你永远也出不来了。”更大的可能是直接被他焚烧,灰飞烟灭。 “你也说了,是‘一旦’发现,他是丹朱又不是‘一旦’,‘一旦’发现了又怎样,我又不怕‘一旦’。” “我没空和你在这里耍嘴皮子,你是君珩的徒弟,我不能拿你一个人去冒险,正如你所说,最坏不过一起死。” 十年不见,这小妖精还是这么固执己见。 “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叶清焰看着沈馥眉头微皱。 “当然是我师父和我说的了,要不然我又不能修灵,怎么会知道堕梦术呢。” “是君珩让你来找我的?” “是呀。”沈馥面不改色。 “那我这就让君珩亲自来送你入梦。” 哎呀呀,这小妖精还挺有个性,她就不信她骗不服她了! “我说叶宗主,你平时看着挺聪明一个人,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呢!”沈馥抱胸而立,“我师父那是何等修为,只怕他刚探入丹朱的梦境立刻就被发现了。” 闻言,叶清焰垂眸沉思。 “这样吧,咱们就试一试,反正丹朱还未苏醒,而且我也挺怕死的。若是你能顺利将我的灵识送入丹朱梦中,那我就去探一探缘由,若是施术时便惹得丹朱异动,那你就赶紧将我的灵识捞出来,如何?”沈馥和她打着商量。 这也是一个办法,若是在叶清焰施术时丹朱无法察觉,那之后沈馥在他梦境中游走也应当不会被察觉。 “那好吧。”叶清焰道,“一个时辰为限,时辰一到我立即将你的灵识引出。” 上次月澧天在小梦的执念中也差不多是一个时辰,这次也应当够用。 沈馥爽快应下,“好。” 第五十五章 缚妖笼 叶清焰两指并拢点在沈馥眉心,缓缓催动灵力。 尽管沈馥闭着眼睛也依稀感到眼前红光一闪,随即,她只觉周身一轻,如同漂浮云端。 散发灼灼热气的山洞突然卷进一阵略带寒凉的风,黑袍一甩便将没了灵识即将瘫软在地的躯体捞入怀中。 与此同时,叶清焰指尖悬浮的几缕金芒已经没入双眸紧闭的丹朱眉心。 焚骨灼心般的痛楚撕裂着沈馥的灵识,然而此时她无法叫出声,也没机会叫出声,便陷入了沉沉的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好似听到了叶清焰讶然一声,“君珩?” 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久,沈馥终于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漂亮!” “我看看,我看看!它怎么也不动啊?死了吗?” “应该没死,还有气息。” “这是一只鸟吧?” “废话,本公子难道不知道这是鸟?” “小公子您别动气,我这就回去叫人过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树叶沙沙,草木寂寂。沈馥环顾四周,所见所闻所感皆与平常无异,只是周身轻盈如处云端,看来,她已然在梦境中了。 “不管了不管了,先逮起来再说。”沈馥看到那个被他们唤做‘小公子’的少年,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奄藤。“快,捆起来!” “是,小公子!” 之后几人猫腰撅腚好一阵折腾才终于直起身。 “嘿嘿!”小公子一手提起那被捆得和粽子一样的东西,一手撑着腰,“回头救活它,然后关在笼子里,本公子要日日赏玩!” 通体火红,状如朱雀,喙短翼长,羽色鲜亮至极,这鸟正是丹朱。 沈馥心道,这人竟要把一口一个火流星的赤鸟关在笼子里日日赏玩……你这么调皮,你爹知道吗? 不过丹朱却又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以本体的形态昏迷不醒?是谁伤到了他吗? 又过了一会儿,这几人便出了林子。沈馥跟在他们身后,随着几人的脚步行了一段路,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山头儿。 这景象有些眼熟啊…… “这难道就是百年前的赤云?”她想了想,也对,赤鸟本就是生于赤云。 “你们两个先别回堂里了。”那位小公子颐指气使道,“先去山下给我弄个鸟笼子来,记得要结实一点儿的,可不能让这鸟跑了。” 被他点到的两个人连连称是,“小公子您放心,我们这就去。” “滚吧!”说着,他还朝着一人踹了一脚。 其余人竟然一脸心疼,“哎哟小公子,仔细伤着您的脚……” 这些人卑躬屈膝的模样让沈馥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看样子他们也是宗门弟子,何以对这个‘小公子’做到如此地步?简直比山下大户人家买来的小厮还不如。 “小公子,您想要笼子何必还要到山下去寻,咱们山上不是有一个现成的笼子?”一个弟子谄笑着,“那笼子别说关一只鸟,就是关一只高阶妖兽也不在话下呀!” 闻言,小公子眼神一亮,“对呀!你不说本公子都没想起来!走走走,回堂里!” 事态发展有些慢呀,都这么一会儿了,丹朱竟然还没醒来,不知道一个时辰够不够用……然而此刻想再多也已然无用,沈馥只得随几人上了山。 山门前挂着威风凛凛三个大字——赤云堂。 这小公子一进山门便引得众弟子纷纷颔首问好,而他也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殷切一般,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去,把方平那小子给本公子提溜过来。” “小公子您稍等,我这就把人给您带过来!” 不消片刻,一个身形偏瘦弱的少年果真被人‘提溜’了过来。 少年一路被抓着后脖领子,以至于呼吸有些不顺畅,“放、放手,我、我喘不过气了!” “方平。” 呼吸不畅感消失,被扔在地上的方平咳了几声,“小、小公子找我?” 弹了下指甲,小公子倚在铺着白狐皮的小榻上,“方平,本公子想跟你借样东西。” 说是‘借’,神态语气却透着倨傲,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拒绝。 “什么东西?” “就是你上次带回来的笼子,本公子这里刚得了一只漂亮的小玩意儿要关在笼子里。” “缚妖笼?”方平神色微变,那是他一月前才寻到的宝物,他天资平平,起步又比别人晚,比不得赤云堂其他修为高天赋强的弟子,这是他踏进宗门五年才唯一寻到的宝物。 瞧他神情有异,小公子勾唇冷笑,“舍不得?” 方平垂眸,“不是舍不得。” 这看得沈馥简直恨不得捶胸顿足,这小公子顶了天也不过就是这赤云堂堂主的儿子,一大群宗门弟子,竟然都屈服于这个什么玩意儿‘小公子’的淫威,这像话吗?简直不像话! 啊!看得好气! “是不愿意。” 嚣张的笑容僵在脸上,小公子看向方平,眼神如刀,就差在他身上戳几个洞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愿意将缚妖笼借给你。” 好小子!沈馥的心情顿时舒畅了,总算让她碰着一个硬气的了,人生于世自当挺直腰板顺心而活,少年儿郎合该如此。 “大胆方平!” “臭小子活腻了!” “还不跪下给小公子磕头认错!” …… 小公子放在腿上的右手倏然握拳,阴冷狠厉的目光将地上坐上的少年上下一扫,“死也不借?” “死也不借。”方平自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便上前走了几步。 四周的弟子顿时神情一凛,杀气外泄。 坏了,这个方平要遭殃了。沈馥眉头微皱,只可惜她只是梦境的旁观者,她无法左右梦境所发生的一切。 “既然如此——”那小公子左手微抬,所有人都朝着方平逼近一步,就等他一声令下,他们即刻手起刀落。 “既然如此,我就把缚妖笼送给小公子了!”那方平像是变脸戏法一般,他嘿嘿一乐,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笼子双手奉上。“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说什么借不借的多见外?小公子喜欢这笼子是我的荣幸啊,以后再有什么小公子您看上的,只要您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给您取来!” 好家伙!笑容之谄媚,行为之狗腿,比起旁的弟子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情形转变看得沈馥是猝不及防。 “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事儿的。”接过缚妖笼,小公子满意一笑,随后斥了那些目瞪口呆正欲拔刀的弟子们一句,“一群蠢货,还杵在这里干嘛!都滚出去!” 一群人即刻一哄而散,只剩下了小公子和方平两个人。 “不错,你小子很识相。”他拍了拍方平的脸,用一种恩赐的口吻道,“以后扫山门、喂马之类的脏活累活你也不用干了,我跟我爹说一声,你以后就跟着本公子鞍前马后吧。” 方平咧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好嘞,多谢小公子您提携!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忠心耿耿……” 小公子嗤笑一声,抬脚欲走,方平紧随其身侧。 “哎呦您慢点走!” “我给您弄个轿子来?” “哎呦哎呦您注意脚下台阶!” 沈馥不忍直视地揉了揉眉心,这都是些什么糟心玩意儿。 第五十六章 你不会是只傻鸟吧 这缚妖笼通体黝黑,外观看着与普通鸟笼并无太大差别,可用咒语操纵其开合大小。 小公子将丹朱关进缚妖笼后整整三日也不见它醒来,一动不动,犹如死物。 他的兴趣逐渐被消耗殆尽,“方平!” 方平颠颠跑过来,“小公子有什么吩咐?” “这东西你先替我看管着,等它什么时候醒了,你就给我送过来。”他将缚妖笼扔给方平。 “好嘞。”少年笑容灿烂地应了。 又过了两日,丹朱还是没醒。 “你一直睡着也好,万一醒了还不知道郑越那小子会怎么折磨你呢。”方平蹲在地上,看着笼子里的丹朱又有些担心,自言自语道,“我要不要带你下山看看大夫?” “阿平。”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方平陡然回头,惊喜道,“贺师兄你回来啦!” “嗯。”贺临风应了一声,他顿了顿又道,“我听说郑越找你麻烦了?” 郑越身为赤云堂堂主最小的儿子,平日里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惯了,谁没受过他的欺负? “嗐,都是小事儿,已经完全被我无穷无尽的智慧化解了。”方平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次的妖兽厉害吗?你有没有受伤?” “不瞒你说,这次的妖兽有些麻烦。”贺临风眉头紧锁,“还得向师父禀明之后再做打算。” “你还没和师父说明情况?” “我听说郑越找你麻烦了,这不想先来看看你。” “我好着呢,师兄你别担心,正事要紧,快去吧!” “那好,我晚上再来看你。” “好。” 目送贺临风走远之后,方平提着笼子将丹朱拿回屋里放到了床头上。 “如果你明天还是不醒的话,我就带你下山找兽医瞧一瞧。” 大概是巧合,也可能是时机到了。就在半夜,沈馥看到笼子里红光大盛,简直将方平这间小小的屋子照了个透亮。 被红光包裹的丹朱羽毛微颤,紧接着,它缓缓睁开了眼睛。 像是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笼子里,丹朱一怒,欲破笼而出。然而他的羽毛刚刚碰触到缚妖笼,沈馥便见一道紫蓝色的光打在了丹朱身上,噼啪作响,如遭雷击。 依旧虚弱的丹朱被这道光劈倒在笼底,周身红光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异动终于惊醒了方平。 “你醒啦!”方平揉了揉睡眼很是惊喜,“对了,你在笼子里可千万小心,这缚妖笼自带天雷,被劈一下很疼的!” 沈馥心道,原来不是‘如遭雷击’,是真的雷,还是天雷。 只是这看似好心提醒的话,听在丹朱耳朵里就变了味儿,怎么听怎么都像这个该死的凡人在威胁他。 他才不会受人威胁! 丹朱缓缓起身,竟然又撞向了缚妖笼,不出意外地又被天雷劈了一下。 方平一愣,“都说了要小心了!会死的!” 还威胁他? 嘭!丹朱心一横,又撞了上去。 “别撞了!再撞你真的会死的!” 嘭! “你、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嘭! “……” 也不知道一共撞了几次,到最后,丹朱浑身都冒黑烟了。 方平有些目瞪口呆,他只好念咒语打开缚妖笼,将耷拉着脑袋的丹朱小心地抱出来,“你、你不会是只傻鸟吧……” 沈馥都快笑岔气了,“是的没错,我回答你,这就是一傻鸟。” 当然,方平是听不见她说话的。 缚妖笼打开了,丹朱也被方平抱出来了,可惜被雷劈的次数太多了,他想跑也没力气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丹朱被方平照顾得还不错,虽然还是关在缚妖笼中,但只要丹朱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就不会被雷劈。 他周身的妖力也在慢慢恢复,有吃有喝日子也还不错,只是这个该死的凡人简直太聒噪了! “上次的妖兽之事还没完结,贺师兄又被师父派出去除妖了,你说我什么时候也能像贺师兄一样斩杀妖兽?” 关我屁事! “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大家下山除妖兽了,我却连一根妖兽毛都没见着,他们都嫌我拖后腿,不愿意让我帮忙,你说我该怎样才能提升修灵天赋呢?” 关我屁事! “哎,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儿呢,我从来都没见像你这么漂亮的鸟儿,有点像书上记载的上古神兽朱雀,你是神兽吗?” ……关你屁事! “方平!” 这道熟悉的声音使得方平一个激灵,他连忙回身,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小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郑越瞥了一眼他身后挡着的缚妖笼,“本公子要是再不来,恐怕这宝贝就被你小子据为己有了!” 方平脸上的笑容一僵,“小公子哪里话!我哪里敢私吞您的东西,我这不是想着把这鸟儿养得白白胖胖再给您送过去吗!没成想,您这就过来了……” “少他娘的跟本公子废话!把笼子赶紧给我拿过来!” 有人踹了方平一脚,“听见了没,小公子发话了!还不赶紧的!” “是是是,这就拿这就拿!”方平揉着大腿,呲牙咧嘴地走到丹朱跟前,右手悬在笼子上犹豫了一瞬。 “是这样的,小公子。”他搓了搓手,“这鸟儿前几天撞到缚妖笼上被天雷劈了,身上还有点儿小伤没养好,要不您看过几天我再给您送过去?” 郑越嘴角噙着的冷笑看得方平头皮有些发麻。 “本公子托付给你照看的宝贝,你竟然让它受伤了。”郑越露出的牙齿泛着森然的冷光,眼神中带着苦恼扫视周围,“你们说,该如何是好呢?” “揍他!” 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对着方平拳打脚踢,方平不敢还手更不敢使用灵力,幸好那些人也都没用灵力,郑越打定主意教训他,若是不让郑越满意,他只会更惨。 方平进了宗门五年,就挨了五年的欺负,已经积累出经验了。 他配合地发出惨叫,“小公子饶命!” “别打了,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郑越幽幽开口,“那这鸟儿的伤,好了吗?” “好了好了,完全、完全好了,我这就给您拿过去……”方平一边抱头挨打,一边回道。 郑越扬了扬手,“停了吧。” “多、多谢小公子饶命!”方平一瘸一拐地走到丹朱面前,这次他不敢再犹豫了,双手捧着笼子送到了郑越面前。 被郑越临走之前,丹朱在笼子里淡漠地回头望了鼻青脸肿的方平一眼。 凡人就是凡人,不但聒噪,还怕死。 第五十七章 羽毛 “嘶——” 贺临风拿着药酒,问道,“很疼?” 方平笑了一下,却因为扯到了伤口使得他这个笑比哭还难看,“还行,不算太疼,能忍住。” “缚妖笼是你好不容易才寻到的,我知道你舍不得将它拱手相让,等我寻个时机和师父提一提,一定帮你要回来。” “不用麻烦了,师兄。抢就抢了吧,我灵力不高,反正不是被他抢,也是被别人抢。” “你既如此想,那为何还拦着不给?”贺临风看向方平,“难道是因为那只鸟儿?” “因为什么也没用了,还不是都落到了郑越手里。”方平叹了口气,“只希望他足够喜欢那只鸟儿,别对它不好。” 竟然真的是因为一只鸟儿……贺临风无奈地摇了摇头。 —————— “小公子,这只鸟儿的羽毛好漂亮!如果用它的羽毛来做首饰一定很好看!” 郑越揽着女子的肩,向来倨傲嚣张的语气中竟然带了一丝讨好,“钰儿师妹想要首饰还不好说,我带你去库房里挑,随便你看中哪个都是你的!” “小公子不舍得将它的羽毛送给钰儿?” “这……”郑越有些犹豫,这鸟儿美丽无比,称得上是世间罕见的宝贝,他这刚到手两天,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确实有些舍不得。 可是他又垂涎这个杜钰儿很久了,好不容易有讨她欢心的机会,他实在不想错过,顿时左右为难起来。 杜钰儿扯着郑越的袖子来回轻晃,“小公子你就把它的羽毛送给我吧,好不好?钰儿只是想要它的羽毛而已,说不定过几天它就自己长出来了。” “可是这鸟儿没了毛会很丑的……”就算能再长出一身漂亮的羽毛,可是也需要时间啊,难道他要日日对着一个没毛的丑鸟等它长毛吗? “哼,小公子不舍得便算了,今日师父布置的课业钰儿还没完成,钰儿先告辞了!” 郑越一见她生气要走立刻退让了,“好好好,就依你!那你拔毛的时候可千万轻一些,别伤着这鸟儿。” “小公子放心,我肯定不伤它,我拿完羽毛便送回来。”杜钰儿得了如此漂亮的羽毛,兴冲冲地提着笼子走了。 笼子里的丹朱自然听清了二人的对话,只是他神情依旧淡漠。 愚蠢的凡人,竟然觊觎他的羽毛。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他已然恢复了大半灵力,只要他们一打开这笼子,他就用他的火流星将这些人都烧成黑炭! 这是他们为自己的贪心应当付出的代价。 沈馥虽没有读懂一只鸟内心独白的能力,但她不用思索也能猜个大概。 依照书中记载丹朱易怒的脾气,这赤云堂恐怕要遭殃了。 还是说……当年丹朱用火流星烧毁的宗门分堂便是赤云?眼下看来还真有几分可能。 她飘然跟在钰儿身后,最后进了一个小院儿。 杜钰儿一踏进院门,便有三五个女弟子嬉笑着围上来。 “钰儿师姐好厉害,小公子真的把他的宝贝送给你了!” “听说小公子平日里都不让旁人瞧一眼的。” “小公子果然对钰儿师妹痴情不改呢!” 不管这些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嫉妒,杜钰儿照单全收,从众人的追捧中生出三分优越,“别乱说,小公子只是把它的羽毛送给了我。” “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鸟儿再漂亮没了羽毛还有什么稀罕?小公子为了你可真是舍得呀。” 杜钰儿眼中也是压不住的骄矜之色,大方一挥手,“等用它的羽毛做好首饰,咱们姐妹见者有份。” “太好了,太好了!” “钰儿师姐你真好!” “那就谢过钰儿师妹啦!”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进屋,笼子里丹朱简直要忍无可忍了! 她们怎么能比那个怕死的凡人还聒噪! 摆弄了一会儿缚妖笼,杜钰儿有些懊恼道,“忘记问小公子这笼子开启的方法了。” 一个女弟子踊跃道,“我去找小公子问,钰儿师姐稍安勿躁。” “等等!”杜钰儿叫住她,“直接把方平那小子喊过来就是了,他的笼子他最熟悉不过。” 可不能再去惊动小公子,万一他反悔,她可就丢人丢大了。 不一会儿,脸上青紫未消的方平便跟着那个女弟子走了进来。 他笑呵呵的打招呼,“诸位师姐妹有礼了。” “呸!谁是你师姐妹。” “就是,也不照照镜子自个儿什么德行!” “只会喂马的废物!” …… 这一番不留情面的难听言辞直接闷了方平一脸,他也没有动怒,一副早就习惯被如此对待的样子,垂头安静的听着,脸上笑容不改,只是淡了几分。 被一群人这样辱骂竟然还能忍?沈馥心中一股无名火蹭蹭往外冒,“锤她们呀!锤爆她们的狗头!” 啊!好气! 杜钰儿扬了扬手,示意她们差不多就行了,她笑着看向方平,“方师兄,这个缚妖笼是你的吧?” 除了贺临风,还是头一回有人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而且还是赤云堂第一美女杜钰儿,他有些受宠若惊,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这缚妖笼前两日被小公子拿去了,竟然到了钰儿姑娘这里。” 不消细说,方平也能猜到几分,定然是郑越送来博美人一笑的。看来两天就耗尽了他对这鸟儿的兴趣,也罢,杜钰儿到底是个娇柔姑娘,鸟儿在她手里也好过被郑越折磨了。 方平看着丹朱,提了两天的心稍微松了松。 “既然是你的,你便将这笼子打开吧。” 听完杜钰儿的话,方平先是一愣,随即大喜,“钰儿姑娘果真菩萨心肠,我马上就把这鸟儿放了!” 说着,方平就要去拿缚妖笼。 “慢着!”杜钰儿情急之下挥出一道灵力将方平掀翻在地,“谁让你将它放了!” 在地上滚了三滚,方平才稳住身形,前两天被揍的伤还没好,这又来一击,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少年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落入屋内众女子眼里又是一阵哄笑。 “哈哈哈,你看他像狗一样!” “可不就是狗,还是一只癞皮狗。” “还是个天资愚钝只知道扫地喂马的癞皮狗!” “哈哈哈哈……” 第五十八章 丹朱 杜钰儿脸色有些不好,她将缚妖笼放在方平眼前,命令道,“给我打开。” “你要、打开笼子做什么?”方平问道。 “废话,当然是拔毛啦!” “小公子已经把这小东西送给钰儿师妹做首饰了。” 她们竟然要将它的羽毛拔掉做首饰?!方平瞪大眼睛,身侧的拳头握得更紧。 “还不快点打开,再磨蹭就杀了你!” 一听‘杀’这个字,方平的身体果然瑟缩了一下。 而笼子里的丹朱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扑腾了一下的翅膀显露出一丝焦躁。他不知道这个怕死的凡人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快点儿把笼子打开,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放火了! “……好,我打开。” 杜钰儿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方平从地上爬起来,提起缚妖笼看了丹朱一会儿,右手欲放到笼子上。 沈馥心道,丹朱一旦被放出,势必会火烧赤云堂,那这梦境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唉,看来看去火烧分堂竟然就是因为拔毛这个事儿,她不能说被拔毛这是小事儿,更不能说丹朱放火是正确的。她只是有些可惜,可惜好好的一个分堂就被这些辣鸡弟子毁了,可惜丹朱一时冲动导致自己被宗门追杀,以至于被封印沉睡了百余年。 她还没可惜完,眼前便生了变故。 “啊!他跑了!” “这小子竟敢抱着笼子跑!” “该死的!快追上他!” 方平到底有伤在身,再加上他的灵力本就低微,只堪堪跑到了赤云山脚下便被那群女弟子抓住了。 “接着跑啊!怎么不跑了?” 怒气冲冲的杜钰儿一脚踹在少年胸口,“方平!你活腻了吗!” 这一脚带着三分灵力,根本不是方平可以承受的,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每咳一声都带来巨大的震痛。 他还是紧紧护着缚妖笼,他想,这次他真的要死了。他原以为自己是很怕死的,可是死到临头他才发现,他也并没有很怕,此刻虽然身上很疼,但心里却是难得的平和。 方平默念咒语,缚妖笼应声而开,他迅速将丹朱往空中一抛,小声道,“快飞吧,以后要小心一些,不要再被人抓到了。” 杜钰儿见状大惊,几人一跃而起欲再次将丹朱抓住,然而她们费了半天力气,也碰不到了丹朱的一片羽毛。 被方平放飞之后,丹朱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半空盘旋,像是在逗弄那几个女弟子。 气急败坏的杜钰儿想将怒气发泄到方平身上,她再次朝方平踢出一脚。 再来一脚,这方平必死无疑。 不过沈馥倒是没有担心,正如她所料,这一脚并没有落在方平身上。 杜钰儿保持着踢人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狠厉的表情也如同冻住了一般,画面看起来有些诡异。 她眼神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她想动却动不了,甚至连说话都说不出来! 其余女弟子纷纷上前查看,“钰儿师姐你怎么了!” “她被我定住了。”一个长发如火如瀑的俊美男子自她们身后缓步而来,他微微勾了唇角,“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其余几人还来不及感叹这人的俊美绚丽的外表,便也如同那杜钰儿一般,表情在脸上定格。 方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们不知道这个男子的来路,他却是知道的。 因为在他放飞笼子里的那只鸟儿之后,便一直盯着它的动向,生怕它被再次抓住。而就在刚刚,他亲眼见到那只鸟……化成了人,他面前的这个人。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丹朱那如同红色琉璃石般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你不是说我是神兽朱雀么。” 方平捂着胸口,“不,你不是神兽,你是妖兽!” “你竟然是妖兽……怪不得连缚妖笼的天雷都劈不死……”当时他还惊叹于这只鸟儿强大的生命力,却没想到…… 说到天雷,丹朱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脸色有些不好,“我是妖兽又如何,你想杀了我?” 方平还欲说什么,却又是一口血呕上来,终于昏死过去。 再醒过来,他是在一处山洞中,周身的疼痛感已经消了大半,而离他不远的石头上此刻正燃着一堆火。那火苗在石头上欢快地跳跃着,即便没有木柴。 正盯着火苗出神,便听一阵脚步声,是救他的那个妖兽回来了。 方平看着他,“谢谢你救了我。” 丹朱微一挑眉,他以为他们这些宗门弟子知道他是妖兽之后会直接冲上来要收了他的。 “我叫方平,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擦果子的手一顿,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方平一愣,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叫‘丹朱’吧,我觉得特别适合你!” 他见他的第一眼,脑子里便自动蹦出了这两个字。 如火如瀑的及踝长发,绚丽无比的妖冶面容。 丹朱二字,最适合不过。 面前的男子还没同意,方平就开始‘丹朱’长、‘丹朱’短地叫了起来,又恢复了以往的聒噪。 沈馥一愣,原来,‘丹朱’这个名字并不是自己取的,而是这个叫方平的少年给他取的。 丹朱没有因为自己险些被拔毛一事而放火,那他是因为什么才烧了赤云堂呢? 他与这个少年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沈馥彻底被勾起了兴趣,她耐着性子继续观望梦境的发展。 “丹朱,那些人不会死吧?”方平踌躇问道。 “哪些人?” “要拔你毛做首饰的那群女子……” “哦,不会死。” “那就好,那就好。”方平松了一口气,“虽然你是妖兽,但是只要你不随意杀人,那你就是好妖兽,那样的话赤云堂也不会找你麻烦了。” “不过她们修不了灵了。” “嗯?” “我毁了她们的灵根。” “啊?!”方平大叫一声,宗门弟子没了灵根那简直比死还不如啊! 沈馥不由赞了一句,“干得漂亮!” 那些败类辣鸡简直就是给宗门丢人,修不了灵正好,省得以后祸害别人。 要她说,那赤云堂都快被这些人搅和烂了,她见过的弟子里面,除了那个贺临风和这方平心性还算尚可,其余人通通废了灵根得了。 宗门弟子修灵是为了什么?振弱除暴、扫奸去邪才是宗门弟子应当做的事情。而那些辣鸡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就欺负弱小,还没除暴,自己就成了暴,这不成了本末倒置? 真不知道这个赤云堂堂主整日里干什么吃的! 丹朱将几个红通通的果子扔给方平,问道,“她们欺辱你没有修灵天赋,如今她们连你也不如了,你不应当开心吗?” 第五十九章 便是与我为伍,你能奈何? 方平咬了一口,叹道,“我已经习惯了,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和他们周旋几句,最后也都不会太过分……”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大概想起来他才被丹朱从杜钰儿脚下救出来,差一点儿自己就死了。 “其实也并非赤云堂人人都如她们一般,贺师兄就对我很好,他也常开导我、鼓励我,还时常帮助我——” 丹朱十分不解,他打断方平的话,“是不是一千个人里只要有一个人对你好,你就觉得他们都是好人?” “开导你心存善意?鼓励你扫地喂马?还是帮助你少挨些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这些凡人的愚蠢想法,旁人伤你一分,你就应当还上十分!如此才不会有第二人的践踏。” 丹朱的话方平觉得听起来是很有些道理,但与他之前所以为的想法又有些差距,他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方平好奇道,“你如今已然是能够化形的妖兽了,又怎么会多日昏迷不醒被郑越捡到呢?谁伤了你吗?应该也不是,我检查过你身上没有伤的。” 沈馥支起了耳朵,她也想知道丹朱是如何昏迷的。 提起这个,丹朱有些咬牙切齿道,“他们捡到我那天,便是我化形那天!” 原来如此,妖兽化形是需要消耗极大的妖力的,若是妖力不足强行化形,很有可能损耗过大而死。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妖兽便能化形的,正所谓‘不成功便成仁’,这也算了一道劫了。 刚挺过一劫,便又来一劫,也算是丹朱倒霉。 “怪不得你昏迷了那么多天。”方平小声道。 之后几天方平一直住在这个洞里,丹朱以妖力给他疗伤,很快便痊愈了。 看他欲言又止,丹朱问道,“怎么,想回去了?” 方平连连摇头,“不是,我没想回去,如果我还想活着,那我以后都不能再回去了。” “看来你也没有太蠢。”丹朱嗤道,“还知道怕死就行。” “我只是怕贺师兄会担心。”他叹了口气。 “我可以帮你把他抓过来。” “千万别,千万别!”方平连连摆手,“贺师兄视除妖兽为己任,他知道你是妖兽,一定会想杀了你的。” “呵,想杀我?我一个火流星就能将他烧得灰飞烟灭你信不信?” “信信信!”他正是信才更不敢叫他们两个碰上了。 然而在不久后的一天,他们还是碰上了。 贺临风看着站在丹朱身旁的方平,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杜钰儿说你和妖兽为伍,我不相信,阿平,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个妖兽逼你的?” “不是的贺师兄,你听我说!” 丹朱将手臂搭在方平肩上,挑衅道,“便是与我为伍,你能奈何?” 贺临风大喝一声便祭出了他的灵器,是一把弯刀。刀身轻薄如蝉翼,光滑如同镜面般清晰地映出了方平惊慌失措的脸。 两人身手皆不错,瞬间便过了三十回合,越打贺临风的神情便越严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丹朱的漫不经心。 “丹朱,别打了!” “贺师兄,你听我解释呀!” “你们别再打了……” 沈馥一早看出了丹朱的逗弄之意。 碍于方平,丹朱也无意要贺临风死,只是让他知难而退,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们。若真要他死,丹朱一个火流星就够了,别说贺临风,整片树林子都得没。 眼看方平这就要急得跳脚了,丹朱自掌心甩出一道离焰火将贺临风瞬间逼退。 这已经是丹朱手下留情了,即便如此,贺临风的整个手背还被灼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泡。 也不给方平解释的机会,丹朱直接带着他飞走了。 回到洞中的方平直接炸了,“你怎么能直接把我带回来呢,我还没和贺师兄解释!” “解释?你解释什么?你没有与我为伍?” 方平顿时一噎,“我……我是与你为伍,也不对,不能用这个词,就算我们俩在一处,我们也没做什么坏事,贺师兄不会——” 丹朱打断他的话,“我问你,你那个贺师兄杀妖兽之前,会问那些妖兽做没做过坏事吗?” “这……应当问过吧……”方平答得没有几分底气,他只知道大部分斩杀妖兽的任务都是堂主派给他的,他平日里都很忙,只是偶尔挤出时间听闻哪里有妖兽,便去哪里。 “你先说服了自己,再来说服我吧。”丹朱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意道,“我去抓几只兔子,顺便摘点野果,你老老实实待着等我回来。” “……哦。”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方平再一次见到了贺临风。 那是他听闻山下某村子里出了妖兽作乱,以人为食,接连数十人成为妖兽的盘中餐。 他想去斩杀妖兽,可惜自己又没有那个实力,只得央求丹朱与他一同前往。 丹朱不答应,方平就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地聒噪。 “行行行,别念经了,我与你同去还不行吗!” “好好好,你真是太好啦,丹朱。” 两人趁夜一路行至村子里,爬上最高的一处屋顶,眺望四周。方平灵力低微无法炼化灵器,丹朱便用妖力给他炼化了一把能拆能合的短刀。 这是方平第一次为民除害,他紧紧握着短刀,内心十分激动。一旁的丹朱兴致缺缺,守了半个时辰之后便直打瞌睡。 忽地,一丝血腥气传来,丹朱半阖的眼皮倏然大睁,露出一双赤色琉璃眸。 “跟我来。”丹朱扯过方平揽在怀中,两人身形一闪便飘然落至一处木门前。 木门内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像是咀嚼的声音。 方平暗叫不好,妖兽已经在吃人了! 他一脚踹向紧闭的木门,因年久失修,木门应声而倒,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在漫天尘土中,方平见到了熟悉的背影,他一喜,“贺师兄,你也来抓妖兽吗?” 院内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后转过身来。 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正是贺临风。 却是满身鲜血,正拿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啃食的贺临风。 第六十章 吃人的妖兽 如同被人按着脑袋使劲儿撞钟一般,方平瞳孔骤缩,耳边嗡嗡作响,好一阵头晕目眩,他脸白如纸,险些发不出声,“贺、贺师兄……” 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在拿着一条手臂啃?他是在吃人吗?他怎么会吃人呢!他为什么会吃人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满地血腥以及尸体的残渣使得沈馥胃里一阵翻腾,“这是……什么情况?” 方平艰难地迈出一步,“贺师兄——” 丹朱拽住了他的胳膊,“别过去!恐怕他就是那个吃人的妖兽。” “不可能!”方平依靠着丹朱拽他的力量,才勉强没有瘫在地上,他感觉浑身像被灌了铅一样,无法前进一步,更无法后退一步。他声音透着虚弱,“丹朱,求求你,救救他,你救救他,他肯定是生病了……” 带着似乎被人打搅了‘用餐’的怒气,贺临风出手如风,一拳朝二人袭来,速度与力道比上次在树林中快了百倍不止! “你且退后!”丹朱将方平往旁边一推,便迎上了嘴里还嚼着手指的贺临风。 这次的丹朱稍微提了神,既不能下死手,又不能太大意,导致他很有顾虑。反观贺临风却是毫无顾忌,招招致命,每一拳都是尽了全力。两人你来我往,看着甚为心惊。 近距离打斗中,丹朱才发现了贺临风的异样。他双目泛着诡异的光,力量与上次相比简直是暴涨,似乎还不怕疼,也不怕丹朱的离焰火,两条手臂上都是血泡也不皱一下眉头,更不会后退半步。 最主要的是,贺临风的身上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这气息丹朱很熟悉,是属于同类之间的……妖气。 他明明是一个人,却散发着妖气。 “贺师兄,你怎么了贺师兄?贺师兄你看看我呀,我是阿平呀贺师兄……”方平也发现了贺临风的不同寻常,他哭喊着,挥舞着手臂,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阿平?贺临风眉头一皱,出拳动作慢了一瞬。 丹朱看准时机一掌将他从半空拍到地上。 方平立刻上前查看,“贺师兄你怎么样?” 面对着方平,贺临风微微偏了一下头,似是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熟悉,却又不知道他是谁。 突然,他出手掐住了方平的脖子,五指倏然收紧。 被掐着脖子,方平的脸涨成猪肝色的青紫,他按着丹朱不让他出手,“贺、贺师兄,你不认、认识我了吗……我是、我是阿、阿平呀……” 阿……平? 阿平! 贺临风眸中闪过一丝清明,收拢的五指猝然大张,方平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咳个不停。 他环顾四周,手上的血迹以及嘴里的残渣让他脸色惨白,他趴在地上呕个不停,却是越吐越恶心。贺临风开始浑身颤抖,只觉遍体生寒。 “我、吃人了……是吗?”他眼底的悲凉与绝望看得方平无比心痛。 “贺师兄你只是生病了,放心,丹朱无所不能,他会治好你的病的,会治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方平苍白着脸,有些语无伦次。 只是这些话与满地的尸体残渣比起来,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你身上的妖气是怎么回事?”丹朱盯着贺临风问道。 贺临风像是一瞬间被抽走所有生气,他缓缓看向方平,“阿平,小心郑如柏,不要相信他。” 郑如柏?赤云堂堂主? “贺师兄,难道是堂主把你变成这样的?” “上次我主动下山除的妖兽是食人兽,可是却被它跑了,之后我偶然在郑如柏的密室里发现了妖兽的踪迹和他的秘密,他怕我泄密,就给我喂了食人兽的血。” 丹朱心下了然,怪不得贺临风力量大增,自带妖气,还吃人!竟是喝了食人兽的血。 “可笑我一声将斩杀妖兽作为己任……到头来,我自己成了妖兽……哈哈哈哈哈,我成了妖兽,我吃人了阿平,我吃人了……” 在他面前永远身姿如松的男人,这一刻,他垂下了头颅,也弯下了脊梁。 连丹朱都有些怔忪,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刀剑刺入皮肉的细微声响,他猛然抬头。 汩汩流动的血色很快打湿了方平的整个右手,而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把丹朱替他炼化的短刀刀刃,已经尽数没入贺临风的腹部。 贺临风撞刀的动作猝不及防,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方平颤巍巍地松开了右手,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容平静的贺临风,“贺师兄,为什么……” “阿平,小心……小心郑如柏,他和妖兽勾……勾结夺取他人灵力……见到他,一定要、要杀、杀——” 话没说完,他的手便倏然垂落。 方平怔怔地抱着贺临风的尸身,眼前浮现了一张意气风发的脸。 ‘阿平,我一生所求无它,只愿尽微薄余力,护得世间寸许安宁!’ 闭上双眸,两行热泪滑落,“贺师兄……” 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丹朱眉心一动,欲将方平带离,却被刚踏过倒地木门的一群人堵了个正着。 为首的不是郑如柏,还是谁? “方平!你果然和妖兽混在了一起!”地上的残肢和血腥气使得郑越直犯恶心,他捂着嘴,“你不但和妖兽一起吃人,你还杀了贺临风!” 方平冷冷地盯着郑如柏,“明明是你勾结妖兽夺去他人灵力,还把贺师兄害到如此地步!” 郑如柏竟然表现出了一丝痛心,“你犯下大错还不知悔改,我也只得把你们两个抓起来!” 丹朱欲出手,方平制止了他,小声道,“郑如柏还不知道要继续残害多少人,我必须要回赤云堂揭露郑如柏的真实面目!” “好,我陪你一起。” 两人也不挣扎,十分顺从地被带回了赤云堂。 宗门下设的分堂里一般都会建一个用来关押犯错灵修或者妖兽的囚室,为了防止被关进来的人逃跑,囚室里一般都会设下压制并消耗其力量的封印,时间一久,再深厚的修为也会堙灭于此。 方平和丹朱自然是不会自寻死路进这囚室的,所以在被人推进去的前一刻,丹朱动手了。 丹朱修炼了几百年,即便整个赤云的弟子再加上郑如柏,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轻轻松松就掐住了郑越的脖子。 “本来我是打算抓你爹的,可惜你爹这个老狐狸太狡猾了,我只好将就一下抓你了。”丹朱扣着他的脖子,姿态颇为闲适。“抓你也不错,正好和你算一算之前要拔我羽毛的账。” 第六十一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 话落,郑越只觉得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他顿时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爹、爹救……救我!” 郑如柏看起来对他这个小儿子还是十分疼爱的,“快住手、快住手!别伤害我儿子,我放你们走还不行吗?” 方平只丹朱身后上前一步,“我们不走。” “那、那你们想怎么样?” “我要你当着赤云全部弟子的面,打开你的密室。” 郑如柏脸色微变,他忙加掩饰,旁人可能没有注意,但方平一直盯着他,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安。 “密室里不过放了一些闲书杂物罢了。” 丹朱的手再次收紧,“让你打开就打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这下郑越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了,被掐得直翻白眼。 “开开开!我这就开!”郑如柏指了一名弟子,“去将所有人召集起来!” 以防郑如柏这些人偷袭,他们挟持着郑越走得有些慢,等到了密室门前,那里已经聚集了全部的赤云弟子,甚至连杜钰儿几人都到了。 她们一见到毁了自己灵根的丹朱,纷纷恨得咬牙切齿,连郑越还在他手里都顾不上,纷纷扑过去要和丹朱拼命。 然而她们连丹朱的衣角都碰不到,便被方平一举震退。 郑如柏怕她们再闹事危及到他儿子的性命,忙叫人把她们带了下去。 “只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密室,你就让他放了我儿子?”郑如柏看向方平。 “是。” “那你发誓,发了誓言,说的话才作数。” “好。”方平干脆利落地举起三根手指,“诸天神佛在上,弟子方平在此立下誓言,密室打开后我便让丹朱放了郑越,若违此誓,灰飞烟灭。” 修灵之人是借助天地间孕育而出的灵气,才得以提升自身修为,是以他们格外看重指天对地所立下誓言。方平既然已经立誓,郑如柏也不再废话,直接取了腰间的钥匙开了密室门的锁。 他当先走了进去,丹朱与方平跟在其后。 整个密室空间很大,却只有几本书和一些字画,显得十分空荡。此时郑如柏的表情已经没了在囚室前的慌乱,“这密室我打开了,我儿子你们也该放了吧?” 方平的神色沉了一沉,看来郑如柏早已处理好了一切,在囚室前的慌乱只是装出来骗他们的。 “丹朱,放了他吧。” 见方平果然守诺,郑如柏神色松了一松。只是半晌也不见丹朱松手,他皱着眉,“你们是想违背誓言吗!难道就不怕天地降罪?” 丹朱一笑,“你勾结食人兽祸害世间都不怕天地降罪,我们又有何惧?再者说,方平让我放人已经是遵守了誓言,只是可惜,向来只有他听我话的份儿,他的话,我不听。” “真是抱歉了郑堂主,我忘记了丹朱的性子是有些叛逆的,他从不听我的话,对不住对不住。”方平嘴上说着‘抱歉’,面上却不见一丝愧色。 两人一唱一和把郑如柏简直气了个半死,若不是背靠着墙,只怕要气晕在地了。 忽然,丹朱注意到一丝异样。 方才进密室的时候是郑如柏先行,他直接走到了密室最靠里的一面墙前,他与方平随后进来,离门较近。而他们两方左侧的墙壁上燃着烛火,烛火在郑如柏前方,那他身后的墙上……该有影子才对! 果然有古怪。 “快看!那是什么!”丹朱突然出声,引得众人皆向郑如柏的身后望去,郑如柏也下意识回身去看。 就在他回身的一瞬间,丹朱掌心凝起一团离焰火猛地朝那方诡异的墙壁拍去。 火焰凶猛至极,刚贴到墙面便霎时朝四周乱窜而去,只几个呼吸的时间,那诡异的墙壁便被这离焰火吞噬,火焰渐渐变小,掩在墙后的另一方空间暴露于众人眼前。 “那、那是什么!”有弟子惊叫出声。 只听一声怪异的咆哮,一个庞然大物从墙后蹿了出来,直扑到那个叫出声的弟子身上,张开血盆大口将其吞食入腹。 “啊——” “妖兽!是妖兽!” “快跑!快跑!”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丹朱甩出一圈离焰火将妖兽困在其中,以免它继续伤人。方平煞白着一张脸,指着郑如柏,“食人兽出现在你的密室里,如今还有什么好说,我要杀了你给贺师兄报仇!” “别过去——”‘危险’二字丹朱还未说出口,方平已然擒于郑如柏手中。 形势陡变。 郑如柏早就等着方平送上门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还不快把我儿子放了。” 郑越是唯一能牵制他的人了,丹朱怎会轻易放手,“我们同时放人!” “不,你先放。” “你再废话我立刻就掐死他!”闻言,郑越目露惊恐,拼命地挣扎想向他爹求救。 郑如柏微微一笑,“随你便。” 挣扎的动作骤然停顿,郑越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如柏,从喉咙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爹……” 这个老狐狸十分狡诈,丹朱一时拿捏不准他到底是真的不在乎他儿子的死活,还是他又在骗他。 方平焦急地冲他摇头,“丹朱,不能放了郑越!” 此时食人兽被困在火圈之中,能看却不能吃已经令它十分焦躁。丹朱心一横便把郑越抛向食人兽,若是郑如柏还有一点人性,便会冲过去将郑越救下,而他也可以趁机带走方平。 丹朱的心思,方平自然明白,他也已经做好配合的准备。 然而,郑如柏竟然纹丝未动,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儿子的脑袋被食人兽一口咬掉,它大口咀嚼着,脑浆与鲜血四处迸裂。 方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脸色青白十分难看,“虎毒尚且不食子……” 连丹朱的表情都有一丝难看,三个人里最为平静的竟然是死了儿子的那一个。 “如今,该我说话了。”郑如柏挟制着方平,狞笑着看向丹朱,“回囚室的路应当还记得吧。” 丹朱未言。 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郑如柏毫不犹豫地刺入了方平的左腿,黏腻的鲜血使他看起来有一丝癫狂,“你来问他记不记得。” 平日被人踢一脚都得哇哇大叫的方平,此刻咬着牙愣是一声没吭。 最恨被人威胁的丹朱,如今也不得不受这份威胁,“别动他。” “只要你乖乖的自己进囚室,我就不杀他。” 第六十二章 离焰火流星 三人沿着来路朝囚室折返,路上碰到的都是如无头苍蝇般胡乱逃窜的赤云弟子。 囚室门前,方平忍着剧痛急切地冲丹朱摇头,“那里的封印会吞噬你的力量,别进去丹朱,你进不进去他都不会放过我的,你快走吧,别再管我了!” 丹朱看向郑如柏,“你们灵修不是看重誓言吗,你发誓,我便进去。” 郑如柏依言发誓。 丹朱轻笑,“不,你不但要不杀他,还要护着他,谁伤他都不行。” 别以为他猜不到他的心思,他是可以不杀方平,可他同样也可以让别人杀。 这种文字游戏,玩一次就够了。 郑如柏目光冰冷地盯着丹朱,半晌他终于开口,“便依你所言。” “跟着我说。”丹朱道,“若违此誓,烈火焚身。” 抵着方平脖颈的匕首又近了一寸,郑如柏咬牙道,“若违此誓,烈火焚身!” “好。” 说着,丹朱抬脚便要迈进囚室。 “不要!”方平情急之下猛然一闭眼,竟然要往匕首上撞去。 郑如柏及时出手将其打晕过去。 丹朱忘了一眼方平,便坦然进了囚室。 封印瞬间被启动,如同千钧压顶般的力量落在丹朱身上,压弯了他的一条腿。 拍了拍方平耷拉着的脑袋,郑如柏的语气有些意外,“你小子天赋不行,运气倒是不错,竟然能让妖兽甘愿为你做到这般地步。” “不过也没什么用了,如今不都是我的阶下囚?夺取一千个灵修的灵力也不如一个修炼了几百年的妖兽啊,等我得到了你的力量,我便是宗门第一人!”郑如柏看着丹朱,眼里闪烁着兴奋又诡异的光,“就在这里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日子吧。” “别忘了,你的、誓言!”处于封印的压制下,丹朱说话都有些困难。 —————— 方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铁链绑在十字架上。而郑如柏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围皆是赤云弟子。 那夜明明见他们都在往山下逃窜,怎么如今还在这里! “方平。”郑如柏嘴角带笑,“睡得还好吗?” 他的笑意令方平一寒,他在赤云堂五年,竟然看不出此人半点的真实性情。 “丹朱在哪!” “他自然是在我的囚室里。”郑如柏望了望天色,“差不多明日这个时候,我便能把他放出来了。” 他把丹朱关进囚室必然是想夺取丹朱的力量,方平自然不会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放丹朱出来,若是真的放出来,那一定是丹朱的力量被吞噬殆尽了! 方平心急如焚,铁链把他的手腕脚腕都磨出了血,他对着周围的弟子大喊,“郑如柏勾结食人兽为非作歹,你们还不赶快逃跑、赶快上报宗门难道在这里等死吗?他已经害死了贺师兄,还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喂了妖兽!你们——” “别白费力气了,他们都是我的好徒弟,是不会像你一样背叛师门的,本堂主说的对吗?”郑如柏和蔼可亲地望向四周。 “师师师师父说的是。” “弟子不、不敢背叛。” “弟子愿永远、永远效忠堂主。” …… 完了,方平绝望地闭上眼。都怪他一时冲动,拉着丹朱涉险,他应该上报宗门才对! “背叛宗门,与妖兽为伍,该如何论处?” “回禀堂主,罪该处死。” 回话的人沈馥记得,是以前总跟在郑越身边的几人之一。 “我发了誓言,自然是不能杀你的,但是门规如此,我也不包庇。这样吧,死罪可免,便小惩大诫一番吧。”郑如柏看向刚刚回话的那个弟子,“便按我和你们说的来吧。” “是,堂主!” 郑如柏笑看着,那些宗门弟子纷纷握着手中的刀剑一步步朝方平走去。 他们面上隐有恐惧,但沈馥知道他们却不是因为即将伤害方平而害怕。 因为他们在用自己的灵器对方平下手时,动作没有迟疑,表情没有愧疚。他们大概只是在害怕郑如柏会突然对他们下手。 或刀、或剑、或鞭子、或匕首。 动手的弟子还未过半,方平已然成了一个血人。疼痛已经变得麻木,意识也逐渐模糊,淌着鲜血的双唇一开一合,却毫无声响。 沈馥看懂了,他在说‘丹朱’。 就在此刻,东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嘹亮清扬的鸟鸣,直冲云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空中迅速冲来一大团火焰,似要将整个天空都烧毁。 距离近了,他们才看见在那团火焰里包裹着的通体火红、状如朱雀的鸟。 是丹朱。 看来他冲破了封印。 方平一身鲜血、生死不知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丹朱,他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对着那些人俯冲而下,一个接一个的离焰火流星瞬间砸落下来,除了方平周围一圈空地,整个赤云堂顿时沦为一片火海。 一个火流星在郑如柏骤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轰’地一声,他所处的高台骤然爆裂,黑烟滚滚,瓦砾四溅。 即便明知自己身处梦境,沈馥也似乎能感受到那股焚天灭地的热浪。 原来,这才是赤鸟丹朱火烧赤云的真正原因。 后来大概便是不知内情的宗门听闻‘妖兽作乱’,随后大力围捕丹朱,最终将其封于赤云。 沈馥觉得后面的故事她也能猜到,看不看也没必要了,只是一直不见叶清焰引她出去,“这一个时辰还真够漫长的。” 放火之后丹朱便将方平带回了他们曾住的洞里。 强力破开封印,随后狂吐火流星,如今再用妖力帮方平疗伤,一连串的损耗导致丹朱的身体十分虚弱,刚撤回手,他便同方平一般晕了过去。 伤得那般重,几乎都快死了的方平,却比丹朱清醒得早。上次丹朱化形损耗的妖力恐怕都不及这次,若是等他再醒过来怕是得要好些时日之后了。 伤势逐渐好转的方平担起了觅食的任务,当时丹朱火烧赤云的时候,方平已然没了意识,所以他以为丹朱只是救了他回来。 在一次觅食中,他遇到了宗门弟子。因为担心丹朱,所以方平一直没有前往宗门禀报郑如柏的事,此次偶然遇上也算是省了他再跑一趟的事。 “几位少侠请留步!” 他们回过头,上下打量了这个手里拎着野鸡,嘴里叼着果子的少年几眼,“你有何事?” “是这样的,我听闻赤云堂堂主和食人兽勾结为非作歹,特来告知少侠,还望几位回宗门之后禀明宗主。”方平没有说自己原先是赤云弟子的身份,是怕他们要他跟着回宗门一起接受调查,如今丹朱还未醒,他还不能离开,所以只能麻烦宗门自行去查了。 他们一听方平提起‘赤云’便神色一凛,“你是何人?又从何听说此事?难道你不知赤云如今已成一片废墟了吗?” 一片废墟?! 第六十三章 就当是为了我 “怎会如此……” “妖兽作乱,火烧赤云!我等便是奉命前来寻妖兽踪迹。且妖兽多爱藏匿于山中,你一个文弱少年还是速速下山,以免祸及自身。” 妖兽作乱……火烧赤云…… 那不就是……丹朱! 他竟是火烧了赤云! “那火可有伤人?!”方平急切开口。 “可有伤人?”一人冷笑出声,“赤云堂上下数百弟子无一生还!” 野鸡猝然摔在地上,果子滚了一地。 “你所说的赤云堂堂主和妖兽勾结一事,又是从哪里听说?” “我……只是听别人随口说了几句……”方平愣愣回道,如今赤云化为灰烬,再多的罪行也是死无对证,他即便说了也没人会相信他,现在宗门大肆搜捕,为今之计便是尽快带着丹朱逃离! 方平心不在焉地回应了几句那些宗门弟子对他的好意叮嘱,等他们走远便立刻抄近路赶回洞中。 万幸的是,丹朱醒了。 “丹朱你醒了太好了,咱们快跑,这里不安全了!”反正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方平拉着丹朱就要往外走。 “怎么你这是,被狼撵了?”丹朱脸上还是有些苍白,但总归恢复了一些。 “你火烧赤云的事情已经被宗门知晓了,如今已经派了弟子来抓你,我刚刚就碰上了,趁他们还没过来,咱们快点儿跑!” 他不说丹朱都快忘了这事儿了,他不甚在意,“跑什么,来一个我烧一个,来两个我烧一双,我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再厉害还能厉害过一整个宗门?宗主年纪大了咱们且不说,就说他那十个徒弟,一个就够你喝一壶的了,若是你真的和宗门对上,那后果你想过吗?” “你要是怕死你就自己跑。” “对,我就是怕死,我肯定跑。”方平看着他,“可我还要带着你跑,丹朱,咱们跑吧,是我太怕死了,就当是为了我,行不行?” 沉默了半晌,丹朱开口,“好,咱们跑。” 两人出了山洞一路下山直奔人烟众多的镇子而去,却在半路便被宗门弟子拦住了。 其中便有方才见过方平的几个宗门弟子。 方平挡在丹朱身前,佯装镇定地和他们打招呼,“这么巧,又和几位少侠见面了哈。” 只是那些宗门弟子谁也没有理会方平,而是目光紧紧盯着他身后的丹朱。 周身流转的妖气太过分明,都无需发问,他们便有了猜测。 “火烧赤云堂的妖兽,是不是你!” 方平打着哈哈,“这、这怎么可能,几位少侠肯定是弄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丹朱一拽。面容妖冶的红发男子轻轻扫了那些暗自戒备的宗门弟子一眼,目露不屑,语气带着张狂,“没错,是我烧的又如何。” “丹朱,你——” 他给了方平一个放心的眼神,身形一晃便负手立于那群宗门弟子之中,妖力如同水面涟漪般朝四周震荡而去,将他们尽数掀翻在地。“呵,反应这么迟钝还妄想抓我?” 丹朱携了方平飞身而去。 “你没把他们杀了吧?”方平有些不放心问道。 “你不是不许我杀人?放心吧,只是晕了。” “那就好,那就好。” 之后两人东躲西藏了大概一月光景,丹朱就有些不耐烦了。凭借他的本事,他们原不用像丧家之犬般被别人追赶。在下一次追兵即将到来之时,丹朱说什么也不跑了,“有我在,你怕什么?我肯定能护好你。” 本想与宗门大打一场以此彰显自己实力的丹朱,却意外的败了,还败得挺惨,受伤不轻。 丹朱化作人形时的力量本来就比他本体时弱上一大截,而且那久负盛名的十位天纵弟子也来了三位。 扶着吐血的丹朱,方平面色慌张,“你们别再打了,丹朱是因为救我才犯下过错,并且这其中还有诸多隐情——” “还能有什么隐情?这妖兽已经认下了罪行,我劝你还是不要和妖兽混在一起!” 压下体内翻涌的血气,丹朱敛目凝神,周身红光暴涨。 沈馥眉心一动,看来丹朱要恢复本体了。 “不要!丹朱。” 虽然方平没有见识到赤云被烧的惨烈,但他知道如果丹朱真的恢复本体,必然会像上次一样大开杀戒。上次尚且能算情有可原,但这次他万万不可让他再一次犯下大错。 “丹朱,不要。”方平抓着他的胳膊,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丹朱。 眼睫一颤,丹朱缓缓睁开眼,周身红光消退。 淡漠地扫了对面那些宗门弟子一眼,丹朱握着方平瞬间消失在他们眼前。突然一颗火球自空中坠落到众人眼前的空地上,巨大的轰炸声撕扯着他们的耳膜,滚滚黑烟并着灼灼热浪扑面而来,众人心头一骇。 “再敢追来,我定不留情!” 可是丹朱没想到,他这颗火流星展现出来的恐怖威力,更加坚定了宗门要将其抓获的决心。 两人过了一段平静日子,丹朱的伤也快好了,他颇为自得,“早知道这样就能震慑他们,还费劲力气跑什么。” 丹朱不明白,方平却是知道。 宗门不会放过他们的。 “行了,知道你厉害,过来吃饭吧。” 丹朱边挪边问,“今天吃什么?” “排骨汤。” “这是什么?” 方平顺着他指尖一看,“这是酒,你没喝过吧?” 丹朱摇摇头,他还真没喝过。 “特意给你买来尝尝的,最近天气转寒,喝点酒暖和。” 丹朱倒了一碗,先是闻了闻,“还挺香的!” 一碗酒三两口便下了肚,咂咂嘴,觉得没喝出味来,丹朱直接抱着坛子喝了起来。 等最后一滴酒入喉,丹朱趴倒在了桌子上。 坐在他对面的方平一动不动地看了丹朱很久,等到冒着热气的排骨汤彻底冷掉,他终于动了。 沈馥静静地看着。 方平将丹朱放到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接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又将桌子上准备盛饭的碗拿了过来。 刀尖轻轻划开丹朱的胳膊,隐有红光的血液滴答滴答地落入碗中。 接了一小碗血后,方平便开始给丹朱仔细地包扎伤口,然后小心地放到了被子里。 最后,他将碗中的血一饮而尽。 方平推开屋门,刚踏出一步便觉鼻尖一凉,他仰起头,火焰般的长发随他的动作而摇曳,血色琉璃石般的眸子遥遥望着自空中飘摇而下的细碎冰雪。 沈馥一愣。 他竟已成了……丹朱的模样。 第六十四章 世间难得双全法 拢住掌心的一点冰晶,方平轻轻笑了,是从未在丹朱那张脸上出现过的柔和。 “竟是下雪了。” 在方平给丹朱放血的那一刻,沈馥就猜到了他的意图。他喝了妖兽的血,染了妖气,然后幻化成丹朱的模样,他是想替他去死。 沈馥的心如同被蜂尾蓦地刺了一下,细微疼痛让她有些难过。明明他们两个从不曾有过害人之心,却仍是被无数双手硬生生地推上了绝路。 可是方平的牺牲注定是无用的,因为她知道最后的结果依然是丹朱被封印了百年。 她欲追上方平的脚步,却突然被一股大力猛地往后一扯,眼前景象也陷入一片黑暗。 一个时辰终于到了。 叶清焰将沈馥的灵识归位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沈馥才睁开眼。 面容略带忐忑的叶清焰顿时映入沈馥眼帘。 她微微偏过头,眼前还是一片黑,沈馥又甩了甩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君珩怀里! 她连忙退后两步从他怀里撤出,险些没站稳。 君珩面不改色地活动了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腕。 难道说她入梦了一个时辰,君珩就抱了她一个时辰?! 夭寿了! 叶清焰问道,“你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我感觉被人占便宜了!沈馥暗自腹诽。 “没什么事儿,我挺好的。” “不想此行竟是如此顺利。”叶清焰松了口气,“幸好没事,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师父交代了。” 瞄了一眼君珩还算平静的面容,沈馥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没生气……哎?不对啊!她为什么要怕他!她可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沈馥! 她不怕他,对,不怕。 给自己鼓了鼓气,沈馥清了清嗓子望向君珩,谁知不等她开口,君珩竟是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臭小子!不听我说话那你永远也别听了! “梦境如何?” 提起正事,沈馥敛了气愤,“我们出去说。” 二人来到了叶清焰的书房。 沈馥正色道,“我猜你应当知道丹朱当年放火烧的是赤云。” “是,我知道。”叶清焰确实知道一些书中不曾记载的隐情,“我也只是听我母亲提过几句,说是和当时的赤云堂堂主有关,而这件事关系到宗门以及赤云的声誉,所以详细隐情并未在书中记载,我再追问我母亲,她也说不知道,只是叮嘱我不要同旁人说起。” “那我来告诉你详细的隐情。” 沈馥将自己在梦中所见所闻尽数和叶清焰复述了一遍。 “什么?勾结妖兽夺取他人灵力?!” 难怪不在书中记载,巍巍宗门竟会出现分堂堂主勾结妖兽作乱之事。此事若是被人知晓,那宗门的数百年在天下人心中树立起来的信任和威望定会悉数崩塌。 “我猜是郑如柏用禁术与食人兽建立了某种契约,凡是被食人兽吞噬的灵修,其灵力会加到郑如柏身上。之后郑如柏违背自己的誓言,要赤云弟子一刀一剑地将方平折磨致死,所以丹朱在冲破囚室之后,才会一怒之下火烧赤云。”沈馥想了想继续道,“在梦境中我只看到了方平幻化成丹朱的样子出了门,想必是去宗门自首的。丹朱醒来后应该也是猜到方平的去向,去宗门要人,最后被封印。他心中应当是极其憎恨宗门的,若他真的冲破封印,那我们真的可以一起手拉手去阴曹地府玩泥巴了。” 叶清焰的表情越发沉重。 沈馥叹了口气,有些纠结。方平死了,丹朱被封印,纵观整场事件,他们着实有些无辜,她觉得丹朱与方平不应是如此结局。然而眼看丹朱马上便能冲破封印重获自由,可偏偏她还要和大家一起商议出再次封印丹朱的办法。 唉,果真世间难得双全法。 心不在焉地出了叶清焰的书房,沈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离焰峰。 不经意间一抬头,竟然看到了正负手立于峰下的君珩。 “你不是走了吗!” 话一出口沈馥就想掐自己一下,本来她想说的是‘你在这儿做什么?’,谁知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略带不满的话。 她咳了一声,连忙又接了一句,“你在这儿做什么?” 君珩不咸不淡回道,“自然不会是想进入赤鸟梦境了。” 沈馥登时一噎。 这么多天都没能从书中找到封印赤鸟的方法,她进入赤鸟梦境不过是想着探明原委或许能找出封印的办法罢了。虽然她这一趟并没能如愿。 “我这不也是想出一份力么。” “那你找到办法了吗?” 沈馥:“……” “堕梦术的凶险我也不想再多说,沈宗主胆色过人我也见识到了,只希望沈宗主以后做事之前能多想一想,有些事情并非只有一种法子。” 君珩这种说话带刺的态度也让沈馥有些恼火,“那不知宗主又有何高见!” 君珩轻飘飘望了她一眼,“那溯洄是做什么的?” 溯洄? 对呀! 她用溯洄也可以的! 好吧,这次是她思虑不周了。沈馥摸了摸鼻子,“我一时没想起来……” “反正我出都出来了,再说别的也没多大意义了。眼下半月之期将近,我们还是快想想封印丹朱的方法吧。” “尊主!逢尔!”清越跑了过来,喘着气道,“可算找到你们了,甄珠已经做好饭就等你们了。” 望了一眼天色,沈馥道,“今日这么早吃晚饭?” “甄珠说今晚的饭比较简便,是她和阿璃姑娘研究出的新吃法,咱们快走吧。” “那行,走吧。” 眼瞅着不是去他们院子的路,沈馥问到,“清越,这是要去哪儿?” “焰宗的宴客厅,这次大家一起吃。” “一起吃?那甄珠得做多少菜?”随即,沈馥又打趣他,“不过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快就把焰宗摸得跟自己家一样了。” 清越懒得理会她的后半句,“甄珠一道菜也没做。” 一道菜也不做,那吃什么? 等到三人入了座,看到面前正咕嘟咕嘟冒泡的铁锅时,沈馥便明白了几分。 第六十五章 破印 甄珠把青菜和肉片纷纷加进锅里,“这是阿璃提议的新吃法,既省时省力又好吃,你们快尝尝,蘸料我已经调好了。” 闻人璃又端了一份豆腐过来,轻柔一笑,“这是以前我和阿瑛偶然在一家小店里吃到的,今日突然想起来便和甄珠提了一句,没想到就凭我三言两语甄珠就把蘸料调出来了。” 此时宴客厅内架起了好几口大锅,各宗皆围着坐了一圈,因着此次边蜀玉宗只来了闻人瑛姐妹两个,她们便和沈馥几人坐到了一处。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端起蘸料,沈馥当先夹了一筷子肉片放进碗里。等肉片均匀铺满蘸料之后吹也不吹就直接放进了嘴里。 一边呼着热气,一边直说‘好吃’。 见沈馥如此,清越按捺不住了,众人也纷纷动起了筷子。 闻人瑛感叹道,“如今天气转凉,正适合吃这个。” “若是等到冬天下鹅毛大雪时,开着门在屋里吃这个,那才真的是舒服。”甄珠在夹菜的空档,接了一句。 “这还不简单。”清越道,“我觉得我都会做了,不就是烧一锅水,然后往里面放肉和菜嘛。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便能自己做来吃。” 闻人璃轻笑,“吃这个呀主要还是汤汁和蘸料。” “而且总觉得自己吃不如大家一起吃来的热闹。”燕柳想了想说道。 沈馥一拍大腿,“嗐,那到了冬天阿璃阿瑛你们再来穹苍,大家再一起吃上一次便是了。” 众人皆是一笑。 余光瞥见身旁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的君珩,沈馥凑近他惊奇道,“你不爱吃么?”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么美味的东西还有人不爱吃。 君珩皱着眉头指了指蘸料表面漂浮的星星点点的绿色。“这东西味道很怪。” “这是很常见的香菜呀,你不吃给我好了。”沈馥用勺子将君珩蘸料碗里的香菜都弄到了自己碗里,她还挺爱吃这个的。 又夹了一筷子肉片放进君珩碗里,“现在没有了,吃吧。” 压了压微微翘起的嘴角,君珩神色一缓,依言将肉片放入口中。 “怎么样?好吃吗?” 迎着沈馥略有期待的目光,君珩点点头,“嗯,好吃。” 分享之后得到认同的沈馥十分有成就感,“是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整个宴会厅,就属穹苍这边氛围欢快,弈宗的惜何向来喜爱热闹,已经巴巴地往他们那边瞅了好几眼了,只可惜弈宗向来要求‘食不言,寝不语’。 “惜何,专心吃饭。” “……是,宁师兄。” 自西苑一事过后,林轻萦似乎是学乖了,这几日也不作妖了,就连偶尔碰见沈馥几人都自觉地绕路走。 江棣看向她,目光温和,“轻萦怎么不吃了,是不合胃口吗?还是身体不适?” “多谢宗主关心,轻萦没事。” 江棣点点头,“你们的婚事已经拖得够久了,等此事一了,便成亲吧。” 林轻萦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她微微垂下头,做矜持状,“这个还是看夜白的意思吧……” 江夜白持筷的手一顿。 他从江棣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父亲可是找到了封印赤鸟的办法?” 整个宴会厅也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因为丹朱一事,众人的情绪大多十分低落,吃饭的时候少有言语。是以江夜白的话一出,叶清焰便抬起了头。 “江宗主果真找到了封印的办法?!”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江棣放下碗筷,温言道,“封印赤鸟的办法我没有找到,不过我想到了别的办法。” 古言秋也正色道,“半月之期将近,若真有办法化解这一浩劫,那江宗主不妨直言。” “是呀,江宗主您快说吧。”众人不由催促。 “诸位可知化龙渊?”江棣话落,整个宴会厅都静了一瞬。 随后便有人道,“是……女魔头沈馥掉进去的那个化龙渊么……” “除了那个化龙渊,还有哪个?” “希音琴宗和扶桑剑宗交界处的那个?” “应该是了……” 众人七嘴八舌,场面顿时嘈杂起来。 化龙渊岂止吞噬过沈馥,还吞噬过无数妖兽。经年累月下来,其中怨气、戾气、邪气三气肆虐,百年前,化龙渊还曾因承受不住这三种浊气而差点崩裂,是宗门的那十位天纵弟子以身饲渊,用周身灵力压制住了此三气,才免了天地间的一场浩劫。 古言秋微微凝神,“江宗主的意思是打算用化龙渊来对付赤鸟?” “嗯,这倒也是一种办法。” “既然无法压制,也只能永除后患了。” “若是真能将赤鸟引去化龙渊,那就一劳永逸了。” “是啊,省的以后再给赤鸟破印而出的机会。” 众人纷纷附和道。 宁无殊点出关键,“只是又该如何将赤鸟引去化龙渊?” 赤鸟又不傻,怎么可能他们一引,它就跟着去。再者说,就算引到了化龙渊边儿上,那赤鸟会傻乎乎地往里跳吗? 说起来,这难度也不亚于再次将赤鸟封印了。 还不等江棣再说些什么,众人只觉脚下一晃,锅盘碗筷顿时摔了一地,有几个躲避不及的弟子甚至被锅内滚烫的汤汁浇了一腿,君珩眼疾手快地将沈馥捞在怀里,紧接着似是整个赤云都摇晃了起来。 有人惊呼,“地、地震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西北方猛地传来一声巨响,响声之大几乎给人一种即将山崩地裂的感觉。随即,一束红色光柱直破云霄,将夜色染得血红一片。 叶清焰勉强稳住身形,她死死盯着光柱的方向,“那是……离焰峰的方向!” 抓着君珩袖子的手指收紧,沈馥心头一凛,“丹朱提前破印而出了!” “你一定要去是吗。”君珩看向沈馥。 后者使劲儿点头。 “那你要在我身后老实待着,不许乱跑。” “好!” 得了沈馥毫不迟疑的回答,君珩带她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即便他让她待在这里,她也不会听的,倒不如带在身边,还安心一些。 江棣和古言秋对视一眼也同样瞬行而去。 其余众人也纷纷朝离焰峰跑去。 第六十六章 妖兽又如何 君珩与沈馥最先到达,只见两个时辰以前还完好的离焰峰,此刻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守在周围的赤云弟子皆被滚落的巨石砸成重伤,而峰顶的两道封印早已消失不见了。 那束冲天光柱将一头火红长发的男子笼罩其中,透过刺目的红光,沈馥看见丹朱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那双血色琉璃石般的双眸。 他缓缓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他猛然仰天一啸,周身红光暴涨,四溢的妖气将离焰峰周围的树木尽数拦腰摧折,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瞬行至此的江棣与古言秋见状直接冲上前去与丹朱打斗起来。以一敌二,丹朱也丝毫不显败势。 君珩叮嘱沈馥,“在这儿等着。” “等等。”沈馥拔出腰间的梦阿递给君珩,神色紧绷道,“小心!” 接过梦阿,君珩微微一笑,“没事的,等我回来。” “好。” 只见君珩身形一闪,顿时化作一道银光直冲丹朱而去。有了君珩加入的战局,方显一丝平衡。梦阿到底是有剑灵的灵器,丹朱看起来有些忌惮君珩挥出的金色剑气,每每抵挡都稍显一丝吃力。 可是沈馥的面上仍不见一丝喜色。 她始终记得书中所记载的那句话——丹朱化为人形时的力量,尚不及他本体力量的一半。 他如今还是人形已然如此难以抵挡,若真的化作本体,那还有谁能压制? 此时,叶清焰也带着各宗弟子匆匆而来。 江夜白望向半空中正在激战的四个身影,眸光一沉,“如今除了将赤鸟引到化龙渊,再无他法!” 叶清焰握了握手中的赤焰伞,她突然飞身而起,对着丹朱大喝一声,“丹朱!你可还记得方平吗!” 方平…… 此话一出,丹朱的身形明显一顿。说了他自苏醒过后的第一句话,“你、如何知道……” “想知道便跟我来!”叶清焰说完便乘伞朝化龙渊的方向急速而去,丹朱瞬间从战局之中脱身,眨眼间也没了身影。 阶绿带领其余师姐妹也随其后而去。 众人虽不知方平是何人,但也料到定然是和丹朱有牵扯的人,见丹朱果然随叶清焰去了化龙渊,江棣和古言秋也带着江夜白和宁无殊瞬行跟去。 从赤云到化龙渊的距离不算近,是以他们最多只能一人带上一个人。 沈馥抓着君珩的胳膊,催促道,“快快快,咱们也去!” “尊主,我也去我也去!”清越不甘落后。 燕柳抓上清越的肩膀,那意思他也要去。 甄珠见状,也连忙抓紧燕柳。 闻人两姐妹对视一眼,也默默地抓紧了甄珠。 君珩抽了抽眉心,这是拿他当传送门使了么…… 手指结印,银光一闪,几人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其余留在原地的各宗弟子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目愕然。 几人瞬行到化龙渊的时候,叶清焰和丹朱还没到。 即便有赤焰伞在手,从赤云到化龙渊也需要时间,自然比不得瞬行术。 而已经到了的古言秋和江棣看着眼前出现的君珩一帮人,不由得眼皮猛地一跳。 一、二、三、四、五……六个人!君珩瞬行竟然一共带了六个人! 合着他们勤勤恳恳修炼了一辈子,还比不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这不是逆了天了么这不是! 在江棣开始自我怀疑的时候,叶清焰与丹朱终于到了。 面无表情扫了一圈,丹朱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沈馥道,“收手吧,丹朱。方平他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你又是何人!” “我……是知道你过往的人。方平不希望你继续伤人的,不是吗?” 琉璃般的双眸一寒,丹朱厉声道,“你用了堕梦术!” 清越惊奇道,“你一个妖兽,竟然还知道我们灵修的堕梦术?” “妖兽又如何?妖兽难道生来就该死吗?明明我们从没曾想过害人的!那是郑如柏该死,整个赤云堂的弟子也不冤枉!” 丹朱越说越激动,话音未落,他的掌心便凝起赤色光芒径直朝清越拍去。 叶清焰飞快回身一旋,以赤焰伞化去了这股妖力。丹朱一击未成,直接调转矛头对准叶清焰。眼见她灵力即将不支,江棣与古言秋连忙飞身相助。 宁无殊与江夜白也加入战局。跟来的阶绿一群人也撑开赤焰伞,妄图能帮众人抵挡一些离焰火的伤害。 “赤鸟情绪波动太大,指不定就会攻击谁,梦阿你自己收好。”君珩快速说完,将梦阿往沈馥怀里一推便再一次对上了丹朱。 清越与燕柳也跟在君珩左右。 眼看闻人瑛也要不甘示弱地抽出玉玲珑飞身而上,沈馥连忙将她扯住,她手握梦阿将三个姑娘护在身后,“丹朱忌惮梦阿的剑芒,好好在这儿待着。” “清越都能上,为什么我不能上?”闻人瑛有些焦急。 闻人璃温声劝阻,“阿瑛,听君公子的话,我们不要添乱。” “我一个人护不了两个,所以我需要你留下来帮我,我们一人护一个,好吗?” 看着沈馥平静中带着一丝询问的眼神,闻人瑛躁动的心莫名安定下来,她下意识点头。 被重重包围的丹朱始终没有恢复本体使出他的离焰火流星,这使得沈馥的心微微定了一定。离焰火流星的威力,在场众人没一个比她更清楚,那是明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也忍不住为之心神震颤的巨大威力。说是焚天灭地也不为过。 大抵是众人的围追堵截激怒了丹朱,他突然身形一晃出了包围圈,竟是直冲沈馥这方而来。 “阿瑛,护好你姐姐和甄珠!” 丢下这句话,沈馥便握着梦阿迎了上去,正如她所说的一般,丹朱对于她挥出的金色剑芒有些忌惮,始终被剑气逼退在三丈之外,丝毫近不了沈馥的身。 江棣看着沈馥手中的梦阿,心中微惊。 剑身金芒流转,沈馥手持梦阿淡然自若地和丹朱僵持在原地,隐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银纹覆面,发丝无风自舞。 虽然知道眼下一战事关生死,但闻人瑛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感叹,她也好想这样帅气啊…… 第六十七章 去找丹朱 “丹朱,方平就是不想看到你如今这样,才会宁愿替你去死的!” 像是再一次受到了刺激,丹朱暴喝一声突然动了,本欲劝阻的话没成想起了反作用,沈馥只得咬紧牙关挥剑而上。一赤一金两道光芒倏然相撞,向两侧震荡而去力量让众人一时有些难以承受,尤其是刚刚受了丹朱一掌的古言秋,竟是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 “师父!”宁无殊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他即刻凝神将灵力输进古言秋体内,以帮他梳理体内乱窜的气息。 江棣、江夜白以及叶清焰的脸色也有些难看。燕柳和清越更是不用提,直接被掀倒在地,君珩直接把二人带到闻人瑛几人面前,正欲替几人施一个结界。 就在此时,丹朱突然撤去了力量,硬生生受了一记剑气,直冲闭目凝神的宁无殊而去,动作不见丝毫迟缓。 沈馥暗声叫糟,宁无殊正在梳理他师父的气息,此时根本受不得丹朱一击,然而她怕伤及旁人却不敢再次挥出剑气,只得将梦阿脱手欲替宁无殊挡下这一击。 没成想丹朱竟使了江夜白声东击西的招数,一见沈馥将梦阿脱手,他立刻回身折返,凝起一团离焰火朝沈馥甩去。 真是哔了狗了!一个两个都他娘的这么阴险! 夹杂着赤光的一团火焰直逼沈馥而来,愈加灼人的气息使得她下意识闭紧了双眼。危险来临,在来不及躲避的情况下,人的眼睛总是最快的做出反应,似乎闭起了双眼,看不到危险,危险便能消失了。 然而这一次,在她闭紧眼睛之后,预料之中的灼热和剧痛并没有来临,似乎危险真的消失了……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沈馥倏然睁开眼,那用金银双线绣成的云纹猛地撞进她眼底,是她熟悉的纹路与气息。 她听见燕柳颤抖的惊呼声,“尊主——” 眼前的墨色身形陡然一晃,沈馥连忙将其拦在怀中,双手不期然地触到了他后背上的滚烫和黏腻,鼻尖还有血肉烧焦的味道。 “君珩!”沈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君珩终于闷哼出声,他额上渗出虚汗,将头又往沈馥怀里埋了一埋,安慰她道,“放心,死不了。” 搂着他的手仍止不住颤抖,沈馥却恶声恶气道,“最好是这样!” 而甩出这一记离焰火之后的丹朱似乎气息变弱了,他轻声呢喃一句,“他死了,你们又凭什么活着呢。” 说完,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五指成爪向燕柳抓去,身旁的甄珠见状一咬牙便往燕柳身上一扑。 丹朱轻轻松松地就将撞到他手里的甄珠提了起来。 “甄珠!”燕柳将手中灵鞭一甩而出,闻人瑛与闻人璃也抽出腰间的玉玲珑。 三道长鞭被丹朱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狠狠一挥,三道人影便被他甩飞在地。 “谁再上来我就掐死他。” 清越几人欲上前救人的动作立时一顿。 眼看被救不成,被丹朱提在手里的甄珠只得自救,“好、好汉饶命!” 此话一出,丹朱的手竟然真的松了一瞬。 急忙喘了几口气,甄珠快速可怜兮兮地开口,“我上有八十老母要管,下有五岁小豆子要养,好汉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行行好放了我吧,等我回去以后一定给您塑一座金身,日日叩拜,夜夜上香……” “你、很怕死?” 突如其来的一问使得甄珠一愣,这不是废话吗! 沈馥心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这身男子打扮的甄珠或许是让丹朱想起了方平!她大声道,“对,她怕死,她特别怕死!” 甄珠混迹江湖多年,心思转得比风火轮还快呢,沈馥的暗示她自然明白,她连忙顺着她的话嚎啕出声,“我才十八岁我还没有活够啊!好汉您放了我吧,我不想死啊……” “好,我放了你。” 嚎啕之声戛然而止。 直到被丹朱缓缓放了下来,甄珠还有些懵。这求饶管用的经历她还真的是头一遭体验!她原不过是想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燕柳忙将甄珠拉到身后。 沈馥松了一口气,“丹朱,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伤人的,对吗?” 谁知,听完这句话之后丹朱竟然哈哈笑了起来,“多可笑,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他不想伤人,等他死了,你却和我说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有什么用!我也知道!可是只有你我知道又如何?这世间的定规定法从来不是由一个两个说了算了!只要多数人认定你是坏人,那你就必须得死!”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沈馥皱了皱眉,“你……” “带我去化龙渊吧。” “你要去化龙渊做什么?” 他面容无波,“去找丹朱。” “你——” 他仰起头望了望天空,嘴角勾起的柔和笑意沈馥十分熟悉。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那头火焰般的长发与血色琉璃石般的双眸渐渐恢复成原来的黑色。 “你竟然是……方平?!” 方平微微一笑,这笑却看得人心中微微发苦,“是啊,我也没料到最后活着的是我。” 难怪梦境中出现了一些属于方平的记忆,难怪打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化为本体使出火流星……原来,他根本不是丹朱。 “我在梦境中见你喝了丹朱的血,然后化作丹朱的模样出了门,你原是打算替丹朱去死的,是吗。” “是啊。”方平嘴角笑容渐渐消失,“可惜被丹朱发现了,我还未到宗门便被他拦下了。他问我,是不是我们两个一定要有一个人去死?我想说话、想挣扎,可是却被他施了禁锢之术,他将我藏到一处隐蔽的山洞中,然后将他周身一半的力量都给了我,之后、之后……” 说到最后,方平浑身颤抖地弯下腰,死死地咬紧牙关再没力气说出口。 之后如何,沈馥也能猜到。 之后丹朱被宗门打入化龙渊,他死了,留在方平身上的禁锢之术自然消失,然后方平一定也跑去了宗门想救丹朱,可是已经身为半人半妖的他却只落了个被封印百余年的下场。 一直未曾出声的江夜白突然开口,“你要找的化龙渊,便是此地。” 方平猛然抬头。 第六十八章 东行东行,自是向东而行 他走近了几步,看着化龙渊下四处肆虐的黑气,忽然在边上趴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欲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些什么。 “危险!” 沈馥话音未落,便有一团黑气缠到了方平指尖,进而爬满了整只手,那黑气如同刀子一般,霎时满手都是淋淋鲜血。 “真的好疼啊。”方平皱着眉头,眼泪瞬间滴落,“你当时该有多疼呢,丹朱……” 方平敛了神色,缓缓坐在地上,他突然朝甄珠招了招手。 “别过去!”燕柳拦她。 甄珠却摇了摇头,“没事的。” 他要是想杀她,她早就死了。 甄珠走到方平身前,同样坐了下来。 方平自怀中拿出了一片东西,递给甄珠,语气平和似在闲话家常,“这个给你,以后若有危险,或许能救你一命。” 甄珠将那状似羽毛的东西来回翻看了几眼,还不待她道谢,就见方平的身体猛地朝外一倒,直接从化龙渊坠了下去,肆虐的黑气瞬间将其吞噬!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甄珠下意识地就要去捞他,可是除了被黑气割了一手鲜血之外,再无其他。燕柳一惊,连忙甩出灵鞭将她带回自己身旁。 甄珠呆呆地望着自己一手的鲜血,确实很疼。可是就这么疼,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坠了下去。 闻人瑛有些不能相信,“他就这样……死了?” 盘桓在众人心中数日的难题竟是以这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化解了,而化龙渊内的黑气犹自翻涌肆虐,东方一轮红日也沿着以往走过无数遍的轨迹冉冉升起。 天,亮了。 —————— “这、这根本不行啊!赤云送来的温凉泉水也没效果,这么多天伤口还是不见愈合!” “七种止血药粉都试了一遍,同样见效甚微。” “直接将腐肉剔除便是。”是君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虚弱。 “尊主不可!眼下这伤口还在时不时的流血,若是再动刀,更加止不住血了!” 蹲坐在门外廊下的沈馥一边抱着梦阿,一边无意识地啃着指甲。听着屋内传来的说话声,眉头皱得更深。 经‘赤鸟’一役,几乎每个人都受了或大或小的伤,其中受伤最为严重的当属君珩。整个后背都被离焰火烧得没一块好地方了,最关键的是伤口反复溃烂极难愈合,甚至连血都没办法完全止住。 甄珠端着汤药过来的时候,正见到一脸担忧的沈馥。 “怎么在这儿坐着?” 沈馥终于停止了啃指甲,有些郁闷,“清越嫌我在里边老是一惊一乍的,就把我赶出来了。” “哟呵,什么时候你连清越的话都听了。” 揉了揉脸,沈馥叹了一声没说话。 “给。”将汤药递给沈馥,“你要是实在担心,就进去看看。” 沈馥眼睛一亮,连忙接过托盘,“还是你脑子好使!”她端着药,清越总不好再赶她了吧。 “他因救你受伤,你也因他忧心。两个人互相惦记,真的挺好的。”甄珠一笑。 “可是我再多的忧心,也抵不上君珩的舍身相救。那离焰火那样厉害,烧在身上得有多疼……”说着,沈馥又叹了一口气,很是苦恼,“其实我挺怕欠人情的,可是我好像总是在欠人情。” 宁无殊的人情还没还清呢,这又得想着还君珩了。 “欠人情?”甄珠想了想,艰难开口,“你觉得你们两个之间就只有‘欠人情’?” 沈馥尴尬一笑,“其实,也还有别的,平常喝茶下馆子的钱也都是君珩出的……这么一想,除了人情之外欠的钱也不少,嘿嘿。” “……去送药吧。”甄珠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对对对,我赶紧去!” 看着沈馥的背影,她一巴掌拍在了脑门儿上,“我的天呐,这认知也太感人了……” 打着送药幌子的沈馥成功驻扎了下来,只是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使得她捧着药碗的手微微一紧,愧疚与担忧顿时如藤蔓一般缠住心脏,或许还夹杂着旁的什么的复杂情绪令她胸口有些发闷。 “喝药吧。” 君珩趴在床榻上,侧着脸看她。 燕柳见状便要上前接过药碗喂君珩喝药,然而他只迈出了半步就被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清越搂着脖子带了出去,“走,去看看甄珠做好饭没有。” 见沈馥还是没有动作,君珩只得暗示得再明显一点儿,“动不了,没法喝。” “那我喂你喝?”沈馥试探道。 君珩面上平静,“好。” 心甘情愿的沈馥颠颠儿地搬了个矮凳到他床前,然后便一勺一勺地喂君珩喝起药来。 “伤口是不是特别疼?” “不疼。”比起离焰火烧在你身上来说,这感觉好受多了。 “我等会儿便去将胡东行找来。”本来沈馥已经在他常出现的地方留了标记,可是等了三天也不见胡东行来,而君珩的伤已经不能再等了。 “好。”没有追问她如何会知道来去无踪的医圣踪迹,君珩此刻只是想单纯的应下她说的所有话。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就这样浅尝慢饮完了,君珩大概从来没有将一碗药的味道体会得如此仔细过。 “你再忍忍,最多明日这个时候,我便将医圣带到你面前。”沈馥将药碗托盘收拾好,便起身要走。 “沈馥。”君珩叫住了她。 “怎么了?” “……没什么。”君珩本来想问她是不是很在意宁无殊,是不是在她将梦阿抛出护在宁无殊身前的时候,和他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离焰火的时候是同样的心情? 可是在话出口的前一秒,他胆怯了。 “早些回来。” 沈馥一笑,“好。” —————— “这医圣到底在哪啊?咱们这都顺着你说的记号走了三个时辰了,也一根毛也没见着,是不是走错了?哎呀逢尔你倒是说句话呀!” 沈馥掏了掏耳朵,“再废话信不信我给你一剑?” “呦呵!”清越也拿着他的剑横在胸前,抬了抬下吧,“跟谁没有好剑一样!” “嗯嗯嗯,好剑好剑。”沈馥专注于找下一个记号,随口敷衍道。 “嘿嘿……嗯?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别闹了。”沈馥伸手摸向一个树桩,其上被人用利器刻上的图案明显是新的。“找到了!在这里。” 清越也连忙凑了上去,等他扫视一周后,不由得摸着下巴作沉思状,“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走呢?” 沈馥一抬头,只见这个树桩前面不远竟出现了三条岔路,而这个类似小花儿的图案丝毫没有给他们指明方向。 “东行东行,自是向东而行。就走这一条!”沈馥指着最右边的岔路。 “这、这么草率的吗?你是认真的吗?哎,你还真走!等等我啊!” 清越看着沈馥的背影连忙追了上去。 第六十九章 说的比唱的好听 或许是沈馥的运气再次发挥了作用,两人竟真的在一处镇子发现了医圣的踪迹。 他们到的时候,正巧赶上了一场热闹。 “你是庸医!你治死了我兄弟!你得赔命!”一个男人正在一处临时搭起的茅草屋前张牙舞爪地控诉,他的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唯一有特点的便是这个男人脸上的那颗大黑痣,以及那两撇倒八字胡,使得这张普通的脸看起来有了三分喜感。 坐在凉棚下的男人对门口的喧闹充耳不闻,正专心致志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为了吸引更多的围观群众,也为了再次震慑住凉棚内的那个男人,倒八字胡加大了音量又嚷嚷了起来。“大家千万别再来这里看病,因为庸医治病会闹出人命!不过普通头疼脑热的小病,看完回家结果就已经不行!不行!哎就那个不行……” 挤在人群中的清越一乐,“嘿,这人骂人还押韵?再说两句我看他都要唱起来了。” 沈馥煞有介事道,“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说的比唱的好听’吧。” “唱够了吗?”男人自凉棚走出,一身粗布麻衣也丝毫不减损他周身的从容气度。 上次给叶清焰买助灵丹的时候清越也是和沈馥同去的,是以一看清这人的面容,清越便激动地扯住了沈馥的袖子,“医圣医圣!真的是医圣!咱们真的没走错路!” 沈馥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倒八字胡呼出一口气,顺嘴接了一句,“唱够了唱够了……哎!谁唱了!我这是在骂你!你这个治死了我兄弟的庸医!赶紧从镇子上滚出去。” 围观群众里一个大婶小声开口,“胡大夫医术真的很好的,应该不会把人治死吧……” 然而胡东行刚刚到镇子上不久,连茅草屋都是新搭起来的,是以经他手看过病的人并没有很多,赞同大婶的人也寥寥无几。 “看他这么年轻,想必行医经验略有不足。” “可不是么。” “如此一说,治死人也难怪了。” 行医之人最难忍受的便是旁人对他医术的质疑。而胡东行依旧坦然自若,清越不由得肃然起敬,“医圣不愧是医圣,这气度涵养真不是我等凡人可比的。” 沈馥看着他,语气诚恳,“你想多了。” 在周遭人的指指点点中,胡东行从门后拿了一根铁锹,这是他雇来帮工的人留下的。 掂了掂铁锹,“既然你唱够了,那就该我了。” 倒八字胡还没反应过来,后背瞬间就挨了一铁锹,眼看胡东行凶神恶煞地挥舞着铁锹又要落到他身上,连忙吱嗷乱叫着抱头鼠窜。 一边追着圈打,一边骂骂咧咧。 “我他娘的活了这么多年,敢到我家门口指着鼻子骂的你丫还是头一个!” 啪! “啊——” “就你这突破人想象的长相,我怕我给人治病的时候都踏马得笑场你知道吗!” 嘭! “嗷——” “少踏马扯着你圆润的脑袋跟老子在这儿扯蛋了,还敢质疑老子的医术?老子一脚踹不出你的隔夜翔都踏马算你拉得干净!” “救——命——啊——” 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吹落了他脸上的倒八字胡,脸上的大黑痣也在乱窜的时候被自己蹭掉了。 “这、这不是城东巷子口卖艺那嘴皮子王么?” “还真是他哎,这不纯属捣乱啊!” “肯定是镇子里开药堂的李财主唆使的。” “对对对,那李财主用这一招都不知道赶跑多少外地大夫了。” 眼看这事儿办砸了,倒八字胡趁着胡东行歇气的功夫连忙一溜烟跑了。而忍痛被两人来回踩了好几圈的‘被治死的兄弟’也一把掀开布满脚印的白布冲出了人群。 等人差不多散完了,清越这才回神,干巴巴道,“这医圣就是医圣,连挥舞铁锹的风姿都与我等凡人不同……” 沈馥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别来无恙啊,胡大夫。” 胡东行上下打量着他们,视线又在沈馥的面具上转了一圈,皱眉道,“又是你们。” “我有一个朋友受了很严重的伤,想请你帮忙看看。”沈馥直接道出来意。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救。”胡东行拎着铁锹进了门,随即便要将门关上。 沈馥见状连忙抵上门缝,“诊金随便开!” “说了不救就是不救。”不耐烦地挥挥手,胡东行继续发力关门。 一推一关,两人憋得面红耳赤分毫不让。 “救不救!” “不——救——” 清越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帮忙,本来医圣的脾气就……不太好,万一他上去帮忙把医圣惹恼了可怎么办? “行,你逼我的。”沈馥咬牙切齿,手上猛然一松,木门狠狠一晃,猝不及防的撤力使得胡东行的脸直接撞到了门上。 在清越越来越吃惊的目光中,沈馥拔出腰间的梦阿豪气一挥,一道金色的剑芒直接横着劈开了那扇木门。 在一阵尘土飞扬中,胡东行目瞪口呆地看着轰然倒塌的木门。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胡东行扭着僵硬的脖子缓缓望去,旋即咆哮出声,“老子花了五两银子才请人搭建好的房子啊啊啊啊啊啊!” 清越心下颤得更厉害了,“完了完了,这下把医圣彻底得罪了!” 沈馥气定神闲地将梦阿收回鞘中,“胡大夫前不久不刚刚收了两千金叶子?何必在乎三两五两的小钱呢。” “你说三两五两是小钱?那是小钱?那是我的小命儿!是我的小命儿你知不知道!”胡东行扯着胸口的衣服,悲痛欲绝。 “赔赔赔!我们赔给您,您消消气。”说着,清越忙不迭就要从怀里掏出银子。 胡东行瞄了一眼,脸上的悲痛转淡,语气依然凶横,“你们当然得赔!” “瞎积极什么。”沈馥一把薅过清越手上的钱袋,炫耀般地冲着胡东行晃了几晃,“想让我赔钱?可惜我心情也不太好,不想赔怎么办?” 一旁的清越都快哭了,他敢说江湖上没一个人敢这样得罪医圣。眼看胡东行已经被沈馥气得哆嗦了,清越也释然了,抢救不了了,这已经不是作死了,而是彻底把自己作凉了。 “两个臭小子!狗东西!王八蛋!#¥%@……”骂到最后,胡东行连自己都不知道骂了些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清越无语凝噎,他也觉得他们该跑了,可是,“就算要逃跑……也不必嚷出来吧……” 他到底为什么要和这个智障一起出来…… 第七十章 辛苦你了 “磨叽什么,快跑!”沈馥扯了清越的胳膊便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兔崽子不赔钱还真敢跑!”胡东行连忙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放狠话,“从来没人能占老子的便宜!老子今天要是追不上你们两个兔崽子,老子就踏马改名胡西行!” 跑在最前边儿的沈馥嘿嘿一乐,“胡西行算什么,改名‘胡小彳’那才叫好听。” “求您了姑奶奶,咱别作死了成吗?”清越已经泪眼模糊了。 “放心,他跑不过咱俩。” 果然,沈馥这话说完没一会儿,胡东行就累得停了下来,弯着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沈馥与清越也在距离他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胡小彳怎么不追了呀?跑不动了吧,跑不动你就说一声,不丢人。” “小、小兔崽子!”胡东行骂着骂着竟然直接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坏了坏了!”清越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医圣被咱们两个跑死了,我去看看——” “等会儿。”沈馥拦住了他,“着什么急,他现在可能还没死透,等过一会儿死透了咱们再过去,等把他身上的银子都掏干净,咱们就能回去了。” 清越捂着嘴,“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要图他的银子……” “废话,不图他银子,难道还图他身子?”她又话锋一转,眸中幽幽闪着光,“不过胡大夫倒也是相貌堂堂,看来平日没少在保养上下功夫。不知道有没有死了姑娘的人家愿意结个冥亲?到时候没准也能捞一笔银子呢。” ‘噌’地一下,胡东行猛地坐了起来,哆嗦着手指,“我也不过是挣挣活人的钱,你小子竟然连死人的钱都不放过!” “别生气呀胡大夫,都说医者不自医,我这不是见您一口气上不来,想着刺激您一下么,哪能真的拿您的尸体去结冥亲捞银子呢。”沈馥笑眯眯道。 “不。”清越一脸严肃,“我觉得你方才的的确确是想捞银子的。” “……闭嘴。”瞎说什么大实话。 胡东行趁两人拌嘴的功夫一跃而起,“再不赔钱,等老子抓到你们,可就要赔命了!” “看来胡大夫已经休息好了。”沈馥扯了清越再一次蹿了出去。 三人追追停停,终于在天还没黑透之前回到了穹苍。 眼看胡东行瘫在山门前的台阶上一动也不想动了,清越连忙叫人抬了轿子把他们好不容易‘请’来的医圣,毕恭毕敬地抬了进去。 看着瘫在轿子上已经累得半死不活的胡东行,清越的表情十分复杂。 这人是‘请’来了,可这一路上被逢尔刺激得跟得了狂躁症一样的人,会心甘情愿地给尊主治伤么…… 沈馥这一路也不轻松,正好碰到出门迎他们的燕柳。 见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门前石阶上喘,燕柳惊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馥倒在石阶上摆摆手,“没、没什么事,跟医圣赛、赛跑来着。” “下次,打死我、我也不、不跟你出门了。”清越一脸追悔莫及,这哪是赛跑,这分明就是赛命呢,看谁命大。 他还有大好年华,他不要英年早逝! “燕柳,你去须臾山把毒仙请过来一趟吧。”缓了半晌,沈馥道,“就说君逢尔有事请他帮忙,他要是问什么事,你就说医圣的狂躁症又犯了。” “好。”燕柳也没多问,带了几个弟子直接趁着夜色就出发了。 须臾山离着穹苍不算远,一来一回应该能赶上明日的午饭。 清越道,“请毒仙过来做什么?难道尊主的伤口是因为有毒才反复溃烂难以愈合的吗!” “我也只是怀疑,请毒仙看看还放心不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沈馥没说。 “也对也对,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清越点头,毒仙宋霁之是出了名的悲天悯人,上次在麟宗也是尊主和逢尔一请便请来的,燕柳此行应当比他们容易。 “得赶紧回去睡觉了,我一把骨头都要散了。”沈馥站起身,依照胡东行的状态,今天晚上是治不了伤的了,便等明日午时吧。 清越也随她一起回了院子,临到拐弯时,沈馥脚尖朝南一转,“我去找点吃的,你先回去吧。” “好。”此时清越的脑子已经被颠成浆糊,只略略应了一声便回了房间。 已经趴在床上马上就要进入梦乡的清越突然反应了过来,“厨房不是在北边?她怎么朝南走……” 然而再来不及他细想,大脑便被一股深深的疲惫袭来,彻底睡死过去。 此时的天已经黑透了,君珩的院子平日里人就少,此刻更是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沈馥皱眉,“多少也留一个人在外头守着啊……” 屋内的烛火已经熄了,沈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钻了进去,漆黑的环境也丝毫不影响她视物。 君珩后背上的伤已经用纱布缠好了,但仍有渗出的斑斑血迹。若是以往,她还没进院子,他便能察觉到她的脚步,如今她都走到他床榻边上了,他还沉睡未醒。 看来这离焰火的烧伤已经对君珩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不敢挪动凳子怕吵醒他,沈馥便直接在床榻旁边的地上坐了下来,眉头紧锁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脑子一沉,直接没了意识,在她身子栽倒在地的前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头。 赤裸着缠满绷带的上半身,君珩将一脸倦容的沈馥抱到了床榻里侧。他趴在枕头上,轻轻摘掉了沈馥的银纹面具,望着她熟睡的眉眼,心口某处被酸软充斥,目光平和又温柔。 “辛苦你了。” 这一夜不但沈馥睡得很沉,有她睡在身边的君珩同样睡得很沉,是以他连第二日清越是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的都不知道。 于是,沈馥是被清越的尖叫声震醒的。 “大清早的鬼叫什么!”迷蒙着睡眼,沈馥翻身坐起,脚尖却意外地碰到了一双修长的腿。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旋即猛地睁开眼,正与同样目瞪口呆的清越对上了视线。 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沈馥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怎么会睡睡睡睡睡在君珩的床上?! 第七十一章 打赌 君珩皱眉道,“进来怎么不敲门?” “尊主我冤枉!我都快把门敲塌了也不见有回应,这才推门走进来的,谁知道……” “误会,我能解释。”沈馥佯装淡定,“这在医学上来说,可以称之为‘梦游’,是一种睡眠方面的疾病,通常表现为睡梦中会突然无意识的爬起来到处游走。我有时候过于疲累,就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莫慌莫慌,下次我会注意的哈哈哈……” 一边说着,一边跨过君珩的腿试图不那么尴尬地下床。 可是从别人床上下来这个动作怎么做都不会显得自然,她再一次体会到了上次在末沥山密林中的感觉。 沈馥甚至觉得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这种令人心绞痛的尴尬。 她也再一次选择了自暴自弃,直接头也不回地破门而出。却不料在院门口正巧撞上施施然走来的仙风道骨铁公鸡——楚回。 “鸡先生好……” “什么!” 一个激灵,沈馥终于回过神,“啊不不不,楚先生!楚先生好。” 望了一眼君珩的房门,楚回道,“唔,来的挺早呀。” 干笑一声,沈馥摆手,“一般早、一般早哈哈哈……” 说着,她生怕楚回察觉到什么,忙绕过楚回往外走。 “站住。” 身形一僵,沈馥回身,“不知楚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 被楚回打量的目光看着,她更加不自在了。 多么美好的一个清晨,她是如何沦落到如此境地的? “你做贼去了?看你怎么这么心虚呢。”楚回摸着下巴。 “啊哈,我这不是心虚,是身虚!昨天可是费了老大劲才把胡大夫弄过来的,我这还没歇过来,我还得回去接着睡觉去,我就先走啦……”沈馥打着哈哈,又要溜走。 昨日他们三个瘫在山门前的事情楚回也听说了,他将手里拿着的信封递过去,“这是边蜀玉宗递来的消息,君珩目前这状况除了养伤也做不了别的了,所以你们揽过来的麻烦就由你收拾吧。” 沈馥接过信,心下已然对其中的内容有了三分猜测。 “还有你弄过来的医圣,你也赶紧去看看,茶杯都摔碎我三套了!”楚回一脸肉疼。 提起胡东行,沈馥也有些头疼,“行吧,我先过去看看。” 在去的路上,沈馥便把玉宗送来的信扫了一遍,果然是因为嫁妆宝珠引起的散修被害之事。 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着应对赤鸟破印,来不及向道琴隐三宗讨个说法。而今尘埃落定,玉宗宗主闻人狄当先挥起正义之旗,已经将江湖上的大半散修召集在边蜀境内,众人群情激愤,势要将道琴隐三宗彻底剿灭。 思索间,沈馥已经到了胡东行的院落,还不等踏入一步,便闻屋内传来一阵乒乓作响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看样子胡大夫已经养足精神了。” 屋内动静静了一瞬。 沈馥推门而入,胡东行正翘着二郎腿斜倚在榻上,见她进来,顺手抄起刚喝完的茶杯就往门口砸。 “真有你的!敢把老子骗过来,信不信我一把毒粉都毒死你们!” 绕过满地的香蕉皮和葡萄籽,沈馥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胡大夫还没消气?” “消气?你都快把我气死了,你让我消气?我现在想削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最好赶紧滚出去,不然我真的放毒了!” 沈馥依旧笑吟吟地坐在原处,分毫未动。 “你不信?你知道我师弟是谁吗!毒仙!毒仙知不知道!一小撮毒粉就能把你们都送走!” 怒吼震天响,沈馥掏了掏耳朵,“歇歇气儿,别着急,慢慢吓唬我,我就在这儿坐着听,需不需要我配合一下做出惊恐的表情?” 她瞪大了眼睛,捂住嘴,“这样够不够惊恐?还是这样?又或者——” “你你你——”胡东行连忙掐了掐自己的人中,他瘫倒在榻上,有气无力道,“看我不放毒毒死你这个小兔崽子……” “我可是听人说过医圣从来不碰毒仙研制出的毒粉的,据传言是说医圣不屑于沾染这种阴毒之物,实则……” “实则什么!” “实则是因为你打赌输了,所以你这辈子都不能碰毒仙研制出的所有毒粉。”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能掐会算啊。”沈馥道,“你若不信我们再打一个赌如何?” “赌什么?” 看了眼天色,沈馥道,“就赌两个时辰之内毒仙会不会现身。” “什么!宋霁之要来?”胡东行一惊,小声嘀咕道,“上次烤了他兔子的账还没算清呢,这回非得被他打一顿不可。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跑。” “哎哎哎。”沈馥将梦阿横在他身前,“胡大夫不敢和我赌是怕自己会输吗?” 看了眼面前这个欠揍的小子,胡东行心思一转,宋霁之再怎么也是他师弟,他们才是一家子,若是他真的来了,他再把这小兔崽子戏弄他的事一说,那他们就能把这小子揍一顿了! 反正他现在也走不了。 “行,赌就赌,我赌两个时辰之内宋霁之不会来。” “那我便赌会来。” “我要是赢了,你就当场自杀,然后我扛着你的尸体下山去找人家结!冥!亲!” 啧,歹毒啊歹毒。 “行,那我要是赢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沈馥道。 “不就是帮你救个人么。”胡东行不屑一笑,输了他可以和宋霁之一块儿揍这小子,赢了更能出一口恶气了。这稳赚不赔的买卖,他当然得接了。 “你我击掌为誓。”沈馥举起手掌。 胡东行毫不犹豫地拍了上去,那得意的眼神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小子被他揍得哇哇叫的痛快场面。 两个人一坐一躺,犀利的目光在无声交锋。 时间在悄然流逝,在两人都昏昏欲睡的时候,清越嗷一嗓子在院子里叫了起来。 “燕柳回来啦!” 沈馥顿时清醒,此刻距离两个时辰还剩一刻钟,她勾唇一笑,“你输了。” 打了个哈欠,胡东行从床榻坐起,似笑非笑,“我输了,你也得完!” 等着吧,看一会儿不揍死你这个小崽子! “走吧胡大夫,该救人了。” 第七十二章 千面郎君 三人走出院门一路朝君珩的院子走去,半路上便遇到了燕柳和宋霁之。 胡东行嘿嘿笑道,“你还真来了。” “听说你狂躁症犯了,我来瞧瞧。”宋霁之云淡风轻道。 你丫的才狂躁症! 出于之后可能用到宋霁之的打算,胡东行强自忍了下来,“那就多谢师弟关心了……” “关心?不,我不关心,我只是来瞧热闹的,毕竟别人家的兔子可没那么好逮了。” “……” 沈馥心里想着君珩的伤,也没心思理会旁的。等他们到了君珩的院子时,燕柳已经命人备好了宋霁之吩咐的所有东西。 “劳烦二位了。” 清越扯了扯沈馥的袖子,小声道,“真的能行吗,医圣昨天被你气成那副样子,他万一把尊主治得更重了怎么办?” “你这话要是被他听见,我保证一会儿你会死我前头。” 清越连忙捂住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胡东行也微微正色,虽然大多数人他懒得出手去救,但只要他打定了主意想救,必然会全力以赴。 拆开君珩后背上的纱布,胡东行略微扫了一眼,“什么火烧的?” 沈馥快速回道,“离焰火!” “焰宗的温凉泉泡过了?” “泡过了,还是没有丝毫好转,反而……” 宋霁之道,“反而反复溃散,不见愈合?” “正是。” 胡东行嗤了一声,“轻微的灼伤泡泡温凉泉自然是有助益的,可是他的后背上已经被离焰火烧得几乎没一块儿好皮了,你们还敢让伤口碰水!你们是想救他还是想害他?生怕他死不了?” 清越小声反驳,“可、可那是温凉泉水啊,专门治疗离焰火的灼伤……” “温凉泉水就不是水了?看着一个两个长得人模狗样,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吗?可笑我英明一世竟然被你们这些小崽子骗来了,哼!” “废什么话。”宋霁之睨了胡东行一眼,“还不救人?” 哼唧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都出去出去,别影响老子干活儿。” 清越连忙拉着沈馥出了门,燕柳道,“您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一声,我们一直在门外候着。” 宋霁之也随着他们走了出来,屋门猛地一关。 沈馥又开始坐在廊下皱着眉头啃手指。 “我看过了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他一个人可以搞定。” “有劳了。”沈馥有些心不在焉,正分着神,面上陡然一松,她瞬间抬头。 宋霁之看看手中的银纹面具,再看看愣神的沈馥。似是终于验证了心底的某个猜测,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君公子是千面郎君吗,怎的两次见我却是两张不一样的面孔?” 上次因麟宗命案前去须臾山见他之时,她的脸上还是楚回给她弄的易容术。 沈馥无奈一笑,无视清越好奇窥探的目光,她看向宋霁之,“我们出去说。”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之后,清越被八卦刺激得蠢蠢欲动的心再也按捺不住,“燕柳燕柳,你说逢尔是不是和毒仙认识啊?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既然好奇,不妨……” “不妨我们跟上去看看?” 燕柳面无表情地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不妨等逢尔回来你亲自去问问。” 闻言,清越眼中激动的光芒瞬间湮灭。 一个时辰之后,胡东行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请问医圣,我们尊主如今情况如何?”燕柳忙问道。 “有我出手,自是不在话下。”将挽好的袖子放了下来,胡东行扫视着四周。“那个戴面具的小子呢!不是跑了吧!” 坏了,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清越赔笑道,“医圣您辛苦了,肚子也饿了吧?我们已经给您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您先移步饭厅休息一下?” 一说到饭菜,他还真有些饿了,“行吧,先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人啊! “来来来,您这边请。”清越一路把胡东行带到了饭厅,那里甄珠早就备好了八菜两汤已经三道饭后甜点。 说是清越带着来的,倒不如说是他自个儿闻着味儿找来的。 使劲儿闻了闻,胡东行眼神一亮,“行啊,你们家厨子手艺不赖啊!” “您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我师弟呢?” “毒仙已经派人去请了,您可以先入座。” 洗手入座之后,胡东行本来是不想等宋霁之的,但是他一想一会儿还得靠他揍人,他就只好勉为其难地等上一等。 甄珠还冒着被楚回追着骂的风险抱了一坛子酒过来,“医圣,请。” “呦呵,还有酒!”胡东行面上神情倒是颇为满意,实则心底早就看穿了他们的打算。 想灌醉他?没门! 正在此时,宋霁之终于来了。 “毒仙您快坐!”清越忙着招呼,“医圣我给您倒酒。” “来来来师弟,我特意等你吃饭的,快尝尝。” 整顿饭吃下来,胡东行忙着给宋霁之夹菜,清越甄珠忙着给胡东行倒酒。 宋霁之轻淡地扫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 “怎么能叫‘无事献殷勤’呢,我是师兄,你是师弟,师兄照顾师弟不是应当的嘛。” “我可没见过偷着烤师弟的兔子来吃的师兄。” 胡东行道,“不就是一只兔子,我再买一筐还你!” “那我把你门前的野花都铲了行不行?” 看来江湖传闻也有几分真,一个对人命不屑一顾却独爱种花,另一个悲天悯人到会给蚂蚁洗澡…… 虽然清越很想听下去,但是鉴于胡东行阴晴不定的性子,他觉得还是先溜为上。 “……不打扰了。”说完,便连忙扯着甄珠出了饭厅。 “师弟!你难道忘记了师父在我们下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吗?我们要相亲相爱,我们要同仇敌忾啊!”胡东行打算晓之以情,再动之以理,“你知道我是怎么被他们这些小崽子们逼到这儿来的吗?尤其是那个戴面具的臭小子,还把我家给拆了!他都要骑到我脑袋顶上拉屎了,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 “那等她真的骑到你脑袋上拉屎,你再来找我吧。”说着,宋霁之理了理衣袖便要起身。 第七十三章 赌了个寂寞 “我好不容易张嘴求你帮个忙,你就这态度?”要不是他打不过那小子,他早就自己上了! “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吗?”宋霁之一挑眉,“上次你求我是三个月前,求我把兔子送给你烤了吃。” “我——”怎么就和兔子杠上了! “等我回了须臾山,就把你的房子也拆了,反正你也不着家,拆了我搭猪圈养小猪仔。” “你——得帮我出气啊!”胡东行还是不甘心自己白白被耍。“只要你帮我揍那小子一顿,大不了我以后帮你一起养小猪仔!” 宋霁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奉劝你别去惹她。” “为什么!” “因为我怕你日后会后悔。” “笑话,我胡东行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谁见了我不给我三分薄面?我会怕他?” “你就没觉得她很像一个人么?” “很像一个人?”胡东行使劲儿想了想,突然,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 “想起来了?” “……没有。” 宋霁之:“……”真想一拳把他捶死。 “你是不是被那小子忽悠了啊?我可告诉你,那小子花招多得很……” “哟,两位聊我呐?” 胡东行正说着,便听一道带笑的声音响起,他抬头一看,便见沈馥正抱着梦阿斜倚在门旁。 “嘿!你还敢找过来?” “为什么不敢,胡大夫和我打赌输了,我过来要赌注呀。”沈馥坐到了桌上,随手捏了一片云片糕放嘴里。 “人我都给你治完了,你还要什么赌注?” “人确实是治完了,我刚去看了,治得很不错,血也已经止住了,有劳胡大夫啦。” 胡东行轻哼一声,现在知道讨好他了?晚了! “不知等伤口愈合之后,他的后背会不会留下烧伤的疤痕?” “你只说让我治伤,又没说不能留疤。” 这么欠揍的话果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行,那我现在说。” “说什么?你说我就听?我只应了你一件事,可没应你第二件。” 沈馥微微一笑,“咱们当时打赌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如果你输了,你就当场自杀,然后我扛着你的尸体下山去找人家结冥亲!”虽然没有真的实现,但胡东行还是没忍住过了一遍嘴瘾。 宋霁之在一旁听着,忽地眼皮一跳。 “可惜是你输了。” “是我输了!我答应你一件事,我如今已经办到了。” “办到了?”沈馥有些疑惑,“我还没说什么事,你怎么就办到了?” “难道不是给那小子治伤?”胡东行比她更疑惑。 “难道给君珩治伤不是胡大夫您自愿的?” “我自愿你大爷!” “别动怒嘛胡大夫,愿赌就得服输。我的一件事也很简单的,只需要你以后多听听我的建议就好了。咳咳,那我就说说我的第一个建议——我‘建议’胡大夫把君珩的伤治到恢复如初。” “第二个‘建议’——留下身上所有的助灵丹。” “第三个‘建议’——以后救人的诊金咱们四六分,我也不贪,就拿六就成了。” “第四个……” 胡东行冲到沈馥面前,死死摁住她还要扳下去的手指,咆哮道,“我死你这儿你信不信?!” ‘唰’地一声,沈馥抖开惊羽扇挡住了对面飞来的的唾沫星子。 “好好的大老爷们,要死要活的干啥!行行行,我不数了,就先这三个吧……” 胡东行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手中的惊羽扇,又突然联想到方才宋霁之的话,攥着她手腕的手瞬间收紧,“你——没死?!” 沈馥摘下面具冲他嫣然一笑,“是呀,我还活着。” “她她她她……沈沈沈沈……”胡东行指着沈馥看向宋霁之,嘴里‘沈’个没完。 宋霁之摊了摊手,“我提醒过你了。” “激动吗?惊喜吗?意外吗?”沈馥摸着下巴,“啧,看样子是十分激动惊喜且意外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激动个屁!惊喜个鬼!意外个屎! 他娘的他竟然跟沈馥这女魔头打赌! 他赌了个什么? 他赌了个寂寞。 —————— “我说逢尔,你到底怎么和医圣说的,他非但不找你麻烦,还倒像是怕了你似的,这几日每每见你都避之不及。”清越问道。 沈馥闭目,摇头晃脑,“山人自有妙计。” “切,不说拉倒,我还不稀得听。”清越话锋一转,“对于玉宗送来的结盟帖,尊主是个什么想法?” 左等右等,终于是让他等来了江湖上的一场大事!这一次,他肯定是不会错过了。 “其他宗门有什么消息?” “为了表示闻人瑛姐妹对相助赤云的感谢,叶宗主已经派阶绿带着部分弟子前往了边蜀。还有浮桑剑宗也稍稍回应了一下,江夜白带了一些弟子也同去了。倒是曜星弈宗一直没传来消息,按照以往弈宗宗主的性子,除了‘赤鸟’这样的大事,怕是不会掺和这些江湖纷争的。” 沈馥点点头,此次纷争虽然被害的大多是江湖散修,但幕后黑手却和宗门有关,这次闻人狄抓住机会最先号召群雄,若是成功围剿道琴隐,那玉宗的江湖地位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短短三年,边蜀玉宗便能发展到如此境地,这个闻人狄不但有野心,而且手段了得。 若是再加上这一回,道琴二宗已经是第三次被人‘践踏’了,不知道付柔嘉此时心情如何? “清越。”沈馥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听说隐宗被灭门是因为他们杀了君珩的徒弟是吗?” “嘘!小声点儿。”清越望了望四周,讳莫如深道,“这件事尊主不愿旁人提起的,你还是别问为好。” 他越是这样,沈馥越是好奇。 “这里就咱俩,你还怕什么?快说说。” 纠结再三,清越还是开了口,“你知道……君和若吗?” 君和若?没听说过。 见她摇头,清越继续道,“在你之前,尊主唯一的徒弟便是君和若,我们都要称她一声‘和若师姐’的。” “就是被九黎隐宗杀了的那个?”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尊主早在十年前收拾道琴二宗的时候就想连带着把隐宗一起收拾了,然而也不知什么缘由,最后竟是硬生生忍住了,分毫没动隐宗的人,只是带了一个姑娘回来收做了弟子,随侍身边出入左右,取名——君和若。” 沈馥凉凉一笑,“姑娘?不是厌女症吗,厌女症还收姑娘做徒弟?不怕打脸?”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七十四章 结盟帖 “君和若是尊主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穹苍第一位弟子,而后燕柳和我才陆陆续续入了穹苍。当时也不是不收女弟子,只是尊主的容貌实在是太招蜂引蝶了,所以有许多疯狂的女子纷纷想加入穹苍,可是她们入了穹苍之后不思修炼,只想着怎么引起尊主的注意,最后更是有几个胆大包天的想‘偷袭’尊主,是以尊主一气之下便让君和若将其余女弟子都赶了出去,一个未留。”清越连连解释道。 沈馥将他说的话理了理,“十年前君珩就想灭隐宗满门,也就是说灭门缘由并非是因为这个君和若,那是因为什么呢?还有君和若后来又因何故死在了隐宗手里?” “这两个问题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要是实在好奇可以亲自去问问尊主啊,你开口尊主肯定会告诉你的。” 斜了清越一眼,沈馥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他会告诉我,你是他肚子里的蛆虫吗?” “是蛔虫、蛔虫!”什么蛆虫,恶心死了。 “切。”沈馥扭身便走。 “你去哪!” 沈馥并未答话,只是背对着清越挥了挥手。 只闷头想着该如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差点撞到了匆匆而来的燕柳。 “可算找到你了。” “怎么了,谁找我?”沈馥问。 燕柳道,“曜星弈宗的无殊公子来了。” 啊,原来是宁无殊来了。“在哪儿呢,我这就过去瞧瞧。” “会客厅。” “好。” 沈馥忽然脚步一顿,“燕柳。” “嗯?” “楚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穹苍?” 燕柳想了想,“自穹苍建立之时,楚先生便在了。” 如此说来,楚回与君珩应当相识更久。 沈馥一笑,“好,我知道了。” 两人一路朝会客厅而去。 “你来啦。” 宁无殊一见到沈馥便忙站起身,“那日师父伤重,你护了我,我却没有和你告别便将师父从化龙渊带回了曜星,实在失礼。” 说着,他郑重其事地对着沈馥行了揖礼。 沈馥连忙托住他的手臂,“你知道我向来不在意这些的。而且,不过是随手小事而已,若按你这般郑重,你两次救我,我岂不是要把我的命都抵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坐下说话。”将宁无殊按到椅子上,沈馥也坐到了他旁边,“你师父的伤可好些了?” “师父的伤已无碍,倒是君珩他……” 虽说君珩不是替宁无殊挡下的离焰火,但到底是因为沈馥护了他,君珩才受的伤。 “医圣和毒仙都看过了,这几天伤口恢复得也不错,已经可以下地了,所以你不必太过忧心。” 宁无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挥了挥手,惜何便乐滋滋地提着两个半人高的礼盒放到了桌子上,“师父命我和宁师兄带了些滋补温养的药材,希望能对尊主的伤势有些助益。” “这么多?”沈馥得微微仰头才能看到顶,“真是多谢古宗主了。” “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那咱谁也别谢谁了。”谢来谢去多麻烦,沈馥看了眼惜何,笑眯眯道,“留在穹苍多住几日吧,还是甄珠做饭。” 闻言,惜何两眼放光,一个劲儿点头,“好啊好啊!” 宁无殊也没反对,温言道,“此次来我还有另外一事。” “是玉宗发出的结盟帖一事?” “正是。”宁无殊点头,“听闻二百多名散修的尸体是在道琴交界处的鱼迎镇上发现的?” “是。”沈馥道,“当时我与君珩、燕柳、甄珠皆在那间破庙里,后来还接了玉宗的闻人璃两姐妹以及最先到穹苍提及‘傀人’之事的樊允庆过来。他们确认那些散修尸体和曾在边蜀发现的三十几具尸身别无二致。” 宁无殊微一拧眉,“竟真的是被吸干灵力而亡?” “确认无误。” “师父命我询问一二,若是属实,那此次玉宗的结盟提议,曜星定然不会推诿。” 如此丧心病狂的行径,已然超越了江湖纷争的范畴,弈宗的选择沈馥料到了。 安置好宁无殊一行人之后,沈馥便去找了楚回。 她先是去酒窖拎了一坛子酒,又端了甄珠炒的两盘菜,便在楚回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个小宴。 闻着酒香,楚回就从屋里飘了出来,他打眼一瞧,立刻吹胡子瞪眼,“嘿!你们一个两个的这是把我的酒窖当成后花园了?想逛就逛?” 沈馥从容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金叶子抛向楚回,这是她管胡东行‘借’的。 果然,有金叶子在手的楚回立刻安静了。 “来吧楚先生,趁今晚月色不错,你我小酌两杯?” 哼唧了两声,楚回依言坐了下来,瞅了瞅石桌上摆着的两盘菜,“就两个菜?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穹苍吃不起了呢,等着,我拿份咸菜过来。” 什么叫用最阔的口气,说着最穷的话? 楚回就是。 “得了吧,您那咸菜您自己尝过吗?那是人吃的?” “嘿你个——” 楚回刚要撸袖子,就又见一个金闪闪的小玩意儿被沈馥抛了出来。 将金叶子放进嘴里咬了咬,楚回眉开眼笑道,“行,你不爱吃咱就不吃。” 沈馥有些苦恼,“那我以后都不想吃怎么办?” “以后你都不用吃了!让他们吃,他们吃,嘿嘿。” “那我吃什么呢?” 楚回开始掰手指头,“红烧肉、猪肘子、蜜汁鱼、酱牛肉……你想吃啥吃啥!” 沈馥点点头,十分满意,“来,楚先生,为了纪念此刻这个大方阔绰的你,我先提一杯!” “那我随一杯!” “那我再提一杯!” “那我再随一杯!” “那我还提一杯!” “那我——” 沈馥拦住了楚回倒酒的动作,面带沉痛,“别随了,一坛酒真没几杯,你再随就随完了。” “瞧不起我?是不是瞧不起我?”楚回指着她,“你等着,我再抱两坛过来!” 说完,他一溜烟跑去了酒窖,又一溜烟跑了回来。 “来,接着喝。” 很快,半坛又没了。 沈馥开始进入正题,“楚先生,你来穹苍挺久的了吧。” 第七十五章 灭灵针 楚回的意识稍微开始模糊,“切,要是没我,那小子自己能建这么大一个门派?” “楚先生果真居功至伟,来,咱再干一杯!”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哎楚先生,你和君珩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个说起来可就话太长了。”楚回望了望月亮,还真带了些感慨的意味,“我一次见君珩,应该是在他十一二岁的年纪,又瘦又穷,哎呀,那叫一个惨,看着我啃荷叶鸡,馋得口水直流。我将鸡分了他一半,又见他可怜便让他一直跟着我,给他吃、给他穿。后来……他便在我的帮助和教导下,成了傲视群雄的一尊之主!不行了,我得为了自己的伟大提一杯。” 君珩看着别人啃荷叶鸡馋得口水直流?这画面怎么这么诡异…… 沈馥实在不想再看他闭眼吹,直接问道,“那他和九黎隐宗又有什么过节?” 楚回一顿,被夜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些,冷哼一声,“过节?” 只反问了两个字,却是没再继续往下说。 看来还是火候不够呀,沈馥又开始招呼楚回喝酒,到最后坛尽盘空,楚回直接趴到了桌上。 可不能就这样让他直接睡过去,沈馥使劲儿撑他的眼皮,“楚先生?你还没告诉我君珩和九黎隐宗的过节呢!醒醒,醒醒。” “别闹,我要睡觉……” “你说了我就让你睡。” “说什么!”楚回胡乱的挥手,眼皮已经睁不开了。 “君珩为什么要灭隐宗?” 半晌,也不见楚回开口,沈馥叹了口气,失望了放开了他的眼皮。 得,白忙活了。 “灭灵针……”趴在桌子上的人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沈馥一愣,忙将耳朵凑了过去,“什么?” “隐宗少主嫉、嫉妒君珩修灵天赋……对他用了、用了灭灵针……” 灭灵针是九黎隐宗炼制的一种暗器,长寸许,脆钢制成,针上淬有令人血脉凝结的毒药,打入人身顷刻间行动迟缓、经脉阻滞。 只消三日,灵力尽废。 正在沈馥怔愣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 “何不直接来问我。” 沈馥回身望去,永远一身黑的君珩竟然破天荒地穿了一身绛紫长袍,外面罩了薄薄一层银纱,月光好似水银一般在其上流转,衬着美色,波光潋滟。 她上前迈了一步,却不料踩到了楚回掉落的酒杯,本来能轻松稳住的身形却突感一阵眩晕,酒劲儿就这么不合时宜的上头了。 脚尖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沈馥的手臂在也下意识的挣扎了两下,就在即将摔倒在地之时,她落入了一个绛紫色的怀抱,熟悉的冷香顿时盈满鼻尖。 紧了紧揽在他脖颈的胳膊,沈馥视线有些模糊,索性将面具扯掉,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是你吗?君珩……” “是我。” 君珩定定地看着沈馥,他空出一只手在她头顶一拂,沁凉的银纱自沈馥面上掠过,绑发的绸带倏然一松。 散落着满头青丝,沈馥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是什么时候?” 君珩缓缓贴近的动作一顿,“嗯?” “灭灵针,是什么时候?” “九岁。” 九岁! 才一个九岁的孩子,即便有过人的修灵天赋,又能高到哪去?竟然只因一丝嫉妒,便对一个九岁的孩子用灭灵针这种阴毒至极的暗器!沈馥只觉胸腔之中有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酒意迷蒙的双眸也迸裂出森然冷意,已经有多少年她没体会过这种愤怒了? “疼吗?” 君珩弯了弯唇角,坦言道,“当时很疼,疼到我甚至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整整三天三夜,每一个瞬间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都令他清醒地意识到自身的灵力在缓缓消散。可是却无可奈何,相比起灭灵针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那种镌刻进骨子里的绝望和无助,才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 而他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又该付出了多大的辛苦和努力? 九黎隐宗,很好。 沈馥轻轻覆上他的脸,“世道艰险无常,总是会出现一些因自己的恶念而去肆意伤害无辜之人的狗杂碎。别怕,以后不会了。” “从今往后,你会一直护着我吗?” “我会。” “好。”拍了拍眼皮愈加沉重的沈馥后背,君珩轻声呢喃,“这是你说的,别再骗我了。” ———— 再一次从君珩床上醒来的沈馥比上次从容多了,她甚至还笑着和君珩打了一个招呼。 “好巧,你也来这里睡觉呀?” 君珩侧身支头望着她,闻言,微挑了挑眉。 “哈哈哈,我的意思是你也刚醒呀……”好吧,这句话也没比上一句好多少。 “不,我没睡。” 什么?没睡? 难道就这样看她睡了一夜? 看着沈馥略带防备的眼神,君珩微微垂眸,似乎受了不小的委屈,“我倒是也想睡,只是我一睡,你就手脚并用地要往我身上爬,还不停地扯我衣服,我只好……唉。” 呔! 她竟然耍酒疯了么! 夭寿了。 偷偷往君珩的胸口处瞄了一眼,却见他衣衫整洁完好,哪有他说的那个样子! “你诓我!你衣服明明好好的,我就是我喝酒从来不耍酒疯的。” 面对她的指控,君珩勾唇一笑,直接伸手扯开了他的衣领,猛然凑到了沈馥面前。 “我可有证据。” 已经忘了闭眼的沈馥怔怔地看着,眼前白皙如瓷的胸膛上果然有几道鲜红的指甲印,视线上移,竟然还在他的锁骨处发现了一个牙印…… 一想到这犯罪证据真的有可能是自己留下来的,沈馥浑身一抖。 哦天呐,她竟然做出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三十六计溜为上,沈馥用手挡着脸,假装看不到沈馥灼灼的视线,这便要翻身下床。 却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燕柳。 “尊主,您醒了吗?医圣交代我来给您换药。” 沈馥连连冲着君珩比手势,对口型,让他千万别让燕柳进来。 君珩似是不大明白,‘嗯?’了一声。 燕柳道,“那我便进来了。” 第七十六章 八宝锦 已经急得在屋里打转的沈馥瞬间又扑回了床上,将自己藏在被子里。 在君珩将她凸起的脑袋往下一按的下一刻,燕柳便推门进来了。 沈馥此时整个人都趴在了君珩腿上,因他那一按,她的半边脸已经紧紧贴在了他的腹部。 这时,她猛然想起燕柳是来给君珩换药的。若是换药,君珩必然要下床,下床首先便是要掀开被子! 由于紧张,沈馥无意识地在君珩腰间拧了一把,他顿时一吸气。 “怎么了,尊主?”燕柳关切道。 “无事。”君珩恢复如常,沈馥用手指在他的腰侧勾勾画画——快让他走。 “燕柳啊。” “尊主有何吩咐?” 君珩清了清嗓子,“那个,甄珠平日里做饭挺辛苦的吧。” 尊主什么时候关心起甄珠的事情了?燕柳虽有些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回了一句,“甄珠说她喜欢做饭,所以也不觉得辛苦。” 君珩状似不经意道,“怎么说也是个姑娘,你平日里要多关心一下,我这里不用你换药了,你去帮她做早饭吧。” 燕柳有些愕然,“……那我去叫清越来帮您换药。” 君珩点头。 等关门声一响起,沈馥便猛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快闷死我了!” 君珩一笑,正要伸手去将沈馥耳边凌乱的发丝抚顺之时,前一刻才关闭的房门再次开启。 看清屋内情景以及衣裳发丝皆凌乱的姑娘面容之后,呆若木鸡的燕柳和如遭雷击的沈馥两人面面相觑。 好一阵儿,耳尖都隐隐泛红的燕柳努力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缓缓移开视线,径直朝放药膏的桌子处走去,干巴巴道,“医圣说这药膏需密闭储存,刚刚我忘记把它收好了……” 重新扣好药膏的盖子,燕柳目不斜视地又退了出去,甚至还贴心地给他们关好了门,最后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打扰了,两位继续。”大概也用不着清越了吧…… 沈馥:“……” 君珩使劲儿憋笑都没忍住,他明明是笑点很高的一个人。 抓狂的沈馥看都不想再看君珩一眼,捞了自己的衣服就要往外走。 “你走了,谁给我换药?”君珩的语气适当地带了一丝可怜。 “……清越会来!” “燕柳都看见你在我房里了,自然是不会再去叫清越了。” “那我去叫!” “可若是错过了换药的最佳时辰,不知是否会对药效有所影响……” 沈馥都快被他气笑了,“我还头一回听说换药还有最佳时辰,你当是拜堂成亲吗!” “算了,你走吧,伤口好不了我也不怪你。” 这话听进耳朵里,沈馥简直是恨得牙痒痒啊! “还不下床,难道等我去请吗!” 闻言,君珩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好了。”将瓶中最后一丝药膏抹尽,沈馥面无表情地转身要走。 “等一下。” 沈馥转过身,从头到脚都传达着一种‘叫住我你要是敢说废话我就废了你’的不善气息。 幸好君珩有些准备,他将一个雪白色的类似香包的东西递到了沈馥面前。 “这是什么?”表面隐有流光转动,拿在手里还有些冰凉舒爽的触感。 “八宝锦。” 沈馥一愣,“用六翅天蚕的丝炼出的八宝锦?” 君珩点头,“我知你想要,在月澧天的时候你不就对闻人璃的银戒感兴趣么。且这八宝锦无需灵力,只咒语便能操控,用作平常储物也是极为便利。” 此刻的欣喜似乎早已把刚刚的怒气冲刷得一干二净,沈馥笑弯了眼,“真的给我啦!” “可是你上次拿到的天蚕丝也没有很多啊。”而这一个八宝锦虽然看着小,炼制的时候却极为耗费材料,她上次算了算,即便把六翅天蚕每三年吐出的天蚕丝都拿到手,也要连续拿上三次,那就是近十年的时间。 “加上以前拿到的,刚好够炼一只八宝锦。” 摆弄着八宝锦,沈馥爱不释手,想着回头要把它做成香包的样子,这样就能挂在腰间了。 ———— 宁无殊几人在穹苍呆了两日便动身去了边蜀,而从楚回手里接了玉宗结盟帖的沈馥却一直没有动静,抓耳挠腮的清越终于坐不住了。 他把沈馥的房门拍得啪啪作响,“逢尔!你闷在屋子里做什么呢!曜星的人都走了好几天了,说不定马上就到清尘山下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屋内始终没有传来沈馥的回话,清越继续拍门,“逢尔?逢尔!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对面的房门应声而开,是甄珠。 她打着哈欠倚在门边,“吃饱了撑得吗拍这么大声,很扰民知不知道!” “甄珠你来的正好,一会儿我踢开门你进去瞧瞧,逢尔已经好几天没出屋了,都不知道是不是饿死在里边儿了!” “好几天没出屋了?”甄珠想了想,确实有段时间没见着她了。“行吧,我去瞧瞧。不过咱们得说好,那万一她要揍我,你可得替我挡着。” “没问题。”清越拍着胸膛保证。他心道,逢尔还得指着你给做饭呢,怎么可能揍你。 清越退后三丈远,打算来个助跑。他大吼一声,就要飞起一脚踹向房门,不料紧闭的房门忽然开了。清越连忙收脚,结果一个不稳,被门槛绊倒在地。 看着一脸懵逼跪在自己身前的清越,沈馥双臂环胸,颇为惊奇道,“好家伙,行这么大礼也太见外了吧。” 甄珠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 清越:“……” 满脸幽怨地起身,“还不是担心你饿死!” “哦?难道不是想去玉宗?” “……玉宗当然也要去!” 沈馥伸了个懒腰,“耽搁了几日,就算即刻出发去玉宗也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清越顿时肠子都悔青了,“咱们就应该和曜星的人一同出发的,这下好了。” “急什么,直接去贼窝不就得了。” “也行也行,如今道琴隐三宗弟子全部聚集在清尘山上,闻人狄也肯定会先带各宗弟子前往清尘,咱们从穹苍直接出发说不定还能比他们先到达!” 敲了一下清越的头,沈馥道,“去那么早做什么,用尸体给大部队铺路么?” 第七十七章 自请入囚 “道琴隐已然是残兵败将,成不了什么气候,你净瞎担心。”清越有些不以为意。 “我有没有瞎担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下午再出发,我先回去睡会儿。” “你还睡!” 甄珠举手道,“我也想去!” 看着重新关闭的房门,清越揉了揉膝盖,“尊主伤还没好,你还是和燕柳留下来照看尊主顺便把家看好。” “我可以去给你们做饭呀!” “虽然你这个提议很令人心动,但还是不能带着你。” 以往三两句就能说动的清越,今日态度竟异常坚决,甄珠无奈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君珩再三保证‘绝不逞强’、‘一定护好自己’之后,沈馥和清越便带了百名穹苍弟子朝清尘出发。 在踏入清尘境内的第二日傍晚,终于在一处客栈遇上了闻人狄率领的‘大部队’。 上次‘赤鸟’一战君珩受伤严重,穹苍晚到几日也是情理之中,是以众人见了沈馥一行人皆是热情招呼,闻人璃还特意将沈馥带到了闻人狄面前。 “父亲,这便是女儿和您提起过的君公子。” 沈馥含笑道,“久闻闻人宗主大名。” “不敢不敢。”闻人狄面上颇为和气,态度谦和,并无一丝倨傲。“君公子年纪轻轻却智计无双,非但查清了边蜀的三十几条命案,还将雁来山庄的幕后黑手揪了出来,不愧是穹苍尊主座下的高徒。” “闻人宗主谬赞。” 闻人狄随即又关切道,“不知尊主的伤势可有好些?” “劳宗主记挂,师父的伤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即可。” “如此大家便安心了。”他看了看闻人璃,目露感激道,“我听璃儿说,在赤云时她们两姐妹多亏君公子回护,真是多谢君公子了。” “闻人宗主言重,举手之劳罢了。” 又不动声色地和闻人狄寒暄了几句,沈馥便告了辞,刚踏出房门,便碰到了正坐在二楼栏杆上闻人瑛。 闻人璃也随后退了出来,一见到闻人瑛便微微蹙起了眉头,“阿瑛,快下来,危险。” 无奈地摇了摇头,闻人瑛依言跳了下来,“他不找你事儿便罢了,你还主动往他身前凑?” 话落,她微一偏头,这才看见沈馥,随即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沈馥略一挑眉,看样子闻人瑛和她父亲关系有些不太好。 由于响应闻人狄‘结盟帖’的大小宗门以及江湖散修实在不少,加起来的人数远超镇子上客栈空房的数量,所以只有少数人才能住在客栈里,本来已经特意为沈馥和清越又安排了两间客房,但沈馥实在懒得和他们周旋,便和清越住到了穹苍弟子扎起来的帐篷里。 躺在草地上的沈馥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看着天上稀疏却明亮的星子若有所思。 清越拎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鸡走过来坐下,撕了一个鸡腿递给沈馥,“想什么呢?” 接过鸡腿咬了一口,沈馥道,“自从玉宗的结盟帖发出之后,那三宗可有什么反应?” “反应?”清越想了想,“除了他们都跑到了清尘抱团,再没别的反应。说起这个,我也觉得奇怪。” “不止是奇怪,是太奇怪了。道琴隐即便抱团也不过是颗鸡蛋,而现如今闻人狄召集了这么多宗门灵修以及愤恨不已的江湖散修,已然是一块巨石。以卵击石,必死的结局,却不见他们发出一丝一毫求饶的信号。” 清越猜测道,“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便他们跪下来求饶,大家也不可能放过他们,所以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沈馥冷笑道,“那样就更奇怪了。” “如何说?” “若打算拼死一战,又怎会全部明目张胆地聚集到一处?这一仗若是换你来打,你待如何?” “这一仗要是换我来打……那我定然会故布疑云,将对方的战力分散到清尘、希音、九黎三处,而实则全部的人都聚在一处,那样的话,打起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没错,你我轻易便能想到的策略,我不信他们想不到。”沈馥又道,“既然已经抱团,那定然会有主事者,而今此三宗宗主唯有琴宗付柔嘉还活着,若论资格,她定当仁不让,可我们并没有收到关于付柔嘉行踪的消息,似乎从‘仙姑’一事过后,便就此蒸发了一般。” 琴宗正面临第三次倾覆危机,她真的会为了苟活于世而袖手旁观吗? “嗐,这叫一回生两回熟,我估计付柔嘉都灭门灭习惯了。再说了,这也是她自找的,好好窝在希音当她的琴宗宗主不好吗?非得作妖,自称‘仙姑’,这下好了,人间真的留不住她了。” “罢了,胡思乱想也只是胡思乱想,到底如何,明日便都清楚了。” 第二日一早,宁无殊便来帮沈馥他们一起收帐篷。 “我问了五六个人才知道你来睡帐篷了,近日天凉,能睡客栈还是睡客栈吧。” “没事儿,阿璃给我送了棉被过来,一点儿也不冷。而且这次出门燕柳不在,只跟了个吃吃睡睡的清越,各门各派的周旋我实在是疲于应对,还是睡帐篷舒坦。” “谁说我只会吃吃睡睡了!”清越不满。 没理会清越的抱怨,沈馥看向宁无殊,“要出发去道宗了吗?” “是,闻人宗主已经前去清点人马,等会儿用过早饭便要出发了。” 沈馥点头,“好。” 半个时辰后,浩浩荡荡近两千灵修整装待发。 人马众多,行进的速度不算很快,近午时才终于抵达清尘山下。 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一名道宗弟子看样子已恭候他们多时。 “清尘道宗令仪,见过诸位同修。” 然而他再有礼有节,也不能打消众人心中的愤怒,他们纷纷对着这个名为令仪的道宗弟子骂了起来。 “呸!谁和你是同修!” “你们残害人命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与他们是同修?” “废话少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杀了他,冲上山!” 众多灵修情绪愤怒,说着便要祭出各自的灵器。 见状,令仪连连开口,“诸位且听我一言!” 闻人狄抬了抬手,颇有威仪地扫向他,“你还有何话说。” 众人静了一静。 令仪又行了一礼道,“今日江湖上关于灵修被害一事,我略有耳闻,此事还涉及到另外琴隐两宗,是以尚存的两宗弟子皆来到清尘一同商议,我知如今即便我怎样否认此事与我们无关,诸位也不会相信,所以我等自愿被关进囚室,配合诸位查清真相。” 第七十八章 婚期 从东窗事发到群情激愤,这三宗一声不吭,现在逼近山下了,却开始喊冤了。 沈馥冷笑一声,“道宗拂尘、破庙仙姑、隐宗弟子,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只凭今日你一句‘无关’,便想撇清罪责?” “没错!死到临头,还妄想狡辩!” “大家冲上去杀了他们!” “杀!” 令仪高喝一声,“闻人宗主!” 闻人狄有些讶异,“你认得我?” “闻人宗主亲率弟子征讨,以为被害的无辜散修讨回公道,侠名义举早已家喻户晓。”说着,令仪苦笑一声,“我亦想为无辜散修讨回公道,可如今正如这位穹苍少侠所言,人证物证桩桩件件都指向道琴隐三宗,我们既不能自证清白,便也只好束手就擒,只希望闻人宗主能继续彻查此事,我们就算要死,也不能受冤而死!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也是其余弟子唯一的请求。” 前一句的恭维不卑不亢,后一句的请求掷地有声。 闻言,甚至连沈馥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他们。 拂尘细丝可以栽赃,破庙仙姑可以假扮,隐宗弟子更可以收买。看似坚不可摧的人证物证,只不过是因为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而已,若是这些证据都由一人提出,那众人的坚信度绝对不会如现在一般。 同样想到此处的宁无殊也有些犹豫,“残害灵修的幕后之人固然该杀,可若我们真的受人蒙蔽将三宗弟子尽数剿灭,那我们与那些人又有何分别?” 令仪闻言即刻对着宁无殊躬身一拜,“无殊公子深明大义!” 闻人狄看向江夜白,“江少主,您以为呢?” 看了眼令仪,江夜白道,“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小小弟子敢以一人之力,说服千军万马?” 令仪又拜了一拜,“不甘蒙冤受死的决绝之心。” 沈馥心道,还真是礼多人不怪,这个令仪几拜下来,再加上他言之凿凿的语气,竟消解了众人小半的怒气。稍微平静下来的灵修不禁也开始思索起来这其中的真真假假。 “那你便将清尘山上的所有人都带下来,之后我们逐一查验,若是毫无疑点,那我便依你所言。” 令仪大喜,“多谢江少主!” 闻人狄点了百名玉宗弟子随令仪上了山,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便将山上所有的三宗弟子带了下来。 众弟子被围在其中,神情带着不知所措和惊惶难安,各宗各派开始分工协作,对他们逐一进行审问排查。 直到月上树梢,才终于结束。 沈馥捶着后腰,“你那边如何?” 宁无殊摇了摇头,“都说不知情,有问有答,不见疑点。” “我与闻人宗主也是如此。”江夜白走了过来,“难道果真如那个令仪所说是有人故意陷害?” 沈馥看向阶绿,“阶绿姑娘,你那边如何?” 阶绿同样摇了摇头。 闻人瑛主动开口,“不用问了,我和阿璃也一样。” “既如此便先将这些人关押囚室,等日后查清再做打算。”宁无殊道。 闻人狄也点点头,“关起来也好,就算日后查清这些人撒谎,也不怕他们跑了。” 虽然闻人狄此次围剿的本意是想肃清余孽,给自己扬一个‘正义’之名,但这个结果他也满意,‘仁慈宽厚’的名声也不差。 “关押到何处呢?三宗虽败落,但仍有近五百名弟子。” 正如宁无殊所言,这也是个问题,五百人不是一个小数目,各宗虽都有囚室,但从未有过一次性要容纳五百人的时候,可若要分开关押,又不好看管。 江夜白道,“便关到浮桑吧。” 剑宗少主既然开了口,那必然是剑宗有地方关押这些人,闻人狄微微松了一口气,看管时日不知长短,就怕夜长梦多,如今有江夜白揽下了这个任务,他自然乐得轻松。 “有劳江少主。” “嗯。” 打定了主意,各宗便都派出一队精锐弟子,协助剑宗的人将这五百弟子押送回了浮桑。 声势浩大的一场讨伐,便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落了幕。 沈馥和清越带了二十穹苍弟子亲自护送去了浮桑,其余弟子便让他们先行回了穹苍给君珩报信。 在树上辗转数日,终于到了浮桑境内。 清越十分新奇,“我还是第一次到浮桑呢。”说着,他用手肘戳了戳沈馥,“你呢,你来过吗?” “以前常来,不过,好久不来了。”大概有,二十年那么久吧。 瞄到了街道两侧摊子上的不知名果子,清越两眼放光,“等办完正事儿咱们出来逛逛吧!这么多吃的喝的我都没见过!” 顺着他的视线,沈馥也望过去,外皮青紫,果肉白嫩,是耶罗果。好久没吃过了,久到都忘记了它的滋味。 “好啊。” 一行人还未踏入剑宗的山门,沈馥便见到了立于山门处正遥遥望向这边的林轻萦。 嗤笑一声,沈馥道,“这些年都这般殷切地拿热脸去贴江夜白的冷屁股,这毅力我是铁服,换我我可不行。” “嗐,贴着贴着,不就把自己成功贴进了江家么。” 望了眼清越,沈馥道,“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已经定下婚期了你不知道?还有半个月就要拜堂成亲了。” 沈馥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定下的?” “一个月以前吧,你没看这剑宗门前都挂上红绸了么。” 一个月之前,她正在找胡东行给君珩治伤,就稍微消息闭塞了那么几天,就差点错过这样一个天大的‘喜事’。 该送一份怎样的贺礼给两位新人呢? 她可得好好想想。 熬了这些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林轻萦眉目间压也压不住的喜色,怎一个‘容光焕发’形容得了。 一路护送的别宗弟子纷纷对林轻萦道喜,林轻萦也热情地招呼他们到时候来喝一杯薄酒。 看到沈馥之后,她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滞。 “江少夫人大喜呀。” 迎着沈馥似笑非笑的视线,林轻萦重新扬起笑容,“君少侠别忘了来喝杯喜酒。” “一定。” 第七十九章 偷聚灵珠的人 将五百弟子关进囚室之后,江棣便派人请了他们前往宴客厅赴宴。 “有劳各位少侠一路护送,江某略备薄酒小菜,希望能合诸位胃口。” “江宗主实在太客气了!” “将那些人暂时关押浮桑,辛苦的是您和江少主才是。” “是啊是啊……” 觥筹交错间,寒暄奉承不绝于耳。 沈馥一边喝着酒,一边看向对面的林轻萦和江夜白,笑容玩味。 “你看什么呢?”顺着她的视线,清越也望了过去。只见林轻萦正热切地给江夜白斟酒布菜,江夜白却毫不领情,不知两人低声说了什么,江夜白竟然离席了。 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林轻萦笑容有些僵硬,“夜白他身体有些不适,我过去看看,失陪了。” 江棣神情温和,他点点头,“去吧。” 眼看林轻萦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拐角,沈馥小声道,“我出去一下。” 清越道,“你去哪——”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不见了沈馥的踪迹。他心道,逢尔身无灵力,速度倒是极快,可见也是下过苦功夫的。 尾随林轻萦一路到了江夜白屋后的小花园,沈馥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藏在上面。 林轻萦走到了一处秋千架前,江夜白正立在秋千架的边上,一只手轻轻摸着微微摇晃的绳索。 熟悉的东西总是容易让人晃神。 看着秋千架,沈馥有些感慨。 其实她以前并不讨厌江夜白的,他也曾陪着她走过一段恣意欢乐的少年时光。 只是那时的欢乐和之后刻骨的痛苦比起来,太短暂了,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 “你还是忘不掉她。”林轻萦的五指紧紧陷进肉里。 江夜白缓缓转身,“那你呢,你能忘掉吗?罪魁祸首、罪孽深重、罪大恶极的人,分明是你才对呀,该承受一切的人,也该是你。”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都放在浮桑剑宗身上,我有什么错!” “你还不知悔改。” “悔改?我为什么要悔改!有沈馥在的地方,你从不会看我一眼,她挡着我的路了,所以,她得死。” 江夜白闭了闭眼,“你真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我丧心病狂,你又好到那里去?你愧疚、你痛苦、你自责,然后呢?还不是和我一样眼睁睁看着沈馥家破人亡。你喜欢她,你爱她,那你去告诉他们,聚灵珠现在在谁手里?来,我带你去,咱们现在就告诉他们,聚灵珠到底在谁手里!” 林轻萦拉扯着江夜白,面目癫狂。 江夜白使劲儿甩掉她的手,“你真的是疯了!” “哈哈哈哈……”她坐在地上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你不敢!哈哈哈……你不敢,你不敢和他们说当年偷聚灵珠的人其实是我,你也不敢说聚灵珠如今就在剑宗,你害怕了,你对沈馥的爱终究抵不过对聚灵珠的渴望,幸好她是死了,不然听到这话不死也得被你恶心死。” 林轻萦果然很了解沈馥,沈馥现在就恶心得很。 “我当时并不知道偷贺礼的人会是你!我若是知道,我定然不会让后面的事情发生!” “可惜你不知道呀,你还逼着沈馥让她交出来,哈哈哈……”似乎是笑累了,林轻萦止住笑,“那珠子是我找来的,由我拿回又有什么错?平白将聚灵珠拱手让人你甘心?若不是我无意间听到了凌虚和无尘子的对话,我也不知道那珠子就是聚灵珠,但上天有意让我知道,所以,我便要拿回来。” 从地上起身,林轻萦抚了抚沾上泥土的袖子,面上又挂上了盈盈的笑,“好了夜白,我们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了,等我们解开聚灵珠的秘密,我们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到时候我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和孩子会亲眼看着你坐上宗门之首、江湖至尊的宝座,我们会永远幸福地——” 江夜白冷冷地打断她未说完的畅想,“我不会爱你的,即便父亲要我娶你。” 呼出一口气,林轻萦笑容未改,语气温柔,却给人一种毒蛇吐信的诡异感,令人不寒而栗。“无妨,你不爱我,我也要你一直守着我,日日对着我,时时刻刻都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你是我的,这辈子你都逃不掉了,认命吧。” 最后三个字犹如最毒的咒伽砸在江夜白心上,他再也不想和这个女人多呆一秒,寒着脸飞快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林轻萦眼中漫过一丝苦涩。 ———— “你去哪了?” 面具掩去沈馥寒凉的神情,她把玩着一只白瓷酒杯,“无事,透气去了。” “林轻萦大婚是什么时候?”她又问了一句。 清越道,“下月初十,怎么了?” “没什么,确认一下。” 从剑宗告辞之后沈馥便带着清越等人迅速往穹苍折返,丝毫不顾清越十分想一路吃回去的渴望。 “咱们回来这么急做什么,五日的路程,硬生生三日就赶了回来……” 这句抱怨并没有得到沈馥的回怼。 清越有些意外她的沉默,“怎么了,看你一路都不怎么说话?” 沈馥道,“走吧。” “你这情况不对呀!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啊,有事你可要告诉我,被人欺负了更要告诉我!” 拿着梦阿的剑柄戳了戳他的胳膊,沈馥勾唇一笑,“受欺负这回事离我实在是太久远了,如今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 瞄了一眼梦阿,清越咂咂嘴不说话了。 好吧,有梦阿在手,确实没几个人能欺负得了她。 两人沿着石阶踏入了穹苍,却不期然地看到了一抹轻衫幔带的身影。 “叶宗主?”沈馥微一挑眉,“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一看君珩。”叶清焰道,“你们回来得倒是挺快。” 几人正说着,甄珠跑了过来。 “我听说你们把那些人都关在浮桑剑宗了?” 清越点头,“是啊。” “主事者是道宗一个叫令仪的普通弟子?” “对啊。” “琴宗宗主付柔嘉也没有踪迹?” “没错……” “他们肯定是跑了啊!你们怎么能轻信一个道宗弟子的话呢?” “他们?”沈馥抓住甄珠话里的两个字,“除了付柔嘉,还有谁?” “就、就是付柔嘉的党羽啊。” 注视着甄珠躲闪的眼神,半晌,沈馥移开视线。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有啊,那个、你们晚饭想吃什么?” 清越连连举手,“想喝你上次用豆腐煮的汤!” “行啊,没问题。”甄珠扯了扯嘴角。 沈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我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觉,这几日不用叫我吃饭了。” 这几日? “你是不是得嗜睡症了?要不还是让医圣给你看一下吧。” “哦,对了。”叶清焰道,“医圣跑了。” “什么?” 沈馥脚步一顿,胡东行跑了?罢了,反正君珩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第八十章 慢着 “这都七日了,逢尔还自己闷在屋子里,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清越叹了一口气。 夜风微凉,甄珠嗑着瓜子道,“肯定又是你惹她生气了呗。” “我发誓!我真没有!” “那你们回来的路上有碰到什么事吗?”燕柳问道。 清越想了想,“没有啊,都挺正常的。” “那她是从什么时候情绪开始不对的?”吐了口瓜子皮,甄珠继续道,“你仔细想想,肯定有事儿。” “什么时候开始情绪不对的……哎!我记起来了,是在剑宗宴客厅吃饭的时候,逢尔中途出去了一趟,回来就问我江夜白和林清萦成亲的日子,当时情绪就不大对。” “呃……她不会是也喜欢江夜白吧……” “什么叫‘也喜欢’,难不成你也喜欢?”清越逗她。 “胡说八道!”甄珠下意识看向燕柳,“我不喜欢,我才不喜欢!我的意思是江湖上不少女修都喜欢江夜白。” “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就随口一说,放心,燕柳肯定不会误会的,是吧燕柳?”清越朝着燕柳别有意味地眨了一下眼。 将装着瓜子的小碟放在清越手上,燕柳道,“你还是吃东西吧。” “切,没劲。不过……逢尔应该不会喜欢——。” “不会喜欢什么?”自背后传来的一道略带淡漠的声音打断了清越的话。 三人立刻回身,齐齐在凉亭内站好。 君珩又问了一遍,“不会喜欢什么?” 甄珠戳了戳清越,“快说呀,问你话呢!” “不会喜欢……我们打扰她的!”清越松了一口气,“我们刚刚在说要不要去叫逢尔出来,但后来想到她嘱咐了我们不要打扰,所以我们就想还是别去了……” “嗯。” 他原本是想去找沈馥的,但听清越说她不愿被打扰,便又止住了脚步。 “清越,你跟我来一下。” “是,尊主。”清越将小碟放在桌子上,连忙跟了上去。 甄珠重新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燕柳,我有些不安。” “怎么了?”燕柳也坐了下来。 “我觉得那个叫令仪的道士在说谎。” “事情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他们很聪明,用束手就擒来换取一个重新查明真相机会,假如他们真的是被诬陷的,那么这个请求可以说是合情合理,所以各宗都没有提出异议,更不能提出异议。” “为什么不能提出异议,万一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呢?” “那万一他们真的是被诬的呢?”燕柳反问,“哪一宗提出异议,哪一宗便会沾上‘杀人灭口以求死无对证’的嫌疑,都是聪明人,没人会傻到引火上身的。” 是非曲直没有定论之前,只能静观其变。 “原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这么多。”甄珠叹了口气,合着天下就她一个傻的,连燕柳这个天然呆都能看透的事情,她却想不明白。 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了掩自己上扬的嘴角,燕柳心道,他还是别和甄珠说这些都是清越告诉他的了吧,毕竟在她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可不容易。 郁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甄珠趴在石桌上,望着天边似远似近的月亮。 “你、你不高兴了吗?”燕柳挣扎了几下,“好吧,其实那些都是清越——” “燕柳。”甄珠打断他的话,“我想我娘了。” “那你可以和我说说你娘的事情,我陪你一起想。” 甄珠弯了弯唇角,“你呢,你想你娘吗?” “我娘?”燕柳摇了摇头,“我记忆中并没有关于我娘的印象,不过我爹说她是很温柔的女子。” “你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当然,你难道不信你爹的话么?” 甄珠嗤笑一声,“我没有爹,他不配做我爹,他只是骗了我娘的男人。” 燕柳一默,突然想起了曾在她家门外嚼舌根的几个妇人说的话。 “你,恨他么?”他不清楚血浓于水却无比憎恨的感觉,但‘憎恨’归根结底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希望甄珠会一辈子背负着这些活着。 燕柳眼底的担忧令甄珠莫名一暖,她笑道,“我不恨他。” 但我一定会杀了他。 —————— 日子一晃便到了十月初十。 宜嫁娶、纳采、开仓、上梁。 整个浮桑都笼罩在浓浓的喜色之中,因为今日是他们的少主成婚的日子。 铺天盖地的红绸,震耳欲聋的鼓乐。 受闻人狄之命不得不来的闻人瑛凑到了宁无殊旁边,颇有意味道,“这些贺喜的宾客每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可比新郎高兴多了。” 宁无殊一笑,转了话题,“今日怎么只阿瑛姑娘一人来了?” “唉,阿璃和我父亲吵架了,被关在玉宗不让出门。”说到这个,闻人瑛就有些头疼。 宁无殊身后的惜何没忍住插了句嘴,“父女之间难免有些小摩擦,过两日便好了,阿瑛姑娘放宽心。” 闻人瑛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次阿璃是铁了心了,除非闻人狄松口,否则…… 透过薄薄的红纱,林轻萦隐约可见江夜白冷硬且隐忍的脸,好似在做一件他几乎不能忍受的事情。 压下胸腔喷薄的怒意与不甘,林轻萦继续扬着嘴角。 没关系,过了今日,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少主夫人。 鞭炮与喜乐交杂的声响吵得江夜白愈加烦躁,忍了又忍才坚持到拜堂的环节。 司仪高声唱喏,“一拜天地!” 林轻萦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转身拜下。 “二拜高堂!” 二人对着座上的江棣再次一同拜下。 江棣眸中的神情很是欣慰,连连道好。 “夫妻对拜!” 林轻萦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丝紧张和甜蜜,等了这么久,她终于等到了。 江夜白不知道她还在磨蹭什么,等了一会儿终于见林轻萦有了动作,他敛去一些不耐,也正准备拜下。 “慢着——” 满堂喜气竟像是被这不急不缓的一声轻喝从中斩断了一般,鼓乐与恭贺之声渐止。 是谁如此胆大妄为,连浮桑剑宗的婚礼都敢出言阻挠? 闻人瑛一愣,难道是被她遇上话本中常见的抢亲情节了? 众人开始四处张望,突然,一人指着对面屋顶,“在那!” “谁呀那是,还戴着面具?” 面具?闻人瑛立刻起身去望,等她看清后不由得惊呼出声,“君逢尔?!” 第八十一章 女魔头! 惜何也是一愣。 “是穹苍的君逢尔?” “好像是他。” “君珩的徒弟?他不会来闹事的吧……” “这还真说不准,毕竟他师父也是个杀人如麻的……” “嘘!小声点!” 在听到‘君逢尔’三个字的时候,林轻萦就一把扯掉了头上的盖头,射去的目光似要将沈馥刺个对穿。 “你来做什么!” 沈馥唇角勾起,一条腿自屋檐垂落下来,另一条腿曲起撑着手肘。微带萧瑟的秋风吹起她火焰般的袍角,似天边层层铺开的云霞。 她尾音带笑,“故友成婚,特来恭贺呀。” 江棣起身,语气依旧温和,“君少侠既是来喝喜酒的,那便下来入座吧,宴席稍后便开。” “多谢江宗主美意。”沈馥撩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不过我就不下去了,在这儿坐着挺舒服。” “不知好歹,不懂礼数!” “从未见过有人这般贺喜的!” “他、他不会是来抢新娘的吧!” 闻言,沈馥猛地笑出声,“这位仁兄你也太幽默了,这般姿色怎入得我眼?” 这话不止侮辱了林轻萦,连带着江夜白一块儿骂进去了,然而众人瞧着他的神色虽然怪异,但绝对不是愤怒。 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又道,“那你就是来抢新郎的咯?” 底下传来几声别有意味的哄笑。 右手划过腰间挂着的八宝锦,梦阿瞬间出现在她手中。沈馥邪肆一笑,“不,我是来——杀新娘的!” 众人只见一道金芒闪过,方才还好好站在原地的新娘瞬间便被这道剑芒击飞,若非江棣及时上前接住她的同时化去了五分剑气,林轻萦一定会摔得很惨。 而一直站在新娘身旁的新郎像是没看到,更像是不在意,他只紧紧盯着那个戴面具的少年身影,怔然问道,“是你吗?” 沈馥被众人戒备地围在中央,她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姿态闲适,看着江夜白反问道,“你觉得呢?” 闻人瑛微微皱眉,君逢尔不会无缘无故过来闹事,还挑在了林轻萦期盼已久的婚礼上,所以他和林轻萦到底有怎样的过节? 为了阿璃她也得护他一护的,可是就算加上她也还差得远呢。又朝着外面望了望,却始终不见君珩清越等人的身影,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来闹事都不知道带帮手的吗? 忽然,她眼神一亮,再次凑到了宁无殊身边,“如果君逢尔寡不敌众,你会帮他的吧?” 男子面容平和,他微微一笑道,“自然。” 闻人瑛终于能安心地继续看热闹了。 被江棣救下的林轻萦捂着被剑气割伤的左肩,指缝间满是鲜血。她走到沈馥身边,脸色有些苍白,是浓重的新娘妆都遮不住的虚弱。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过不去!” 沈馥摩挲着梦阿剑鞘上的花纹,看也没看她一眼,“别跟我玩儿明知故问这一套,问就是——我乐意。” 看起来已经虚弱不已的林轻萦却陡然五指成爪,抓向她面前人脸上的银纹面具,沈馥下意识偏头,发带与面具被齐齐扯落。 面具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露出其后眸灿若星、面姣如月的一张脸。 如瀑的青丝散落一身,衬着无双容颜。 在众人呼吸一滞之时,闻人瑛猛地起身! 而立于她身前的江夜白,薄唇微颤,连话都说不出了。 “沈——馥——”林轻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竟真的是你!” 沈馥? 沈馥! “女魔头!是女魔头!” 如同一桶冰水,将沉浸在美色中的众人瞬间泼醒,围住沈馥的包围圈顿时退后数丈,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惶、恐惧与不可置信。 惜何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宁师兄,这……” “不是、不是掉进化龙渊了么……”有人艰难问道。 “没错,是掉进去了。”见无人答话,沈馥好心替他解答,“不过我听说大家这几年都挺想我的,时不时就给我扣个屎盆子、让我背个锅啥的,所以我回来看看,以解诸位相思呀。” “阿馥,真的是你……” 江夜白欲上前,沈馥将梦阿抵在他穿着喜服的胸膛上,懒洋洋道,“刀剑无眼,江少主最好不要上前。” 江夜白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快!快杀了她!聚灵珠还在她手里!” 随着林轻萦的一声尖叫,那些退后的灵修开始犹豫着上前。 沈馥眸中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唇边笑意未减,“林轻萦,你倒是真的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偷灵珠是你,修邪术是你,最后遭天谴还是你!你侥幸逃生却不知收敛,如今还敢来我婚礼上撒野,真当天下是你沈馥一个人的了吗!” 看完林轻萦义正言辞又慷慨激昂的表演,沈馥不由得给她鼓起了掌。 “妙啊,实在是妙。这么多年了,演技都不见丝毫退却,怪不得灵力一直没见涨呢,原来是钻研这个去了。”沈馥笑眯眯地望向四周,每一个接到她视线的人都不由得退后一步。“她说的,你们都信吗?” 在场灵修其实见过沈馥的并不多,有一大半都只是听过她的‘传闻’,而传闻中的沈馥远比她本人恐怖多了,是以在场数百人,竟无一人敢接话。 沈馥的手往腰侧伸了伸,就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惹得众人再一次纷纷退后,生怕她拿出什么暗器结果了所有人的性命。 “就你们这胆子,还想杀我?” 她嗤笑一声,从八宝锦中拿出一面小银镜,趁林轻萦不备,在她脸上晃了一晃。 林轻萦以为沈馥是要用那古怪东西毁她的容,连忙遮住脸,但已然晚了。 镜面波纹乍起。 画面从林轻萦出生到被父母皆死,再到江棣从乞丐窝里将她领到了浮桑,一帧帧、一段段都极为清晰。 画面外的林轻萦呼吸急促、拳头紧攥,射向沈馥的目光如有实质。 她最为不堪的过往,就这样被示于人前。 迎着林轻萦恨意翻涌的眼神,沈馥轻笑出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八十二章 你可以留遗言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有人发出疑问。 “这东西看起来好像是溯、溯什么来着……” “溯洄。”宁无殊接道,“灵镜溯洄。” “对对对,溯洄!我在书上见过,说是能现镜中人的过往!” “我也在书上看到过,没想到今日真的见到了!” 画面一直未停,众人清楚地看见林轻萦是如何在一处摊子上找到那枚珠子,又如何将珠子作为贺礼送到了清尘,最后再偷听凌虚的话后又是如何将珠子偷走并贼喊捉贼地诬陷沈馥的。 “我确实看见阿馥拿了那颗珠子……” 沈馥将溯洄一收,画面戛然而止。 此时林轻萦早已腿软得瘫坐在了地上,却仍在垂死挣扎,“沈馥!你伪造邪物来诬陷我,那镜子肯定是她用邪术炼出来的,大家不要信她!” “是真的。”宁无殊从容起身,“确然是溯洄无疑,我以性命担保。” 他们可以不信沈馥,却不会不信宁无殊。 江棣不可置信,“萦儿,那珠子真的在你手里?你怎么能如此糊涂,你害惨了摇光,也害惨了馥儿啊!” 摇光二字已经久未出现在众人耳中了。 曾经也是那样恢弘的宗门,就因为林轻萦的一句谎言,覆灭于道琴之手,只剩下一个沈馥。 稳坐椅子里的人突然动了,一抹银光在众人眼前闪过,沈馥手中的惊羽扇便抵在了林轻萦的脖颈上。 “你说你,该不该死?” 许多人自诩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当死亡真的临近的那一刻,却依然挡不住自骨头缝里蔓延而出的恐慌感,细密得足以将人逼疯。 “夜白、救我……”玄铁制成的寒凉扇骨刺激着林轻萦的紧绷的神经,她惊恐地瞪着眼睛求救,却不敢稍微侧头去看一眼江夜白。 几滴鲜血顺着扇骨滴落在地上,巨大的压迫感使得林轻萦连呼吸变得困难。 江夜白看到了,也听到了,却依然站在原地。 他能怎么办呢,让沈馥放了林轻萦?他开不了口。 “江少主竟是如此绝情,眼看新娘子的命都要没了,还无动于衷呢。” 随着这道略带讥讽的话音,一个怀抱琅乐琴的蓝衣女子走了进来。 “付柔嘉?!” “妖妇!你还敢出现!” “快说!那两百多条人命是不是你害的!” 自付柔嘉出现,那些围着沈馥的灵修竟有大半都转了矛头,开始对准付柔嘉。 “掉进化龙渊还能活着爬上来,当真是我小瞧了你。”她无视旁人,只紧紧盯着沈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狠厉杀意。 将惊羽扇从林轻萦的脖颈上移开,沈馥找了把椅子重新坐下来,“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为未婚夫守了十五年寡的付宗主,当寡妇的滋味如何?” 只这一句,付柔嘉便被彻底激怒。 “沈馥,你真的该死——”她五指死死扣在琴弦上,手指被割裂渗出点点血迹,她猛地一扫,急速射出的蓝色琴刃透着诡异红光,威力却增强了十倍不止。 一些修为不高灵修瞬间被击飞,满堂红绸喜烛滚落一地,转眼间一片狼藉,而来不及躲闪的林轻萦直接被震死过去。 沈馥闪到宁无殊与闻人瑛身前,用梦阿轻松化去了这一记攻势。 闻人瑛看着身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心情复杂极了。 她怎么也不想不到,穹苍的君逢尔会是那个传言中修邪术的摇光羽宗女魔头沈馥。 一个……女子。 沈馥虽不知用鲜血加持来增大琴刃的威力是什么术法,但总之不是什么正当术法,“你以前口口声声说天下容不下我这个修邪术的女魔头,如今再看,你付柔嘉也不过如此。” 付柔嘉神色一冷,还欲再攻,江棣却直接出手夺过了她的琅乐琴。 “付宗主,莫要执迷不悟。” “沈馥杀我至亲,灭我宗门!我要杀她是天经地义,何来执迷不悟?” 沈馥笑出了声。 “你还笑得出来!”付柔嘉的视线狠狠刮过沈馥带笑的脸,“你这张脸实在是太令人生厌。” “我如何笑不出来,当年我留你性命,你可记得我说了什么?我说要你余生都好好体会至亲被杀、宗门被灭的滋味,如今看来,你体会得甚好。”沈馥将散落的头发往耳后挽了挽,“至于我这张脸么,你就别妄想了,下辈子你也长不到这个水平。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幸好我十几年前就把你未婚夫杀了,不然他日日对着你这张脸,得多痛苦。” “你还敢说!”付柔嘉面容狰狞,恨不得直接将沈馥挫骨扬灰。 “你爹和凌虚那个老东西商量着要灭我宗门之时,便该想到会有如此结果,当年我本该也杀了你的,但我留了你性命,可你非但不感恩戴德,还设计将我推下了化龙渊,我一时疏忽我也认了,可无奈我洪福齐天又回来了。”沈馥双手一摊,“虽然有些人总说什么‘我命由我’,但不论由谁,命到了,就得认。” “你叫我认命,你自己怎么不认!你牵扯进聚灵珠的漩涡,连累宗门被灭,那是你自己的错!你不该将你的错强加到我的身上来灭我希音琴宗!” “谁说我没有认命,从十三岁到十八岁,这五年时间我一直在认命,但认命不代表我屈服。”沈馥没什么表情,“还有,你不用试图激怒我,不是我的罪责我不会傻到背负在自己身上,从头到尾我错的只有一件,那就是留了你这个渣滓在江湖上祸害人。” 手指轻抚梦阿剑刃,沈馥道,“现在,你可以留遗言了。” “谁留遗言还说不定呢。”付柔嘉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对着虚空大吼一声,“还不现身吗!” 宁无殊神情一肃,立时将沈馥半掩在身后,面上带着三分劝诫,“付柔嘉,收手吧。” 付柔嘉冷笑一声,还不待她说话,一声苍老桀然的笑声便从虚空中传来,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这笑声,有些熟悉。 就在众人面色惶惶之时,沈馥与宁无殊对视一眼,两人皆心思一沉。 一声巨响,平整的地面顿时四分五裂,巨大的灵力涌动带起一阵狂风,似是要将整片屋顶都掀飞,瓦砾翻飞间天地几欲变色。 透过漫天尘土,惜何颤抖着手指,“那、那是谁?” 第八十三章 沦落至此的缘由 只见门外碎瓦之上站着一个灰袍老者,头发花白、形容枯槁,他微微佝偻着身躯,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闪着阴毒狠辣的光,耷拉下来的面皮和嘴角更显其刻薄凌厉。搭在手臂上的拂尘正在微微震颤,似是已经按捺不住。 宁无殊沉静的眸中闪过一丝震惊,“竟然是他——” 一掀袍角沈馥踏出门去,“好久不见啊——凌虚。” 传言都死了的人,竟然都活着。 这一连串的变故把众人彻底弄懵了。 凌虚漠然地望向沈馥,像在看一个死人,“你似乎并没有很惊讶。” “我早有猜测。”沈馥道,“凭借付柔嘉是不可能杀害那么多散修的,不过我原以为道宗在帮她的人是无尘子,毕竟当年我没有在清尘找到他的尸体,却不料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也就是说无尘子早就替你死了,对吗。而你如今又灵力大涨,所以那些散修的灵力真的是被你吸的。” “不错。”在场众人无一人是他的对手,所以凌虚有恃无恐,毫不掩饰地便认了自己的罪行。 “凌虚!”江棣将付柔嘉的琅乐琴交到江夜白手里,他一脸怒容地斥道,“你也曾是一宗之主,却做出如此丧心病狂有违天道的事情,你就不怕被天地惩罚吗!” 佝偻着的身躯努力挺直了些,嗓音如同砂纸般粗糙难闻,言语间都是尖刻的恨意。“为了报仇我东躲西藏了十五年,煎熬了无数个暗无天日的日夜才终于钻研出能令修为一日千里的术法,如今你们谁都不是我的对手。等我将你们通通杀光、拿到聚灵珠之后,我就是这世间的天地,又怎会怕天地惩罚?” 沈馥忽然大笑起来,“还记得当年我带着傀人攻上清尘和希音之时,你们说的话吗?骂我修邪术必遭天谴的时候多么义正言辞,说来也真是讽刺,如今你与付柔嘉竟都走上了邪术的不归路,此刻我是不是应该叹一句世事无常?” “你爱耍嘴皮子便让你多耍一会儿。”付柔嘉快如闪电般从江夜白手里夺过了琅乐琴,她行至凌虚身旁,语气透着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意,“我就喜欢看你垂死挣扎的模样!” 凌虚仿佛失了耐心,直接一甩拂尘,根根如钢丝毒针一般,裹挟着一团浓雾似的灰色灵力,排山倒海般朝沈馥袭来。 还不待沈馥有所动作,江棣便拔出腰间的寒霜剑,挡在她身前,寒气逼人的青色剑气使得周围温度急速下降,剑身上流转的耀眼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馥儿!快闪开!” 青光与灰芒相撞,灵力朝四周波动而去,宁无殊迅速将沈馥带离原地,急忙赶来的江夜白捞了个空,便专心帮助江棣抵挡起凌虚的攻势。 其余众人也纷纷围上了付柔嘉,闻人瑛似是有什么暴躁的情绪继续宣泄,一把抽出玉玲珑猛地甩向付柔嘉的腿间,这一击速度迅捷,攻势猛烈,付柔嘉躲闪不及,腿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臭丫头!” 付柔嘉膝盖一弯,几乎要跪倒在地,她眼中燃着熊熊怒火,面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染上血迹的琅乐琴琴音诡异刺耳,扰得闻人瑛身形一晃。付柔嘉看准时机挥出一记琴刃,直逼闻人瑛颈项。 琴刃在瞳孔中急速放大,闻人瑛心下一颤。 ‘叮’的一声脆响,似是琴剑相击的声音,隐含血光的琴刃被一道金芒陡然击散。 惜何忙剑惊魂未定的闻人瑛拉到一旁,“阿瑛姑娘,你没事吧?” 闻人瑛摇摇头。 沈馥攻势未停,梦阿的剑尖径直挑向付柔嘉怀中的琅乐琴。‘咚咚咚’几道刺耳的声响过后,琅乐琴上的七根琴弦被尽数挑断。 “你以为这样我就没法子了!”付柔嘉将四根琴弦抻于指缝之间,直接用手做支撑,琴弦陷进肉里也好似不知疼痛,如同入了魔障一般疯狂扫出一波又一波的琴刃,血色越来越浓,攻势也越来越猛。 “你倒是真的恨极了我。”这种方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难道不该恨你吗!” “恨我?因何恨我?因我灭了希音吗?我为何会灭了希音?那是因为你们凭着莫须有的罪名屠我摇光。如今虽真相已明,但你杀我,我杀你,仇怨已结,我也不会天真到奢望你们会有丝毫的愧疚。但总归我们也算是年少相识,所以我只想问你一句,那聚灵珠就真的这般重要?你我沦落至此的缘由,你至今还想不明白吗!” 两人年岁相差无几,因着宗门少主的身份,各种场合又经常碰面。而每每碰面,付柔嘉皆是一副倨傲的神情,说话也是阴阳怪气,明里暗里嘲笑沈馥是个无法修灵的废柴。而沈馥虽心里也十分在意自己不能修灵,但由于好强的性子从不肯示弱于人前,所以对于付柔嘉的嘲讽她都会漫不经心又丝毫不落下风地怼回去,所以两人虽没有什么朋友的情分,但说到底也没什么大的仇怨,顶多落个你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总以对方吃瘪为自己的乐趣。 沈馥在付柔嘉面前,一直是漫不经心的姿态,无论她说什么沈馥都满不在乎,甚至连无法修灵这件事在她看来似乎都不值一提。她也从未在沈馥脸上见到过这般严肃又认真的神情,所以付柔嘉微微一愣。 她们沦落至此的缘由…… 就在付柔嘉怔愣之际,自凌虚的拂尘中突然射出三根银芒,而与之缠斗的江夜白父子与宁无殊根本来不及防备,银芒瞬间没入他们体内,阻滞了他们的经脉,三人的攻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 只一击,几人便被凌虚从半空打落在地,嘴角齐齐溢出鲜血。 沈馥一惊,连忙跑到宁无殊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怎么回事?” “暗器!快闪开!”宁无殊余光扫见四面八方射来的银芒,欲推开沈馥,却无奈体内血液似乎正缓慢凝结,他连抬手都变得困难。 趴在台阶上的江夜白用尽最后的力气就地一滚,借助下滑之势将沈馥撞了出去。 暗器再次没入江夜白体内。 其余被暗器射中的灵修全部倒在地上,经脉阻滞、灵力凝结,他们连手中的灵器都抓不稳。 第八十四章 不是什么好东西 “早听我的用灭灵针对付他们多方便,你们还偏要和他们打一场。”一个身穿棕袍男子带着数十人缓缓出现,望着满身狼狈的付柔嘉连连摇头,轻缓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佻,“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快过来,让我给你瞧瞧。” 付柔嘉有些嫌恶地别过眼,冷硬道,“不是让你去拦截君珩,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提起君珩,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阴霾,“我能用灭灵针毁他一次,就能毁他两次。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灭灵针。 沈馥用梦阿撑着地站起身来,舔了舔唇,“你是九黎隐宗的人?” 男子看清沈馥面容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眼神一亮,“早就听闻摇光羽宗沈宗主的威名,今日一见,在下心中甚是喜爱呀。哎呀,散着头发多不漂亮,快过来,我给你挽一个漂亮的发髻。” “唐煜天!”江夜白出言警告。 “你们都中了我的灭灵针,还是老实一些为好,尤其是你,江少主。” “啊。”沈馥做恍然状,“原来你就是九黎隐宗的少主。” 尚算俊秀的五官却挂着一个令人恶寒的笑容,唐煜天道,“不不不,我爹早就死了,我已经是隐宗宗主了,如此说来,我与沈宗主正好相配呀。” “君珩当年竟然没有弄死你。” 唐煜天收住笑容,神色渐冷,“别再试图拖延时间,他再也不能来救你了。” 说着,他便要将灭灵针射向沈馥。 付柔嘉道,“没用的,她本就是个不能修灵废柴,用了也是浪费。” “那好吧。”唐煜天收回手。 “令仪等人呢?”凌虚问道。 这时,一阵杂乱沉闷的脚步声传来。唐煜天勾唇一笑,“这不是来了。” 被关在浮桑的五百弟子尽数逃了出来,令仪手持拂尘带着百余名道宗弟子对着凌虚行礼,“弟子拜见宗主!外面的人已经尽数被我们抓起来了。” 闻人瑛同样中了灭灵针,她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原来你们自请入囚室打的是这个主意!” 千辛万苦将他们送来浮桑,却是帮了他们。 怪不得一直没有动静,看来江夜白的婚期一定下,他们就已经谋划好了。 “令仪道长当真是演的一场好戏呀。” 令仪看向沈馥,先是行了一礼,随后起身,他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沈宗主独身在大小宗门之间游走数月,竟无一人能窥破身份,论演技令仪不及沈宗主。” 沈馥笑意不改,“很好。” 被放出来的三宗弟子在唐煜天的指挥下,将地上中了灭灵针的灵修尽数用奄藤捆了起来。 到最后,完好无损的竟只剩了沈馥一人。 凌虚目光阴鸷地盯了她半晌,突然瞬移到沈馥身旁,掌心凝起一股灵力欲拍向她的右肩。 “危险!” 宁无殊的话音甚至还未落地,而自己的眼前犹有凌虚的残影,沈馥便觉右肩猛地传来一阵剧痛,手中的梦阿顿时脱手。 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右手,沈馥抹掉嘴角的一丝猩红,发丝凌空而动,她语气颇为不满,“我说凌虚,你抢剑便说抢剑,动手打人做什么!” “我说沈宗主,你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自若倒真是叫我钦佩,我这心中不禁更为喜爱了,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唐煜天似乎真的有些苦恼。 “呵。”沈馥随手捡了根喜宴上还没开封的银边筷子,将头发随意挽了挽,她看着唐煜天眨眨眼,“很简单啊,你将凌虚这个老东西杀了,我不就随你处置了么。” “沈馥这个女人不是你能控制的,我劝你清醒一点。”凌虚告诫他。 唐煜天似有遗憾地摇了摇头,“你也听到了。” 他随即不再理会沈馥,命人将早已晕死过去的林轻萦抬出来。 “弄醒她。” 一桶水尽数泼在她脸上,突如其来的刺激令林轻萦缓缓睁开眼。 来参加她婚宴的宗门弟子尽数被捆在地上,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人她几乎一个也不认识,但他们的服饰她却知道。 是道琴隐三宗的人! “你们要找沈馥寻仇尽管去杀就是,为难我剑宗的人做什么……”她声音颤抖,头上的凤冠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浑身滴着水,狼狈地趴在地上,她想爬到被捆在地上的江夜白身边,却被唐煜天一脚踢翻在地。 “想去哪儿啊,少主夫人?聚灵珠不打算交出来了?” 林轻萦浑身一僵。 她此刻才明白,相比起沈馥,他们对她手里的聚灵珠更感兴趣。 唐煜天自袖中滑出一枚精致小巧的匕首,刀刃泛着幽光,一看便知是淬了毒的。他将匕首抵到江夜白的脖颈上,“江夫人可要考虑清楚,对你来说是聚灵珠重要,还是江少主重要?只要我的刀轻轻划破一点皮肉,他的命可就到此为止了。” “我交,我交!在我房内梳妆台上的红烛内,你别杀他!”林轻萦又上前爬了两步,妆容斑驳在脸上还在求唐煜天放过江夜白,看起来竟十分可怜,“你别杀他,别杀他……” 江夜白始终无动于衷,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令仪将林轻萦扶了起来,含笑道,“江夫人,劳烦带路吧。” 林轻萦带着令仪将裹在红烛内的聚灵珠取了回来。 令仪双手捧着还沾着一些烛屑的珠子奉给凌虚。 浑浊的双眼射出热切又激动的光芒,凌虚小心地那颗拇指大小还泛着五彩光芒的珠子护在手心里,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没错,没错!是聚灵珠!我终于拿到聚灵珠了,聚灵珠终于是我的了,终于是我的了,谁也抢不走……” 唐煜天也忍不住凑过去,其余人也皆伸着脖子,试图能看清传说中聚灵珠的模样。 付柔嘉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断弦。 惜何被和闻人瑛捆在一起,他碰了碰她的肩膀,“你就不好奇吗?” 闻人瑛冷声一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 惜何点点头,“对,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传言中‘乾坤为母、灵力无穷’的宝珠,在两个半大少年眼里竟然就得了一个‘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结论。 沈馥垂眸一笑。 孩子能明白的道理,大人却不一定懂得。 第八十五章 傀人 而得了聚灵珠的凌虚,他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恍惚,口中仍念念有词。 “凌虚。” 沈馥陡然出声,凌虚猛地抬眼,攥紧了手中的梦阿,“你没了这把灵剑不过就是个废柴,如今的你还想抢我的宝珠不成!” “把珠子毁了吧,那不是个好东西,它已经害了太多的人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凌虚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馥神情严肃,黑白分明的眼中透着坚定。“既然你不愿毁,那我帮你。” “沈宗主,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不止唐煜天,连闻人瑛和惜何都一脸怪异的看向沈馥,他们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嘴角流着血、身上受着伤还能说出这般自信的话的。 但宁无殊莫名地就信了沈馥的话。 她说能毁,便一定可以毁。 “凌虚,我看你是年纪太大,都忘了当年了,不过没关系,我帮你回忆回忆。”沈馥将腰间挂着的八宝锦扯在手里,口中催动咒语,数道暗影自其中飞蹿而出,随着地板碎裂声响起,暗影如同天降巨石般齐刷刷围于凌虚身侧。 投射的影子将凌虚笼罩其中,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抬起头,浓郁的血色自眼前一闪而过,压制不住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似乎还处于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宛若困兽。 ‘身长八尺,形甚巨,力大无穷,筋骨肢节皮毛齿发俱全,粗略观之与活人无异。’ 众人脑海同时响起这句话,终于有人惊恐出声,“傀、傀人!是傀人!” 凌虚耷拉下来的嘴角也微微颤抖起来,她竟然一直将这些傀人带在身边! 唐煜天也不禁瞪大了眼睛,那三宗弟子更是恐惧到连逃跑都没了力气。 “这些傀人,我可是炼了好些日子。你们,千万要好好感受才是。” 令仪是后来才入了道宗的,所以他没有亲眼见识过沈馥的傀人,他不信邪,命令众弟子上前将那些傀人尽数击杀。 没人敢上前,他就挨个把他们都推上前。“快!杀了它们!” 没有接收到指令,傀人们只围着凌虚一动不动,眼见道宗的拂尘就要落在它们身上,沈馥红唇轻启,“拿到珠子,若有反抗,死伤不论。” 数十道暗影一齐动了,它们一只手可以轻松将七八个人提起再摔下,一拳能将活人的胸膛穿一个洞。什么暗器都没了作用,灵器打在身上,断了胳膊断了腿,它们也不怕疼,甚至连一滴血都不会流出。 被一拳穿胸的令仪,到死眼中还闪着不可置信。 整个剑宗,瞬间笼在一片血色之中,血腥之气渐浓。 被捆在地上的灵修们都看得心神剧颤,他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难怪沈馥会被称之为女魔头,她炼的这些傀人都是怪物……幸好、幸好它们的拳头不是落在自己身上…… 惜何小心翼翼地问道,“它们……都不会流血的么……” “我再说最后一遍,它们虽然叫‘傀人’,但它们并不是真的用人炼的,所用到的材料里也并没有‘鲜血’,所以,它们是不会流血的。”沈馥又慢悠悠道,“它们和你们手中的灵器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我不得已的情况之下,用来自我保护的东西。当然,肯定比你们的灵器厉害就是了。” 惜何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就知道传言有误,你怎么会是修邪术的女魔头呢!” 沈馥勾唇一笑,“葵一,去将老东西手里的梦阿给我拿回来。” 话音刚落,她身后站着的两个傀人之一便动了,它们身形虽庞大,但速度却迅捷无比。 凌虚被五个傀人围困其中,再雄厚的灵力也不过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它们不知痛不怕死,可他却是血肉之躯,缠斗下来身上的大小伤口不计其数,体力正在迅速流失。 他只顾着护好手里的聚灵珠,却无暇顾及梦阿,葵一很轻松便得手了。 摸着梦阿的剑鞘,沈馥左手握剑,剑尖指向正欲逃窜的唐煜天,冷然一笑,“现在,该你了。” 只见葵一身形一闪,便将唐煜天的两条胳膊抓在手里,它们轻轻一抛,唐煜天就像个破麻袋一样摔在沈馥脚边。 沈馥一脚踢在他身上,在他翻滚哀嚎之际又狠狠碾上他的手,她笑容透着一丝恶劣,“此刻的我,唐宗主心中可还喜欢?” “你、你是故意示弱的!”唐煜天疼得冷汗直流,即将身首异处的危机令他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哪里用得着示弱,我一直是个废柴难道你不知吗?”她招招手,指着地上瑟缩成一团的唐煜天,“葵二,把这东西踢给葵一。” 砰—— 一道圆润的抛物线划过,唐煜天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葵一脚边。 沈馥有些惊讶地捂着嘴,“真是抱歉了唐少主,我忘了让葵一接着你了。葵一你快把他踢回来,葵二你记得再踢回去。” 一声令下,众人就见唐煜天像个破败的皮球一样在两个傀人脚尖飞来飞去,惨叫哀嚎不绝于耳,鼻涕血泪淌淌而下。 另一边凌虚等人正与傀人厮杀,这边沈馥却是颇有兴致的看起了‘踢皮球’。 被捆在地上的灵修们竟无一人敢开口打扰她的兴致,请她给自己松绑。 “别、别踢了,饶了我吧……沈宗主……”被折磨的间隙,唐煜天开始求饶,声音虚弱无比。早知道这个女魔头如此心狠手辣,他绝对不在一开始就招惹她,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停吧。” 几十个来回下来,唐煜天几乎不成人形,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斑斑,他的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半边脸都是血肉模糊,连呼吸都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梦阿的剑尖在他两只颤抖的手腕上轻晃,“当年对君珩用灭灵针的,是哪一只手?” 唐煜天一抖,她竟是为了君珩…… “不说话?” 沈馥眸光一动,梦阿瞬间便将他的右臂刺透,剧痛使得唐煜天惨叫出声,他左手骨已经被踢断了,怎么捂也捂不住那血窟窿,汩汩鲜血自颤抖的指缝流出。 “唐少主,灭灵针好玩儿吗?” 沈馥面色平静,手下使力,梦阿便又穿透了他的左手腕。 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而唐煜天再也叫不出来了。 拔出剑尖,将剑上的血迹蹭在他的衣服上,忽地,沈馥动作一顿,身后陡然有一股凛然杀气逼近。 “阿馥,危险!” “凌虚在背后!” “沈馥——” 他们被捆在地上动不了,眼看凌虚的一掌瞬间便要落在她后心,纷纷惊惧不已。 第八十六章 穹苍君和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芒划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迎上了凌虚的这一击。 被傀人消磨良久的凌虚有些承受不住,瞬间被击退至三丈之外。 来人逆光而立,如同碎金的日光勾勒出他的欣长身姿,沈馥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是君珩来了。 他微微垂眸,俯视着三丈之外身躯佝偻的凌虚。被捆在地上的灵修不由得仰头去看,只觉那淡漠又昳丽的容颜携着浩浩天光一同压了下来,令人心中一震。 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身前,沈馥松了口气。 像是染了雾气,君珩的睫毛泛着水泠泠的光泽,他看向沈馥,“为何不和我说。” 沈馥知道,他是在问她为何一声不响来了浮桑。 “这是我的事情,我可以解决。”原本沈馥只是来处理林轻萦的,后来又因为聚灵珠而引出了付柔嘉和凌虚,她虽有些意外,但仍在她掌控之中。君珩怪她不和他说,她却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处理好,但话一出口,平白多了几分生硬和疏离,沈馥想改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转了话题,“刚刚唐煜天说你又中了灭灵针!” 见她关切地盯着自己,君珩神色一软,“无碍。” 是‘无碍’,而并非‘没有’。 中了灭灵针怎会无碍!沈馥抓起君珩的手腕,眸中凝起一层寒霜,她正欲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如筝般悦耳动听的女声。 “沈宗主放心,师父体内的灭灵针逼出来了,而且已经服了解药。” 沈馥蓦地回头,便见跟随君珩而来的几个穹苍弟子中,款款走出一位容貌甚佳的姑娘。 松开君珩的手腕,沈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眼,“师父?” 女子微微一笑,随即款款下拜,“穹苍君和若,见过沈宗主。” 君和若…… 呵,传闻,果真误人。 ———— 见到傀人的那一刻,清越整个人都是懵的。 听到君和若唤沈馥‘沈宗主’的时候,清越就像被雷劈了。 “沈……宗……主……” 迎着他呆滞的目光,沈馥抱胸‘唔’了一声,眯起眼懒洋洋道,“重新认识一下,摇光羽宗——沈馥。” 沈馥? 沈馥! “你——你怎么可能是沈馥!”清越难以置信,他转向燕柳,满面惊恐,“她怎么能是沈馥呢……” 心中英姿飒爽又威武霸气的女神幻梦与现实中不着四六又好吃懒做的人影重合,清越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燕柳虽也震惊,但比清越好了许多,“我们还是先把大家身上的灭灵针取出来吧。” 君和若道,“我与你们一起。” “有劳和若师姐。” 在燕柳的带领下,清越心不在焉地与穹苍弟子将众灵修身上的奄藤解开,并按照君和若的话教给他们如何将灭灵针逼出,而后又将解药给每人服下。 经此一役,道琴隐三宗弟子死了不少,也逃了不少,早知出来是要面对沈馥的傀人,他们觉得还不如在浮桑的囚室里待着。 凌虚被傀人围困,脱不开身。付柔嘉也拼着最后一口气在和那些杀了她的父亲和未婚夫以及同门的傀人缠斗。 君珩没有解释传闻中死在九黎隐宗的君和若为何会突然出现,他执起沈馥的右手,想问她‘可有受伤’,然而话还没出口,便见沈馥脸色微变,君珩一惊,“受伤了吗!” “没事,肩膀被那老东西打了一掌。”沈馥淡淡地抽回手,君珩也不敢妄动。 怪不得她是用左手拿着梦阿。 “唐煜天被我折磨了一通,眼下已经死过去了,你看要怎么处置他。” 君珩却是看都没看一眼,掌心凝起一团柔和的灵力轻柔地覆在沈馥右肩,“这样会好一些吗?” 温和的灵力顺着四肢百骸游走,沈馥肩上的疼痛顿时一轻,她突然眸光一寒,猛地推开君珩,“这老东西要用瞬行术了!” 咬牙拔出梦阿,朝凌虚正欲结印的双手一挥,他指尖凝结的灵力骤然被剑气打散。 “抓住他!” 沈馥一声怒喝,三五道黑影猛然扑向凌虚,将他死死压制在地上,不得动弹分毫。 “沈馥!”被压在地上,老家伙也学不乖,他青筋暴起不停挣扎,然而按住他手脚的傀人却如同一座座巍峨高山,将他钉死在了地上。“方才我真该一掌了结了你!” 还不待沈馥有什么动作,君珩直接甩出一道银芒,如同一记闷锤当胸锤下,凌虚如蛇般阴毒的目光陡然僵在脸上,随即便大口大口地往外吐出鲜血。 “葵一。”沈馥不再理会凌虚,“去将付柔嘉带过来吧。” 葵一应声而动,提着付柔嘉如同提着一只鸡,而付柔嘉大概也是筋疲力尽了,也不挣扎,任由自己被提到沈馥面前。 她浑身鲜血,如同破败的布偶,勉强坐起身来,看向沈馥的目光竟然平和了许多。 沈馥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宁远幽深,“我说的话,你应是听进去了,不然你此刻怕是应该会扑到我身上来咬我的肉,喝我的血。” “沈馥,我不欠你的。”付柔嘉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她稳了稳呼吸,继续道,“你当年留我一命,却不知我也是亲眼见你爬上了那座山。若是我知道、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我当时一定杀了你!一定杀了你!咳咳咳……你后悔、后悔留我性命,我又何尝不悔?但你说的那句话没错,‘命到了,就得认’。我此刻还是很想杀你,还是很不想屈服,可是我——” 付柔嘉将溢上喉咙的腥甜费力地咽了下去,目光有些呆滞,“可是我知道,我再没机会杀你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欠你的。” “你说过的,要将那珠子毁掉,你说过的——你要记得!”付柔嘉沾满鲜血与脏污的手勾成诡异的形状向前伸着,眼睛死死盯着沈馥,嘴角溢出大滩暗红的血色。 沈馥道,“好。” 半悬的手猝然滑落,那颗高昂了一辈子的头颅就这样死气沉沉地垂了下来。 惜何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她死了……” “嗯。”沈馥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提着梦阿走到凌虚面前,令傀人全部散开。她伸出手,“将珠子给我。” 第八十七章 你不许插手 凌虚半坐起身,“你休想!” “我没在和你商量。”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好。”沈馥拨出梦阿,却不料君珩握住了她的手腕,“你有伤,我来。” 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君和若也附和道,“沈宗主,便让我师父帮你吧。” 沈馥垂眸,一根根掰开君珩扣在她手腕上的五指,缓慢而坚定,“你不许插手。” “沈馥!”她总是莫名的逞强,君珩有些恼。 “听不懂我的话?”沈馥神情寡淡,扫了一眼君和若,“还有你,也躲远些。”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比沈馥还快地扑向了凌虚,那人身形娇小,动作迅捷且灵力不俗,手腕上有数道白色丝线急射而出,欲缠上凌虚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打斗惊得众人忙循声去望,端着药碗的燕柳倏地一松,药碗碎成残片,药汁四溅。 清越一惊,“那是……甄珠?!” 甄珠攻势迅猛,招招致命,凭借灵活的身姿以及出其不意的打法,把受伤颇重的凌虚逼得节节后退。他甩出拂尘来挡,两丝相交,迅速搅在一起,浑浊的双眼精光顿现,他猛地一扯拂尘,便见对方果真不受控制地被扯了过来,左手五指成爪欲锁住对方的喉咙。 燕柳一惊,正欲飞身而上,却见甄珠好似就等凌虚这一招,她在半路强行拧转身姿,借力踹向了凌虚的胸口。 这一脚蓄势已久,凌虚却也不躲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击,他顺势扣住甄珠脚腕,拂尘勾缠住她手腕上的白色丝线一齐迅速套在她的脖颈上。 甄珠的白丝比起拂尘还要纤细锋利,是以刚刚缠上她的脖颈,便有血珠滚滚冒出,瞬间便把丝线浸成了红色。 “甄珠!” 凌虚的手微一收紧,那血珠滚得更欢快了,“别动!” 看着甄珠强忍痛苦的神色,燕柳的脚步立时顿在原地。 这一连串的变故看似漫长,其实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闻人瑛张了张嘴,“甄珠她……也是灵修?!可她为什么会……” 沈馥知道,闻人瑛疑惑的是甄珠为何会突然对凌虚出手。 甄珠有事情瞒着他们,沈馥在那日从浮桑回到穹苍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一二。从初遇时的那把道宗拂尘,再到藏匿尸体的破庙,即便当时她和君珩没有查到那间破庙,她也会引燕柳发现。 所以,无形中一直是甄珠在牵引他们,让他们发现凌虚的罪行。 此刻,沈馥才终于想明白。 甄珠明明可以选择向他们坦白一切,可她却始终选择了隐瞒。不过每个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权利,就凭她这段日子一直在吃甄珠做的饭,她的命,沈馥也不能不管。 “凌虚,你知道她是谁么,你可不能伤了她,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甄珠和凌虚关系,沈馥当然不知道,她只是在试探而已。可这句话却在无意间点醒了燕柳,联想到那晚在凉亭中甄珠说的话,他脑中灵光顿现。 燕柳大喊,“甄珠!” 甄……珠…… 这不是燕柳第一次叫甄珠的名字,却是凌虚第一次细细思考她的名字,他手中力道一松,“你……姓甄?” “是!她随她娘姓‘甄’,单名一个‘珠’字!”甄珠不言,燕柳却迫不及待地开口。 随娘姓‘甄’……沈馥一愣,再看凌虚略带惊讶的神色,她心道,不是吧,这么狗血? 就在凌虚晃神的瞬间,君珩将甄珠迅速带离了他身边。 沈馥上前道,“你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甄珠勉力一笑,燕柳飞快将药箱中的止血散取来,小心翼翼地敷在她血肉外翻的脖颈处。 “真是不好意思呀大家。”看着一个又一个凑过来的人影,甄珠苍白的嘴唇微颤,她扯了扯嘴角,“我又骗你们了……” “别说话了!”燕柳抿唇,面色紧绷着,甄珠从不知道,向来以‘好脾气’著称的燕柳,也会有这般冷峻到似乎要吃人的神色。 清越道,“难得你这小骗子还会有心存愧疚的时候,就罚你以后天天给我们做饭吃!” “你今年……多大了?” 瞧了一眼凌虚,沈馥道,“若我没记错,她今年是十八岁。” 十八岁…… “你娘她——” 这个问题,沈馥可回答不了了。甄珠摸了摸脖子上厚厚的纱布,她冷然一笑,“甄臻,我娘叫甄臻。你应当,还记得吧?” 凌虚当然记得。 二十年前的凌虚虽年岁也至不惑,但修灵之人向来驻颜有术,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一次下山途中偶遇了年方十五的甄臻,他隐去自己道宗弟子的身份,骗得甄臻托付自己,却在三个月后彻底没了音讯。 “这不可能!” “哈!不可能?为何不可能?是因为你亲眼见到她大着肚子被你座下弟子扔下断崖吗!”甄珠缓了口气,“凌虚,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当时我的宗主之位并未坐稳,她找来的不是时候。”凌虚佝偻的身子似乎更加佝偻了,握着拂尘的手微微颤抖。 身为道宗弟子却诓骗良家女子犯了淫邪之罪,其罪当诛。 “到如今,你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 “我当时也是逼不得已,不过说到底,你和你娘不是也没死么。”说到这儿,凌虚似乎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孩子——” “放你娘的屁!”甄珠站起身来,指着凌虚破口大骂,脖子上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燕柳却拦不住她。“我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死了!” “我知道你恨我——” “你知道个屁!你的孩子早就死了,死在了我娘的肚子里,那么高的断崖,你凭什么以为大人孩子都能保全!” 甄珠是甄臻九死一生后在半路上捡回去的。 “没过几年,我娘也死了,积郁而死。呵,反正有无数条人命都死在你手上,你也不在乎这一条两条吧。” 就在方才,凌虚因甄珠的存在甚至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喜悦,原来有和自己血脉相通之人在世上,是这种感觉。然而甄珠的最后一句话,却猛地甩了他一巴掌。 死了……早就死了。 他亲手命人杀死的。 花白的发丝垂落鬓边,凌虚周身气息陡然一变,拂尘丝根根倒竖如钢刺毒针,灰袍猎猎作响。 “啊——师父小心!”君和若一声惊呼,挡在君珩身前绊住了他欲前往护住沈馥的脚步。 第八十八章 同归 沈馥握着梦阿径直迎上前去,两股灵力碰撞间,四周狂风骤起。 就在此刻,凌虚手中的拂尘忽地脱手而出,裹挟雷霆之势刺向沈馥身后。 他竟是要杀甄珠! 穿透皮肉的细小声响中夹杂着轻微的闷哼。 她听见清越惊惶的声音。 “燕柳——” 以及甄珠喉咙里发出的,带着轻颤和惊惧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不顾右肩传来的剧痛,沈馥咬牙握紧梦阿剑柄,纤细却似乎蕴含无穷力道的双臂尽全力一挥。 “啊——” 趁凌虚喘息的间隙,沈馥回身去望。 燕柳正背对着她挡在甄珠身前,拂尘丝尽数插入他的后心,然后穿心而过。 他胸前炸开的朵朵血花像无数细密尖锐的针刺向她眼里,甄珠只觉眼前一黑,脑子嗡嗡作响。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边的声响也开始嘈杂起来,燕柳觉得自己身体一轻,落入一个温暖娇小却剧烈颤抖的怀抱。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甄珠攥紧自己胸口处的衣服,像是心脏被人掐在手里,在极大的疼痛笼罩下,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别、哭……” 甄珠一把抓起燕柳费力抬起的手,掌心之间的血色黏腻让她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的脸色青白交加,比燕柳的脸色还要难看,她将燕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平静的表情中带着茫然,似乎没有多大的悲伤,只是眼眶内的泪水沿着不停的路径不停滴落,毫无征兆。 燕柳想冲她笑一笑,只是刚扬起嘴角,便从她茫然的瞳孔中看到自己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他睫毛微颤,如往常一般端方温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我大概……不能再、再陪着你了,以后,好好生活……别再去骗、骗——” 别再去骗人了,万一你打不过他们,可怎么办呀…… 然而话音却在‘骗’字戛然而止,燕柳双眸轻阖,头歪倒在甄珠怀中。 甄珠一愣,带着满脸泪痕摇晃燕柳的胳膊,“接着说呀,你还没说完呢,你、你怎么不说了,你不说完我是不会听你话的……快醒醒、睁开眼看看我,你看看我……” “甄珠!”清越掩去悲痛,红着眼眶制止了她的动作,手背上青筋暴起,“燕柳他——死了。” 抓着燕柳衣袖的五指,倏然一松。 “那你帮我好好照看他一下。”甄珠将燕柳放到清越怀中,死寂空洞的双眸迅速凝起冷冽杀机,她快速闪到凌虚身旁,带着凶悍的劲风,一拳砸到他脸上。 前一秒还一脸悲痛,转瞬间便杀机重重,凌虚一时没有防备,几颗带血的牙齿滚落尘土。甄珠只胜了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下一瞬,她就被凌虚掐住了脖子。 渗出的血迹开始大片晕染开来。 这还是刚刚燕柳帮她上的药,然而…… 挣扎的动作一顿,被掐着脖子的甄珠突然笑了起来,她制止了沈馥以及闻人瑛欲上前的动作,“你们都别过来,我得亲手杀了他。” 像是听到了笑话,凌虚桀然一笑,眸中闪着尖刻狠毒的光,掐着她脖子的五指缓缓收紧,“你若是不说那句话,我可能就放过你了。” 胸腔内的空气渐渐稀薄,窒息感渐渐席卷全身,甄珠脸色逐渐发紫,“怎么,说你女儿死了就戳你痛处了?你当年杀害妻女的时候,不是挺干脆利落的么,现在后悔是怕没人给你养老送终吗!” “没关系,看在我娘的份上,我这就给你送终!”甄珠话音未落,掌心红光一闪迅速拍在凌虚肩膀。 甄珠的灵力按她年纪来说,确实不俗,但还不能入凌虚的眼,是以这一掌他纹丝未动,他刚要嘲讽一句‘不自量力’,就感觉肩上迅速蹿起一股灼热,这股灼热瞬间游走全身,也顺着手臂传到了甄珠的身上。 烈火烹油的痛楚也不过如此,两人周身顿时爆出一身火焰,凌虚惨厉的叫声响彻天际。 闻人瑛满目惊愕,“怎、怎么会这样?快、快拿水!” 一声暴喝惊醒了众人,他们七手八脚用木桶盛了水往火焰上泼,然而火势依旧。 沈馥闭了闭眼,“是离焰火。” 清越骇然失色,“难道是……丹朱的护心羽!甄珠她……” 那是方平临掉入化龙渊前送给甄珠保命的东西,丹朱留存于世间的最后一簇离焰火。 明明她可以直接将离焰火甩到凌虚身上,却选择了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 隔着层层火海,依稀可见凌虚狂躁狰狞的凄厉模样。相比之下,甄珠就安静多了,她忍着蚀骨灼心的剧痛,透过火光望向那个静静躺在清越怀里的男子。 ——燕柳,等等我。 众人只听‘嘭’的一声,离焰火爆裂开来,似乎天地间都静了下来,火焰渐熄,只剩余烬漫天挥舞。 “甄珠……”闻人瑛呆愣愣地站着那儿,眼泪与木桶一齐掉在地上。 惜何瘫坐在地上,望了望漫天余烬,又望了望燕柳的尸身,满目涩然。 一颗珠子滚落至沈馥脚边。 她垂头盯了半晌才弯腰捡起,面色怔然,竟是连离焰火都不能将这东西烧毁么。 珠子周身的五彩光芒渐弱,沈馥将它举到众人面前,“这就是你们趋之若鹜的东西。” 她垂眸冷笑,凝白的指尖轻轻一抛,在珠子下落的瞬间,沈馥迅速挥出一道金色剑气。两者相击,并无太大声响,众人似乎都能看到珠子上渐渐爬满的碎裂纹路。 ‘咔’的一声,定格在半空的珠子骤然碎裂,一道无形的光圈霎时向四周震荡而去,其力道之强劲,直接把周围的房屋夷为废墟,沈馥首当其冲,即便有梦阿相护仍是被震得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她动作太快,君珩都来不及护住她,只能在众人纷纷退却的时候,上前接住她软下去的身子。 聚灵珠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弭于天地间。 ———— 这一觉,沈馥睡得极其安稳。 梦中不再是血光和杀戮,而是那些久违的和父母同门相伴的悠然时光。 她甚至不愿醒来。 可总能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唤她的名字,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梦境的最后,是一个男孩的脸,他仰着头,平静地问她,“从今往后,你会一直护着我吗?” 你会一直护着我吗…… 一直护着我吗…… 护着我吗…… 男孩的脸陡然一变,眸光淡漠悠远,额间血玉熠熠生辉。 沈馥猛地睁开眼。 第八十九章 阿姐 “哎哎哎,这不是醒了么,都告诉你别着急了,这丫头命大得很。” 眼前是熟悉的床帐,却不是她的房间,是君珩的屋子,是穹苍。 沈馥微一偏头,眼底便撞入一张淡漠昳丽的脸,眉眼如同隐在薄雾后的山峦,叫人瞧不清他的情绪。 楚回见俩人两两相望,撇撇嘴便趿拉着他那一双老布鞋欲推门而出,却在门口见到了正端着药碗的君和若。 “楚先生。” 楚回微一挑眉,也没说什么,背着手出了院子。 “师父,沈宗主的药好了。” “嗯,拿进来吧。” 君和若依言走了进来,“我来喂沈宗主喝药吧。” “不必了。”君珩接过药碗。 “这是什么药?”沈馥皱眉,“我又没病,我不喝。” 君珩却舀了一勺送到沈馥嘴边,姿态不容拒绝。 “听清越说这是医圣留下的治疗内伤的方子,对沈宗主肩上的伤也有好处。” 这一口一个‘沈宗主’叫着,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怕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馥勾唇一笑,“如此,便有劳和若姑娘了。” 说完,她接过君珩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我睡了多久?” 君珩道,“三日。” “那燕柳和甄珠……” “清越已将燕柳和甄珠的衣冠冢葬在了一起,在穹苍后山。” “我要去看看。” “可是——” “我没事。”沈馥利落地翻身下床,穿上鞋便要冲出门去。 “我陪你一起。” 屋门打开,转眼间就剩君和若一人垂眸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 怕沈馥刚醒来体力不支,君珩直接带她瞬行到了后山,甄珠与燕柳的坟前。 两人立于萧瑟悲凉的秋风中,沈馥凝视着墓碑久久未言,上次在赤云一起涮肉的场景仿佛还在昨天,他们明明说好要在大雪的时候聚在穹苍的。 天色忽然暗沉,一阵风过,竟斜斜下起雨来,雨滴落在地上,洇出一点深色。 君珩用灵力凝出了伞状的结界撑在两人头顶,不待沈馥开口,君珩又凝了一层结界罩在燕柳和甄珠的坟头上。 “我们回去吧。” 沈馥垂眸,“好。”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两人方行至半路便停了。沈馥一路沉默,君珩便也一语不发地陪在她身边。 他一路送沈馥回了她的院子。 “阿姐……” 独属少年人的清朗的嗓音自背后传来,沈馥踏出的步子一僵,缓缓回身。 但见一个隽秀少年微微颤抖地站在她面前,手中的惊羽扇几乎都要握不住了。 “阿姐……真的是你么……” 沈馥一笑,嗓音带着一丝不常见的轻柔,“是我,朝云,我回来了。” 她微微张开手臂,在君珩凉凉的眼神中,朝云迫不及待地扑进了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比之前哪一次哭得都厉害。 “阿姐……阿姐……” “嗯,我在。”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一直在摇光等着你……” “嗯,你辛苦了。” “上次在摇光你为什么不认我……” “嗯,阿姐错了。” 朝云像个孩子一样抽抽噎噎,沈馥仍十分有耐心地回应他,给他擦眼泪。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苦……” “嗯……嗯?”沈馥看向君珩。 君珩眼风一扫,“我可没欺负他。” 朝云见状,连忙抽噎着摆手,鼻音浓重,“尊主人很好的,当年是尊主一力护住了摇光羽宗!” 这句话倒是令君珩还算满意,只是这满意不过三秒,就听朝云道,“阿姐,咱们回家吧。” 一直被人‘沈宗主’、‘沈宗主’地叫着也不是个事儿,沈馥点头,“好,咱们回家。” 君珩彻底黑了脸。 见沈馥牵着朝云这便转身要走,君珩暗自咬牙,挡在他们身前,“你现在身子还没好全,即便要回摇光,也要过几天!” 虽然沈馥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想到还没和清越楚先生他们告别,为了避免被清越‘咒骂’,迟几天再走也无妨。 “阿姐,你在浮桑受伤了是么?那我们过几天,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再走。” “好。” ———— 雷声轰鸣,狂风袭卷而起,撕扯着地上的枯枝烂叶以及闻人璃的发丝裙角。 廊下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妇人冷眼瞧着那个纤瘦的背影,“她跪了三天,宗主当真不闻不问?” 身旁的女婢连忙回道,“回小夫人,这次宗主可是生了好大的气,偏偏大小姐还是不肯妥协,刚借了紧闭便又不管不顾地跪在那儿,平日里看着温温顺顺,却不知大小姐竟是个如此执拗的性子。” 这便是闻人狄的妾室,姓杨,因着闻人狄的宠爱,玉宗上下都称她一声‘小夫人’。 “卫氏就不心疼?” “夫人自然是心疼的,可是玉宗上下谁不知道,这次宗主是打定主意要和绿宗结亲的。” 闻人狄认定的事情,又岂是女人能更改的。 上回绿宗没和麟宗结成亲,这回却动了和玉宗结亲的想法。绿宗宗主关景丰年纪二十出头,也算是一表人才,只不过去年刚死了夫人,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就在‘围剿’道琴隐三宗一事后,他向闻人狄求娶了他的大女儿——闻人璃。 此时正处于闻人狄收拢人心、壮大玉宗之际,能把绿宗宗主收作女婿,也算是给自己添了一把助力,何况关景丰求娶的又不是闻人瑛,只是个没甚大用处的闻人璃,两相权衡,他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本以为是一桩水到渠成的双赢美事,却不料在闻人璃这里卡住了。 听闻了闻人狄给自己安排的婚事,闻人璃反应很激烈,两人在书房大吵了一架,最后被闻人狄打了耳光又关了禁闭。 这件事已经在玉宗上下传开了。 他们初初听时,还不敢相信,大小姐端庄柔和,别说和宗主吵架,就连反驳都没反驳过一次,他们甚至以为自己把‘瑛’和‘璃’听错了。 后来见到闻人璃硬生生在闻人狄的书房前跪了三日,他们才不得不信了。 “要奴婢说,这大小姐恐怕也是被宗主压得久了,这才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杨氏美目一转,望了望天边一道青白色的雷电,只听‘轰隆’一声,便哗哗下起瓢泼雨来。 “下雨了,小夫人,咱回——” 女婢话还没说完,就见杨氏朝廊外踏出一步,她连忙撑了把油纸伞跟了上去。 第九十章 君逢尔便是沈馥 一场秋雨一场寒,黄豆大的雨点儿打在身上,不但凉,还有些疼。 闻人璃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抹,勉强睁开眼,她挺了挺腰板,一双白底金丝绣鞋顿时映入眼帘。 顺着衣裙抬头望了一眼,闻人璃便收回了视线,粉唇抿成一条线,继续目不斜视地望着书房紧闭的门。 听着头顶传来的雨滴敲在伞面的声响,杨氏用绢帛细细擦了手背上溅到的一滴雨水,“阿璃,我知道你拒绝这门亲事的缘由。” “姨娘知道的可真多呀。” 看着闻人璃淡淡的表情,杨氏也不恼,“是因为穹苍的一个弟子,据说还是穹苍尊主的徒弟呢。阿璃可真是好眼光,不过就怕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说着,杨氏掩唇一笑,带着讥讽。 似乎是寒风入体,跪在雨幕中的女子,轻轻一颤。 “身为穹苍尊主唯一的弟子,他会瞧上你一个小宗宗主之女吗?” “君公子与旁人不同。” “哈!”杨氏一笑,“行,瞧你这情真意切的模样,姨娘我看得也是心中不忍,这样吧,我帮你去求求宗主如何?” 闻人璃猛然抬头,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脸上,她颤着睫毛,“你……真的愿意帮我劝说父亲退掉绿宗的亲事?” “这么多年了,你应当比我更了解你的父亲,他决定的事情,谁能更改?你还不明白么,如今和绿宗结亲已是必然。” 闻人狄是宠爱她,但也仅仅是比宠爱卫氏多一点点而已。和他的野心比起来,她们什么都不是。 闻人璃神色一暗,眼中迸出的希望也一点点湮灭。 “我说了帮你,自然还有别的办法。玉宗又不止你一个,你可以让阿瑛替你嫁到绿宗,你们姐妹一向情深,想必阿瑛不会不帮你这点儿小忙的。”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闻人璃冷声一笑,“以为把阿瑛嫁出去,你那两个草包儿子就能上位了吗?” “你——”生了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没用,这一直是杨氏的心头刺,她怒目而视,“顶撞完你父亲又对本夫人出言不逊!闻人璃,你果真好得很!” “夫人?旁人称你一句‘小夫人’,就真当自己是夫人了,姨娘?” “芍药!给本夫人掌她的嘴!” “是!”杨氏身后跟着的女婢猛地上前一步,高高扬起胳膊,便要狠狠打在闻人璃的脸上。 ‘啪’,一声清亮的脆响伴随着其后一阵杀猪的叫声。 杨氏捂着自己的脸,惊声尖叫,“混账东西!你敢打我?” 颤着自己掌心发红的手,芍药面如土色,猛地跪在地上求饶,手中的油纸伞也滚在地上,雨水瞬间将杨氏淋了个通透。 “小夫人饶命!奴、奴婢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她明明是冲着大小姐的脸扇下去的,却怎么会落到了小夫人的脸上…… “是你!肯定是你动了手脚!”杨氏盯着闻人璃,再次扬起了手。 闻人璃眉头微皱,杨氏的脾气她清楚得很,若不让她出了这口气,只怕还有的闹。 罢了,反正甩自己耳光的又不止她一个。 自嘲一笑,闻人璃闭上了眼。 ‘啪’的一声,却没有痛意,紧接着身上一暖。 闻人璃睁开眼,一个面容白皙干净的少年正半跪在她身前,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将披风仔细地裹在她身上。 “阿黎……” “小畜生你竟敢替她挡着!”少年的背结实坚硬,杨氏白嫩的手心顿时红肿一片,她一气之下拔了自己头上的红宝石簪子,“看你还能挡几下!” 尖锐的簪子猛地朝少年的背刺来,闻人璃一惊,又不敢用灵力将杨氏击退,只得身形一转扑在他的背上。 覆在背后的柔软身躯令少年微微一震。 闻人璃咬紧牙关,只等来了一声惨叫。 “小夫人!”见杨氏突然摔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芍药慌慌张张地从地上起身,在距离杨氏一步之遥的时候,猛地踩到了自己的裙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杨氏身上。 那只红宝石簪子径直刺进了芍药的左眼。 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响起。 少年挡住了闻人璃惊疑不定的视线,“不要看。” 黏腻的血肉顺着簪子流到杨氏手里,她猛地甩开手,也顾不得摔伤,连连后退,“来、来人啊!” 玉宗弟子闻声而来,连忙将发髻散乱、一身狼狈的杨氏扶了起来,“小夫人您没事吧?” 杨氏指着仍在雨中翻滚的芍药,簪子刺入眼球的你那一幕犹在眼前,她惊魂未定,“快、快将她扔出去!” “是!” 几人将芍药打昏,七手八脚抬了出去。 变故不过就发生在这一瞬间,闻人璃一时没回过神,“这……” “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遭报应了吧。” 少年眉目寡淡,撑在她头上的伞从始至终没有晃动半分。 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杨氏方方定神,便听到阿黎这一句,想起她这身狼狈模样皆是因这二人而起,顿时怒火中烧,“来人,把这个小畜生拖出去打死!” 闻人璃她暂时动不了,可弄死一个奴仆她不过一句话的事。 “谁敢!” 跪了太久,淋了太久,她的脸色已经如纸般苍白,嘴唇却渐渐发紫。然而闻人璃依旧坚定地挡在少年身前,她凛冽的神情令玉宗弟子微微一愣。 “连本夫人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 杨氏再次施压,几人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 他们的手刚要触及闻人璃的胳膊,便见一道淡黄色的光蜿蜒而来,携着肃杀之气瞬间将他们震翻在地。 “动我姐姐者,死。” 杨氏回身去望,便见月亮门处的那把油纸伞缓缓抬起,露出一张娇俏却隐有锋芒的脸。 被打翻在地的众人忙不迭忍痛爬起来,单膝跪地,“多谢二小姐手下留情!” “再有下次,你们知道后果。” 众弟子将头垂得更低。 闻人璃松了口气,阿瑛回来了。 杨氏暗恨不已,偏偏这个时候闻人瑛回来了,她再想找麻烦也得另寻时机了。 瞥了一眼杨氏,闻人瑛缓缓将玉玲珑收拢在手,“姨娘还不离开,是等本小姐亲自送你回去吗?” “不、必、劳、烦。”带着一腔怒火,杨氏扭身离去。 从头到尾,书房的门都没有打开过。 “阿璃!”闻人瑛欲将闻人璃扶起来,闻人璃却摇了摇头。 “你就算跪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就算跪死在这里,我也不嫁关景丰。” 大雨滂沱,闻人璃身子轻颤,似一朵在风雨中飘摇的茉莉花,看得闻人瑛痛心至极。 她一把抱住闻人璃,‘阿璃’、‘姐姐’混着叫,一声一声,欲言又止。 阿黎静静地半跪在两姐妹身旁,替她们撑着伞。 “阿瑛,你怎么了?”不过是参加了剑宗少主的大婚,怎么回来竟是这副模样。“受委屈了吗?” 听着闻人璃温柔的声音,闻人瑛心中酸涩更甚。 她该如何开口…… “阿瑛,怎么不说话?” “阿璃……”闻人瑛缓缓抬眼,“甄珠她,死了。” “怎么会这样——” 闻人璃不可置信地死死捂住嘴,瘫坐在地上。 “道琴隐的三宗宗主借着江少主大婚的契机,和那些被关在浮桑的弟子里应外合攻上了剑宗,凌虚和唐煜天还用灭灵针制住了江宗主和我们。” “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你……” “是沈馥。”闻人瑛轻呼一口气,“是沈馥救了我们。” “沈馥?被称之为女魔头的摇光羽宗沈馥?她竟还活着?” 闻人瑛点头,“是,之后穹苍的人来了,穹苍的君和若帮我们取出了灭灵针,还给我们服了解药。燕柳替甄珠挡拂尘,被凌虚杀了,甄珠……甄珠和凌虚同归于尽了。” 闻人璃嗓音颤抖,潸然落泪,“上次见面的时候,大家都还好好的啊……那君公子呢,他怎么样?” 闻人瑛放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 “君逢尔她……便是沈馥。” 第九十一章 构造不对 “我姐姐还未醒来吗?” “回二小姐,大小姐还未醒。” “这么多大夫都是废物吗!” 闻人瑛目光扫过之处,背着药箱的大夫们纷纷垂头敛目,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二小姐息怒!” 满院子的人登时跪了一地。 “二小姐何必拿他们撒气。”距离上次书房前的吵闹已经过了五日,杨氏休养得也差不多了,一下床便忙不迭来看闻人璃的笑话。“阿璃她呀,是心病。” 她扭着纤腰袅袅而来,说到‘心病’二字不由掩唇一笑,“哎呀,也难为阿璃了,被‘一个女子’骗得失了心神,这传出去可是玉宗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静默在闻人璃门前的少年,眼中暗芒一闪而逝。 自从闻人瑛在浮桑得知了君逢尔的女子身份之后,心中就憋了一股邪火,再加上闻人璃昏迷五日也不见丝毫清醒的迹象,这把火烧得越来越旺。 残影一晃,尖锐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 掐在脖颈上的嫩白的五指凌厉非常,杨氏脸色逐渐涨红,随即传来几欲灭顶的窒息,迎着闻人瑛冰冷的视线,她心底不由漫出一阵恐惧,“闻、人、瑛!你敢、动我——” “你猜,我敢不敢?” 脚尖逐渐脱离地面,杨氏死死睁着眼睛,惊恐地扣着闻人瑛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通过那双杀意弥漫的眼睛,她知道了答案。 闻人瑛真的敢。 在玉宗,杨氏唯一仰仗的,只是闻人狄那点可怜的宠爱,可闻人瑛不一样,她一直靠的是自己。即便杨氏今日死在了她手里,闻人狄也不会对闻人瑛做什么。 就像现在,身为‘小夫人’的她,被闻人瑛掐在手里,满院的弟子,却无一人敢出言阻止。 因为她最多只是个‘小夫人’,可闻人瑛将来或许会是整个边蜀玉宗的主。 杨氏从未像此刻一般清醒,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别、别杀我……” “求二小姐高抬贵手!”满院的弟子擦了擦额上冷汗趁机开口,若是他们真的眼睁睁看着小夫人死在二小姐手里,即便宗主不会过分苛责二小姐,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眼看她的眼泪就要流到自己手背上,闻人瑛猛然松手,将其摔在地上。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杨氏,趴在地上剧烈咳了起来,身子如筛糠般颤动。 众弟子纷纷松了口气,他们从未见过二小姐生这样大的气,险些活生生将小夫人掐死! “阿璃如何,岂容你一个以色侍人的贱婢置喙!你要明白,我一根手指头,就能压死你。” 闻人瑛说得轻描淡写,方才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的杨氏丝毫不敢怀疑她是在吓唬她。 明明也算是她看着长起来的娇蛮姑娘,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一身的杀伐气势……竟有一种面对闻人狄时的瑟然之感。 “记住了吗,姨娘?” “记、记住了……” 闻人瑛唤了一个弟子,“姨娘病体未愈,还不赶紧将她送回去?” “是!” 弄走了杨氏,其余人也纷纷被闻人瑛赶跑了,只留了一个阿黎。 她将一把制作精良、机关精巧的袖箭交到少年手里,“你好好在这里守着阿璃,若再有不长眼的闹事,直接给我弄死她。” 少年接过袖箭,轻声应是。 “瑛小姐要去哪里?” “去给阿璃找大夫。”她就不信,偌大的边蜀,连一个有真本事的大夫都没有! 然而她用了大半日时间跑遍了整个边蜀,却没寻见一个。 “璃小姐的情况小人也是没办法……” “小人才疏学浅……” “瑛小姐还是另请高明……” …… “瑛、瑛小姐饶命……” 颓然松开大夫的衣领,闻人瑛垂头丧气地踏出最后一间医馆。 忽然,她鼻尖一动。 刚要紧闭的医馆大门被猛然踹开。 “瑛、瑛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视线从颤巍巍地老大夫身上移开,环视一圈之后在柜台后面定住。 “是谁,出来!” 闻人瑛一声娇喝,却不见后面有丝毫动静。 本就耐心不足的闻人瑛直接抽出玉玲珑将柜台劈了个七零八碎。 老大夫连连哀叹,这一个两个都是什么事儿啊! 漫天木屑中,一袭绿色衣裙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浑身血迹、气息虚弱。 “……阶绿?”那丝血腥气竟然是她身上散发出的,“你怎么了?是谁伤的你!” 阶绿面容苍白,显然灵力耗损极重,没了柜台的支撑,她身形一晃便要摔在地上,闻人瑛连忙上前见她揽在怀中。 离得近了,闻人瑛才发现。阶绿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深浅不一,但唯一的相同点是这些伤口周围都泛着焦黑,似是被火烧的痕迹。 “这伤……是赤焰伞?!” 赤焰伞借助离焰火而炼化,所以赤焰伞留下的伤口,周围会呈现焦黑类似火烧的痕迹,比寻常灵器威力更甚。 伤他的人是赤云焰宗的人?难道说赤云出了什么事? 然而不等闻人瑛询问,阶绿就彻底晕死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那个颤巍巍的老大夫。 “我、我也不清楚啊,这位姑娘突然一身伤的闯进来,要抓药看病,可是她见瑛小姐也要进来的时候就藏在了柜台后面,还威胁我不要乱说话……之后,就是您见到的样子了……” “快给她治伤,我付你十倍诊金算是赔偿。” 十倍?!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福祸相倚了,花白的胡子一颤,老大夫连声应下,“好好好,瑛小姐快随我将这姑娘扶到后院。” 又是施针,又是熬药,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月上中天。 老大夫擦了擦汗,将药膏和纱布交到闻人瑛手上,“给这位姑娘上药的事还要劳烦瑛小姐。” “好。”闻人瑛接过之后转身进了屋子。 终于能歇一口气的老大夫连忙倒了杯茶解渴,“哎呀,这一天天的……” 就在他感叹之际,便见闻人瑛猛地从屋内冲出来,手上还沾着药膏,目光有些呆滞,嘴里念念有词,“这、这不对,不对啊……” 老大夫上前,“可是病情有反复?” 她讷讷地摇了摇头。 “那是有何不对?” 闻人瑛低头看了看自己,喃喃道,“……构造不对。” 第九十二章 传言总是误人 阶绿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晨光透过窗户洒进一片光亮,院子里传来啾啾鸟鸣。 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还换了一身干净的……男装。 这时,闻人瑛恰巧推门而入。 “醒了正好,把药喝了。” 阶绿起身,从她手里接过药碗,目光在她颇为冷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收了空药碗,闻人瑛转身欲走。 “你没有想问的吗?”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发现他是男子还被赤焰伞所伤,肯定会刨根问底的,此刻的平淡反应确然有些反常。 闻人瑛顿住了脚步,“问什么?问你为何是男子?还是为何被赤云的人追杀?” 前一个问题,已经是后一个的答案了。 他隐瞒男子身份,潜入赤云焰宗多年,肯定是被人发现了身份才会如此。 “你……一点也不惊讶?” “连男子都能变成女子,而今女子变成男子,又有何稀奇。” 反正,都是骗人的人罢了。 阶绿一默,他知道闻人瑛说的是沈馥。 “我隐瞒身份,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闻人瑛一笑,“是,你们都有苦衷,被骗的人都活该,只能怪自己的眼睛不够雪亮。” 其实她也并没有怪阶绿的意思,只是想到了如今还昏迷不醒的闻人璃,心口堵着一口气,说话忍不住带刺。 再和他说下去指不定还能说出什么话,闻人瑛迅速走了出去。 老大夫刚刚打开了医馆的门,正准备给阶绿熬药,便见闻人瑛拿着空药碗走了出来。 “瑛小姐这么早就醒了,里面那位姑……公子还好吧?” “他已经醒了。” “醒了便无大碍了,那位公子灵力亏损较重,身上的伤口也不浅,还需慢慢调养。” 拿出两片金叶子递到老大夫手上,闻人瑛道,“有劳了。” 老大夫笑呵呵地接过,“瑛小姐客气。” 闻人瑛又上街买了三份早点,放了一份在新到的柜台,拎着其余两份进了屋子。 “吃饭了。” 她一副‘生人勿扰’的冷淡态度,阶绿着实有些不适应。 他轻咳一声,找了个话题,“我身上的衣服——” “当然是老大夫给你换的了,你可别胡思乱想!”不知想到了什么,闻人瑛拿粥的手一抖,差点洒出来。 阶绿慢慢从床上走到桌边,面色依旧苍白,只是相比昨日要好了许多,他眸中笑意一闪而逝,“我只是想说,衣服不错。” “……哦。” “不过,我身上的衣服当真是老大夫给换的?” “当然了!” “那我身上的衣裙,也是老大夫给脱的?” 闻人瑛忽然转身,却不知阶绿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视线对准他缠着绷带的胸膛,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让人发慌,她撑着桌子下意识往后一仰。 说来,他如此身量,她以前竟也未曾有过疑心! “你、你当时穿着裙子,那、那我们都以为你是姑娘,老大夫肯定不会脱你衣服啊,肯定是我先、先给你上药,那谁知道、谁知道你是男子,这也、不能怪我!”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努力营造出来的冷淡神色骤然破裂。 看着小姑娘略带惊慌的神色,阶绿的心情莫名大好,他又凑近了她几分,“你救了我,我怎么会怪你?” 随手抓了张葱油饼塞进他嘴里,闻人瑛趁机绕到另一边坐好,迅速垂眸道,“快吃饭吧。” “苏淮。” “啊?” “我的原名。” 呵,还挺人模狗样的。 闻人瑛捧着粥碗,小声嘟囔了一句,“切,谁问你了。” “是我一定要告诉你。” “那好吧,本小姐勉为其难听一下。” 苏淮也随之坐了下来。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 赤云焰宗向来不收男弟子,苏淮男扮女装在里面混了这么久,叶宗主肯定气坏了,据说她的脾气一向不好,看苏淮身上的伤就知道了,若是再被赤云的人抓回去,结局肯定生不如死。 想了想,闻人瑛抬眼,“你暂时跟我回玉宗吧。” “你不怕我连累玉宗?” “我当然怕,玉宗和焰宗对上可讨不了好处。所以我才说暂时嘛,到时候她们如果真的查到玉宗,你再往别处跑。反正你如今也无处可去,能躲一时算一时。” 他此时也很需要一处养伤的居所,确保在赤云的人找来之前离开,绝对不连累到玉宗就是。 权衡利弊,此事并无不妥,苏淮也很干脆,“好。” 此事宜早不宜迟,两人收拾妥当即刻动身回了玉宗,苏淮还很虚弱,骑不得马,两人只得雇了一辆马车缓行。临行前,闻人瑛又给了老大夫一袋碎银子封口。 老大夫欲将银子还给闻人瑛,“瑛小姐不必如此,您交代的事情,我肯定守口如瓶。” “这钱,你可得拿好了。拿对了,是你的封口费,拿错了,可就是你的买命钱。” 闻言,老大夫紧紧攥着那袋银子,“请瑛小姐放心!” 闻人瑛掀开车帘钻了进去,“走吧。” 马车缓缓前行。 苏淮道,“你就算不吓唬他,他也不敢说出去。” 只要他还想在边蜀开医馆,他就绝对不敢得罪闻人瑛。 “不吓唬一句,他怎么会乖乖收银子呢。” 见他这般年纪还独自开医馆过活,什么杂活都是一个人做,连个伙计都雇不起,闻人瑛不由动了些恻隐之心。正如她姐姐所说,世间受苦受难的人那样多,但被她们碰上也算缘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一伸手,总是好的。 “传闻中娇蛮任性的玉宗二小姐,原来也是个心善的姑娘。” 闻人瑛猛然凑近他,冲他咧了咧嘴角,“传闻中高冷美艳的焰宗第一弟子,原来竟不是个姑娘。你看世事就是这般无常,传言总是误人。” 洗去常年遮盖面容的胭脂水粉,苏淮也露出了他原本俊朗的面部线条,因离得近了,闻人瑛甚至还能看到他左眼尾处那颗小的几不可见的泪痣。 如同葱郁苍山上的一点雾,影影绰绰透着朦胧,使得她微微一怔。 第九十三章 回家 北风凛冽,吹折一地枯草,沈馥裹着狐裘正垂眸缓步而行。 明日她就要和朝云一起回摇光了,临行前,她去看了看燕柳和甄珠。 “沈宗主。” 淙淙泉水般清澈悦耳的嗓音自前方响起,沈馥顿住脚步,抬眼去望。 是君和若。 沈馥淡淡开口,“有事?” 表情冷淡到近乎要将人冻住的表情,君和若还是第一次在沈馥脸上见到。 “师父说您明日就要回摇光了,我想着问问您可还有需要打理的行囊?” “没有。” “沈宗主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和若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截断她的话头,沈馥道,“我只需要你从我的眼前消失,立刻马上。” 君和若愣在原地,似是有些不解,“我可是有什么地方惹了沈宗主不悦……” 掏了掏耳朵,沈馥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你大概是不太了解我,我这人易暴易怒,阴晴不定,上一秒对你笑脸相迎,下一秒就能让你血溅当场。” 这几天君和若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她眼前晃悠,左一个‘沈宗主’,右一个‘收拾行囊’,说的话总是若有所指,绵里藏针,听得她真想摩、拳、擦、掌! ‘咚’地一声,面上隐隐挂着委屈的君和若突然跪在了沈馥面前。 “如果和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沈宗主多多包涵,和若在这里给您赔礼了。” 沈馥蹙了蹙眉头,刚想开口说话,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什么情况?” 是清越的声音。 她回身去望,便见清越身后还有一道墨色身影。 难怪。 没理会清越在她和君和若身上来回扫视的好奇视线,沈馥径直越过了正跪在地上的女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烂俗的戏码,她懒得应付。 同为女子,君和若对君珩的心思,沈馥也能看出几分,只是这莫名针对的敌意,却着实不该。 这次就看在君珩的面上,她不同她计较。 询问了君和若几句,君珩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话,等他再去找沈馥的时候,却早已人去楼空。 只留了一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两个大字——不送。 指尖捏着字条,长长的羽睫投下一片暗影。 她从来都是这样。 毫无留恋。 ———— “阿姐,我们就这样走了会不会不太好?万一尊主生气了……” 倚靠在小葵上,沈馥吐出一颗葡萄籽,“他是你阿姐,还是我是阿姐?” “当然你是我阿姐啦!” “那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听你的。” “那你还纠结个啥,再说小葵都驮着我们跑了半日,这马上就到摇光地界了,而且咱们又不是不告而别,不是给他留了字条?” 想起沈馥留的字条,朝云抽了抽嘴角。 心想还不如不留呢。 平躺在小葵背上,沈馥道,“这次有些匆忙,等回家之后我得给小葵背上搭一个顶,这样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其实一开始沈馥没想到用驭傀术炼化坐骑,这个灵感还是从朝云身上得来的。刚把朝云带回来的时候,他一见不着沈馥就会哭闹,需要沈馥整日里好言哄着才可以。 然而沈馥本就是个耐心不足的人,没几天就被小朝云耗干净了,所以便想着炼化些小玩意儿给朝云作伴,其中便有一只迷你型的小葵。 驮着他整个摇光到处晃,赖着沈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现在想想,那真是一段好时光。 朝云将头埋在沈馥怀里,“阿姐,我的小葵已经放不下我了。” 摸着他的头,沈馥一笑,“等我们回到家,我再给你做一个新的。” “好。” 小葵的速度和那些傀人一样快,不到一日,他们就到了摇光脚下。 随处可见穿着银纹服的羽宗弟子。 “他们……” “阿姐,在听说你掉入化龙渊之后,原来的羽宗弟子都怕别宗寻仇,所以都跑了。这些弟子都是后来尊主帮着我重新收的弟子,可是我能力不足,收来的弟子也都同我一般资质平平,但他们都是良善之人。所以一般江湖上的事情,我们也几乎不参与……”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朝云。”沈馥一笑,“从前我曾被权势欲望覆灭过,也曾因权势欲望迷失过,如今我想通了,宗门的传承靠的不仅仅是灵力,更重要的,是有一颗纯净的心。” 朝云紧了紧掌心里那只柔软熟悉的手,“阿姐,那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沈馥‘死而复生’又将聚灵珠毁掉的事情早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是以羽宗弟子一见到朝云牵着的红衣女子便纷纷知晓了她的身份。 “弟子拜见宗主!” 放眼望去,一片恭谨低垂的银色身影,沈馥有一瞬间的恍然,仿佛回到了爹娘还在的时候,每逢节日庆典,她都会混在师兄弟中间捣蛋作乱,然后看着她爹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阿姐。”朝云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沈馥回过神。 “都起来吧。” “多谢宗主。” 他们都是朝云公子收入门下的,这许多年也一直很好,冷不丁突然来了新宗主,还是江湖上人人惧怕的女魔头,谁的心里都不由得打着鼓。 视线从众多弟子面色各异的脸上一一扫过,沈馥道,“江湖关于我的传闻颇多,孰真孰假,诸位自有机会去细细分辨。从前是朝云打理羽宗上下,如今我虽然回来了,但规矩照旧,从前如何,以后依旧如何。” “是,宗主。”众弟子纷纷松了一口气。 沈馥点了点头,视线转向一侧,“沈朝云。” 朝云一愣,这还是阿姐有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一瞬间的怔愣过后,朝云连忙单膝跪地,“朝云在。”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摇光羽宗的少主。” “阿姐——” “你不听阿姐的话?” “不是的!”他只是怕辜负了阿姐的期望。 将朝云从地上扶了起来,沈馥道,“阿姐能看出大家对你的认同,而且我将少主的位置给你坐,并不是要你一定要壮大摇光如何如何,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 “阿姐……”朝云的眼圈有些泛红。 “好啦好啦,都已经十六岁了,不会还要阿姐哄吧?” “……才不是!” “啊呀,你都十六岁了,阿姐也该开始给你找媳妇了,差点就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 朝云:“……” 关于成婚这个事,难道她不应该先给自己打算吗? 第九十四章 以死谢罪 翌日一早,沈馥还没起床,摇光就来了‘客人’。 “不好意思江少主,阿姐还没吃早饭,只得委屈二位在偏厅稍后片刻了。” 朝云的视线冷冷扫过江夜白身后的林轻萦,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攥。 林轻萦再不复往日的姿态容光,又往江夜白身后缩了缩。 “那我便在此等着阿馥。” 江夜白坐到了一侧,脸上没有丝毫被怠慢的不悦。 沈馥在穹苍的时候,他连靠近都不能,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了摇光能见上一面,别说让他坐这等,就是跪着等,他也等。 睡到自然醒,洗漱完又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沈馥才听朝云说起江夜白来了的事情。 “他有事?” 朝云摇了摇头,“他没说,不过他还带着林轻萦那个女人,阿姐,你要是不想见到他们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沈馥道,“他们等了多久?” “差不多两个时辰。” “唔,带他们去羽灵殿吧,我稍后到。” “好吧。”没能亲手将林轻萦赶出去,朝云有些怏怏。 沈馥踏进殿内的时候,正听林轻萦在惴惴不安地问江夜白,“夜白,你能不能带我回浮桑,我、我不想呆在这里……” “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你一样,我也一样。” 江夜白目不斜视,语气一如往常。忽然,他余光瞥见一抹红,登时站起了身,“阿馥。” 沈馥径直走到高处金堆玉砌的宝座上,垂眸扫向下面站着的两人。 “江少主,注意称呼。” “……沈宗主。” 满意一笑,沈馥道,“我不去找你们麻烦,你们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们是来向沈宗主道歉的。”江夜白用眼神示意林轻萦,后者虽不情愿,但仍然缓缓跪了下来。 “沈宗主,当年我诬陷你偷灵珠,是我——错了。” 沈馥坐在上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想起临行前江棣的话,林轻萦咬了咬牙,一头磕在地上,继续道,“求沈宗主原谅!” “阿馥……沈宗主,当年我真的并不知情,是事后才知道的,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为了避免剑宗重蹈羽宗的覆辙,我不得已才将实情隐瞒了下来。” “所以呢?” 见沈馥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的痕迹,江夜白不由得上前一步,“阿馥,当年我并没有袖手旁观,只是道琴二宗的动作太快了,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之后父亲和我也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可是——” 抬了抬手,沈馥不耐烦地止住他的话,“你来就是说这个?那现在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吧。” “阿馥!” “江少主,我告诉过你了,不要再这样叫我!” 江夜白的脸色十分痛苦,“你真的不愿原谅我了吗,就算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 “情分?”沈馥冷声一笑,“什么狗屁情分能抵偿我爹娘和同门性命!我的爹娘也曾对你多番照拂关爱,我的师兄弟们你也有不少熟识,而他们就因为你身边女人的一句话!” 缓了缓语气,沈馥看向江夜白,“若是你心中真有半点愧疚,也不会说出让我原谅的话。江夜白,你承认吧,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愧疚,你只是自私地想获得我的原谅,然后成全你自己。” 似是被人扯去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所有不欲为人知的东西都明晃晃暴露于天光之下,那些都是江夜白不愿承认的东西。 直视着江夜白血色尽褪的脸,沈馥漫不经心道,“道歉二字也真亏你们能说得出口,若是真有诚意,不如就在此以死谢罪吧。” 似是终于被刺激到了,林轻萦突然站起身,“沈馥!你不要得寸进尺!” 坐在宝座上的女子揉了揉眉心,“跟你们这些人讲道理,果然是在浪费时间。” ‘噗嗤’一声闷响,像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沈馥抬眼,在看到江夜白胸口处的寒霜剑时,有一丝意外。 “夜白!” 林轻萦像疯了一样扑了过去,接住了江夜白摇摇欲坠的身躯,左手一片黏腻猩红。 “沈馥!若是夜白有不测,我浮桑剑宗定然要将你摇光踏平!” “我的天,我真的好怕。”沈馥拍着胸口,“求求你千万别让剑宗弟子来找我的麻烦,不然我定要熬上一天一夜才能炼出对付你们的傀人,年纪越来越大,可不能再熬夜了呢。” 提到傀人,林轻萦不甘地闭上了嘴。 “沈宗主,你可满意?” 江夜白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将聒噪的林轻萦推开,面色极其难看,气息却还算平稳。 自己用剑插自己能下多大的狠手?况且还是江夜白,所以沈馥根本不怕他会死在这里。 “嗯,尚可。” 江夜白眼中迸出一点微弱的光,“那你——” 打断他的话,沈馥道,“你可以走了。” 眼中光芒缓缓湮灭。 林轻萦将江夜白扶起,“夜白,我们走!” “慢着。” “你还想如何!” 看着怒目而视的林轻萦,沈馥一笑,“我说江夜白可以走了,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你!”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男人,心中隐有不安,现如今夜白受伤,若是沈馥要将她强行扣下,夜白是肯定打不过她的,一旦她落入她的手里,那一定是生不如死…… 就在林轻萦越来越恐惧的时候,江夜白一点一点拂掉了她搀住他胳膊的手。 她瞪大了眼睛,“夜白……” “我说过,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我一样,你也一样。” “不要!不要丢下我!夜白、夜白你别走——” 被朝云命人制住的林轻萦,眼睁睁看着江夜白被剑宗弟子扶着渐行渐远。 无论她哭喊地多么撕心裂肺,那个男人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啧啧啧。”沈馥摇了摇头,“这就是你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林轻萦,你还真是可怜。” “哈哈哈哈哈哈……”林轻萦突然笑了起来,身子下坠坐到了地上,手舞足蹈,形容癫狂,像失了神智一般。 “把她带下去关起来。”沈馥的视线落到林轻萦身上,红唇轻启,清淡的嗓音中透着一种虚无和渺然,“此后余生,我愿你长命百岁。” 第九十五章 心意 灯火千重,山阶蜿蜒,一个红衣少年负手立于山门前。 望着那抹背影,闻人璃灿然一笑,提裙而上,“君公子!” 红衣少年闻声转身,笑眯眯道,“是阿璃姑娘。” 闻人璃红着脸应了一声,脚下动作越发快了,一口气爬了几十阶。 她微微停下歇了口气,又看了那个红衣少年一眼,却发现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闻人璃不由得焦急起来,“君公子等等我!” 红衣少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闻人璃好不容易抓到少年的袖子,却发现眼前的脸猛地一变。 墨发披散,红裙飞扬,灯火映衬下的容颜绝色无双。 闻人璃脸色煞白,倒退一步,“你不是君公子!你……是谁?” “阿璃,我是沈馥呀。” “沈馥……” 沈馥! 紧闭的双眸倏然大睁,羽睫微颤,熟悉的天青色纱帐映入眼帘。 耳边穿来阿黎的声音,似是松了一口气,“你醒了!” 闻人璃阖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啊,我醒了。” 见她不愿多言的样子,少年也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看了眼外面逐渐暗沉的天色,开口道,“该用晚膳了,我给璃小姐端过来吧。” 闻人璃依旧闭目不言。 少年轻声退了出去。 等他端着饭菜回到房间时,却不见了床上人的影子。 少年心中一紧,闻人瑛恰巧推门而入。 “璃小姐不见了!” “什么?阿璃被人劫走了?” “不,她已经醒了,可能……是自己离开的。” “阿璃醒了?”闻人瑛松了一口气,转瞬又蹙起眉头,“阿璃肯定是去找君……沈馥了!你在玉宗等着,我去追。” 闻人瑛一路从边蜀追到了摇光境内,都没能追上闻人璃,寻不到闻人璃的踪迹,她只得去玉宗找沈馥。 而此时,沈馥和宁无殊正坐在后院的池塘边赏雪。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冷。 捧着一杯热茶,沈馥斜倚在榻上又往狐裘里缩了缩。 望了望宁无殊身上比她薄不了多少的衣裳,她笑道,“从来没见过穿这么厚衣服的灵修。” 明明一个小结界就能冬暖夏凉。 宁无殊也学着沈馥的动作缩了缩脖子,周身被温暖包裹,他喟叹一声,“循天地之法,享四时变幻,自有一番乐趣。” 沈馥哈哈一笑,“看来你们曜星也挺清闲的嘛,你身为大弟子,连续在我摇光待了半月,也不见你师父来信催你回去。” “哦?沈宗主这是嫌我烦了?” “我可没这意思,无殊公子几次三番救我性命,别说在我摇光住个十天半月了,就算让我将摇光拱手相让……”沈馥话语一顿,随即嘿嘿一笑,“当然我知道送你你也不要。” 宁无殊垂眸一笑,笑容澄澈,似冰雪初融,“那要看,怎样一个送法。” 沈馥抬眼看向他。 “若是作为嫁妆送与我,在下自然是不胜欣喜。” 说着,男子缓缓抬眼,目光温和而又坚定地迎上她的视线。 沈馥一时无话,嘴巴微张。 “你……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你应当知道,我从不与人说笑,何况还是……婚姻之事。” 放下手中捧着的热茶,沈馥微微坐起身,看着宁无殊,眼神带着不解和疑惑,“你喜欢我?” 宁无殊眼角带笑,“我以为在你的认知里,谁喜欢你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沈馥哑然,“虽你所言不错,但你,我的确始料未及。” “那君珩呢?”宁无殊看着她。 “君珩?” “他对你的心意,你应当知晓。” 心意?什么心意?难道…… “怎么,你竟是不知?”这次换成宁无殊哑然了,君珩对她的在意,任谁都能看出来。“你喜欢君珩吗?” 她喜欢君珩吗?不,她不喜欢,她可不是叶清焰,她长了君珩足足得有六七岁,她怎么会喜欢一个臭小子呢! “我……” 沈馥刚欲开口,便被宁无殊截断话头,他斩钉截铁道,“你犹豫了。” “不是,我……” 宁无殊摇摇头,“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选择。他心悦你,你也喜欢他,我虽遗憾……我确然遗憾,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沈馥微微拧起眉头。 从小雪簌簌,到鹅毛纷飞,甚至宁无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最后还是朝云将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沈馥拉了回来。 “阿姐,雪大了,咱们回屋吧。” “哦,好。” 沈馥抖落一身雪,缓缓从榻上起身,突然,她动作一顿,“朝云,你觉得君珩喜欢我吗?” 朝云摇头叹息,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就只有阿姐你,到如今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你也能看出来?” 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朝云道,“有这个的,都能。” 沈馥表情有些凝重,先是下意识地点头,转瞬便明白了过来,抓起一捧雪飞速塞到了朝云领口里,“嘿嘿,臭小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变着法儿骂我!” 朝云立时一个激灵,连忙原地蹦跳起来,嗷嗷叫着抖衣领。 “宗主,玉宗闻人瑛姑娘求见。” “阿瑛来了?快请进来。” “是。”弟子应声退下。 没到一盏茶的时间,沈馥就见到了那抹熟悉的黄衫身影。 “阿瑛!” 沈馥遥遥招手,闻人瑛却并无意料之中的反应。 她走到沈馥面前,直接开口,“阿璃可有来找你?” “并未,出什么事了?” 闻人瑛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算了。” 她转身欲走。 “站住。” 今日闻人瑛很不对劲,以往从未对她如此冷淡过,即便是她们初次相见。仔细想来,上次在浮桑剑宗的时候,就有些不对劲了。 难道是因为她隐瞒身份的事情? “阿瑛,我……” 攥紧手中的玉玲珑,闻人瑛转身看着她,“阿璃得知你是沈馥之后便承受不住昏死过去,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消失了。我猜,她是来找你了。” 得知她是沈馥之后就昏死过去?! 沈馥讶然,一脸不可思议。 闻人瑛的心越发沉了。沈馥显然不明白她姐姐会有如此大反应的缘由,可是,她应该告诉她吗? “你……怎么这个眼神看着我……” 叹了口气,闻人瑛抽干力气般地蹲在地上,双手掩面,“为什么你不能一直是君逢尔,一直是阿璃喜欢的君逢尔……” 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好几遍她的后半句话,沈馥才终于明白。 这比方才宁无殊的话更让她瞠目结舌。 回想起自己和闻人璃曾经相处过的种种情形,复杂的情绪在心底交织,沈馥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让她产生了些微的窒息感。 第九十六章 公平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闻人璃。 朝云带着所有的羽宗弟子出去找,沈馥与闻人瑛又沿着摇光回玉宗的路折返,试图找出关于闻人璃的踪迹。 然而整整三日,她们几乎一无所获,一个活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 “人只要活着,就有吃饭睡觉的必然需求,查遍所有的酒楼客栈,不可能没有一点踪迹。”沈馥皱眉。 闻人瑛顿时害怕起来,“那是怎么回事,阿璃会不会遇到危险了!” 这是目前最好的解释。闻人璃除了跟随闻人瑛出门,甚少单独行动,可以说这是头一次。一个毫无单独出行经验的人,不可能把自己的行踪隐藏得这样好。 除非……她被人藏起来了。 心中已有几分了猜测,不过沈馥没有说出来。 转机发生在当天下午。 沈馥收到了君珩的传书。 是一幅地图,上面标注的是摇光东南方向的一处村落。 不愧是穹苍尊主,果然是比她这个睡了十年的女魔头顶用。 收了地图,沈馥即刻带着闻人瑛赶了过去。 因为地方偏僻,又多是盐碱地,所以村子里人烟稀少,她们轻易地便找到了闻人璃。 一间外表破旧的茅草屋,内里布置得倒还算舒适。此时闻人璃正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除此之外,床边还有一个周身都罩在黑袍里的人。 看身形,像是男子。 “是你!” 闻人瑛惊呼一声,见闻人璃安然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道,“还不快放了我姐姐!” 黑袍人距离闻人璃很近,她们不敢上前。 沈馥打量了眼前的黑袍人几眼,视线转向闻人瑛,“你认识?” “这就是那个自称三绝尊师关门弟子,还给自己建庙受香火供奉的黑袍少年!” “受香火供奉的少年……哦,原来是你。”沈馥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你自称三绝尊师的关门的弟子,那你可知他有哪三绝?” 此话一出,闻人瑛也怔了一下。 世人皆知三绝尊师一绝医,二绝毒。至于第三绝,无人知晓。甚至江湖都说,三绝尊师只是一个称号,并无第三绝。 黑袍少年似是在笑,“三绝——傀。”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他便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对面红衣女子身上传来的凛冽杀气。 沈馥眸光湛湛,一声剑鸣,是梦阿出鞘的声音。 “你既知第三绝,便该料到胆敢冒我名声胡作非为的下场。” 闻人瑛还未反应过来,两人便一路从屋内打了出去。 她喃喃道,“三绝尊师的关门弟子竟然是……” 话没说完,她便止了话头,连忙上前查看闻人璃的情况。 屋外的情况其实并无想象中的激烈。 沈馥把他引出来之后,便停了手,“你似乎,很不想打扰到闻人璃。” 黑袍少年并未言语。 “那不妨让我猜一猜原因。上次她们姐妹二人一路追踪你到穹苍,未果。后来赶回边蜀之时,恰巧从凶恶的奴隶贩子手里救下了一个少年,这个少年或许是一时兴起,用苦肉计混进了玉宗,后来却因阿璃对他的善待,而逐渐消退了将他人玩弄于股掌的心思。”沈馥顿了顿,随即笑眯眯看向他,“我猜的对吗——阿黎。” 少年大笑起来,摘掉了头上的帽兜,露出一张清隽白皙的脸。 唯一不同的是他泛着邪气的眼神,再不复以往的卑怯和瑟缩。 “我不爱和聪明人玩儿,这样会显得我不够聪明。” “不,你已经很聪明了,伪装得很好,至少今日之前,我从未怀疑过你。” 少年耸耸肩,“你只是未曾注意过我。啧,还是和那些蠢货玩儿有意思,你们嘛,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沈馥道。 “你问你的,与我何干?” “你不是一向讲究公平交易?我问你答,很公平的。” 少年一声嗤笑,“沈宗主莫不是把我当傻子?你打我一掌,我也打你一掌,这才叫公平,只有被打,何谈公平?” “那好,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不过,我先问。”沈馥盯着他狭长的透着邪肆的眼睛,“第三绝,你是如何得知?” “当然是师父他老人家亲口告诉我的了,就在……那座山上。” 沈馥的神情逐渐凝结,如三尺寒冰,“你大概不知,我与二位师兄都是称之为师尊的。” 手掌在腰间挂着的八宝锦上拂过,一枚巴掌大的银镜赫然出现在她掌心。 “你既不肯说实话,那我便亲自来瞧瞧你这位聪明人的过往。” 镜面在少年脸上一晃,霎时漾起波纹,薄雾缓缓散去,画面逐渐清晰。 是一处乞丐窝。 画面在每个乞丐的脸上划过,最后定格在一个脏兮兮的男童脸上。 他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狰狞,正对着两个乞丐男女破口大骂,“自己都无法养活的两个人,竟然还要一块儿成亲生孩子?只图自己一时快活,却连一顿饱饭都不能给我们吃,你们也算爹娘?世上有你们这么没用的爹娘?” 两人一言未发,只是低着头,周遭形形色色的乞丐们甚至连一个眼风都没有分给他们,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后面稻草上怯怯地伸出一只小手,扯了扯男童破烂脏污的衣角,眼神黯淡且空洞,“哥哥……” 男童抱起地上小脸蜡黄的妹妹,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画面如水划过,再后来,他爹得病死了,是瘟病,旁人都开始叫他‘瘟小子’,他每次都会认真地去纠正,“是温黎,黎明的黎。” 无一例外,换来的都是嘲讽和讥笑。 他娘也想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可是没人肯给一个乞丐机会,她手里攥着半个馒头被人毒打的时候,还在拼命往他们那个乞丐窝里爬,“我得把馒头拿回去,我还有生病的儿子,还有瞎眼的女儿,我——” 温黎的娘也死了,僵硬的五指还死死攥着那半个馒头。 不过是死了一个乞丐,卖馒头的人不以为意,“你娘要馒头,我给她了,我想要她的命,她也得给我,这不是很公平?” 目光从那人的脸上飞速掠过,温黎蹲下身盯着她娘大睁的双眼,低声道,“是,很公平。” 下一瞬,他抄起旁边猪肉摊上的菜刀,径直砍向卖馒头的脖颈,鲜血喷薄而出。温黎面容平静的将菜刀从他身上拔出,“你要她的命,你得到了。我要你的命,我也得到了,很公平。” 第九十七章 黑袍人 街市上顿时乱做一团,“杀、杀人了!” “乞丐杀人啦!” “救命啊!” …… 混乱中,温黎顺走了卖馒头的钱袋,迅速折返回去,带着妹妹跑了。 颠沛流离的日子没过多久,他妹妹就病了。 浑身发起高热,症状像极了他们已经死去的爹。 温黎又慌又急,背着瞎眼的妹妹挨个去敲附近医馆的门,正值深夜,那些伙计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哈欠连天地给了他当胸一脚,将他踹出门去。 “别赶我,别赶我!我有钱、你们看我有钱,快救我妹妹,快救救我妹妹……我有钱的……” 瘦弱的小手无力地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哥、哥哥,我有些累了,你、放我下来吧。” 温黎托着妹妹的手紧了紧“别说话。” 他紧接着敲响了下一扇医馆的门,被扰的没法子的大夫终于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求求你,救救她吧,我有钱的!”温黎拿出那只钱袋举在身前。 探了探他妹妹鼻息,大夫神情漠然,“有钱也没用了,已经断气了,拿着这些钱买棺材去吧。” 言毕,医馆的门很快关上,斩断了从里面流泻而出的暖黄烛光。 终于还是,剩下他一人在世间游荡。 又过了几年,温黎拜了一个颇有些修为的散修为师,他恭恭敬敬、谨小慎微,他不想再次被遗弃成一个人了。 却不想,他尊敬有加的师父,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温黎不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可在他之前的师兄们,他从未见过。 直到那天晚上。 在那间隐秘的密室里,温黎发现了他师父的秘密。 九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奄奄一息地被囚在那里,伤痕累累的皮肤下是一个个诡异的凸起。 竟是失传已久的蛊术。 最终,温黎设了一个陷阱,被削尖的竹子,刺穿了他的心脏。 少年抬脚,将那双闪动着淫邪的双眼碾了个稀巴烂。 又在江湖上游荡了几年,温黎无意间上了那座山,遇见了沈馥也曾遇见的人——三绝。 温黎在江湖飘荡已久,自然知道三绝的本事。他跪在三绝的门前,一个月、两个月……半年,都不见竹屋里的人有丝毫的动摇。 他再也忍不住了,趁夜潜入了三绝的书阁,偷走了《驭傀术》。 整个过程出奇的顺利,然而他拿到的只是《驭傀术》的残本,他炼出来的傀人最多形似,如同死物一般,毫无攻击力。 此时,温黎凉凉的嗓音适时响起,“我要知道《驭傀术》的最后一页,沈宗主,你肯定有的,对吧?” “你自诩讲究公平,所以,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温黎回身看了屋内一眼,“闻人璃的解药。” “你对她用了毒?” “不,是蛊。毒术只需宋霁之便够了,我又哪里敢用来和沈宗主谈条件呢。” 沈馥收了溯洄,低头一笑,“之前伤人或许还可以理解成你求自保,之后你偷了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变着花样的取人性命,执着于所谓的‘公平’。或许你并不是生来便如此,但你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想必你也早已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哈哈哈哈哈哈哈……”温黎突然大笑起来,“你一个人人喊杀的女魔头竟然能说出这么道貌岸然的话,你自以为很高尚吗?是不是你觉得说完这种话就可以毫无负担的将我除之后快?” 沈馥点点头,“啧,我也觉得这话很不符合我的身份,那咱们都直白点儿。温黎,今日,你怕是得死。” 与最后一个话音一起落下的是一道金色剑芒,温黎眼里含笑,直直地站在那里,不躲不避。 金芒距离他面门只余一寸之时,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拦,顷刻间便被反弹到沈馥身上。 梦阿是认了主的,所以她也不担心剑芒会伤了自己。 不动声色间便能拦下这一道剑气,绝对不是温黎能够做到的。 “你有帮手?” 温黎邪邪一笑,“只凭我自己自然是不敢对上沈宗主的灵剑和傀人了。” 突然,一阵风自耳边急速掠过,沈馥只觉腰间一空,她垂眸一看,八宝锦不见了。 心中陡然一沉。 她屏气凝神,细细去听周遭的声音,却恍然发现屋内一直没有传来闻人瑛的声音。 “温黎,闻人两姐妹可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尤其闻人璃。” “都这个时候了,沈宗主还有心思担心别人的安危,真是令我汗颜,论德行品质,竟还不如一个女魔头高尚,哈哈哈……” 在温黎放肆的笑声中,沈馥只觉后心一凉,她猛然一闪,红裙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避开了这刁钻又迅猛的一掌。 同样罩在黑袍内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抹白,是她的八宝锦。 “又是一个缩头缩尾的东西。”冷笑一声,沈馥再次挥出一道剑气。 金色的剑芒如同锋利的箭矢,所经之处飞沙走石,眨眼间就到了黑袍人面前。 然而那人只甩了甩袖袍,便化去了这道强劲无匹的剑气。 沈馥的眼中划过一丝震惊。 自从梦阿再次出世,还从未遇见过如此情形。 此人,该是有多高深的修为? 眼下梦阿无法伤到他,八宝锦又在他手里,她该如何破解眼前的局面……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黑袍人缓缓开口,“交出东西,我不为难你。” 嗓音怪异,想必是怕她听出来,特意变了声音。 看来,又是一个熟人。 沈馥收了梦阿,玩味一笑,“怎么,你也想要《驭傀术》的最后一页?那这样吧。”她指了指温黎,“你俩打一架,谁赢了我给谁。” 黑袍人呵呵一笑,“沈宗主,挑拨离间这一招你用得太多了。” “哦?是吗,好像上次我是用这一招挑拨凌虚和唐煜天来着,当时,你也在场。” 黑袍人心头一凛,头一个念头便是沈馥识破了他的身份,但又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不用诈我,该让你知晓的自会让你知晓。现在,你只需要将东西交出来,还有,我要的,不是什么《驭傀术》的最后一页。” 第九十八章 真假灵珠 “不要最后一页?那你要什么,总不会要我几句赞美吧?若真如此,我也勉强为之。” “别废话,聚灵珠,交出来。” 沈馥一愣,“不是吧老兄,是不是黑袍子太厚阻挡了你的听力啊,聚灵珠已毁的消息早就满天飞了,你不知道?” 又有几声笑自黑袍内传来,“原来你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凝结天地之力的灵珠,只凭你区区沈馥就能损毁,那灵珠岂不成了笑话。” 这一点沈馥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在她毁掉聚灵珠之前,那珠子还被离焰火烧过。 离焰火的威力,谁都清楚,所以沈馥也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 只是而今看来,却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珠子,是假的。” 黑袍人嗤笑一声,“自然是假的。” 假的。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攥,眸光碎裂成冰。 害的无数人身死命殒、千万人争破了头的聚灵珠是假的! “连凌虚都从未怀疑过的东西,你又凭什么断定珠子是假的!” “呵,凌虚是个什么东西。”他掂了掂手里的八宝锦,“聚灵珠是我与众师兄弟一同炼化的,此世间除了我,再无人识得宝珠。” 沈馥彻底怔住,“你……tmd不是在逗我吧?!” 那炼化聚灵珠的十位天纵奇才不都以身饲化龙渊了吗?! “我读书可不少,你还真别驴我。” 温黎道,“都这个时候了,沈宗主还挣扎什么呢,乖乖交出两样东西,大家都好。还是说……沈宗主在等人来救你呢?” 闻言,沈馥的心头竟然飞速闪过一滴血玉。 叹息一声,沈馥在院子里找了个木头凳坐了上去,一拍大腿,“怎么就说不明白呢,就算那聚灵珠是假的,又凭什么管我要呢,我要是有聚灵珠,还轮得着你们在这里威胁我?” “就凭你掉进了化龙渊还能活着回来,若非你有聚灵珠在手,是绝对不可能活着回来的。”他顿了顿,语气一缓,“你可知当年我们师兄弟十个是为何要穷尽毕生心血,也要炼化这样一枚灵珠?” “呵,现在是不是觉得特没必要?我也觉得没必要,也就是你们吃饱了撑的才会用那珠子做为宗门的传承。” 结果呢,适得其反,偌大的宗门,顷刻间四分五裂。 黑袍人并不受她话的影响,“宗门的传承当然不是靠一枚珠子,当年若非有不得已的原因,我们又怎会去炼化。” 不得已的原因? 沈馥眉梢一动,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炼化聚灵珠根本不是为了宗门的传承,而是为了消解化龙渊内的浊气。当年化龙渊中怨气、戾气、邪气三气肆虐,即将因承受不住而崩裂,可是为了避免引起江湖恐慌,我们并没有将此宣扬出去,只等着聚灵珠一成,便用它来化解这一劫难,然而——” “然而却有人起了争抢之心,聚灵珠下落不明,为了压制浊气,你的师兄弟们都以身饲了化龙渊。” 黑袍人点头,动作迟缓,似有悲痛。“现如今你知道了当年全部实情,可以将聚灵珠交出来了吧。” 沈馥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全部实情?不对吧,传闻宗门十大弟子全部跳了化龙渊,你又说自己是其中之一,那你为何没有跳呢?你可千万别和我说你也跳了,但是活着爬出来了。” “我没有聚灵珠,自然不可能跳进去还能活着出来。我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我仍有遗命在身,我必须要找到聚灵珠,然后将化龙渊里的浊气尽数化解,了却师兄弟心愿,还世间一个安稳。” 沈馥眸色一凛,正色起身,“不愧是十大弟子之一,胸襟宽广蕴含浩然正气,真是令我不禁心折。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能和您请教一下吗?” 黑袍人道,“你说。” “就是您如此义薄云天、临危受命,您儿子知道吗,啊?江棣江宗主——” 拖长的尾音,充满了戏谑。 黑袍人的身形陡然一僵。 “她可不是个好骗的,我骗了这么久,还都没有骗到手。” 淡漠又熟悉的语气令沈馥微微一愣,猛地往江棣身后看去。 便见如同月下墨莲般清贵高华的男子缓步而来,眉心血玉闪着莹润的光芒,视线落在她身上,目光灼灼。 沈馥眼中带笑,“今日你可来着了,江宗主可是当年那十位天纵奇才之一,好家伙,你要是能把他打败,我把江湖上所有的茶楼酒肆都包下来,专门弘扬穹苍尊主的英姿。” “那我若是输了呢?” “那我给你出医药费,亲自照顾你养伤,直到康复,如何?” 君珩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若是伤势太重,康复不了呢?” “唔,那你的后半辈子,本宗主包了!” “那看来我今日必然是要受重伤了。” 见他眸色认真,沈馥连忙道,“伤势太重我可就自己跑了啊,你掂量着来!” 君珩一笑,“放心,自是不会给你逃跑的机会。” 两人一来一往、一唱一和,江棣一把扯掉了身上罩着的黑袍,“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 当先一掌挥出,君珩径直迎了上去,两人迅速缠斗成一团,光芒交错间,天地几欲变色。 盯着半空中两人的身形,沈馥微微拧起眉头。 能与君珩交手如此之久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或许方才江棣说的不全都是假话,他周身的灵力汹涌喷薄,隐有源源不断之势,难道真的是那十人之一? 正在沈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直隐而不发的温黎趁机袭上了她的脖颈。 “还不住手?”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让君珩瞬间变了脸色。 命门被别人掐在手里的感觉,让沈馥十分不爽,“你若是直接掐死我,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我可担不起沈宗主的高看,我们要什么,你给什么便是了,大家也不至于弄得这么难看。” 君珩分神的瞬间受了江棣一掌,他虽一声未吭,但面色隐隐发白。 江棣打量了沈馥几眼,又看向三丈之外的君珩,眼神颇为忌惮,“即刻自毁灵根,不然,我现在就杀了沈馥。” 第九十九章 聚灵珠 “可以,但是你要先放开她。”君珩并未有一丝犹疑。 沈馥被掐着脖子,也不敢寂寞。“江宗主,你藏得可够深的,难怪江夜白会是那样的人,原来源头这你这里!你早就知道那珠子是假的却不说出来,目的是什么呢,为了引起天下大乱?还是说当年浮桑送到清尘的珠子就是你安排的!” “你想拖延时间,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不错,那珠子便是我炼化的,里面的灵力根本不足以和真灵珠相提并论。而我把假灵珠送到清尘,而后又借助林轻萦将珠子引到你身上,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借助道琴二宗的手,拿到藏在摇光的聚灵珠。” “聚灵珠若真在摇光,还会覆灭在他人手中?你如此煞费苦心,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宗门覆灭的惨烈,沈馥这辈子也忘不了。 “谁说一场空,有你在手,还愁找不到聚灵珠?” 沈馥闭眸一笑,下一瞬便‘唰’地睁开眼,杀意浓烈,“我若真有聚灵珠,我早就弄死你了。” “没关系,我们一步一步来,我有的是时间。”江棣的视线转向君珩,“好了,拖延的时间到了,你该动手了。” “别听他的!” 君珩看向面色惶然的沈馥,柔声安慰,“没关系的。” 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 他已经被唐煜天用灭灵针害过一次了,若真的毁了灵根,那将再不会有第二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与此同时,君珩缓缓抬起手,掌心灵力凝结。 沈馥如同万蚁噬心,情急之下不顾脖子被扭断的危险,猛地冲向一步之外的江棣。 掐着她脖子的温黎下意识松了手。 一直盯着君珩的江棣没想到沈馥能挣脱开温黎的束缚,眼看梦阿就要刺进自己的身体,他掌心迅速凝起浓郁灵力,一掌打向沈馥的胸口。 这一掌打得结结实实。 手中的梦阿掉在地上,撕裂胸膛的剧痛在叫嚣。 只踉跄了一步,沈馥摇摇欲坠的身体便要摔在地上。 “沈馥!”君珩瞬间上前,将她接在了怀里。 沈馥的唇颤了颤,似要说话,只是话音还没发出,便呕出一口血来。胸口处传来的剧痛越来越清晰,自内向外产生的鼓胀感似要将她整个人撑爆。 “好、好痛——” 被巨大的恐慌包围,君珩抓着沈馥的手,浑身抖得比怀里的人还厉害,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君珩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似乎血液都已凝结。 “沈馥……” 掌风自身后袭来,君珩感知到了,却没有应付的心思。 只紧紧把沈馥抱在怀里。 就在江棣的一掌即将落在君珩后心之时,猛地被一股大力弹开,力道之强劲,震得他整条手臂都麻了。 “这么多年未见,一见面你还是在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啧啧啧,真是毫无长进。” 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太过陌生,又太过熟悉,江棣一时怔在原地。 布鞋趿拉在地上,缓慢而有节奏。 江棣一眼扫去,目光定格在来人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的脸上。 “九师弟……” 楚回皮笑肉不笑道,“亏得这一声‘师弟’你也有老脸叫的出口。” 他视线一转,看向死气沉沉地君珩,破口大骂道,“臭小子,差点死了都不知道躲的嘛!别忘了你的命可是我的!” “那你现在就拿走吧。”君珩还保持着一开始抱着沈馥的姿势。 视线在他怀里扫了一圈,目光在沈馥双眸紧闭的脸上定了一瞬,“整天要死要活的,你死了,她可就嫁给别人去了。” 君珩猛然惊醒,立刻探了探沈馥的鼻息,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还活着……” 掌心运转灵力,与沈馥十指相扣,银芒缓缓朝她体内输送。 忽然,君珩眉心一皱。 按理说她体内没有灵力,输送起来应当十分轻松才对,可如今为何像是有千万个阻碍一般,让他的灵力找不到一丝缝隙。 渐渐地,阻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最后竟是直接将他的灵力推了出去! 紧闭的双眼倏地大睁,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般,沈馥面色隐有痛苦,“啊——” 一声长啸过后,周身金光暴涨,君珩只觉怀中一轻,便见沈馥的身体瞬间飘至半空,汹涌的灵力朝四周震荡开来,温黎是几人中修为最差的,几欲被这灵力震得五脏六腑移位。 狂风怒号,破败的屋顶被掀飞,四周墙壁摇摇欲坠,温黎咬牙冲进屋内将昏迷不醒的闻人璃和闻人瑛带了出来。 下一瞬,便成了一片废墟。 君珩紧紧盯着沈馥,这情形太过熟悉…… 对面的楚回同样一脸凝重,只是这凝重中带着一丝惊喜之色。 楚回的表情令江棣有了几分猜测,再看沈馥周身迸发出的强劲灵力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猜测。 沈馥是没有灵力的,而她此刻如此情形的解释只有一个,那便是——聚灵珠。 原来遍寻不到的聚灵珠竟然就封印在她的体内,而他那一掌正好破开了那个封印! “聚灵珠!是聚灵珠!”江棣的神色隐有癫狂之势,和此前的凌虚极为相似。 楚回念了几句口诀,“快!丫头,好好梳理你体内的气息!” 沈馥只觉自己五感比之前敏锐百倍不止,按照楚回的口诀,体内乱窜的灵力逐渐安分下来,一套口诀结束,她整个人也如同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心神损耗极重。 君珩飞身而上,接住了沈馥下坠的身体。 两人刚一落地,早已蠢蠢欲动的江棣即刻瞬移到他们身旁,一招未出完,便被楚回截住了。 他冷哼一声,“你也就欺负后辈的本事了!” 见江棣被楚回缠住,君珩便放心地查看沈馥的情况,仔仔细细查看一遍,知道她身体无恙,才终于放下心。 不知想到什么,君珩垂下眼,“聚灵珠竟是在你这里……” 沈馥同样始料未及,苦笑一声,“是啊,他们都口口声声说聚灵珠在我这里,原来,竟真的在我这里。” 楚回将江棣禁锢于地上,“若非当年你挑起争夺灵珠的风雨,后来的一切根本都不会发生,我们师兄弟还能一同喝酒,一同逍遥江湖。这么多年,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 “呵,后悔,才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第一百章 你去哪我便去哪 宁无殊离开摇光即将抵达曜星之时,听闻此事又立刻赶回了摇光,他见到沈馥时,她还昏睡着。 看着排排站在床前的一黑一白,楚回撇撇嘴,“体内突然被汹涌的灵力充斥,她一时承受不住睡几天是正常现象,走走走,都出去出去。” 两人被楚回赶了出去,然后便在沈馥房门前摆了一盘棋局。 北风萧萧,卷起一地枯叶,宁无殊落下一枚黑子道,“你赢了。我说我喜欢她的时候,她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可当我提到你的时候,她停顿了很久。” 君珩手持白子,将落未落。 “我一连在摇光住了许多天,你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让我亲自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吧。君珩,我输了。” 淡漠的眸光扫过棋盘,君珩的脸上不见丝毫喜色,落下那枚白子,他道,“这局棋,你赢了。” 宁无殊面带苦笑,两种输赢,又岂能相提并论。 “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别急嘛,她现在还没醒过来,尊主还在那里呢,你也进不去。” 男女声交织的嘈杂声由远及近传来,院门处当先出现了清越的身影,正对着一个娃娃脸的女子左拦右挡。 “你给我滚开!”叶清焰有些嫌弃地看着他。 清越小声嘀咕了一句,“天天‘滚滚滚’的,看将来谁要你!”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哼。” 叶清焰轻哼一声,走到君珩与宁无殊面前。 “叶宗主。” 叶清焰颔首,“无殊公子也在这里。” 寒暄几句,她直接切入正题,“沈馥到底怎么回事,聚灵珠又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已经被毁了吗,怎么又出现了?你们可知如今江湖上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就算沈馥去掉了自己‘女魔头’的称号,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她也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正所谓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 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棋盒,君珩道,“无须担心,聚灵珠自有它的去处,谁也不能伤害她。” 叶清焰抿了抿唇,自从猜到沈馥的身份,君珩对于君逢尔的心思,她自然也能明白。 她真的很不想承认,在抢男人这一点上,竟然不明不白地输给了沈馥。 宁无殊看向君珩,“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聚灵珠。” “你只需要以后好好护着她就够了。” “那你呢。” 君珩收好棋盘,清越连忙上前接过,错开他的手,君珩道,“我自己来。” 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沈馥房中的朝云突然推开门,面带喜色,“阿姐醒了!” 君珩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头也未回地走了出去。 —————— 沈馥一边喝着胡东行给她煎的梳理灵力的汤药,一边抬眼看向宁无殊,“那江棣如何了?” “被楚先生废去了灵力,正在押往穹苍的路上。” 沈馥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当年你是如何将我从化龙渊带出来的?” 据江棣所言,他猜测是因为她有聚灵珠在身上,所以才能掉进化龙渊后还能活着出来,但是这么多年,聚灵珠一直封印在她的体内,导致她不能修灵,经脉如同堵塞的河水,所以即便她当时掉进化龙渊的时候体内有聚灵珠,被封印的灵珠也完全没有护住她的能力。 是以,她很好奇宁无殊是怎样将她从化龙渊带出来的。 等了半晌,仍不见宁无殊回答,见他一脸疑惑,沈馥道,“怎么了?” “不是你自己爬上来的吗?我找到你时,你就躺在化龙渊旁边的草丛里,然后我把你带到了摇光的山洞藏了起来。” ‘叮当’一声脆响,是勺子和瓷碗碰撞的声音。 她怎么可能自己从化龙渊爬上来! 怪不得溯洄显示的画面只是宁无殊将她背到摇光的情景,原来她一直忽略了当中最重要的环节! 即便宁无殊天纵之资,是曜星弈宗不可多得的奇才,那也绝无可能毫发无伤的把她从化龙渊带出来。 “那……把我从化龙渊带出来的人,是谁?” 楚回拨弄着缸里的腌萝卜,头也未抬,“怎么想起问君珩十年前的事情?” “因为我想知道,把我从化龙渊带出来的人,是不是他。” “你不是有灵镜溯洄吗,何不自己去看?往往亲眼所见远比道听途说来得真实。” 化龙渊中的戾气、浊气、邪气能杀死一条妖龙,却偏偏那小子骨头硬,跳进去竟然还能爬出来。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沈馥连忙跑到了君珩面前,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怎么了?” 沈馥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只见银光一闪,两人的面容便同时出现在镜中。 君珩立刻抬手去挡住自己的脸,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波纹乍起,浓雾散去,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显现在其中。 是小时候的君珩。 周遭围了一群家仆打扮的人正在对他拳打脚踢,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面露嫌恶的姑娘,“给本小姐狠狠地打,竟敢不长眼地往我新衣裳上撞!” 好一顿拳打脚踢,君珩始终一声未吭。 就在此时,沈馥在镜中见到了自己。 十八岁的自己。 她一身男子装扮,打退了那女子和她的一群家仆,后来听闻她已经定了亲就快嫁人,她还找上门去,敲了她爹的竹杠。 “拿着这些钱离开我女儿!” 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遇见了,而她与君珩相处这般久,竟然毫无所觉。 拿着五百两银票,沈馥带他先去了医馆,而后又买下了一家小院子。 “你说过,你会一直护着我的。”少年仰起头,澄澈的目光中中带着一丝黯然。 摸了摸他的头,沈馥道,“我说过的自不会忘,可是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你乖乖的在家里等我回来。” “你去哪我便去哪。” 看着镜中面带固执的少年,沈馥轻叹一声。 她当年是要去找道琴二宗报仇,以一人之力对抗当时实力最为强劲的两宗,生死未卜又艰险难测,她怎么能带上他呢。 “我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你跟着我,只会拖累我。” 闻言,少年眼中的神色更为暗淡,抓着她衣袖的手缓缓松开。 看得沈馥的心莫名一刺。 第一百零一章 表露心迹 她放缓了语气,“一月之内,我会回来的。倘若我没有回来,那你便不要留在这里了,再找一个新的地方生活。记得了吗?” 少年依旧微微垂着头。 抓着他的肩膀迫使他抬起头,沈馥又问了一遍,“记得了吗?” 少年终于缓缓点头。 沈馥走了,君珩独自生活了半月的时间,然后他遇到了楚回。 正盯着他手里的荷叶鸡流口水的楚回。 见他可怜,君珩便分了一半给他,还带他回了家。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也过去了…… 夏末也变成了初冬。 沈馥依然没有回来,每天盯着那扇门的君珩也终于推开门走了出去。 楚回问他,“你打算去哪儿?” 君珩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那个人叫什么?看在我这么长时间在你家蹭吃蹭喝的份上,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一帮。” 谁知君珩却摇了摇头,“不知。” “那家住哪呢?” 他又摇了摇头,“不知。” “那你知道些什么?” “不知。”君珩垂下眼眸,“她不告诉我她的名字,也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楚回有些咂舌,摸着下巴道,“那这天大地大的,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劝你还是算了吧。” “不,我一定要找到她,我一定会找到她。” “那行吧,反正我也要找东西,一起吧。” 画面飞逝,此后两人遍寻山水,却都是一无所获。 最后定格在楚回凝重的脸上。 “不行,我不同意。” 那时的君珩已经初具如今的风华,面露恳切道,“楚先生,我知这个要求你很为难,但我一定要去救人。可我早就被人用过灭灵针,三年囚困,灵根受损的我再也无法更进一步,眼下只有你才能帮我。请你把它借给我……” “借给你?你可知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说过的,消除化龙渊内的浊气。” “不错!但我手里只有半颗灵珠,另外一半下落不明,此时借给了你,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两半灵珠聚齐之时,便是化龙渊浊气尽散之日。” 楚回点头,“化龙渊表面平静,内里早已腐朽不堪,化龙渊崩坏的后果你应当清楚。这是我那些师兄弟们的遗命,所以,我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命,而枉顾世上所有人的命。” “等找到另一半灵珠,我会亲自带着它去化龙渊。便是这样,也不行么?” “君珩啊君珩,你要救的到底是怎样的人,值得你搭上你的性命也要获得灵珠的灵力?” “无谓值不值得,我心甘情愿。” 画面再一转,是化龙渊。 付柔嘉将身穿红衣的女子一把推了下去,“沈馥,你去死吧——” 与此同时,一道银芒也随之落入黑雾弥漫的浊气之内。 在落入化龙渊的瞬间,沈馥便被肆虐的黑气夺去了意识,并不知道自己周身还有一层将自己完整裹覆的银芒。 腰间将她稳稳托住的手上,都是如刀子割裂般的条条血痕,周遭的黑气都隐隐透出赤红。 扒住化龙渊壁岩的另一只手骨节泛出青白。 而这一切,当时的沈馥一无所知。 旁人描述得再天花乱坠,都不如自己亲眼瞧见来得震动。 握着灵境溯洄的手微微颤抖,沈馥看着镜中的君珩是怎样一点一点背着自己从化龙渊艰险地爬了出来,最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而后出现一角女子裙踞,她缓缓俯身,露出一张面容姣好的脸。 是君何若。 她盯着沈馥双眸紧闭的脸,又将视线转到君珩鲜血淋漓的衣袍上,眼神充满恨意。 沈馥知道,那恨意不是针对君珩的。 原来从那时起,君何若就恨上了自己。 她带走了君珩,而后自己也被赶来的宁无殊带去了摇光。 “刚刚为什么要遮脸?” 因为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和感谢,我是要你爱我,全心全意、心甘情愿的爱我,爱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次丢弃我。 可是这些,他此刻已经无法在她面前说出来了。 见他不答,沈馥又问道,“这些事,你为何从未和我说过?” 将视线从溯洄上移开,君珩淡淡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那我丢下了你,也不要紧吗?” 桌案上的香炉青烟袅袅,隐在袖袍内的手指微微一动。 沈馥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道琴两宗覆灭之后,江湖各路人马几乎都来找我的麻烦,很长一段时间,摇光都没有安稳下来。直到半年后,我回去找过你,可是你已经离开了。我回摇光的路上遇见了朝云,便想到了你,然后将他带了回去。” 君珩嘴角扬起一抹笑,“朝云他,比我幸运。” “对不起,我……” “那些都不重要了,沈馥,之前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过去的就过去了,反正我也记不太清了。” 前后态度转变得太过突兀,沈馥不由得一愣。 “你——” “我还有事,沈宗主自便吧。” “君珩。” 他捡起一本书,背过身将它放到书架上,语气淡漠,“沈宗主还有何要事?” “自然是有的!” “宁无殊是个不错的人。” “谁好谁坏,我有眼睛,自然会分辨。” 君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既然沈宗主自己明白,那我也不好多言,只是希望沈宗主不要误会,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公平交易,无需挂怀。” “呵。”沈馥怒极反笑,“怎么,这么着急撇清关系,看起来你很怕我为了报答你而‘以身相许’?” “沈宗主说笑了。” “我确实常爱与人说笑,但这一次,我没有说笑。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呢比较叛逆,旁人不想叫我做的事情,我偏要做。你如今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可我偏要扯。君珩,我喜欢你。” 君珩,我喜欢你…… 背对而立的身影陡然一僵。 沈馥不是个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的性子,以前只是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在宁无殊问她的那一刻,她终于开始细细思考她对君珩的感情。 朝夕相处的时日里,无数次以命相救,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动心,只是被她下意识地忽略了。 如今,她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坦然的表露了自己的心迹。 第一百零二章 与子同归 “我知你今日如此反常的缘由,是因为我体内的聚灵珠。我更是从未想过,聚灵珠已一分为二,其中半颗早就在你身上。” 难怪他九岁的时候被唐煜天用了灭灵针,全身灵力尽毁,如今还能拥有如此强悍的灵力。 握着书卷的手一紧,还不等君珩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我。” “楚先生进来吧。” 楚回应声推门而入,依旧趿拉着他那一双白底黑布鞋,“两位都聊清楚了么,聊清楚了,我可就要做正事了。” 沈馥道,“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将你体内的半颗灵珠取出来。” “真的可以取出来?!”她眼睛一亮,“那君珩……” 楚回摇头,“你的可以,他的不行。” “为何!” “你这半颗灵珠封印刚解,取出来很容易。君珩的那半颗在他体内运转已久,几乎已经和他融为一体,已经,取不出来了。” “所以呢。”沈馥的心微微发凉。 “所以他需要带着你的半颗灵珠,一起坠入化龙渊,消除肆虐的浊气。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提醒过他的。” “那你凭什么以为在你说了这些之后,我还会乖乖地配合你取出灵珠。楚先生,你应当知道,如今的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楚回一笑,“你有半颗灵珠,拼灵力我自然拼不过你,所以难免要使一些小手段。” 沈馥眉头微皱,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发软,视线在屋内巡视一圈,最后落在书案上青烟袅袅的香炉上。 “你在香炉内动了手脚……”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楚回摇头一叹,看向君珩,“已经依你所言,去把她的灵珠取出来吧。” 沈馥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人,双手捂着胸口,“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聚灵珠有它该去的地方,我也有。” “我若是你,才不会将你体内的灵珠取出,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共赴黄泉!” 君珩缓缓扬起嘴角,“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开心。” “那你愿意吗,与我同赴黄泉。” “我愿意。” 沈馥也笑了,“我也愿意。” 话音未落,她交叠在胸前的两只手骤然蓄起一团金光,瞬间没入胸口。 楚回大惊,“快拦住她!” 然而已经晚了。 一抹血迹在沈馥嘴角蜿蜒而下,惨白的脸上漾起更深的笑意,她仰起脸,微微颤抖的指尖触及君珩震惊的侧脸,“忘了告诉你们,胡东行和宋霁之都是我师兄,这些压制灵力的迷香再高级,对我也没用。怎么办,如今灵珠已经尽数震碎在我体内,再也取不出来了。君珩,化龙渊之行,我只能陪你一起了呢。” “你这又是何苦……罢了,世间情爱我参不透,也看不破,若这是你们想要的结果,便如此吧。” “不是的……”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君珩摇头,语气含着深深的无奈,“你总是这样,这样不听话。” “那怎么办,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说不喜欢已经晚了。” 朝云哭着跑进来,“阿姐,你又要丢下我了是不是……” 在君珩怀中,沈馥勉力撑起一个笑,擦了擦朝云脸上的泪痕,“对不起啊朝云,阿姐又食言了。在带你回家之前,阿姐也想带一个人回家的,可是阿姐没有做到,如今,阿姐要和他一起回家了。” 朝云哭得更大声,“阿姐,我不要离开你,你也带我一起,好不好?” 沈馥的眼尾也开始泛红,“听话,朝云,你已经是大人了,是摇光的少主,大家以后还要指望你,原谅阿姐自私一回。” 不知何时,门外已经聚齐了一群人。 宁无殊、叶清焰、清越以及无数摇光弟子,都在门口看着他们。 仔细擦干朝云脸上的泪痕,沈馥弯起唇角,“听话,去吧。” 朝云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带着对沈馥的难以割舍还有自己应有的责任和担当。 握紧君珩的手,沈馥看向楚回,“走吧,我们去化龙渊。” 此时此刻,楚回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说的。 “那走吧。” 沈馥半靠在君珩怀里,两人缓缓迈出门来。与清越擦肩而过时,他欲伸手去阻,却被叶清焰拦下了。 她轻轻摇头,“你拦不住的。” “那也不能——”亲眼看着他们去死…… 一句话只说了半句,便响起一道熟悉又急促的女声。 “不要去!我不许你去!” 叶清焰皱眉道,“这是谁?” 清越答道,“君和若,你应当听说过。” 她自然听说过,有关君珩的一切人和事,她几乎都听说过。 传言为了她,君珩直接灭了整个隐宗。 但叶清焰不信。 “当年我被唐煜天囚困在九黎隐宗三年,承蒙唐夫人照拂,才得以活到今日。但我十年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唐夫人活着一日,我便一日不动隐宗,当时她将你交由我照拂,我亦遵守了约定,如今约定之期已过,你再不是穹苍的人——唐和若。” 难怪她有灭灵针的解药,原来竟是隐宗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唐和若以为君珩还在怪她不告而别,“那日我听闻我娘的噩耗,欲赶往九黎,是唐煜天半路把我掳走的,我不是想要离开穹苍,我几次想和你解释,可只要有她在场的地方,你的目光从未放在我身上……” “带你回穹苍,只是为了遵守与你母亲的约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自认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 “呵,你或许只是以为,我娘是怕我在隐宗那种肮脏阴暗的地方被人算计,才会用对你的恩情换取你的一个承诺。其实不是的,挟恩求报从来都不是我娘的性情,是我,是我求我娘,让她把我托付给你,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我知道她会对我很失望,可我还是那样做了,只因我——” “闭嘴!”因情绪震动牵扯到了胸口,沈馥忍不住皱眉抽气,“不好意思唐姑娘,这个男人是我的,若非我没计划好,我们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所以你说些乱七八糟的除了破坏我的好心情之外,一点儿屁用没有。” 说完,她看向身旁从她开始说话便一直含笑望着她的男子,“我们走吧。” “等一下,走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沈馥一愣,“什么?” “我虽不信天地,你我也早无高堂,但我们还有最重要的一拜。” “好。” 天地朗朗,日月昭昭,两人皆眸光温柔地注视着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珍之又重地拜下了这最后一拜。 “执子之手,与子……同归。” 第一百零三章 背负 “清越,叶宗主又来了。” 短短半年光景,此时正埋头在书案里的清俊男子已经褪尽周身的少年气,将穹苍内外打理得有条不紊。 只是在听闻‘叶清焰’之时,还是难免头疼,“就说我出门了,不在。” “呵,不在?那说话的是狗吗!”叶清焰直接推门而入,身后弟子拦都拦不住。 “你们先下去吧。”挥退弟子,清越揉了揉眉心,“你能不能不要三天两头跑到穹苍捣我的乱,赤云上下还不够你烦心的吗?” “能让我烦心的只有你这个王八蛋!” “又来了,又来了!堂堂赤云宗主,张口闭口不是狗就是王八,你有生之年到底还能不能把自己嫁出去?” 叶清焰冷笑,“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就问你,什么时候回赤云!” “我不回去。” “你再说一遍!” 清越望了望窗外,“我要在穹苍等着他们回来。” “你以为化龙渊是什么地方?难道我不想让他们回来吗?可是,他们回不来了,你等再久,也回不来了。”叶清焰轻舒了口气,“你离开赤云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叶清越。” 叶清越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久没听人在他面前提起了,以至于他都有些恍惚。 “赤云有你便够了,我要留在这里帮楚先生打理穹苍,然后等尊主带着沈馥回来。楚先生说过,他们会回来的,我要一直等着他们回来。”清越抬眼望着叶清焰,声音带着一丝请求,“就让我在这里等他们吧,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得叶清焰要将清越带走的决心直接淡了三分,“楚先生是说过君珩和沈馥有回来的可能,可是希望渺茫,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与化龙渊内的浊气一同消散于天地间。” “不会的,他们有聚灵珠,还有楚先生半生的修为做护,而且他们都那么聪明,尤其沈馥,她鬼点子最多了,肯定能找到化解浊气的同时还能保全自身的法子!” 叶清焰一声轻叹,“说到底,你还是在怨恨母亲。” 空气突然静默,过了半晌,清越才道,“她杀了父亲,我难道要像你一样毫不在意吗。” “原来你不光怨恨母亲,也怨恨我,所以才不愿随我回赤云。可是母亲之所以杀了父亲,是因为父亲背叛了她,也背叛了我们。你不是女子,你不会懂这种被背叛的痛苦。” “可就算父亲千般错,也罪不至死,再如何说,他也是我们的父亲。”盯着叶清焰的脸,清越失望地摇头,“就是这种神情,我最怕你此刻的这种神情,就和当年母亲一模一样,一样的冷漠无情,绝不容许旁人对你们的心意有一丝一毫的违背。” “你对母亲的偏见太深了,她只是太怕受伤,才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她对父亲、对你也并非冷漠无情,否则,她也不会随着父亲一起去了。” 这正是清越最不能理解叶阑珊的地方,然而他们都早已化作一捧黄土,再争论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姐姐,你回去吧。” “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等我杀了苏淮,一定将你带回赤云。” 叶清焰转身欲走,清越出言叫住了她,“苏淮是谁?” “哦,忘记告诉你了,苏淮便是父亲同那个女人的儿子,他化名阶绿,潜伏在我赤云焰宗数年,上次被他跑了,不过我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 清越起身,“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的存在就是在不断提醒父亲背叛过我们的事实,我为何不能杀他!” “上一代的纠葛不应该再继续落到我们头上,姐姐,你不要变成母亲那样……” 叶清焰皱眉,“你觉得上一代的纠葛不应该落到我们头上,可苏淮不这样觉得,不然他为何会潜伏在我焰宗多年,他还不是想为他那个娘报仇?今日我不杀了他,日后定然会是个祸患。” “可是阶绿从来没做过任何伤害焰宗的事情,他身为焰宗的大弟子,早已深得姐姐的信任,倘若他有什么谋划,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不必再言,只安心在这里等着我来带你回家便是。” 说完,叶清焰径直走了出去。 穹苍到边蜀的路程并不算近,不过叶清焰有赤焰伞在手,日夜兼程也需七日的路程,只用了不到半日。 不过一行彩衣飘飘的焰宗弟子还未踏进玉宗,苏淮便主动到了她们面前。 “叶宗主,好久不见。” 叶清焰冷声一笑,“我还没找过去,你就自己送过来了,看在你还算识时务的份上,我可以让你挑一个死法。” “死法我倒是不挑,不过有一点,我须得言明。” “你说。” 苏淮道,“我父母皆死于你母亲叶阑珊之手,我的仇恨是理所当然的,一开始我确实是打算毁了赤云焰宗,报复你们的,但后来我的这个念头,却是缓缓消散了。” “你有仇恨,我和清越难道就没有仇恨?你说你父母死于我母亲之手,可我父母也因你母亲而死,为此,我唯一的弟弟离开赤云,到如今都不愿随我回家,这笔账,我是不是应该算在你头上!” 话音未落,叶清焰手腕一转,赤焰伞甩出一片红色荧光,直击苏淮而来。 一声鞭子破空的声音的传来,淡黄色的光芒瞬间缠上叶清焰的手臂。 “阿瑛姑娘确定要插手我赤云的事情?”叶清焰美目微眯,语气透着极大的不悦。“看来如今闻人宗主的身体确实不大好,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住了。” “叶宗主莫要动怒,也并非闻人瑛不知礼数、多管闲事,只因苏淮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了,我玉宗虽不及焰宗根基深厚,但好歹也是一宗门,身为玉宗少主,若是连自己的未婚夫都护不好,岂不是叫江湖耻笑?”闻人瑛缓了缓语气,“究竟是谁的过错,你们谁又能说得清呢,上一辈的恩怨,就终止在他们身上吧,你们……不应该背负着这些活着。” “不错,我们的确不应该背负着这些活着,姐姐,收手吧。”自叶清焰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她立刻回身去望,果然是清越。 目光扫过在他手里的赤焰伞,叶清焰神情一顿,“清越,你——” “姐姐,我们回家吧。” 第一百零四章 终章上 在漫长的、不知时日的漂浮中,沈馥常常堕入自己的梦境中。 在那里,有爹娘、有师兄弟、有朝云、有燕柳甄珠清越闻人瑛闻人璃……还有君珩。 他们真的在大雪天聚齐在了穹苍,地上不断有簌簌的雪花飘落,锅里也不停的有白色肉片翻腾。 她依旧为了一块甄珠做的糕点和清越斗智斗勇,被燕柳安排了课业的甄珠在试图和他讨价还价,闻人瑛试探着尝了一口楚回大缸里的咸菜,闻人璃早已预见了结果一般提前准备好了一杯清水…… 君珩倚着半人高的酒缸,指尖的酒杯摇摇晃晃,沈馥真想扯一块布将这人蒙起来,然后偷偷钻进去,只自己细细观赏。 大概是梦的多了,在自己梦中,逐渐有了心随意动的能力,这一念头刚落,便有一块黑布兜头罩下。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沈馥还是能准确无误地摸上君珩的半边脸。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吧,这回你可落在我手里了,嘿嘿……” 还不等沈馥凑近,半醒半醉的君珩却陡然睁大双眼,猛然逼近到她面前。 “你……” “我们该醒过来了,醒过来吧。”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沈馥再次被扯紧一个黑暗旋涡,身体不停地坠落。 随着失重感的加剧,感知意识越来越强烈,甚至都能感受到腰间那双熟悉的手掌。 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 放大的俊脸在距离她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他的身后是泠泠天光。 指尖触及的是柔软和温暖,沈馥定定地看着他,久违出声的嗓音有些嘶哑,“我们……出来了?” 君珩一笑,刀削斧刻似的面部线条都变得柔和鲜活起来,“是啊,出来了,我们再一次从化龙渊活着出来了。” 沈馥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体内是说不出的舒畅和轻盈,“是太阳的味道,真好。” 莹润中带着一丝苍白的肌肤,在日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绿草如茵,青丝铺了满地。 “我们去时正是寒冬,如今都已经暮春了,也不知到底过了多少年。”尽管他们此时的容貌相比那时并无变化,但将化龙渊内的浊气完全消散干净,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君珩长臂一伸,将身旁的女子揽入怀中,“过了多少年都好,往后我们还有很多年。” “也多亏楚先生,当年你的半个荷叶鸡,确实很值得。上次和他喝酒,他还颠倒了你俩的故事中的身份,说你是他用半个荷叶鸡捡回来的哈哈哈……” 笑声渐停,沈馥突然看到了什么,猛地坐起了身,“那是——” 君珩也随之望去,一身浅黄罗裙的娇俏姑娘缓缓在视野里逐渐清晰。 沈馥几欲蹦跳起来,她激动地啊啊叫着,就朝着娇俏姑娘冲了过去,“阿瑛!没想到我们重见天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你!” 姑娘一脸惊恐之色,腰间的玉玲珑被她拿在手里,挡在胸前,强装出一副厉色,“大、大胆!” 一把拨开玉玲珑,沈馥笑嘻嘻地凑得更近了,“大什么胆,许久不见,还和我耍起威风来了,还不快过来给我抱抱,你都不想我的吗?” “你、你是何人!” 沈馥一愣,回身看向君珩,指着那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没等君珩回答,她又抓起了那姑娘的胳膊,“你怎么了阿瑛,是伤到了头还是怎么了,我啊,沈馥!你不认得?” “沈馥!”姑娘脸上的神色愈加震惊。 沈馥乐了,“是我是我,终于想起来啦?” “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你、你别过来,我爹娘很厉害的……” “你爹娘?你不是闻人瑛!” “大胆!我娘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你……娘?!”眸中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闪过,沈馥张大嘴巴,几欲失语。 这应该不是在逗她吧…… “是啊,我娘便是玉宗宗主闻人瑛。”小姑娘下巴一扬,眸中骄矜的神采与当年那个要‘勉强护你一护’的小丫头别无二致。“我乃玉宗少主苏卿青,你又是何人,胆敢冒充沈馥!” 君珩也三两步走上前来,将沈馥的手握在掌心,“她虽与闻人瑛面容极为相似,但还是有细微的不同,比如她眼角的那颗泪痣。想来,如今已是过了许多年。” 又盯着苏卿青的面容看了半晌,沈馥瘪着嘴,像是接受不了似得将脸埋到了君珩怀里,含糊不清地传出几声号啕,“连闻人瑛的女儿都已经和她当年一般大了,我的女儿还没影呢,别人是输在起跑线上,我这直接是延迟参赛,以后还怎么和他们的孩子定娃娃亲啊啊啊啊——” 闻言,君珩哭笑不得,实在没想到她最后竟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你、真的是沈馥?”苏卿青有些怀疑,又将视线落到君珩身上,“那你就是穹苍尊主了?!你们真的还活着!” 沈馥郁郁地从君珩怀里抬起头,“骗你的。” “我不信!你肯定是沈馥!这里是化龙渊,我爹娘、我姨娘还有其他叔叔伯伯每年都会来这里,我娘说沈馥就在这下面。” “哦?那你娘还说什么了。”沈馥双臂环胸,好整以暇看着她。 “我娘还说你是个女骗子,她讨厌你,每年来这里都会和我念叨一遍,让我牢牢记住。” 点了点额角,沈馥面露无奈,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丫头还真是记仇。” “你说什么?”苏卿青没有听清。 “我说,你姨娘如今可好?” “我姨娘很好啊,就是有一个姓温的叔叔天天跟着我姨娘,我娘赶了好几次,他都不走,不过他倒是对我挺好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给我弄来,只是每次都要诓我去姨娘面前说他好话,哼!”苏卿青一脸气愤,腮帮子鼓鼓地,“上次还嫌我说的好话不够好,拒绝交货,气死我了!大骗子!” 沈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下次用在你姨娘面前‘说坏话’吓唬他,他就不敢骗你了。” “诶!”苏卿青眼神一亮,“这个主意好!” “你真的是玉宗少主?”沈馥摸着下巴,露出怀疑的神色。 第一百零五章 终章下 “如假包换!” “那好,我考考你。” 小姑娘一拍胸脯,“你只管说便是。” “如今摇光如何?” “摇光很好啊,在沈朝云的治理下,可是出了名的安居乐业。”说着小姑娘叹了口气,“沈朝云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哦?”沈馥来了兴致,“哪点?” “不喜欢我这一点!” “……啊?朝云还没娶妻?”果然没有她这个阿姐,就是不行,真是苦了朝云了。 “娶妻?我还没嫁给他呢,他当然不能娶妻!我一定会嫁给他的!” “啧,小姑娘好眼光。”沈馥竖了个大拇指,“不过据我所知,他起码得大你十七岁吧……” “十八岁!那又如何,男大十八,容光焕发!” “那要是男大八十呢?” “男大八十,锦衣玉食!” 沈馥笑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嫁给他了。” “那是自然,本姑娘说话,一言九鼎,说要嫁给沈朝云,就一定要嫁给沈朝云,沈朝雨都不行!” “那行,我先在这里预祝你成功。” 苏卿青乐开了花,“多谢多谢。” “客气客气。”沈馥摆摆手,“那穹苍如今如何?” “有楚爷爷坐镇,自然是谁也不敢招惹了,还有叶叔叔——” “叶叔叔?哪个叶叔叔?” “赤云焰宗的叶叔叔啊。” “你说叶清焰?” “是叶清越,叶宗主的弟弟。” “叶……清越?”清越什么时候姓‘叶’了! 沈馥一脸懵,抬头看向君珩,后者冲她点了点头,“清越是叶清越的弟弟,自他来穹苍之时,我便知晓了。” 天呐,这可真是一个乌龙,当初在焰宗的时候,她还以为清越喜欢叶清焰呢,原来竟是姐弟,难怪。 “那曜星呢,曜星如何?”沈馥继续问道。 “曜星一直都挺好的,就是宁宗主一直也没有找个夫人,我还听我娘和我爹念叨过,说要给他安排几场相亲。” 宁无殊的相亲宴,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有几分期待呢,不知道他是不是会露出像那次在末沥山穿女装一样窘迫样子。 “那叶清焰呢,把自己嫁出去了吗?” “叶宗主早就成婚了,她家那个八岁的儿子我上个月还见过,一点儿也不讨喜,整天绷着脸,跟我家教书先生一样。” “哈哈哈哈……”肯定是叶清焰亲生的没跑了,“她那个倒霉相公哪里捡的?” “咦?你怎么知道叶宗主的夫君是捡来的?” “呃……还真的是捡来的?”沈馥连连咂舌,难怪会娶了叶清焰,可怜呐,可怜。 “我那时候还小,记不得是很清楚,依稀是某一次宗门大会,叶宗主力战群雄,挑战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个书生从天而降,直接把叶宗主砸晕了,莫名其妙成了那次宗门大会的获胜者。因为叶宗主之前扬言,谁打败了她,她就要嫁给谁,然后……” “然后叶清焰就趁机把自己嫁了出去。”沈馥接口。 “不是,不是。”苏卿青连连摆手,“叶宗主本来是打算食言的,可那个书生说什么‘一诺千金’、‘君子赤诚’,凭着一股子认死理儿的韧劲儿,应是把叶宗主磨到了手,如今江湖上还能随处在某间茶楼里听到这段过往。” 沈馥哈哈一笑,“这些年,大家过得都十分精彩嘛,可惜错过了叶清焰这段好戏,真是有些遗憾呢。” “这有什么,你等着看我和沈朝云的好戏就好了,绝对比别人的要精彩百倍!” “那我问你,沈朝云为什么不喜欢你啊?” “他总是说他长了我多少多少岁,按辈分也是我叔叔,叫我不要心存妄念。”说着,小姑娘有些泄气般地垂下了头。 然而还不等沈馥安慰的话说出口,苏卿青就又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昂首挺胸,眸中充满斗志,“连叶宗主都能把自己嫁出去,我就不信我这辈子嫁不了沈朝云!” 沈馥与君珩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纷纷染上笑意,她拍了拍苏卿青的肩膀,“祝你成功的话已经说过一遍了,就不再说了。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别到处晃悠了,赶紧回家吧。” 言罢,她牵着起君珩的手指,两人转身欲走。 “等等、等等!你们不跟我一起回玉宗吗?” “我们为何要和你回去?” “你是沈馥啊,我娘虽然嘴上说讨厌你,但我能看出来她还是很想你的,还有我姨娘,每次提到你,神情都很难过,还有沈朝云,虽然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但我知道,他最想你了。” 沈馥低头一笑,“沈馥?谁是沈馥?我骗你的,闲着没事儿我专门骗小孩子,以后别再来这里,赶紧回家找你娘吃饭吧,我们要骗下一个小孩子了哦。” “你骗我?”小姑娘的脸上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你竟然骗我!” 昏黄的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沈馥挽着君珩,背对着苏卿青摆了摆手,“回家去吧,以后叫你娘他们也不用再来了。” “你、你们要去哪儿!” 两人走得极快,小姑娘话音刚落,眼前便不见了一黑一红两道身影。 看着空荡荡的四周,苏卿青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微风轻轻拂过,再不见那两个人的踪迹,也寻不到一丝一毫他们曾经出现的气息。 “难道,是我自己出现幻觉了?” 小姑娘喃喃自语的声音随风送进两人的耳里,沈馥兀自一笑,看着身旁的俊美无俦的男人,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说,你那厌女症是不是骗人的?” 君珩道,“自然不是。” “那我初入穹苍时,可不见你有丝毫对我的‘厌弃’,使唤我可是使唤得勤得很!” 君珩想了想,状似认真道,“唔,那大概是因为我只对容貌美丽的女子有厌弃的反应,像你这种姿色平平,就没什么影响。” “哦?是吗。”沈馥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优雅地撸起了两只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臂和白嫩的拳头,“那我今日,就让你对像我这种‘姿色平平’的女子也有反应!” 两人一路笑闹、走走停停,途径一座小镇时,被布满河灯的水面吸引了半刻的目光,岸边停泊了一艘小船,其内隐约传来伶人婉转的歌声: “霭霭夜,姣姣月,心有千千结,生生世世愿为君掌中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