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槌录》 第一章 出岛 閴夜底下,繁星当空,一弯冷月斜照而下,于倒镜般的水面盈盈透亮,可彷彿不受这月色怜悯,有座小岛上尽是黑墨墨地不见天日。 只见岛岸舳舻数百,扑天盖地的旌旗犹似掩盖整片苍穹,场面蔚为壮观。 这岛说也怪哉,从岛外远望而来,山巅以东面一脉碧绿盎然,花草林立,鸟兽虫鸣悦耳,无处不含生机;南面一脉却是耸立高山绝渊,环堵萧然,光秃秃一片,杂草不生,气候诡谲,时而热气奔腾,时而阴气逼人,令人望而却步。 岛上南脉的山脚下有片林野。此时正值中夜,二道人影急奔林野之间,频频往后探观,神色紧绷而严肃。 为首那人是个青衣老者,身形消瘦,面容清癯,目有虎威。 只见他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回头,抓住跟在后头的一个矮小身影,骂道:「看看你做得好事,姓袁的,跑快些,快些!」 此人外貌形似老者,声音却是中气十足,语气随便,一点儿也不像德高望重的老者模样。 只闻后头那矮人哇哇乱骂,可是骂声却是又沉又低,身上一袭精美黄裳,一头正好及肩的黑发纷飞。 却是个女娃儿。 她年纪看来不过十二、三来岁,此时满脸通红,气喘如牛,显是奔得累极。 当那青衣老者捉她后领,管也不管她骂声,腾空而起,越上林野枝头,点足一荡,穿梭而行。 那女娃儿发现自己脚都用不着动半步,目光所见之物,便飞也似的一闪而过,倒也觉得舒坦好玩,索性也就不动。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向后瞪去,怒道:「臭乌龟,烂乌龟,那群人究竟想跟到甚么时候?」她口中操着流畅无比的粗话,根本没半点女孩子模样。 那青衣老者眸光一闪,步伐刻意慢了半拍,速度为之一缓,紧接着捉住一根粗枝,直转了两圈,急而落下。就在女娃儿哇哇乱叫之中,二人躲入一个低洼之地。 这一老一小眼睹眨呀眨,静静等候,过得少时,果真有脚步声传来。但听风声飒然,骂声不断,有三道身影急驰而来。 「快找老子找!那死娃儿定还在附近,他妈的,老子定要让那女娃儿好看!」当先的男子急吼道。 这人满脸狰狞,目中全是愤懑之色,隐隐之间,周身空气似在嗡嗡低鸣,宛若是在呼应他的怒火,林野丛木发出沙沙乱响,看来甚是可怖。 只见男子一身白袍,却是左半边袖口湿了大片,满是脏泥,隐隐间似还有些臭味。 跟随其后的青年粗眉一蹙,憨厚脸庞微微犹豫,身影歛下,问道:「何师兄,究竟是发生怎么事?为何师兄你解个手回来,不仅浑身湿了透,还发这么大的脾气?」 那何师兄听到「解手」二字,已是眉宇大皱,又听得「湿透」二字,转头去,冷声道:「孙不通,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听我命令,找出那该死的娃儿便是。其馀之事,通通一概不准问。」他说到最后几字,语气说得浑重,更是杀机大溢。 暗中听闻这话的女娃儿,隐隐窃笑起来,在那青衫老者耳边道:「我赌他不敢说,换做是我,我也不敢说。」 那青衫老者眼眸一翻,道:「那要不要赌看看,赌他说不说。」 女娃儿眸子一瞪,有些意外,只低喃道:「你当真好赌成性,嘿嘿,有趣,赌就赌,我赌他不敢说,你呢?」 青衫老者尚不及发话,那孙不通已然道:「何师兄,咱们来岛上,是来寻『槌子』,若是错手乱杀人,那、那??」 那何师兄听得孙不通又提,脸色当沉,喝道:「放肆!」他也不回头,大手直往后方飞去一掌。孙不通始料未及,啪的一声亮响,只觉眼前一花,嘴中「啊」的一声,脑袋金星乱冒,踉跄几步,摔了个大跤。 他方才这一掌使了不小劲道,虽不至于伤及武者性命,但一时半晌,定也难叫对方起身。眼见孙不通面容恍惚,摇头晃脑,似如个发疯的蠢人,正欲讥笑出声,忽闻身侧传来一阵「哼」的娇声,道:「何师兄,你就是这般对待不通的?」 何师兄闻得这话,不自觉两肩一缩,这下意识之举,令他一愣之下,又惊又恼。他上前几步,凭蛮力一把将孙不通拉起,道:「你这,你这……」那「你这」二字道了几次,愈说愈怒。 其时,他耳中又闻一声冷哼,忙将怒气压下,笑道:「不通,都是师兄的不是,你身子不好,可要多修行本门内功之法,调养生息,不得耽误了。」 孙不通愣了半神,不知何师兄怎地一笑一怒的,好生奇怪,摸着脑袋,道:「是,何师兄。」 这时那娇声又起,道:「何师兄,人在江湖,虽说身不由己,也不该仗势而为,欺凌弱小。本门乃武律道盟一员,自当以身作则,维护江湖安定。不通,你也是,善良很好,但不要让人欺负到头上啦。」 何师兄、孙不通回过身,齐道:「遵命,小姐。」两人往前一看,只见那说话之人是名女子,年纪约莫十八、九岁,面色姣好,身姿风华,身上一件华美长衫,乌黑亮发就盘在脑后。 何师兄自是听出女子口中「弱小」是指何人,佯装不知,笑了一声,道:「小姐,妳这是打算护着那死娃……小、小魔头?」他此时不敢称对方是「死娃儿」,只怕让小姐反感,因此改口叫他「小魔头」。 那女子柳眉微皱,摇摇头,盘发上的金钗随之晃动,叹了口气,道:「何师兄,这回瀛海岛破界,正邪不下一百馀派纷纷入岛,其中高手不在少数,掌门叔叔要咱们前来寻把古怪的『槌子』,指不定也有人要找那槌子。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在那女娃儿身上,况且那女娃儿和咱们无冤无仇,大可不必处处为难人家,哪怕那女娃儿真是这岛上居民,可她既没伤人,又没做甚么坏事,就莫要管她罢。」 孙不通闻得这话,心中总算安心下来,正想大声赞同,忽听何师兄大骂一声,语带怒意,道:「谁说那死娃儿没干坏事了?」 此话一出,那女子、孙不通均是大吃一惊,两道目光纷纷凝在何师兄身上,心中忐忑,齐想:「莫非那女娃儿当真做了甚么穷凶恶极之事?」 孙不通最是担忧,忙问:「师兄,那女娃儿究竟做了甚么?」 何师兄咬牙切齿,恶声道:「你问她做了甚么?嘿嘿,她做得可绝了!要我说,那死娃儿本性顽劣,邪门无比,简直无可理喻,不要脸至极。趁我在解手时,无可防备,竟敢对老子,对老子……」他这话没有说完,可话中一口我、一口老子的,大是忘了小姐就在面前,显然愤怒至极。 孙不通、女子又忧又奇,急欲想知那女娃儿究竟做了甚么,可等了一阵,却不见何师兄接着说下去。 何师兄同样瞧见二人盯着他看,不由大脸一红,咳了一声,思虑良久,便似洩了气的皮球般,频频摇头歎气,道:「罢了,小姐说甚么,咱们就做甚么,只要那死娃儿别再烦咱们,就放他不管罢。」 孙不通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知师兄向来脑筋转得快,自己不明白,也是自然。当下心中大慰,憨憨笑道:「何师兄大仁大义,不愧大英雄,大丈夫,不通佩服,佩服!我想那娃儿未来改邪归正,定也会感谢师兄的。」 那女子见他发笑,自然也娇笑起来,点点头,道:「不错,以德报怨,那才是咱们侠义道的本色。好了,那咱们接着走,小心别和道盟他派起纷争,咱们要的,只有那槌子。」 何师兄、孙不通点头称是,三人只闻山脚一边,远处传来阵阵喧嚣声,伴随空气的撼动,顿起彼落,不知自哪方丘壑、林野、或是平原洼地而来,时而传来不知什么野兽的嗥啼,时而是人声的嘻笑怒骂。又见东北角漫天沙尘飞扬,兵器铿锵亮响,显是有人相斗。 不多时,三人深入林野,继续前行。谁也没有察觉,有两道目光,一大一小,自始至终从石子不远的漥地凝望三人。 那女娃儿眨眨眼睹,问道:「他们走了?」 青衫老者平静道:「走了。天晓得他们打哪儿来的消息,以为『槌子』就在岛上,不过正好,咱们赶紧离开。」 那女娃儿笑嘻嘻又道:「那些人说要捉拿咱们,咱们可干了什么事?」 青衫老者嘿的一声,道:「莫要装乖了,还不就是因为你,趁那姓何的解手之既,说甚么『我看此人坏矣,不如咱们好好整治他一把』,听也不听我劝,就直把人踹入小壑之中。那小壑满地都是他的尿,这一落下,可不就满身是尿?」这人虽满嘴抱怨,忆起那亲眼目睹的划面,却是不由嘴角上扬,忍着不笑出声。 女娃儿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你先说:『想个法子引开他们,咱们也好溜出岛』,我才心上一计。而且,分明是你趁那姓何解手之既,偷偷把那位小姐姐引了过去,想害得姓何的丢脸,他裤头都来不及穿,一个失神,这才落入豁间。我腿又没你长,跑得慢,怕被那姓何的追了上,不得已才踹上一脚。你说你,要是我被捉了住,你怎么救我才是?」 青衫老者不干示弱道:「救甚么救?生死是身外之物,咱们瀛海岛岛民,虽然不屑和中原武者打交道,可你也不想想,那姓何的一看就是气量狭小之人,你这一闹,势必让他恨上心头,只会害得咱们多添冤罪。」 他说到后来,似是感到无奈,歎了口气,续道:「罢了,事已至此,确实将他们引了走。咱们这就要走,你若想再瞧这岛一眼,就赶紧瞧个够……今后十年,咱们可见不着了。」 这话说完,二人皆是不发一语,静静凝望这瀛海岛上一切景致草木,咧咧风声,呼啸耳畔,直有种感慨之感。二人眸光流转,一时之间,那些兵器撞击之声、叫骂嘻笑之声,竟都闻之不着,惟闻风声之中,似乎有阵阵喝采之声。 这一大一小很清楚是怎地回事,又是齐声感慨一叹。 那女娃儿道:「这次出岛,你打算做些甚么?」 青衫老者皱眉,良久后才道:「问题不要那么多,咱们动作得快。」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襟大爽,续道:「可知道,这中原江湖有三老:武律、法则、瀛海岛。百姓人人都以为前二者是用来敬的,咱们是用来骂的,其实根本不然,要反过来才是。『武律』和『法则』近年来纷乱不断,咱们这些岛民虽不入江湖,但依旧要出一份力,维护百姓安全。」 那女娃儿听他愈说愈是正气凛然,大感不屑,哈的一声,道:「不愧是赌狂,逢赌必输,愈输愈狂。昨晚你究竟输了多少,才被迫得必须出岛?」 赌狂浑身一颤,半晌不语,待一阵苍凉劲风袭过,才道:「不多。」 可他话刚落下,忽听山头一端,遥遥传来一道「五百万」三字的声响,伴着风声,愈传愈远。紧接着,是几近嘲讽般的阵阵笑声,回荡耳畔。 女娃儿遥望山头,贼笑道:「你听,他们是这么说的。哼哼,赌多的人,话果然不能信。」 赌狂狠瞪那山头一端,低喃一句「一群草包」,沉默片刻,道:「就五百万多一点。」 女娃儿追问:「那一点又是多少?」 赌狂歎了口气,缓缓仰头望月,大有李太白举头望明月之感。他瞇细双眼,说道:「……就一千万武通元币,差点儿就要把裤子都输光了。」他不甘心又道:「那群老头定是出了老千,怎地可能连开九次大?」 女娃儿同样歎了口气,见眼前这人裤子完好无事,上半身却是光着膀子,如何算得上是完好无事?道:「这么说来,赌狂,你是被老头儿逐岛的?」 赌狂哼了一声,突然笑了出声,道:「与其管我,不如看看你这身打扮,这算得上甚么?一个男娃儿,扮成女娃儿模样?」 女娃儿脸上一红,往身上看去,只见身上那小小黄裳,质料高级,甚是精巧合身,咬牙道:「你、你这家夥还不是一个样?一开始见我穿了,说甚么『真是没骨气,我死也不穿那种衣服。我若是换了,从此改姓王,名八蛋』,一听得岛上爷爷们说『小子,穿上去,老夫给你一万武币』,你想也不想就换了上身,说甚么『对,我就是王八蛋,老头,钱呢?』,哼,我从未见过你这等不要脸之人。」 赌狂不置可否又哼了一声,却不答,转身要走。 却在此时,只闻一阵轰然巨响,二人胸口大震,只見林野间作鸟兽散,整座瀛海岛竟是在隐隐幌动,道气狂飙,回荡空中,变得氤氤氲氲,几乎难见他物。旋即换作一阵嗡嗡低吟,不知从何处而来,但见一道肉眼可观的淡色护圈自岛边周遭缓缓腾升而起,逐渐向上蔓延开来。 赌狂两眼大瞪,咒骂一声,急道:「糟了,糟了!是『界域』,『界域』还原了!他奶奶的,这回怎地这般快就还原?姓袁的,快跑,快跑!再不出岛,咱们可就出不去了。」 女娃儿闻言,见赌狂当真拔腿狂奔,知事情急迫,抬起小腿,拔足追了上去。 在月色也不眷顾的岛地,蛮荒孤风一拂,那一大一小不在说话,青衫和黄裳的身影,循着方才三人走来之道,拔足狂奔。 所幸『界域』的还原,同是大出岛外之人的预料,见这一大一小拔足向岸畔狂奔,以为是同道之人,自没多加怀疑。 这一次入侵瀛海岛的岛外之人,没有上万,亦有上千,这人海茫茫之间,只要不遇着方才三人,要藏匿踪迹,实是再简单也不过,因此一大一小很轻易便摸上船舶,搭上往中原的回航之旅,离岛去了。 第二章 黄裳女孩 大理国善阐府秀山郡,谷堆山一脉远望而去,春光悦色,和风熏向,此时正值孟春正月。 抚仙湖畔波光粼粼,清水潋灩,映照抚仙镇红红火火一片。内镇大事铺张,通衢大道笔直的伸展出去,处处皆见每户人家张灯结綵,披红挂绿,当真是好生热闹。 一座建设宏伟的县衙宅前,二名卫兵分别簇拥在一座石坛子旁。石坛上坐拥一只石狮,神态狰狞,巧夺天工,尤似活物一般。那卫兵身后的朱红大门敞开,上头匾额写道「抚仙」二个金漆大字,并无任何纵书横书。 县衙门外有个布告,一群百姓伫立在前,议论纷纷。他们抢近前望着那告示,嘴中频频贺道「恭喜范老先生」、「贺喜范老先生」。这范老先生,指的便是抚仙派掌门人,范曲直。 那告示上头写道:『告谕镇内居民,抚仙大婚,尽张灯结彩,庆赏佳节。』 这群百姓宛若心有灵犀般,纷纷回头望去。但见矗立镇墙上,有二条白布沿着内墙张挂而下。布上有字,字势铁划银钩,宛若游云惊龙,显是出自名家之手。 那群百姓根本不管字迹出自何人之手,频频道:「那字是贺!定是贺,错不了。」、「那是……那字是……」、「笨,那二字写的便是咱们大名,『抚仙』。」、「我、我……啊!我认得那字,是心儿小姐。」、「笨,就说你是猪脑!那叫……叫蕙质……蕙质兰心!是说来称扬心儿小姐这等美人。后头虽有个心字,可不是心儿小姐的大名。」、「唉,两个浑小子,那是五十……五十,五十,唉呦!管他娘的百步千步,反正你俩都错!那农人阿望家隔壁的书生和我说了,左首那白布清清楚楚写着,『侠义肝胆』四字,喏!陆弘道少侠三字大名。」、「分明是七个字!哪儿来的三字?」 众人闻言,各个笑得合不拢嘴。 那白布条上,黑墨大字如是写道:「贺!抚仙陆弘道,肝胆侠义,琴瑟友之。」另一条布条则写道:「贺!抚仙范心儿,蕙质兰心,凤凰于飞。」 县衙门前的街口拐个弯儿,有处酒家,通红酒旆迎风扬动,酒店柜前伫立一名胖汉,莫约三十来岁,下颌丰润,大腹便便,将一件锦衣撑着紧绷。只见他低着头,时而眉间深锁,时而崭露笑容,肥短手指灵巧拨弄算盘,发出「喀喀」的木响声。 便在此时,忽闻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却见一道矮小身影,缓步入店。 胖汉略略打量来人一眼,见来人是个黄裳女娃儿,身材矮小,一张脸儿黑黝黝地又满是痘瘢,形貌甚丑,约莫十二来岁。 黄裳女娃儿眸光炯炯有力,嘻嘻笑了起来,道:「胖哥哥,我一个人,要吃饭滴。」 他做这行少说有十馀年左右,见过不少文人雅士、将兵俗人,一眼瞧出女娃儿身上的黃裳质料高级,料想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又想这后天便是抚仙大宴,中原、西域江湖人士纷至沓来,甚么五花八门的乐子都有,女孩人家好奇成性,如何能忍? 胖掌柜笑得脸上的肥肉都揪成一团,道:「想吃甚么,就和小二说,咱们这应有尽有,包你这漂亮娃儿能吃个饱。」 他是做生意的,不能随意以貌取人,可论及说反话的功夫,对商人来说,可就再平常也不过了,因此他说出这「漂亮」二字,尽管心中不以为然,可说得却甚诚恳真致,绝听不出半分虚假之意。 那黄裳女娃儿忽然脸色一沉,道:「我漂亮?胖大哥,你是说,我很漂亮?」她愈说愈是激动,挽起衣袖,一副要和胖掌柜打架之意。 胖掌柜心中吃惊,忖道:「莫非是我笑容太假,被识了破?」当即提起精神,神情专注道:「当然,漂亮,漂亮极了!小娃儿妳有出尘之色,未来定有沉鱼落雁之姿,胖大哥我向妳保证。」 黄裳女娃儿愈听愈怒,整个小黑脸都皱成一线,骂道:「你才漂亮,你全家才漂亮,还沉鱼落雁?我他爷……哼,哼,我才不漂亮,谁稀罕漂亮了?」胖掌柜道:「好罢,好罢,妳这娃儿,生得可真是丑。」黄裳女娃儿更怒:「你说谁丑?你全家才丑,本少……呸,本姑娘貌美如花,哪里丑了?莫名其妙!」 胖掌柜心中无奈,道:「姑娘,姑娘,妳可折煞我了,这说漂亮也不是,丑也不是,什么都不是,妳想要怎么样,不如妳直说罢?我照做便是。」 这黄裳女娃儿,正是从瀛海岛上逃出来的小娃儿。他和赌狂不费吹灰之力,悄然离开瀛海岛,算算已有五日之久。 他本是男儿之身,只是这回出瀛海岛,实在禁不住岛上爷爷们的诱惑,这才乔装出岛,这时听胖掌柜一会说自己漂亮,一会说自己丑,不禁又恼又烦,可想了想,总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好骂了回去。 黄裳女娃儿嘴中骂骂咧咧,径自走上楼梯,道:「我才不美,我也不丑,我、我,哼,哼!谁说我丑,那才是真丑!谁说我帅,他、他……倒还不一真帅,嘿嘿。」 胖掌柜不敢挑他话中语病,只忙叫住他,道:「等会,等会,小娃儿,妳叫甚么名?」 黄裳女娃儿似是吓了一跳,忽然脸露警戒之色,沉声道:「胖大哥,你问这个做甚么?女孩子出门在外,男女授受不亲,闺名可不能胡乱说出口的。」 胖掌柜哈哈大笑,道:「武律在上,都甚么年代了,现下声名远播的女子又不是没有,谁还会顾什么男女之别?小娃儿,妳是有所不知,这三天后便是抚仙大婚,抚仙衙门深恐有贼儿胡来,特意通报镇内大小野店,通通要记名。妳不报名,我可不能让妳上楼吃饭的。」 黄裳女娃儿闻言,这才宽心下来,可登时又面有苦色,嘴中喃喃「不对」、「这不行」,瞧了周遭一圈,又见外头街逵,接着再望天边豔阳,沉吟好一阵子,灵光乍现,道:「是了,是了……我、我叫袁月。」 胖掌柜心想她是委绝不定,才有方才的反应,当下点点头,随手将这「袁月」的大名,记在本册之上,道:「妳可以上楼了。」 他兀自盯着袁月缓步上了楼,自言自语道:「莫非这娃儿是哪家富商之女,这才能瞧出我神情上的破绽?是了,定是如此。这回抚仙大婚,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小女娃儿之前,才来了一个清秀的异域人,叫甚么司马……司马乌尔?啧啧,一听就是西域来的。还是范老先生有能耐,能请得动这些各地异人。」说罢,接着计帐去了。 岂知袁月走得极缓极缓,走在楼梯口,便细细闻听胖掌柜之言,心中喜道:「果然这次抚仙大婚,各路豪杰蜂拥而来。赌狂那臭家伙,不让我出来晃晃,嘿嘿,我便偷溜出来,好开开眼界,我这辈子尚未瞧过西域人,且让我找找那甚么司马乌尔的,看看西域人长什么样。」 酒家二楼天樑甚高,四根粗樑扎根东西南北四方,窗子敞开,暖阳洒入几许,视野一下便宽广许多。 袁月目光一凝,见来客寥寥无几,只有二名道士、和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年。 那少年面孔深邃,头上包着头巾,一身中原的深绿锦袍,颇有风度翩翩之感。 他穿着汉服,却甚合身,倒不像印象中西域人穿着汉服,那般不伦不类。 这少年人,就是胖掌柜口中的司马乌尔? 那司马乌尔目光同样飘向袁月,心中顿觉古怪,待细看几眼,勘勘歪头蹙眉,却想不出究竟怪在哪。 第三章 星雲派 袁月随意入座,叫来小二,劈哩啪啦说了一堆,又嘻笑说了一堆,闹得小二一阵头热,频频叫苦。 此时袁月虽扮为女儿身,兀自秉持着平时习性,坐姿东倒西歪,没半分矜持,实是不像个女孩人家。待得热腾腾的佳肴通通上桌,更是吃没吃样,狼吞虎咽起来。 旁人不知他是男非女,因此各各眉宇倒竖,心中暗骂他的不检点。 不过袁月吃到半途,就感觉一直有道刺人目光,转头瞪去,正好瞧在司马乌尔身上。 只见司马乌尔像是胆怯般,赶紧收回目光,心中忖道:「我听说中原的……姑娘们长得貌美如花,皓齿明眸。原是还有些许期待,如今看来,只道是骗人的!中原的小丫头,如此不伦不类,这般长大后,如何会是大美人?唉,母亲又来了,说这些胡闹话寻我开心。」 袁月握起小拳头示威,道:「你这人看甚么看?没见过本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孩?哼,先说好,本姑娘冰雪聪明,可很清楚你们大人拐骗的小把戏,是不是想吃抹干净,事后不认人?哼,哼!小心我让你好看。」他随口胡扯一堆骂言,话中一句「你们大人」,倒是把在场两道士、司马乌尔通通骂了进去,令他们又吃惊又无奈。 袁月本欲还想再说,突然「啊」的一声,似是恍然大悟般,面露惧色,旋即一改前态,娇滴滴道:「我……我、童言无忌,说话没大没小,不是故意的,你们、你们千万不要见怪,哈哈,不要见怪呀。」说罢,低着扒起饭,不敢再张口他言。 司马乌尔见袁月行事疯疯癫癫,一下怒一下笑,简直古怪至极。他摇摇头,不愿再理,低头勘了酒,抽抽鼻子,端起酒杯,仰脖一口气喝干,酒入温肠,只觉喉头和虎口流淌一阵温热,酒香缭绕不止。低声笑道:「这便是中原的酒?香是香了,却不怎地烈,和咱们那儿,哼哼,咱们那辣又烈,那可才叫酒……」话说半途,一阵摇头,勘了酒一口气喝干。 便在此时,忽听得酒馆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声。 袁月细细闻听,那胖掌柜似在与人争执,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愈来愈激烈,接踵而来是摔东西和咒骂声,过了一阵,声息顿消,这便传来数人登上二楼的步伐声。 只见两名衣着一式的青袍弟子率先上楼,其后跟着一名黑袍青年,三人衣款同式,腰丈配剑,显是同派门人。黑袍青年飞快看了来客一眼,目光见着司马乌尔,嘿然一笑,接着停留在袁月身上。 袁月自然感受到目光,哼了一声,脾气复起,道:「这都第几回啦,楼下那胖大哥一回,方才又一回那,这回又来……你们看甚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不成?」 那黑袍青年冷目一扫,也不在乎袁月的疯言疯语,向一名青袍弟子道:「这丑娃儿好大的口气,不知是男是女?」 那弟子看了袁月一眼,蹙眉道:「这……这……师兄,八成是女的?」声音中满是不确定之色。 黑袍青年闻话,不由讥笑出了声,招呼两名弟子入了座。 袁月目光刚凝,瞧见他们身上的衣袍,心中一跳,想起昨日闯入瀛海岛上的江湖门派,就有这种衣袍的一夥人。他拼命压下反唇相讥的冲动,边是冷静听闻他们的谈话,边是细细打量那三人。 这可是攸关他出岛存亡的原因所在,不得不谨慎以对。 只见方才那应答的青袍弟子,粗眉大眼,身形消瘦,面如黄纸。另一名青袍弟子小眼鼻挺,长发披肩,肤色黝黑,脸色甚是阴郁。而那黑袍青年鼻尖上头有一胎记,又大又圆,宛若一颗黑珍珠,极是显眼。 那消瘦弟子道:「小二!劳烦你先上些酒。再来五斤牛肉,两只鸡,还上些蚕豆,花生。快些啊,咱们三人可饿了整整一天。」小二一眼认出这三人袍子质料昂贵,显是身分不凡,可不敢耽误人家,连忙应声,道:「是,是。」小跑下了楼。 那披发弟子道:「吴师兄,咱们、咱们吃完这顿饭,真要去找那位……那位喇嘛大师?」语调甚是不情不愿。 吴师兄道:「找!怎么不找?掌门他要咱们找那喇嘛,咱们便找。我道那喇嘛就是嚣张跋扈,骄傲得很!喏,当初咱们在那破岛,不就和那喇嘛说了,三日后抚仙大婚,那喇嘛也确确实实说要去会会范老先生,嘿嘿!届时撞歪了他牛鼻子,可不好闹个大笑话?」 他话说完,啜了口茶水,见披发弟子兀自满脸惧色,愣了半晌,笑道:「有为,你用不着担心。如果那喇嘛又来找你麻烦,师兄会替你做主。就看他是道理硬,还是咱们中原人拳头硬!」 有为闻言,这才脸色好转,道:「对,对!吴师兄说得不错,那、那……他那臭西域人再厉害,还能比咱们中原高手厉害?」 不多时,小二端盘低头走来,送上酒水、牛肉、花生等物。 有为经那吴师兄开导,抿了心事,性子大好,不由壮起胆子,接连干了几杯酒水,讚道:「好,好,不愧是抚仙的好酒!去他妈个臭喇嘛,不想了!来,师兄,您也喝罢。」说着替那吴师兄倒酒。 那吴师兄哈哈大笑,接过酒杯,一口干尽,道:「不过我听闻那西域喇嘛千里跋涉到中原,是为寻那??那??嘿嘿,那槌子。那喇嘛来中原苦等五年,就为了等瀛海岛破界,寻那把??那槌子。」 有为惊呼一声,道:「师兄,是??是那判官??」 吴师兄忙道:「噤声!」接着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来客见过来,沉吟一会儿,才续道:「那喇嘛五年來朝思暮想,做梦都会梦到槌子,早是饥渴难挡,前几日一破界,那可比找到糖的娃儿,跑得比谁都快,结果却什么也没寻着,真该让你们瞧瞧那臭喇嘛的模样,哈哈,哈哈!」 他压低声音道:「不过据说,那喇嘛最近从西域请来了一个汉人,是他们西域人的中原大使,你们想,可不妙哉?一个中原大使,竟是由一个中原人来担任。」 有为早看不惯那喇嘛,听得那喇嘛寻不着槌子,当是大快人心,当即低声叫好。后面师兄说的话,便是没有听入耳中。 那东如蹙着眉,忍不住道:「吴师兄,师弟,人家毕竟远来是客,这般……不太好罢。」 吴师兄不置可否笑了一下,道:「东如,不是师兄有意为难那喇嘛。你可还记得那喇嘛是怎么侮辱有为?他当时说:『中原人,你大可放心使剑攻罢!老衲绝计不用任何兵器,你们中原人祖先不总爱说,杀鸡焉用牛刀?可不就是指现在这情状?』那喇嘛年纪也不轻,自栩武功不俗,哼,欺霸有为可有什么好神气?」 他说到激动之处,声音愈发响亮,二楼来客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续道:「那喇嘛若是和咱们掌门一比,嘿嘿,可就微不足道了!他倒也不为自己想想,嚣张跋扈之人,可有什么好下场?你们说,一个西域外来人,凭什么脏了咱们中原的丰饶大地?」 有为连忙应和,道:「就是!正是!」 袁月听得直摇头,心忖:「那喇嘛确实做得过分了,可这些人以一概全,未免也太排外了,无论西域人中原人,自然是有好人坏人之别,难道就有中原人比较高贵,西域人比较贫贱之别?」他想到这里,不禁替西域人打抱不平,心念一动,想起这附近不就有一名西域人? 他转头看去,果见司马乌尔在一旁听着,脸上渐有愠色。他缩着肩膀,双手紧紧握拳,喃道:「哼,好中原,好中原,倒是你们的好中原!谁稀罕你们的好中原了?自视甚高,自命不凡……司马乌尔,你万不可胡来,不可胡来。」 第四章 石碑 只听那吴师兄又道:「你们听好,说上这中原高手,咱们星云派虽不敢自认天下第一,但若论及斩杀异土高手,嘿嘿,放眼中原疆内,可有人能和咱们星云相提并论?」他脸上笑容极是骄傲和霸道,一副不容人反驳之样。 他望向有为、东如,问道:「你们说,是不是?」 有为、东如频道:「是,是!吴师兄所言极是。」 当那「斩杀异土高手」几字一出,司马乌尔只感一阵悲愤,拼命掐住大腿肉,可那「星云派」三字既出,他却是又惊又怒,想道:「方才那人是不是说了星云派?那、那不就是母亲说的……西十字,东道盟,中原『武律道盟』的成员之一?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大老远奔波中原,可不是为了见这等背后骂人的小人。」心中顿时对中原侠者大失失望,一股郁结不平之气湧上心头,便欲要拍桌叫板。 突然间,隔壁桌旁传来叮叮咚咚敲打碗筷的声响,一人站在坐凳上,极没样儿的哈哈大笑。司马乌尔凝目看去,却是那满脸痘瘢的袁月。 袁月笑道:「好笑,好笑,我还道你们怎么杀喇嘛,原来你们是想用嘴巴杀喇嘛呀?失敬,失敬,原来是星云派臭嘴功,果然天下无敌。中原人谁都晓得,能出使中原的西域喇嘛,各各武功高强,绝非是路边阿猫阿狗,说杀就能杀。瞧你这星云派说得比登天还容易,不然这样罢?喏,我这有三十五块花生,分你十块,用贵派臭嘴功替本姑娘杀了十个喇嘛。」 他听得星云派三人愈说愈是过分,心想做人留一线,众人好相处,那是谁都懂得道理,可星云派的蠢蛋自视甚高,说话不经思考,方才那番话,若是传到主战派的西域人耳中,那可就大大不妙。因此他心念一动,便迳自替司马乌尔打抱不平起来。 那吴师兄登时一张脸拉了下来,他平时骄傲惯了,哪里能容人这般和他说话?目光中满是煞气,喝道:「妳这娃儿是谁?长得这般令人倒胃也就罢了,口无遮拦,妳是哪家的小孩?」 袁月笑道:「本姑娘姓西域,名喇嘛,专打中原臭嘴巴。」 在场众人一闻此话,无不吓了一跳,谁都听出了这袁月是顺着吴师兄之话,讥讽他星云派口无遮拦。 吴师兄咚的一声,将长剑取起,重重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盘中几块花生,轻轻一捏,当即成了花生粉末,冷笑道:「妳这娃儿莫要以为,小孩子胡乱说话,咱们就不敢对妳怎么样。届时,我看妳家拿出多少花生,都不够保妳一条小命。」 袁月闻言,倒也不怕,叮叮咚咚继续敲着碗,嘻嘻笑道:「废话,废话!本姑娘价值连城,你就是拿全中原的碎花生,也买不起本姑娘一根寒毛,当然不够啦。」 那吴师兄面色更冷,起身走向袁月桌前,朗声道:「星云派大弟子,吴犬荣。丑娃儿,妳若是有种,将妳家名报上来。」他见袁月打扮,以为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以才说「家名」二字。他那「有种」二字说得甚重,言下之意,不言皆知。 可他话方落下,袁月便笑骂:「原来是个狗子!怪不得整天吠个没完。星云吴狗子,嗯,好名字,好霸气!谁敢得罪,大喊一句吴狗子绝不饶人。哈哈,哈哈,谁不怕,我怕得紧!」他自己说着,自己抱着肚腹,笑得东倒西歪,全然忘了还是女娃儿的模样。 吴犬戎冷冷嘿了一声,目光冷冽,气势微盪,周身陡然浮现金色符文,手上长剑隔着剑鞘,重重拍震桌上,框啷一声,袁月那一桌子茶杯、瓷碗、盛菜肴的碗盘通通摔破在地。 酒馆空气顿时凝结起来,勘勘有些蠢动。众人只感耳中一阵嗡嗡大响,所有桌上锅碗瓢盆竟也不住晃动。 道气回荡,隐隐流淌在吴犬戎的周身,于空气中茫茫乎而起。 忽听那司马乌尔惊呼一声,道:「这厮的道气好生厉害??道气冲盈,是、是少冲境,少冲境!」 袁月忖道:「那狗子是少冲境武者?龟爷爷的,这是真是假?赌狂和我说过,少冲境武者多是二十来岁左右的年纪,可这狗子看来也才十八好几,未足二十,莫非……莫非这狗子真有横行的本钱?」 那所谓道气,即大道众生之气,存乎天地,致柔胜强,无人知它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中原武者使之练气习武,只知能驻颜益寿,妙用无穷。 中原武者的境界,以对道气的理悟深浅,分为几个阶段,最初境界,因为对道气有所执者,故称「执者境」;第二境界,道气所冲盈,是为「少冲境」;第三境界,体道气用道,是为「体道境」;第四境界,道气所圆融,是为「臻化境」。 别看这武者境界只有少少的四个阶段,当今中原,真正达到「臻化境」的武者,都是些独霸各地的老江湖,数量屈指可数。 这吴犬戎,年仅十九,已是堂堂少冲境武者,中原之中,只有真正的天才武者方可与他比拟,确实有嚣张的本钱。 袁月细细看去,那吴犬戎周身金文尤甚古老,见不出写些甚么,似是古字,可字迹气势纵横,犹如是以天、地作为宣纸,大展笔墨飞舞之姿,颇有豪气之感,却又有一种厌恶之感。 便在此时,忽见一面呈半通透的玉面石碑凭空乍现,直直映入他的眼帘。那石碑模糊难见,却散发骇人魄力,静静浮在吴犬戎身后。 那有为、另馀星云弟子齐声叫好:「是石碑,石碑!吴师兄威武。」说着向那石碑躬身行礼。 那两道士同样起身,施过一礼,至于那司马乌尔,只是学着众人,低头随便施上一礼。 袁月不晓得众人为何行礼,瞧着那块石碑,既不卑又不亢,心中想道:「这是甚么东西?凭甚么要我向它行礼?」 只见那面通透石碑隐然若现,半悬空中,似有生机般,碑面上篆着的文字金光流转,只消虚望一眼,一股茫茫乎如大道真奥,穷山水、踏万里也不可得之感触便会冲入脑门。祂不知自何方而来,又不知该打哪儿去。 袁月望着那面石碑,就知那金文是从这石碑而来。当下只觉一股能量自碑文上源源欲出,直至那通透石碑缓缓消散,兀自回盪店内。 他只感浑身一阵不快,尤其那石碑的能量愈来愈强,势头愈来愈猛烈,好似能量都是冲着自己体内而来。这种感触愈来愈显着,到得后来,他更是几欲想吐,眼前金星乱冒,难以自己。 吴犬戎很是骄傲,睥睨众人,见所有人都在行礼,惟那袁月没有施礼,大感恼怒,喝道:「大胆!石碑当前,妳竟敢不行礼,妳是安甚么心甚么意?是不是想违背武律?」 袁月吓了好大一跳,目光陡然一变,带着憎恶,狠狠瞪着那石碑,想道:「武律?这狗子说了武律,就是这东西,害得我和赌狂非得出岛一趟,那自称大道的家夥?龟爷爷的,大道何时有自主了,怎地中原人几百年来全都信了武律就是大道?」 他身为瀛海岛岛民,对武律和大道的事,自然是再清楚也不过,大道和武律,二者是不可颠倒是非,混为一谈,可当今中原,无论百姓、武者,谁都认为「武律」就是大道,大道即是「武律」,二者意思相同,不可分离,简直大错特错。 便在此时,那武律石碑彷彿忽有所感,突然金光大溢,嗡的一声响,能量微盪,罩得众人眼睛生疼,忙避过目光。与此同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众人不禁吃惊,侧头看去,但见袁月一声惨鸣,从椅上翻落于地,痛得哇哇大叫,不停打滚。 待那阵金光退去,石碑已然消逝,可袁月兀自打滚不停,司马乌尔见她神色苦楚,以为吴犬戎做了些甚么,害得她如此痛苦,大感可怜。 吴犬荣平生最忌讳有人取笑自己名字,更别说什么「狗子」、「畜生」。他在星云派中地位超然,其母乃当今掌门人宋天雄之妹,派中上下,万万没人敢得罪。如今就是出门在外,身在抚仙酒馆,兀自是那「颐指气使、旁若无人」的牛脾气,岂会容忍眼前这丑丫头无礼? 他当下冷冷观看袁月,心想:「中原武者催动道气,自然都会显现石碑,从未听过石碑能凭空伤人了,定是这丑丫头想糊弄过去。」本欲大骂出声,可见她脸色惨无血色,冷汗狂流,不似作假,料想是武律显灵。却是冷笑道:「报应!丑娃儿,谁叫妳不向武律施礼,这是天怒,武律在上,要叫妳知错,活该,活该!」 只见袁月突然跳起身来,身子摇摇晃晃,咬着牙道:「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去他妈的!本姑娘才不会示弱,本姑娘才高八斗,勇猛过人,谁管你打哪儿来的臭狗子。来啊!来啊,我偏不怕你这狗子……」 她说到后来,已几乎是胡言乱语,话不成句,显像发了癫狂般。 第五章 虬髯道士 吴犬戎嘿的一声,脸色难看至极,登时催动内力,周身道气便愈发氤氲袅袅。 司马乌尔感受到一股隐隐流动的能量,吃了一惊,道:「是内力!这吴犬戎当真是少冲境武者!」 武者起初修练,在执者境阶段,是无法让道气存在体内的,只有到达少冲境界,气能冲盈于体,贮存丹田,方可产生「内力」。因此武者有无内力,更可说是一个大分水岭。 吴犬戎冷喝道:「丑娃儿,给妳个机会,乖乖低头道歉,我还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否则就有得妳受。」 黄豆般的汗水自袁月额上涔涔流下,她身子狂颤,兀自强笑道:「去、去他妈的,凭甚么你能骂人,我就不能骂人了?」 吴犬戎眼赌一瞇,杀气微现,道:「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了。」他忽将右手一抬,五指微曲,作势向前跨步。 那东如原本见袁月脸色惨白,两只短腿立足不稳,嘴中语无伦次,似极得了癫痫的疯人。当下隐隐嘲笑,又想瞧她这模样,师兄再难和她计较下去。 岂知他头一转,竟见吴犬戎马步蹲足,两掌收在二胁,态势奇特,忖道:「那可不是本门『利水摧心掌』的起手式?唉哟!师兄糊涂啦,他定恨不得杀死那丑姑娘。唉,小孩子家一言一语又何必锱铢必较。何况两日后便是抚仙大婚,旁人皆看在眼底,口耳相传下,人人都晓得武律道盟的星云派对小孩子出手,大坏了门派名誉。倘若让范老先生怪罪下来,说咱们坏了抚仙大婚的兆头,这两派间交恶定是跑不了。」 他略是一想这掌若打在那丑姑娘身上,后果定不堪设想。额上淌下涔涔冷汗,心想无论如何也得制止,见师兄浑身气势大涨,金文迸亮,右掌既出,忙上前喊道:「师兄,不要!不要!」 吴犬戎惊见东如从旁制止,连忙拳掌圈转,劲风一凝,停止催动内力,可这心念一下,使力过剧,内力反冲回经脉,两臂一阵软绵无力,喉头微甜,那掌却是刹之不住。 司马乌尔心中大骇,急欲上前相助袁月,可自己武功不及那狗子,微一犹豫:「我这一出手,任谁都知道我武功不属中原,可不就大大暴露自己的行踪?」这恍神间,已然赶之不及。 突然之间,只闻一人哈哈大笑,声音甚是畅快,道:「这抚仙有好酒,有佳肴,还有个有趣的小姑娘。哎,就是不长眼的屎多了些,不仅评论起异国朋友,说不过人就想伤人哩。」 这话声刚落,众人只眼前一花,空间道气微震,立时归于宁和。那吴犬戎的身子竟向后倒飞而出,撞毁两张桌子,倒在墙边下,「哇」的一声吐出鲜血,几乎快晕了过去。 眼见那袁月相安无事,司马乌尔总算安心下來,转头看去,见那出手之人身形魁梧,身着道袍,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目光锋利如刃,是名虬髯大汉。便是那两名道士中一人。 另一名面容清瞿的道士,同样二十来岁,苦笑一声,劝道:「师弟,这儿可还是抚仙,规矩点。」 虬髯道士一笑,向那袁月道:「小姑娘,不知能否相让这狗子,屠夫我用十粒花生和妳换。」说着,随手从盘中扔出十粒花生,直直落在一个干净的碗。 那袁月不顾惨无血色的小脸,勉强笑道:「可……可以,自、自便。」 虬髯道士点点头,瞪向那吴犬戎一夥,道:「呸!一、二、三,他奶奶的,人人都说三个臭皮匠能胜过一个诸葛孔明,如今用不着皮匠,三坨臭屎便能熏死孔明啦。臭,真臭,真他妈臭气薰天!这可叫人如何咽下饭?不就是把屎扔入嘴里?」 清瞿道士闻言这话,摇摇头,低头啜着热茶,神色大有苦色。 吴犬戎撑扶在两名弟子身上,脸色惨白,怒道:「你……你这臭道士是何人?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方才为了避及东如,猛地止住催发的内力,受了不小的反噬内伤,又吃了那道士一掌,此时胸口大闷,痛得难以自我,更是动弹不得。 虬髯道士嘿嘿笑道:「我说好师兄,你方才有没有听见?屎竟是说话了!屎姓犬,原是狗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清瞿道士听得他这口粗语,道:「师弟,嘴干净点。」 那虬髯道士又道:「师兄,师兄,你瞧,这屎竟还能挤眉弄眼,哈哈,哈哈!可惜了这坨屎,若他是人,我料他定会是个好汉子。」 清瞿道士又歎了口气,这一口屎来屎去听得很是无奈,他放下茶杯,道:「师弟,有人在吃饭,这话……留到房内再说。」 吴犬荣见眼前这两名道士压根不把他当一回事,反倒取笑起自己名字来,顿时怒火中烧,气急而笑,笑得很是阴险骇人。他想道:「方才这道士能向我出手,只因我受了反噬之害,顾不及他。何况除去反噬内伤,这道士刚刚那一掌打来,我却也没受甚么伤。」不由心上一计,对着有为使个眼色。 有为会意过来,心觉这两道士胆敢出言不逊,招惹堂堂星云派,当是罪该万死却也不知。当即抽剑而立,喝道:「星云杨有为,还请这位朋友赐教!」不待虬髯道士回应,剑尖嗤嗤的二声,直刺向虬髯道士虎口、右胁。 虬髯道士不慌不忙,伸手拾起桌上长筷,道:「有为?岂敢,岂敢!老子讲『无为』是要化解天下执着,他老人家有志难成,嘿嘿,你倒是讲起『有为』。老子他老人家得知,还不含笑九泉?」 转眼长剑已至胸前,眼看就要划破衣袍之际,他突然手一扬,嘎的一声响,止住长剑。杨有为只觉手腕一麻,不由大骇,只见长剑剑峰竟是遭两根细长竹筷轻轻挑起,化解攻势。 他自小习武十馀年,生平还从未遇过以筷制剑的招法,当下不知该如何出招制敌,万不敢胡来。连忙倒退两步。可他方才一退,愣了半神,想道:「这道士不过是以筷挡剑,我怕甚么?这一退,可不就是给吴师兄丢尽了脸?我自小习星云剑法也有十馀年,深明星云派剑招高妙难测,一剑快一剑,一剑狠于一剑,方才我只使了一招半式,可还不算输。」 其时,他想起适才虬髯道士的不雅谈吐和不讲礼法,咬紧牙齿,想道:「咱们星云派剑招岂能败在这等道士手下?这要是传了出去,可不是让世人贻笑大方?」 他回身侧步,手上长剑飞快刺出,剑锋指往虬髯道士的右腿和左腿,招未使老,剑锋一转,忽然急转直上,朝往虎口而去。 第六章 虬髯道士(2) 眼见剑锋挑转而来,虬髯道士当下不甚慌乱,也不去架招,只将竹筷笔直指向杨有为眼睹。 杨有为心下骇然,他本就见识不深,尚且不明自古比武杀敌,都讲求所谓攻敌致胜,其要诀便在那「突如其来」四字,攻其不备,以寡胜多,自是古今中外兵法之绝学。当下不知如何而挡,硬是侧身回剑,连忙一封,那竹筷已然逼前。便听锵的一声响,杨有为手掌一阵痠麻,长剑竟是几乎快震离了手。 吴犬荣见那虬髯道士竟能面色不改以竹筷震剑,当是明白此人深具内力。他想道:「空谷冲盈,气存丹田,这人也是少冲境!糟了,有为只是执者境武者,可不是对手。」眼见杨有为面露苦色,大有败象,料想这比武要是败下阵来,往后他人说起堂堂星云派弟子,败给不知名的江湖道士,届时可不就大大丢了脸? 他当下不顾胸口闷气,运起内力,欲替杨有为解围,却见那清瞿道士忽然一动,朝这边一笑,飞快掷来手中酒杯。 吴犬荣大吃一惊,不及拔剑,只得伸掌去挡,只见酒杯在空中转了几圈,突然没了劲头,直直落在吴犬荣等人桌前,转了几转,完好直立桌上。吴犬荣手举半空,不由大脸一红,自己这架招做足了,岂知对方空有来招,却无攻意,如今此刻,自己倒落了个下乘。 说时迟,那时快,那虬髯道士哈哈一笑,道:「指教,指教,可不能让人丢了面子。喏,小心了!」两根竹筷一掐,施施向前,如两条长鞭般扑上前去。那竹筷所指之处,正是刻有杨有为三个小字的的星云派配剑。 杨有为手心微震,侧转忙撤长剑,可那两根细竹筷来得好快,猛扑往手中配剑。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心念才刚落,但见虬髯道士将竹筷轻轻一掐,长剑竟是如遭磐石重压在地般,无论如何使力都无法抽出长剑。 虬髯道士一手拿起酒杯,一手十竹筷夹着长剑,哈哈笑道:「怎么?不比啦?贵派剑法不是号称七招攻敌,七招守势,一十四招后,再无敌手?喏,算上方才变招,如今你已使了二招,还有十二招,接着来!」说罢,竹筷轻轻一推。 星云湖本是因银河映湖心,而得名「星云」二字,是以星云派剑法取北斗七星之意,确有七招攻势,七招守势,剑法施展开来,真有星河浩瀚之感,寻常武者若正面与之抗衡,根本撑不了一十四招剑法使尽,便已败下,因此才有一十四招后再无敌手之说。可杨有为当下的对手乃是高他整整一个境界的少冲境能手,内力、眼界皆不及对方,星云剑法的威力自然难以发挥,大打折扣。 杨有为还不及张口他言,只觉有股深厚内力挟势而来,转眼之间,已是猛然倒退数十步,仍无法停下,随后砰的一声,撞在天梁柱边上,灰泥落得他满头都是。 那吴犬荣、东如、司马乌尔见之,无不大惊失色。吴犬荣一张脸上全是涔涔冷汗,他方才只想此人武功不差,可内力不济,因此伤不了自己半分,哪里知道那道士只是不愿趁人之危,重伤带伤之人罢了。他武功要两名弟子来得高,自然更加明白这等内力的凶狠。 吴犬戎瞪着那道士,道:「好身手,好身手!阁下武功不凡,在下佩服,佩服。」这「佩服」二字,说得甚是埋怨,更带几分杀意。 司马乌尔闻听这话,暗吃一惊,小心翼翼揣看两名道士,见那虬髯道士一手拎着竹筷,不理会吴犬戎之言,一边干掉酒水,兴致高昂和清瞿道士说着话,也不管清瞿道士究竟是有心聆听还是随口应答。而那清瞿道士,低头啜着热茶,一派轻松自得,彷彿对周遭毫无所感,世外人士一般。 这两道士当众如此,举止奇特,甚是怪哉。 只见虬髯道士动着竹筷,将一块花生送入嘴中,笑道:「狗子!瞧你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看你派中弟子累得使不了剑,你又受了反噬之苦,不如就由另一位弟子代劳剩下十四剑,如何?」说罢,又干掉一杯酒水。 东如闻言,吓得脸色惨白,频频退步,道:「你……你,你……师、师兄……」 吴犬戎大怒,若非受反噬之苦,自己尚能和那道士比之一比,可现下他星云派比武输人,动嘴也输人一阵,若再执意找那道士麻烦,可就不单单是输赢问题,而是面子里子都会保之不住。 虬髯道士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像扫了性子般,瞧着吴犬戎道:「你是星云第几代弟子?养不教,父之过,师之过!宋天雄掌门没教过你不可欺人太甚?」 吴犬荣瞪着一双眼珠子,道:「你……你……你认识……」 虬髯道士朗笑道:「怎么,我就不能认识你星云派掌门?江湖虽大,也不过就那么大,你们星云和咱们,嘿嘿,嘿嘿!不认识也难。」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吴犬荣以为这道士和宋天雄有过交集,气势为之一震,喊道:「你既知宋叔父,还敢还手了?我、我回头定要告你这道士的状。」 虬髯道士笑道:「行啊,那我也替你问问宋天雄师叔,这天下门派前四有目共睹,少林为尊,武当、灵瑶其后,接着可不就是古抚仙的星云?哈哈,哈哈!」 吴犬荣顿时说不出话來,这话正是他方才和星云弟子道出的话。只见他大脸一红,道:「你……你……」那「你」字接连说了二次,只得嗫嚅几声,不敢应答。 他既身为星云大弟子,自是清楚古抚仙为何,谷堆山一脉,抚仙、星云、杞麓三派自古早有姻亲,联合之意,故合称「古抚仙大派」,其中尤以抚仙最为强盛,星云只得称其二。 倘若这话是私下自说自乐,倒也无伤大雅,但如今此当众之面,这星云是不知不觉攀到武林第三,原先在上的抚仙,就好比浑然消逝,一点儿也不那么重要了。这话原是无意之过,但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在说他星云根本不屑抚仙,甚是有并吞抚仙之意? 虬髯道士倒了一杯酒水,道:「看在你是星云大弟子,名门之后,咱们又同为道盟一员,滚罢!身在江湖,想称头,靠的是武艺和侠心,别耍些小人所为,为人不耻。」说罢,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如轰雷一般,震得吴犬荣等人一阵眼冒金星,显是内力所为。 吴犬荣脸色胀得通红,只得支吾道:「你……好,好,好!」 第七章 结识 那清瞿道士见吴犬荣脸上狰狞,登时面有苦色,知这回师弟强出头,极有可能和星云派结上樑子,可又不尽然是师弟的过错,对方嚣张跋扈,满嘴乱言,又欺辱一个小姑娘,身为侠者道之人,理应要挺身而出。 此时事情一了,清瞿道士也不提甚么胜败之事,率前搀扶起吴犬荣,道:「这位朋友,在下这师弟平时行为鲁莽,没大没小,都是在下做师兄的教导不当,惭愧,惭愧!望请诸位见谅,今日之事,不如就此罢了,你道如何?在下叶道源对『武律』起誓,铁戒在上,定不会随处传扬今日之事。」 众习武之人无不大吃一惊,武律铁戒,那是武者用以立誓的大道真言之法,立誓于道,犯者断其筋骨、废其经脉,最重者,杀无赦。 若是以武律立誓,无论是平民老百姓、武者、豪族高官、皇族,那就定然此生不得再犯。 只见那叶道源浑身气势一变,道气源源而出,却同样是少冲境的境界。那武律石碑又现,魄力骇然,金文奔涌,这次比之吴犬戎那次,还要清晰明见。 吴犬戎脸色微变,这叶道源少冲境的气势惊人,可释放之后,却转为内敛而沉稳,犹如高岳群峦,在他看来,简直深不可测。 叶道源道:「武律在上,我叶道源,天道见证,今日所发生之事,此生绝口不提,若有洩漏半句,愿受武律天罚,神魂俱灭,不得好死。」他话一说完,其时,酒楼众人只觉胸腹一阵气血翻腾,体内内力宛若翻江倒海,不甚好受。 那袁月本来已堪堪起身,岂料那「武律铁戒」的誓言一下,又是倒了下去,脸色惨然,频频咳嗽,啊啊乱叫起来,声音苦闷至极。 过不多时,见周遭空间微微龟裂,那武律石碑又现,道气四溢,回盪酒楼之间,众人只感胸口畅意,脑中隐然闻见不知从何传来的一声「准!」字。这声音极为庄严凛然,飘飘渺渺,似远似近,显不像是常人之声。 吴犬荣怒火正甚,听闻这「准!」字,知是『武律』铁戒起效,今日之事,眼前道士此生都不得宣扬出去,这才心情稍复。 不过他不仅不感恩载德,反是怒极,直直瞪向叶道源,神色大有鄙视睥睨之意,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飞云剑』,叶兄弟,嘿嘿,你这般救手,果真不怀好意。」 叶道源自然听出吴犬戎所谓「救手」,指的是让自己师弟出手伤人,自己再出面当和事佬,最后让星云派三人只得领他情面,实是一举两得之法。他低头佯装不知,这时若再出言,定又有纠纷,因此既不答也不应。 吴犬戎哼了一声,死死瞪向另一道士,咬牙切齿道:「既然飞云派叶兄在此,想必他飞云派师弟也在此罢?这位道长还不报上大名?」 虬髯道士笑道:「我是谁,你定也很清楚了。报与不报,何伤大雅?不过我这人一直有个坏毛病,非要痛打培塿狗子一顿,才能报上大名,你当真想知道?」他虽笑着,目中却全然没有笑意。 吴犬荣气极而笑,道:「好,好、好!这便是武律道盟的好盟友,咱们走着瞧。」他回头去,冷目一扫,欲要寻那袁月,赫然发现袁月已然不见踪影,想来定是害怕星云派,连忙逃了,心中一阵讥笑。 他对那东如道:「东如,去扶有为,咱们走!」东如应了一声,搀扶起杨有为,几人缓步离开酒店。 眼见那吴犬戎几人仓皇避走,气氛总算一缓。可整个二楼一片狼借,酒水、菜肴翻得翻,倒得倒,等了一会,那店小二悄悄探头上楼,发现尚有来客,且脏乱不堪,又是叫苦又是无奈,频频致歉,又是道谢,稍稍整理好一桌子,让二道士、司马乌尔先行同桌而坐。 司马乌尔历经方才之事,本来的满腔怒火早烟消云散,眼瞧着两名道士,喝茶的喝茶,饮酒的饮酒,自得其乐,心中很是敬佩。且一想起吴犬戎三人逞凶作恶不成,反被教训,一股热血直冲上脑,忍不住讚道:「好!两位道长好功夫,古人常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如今那姓吴的狗子倒是怒得昏头了,但万万不敢生恶。」 他说话之间,忆起那率先发难的袁月,回头探去,却不见袁月踪影。 虬髯道士干掉酒水,哈哈笑道:「小兄弟,你可是在找那娃儿?喂,小娃儿,那狗子早灰溜溜跑啦,出来罢!」 忽听一道声音自桌下传了出来:「那狗子真走了?他爷爷的臭乌龟,臭小狗!草他的祖宗十八代,只会以武迫人,自以为是,少冲境武者有什么了不起?」 一个矮小身影缓缓匍匐出来,正是袁月。 司马乌尔感载袁月方才替西域人说话的恩情,忙上去搀扶他起身,道:「小、小姑娘,妳可还好?」 袁月嘴中骂骂咧咧,有一句没一句「狗杂种」地叫着,忽然惊觉三人都在瞧着自己,目中略有怀疑之色,忖道:「糟了,糟了,我这又是忘了。岛上界域已封,咱们可不能回岛的。赌狂说过,界域再开,需等上整整十年,我若不想让泄漏身份,那就得好好扮女娃儿样。」 他身为岛民,清楚瀛海岛周遭设有一种无形结界,借天地大道之气,道气运转,名为「界域」。界域如道之周行,每十年会自动破界一次,且每一回破界,中原武林人士都会蜂拥入岛,很是扰人。 那天要出岛之既,那轰然而起的声响和护罩,正是界域的自我还原。正因如此,他们这一出岛,可有整整十年无法回岛。 袁月忙装扭捏之态,笑道:「我、我只是??西域朋友,这点小事不必言谢。我不过是自小听我爷爷说的,怎地能让无辜之人受辱?这正是中原侠义道,是不是?」 虬髯道士笑道:「小娃儿说得妙哉!咱们武者,该当如此才是。那狗子欺善怕恶,只敢欺辱武功比他低的。他妈的,不行,不行!想来就有气,师兄,下次和那狗子再见,我定不会在留情了。」他用力拍桌,桌上锅碗瓢盆当啷一声,险些被震落到地。 叶道源叹了口气,道:「师弟,师兄知你不喜那吴犬戎,可咱们飞云派和星云派同为武律道盟一员,可不会胡乱起纷争。」 虬髯道士似是明白此理,只是心中不服气,哼了一声,不愿再提那吴犬戎,转而对司马乌尔发笑,道:「小兄弟,屠夫我方才看你难忍怒意,瞧你年纪轻轻,却不怎地怕那星云派,很合屠夫我脾气。喏,好一条汉子!屠夫我敬你一杯。」 自适才两名道士出言相助,并逼退吴犬戎,司马乌尔对二人便颇有好感,二话不说便起身敬酒,道:「道长言重了,在下虽然知晓星云派,却不认识。反倒在下要好好谢过道长了。」话说完,郑重地拱手作揖,再次言谢。 虬髯道士闻言,轻轻咦的一声,不明这话其意。 叶道源轻笑道:「师弟,这位小友是和你道谢。咱们大丈夫受人一尺,便要敬人一丈,这礼你可不能不回。」 虬髯道士有些慌了,连忙还礼,追问:「师兄,这是哪个礼哪个恩?我这人可不懂那么多礼节。小兄弟,你也别谢来谢去,我这粗人不懂那些,担当不起的。」 叶道源苦笑出声,道:「师弟啊,师弟,你也老大不小,长点心眼罢!师兄我可不能总是在你身旁。」话毕,转头过来,向袁月、司马乌尔二人笑问:「在下飞云派叶道源,二位小友该如何称呼?」 袁月眼珠子一转,方才从吴犬荣的话中略知一二,这两名道士应是中原的有名武者,笑嘻嘻道:「我姓袁,名月,月亮的月。」 而司马乌尔则是又是佩服又是兴奋,不敢有丝毫冒犯。见两道士态度谦和,毫无所谓高手的骄蛮架子,待人亲近,处之泰然,心下猛地想到「侠者」二字,悸动不已。他当下便把戒备抛之脑后,笑道:「在下复姓司马,小名乌尔。」 虬髯道士心底微愣,道:「乌尔?这可不像是中原名。」他方才见司马乌尔身着汉服,并没有多心,此时闻话,才仔细观察司马乌尔的长相。 这时叶道源突然喊了一声「不好」,早在这司马乌尔上了二楼,便暗暗察觉他西域人的身分,但自己这师弟只顾饮酒,向来又是胆大粗心,口直心快,说话经常得罪于人,显没有察觉司马乌尔的身分。他刚想道:「师弟,千万不可无礼……」却是慢了一步。 虬髯道士终于发现司马乌尔和寻常汉人的不同,道:「小兄弟你、你,你莫非是西域来人?」 第八章 结识(2) 司马乌尔想了一下,道:「这……确实如道长所言。」他确实是从西方而来,若称为西域人,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虬髯道士连忙拍了脑袋一把,道:「糊涂啦,小兄弟,我这人脑子笨,这才想通。莫怪,莫怪。」 司马乌尔奇道:「道长这是何意?」连忙称个不是。 虬髯道士指着门外,已见之不着那三道人影,道:「那小狗子出言不逊,我本是无意插手,奈何那狗子仗势而为,丢大了咱们中原人的颜面,尔后更是变本加厉,竟是脱口将异土来人视为草管人命,烧杀掳掠。这若是传了出去,西域高手可不会坐视不管,倘若如此,西域中原高手尽出,这片丰饶土地可又得陷入腥风血雨抵中。想来复去,以致我饭不下咽,酒不入肠,实在忍无可忍,便替你教训教训。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说罢,抱拳行上一礼。 司马乌尔听闻这话,不由心下一凛,想像西域、中原高手尽出,战火连天,尘沙飞扬,厮杀乱战,最终汩汩鲜血染红大地的惨况,大感惊悚。 他想道:「这位道长说得不错,若是让……若是……唉呦!西域人定会毫不迟疑出兵踏境,届时三千高手尽出,这抚仙可得沦为火海之都啦。」心念甫转,见虬髯道士直直张望而来,顿时想了明白,忖道:「是了!这道士是要我替他保密这事,不让中原西域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 他当即笑道:「道长用不着感到愧歉,那吴狗子武功虽不如道长,但若由晚辈出手,那可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一点儿也没路用。晚辈道谢都来不及,怎敢怪罪道长?」 虬髯道士点点头,咧嘴笑道:「袁姑娘,司马小兄弟,我姓武,字什么就别提哩!人人都讥笑我为屠夫,但从没一人知道我对这『屠夫』二字喜爱得很。」说罢,替司马乌尔倒上一杯酒水,犹豫片刻,想着该不该给袁月递酒。 袁月见其他三人都喝酒,自己一条小汉子,岂有不喝之理?胸中豪气大起,抢过酒杯,自己倒酒,道:「他爷爷的,既然三位都喝,我若不喝,未免不够意思。」 他仰头便饮,酒刚入喉,只觉一股热流淌过喉头,便如烈火狂烧,气为之一窒,不由咳嗽起来。 这是袁月第一次喝酒,对酒味不甚了解,却不知这是烈酒,汾酒。 司马乌尔哈哈一笑,他刚才喝过中原的酒,只觉中原酿的酒,和他往常喝的西域酒,势头都是不足,因此接过酒水,想也不想仰头就干,哪知这汾酒刚入喉,酒势强劲,回味悠长,咽喉一热,不由一阵心旷神怡。 他大赞:「好酒!」胸襟大爽,想道:「屠夫,屠夫,若连这般侠士都是屠夫,那天底下可还有人敢称作好人、常人?」 武屠夫一双眼珠子从未离开过司马乌尔身上,见司马乌尔神色无惧,干酒如饮水,毫不推辞做作,很是称心。一脸佩服,讚道:「好酒量!不过司马小兄弟,你身为西域来人,这汉语说得可真是标致。可是出自西域哪位名师?」 司马乌尔笑道:「屠夫道长,我汉语说得可一点儿也不好。」伸出右手。 武、叶、袁三人眼望过去,见他右腕上有个银镯,隐然散着柔光。仔细再看,那手镯制工精微,镯上雕纹奇特,似种排列文字,正央镶着一块奇珠,那柔光和排列文字正是围绕奇珠一圈圈推展而出。 袁月见那镯子长得奇特,心中诧异,多看了几眼,奇问:「司马朋友,这是何物?」他也不管什么长幼之分,心想结交朋友一事,本就该凭心而为,因此这一口「司马朋友」叫得直快无忌。 只是他一个女娃儿的模样,说起道上兄弟的话,倒有些不伦不类。 司马乌尔微微吃惊,笑着摇摇头,道:「这是西……在下家乡产物,名为『语言镯』。哪怕不深汉语,只需戴上这镯,亦可和汉人沟通。」 袁月暗暗吃惊,想不到世上竟这等奇物,想道:「何等诡谲奇特之物,我可没听赌狂说过,西域竟有如此能耐之人。」 武屠夫心下好奇,连忙追问:「小兄弟,莫非镯是西域那群『妖术师』之作?」 武屠夫、叶道源二人近年闯荡江湖,接触不少异地来人,知晓这些年来西域有群奇异之技的能人,和中原江湖武人有些神似,皆有不小本领,他们原是心中向往,有朝一日想会见这群西域能人,但碍于杂事缠身,始终难踏出中原一步,只得饮恨至今。今日见司马乌尔腕上手镯,绝非中原陶工能以造之,心中对这西域能人更感兴趣。 司马乌尔闻言一愣,笑道:「两位道长,那群人不称这为『妖术』,他们更加中意『魔术』这个名称。」 武屠夫喜道:「魔术,魔术……确实这等奇工,只能以魔幻来称呼。」说罢又和司马乌尔觥筹交错。 便在两人连干数杯之际,忽听得窗外一群人齐声高呼:「陆少侠万岁!范姑娘万岁!」声势之浩大,俨然令司马乌尔吓了一跳。 只听那欢呼此起彼落,如同滚滚翻湧的浪江一般,一波未止一波又起。细听之下,那人声中有大汉低沉雄厚之声,有女子清丽悦耳之声,有孩子童音打趣之声,有老者中气甚衰,巍颤颤之声。初时听来还略有区别,但过不多时,杂声齐作,便分辨不出谁是谁。 司马乌尔本来心下甚奇,欲要发问,可微微一愣,又不敢张嘴去问。 他寻思:「司马乌尔啊,司马乌尔,你倒是全将母亲的话抛在脑后?中原处处尽是暗藏凶险,是以戒慎行事,方是上策。两名道长虽然可以信任,但如若这般肆意妄为,口无遮拦,想问甚么便问,当真不会出事?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千万千万要听话行事。」 司马乌尔自西域驱马急驰了一天一夜,东行而来,一路东掩西藏,避恐『西域教徒』的眼目,格外戒慎恐惧。可是一入中原,见中原境内一物一人一景皆是大感新奇,就有如成瘾剧毒般,奇得心痒难耐,难以自拔。所幸这一路上,脑海经常会闪过那群西域教徒的身影,这才不敢胡来乱想,唯恐漏了马脚,惹来祸端。 他左右看了看,见店内无人,忖道:「抚仙之内,人声鼎沸,就是在这两道士面前问上几句,但又何妨?」 想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好奇,揣测不安道:「二位道长,在下对陆少侠、范小姐仰慕许久,可否……可否说些那两位的丰功伟业?」他平生从未见过中原大婚是何等举世盛况,眼下更是兴奋不已。 武屠夫闻言此话,顿感困惑。想道:「这可奇了,司马小兄弟这话,分明说了他既不认识陆兄弟也不认识范姑娘。这抚仙一带,西行三百里内的边疆域土,就是西域……岂有不知陆少侠和范姑娘事蹟之人?」 当下不知该如何启齿,望见叶道源摇了摇头,便即想了明白,忖道:「是了!司马小兄弟迳说来自西域,可西域全境得有多大?若在几千几万哩外的西域,指不定都还不知陆兄弟和范姑娘的事儿。天晓得传个讯息,得劳死多少只飞鸽?又得跑断多少良马的腿。」 武屠夫想起适才吴犬荣等人的蛮横无礼,心中更为司马乌尔打抱不平,大骂道:「星云派那群臭崽子,从以前就不是甚么好东西,哼!当年若不是他们、他们……他妈的,当真是群只知逞口舌之快的懦夫,中原西域,可又有什么好分你我?」 他向旁叶道源望去,忍不住道:「师兄,江湖道上,奇人异士可有什么难找?」 叶道源笑道:「不难找,应有尽有。」 武屠夫大手用力拍了桌子,道:「正是,正是!江湖江湖,咱们口口声声的江湖,可有说是哪条江哪片湖?杭州西湖?黄河?长江?哈哈!司马小兄弟,方才那群兔崽子王八蛋,用不着管他说甚鸟。西域中原,身在江湖,咱们都是四海为家,既同为四海兄弟,我这便和你说说。说起这陆兄弟啊!嘿嘿,我俩可也大大沾了他的光。正值十八,为抚仙派最晚入门的弟子,却是不得了的练武奇才,令人不禁佩服连喊三声奇。」说犹未毕,脸上已尽是得意之色。 第九章 谷堆山 袁月听得武屠夫骂言,心中大喜,笑嘻嘻道:「嘻嘻,嘻嘻,他龟爷爷的臭狗子。」 武屠夫朗笑出声,续道:「陆兄弟从未习过抚仙派任何剑招、心法,却有一双好眼,凡是他见识过的招式,绝不会忘。要我这屠夫来说,陆兄弟乃当今武林公认的后起之秀第一人!且为人好善乐施,经常救济贫困人家,在中原一带可说是广受好评。而心儿小姐,乃抚仙范曲直掌门孙女,年方十七,可当真是貌美如花,如那牡丹一般洁净,据说范千金自幼爱广揽群书,能言善辩;三年前则习得范老先生的瀛仙剑法……唉呦!对,对,说到范老先生,司马小兄弟,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司马乌尔正听得乐不可支,心中向往那二名青年美人究竟是何等人物,谁知武屠夫被这席话抛了回来,令他一时间全然摸不着头绪,只得愣愣道:「小心什么?」 武屠夫道:「他奶奶的,这可说到我气头上,范老先生身为武律道盟盟主,固然有情有义,但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每每都将难题扔往咱们……」话说至此,叶道源突然放下茶杯,两眼斜瞟过来。 武屠夫心下一阵机灵,顿时备感大敌般,连忙改口道:「范、范老先生那一手瀛仙剑法使得可是绝伦惊豔,司马小兄弟,你若是亲眼见识过了,定也会佩服那老……老、老先生,哈,哈哈……」 叶道源歎了口气,道:「师弟,若是让师父听到这话,定要打得你皮开肉绽。」他看向司马乌尔,笑道:「小友,你可也是收到范老先生邀函而来?」 司马乌尔道:「正是,家母不克前来,小子也就代行而来。」 武屠夫抢着道:「这可来得巧啊,范老爷子向来很得人望,这场婚宴,各路英雄豪杰定会奔湧而来,古抚仙三大派、少林、武当、峨嵋、灵瑶……」接连说了许多江湖豪杰之名。 叶道源笑道:「小友,如若你不着急,就随同咱们二人前行罢,路上也好有人作伴。」武屠夫、司马乌尔闻得这话,不由齐声叫好。 叶道源接着望向袁月,道:「袁姑娘之后有何打算?」 袁月啃着花生,吃了几块,似觉口干舌燥,顺势拿起未喝完的酒杯,仰头1喝,酒刚入喉,自然又是大声呼气,小脸红通,打了一个嗝,道:「其实不瞒三位,我正是从抚仙派下山来玩,准备要回去呢。」 武屠夫奇道:「袁姑娘自己一人下山而来?」袁月道:「是啊,我在抚仙派中正愁无聊,心想这抚仙镇距离抚仙派倒也不远,就下山来玩啦。」武屠夫喜道:「莫非袁姑娘是抚仙派门人?那太好了,咱们同属道盟一员,今后可不会无聊了。」袁月摇摇头道:「不是,我也是受邀参加婚宴。」 叶道源一听袁月是自行下山,细想这抚仙两地虽说不远,但前往抚仙派的谷堆山山道,有峡谷险地,让一名小娃儿独走,未免太过危险,道:「既然如此,袁姑娘何不多待上一晚,咱们明日一早,一同前去抚仙派,也好相互照料。」 袁月和三人相谈甚欢,只觉这是个不错主意,但念头一转,心忖:「赌狂不知道我跑了出来,若是被发现,可少不了一番苛责,那倒是麻烦。」他道:「道长好意,莫敢不从。只是我家爷爷还等我回去,要是被发现我一日未归,他定会打花我的屁股,因此我得趁天未黑,赶紧回去。咱们不如约在抚仙再聚,如何?」 三人一听,虽感不妥,但见袁月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起身和袁月道别,道尽关切之言。 待袁月走后,三人又聊一阵,把酒言欢,酒过温肠,一阵说不尽畅快。 武屠夫兴致大发,一会儿聊及中原之事和江湖近况,一会儿聊及街巷閒话杂谈,一会儿聊及江湖传闻,司马乌尔静静听闻,偶时插上一嘴,也是心情畅爽。他便即奉上在西域所闻来种种知识、传闻,同样听得武屠夫、叶道源两人好生惊艳。 聊至途中,见外头天色竟是渐暗下来,三人投机大笑,投了野店,择定隔日启程。 隔日一早,三人找家店面,用过馒头、清粥,便即上路。 谷堆山又名大樑子,晋宁县最高峰,秋冬之际,以登高观湖最盛。此时正值仲春,谷堆山非但风貌不减,更添蓬勃生机。 司马乌尔三人出了镇门,走不多时,便来到谷堆山山脚抵下。只见沿途松林林立,绿意盎然,鸟鸣如歌,另一头则见抚仙大湖畔,澄莹湛蓝,一头山一面海,当真是春光悦色,甚是赏心悦目。 三人徒步上山,路面畅通无阻,算不上难走,倒也不费什么力,过不多时,他们见有一岔路,左道旁有处石碑,上头写道大大的「晋宁」红字,便是界碑了。右道是条窄路,临山险造,壁立千仞,路面有常年修建的凿迹,倒也不算难行。 司马乌尔远远望见那窄路一旁竟是万丈深崖,冷风咧咧,雾霭浓厚,深不见底,已然有些害怕。 叶道源道:「往这走。」指着右窄路说道。 司马乌尔惊道:「这、这……道长,道长,当真往这走?」转眼望着那深崖,更觉惧怕。 叶道源点点头,道:「是。」他接着一笑,道:「司马小友,贫道和师弟一人走你身前,一人走你身后,不必过于担忧。」 武屠夫道:「司马小兄弟,大丈夫问心无愧,那放心走便是,摔不死你的。」说罢,哈哈一笑,轻描淡写瞟了深谷一眼。 司马乌尔红着脸,望着山谷那一头,便是抚仙派了。此时此刻,如何能打退堂鼓?他只得狠下心,道:「那……那便走罢。」心底则苦想:「二位道长气度不凡,视死如粪土,当真不愧为中原高人。此次东行,若非,若非我不代表自己,又怎么……唉,如今怎地能输了面子?只好舍命陪君子,大不了便是一死,死了再说。」 岂料司马乌尔误会可大了,中原江湖之人并非不怕死,贪生怕死之徒到处尽是;武屠夫、叶道源这对同门师兄弟长年历游江湖,走惯了羊肠鸟道,束马悬车之路,因此眼见多广,加之他们少冲境的内力深厚,是以眼、耳感官之精,这崖壁看似虽高,于朦胧雾霭底下藏形匿影,蒙蔽了常人之眼,但只稍是有习武调子的人,专注行走,也难摔落下去。 三人当即走入窄路,叶道源率先信步向前,他一会儿望着远山,一会儿细看绝壁上的株草,面容畅意,似是心情大好,一点也不把崖谷放在眼里。不多时,已走得很前头了。他每走几步,回头过去,发现和身后二人的距离愈拉愈远,喊道:「司马小友,就快了,快了。」 后头武屠夫道:「慢点,慢点!师兄你一入山总是性情大不同,你瞧司马小兄弟都吓着了,那头便是抚仙,咱们也不着急。」见司马乌尔满头大汗,频频安慰,要他放缓脚步。 司马乌尔一步挪一步,左手扶着临壁,冷汗涔涔而下,巍颤颤地前行。他虽会点武功路子,可自小从未像这般如履薄冰而行,一旁是谷壑,一旁是山崖,谷中劲风咧咧,早令他疲惫难耐。 可一当听得叶道源那番话,少年好胜性子便上了来,想起袁月,心道:「三个大男人,怎地只有我这般小家子气?这儿是母亲的家乡,何况袁姑娘那般小娃儿都走了过去,我一个大男人,岂能打退堂鼓?」当即直起腰杆,压下惧怕,大步向前。 叶道源、武屠夫二人嘴中「喔」的一声,脸上笑容渐深,也加快前行。 那条窄路直通二峰之间,三人走不多时,只觉窄路逐渐宽敞,已和山下大道无异,足能三人并肩而行。 几息之间,大道上雾霭渐散,目光变得明晰可见。司马乌尔抬头一望,但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塔,群山缭绕,坐落中央,显得豪气干云,壮阔无比。下方便是华美大宅院,远远便见门口屋簷下的几盏灯笼,通红如火,宛若指引灯一般。大宅前有个山门,上头匾额写道「谷山宝地」四字。 只见一旁有座凉亭,远远就见四名白袍弟子伫候在那,腰仗兵器,面色谨慎。 第十章 抚仙派 武屠夫笑道:「到啦,司马小兄弟,那尖塔便是抚仙派的道宝,抚仙玲珑塔。」说罢,微微愣神,转过头,问道:「小兄弟,你们西域是怎么称呼『道宝』的?」 司马乌尔道:「照咱们的说法,天造之物、神造之物,只不过换了名字,意义大多相同。中原可也是如此?」 武屠夫哈哈朗笑,道:「不错,不错,据武律记载,道宝,乃是古之大道时期的宝物,大道之宝,也就叫道宝啦。咱们中原的道宝分成五层境:地境、玄境、天境、大法境、太上境,愈是往上境级的道宝,那便是离古之大道时期愈近之物,灵性盈满。瞧眼前这抚仙玲珑塔,便是天境道宝,嘿嘿,全中原能媲美这塔的,屈指可数。」 他指着那山门,道:「怕小兄弟不知,屠夫我便和你说,传闻此地乃当年抚仙派开山祖师,宋齐云居地,他老人家于此传授解惑,教导跟随他的弟子。后来,上一代抚仙掌门,他门下两名弟子纷纷有成,大师兄石涛性子洒脱,出外历游,师弟范曲直为人仁厚,收了许多浪迹孤儿,教导他们武功,数十年过去,范曲直掌门将抚仙发扬光大,从此名扬江湖。」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哼,江湖传闻他们抚仙不仅武功独步天下,连饮酒也颇有门路。今日我倒要见识见识,比划比划。」 叶道源连忙道:「师弟,今晚可别喝过头,后天就是范小姐大婚,咱们可不能胡乱添人麻烦。」 武屠夫抢着话前,道:「唉哟!我的好师兄啊,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可别再说了,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啦。」 叶道源笑道:「知道了便好。」他心想如若你当真知道,我又何必一提再提?深知师弟酷嗜美酒,倘若喝上兴头,放开了胆,定会忘了分寸,失了礼节,搞得抚仙上下乌烟瘴气,倒时师尊怪罪下来,于情于理,自己也难护着他。 三人刚过山门,就见一条石板路子延展出去,左右两旁是为灵气氤氲的花草,中途分为岔路,右道直往凉亭,直道则是往抚仙大阁。门前伫足一名白袍弟子,手持长剑,和一名黄裳女孩于争论不休。 三人远远听得那黄裳姑娘的声音,顿觉甚是耳熟,近前一瞥那女孩面容,一张小脸黑黝黝地满是痘瘢,不就是昨日见着的袁月? 只见袁月大发脾气,骂道:「这位大哥,我都说了,我只不过是出去溜达一会,谁会把受邀帖子带在身上?」 那白袍弟子冷笑道:「小丑……小姑娘,我再重复一次,没有帖子,管妳是天皇老子,我也绝不会放妳进门。」 袁月道:「你刚刚是不是想叫我丑姑娘?」 那白袍弟子并不应答,只道:「咱俩已经在这儿耗了半个时辰,妳累不累?赶紧滚一边去!少碍着咱们做事。」 袁月气得骂道:「龟爷爷的,你这人倒是回答我啊!我告诉你,我爷爷是经商的,他说西域有一族群讲男女平权,懂不懂?」 白袍弟子大翻白眼,自己这书可不知多读妳这娃儿几年,刻意佯装不懂,冷道:「甚么男女平权,听都没听过。」 袁月脸露鄙夷之色,哼声道:「也难怪中原这儿尚不清楚,听好啦,这要看从哪个面上讲平权,男的再丑也是帅,女的再丑了也是美,那是帅的平权;男的再帅了也是丑,女的再美也是丑,那是丑的平权。」 叶道源、武屠夫正好来前,一闻得这话,皆是愣了半神,不知该作何反应。惟司马乌尔眉宇紧蹙,仔细思索:「西域可真有这种民族,我怎地从未听说过?」 袁月察觉有人走近身后,回头看去,见是司马乌尔三人。笑嘻嘻道:「三位,又见面啦。」 武屠夫一见袁月,就会忆起吴犬戎落荒而逃的模样,当即朗笑出声,道:「可不是吗?袁姑娘,不得不说,妳昨日激将那狗子,做得可真……真妙!」 袁月贼笑起来,手指放嘴前,「嘘」了一声,道:「那狗子也在里头,你们可要小心了。先不论他武功人品何如,他身后那、那……嘿嘿,昔有食客三千的孟尝君,那是鸡鸣狗盗之首,不可得罪,不可得罪,那可比臭狗子强上许多。」他笑得渗人,武屠夫对这话心有所悟,同样笑了起来。 叶道源通过昨日短暂相处,就知这袁月和自己师弟简直一个性子,很合得来。他不由叹了口气,见那白袍弟子冷眼瞧着袁月,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白袍弟子一听,脸色一沉,生怕丑事被泄,忙喝道:「死娃儿,妳敢!」 袁月嘿嘿一声,不顾白袍弟子警告,满不在乎道:「我有什么不敢?这龟爷爷的,只因我没随身带着婚宴帖子,就不肯让我进门。」 那白袍弟子勃然大怒,右掌举起,便朝袁月挥去。袁月似是早有预料,登时往旁跳开,道:「我的妈妈呀!你这人好蛮横,是不是想打小孩?」 白袍弟子身为长者,向晚辈动手本已不对,又怎地敢动用武者的力量?是以他本想打过一掌,好叫袁月知错认罪,那也就罢了,可这一掌被躲了过去,叶道源三人瞧在眼底,反是大大削了他面子,令他又恼又惊,怒上加怒,道:「我就打妳这丑娃儿!」 袁月正欲拔腿要跑,那白袍弟子出手更快。却闻啪的一声脆响,袁月哇哇痛叫,只见右颊红了大片,飞快肿胀起来,1个大掌印子,就烙在脸颊上。 那白袍弟子大感快意,脸露狠色,道:「妳若是再嚷一句,我就再打一掌,嚷更多句,我就拼命打!看妳这娃儿能撑多久?」 叶道源只闻师弟冷哼一声,声音中隐隐透出一丝狠意,知他已然动怒,生怕又出了乱子,忙上前挡在袁月身前。 那白袍弟子眼见有人为袁月出头,冷喝道:「你这道士是谁?这是抚仙派内之事,我想怎么教训这丑娃儿,你管得着?滚一边去!」 武屠夫拂然道:「狗屁不通,狗屁不通!袁姑娘又非你抚仙之人,谁管你奶奶的派内鸟事?」 白袍弟子目中闪过一丝狠光,道:「你说什么?」 眼看双方隐隐快要斗了起来,叶道源忙躬身行礼,道:「在下飞云派叶道源,见过这位抚仙朋友。」 那白袍弟子本还想怒斥眼前两道士,莫管是非,可一听对方是「飞云派」门人,细细一想,那是武律道盟的盟友,万万不可胡乱得罪,脸色一僵,轻咳一声,上下打量三人一眼,抱拳道:「不??不敢当,这、这,我这是为维护派中上下安宁,绝非、绝非??恩,三位可是来参加后天大宴?」 叶道源看了袁月一眼,回礼道:「此行确是来参加贵派大宴。这位是在下师弟,武图方。」说罢,递上那红帖。司马乌尔同样从囊中取出红帖,道:「在下司马乌尔,奉母之命,前来道贺范小姐大婚。」 白袍弟子仔仔细细检验那三份红帖,看了两、三回,确认均为真迹,连忙向三人行礼,道:「失敬,原来是『飞云剑』叶大侠和『铁桥拳』,武……武……武……」他和武屠夫刚有冲突,说至「铁桥拳」三字时,登时面有难色,说了几次,仍是道不下口。 武屠夫嘿嘿冷笑,轻轻捋髯,咧嘴道:「甚么铁桥拳,那便是往昔事了。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江湖皆知我这粗人既是得道,这道便是我辈之路,管他是屠夫路,还是高人路,就是何人唾弃于我,我也问心无愧便是了。」 白袍弟子听他愈说声音愈冷,频频点头道:「是,是,武、武屠夫……说得是。」他目光一转,望向司马乌尔,心中不免感到奇怪,忖道:「能收到咱们抚仙红帖的,多半是大有来人的江湖侠士。这位司马少侠的大名,并不在掌门给予的名册,我更是听也没听说过,恐怕这位是哪方豪族、高手后人也指不定。」 他续道:「三位有请。」另一名弟子从凉亭走来,正要领路,岂知一个娇滴滴声音道:「等等,等等!你龟爷爷的,我、还有我呢。」却是袁月。 白袍弟子脸上无奈,冷声道:「妳不行。」 袁月气问:「为何我不行,我不是没帖子,不过是忘在里头,我有帖子,那三个也有帖子,怎么他们行,我就不行啦?哼,不过是多了三条烂东西,有甚么好神气?」 司马乌尔三人闻言,顿时会意她话中之意,纷纷大感窘境,别过头去,也不知这般情状究竟该回些甚么好。 白袍弟子大脸一红,斥责道:「胡闹!女孩子人家,怎地能这般粗俗之话?违礼背法,妳爹娘是怎么教妳的?」 袁月哼了一声,指着抚仙大阁,道:「本姑娘出生没爹没娘,只有一个老爷子,他就是本姑娘的爹。我说你这人可真奇怪,不让我过去,又要有找我爹教训我。」 这袁月顽劣跳脱,司马乌尔三人可是亲眼见识过的,知她若是一动起嘴巴,好似万剑齐出,可谓犀利无比,这白袍弟子哪里能招架得住? 叶道源见白袍弟子不得动手,被辩得哑口无言,神色间大是为难之色,油然一股痛彻心切之感,只觉这位弟子和自己应付师弟之情状神似无比,忍之不住道:「袁姑娘,咱们既然都要进这抚仙的大门,不如同行如何?妳要寻妳爷爷,咱们要找白掌门,路都只有一条,咱们一同走,这位抚仙朋友也好放人进门。」 袁月眼珠子咕噜一转,瞧了瞧司马乌尔三人,又瞪了白袍弟子一眼,道:「好罢,如若能进门,这样也好。」 白袍弟子闻得这话,两眼一瞪,道:「这??这怎么、怎么??唉,既然如此,四位有请,唉,唉!」不知为何,他说这话之时,神色愧疚,频频唉声叹气,一幅难以言喻之状。 见领路弟子又要上前,袁月骂道:「用不着你们这群臭乌龟鸡婆,哼,我清楚路怎地走,我带他们三个去就行啦。」 两名白袍弟子深怕这袁月又起了什么脾气,倒时可又有苦头吃,因此不敢得罪,连连低头称是,放四人过去。 第十一章 袁月趣事 抚仙山门到府前这段路子并不长,可袁月领路在前,他一会儿见其新奇之物,便上前打探,一会儿想说甚么又回头和三人有说有笑,话无遮拦,异想天开,似是不把三人看作外人。 司马乌尔三人虽一路停停走走,却也不甚在乎,只因昨日一同退吴犬戎之事,三人早对这袁月颇有好感,聊没几句,四人很快熟络起来。 他们见这袁月聪慧过人,说起抚仙之事,似如泉湧源源不绝,侃侃而谈,显是知道甚多。 叶道源想起方才凉亭内的抚仙弟子,多是戒备以待,似在严防甚么。不过方才碍于情状不宜,便没有去问。 他笑着向袁月问:「袁姑娘,方才见亭内诸位神情紧迫,兵刃不离身,可是抚仙派中发生甚么事了?」 袁月「喔」了一声,蛮不在乎道:「也非甚么大事,只是近日抚仙派经常遭贼。」 武、叶二人暗吃一惊,齐想这抚仙派是何许之地?堂堂武律道盟之一的宝地,究竟是何方贼儿,有胆在武律道盟底下偷东西? 司马乌尔奇道:「后来那贼儿怎么样了?」 袁月贼笑道:「这群贼儿?当前安然无事,他们有时偷刀剑、有时盗经书、有时抢粮物,几日下来,那群贼儿偷了一柄破剑、盗了一本《论语》、抢了一些农作物。且那群贼儿每晚盗书,隔日清早前都会完好奉还。令人怪哉的是,那贼儿们挑的都是那本《论语》,日复一日,从不挑其馀书物。」 武屠夫听到有贼儿敢找上抚仙派,已是佩服万分,又听那些贼儿尽偷些怪里怪气的东西,不由笑出了声道:「也不知哪来的贼儿,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我屠夫倒想好好见与一见。」 叶道源皱着眉,道:「范老先生可有说甚么?」 袁月摇摇头,道:「起初遭窃,范老爷爷神色凝重,好几日饭吃不下也睡不着,一张脸成天似烂泥巴,抚仙弟子都深怕他老人家会不会积劳成疾,便自发站哨,但那群贼儿本领极高,兀自三不五时溜入派中,偷剑盗书抢粮。直至前天夜里,范老爷爷突然召集当晚站哨弟子,要所有弟子回房休息,别误着练功修身,抚仙弟子深怕那群贼儿会对范掌门、陆少侠和范小姐不利,再三苦劝,但范掌门只是笑而不语,说甚么『这群贼儿是瀛海岛的人,他们确实要找人,但要找的不是咱们』,便大笑而去。」 武屠夫、叶道源闻言大骇,猛停下脚步,齐喝道:「真有此事?可真是那瀛海岛人?」不似平常从容冷静。 司马乌尔忍不住好奇,问道:「瀛海岛人?」他长年居于西域,不清楚中原之事本就人之常情,不过见武屠夫、叶道源二人的反应,大是对那瀛海岛人起了兴趣。 袁月笑道:「司马大哥不清楚他们,嗯,这也是自然。他们对抚仙人来说,倒也不是甚么穷凶恶人。只是武、武……武……」这「武」字说了三次,话没说完,冲着司马乌尔又笑,道:「不喜他们,中原人也就不喜欢他们,只好成了万恶罪人。」 叶道源忙道:「袁姑娘,那万万不可胡说!」他为人严谨,知袁月想说甚么,登时脸色微变。他向司马乌尔道:「小友,瀛海岛人是……是……违背常理之人,他们使的武功路子诡谲无比,咱们中原人习武,绝不能使武律不认可的武功,那可是大罪。嗯,简而概之,便是如此。」 武屠夫蹙眉道:「师兄,那瀛海岛每十年破界一回,前几日破界,正邪两派尽出,咱们也没收到消息,说那岛上贼儿有人出岛。」 叶道源点点头,见自己师弟脸上喜色愈盛,整张脸顿时拉了下来,道:「师弟,江湖正邪两道没人敢得罪瀛海岛岛民,你千万千万不可冒然行事。」 袁月听武、叶二人论起瀛海岛人之事,心中笑道:「他爷爷的,我可不敢也不想和武屠夫打起来,他武功高强,用力打来一掌,便能打了死我。」 袁月止步不前,三人便没有再说,抬头一看,已然到了大府。 抚仙大府热闹非凡,装摆气派华美,所见之物皆是通红如火,洋溢喜气。远远便闻得厅内人声鼎沸,循声看去,少说也有三百馀人坐落各处,谈笑嬉闹。众抚仙弟子吆喝叫骂,煮饭扫地,修剪花草,几乎忙得焦头烂耳,无及顾他,因此见着叶道源三名面生人,稍瞥一眼,也就快步离去。 司马乌尔不停张望,他生平从未踏入过中原境内,更别说中原各派之地,所见之物尽觉新奇,只觉心下砰砰乱跳,眼见武屠夫几人走远,也大着胆子踏进门内。 只见朱红漆门侧旁伫候六名白袍弟子,同样持剑。其中四名弟子殷勤招呼江湖豪客,另馀两名白袍弟子则上前端详来人。 那两名弟子先是瞧向叶道源、武屠夫、司马乌尔三人,见三人面生,欲要细看,岂知头一往旁,看是袁月,脸上大是讶然,「啊」的一声,道:「妳、妳为甚么还在这?师兄不是把妳赶……」那「赶出去」三字尚未出口。 袁月一双眼珠子大瞪,已然明白,道:「好啊,好呀!我还在想,我怎地不能进来了,原来你们这群串通好的狗王八蛋,不让本姑娘进门。」 那弟子怒道:「是又如何?这儿是抚仙,不是妳这娃儿的家,岂能让妳说拿就拿,说走就走?昨夜妳偷拿那丹药,可是地方豪族赠予白大人和叶小姐的贺礼,价值不只千金,妳说妳弄坏了赔得来吗?」 原来这几日以来,离大婚之期愈来愈近,来客纷多,抚仙派弟子忙得天昏地暗,袁月却是玩得不亦乐乎,频施怪招,恶整抚仙弟子,没少让弟子被派中长辈责难,每当如此,自当见他大笑而去,气得抚仙弟子各各恼怒难忍。若不是因为大婚迫近,范曲直为此斋戒整整一个月,又令抚仙上下谁也不得出手比武,生怕胡乱动用道气,影响气运,大坏了婚宴的兆头,哪里会放任袁月胡来而为? 袁月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赔就赔,多少武币?」 那弟子早看不惯这袁月,见她态度如此无礼,更是大怒,道:「定是妳这穷娃儿赔也赔不起!掌门和师叔等人都说不要为难于妳,哼,老实告诉妳,抚仙上下弟子都看不惯妳,我王通强就不服气,妳这丑娃儿究竟有多大能耐?」 只见这些天深受袁月迫害的抚仙弟子围在两旁,频频点头称是,脸上大是畅快之色,恨不得将这小魔头赶了出去。可大有人想上前阻止王通强出手,免得坏了大事。 袁月哈哈大笑,道:「老王卖瓜,自卖自夸。那丹药根本难吃要命……呸,本姑娘是说那丹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吃,又紫又红,铁定不是甚么良物。本姑娘一片诚心,为陆哥哥、范姊姊试毒,当日不也让范老先生、陆哥哥、范姊姊等人道谢?」 在场众宾客多是停足观望,甚感好奇,闻听这话,齐想:「人家是大人有大量,丹药都让妳吃下肚了,难不成还要为难妳个小姑娘不成?哪怕真让妳吐了出来,药力也早散了去。」 那王通强气得脸色通红,两眼充血,喘息连连,只见他手按腰上长剑,剑刃于鞘中喀喀作响,想拔剑又是不得拔剑。 身旁抚仙弟子自又是一阵紧张。 第十二章 灵瑶三琼 武屠夫早猜到这王通强想做些甚么,更知袁月人小鬼大,向来口无遮拦,可于先前酒馆之事,很是对他脾气,说甚么也不愿让她受辱。当即上前一步,直想那王通强若是出手,便让他先行出手,自己护袁月周全无事,是以再出手退敌,也就纯属不得已为之,倒无任何不妥之处。 就是向来百般顾忌的师兄,也就不会责难自己。 袁月扫了在场抚仙弟子一眼,见他们脸上多有不服,心忖:「哼,你们不喜我来,难不成我就爱见着你们了?抚仙偌大,你们不找我麻烦,那也就罢啦。现下既敢找上门,那可别怪我。」 他冷笑一声,道:「怎么?堂堂抚仙弟子,要教训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哼哼,你们来啊,来啊!你们要是敢来,看我不和范老爷爷说你们坏话,再唤『三琼』姊姊们,打得你们屁股开花,脸上也生花。」 有一名抚仙弟子问:「为何脸上也生花?」其余弟子纷纷脸色大变,心想这丑娃儿说话油嘴滑舌,怎地还有人学不乖? 果听袁月嘻嘻笑了起来,道:「你想屁股被打了开花,那屁股全是血呀、屎的、尿啊,抹一把涂在脸上,岂不就是脸上生花?嘻嘻,嘻嘻。」 那几名弟子但闻这话,登时脸色大变,有些弟子连退好几步,有些弟子怒目相视,大多弟子则哭笑不得。 在场来客听得『三琼』,也多是停足观看,多半男性的眸中带着几分火烫、殷勤之色。 袁月口中的『三琼』,无论武者、百姓,只要是中原之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这些抚仙弟子,身为武律道盟的武者,更是清楚那『三琼』的厉害,因此大有顾虑。 武屠夫惊道:「那『灵瑶三琼』竟然出谷了?哈哈,那三个美人平时鲜少出手,可一出手定会是全力制敌,届时何止屁股开花?」 袁月闻言,和武屠夫相视一眼,均是大笑不停。 众抚仙弟子闻言,齐想这丑娃儿当初一来,分明谁也不识得,加之形貌甚丑,性情扭捏,便没人多去在乎。可刚过一日,她性子猛然剧变,变得顽劣跳脱,诡计多端,不一会,就将这抚仙上下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众人虽然气愤,谅她年纪甚小,却不好找她说理。尔后云云,这丑娃儿竟是歪脑子动到「灵瑶三琼」身上,众弟子本想看她吃鳖,岂知三琼非但不生她气,反是大有好感,令众人又是不解又是羡煞。 叶道源瞪了武屠夫一眼,见旁司马乌尔面有不解,知他好奇,悄声解释:「小友,咱们中原正派,由武律道盟、少林、武当、灵瑶四大派共谋管理。那三琼,便是来自灵瑶宫的三位姑娘,她们各个美艳绝伦,武功高强,且年纪尚轻,最长也不过十八来岁。咱们中原都唤她们『灵瑶三琼』,唉,话又说回来,如若真让袁姑娘告了这个状,这些抚仙弟子恐怕……」话未说完,脸上已流露怜悯之色。 司马屋尔顿时会意过来,这些抚仙弟子多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蒙范曲直收留,踏上习武之道,其中不乏有年纪稍长之人,那『灵瑶三琼』既都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倘若被她们出手教训,于情于理上,那画面都不甚美观。 袁月一笑,道:「明白了?那还快快让路,本姑娘要带客人去见见范老先生。喏,怎么,你们还想拦呀?这三位可是飞云派的贵客,你们要是再拦,可就不只是打得开花了。」 那王通强瞪着一双眼,哼了一声,转头服务其馀宾客,不在理会袁月几人。如今,他算是认了栽,那便眼不见为净,当作没这一回事。 袁月领头而行,三人快步跟上。四人往厅旁小道而行,走到一处转角,兜了一圈子,再向北而行,来到一处游廊,廊间多是抚仙弟子,他们一见着袁月,都是吓得倒抽冷气,脸色惨白。四人拐个弯儿,走过数十步,又转个弯儿,便见一条通达长廊。 长廊旁紧邻处小湖,小湖碧波盪漾,湖面上浮着数朵白莲,看来颇具雅意。 袁月笑道:「三位,前方便是范老先生所在……」说未说完,突然「咦」了一声,目光中忽然闪过异采,似如感慨般,啧啧称奇道:「姐姐们美如花,花看花,花又见花。」 叶道源等人听她他满嘴胡语,心中奇怪,往前探去。 只见长廊尽头是个花厅,厅旁湖畔,伫候三道身影,远远看去,那三人身姿袅袅,一绿一红一黄,却是三名女子。 四人近前几步,忽有春风徐来,一阵女子淡雅花香便飘然而来,胸中尽感舒坦无比。 司马乌尔凝目再看,不由眼前一亮,但见那三名女子长发如瀑,黑得发亮,美眸凝水,鹅子脸上各有千秋,一绿如暖春拂风,一红如艳花齐绽,一黄如淡然秋菊,无一不是绝俗美人。 司马乌尔生平从未见过这等惊为天人的美貌女子,嘴张了便忘了阖上,久久无法自拔。 他愣神片刻,赶忙低下头,可过没多久,又忍之不住再探望一眼。这回愈看愈癡,竟是差点儿浑然忘我,连呼吸也忘了。 叶道源、武屠夫两人历练较深,失神只馀片刻,脑中便想到同一件事上,蓦然回神,同声低道:「灵瑶三琼!」 司马乌尔虎躯一震,原来这三位女子,却是袁月口中的灵瑶三琼。 方才听叶道源提及「灵瑶三琼」,他便一心向往会会这三美人,如今人在近前,却是少年性子大发,加之脸面子薄,哪怕知这三女子美貌难挡,也不敢再瞧了那三美人一眼。 他低头暗想:「这便是中原美人?可,可、可真是……唉呦,美!美!美!」心念至此,惟剩一个「美」字。 突然像是忆起甚么般,看了一旁袁月,摇了摇头,不由对眼前三美人萌生歉意,想道:「唉,我当时见袁月姑娘长得……生得诡异,认定中原女子尽是如此,哪知只是她人长歪……」 那「灵瑶三琼」早已闻声看去,三道美眸中各有不同韵味儿。但见三双水灵灵眸子依序闪过叶道源、武屠夫、司马乌尔一眼,最后凝目在袁月身上。 那黄衣美人嘴角微弯,纤臂一动,司马乌尔只觉一阵香风扑面,眼前一花,听得惨叫声由近而远,不知不觉间,袁月竟被捉了过去,遭『灵瑶三琼』团团包围。 远远就听得袁月惨叫道:「住手,住、住手!就算都是女人,也不能……啊,啊!是……是了,三位姐姐,妳们怎地不进屋去?」 绿衣美人道:「啊哈哈,月儿妹妹,妳说这甚么话呀?师父不克前来,只好咱们三人勉而替之。可里头那些……大野狼目光不善,好不难受,如何待得下去?先不说这些,妹妹,快来和姐姐学学琴,未来好让妳夫君享享天籁之乐。」语调温润轻快,似如暖春。 黄衣美人道:「大姊,这可不行,袁月妹妹要和我学书,喏,妳若能读上万捲书,从此满腹经纶,谁敢小瞧妳?」声音平稳中带有几分挑衅意味,显是熟知袁月性子。 红衣美人道:「不可,妹妹是要和我学棋,棋艺能使人恭谦礼义,脑筋精明,自然能成一个淑女。」话少如金,恭恭敬敬。 三琼这些话,自然是指中原女子「琴棋书画」之美德。 灵瑶宫能和道盟、少林、武当三方抗衡,占得一席之地,自有其穷妙之处,江湖盛传,灵瑶宫不修寻常萃气之法,是以沉浸琴、棋、书、画等技艺之巧,从而体悟修行。而「灵瑶三琼」又是各项技艺之最的能人,已达真正癡迷之境,因此也就口口不离琴棋书道。 但仔细一瞧袁月反抗之情状,又想大家闺秀的谈吐举止,实是难以联想一块。司马乌尔三个大男人,却不好说些甚么,只好瞧着不停挣扎的袁月遭三琼拖去一旁。 三人刚想走入花厅,叶道源回头道:「师弟,你等会能不说话便不说话,明白吗?」 武屠夫自是清楚轻重缓急,道:「知道了,师兄。」 叶道源点点头,往花厢里头走去。 第十三章 再遇吴犬戎 只见花厢空间甚大,上首设有五张太师椅,空着其中两张。其馀来客都是江湖上赫有名声的长辈。五张太师椅自是代表飞云、峨嵋、抚仙、星云、杞麓,武律道盟五霸的掌门人之位,如今只有星云派、峨嵋派二派来人,灵瑶宫则让「三琼」替行来宴。 叶道源偷偷瞧眼,暗察花厅内气氛甚是凝重,所有人皆凝息不语,也不见任何一位江湖高人有弟子随伺在旁。 但见下首主位是名灰袍中年男子,面容庄严,气息内敛,缓缓啜茶,似有些惆怅,便是抚仙范曲直掌门。头一转,见右首那满脸精悍的大汉,面容削瘦,一张大胡子,双眼凹陷,冷冷瞧人,当即认出那是星云掌门,宋天雄。 左首是名女子,面色慈祥平和,嘴角含笑,眉梢柔而长,一身法衣朴素无华,却不失礼节,反而颇有浩然庄严之感,正是峨嵋派掌门,圆如师太。 三人目光早已循开门声而来,范曲直一见是叶道源、武屠夫二人,愁容顿消,转而喜色,笑盈盈向在场宾客道:「诸位,这两位是飞云派的叶少侠和武少侠,是咱们武律道盟不可或缺的未来才干。」 叶道源、武屠夫连忙谢过,道:「范老先生言重。」 向宋天雄、圆如师太行过一礼,接着和其馀宾客依依行礼,至始谦谦含笑,倒不似平时轻松谐意的模样。 这时,范曲直瞟了司马乌尔一眼,微微愣想:「天机子兄何时又收了这么一名弟子了?」却也没有询问。 那些群雄见这二人态度谦和有礼,齐想飞云派掌门天机子向来敬佩江湖各派,派内平时鲜少管这等纪律礼法之事,但倘若派中弟子无礼于他派掌门、高人,天机子必会率先发难,严惩重罚。皆有感道:「原来这两名年轻人就是这些年声名鹤起的飞云派门人。」 飞云派位在广东罗浮山,罗浮山有四百三十二峰,其中顶峰就叫飞云顶。飞云派势力庞大,每一峰皆有弟子驻派,可派中门人多半对江湖纷争深感厌恶,因為多是隐世之人,江湖世人皆知如此,因此常称他们是「隐世派」。 飞云派门人平时就鲜少外出,如今见了派中门人,还是列为众弟子其首的大弟子、二弟子,群毫自当给足面子,暖问几句。其时,范曲直拿出一个摇铃,轻轻摇响,当即传来数道脚不声,自花厅后头走来,却是几名抚仙弟子。 那些抚仙弟子忙向群豪躬身行礼,便带叶道源三人来到后方小阁。还未进门,已然听得银铃般的女子笑声、男子畅意大笑之声。 叶道源望眼一看,这小阁比起花厅要大上许多,在场多是各门各派年轻弟子,还有些熟面孔。他略略一算,少说也有三十来人。是以各派弟子见着三人,纷纷上前招呼躬礼,礼节毕了,自当是少年少女性子发了,嘻嘻笑笑,气氛热烈,当真和隔壁花厅大是不同,好不热络。 此时,一阵讥笑声自旁传来,冷道:「这不是当年在少年大会,狠心断人手脚、穿人琵琶骨的屠夫?哼,你可还有甚么胆子,又有甚么资格来到此处?」 叶道源闻得这话,脑海闪过念头,心下一慌,赶忙回头,竟见无论哪派弟子都避及师弟,不敢靠近。惟见一道熟悉身影,迳自伫足在师弟身前。只见那人一身黑袍,眼中全是睥睨之色,鼻尖有一大胎记,却是那吴犬戎。 其实早在司马乌尔三人走入阁楼,吴犬戎就已见着,他怀恨昨日酒馆之事,一双冷目死死瞪着三人。见众子弟都围拢在他们身边,更是气得咬牙,因此才突想出这般恶言。 眼见一双双妙目锐眼射将到武屠夫身上,大有打量之意。 可武屠夫一副不理也不睬的模样,谁说上他的事情,兀自坦然自得,只顾和司马乌尔閒聊,聊得一阵,发现司马乌尔愈发紧张,词穷结巴,最后连话也说不清楚。 叶道源一下便明白吴犬戎想做甚么,只感一股怒火油然而起。他脾气温和,平时绝不轻易发怒,可这回吴犬戎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以这等方式揭人所短,害得自己师弟遭受非难目光,实是可恶至极。 但他在酒馆发了武律铁誓,就不得把昨日相见之事给说出口,只好上前一步,佯装久未见面,道:「吴兄弟,久违问候。」就要行礼。 武律道盟五霸的弟子向来以兄弟姊妹称谓彼此,以示中原老百姓,他们道盟「难当有我,同乐同享」的侠义肝胆精神。 吴犬戎避过不受,冷笑道:「叶兄弟这是做甚么,堂堂大礼,在下担受不起。」他言下之意便是,谁要受你飞云派的大礼? 叶道源一愣,发现他目中恨意滔天,只差没拔剑袭了上来,是不可以话理喻,心想:「袁姑娘说过,为了这次婚宴,范掌门特意吃斋,抚仙上下也已整整一个月不动武不比试,令道气长存,只为延续门派『气运』,那我便说甚么也不得坏了他们大事。」当下摇摇头,笑道:「吴兄弟哪里的话,你我皆为各派最长的弟子,理应没有甚么担当不起,平心而论就是。」 吴犬戎听他「平心而论」四字说得甚重,哼了一声,还想说些甚么时,又听得一阵开门声,目光转去,突然眸亮异彩,眉开眼笑,整张脸大是喜色,什么怒火恨意全然抛之脑后,顿时就没了影去。 叶道源微微一愣,其时,忽听那群年轻弟子一阵吵杂,原是各个都按奈不住好奇。 有人道:「那人便是那……那屠夫?」 另一名道:「错不了,看他那张俗面,可有见着他右耳上的旧疤?据说那是前任星云掌门人所留下的剑伤。前任星云掌门人剑术通神,剑意随心使发,当年飞云派掌门护徒心切,还是硬生生留下一道伤疤,那便是由剑意所伤,定错不了的。」 又有人道:「我师兄说过,别看这屠夫现在这情况,他当年便有个响当当『铁桥拳』之名,只不过……终究是不明事理,哼,任意妄为!当年少年大会,这疯子不知吃错甚么药,连连斩断星云派数十名同辈之人的右臂,气得差点儿让星云派出手灭之。」 又有人道:「啊,难不成是当年飞云和星云两派间的婚约?」 那人回道:「可不是吗?嘘……噤声!那疯子看过来了。」 这些说话的弟子们,年纪轻轻,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他们并非亲眼所见,而是听派中师兄师姐提及过,是以说起事来,东跳一段,西讲一段,虎头蛇尾,说得既不清也不处。 第十四章 求琼 待得叶道源和多数弟子打过交道,礼节毕了,目光向花厅凝去,细想适才各路江湖前辈面色沉重,似有隐忧,就连上首道盟五霸也不例外,若说有何等大事能牵连群雄,指不定就是和瀛海岛之人迭闯抚仙派盗物有关。 他忖道:「也不知那瀛海岛人究竟想做些甚么,大婚临近,只盼范老先生莫要操劳过度,伤及身子了。」想了一会,心下不安,悄声静步来到花厅角落,仔细探观厅内情状。 果见花厅内一片寂然,各路群雄屏息凝神,脸色沉闷,时而左右相顾,时而嘴中翕动,似有难隐之言,却一副极想发话之状。 叶道源不禁有些疑窦,细细探听,那圆如师太率先道:「阿弥陀佛,范掌门,那群贼儿近日不停骚扰贵派,盗取贵派之物,为何放任而为?数百年来中原盛传,那群贼儿不仅武功高强,才智也颇为过人,历朝各派每十年上岛一回,捉拿武律要犯,可每每尽是无功而返,闹得世人看笑话,前几日咱们又是大败而回,想不到竟还让瀛海岛岛民偷溜出岛,这若是传了出去,武律道盟可就颜面无光。」 众人素知圆如师太性子慈和,鲜少涉及江湖恩怨,只因这回敌人非正邪两道,乃武律大敌之一,是中原百年来除之不去的内忧,瀛海岛岛民,可谓是中原武者百姓人人有责,无论正派,应当合力除之。 宋天雄一张大胡子轻轻抖动,道:「说到此,那群贼儿究竟为何要连夜闯入抚仙派中?范掌门,你可有甚么头绪?」他一双冷目如贪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范曲直不放。 圆如师太沉吟片刻,才道:「范掌门,传闻你曾和『无神者』说上一话,可真有此事?」她平时面目慈和,总以笑颜见人,可此时却神色凝重,犹似罩上好几层阴霾,苦色甚深。 群雄闻得「无神者」三字,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起来。圆如师太、宋天雄脸上虽无意外之色,却也凝重几分。 所谓无神者,他们从不相信中原惟一的「武律」。自古武者百姓信仰武律,以武律为诫,以武律而活,俨如是中原的「神」。无神者不依循武律,无人能知他们追寻何物而活,也无人可知是甚么使他们得以在「神」的见证下得以存活。他们不守武律铁戒,不理朝廷通告,就是武律道盟出面,也一副「天下与我有何相干」的态度,着实令人费解不以。 而那「无神者」,指的便是瀛海岛岛民。 范曲直点点头,道:「确实如圆如师太所言,那群人确实和范某谈过几句。」 宋天雄一双本就极为锐利的双眼,更加瞇细,追问:「敢问范掌门,那群无神者有何索求?」 范曲直愣了一会,歎了口气,道:「他们所求之物,咱们是一生也给不出来。不,就是给了出来,那便不是他们追求的理想……」他话说至半途,突然脸上又一阵恍惚,似是忆起甚么事情。众雄一双双利目射将而来,他摇摇头,续道:「如今天机子兄、杞兄都不在此处,这事儿就等咱们下次开道盟大会,范某再仔仔细细向诸位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叶道源闻听到此,暗忖:「那瀛海岛之偷一本《论语》,又偷几把兵刃,既不动抚仙派道宝,又原物奉还,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心念甫转间,耳中听得一阵吵闹声响,回过目光,见一群年轻弟子于小阁门前窜头缩脑,呆呆愣笑。他大感疑窦,走去几步,便发现武屠夫、司马乌尔二人身影。 武屠夫正好对来目光,呶了呶嘴,冷笑示意。叶道源循方向看去,只见那群年轻弟子癡癡凝望,脸上尽显殷勤之色,有时整齐衣服,有时搔首弄姿,原来是在看房外那三朵异花,「灵瑶三琼」。 那「灵瑶三琼」美眸微垂,文雅静谧,举手投足间,都是极为惹人注目,当有美艳不可方物之感。 在场偷望的弟子清一色是男性子弟,一双双火烫的目光,透着期待和忐忑。 有人道:「那就是『三琼』?当真是,当真是美,美!」 又有人道:「琼有玉之意,三琼,即三块美玉,这称谓果然不错,美如玉,不!更胜玉!」 有人忍之不住,骂道:「呸!满嘴文诌诌的,美人就美人,玉来玉去的,三琼可不是寻常女子,岂会被你这般花言巧语打动?」 那灵瑶三琼闻声,三双美目飘去,示意一笑,霎时间,那群年轻男弟子猛地齐吸冷气,如遭电击般,身子大震,没心思再吵,发出欢快不得了的笑声。 当即有弟子冲上前,爽朗笑道:「柳姑娘,在下对琴艺情有独钟,奈何在下琴技平平,其中有种种疑窦,尚不得解,不知梅姑娘能否解惑一番,在下定当厚谢。」他口中的「柳姑娘」,便是指那绿裳女子。 又有一弟子信步上前,动作看来温文儒雅,和色道:「古有《炳烛夜读》在前,言道:『登万重山,行万里路,读万捲书』,在下这些年效仿古贤,走访山岳,行了不下万里路,对书中之道颇有感触,宁姑娘,在下陡胆,咱们来谈些古人之道。」这人口中的「宁姑娘」,便是那黄裳女子。 见尚有成群弟子一副跃跃欲试之样,道:「王姑娘……」 那红裳女子微微一歎,抢道:「我既不谈书、亦不弹琴,此处无棋,就是有棋我也不会下的。后天是范姑娘大婚,抚先派特意令道气长存,实非不易。我动棋便会动用道气,如此可不大坏人家兆头?」 她这话一出,众年轻弟子顿时瞪大双眼,哑口无言,他们皆听派中长辈道过,抚仙派为了这次婚宴,整整一个月不得动武,令道气回盪派中,气能引气,道气自然能引出气运,以此延续抚仙香火。 那柳姑娘、宁姑娘本还有些为难,听得此言,不由相视一笑。 二女齐声道:「妹妹说得不错,咱们同为女子,可得替范姑娘着想着想。」三女齐笑,发出如黄莺般的清脆笑声。 灵瑶三琼自当年灵瑶宫收她们为徒,早受惯了众人时如贪狼、时如讚扬、时如饥渴之各色异光。对于这群年轻弟子阿谀奉承,做作张扬的追求,已然司空见惯,自然不感兴趣。 尽管三琼不愿相理,可对方既已找上前,便不得不回礼以待。那些年轻弟子也知此理,因此才频频搭话,表示好感。 武屠夫、叶道源频频苦笑,知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实也无可奈何。 一旁司马乌尔摇摇头,心想:「可笑不可笑,可耻不可耻,美人虽美,却不是花儿草儿,整天瞧着看了,难不成便会是那些人的?」 他目光往下一看,见着袁月身影,那痘瘢小脸上,一副生无可恋之色。适才当二琼遭人搭讪,她们纤臂便如捉住野兽的兽夹般,微微紧缩,将袁月牢牢捉在怀中,任她怎地挣扎也不放行离去,可也是怪可怜的。 第十五章 笑过头 司马乌尔忽听一阵好大的叹息声,循声看去,那窗牖前有一身影好生面熟,仔细探看,那人一身黑袍,鼻尖一点大胎记,脸上含笑,似个谦谦君子模样,可不就是方才跑没了影的吴犬戎? 原来吴犬荣本想趁武律道盟各派弟子皆在,揭露当年少年会的过往事,大挫飞云派二人的锐气,好报昨日酒馆的一箭之仇,可当他一望见「灵瑶三琼」,魂都被勾了去,甚么报仇憎恨全扔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只见吴犬戎倚在牖边,挑望阁楼外的远山邃谷,幽幽一歎,这一歎声音甚响,大有刻意之嫌,是以想博得「灵瑶三琼」瞩目。 可那「灵瑶三琼」非但看也不看,反而回以幽然一歎,面有倦色,其中含意,不言皆知。闹得吴犬戎脸色沉闷,一阵尴尬难忍。 司马乌尔见此,笑意冲上脸,却是拚命忍住,不敢笑出声。暗道:「不可、不可,倘若笑出了声,这狗子可又要找屠夫道长的麻烦。」 便在这时,却听得武屠夫哈哈笑出声来。这笑声不响,却笑得极是畅意。那群弟子尽现殷勤谄媚,虽不知此笑声是在笑话何人,亦感心虚作祟,只觉这笑声是在嘲讽自己,俱是面红耳赤,瞪视过去。 吴犬荣怒火最甚,他堂堂星云派大师兄的地位,谁敢小瞧?两眼一瞪,见着来人是武屠夫,更感恼火。两人目光相交,武屠夫嘿然一笑,耸耸肩膀。 吴犬荣当是明白笑容之意,怒道:「你这他妈……」那「他妈的」三字尚未脱口,突然感到三道目光射将而来。 竟是那「灵瑶三琼」的三双美目。 他微愣半晌,想道「灵瑶三琼」全然瞧在眼底,不由压下怒火,换做一脸和蔼笑颜,重施故技,兀自假意正经,深深一歎。 灵瑶三琼本是循武屠夫的笑声看去,见吴犬荣满脸怒容瞪向武屠夫,心底察觉一二,想是无聊之际,看个热闹也罢,岂知竟换来一张假意笑容,顿感恶心倒胃,兴味索然。 袁月看不惯那吴犬荣,忍之不住,也是哈哈大笑起来,骂道:「臭狗子,行行好,别唉声叹气了,文人搞得那套,文诌诌的,你说你一个大武人搞那些干甚么?一个屎坑在前,有路可走,你偏要跳过去,最后落得狗吃屎,岂不活该?」 众弟子闻得最后几句话,只感狠狠被抽了一把脸,一个个大脸红通,恨恨瞪着袁月。武屠夫笑得更响,其馀没凑热闹的弟子也循声望来。 吴犬戎始终凝望三琼,这时才见着袁月那满脸痘瘢的面容,吓了一跳,道:「妳、妳是昨日的……」 那柳姑娘细眉一挑,美人痣旁的樱唇轻起,问道:「袁月妹妹,妳认识这人?」 袁月哼了一声,道:「我不认识狗。」吴犬戎顿时大脸一沉,两眸含怒。袁月嘻嘻笑道:「怎么?我倒想问问你这狗子,方才瞧了三位姊姊这么久,却也没发现我?嘿嘿,姊姊们,我看人啊,瞧的是大梨子、大柚子、大甜瓜,想吃得不得了。」 其时,窗外一阵寒风徐来,「灵瑶三琼」目光渐渐冷漠下来,吴犬戎大是窘迫,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没有……梅姑娘,宁姑娘、王姑娘,别听那丑……丫头胡语。」 袁月突然哇的一声,抽抽噎噎起来,道:「姊姊们,妳们听、妳们听,这臭狗子都叫我些甚么,呜呜呜……姊姊们瞧这人说的……」 吴犬戎见灵瑶三琼的目光更加鄙视,心中大急,连忙又道:「乖,乖,别哭啦,好妹妹,漂亮妹妹,大哥哥买糖给妳吃,好不?」 袁月擦拭发红的眼睹,道:「我不要糖……我想吃水果。」 吴犬戎微微一愣,接着道:「那妳想要甚么水果,都买给妳,买给妳。别哭啦,别哭啦。」袁月破啼而笑道:「真的吗?狗子哥哥你人真好,这样罢,梨子、柚子、甜瓜,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给月儿吃,月儿不挑食的。」 眼见他派门子弟都在围观,吴犬戎只想赶快止住袁月哭闹,否则事情一闹大,说堂堂星云传承弟子欺辱小姑娘,各派掌门人怪罪下来,连宋天雄也难以护己。他一听袁月说了三样水果,心想梨子、柚子又不比甜瓜大,这聒噪小姑娘没吃一会儿又会开始吵闹,于是道:「甜瓜,甜瓜!我买一个大甜瓜给妳吃个饱。」 袁月转而嘿嘿冷笑,道:「王姊姊,太好了,这狗子喜欢大甜瓜。很是喜欢,嘿嘿,嘿嘿……」 吴犬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袁月口中的水果非彼水果,背脊流淌一阵冷汗。 灵瑶三琼中就属王姑娘的性子最为反复无常,忽冷忽热,思绪多怪,就如她所擅长的棋技,真假难辨,变化万千,是以她一闻得袁月的话,便知袁月一手栽赃给吴犬戎,心中隐隐佩服。 她那双陡然一瞪,变得刺寒异常,其馀二琼的目光也相当蔑视,直让那些谄媚弟子和吴犬戎一阵不好受。 场面为之尴尬,有弟子知是自讨了没趣,受之不了,打个哈哈,仓皇逃去。再过少时,几乎所有弟子都已散开。 武屠夫自当看在眼底,见吴犬荣神色接连数变,终于忍之不住,大笑出声,而袁月也是笑出声来,若非被二琼捉了住,定会手足舞蹈起来。两人笑声愈来愈响,迭迭传远,惹得花厅上的群雄纷纷望来,探个究竟。 吴犬荣大感羞辱,惊见群雄相望而来,而那武屠夫、袁月还笑个不停,气得整张脸胀得通红,咬牙切齿,最后狰狞而笑。他忍受众雄异样目光,悄然来到宋天雄身旁,在他耳边细声咕哝。 武屠夫笑声赫止,脸色微变,心想:「不好,不好!我笑过头了,人人皆知星云派宋掌门,向来护弟子心切。这姓狗的昨日称宋掌门为叔叔,叔姪之亲,大是有可能替那吴犬荣出头。」见袁月还在大笑,目光示意,要她赶紧住嘴。 可袁月心情大好,早已乐得开怀,顾不得武屠夫制止,兀自笑得没完。 少时,果见宋天雄脸上登然变色,直直瞪向武屠夫,又瞟了一眼袁月,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显是心中已有疙瘩。 第十六章 冲突 武屠夫不愿惹事生非,当即扭头,往旁走去。忽见两名星云弟子逼前而来,挡住去路。他凝目看去,对来人很是眼熟,却是昨日见着那星云派杨有为、东如二人。 他转过半身,欲往另一边而去,可那两人偏偏又挡在身前,接着动也不动,面上皆有冷然之色,分明就是不让他离去。 叶道源时时关注武屠夫,见星云派果真找上门,暗叫不好,忙要上去道:「师弟万不可……」哪知又二名星云弟子挡在身前,不让其行。 武屠夫不禁诧异,这杨有为、东如尽管挡在自己身前,兀自脸色惨白,目中惧色可见,他們的举动,分明是受吴犬戎指使,为了要惹火自己,可偏生自己却无法发怒。他想起师兄数次耳提面命,此处也非乡镇野店,岂能再像昨日那般胡乱而为?況且自己确实笑得过分,既是有错在先,只得拼命一忍再忍。 他忖道:「这叫犬的就是骂我、激我发怒,我偏偏要忍住,绝不会发怒。」回以冷笑,正大光明动也不动,和东如、杨有为瞪视起来。 那杨有为、东如吓了一跳,连退两步。尤其杨有为吃足苦头,知武屠夫武功不只高他一截、二截,不敢靠得更近。 花厅群雄、小阁弟子见着武屠夫模样,又见星云弟子满脸戒备,已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心中窃喜,这是飞云派和星云派恩怨之事,大有好戏可看。 在场所有人皆知抚仙派不动武之事,也佩服范曲直为宝贝女儿着想的父母心。但江湖武者本就血气方刚,要他们不准这个不准那个,百般顾虑,实是难受至极,因此见有好戏看,虽无人大声叫好,可一双双目中欣喜之色,不言而喻。 范曲直知这武贤姪脾气刚硬,吃软不吃硬,他人若来软语央求,事情倒还好办,可他人若是强硬而为,武贤姪定也会和对方硬碰硬。他既改叫自己「屠夫」,岂不是已明言?若人敬我一尺,我便回人一丈,若人来犯,不介意化作屠夫,大开杀戒。 他目光微转,见身侧宋天雄冷冷一笑,知星云弟子是仗着有人撑腰,才出此计策。 双方目光互凝,虽未动用道气,可谁都瞧得出来,现场气氛已然是一触即发。 范曲直思虑片刻,见外头天色稍晚,灵光乍现,唤来随从弟子细细吩咐,那弟子回了一声「已备好」,范曲直大喜过望,拍拍那弟子肩子,笑着走入小阁,朗声道:「诸位朋友,时候也不早,范某已命弟子将酒宴候毕,还请诸位移驾大厅。」 众雄一听酒宴备好,气氛顿凝,在场无人不大感吃惊,想不到范掌门料事如神,竟已猜到会出此乱子,特意吩咐人提前准备佳肴美酒,也不禁惋惜,这好戏是不了了之。 宋天雄一双眼睹瞟向飞云派二人,似瞪非瞪,过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众雄明白,這回星云派和飞云派的交锋,可谓一触即发,只是尚未展开,便被范曲直及时阻止,两派悻然对望,非得承范曲直的面子,这才退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众人浩浩荡荡离开花厅小阁,走往大厅,由随从弟子带位引客,坐落其位,送上清茶、面点、热毛巾。 司马乌尔跟随武屠夫二人,不停左右张望,见豪客无数,心湧热血,觉得自己也是这江湖来客的一员。他放眼细看,见那星云派位在左侧那桌,那灵瑶三琼、峨嵋派则在其旁一桌。居中位置并无大桌,长长一条红毯,直达一张雕饰华美,喜气通红的大椅,椅后墙上挂着一幅大而豪迈的水墨山水画,范曲直坐落于此。 过不多时,只见一对年轻男女缓缓走到范曲直身侧。 那两人同样着一身礼衣,男红女绿,男子衣着样式简单,女子则是大袖衫长裙,披帛繁复,甚是艳丽。而男子长得潇洒高挺,英气逼人,女的蒙着盖头,不见其貌,应该就是陆弘道和范心儿二人。 范曲直缓缓起身,往前两步,朗声道:「后天便是小女成亲之日,江湖众英雄不辞辛劳,不顾恩怨,只为赏范某一个大面子,范某何能和德,深蒙各位大恩,着实感激万般。」 众豪杰听闻,纷纷齐呼喝采,道:「哪儿的话?范掌门向来公正持平,咱们可是心神向往已久。」「正是,正是!人人皆知范掌门侠者心肠,劫富济贫,在座不少人可受过您的大恩呀!」「范掌门,您嫁一个女儿,咱们这群粗人便来一回,嫁两个,就来两回;若是娶媳妇过门,咱们还是来,娶两个,就来两回!」「他妈的,说甚么鬼话,嫁两个、娶两个,你是想累死范掌门?」 众豪杰尽然畅怀大笑。 范曲直笑脸迎人,举杯道:「敬!各位英雄……」话未说完之际。 突然之间,厅外忽传来惨鸣,接着「碰」的一声响,见两名白袍弟子连门带剑,扑飞进来。但见两人手中各持一柄断成两截的长剑,胸口鲜血斑斑,脸色毫无血色,显是受了内伤。 厅上众人顿时譁然一片。且在场宾客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饱经风雨之人,他们一惊觉来者可能不善,当即起身而立,取出兵刃。江湖豪客皆想:「后日可就是范千金大囍之日,江湖人人皆知,不敢动武比试,究竟是谁挑这鸡骨眼趁乱而来?范掌门为人清廉,饱受正道称誉,今日之事,便是咱们正道之事。」 几名江湖豪客互看几眼,连忙抢前去看,见那两名弟子白袍上鲜血直流不停,两条腿的脚筋同样受伤极重,而虎口位置深深凹陷进去,显是胸骨断了大半,实是下手狠辣。 只厅得有人道:「这两人是何人?」「可不是抚仙派的弟子?」「他们怎地受了伤,这伤……脚上是剑伤,胸口是内伤!死了吗?」「你看这两掌,着实狠毒,胸口都凹了,怕是胸骨都断了,不死也难。」 范曲直脸色微变,上前探望那替换弟子。发觉替换弟子已吸气少呼气多,鼻息微弱,已然无救。其中一人道:「掌……掌门,我,我们没有……没有……用……」愈说脸色愈是惨白,替换弟子相视一眼,目中尽是自得一片。 范曲直知他们想说「没有动用道气」,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好孩子,好孩子,别说了。」又感骄傲又感痛心。向一旁弟子点点头,道:「先将两人抬下去。」 那弟子道:「是。」旋即几名弟子抬来木板,将这二名快断了气的弟子抬出去。 第十七章 石涛 范曲直深吸口气,压下腹中怒火,暗忖道:「如今正道除去少林、武当、杞麓,各派多聚此地,究竟何人胆敢挑这时找上门?」 忽然之间,只闻一阵朗声大笑,挟杂嘲讽韵儿,声音极为桀傲不逊,宛若相隔老远,又彷彿近在耳畔边,若即若离。 这阵笑声极长,勘勘愈来愈响,直至后来,竟是震得大厅石柱、锅碗瓢盆铿锵作响。范曲直暗惊不已,想道:「好深厚的内力!此人来头可能不小。」 霎时间,便见一名身着黄袈裟的中年喇嘛,信步而来。身后跟着两名喇嘛,和一名打扮富华的中年汉人。那两喇嘛手中持着长剑,剑刃上沾染血渍,那两名弟子身上剑伤怕是这两名年轻喇嘛所伤。 范曲直脸上犹似寒光罩着,冷声道:「敢问阁下是何许人也?为何要伤我抚仙弟子,若是有何不满,大可冲着范某来,为难年轻子弟,可称不上是正人君子所为。」他仔细瞧着那喇嘛,见他身形消瘦,面容瞿老,却是精气神足,道气于周身隐隐,显然是内功深厚之人。 他惊忖:「气所圆融,依乎天理……这人是臻化境高手!」 只听中年喇嘛道:「嘿嘿,老衲自然清楚你们中原人的规矩,也从不为难年轻人,老衲可只为难你抚仙弟子。范曲直,老衲早听说过你,传闻你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如今看来,嘿嘿……像,真他妈像。」 众雄听得这口骂言,皆是眉宇深皱,却无一人敢轻举妄动。这些年中原、西域关系可说是剑拔孥张,多少中原好汉惨死境外,不得而归,西域亦是同理,现下哪怕只要一丁点的星火,两方极有可能大举开战,届时生灵涂炭,可就当真万劫不复。 众雄又想,况且范掌门费尽千辛万苦长存道气,他老人家都没有出手,咱们岂能随易出手? 只见范曲直闻得骂言,也面不改色,轻笑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如是因为独漏了阁下,范某在此谢罪。倘若另有得罪之处,不妨明言。」 那中年喇嘛又笑:「老衲是谁并不重要。得罪?嗯,倒不是得罪于老衲,而是咱们的中原大使。老衲此地前来,目的有二,一是为了取一样宝物,二便是为了咱们中原大使和抚仙派的过节。」他话声刚落,回头向那中年汉人,追问道:「石大使,可是如此?」 但见那名中年汉人走上前,看来四十好几,却面容憔悴,肤色苍白,气色微弱,似如个病恹恹的老者。那中年汉人向着中年喇嘛,道:「确有此事,多杰大师。」旋即瞪往范曲直,冷笑道:「多年不见,范曲直,你可还是这般假惺惺。」 范曲直「啊」的一声,惊道:「你……你莫非是……」他细细打量眼前汉人,脸露悲色,道:「您、您久游归来,为何要杀害您同门弟子?」 群雄原本还听得不明不白,这喇嘛谁也不识得,范掌门怎么说是独漏呢?当一闻那中年喇嘛唤来一个姓「石」的中年汉人,又见范曲直反应,全都不约而同想起一人。 这时司马乌尔脑筋一闪,想起武屠夫说过的话,范曲直有一位远游在外的师兄,嘴中不由「啊」的一声,大声道:「是石涛!」 众人循声回头,无数道目光射将过来,其中大有不满、嘲讽之色。司马乌尔吓了一跳,赶忙缩起肩子,不敢瞧人。武屠夫见此,忙起身向众人道歉:「抱歉,抱歉,见谅,见谅。我小师弟不懂事,第一次出远门,兴奋得紧啦。」叶道源也依言行礼。 石涛哈哈大笑,笑声极是苍凉可凄,道:「不错,曾经的抚仙派石涛,说得便是我。范曲直,不必假惺惺了。我就是杀光你抚仙所有弟子,也难解心头之恨!全天下不知我身在何处,你这小人何如会不清楚?」 他两眼瞪得老大,眼珠子充斥血丝,甚是骇人,瞟过在场抚仙弟子一眼,冷道:「同门弟子?是你的抚仙弟子才是。自当年师父为了那……那东西之事。对,那该死的臭老头!如今我已归化西域派中,早不是抚仙派,更不是中原人!」 范曲直听到至此,笃定眼前这人便是当年抚仙的大弟子,自己的师兄,石涛。 只听得有江湖老一辈人道:「这人真是石涛?」「传闻他不是历游在外?」「哼,他现在是西域人,说得话哪里可信?」「这可说不准,你们可还不记得,当年抚仙不也烧了大半座的山,却不说为何烧山,嘿嘿,指不定石涛说得不假。」「满嘴胡语,你的意思是范先生说谎?」 便在此时,只闻范曲直身后传来一道柔婉女声:「爹爹,那人就是石伯伯吗?」在场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名红衣俊年牵扶绿衣女子,缓缓上前,正是陆弘道和范心儿。 范曲直吓了一跳,忙道:「退一边去!」 石涛原本正怒火冲脑,还想说些甚么,但一望见范心儿,怒容歛缓,道:「妳就是范心儿?」 范心儿轻轻行礼,道:「是,石伯伯。恕心儿无礼,向您请安了。」 旁边那红衣俊年飞快瞟了范曲直一眼,见他毫无表示,同样行上大礼,道:「小姪陆弘道,向石伯伯您请安。」 可石涛理也不理白弘道行了甚么礼,说些甚么话,当他一见着范心儿娇容,便宛若着了魔般,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过不多时,他莫名红了眼眶,颤声笑道:「好,好!真像,真像!像极了红儿。石伯伯谁也不受礼,偏偏就受妳的礼!快起,快起,后天是妳的大日子,可不能脏了那身衣服。」他说这话,言下之意就是说不受白弘道之礼。 众人顿时对石涛的反应大感不解,一会儿大怒,一会儿哭了起来,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实是诡谲怪哉,怕是已然疯癫。 石涛擦了眼角,道:「心儿,以后若是有人欺负妳,大可和石伯伯说,石伯伯虽然是个废人啦,但请人替妳杀光那些人,倒还有馀韵。」他说这话时,语气甚是冷漠,目如毒蛇般,缓缓瞟过在场所有人。 范心儿莫名心底一颤,摇摇头,道:「石伯伯,心儿不要你杀人,只要你别为难爹爹,好吗?」 石涛惊了一拍,立即拉下脸,道:「不可!说甚么也不可。」突见范心儿来到自己面前,拉住自己右手,柔声道:「石伯伯,你是大英雄大豪杰,就答应心儿罢?」 第十八章 道宝 范曲直吓得脸色大变,喝道:「心儿,快回来!」 他生怕自己这多年不见的师兄会挟心儿为质,逼自己就范,暗道:「心儿这姑娘,那喇嘛武功深不见底,且江湖豪客定已对我大起疑心,若是当今打了起来,道气荡然无存,咱们抚仙气运可就完了。且师兄他、他……大概是为了……」 这时,只见石涛轻轻推开范心儿,道:「心儿,快回去你夫君那边儿。石伯伯向妳保证,只要妳,妳父亲交出石伯伯要的东西,石伯伯就……就不会为难他啦。」他接着再推,范心儿不由自主连退好几步,直至范曲直身旁才稳住身子。 他瞪向范曲直,道:「范曲直,话你也听着了,看在当年你我二人同门一场,以及心儿的面子上,咱们之间恩怨大可先放在一旁。但老头子遗留下的『道宝』,今日我定要取走。」 范曲直脸色猛然一变,果然师兄是想取抚仙的道宝。 所谓道宝,乃是武律石碑上记载之物。石碑上有言道:『物有灵,器所皿,有名,宝。变天之象,鬼斧巧夺,谓之神工、天工,始而何来?古之主。』依记载阐述,万物之主是指大道,大道,古之大道时期的宝物,大道之宝,便是「道宝」。 道宝有五境:地、玄、天、大法、太上,每往上一境,道宝的威能愈大,灵性愈高,玄之又玄,无可衡量,换句话说,境界愈高的道宝,不仅威力愈强,同时还拥有智灵。 而石涛想取的道宝,还是地境、玄境、天境之上,世间鲜少的大法境道宝。 范曲直摇摇头,道:「师兄,你明知『道宝』乃大道所铸之物,是各派机密之物。咱们抚仙向来只传给历代掌门人,就是要给,也只能给下一任抚仙掌门人。」 石涛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清楚。可还记得当年那老头子定下的规矩?」 范曲直愣了半晌,沉痛歎了口气,道:「记得,如何记不得?师父他老人家竟要咱们二人相互残杀,胜者便是抚仙新一任掌门。当年承蒙师兄礼让,我这做师弟方能略胜二招,因此我第一次违抗师父他老人家之命,绝不伤及师兄。」 这话一出,霎时之間,在场众人乱哄哄一团,吵得不可方休。道宝何其尊贵,为争夺道宝发生抢夺,并非什么怪事,不如说在江湖上很是常见。可是由门派掌门人亲自指使的争夺,还是前所未有。 叶道源、武屠夫二人脸色铁青,似是大有不敢置信之色。 司马乌尔目光瞟向那西域来的中年喇嘛和年轻喇嘛,見见他们神采飛揚,心想:「莫非他们就是为了那抚仙派道宝而来?」 这时范曲直看了身后抚仙弟子一眼,满露悲怆,犹豫道:「师、师兄,你……你走罢!不要回来了,今日之事,就这样罢。那两名弟子之事,就由我亲自弔丧。师兄你走罢!我、我不想杀你。」 石涛咬着牙,气急而笑,道:「哈哈哈!你说不想杀我?你以为凭你那点功夫能杀得了我?当年红儿让你这贼儿夺去,那道宝也让你夺去,甚至连掌门人之位也夺了去!好,很好!正好江湖豪杰聚集于此,我便大发慈悲说罢。」 他看向在场所有人,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满脸不屑,声音嘶哑道:「这些年来,你们中原正道频频来往西域、中原二地,派出难以估计的派中高手,可是为了甚么?你们以为不会有人晓得?」 他话声平平淡淡,可话中内容则实是不得了,众群雄听闻至此,皆然脸色微变,更有人脸色惨白、低头不语,显被说中了心事。 石涛冷笑續道:「当今世上,无论是中原境内所有『武律石碑』、西域和域外『法则石碑』,皆有一段关于道宝的引言:『道之所存,天之渺渺,泰鸿紫气,心在无为,何以论之?何以正之?判官无名槌。』嘿嘿,我说这话话,相信诸位心知肚明,不……早有所疑窦,这次范曲直盛情欢邀江湖群雄,诸位可不是只来喝喝喜酒,贺贺喜罢?诸位此行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寻『武律』、『法则』石碑中记载的槌子,判官槌吗?」 他稍作停顿,说出更令群雄大感骇然之语:「如果我说那判官槌,如今就在抚仙派手中……不,是自抚仙开创以来,皆在抚仙历代掌门之手?」 当那「判官槌」三字方出,大厅本是陷入一片寂然,静得可疑。喜气洋洋的气氛,诡谲一变,所有人面面相觑,而当又闻「皆在历代抚仙掌门之手」,更有倒吸冷气、叽喳吵杂之声。 石涛的这番话,确确实实说中多数江湖来客的真正心声。 司马乌尔心有疑虑,不停张望,见原本神色铁青的武屠夫、叶道源二人,脸上愈发严峻起来,不敢胡乱张言;他转过头,惊觉江湖群雄突现贪婪之色,彼此并不做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宛若在眼神牵制,似又欲言又止。 惟峨嵋、星云二派掌门人听闻「判官槌」三字时,眉宇微蹙,但很快歛下情绪,转而面无神色,安然不动。 整个大厅的氛围,已然不似在道喜,反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和,表面无声无息,可只待一个引爆点,厅内群雄定会陷入疯狂当中。 当此之际,有几名江湖豪客按耐不住,勘勘起身,向范曲直信步走去。 在场抚仙弟子均觉不妙,不知这些江湖豪客有何打算,正欲上前喝止,不料又有几名江湖豪客挡其去路。 大厅气氛开始涌动,声嘶鸣鸣,眼见便要不妙。 其时,一名老者从抚仙弟子群中挤上前,缓缓道:「诸位英豪,可否听老头子一言?」这声音不大,却宛若大鼓钟的雄音般,馀音缭绕,震慑众人五脏六腑。 那些豪客闻声,无不停足回头,神色骇然,那石涛更是脸颊抽动,沉下脸去。 只听那老者续道:「咱们抚仙派传承百馀年,持正公道,扶弱济贫,向来是江湖道上的好朋友。今日诸位只因这石涛一句话,便冲着一股脑贪欲,胡作非为,破坏咱们正道间友好关系,这般可好?他说那槌子在咱们抚仙这,就是在这儿了?怎地那么没主见,那老头子我说在阎王那,诸位岂不就亲自提刀向阎王讨了去?」 他接着转去看范心儿一眼,和蔼笑道:「后天便是小姐大婚,还请诸位看在老头子面子上,先行就坐罢。」 江湖豪客中多是年轻气盛的汉子,闻得这话,大是有人欲拔刀上前,想逞人多势众,斥退老者,但凡江湖老辈中有人认出这老者身分,脸上纷纷闪过讶然之色,是以制止那些人,说明这老者来历。 原来这老者姓黄,乃抚仙上一任掌门人之随仆,早年跟随行走南北,剷恶锄奸,声名远播,较之范曲直、石涛还早习得一身武艺,武功之高,绝计不下范曲直。只是自范曲直当任掌门人,前掌门仙逝,便不在轻易出手,因此老一辈人知晓其人,于年轻一辈中默默无名,也就出于此理。 第十九章 取宝 一名年轻的白衣俊年站了出来,笑道:「黄老先生所言甚是,咱们是来参加婚宴,打打杀杀,多不好看?」他手中折扇一挥,张了开来,扇上却是全白一片。 众人循声看来,惊呼几声,大有人瞧出这白衣俊年是谁。 有人道:「那不是许少?」 有年轻弟子哼了一声,问:「许少?好大的口气,这人是谁?」 那人忙道:「蠢蛋,许少可是抚仙衙门的都头,许无风之子,你若不想被许无风捉了去,说话放小心点!」 又有人道:「不只如此,许少可是名列上一届少年大会的十名天才之一,蒙武律封名,据说,现下是少冲境后期,离升上体道境,已然不远。」 那些年轻子弟,闻得「衙门都头」四字,不由多了几分郑重之色,那可是当官之人,地位要比江湖莽汉高上许多,而且这许少还是上一届少年大会的前十天才,要知道,能打入少年大会的,都是各门各派菁英中的菁英,若非天赋异秉,绝无可能被带去参赛。况且他还是名列前十的天才,那更可说是武律道盟中的佼佼者。 那许少轻轻一笑,谦道:「虚名不足挂齿,在下只是晚辈,诸位英雄大可不必如此。」 他望向黄老,续道:「范老先生正直清廉,江湖人人皆知,晚辈衷感佩服。黄老先生,晚辈听闻那判官槌乃天地神造之宝,威能巨大,实非寻常道宝能比拟,早已心悦诚服。在场诸豪也多是如此。不如这样如何,范老先生取出神槌好令众人开开眼界,消消遣,也就了却此事。你们说,好不好?」 那些老一辈人不愿和那黄老正面冲突,听闻此话,既能了事又能见着判官槌,无不大声叫好。纷纷道:「是、是!」「让咱们亲眼瞧上一瞧就好。」「许少说得可好极了,咱们就看个几眼,不打也不抢。范掌门品行如何,道上兄弟说起来,谁不是竖起大拇指叫好?咱们这次远行归去,大可向派中上下炫耀一番,说范掌门不仅气度宏阔,亲自拿了祖传道宝给咱们开开眼界。」 其馀年轻豪客闻言,更是大家赞同,自然没人反对。 黄老闻言,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甚戒备。细细瞧见那许少,见他衣袂飘然,谈吐举止间,很是得宜,何况他还是许无风之子,自己实在不好当面责难。 他心中暗道:「这许无风让他儿子來贺宴,却为何要助石涛欺我抚仙?」又想:「他不明抢而暗夺,只让范掌门取出祖传神槌由众人看上一眼,届时这群俗人若歹意又起,咱们人少他们人多,就是打起来,也大为不利,实是阴险狡诈之计。」 黄老细想片刻,说道:「许少侠所言不错,但那物终究是咱们抚仙秘传『道宝』,这般只怕……」这「只怕」二字尚未落下。 范曲直便忙抢道:「黄老,许少侠说得不错,后天是心儿和弘儿大婚,不可打打杀杀,干动道气,大坏气运,就是给人看过几眼,倒也没甚么不妥。」 几名抚仙弟子闻言,见周遭那群江湖俗客有人嘿嘿笑道,心中有些急了。 黄老同样心急,连忙想劝:「可是,掌门……」范曲直摆摆手,并不应答,转回头,面不改色向最早起鬨的豪客走了过去。 那几名豪客见状,脸色大变,如大难临敌般,取出刀剑,退了几步,兀自不敢离范曲直过近,连忙又退数五步。 范曲直微微一愣,定足不动,心道:「那道宝是自宋齐云祖师传承而下,这群江湖侠客,再怎地无理取闹,也不可能明目张胆要咱们将派中道宝取又夺去。如今石师兄这般激将于我,无疑是为了激我取出道宝,我便先声夺人,好让师兄无法作为。」 他目光自左而右依序看去,道:「抚仙派上下人人问心无愧,范某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黄老,请您替我将祖传道宝取来。」 黄老苦着脸应声,亲自向后厅走去,过不久,取了一个长形木盒子出来。 那木盒子外观古色古香,显是由陈年旧木所制,且盒边有层薄薄金线框,上头篆有一段符文,重重围绕木盒。 范曲直接过木盒子,对在场众客转了一圈,也不打开木盒,道:「诸位朋友,诸位英雄,这便是自抚仙宋齐云祖师代代传承而下的抚仙道宝,趁此机会,就让各位……」 忽然有声音道:「等等!」这人便是石涛。他冷笑道:「将盒子打开!」 范曲直心底莫名一凉,愠怒道:「石师兄,此乃咱们抚仙祖传道宝,祖师有言在先,这可是万万不可胡乱打开。」 石涛嘿然一笑,心底暗道:「范曲直,事到如今,你还不知好歹?别人你还好打混过去,我可如何好打混?」当即「喔」了一声,道:「传闻抚仙掌门继位之际,会将这所谓祖传道宝打开,交由下一任掌门人过目,嘿……说来可好笑,我听说只需轻轻触及那道宝,功力和境界便可大增数倍,可真有此事?」 范曲直猛地脸色大变,飞快瞟了周遭一眼,眼见众雄齐声倒吸冷气,纷纷起身而立,整个大厅充斥静谧可疑的氛围。 道宝乃大道古物,既为天造,古怪多变,自然有奇妙之处,可自古至今,还从未听过有能使人功力倍增的道宝。毕竟道宝的能力向来是各派间的忌讳,谁也不会盲目探求。如今众豪意外得知那判官槌的能力,只要是武者,都难以抵挡功力倍增的诱惑。 范曲直怒道:「石涛!你……一而再再而三欺我抚仙上下,对你究竟有何益处?」他此时也不称石涛为师兄,已直呼其名。 石涛冷道:「有何好处?」脸上闪过冷冽,道:「方才你道当年比武之事,只略胜我二招,嘿嘿……何来二招?岂止二招?当年你暗中派人将我经脉硬生生斩断,这边尽是江湖英雄,经脉既断,会如何?嘿嘿,没了经脉,执者境无法道气流于经脉,如何达到少冲境的气存丹田?更不可能有往后体道境、臻化境云云,那便终生只得是个废人……你道一个废人,能赢得了一个习武之人?哈哈,更别说你教唆魔教派人将我困于深山,犯火烧山,就为了……为了得到红儿,想杀你师兄灭口。哼,古人常云说君子之争,莫过于礼,小人之争,莫过于计,此言说得可不假。」 这话方出,大厅立时轩然一片,震惊群雄。众人左看右看,无人脸上不带骇然难解之色,连那道盟五霸的圆如师太等掌门人脸上同样难掩惊异之色。 当年抚仙掌门人易主之争,本就是抚仙派极其严密之事,江湖上更是鲜有人知,虽说道盟五霸互有盟约,相兼扶持,但碍于各派道宝、祖上武学、遗训之事,五霸间向来不深入他派之事,此乃江湖道上人人皆知的不成文规矩。 因此今日抚仙握有『判官槌』、和『掌门之争』之事,江湖群雄一概不知,就是灵瑶、峨嵋等五霸也不甚清楚,但当中惟有一人,目光闪烁幽光,藏不着贪婪,狰狞望着范曲直,以及他手中古色的木盒子。 在场众雄齐想:「不管是与不是,判官槌八成就在那盒子里,其他人怀着什么心思谁也不知,倘若能让派中弟子见上一见传说中的道宝,开开眼界,这趟出门倒也不虚此行。」 第二十章 出手 黄老见厅内乱哄哄一片,道气隐隐微盪,再放任石涛说个没完,筹备良久的婚宴定要毁于一旦,长年修养的脾气再也耐不住满腔怒火,愤道:「石涛!老头子从小见你和掌门一同长大,虽不是真正兄弟,却可谓真正的情同手足。可你……你好狠的心,后天可是心儿小姐大婚之日,江湖豪客纷湧而至,尽于此处,而你威吓堂堂抚仙掌门人,还迫得掌门人将祖传道宝公诸于人,你、你……」说到此处,脸露怒容,又道:「事已至此,老头子就先杀了你这叛贼,再自我了结,亲自向前掌门赔个不是。」 他轻轻一歎,脑袋立时空明一片,伸手往旁一抽,拔出抚仙弟子腰上长剑,举剑就往石涛背心刺去。 这一剑出得即是唐突,招虽不成形,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显是熟络至极,若非武功大家,定难出此招式。可这一剑,依然没动用道气。 那喇嘛多杰见这剑直往石涛背心而去,料想石涛武功全废,别说还击,也难躲不过此招。 岂知忽一人抢上前,道:「石兄小心!」挡在黄老和石涛面前。在场武功高强的掌门人早就循声看去,那喊人不是别人,却是宋天雄。 宋天雄飞快向星云弟子望去一眼,目光流转,瞥见眼前满脸惊疑的黄老,见他正想拉剑回来,飞快翻动拳掌,边出掌边道:「黄老先生,从背后偷袭可不是咱们正道所为,莫要为了恩怨失了大义。」 剑掌相交,嗡的一声响,空气微微震盪,显然双方都动用内力。 黄老暗叫一声不好,生怕两人内力激盪,牵动了空气中的道气,赶忙撤剑,连退三步。 多杰虽不知宋天雄为何出手相助,却是大大松了口气,他大步上前,道:「你们既已动手,就休怪老讷不留情面。」当即催动内力,全身毛孔登时大张,源源冒出蒸腾热气,浑身皮肤变得通红如火,大掌向黄老挥去,喝道:「给我……」那「退」字还未脱口。 一名老尼欲然上前,左足轻移,划一半圆,同样出掌相对。霎时一股刚烈内力和连绵内力激盪而撞,两人僵持于地,动也不动,显是势均力敌。 那老尼面容慈和,道:「多杰大师,咱们虽是东西之人,但佛法门下,众生平等,咱们也算得上是同道门人,不如且听贫道一言,化干戈为玉帛,何况后日是范小姐大婚,实是不宜这般大动肝火。」却是圆如师太。 她接着道:「可不能因这点小事坏了女孩人家的大事。」一挥手,轻吐内力,内力转而外放,形成绵柔道气,和空气中凌乱的道气渐而合一,让其归于宁和。 范曲直见此,又惊又喜,忙躬身行礼,道:「范某谢过师太。」他自己实是不便出手,当下有人相帮,大感欣慰不已。 江湖豪客又是惊呼连连,心想圆如师太平时极少出手,此时一出手,竟能以内化为己的内力转而施发,以自身棉柔内力中和紊乱的道气,实是惊为天人之举。而虽说黄老出手再先,但宋天雄对一名老人家说出手便出手,不知敬老尊贤,实是有失侠者风范。 不过想来石涛握有武律石碑上记载『判官槌』的秘密,抚仙派想灭其口,是为私;宋天雄因而相救,是为公,于情于理上,又无不妥之处,也就无人有所怨言。 多杰冷冷道:「这老头儿擅自出手,在咱们西域,这般无礼之人都得死。」他心底则吃惊得很,想道:「这老尼内力不凡,若是中原其馀掌门人皆有如此功力,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圆如师太点点头,她深知佛道门人众多,推广至各地,自然会有规矩制度上的差异,因此也不怪罪于他出手。她柔声道:「确实是黄老先生出手在前,但此也是无可奈何,种种缘由,脱离不了『因果』二字,这里还望多杰大师,多多见谅。」 多杰哼了一声,瞟向范曲直一眼,便退到石涛身旁。 黄老同样吃了一惊,他万万料不到宋天雄竟是帮着石涛那头,说动手便动手。好在方才宋天雄出手极是随性,也无意伤他,只攻黄老胸口膻中穴周遭,他连忙晃躲,倒也没有中招。 宋天雄一笑,道:「黄老先生,方才是敬您老人家,不敢有所胡来。见谅!见谅!」 黄老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宋掌门武艺高强,老头子哪里是对手,本来这般越礼之举,老头子肯定要向宋掌门赔个不是,不过那石涛乃本门逆徒,这些年在西域塞外,恶名远播,行径不齿,早已丧尽天良,说甚么也要由本门清理门户,还请诸位宾客和宋掌门先行一避,过会老头子定会向诸位一一赔罪。」 宋天雄脸上一紧,寒光微迸,转瞬消散,哈哈笑道:「黄老先生哪里的话,惩奸除恶,本就是咱们正派侠义道理应所为,又怎地需要黄老先生赔甚么罪?不过……我看这石涛也非甚么穷凶恶极之徒,不如就让他先把『判官槌』事情说个明白,咱们稍后在断理,如何?」 黄老见宋天雄神色,知他绝不肯相让,瞥了范曲直一眼,见其面有难色,摇摇头道:「宋掌门所言差矣,先代掌门有言在先,石涛之事,应交由抚仙断定,老头子就是无力,也当以命相搏,完成先代掌门使命。宋掌门,请了!」 宋天雄一笑,拱手道:「岂敢,请了!」 黄老缓缓而动,举剑就向前平刺,剑势极缓极缓,连武功平平等江湖小辈都能轻易以肉眼见之。 有名男弟子冷笑道:「这算得上什么剑?这老头分明是在故弄玄虚,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另一名年轻弟子嘲讽道:「就是,就是!抚仙派都是些只耍嘴皮子的大儒者不成?」 有女弟子看不下去,皱眉道:「老先生,咱们不会笑话你的,你……你还是算了罢。」 这些年轻气盛的弟子,有些是不甘黄老的举动,有些是不满抚仙不让他们瞧瞧传闻中的道宝,因而心怀不满。是以见他这剑出得极缓,肉眼可见,以为他根本不会剑法,只是故作镇定,佯装成高手模样罢了。 但群雄高手,却從剑势当中,隐隐感受到一股惊天寒意,见者无不汗毛竖起,为之惊异。 宋天雄心中不敢大意,暗道:「方才交手,便觉这老家夥内力之强,比之我和范曲直还高,万不可胡意乱攻,我便先见招拆招。」 他右掌下缩,由下而上贴往剑刃,但当掌剑相触之际,一股如滚滚浪涛般的雄厚内力奔湧而出,震开右掌。便此之际,黄老原本缓而易见的剑势猛地变势,划破空气,直欺过去。宋天雄大惊,运起内力,举掌要档,却是不及,袖口哗啦一声,破了个大口子。 他脸上一红,自己落下一招,虽不是败得无可在打,却觉众英豪目光中似乎带有些许嘲讽,不由心湧怒火,道:「黄老,小心了!」说罢,马步蹲足,两掌收在二胁,态势奇特,运起内星云上乘心法,右掌猛地击出。 第二十一章 技高一筹 范曲直眼见宋天雄这一掌势头凌厉,五指微曲,似在直指胸口膻中穴、步廊穴等五处,便即认出此乃星云派成名掌法,「利水摧心掌」。传闻这利水摧心掌专攻人心脉胸口之处,倘若中招,轻者心悸晕眩,手脚不停使唤,重者呼吸困难,心脉受损,当真「摧心」而成了废人,实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狠毒之招。 他微蹙眉头,欲想上前制止,但转念一想,黄老武功和自己不分上下,且自己身为抚仙掌门,贸然闯入他人比武,此举实是有失礼节,只好作罢。他暗道:「宋掌门这掌第一步不过是虚幌之招,且黄老就是避过第一掌,那五指如镰、如钩般东一抓,西一扑,斜一勾,就是敌手想跑,兀自能捉准时机变换招式,黄老自师父先逝,已多年不和人比武,尚不知能不能避过这招。」 当此危及之际,黄老凭多年经验,见这掌势头猛烈,就是避过一招还有后招之忧,索性也就不躲,猛地向前一进,横剑一封,挡在胸口。只闻轰的一声闷响,掌剑互击,黄老不由脸色一紧,但觉右劦发麻无力。宋天雄则脸色一紧,愣了片刻,才接着出手,但也不敢如方才那般出掌,愈攻愈是戒慎小心。 这瞬息之间,两人又过了数十招,只见黄老已是大汗淋漓,手脚虚浮,渐渐屈于劣势。 照理而言,黄老内力之精纯,宋天雄远非其对手,可因他不愿和宋天雄掌剑相及,牵动了道气,施剑半途之既,转而撤剑、收力凝而不发,如此周而复返,内力消耗过大,再加之这几日为了大宴连夜操劳,身子早是疲惫不堪。 当此再过数招,黄老已在频频退步。 宋天雄不由冷笑起来,右脚向前一踏,右掌顺势一出,利水摧心掌直往黄老胸口而去。 范曲直连忙大喊:「宋掌门,不要!」话声刚出,那右掌使至半途,掌风顿然全消,止停在黄老胸口不足一呎之处。 这掌一停,其中胜败优劣,更是令群雄见得清清楚楚,黄老固然内力了得,可终究是宋天雄眼力惊人,技高一筹,以技取了这次胜果。 黄老满脸惊骇,眸中似乎带着不可置信,气愤难忍,道:「你……你……」 宋天雄正色道:「黄老先生,在下敬你是位前辈,这次贸然出手,已是大大的越礼之举,还请海涵。但判官槌一事,和咱们『武律道盟』、更甚整个中原江湖有莫大关联,万不可轻率了事。」 眼见黄老长剑欲要举起,宋天雄心底大乐。只需对方先行出手,自己还手便是不得已之举。 他左手轻扬,率先点了黄老要穴,旋即右手翻掌,运劲倾出,砰的一声闷响,道气一震盪,竟隐隐消散些许。那黄老飞也似的撞在墙上,兀自满脸又惊又怒,喉咙「咕」的一声,晕了过去。 这一连串之举实在来得快又急,任谁也反应不过,就是范曲直等正派掌门人也不敢相信。他身旁范心儿和陆弘道见黄老撞墙晕去,惊得连忙上前,道:「黄老!黄老!」 宋天雄脸上佯装苦笑,行礼道:「范掌门,见谅,见谅!」 范曲直干干一笑,心中则怒火中烧,后天便是大宴,自己为此斋戒整整一个月,不宜出手比武,因此无论石涛、多杰多么无礼相激,他都处处容忍,不断退让。 适才黄老和宋天雄比武,他无时不堤防道气消散,但宋天雄最后一掌,竟使得道气开始流动,锐减些许,饶是他性子在好,也气不过这口气。 范曲直目光冰冷,深吸一口冷气,嗓子微颤道:「宋掌门,武律道盟的盟约,敢问可还记得?」他话说完,不等宋天雄回话,续道:「若是范某有得罪之处,那也是和范某之间私仇恩怨,万不得将你我的门派牵扯其中。」说罢,浑身气势为之一变,宛若宝剑出鞘,变得锋利而果决,气所圆融于天道。 不同多杰、宋天雄的臻化境气势,如口大钟敲响,嗡的一声,震得众雄胸口低鸣不停,不大好受。 如今此刻,范曲直再不站出,那倒是让人看了扁。他手中木盒子宛若呼应这股气势,喀喀乱响不断,竟也在不停地颤动着。 宋天雄脸色微变,心下大为戒备,道:「范掌门,古抚仙三大派,百馀年来都是抚仙称其首,绝无有二心,星云派上下万敢造次。只是……今日贵派道宝之事,若是真如石兄所言,贵派道宝当真是武律石碑所载之判官槌,那在下便要为武律道盟持平公道,维护江湖安定。」 他瞥向黄老一眼,道:「那位黄老先生乃武林前辈,在下身为武林晚辈,自然不敢胡来造次,白掌门你大可安一百个心,在下有留个心眼儿。」说着,又向石涛微微笑道:「石兄弟为维护江湖安宁,特意将道宝之事说了出口,可是此事大功臣。」 石涛闻言,恶狠狠瞪向宋天雄,他如何听不出宋天雄这话之意,就这么一口大功臣,自己便成为宋天雄此一连串之举的幕后推手,无论是方才宋天雄伤了黄老之事,或是往后之事,倘若接下来宋天雄有何举动,是成是败,是荣是辱,在场群雄通通会怪罪于自己头上。但此之际,他虽没有伤害黄老之意,但确实想强夺抚仙古器,判官槌,因此也不愿深入辩解。 他冷冷道:「宋天雄,武律道盟五霸当中,据我所知,就属你星云派最惹人不耻。这些年来,星云弟子在西域犹如群蝗虫,可是何等暴虐,烧杀掳掠,从未停过。宋天雄,你不必把我说得像个大善人,但你当真该和我好好道谢,这些年来,我也没少请人杀了星云派好手,其中不乏一些品行不正的败类。」 宋天雄听闻这话,竟眉头也不眨一下,冲着石涛一笑,道:「石兄果真侠义心肠,星云上下若有不得体之处,还请石兄弟不吝见教。」 在场群雄见身为武律道盟五霸之一的宋天雄公然站在石涛那头,大是有人心下不满、亦有人细细推敲宋天雄的如意盘算,他们回头张望,见道盟五霸的圆如师太并不作声,范曲直冷眼相看,二人皆毫无表示,不禁大感疑窦。 第二十二章 判官槌 宋天雄朗笑道:「这判官槌一事,非同小可,若石兄所言为实,中原得以安好,咱们可大大承了范掌门大恩,此恩难报,实是惭愧,惭愧!」说着,直向范曲直躬身行礼。 众雄一阵喝采,直呼宋天雄甚么「侠者本色」、「为民为国」,讚声连连。星云弟子闻得这声,各个挺胸直背,大感脸上有光,很是得意。 吴犬戎伫候三琼身旁,也不张扬,也不骄傲,只轻轻含笑以对。 范曲直冷哼一声,如出窍宝剑般锋利的气势微敛,显是既不反对也不赞同。他虽不怪及黄老擅作主张,可这比武之事一输,确实让宋天雄有了几分说话的馀地。 有一江湖豪客喊得脸都红了,兴奋难忍,道:「中原武者,比武胜者,自是成王败寇,宋掌门理应有管理判官槌的权力。不如就由宋掌门代为管理,各位朋友,你们说,好不好?」 其馀群雄大有人赞同,齐声道:「好,好!」 宋天雄笑着摇头,道:「诸位可别这么说,在下不过是尽武律道盟一员的本分,维护中原平和,没什么大不了。」他目光一转,凝在范曲直手中木盒,目中精光一闪,道:「在下虽是为中原出了点微薄之力,可误伤同道前辈,此乃大大不义之举,实感羞愧难安。这判官槌一事,在下不好委决,还望诸位英雄持平公道,妥善处理判官槌的着落。」 众雄闻得这话,皆感大惊,可见宋天雄频频推辞,退到一旁,这才作罢答允下来。 忽有人忍之不住,道:「宋掌门说了,那判官槌是……是何等惊人的天地道宝。咱们可不得让槌子沦到一人之手。」 一名大汉骂道:「他妈的,你说这甚么屁话?咱们这些人莫非都是蠢猪不成?自然知晓此理。」 一名青年道:「嘿!谁晓得是不是狼子野心,终究是一窝子的豺狼,当然要帮忙说说话。」 那大汉道:「你奶奶的,这话甚么意思?」 青年道:「哼,江湖道上皆知武律道盟是『天下路走,难当有我』,你也是武律道盟的,这等情状帮忙说些好话,岂不是理所当然?他妈的,其实管他甚么正道、魔教,都和咱们没什么大关系,只是……」 又一人道:「不错,这判官槌,乃天地铸造之道宝,从来不该归于谁,虽说得者居之,但宋掌门大德,退而谦让,当真是咱们侠者辈楷模。但判官槌确实不应有人独吞。我说得对或不对?」 又有人道:「对!对,对极了。」 眼见群雄随之起鬨,那许少站了出来,香扇轻张,笑道:「晚辈尚有一计,不知诸位前辈愿意听之一听?」 群雄齐道:「许少哪儿的话,还请明言。」 许少道:「既然那判官槌,给也不是,夺也不去,谁也不肯退让,不如这样罢……咱们这群无关之人,将判官槌献给大宋的武律主碑,谁也不得,谁也不亏,倒是两清,诸位觉得如何?」 群雄闻得这席话,纷纷点头叫好,心想就是和五霸明争暗抢,也是斗之不过,不如就把判官槌奉给大宋的武律主碑,倒也不失是个好办法。 范曲直大怒,心知当前情状,已非自己所能阻止,见又是那许少大出主意,暗想:「许少侠究竟是敌是友?方才他以言语逼得黄老不得不出手,这回又怂恿群雄夺取道宝,莫非许无风也想要这道宝?」两目直瞪过去。 那许少察觉目光,嘿然一笑,向旁一点头。 只见三名满头花白,打扮老沉的江湖老翁走上前,三人目光如炬,气势内敛,显是武功不低。三名老翁笑容可掬,其中带剑老翁道:「范掌门,诸位英雄公平票决,觉得这判官槌威能巨大,异常凶险,实不该由范掌门一人独撑大樑。所幸蒙得许少提点,诸位英雄痛定思过,这判官槌也不好再麻烦范掌门,不如就交予官府,上缴給武律石碑,可最是安全的法子,范掌门意下如何?」 范曲直眉宇大皱,心中暗想「果然」二字,听那带剑老翁说话官腔官调,亦也是官府之人。 他当即运起内力,大喝道:「此道宝乃抚仙祖传之物,范某就是身死魂灭,也绝计不会交予他人之手。诸位若是想取走,除非范某身首异处,否则绝无可能!」 于此关头,范曲直已是怒不可遏,难以再忍。他微一闭眼,旋即大睁,目光如炬般扫过在场众人,接着微微一吐,周身道气迸现,融会于天道,空间嗡得一声,低鸣不已。 他臻化境的浑厚功力,真正大展众人面前。 那三名老翁不约而同一跃开来,齐笑出声,显已料到范曲直的反应。一人持剑、一人握刀、一人空手,散了开来,包围范曲直一人。 那拿刀老翁冷笑道:「范掌门,小心了!」 便在这一触即发之际,人群中忽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爷爷,你瞧这槌子,一下动,一下不动,突然出现在人家面前,长得好不难看,可不可以扔啦?」 那「槌子」二字刚出,众人下意识循声回头。就连正要出手的四人,亦停了下来。 只见吴犬戎突然狂奔而出,一马当先冲入人群,大手一捞,牢牢捉住一只纤细的右胳膊,用力一扯,那胳膊的主人「哇」的一声痛叫,惨鸣起来。 范曲直、三老翁相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目中见出困惑,气势一收,忙瞧声看去,见是一名满脸痘瘢的黄裳小姑娘,举着右手,死命挣扎,却不是袁月又是何人? 众人瞧袁月高举的右手并无他物,心中更急,目光射向她左臂,在那小短臂中,果见一柄朴素无华的木槌子。 那木槌子说也不大,只比袁月小手大上数倍,木柄底部有个小崁,悬着一条红穗,乍看之下,犹如陈年老物,并不似武律石碑上记载拥有通天之能的判官槌,更像工匠手中打桩用的普通槌子。 在场所有来客、石涛、多杰等人均屏气凝神,无人敢随意动弹。 自他们获得各派掌门之位、西域权力以来,多多少少闻听过『判官槌』的来历,有关其惊天地、泣鬼神之能,更是只流传于各派高层的秘闻。 第二十三章 喊价 众年轻弟子听得方才石涛的话,又见群雄反应甚大,各各不住好奇,凝神观看。 只见那槌子的槌柄、槌头显是木材料子,可倒不似寻常道宝,周身并无道气缠绕,更不像是富有灵性,能够牵引道气,或有隐隐散发惊人威能。 乍看之下,确如凡物。 这便是驰名中外,令众人你争我抢的判官槌? 本来司马乌尔等年轻弟子兴致甚高,可现状如此,不免大失所望,均想:「这就是武律记载的判官槌?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一柄破木槌子罢了,未免太过小题大作。」 岂知群雄却是你瞧我,我看你,众人神色戒慎恐惧,僵持片刻,竟无人敢说出一句话,或近前观看那槌子。他们自小听派中长辈耳提面命,武律石碑记载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史料,绝无可能欺骗他们。就算不似寻常道宝,可既然石碑提及了判官槌,那便不可不谨慎以待。 有人喉头咕噜一声,咽下口水,接着传来咕噜咕噜好几声,显是无数人情不自禁吞了口水。可也大有人神色不信,亦有人脸上惧怕,那木槌子当下虽看不出端睨,谁也不晓得那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判官槌,倘若不是,那可还好;倘若真是,又怕袁月随手挥之,胡乱使了判官槌的通天之能。 忽然范曲直「啊」的一声,似是吓得一跳,赶忙摇晃手中木盒子,晃了几下,顿觉盒中轻盈如无物,脸色猛然巨变,又骇又疑,吼道:「袁小姑娘,那槌子绝不要乱动,把槌子……槌子……」他话到途中,微微一愣,不敢说「槌子交予我」,生怕这话一出,引得群雄一阵骚动争夺,届时可就害了袁小姑娘的命。 石涛早年曾见过实物,但毕竟离开门派已久,年代久远,因此尚不敢肯定,是见范曲直反应,这才了然,抢在后头道:「小姑娘,快、快!把那槌子给我!」 群雄见抚仙派范、石二人神色窘迫,拼命想取槌,莫非这槌子真是传说中的判官槌?一时之间,纷纷贪念大动。齐想:「只不知这小姑娘用了甚么把戏,将那判官槌弄到手,且尚未认主,仍大有机会。」 忽有人道:「小妹妹,我出五十万武币,那槌子给了我罢。」 另一人道:「去他妈的,哪里来的小气鬼,传说中的道宝,出那甚么鸟价,我出一百万!」 又有人道:「一百万算个鸟,我出两百万。」 有人道:「小姑娘,我用本门道宝加上一百万,和妳换那槌子!」 有人道:「他奶奶的,一把地境道宝也敢来出来献丑?」 众人纷纷一口武币、道宝地叫着,那武币自然是指中原通用货币,武通元币,常人怕是拗口,简而称之,也就称之为武币。 这时,只听那袁月痛叫道:「哇,哇!痛死啦,痛死啦!骨头都要让你抓断,快松手,快松手!你这臭狗子。」说话间,右腕骨头喀喀作响,勘勘发白起来。 原来,她的手还被吴犬戎给捉着,紧紧扣住腕骨。 吴犬戎見传说中的道宝,判官槌近在咫尺,早已眼望欲穿,恨不得一把将其抢过,眼看群雄欲要來抢槌,倘若眾人明抢,自己是绝对敌不过这些老江湖,而师父既说要让群雄自行决策,那便绝无可能替自己夺槌。 因此他出此計策,就是要迫得袁月忍不住痛,亲自将槌子交予出来。 武屠夫大是恼怒,当即甩开叶道源的手,喝道:「喂,喂!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动脚,算甚么道盟好汉?还不快放开袁姑娘。」他早在昨日酒馆之争,便看不惯吴犬戎嚣张跋扈的作风,只是碍于道盟盟友身分,实不好真正施展手脚,可现下袁月危难当头,且动手的人又是吴犬戎,如何忍之得住? 吴犬戎眼中满是贪婪之色,道:「要放她走可以,先将手中槌子放下。那等神物,可不能让她拿来胡玩。」 袁月忍痛笑了起来,道:「狗咬人,那是见着骨头,嘴馋啦。像本姑娘这种大大好人,也只会碰上大大恶狗,嘿、嘿嘿。你这恶狗,莫非馋的是这骨头?」她说着,举起手上木槌子,摇晃起来,如在挑逗一只见着骨头的野狗般。 吴犬戎哼了一声,面露恶色,手又微微用力。 袁月抽了一口冷气,哇的一声,整个大厅全是她哀哀乱叫的声响。 不少女弟子见袁月同为女流之辈,却受了欺辱,多感不忍,纷纷怒目吴犬戎。 那三琼自也不例外,袁月年纪甚小,性子外放,似个野孩子般,对三琼来说,就像又多了一名妹妹,母性勃发,很是宠爱她。她们恨不得将这顽皮的小妹妹捧在手心,细心呵护,哪里忍心见她受尽苦楚? 只见三琼脸色生寒,三双美目凝在袁月身上,都是不住怜悯,接着射向吴犬戎,全是骇人气势。 吴犬戎感受到三琼的目光,明白自己已被恨上,不由又气又恼,直瞪着袁月,只觉这一切过错,全都因这丑娃儿而起。他手上又多了几分力,怒道:「快将槌子交出来,否则就有妳这娃儿好受!」 如今此刻,他也不顾虑这么多,露出潜藏着的真面目。 袁月哇哇惨叫起来,却在此时,宛若在呼应她的呼声,木槌子「嗡」的发出低鸣,忽然一阵狂风骤起,风声大咧,竟是槌身盪风出来。 下个瞬间,槌身迸现微微亮光,一闪一灭,好不惊人,惹得众人一阵啧啧称奇。 宋天雄见此,深怕判官槌要使出甚么惊天威能,忙道:「戎儿!万不可无礼,咱们武律道盟,向来公平持正,心系万民,万不可动武伤了无辜的小姑娘。」他眼睹一瞇,目光始终不离判官槌,却不提判官槌一事。他接着又道:「不得出力!」 吴犬戎会意过来,便不再出力,只扣着袁月腕骨之处,不让她离开。 可那木槌子嗡嗡响鸣,槌身光芒愈来愈亮,愈发刺眼起来,众人只觉有股能量汇聚,眼看就快爆发开来。 这时那许少彷彿算好时机,折扇一挥,上前笑道:「诸位,诸位,只要这判官槌不让人独佔,谁获去都是可以,不要为难姑娘人家。这样罢,此计既是由在下发头,在下先付订金三百万武币,小姑娘意下如何?」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枚戒指,上前交予袁月。 他一上前,那槌子周身光芒霎时一凝;待他近前两步,槌上竟是顿消而散,缓缓又归于宁和。彷彿刚才的惊人情状,全都是假象一般。 袁月眨眨眼,看看手上槌子,又瞧着那接过的戒指,不明所以,转了戒指一圈,见戒指平常无华,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只如个饰品。她虽不怎喜欢打扮装弄,却不好当众雄之面,婉拒许少好意,脸上苦笑,问道:「这戒指是做甚么用?」 群雄闻言,齐声咦了一声,纷纷左顾右盼,无不脸现怪色。那许少眼中也流露异色,眉宇微微一皱,打量袁月。 眼见众人脸色不对,袁月戒心大起,暗叫糟糕,转头道:「爷、爷爷,西域可没这东西。你……你许久未归,怎地不把这好东西和我说说呢。」 众人这才会意过来,原来眼前小姑娘长年偏处西域,乡下村儿平时只种田放牛,哪里能懂如此多?自然不清楚这戒指为何物。 许少笑道:「姑娘,那叫空间戒,是中原最常见的存物灵宝。唉呀,妳应当也不知灵宝了,这灵宝便是指劣于道宝之物。看好了,妳只需意念即动,便能取物放物,很方便的。」 袁月一听,依许少所言之法,心念微动,当真空间戒的空间一开,白花花的武通元币滚滚而出,不由喜道:「哇,哇!三百万啊?那可以买多少糖,这位英俊公子财大气粗,不同凡响,嘻嘻,嘻嘻。」 她一张痘瘢小脸本是甚丑,可挤眉弄笑的,纠结一块儿看来,却极是逗趣。 众人明白钱财有用,暗自窃喜不已,接着犹似见猎心喜,频频喊高价钱,一口武币一口武币的,转眼就快喊到五百万武通元币。 吴犬戎深觉在这般下去,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连声喝道:「槌子给我!」原本没在用力的手,不由加了一分力。 袁月闷哼了一声,忍着苦色,骂道:「臭狗子,脏狗子,我为甚么要把槌子给你?你一不给钱,二还捏痛了我,三琼姐姐都见着了,嘿嘿,我就没见你这般无耻的小狗。」 她一句「小狗」、「臭狗」说个没完,吴犬戎早感痛恨至极,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身为星云派大弟子,人在做,无数眼珠子在看,那灵瑶三琼也在看,自己绝不能真正迁怒袁月。 他压下怒火,手中力劲一松,恨声道:「二百五十万!」 袁月道:「臭狗子,会不会喊价?人家都喊到五百万,你喊个二百五十万,大门派大弟子如此抠门?」 第二十四章 落水 吴犬戎脸色气得通红,张口便喊道:「七百万!」在众人还不及吃惊之际,飞快甩了一个戒指过去。他心想只要袁月拿了戒指,倒也不怕她毁约,众目睽睽之下,就是再狡猾,也难逃群雄的五指山。 可袁月怎地也料不到吴犬戎竟会如此爽快,她原意是为激怒他,惹得众人看笑话,岂知七百万武币说给就给,那空间戒来的实是突兀至极。 她反应不来,半空抓了几回,都没接住戒指,戒指溜出了手心,急道:「七百万!」 只见那空间戒弹了几下,正巧落到敞开通风的门外,滚呀滚,愈滚愈急,旋即咚的一声,厅旁湖面荡漾一波微小涟漪,那戒指很快便没了影。 袁月痛彻心扉道:「七百万!我、我能买多少糖……买多少糖葫芦……」 吴犬戎原见那戒指落入湖中,还心痛了一下那七百万元币,不过转念一想,交易既已达成,判官槌必然就是自己的。他冷笑道:「好了,钱也给了,槌子交出来!」 袁月心中含恨,道:「想要槌子?好,好,那便给你……」话未说完,就使尽浑身气力甩动判官槌,直往吴犬戎肚腹砸将过去。 那许少想不到袁月竟挥动了槌子,两眼大瞪,惊道:「糟了,不可!」可已然不及。 吴犬戎见槌子慢吞吞甩来,心底讥笑不已,他身为少冲境武者,五感精湛,远过常人,闭上眼睹,便要伸掌挡住这槌子。 岂知那判官槌突然大动,嗡的一阵低鸣,方才黯淡下来的光芒又现,空间中道气流转,武律金文乍现,如热锅蚂蚁般频频窜动。只见判官槌槌身道气缠绕,金光大绽,速度变得飞快,如流星般砸将而去。 吴犬戎根本浑然未知,待他感到皮肤刺痛,这才察觉不妙,只听得磅的一声闷响,空气大震,狂风乱扫,大厅憾动,气流如脱缰野马般乱冲乱盪,宾桌上碗筷瓢盆多被吹飞起來,尔后落地,破的破,碎的碎,尽成一堆散花儿。 众雄只闻吴犬戎「啊」的一阵惨鸣,整个人呈躬屈之状,倒飞出去,势头惊人,接连撞毁几张宾桌,那宾桌倒了一张,牵连旁边一张,一张叠上一张,层层相叠,跟着吴犬戎一同飞出。 最后咚的一声,吴犬戎连人带桌撞坏厅口大门,大吐鲜血,翻了好几圈,这才停下。那鲜血纷飞,在长廊留下一条长长血渍。 吴犬戎勉力瞪着袁月,嘴中「呼」的一声,头一歪,昏厥过去。 众年轻弟子各各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睹,他们见着了甚么?一个星云派的大弟子,堂堂少冲境的武者,竟是被一个不知名的商家女娃儿,一个寻常少女用槌子震飞出去,晕死过去。 那便是判官槌的威能?传说中道宝的威能,甚至能跨越常人和武者之间,境界的差距? 此时繁星当空,一弯冷月斜照下来,月光笼罩在倒地的吴犬戎身上,看来甚是骇人。可群雄也不瞧吴犬戎如何,一双双贪目如恶狼,死盯袁月不放,他们已然明白,那槌子定就是判官槌。 宋天雄见自己姪儿飞出,忙叫道:「戎儿!」赶忙要东如、杨有为上前探看。他冷哼了一声,杀气大盎,转过头,喝道:「死丫头!」大手一捞,急往袁月抓去。 袁月吓了好大一跳,缩身要躲,却觉两只小腿发软,百骸抽痛一阵,只得蹲下身避过,可宋天雄出手更快,眼快便要被捉个正着。 有道黄袈裟身影一幌,挡在袁月身前,却是那多杰喇嘛。 多杰嘿嘿笑道:「宋掌门,咱们按照约定,这判官槌就由老衲收下。」伸掌拍开宋天雄的手。 宋天雄退开一步,脸皮微动,神色大冷,喝道:「滚开!」运起内力,右手五指大张,竟是那单手的「利水催心掌」。 多杰喇嘛嘿嘿一笑,同样运起内力,四肢百骸隐隐发出热能,蒸气腾腾,似如一颗大火球般,热气愈发高昂。袁月身在他后头,直感热能逼脸,大是难受。但见多杰挺胸直腰,不出掌也不防备,让宋天雄右掌得以直扑他虎口。 宋天雄微微一惊,可掌以至对方胸口,虽感热能侵体,倒也不是不能忍,忖道:「你既要挡路,可别怪我。」五指躬起,劲力运臂,正当欲要运功,却觉对方虎口传来一股源源不绝的热能,将自己右掌震了开去。 多杰笑道:「不错,好一个摧心掌。」说罢,浑身热气竟又大涨,热能迭迭攀升,饶是宋天雄这臻化境高手也频频退开,不敢欺近。他接着道:「宋掌门,你既予老衲一招,于情于理,老衲自然要还你一招,小心了!」 只见多杰微微一吐气,热能一歛,通体勘勘发红起来,拳掌圈掌,一掌如烈火般直扑宋天雄。宋天雄骇然,当即运起星云派上乘心法,以「利水摧心掌」还以颜色。 两掌相交,轰的一声响,两名臻化境高手同时倒退开来,多杰喇嘛连退了五步,宋天雄则是连退七步,其中谁胜谁负,众人一看皆知。 多杰喇嘛笑道:「照你们中原规矩,常存竞心,比武胜者就是一切,这倒是不错。那这判官槌就归老衲所有。」 宋天雄脸色大是不善,心底又惊又悔,想不到这喇嘛武功如此之高,实是大大的失算,而且此次比试一输,可大涨西域气势,灭了自己人的威风,现下恐怕是无法再找那丑丫头算帐。 他压下心火,躬身行礼,道:「那便随大师意了。」挥挥衣袖,站到众雄身后。 多杰满意笑了出来,讚道:「好,好!不愧是武律道盟掌门,气度果然不凡,老衲深感佩服。好了,小姑娘,把那槌子交予老衲,老衲定会护你周全,令妳完好离开。」他转过头,正欲瞧见那袁月,却不见她人踪影。 多杰微一愣神,急了起来,怒道:「小娃儿去哪儿了!」 忽有几人指着外头,道:「那丑丫头在那边!」 多杰等人赶忙循声看去,果见袁月蹲在湖畔,瞧着漆黑一片的抚仙派湖,一动也不动。 多杰笑呵呵喊道:「小姑娘,妳这是怎地了?」目光全盯在袁月手上的判官槌。幸亏方才有吴犬戎充当白老鼠,这才令他亲眼见识到,这判官槌冰山之一角的威能。 如今再不会有人质疑,这槌子的威能如何。 岂知袁月回眸相望,笑了起来,嘿的一声,猛将判官槌扔将出去,在群雄大骇、不及反应的目光之中,就见槌子于黑夜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愈转愈快,扑通一声,湖面飞溅一个大水花,槌子缓缓隐没湖中。 她回过头,笑嘻嘻道:「喇嘛大师,喇嘛大师,你武功了得,为人慷慨,把破槌子给你,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嘻嘻,喇嘛大师,你替我将湖水蒸发干了罷?好让我寻七百万的戒指。」 多杰、众群雄怎地也料想不到,眼前这袁月竟然说扔就把传说中的道宝扔进湖中,丝毫也不珍惜。当此之际,有人倒吸冷气,又有数人冲出厅外,扑通扑通好几声,跃入湖中。 此时外头天色已黑,派府里虽有灯火映照,湖中尽是黑墨墨一片,赢弱月光尚不足让人看清楚湖中面目,率先落下湖中的几人找了一圈,兀自寻不见任何东西,而夜里的湖水冰寒刺骨,已有数人渐觉牙齿不住发颤。 但传说中的道宝在及,岂有人会因此临阵退缩? 第二十五章 狗屁道阁 多杰脸色发红,面目狰狞,显是气得不轻。 他忖道:「我苦寻判官槌整整五年之久,这些年来,我一刻也不舍回西域,就怕那瀛海岛何时破界,让人抢了先去。前几日破界入岛,发现那判官槌根本不在岛上,幸是石大使特意远来相助,我这才晓得槌子一直都抚仙派。这回!这回!我总算是见着真物,可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多杰想到这里,见袁月那张形貌丑恶的笑脸,气上加气,心念甫转,大掌高举,欲想一掌拍死眼前这丑丫头,好解心头大恨。 可忽感身后有道目光射了过来,他转头去,目光来者,却是圆如师太。 他冷哼一声,明白这老尼是要护着丑丫头,大掌缓缓放了下来,现下更重要的,是赶紧寻着判官槌,那丑丫头的事,往后再说。当下赶忙招呼来石涛、两名喇嘛弟子,商量谁寻哪一边,谁又找哪一块。 扑通扑通,随着落水声接连不断,飞溅起来的水花愈来愈多。 愈来愈多人奔湧出厅,各派掌门人和弟子全都下了水,石涛、多杰大师、两名喇嘛弟子也纷纷下水。 一时之间,花厅内人数骤减,馀下五霸掌门人、吴犬戎、杨有为、东如、许少、灵瑶三琼、司马乌尔三人。 忽一人道:「那是我的,既没认主,谁抢谁赢!」 另又有人道:「滚一边,我的!」 有人道:「许少说了,拿了是献给武律石碑,可别想独佔。」 又有人道:「快点儿,快点!不能落于人,人人都有机会拿到槌子。」 范曲直在旁看得一阵心急,可碍于武律道盟五霸的身分,实是无法做出那等有违礼俗之事,只见他两眼瞪得老大,不停深深吸气、吐气,几欲想起身跳入湖中,却作罢了。 他心念电转,赶忙向抚仙弟子会意一眼,数名抚仙弟子点点头,当即跳入湖中,跟着找寻判官槌。 这时,只听有抚仙弟子道:「啊!陆师兄,心儿小姐,不可,两位千万不可下水啊!后日可是大婚之日,岂能落得狼狈之样?还是咱们来找便好。」又有人阻止道:「是呀,是呀,两位别下水了,咱们这些弟子找便是。」 原来是陆弘道、范心儿二人来了,他们亦想下水帮忙寻判官槌。 陆弘道坚定道:「不!我虽不清楚判官槌是何等通天之物,可倘若那是抚仙祖师传承之物,岂能让他人夺之?我既要和心儿接下抚仙大业,那自然便是咱们的责任,合不合乎礼节,那自然是退而求之了。」 范心儿嘴中「噗」的一声,娇笑道:「别阻止你们大师兄啦,我瞧他啊,只是想下去玩玩水,消消暑罢了。」 两人相视而笑,同样跳下湖中。 在旁看戏的袁月手足舞蹈起来,笑道:「落水狗,落水狗,全是一群落水狗!快找,快找!那可是我的七百万呀!」一跳一跑回了厅内,见着星云派杨有为等人没有下水,眉头大蹙,道:「喂,你们在这干等甚么?不想要槌子了?」 若说她心中最想看到谁下水,莫过于星云派等人。 杨有为、东如闻话,纷纷骂道:「谁要甚么狗屁槌子!」「妳、妳把吴师兄伤成这样,星云派定不会放过妳!」他们二人平时跟着吴犬戎仗势欺人,大放厥辞惯了,全然忘了厅内还有武律道盟的盟友在。 其时,袁月耳中闻得一声冷哼,循声回头,见脸色阴沉的宋天雄,目中杀机隐隐,欺上前来。 她猛地背脊生寒,察觉不妙,哇哇乱叫,想惹得众人观望,以好让宋天雄不敢出手,可多数人都已下了湖,眼中、耳中只有槌子的消息,根本沒人观望过来。 宋天雄大手一伸,如条长鞭直驱过来,直捉住袁月后颈,如鹰爪般牢牢捏住,喝道:「妳这个不守信用的小娃儿!妳是商家出生,岂会不知买卖是讲求信义,又何如会不晓得这般背信之举的后果?那可是大大败坏声名之事。武律在上,就算妳是个娃儿,我身为道盟掌门人,绝计不能放妳胡闹。」这喝声甚响,显是动用了内力。 袁月本已后颈生疼,岂料又有一阵声音穿脑而过,眼前顿时金星乱冒,好不难受。 圆如师太忙上前,劝道:「阿弥陀佛,宋掌门,那判官槌如今也不在小姑娘手中,何必如此为难她呢?当然,小姑娘性子胡闹,该当责难,却也不必这般大动手脚。而钱财一事,于咱们江湖道派而言,都是身外之物,宋掌门,倘若贵派真需要那笔钱,老尼愿意代付这笔钱。」 方才群雄争槌,圆如师太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只因她性子淡泊名利,加之峨嵋派于刚强赢弱之事不甚在乎,自然对判官槌毫无兴趣,是以冷漠看待雄穷的争辩。 若说还有甚么令她感到在意,也就只有袁月一人,可她拿着一柄惹人耳目的判官槌,实是不好相救,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之理,此事若传了出去,人人都说峨嵋派企图染指判官槌,峨嵋派列祖列宗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如今判官槌既已离身,同为女流之辈,肝胆相照不说,哪里容得下有人欺辱? 武屠夫也忍之不住,道:「正是,宋掌门,咱们飞云派也可以!恕晚辈直言,袁姑娘尽管胡闹,但还懂得视之大体,她拿了那槌子,可有自己独佔?不,她是大可自己独佔,可外面这群庸人又如何?见到判官槌,各个眼都看花了,口水都要滴下来了,还争个没完。」 宋天雄冷笑道:「哼,那又如何?这丑丫头无故作乱,私自贩卖道宝,搞得宾客人心惶惶,又该当何罪?更不说她……她又将槌子扔入湖中,此等出尔反尔之辈,岂会为咱们侠义正派所容?」 武屠夫闻言,怒容乍现,宋天雄这话分明是将所有过错都推往袁月身上。 叶道源忙问:「不然依宋掌门之言,又该如何?」 宋天雄摇头道:「要我说来,一开始直接交予咱们,不就干脆了事?赢了比武,自当交由咱们保管,不才是省事之道?哼,现下出此乱子,还不都是这丫头胡作非为的错。」 袁月嘻嘻笑出了声:「你……你这臭狗子的好掌门话倒是很多。喂,别说本姑娘不照料你们,看在你们捉得本姑娘手都红了,就告诉你们,那槌子我往湖的左处扔去。嘿嘿,本姑娘七百万没了,你们再不当个落水狗,那判官槌子,也要没啦!」 宋天雄怒容更甚,道:「小姑娘,妳当真以为我就不敢动妳?」 袁月道:「好啊,好啊!有种便杀了我,反正众目睽睽底下,谁都知道你堂堂星云派掌门动手杀了一个娃儿,用不着多久,全中原定会耻笑你的无耻。」 宋天雄不及回说,就见在场女流频频点头道好,显是对袁月硬气的表现和话声甚感满意。 那圆如师太道:「阿弥陀佛,孩子,不可整日说些脏了嘴的话,那可是很没有礼貌的。」她嘴上这么说,却藏不住面容中的喜意。 那灵瑶三琼的梅姑娘、宁姑娘、王姑娘纷纷讚道:「好气魄!袁月妹子,姊姊欣赏妳。」「真好,真好,妳们说,这袁月妹妹是商家之女,不如咱们便收了当咱们的五妹罢?」「宁姐姐这主意挺好的,四妹性子淡漠,多了一个胡闹的妹妹,也许会开朗得多。」 三人谈笑大论,眸中流转之色,皆大有心动之意。 宋天雄面色凝重,不只峨嵋派,连灵瑶宫三人也对这丑娃儿照顾有加,方才在花厅,灵瑶三琼就愈发欣赏这丑娃儿,此时三人只字未提收徒之事,但谁都晓得灵瑶宫女弟子向来以姊妹称呼,所谓收作妹妹,不就是要收徒之意? 若是换作平时,宋天雄可以退一步,毕竟和两派女流门派交恶,可不是甚么妙事。但这回丑娃儿伤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宝贝姪儿,说甚么也不得就这么放她离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道:「他妈的,都说不要胡闹,现在好了,谁都知道咱们来了。安安静静吃白饭不好吗?」 这话声来得突兀至极,众人根本料之未及,只闻这声音懒洋洋而中气十足,可声音中沙哑无比,似如堵住甚么他物般。 其时,几道银光自窗牖外射将进来,直逼宋天雄眼、咽喉、下胁三处而去。 宋天雄微吃一惊,忙放开袁月,连退几步,只听呼的一声,见又有银光朝自己门面罩来,赶忙再避。但见一道黑影闪动,紧接着又呼呼呼三响,这次连同射向范曲直、圆如师太、宋天雄三人。 三人齐想方才全然没发觉窗外有人,此人定是高手无疑,连是运起内力,两臂震暗器。 当当当几声,那数枚暗器落在地上,厅内几人一看,是为银梭。 那懒洋洋的声音又起:「判官槌本就不是你们该拿之物,道宝之所以为道宝,乃在于源自古之大道时代,比起武律所造的灵宝要有灵得多。姓范的,若是咱们再晚个几天,武律底下的狗屁道阁定会亲自找上门,届时……你抚仙派可就要覆灭了。」 众人这回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倒像是年轻男子。 范曲直、宋天雄、圆如师太不禁眉头一皱,他们眼功了得,于方才乱斗中,清楚见着来人是名满脸花白的老者。可三人尚不及细看那老者的诡谲之处,均对「狗屁道阁」四字吓了一跳,相互看了一眼,各个眉宇紧蹙。 那老者嘿嘿笑道,身影一幌,现身众人面前。武、叶、司马三人吃了一惊,见他满脸花白,一身青衫,可不就是当日酒楼上的青衫老者? 他一把抱起袁月,橫了宋天雄一眼,这才奔出大厅。 那老者一出厅外,便即施起轻功,瞬息之间,竟已奔得几丈之远,只见那身影愈来愈远,愈来愈小,最后只剩米粒般的大小。 在场五霸中三位尚不及从方才那四字回神,久楞原处。一旁灵瑶三琼、武屠夫、叶道源见袁月遭其掳去,却无反抗,忙抽兵器,身影一愰,本欲追去。 范曲直、圆如师太、宋天雄大骇,均想那人口中「狗屁道阁」,当是讽刺武律底下的执法之师,道冲阁。 那道冲阁奉武律号令,负责管控中原各大异域通口,阁中之人武功路子尽是神秘得紧,加上他们遍布全中原,无处不再,是以谁都不敢招惹他们,更别说是出言谩骂他们。若说在这中原当中,有谁不敬畏道冲阁,又胆敢出此恶言,大概就只有那「无神者」,瀛海岛之民了。 三人忙喊道:「不可,万不可追去!」但武屠夫、叶道源、三琼已然追了上去。 眼见有人追了上来,那老者先是微微一愣,右足蹬在一处屋片上,哈的一声,竟如腾云驾雾一般,于空中急转弯,往另一方逃去。灵瑶三琼、武屠夫、叶道源大感骇然,不敢相信自己眼睹所见,此世间竟有这等奇妙身法。 可细细一想,此人若是哪方高人,能有这般神妙身法倒也不奇怪。几人心念甫转,打定主意绝不可放此人离去,目光互瞟,同时猛然出招。 霎时间,只见剑招、拳劲、铮铮琴音、墨酣金笔、一黑一白棋子从那老者身后攻去。 那老者头一歪,屈下身子,竟是左足再蹬,咚的一声,踢破空气,直盪出去,在空中直转好几圈,避过这些攻招,往谷堆山深山急奔而去。 眼看追不着了,灵瑶三琼、武屠夫二人身子一歛,落在屋簷上,愣了好久好久,脸上尽流露悲痛之色。 武屠夫大声骂道:「他奶奶的,这人武功分明不高,身法却诡异至极,既不邪也非正派,我可从未见过。」 叶道源沉吟一阵,点点头道:「师弟,那青衫老者咱们也见过,应当就是袁姑娘口中的爷爷。如果我想得不错,那或许是西域的武功。」 武屠夫低声乐道:「果然是袁姑娘的家人。」回头望了一会儿,见无他人追上来,嘿嘿笑道:「咱们这般追上来,那星云派的臭狗子倒也不敢怀疑。」 叶道源低声忙道:「师弟,噤声!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你又想被师父他老人家打多少板?」发觉有三双美目望来,转头咳了一声,苦笑道:「三琼姑娘们,这话还请保密。至于袁姑娘一事,在下深感惋惜。」 三琼尽皆默然不语,心下微微吃惊,原来飞云派二人追了上来,不是想捉拿青衫老者,而是为了替袁月找个溜走的机会,掩人耳目,只要一离开抚仙,宋天雄等星云派就难找她麻烦,如此一来,自然能护她周全。 她們眼中透着些许无奈,目光流转,挑望那老者往谷堆山深山而去,也不知究竟在想些甚么。 第二十六章 瀛海岛岛民 阒夜隐没,东方的第一道曙光很快地幸临大地,透过谷堆山的枝头繁叶,缓缓洒落群峦密林,密林旁有处山涧细流,涧水清澈见底,直向山脚潺潺而下。 有一老者一头栽进涧流间,嘴一张,只感溪水甘甜冰凉,咕噜咕噜,便大口痛饮起来。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空气,顿觉一阵快意流淌过五脏六腑,也不知是涧流还是清晨空气的清爽。 老者低头看去,见水面映照满是皱褶的面容,不由眉头微皱,仰天长歎,道:「唉,造孽啊,好好一张脸,非要搞成这副德性,谁能认得出来?」 便在此时,有人自后方一脚踹来,那老者始料未及,身子猛倾,扑通一声,直接落入涧流里。 只傳來「咦」了一声,道:「赌狂,你不是轻功相当了得?怎地会躲不过这脚,啊,是了,是了,莫非是良心发作,刻意让我踢中的?」这声音尚有童音,听来有些意外。 老者忙从涧流起身,往身后那声音瞪去。那张年迈的脸皮皱成一块,看來甚是骇人。 只见岸畔那人嘻嘻笑笑,却是一身黄裳的小姑娘,四肢短小,脸上黑黝黝地满是痘瘢,正是袁月。 而那青衫老者,却是那日在瀛海岛上的赌狂。 两人自昨晚逃离抚仙派,急奔入谷,藏匿于谷堆山深林群峦,当时眼看天色渐晚,四周黑漆漆一片,正适合藏匿踪迹。可武律道盟高手如云,光道盟五霸,抚仙、星云、杞麓、飞云、峨眉各派掌门人,尽是臻化境高手,更别说他派高手,就是境界最低的执者境武者,道盟没有数万,亦有数千,容不得他们大意。 袁月、赌狂二人每一个时辰都会换一处地点,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向北,随后往西,只要不走回头路,倒也无碍。如此周而复转整整一夜,确认周遭并无追兵,这才安心歇息下来。 不知不觉间,曙光自远远天边亮了起来。 那赌狂道:「去他奶奶的,姓袁的,你又不是不知我武功不高,怎地躲得过这一脚?」他浑身湿漉漉,如只落汤鸡般,冷风徐来,不由打了一阵冷颤。 袁月奇道:「你武功不高?那你方才飞簷走壁、穿山越岭的本领,是我做梦不成?」旋即,似领悟甚么,嘿嘿一声,脸上流露窃喜之色,道:「妙,妙!瀛海岛赌狂大爷,你说你一个老头儿轻功那般了得,那些江湖侠士看了定是纷纷唤你一声高手。」 她说这「高手」二字时,边道边笑,心想若非真正认识这赌狂,肯定会认为他是哪方高人。 原来这袁月、赌狂二人,竟就是中原江湖广为盛传,那违背俗礼,不奉武律,任意妄为,从瀛海岛偷溜出来的一老一少。 赌狂闻得这话,哼了一声,左手摸去右胲附近,用力一扯,嘶啦一声,竟将那张年老花白的脸皮硬生生撕了下来。 只见在那老者脸皮底下,是一张年纪约莫十七、八来岁的青年面容,发色棕黑,身材挺拔,方脸剑眉,一双眼睹如虎目般,气势凛然,似在瞪人。 赌狂道:「姓袁的,看看我这张脸,哪里来的老头儿?哪儿来的高手?昨夜那般身法,我这辈子再也施展不来。哼,若非用了岛主老儿炼制的轻灵丹,你这小毛孩定会死在宋天雄手中。他妈的,那东西我可只弄来一颗,现在甚么也没啦。」 他一脸痛色,盯着手上拿着那张脸皮,也不知是在惋惜丹药还是易容皮。看了袁月一眼,道:「这易容面皮虽然好用,但岛主老儿说过不可久戴,你还是快取下来罢。」 袁月「啊」的一声,脸上同是流露痛色,问道:「真要取下啊?可是、可是这脸皮这般好用,诓骗不少……呸,令我所学良多。唉,我说赌狂,倘若可以,这易容皮……」想起出岛这些日子,如何顶着那丑娃儿面容,骗吃骗喝又骗人情,百试不厌,是以今后不得再顶着那张袁月的面容,实感万般不舍。 赌狂像是早料到般,马上接话:「如果你想一辈子顶着那张黑脸,待易容皮真正和你脸皮接合,哈哈,我就先恭喜你,从此世上只有三条腿的袁月。」 袁月吓得脸色大变,自出岛以来,他戴着这张易容脸皮已有好几日,这期间从未脱下,连忙手放胲下,嘶啦一声,将那张黑黝黝地易容皮撕了下来。但见在那张女娃儿脸皮底下,竟是一张生得甚是俊俏,略带稚气的男孩儿脸庞。 他瞧着身上黄裳,有些可惜道:「这些日子当个丑丫头得了不少好处,唉,岛上那些家夥说的『扮猪吃老虎』,我可总算懂啦,只可惜以后不能再拿这张脸皮招摇撞骗。」 心念一转,拿出空间戒,问道:「这空间戒只得放武币?」言下之意就是要问:能不能把易容皮放在里头? 赌狂盯着那空间戒,顿时想起甚么,摇摇头道:「不可,不可!」 袁月心底略感失望,可一想那许少说过,这空间戒只是灵宝,是武律所造之物,威能不比道宝之强。道宝既有地品、玄品、天品、大法、太上等阶级之别,可从未听说过有能收纳他物的道宝,如此说来,灵宝岂还能高上道宝一筹? 想到此处,不由一歎,目光刚抬,就见都争先笑容满面,走近几步,甚得骇人。 他那虎目大睁,一张脸甚是狰狞,可怖得紧。 袁月惊道:「做、做甚么?」 赌狂正色凛然道:「袁月姑娘,咱们习武之人,视钱财为粪土,肝胆相照,义心为民……」 袁月翻翻白眼,道:「咱们认识多久,你甚么性子,我岂会不知?说人话,不然我可要收起来啦。」 赌狂唉呦一声,忙道:「我只想说,做人莫要贪心,但求温饱便是,何必大鱼大肉呢?」说罢,手跟着向前一伸。 袁月两眼一瞪,道:「干甚么?」赌狂笑道:「交出来。」袁月道:「交甚么?我不懂。」 赌狂骂道:「他妈的,三百万,三百万武币啊!钱财伤身,人人有责,我说甚么也不可让你一人受这等痛楚,咱俩是知己,有难自当同苦。让我拿去赌……呸,搞一回买卖,定能翻倍而回。」 袁月怒道:「当初将咱们盘缠花光的不就是你吗?说甚么小赌小闹,根本是狗臭屁。」话毕,眼见赌狂两手趋前,缓缓逼来,一副就是要硬来之情状,将空间戒死死抱在怀中,道:「不给!姓都的,我本还道你『赌狂』大名是从何而来,如今想来,真他妈的名副其实。咱们这回出了岛,可是有整整十年无法回岛,倘若让你保管盘缠,咱们定是连半个月都过不去。」 他想起出岛之前,瀛海岛岛民给了他俩十万武币作为盘缠,岂料赌狂一上抚仙,遍地胡赌,十万盘缠,不足一天便让他花个精光,若不是抚仙百姓有人瞧他们好生可怜,施舍他俩,定然活不到今日。 赌狂笑了起来,道:「相信我,看看我的眼,唉,叫你看看我的眼!逃甚么逃!我像是在说谎?说谎之人的眼睹会如此真诚无垢?」 说话间,直朝袁月扑了过去,丝毫不给对方应答和思索的机会。 第二十七章 下山 袁月早料到赌狂无耻成性,说谎如喝水般轻松惬意,区区眼珠子毫不游动,对他来说,犹如雕虫小技,又算得上甚么事?自然是无法说动自己。 袁月连忙拔腿而跑,让赌狂扑了个空。 但视赌狂动作,却觉古怪至极,他這一跳,竟跳不过二呎,就落了下来,俨然如个武功贫弱之人。细想昨日他何如迅捷灵动,避过武屠夫、叶道源、灵瑶三琼等道盟中菁英子弟的攻击,彷彿都是骗人般。 两人你追我跑,闹得好一阵子,不觉日上已三更。二人渐感腹中饥肠辘辘,这才想起昨晚宴席,甚么也没吃着,不由停下,他俩抬头一看,见烈日当头,相看一眼,开始指责对方的过错,袁月认为赌狂胆子恁小,太慢出手相助;赌狂认为袁月安静些,就不会滋生事端。 两人愈吵愈烈,吵到后来,肚腹不停乱叫,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无心打闹下去。但心念甫转,不晓得那道盟的追兵何时会来,万不敢贸然下山,只得饮溪水充饥。 再过整整一日,他们于山中寻不着任何野果、猎物,当真饿得头昏眼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往山下而走,打算找处饭馆用饭。 历经这二日,虽不见武律道盟或抚仙派出追兵,不过赌狂那般出言讽辱了道冲阁,身分定已败露,是以二人戒慎恐惧而行,走上几步,都要停足张望,见无大碍,才接着前行。 过了不久,两人来到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大道四周并无草木遮掩,是片空荡荡的大平原。远边山壑之间,就见东昇的暖阳斜罩下来,加上清晨爽朗的空气,令袁月身子暖洋洋一片,说不尽的舒坦。 两人行出数哩,见不远处有家茅草屋,不敢大意,偷偷倚在窗牖边,探头望入,确认家中无人,溜进去找了几件布衣,换下身上黄裳和青衫。 毕竟二人身上的黄裳和青衫,抚仙派群雄全见过一遍,实是过分显眼。 奈何这家中惟有几件男子布衣,赌狂本就身材挺拔,穿来倒还无事,袁月身形矮短,四肢都勾不着边,可穿不了那些布衣。 袁月心有不甘,执意要试套看看,布衣穿上身,果见袖口足足多过他的两臂,垮塌在地。 赌狂哈哈大笑,大是幸灾乐祸。 袁月小脸一黑,现下可是把易容皮取下,露出真实面容,一个好好的男孩子,莫不成还要继续穿得女娃儿黄裳?他不敢细想下去,死命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一件破旧小布衫,小布衫料质陈旧,大概是好几年前的衣服了。 二人面容已改,又换好衣衫,接着上路。一路上心神大安,大步向前,如今可没有谁能认出他俩就是恶名昭彰的瀛海岛岛民,只道是对一少一小的兄弟罢了。不久迎来岔路,右道是往成都而去,左道则是抚仙镇去路。 袁月道:「咱们往哪?」他嘴上這麼問,心底卻是明白,如今婚宴在及,且判官槌下落不明,武律道盟无心管他俩,可只要事情一过,道盟定会派人追查他们,因此绝不能在抚仙久留,是以去处问题,答案只有一个。 赌狂瞧着成都去路,瞇起眼睹,看了良久,道:「往左。」他转过头来,目中正巧流淌过一丝神光,微光迸现,显是动用了道气。 赌狂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武功不好,可还是有武者的根柢在。 袁月吃惊道:「去抚仙镇?你疯啦?抚仙一旁就是抚仙镇,道盟定会大力搜查,咱们这一去,可不就是羊入虎口,自找死路了?」 赌狂嘿嘿一笑,脸上流露出博弈时才有的神采,道:「姓袁的,你想想看,咱们只要撑过了这一次搜查,道盟寻不着人,就会认定咱们跑往他处,不再搜查这抚仙,那抚仙不就成了全中原最安全之地?」 袁月眉宇微皱,赌狂这话固然说得不错,但其中风险,实是太大,他俩可没有机会重头来过,瀛海岛居民曾告诫过:若是被道盟捉了,那便惟有一死,绝无第二种可能。 袁月灵光一闪,又问:「是了,咱们不可以往西走?」 抚仙向西,就是边境,边境向外,就是大片荒芜沙漠,极易藏身,只要一出关,恁道盟派遣再多人,定也难寻到他们。 赌狂以为袁月不肯搭上这计,大感没趣,冷冷道:「姓袁的,往西可就出境了,如今西域情势,可要比这中原还乱,你当真以为,那司马乌尔是为了参加婚宴而来?」 袁月闻言,两眼微睁,本想询问这话之意。其时,耳中听得一阵骚动,左道那路传来人语马嘶的声响,远远听来,甚是热闹非凡。 他忙奔到岔路坡上,俯瞰而去,只见那抚仙镇前的平原草地,竟是一条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海长阵,浩浩荡荡而来。 那队伍中多是农民、商队、富家子弟、江湖侠士,尽管身分异同,却都依序排队进镇。 细细在看,赫然发现镇门前有数名衙门卫兵驻守,显是抚仙衙门的官兵。 袁月、赌狂二人脸色一变,他们来抚仙这些日子,可从未见过衙门驻守镇门,暗觉事态似有不妙,只远远张望,不敢靠近。等了一阵,路上有经过的旅人,略略一问,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武律道盟自知没有馀力捉拿他们,便派人将前日之事宣扬出去,不过内容多半是谩骂瀛海岛不公不义,窃取抚仙派道宝,搅乱抚仙婚宴的道气,害得婚宴延期等等。也因此消息一传开,立时轰动整个抚仙,衙门大举动兵,誓言要捉拿瀛海岛罪民,好替范掌门、范小姐讨个公道。 袁月听了一阵,心想瀛海岛早已是中原不共戴天之敌,不甚在乎莫须有的罪名,眼珠子一转,望着镇门前武装精良的卫兵,道:「你道他们晓不晓得判官槌一事?」 赌狂摇摇头,道:「武律道盟不可能说,范曲直更不可能提。我观察范曲直良久,深觉他和岛主老儿一个样,只要那狗屁道阁不胡来,他大不敢得罪咱们。虽说丢了判官槌,可只要持着那槌子一日,始终如咽喉卡着一根细刺,那狗屁道阁定然会找上门。此次咱们坏了他女儿大婚,固然是美中不足,可也替他弄丢了判官槌,他确实该好好感谢咱们。」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袁月翻翻白眼,心想:「我可不愿再去一趟抚仙派,天晓得下次还能否活着出来。」 二人既知事情经由,大起胆子,溜入人群,等候队伍近镇。反正道盟、衙门要寻的是一老一小的袁月和赌狂,又非一少一小的袁月和赌狂。他们见左右两侧不时有卫兵巡视而过,脸上兀自坦然自若,微微点头,笑着打招呼,目光所及,那些卫兵手上竟是拿着两张纸张,上头写道「悬赏令」三字。 袁月瞟去一眼,悬赏令上是一老一小的水墨画像,那画中人物绘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细细再看,可不就是女装袁月和赌狂的老者模样? 當下只觉那画像俨然像面镜子,那双眼睹仿佛就是自己在瞪视自己,心中油然一股诡谲之感,目光向下一瞥,见着画像罪状,怵然一惊,嘴巴微微一张。 待卫兵走过,才将见着的罪状,低声道了出来:「武律在上,无神者违背天道,丧尽天良,杀害无辜百姓,搅乱抚仙大婚,盗取抚仙道宝,罪无可赦,武律道盟号令于此,捉拿无神者二者,赏金七、七百万武币?」 他大感吃惊,脑海中忆起前日落入湖中的七百万戒指,又是心痛又是无奈。又想自己分明是在众目睽睽底下被捉走,怎地隔了一日,也成了悬赏令头号罪犯? 照理而言,应当只会悬赏赌狂一人才是。 袁月却是不知,那整整七百万的赏金,正是由宋天雄一口喊出,他暗恨袁月坏了大事,还伤及自己姪儿,丢大了颜面,实是可恶至极。因此刻意把袁月也列为悬赏要犯,打算令中原万民好好羞辱她一番,使她落得跟瀛海岛人同样下场。不过这一切之举,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歪打正着罢了。 赌狂看来一眼,似乎明白袁月想法般,笑道:「姓袁的,亏你白有了岛上第一怪童的名号,范曲直固然不会找咱们麻烦,但道盟当中,不仅有抚仙,可还有那星云派。」 袁月不由发笑,对那些道貌岸然的道盟门派很是不屑,他们只顾争夺判官槌,浑然未觉判官槌会引来杀身大祸,不管自愿与否,那道宝便是如此危险之物。 这时赌狂又道:「所以说,星云派果真没一个好东西。」袁月瞪着双眼,嘴中「咦」了一声,不明其理。赌狂嘿嘿笑着,续道:「岛主果真说得不错,你这怪童,虽然有小聪明,可还不懂得如何和那些老奸巨猾的老屁股打交道。」 袁月瞪眼道:「你甚么意思?」 赌狂左右看了看,见无卫兵走来,低喃道:「听好了,古抚仙三大派,抚仙为一,其次星云,再次杞麓。宋天雄这老屁股,野心甚大,自他即位以来,早不甘心居于范取直之下,这回让他找到翻身的把柄和契机,却让你这小姑娘搞砸,不仅没得着判官槌,还白白痛失七百万武币,你说你是宋天雄,会放过这种人吗?方才我说范曲直应该会放过咱们,可若是各派掌门人、宋天雄施压范曲直?你想到了明面上的理由,可那些暗中而为的小人呢?他们明面上可不会道出口,却一个个恨不得杀你好几万遍。」 袁月恍然大悟,跳了起来,他一聽及小人,脑中当即闪过宋天雄、吴犬戎那等毫无度量之人的面孔,只要自己还活着,他们定会想尽办法折磨自己,直至自己身死。 他怒道:「老屁股,臭屁股,臭狗子,一群……此仇不报非君,呸,小爷我才不当甚么狗屁君子,小爷,小爷我把长剑塞他们屁股……」可说到后来,却说不下口,歎了口气,如洩了气般,整个人无精打采。 第二十八章 萬象唯识珠 袁月二人随着队伍缓缓前行,于队伍中足足排了半个时辰,自队伍之末,来到队伍之前,总算来到抚仙镇门前。此时已值正午,见身着铠甲的衙门卫兵各各满头大汗,仍不敢有所忽漏,奉公职守,不由一阵讚叹。 由此可见,武律道盟、衙门是多么迫切要捉拿要犯,这也让袁月、赌狂二人愈发慎重起来。 却在这时,袁月轻轻「啊」的一声,问道:「咱们进镇,可是要报名的,这要报甚么名甚么姓进镇?」 赌狂想了一会,见队伍最前头那商人哈腰谄笑的,灵光乍现,道:「不如就报咱们真实姓名,反正他们要追查,也是追查袁月和她爷爷,谁也不认识咱们。」 这时两名衙门卫兵拿着悬赏令,上前几步,仔仔细细打量袁月二人。 他们见眼前两人虽是一大一小,却是一个男孩儿和一名青年,那青年目光灼灼,倒也不似穷凶恶人,那小矮子則容貌俊美,甚是可爱,和悬赏令上的丑恶姑娘大是不同。 其中一名满脸胡渣的大汉卫兵,问道:「叫甚么名,从哪里来的,又来干些甚么?」 赌狂上前一步,学着商人哈腰谄笑的模样,低头道:「官爷,官爷,小人姓都名争先,住附近的,此次行商回了家乡,带小人二娘的小儿子进城玩玩。」 袁月脸一黑,心下对这二娘小儿子的身分不以为然,可仔细一想,自己不过十二来岁,且身形矮小,旁人见之,大多都会听信都争先之言。 心念甫转,果见那大汉点点头,目光微缓,道:「原来如此。」 袁月暗歎一声,登时佯装一脸不懂事的情状,眼珠子眨呀眨的,道:「叔叔,我需要说上名吗?」 都争先、袁月二人于岛上就极有默契,平时讹诈岛上他人,都是一人扮黑脸,一人扮白脸,装笨装傻,聪明绝伦,只需一个眼神交会,不说则通。当下二人目光只一对到,都争先脑筋一转,便即笑道:「乖姪儿,要的,要的。」 他这一口「乖姪儿」唤得朗朗上口,直让袁月一阵头皮发麻,不敢恭维。 那大汉卫兵见袁月懵懂忐忑的模样,会心一笑,道:「小弟弟,只需报上名字就好啦。」 袁月点点头,冲着卫兵露出无垢笑容,道:「官爷大哥,我姓袁,名昊,十二岁。」他自己说完这话,都觉脸上一阵火烫,不敢往都争先脸上望去。 那大汉卫兵轻轻一笑,朝身后另一名卫兵道:「如何?」 袁昊二人闻话,微微愣神,不明所以,目光瞟去,这才见着另名卫兵手上捧着一块精致圆珠,那圆珠通透空明,珠心竟一会闪绿光一会闪红光,甚是怪哉。下个瞬间,那珠体周身竟勘勘浮现道气,道气缭绕,显是道宝发动的征兆。 只见一道珠光自球心直射出来,精光罩在袁昊、都争先二人身上,时而快,时而慢,显如活物般。 那卫兵还不敢大意,缓缓捧珠上前,分别再将圆珠幌过两人面容。 只见那圆珠清彻映出两人面容,微微迸现绿光,闪了几下,转而归于宁寂,圆珠又呈空透之状,再无反应。 袁昊、都争先互相看了一眼,又惊又疑,也不知卫兵拿这珠子上前,究竟有何作用。他倆表面上看来无事,可方才精光乍现,确实吓了好大一跳。 只闻那卫兵道:「萬象唯识珠,没有问题。」在本册子上写上两人大名,那大汉卫兵笑道:「可以过去了。」 袁昊心中满是疑窦,问道:「叔叔,那是甚么珠子?」他说这话是向着都争先问。 袁昊这一问,当真把都争先问了倒,他和袁昊一样自瀛海岛而来,虽虚长几岁,可对灵宝之事,他同样一概难知。此时唐突问及此事,他登时面有难色,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大汉卫兵明白过来,朗笑道:「谅你叔叔也不会知道,小朋友,这叫萬象唯识珠,是武律创造的灵宝。喏,你若是说谎,珠子就闪红灯,你若是没说谎,那便是绿灯,这东西让咱们捉捕要犯,可是大大的便利。」 袁昊闻话,大感骇然,一双眼珠子瞪得好大好大,武律竟创造出这等物品?见那两名卫兵张望过来,他转而发笑,快步奔入镇内,脸上大有兴奋难耐之色,边跑边道:「哇,叔叔,快点,快点!咱们快去买糖,再买点玩意儿,还有爹爹最爱的酒。」 说着,拐了个弯,往街道奔去。 都争先哈哈大笑,欲要追去,其时,目光偷偷向后一瞟,那些卫兵只是面露笑容,当袁昊乡下孩子性子发了,并无怀疑之色。 他连忙追了上去,一过转角,就见袁昊苦着小张,面色不善伫足原地。 袁昊冷不防骂道:「草,大人真不是甚么好东西,咱们明明非女非老,居然用了那甚么狗屁萬象唯识珠,差点阴沟里翻船。」 这说话声不大,竟不巧被路旁经过的路人听着,但见那路人满是诧异的目光,两人哈哈僵笑,快步离去。 都争先见袁昊愈走愈急,一双短腿走得比他还快上许多,脸上神色郁闷,明白是因一下山便逢难题,差点儿被识破身分,心有馀悸,难以自己。 他笑道:「冷静点,你是第一次出岛,难免会诸事不顺,咱们岛就那么大、那么些人,处事上的方法、计策怎地能和中原这边相比拟?就好比方才那卫兵,老练得紧,那真实玉没瞧出咱们的谎言,八成是因為我家真是商人出身,咱们瀛海岛确实也在附近,而岛上居民多是称兄道弟的,咱们可就要栽在方才那里,一命呜呼啦。」 袁昊停足不前,小脸微皱,心中仍砰砰乱跳,只觉就是和宋天雄等人对峙时,也从未感到这般窘迫,毕竟对方是武林宗师,不大可能当众之面为难一个小毛孩,是以心中笃定,也就毫无顾虑,可方才情状大大不同,只需走错一步,可就真是步步错,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可是再贴切也不过。 他嘴中呢喃几句话,待心神略略一定,不免有些懊悔,想道:「我以前还道中原这等辽阔之地,岛上怎地没人想出岛,嫌他们愚笨,现在想来,愚笨二字,与我倒是相衬。」 他想到这里,忽然像是忆起甚么般,道:「赌狂,你不是第一次出岛?」 都争先吓得一跳,赶忙遮住他嘴,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看来,低声道:「小声点!那赌狂二字别再说啦,这里没人不认得那名号的。」 袁昊问:「这是为何?」微微一愣,又问:「是了,你既出过岛,怎地会不知那萬象唯识珠?」 都争先皱眉道:「你是娘们吗?怎么问题如此多。」 见袁昊挽起袖口,一副要冲上来拼命的模样,歎了口气,续道:「十一年前,我和父亲经商出岛,不巧过了破界的时限,于是咱们父子俩就在这抚仙住了十年。你又不是不知我性子,这十年间,我从未出过抚仙一步,自然不晓得那甚么萬象唯识珠了。我也是在这十年间,习了无上赌术,从此笑傲于世,不知何时世人称我为赌狂,连同那狗屁……嘿嘿,武律也承认我『赌狂』二字的名号。」 他说这话时,脸上大有寂然之色。 第二十九章 我不会武功 袁昊鄙夷道:「无上赌术?那你怎地还输到出岛?」 都争先闻得这话,浑身一震,登时两眼大瞪,怒道:「他妈的,你不说我还忘了,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那些老屁股赌术分明奇差无比,怎地掷骰可以连出九次大,后来我想明白了,那群老屁股定是出了老千!竟敢当着我面前出老千,那群老屁股,真不是好东西。」 他说罢,见了袁昊脸上讪笑之色不改,不由苦笑道:「罢了,出岛玩个十年,倒也不算坏。话又说回来,咱们岛民出岛,大多是会武功的大人带小孩见见世面,这回可反了过来啦,由一个会武功的小孩带大人出岛。」 袁昊一张略带稚嫩的脸庞皱着,蛮不在乎道:「都争先,我可不会武功。」 都争先微微一愣,转而大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咱俩武功奇差,和那些少冲境相比,就好似介于有和没有之间,你羞于出口,我又可曾敢出口?唉,这江湖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无论东方西方,强者,才是一切。」靠了过来,嘴上笑意顿消,神色凝重无比,细声道:「可咱们现下得厘清情状,统整手边情报,我不会和人说的。我当前是执者境十一脉,你是甚么境界?」 袁昊摇摇头,面有怪色,并不应答。 这境界一词,武者一词,对袁昊来说,已经不是甚么有和没有之间,而是另一层别的问题。 都争先从未见过袁昊露出这般神情,微感好奇,忖道:「中原武者的境界之别,自古以来,有口诀二十八字区分:执者十二,少冲三别,体道三气,臻化三圆,真假非道,玄同不别,太初归一。」心念甫转,又想:「姓袁的让那吴犬戎捉住胳膊,就痛得哇哇乱叫,定不肯能是少冲境,如此一来,惟执者境了。」 那执者境是武者最基本的境界,化分成十二阶段,自是取自十二经脉之意,气所流转,不可贮下,只待打通十二经脉,执者境脱离执着,方能成为少冲境,做到真正的气存丹田,使动「内力」。 是以在此之前,执者境十二脉,无论武者如何萃取道气于身,都只得让气流淌过经脉,贮存不了道气,道气既不存,内力如何生? 不过执者境武者,总要比甚么都不是的武者,要好上百倍许多。 都争先拳头轻敲袁昊肩膀,嘿嘿笑道:「臭小鬼,你既然也是执者境武者,怎地不说?早知如此,当初抚仙的计划,就不该冒如此大的风险。」 袁昊又摇摇头,拍开他拳头,脸上一副又不屑又骄傲的神色,道:「谁是执者境武者啦?武学之道,俨如粪坑,谁入就得遗臭万年。姓都的,你莫要做梦了,我只是寻常老百姓,不会武功的。」 他话刚落下,都争先脑中如遭轰电劈击,将一双眼睹瞪得老大,简直快要脱了窗似的,吸足空气,喊道:「你说甚么!」 这声音犹如打了个霹雳,传得又远又响。霎时间,袁昊只觉周遭目光纷纷闻声望来,脸色略是窘迫。 都争先深吸口气,狠狠掐着自己大腿,接着佯装无事,继续往前走,袁昊忙跟上去。 这回换作都争先愈走愈急,他腿脚本就比袁昊还长,跨步又远,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袁昊甩在后头。 袁昊快跑上来,都争先脸上纠结一团,低喃道:「你怎么还是死性不改?我、我以为你既要出岛,定是终于想了通,不在钻牛角尖,改邪归正了。」 袁昊自然晓得他意喻为何,翻翻白眼,道:「得了吧,你既能十年不出抚仙,我不爱练武课,又何如不能十年不习武功?」 都争先忍着头疼,心想当初在瀛海岛时,袁昊就以诡计多端富名,时常捣蛋胡闹,满嘴诳语,讹诈他人,岛民不堪其扰,送了他『怪童』封号。在袁昊八岁那年,岛民开始教授孩子武功,本意是要让孩子防身保命,进而养年增寿,可袁昊对武功武者一事,总是兴致缺缺,每当要练武,便敷衍了事,打没几拳,就跑去偷懒休息。 而寻常孩子对于习武一事,就像拿到一个玩具在手般,各各鼓足好奇,提及干劲习武,理所当然,孩子们很快地发现武功的妙效,所谓武者常存竞心,自然衍生了比武较劲一事。 一开始,袁昊和其他孩子比武,还能以小聪明,和过人观察力取胜,可比了几回,接着从险胜,慢慢转而赢不了,尔后变成每战必败。其馀孩子以往深受其扰,终于找到机会教训袁昊,當是卯起劲来,拼命找他比武。袁昊性子倔强,不愿示弱,是以不管谁找他比武,他都会硬着头皮应战,因此每次比武,定会受伤,且伤势是一回比一回重,到后来,他也愈来愈讨厌练武一事。 都争先还以为他早改过自新,习得岛上武功,是以就算无法在中原群豪中强出头,也足以防范未然,护两人周全。 他大感无奈,深深歎了口气,脑中一转,忆起抚仙之事,问道:「不对,不对!你既不会武功,当初吴犬戎捉你胳膊时,分明用了少冲境的力劲,你说你一个寻常普通人,那只胳膊怎地没断?」瞧向袁昊的左胳膊,好好的一只小短手,肤色正常,看似并无大碍。 袁昊耸耸肩膀,回道:「和你一样。」都争先皱眉道:「甚么和我一样?」袁昊道:「出岛那一日,岛主爷爷的丹房出了贼儿。岛主爷爷的丹房,可不就在岛主爷爷书房的隐藏暗房?」都争先惊道:「咦?你、你怎么知道?」 袁昊歎了口气,道:「果然那天偷了轻灵丹的是你。其实,那暗房有两个丹药库,左丹房是轻灵丹,我当初进入暗房,见左丹房的门被人动过手脚,知道是有人来偷丹药,心想和一个贼儿都一样的丹药,可不丢人?我可是大义出岛,自然不可同流合污,所以我就偷了右丹房的丹药。」 都争先低骂道:「你说谁是贼儿?我也是大义为民,为岛捐躯……等等,难不成右丹房是岛主老儿的金刚丹?金刚护体,所以你让吴犬戎捉了胳膊才没断?」 袁昊笑着点点头,道:「不错,那时判官槌忽然出现于我手,简直匪夷所思。我深怕出甚么乱子,赶紧就吞了金刚丹。哈哈,哈哈!我可算得真准。」想起那时宋天雄伤了黄老,迫得范曲直几欲出手,那古色古香的木盒子乱颤乱动,自己大感吃惊,凑过去看热闹,岂料手中便是一紧,莫名多了一把木槌子,可骇人得紧。 那判官槌,果真不愧是道宝,通得人性。 至于那金刚丹,乃瀛海岛岛主为岛民强健体骨用的玄境道丹,道丹如同道宝,亦分成地、玄、天、大法、太上五境,常人服用玄境道丹,短时间内能拥有媲美少冲境前期的能力,因此袁昊一个不会武功的小毛孩,才能于吴犬戎的毒手底下,相安无事。 那轻灵丹也是一回事,服用者,能拥有惊人的轻功身法,是以都争先才能施展出那般惊人的身法技巧。 都争先气得咬牙,道:「你,你……你不会武功,而我只有十年前习赌术学会的暗器之道,也就是说,这次出岛……」话没说完,脸上已然惨淡无色,愈感颤栗,显是想到最坏局面。 袁昊眨眨眼睛,道:「我也是听你方才说了才知道,原来出岛需要会武功的岛民。」 都争先深深吸了口气,只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胸中满是怆然之感,瀛海岛岛民每十年破界出岛一次,已是岛民百年来的传统巡礼,可这回的巡礼,却要比往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艰难困乏。 他倆再往前行了几步,忽见有家卖糖的老翁,袁昊「啊」的喜叫一声,眼中精光一现,忙跑上去买了几块糖,接着信步回来,扔了两块糖入嘴,一阵甘甜很快在舌尖化了开,脸上喜孜孜一片。 都争先见他一副坦然自得的模样,忍着头痛,拼命运转思绪,过了不久,颤声道:「姓袁的,听好啦,你既然不会武功,而我只有执者境的实力,咱们武功低微,绝不可再张扬行事。他妈的,原来我们之前误以为对方都有保命法子,尽是招摇撞骗,现在想来,简直和自杀没两样。咱们现在分开行动,收集武律的情报、打探武律道盟的动向,万不可再胡来。」 袁昊见他说得激动,口沫纷飞,点点头道:「不错,咱们确实不得再胡来了。不過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也说了,咱们玩了他们一把,他们定不认为咱们都不会武功。」说罢,突觉腹中饥肠辘辘,这才想起下山的目的。 他摸着肚子,笑问:「是了,要不去吃个饭?咱们可是饿了整整一天,要不是那破槌子凭空而来,或许就能吃着佳肴。」 都争先怒道:「吃,就知道吃!你真他妈跟岛主老儿一个样,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头也不回朝另一条街道走去。走了几步,还回头道:「晚点老地方见。」 袁昊点点头,明白那所谓老地方,指的是他们出岛以来住惯的客栈。 眼见都争先走远,袁昊脸露苦笑,低头瞧着自己的右胳膊,五根小指灵活游动,乱抓一通。 当时吴犬戎百般顾虑,不敢痛动下杀手,可少冲境的强大劲力,还是让他感触良深,倘若没有事先吞下金刚丹,以玄级丹力抵御少冲境的力劲,自己这条胳膊绝不会完好无事。 他想到此处,心神略慌,只觉呼吸一阵急促,霎时间,脑中猛地想起一事,深吸口气,呢喃道:「……无以进矣……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听之以气……」飞快背咏一回,茫茫乎间,只觉心情稍感平复,有股热能流淌而过,身子暖呼呼的,凝神片刻,再背一回,渐觉心态沉淀下来,最后深深一吐。 袁昊现下默咏的东西,全长不足五十字,其中频言「气」,还有「听」字。若是让常人听来,只会觉得他是照本宣科,咏古文罢了,可若是让武者听来,那倒似某种古怪心诀。 过得片刻,只見他一双小眼睹睁开来,脸上不由一笑,朦胧之中,心境似有些许长进。 他心中惊喜:「那定神心法果真有大用。岛主爷爷说过,中原人以武为尊,有些人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早知如此,我真该把這『逍遥定心诀』学完在出岛。所谓『心斋』和『坐忘』,岛主爷爷只教了我其一,却不知为何不教我其二。」 想了一阵,笑道:「饿啦,不如就去吃些好料,反正都争先说要收集情报,小爷我就替他蒐集美食情报,嘿嘿,三百万在手,这天下有甚么我吃不起的?」 孩童心性本天不怕地不怕,大喜大悲亦是转眼便忘,当袁昊念咏那段定神之法,心神渐宁,强心壮胆,是以重新回想起吴犬戎之事,无所惧怕,反而对刚才惧怕的自己感到害臊。 因此说这番话时,愈说愈是意气风发起来,旋即挺起胸膛,直往街上另一头走去。 第三十章 逍遥定心诀 对武者而言,剑、刀、枪、戟、斧等外功路子,皆有迹可循,只要依循前人之路而走,修练起来并无大碍,比起心法是要简单多了。而心法的难处,就在「心境」二字,瀛海岛先民创造「逍遥定心诀」,是为岛民遭逢大苦大难之际,定心稳性而用,定心稳性,就是培養心境的最好法子。 是以這「逍遥定心诀」,正是為此存在,似袁昊这等心性善变、时而脆弱时而坚定的孩童,「逍遥定心诀」的效用较之大人,更为显着。 方才袁昊忆起的大难,乃是昨日于抚仙派,遭吴犬戎以武功挟持的情境,他固然厌恶吴犬戎此人,可不得不承认对方武功要高上自己甚多,因此「若是」的杂念一起,念头纷湧而上,便没完没了。所幸他一念咏「逍遥定心诀」,『心斋』之法立时发挥效用,调理心神,此心坎上的转变和昇华,正是使心境得以提升的关键所在。 逍遥定心诀的「心斋」,其效用,却在此处。 袁昊走了一阵,来到抚仙镇内主街。 此时已值正午时分,抚仙街逵的气氛却甚凝重,路上来人三三两两,四处巡视的卫兵尤多,和前日热闹非凡的景状,简直大相迳庭。 那些卫兵手上拿着悬赏令,一双双如猛虎般的眸子瞧着路上行人,只稍瞧见形迹可疑之人,就上前盘查几句,和悬赏令对比几番,要不恶言相向,要不翻箱倒柜,行为倒如个偷儿贼儿,吓得行人要不躲入酒楼店家,要不根本闭门不出。 袁昊明白他们是来捉捕自己和都争先,方始有些心虚,走了几步,又想自己无故让吴犬戎捏痛手臂,白白痛失七百万武币,又平白无故遭人通缉、蒙受冤屈,可谓恶事连连,一个脾气冲上胸来,忖道:「小爷我救了整个抚仙派,感谢都不够,还想捉人?哼,我就直直地走,想抓便抓。」壮起胆子,走到大街中央,迈步向前,步履虽不大,却走得分外豪气干云。 那些衙门卫兵目光扫来,见袁昊年纪不大,虽然身形矮小,可分明是男娃儿,长相也不似悬赏令上的女娃儿那般丑怪,不觉有甚么可疑之处,经过之际,喝道:「滚开,滚开,小娃儿不要挡路!」 袁昊理也不理,瞧不瞧他们一眼,迳自走自己的康庄大路。 有一衙门卫兵见袁昊态度如斯无礼,粗眉大皱,喝道:「你这娃儿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说着,就要往腰间长剑摸去。 袁昊哇的一声,跳开一步,举目向那卫兵瞪去。 只见眼前几名衙门卫兵,那怒容满面的最是年轻,身形亦最是魁梧,硬是比其馀卫兵高出半颗脑袋,可他面容削瘦,戴着头盔,一双粗眉大眼蕴含怒意和鄙夷,同瞪过来。 那年轻卫兵怒道:「瞪甚么?你瞪甚么?」 另一名老沉卫兵忙阻止:「丹古天,算啦,孩子不懂事,你怎地也不懂事了?跟一个孩子计较起来,若是让许大人得知,你可又要挨大板。」 那丹古天道:「挨板便挨,又有甚么不可?难得墨竹小姐肯出力帮忙,咱们可得尽快捉了那瀛海岛罪民,以好……好让墨竹小姐刮目相看。」说话之间,目中满是怜爱,不由露出一丝甜笑。 那卫兵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还道你今天做起事来怎地格外粗鲁,原来是为了那墨竹小姐,嘿嘿,咱们的臭小鬼也有春天啦。」 那丹古天一张脸红了起来,抢道:「不关墨竹小姐的事,我只是,只是依许大人命令行事。」可说话声却是温柔起来。 其馀衙门卫兵窃笑起来,显在笑话那丹古天。 袁昊心忖:「甚么墨竹小姐,我走我的路,可又碍着你们了?大道无人,还不是被你们逼了走?你们可以走,我为何就不能走?哼,那甚么墨竹小姐若是眼瞎了,才看上你这等人。」 当下不愿和那些卫兵计较下去,可一股性子起来,更不屑和他们往同方向而去,身子一转,往反方向而行。 走了一会,发现街逵百姓渐渐多了起来,抬头看去,各路酒家、饭馆、小摊二楼满是人潮,远远就听得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吆喝声不断。 正当袁昊犹豫该去哪一家店面时,目光不由停在一家酒店前。 但见这家酒店的通红酒旆迎风扬动,甚是熟悉,招牌写着「小仙楼」三个大黑字,柜前那胖汉依然在敲着算盘,整张脸儿的肉挤成一团,可不就是前日的那家酒馆? 他嘿地一笑,走入店内,听得楼上不时传来觥筹交杯的声响,又见柜前那胖汉笑得合不拢嘴,便知托衙门卫兵的福,行人多不敢上街,因此生意极好。 袁昊朗声道:「胖哥哥,我想吃饭!」 那胖汉原本还沉浸算盘当中,忽听得这声响,吓了好大一跳,但他凭借多年来掌柜的经验,知是客人上门,跳了起来,肚腹那肥肉不停跳颤。 只见他脸露谄笑,道:「当然好,当然好,客官想吃多少饭,咱们都有……」目光循声一探,见眼前是个穿着布衣,灰头土脸的男娃儿,像极了乞丐儿,话锋赫然一止,脸上罩上一层寒冷。 胖汉喝道:「哪里来的乞丐,这儿可不是要饭的地方,去,去!别妨碍咱们做生意。」 袁昊微微一愣,低头瞧了眼自己的打扮,伸袖往脸上抹一把,见袖口满是泥灰,脸上尴尬一笑,想道这八成是在谷堆山不甚弄了脏的。他道:「没事的,没事的,胖哥哥,我不是乞丐,我有钱的。」 胖汉闻话,上下打量袁昊,目光中大是不信,道:「你真的有钱?先说啊,我这儿可不接受吐了骨头不认帐这回事,你要是敢,我就……我就……」他这人本就心热,当初司马乌尔不领他情,也不敢说出甚么重话,只是心底发牢骚。 袁昊嘻嘻笑着,也不生气,从囊中空间戒指取出武币,放在柜台桌上,道:「喏,胖哥哥你瞧,这是一千武币,我可以吃饭啦?」 胖汉见上那白花花的武币,顿时眉开眼笑,连忙哄道:「可以,可以,小乞……小朋友快快上楼,想吃甚么就叫小二啊,咱们有鱼、有肉、有菜、有果的。」他上前一步,殷勤招呼袁昊上楼。 袁昊上了楼,果见酒馆二楼坐满来客,亦和前日那冷清情状大大不同。 几名江湖派中弟子打扮的青年打量过来,不知是不是见来者是个娃儿,便收回目光。 袁昊暗暗窃笑:「倘若这些抚仙店家知道是我和都争先帮他们大忙,也不知会不会招宴咱们。」找了一处角落,唤了小二点了花生、茶水,还有水煮鲤鱼、香葱炒蛋、店内推荐的菜样。 过了一阵,小二托着花生、茶水上桌,听得他桌来客叫喊,应了一声,低头快步行去。 袁昊吃了几块花生,突然低头算起盘中有几块花生,想道:「二十五……二十八……三十五……哈哈,正巧三十五块,吴狗子威武。哈哈,哈哈!」他细细吹凉茶水,轻啜一口,只觉心脾一阵暖和舒畅,正待再喝。 忽听得身后有桌传来声响:「你可知道昨日抚仙派发生的大事?」 第三十一章 墨竹小姐 这话来得突兀至极,袁昊暗暗吃惊,轻轻放落送到嘴边的茶杯,想道:「难不成这些人知晓判官槌的事情?不对,不对,武律道盟不可能不知判官槌的严重性。莫非是那些江湖来人寻不着判官槌,因此怀恨于心,偷偷洩漏消息?」 一想判官槌的事情如以败露,尔后行动起来定会有难处,歎口气又道:「唉,他们也不想判官槌是道宝,既能突然出现我手,定是有灵性,既有灵性,落入湖中,岂会想不到『溜之大及』四字?槌子不想出来,就算他们翻过整座谷堆山,抽干抚仙湖,也是绝计寻不着的。」 袁昊摇摇头,当下又恼又烦,可想来复去,这等攸关性命的大事,实不能由他自己一人决策,偷偷往後望了一眼,两耳凝神细听。 只听一名声音沙哑的大汉道:「你是说武律道盟发下通缉令的事?哼,外头盛传是魔教攻伐,范老先生武功高强,天底下可哪里有魔教胆敢孤身搅乱抚仙派,想也知道是骗人的。我看啊,定是他们作贼心虚,不敢说出来罢啦。」 那青年神色一紧,忙劝道:「大哥,别说了,武律道盟的事儿,可不是咱们能随意猜测的!小心……小心,小心……唉,看我说成甚么了,不是武律道盟的事儿,而是咱们抚仙镇的事。」 那大汉疑道:「咱们抚仙能有甚么事?你莫非想说,前些时日在这小仙楼打起架的江湖莽汉?全抚仙可都知晓啦!」 那青年摇摇头,喝了口茶,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我对江湖莽汉的事根本不上心。衙门那两幅临摹的通缉令,你可知道是谁画的?」 袁昊听得前面之言,明白他们口中「江湖莽汉」,定是指自己戏讽吴犬戎,武屠夫大打出手的事情,虽说那日叶道源向武律铁戒立了誓,可纸包不住火,天晓得是让店中小二、还是柜前胖汉传了出去,而且还传遍整个抚仙。他心中沾沾自喜,愈想愈是痛快,那等大快人心的事情,再来多少次都不嫌少。 可当后面「通缉令」三字入耳,袁昊顿时一惊,脑中天马行空,想法赫起:「太好了,太好了!我若能寻到那画师,让他撤了划,岂不就能再化成袁月,四处招摇撞骗了?」更是屏气凝神,细细再听。 那大汉道:「我怎能知是谁所画?唉,不得不说,那临摹可真是……真是惟妙惟肖,那等绝妙划功,也不知究竟是人还是鬼所画。」 那青年神秘一笑,道:「其实小弟这回南下,承蒙武律保佑,得一绝世神画,小弟这回找来大哥,正是为了大哥你啊。」缓缓自囊中取出一幅画捲,刚拉开半捲,一股磅礡之势,却已扑面而来。 袁昊感受到那磅礡之感,犹似道气流淌,又似甚么看不着的无名之物,冲天而起,大是诧异,半扭过头,欲想看划,只见着一点痕墨,那幅画黑白相间,有群峦飞鸟,似是山水墨画。 他拼命探头,又不得被他们发觉,因此只能略瞥见划中之物。忽然间,竟从画中感觉到一股诡谲之感,意识一阵恍惚,彷彿就要被拉去画中,茫茫乎间如气转天地,周身有气而浮如其中,一时之间,实是难以回神。 袁昊对墨酣之作不甚理解,可也能明白看出,那青年手中的画作,绝非寻常之画。 果听那大汉惊呼一声,抽了口气,讚道:「神人也!神人也!这等画作,惟天上才有。这山水,自有怡情,又有旷达,应是隐世高人之作。兄弟,你究竟从何得来此画?」 那青年又笑:「我知大哥你爱画如癡,才特意给你看的,要是他人,我可还不舍得。」他啜了口桌上热茶,也不及着说,续道:「能得予这幅山水墨画,想来也是一个缘字。」 那大汉一副可遇不可求之色,道:「兄弟,兄弟,快给你大哥说说,你究竟从何得来?」 那青年笑道:「大哥,小弟也不瞒你啦,其实这位画师大人,不仅善画山水之作,这位也画临摹画作,嘿!瞧那悬赏令,刻画细微,俨如呼之欲出,正是抚仙衙门特意请这位所画。」 那大汉又惊又服道:「难怪,难怪!兄弟,那悬赏令上的恶人面目,无论神韵举止、一颦一笑,皆和真人无异。唉!拥有这等高妙画技,我还想是哪位神仙下凡,也只有那位先生,才有這般能耐。」 那青年哈哈笑道:「先生?大哥,那位画师大人固然划工超妙,却还称不上『先生』二字。」 大汉奇道:「此话怎么说?莫非画中有假?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那青年道:「不对,不对,画师大人可是真真正正的妙手丹青。喏,其实前些时日,小弟我才和家里娘们吵了一架,我心想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听说咱们抚仙有位画功惊人的画师,特意登门拜访,恳请画师大人临摹一幅家里娘们的画,好让她消消气,嘿!那娘们收了画,如今高兴得嘴都阖不上啦。」 那大汉「咦」了一声,又问:「那位画师既有这般功力,为何又说称不上先生?」 那青年道:「画师大人并非实力不继,我当时瞧见画师大人,只觉这人年纪太轻,甚至只有你我一半左右。不过这等话,我可不敢乱问。」那大汉惊道:「此话是真是假?」那青年道:「再真也不过。」 那大汉道:「你我一半……可不就只有十五来岁?十、十五来岁就有这般巧夺画功,等会,等会,我听说过这号人物!江湖传闻有位名声赫起的画功师傅,功力超绝,有大唐『画圣』遗风,莫非、莫非……」他「莫非」二字说了几回,就说不下口。 那青年笑容满满,点头道:「正如大哥所料,这位先生,承『画圣』遗风,自开新辟,知道这位的抚仙人,都称她『墨竹小姐』。」 那「墨竹小姐」四字一出,袁昊不禁心中大跳,差点儿就被刚咽下的茶水呛着,咳嗽不止,众人目光也随之望来。这墨竹小姐,可不才从那丹古天口中听来?而那镇门前的悬赏令画像,就是那墨竹小姐所作? 那大汉道:「原来这位小姐是抚仙人。」他转而发笑,道:「话又说回来,小弟你这是骗到大哥我啦,那位既是小姐,怎地能称呼人家先生?」 那两人接着聊下去,可内容多半围绕妻儿、父母等等无干之事,袁昊听了一阵,愈听愈觉无趣,索性便不再听。 他重新倒了一盏茶水,低着头,想道:「也不知那墨竹小姐究竟是何许人也,拥有那等超妙画工,多半是丹青行家,眼功不会差到哪儿。咱们蜕去衣服,换了张脸,走在抚仙街上,谁也见不出端睨,可那位墨竹小姐呢?倘若让她瞧出了甚么,可就大大不妙啦。」 愈想愈是着急,如今敌暗我明,这般情状,就好比某种桎梏,无形无感,却令人心神不宁。当下,他更是恨不得立刻拔腿而出,翻过整个抚仙,寻着那位墨竹小姐。 便在此时,忽见那小二拿着托盘缓缓上前,道:「少爷,少爷,久等啦!」 小二这一口少爷少爷叫得极是谄媚,自是因为袁昊财大气粗,点了许多店内招牌料理。 要知道平民老百姓一年所需也不过一千多一点武币,可袁昊这一顿佳肴,就花了上千武币。 若非这都不是有钱人家,那甚么才是有钱人家? 那小二一张脸上汗水涔流,屡现殷勤之色,托盘上放着热气奔腾的水煮鲤鱼、蒜香炒菜、葱花炒蛋……一道道菜肴端上桌来,香气四溢,蒜香、酱油、葱花的诱人香气很快地牵动袁昊久未进食的腹肚。 由于判官槌出来搅局,坏了瀛海岛二人的计划,更害得他俩在谷堆山整日徘徊,甚么也没吃到,只灌了一肚子的溪水,好是气人。 当下美食在前,袁昊本欲直接动筷,大快朵颐,耳中却听得四周勘勘安静下来,几无声息。 他微感奇怪,凝目看去,竟发现所有来客都相望过来,一双双目光,少说也有数十来人左右,整个二楼悄然无声,场面甚是骇人。 原来这小仙楼来客多是些书生商人,或是远行旅人,身分大多不高,是以众人听见「少爷」二字,都不由横来一眼,目中戒慎恐惧,深怕一个不小心,说得甚么话就得罪这位少爷,那可是自讨苦吃,吃不完兜着走。 袁昊眼珠子一转,忖道:「我又非是甚么大少爷,这些人何必这般坐如针毡?」百般纠结之下,筷子也不敢动作,腾在半空,就在这时,他身为瀛海岛岛民的性子大发,又想:「我就是说不要介意,他们定还是会介意,这般可有甚么用?罢啦,我做我的,他们做他们的,爱介意便介意。」 美肴当前,便由着自己性子,动起长筷,吃起这迟来好久的一餐。 第三十二章 庞然大物 待填饱肚子,于众人惊异目光抵下,付帐出酒馆,外头已是午后时分。 这时抚仙街逵竟勘勘热络起来,远远听得摊贩叫卖声响,好不热络。 袁昊满腹疑窦,随人声行去,发觉原本路上随时能见的衙门卫兵,登时全没了影,只见抚仙街上的百姓愈来愈多,不一会儿整条街逵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所幸他个头矮小,眼看路窄难行,弯下腰来,穿梭众人腿边逛边游,竟飞快无阻。旁人见着一个小矮子如只地鼠般,无孔不入,实也罕见,多看去几眼。 或许是受街逵喜色洋洋的氛围,袁昊心底明知不该,兀自童性大发,仗着腰包中的三百万武币,逢糖便买,见着左首一家卖乳糖的,大喜过望,上前直买了十来块乳糖。 待结了帐,扔两块乳糖入嘴,一阵甘甜乳香流淌过舌尖、喉头,滋润脑门,当下只觉天底下的幸福莫过于此,那甚么武律道盟、武律全然抛之脑后,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他再行少时,十来块糖全入肚腹,手中无糖,尚感嘴馋,鼻头微抽,又闻得一阵蜂蜜甜味,左右四顾,终于见着一家推着小贩车的大汉,那小贩车上挂着一串串通红如珠的糖葫芦,糖葫芦随着小贩车上下颠波,透着一股诱人光泽和甜香,实感兴奋难忍。 袁昊冲上前去,笑嘻嘻望着小贩的大汉,道:「劳烦来一只……不,两只糖葫芦!」 那推糖葫芦车的大汉点点头,取了两只糖葫芦,收了一枚武币,推车便走。 袁昊随人阵乱逛乱行,抚仙百姓往哪儿走,他便往哪儿去,不知不觉间,却是走回方才那小仙楼,他不由一愣,隐隐觉得好笑。 便在此时,忽闻东南角传来人声骚动,旋即而来一阵笨重踏地声,踏声如闷雷,轰轰低响,每一步子,就如一道闷雷,震得抚仙人人胸中鼓动,好不难受。 袁昊循声看去,见是一队人马行在道央,浩浩荡荡而来,为首那人骑着一头足足有一丈高的庞然大物,脸上谦谦含笑,极是惹人瞩目。 只见那庞然大物通体是毛,面目狰狞,形似野猪,獠牙如弯月倒竖,利牙如刃,足足有野猪数十倍大,简直不像这世上之物。庞然大物两只眼睹布满血丝,瞧谁瞪谁,显是憎恶难忍。 袁昊从旁看去,见它猪鼻哼气,频频晃动脖颈,模样甚是苦楚。他细细再看,发现那野猪颈处肿胀发红,无数条勒痕历历在目,忽一道银光迸现,透过烈日微闪银光,似是个囚兽的铁箍。 围观路人藏不住好奇,只听有人道:「那是何物?如此骇人。」有人识得深的,道:「那是妖族,是妖族!」有人道:「妖族?」又有人道:「不错,确是妖族,中原可没有这般大的野猪。」有人又道:「听闻妖族富通灵性,若非从小养之,想要捉来当妖宠,嘿,那是绝无可能!只怕是哪方阔家少爷的宝贝儿,咱们可动不起。」 袁昊心惊:「妖族!原来是妖族,我曾听岛主爷爷说过,妖族,那是和咱们瀛海岛一样,生活域中,不愿受武律统治,只不过妖族的『域』是大域,咱们岛的域,顶多算是小域罢了。」 这时忽听有人喊道:「他妈的,让开,让开!谁要是不长眼,被踩了死,可怨不着人。」 袁昊就见一名白袍青年生得尖嘴猴腮,目光如豆,喝斥围观群众,声音中透着一丝骄贵之色。他身后尚有数十来人,其中有五、六人身着衣式相同的青袍,却是星云派的弟子。 袁昊一见那星云袍子,脑海中湧现吴犬戎之面目,哼了一声,微感不快。他虽以「逍遥定心诀」的心斋之法消弭心中惧意,获得心境上的转变,但定心诀却非万能,是以稳性而非去情,因此一触物生情,厌恶之情固然深在,也就出于此理。 那星云派弟子每一人脸上尽是阿谀谄笑,簇拥在形似庞然大物的巨猪身侧。 这时骑着巨猪的那人,轻拍猪身,翻身下来。那些弟子当即湧上前去,团团围住那人。但见那人是一名红锦华美的青年,看来二十来岁,面如冠玉,温文儒雅,手中折扇轻摇,目中透着得意之色。 那红锦青年到得小仙楼门前,伫足停下,看过门牌一眼,笑道:「就这儿。」 迳自将庞然大物留在道旁,信步走入酒馆,身侧旁人也跟了上去。 那庞然大物见红锦青年进店,面目狰狞,猪鼻哼了口气,虽面露恶色,却没多加反抗,趴伏在地,闭目养息了。可过得一阵,似乎受不了周遭众人好奇的目光,低吼一声,面目更恶,扭头摆腰,瞪视而来,果真通得人性。 它挣扎一会儿,突然那颈处铁箍叮的一声,银光又现,一道惊人气势爆发出来,又传来叮的一声,铁箍迸光,它脸上吃痛,如洩了气般,重新卧伏在地,动也不动。 那红锦青年向旁点头示意,一名星云弟子当即走上柜前,对那胖掌柜道:「掌柜的,给我上最贵的酒、最好的肉,鱼,要刚捕上的活鱼;肉,要现宰的肉;蛋,要今天刚生下的鸡蛋,至于酒嘛……不及三十年的不准上。是了,公子喜欢果子蜜饯,你这有没有?」 那胖汉掌柜心下雀喜,有大贵客上门,忙款相迎,哈腰道:「有的,有的,咱们这儿应有尽有。」 那星云弟子点点头道:「那就都上了。」 那弟子话声刚落,听得二楼嘻笑怒骂声不断,红锦青年眉头一皱,又向一旁示意,这回换作那尖嘴猴腮的白袍随仆,上前一步,粗声粗气道:「喂!掌柜的,给我把二楼净空,咱们吃饭,向来是一夥人自己吃,可不和市井俚人合吃,也不想想整天吵吵闹闹,低俗吆喝个没完。」 袁昊心中想笑,忖道:「你还不是满口粗言粗语,好意思说他人?」 那胖掌柜听了前面提及的蜜饯果子、好酒好肉等种种要求,心想这等公子爷吃饭,本就要求繁多,可赏钱自然要比常人阔气不少,因此并无觉得不妥,可一听得要驱离二楼来客,这毕竟来者是客,说赶便赶,恐是不妥。他又是困扰又是疑惑,道:「大人,这……这……」 那随仆头发稀疏,身形微胖,白袍在身,搭上那张脸,实是令人说不出的恶心。只听他冷笑道:「怎么,要你赶人,便不乐意了,是不是?」 胖掌柜不及回话,一只大掌已然拍来,啪的一声,但觉脑袋一晕,整个人倒飞出去,背脊撞在墙上,樑上泥灰簌簌而落,险些就要晕去。围众当吃一惊,想不到那随仆稍有不快便动了手脚,一点也不含糊。 但那夥人马纷纷讥笑出声,连那几名星云弟子同是再笑。 第三十三章 境界 胖掌柜摀着头,只感被甚么猛然撞上,右颊生疼,肿红起来。他甚是还搞不清楚情状,就被打飞出去,待得讥笑声入耳,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怒视随仆,忙爬起身。 那随仆性子暴躁,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平时就不允谁多瞧了他二眼,胖掌柜眼珠子刚瞪,厉声就喝:「你这贱民!瞪甚么?老子给你面子,没打死了你,莫要不知好歹,速速把事情办了妥。」手腕一翻,只见空气中茫茫乎似有气流转,接着掌心外推,直朝胖掌柜的方位。 众人见他凭空对掌,方始闻得呼的一声,却左右无事,不禁奇怪,过又几息,以为他是作怪瞎闹的,本欲发笑出声。岂料傳來「咚」地一响,周遭道气微震,那胖掌柜肚腹一痛,「啊」的一聲惨叫,倒飞三步,腿一踉跄,重新跌坐回地。 围观群众见此,各各眼眸大瞪,齐声倒吸冷气。 凭空发气!练气而发! 凭空发气!练气而发! 体道境! 也不知这声音打哪儿而来,围众有人脸色大变,有人暗暗讚叹,有人喋喋不休,一时间,整个小仙楼都对那随仆的境界感到骇然,众口嚣嚣,骚乱难止。 袁昊听得旁人之言,脸色微变,他虽不喜武功,却听说过,那中原武者的境界之别,以古口诀一十六字区分:「执者十二,少冲三别,体道三气,臻化三圆。」 那体道三气,指的正是体道境。 他想不到眼前这尖嘴模样的随仆,武功竟要比吴犬戎高上整整一个境界。他仔仔细细瞧了那随仆一眼,见他年纪不过三十来岁,容貌甚丑,若是他没出这掌,定是谁也料不到此人是名体道境武者。 只见那随仆满脸得色,眸光大放,趾高气昂睥睨着胖掌柜,身后那几人的嘲笑声更加响亮。 胖掌柜心中有火,两只肥手掌握得紧紧,可万不敢发作,眼前那红锦青年显就是富家子弟,他这一发怒,对方背后的势力一苛责上来,自己可招架不起。他不由向门外瞧来,围观众人见他目光过来,无一不忙避目光,不敢和他相视。 胖掌柜脸上惨笑,明白自己这小楼的声誉已然完了,缓缓起身,低头上楼。 袁昊自门外看着一切,胸中实是替胖掌柜抱不平,当下有股冲动,是以冲上前动起嘴舌,骂得那群人哑口无言,脸色通红,又或是使起小伎,好令群众贻笑大方,那便快活至极。 不过细想一阵,那随仆是堂堂体道竟武者,其馀人也显会武功,自己连点三脚猫功夫都不会,实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发起怒来,一掌打死自己,自己不仅命没了,那些人只会愈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只是治标不治本,白费力气罢了。 袁昊歎了口气,这习武之道,虽然是弱肉强食,但这般毫无底线,仗势欺人,以武逼人,比之小人还要诟人不耻。 过得少时,果真见胖掌柜将二楼来客通通赶了下来,那些来客于酒馆二楼便听得外头骚动声,大略知晓事情缘由,只感慨纨裤子弟谁也招惹不起,没多加发难胖掌柜,默默下楼离去。 胖掌柜忍气吞声道:「诸位大人,还请上楼。」 那红锦青年满脸神气,点点头,道:「很好,辛苦了。华森,你也是。」一副皇帝赏赐臣子之姿,随手给了数十枚武币。 那华森躬身行礼,接过武币,脸露谄笑,道:「不敢。」 胖掌柜不明所以,却听华森喝道:「还不快谢过公子!」说着,向街头一阵瞪眼。 众人吓了一跳,对方可是体道境武者,离真正的高手只差一步,平民百姓,谁敢招惹?纷纷一哄而散。有行人瞧见袁昊还在看,心念一动,本欲拉他离开,可发现不管怎地拉呀扯的,袁昊就是不动,转念之间,又放他不管。 袁昊忖道:「也不知打哪来的公子。唉,真是可怜那掌柜的,只得认命遭人欺辱……」他自认和胖掌柜算是有缘,知他这人心热,是个大大好人,隐隐生气起来。脑中突发异想,想了一计,道:「是了,不如这般好了,待下次破界,我去请岛上老爷爷们教训教训这公子,偷他家中一百万、二百万,好替掌柜的报一箭之仇。」 見那华森回头又瞪,袁昊忙缩起脑袋,不敢再留。 离行前,见那只一丈大的野猪,匐在地上,面有倦色,袁昊不知怎地将它和胖掌柜的遭遇连接起来,心生怜悯,歎了口气,看了一眼手中剩下的糖葫芦,猛地心上想法,道:「有了!有了!」 他找了方才卖糖葫芦的大汉,买了好几只糖葫芦,又跑回来,将糖葫芦全留在地上,只拿一根,不舍道:「这世上太可笑了,没有真心的大好人,却有真心的大坏人。我走啦,保重。」说完,起身离去。 起初那一丈大的野猪面有不解,獠牙抬起,威吓似的闷出鼻气,可见那小身影放糖便离,目光流转,又是不解又是困惑。 它通得人性,耳中回盪袁昊方才的话,凝目地上的糖葫芦,香甜抚鼻,不知想到甚么,血盆大口竟隐隐含笑,久无反应。 历经方才之事,袁昊心神郁闷,兴致大减,无心再逛,一路向人烟较少的西边行去,抚仙镇最西处是大湖渡口,也是当初他和都争先踏上中原的起点。这出岛短短几日,他确实见着许多千奇百怪之物,大开了眼界,可也对外面世界隐然有些失望,不知为何,他现下很想看看养育自己的那座岛。 行到渡口附近,远挑莫大的抚仙湖,湖水沙沙大响,远边峦山隐隐,豔阳底下,抚仙湖畔波光潋灩,透着一丝空明。那一艘艘船舶井然有序排列开来,不时见着像是商家装扮的胖、瘦男子走下船舶,浑身酒气,脸上尽是喜色。 另一端有数叶扁木小舟,舟上渔夫嘴中吟唱俚歌,熟稔地整理渔网,将渔网中大大小小的鱼放入鱼篓。 袁昊见着一条条于鱼篓中跳动的鱼儿,头尾摆动,溅起水珠,不知为何想起小仙楼的水煮鲤鱼。霎时之间,脑海如遭雷击般,嘴中「啊」的一声惊呼,手中一松,那馀下的糖葫芦落了下去,扑通一声,直沉抚仙湖,隐没湖底。 他这回「啊」的更大一声,几近惨鸣,想伸手下去捞,可根本见不着糖葫芦的影子,一脸痛色,道:「糖葫芦、糖葫芦……我一口也还没……啊,不对,不对,完了,完了!我方才只顾玩耍,只想买糖,全然忘了那墨竹小姐之事。这抚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两只小短腿,这般躲也不是,找也不是,该如何是好?」 袁昊转过身,就要拔腿奔回小仙楼,可一想那恼人的随仆、星云派、红锦青年都在,就是现在回到店内,来客通通被赶了走,自己又该上哪找人问去? 他忍不住哇哇乱叫,拿起路边石子不停扔入湖中,扑通扑通,湖畔荡漾阵阵涟漪,似如不会歇止一般。他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竟然忘了这事,恨的是自己贪玩成性,顾着买糖,忘了大事要紧,一时之间,实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十四章 老渔夫 待得袁昊闹了一阵,气喘如牛,再也没气力扔石,这才安静下来。只是他这一丢,竟一连丢了五十几块石子,但见周遭路面不见任何一块石子,自然是全让他丢入抚仙湖。 袁昊哀歎一声,气是消了,正想走回街上,脚刚踏出,却觉小腿痠麻,颤抖不止。原来他刚才赌气扔石,一会蹲下寻石,一会跳起扔石,他没有武功根柢,这一来一往,两腿实被折磨得紧,不过当时怒火正盛,自然没多加在意。此时火气一消,痠麻感立时冲了上来,他不由苦笑,坐在岸边,凝望悠悠寂然的抚仙湖。 他往旁看去,见一整排扁舟无人,方才那还在整网的渔夫通通不见踪影,却不知,那些渔夫早被他乱扔石子的疯癫模样吓了跑。 袁昊道:「怎么办?怎么办?好不容易有的线索跑了,寻不着那墨竹小姐,咱们如何安心藏身?」想来想去,心念渐乱,胸中一阵急躁,忽然想起那『逍遥定心诀』,赶忙抛去他念,在心中咏念:「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咦?」可心中烦燥之感并未消去,反而有种气乱神烦,不减反增之势。 他一双眼瞪得老大,摇摇头,苦笑道:「定是我念得不对了,定心诀是定心,怎会感到烦心呢?若一志,无听之以耳……哇!哇!哇!」这回烦躁之感愈来愈强烈,一股冷冽之气冲上脑门,方才明明已平复的情绪,竟是怒火又起。 他跳了起来,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先前唸咏逍遥定心诀时,明明是愈唸愈感心定稳性,沉静如大海般,可此次唸咏,却是愈念愈感恼火,气乱神烦,简直都不定心了。 其实袁昊并不知晓,这「逍遥定心诀」,虽然有稳性定心的效用,于修练心法上更是卓有成效,可定心诀却非寻常心法心诀,可以随时随地,反复唸咏,随意而为。定心诀之所以有所大用,正是得在万非得以的大苦大难的条件下,如若随意唸咏,不仅会无功而返,更可能受到心诀反噬。 会有这般情况,正是因为「逍遥定心诀」运行起来,判定此次事件,并非算得上心境的大苦大难,因此袁昊才会愈唸愈感不对劲。 就在袁昊感到不解之既,忽见抚仙湖上有一叶扁木小舟,远远驶来,那叶扁舟舟盪湖心,峦山当前,孤影独伫,自是有种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之感。 袁昊瞧见过去,那舟上渔夫低着头,单手划动船桨,顺势右脚一扬,左脚向前捉去,竟能四肢并用,灵活自如,好不厉害。 只见渔夫将鱼网洒了出去,响起轻轻的落水声,渔网大张,如只章鱼捕食般愈散愈开,最后沉入湖中。 渔夫边划边拉网,周行湖上一圈,当小舟快入港畔,左臂猛地一抬,渔网跳离水面,哗啦啦一声,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鲜鱼被拉出水面,四处飞溅的水花如星雨般点点而落,荡漾起抚仙湖上阵阵涟漪。 那渔夫左臂飞快圈转,渔网便在空中翻了半圈,网中鲜鱼迳自从网口落了出来,直直堆落在小舟上。 袁昊暗暗惊讶,这渔夫看来平淡无奇,似个寻常百姓,可他使的无疑是武功路子。 这时那渔夫飞快翻找鱼堆,像在寻甚么似的,过了一会儿,整个人萎着身子,轻轻盪舟,连连歎气,声音听来倦怠不耐。 当扁舟快靠了岸,袁昊奔前几步,细细观看那渔夫。但见那渔夫满脸花白,颌下一丛稀疏白胡,满长及胸前,身形骨瘦如材,头佩斗笠,一袭草衣,将船桨轻轻放好,让扁木小舟悠悠滑入岸畔。 不多时,老渔夫上了岸,取了条长绳绑住小舟,回到舟上,将一大一小的鱼篓放在岸上,回头整理起渔网。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本已布满皱纹,此时不知为何又深皱了几分。 袁昊将墨竹小姐之事、定心诀之事全抛在脑后,沿着岸畔走去,一路上看了少说五、六叶的小舟,那些渔夫的舟上都只有一个大鱼篓,盛满鲜鱼活物。可现下老渔夫却是一大一小的鱼篓,他心中好奇,探头过去,见着篓物,轻轻咦了一声,只见那大鱼篓里头无非是鱼、虾、贝类等活物,可小鱼篓竟清一色是绿壳乌龟,好不诡谲。 那老渔夫发现袁昊仔仔细细瞧着乌龟,轻轻抿笑,也不阻止。 待老渔夫整理好扁舟,拿篓要走,却是微微一愣,回头瞧来一眼,老目流转,恍惚一片,不知在想些甚么。他深吸口气,再横过一眼,旋即神态吃力地拎起两个鱼篓,唉呦唉呦地叫着,摇摇晃晃欲要离去。 袁昊听那「唉呦」的声音,心下油然不忍,连忙追去,道:「老爷爷,你为甚么要特意捉乌龟?难不成抚仙的乌龟很值钱?」 老渔夫满是皱纹的脸挤成一团,笑着摇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乌龟难捉无比,就是再值钱,老夫定也不会捉了。」 袁昊又问:「那是为何?」 老渔夫两眼微瞇,远远挑望那头深山群峦,像在回忆般,道:「倒也不是甚么大不了之事,约莫在三日前,抚仙镇为了范小姐婚宴张灯结綵,忙得不可开交,镇内却来了一位道姑。这位道姑身子娇小玲珑,却偏要身着大蓝袍,那大蓝袍本就不合她身,时常在拖地,弄得袍子底边东黑一块西黑一块,迳自毫不在乎。那位道姑平时沉默寡言,不怎么说话,可一开口定会料事如神,算甚么中甚么,连连说中十几人的事儿,无一有错。咱们这才知道,这位道姑精通天人之道,懂得星象之法,很是佩服。」 说到此处,顿了一拍,袁昊急欲想知,忙问:「然后呢?那位道姑怎样了?」 老渔夫微微发笑,道:「有一日,老夫碰上那位道姑,她开口就说:『渔夫渔夫,水利万物而不争,滋养万物而不自恃,难得有缘,容贫道说上一句,所谓系铃还需解铃人,你只消捉整整一百只绿乌龟,时候到了,自然会碰上解难人。』嘿,老夫确实心有烦恼,又想这位道姑懂天人之道,这才拚死捞乌龟,但……但,唉,你瞧这乌龟捞了整整一早,只有五只、六只,天晓得得捉到何年何月。」他话着,脸上是半喜半忧之情状。 袁昊眉宇微皱,想道:「捉一百只乌龟,那可得花多少时间?我曾听岛主爷爷说,江湖上的道士多不可信,就是道姑也一样,而江湖上自称道长、道姑的何其多,怎能随意相信呢?唉,这位老爷爷糊涂啦!」 他自小于瀛海岛上听岛民描述江湖道士如何招摇撞骗、行不义之举的种种事蹟,早将道士、道姑列为心目中的可憎对象。只是这回出岛,最先让他遇着的道士却是武屠夫、叶道源二人,他们侠义肝胆,有情有义,一时间令他忘却了那份可憎之情。此时听闻老渔夫之遭遇,心中想起飞云派二人,不由对那道姑更加不满。 袁昊忖道:「骗这等老爷爷,可有甚么好的?话又说回来,这位老爷爷那般相信那道姑,我该拿甚么法子说服他,好较他再受骗上当。可我,我总不能……总不能说出瀛海岛之事罢?」正当他踌躇万般,又听得那唉呦唉呦的声音。 原来那老渔夫提着两个鱼篓,已然走远,可他走一会儿拐左,走一会儿歪右,频频闷哼,脸色发红,鱼篓一高一低,一步并一步往前走去,显是吃力至极,走没几步,早是满头大汗。 袁昊听得那声音,于心不忍,快奔上前,道:「老爷爷,需要搬到哪儿,晚辈帮你罢!」 老渔夫回头盯着袁昊,良久良久,才道:「不用,不用,老夫可还没那般不中用,小家夥,你赶紧回家去。」可说话间,那花白老脸莫名通红,看来难受至极。 袁昊胸中热血上湧,倔强脾气上了来,忖道:「你瞧不起我是小孩,帮不了甚么忙,是不是?好,那我偏要帮!」管也不管,上前一步,方想抢过那大鱼篓,却突然一愣。 只因他身子矮小,那大鱼篓虽说不大,可也足足到他腰肉附近,如若硬拿,大有可能会摔翻那大鱼篓,可就前功尽弃。他思虑片刻,一抬头,见老渔夫瞧了过来,脸上微微一红,拎起那小鱼篓便走。 老渔夫当是看出袁昊的小心思,只道:「小家夥,往这儿。」抬起大鱼篓,朗笑起来。 第三十五章 白杨林 两人并肩而行,过了镇门,怪哉的是那些衙门卫兵也不阻饶,反倒一见是老渔夫过门,纷纷噤若寒蝉,吓得避开目光,只管放行。 袁昊尽管满腹疑窦,倒也安心不少,倘若又要让万象唯识珠问话一回,难保这回嘴一溜,露了甚么馅,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他俩向抚仙镇郊外行去,不久见着一大片白杨林,林中有条细路,只足以让一人通行。 老渔夫先行走过,袁昊跟在其后,不停左顾右盼,那些白杨林离小路愈来愈近,小路愈行愈窄,繁密的枝叶铺天盖地般罩了下来,成了小道凉荫,很是特别。 袁昊抬头瞧着,一阵徐风正巧拂过,白杨林发出沙沙声响,那繁茂林荫随之起舞,绿荫摇曳,周遭彷彿勘勘暗了下来。 再行一阵子,忽觉一道亮光射来,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只见白杨林中是块腹地,一旁有自山腰涓涓流淌下来的清澈山涧,涧旁有一圈小花圃,中央是两绿竹屋,样式简陋,左边那竹屋较小,门边有几个大水缸,右竹屋则大了一些,竹门虚掩房内。 老渔夫将鱼篓中的鱼、虾、贝纷纷倒入大缸,又把袁昊那小鱼篓的绿乌龟倒入另一缸,事情完了,笑道:「小家夥,当真是谢谢你啦,替老夫省下不少功夫。这陋居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不過倒可请你喝杯茶。」 袁昊本是冲着脾气来帮忙,事情一完,无意久留,因此再三推辞。可老渔夫执意要留人下来,他心想再回绝下去极是失礼,只得点头答应。 老渔夫脸上皱脸纠成一团,笑盈盈拿出两张凳子,便进屋备茶。 袁昊一落座,忍不住好奇,放眼打量这块腹地,不一会儿,目光就直向右边那大屋瞧去。其实當他一入这白杨林,就对大竹屋很是在意,隐隐之间,只觉那大屋中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 只见那大竹屋以竹门虚掩,正面虽瞧不着里头,可从小竹屋望去,竟隐约能见屋中摆设,但见大竹屋內放着几幅画作,一张床,和一个简单妆奁,乍看之下,似是闺家女子的房间。 过得少时,老渔夫端来茶水,這一老一小便你一句我一句,閒聊起来。 老渔夫见识睿达,犹似一本古今奇书,说甚么都能引人一阵心奇,一会儿说传说秘事,一会儿说西域森林中的神祕生物,一会儿又说西域再往西的异地之事,袁昊年纪尚小,对这等奇妙趣事很有兴趣,自当听得好不快活。 待老渔夫说到一个段落,啜了一口热茶,忽道:「小家夥,你不是抚仙人,你是从哪儿来的?」 袁昊正想喝茶,被这话问得唐突,大吃一惊,手一抖,茶杯差点落了下去。他连忙接住茶杯,可里头茶水早已泼了满地,所幸热茶并没有泼在他脚上。 他想都没想会被问及此事,脸色一紧,道:「我……我……」 老渔夫淡淡一笑,道:「别紧张,老夫只是好奇罢了,咱们抚仙人都晓得,抚仙乌龟可不是甚么黄金白银,哪里能值多少武币?」 袁昊戒心大起,暗道:「遭啦,原来是我当时问乌龟之事,露了大大破绽。」脑筋一转,本欲转移话题,可见对方始终含笑,花白脸上慈祥从容,其淡然之举,实和瀛海岛岛主爷爷有几分相似,心中戒备莫名消去大半。 嘴上竟是不由道:「确实如老爷爷所说,晚辈不是抚仙人。」 他这话一出,登时反应过来,大感骇然,急想:「完了,完了!袁昊啊袁昊,你是脑筋抽了风不成?你、你平时爱讹诈他人,什么时候不说真话,偏偏挑这时说了真话?」 那老渔夫也是微微一愣,大是料想不到袁昊会说出真话。 袁昊甚是清楚,他和都争先没多少武功底子,也再无保命神丹,从今尔后自当戒慎恐惧行事,不得再强出头。而于判官槌一事,早已让武律道盟的多数人恨上心头,正因如此,说甚么也不得再露出些许破绽。 想到此处,默默又起戒备,方才不慎说漏了嘴,让老渔夫见出破绽,幸是没说出自己究竟是哪里人,只回答关于是不是抚仙人这问题,还算留了一份心眼。 老渔夫不说话,静静望了过来,啜了口茶,良久不发一语。原本脸上的淡淡笑意,却是愈来愈深,愈来愈明显。 袁昊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心脏砰砰狂跳,不知为何有些焦急难耐,难以定住性子。 这白杨林虽说离抚仙镇不远,但绿荫小道路窄难行,加之林中幽然一片,本就人迹罕至,此时二人皆不发话,耳中惟剩远边青山传来野禽的声息,更显阒寂之状。 对袁昊来说,现下这情况,尴尬无比,简直比迫他习武还要痛苦百倍。 又过一盏茶时间,老渔夫总算开口:「小家夥,倘若你这几日无事可做,想不想和老夫捕乌龟?」 袁昊微微一愣,忖道:「捕乌龟?是了,那骗人道姑只说捉一百只乌龟,也没说不能一人捉乌龟。可……可我也不知究竟会在抚仙镇待上多久,止不定今晚、明日,或是下个月才走,都争先说走,咱们就得走,谁也不知能留到何时。我一口答应老爷爷,事后没了影,虽说无人会知,可也是大大的不守信用啦。」 对武者而言,悟道愈深,修为愈高,寿命自然不能和常人相比拟,十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谁也不晓得武律何时会指派道盟大力搜查,倘若大宋、大理王室也牵扯其中,届时四面八方皆有敌人,袁昊、都争先惟一能信任的,只有彼此,因此他们绝计不能只待同一个地方。 袁昊想到此处,脸上流露歉色,道:「老爷爷,晚辈……」他本要说「晚辈琐事缠身,不克相助,实感惭愧至极。」但话不及出口。 只见老渔夫已然起身,道:「你若肯帮忙,老夫定有厚謝。」说话间,从怀中拿出一个空间戒,竟是随手拿出一大把白花花的武币。 袁昊眼盯着那白花花的武币,想起自己那三百万武币通通替都争先还债去了,心中大苦,如今身上两袖空空,一毛也不剩,往后都不知怎地过日子,一听帮忙捉乌龟就有武币可拿,可谓天上掉下来的大饼,令他纠结万般。 可袁昊平生最痛恨说话不算话的小人,况且老渔夫年纪都一大把,处居这等陋屋,这些武币,指不定是他长年累月辛苦贮下来的持家之财,岂能收得安心?想了想,还是忍痛道:「老爷爷,晚辈真是没有办法。」 老渔夫嘴中「喔」的一声,竟是一副毫不意外之色,道:「你当真不可帮忙?」他说这话时,语气勘勘高了起来,睿智的眸中竟隐隐有几分欣喜雀跃之色,脸上笑容变得神神秘秘。 他这个反应,简直大出袁昊预料之外。 老渔夫又道:「罢了,用不着现在拒绝老夫,待捉足一百只为止,都不算晚。」说完这话,手负背后,转身入屋,道:「小家夥,你等一会儿。」 袁昊尽管心中觉得诡异,还是静静等待,过了一阵子,老渔夫取出一捲深绿色画轴。 那画轴纸背已然泛黄,纸边微皱,显是陈旧老物。 老渔夫拿着那画轴,花白脸上流露缅然之色,柔声道:「这是老夫珍藏二十余载的画作,平时可舍不得拿出来,小家夥,你我有缘,就让你瞧上一瞧。」 袁昊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目光直直盯着那大竹屋,問道:「老爷爷,那大屋可有人住?」 老渔夫微微发笑,道:「不错,老夫孙女就住那大屋。」 袁昊心道:「是了,是了,若非如此,怎地会有女子用品?话又说回来,那小仙楼大汉、那墨竹小姐,还有老爷爷孙女也罢,莫非这抚仙之人,个个都爱画如癡?」而忆起那墨竹小姐,心底愈发无奈,自己贪糖贪玩,白白错失寻觅墨竹小姐的大好机会,又该怪与何人? 只见老渔夫小心翼翼取下画轴上的细绳,画轴一拉开,下个瞬间,袁昊感觉到一股长江大河之势,直直迎面扑来,不由倒抽冷气。 第三十六章 画作 只见眼前是幅水墨山水画,画中四面八方皆为重峦叠障,深谷山岳之间,雾霭时而朦胧,时而伴岳恃而存;画的正中央是一处崖边,有一道深邃的独影,彷彿冲破了厚实的云雾之墙,是以天苍一片空明开阔,那人影撑着竹杖,戴着斗笠,眼前不知究竟在挑望何处,自有一种豪气干云之感、天下万物殊途同归之感。 袁昊胸中一阵感慨,见那人影身后有一片留白处,冥冥中不由觉得那人在邀约自己,胸中一股倔强之气,勃然而发。 他脸色通红起来,喘了口气,还是难以缓过来,颤声道:「好画,好画!」想了一阵,觉得这世上难找足以形容此划之讚词,只好再道:「好画。」 这幅画风格回异,画中真假参半,可那磅礡气势却是骗不了人,简直是世所罕见之作。 袁昊再瞧过一眼,忽然对这山水画颇有种既视感,只觉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可想了一阵,却不想个所以然。眼见老渔夫将山水画捲了起来,一阵惋惜感席捲全身,大是愁然不已。 只听老渔夫笑问:「哪里好?画总有优劣之分,小家夥你既说这是好画,可这画哪里好?是画山的功力好,还是画云的功力好,又或是画人的功力好?」 袁昊微微一愣,脑中嗡嗡大响,眉宇微蹙道:「这……老爷爷,晚辈、晚辈不清楚。」 老渔夫闻言,眸中略感失望,笑意如漆般缓缓剥落,皱眉道:「别晚辈来晚辈去的,听都听厌了!这儿只有你我,何必管他的礼俗?」 他续问:「小家伙,既然说不清楚,又怎地能说是好画?」 袁昊顿感羞愧不已,几乎抬不了头,他方才会一口讚道那山水的好,是因画中人物一副彷彿要于天下间找寻够格和自己同游的豪杰,其豪情壮志之感,令人折服、动心,回过神之际,那「好画」二字便脱口而出,哪里有想那么多? 他抓抓头,道:「老爷爷,晚辈、我只是……觉得这画有些古怪。」 老渔夫「喔」了一声,微微睁圆眼,似感兴趣道:「哪里古怪?」 袁昊感慨道:「我说了您可别笑我啊。我觉得这画中那人,好像活生生的人,邀我一同游山玩水。我若是、若是不答允……」 老渔夫道:「不答允会怎地样?」 袁昊突然脸露不服之色,哼了一声,道:「我若是不允,画中那人定会笑话于我。我堂堂小男人,怕他个屁?去就去,有什么好怕的?」 岂知话一落下,只听得老渔夫「啊」的一声,声音听来又是欢快又是荒谬。 袁昊小脸一红,低着头,料想是要被嘲笑,不敢见老渔夫脸上之色,只顾笑道:「我、我不懂画……说起琴棋书画,我只读过一点书,哈哈,哈哈,看不懂画也是正常的,老爷爷别见怪,别见怪。」 老渔夫久久没有回话,霎时之间,清风徐来,又只听得白杨林发出的沙沙声响。 袁昊好是尴尬,根本不敢抬头,因此没见着老渔夫那如盯上猎物般的狰狞神色。 过得少时,只闻老渔夫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畅快,道:「小家伙,你很不错,很不错,说起来,老夫连你叫什么名都不晓得。老夫姓竹,名云堂。」顿了一拍,又道:「你大可唤老夫一声竹爷爷。」 袁昊还是懂得敬老尊贤之道,忙起身行上一礼,道:「晚辈袁昊,见过竹爷爷。」 竹云堂点点头,道:「这幅画,老夫让好多人瞧了许多次,画中之意为何,老夫和你一样,既不懂画,哪里能懂什么画中之意?可每每听来的答应,却总是千篇一律,冗长矫情,全都是他妈的狗屁不通!」他说这番话时,中气十足,愈说声音愈是响亮,说到最后,更是气势凛然,声音痛快。 待袁昊终于抬头,竹云堂朗笑道:「但你和那些蠢蛋不一样,你这答案,很对老夫脾气,很好,很好。」眼神之中,全是赞赏之色。 袁昊闻得这话,性子大起,也是笑了起来,道:「竹爷爷,莫要小看了您口中的那种人,倘若这画的主子不是您,而是个女子,那些人定会称赞个没完,只求得女子回眸一盼,我袁昊岂会是干这等鸟事的下流之辈?」他嘿嘿笑了出来,道:「若是只想让女子看自己一眼,何必那般麻烦?直接将画偷了去,那女子还不殷勤追你而来?」 竹云堂大感快意,拍腿叫好,道:「不错,不错!这招妙极,小人谄媚百句,不得美人一眸子,活该,活该!」 他又留了袁昊好一阵子,这回二人谈笑之间,再无方才礼仪得当的情状,倒似朋友之间的相处,无话不可谈,笑声不止。 而袁昊本也不是说话得体之人,当下见竹云堂这般通俗违礼,也是了然,放开胆子,和他大谈阔论起来。 这一老一小连干了好几壶茶水,兀自聊得喉咙都要哑了,还是不肯停歇,只觉对方实是难得可贵的坦荡之人,待得天色渐晚,竹云堂这才不舍放袁昊离去。 眼见袁昊矮小的身影愈来愈远,直到不见踪影,竹云堂始终凝目白杨林的道口,嘴中喃道:「终于,终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袁昊回到抚仙镇,天色渐暗,可抚仙镇上依旧人潮众多,来客络绎不绝。 其时,有人点亮因大婚张挂起的红灯笼,第一盏灯火既起,接踵便是第二盏、第三盏……不久,整条抚仙街逵便红红火火一片,景状唯美,自又是闹得一阵沸沸扬扬。 袁昊见这些抚仙百姓嘴中有一句没一句喊着「范小姐万岁!」、「抚仙万岁!」,欢呼声此起彼落,登时萌生一股惭愧之情,他和都争先为了处理判官槌之事,闹得抚仙派鸡犬不宁,贮积良久的道气散去不少,大大影响了抚仙派的气运聚凝,抚仙百姓却还不知,那婚宴势必得延期举行。 瞧这些抚仙百姓乐得模样,袁昊愈发不好意思,低头快步而过,深怕和那些抚仙人对上一眼,更添歉疚。他愈走愈急,接着拐了弯,远远就见得一家客栈前,伫足一道熟悉身影。 那人十七、八来岁,方脸剑眉,一双虎眼所及之处,要是有地痞胆敢和他多对一眼,咽喉发出一丝不满闷声,定会被他狠瞪过去,被咽喉发出像是野兽发怒般的哼声吓走。 只见他脸上甚是不耐,那双虎眼更加骇人,路上行人无不低头行过,那人却不是都争先又是何人? 袁昊上前一步,见他左颊红肿,有道五指掌印,不由奇问:「姓都的,你的脸是怎地一回事?」问话之时,不由发笑出来,是以边笑边问,气得都争先脸色通红。 都争先脸上不快之色更甚,怒道:「他妈的,小孩子管那多做甚么?这叫荣誉伤疤,懂不?那臭娘们,老子横行赌界十年,甚么高岳深渊没见过,就没见过那等厚颜无耻之辈,真是……真是我辈楷模!」他抚着脸上掌印,一脸恨得牙痒痒之色,可话中却满是敬佩之意。 袁昊听来不解,道:「你究竟是想骂人还是想夸人?」他脑袋一转,惊觉过来,道:「你这赌……赌,赌虫!又去赌了不成?不是说要收集情报,怎地你就只知道玩乐,我可是顾及大义,为了咱们未来拼命收集情报。」 他说这话时,脸上全是庄严之色。 都争先翻翻白眼,道:「得了吧,咱们认识多久,你甚么性子,我难道还不清楚?定是你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罢了。不说了,先进去。」 两人走进客栈,付了武币,来到二楼客房,将行囊一扔,便即落坐,旋即唤了小二叫些菜肴,先是有一句没一句哈哈打笑,待小二端上所有菜肴离去,快步离去,两人劲自沉默下来,分头关了房门、窗牖,回头落坐。 只听都争先率先道:「你那边如何?」 袁昊想了一会儿,还是将今日于酒馆中闻得的画师之事细说一遍。 都争先起先闻话还是面不改色,尔后眉宇一挑,接着脸色数变,道:「这么说来,咱们若是不尽快找出那墨竹小姐,难保有一日上街让她瞧见,最后被识破身分?」 袁昊点头道:「不错,可抚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墨竹小姐八成也不住镇内,毕竟拥有那般画工,定会一传十,十传百,咱们进镇怎么可能会不知?」 第三十七章 欠债 都争先沉吟片刻,道:「找到她又如何?你一个没有武者根柢的傻小子,和我一个小小的执者境武者,这中原当中,随处都是比咱们武功高强的武者,还有,你可别忘了咱们瀛海岛的唯一规矩。」 袁昊脸色一沉,自然晓得都争先口中的规矩为何,那是瀛海岛先祖留给后代岛民的唯一遗命:「若非万不得已,不得滥杀无辜」,此十二字遗训,出岛的岛民都得严谨遵守,因此他俩出岛以来,虽迭遭多难,卻从未想过夺走他人性命,原因就在此处。 袁昊眼珠一转,道:「我没说要杀她,咱们大可躲得远远的。」 都争先不置可否笑了起来,又问:「你可晓得中原人怎地看待咱们的?如果她知道咱们的身分,刻意追查下去?」袁昊道:「再躲。」都争先续道:「如果追了上来?」 袁昊歎了口气,心神难安,倘若这墨竹小姐当真追了上来,势必会招蜂引蝶,甚至是道盟的关注,如此一来,遗训当中的「万不得已」四字可还能遵守?他摇摇头,不敢多想,道:「武律恨不得咱们死了,这种人深究下去,迟早会被那狗屁东西派人杀害,也用不着咱们去杀。没什么,咱们现下寻不着她,可多的是武币,定有办法找到她。」 可都争先一闻「武币」二字,脸色忽然铁青起来,两眼大瞪,颤声道:「这……这么说来,咱们若要寻墨竹小姐,得好几日离镇,无法博弈,是不是?」 袁昊点点头道:「若是要寻墨竹小姐,自然得……喂,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博弈?」 他狠瞪过去,这都争先,当真嗜赌如命。 都争先理也不理袁昊的反驳,猛地拍桌,起身道:「兄弟!」 袁昊同样起身,大退开来道:「不借!」 都争先道:「我甚么也还没说,兄弟。」 袁昊心中鄙夷:「你这人是什么德性,我岂会不知?平时绝口不叫人兄弟,这时突然唤人兄弟,不就是有求于人?」 他哼了一声,道:「不就是借钱?」 都争先脸上笑容满面,道:「不愧是我好兄弟,借点盘缠花花。」说着,手往前一伸,摊开大掌,一副等待施舍之姿。 袁昊大感无奈,心想在瀛海岛时,都争先「赌狂」的盛名,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然这抚仙有赌坊,焉又有他不去之理?早前听都争先说要收集情报,他便已猜到此人定要去赌坊,多多少少也料想会开口和自己要盘缠。 袁昊犹豫片刻,道:「要多少?」 都争先欣慰点头,爽快道:「好兄弟,不二价,三百万。」 袁昊听闻「三百万」三字,抽了口气,忍着头疼,佯装没听见,动起筷子,道:「没门,你就被卖身去吧。」转念一想,心中微感诡谲,似有疙瘩,又问:「不对,你欠钱不还,赌坊怎么可能放你出来?」 这回轮到都争先深深歎息,坐回位上,脸上流露愁绪,道:「我可是特地报上『赌狂』大名,赌坊才破例放行,否则他们绝计不会放我一马。」 袁昊闻得这话,不知为何,只觉四周彷彿暗藏危机,登时背脊发寒。他细细凝神,耳中向外听去,发现本来人声鼎沸的街逵,此时竟勘勘没了声息。出岛磨练而出的危机感,大是起了戒备之情。他浑身汗毛竖起,放下筷子,起身连退几步,道:「他们?都争先,咱们的身分可不能随口说出去,你们还说了些甚么?」 他说出这话,脑中隐然有了非常不妙的想法。 都争先哈哈一笑,道:「没事儿,那赌坊可是老字号的大赌坊,全中原都有他们的分家,历代柜主都晓得咱们瀛海岛身分。是了,是了,他们说,让我亲自取了钱回去,倘若交不出钱,届时亲自请咱们过去,好好款待咱们……」他话未说完,嘴中「啊」的一声轻呼,道:「来了啊。」声音中又是无奈又是惊讶,更有几分欣喜之意。 袁昊整个人跳了起来,循都争先目光看去。 这一看之下,更是不得了,但见客房内紧闭的窗牖竟被打了开。 外头天色黑了下来,繁星当空,一弯冷月悬在夜空,只见一对闪着幽光的美丽眸子,静静凝望而来。 这人背面月光,黑影遮面,一时之间,也见不太清楚这人面容。袁昊不敢靠近,心下狂跳,只得拼命瞇眼,想瞧出这人身分。 只听一个女声婉约响起,道:「都少侠,按照约定,阁下一共积欠三百万武币。」话声刚落,一阵晚风拂来,冷月正巧斜罩入屋,透着月光的银白长发随风飘舞,那双美眸平静盯着都争先,不再离开。 都争先先是一叹,耸耸肩子,似认命般,义正严词道:「没钱!咱们没钱,要钱没有,烂命一条。」 袁昊尚不及吃惊,那女子「喔」的一声,声音婉转,道:「没有钱,是吗?」 这女子的声音好生动听,平静温婉的眸子,似流露过几分笑意,可不知为何,却令袁昊不寒而栗,额上浮出黄豆般的汗珠,大感窘迫。 便在此时,只见那女子玉臂一举,伸指放红唇,吹了响亮口哨。忽闻有急促脚步声飞奔上楼,听声音,人数少说也有十来人。 只听有人道:「你、你们是何人?」「住嘴!在这儿,楼上第三房!」「别让他们逃了,那可是足足三百万。」「小姐说了,只要捉住,咱们可以分点红,死也要捉住他们,无论死活!」「放屁,小姐说要活的,死了怎地还咱们钱?」「兄弟们且慢,不要打搅其他客人了。」 袁昊大骇,忖道:「这分明是准备好要来捉人的,这些人分明不相信都争先能还钱!」 但现下唯一的逃脱之地已被女子占去,且对方既能无声无息闯入房内,使袁、都二人皆未发觉,显是会武功之人。 都争先明知有人要捉拿他们,兀自从容不迫,拿起长筷,细细品尝桌上佳肴。 袁昊冲上去捉住都争先的衣襟,骂道:「还吃!还吃!姓都的,你疯了不成?三百万啊,三百万!咱们辛辛苦苦挣来的三百万,你这蠢蛋就这般花了?他妈的,我方才还以为你满嘴屁话,原来真正欠人三百万?」他只觉腹中怒火中烧,桌上那些菜肴根本食不下咽。 这情状,倒是和早些时候,完全反了过来。 袁昊方才听都争先一口便提三百万,只当他是想多拿一分便是一分,从未料想到是真真正正欠了赌坊三百万,因此也没多加细想。此刻见窗外那女子、闻得楼下喊着三百万的声音愈来愈近,真正仓皇起来。 都争先哈哈笑道:「姓袁的,你大可安心,这位……姑娘,嘿嘿,我认识,我认识。」他一副胸有成足之状,又道:「这位姑娘姓李,便是那柜主后人,知晓咱们身分的。」 袁昊听得这话,略略一惊,却没有感到心安,反而向窗外那女子怒道:「你们!这王八蛋说的话,为何说信便信?他既然赌了,就用他身还钱,我可不还的。」 他想道那三百万武币,自己今天花去不少,根本不可能拿出完好的三百万还钱,况且这还是他俩重要的盘缠,没了这些武币,难不成还要拐骗武律道盟一回? 那女子轻轻一笑,彷彿看透袁昊的想法,道:「都少侠赌狂大名,早有耳闻,绝非是输了便赖帐之人,小朋友,想必你就是那个保管盘缠之人,都少侠托你保管盘缠,竟然自顾自花了盘缠,小朋友,你爹娘没教过,不可以动别人的东西?」 袁昊闻话,脸上一黑,心想自己使计诓来三百万,这是自己的功劳,甚么时候成了都争先的功劳?他恶狠狠瞪向都争先,只觉有股恶气淤在胸口,有苦难言。 猛地间,只闻「碰」的一声,房门遭人踹了开来,无数人影接踵冲入房内,吆喝连连,黑影铺天盖地罩了上来,团团包围袁昊、都争先二人。来者无一不是身材健硕的壮汉。他们面露恶光,一双双眼睹如狼般瞪着袁昊、都争先二人。 明白这是危机当头,袁昊灵光乍现,喊道:「女侠姐姐,漂亮姐姐,我不认识这人,其实我是受这恶人逼迫,是无辜的……」都争先抢道:「咱们是莫逆知己,世上再也找不到这等好朋友。」 袁昊又道:「我、我这么一个短腿娃儿,你们瞧,你们瞧,我连买个糖儿都难如登天,怎地可能保管三百万这种大钱?分明是这人讹诈你们。」都争先大声道:「诸位别被他骗了!这娃儿诡计多端,诓骗了无数江湖好汉,没让任何人得到好处,自己却当个坐收渔翁,真是猪狗不如。要我说啊,我才是受他指使,要问罪,咱们二人罪状相当,不分高下。」 袁昊大怒道:「都争先!你他妈的草包。」 都争先扭头过去,理也不理。 忽闻那女子娇笑起来,道:「既然如此,就依都少侠之言,通通带走便是。」 那数名大汉应了声,嘿然一笑,缓缓逼近,包围圈愈缩愈小,袁昊于惊慌惧怕之中,冷汗狂流,拼命左顾右盼,却发现无路可逃,连忙狂退,最后肩碰着都争先,转回头,又感大骇。 只见都争先举止诡异,也不反抗,两臂张开,一副任人捉捕之状,瞧见袁昊目光看来,笑道:「相信我,没事的,咱们可是好朋友。」 袁昊气恼至极,不及回话,见有只大手已然欺近过来,吓得弯腰避过,耳中听得背后传来声息,在地上翻滚一圈,让一名大汉扑了空。那大汉骂声连连,目光瞪来,犹如猎人在瞧着心仪的猎物般,魄力惊人。 袁昊浑身汗毛竖起,见有四只大手猛然欺来,惨不出声。倘若是个会武功的武者,区区四只大臂袭来,凭他们眼功之精,要避过何等容易。可袁昊不喜练武,毫无武功底子,眼力和常人无异,根本避之不去。 那都争先早已认命,因此众大汉团团逼来,袁昊既出不了门,亦毫无办法,逃得少时,已然气喘如牛,显离极限不远。 突然之间,袁昊只感背脊遭人碰了一下,四肢便微微发麻,一阵酸麻感立时冲向浑身上下,他踉跄一倒,那些大汉扑了过来。 袁昊惨道:「啊!」的一声,眼前一黑,再也没了意识。 第三十八章 地牢 迷迷蒙蒙间,袁昊醒转过来,却是被一阵恶寒惊醒。 他睁开眼睹,眼前黑漆漆一片,甚么也见不清楚,只能依稀见着有一扇铁门。那铁门也不大,正好一个人身左右,门上有个缝孔,透出一丝微微亮光,除此之外,四周皆难以见物,空气潮湿,似乎还透着一股怪味儿。 这方醒之既,尚自搞不明白情状,正想撑地起身,竟觉四肢沉重无比,犹如遭重物狠压于地,连根指头也动弹不得。 不过袁昊倒是对这种不得动弹的感触,很是熟悉。当初在岛上时,只要恶作剧过分了,岛民势必会请他吃上类似招数,有时一个时辰,有时二个时辰,令他周身穴位堵塞,动弹不得。 他拼命扭动脖颈,勉强见着正面以外的角度,细细打量,隐约能见四周像是墙壁之物,综观以上几点,这便明白过来,此地定然是个地下暗牢。他不由纳闷,脑海快速运转,忆起昏厥之前,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和都争先先是遭几名大汉捉住,绑了便走,可他一路上不停大叫大闹,引来抚仙百姓循声关注,又狠咬几名大汉的粗臂,惹得他们一阵恼怒,突然背部一疼,至此往后,就了无意识。 如今醒了过来,却是身在阴暗之地。 印象中,那些大汉皆是赌坊来人,会贸然闯入房内,全因都争先欠债未还,前来催债,尔后那姓李的女子发现他俩身上根本不足三百万,是以才一声令下,成群壮汉蜂拥齐上,动手抓人。那姓李的女子既然把人捉至牢房,又点人穴道,定是为了要将袁昊二人卖了,好还赌坊欠债。 想到此处,心下愈来愈急,可不就是说,现下的这般窘境,只有任人宰割的馀地?袁昊心忖:「都争先不在,我可得自己想法子,自救小命,再谋救人之策。」 他不甘活活遭人卖去,尽管动也不得,还是绞尽脑筋想法子,身子亂扭亂動,轻动嘴巴,发觉勉能歙张,心中大喜,正想出声喊话,卻是咽喉一紧,一点声息也发不出来。 正所谓期望愈高,失望愈大,这一下乐极生悲,令袁昊好是恼怒,暗骂道:「他妈的!他妈的,赌坊便赌坊,建甚么狗屁地牢?唉,我一个可爱的小娃儿,他们竟能狠心点了哑穴、周身穴位,当真不是人。」 他想来复去,又是无力又是后怕,自己堂堂一个小男儿,为了偿还赌债,难道真要沦为他人阶下囚,就此苟且偷生,猪狗也不如?好生委屈和不服氣,悲從中來,渐感心绪奔涌,隐隐眼眶发烫,有些想哭。 便在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打呼噜声。 袁昊闻得鼾声,猛地吃惊,一时难知身后那人是何人,是敌或是友,这些日子锻鍊而来的防范心顿时大起,急了起来,几欲想回身,依然无法动弹。 忖道:「那人又是谁?他妈的,他妈的,究竟是哪路王八蛋点了我……啊,对,对,是那群赌坊之人,真他妈王八蛋!等我找到他们,定要……定要……」这「定要」想了几次,也不晓得自己能做出甚么事,那群大汉身形健硕,力大无穷,自己一个瘦小的小娃儿,哪里能找他们甚么麻烦。 过得少时,耳中听得那鼾声兀自打着呼噜,四周还是连一点嬴弱微光也不得见,袁昊生平从未遇过这等情状,心中愈发难安,便胡思乱想起来,他想起都争先说那女子是柜主之后,可既是瀛海岛盟友,又怎地要这般对待自己? 他又悔又怕,愈是胡发乱想,那惟有任人活活宰割的无力感,愈是刻骨铭心。一时之间,只觉整个天地犹似都倒垮下来,自己俨然像是暴风雨中被大浪乱打的独木小舟,一阵凄凉乏力充斥全身,眼眶勘勘红了起来,竟也将那瀛海岛的逍遥定心诀浑然忘得精光。 那套逍遥定心诀,乃是瀛海岛岛民于大苦大难之际,咏道家精微深奥之语,渐悟古之大道的精随,以达修心、修神、修气的境地。但大苦大难绝非刻意为之,如同佛法讲求「缘」一字,惟在大难临头当下,才能见逍遥定心诀的穷奥。 袁昊这回出岛,自然少不了岛民一番耳提面命:愈是身处大难,更要静观其变,定性修心,于修练上可以事半功倍。可瀛海岛民实也清楚他性子顽劣,虽半贬半褒说他人小鬼大,但在心性方面,兀自稍嫌不足,难以于窘境中修行逍遥定心诀。 袁昊抽噎了几声,忽然一愣,想道:「我可是堂堂瀛海岛岛民,右脚踢武律,左脚踹法则,怎地、怎地可以这般说哭就哭?要是让岛上的人知晓,我可得被笑一辈子。」想到此处,一股倔强之情萌发,强忍热泪,喘了口气,稍稍冷静下来。 他眼珠子一阵乱转,这时左臂传来一阵寒凉之气,半边脸颊轻轻一倾,触碰地面,霎时间,一阵冰寒刺骨便及传遍全身,吓了好大一跳,原来自己就是被这寒冷之意惊醒。 但亏这冰寒之意,脑袋终于冷却下来,细细一想:「那位小姐抓了咱们,于情于理上,那是公事公办,却无不妥。可如若她真是咱们瀛海岛的盟友,就是欠了债,也不会将咱们卖掉还钱的。」想到此处,心绪渐安,突然油然起一股怒火。 又想:「都争先那该死的混帐又在哪儿?他爷爷的,都说小赌怡情,莫要大赌,他非要、非要……若是让我找到他,定要……罢啦!如今我还是先想办法脱困,都争先的事儿,晚些再算。既然是欠债未还,自然想办法还钱便是。」 这时,只听得身旁有声音道:「姓袁的,现在可是大半夜,你他奶奶的,你可不可以安静点,老子还要睡觉。」这声音甚是耳熟。 袁昊微微一愣,想转头却转不过头,可不就是都争先的声音? 袁昊呼吸急促起来,深深吸了气,又赶忙吐了气,以表明激动的心境。想道:「原来一旁那人就是都争先,他也被捉来这鬼地方。」 眼见都争先探头过来,脸上流露困色,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又是佩服又是生气,心想都是这人搞出这些鬼花样,可在这般窘境,竟还能有惊无恐,平静以对,这般超然无畏的态度,果真不愧是出过一次岛的人。 都争先哈哈大笑,道:「你这小怪童,方才是不是哭了?嗯,你在岛上可不是很厉害?整天搞怪,连岛主老头儿也敢捣乱,没想到你胆子这般小。方才听你哭了起来,我只道你碰上心境转折之地,那逍遥定心诀有大用,所以闭口不说话,岂知你这怪童只顾哭,甚么都忘啦。哈哈哈,这事儿回岛上我定要好好宣扬一番。」 袁昊一听,脸上胀得通红,频频哼气哼声,他平时自然会和都争先争个没完,可当此之际,自己遭人点了穴,不得开口说话,且未来命数,尚未明了,却无半分心情和他打闹。 而事已至此,他总算领悟「悔不当初」四字真解,倘若自己当初在岛上好好学武,自立当强,岂会毫无招架之力让人绑了就走,沦落到这般窘境? 第三十九章 若虚 袁昊忖道:「岛主爷爷说过,中原武者,最初修行之因,本就是为了强健体魄,延年益寿,图个养生之道,并无半分逞凶斗狠之意,后来战祸纷起,中原人人自为,武者理所当然上了战场,终于尝到甜头,知武功高强,便可为所欲为,因此才衍生出常存竞心的武者习性。」他想到这里,微微一呆,如此刚好,就是这「常存竞心」四字,将自己害得老惨,最终讨厌起武功一事。可后悔归后悔,现实并不如想像,得以随意翻转局势。 都争先咦了一声,道:「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了,你当初不仅让人点了四肢的穴位,连同被点了哑穴,嘿嘿,看来我大肆宣扬你怪童之名,可是让他们怕得紧,不敢出了乱子,免得你有馀力报复。」说着,他站起身,上前敲敲铁门,右手轻敲一下,脸上忽现痛色,甩甩右手,接着他换左手再敲,这回发出「碰碰」的闷响,甚是响亮。 袁昊瞧见他动作逗趣,心头好玩之意起了,是想发笑,可又想往后日子云云,又是黯然颓意,笑不出来。 过了一阵,似乎不如预期所料,都争先蹙眉,嘿的一声,大喊道:「来人啊,快快上好大鱼大肉,美酒甜品,皇帝老儿饿着啦!」他这回又敲又喊,喊声比之方才还要有力,敲击之声如有节奏,时而合音律,时而不合音律,这般大吵大闹之下,声音确实愈传愈远。 再过片刻,果真听得有道脚步声缓缓走来,喀锵一声,铁门外传来又一道门锁被打开的声响。袁昊暗暗惊讶,想不到铁门外头竟还有门,就是逃了得一扇门,可还有一扇等着他们。 忽见有個像是狱卒的男子,从铁门的探口张眼瞪来,道:「干甚么?」那低沉嗓子中大有不满。 都争先笑道:「管事的,去和你们小姐说上一声,怪童醒啦,要谈事情就快,不然咱们可要跑路啦。」 那人闻话,迟疑片刻,虽不晓得怪童是谁,可想起上头曾告知,如若牢中之人醒了,就通知过来,小姐要亲自接待。他不由好奇,他们小姐是何等地位崇高的人物,为何要亲自接待囚人?他问:「喂,你们究竟是何方人也?小姐为甚么要见你们?」向方才说话的都争先打量而去。 不过只听那狱卒「啊」的一声,像是醒悟般,两目大瞪,恶色更甚,吼道:「你……我识得你!赌狂!你是赌狂!当年就是你,要不是,我……哼!很好,很好,你等着,我这就去通知小姐,让小姐亲自弄死你这王八蛋,」 离去前,他目光仍死死盯着都争先不放,语调之中,充斥怒火,似是血海深仇,难以抱屈。 待那人离去,铁门外传来关门声,牢中又归于昏黑,甚么都见之不着。 都争先彷彿不受影响,回头來,哈哈一笑,道:「你瞧见那人眼神没有?我认得他,那人在十年前和我赌了一把,连输我三十把。三十把,那可得多少武币?嘿嘿,传闻他当年有个名号,叫甚么『赌王』,王见狂,倒还不如狂,哈哈,哈哈!他这人笨得紧,最后竟然想把自己老婆也赌上,我瞧他老婆生得貌美,也打算和他赌上,若非被老爹阻止,我定会赌个他输光裤子。」 他愈说愈是喜色大现,见袁昊静静瞧着自己,脸上毫无反应,不由心虚起来,道:「姓袁的,不是我不替你解开穴道,先说好啊,我虽然习了老爹的暗器法门,对穴位功夫却是一窍不通,你若是硬要让我解穴,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不过,嘿嘿,你得自行承担后果。」 袁昊大翻白眼,心想不会武功让人捉来当囚,虽已丢人难忍,可若是请人解穴被点了死去,那可是做了鬼也想一头栽死。从方才开始,他先是为自己不会武功感到懊恼,尔后念头一转,细算起还债之事,忖道:「这家赌坊既然大有名头,又知瀛海岛之事,我只需拼命求情,拼命还债,不就得了?那戒指中尚有二百八十多万,十万武币,咱们拚死赚钱,要还也不是难事。」 不久之后,远远又听得喀的一声响,跟着亮光乍现,接着数道脚步声纷至沓来,停足铁门当前。 袁昊不知在黑暗中待了多久,陡然见光,一阵刺眼难受,可又动弹不得,只得拼命瞇起眼睹。 只见那亮光从铁门上的方孔射了进来,隐隐约约能见亮光频频闪烁,借这阵亮光,一探四周摆设,果真是个简陋牢房。忽然间,方孔中出现一双眸子,那眸子幽然静谧,也不说话,如包容繁星的夜空,透着一丝异光。 那眸子只向袁昊瞟来一眼,目光流转,瞧去都争先,就不再移开。 只听一道女声缓缓道:「二位客人可都醒了?」声音中一片温婉柔情,当真好生动听。 袁昊对这声音略感耳熟,想了一阵,想起是当时窗牖外的女子之声。 不过这「客人」二字,听来倒是颇为刺耳,袁昊、都争先身处牢房之中,此等待遇如何能称得上是客人?他们当是明白此乃这女子的冷嘲热讽,不由都是一笑,他们瀛海岛岛民自来被正、邪两派骂惯了,加上本就随心而活,入世隐世,全凭一心,哪里会在乎他人的言语讥讽? 而虽说是孩童想像富丽的误解,袁昊历经方才的懊悔,大彻大悟,到死而复燃的心境转变,自又有一番全新感触。这亦是定神之法中『心斋』讲求的要旨之一。先前于抚仙派让吴犬戎捉脉搏的事,到这回毫无招架之力任人摆布,以为沦为他下囚的无奈和苍凉,令袁昊深深意识到习武的必要。 不是为了逞凶斗狠,更不是为了常存竞心,只是让自己在这混乱世间,得以生存下去。 都争先道:「醒了,都醒了,话又说回来,你还是快快替这小子解开穴道,否则他定会怀恨于心,狠狠恶作剧的。」 那女子美目瞟来,沉吟一会,似笑非笑道:「如果我不愿呢?」 都争先微微一愣,摇摇头,道:「本来我想说:『这般正合我意!』可这回不行,如果不解开他穴位,那就没什么好说,无论甚么都是。」 女子沉默不语。只闻她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忽一人骂道:「大胆!两个不知高低的下贱之人,若虚小姐可是堂堂绝千阁的柜主千金,多少名流文士、侠士想一亲芳泽还不可得,你俩三生有幸,不知是烧了几辈子好香,见着若虚小姐芳容,还敢这般大放厥词?」 这人用字遣词文雅有礼,虽在斥责人,亦不觉话中有甚么怒意。 都争先不知是谁说话,只道是绝千阁之人,哈哈笑道:「谢谢天!谢谢地!谢谢武律!谢谢法则!谢谢让我出生于世间的任何人,谢谢若虚姑娘,这样可满意了?哈哈,哈哈!」 袁昊此时不得说话,更不得动,只以眼神讚扬都争先的话,显然很是对他胃口。 那人冷哼一声,道:「无礼,无礼!你用这般态度说话可好?知不知我……」话不及说完,那若虚突然一声冷喝:「赵公子,这儿是绝千阁。」 那赵公子微微一愣,劝道:「若虚小姐,可是这人满嘴胡说八道,为了妳好,我作为……」 他话又未说完,若虚抢道:「这二位是本阁客人,若虚自然知道轻重,还请公子莫要发难他们。」她停了好一会儿,犹豫道:「赵公子,若虚今日有事在身,公子盛情邀约,恕若虚只得婉拒。」 袁昊听那赵公子「啊」的惊呼一声,声音中失望至极,又是想笑却笑不出来,甚是痛苦。 只听得那赵公子歎了一声,落落大方道:「既然若虚小姐不乐意,在下绝不强求。」接着顿了一拍,又道:「若虚小姐,妳贵为绝千阁千金,在下还得提点一句:凡事还请多多考量,这二人身处暗牢,看也知道不是甚么好东西,若是和此二人相处一块,定有失若虚小姐身分,还请三思。另外……请别忘了柜主的约定。」他尽管用字遣词始终客客气气,声音却是渐为转冷,最后,只传来数道勘勘远去的脚步声。 待听得一阵关门声响起,若虚歎了口气,良久良久之后,道:「都少侠,若虚这么做,可还满意?」她声音语调婉转动听,却透着些许怨意。 袁昊明白,这若虚认得都争先,她既姓李,是赌坊李姓之后人,瀛海岛的中原盟友,更是出岛以来,第一次可以安心信赖的中原人。 第四十章 背叛 都争先神秘一笑,回道:「若虚,妳若是不甘愿,大可让他回来,他既然于此,想必知道咱们身分,也没必要瞒着他不可。」他这一口「若虚」叫得亲热,亲暱之情,不言而喻。 袁昊认识他甚久,从不曾听他这么叫过别人,猛地背脊一凉,浑身打个冷颤。 可李若虚却是吓了一跳,隔着铁门,惊忙道:「不能,不能!绝不能告诉他。」 都争先道:「这是为何?」 若虚支吾其词,道:「他……他,不能让他知晓二位身分,他不是本阁之人,并不是协力者。」 都争先先是一愣,旋即脸上微紧,道:「他不是协力者?那他是谁,李柜主可知道此事?」 李若虚并不答,过了良久,才唯唯诺诺道:「他……他……他是……」这「他」字重复几次,就说不下口。声音中似有几分无奈,几分愁然,且渐低渐沉,最后又不闻话声。 都争先心中愈发难安,当听得李若虚反应,只觉脑中嗡得一声,脑袋一痛,连退了二步。他眼盯前方,明明李若虚就隔在铁门之外,可彼此之间,彷彿被一条深壑隔得老远,如天南海北,甚么也看不清楚、听之不得。 那赵公子既非绝千阁弟子,又不是李若虚本家之人,为何能随意出入绝千阁牢房,又是谁同意那赵公子这般肆无忌惮?箇中缘由,都争先岂能不知? 他脑筋转动,脸上流露怒色,道:「妳、妳们……若虚小姐,绝千阁这是何意?」 李若虚久久没有应答,这时只听喀啦一声响,铁门缓缓打了开,亮光完全罩了进来,但见一道倩影走了进来。 李若虚左手提灯,长及蛮腰的褐发,紧致装束透着秾纤合度的身姿,可一张瓜子脸略带阴色,柳眉微微竖起,身后并无任何随从。 袁昊、都争先都微微一惊,原来方才闻得数道脚步声,除了李若虚外,全都是那赵公子的人。 李若虚目光一低,不敢向都争先瞧去,将手中烛笼灯轻轻放下,手抚在袁昊背脊,飞快点了膻中穴、哑穴,解开封穴。她转头过去,见都争先始终瞧着自己,只好道:「那位……那位赵公子乃当今大宋晋王的小王爷。」 袁昊穴道解了开,登时一跃而来,本想回头扑往都争先,和他拼命一把,但听得李若虚这话,不由吃惊,忖道:「那赵公子,竟是大宋的小王爷?」 只见都争先不由吸了一大口气,脸上接连数变,从惊骇到失望,从失望到愤懑,神色凝重,两眉倒竖起来。他心思刁狡,刚闻此话,就明白是怎地一回事,阖眼片刻,猛然一睁,嗓子颤抖着道:「妳们绝千阁,这是何意?回答!」 声音刚出,这「回答」二字,声若轰雷,震耳欲聋,整个地牢嗡嗡齐响,晃动不停。袁昊、李若虚二人齐齐大吃一惊。都争先这喝声,分明是极为狂怒之下,而使用了内力。 这些年相处下来,袁昊从未见过都争先像这般发怒,而且怒火还是直指一名女子,当下本欲劝说几句,都争先目光随意瞟来,怒气难挡,虽是即瞟即过,可已吓了他好大一跳。他卻不明白,李若虚方才那话,所代表意义,实非甚么简单小事。 瀛海岛和绝千阁合作已有数百载之久,当年绝千阁于中原各地声誉极响,各方赌坊全然不是对手,但所谓明争不得,那便暗夺,绝千阁虽有广大声誉,实如纸老虎般,势单力薄,并无硬朗后台,因而面临其馀赌坊联手攻伐,若非瀛海岛先代出手相助,如今根本不会有「绝千赌坊」的老字盛名。 瀛海岛与绝千阁虽没有立下繁琐盟约,可绝千阁提出众多要求,瀛海岛是无一不答允。至于瀛海岛先代只提出一项要求,「提供藏身之地」,即提供破界入中原的岛民,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 如今绝千阁任由大宋王室的子弟肆意通行,尽管没有将袁昊、都争先瀛海岛的身分抖出来,可其中之意,早已昭然若揭。 都争先缓缓走近袁昊身旁,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之火,道:「李若虚,瀛海岛还能相信绝千阁?」 李若虚低着头,脸色惨白一片,贝齿紧咬下唇,道:「父亲他……他想解除和贵岛的合作关系。」 都争先哈哈冷笑,道:「好一个见利忘义的老字赌坊,咱们瀛海岛只是路边小石子,要就拿起,不要便扔,好,好!」他笑声极为响亮,声音犹如受伤野兽的低吼,沉痛难忍。 李若虚头低得更下,长发已然快遮住整张脸,也不见她有反驳,过了半晌,才道:「尽管你们瀛海岛民各个武功高强,可毕竟每十年才能出一次岛,对咱们绝千阁很是不利,且这回出岛的,是都少侠和这位小朋友罢?父亲认为没必要为了二位,抱着违背武律的风险。因此父亲他……他……」这话说到此处,就说不下去。 都争先原以为绝千阁捉拿他倆入牢,是因为自己欠钱未还,同时瀛海岛和绝千阁实乃暗地结盟,明面上无法张扬关联,于情于理上,出此计策,虽说受了点苦头,却能避人耳目,保他们二人安全,一方面也好方便行事。岂知绝千阁这回捉他俩二人,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简单。 此行破界出岛,他俩二人武功极差不说,方始就招惹武律道盟五霸、东边既有常年大敌武律,西面则也有大患,此等窘境,足以称上是瀛海岛创岛以来最为艰难无助的一次。而中原境内惟一能鼎力相助的绝千阁,竟打算因一时利害不合,决意废弃昔日盟约,转而投敌,置他们于不顾。 这要都争先如何不心寒?如何不悲愤?他认为值得信赖的盟友、战友,竟想背叛他们。 他只感胸中遭人狠狠凿出一个大洞,一阵心寒,难以自己,痛快大笑,道:「因此绝千阁柜主决定将咱们交给武律?还是大宋国主?可如此一来,李姑娘为何要捉了咱们,还要放咱们出来?」他声音渐冷渐远,原本还一口「若虚姑娘」,转而变成「李若虚」,最后终于变得「李姑娘」三字,大有就此两清之意。 李若虚听出都争先话声冷意渐甚,愈发客气起来,明白是因绝千阁打算背信弃义之事。她只觉一阵发颤,也不知是自心中还是身子,深吸口气,道:「父亲有事前往汴京一趟。要我捎话给二位:念在百年旧情,李某感慨万千,今日放二位离去,一年内绝不捉拿二位,委决如斯,下次相逢,非友即敌。」 她想了片刻,接着道:「父亲他……也是好意,半年后便是少年大会,各派广招新门弟子,二位、二位若是能挤身名门正派,受武律道盟栽培,咱们绝千阁是……自然不会敢动二位。」 都争先哼了一声,道:「李姑娘,咱们是中原人口中的无神者,不敬狗屁武律,不鸟狗屁法则,不入世人之辈,哪个门派敢收咱们?」 李若虚起先不答,可见着都争先一脸鄙夷之色,眸子微瞇,不由愠怒道:「瀛海岛二位天资聪颖,足智多谋,若虚愚昧,难悟二位高见。」 都争先正气头上,冷笑道:「过奖,过奖!瀛海岛向来不喜聪颖、多智等话,因此高见二字倒也不必,不过若说是足智多谋,如何比得上贵阁远见明察,哈哈,哈哈。」 袁昊于旁见二人隐隐斗起嘴来,似要一触即发,想了一会儿,道:「加入武律道盟,倒也没什么不好。」 此话一出口,只见都争先、李若虚目光纷纷射将过来,一人大感不解,一人细细审思,尽在琢磨他话中之意。 第四十一章 违礼拜师 袁昊见都争先脸上又是困惑又是无奈,明白他神色之意,他俩身为堂堂瀛海岛岛民,和武律为对头冤家,本就不该多有牵连,怎还能学甚么道盟武功? 可他哼了一声,道:「怎么?岛上那些老家夥,没说不可加入中原门派,咱们既然武功低微,那倒不如接受李姐姐好意,学点武功,防身保命,却有何妨?何况这位李姐姐不也说了,一年内不捉捕咱们,是罢?」目锋一转,改为望向满脸疑窦的李若虚。 都争先最痛恨背信忘义之人,眉宇一皱,想道就是迫不得已,如此接受武律道盟的栽培,心中未免有些疙瘩。他想了一会,只觉还是不妥,本想发话,可袁昊突来一眼,脸露坏笑,当下心有灵心,知他要想搞怪,便打消念头,静静观望。 李若虚一双妙目凝在都争先身上,点点头,道:「不错,这点我可以保证。父亲说了一年之期,那绝千阁一年之内绝不会动二位一根寒毛。」她倒不把方才的话当一回事,只道袁昊年纪尚小,童言童语,如何能信? 袁昊道:「李姐姐,咱们还欠贵阁多少武币来着?」 李若虚美眸微睁,不明白袁昊为何突然提及这个,略一思索,才道:「若是扣掉二位身上的空间戒,还有十一万九千八百武币。」 一提及空间戒,袁昊脸露痛色,道:「反正咱们二人武功低微,贵阁一年内也不会捉咱们,那这十一万九千八百武币,还要不要还?」 李若虚道:「那自然是……」她话未说完,柳眉微蹙,便止住不说。江湖道义,讲求诚信二字,这欠钱无论金额多寡,就是一块武币,自然还是要还的,可袁昊这么一问,说者指不定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李若虚身为绝千阁下任柜主,自小就在赌坊长大,对于讹诈、欺术一事,格外在行,她听得袁昊这话似乎有诈,长年谨慎惯了,更不敢一口答复下去。绝千阁和瀛海岛已非昔日盟友,乃现下中原大敌,如若拖延欠债不还,不慎让人知晓和瀛海岛之间关联,怕是对绝千阁大为不妥。 袁昊笑道:「李姐姐,妳大可安心,咱们这十一万九千八百武币,自然会在一年内还清。不过有一条件,距离那甚么少年大会也还远着,咱们无处可去,这一年之间,咱们要待在抚仙,好为往后做打算。倘若一年之期到了,咱们没有如约还清欠债,愿遭狗屁……呸,愿遭武律天打雷劈,劈成烤小鸟。」这「烤小鸟」三字刚出,李若虚偷瞟都争先一眼,见他脸露无奈,轻轻娇呼一声。 都争先以为袁昊有什么计策,当闻此话,不由大失所望,心道:「这就是姓袁的想得好法子?唉,果真涉世未深,和人谈条件,可有这般容易成的?何况绝千阁既要弃咱们于不顾,咱们干甚么一定得待在抚仙不可?」心神一动,已然想好几个可行之策,就等李若虚发话,好辩得她无话可说。可良久良久,却不听李若虚说话之间,他微感诧异,抬头看去,猛吸一口冷气,只见李若虚螓首低垂,俏脸微微一红,亮光映出那娇娇欲滴的姿样,犹如百合绽开,自当有柔美典雅之感。 他愣愣望着李若虚,一时之间,竟看得呆了,甚么计策、甚么怒火全忘得一干二净。 袁昊见二人没有开口,好是神气起来,道:「太好了,太好了,姓都的也不反对,那咱们说定啦,这一年之内,咱们就待在抚仙,绝计不出贵阁视线之外,也好偿还欠债。」 李若虚不知为何,突然脸露喜色,躬身行礼,道:「小朋……袁少侠好气度,江湖道义,讲求诚信二字,若虚佩服。这一年之间,袁少侠若有所求,还请但说无妨,若虚会尽可能助二位一臂之力。」她声音勘勘高了起来,不在以「小朋友」称呼袁昊。 袁昊眼珠子一转,道:「李姐姐这么说,可就太抬举咱们了。钱财于咱们瀛海岛虽是身外之物,但所谓物尽其用,还是有道理在的。那十一万九千八百石,对贵阁来说只是笔小财,可相信贵阁也不会白白浪费。李姐姐方才问我,有何所求,现下就能一提?」 李若虚经过这次谈话,明白这袁昊果然不是普通孩童,对于江湖道义、诚信之事,比诸真正中原武者还要清楚,态度自然敬重起来。道:「袁少侠请讲。」 心中也不怕他提甚么过分要求,想道:「这袁少侠不知有何所求,不过别看他这样,只不定会说出甚么大出意外之外的要求。」 果然袁昊嘿嘿笑了起来,道:「咱们做个交易,到那甚么少年大会前,咱们有整整一年,李姐姐要不教教咱们二人武功,好让咱们防身保命,你说,好不好?」 这话一出,都争先、李若虚齐感大骇,根本料想不到,袁昊会提这个要求。 李若虚一双美眸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般,频频眨着眼。她身为下任柜主,见过这世上有太多不合理之事,就连她自己,也有许多含恨终身的心事,可就是从未听过,有人央求未来大敌传授武艺的。 都争先更是忙回过神,见袁昊似诡计得逞,笑得不停,嘴一张,就道:「我草!」现下此刻,只有这二字能表达他心中之惊异。 原来,袁昊前面所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为了央求这句话铺成下来的,正常孩童,哪里会想那么多,做这么多步的预判? 李若虚沉下脸,冷声道:「荒谬!袁少侠,咱们已非盟友,而是大敌,一年之后,不是你死便是我死,可哪里有敌人教授敌人武功的怪事?今日捉拿二位,主要是你们大乱抚仙派,害得抚仙派气运折损,武律道盟人心惶惶,倘若不把你们捉来起来,天晓得你们瀛海岛会不会又去大乱范小姐婚宴。」 袁昊一听这话,抓抓头,那大闹婚宴之事,确实是他们做得过了。心中想道:「是了,咱们向来是随心而为,难怪绝千阁要捉咱们,他们若想撕毁盟约,定要想尽办法制止咱们。不过话又说来,那范老爷爷可真沉得住气,都发生那等事情,还打算让婚宴办妥。唉,也不知飞云派诸位、灵瑶姊姊们如何了,他们可是大大好人,希望别被责难才好。」 转念之间,脑海闪过抢夺槌子之事,依旧历历在目,又想:「那石涛和臭喇嘛此次没得着判官槌,势必还会重新再来。武律道盟中也不是没有暗藏心思之人,如今安安分分,只待大宴完了,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之战。」 便在此时,都争先冲上前,抓起袁昊,不顾他喊叫,带到牢房角落,小声道:「姓袁的,你疯了不成?你怎地提那般要求?你瞧咱们现在身在何处,咱们若是再相信绝千阁,难保下一次就不是牢房,而是脑袋搬家。」 袁昊横了他一眼,道:「你会武功吗?」 都争先一愣,心道:「以瀛海岛老头们看来,执者境十脉的武者,可算不上会武功。」嘴上就道:「不会。」 袁昊歎了口气,续道:「咱们现在无能为力,外有武律道盟、武律、西有法则、再者可能还有大宋王室,两个武功低微的小子,要何如撑上十年?唉,那甚么狗屁少年大会,咱们若是甚么也不准备就前去,难保又会发生意外。姓都的,我可是后悔得紧,以前我绝不信甚么武功,只觉那是粗人活。可现在想来,若能好好习武,也用不着落到这般地步。」 如今他闭上眼赌,都会想起方才被点了穴道,浑身动弹不得的乏力感,那宛若天塌下来也无处可躲的惶恐和凄凉,实是难受至极。 可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袁昊来说,后福,便是对武功的另眼相看,以及为了生存而力争向上的进取心。他会对李若虚提此要求,原因就在此处。 袁昊又道:「与其遵从狗屁礼法,维护狗屁尊严,莫名其妙死去,不如就投敌习武,反正正邪两相厌,咱们岛民两手空空,万不得已,也就烂命一条。何况李姐姐也非甚么万恶之人,更算不上敌人。他妈的,如若有朝一日,大难不死,我定要回到岛上,狠狠踢那些骗自己出岛的老人的屁股。此仇不抱,势不为人。」 第四十二章 拜师讲求法子 袁昊这番话中,带着迭遭惊险而萌发的悔意,悔意之中,又有一种改过向上的进取心,那份进取心,正是他以往绝不可能拥有,对于武学的执着心态。 若是让瀛海岛的岛民见着如今的袁昊,定会吓得他们很大一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都争先微微吃惊,觉得袁昊似乎有了些许不同,目光下意识望向李若虚,见她美眸冷峻,不由脸上纠结起来,道:「你说得倒也不是不对,这般下去,咱们确实只有死路一条,别说是一年,甚至一个月也大有问题,可投敌习武,瀛海岛从未有过先例,未免、未免……」 袁昊听到「撑不过一个月」,大翻白眼,道:「这还不是得怪你,小赌小闹也就罢了,偏生赌上所有财产,他妈的,想来就生气。」歎了口气,续道:「话说回来,你今天怎地这般扭扭捏捏的,平时你可跪得比我还快,莫非你讨厌李姐姐不成?」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故意提高音量,说得很是大声。 李若虚闻言,冷目大睁,有意无意瞟去目光。美目当中,流转情意,似有几分黯然之色,亦有几分期许之色。 她对这个问题,同样很是在意。 都争先大脸一红,见李若虚两颊飞红,咳了一声,道:「小孩子不要那么多事。」 袁昊眼珠子一转,哼声道:「讨厌就说讨厌,何必装模作样,咱们都认识多久了,你喜不喜欢,讨不讨厌,我岂会看不出来?李姐姐,我看啊,都争先当真很讨厌你。」 都争先耳中听得李若虚「啊」的一声,显是伤透了心。大感着急,骂道:「放屁,放屁!放你爷的狗臭屁!姓袁的,你我认识多久,谁说我、我讨……讨厌了!」 话刚出口,耳中又闻李若虚「啊」的喜叫一声,这回声音中透着惊喜之色。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袁昊激将一回,不甚失了言。脸上不由大热,暗恨道:「他妈的!怪童,好一个怪童!你倒不愧这怪童二字,你要是哪天走在路上被人捅了,我也绝不感奇怪。」 其时,只听得扑通一声,袁昊忽然跪在地上,且跪得毫不含糊,坦荡自得,脸上正气凛然之色,李若虚刚从喜悦中回神,又是茫然又是惊骇。 袁昊笑嘻嘻道:「漂亮姊姊在上,小徒袁昊不服武律,不服道盟,只服李姐姐一人,请收咱们为徒罢!」说着,就要磕头下去。 李若虚本想侧身避礼,双足忽然一紧,低头看去,竟是袁昊紧捉她左足不放,心底一跳,道:「袁少侠,还请放……放手!我、绝千阁和瀛海岛已不是盟友,况且武律在上,你们是无神者,绝不能这般违背常理。」 可话一说完,她自己却是一愣,那绝千阁如此弃百年盟友于不顾,不也是违背常理?倘若瀛海岛二人连一年之期也撑不了,便死于道盟手上,心中未免会寝食难安。 袁昊紧捉李若虚莲足,道:「不放,不放!放了就不教咱们武功了,李姐姐,我跟妳说,岛主爷爷和我说过:人生在世,有些时候,就是舍了尊严也要活下来,只要活下来,仇可以报,饭可以吃,话可以讲,没什么不能重来的。」 这武者的拜师之道,没有讲求很多,可最有效用的法子,袁昊早从岛上学了起来。 李若虚愈是挣扎,袁昊一双小手便愈往大腿处溜去。到得后来,她琼脸大红,根本不敢反抗,道:「就、就是如此,若是被发现了,武律定不会放过你我!」 袁昊眼珠子一转,贼笑道:「姓都的曾和我说过,赌场之上,只要不被察觉,老千就是最妙的牌技。嘿嘿,那只要不被武律发现,一切问题自然都不成问题。」 李若虚闻言,微微惊讶,目光不由转去,惊见都争先神情复杂,带有试探的目光,始终盯着自己。 她心中微苦,想道:「是了,他……他最厌恶的就是背信忘义之人,我、我已经惹得他不快,从今尔后,非友即敌。」想到此处,眼眶一热,嘴中竟道:「咱们、咱们不能再见面,也,也绝计不能,再有牵连。」说到最后面几个字时,语带哽咽,抽抽噎噎起来,几乎听不出来她说些甚么。 都争先微感窘迫,方想上前安慰,却觉如今身分,这般可是不妥,忽觉左膝一痛,瞪了过去,见袁昊同样瞪着一双大眼,眼中布满血丝,看来甚是骇人。 当此之际,都争先苦笑几声,心念一起,觉得就是跪了,既不是为了武律、瀛海岛一事,又有何不妥?缓缓跪在地上,大声道:「美女在上,都争先不服武律,不服道盟,只拜服花柳裙之下,请受徒儿一拜!」 只见两人背脊挺直,双膝跪地,姿态何等庄严正式,显不是开开玩笑这般简单。 二人点点头,第一个磕头下了去。 李若虚大骇无比,又想侧右避礼,岂知这回换都争先捉住她右足不放。两人一左一右,默契极佳,便是绝不放李若虚避礼。 她「啊」的娇呼一声,登时脸上一红,羞赧难忍,道:「你……你、你,都少侠,怎么连你也是,你不是、不是这样的人呀。」想上前搀扶,又委决不敢。 这瀛海岛二人,为了拜师,可当真使尽浑身解数,在所不辞。他们这般说跪就跪,几近无赖般的央求,实是有失中原人想像中风度翩翩,神祕诡谲的瀛海岛民身份。 李若虚一阵茫然,她知晓传闻中的瀛海岛民是何等夭矫不群、叱咤风云的一等一人物,当年都争先同样是岳岳磊磊的少年人,可几年光阴不见,当初的少年人不复存在,也不知都争先、袁昊让李若虚大开几次眼界。 她左动也不是,右动也不是,仓皇道:「你、你们二位这……不可行的,武币我不要啦,我不要了!你们快起,快起。」 可两人一副视若无睹、听之无声般,第二个磕头已然下了去。 照江湖道上的拜师规矩,只要受礼之人没有侧身避过,磕下三次头,那便是成功拜了师。 李若虚心中着急,想抽脚而出,只见袁昊连忙双臂一捞,她愈是想出力抽脚,袁昊就抱得愈是奋力,挣扎片刻,似感无奈,便放弃不动。低下身,右手拉着袁昊,左手拉着都争先,想将二人扶起。 眼见两人还是动也不动,李若虚正打算潜运内力,袁昊哼的一声,道:「啊!姓都的,瞧你死盯李姐姐大腿不放,舔甚么舌?莫非想做甚么不成?」 李若虚一闻话,芳心大动,琼脸更红,目光马上转到都争先身上,连内力都忘了运转,见他同样愣愣望着自己,根本没有甚么舔舌之举。 便在这时,传来咚的一声,袁昊飞快磕下第三次头。 大礼既受,这拜师之礼,就算结束。 袁昊笑得脸都花了,朗声道:「漂亮师父在上,弟子袁昊拜见师父!」他忙再磕头,丝毫不觉向敌人拜师学艺有甚么不对之处。 李若虚愣了好久好久,脑袋一晕,只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礼既了,自己确实只得收了这两个徒弟。 这世上最不该收的徒弟。 第四十三章 绝千阁 绝千阁乃中原历史最为悠久的老字赌坊,数百年来挺过一次又一次改朝换代、兴盛衰败之危,历届柜主多受各朝皇帝青睐,近年来更走向各门各类的商贩,财大气粗,声名自是大噪,是以武律道盟等门派外一大势力。且阁中弟子不仅赌术高强,于武功方面,更是不遑道盟弟子,大有不少实力强悍的武者,只是不愿专美于前,因此始终默默无言。 绝千赌坊,那是绝千阁位于抚仙镇子的根据地。 李若虚起得老早,她身为绝千阁下任柜主,杂事繁多,自然没有閒暇玩闹的馀地。 这些年来,她深知父亲频向大宋王家献媚,又向武律投入大笔资金,暗地结盟,此举作为,大有和瀛海岛解除盟约之意。因此当她一得知瀛海岛来人是都争先,欠了赌坊三百万,心念一动,便打着欠债还钱的名目,当即捉拿二人。 李若虚无心背叛绝千阁,可也不愿瞒着昔日盟友,害得他们遭逢死难。她本欲告知父亲的盘算,再和瀛海岛二人共谋打算,可王家之人实是来得不是时候,打乱她的计划,好不容易事情有所进展,却发觉那瀛海岛二人嘴上说怕,行事上却看不出半分惧意,竟还反过来要求自己教他们武功。 试问这天下之间,谁会当着未来大敌之面,央求对方传授武功,又有哪一个人,会答应未来大敌的无礼要求? 李若虚这般费尽心思,却换得那二人跪地说要拜师,一气之下,就将二人踢出绝千阁地牢,不愿管他们死活。 天才刚亮,绝千赌坊一处阁楼中,长桌前伫足四名男女,只见这些人脸上全是精干之色,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左右,衣式一模一样的黑袍,显都是绝千阁之人。 可这些人的黑袍,和寻常绝千弟子很不一样,不仅质料精良,领口、袖口处还绣有金线边,整体看来,有种富丽别然之感。 这是绝千阁内门弟子的特制黑袍,绝千阁就如中原各门各派,有内、外门之别。在场二男二女,皆是绝千阁的后起之秀,也只有阁中长老特别关注的对象,才能送往李若虚身旁,辅佐她一切日常管理。 一名颇有姿色的绝千阁女弟子道:「小姐,赵公子要我留话给您:『赵某斗胆,今日酉时,金玉酒楼,委屈若虚小姐大驾。』小姐,您是去或是不去?」 李若虚一闻「赵公子」,柳眉便及微蹙,昨晚赵公子突如来访,害得事情险些不成,心感微怒,自己不好责难赵公子,他却频频施压,彷彿不将昨日之事当一回事。她又想起昨晚半答应袁昊和都争先之事,大是头痛,摇摇头,道:「芫儿,替我婉拒赵公子,公事繁多,不克前去。还有,近日若有人求见,就说我身子不适,谢绝见客。」 芫儿微微皱眉,迟疑一会,欲言又止,道:「是,小姐。」 这时,一名男弟子上前,细声道:「小姐,这是昨日商铺盈亏,请过目。」递上表单之时,轻轻低了头,脸上温和一笑。 李若虚只接过表单,眸子盯着表单,「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那男子脸上略为失色,不及说些甚么,另一名男弟子已然上前,淡淡笑道:「小姐,这是其馀赌坊的盈亏。」 那男弟子递出表单,见李若虚又「嗯」了一声,像是早预料到般,接着道:「小姐,前些时日,我买了武夷山的提神茶,取来九曲甘甜的溪水,泡上一壶,定是绝佳好茶。而且这提神茶,对武者修练亦有大益。小姐您事务繁忙,该好好顾及身子,不如这就替您泡上一壶罢?」 芫儿冷然道:「董师弟,正如你说,小姐日机万里,事务繁多,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浪费宝贵时间。」 董师弟脸色当即沉了下来,知这王芫儿又想和他作对,哼了一声,道:「王师姐,妳这话可说得不大对,怎地会是浪费时间?这是为了小姐,特意跋山涉水取来武夷山的茶,和九曲的水,我作为小姐的师弟,是怕小姐累着了,于心不忍。」 王芫儿凤眼一瞇,蛮腰一扭,回头道:「陈师兄,这可是你教出来的好师弟?」望向那脸上略有失色的男弟子。 那陈师兄冷冷一笑,道:「师妹,我可不是师弟肚里的蛔虫,哪里会知他是甚么意甚么情。」 董师弟笑道:「哪里,二师兄的教诲,身为师弟,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说着,两只眼睹中流露好强之色,回过头,转而流露出贪婪之情,凝望着李若虚。 陈师兄、王芫儿自然晓得那目光之意,前者脸上一沉,后者蹙眉反感,李若虚身为下任柜主,端庄秀丽,脾气和善,地位崇高,整个绝千阁有多少弟子爱慕着她,就盼这位天之骄女回首望自己一眼。这董师弟仗着绝千阁内门弟子的身分,频向李若虚迭施殷勤,早是让其馀内门弟子,很是不快。 这时剩馀那名女弟子缓缓上前,颤声道:「小、小姐,翠儿有事禀报。」这声音婉转如玉,可带有几分惧怕之感,显得畏畏颤颤。 李若虚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仍不离手中表单,道:「说。」 翠儿有些温吞道:「是。其实……其实阁外有人要找小姐。」 李若虚微微发楞,螓首一抬,道:「找我?是谁?」 翠儿低着头,半晌不语,才道:「不、不清楚,那人只说,小姐出来就知道他们是谁。」她说这话时,愈说愈是害怕,像是料到会发生甚么事,脸色惨白起来。 果然话声刚落,就听得那董师弟登时大喝:「大胆!孙翠儿!」 孙翠儿吓了好大一跳,忙缩起肩子,瑟瑟颤抖起来,频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翠儿不好,都是翠儿不好。」 那王芫儿狠瞪二人一眼,护着翠儿肩子,道:「你说你们两个男人,朝自己师妹吼甚么?还有没有男人样?翠儿只是转口,又不是她本人说的。」 她是最早跟随李若虚的内门弟子,这孙翠儿则是最晚跟随的,一个最早,一个最晚,同为女子,自然萌生女子情谊,令她特别勘照几分。此时见她被吼得花容失色,安慰道:「师妹,妳用不着怕,师姐在呢,这些坏男人不敢找妳麻烦的。」 那董师弟理也不理这话,逼近李若虚一步,脸露殷勤之色,道:「小姐,让我去教训教训那无礼之徒。好让他们知道,绝千阁和小姐的名号,绝非俗人可以胡说八道。」 陈师兄、王芫儿心中齐想:「这董师弟也真是够狠,八成是要借事献殷勤。」大是不以为然。 李若虚沉吟片刻,心想绝千阁名声远播,近年来,更是独佔中原商家鳌头,自然容易惹人眼馋不快,时常有冲着名号而来的江湖人士,不过往昔都是向着父亲而来,极少有人指名自己而来,略略一想,道:「既然如此,董师弟,就拜讬你探个虚实。切记,不可胡乱动手,咱们要以礼待人,就算对方真是找事,你身为堂堂绝千阁内门弟子,也莫要失了礼节。」 董师弟行礼道:「是。」脸露喜色,便夺门而出,奔了下楼。 陈师兄、王芫儿心中又想:「小姐妳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出口,那就完啦,他定是会打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只留一口气。」 李若虚听他奔声渐远,接着埋头处理阁中诸事,父亲如今身在王都,一切事情都落到她头上,若是处理不当,导致命令有所差池,那就是好几十万、百万武币的损失。因此她万不可疏忽,更没有馀力管董师弟和下楼求见之人的事。 过了一阵,众人只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喝采声,但听董师弟喝道:「你……你们是何人?见你们样子,应是平民老百姓错不了。哼!知不知道这儿是那里,堂堂绝千阁,岂能是你们可以随意说进就进,况且你们还……还……竟敢说要找小姐,当真不知死活。」声势洪亮,众人只觉声音回盪耳畔,显是董师弟用内力喊了出声,否则是难以传到楼上来的。 这可话声落下不久,众人等了一会儿,却没再听见说话声,心中诧异,连是潜运内力,耳中当即传来当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又听得敌方叫骂声,本来万籁无声的抚仙街逵,勘勘热闹起来,传出不少人的吆喝声。 听群众声音,无一不是指责董师弟仗着武功,欺凌对方,绝千阁弟子,实是不要脸至极。 陈师兄、王芫儿脸色当沉,绝千阁弟子,齐想:「这董师弟究竟在干些甚么?」 李若虚兀自埋头看着表单,细细算过,接着一笔一墨写下纪录的盈亏,对外头争斗一概不理。半个时辰过去,表单盈亏已算个完毕,确认无误,书写要交予父亲的信件,正想喘口气。 她抬头一看,竟发现三人脸上大是不善,这才吃了一惊。 她问道:「董师弟呢?」其馀三人还不及回话,只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鸣声,直传楼阁之中,却是董师弟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 绝千赌坊 那王芫儿、翠儿脸上忽现怪色,头一低,小脸红扑扑的,目光所及,更是不敢瞧见陈师兄,而那陈师兄则莫名打着寒颤,双腿紧夹不放,脸上流露出又是敬佩又是怜悯的神色。 李若虚正自搞不清楚状况,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名绝千阁男弟子飞快冲入阁楼,气喘如牛行了礼,道:「报!小姐……董师兄,董师兄他……」 李若虚脸色微变,以為董师弟出了甚么事,急道:「快说,快说董师弟怎地了?」 心中则想:「外头究竟是谁要见我?莫非是父亲的朋友?不好!不好!董师弟是阁中董长老之后,自他来抚仙,性子愈发浮躁起来,我却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位朋友既因我的疏忽,有所不满,再让董师弟恶言相待,定才怒不可遏,伤了董师弟。」 那男弟子脸上忽现痛色,和陈师兄神色简直一模一样,道:「董师兄他蛋……呸,他、他,方才董师兄下楼,说是奉小姐知命,特来请人离去,可那群人,他们非但不愿走,还处处辱骂董师兄,说小姐的不是,董师兄一氣之下,就……就被迫出手,可那些人武功不高,但好生可恶,逞卑鄙小人行径,两面夹攻董师兄。董师兄英勇抗敌,可终究寡不敌众,被那两个卑鄙小人攻击命根要害,晕厥过去。」 这话一说完,房内霎时寂然无声。众人脸上无不有怪色,互相看了看,却不知该做何反应,其中李若虚、王芫儿、翠儿更是脸染红晕,下意识看了陈师兄一眼。 陈师兄自然明白她们三人眼神之意,咳了一声,侧身避开,细想命根要害受击,对方还是刻意为之,那定是痛不欲生,就是境界再高的武者,岂会没事锻鍊那等地方?也好解释方才听得董师弟的哀鸣。他心念电转,不由胯下一凉,又打了一阵寒颤。 李若虚身为绝千阁下任柜主,不得过于失态,赶忙调整好心绪,瞟了这名弟子一眼,发觉他有些眼熟,心中了然:「是了,这弟子也是董家之人,怪不得方才所言,处处向着董师弟。料想起来,定是董师弟出手再前,又怎地会是『被迫出手』?而对方既是『武功不高』,董师弟明知如此,还执意出手,对方使小人行径,属实无奈之举,如何算得上真正可恶?」 她問道:「那董师弟他、他……」本想说「他可还好?」,可不及说完,脸上又红,想着自己好歹也是黄家闺女,怎地能把那东西说出口? 她歎一口气,问道:「伤了董师弟的是谁?」 那弟子闻言,「啊」了好大一声,脸唰地惨白,道:「小、小姐,小的罪该万死,竟忘了把那两个恶魔的传话代给您。」 陈师兄哼了一声,既然董师弟失败了,那接下来就是他表现的大好机会,冷然道:「甚么恶魔、恶鬼的,那多是西方说词,不要胡说八道,咱们练武之人,岂会怕那种东西?你若还算是绝千阁弟子,现下立刻下楼,拔剑斩了那两个不速之客的人头。」 那弟子一听要他对付那两个魔头,吓得两腿紧夹,小腿陡个不停,颤声道:「恕、恕弟子不敢,不敢……他们,他们好狠毒啊,打了又打,踹了又踹!」 陈师兄听到踹了又打,打了又踹,也是两腿下意识微缩,他如何会不明白究竟是打甚么、又踹了甚么,心忖道:「那当真是恶……恶……他妈的,到底是谁这般邪门,专使这等无耻招式。」 李若虚深深歎息一声,只觉脑袋生疼,其实当她一听得「恶魔」二字,加上如此违背俗礼的阴人法子,心底就已猜到是何方之人所为。只听她道:「你说的恶魔,是不是一头大恶魔和一头小恶魔?」 那弟子惊道:「是,是!一大一小,不仅偷袭董师兄,逮着机会就往要害死了打,天底下、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们狠毒的恶魔。」接着疑道:「小、小姐您认识那两个恶魔?」 李若虚脑袋一晕,心中暗恨:「我昨日分明警告过他们,莫要胡来,尽管咱们的盟约尚在,只要父亲一回来,定是会撕破脸的。就算今后绝千阁肯放行一年,但若是在一年内让咱们逮着正着,父亲可不会轻易放他们一马。」 她没有应答,冷冷瞟了那弟子一眼,道:「他们还说了甚么?」 那弟子浑身一震,左右看了王师姐、陈师兄、翠儿一眼,忐忑不安道:「他们说,他们说……」 李若虚道:「没有关系,他们说甚么你就说甚么。」 那弟子道:「是。那大恶魔道:『我和你说多少次,绝千阁不得相信,你昨晚哭得脸上都开了花,怎地还没学到教训?』那小恶魔则说:『闭嘴,姓都的,谁像你一发现被骗,就好似天塌了般。哼,李姐姐说好要教咱们的,怎地又反悔了?而且派了一个没软蛋的弟子过来,难不成以为就能赶走咱们不成。』他、他们要我将这些话带给小姐,说、说完就……」 李若虚闻言至此,深怕那两个恶魔又干了甚么,心中急了起来,道:「就怎么样?」 那弟子害怕道:「就、就在楼下赌坊玩了起来。」 李若虚美眸大睁,微微一愣,大是松了口气,道:「就这样?」 那弟子不知为何哭丧着脸,接着道:「小姐,若只是如此,他们、他们哪能称得上恶魔?那小恶魔还说:『咱们说好啊,若是赢了钱直接现换,输了倒头就跑,谁要是敢挡路,你踢左边,我踢右边,哈哈,哈哈!』小姐,他们要小姐妳听见就快点下楼。」他想起这一大清早,赌场已是前呼后拥,宾客盈门,那一大一小恶魔又如何折磨众弟子,想到这里,当真哭了出来,道:「小姐,如果您认识那两个恶魔,还、还请麻烦制制他们,否则众弟子,弟子们……」 李若虚经昨夜在牢房相谈,李若虚已然深明那都少侠二人的性子,知他们绝非随口说说,而是当真有可能赢钱便拿、输钱便跑,扰乱赌坊规矩,随心情肆意胡来,心中不由焦急难忍。 隔了半日,又觉脑袋痛了起来。 那王芫儿、翠儿、陈师兄等绝千阁弟子并不识得袁昊、都争先二人,各各面面相觑,一道道目光都瞧了过去。目光之中,多半掺杂好奇、怀疑、愤懑之色,可无人发话一句。 李若虚沐浴在众人目光底下,知这些弟子多在猜测自己和大闹赌坊二人的关系,脸上微微一红,可她贵为绝千阁下任柜主,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尊贵身分,实不得于众弟子面前大出糗态,只好佯装歎一口气,向那男弟子和譪一笑,道:「辛苦了,这事由我亲自处理。翠儿、芫儿,妳们跟我来。」话说完,就起身下楼。 她一出房门,只见屋顶椽条落下簌簌灰泥,隐然颤动着,行出长廊,耳中就听得空廓楼间传来欢声骚动,心中微微一惊,登时潜运内力,细细再听,只听得声音中不乏喝采辱骂两极声响,可声势之浩大,却是她前所未见。 李若虚柳眉一皱,平时的绝千赌坊虽是热闹异常,可万万比不上当此盛况,她见左右无人,步履愈行愈快,到后来几近奔了起来。 孙翠儿、王芫儿跟随其后,大是吃了一惊,她们从未见过小姐如此着急的模样。幸是阁楼最高层只有内门弟子可以进入,因此并无其他弟子见着小姐这副模样。 李若虚行进之间,眸子顺势往楼下一瞟,见某个赌桌聚集无数来客,赌桌的中央,有两道熟悉身影,一少一小,正是都争先和袁昊二人。 此时时间尚早,可赌坊已是门庭若市,但见赌坊门外还有闻声而来的商、民,一双双目光都在打量这一少一小,又惊又奇,细想他们究竟是何方之人,胆敢这般大闹绝千赌坊。 李若虚耳中听得欢声连连,不由一阵气苦,心底大是有苦难言,那都少侠和袁少侠全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耳里,更把绝千柜主的奉劝当耳边风,如此大出锋头,若是让道盟、或是哪路武者瞧出端睨,岂不糟糕? 这时,忽听得楼下有一人喊道:「大!」 其馀赌客纷纷道:「这、这位又选大……难不成真又会开大?」 有人道:「不,不可能!你也不想想这是第几次大。」 另一人道:「第几次来着?」 又有人道:「他妈的,这人已连续开了九次大,若是再开大,可就连续十次中,依照绝千阁规矩,要是有人骰大小能连赢十回,阁中的兑换品随任君挑选。」 有人道:「甚么?那、那绝千阁派中的……」 另一人道:「正是,就是要功法、心法也是可以换。」 第四十五章 大闹赌坊(1) 众人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心底都明白,就是这一少一小能连开十次大,可在赌坊当中,能够供人兑换的武学,定也只是些江湖上稀松常见的武功、心法,绝不可能是绝千阁博大精奥的武学。因此在座赌客说来道去,嚷嚷欢快之声,却没怎地羨煞,反倒有几分玩味看好戏的心态。 只见一个矮小身影上前,道:「喂,喂,咱们还没敲定筹码。」 众赌客见那矮小人影,心中一凛,不敢轻忽,齐想:「方才还道是哪家孩子这般顽劣,偷进赌坊,瞧这热闹,岂知他和那青年是一夥子。他们每次压大都是筹码全压,没多加犹豫,难不成这回又要全压?」 那矮小身影道:「咱们还是全压了?」那青年道:「当然,当然。都和你说我赌……赌,嘿嘿,大名可不是假的。」那矮小身影道:「那你怎地输到那般地步?」那青年气骂:「放屁,放屁!那群臭老儿定是出老千,否则我哪可能输得那般地步。」 那庄家的绝千阁弟子见着这一少一小吵得不可开交,总算吁了口气,略感安心。可转眼之间,又见那矮小身影目光射了过来,笑得骇人。他宛若见着恶鬼般,脸色铁青,颤声道:「你、你……这位小小爷,莫不成还要……还要压不成?」只想当初见这矮子一副懵懂之色,以为是个博弈生手,又不似甚么富得流油的大商,本欲赶他离开,想不到这矮子一出手,就是连中九次大,且每每都是压上全部筹码,手上那一百武币的空间戒,连翻倍九回,如今少说也有几百万武币,当真邪门得很。 他头一转,瞧着矮子身侧的青年,更是哭丧脸,央求道:「少侠,不对,大爷、大爷,您行行好,别赌了,别赌了,我这弟子积分全都快被你俩败光,再这般下去,积分扣完,我可得下放外门去了。」 这人口中矮子和青年,自然就是指袁昊、都争先二人。 原来他俩大一清早前来,就是为了昨晚拜李若虚为师一事,本想趁赌坊少有人烟之既,来个闭门习武,待得武功足能防身保命,找机会离开抚仙,找他处安身之地,再寻其他打算。 岂知一来绝千赌坊,求见李若虚不得,那董师弟口出恶言,说是奉李若虚之命,一副恶人蛮横之色,动用少冲境的武功,想逼得二人离走,但瀛海岛人二人岂会这般退缩?尽管二人武功孱弱,可合力齐上,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那董师弟见出两人武功低弱,本就不当二人是一回事,一个恍神,就中了命根要害。 尔后云云,自然是都争先见着赌桌,赌心大发,说要小玩几把,赚取往后盘缠,却愈玩愈深,才有他们连中九回的事情。 都争先心念一动,心忖:「外门?是了,绝千阁有内、外门之别,可详情云云,我却不甚清楚。以往我总认为这种事情,不知也罢,可现下已然不同了,情报能蒐集多少算多少,再多也不嫌少。」偷偷瞟了袁昊一眼,见他脸露无趣无感之色,不由笑道:「这位兄台,我这位小姪子,对你口中的门派积分很是感兴趣,能否说上一说,好令他开开眼界?当然,兄台帮我这个大忙,自然是……嘿嘿,不会亏待你的。」 那些围观之人闻话,也是好奇萌发,纷纷叫好,要那绝千弟子赶紧说了为快。 那绝千阁弟子面露难色,依都争先之言,要是自己不说个清楚道个明白,那他定会继续赌下去,届时,自己内院弟子的身分可就大大不妙。当下左瞧右瞧,这才细声解释道:「少侠你可知道,咱们绝千阁和武律道盟的差别?」 都争先笑着摇摇头,道:「在下愚钝,还请兄台解惑。」 那绝千阁弟子听都争先口气恭敬,心情复好些许,苦笑道:「其实,这二者最大之别,就是绝千阁不仅讲求武功,更要求众弟子会通赌术,赌武两面俱全,咱门这些考核入阁的弟子,不是名门之后,如果想拚上内院,就得兼顾绝千阁各地的赌坊,只要赚取的积分足了,外门弟子可以考取武试,成为内门弟子的随从,待赚得一年份的积分,就可升上内院弟子。」 袁昊插口道:「如此说来,咱们要是接着赌下去,这位大哥不仅不能考试,还会因为积分过少,被逐出内院?」 那绝千弟子歎了口气,道:「不错,你们邪……二位赌术高强,气运非凡,尤其是少侠,你赌术精湛,和咱们内门弟子较之,简直有过之而不及,在下由衷佩服,恳请二位手下留情,留在下一条活路。」 都争先忙低头,谦虚道:「不敢,兄台堂堂绝千阁弟子能这么说,倒是让小弟脸上贴光。」 袁昊听得都争先一口「不敢」、又一口「脸上贴光」,不禁一阵鸡皮疙瘩,心中直骂:「好不要脸的赌狂!也不想想在瀛海岛时,是谁整天输到只剩一件裤子?唉,可也不能怪姓都的这般高兴,岛上爷爷们哪一个不是大智若愚,可聪明得紧,瞧他们平时装疯卖傻,整天看天看海,一谈及赌钱、赌酒,那就原形毕露啦。」思索片刻,就不去讲明,如今界域已封,出了瀛海岛,那这盘缠问题,就尤其重要,自然是能省则省,能赚则赚,总不能躲得过追击,却活活饿死去了? 他拿出一枚空间戒指,心念微动,哗啦啦一声,白花花的武币自戒指源源而出,朗声道:「庄家,三百五十万,全压了。」 赌桌四周自又是譁然一片,吆喝连连,迳自骚动起来。 那绝千阁弟子闻言,微微发楞,不是说了会留情?直往都争先看去,见他同是惊讶之色,朝自己摊了摊手。他简直欲哭无泪,向身后偷瞟,见有十几名绝千阁弟子在柜台前,脸露怜悯,远远看了过来。他心头一股怒火湧起,喝道:「你们这说话不算话……」话未说完。 第四十六章 大闹赌坊(2)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娇喝:「且慢。」 众人循声看去,纷纷回头,见有人自阁楼幽步下楼,细细见去一眼,不由齐感吃惊,有人赶忙避过目光,不敢再看;有人面露癡色,情慾湧动;有人满脸通红,目中全是敬佩、尊爱之情。 只见这人身着绝千阁袍子,可样式和其他弟子有些不同,上身紧致玲珑,衬托盈盈一握的蛮腰,下伸开衩,露出如凝脂般的白皙长腿,褐发如瀑,眸如青玉,一张瓜子脸雍容有度,当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只听众绝千阁弟子欢声不止,各各如吃下定心丸,心神大慰,一副有惊无恐之色,那庄家弟子更是老泪纵横,不知吁了多少口气,此人不是李若虚又是何人? 在场来客多为青年,他们未曾蒙得李若虚一面,自当看得癡迷,难以自拔过来。见李若虚柳眉微蹙,眸中略现怪罪之色,那娇然欲滴,又温婉不言的模样,更是令青年们癡色相望,嘴巴大张,口水都流了出来。 有人吃惊道:「看啊,是李若虚!她、她来了。」 有人嘿的一声,道:「绝千阁这是坐不住了,要还挫挫这位老兄的锐气。」 有人道:「她……她,美,真美,若虚小姐,这等美人,当真是实在世所罕有。」 又有人道:「乡巴佬,你肯定没见过灵瑶三琼,那三琼,可不输李小姐。」 有人冷笑回道:「咱们现下提李小姐,你偏生要提灵瑶三琼,没事找事不成?」 袁昊耳中听得这些谈论,不由暗笑:「李姐姐果然来了,她若是再不来,咱们可就要下狠手,把绝千阁的武币通通赢了走。」但既然李若虚已来,这赌局便没有继续的必要,正当要开口喊止刚才的筹码。 却听得李若虚抢道:「庄家,我这压五千万,他们开甚么,我就选相反。」说着,玉臂边甩,一枚空间戒轻弹到赌桌上。 她这话一落,霎时引得譁然大响。 众人不只因为李若虚随口便喊五千万的庞大数目,更是对她亲自出面对付这一少一小,感到讶然无比。 都争先脸上流露好战之色,他平生爱赌,却从没赌过这等大数目的金额,道:「李姑娘好气魄!在下佩服。」 李若虚没好气瞪他一眼,目中嗔色,转眼而逝,改为静静微笑,柔声道:「少侠多礼了,少侠技高胆大,气运过人,若虚向往许久,很是佩服。」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出了老千,我自然是知道的,若不想我当面戳破,就和我赌上一把。」,众人听得这话,纷纷高呼李小姐「女杰本色」、「有胆识」。 袁昊见二人当真要比起赌术来,大感惊骇,想道:「李姐姐这是何意?这博弈一事,若说有谁能出都争先其右,大概就只有瀛海岛的爷爷们。他『赌狂』之名,可不是甚么江湖吹牛把戏,就是要出千,想找出把他更加会出千的……」他想至半途,心中古怪难言,隐隐觉得不妙,却想不出究竟不妙在哪。 他目光所及,只见都争先脸上微凝,一改方才泰然之色,神情窘迫,眼珠子乱转一通,时而望左,时而瞧右,有时似忍之不住,偷眼往前瞟去一眼,嘴巴微张,癡癡愣了好久,更是忘得呼吸,目光根本不在赌桌上。他猛然醒悟道:「是了,是了!当初都争先平白无故输了三百万,我就觉得奇怪,照理而言,中原实是难找赌术比他高强之人,怎地会凭空输光三百万?」 袁昊本欲寻着目光瞧去,却察觉成群赌客和都争先大相迳庭,有些少年人把持不住,有些青年坦荡不掩,但多是左右不敢仔细瞧,又忍之不住偷偷瞟眼;他心下愈发好奇,究竟是甚么东西这般好看?凝目看去,眼中当即映入一片白花花的雪谷,不由一愣,竟是李若虚如凝脂般的白皙肌肤。 但见李若虚一手搭在桌旁,蛮腰前倾,似有意无意,那略和绝千阁衣袍不同的袍子,领口处顺势大开,顿时露出洁白雪谷,谷中深邃无垠,春光乍洩,引人遐想。 袁昊愣了半晌,赶忙回神,心中吃惊:「卑鄙,卑鄙!竟然用美人计,李姐姐真是,真是……他妈的好计策,原本如此,我还道都争先怎地会连输三百万武币,原来都是被李姊姊的美人计诓骗啦!」 言念既此,忆起那三百万武币,原来是被这等无聊之事框去,兀自心痛不已,又惊又怒。 就在都争先癡迷雪谷美景之际,李若虚向庄家微使眼色,接着翘臀微抬,勾划出诱人曲线,自是惹得都争先一夥人狂咽口沫,难以自己。那庄家弟子脸露喜色,心想还是小姐法子管用,厉害得多,一出手便有成效。忙施暗技,飞快将器皿中骰数一改,接着大声道:「各位客官,要开啦,开啦!」 众赌客听得「开」字,这才回神,盯向赌桌,不过大有人还对那雪谷流连忘返。李若虚轻轻退开两步,整理好衣襟, 袁昊全将方才之事瞧在眼底,便想大吼戳破李若虚作弊之举,忽听有人在耳畔边道:「坐下!」身子猛地一震,后心生疼,登时四肢发软,扑通一声,跌坐于地。 袁昊眨眨眼睹,想撑地起身,可试了几回,强撑不起,当下直有股既视感冲上脑海,昨夜牢中的情状,历历在目,明白自己是遭人点了穴。而且对方,极有可能就是绝千阁的人。但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第二回突遭人点穴,已不似第一次那般窘迫,抱着一试心态,动动嘴巴,果然嘴也不得出声,见李若虚那青色眸子盯了过来,轻轻一笑,知被看破手脚,心中大苦。 其实李若虚下楼之既,除了紧盯着都争先,就是在关注袁昊的动向。昨夜在牢中相谈,见识过他异于寻常孩童的聪慧,明白不得有所轻忽,见他一颗小脑袋频频乱转乱动,料想他年纪尚小,对于这等男女之事还不大感兴趣,是以依然不动声色,两只眼紧紧盯着几名绝千阁弟子,唯恐遗漏些许的蛛丝马迹,才会出此下下伎俩。 第四十七章 输了 这时,那庄家弟子将器皿一开,只闻得众赌客齐声骚乱一片,惊呼连连,但见三个骰子的骰数分别是:一、三、二,三个数字。 忽听有人道:「小,是小!」 又有人歎道:「果真不可能连出十次大。」 旁人道:「那姓都的朋友赌了多少?」 有人道:「整整三百五十万武币。」 众赌客你一言我一语,嘻笑谩骂,有人在惊讶都争先连赢九回,有人在感慨世事果真难料,有人难以忘怀方才之美景,有人在计算都争先一共赢了多少武币,一时之间,群客大谈阔论,勘勘热络起来。 袁昊简直欲哭无泪,忖道:「没有武功,我连人都不如,不行,不行!我定要好好学武,这般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定会惨死街角。」 只见都争先面孔全是惊骇,连退几步,惊道:「不……不可能,不可能呀,怎地会是出小?不会是小的,我都出算好老……呸,使了十成力,怎地会输?」 李若虚见着都争先吃鳖的模样,心情大好,一扫积蓄起来的怨气,笑盈盈道:「都少侠技艺高强,承让了。」 这六字旁人听来,并没有任何不妥,可让都争先听来,这话根本是暗藏玄机,明褒暗贬,气得他火冒三丈,咬着切齿。 袁昊忽觉背心微震,四肢一松,是以不明不白间让人解了穴道,他眨眨眼,也不管是谁解开他穴位,直冲到都争先身侧,骂道:「你这草包!李姐姐不过是袍子没穿好,露点春光,你就如个淫贼,两只眼瞧个没完,连是庄家作弊都见不着。那人出了老千,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唉!唉,我早该想到你怎地会输了三百万。」 都争先怒道:「屁话!你这小孩子家懂些甚么?咱们的乐趣,可不就在那里?何况那是……那是……」这「那是」二字说了几次,想着该怎地和袁昊解释都是不妥,便不再说下去。见李若虚似笑非笑望了过来,心念一转,低声道:「喂,咱们直输了三百五十万,照这儿的规矩,连本带利,还要多赔十万武币,咱们方才赚得武币,正好是三百八十多万武币,若是全还债,咱们可又是身无分明,不如就照原定计划,如何?」 袁昊反应过来,心想这武币易花难赚,十年时间,他们的盘缠不只是为了生活所需,还有习武方面的花费,毫不容易赚了盘缠,怎地会有还回去的道理? 当下二人相互点头,趁着群众推挤上前,悄悄退去,蹲下身子,齐声低道:「逃!」当即钻入人众,不顾遭人践踏的危险,自众赌客下身匍匐离去。 他们只觉眼前障碍林立,一会左一动,一会右一停,无迹可寻,实是堪比行于穷崖绝谷,困阨难行。可却觉行于万丈深渊,都要比被李若虚捉住还钱好上许多,因此定下心来,谨慎向前爬行,途中自然不乏被人踩踏、拌倒他人、遭人冷视辱骂之事。 瀛海岛二人默默爬了一阵,眼见离门口已然不远,赌客愈来愈少,心中砰砰乱跳,这又是心安又是紧张。 这时忽有两名女子莲步轻移,挡在赌坊门前,宛若左右门神般,笑脸迎着二人。袁昊二人见两女子身穿绝千阁袍子,都是吃了一惊,见她俩一人娇小,一人高挑;一人长发及肩,一人短发及耳,甚是分明。 袁昊、都争先猛地脸色大变,暗叫不妙,料想这二女定是李若虚安排防堵用的帮手,忙想撤头,可二女哪里会放他们离开?莲足轻点,飞奔欺前,一下便捉住都争先。 那娇小玲珑的女子抿嘴轻笑,问道:「两位这是要去哪儿?都少侠年纪轻轻,赌术高强,罕有敌手,小姐很是钦佩,想会一会都少侠,不知少侠意下如何?」说话间,边远远向李若虚点了点头。 另一名高挑女子也是笑道:「就是,就是,都少侠拥有这般赌术,何不考虑加入咱们绝千阁?」她目中始终凝在都争先身上,大有新奇之意。 绝千赌坊虽是名声远播,却多是由外门弟子负责招待、迎客,她俩身为绝千阁内门弟子,平时虽没什么机会碰上赌局,可对赌术自有一番深究,都争先能连连说中九次,绝非甚么单纯侥倖,而是精通赌术的能手,轻易避过众人耳目,甚至是绝千阁弟子耳目,实是难得可贵。 袁昊眨了眨眼,见自己没多受二女关注,暗自窃喜,反正空间戒就在自己手上,李若虚有约定再先,倒也不会对都争先怎地样,何不逃跑为妙?岂知刚想抬起小腿逃跑,两腿被人绊了一跤,身子不稳,整个视线大大翻转一圈,「啊」的一声痛叫,倒了下去。 只听耳畔响起那娇小女子的笑声,道:「小姐说了,袁少侠也是重点对象,可不能放你离开。」 袁昊只觉背脊一阵寒颤,忙想爬起逃跑,右胳膊却猛遭人一捉,扣住关节处,反折在背,痛得他唉唉乱叫,只好乖乖倒回地上,脸趴地板,不敢在动。 都争先见袁昊也被捉了住,暗骂对方不中用,这赌来的盘缠,危矣。 却在这时,忽听那娇小女子冷笑一声,问道:「都少侠,袁少侠,你们莫非是想输了便跑?」 瀛海岛二人被说中心事,心神微跳,打个哈哈,齐声道:「没这回事,这不是一时内急,想找处佳地解决一下罢了,绝没有半分逃跑的打算。」话声刚落,纷纷大惊,彼此看了对方一眼,想不到对方的说词竟和自己是丝毫不差,当真默契极佳。 二女同样吃了一惊,面露怪色,原以为那甚么「输了便跑」的说词,只道搏人一笑,自不当一回事,岂知这一大一小简直无可理喻,违礼而为,行事难以捉摸,当真打算爬着离去,她们仔仔细细打量袁昊、都争先,又想小姐好像还认识这二人,下了要确实捉拿二人,但不得伤他们的命令。 第四十八章 耍无赖 袁昊眼珠子一转,佯装懵懂之状,笑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娇小女子微愣,笑问:「你这小家夥,说谁是仙女?」袁昊续道:「当然是二位姐姐啦!我的……我的妈呀,仔细瞧瞧二位姊姊,我出生至今,可从未见过比妳们还漂亮的女子,我可不可以就叫妳们仙女姐姐?」 二女闻得美言,都当袁昊真是诚心而说,不由一笑,心中甚是开心。 那娇小玲珑的女子拨弄长发,道:「小家夥,你嘴可真甜。我叫王芫儿,不叫仙女姐姐。这位是我师妹,叫孙翠儿。」 她说话语气明朗,对袁昊、都争先二人更是好言相待,颇有好感之意。 她本就对那董师弟不甚顺眼,只觉他这人心术不正,又不识好歹,总像只苍蝇徘回小姐身侧,每每不乐意时,就仗着自己背后身分,胡作非为,自己身为同阁弟子,却不好说他不是,如今知他受到莫大教训,当是快活得不得了,对袁、都二人,更觉上眼。 袁昊眨眨眼,接着问道:「芫儿姐姐,翠儿姐姐,李姐姐找咱们究竟有何要事?」 二女一听袁昊叫这声「李姐姐」,齐想:「这两位果然认识小姐。」想道小姐平时事务繁杂,深居简出,就是有所交集之人,也多是豪族或江湖上声名远播之人,又见眼前二人身着布衣,武功低微,身份理应也不高,若说和小姐是甚么关系,多半是年纪相仿的朋友,心中不由敬重了几分。 王芫儿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当真只想一睹都少侠风范。」 袁昊脸上微微抽动,心想昨夜在牢房可还看得不够?他道:「其实不瞒二位姐姐,咱们当真有内急,若是可以的话,还望二位姐姐放咱们解个方便,这样……嘿嘿,我、我也就不说绝千阁出那等改骰数的老千啦。」 孙翠儿「啊」的一声,愠怒道:「你、你这娃儿好坏呀,是想威胁咱们绝千阁?」 袁昊笑嘻嘻道:「不敢,不敢,说不上威胁,咱们这是就事论事。」 王芫儿细眉微蹙,喝道:「好啊,好呀!我还以为你这小家夥只是嘴甜,没想到胆子可大得紧,信不信我打你屁股?」作势伸出一只玉臂。 袁昊吃了一惊,下意识要摀住屁股,可右胳膊被捉住,只能以左手摀住半边屁股,急道:「芫儿姐姐妳、妳一个黄花闺女乱打小孩,小心、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就是嫁出去,也活该被丈夫每天打屁股。」 都争先嘿嘿一笑,插口道:「这有甚么?打屁股这档事,对有些人来说可是天大的妙事。」 袁昊问:「这是为甚么?」都争先道:「你一个小娃儿,哪里懂大人的妙事。」袁昊气道:「狗屁不通,难不成你就懂了?」都争先哈的一声,望向二女,笑嘻嘻道:「我自然懂得,不就是打打屁股嘛!想必二位也是懂得,是不是?」袁昊眨眨眼,佯装纯洁无垢的模样,问道:「两位姐姐真的懂吗?」 本来那「是不是」三字一出口,二女脸上已是一片绯红,当又见着袁昊纯洁的眼神,心下隐隐作痛,脸上更是窘迫不堪,尽管她们都还是未嫁女子,可对于男女情事,却自觉要比袁昊知得多上不少,自然明白究竟妙在哪儿,羞得她们不敢他言。 王芫儿想不到都争先竟出口调戏她俩二人,身为绝千阁内门弟子的脾气,一下子起了来,心中不满,声音渐冷,道:「都少侠,小姐曾说过:『咱们以礼相待,如果那二人不愿相见,咱们礼也尽了,便动手绑来。』都少侠,你若是再出言无礼,就休怪姊妹俩了。」 她本是想小小威胁都争先几句,迫得他俩乖乖从命,知难而退,那事情也就罢了。 岂知话方落下,都争先尚未开口,就见袁昊歎了口气,乖乖软在地上,不再动弹,道:「这样啊,那芫儿姐姐妳抬罢。」 王芫儿惊道:「小、小家夥,你说甚么,抬甚么?」她耳中听得袁昊变得声音沧桑,脸上坦荡自得,和刚才天真懵懂的模样大相迳庭,只觉彷彿被某种不知名之物狠狠背叛般,不由呆愣住了。 袁昊老气横秋道:「两位姐姐是绝千阁弟子,想必武艺高强,我可不会武功,怎地能反抗?唉,我虽不想乖乖坐以待毙,不过想来也是无用,罢啦,芫儿姐姐,妳就抬我过去罢。」说罢,左手一摊,重新卧好在地。 王芫儿顿时哭笑不得,道:「你……就算是个娃儿,怎地能这般无赖?你有脚啊,自己走呀。你难道就不怕丢人?」她愈说愈急,想起这种人竟是小姐朋友,不禁有些恼怒起来。 袁昊似极无赖般嘿嘿笑道:「不怕,我怕甚么丢人?别人怎地看我是他家的事,他人笑我是因为他们做不到这等事,那让他们笑又有何妨?龟爷爷的,谁要是找我麻烦,说我不是,那就是存心和小孩子过不去,和小孩子过不去,那就是没风度没大人样啦。好啦,芫儿姐姐,妳若是不抬我过去,我可是一步也不会动的。」 王芫儿、孙翠儿闻得这话,齐感骇然,相互看了一眼,均想这可不是一个该从小娃儿口中说出来的话,未免老沉过了头?未免不要脸至极? 王芫儿见他扭身晃脑,似在调整躺姿,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得身侧翠儿轻呼一声,忙转过头,见都争先同样心有戚戚焉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脸上坦荡,更是气得眼前发黑。 袁昊、都争先明白二女武功都要比他们高上许多,既然命运无可避免,干脆以自己的方式反抗,这条小命是绝不能丢得,可只需将世俗目光全扔到一旁,倒能以瀛海岛的方式,彻底耍赖装傻,找二女的麻烦。 王芫儿冷然喝道:「都少侠,袁少侠年纪尚小,行事古怪疯癫,咱们倒可谅解,可你一个好端端的大人,又是为何也躺着不动?」 她目中失望之色愈来愈浓烈,只觉眼前这都争先只是赌术高强,行为举止枉墨矫绳,悖离礼法,似极无赖,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过了半晌,见二人依旧纹丝不动,两女目中冷意愈盛。 王芫儿语带讥讽道:「原以为都少侠是堂堂少年英雄,想不到却是这般模样,是小女有眼无珠。翠儿,这两人若想让咱们抬,咱们就抬罢,小姐的事要紧。」 孙翠儿闻话,脸上面有难色,还是点了点头,待要走近都争先,却见他哈哈一笑,自行跳起身,道:「姑娘多礼了,既然二位如此坚持,在下勉为其难,为了翠儿姑娘的声誉,还是自行走罢。」 王芫儿、孙翠儿闻言,脸色稍缓,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小姐的命令是绝对的,可让一个黄花闺女抱起大男人,那划面实是有伤女子形象,幸亏这都少侠玩笑归玩笑,不会当真如此做绝了。 第四十九章 打屁股 二女目光往下一凝,顿时面有难色,眼见那袁昊仍一副打死不起来的模样,她们心中无奈,明白他是绝不会起身,不过又想,抬一个娃儿,总比抬一个男人好上不知几千里。 王芫儿性子要强,向来看不惯男人压在女人头上,这抬袁昊的任务,她是当仁不让,说甚么也不肯让孙翠儿做这档粗事。她喝道:「臭娃儿,你走不走?」 袁昊嘻嘻笑道:「王八个乌龟,我可不臭,我不走,谁走了就是乌龟王八蛋。」王芫儿皱眉道:「嘴干净点,信不信我打你屁股?」袁昊并不答,转而道:「芫儿姐姐是不是一定要咱们去见李姐姐?绝对?」王芫儿点头道:「不错,绝对。」袁昊又笑道:「那我一样,绝对,二位姐姐不抬,我便不走,有种打了死我,害我阴魂不散,扰你绝千阁千百世生意,永远不得翻身。」 王芫儿似吓了一跳,喝道:「乌鸦嘴!乌鸦嘴,你不起来就不起来,莫要说甚么鬼怪之说。你若再说,我可真的要打你屁股了。」 袁昊眼珠子一转,翻过侧身,叫道:「不说便不说,那妳快抬呀!我从方才就觉得这地脏,别瞧我这身衣服破旧得紧,和那些新衣裳不得比。这可是满载我重要童时回忆的旧布衫,有它才有我,有我也有它,我可不忍弄脏了它。」他满嘴诳语,这旧衣衫分明是他和都争先从谷堆山农家偷偷抢来的,何来回忆一事?又何来重要之说? 但王、孙二女却信以为真,不由望了那旧衣衫一眼。只闻王芫儿哼了一声,心中不满道:「你若是怕脏,那大可自己爬起来走呀。」明白这话就是说了,袁昊也不会听进去。 当下连内力也不用,仅靠着一双柔弱纤臂,左臂自下往上捞起,便轻轻松松将袁昊抬了起来。她满是骄傲,有意瞧见袁昊惊异之色,岂料他却是枕在自己怀中,一副舒舒服服的模样,令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袁昊忽然正色道:「芫儿姐姐,咱们可要约法三章,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男孩子,有些地方莫要乱碰,否则可算是大大的非礼……啊!」他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突然「啪」的一声响,只觉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痛叫一声,急喊道:「非礼、非礼,救人啊!我一个小小娃儿遭人非礼,还要不要活了?简直无可理喻,武律难容呀!」 他喊了一阵,见左右赌客循声看来,喊得更是响亮,顺带带点哇哇哭腔,却见无一人上前搭救,正感奇怪,只听王芫儿又哼的一声,手起直落,「啪啪」两声亮响,屁股又是一阵疼痛。 他哇哇乱叫,忖道:「我虽然还是个娃儿,可众目睽睽之下,这屁股打得不要钱似的,还要不要给我面子?」抬头怒视,道:「喂,王……」话不及说,惊见王芫儿怒容乍现,柳眉倒竖,捉着自己的两臂勘勘用力,不由背脊窜过一阵冷汗,打个哈哈,忙道:「没、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说,芫儿姐姐妳辛苦了,妳是我最见过最漂亮的仙女,人美心又好,谁跟芫儿姐姐唱反调,那就是和袁昊我唱反调,哈哈,哈哈!」 王芫儿算是看清这娃儿的本性,油嘴滑舌,当下理也不理,走了一阵,忽觉胸中一阵奇痒难耐,低头一看,见一颗小脑袋左摇右幌,在自己胸前调整躺姿,轻轻「啊」的一声惊呼,颊上飞红,手一松,竟将袁昊直摔在地。只听袁昊「唉呦」一声,摀住屁股,惨叫道:「我的屁股!我的妈呀,哇、哇!杀人……呸,不对,摔屁股啦!屁股都要开花啦!」 王芫儿气得咬牙,她身为绝千阁内院弟子,地位何等崇高,平时都是她冷眼瞧人,曾几何人,谁敢这般对待自己?心想你这小娃儿敢吃自己豆腐,我不过摔你一回屁股,已是大大便宜你了。 她贝齿咬着下唇,恨声道:「好,好!好你个臭娃儿,本姑娘就顺你的意,打花你的小屁股。」 袁昊大吃一惊,怕自己屁股不保,边摀住屁股,边拔足就奔,顺着方才直行的方位,往通路冲去。王芫儿追在其后,孙翠儿、都争先跟随最后,四人快步穿过赌坊,来到一条长廊。 长廊两侧墙上安着整排的铜烛台,一盏盏灯火闪烁幽光,火光如引导般直直延展而出,不少绝千阁弟子伫足墙边,都饶有兴致瞧着袁昊、都争先二人。 不过最吃惊的,莫过对王芫儿的印象,平时身为绝千阁内院弟子的她,总是矜持端庄,伴在李若虚身旁,此时竟一路追着一个小娃儿,奔驰而去,嘴中乱骂乱喊,实是大开众弟子眼界。 不过王芫儿倒没有动用丝毫的武者境界,只以最基本的身体机能和袁昊追逐,但袁昊年纪尚幼,身材矮小,二者还是不可相提并论,每次当王芫儿快碰着袁昊时,都会刻意缓下几步,享受袁昊哇哇乱叫,求饶求苦的快感。 这起初追逐之既,王芫儿心中满是恼怒,不过很快地萌生快感,快感转变成玩心,不知不觉间,竟是真正和袁昊玩起追逐游戏,那恼怒之意,也早是散去。 只是从袁昊看来,这根本没甚么玩不玩一回事,他是鼓足全力狂奔,整张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拐过两个长长的弯,已至尽头,当下无路可走,他正感后怕,王芫儿已然欺来,将他翻身而过,一只玉手按住他,一只玉手高举,啪啪啪的几声亮响,打得袁昊哇哇乱叫,响彻整个廊间。 直至都争先、孙翠儿赶来,袁昊不知吃了几十下的响掌,只觉两边屁股一阵火辣辣的,忖道:「好妳个王芫儿,给小爷我记住,等我练成武功,有朝一日,我也要打得妳屁股肿一倍……不,两倍!」 王芫儿心中快意许多,笑瞇瞇道:「那咱们就去见小姐。」话声刚落,她浑身气势为之一变,一股凛然之感,勃发而来。 第五十章 界门 只见王芫儿周身金文湧动,空间嗡嗡低鸣,那武律石碑自半空之中,缓缓显现而出。 犹如是算准时机,武律石碑刚出,道气便源源湧现,石碑顺应阵阵道气,一股金色能量的波纹向四周扩散开来,孙、王二女被这能量波纹扫过,并无半分不适之感,可袁昊、都争先二人却感身子遭到排斥般,微微抽痛,像是有千万细针刺入骨中,抽了口冷气,不敢发出声息。 袁昊忍着抽痛,想起在抚仙大婚,却是一见也没见到这武律石碑,不禁心道:「这龟爷爷的臭石碑,莫非只有在道气汇聚之时,才会显现?是了,定是如此,那日在抚仙大厅,我还担忧各路高手云集,那石碑要是一出来,我身为岛民的事情可不露了馅?可那时众人心中顾忌气运贮积的事儿,不敢随意动用道气,因此臭石碑才没有显现。」 这时王芫儿轻喝一声,眸放精光,竟见一股殷绿色的道气自她体内释放出来。袁、都二人,都是吓了一跳。那殷绿色道气和廊间之中的氤氲道气相辅相应,过没多久,但见两股道气如被甚么吸了过去,朝廊道尽头的墙边贮积过去,势头愈流愈快,转而就要将王芫儿整个人埋没其中。 都争先惊道:「本源道气,少冲境后期!王姑娘她……她这才几岁,竟已是少冲境后期了?」 依照武者境界的古口诀十六字:执者十二,少冲三别,体道三气,臻化三圆。那少冲三别,指的是气的前中后三种类别,这后期的最后变化,正是道气随武者本源易色,真正衍生出属于武者自身的本源道气,王芫儿那殷绿色的道气,却是身为少冲境后期的最佳证明。 本源道气的威力之强,可是寻常道气的数倍之高,二者根本不可相互比拟。 孙翠儿笑着摀嘴,道:「都少侠,你这话好失礼呀,怎能询问女子芳龄呢?」都争先恍悟过来,干干一笑,道:「这个……见谅,见谅。」孙翠儿笑得极是骄傲,低声道:「师姐年方二十,正好比小姐大上整整一岁。嘻嘻,师姐是上个月达到少冲境后期的。啊,都少侠,你可不能和师姐说,是我说出来的。」都争先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只见王芫儿伸手触了一下墙壁,墙上勘勘透着嬴弱亮光,整个信道摇摇晃动不止,过一会晃动歇下,墙上光芒一逝,变得黯淡下来,过了几息,却又发出亮光,这忽明忽暗,宛若心跳律动般,好生古怪。 袁昊、都争先只觉眼前一花,四周空间彷彿都变得模糊不清、含糊起来,犹似纸张碰着水,勘勘透了过去,变得皱褶软烂不堪,下个瞬间,只闻嗡的一声响,一扇只有门框的门竟从墙面缓缓浮出。 袁昊生平从未见过这般离奇之事,不由瞪直了眼,细细观察起这奇妙的门。孙翠儿自旁观看他们反应,轻轻抿笑,道:「翠儿向二位解释一下,这是咱们绝千阁花了大笔武币,自武律道盟买来的地级道宝,界门。」 她续道:「二位可知道,这界门是做甚么用的?」 袁、都二人长年在瀛海岛上,可没见过这等奇妙的门,都是摇了摇头。 孙翠儿笑着道:「这界门,虽然只是地境道宝,却有一个莫大功用,就是能穿越『小界域』。」 袁昊、都争先当下互看一眼,均想:「小界域?那是甚么?」 孙翠儿见二人又是一脸懵懂之色,眉宇微皱,心想这二位难不成连小界域是甚么也不晓得?但她想了想,只觉这事情不问为妙,以免这二人又搞出甚么乱子。 她解释道:「小界域的诞生,据说是因道气长年汇聚一处,导致周遭空间变得不稳固,进而打破空间、时间上的桎梏,衍生出另类的小世界,这小世界,咱们就叫小界域。」 瀛海岛二人对甚么小世界也不甚理解,只暗暗惊异,打量那门框,见门框斑斓陈旧,造迹多已磨平,显是年代久远之物。不由又羨又馋,齐想:「世上竟有如此方便的道宝,若有朝一日,且偷他个一扇、两扇,好叫岛上之人吃惊吃惊。」 他们却不知,界门这道宝数量甚为稀少,各门各派顶多也就五、六扇,哪里能让人偷之一、二扇之多? 袁昊心中好奇,又忙追问:「翠儿姐姐,那为何不叫大界域,要叫小界域?」哪知话刚出口,都争先拳头直落下来,咚的一声,敲得他眼前一花,脑袋生疼。孙翠儿只笑着不语,却没回答这问题。可他注意力已被转去,恨恨回过头,瞪了过去,骂道:「你龟爷爷的,干甚么?」 都争先哼了一声,理也不理,苦笑道:「见谅,见谅,小孩子不懂事,哈哈,哈哈。」孙翠儿摀嘴娇笑,道:「没事,他还只是孩子嘛,不懂事也罢。那翠儿接着说啦?」都争先道:「翠儿姑娘请讲。」 孙翠儿本欲开口说话,美目一转,突然瞇起眸子,笑道:「与其翠儿用说的,不如请二直接感受,那界门的功用便是。喏!你们瞧,师姐开始了。」 袁昊二人刚听话声落下,皮肤就感一阵刺痛,忙朝『界门』看去,只见空有门框的界门竟隐隐散发道气,道气回盪廊间,起初还淡如薄纱,透得见光,尔后愈聚愈厚,终如雾霭一般,四周白茫茫一片,只隐约能见着身边人影。 王芫儿轻轻触摸门框,霎时之间,只见界门彻底运转开来,接着嗡的一声响,门扉浮出红、澄、黄、绿、蓝、靛、紫等七色彩光,隐隐之中,还有古怪符文飘现。 袁昊、都争先一见着彩光乍现,其实已觉不对劲,当那古怪符文一出,他俩脸色大变,尚不及发话,只觉五脏六腑,连同血液猛然震盪,一阵刻苦铭心的痛处窜遍全身上下,嘴中「啊」的惨叫一声,两人痛得在地上打滚。 这等情状,就跟他们被武律石碑的金色能量扫过,身子遭到排斥一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第五十一章 过界门 王芫儿、孙翠儿被二人的惨叫声吓得好大一跳,转头看去,眼见这一少一小,一人忍痛狂颤身子,一人打滚翻复,不由均想,这原本好端端的,一回神就怎地了? 孙翠儿心中焦急,赶忙上前问道:「二位这是怎地了?可有没有事,是不是身子哪里不适?还是受了伤?我瞧二位武功低下,可不能胡来呀!」她救人心切,生怕袁昊、都争先出了甚么事,情急之下,却没有察觉自己说了许多伤人的话。 都争先年纪较长,加上有武功根柢,身子自然比诸袁昊要硬朗许多,他强忍剧痛,压住不停乱滚乱叫的袁昊,道:「没……没,没事!快、快,快把门开了!」说话间,脸上兀自惨无血色。 二女心中着急,见袁昊已然叫不出声,更不敢细问,王芫儿赶忙加速运转界门。眼见符文愈现愈多,瀛海岛二人只感那阵排斥感愈加强烈,彷彿有口大笨钟压在胸口,难以呼吸,几乎痛得要晕了过去。 过得少时,界门忽然强光迸现,众人不由瞇起眼睹,一时之间,甚么也见不清楚。 待几人睁开眼睹,眼前景致顿是焕然一片,豁然开朗起来,只见那界门不见踪影,四周也不再是长廊尽头,而是一大片宽广无垠,道气盈盈的平原草地。 蔚蓝苍穹底下,只见前后左右四方的草地彷彿不见尽头,平原上空道气氤氲,一旁群林更是道气弥漫如雾,朦胧难见其貌。 瀛海岛二人只觉重压、排斥感瞬间即逝,总算喘过气来,本想撑地起身,却觉四肢发软无力,尤以袁昊最为严重,他年纪尚小,更没习武根柢,哪里禁得住那阵苦楚,只觉眼中金星乱冒,脑袋嗡然大响,好不难受。 可袁昊性子极是倔强,遇上困阨也不愿对身旁他人叫苦势弱,拚命强撑身子起身,又连连跌坐于地。他心中大恨,想道:「龟爷爷的,草他的祖宗十八代,这……这就是那甚么界门?他奶奶的,他祖宗的,谁想要这等破东西?哼,哼,谁要了就是乌龟王八蛋。」 王芫儿、孙翠儿又是不解又是担忧,却不知他俩究竟发生甚么事,见二人跌坐在地,额上汗珠频落,本欲想上前关心几句。猛地醒悟,仔细一想,这袁昊、都争先悖离礼法,举止诡谲,方才于赌坊之际,不就躺倒在地,要二女抬他们接见李若须?如今该不会又想故施旧伎,让她们在李若虚面前大出糗态。 二女想到此处,脸色不由渐冷起来。 王芫儿哼了一声,道:「小姐就在前方不远,都少侠这般成何体统?咱们可不会在受骗,快点儿起来。还有你,臭娃儿,可别妄想我会抬你走啦。」孙翠儿道:「是啊,是啊,翠儿和二位说,小姐可是很重视规矩的,上次有弟子犯了规矩,惹得小姐发了好大脾气。王师姐还有次……」王芫儿忙道:「翠儿!」孙翠儿「啊」的一声,香舌一吐,知自己不甚说漏嘴,道:「师姐,我、我只是告诉他们莫要犯了规矩,没别的意思。」 二女等了一会,都争先已勉强能行走,可见袁昊兀自倒地不起,嘴中哀哀苦叫,就是强起身子,却是脸色铁青,摇头晃脑,大喘粗气,一副病恹恹之姿。 她们见于前车之鑑,根本不信,均是气想:「这娃儿好是可恶,装成这模样,想要骗人,博取他人同情,难不成真以为咱们还会受骗上当,是不是?」 王芫儿冷着脸,上前几步,打算强硬拉起袁昊,边是喝道:「我可不会受骗上当,你若是不起来,这回我可真要打花你的屁股。」 袁昊一阵不服气,勉勉强强回道:「妳……妳若是打花我,屁股,我……我就……」说到后来,愈来愈喘,便说不下口。 都争先见此,赶忙扶起袁昊,勉强笑道:「小朋友没见过世面,吓得腿都软啦。二位姑娘,莫要介怀。」眼见二女目中鄙夷之色愈甚,打了个哈哈,迳自拖着袁昊向前行去。 他靠在袁昊耳边,喃道:「喂,姓袁的,你可还好?」袁昊心中感动,道:「还……行,还行。」都争先道:「你可要赶紧恢复,否则等会出了事,可没人替我挡着先。」 袁昊闻言,脸色一沉,心想这赌狂果然还是赌狂,死性难改,他关怀自己,竟是想把自己当救命用的饵食,当真不怀好意。 瀛海岛二人见二女先走,忙跟在其后,这一路走来,偶会有阵阵凉风徐来,一旁林野间不时传出莺歌燕语,当头烈日正盛,罩在身上自是暖鬨鬨一片。 二人愈行愈感惊骇,这小界域虽是异界,可外头世界拥有的一切,这里通通拥有,乍看之下,根本并无二异。且这小界域中的道气蕴藏量,却是中原的好几倍,若是武者于此修行,定会比在中原修练还要快速,益处无穷。 四人行得少时,见有处草屋,屋前摆放不少干柴、数个木桶,桶中放有剑、刀、枪、戟、锤、杖、棍、鞭、锁鎌、弓孥、暗器等诸多兵器,远远又见得草原平地的一个小丘上,伫候一道倩影。 这人将褐色长发盘在脑后,露出皎白颈子,身着轻便劲装,衬托出那美好身姿,两手负后,静望远方。待得四人走近,那人也似有所感,回过身来,轻轻微笑。 王芫儿、孙翠儿忙上前,躬身施礼,齐声道:「小姐。」 此女子正是李若虚。 李若虚点点头,妙目一转,颇为担忧凝在都争先身上,自然是因方才听得二人惨鸣之事,可见瀛海岛二人悄然摇头示意,也就不提。 她接着道:「芫儿、翠儿,辛苦了,妳们先下去忙罢。」 孙翠儿、王芫儿闻得这话,皆是微感一愣,相互看了一眼,瞧出对方眼中的不可置信,小姐这是打算和这二位独处不成? 孙翠儿眨眨眼道:「小姐,咱们在这儿伴妳罢。」李若虚道:「不用了,翠儿、芫儿,我有事要和这二位谈谈。」孙翠儿有些急了,道:「不、不忙的,咱们不忙的,小姐。所以……所以……」李若虚苦笑起来,道:「妳们啊,真让人伤脑筋。妳们不是不忙,是不愿我和都少侠、袁少侠单独相处罢?」 第五十二章 赵公子好不好 王芫儿向来口直心快,听到小姐这么说,当下更不忌讳被袁昊二人听到,冷然道:「是啊,小姐,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恕芫儿斗胆直言,这两位行为古怪,不遵礼法,小姐实不该和这二人有所、有所……独处。若不然,还请让咱们二人伴着小姐。」她方才在赌坊阻止闹剧时,已然晓得袁、都二人是小姐朋友,尽管心中不以为然,可是小姐于任何事情上,都处处容忍这二人的所作所为,若说这般还只是普通朋友,定是说之不通,谁也不会相信的。因此她虽然将话说了出口,却自认说得极为委婉,没有得罪袁、都二人之意。 孙翠儿喜道:「是呀,是啊,小姐,我和师姐就站一旁,不会吵到小姐妳的。」 她们知道,这小界域广阔无边,此块区域可没有阁中门人驻守,小姐武功虽然要比这都少侠了得不少,可寡女和两名男子身在荒烟之地,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可要大大败坏小姐声誉。 李若虚摇摇头,道:「不必说了,我自有分寸。」话声刚落,她声调一冷,道:「还有,今日这二位来此之事,妳们万不得洩漏半分,谁也不许,就是父亲问起话,也不得说出来,听见没有?」 王芫儿脸露不满,道:「小姐!这不可,咱们绝千阁的界门,一直以来只有阁中弟子能使用,今日柜主不在,现下由小姐做主,但待柜主一回来,此事还是得如实禀报的。」 孙翠儿也点头道:「是呀!小姐,若是柜、柜主问起也不得说……那小、小姐,咱们可要……」她似是想到甚么,正欲说些甚么,却是脸色惶恐不安。 李若虚自然晓得翠儿在担心甚么,袁昊、都争先二人都非绝千阁弟子,这般贸然让他们进入界门,已是大大违反阁中规矩,若非自己是下任柜主,势必要被追究罚难。父亲向来是赏罚分明,倘若三人不把事情禀报上去,一旦东窗事发,此事怪罪起来,他定不会责难自己,而是会严惩孙、王二女,督导不利,届时,可就有苦头让她们吃。 她心忖:「咱们绝千阁有五扇界门,分别连接这片小界域的不同方位,且五扇门中,就属这抚仙镇的界门,最为偏僻无人,众弟子几乎不会过来。只要严谨保密,戒慎行事,谁也不会知道的。」脸上当即柔柔一笑,道:「妳们用不着担心,此事非同小可,父亲那边自然是由我亲自禀报。」孙翠儿这才暗松口气。 王芫儿听李若虚这么说,却和孙翠儿不同,大皱柳眉,心底始终觉得,此事不大妥当。她偷眼瞧向都争先,眼见他脸上不动声色,看似一点儿也不在乎三女之间的谈话,可一双目光,时不时会瞟过李若虚一眼,每当如此,他自会露出复杂之色,频频摇头。李若虚同样是美目流转,不时盯着都争先,尽管目中情愫淡淡,宛若流水,可二女同为女人,却怎地藏也藏不住。 王芫儿不禁大感骇然,愈瞧愈觉都争先这人怪模怪样,性格随便,当真不是个好东西。 她沉吟半晌,突然道:「小姐,那若是赵公子问起,咱们该不该说?」 这话一出,实在来得突兀,不仅孙翠儿吃惊,连李若虚也是始料未及,心底一跳,忙道:「芫儿莫要胡闹,赵公子并非咱们绝千阁之人,这等事情怎地能和他说?何况……何况咱们也不是什么特别关系,为甚么要说?」 她深怕重演昨晚争锋相对之事,飞快瞟了都争先一眼,见他面色未改,似未发怒,这才略感安心。 王芫儿哼了一声,面色更加不满,道:「小姐,那赵公子有何不好?人家相貌堂堂,气宇非凡,而且家大业大,使得一手好武功,未来定是不可多得的中原人杰。哪像这位、这位……哼,悖离礼教,任意妄为,武功极差,未来岂能出甚么头地?」 孙翠儿道:「是啊,小姐,翠儿认为,赵公子才是……才是真正的大好人,不像这个小坏蛋,哼,哼!」 二女有如此反应,也怪不得她们,只因这赵公子当真俊朗无比,有钱有势,品行又好,称得上女子梦寐以求的完美情人。绝千阁上下早在盛传,这赵公子很有可能就是柜主挑选来的夫婿。孙、王二人,自然也对这赵公子,很是满意。可是只有小姐,却是对赵公子兴致缺缺,迭迭婉拒对方邀约不说,这界门一事,且不说提过没有,赵公子更是从未踏入此地一步,凭甚么可以先让袁昊、都争先使用? 袁昊见二女神情激动,想着昨晚在牢房当中,自己被点了穴位,又只顾懊悔没有及时习武,因此无心管那「赵公子」究竟是何人,当下眼珠子一转,脑中突发其想:「人家是堂堂赵公子,咱们可不也是堂堂小草民?嘿嘿,若是当个公子哥,就得高高在上,装个翩翩君子,软言软语,说一句话就得行上一个礼,那可麻烦死人?还是当个草民好,要我那般做作待人,别人不先恶心死,我自己可要先恶心死啦!」 想到这里,嘴中竟忍不住道:「公子哥爬得老高,摔得狗吃屎,龟爷爷的,我就不明白,怎地女人都喜欢公子?要不,天下男人从此改名叫公子好了?」 二女身为女人,心目中自然都有一位完美男人,而那赵公子,集容貌、性格、身世三者无一不缺,自是最符合众女人梦寐以求的好男人。因此当二女一听到辱及赵公子的话,当下勃然大怒,纷纷瞪视而来。 王芫儿骂道:「臭娃儿,你这张最嘴巴会不会说话?」袁昊歪歪头,不甚在乎道:「我怎么不会说话了,现下不就再和芫儿姐姐妳说话?」王芫儿知他无闹成信,笑骂道:「油嘴滑舌的臭娃儿!你歪脑筋动得快,自然晓得我说甚么。」袁昊道:「我明白,我明白,龟爷爷的王八蛋,才不明白。」王芫儿道:「既然明白,那就好说,听好,臭……袁少侠,人家赵公子好端端的,干甚么要被你瞎骂一通?且不说赵公子家世显赫,人如君子,翩翩有礼,外、外……恩,那个自然也好,是响当当的好男人,这种人当丈夫,定是再好也不过。」袁昊笑嘻嘻道:「我晓得,我晓得,最后一个是外貌好,是不是?芫儿姐姐妳用不着不好意思说,其实,女人和男人都是一样的,甚么性格好,脾气好,通通是放他龟爷爷的狗臭屁。外貌,才是影响决定的最大关键。不过,芫儿姐姐,妳说那赵公子好,究竟好在哪?那定就是真真正正的好吗?」 第五十三章 习武条件 王芫儿似是心事被说了中,芳心大动,脸上一红,神态扭捏,嚅喏几声,道:「人、人家是堂堂大公子,他好,自然是真好,哪有甚么真真假假?」 袁昊听到这话,忽然讥笑出声,拼命于地上打滚。王芫儿怒容乍现,道:「有甚么好笑的?」 袁昊兀自笑个不停,道:「芫、芫儿姐姐,妳说那赵公子是真正的大公子,是大好人,可我也说了,爬得老高,摔得老吃屎,普通公子都如斯了,那大公子可还得了?不仅吃屎,还要咽下,拉出来再吃一回,哈哈,哈哈!」 王芫儿微微一愣,心头怒火更甚,恨不得一掌拍死这袁昊,念头一转,就由着怒火胡来,那右掌便是高举起来,就要挥下。可她右掌不及动作,一惊觉李若虚正瞧着这边,拼命压下怒火,将手掌放下,哼了一声,道:「就是你这般满嘴脏话,才比不上赵公子,人家是真正大……大……」她本来想说「大公子」,一想袁昊又会说人家赵公子坏话,这三字也就说不下口。 袁昊贼笑起来,佯装敬佩,朗声道:「我自然比不上赵公子,怎么能比得上?我可还不想吃屎,他龟爷爷的,我袁昊只吃正常食物,不当公子的。」 李若虚见王芫儿气得脸都红了,料想她定在瀛海岛二人身上吃着苦头,是以本想拿出赵公子气气他们,好叫他们羞愧难当,岂知瀛海岛岛民,只当他人的冷嘲热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对他们而言,地位声望,都犹如路边粪土,哪里有甚么好在乎? 李若虚劝道:「芫儿,我知妳心有不服,虽然……我虽然不能说这二位身分,但我可以和妳保证,这二位若是想表明身分,怕是只比赵公子高,不会低。」 王芫儿不肯和袁昊再吵,撅起嘴道:「既然如此,那芫儿就先和两位大人赔个不是,还望两位大人宽宏不计小女过。」她嘴中虽一口「大人」叫着,心底尤是不信。 这等卖弄是非,无礼无法之人,哪可能会是甚么大人物、大豪杰? 两女躬身施礼,悄悄望了瀛海岛二人一眼,眸中尽显冷漠之色,此刻她们再也不觉都争先、袁昊有甚么值得敬重之处,只是乡村来的两个土包子。她们悻悻然退到一处,只见那古怪界门又现,又听得袁昊、都争先一阵狂叫,也不理会,转眼光芒一闪,两人身影便消逝离去。 小界域之中,辽大草地,惟剩倒地的袁昊、都争先,和李若虚三人。 三人妳看我,我瞧妳,彼此干瞪着眼,尽是不发一语。 待袁昊总算从界门的伤害中恢复过来,和都争先鼻子对鼻子,眉头对眉头,嘴巴隐隐斗了起来,李若虚不禁歎了口气,抢道:「都少侠,咱们不是说好,不要惹事身非吗?袁少侠,就算你是个娃儿,道盟可不会管那么多,是你便是你,不会通融的。」 袁昊、都争先闻言,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流露鄙夷之色,下个瞬间,纷纷指着对方,齐声道:「都是他的错!」二人闻得对方之言,一高一低瞪视起来,又齐道:「你说甚么?你的错才是!」 二人默契之佳,已到达异口同声,连神色也相同的地步。 袁昊怒道:「放你的狗臭屁,怎地会是我的问题?姓都的,分明就是你将盘缠都拿去还债,害得咱们连最简单的吃饭都成问题。李姐姐,你听我说,就是君子也会狗急跳墙,何况咱们连君子都不是,这不是逼不得已,才、才……嘿嘿。」 都争先哼了一声,道:「姓袁的,别将罪过嫁祸到我这儿,分明是你见董、董甚么来着的,说话苛薄,态度刁蛮,自以为是,这气不过才愤而出手,我不过是帮帮手,哪里有错?李……李姑娘,妳说呢?」 袁昊更怒,道:「放屁!放屁!是你。」都争先瞪眼过来,道:「我怎样?」袁昊道:「是你!你说了看不惯那董臭屁口口嚷着『若虚小姐』、『若虚小姐』的,一肚子全是气,回过神,就打了上去,怪不得任何人。我呸,我呸!还怪不得任何人?分明全是你的错。」 眼见二人愈吵愈响,甚么脏话、问候人家娘亲祖宗都出来了,李若虚直听得头痛欲裂,喝道:「好了,好了!二位不要吵了,既然二位这么想学武功,若虚教你们便是,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袁昊一听李若虚肯传授武功,喜不自胜,道:「真的?」当即不甩都争先,小跑来到李若虚面前,两脚跪地,又向她磕了一个头,道:「甚么条件,请讲,请讲!以后李姐姐说了算,妳让我打东,我绝不打西。」 李若虚忙搀扶他起来,道:「若虚才不会要袁少侠做那般事,何况你口中的东,是……是……罢了,不问也好。第一个条件,若虚教二位武功,虽美其言称为武功,实都是些防身保命的法子,和真正的武功、心法,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绝对不可和人硬碰硬,知道吗?」袁昊愣了一会,问:「如果对方来碰我,我也不能碰他?」李若虚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袁昊当是脸色一沉,那岂不是说,找上门的麻烦,都来到家门前,还有碰不得的理由?见李若虚美目瞪来,显不是开玩笑的。他微微吓了一跳,想了一想,自己现下是寄人篱下,又求人传武,不过是暂且听李姐姐的命令行事,不去胡闹,又有何不妥? 当下和都争先目光一交,见他微微点头示意,笑嘻嘻道:「没问题,李姐姐说甚么,便是甚么。一言既出,就是谁家来的臭马坏马大笨马,我只要不拉不碰,一样难追得紧。」 李若虚点点头,接着道:「第二个条件,二位请别叫若虚甚么师父,若虚可还没有那等胆子,敢让瀛海岛岛民,称呼自己『师父』二字。」话声落下,耳中闻得瀛海岛二人「喔」的一声,苦笑道:「瀛海岛岛民各各武功高强,天底下可没有哪位英雄,胆敢当你们岛民的师父,何况若虚无能无德,武功平平,自然更不可能。若是二位能答应若虚这两个条件,若虚便教你们武功。」 袁昊听得这话,兴高采烈跳了起来,一时之间,笑得脸都花了,道:「太好了,太好啦!我还想,李姐姐妳要是不肯教咱们,那该怎么办?昨夜妳不教武功,又将咱们赶出地牢,我还以为妳定是反悔了。姓都的却说,李姐姐妳是女人,为了美貌,要睡甚么美容觉,咱们体谅她,不得熬夜的……」 都争先咳了一声,道:「有话说话,没屁快放,其他东西,不要胡说,讲要紧事就好。」 当李若虚一听得「女人爱美」、「体谅她」等字眼,一双妙目就紧随都争先身上,见他大脸一红,心中更是微微一甜,轻轻抿笑。 第五十四章 绝千剑法(1) 都争先尽管嘴上说是一套,心底却又是一套,可是对李若虚,兀自很是上心的。 袁昊道:「结果……是了,那两边少一边的叫甚么来着?」想了片刻,还是忆不起来,转头问道:「李姐姐,妳那师弟叫甚么来着?」 李若虚在阁楼听过弟子陈述董师弟如何迎敌、如何受创云云,将事情经过说得天花乱坠,可一想那弟子是绝千阁弟子,又是董家的人,自然而然是向着董师弟,向着绝千阁的,想当然尔,说起话来未免加油添醋,有失公正,因此虽然那弟子将袁、都二人骂得猪卑狗险,天地难容,可她也是半信半疑,听过就罢。 此时听得袁昊口中的「少一边」,是甚么东西少一边,李若虚岂会不知?她又是惊讶又是无奈,一张俏脸红通通的,不敢接话。她突然语带不满,道:「你、你们对董师弟……哎呀,你们为甚么要欺负董师弟?他、他,若虚请他询问二位来路,干甚么打了起来?」 袁昊睁大一双眼,道:「我们欺负他?哼,好不要脸的臭软蛋。他那人啊,满嘴屁话,一听咱们是来找李姐姐妳,便说甚么贱民、奴仆的,没完没了,且那软蛋又一副骄矜模样,自恃武功比咱们高,想一人打咱们二人,嘿嘿,嘿嘿……那咱们可有甚么好客气的?」 都争先同样笑了起来,笑得极是阴险,道:「既然他想教训咱们,咱们武功又不高,二人对一人自然才不失公平,只是那位董大侠不知哪儿来的自信,想用一只右手对付咱们,咱们当然专打他不用的左手,招招攻左方,迫得他只得疲于防守,扮了他一脚,最后来个出其不意……」说着,冲着袁昊一笑。 两人齐声道:「破他个蛋,哈哈,哈哈!」声音之中,全是畅快之色。 李若虚抚着脑袋,频退几步,只觉整个世界在天旋地转。她和瀛海岛二人不过相识短短一日,瀛海岛岛民异于常人之处,她却不知亲眼见识过几回,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谁都只能对着空气生气,这二人简直难以置信、不可理喻。 袁昊眼睹一瞇,沉吟道:「之后来了几名弟子,把那姓董的抬了走,姓都的,嘿嘿,你可还记得那姓董的要走之前,喊了甚么?」 都争先那如虎目般的眼睛也是一瞇,道:「我记得不错,应该是『你、你们二个贱民!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这般待我,此仇不报,非君子,非君子!』,好笑不好笑,可耻不可耻?我可没见过软蛋君子。」 李若虚愈听愈是头痛,赶忙喊停,歎了口气,开口道:「袁少侠,你平时擅长使甚么兵器?」 袁昊眨眨眼,知李若虚是要指导武功,可他以往极是厌恶习武,仔细想想,别说甚么基本功夫了,连半件兵器也不会使,心忖:「兵器?是了,我若是想学甚么,求李姐姐教便是。这剑嘛,人人号称是兵器中的君子,可我袁昊最讨厌的,就是君子,不学,不学。这拳脚功夫……他龟爷爷的,更不可,不可,会害得我想起吴犬戎那臭狗子。唉,麻烦呀,这也不是,那也不行,也不知嘴巴能不能充当兵器。」 正当他心绪飞远,忘了要开口回话,都争先已是抢道:「李……李姑娘,这小子以前在岛上只顾捉弄人,搞些无聊花样,从未好好上武术课,别说是剑,指不定能基本拳脚也不会使。」 袁昊听都争先揭自己所短,倒也不生气,只哼声道:「甚么叫无聊花样,你不也是,整天只知道赌、赌、赌,最后还不是输得只剩一条裤头,这也好意思叫『赌狂』?」 都争先不甘示弱,道:「要我跟你这猪脑说多少次?那是死老头儿们出了老千,分明赌前都说好,只小赌怡情,不玩暗的。那些死老头不讲信用,真是乌龟王八蛋!」 眼见这瀛海岛二人没说几句,又快吵了起来,李若虚迳自一阵头疼,难得声音大了起来,喊道:「二位若是再吵,若虚还有要事在身,可不奉陪了。」袁、都二人一听,这才安静下来,乖乖听她说话。只见李若虚想了一会,续道:「碍于绝千阁规矩,以及往后……咱们和贵岛关系,这样罢,袁少侠,若虚教你绝千阁的剑法,这般可以?」 袁昊耳中闻得「学剑」二字,马上想到「君子」二字,尽管心中有些抗拒,还是颇为欢快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李姐姐说练甚么,我就练甚么。」他也不问为何不连内功心法一并教了,只想各门各派心法路子皆是不同,很有可能练了一家,就无法再练另一家,况且心法乃精奥之物,只传以派中弟子,江湖上人人皆知此理。 李若虚肯当着敌人身分,将剑法教予自己,已是天大好事,不敢再有半分奢求。 袁昊拔起小腿狂奔,奔到草屋旁的木桶,取了两把剑,又快步奔回,交予长剑,蹲坐在旁,一双眼珠子睁得老大,如同老鹰伺机猎物,眨也不眨,仔仔细细瞧着李若虚,一会儿瞟手,一会儿望脚,丝毫不放过任何细节。 李若虚只觉被盯得骇人,微退两步,见袁昊眨眨眼,也是前进两步,她不自觉又退了几步,岂知袁昊浑然未觉,又想靠前,幸是被都争先揍了一拳,制止下来,袁昊这才悻悻然坐回原位。 袁昊打自昨日出牢以来,始终想着「悔不当初」四字,就是见着那董师弟满脸不屑,打算以一打二,脑中兀自想着这事,倘若自己有习武的根柢,岂会那般容易就让人点了穴?又哪里会遭武犬戎、宋天雄步步相逼,频频遇上难以抵御的情状。可说来道去,最让袁昊难以忘怀,胆怯在心的,莫过在绝千赌坊的牢房当中,那任人宰割、苍凉乏力的无助感,才是促使他习武的关键所在。 他可以输,可以让人辱骂,可以为了自己所想而甘愿赴死,但绝不能忍受,自己死得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受人玩弄。 人终将一死,可不能活在他人掌控之中,自己的命,要由自己来决定。 第五十五章 绝千剑法(2) 出岛以来,总算有学习武功的机会,袁昊感慨万分,是以严阵以待,戒慎恐惧,更不敢有所疏漏。 李若虚接过长剑,道:「袁少侠,请仔细看好。这绝千剑法,尽管简单,可也不大好学的。」抽出剑刃,双膝微屈,轻喝一声,当即施展剑法开来。 只见她柳腰半转,剑置右臀,右足滑出半弧,长剑一送,嗤的一声,剑尖划破空气;动作未了,使至半途,剑锋侧转,向后跃开,剑刃顺势藏于背后,猛地急步欺前,剑刃自右斜砍而左。她紧接着又连连出了五剑,总计七剑,这才使完。 袁昊于侧旁观看,见七剑全是频空而打,可每一剑尽是攻完后,以身子、两臂、两臀遮掩剑刃,时而向前、时而向左、向右,几乎难见剑刃面目。他微觉奇妙,暗想李姐姐连出七剑,七剑全无内力可言,尽是使得慢慢吞吞,这自然是为了让他瞧见清楚,可那七剑收招而打,打了收招,不像寻常剑法连贯不绝,剑招奔湧,至少那日在小仙楼见星云派使的剑法,就全然不是如此。 李若虚长剑一勒,正欲问话,袁昊却忙奔到她身前不远,道:「李姐姐,可不可以再使一次?」 李若虚微微一愣,笑着应然,又使了几剑,却不是方才七剑。这回袁昊位在身前,她手中长剑自然是对准袁昊,同样是收招而打,打了收招,但收招之际,剑竟是藏于臂后,忽时有刺,偶时有削,便从臂后出招,不出招就收回臂后,且招招所至,无一不离左右下胁、脖颈、心脏、胸膛等人体要害之位。 袁昊平时性子胡闹,脑子经常异想天开,可观察力却甚惊人,第一回看不明白,第二回一看就明白过来,暗道:「我懂了,懂了!这绝千阁剑法,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趁人不备的暗杀法门,这等手法本该为江湖人不耻,不过,嘿嘿……真正的大侠,岂会找我这个小孩的麻烦?哼,我用这剑法,自然是杀小人,杀小人用不入流的剑法,可不妙哉?」 李若虚将剑法使完,不等袁昊再说,又演练一回,这回使完,就一一拆解剑法,将剑法箇中精要,一一细讲,除去细微之处,果真不离袁昊所观察。 这绝千剑法,便是刻意不以寻常剑法路子使动,剑招当中,收招而打,打而收招,不打之时,藏于臂后,是为了在招招之间,添入闪躲、回避、架招等等乱招,混淆敌手节奏,或以在乱招之中,突使偷袭,以达「攻其不备」四字真解。 李若虚收剑,见袁昊嘴角上扬起来,回以笑容,道:「袁少侠,你使这『绝千剑法』看看,若虚从旁指点。」 袁昊心脏砰砰乱跳得厉害,打自出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像现下这般,发自内心想要习武,这时一听李若虚之言,心神雀跃,应声答好。他闭上眼睹,细想方才李若虚怎么使剑,心神当中,自己便如何使剑用了一回。当下拿了另一把长剑,依样划葫芦,藏于臂后,以遮掩剑刃,收招而打,打了收招,迳自认为使得不错,心中畅快无比。 可他并无半点武功底子,劲道、腰力、腿力皆甚不足,因此使起剑来,全然不成章法。他就是手中拿着长剑,使不多久,已然拿之不稳,摇摇欲坠。实际看来,这剑法使得乱七八糟,歪歪斜斜,一会使得慢了,一会使得急了,一会想收招藏于臂后,却让长剑打中手肘,痛得他右臂全麻,难以握剑。 若非知袁昊在练绝千剑法,都争先、李若虚二人还以为他在戏剑罢了。 都争先再看一阵,再也忍之不住,歎了口气,道:「李……姑娘,妳要不先教他使剑的基本好了。我怎么瞧他都像在耍宝,这要是说出去是咱们瀛海岛人,他妈的,我还不如死了为快。」 袁昊红着脸,道:「我倒觉得我使得还不错。」都争先道:「还不错?去他妈的,你怎地不照着镜子使看看?」袁昊再问:「真有那么惨?」都争先道:「四个字,惨不忍睹。你若是和仇人打架,报上瀛海岛大名,结果使出这等剑法,我看对方还未受伤,也要先发笑而死。」 袁昊脸上一黑,并没有反驳。只在心中拼命安慰自己,他这不过是第一次使剑,天底下哪里有人第一次使剑就能使得天衣无缝? 李若虚顿时哭笑不得,赶忙传授剑法中的劈、刺、挑、提、斩、截、架、削、扫、带等基本招式,接着让袁昊使了一遍,哪里错了就当面纠正,接着重头来过。 所幸袁昊观察力惊人,仔细看过几回,也就了然于心,来来回回演练数次,总算稍稍有了点使剑的架势。 袁昊生平从未像现下这般使过剑,眼盯着长剑,隐隐之间,只觉自己打开了一扇从未发现过的大门,愈想愈喜,心想:「好玩,好玩!想不到练武还挺有趣的,我以前怎地都没发现?」他却并不晓得,修行之道,本就是由心念而起,以往他不爱习武,处处和武者过不去,这成见既存,便如眼蒙黑布,就是有趣的事物,也会变得乏然无味。 可是这次出岛,袁昊迭遭大难,加上有「逍遥定心诀」稳心定性的作用,心境上的转变和悔悟,总算令他抛去过往成见,重新面对武者之道,理所当然尔,他才会有所感触,乐在其中。 练了半个时辰,袁昊似是使得性子发了,尽管手臂酸麻无力,手掌发烫刺痛,长剑摇摇晃晃,还是不肯放剑休息。彷彿是为了弥补过往不肯习武的空窗期,接着再练过二个时辰,这回使起基本剑法,赫然发觉竟是愈使愈顺畅,心神荡漾,一股少年好胜争强之心,勃然而发。 常人踏入武者修行之道,过程中多是枯燥乏味,就是练剑也好不到哪儿去,李若虚教了袁昊几回,就到凉荫底下,和都争先谈天起来。 可她深怕袁昊耐不得性子,数次望眼瞧去,如此两个时辰过去,察觉袁昊就是气喘如牛,大汗淋漓,长剑使得歪七扭八,气力不济,也不曾面露丝毫不耐之色,但见他踉跄几步,倒了在地,过得片刻,迳自爬起,死命想举剑再练。 第五十六章 没有内力可用 李若虚微微吃惊,忖道:「莫非袁少侠还想再练?」她万万料想不到一个从未习武的孩子能有这般韧性。中原武者的修行之道,是基于对大道、道气的理解深悟,想当然尔,境界愈是往上修练,其高深之处愈是难奥,到得后来,武者修行讲求的,正是「韧性」二字。 袁昊作为一个从未习过武的寻常人,作为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娃儿,能在初次习武当下,展现出此等韧性,着实难得可贵。想到这里,李若虚暗暗感慨不愧是瀛海岛岛民,衷感敬佩不已。 其实袁昊历经前面几回大难,对武术的印象,也只稍稍好转些许,不再像以往那般排斥习武,只是他性子极是要强,无论做甚么事都不甘轻易放弃,何况这回情状攸关重大,是以往后能否保命下来,全看这一次习武的成效,因此每当他深感四肢发麻,酸软无力,再难握剑,就会逼迫自己忆起那日牢房之景,重新回味那无力感窜过背脊的苦闷,心念转甫,又会督促他鼓起干劲,咬着牙,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不过中原武者练武,向来是内外齐修,有内功心法的倚仗,外功才能使出威力,同理而言,内功心法要以外功作为媒介,才能彰显其威力所在,二者缺一不可,不可分割。就是最基本的执者境武者,在没有内力可用的情况下,也能将道气流于身体经脉,借气而行,达到近似内力的效果。 这时候袁昊练剑,尚不明调息运气之理,又无内功护体,仅仅依仗气力支撑长剑、施展剑法,自然难以长时间练剑,因此强撑几个时辰,就再握不住剑,休息一阵,接着再练,成效却不甚理想。 尽管袁昊已开始习武,但他现下连执者境武者都不是,寻常武者,都是先达到最基本的执者境境界,学会如何萃取天地道气,使用道气,才会开始修练外功。袁昊在不懂如何使用道气的情状下,反其道而行,先行修练外功,其成效自然有限,难以再有甚么进展。 袁昊愈练愈恼,不多时,眼见小界域的天色渐暗下来,索性就到此为止。 李若虚还有绝千阁要事得处理,先行出了界门一趟,那界门一出,金色能量波纹一扫,自然又震得袁昊、都争先五脏六腑一阵疼痛,难以自己,待得二人咒骂一阵,恢复过来,当下閒来无事,便起兴头,决定探访这小界域周边。 这小界域虽称有个「小」字,可实际看来,却一点儿也不小,只见东南西三方位全是平原草地,广阔无边,不见尽头,道气也要比中原更加充沛,袅袅半空,使得整个小界域雾茫茫一片,犹如身在飘渺仙地。 瀛海岛二人以草屋为起点,一路向东而行,眼见天色昏暗,林中黑漆漆一片,不敢冒险进入。袁昊转而远远挑望而去,但见辽阔草原上,馀晖西落,红霞染天,却无半只乌鸦啼叫,惟夕阳勘勘隐没在草原尽头的地平线。 他揣看着天空,心想:「这小界域真如外边世界,天会亮天会暗,可却不见任何生物,倒也是古怪。」他心念至此,想起李若虚离开小界域前,曾千叮咛万叮咛他们,若没有得她允许,绝不能进入北边的群林。 他俩信守诺言,只自林外绕了一阵,仔仔细细观察一会,见这小界域的群林尽管花草盎然,道气盈盈,但无半点动物声息,幽然一片,颇是诡异万分。 过得少时,耳中听得一阵水声潺潺,循声走去,见着一条清澈通透的涧溪,将草地一切为二,袁昊突觉口干舌燥起来,正纳闷这溪水究竟能不能喝,耳中又闻一阵沙沙声响,二人大起戒心,忙退开几步,深怕这小界域当中有甚么古怪生物。 袁昊心中砰砰乱跳,脸露喜色,忖道:「也不知这界域有甚么动物,最好来个我可以试试剑法的家夥。」当下童心勃发,手按长剑,就像是个刚拿着好玩玩意儿的娃儿,恨不得试上剑法一试。可是他心底又愣,自己连最基本的剑法都未学会,这般贸然上前,会不会鲁莽过了头? 便在这时,只见一道白影自丛木中飞窜出来,「沙沙沙」连三响,朝二人所在急驰而至。那白影动作灵动至极,速度又是极快,二人不及反应,只眼前一花,那白影已然要到身前。正当二人连忙想大喝扑上前时,那白影势头一转,竟直朝袁昊奔来。 袁昊吓了一跳,忙想抽出长剑,可他今日初次习武,便埋头苦练好几个时辰,是以气力用尽,手脚已然不听使唤,别说是抽出剑刃,就是拿着长剑行走,都颇为吃力。他情急之下,以为自己定要被攻击,骂道:「他龟爷爷的,我今日难得奋发练武,流了一身臭汗,你这畜生若是想吃,那就随你意,看我还不臭死你这小王八蛋。」 岂料那白影到涧溪一停,低下头,就动也不动,二人这才见清楚,原来是只通体雪白的白狐狸。 瀛海道二人一阵吃惊,均想:「原来这小界域也有生物。」 那白狐狸并不理会袁、都二人,自顾自地喝着溪水,二人缓缓从旁观察,只见那白狐狸身型不大,不过到袁昊腰边附近,狐脸上有一对称深蓝纹路,从旁乍看,似有流转青光。那白狐狸低着头,红舌一舔,饮起溪水,毛茸茸的三条白尾巴摇呀晃的,显是高兴之举。 忽然之间,那白狐狸脸上纹路青光乍现,一丝细细道气自纹路中隐隐而出,如薰风般缓缓飘散开来。 都争先没看露这个现象,惊呼一声,满脸讶然道:「这小家夥会用道气,是妖族!这是妖族,妖族怎地会出现在这?」 袁昊闻得「妖族」二字,心神一动,想起昨日在小仙楼遇上的庞然大猪,再和眼前这小小狐狸做个比较,怀疑道:「这小小的狐狸真是妖族?昨日我见着的妖族,可比牠大得多了。」 都争先皱眉道:「你见过妖族?在哪?我可没听你说过这事,你见着那妖族长甚么样?」袁昊道:「像这世上最大的野猪,他奶奶的,那獠牙可比我头还大,血嘴一张,不知能咬断多少人头。」都争先翻翻白眼,道:「这世上比你小脑袋还大的东西,可算不上少见。」 二人只顾说话,却没见着那白狐狸,狐耳微微一抽,悄然抬了起头。 第五十七章 没有内力可用(2) 都争先下意识又退一步,心想:「这妖族速度惊人,连我也见不大清楚,倘若牠想攻击咱们,咱们反应不及,可拿牠没有办法。」那白狐狸外貌颇是可爱,但他愈想愈是可怖,当下戒心不减反增,连连退了两步,一把将袁昊往后捉来。 那白狐狸根本不理袁、都二人,不久又低下头,过得少时,似是喝得够了,抬起来头,眼望袁昊、都争先二人。但见它一双如紫宝石般的瞳孔当中,宛若通得人性般,竟是透着满满鄙夷之色,微微瞇起。 袁昊反应过来,心想这畜生究竟是怎地回事?莫非是在小瞧自己不成?不由大怒,骂道:「瞧甚么?信不信把你宰了做成狐皮大衣?」 白狐狸如有智灵般,狐鼻哼了一声,屁股朝着袁昊,左右晃动起来,那三条白尾巴随之摇啊晃的,接着四肢灵足刚动,飞也似的直奔森林而去,没有回头。 袁昊脸一黑,顾不得手臂酸麻,举起长剑,嘴中兀自骂声连连,甚么「白狐手套」、「白狐鞋子」都说了出来。他追了几步,想来李若虚警告在前,不得深入林中,因此到了林口,就不敢再迈出脚步。他不甘地哼了一声,道:「你可要好好感谢李姐姐,是她救了你一条狐命。」 都争先在旁听着,脸上一阵怪色,这究竟是谁饶了谁,谁又逃过一命,其中之理,一看便知,只是他不愿和袁昊起争执,也就讷然不提。 不过幸亏有那白狐狸,二人这才放开胆子,大口痛饮溪水解渴。 眼看天色更晚,瀛海岛二人没有接着前进,循着原路走回草屋。 当他们回到草屋,天色已黑,满天星斗点亮整片夜空,那一弯冷月高高悬天,嬴弱月光轻轻洒落整片平原。 袁昊、都争先二人还在暗暗惊讶这小界域的日夜变化、阴晴圆缺之理,就见李若虚自草屋中走出,手上端着饭菜热食,招呼瀛海岛二人,他俩这才想起,自今早来赌坊找李若虚,就甚么也没吃。想到这里,不禁饥肠辘辘起来,当下随地就座,低头大快朵颐起来。 当天夜里,袁昊、都争先举了数十个牵强理由,半强硬地让李若虚睡在破屋,二人草草找了块空地,仰头便倒,枕着手臂,观览漫天群星,时不时有清风徐来,风中微微带春意的芬香,这也和外头真实世界并无两样。 袁昊暗暗惊叹,道:「这小界域,当然是不得了的好东西,咱们干脆请李姐姐将咱们扔在这儿,就此躲个十年罢了。」 都争先沉吟片刻,道:「姓袁的,天底下可没那么好的事情,你想想『小界域』这名字,是不是很熟悉?」袁昊今日练剑许久,睡意缠身,有些乏了,因此没有多想,问道:「没有。」都争先皱眉道:「他妈你是从哪儿来中原的?」袁昊同样想也不想,又道:「我从哪儿来?和你一样,是自瀛海……啊!是了,是了,我怎地都没想到?」 他猛地跳起身来,似乎是发现甚么大秘密般,睡意尽消,脸上尽是不敢置信,冷汗直流,望向都争先,道:「封住瀛海岛的结界,可不就叫『界域』?此地叫『小界域』,天底下可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当日他们俩正准备出岛时,那随之升腾而起,缓缓笼罩瀛海岛周遭的护圈,是以道气创造而成之物,那护圈本身,就是瀛海岛的界域。 可是界域和小界域,一个只是近似结界之物,另一个却是一整个异空间,怎地会有这般大的差别? 都争先点点头,道:「不错,这小界域怎地看都比咱们界域大上许多,为何要称一个『小』字,实是让人费解。」他话说半途,顿了一拍,续道:「而且这小界域看来再怎地好,倘若外头的界门坏了,咱们可能就不只十年,是一辈子都得待在这没酒、没食物、没博弈的鬼地方。」他脸露痛色,又道了一回:「没有博弈的……鬼地方!」 袁昊听都争先连说两次「博弈」,神情激动,大感无奈,想道那博弈一事,也就对都争先重要而已,对他来说,那是可有可无之物,就是没了,也无伤大雅。他卧回草地,仰望群星,道:「这倒也是,说来那界门每每发动,可痛得难受。假使每次都要这么搞,生活久了,自然也要受之不住。」 都争先翻翻白眼,道:「姓袁的,你是真傻还假傻?痛是定然的,咱们瀛海岛人只要习得『逍遥定心诀』,自然就和中原武者背道而驰。且依我所见,那界门上头的能量,定就是『武律』的力量。你想想,至今以来,界门发动几回,每每都只有咱们俩受到波及,其馀人皆没有大碍,若那能量是随机攻击人,那咱俩未免也太悽惨啦?」他说罢,伸手掘了一小块粗土,只觉手中触感也和外头泥土并无二异,啧啧称奇,接着道:「他奶奶的,像,真他娘的像!」 袁昊眨眨眼,还是没搞明白都争先想说甚么,奇道:「像甚么?」 都争先瞪来一眼,指指地上,指指自己和袁昊,道:「你方才练剑的时候,我就不停想着,那界门究境是甚么名堂?这小界域,和咱们岛上的界域,又是甚么关系。他奶奶的,我甚至怀疑,取『小界域』这名字,本就另有意图,不怀好意。」 袁昊闻得这话,吓了好大一跳,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背脊冷汗涔涔流下,只觉那是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不大可能是真的。他不禁咽了口沫,颤声道:「武律……武律莫非是想破开岛上界域,攻入瀛海岛?」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具体而言,该怎么破界域,怎么入岛,这又和小界域有甚么关联,自己心中也没有一个确切理念,只是这么一个念头闪过罢了。 岂料都争先脸色冷峻,竟是点点头道:「十也八九罢?瀛海岛的界域是岛上老祖先们抽离最后的……最后的……嗯,你知道的,借力制造而成。瀛海岛能封十年,只破界短短一日,老祖先功不可没。武律要想攻破瀛海岛,首先得过老头们那关,你也知那些老头们人品不怎地好,武功却强,仅短短一日,实是不可能攻破瀛海岛。」 袁昊听到这话脸都变了,心中砰砰乱跳,可想了一想,突然歎了口气,道:「姓都的,咱们武功奇差,只不过丢个槌儿,被道盟弄张悬赏令,就搞得咱们自乱阵脚,头大得很,这岛上之事,咱们现下可没有閒工夫管。」 都争先道:「不错,岛民如何,咱们武功太低,管了无用,那就没必要管了。当务之急,还是学好武功,保命要紧。」话说至此,忽然像是想起甚么般,脸上流露责备之色,道:「话说回来,你方才那剑法究竟是怎地使的?」 第五十八章 逍遥定心诀的大用 袁昊小脸一红,低下头,不敢瞧向都争先的脸。他今日初次习武练剑,却是连基本剑法、闪避、架招,种种基本功的方式都不会,只是随自己想法挥剑,也因此剑法使来,歪七扭八,力不从心,旁人见之,模样逗趣,当真以为他是在耍宝。 他只道都争先是要笑话自己的剑法奇差,咳了一声,本想反驳几句,又觉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要有胆承认,使得差便是差了,有何好不敢承认?当下萌生一股傲气,蹬地跃起,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剑。 他心道:「龟爷爷的,我需加倍努力,加倍勤奋,否则可要让旁人看扁了。」说罢,心念电转,欲要抽出剑刃,继续练剑。 都争先瞇起那虎眼,道:「你别练啦,你才接触剑法多久,剑法能有多高妙?武功这东西,是积年累月的成果,你若是练个一天便可剑法通神,打得那些当世高手哇哇乱叫,要那些专精剑法数十年的前辈情何以堪,干脆通通自刎去死算啦。」 他深深歎一口气,道:「我问你,为何方才练剑之时,不以心诀萃气,借气而行?你说你一个小娃儿,不借道气使力,能练多少个时辰的剑?」 袁昊「咦」了一声,道:「甚么借道气使力?甚么心诀?」心中不以为然,想道:「姓都的糊涂不成?我在岛上时,一丁点武功都没学着,要是真会甚么心诀,萃甚么气,又何必挥得这般辛苦?」 这回换都争先「咦」了一声,眉宇大皱,道:「逍遥定心诀啊?莫非你不会?」 袁昊一听「逍遥定心诀」五字,眼珠子一转,复道:「逍遥定心诀?」他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会啊。」 都争先道:「那你怎地不会借气而行了?」他说话之间,浑身气势微微一变,只见空气中清楚可见的袅袅道气,汇集而来,周身四周全是道气,紧接着道气从四面八方流入他身,下个瞬间,但见他轻喝一声,眸中微闪,浑身气势猛地暴涨开来,道气回盪,冷风狂扫,草地沙啦沙啦地乱响,一股惊人之感,独立于天地之间。和方才的微弱气势,模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那气势刚盪,袁昊不由退了一步,眼见都争先眼望过来,只觉背脊微凉,全身汗毛竖起,二人对视一会,他出于本能,又连退两步。 这便是,执者境借气而行的真正气势? 都争先吁了口长气,那惊人气势顿时消散,道气缓和,乱风止歇,一切似乎重归平静。他道:「姓袁的,咱们瀛海岛,是以『坐忘』萃气,只要学会萃气,就能借气使力,这正是执者境武者基础中基础。」 袁昊摇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莫要胡说,岛主爷爷分明说过,逍遥定心诀是辅佐心境提升的口诀,才不能萃甚么气,借甚么力。」 都争先骂道:「他妈的,那是岛主老儿是讹诈你的,岛民人人都知,当今世道,逍遥定心诀效用虽不如真正心法,但对于执者境的岛民来说,正好可充当借气而用的好法子。」 袁昊听得这话,一双眼珠子瞪得老大,还不及发话,都争先问道:「姓袁的,我姑且就是问问,咱们在岛上不常以境界区分,这武者境界的定义,你可真正明白?」 瀛海岛自古以道家之法教化岛民,是以岛上数百来人,实如真正「小国寡民」,岛上封界,他们平时练武比试,是熟人拆招打招,不会像中原以境界分级,全凭直感、悟性应战。袁昊平时极力避免练武,就是真被捉去习武,多半不情不愿,许多东西听过便忘,更别说一些细节之处,岛民不提,他也毫无兴趣,自然根本不会知晓。 袁昊经他这么一说,又被如此一问,这才觉得自己对于练武之事,有许多不理解之处,当下摇摇头,道:「你和我说说罢。」却换来都争先一阵瞪眼,双手抱胸,脸露恶笑,睥睨而来。他微微一愣,明白都争先这恶笑之意,忍气吞声道:「求、求都大侠开开金口,都大侠大恩大德……没齿、没齿……」 都争先没等他说完,没好气道:「够啦,用不着说了,听了都觉恶心。傻子都晓得,中原武者的第一境界,借气而行,有所执着,那便是『执者境』,虚若空谷,冲盈自得,那便是『少冲境』。你先记着这二个境界细节,便足够了。」 袁昊嘻嘻笑道:「为甚么只说两个?后面一并和我说呀。这般不明不白,可不让人好奇?」 他却是不晓得,这中原武者之道,就和世间诸多事情一般,所谓「万事起头难」,梁柱都未搭稳,怎能盖房盖楼?是以武者修练,最重要莫过前两个境界,『执者境』得学会所有基本中的基本,将萃气之法练就起来,到得『少冲境』时,便是延续执者境的基础,基础足够稳健,往后练武起来,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都争先回以一笑,月色斜罩之下,甚是骇人,道:「我就是晓得你会好奇,才有心接着习武,否则一次全告诉了你,难保你练到半途,念头一起,草草放了弃。」 袁昊大眼一瞪,本想发火,一想都争先说得确实不错,自己本来对习武兴味索然,若非先前几次遇上生死关头,令他有了危机感,否则也不会主动找李若虚习武。何况习武之道,一日习武,终生习武,自然没有停下来一说。 都争先正是明白此理,才不把话全然说死、说尽,以免袁昊孩子心性发了,练了一会儿,就不愿再练。 不过所幸,今日练剑整天,就能看出袁昊对变强一事,还是很有热忱的,总算不用过于担忧。 都争先接着贼笑道:「傻子也知道,武者在达到『少冲境』时,道气能贮存丹田,可以使用内力。而执者境,得先打通人体十二经脉,使道气能流通全身上下,才能达到气存丹田的阶段。因此在那之前,执者境并无内力可用,需要学会借气而行,只要会了萃气之法,那便算是进入执者境,很简单的。」 第五十九章 有无内力 都争先接着贼笑道:「傻子也知道,执者境,得先打通人体十二经脉,使道气能流通全身上下,才能达到气存丹田的阶段。因此在那之前,执者境并无内力可用,需要学会借气而行,只要会了萃气之法,那便算是进入执者境,很简单的。」 袁昊毕竟还不是执者境武者,听得都争先说「简单」,也不明白究竟简单在哪,他更加不会晓得,执者境十二脉,那是以道气冲通人体经脉的桎梏,从有到无易,从无到有难,怎地会是简单小事?对中原武者而言,执者境,有可能是武者起点,更有可能是终生原地踏步的终点。 他只脑筋一转,想起吴犬戎、叶道源、武屠夫等三名少冲境武者,再想想想那日在抚仙派中,见着的各门各派年轻弟子,尽都是执者境武者,但双方之别,除了武功高低,力量、速度等区别,以及众人阐述,实在看不出有何差异。他追问道:「倘若我要区分执者境和少冲境武者,有甚么法子?」 都争先闻言,哈哈笑了起来,道:「你想瞧出有甚么不同,是不是?你现下还只是寻常人,根本不是武者,看不出来,也再正常不过。待你开通执者境一脉,就会明白。我简单和你说说,你听过就罢。」他缓缓起身,朝草屋愈走愈远,袁昊料他是怕吵醒李若虚,悄步忙跟上去。 只听他道:「『执者境,有所执,开经脉,破桎梏』,这是自古流传至今,关于执者境的前四句古言。说的是执者境武者,四肢百骸尚无法适应道气存体,道气难以长存,如何自生内力?内力既不存,那武者可和常人有何区别?因此只好萃取天地之间的道气,这才有执者境最后两句古言:『借道气,流经脉』,经脉有道气流淌,便能发挥出超越常人的能力,那种能力,近似内力,这就是『借气而行』。」 都争先望了过来,贼笑道:「至于,你瞧不出执者境和少冲境的差别,那是自然,毕竟你还是常人。若是由我来看,当武者一发力,便可知道对方究竟是『借气而行』,还是『气沉单田』,一眼明了。」 袁昊深深抽了口气,愈听愈是恍然大悟,心中不停想着「执者境,有所执,开经脉,破桎梏,借道气,流经脉」,六句古言。原来,他分辨不出执者境和少冲境差别,只是因为自己还不是武者;原来,执者境和少冲境的差别,竟有讲求,怪不得都争先只先说前面两个境界,其馀一概先不提,定是怕自己搞混了脑袋。 袁昊阖上眼睹,脑中细细整理方才听得的武者细节,过得少时,睁开眼睹,道:「执者境、少冲境之别,我算是明白了。」 都争先淡淡笑问:「明白甚么?」 袁昊道:「简而概之,两者差别,以『有无内力』,作为两个境界的区别,是不是?」 都争先抓抓袁昊的小脑袋,道:「不错,不错,我是很想说你『孺子可教』,是个可造之材。可他奶奶的,这点武者常识,是你不乖乖上练武课的后果,我也就不说啦。」话一落,见袁昊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嘿嘿又笑,续道:「我们刚刚说到哪里?啊,是了,回归话题,当今世道,武律号令天下,中原人只修习武律认可的萃气心诀,那些心诀,不外乎都是些能快速萃气的心诀。但咱们瀛海岛人,却是没办法练那等心诀。」 袁昊道:「为甚么没办法练?」都争先耸耸肩,即道:「不知道。」袁昊皱眉道:「那你怎地知道没办法?说不定有办法。」都争先正色摇摇头,道:「姓袁的,我说认真的,练武一事,最忌讳自作聪明,不懂装懂。正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以前不练武,现下吃亏了,我以前相信臭老头们的屁话,现下只好出岛。难道这教训还不够吗?」 袁昊一听这话,浑身大震,觉得此话大是有理,点点头道:「你……你说得对。」自己就是不听岛上爷爷的话,不愿勤练武功,自认为没有武功也能活下来,以致出岛尔后,频频迭遭危机,事情发展至此,才开始后悔莫及。 其实都争先、袁昊都不明白,他们瀛海岛武者和中原武者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修练『逍遥定心诀』的有无,『逍遥定心诀』,是萃取道气的口诀,那正是不属于武律认可的萃气心诀,倘若瀛海岛人练了『逍遥定心诀』,再去练就中原心诀,两个心诀就会如袁、都二人经过界门,相互排斥,轻者使人昏厥过去,重者使人经脉爆体而亡。 因此瀛海岛先辈才会对岛上后辈耳提面命,要他们不得修练中原的萃气心诀。 袁昊眼珠子一转,忽然奇道:「姓都的,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也是执者境界?」都争先咳了一声,颇为尴尬道:「是、是啊。」袁昊眨眨眼,又问:「你这年纪,执者境还可常见?」都争先咳了一声,道:「当然,当然,很常见,很常见。」 袁昊熟识都争先已久,知他露出这表情便是心虚起来,因此他压根不信,神色转而鄙夷,道:「我有点问题要问一下李姐姐。」说罢,起身就往草屋要去。 都争先如何不知袁昊的意图为何?正如袁昊很清楚都争先,都争先同样很了解袁昊,当即听出这是他的借口,忙捉住他腰,道:「等等,人家李……李姑娘是女孩子,要睡美容觉,你有甚么问题,尽管问我便是,一定如实回答,如实相告,包你满意。」 袁昊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迈入执者境最为简单?那怎地还是执者境?」他愈说愈觉都争先和自己根本是半斤八两,转而怒道:「姓都的,你好,你很好啊!以前你都说我不练功,现在才知道,你根本没资格说我!」 都争先同是怒道:「放屁,放屁,执者境十二脉,我可是练到十三脉,再开一脉,便能踏入少冲境。」他说这话时,声音颤颤巍巍,毕竟自己确实是不务修行正业,埋头自身兴趣,整天赌到天荒地暗,乐在其中,但和出生自今就抗拒习武的袁昊一比,那倒还算得上是勤奋努力了。 袁昊笑骂:「你说执者境有十二脉,那你怎练到十三脉?唬弄人也要找对人,我堂堂袁昊岂会是蠢蛋?」 都争先歎了口气,没好气道:「等你练到执者境十二脉,便知晓原因,现下我也就不和你说。听好了,逍遥定心诀对咱们而言,不仅仅是为定心修心而用,你所学的只是逍遥定心诀中的『心斋』,还有第二个效用,『坐忘』,就是为了萃气而用。」 他接着道:「中原人萃气,使得是武律认可的萃气心诀,萃取天地道气,可要简单得多。但咱们瀛海岛又不靠武律,你说是靠甚么萃气?」 他话刚落,脸上一阵恍惚,似是忆起往事,一恨铁不成钢之色,突然道:「他妈的,我之前听你说不会武功,只道你是没学过外功招式,凭那逍遥定心诀,也难护己,岂知、岂知……唉,姓袁的,你下次若有甚么不晓得,或是不清楚,直接问我罢啦,免得又有突发情状。」话略一顿,不由愣住。 心中想道:「岛主老儿究竟在想些甚么,让姓袁的出岛,却只教前半部的逍遥定心诀,没教后半部,要知这定心诀『心斋』、『坐忘』二者是相辅相成,后者要旨大多也是前者要旨,怎地这般草草了事?」细想一会儿,又道:「是了,姓袁的年纪尚小,又不喜练武,定是觉得就是告知他,也难达『坐忘』体道,索性就不说了。」 只见袁昊脸色冷然,道:「照这么说来,岛主爷爷又骗了我?」他既说「又」字,自是因为他调皮成性,捉弄瀛海岛岛民,因此不时会被瀛海岛老一辈反将一军,捉弄个团团转。 第六十章 突破执者境 都争先点点头,道:「见你样子,岛主老儿定没有教你,坐忘的口诀比之心斋短上许多。喏,听好啦……坐忘的心诀: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通于大通,此谓坐忘。」 袁昊吓了好大一跳,道:「堕肢体,黜聪明?剁去手脚,不依靠才智,那……那我岂不是要成废人了?」 他尚不及悟出字中真意,脸色已然苍白起来,想道这『坐忘』实是邪门无比,怪不得岛主爷爷没有及时教予自己,定是怕自己冲动废了手脚筋,从此又不靠脑袋才智,活脱脱成了一个大废人。 当下迳自胡思乱想起来,他只顾及手脚被废、抛去才智的片面之危,全然忘了这逍遥定心诀,乃瀛海岛先祖取自道家经典着书,道家经典向来是字字穷奥,博大精深,字面之义,往往都不是常人得以理解的大道理。 道家说『绝仁弃智』,可真要绝智?又要绝仁?其字真解,向来不得用常理解释。 都争先没好气道:「没人要你断手脚,变成不动脑袋的废物。姓袁的,所谓的堕肢体,指的是忘却形体的束缚。咱们说的萃气,乃是萃取天地道气,若能忘却形体,将心神视作天地万物的一部份,冥而合一,萃气自然能事半功倍,快上许多。而所谓黜聪明,意旨抛去耳目带来外在慾望、联系,真真正正达到忘我之境。」 他话罢,接着道:「你把心斋的口诀背一回听听。」 袁昊心中虽不明其理,还是乖乖想了一片口诀,道:「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都争先道:「幸亏你还有脑子,没忘了这些口诀。」见袁昊满脸怒容,要上前拼命之情状,接着道:「我且不说后面的意义,先述前面之言,你道甚么是无听之以耳?直白而言,就是不要只用耳朵去听,即此处『黜聪明』三字。正好,此地用来修练『坐忘』,是再适合也不过。」 他缓缓起身,伸了懒腰,嘿嘿笑道:「现下,我就教你坐忘之法,好叫你成为一名真正的武者。」当下将坐忘的方法,缓缓叙说给袁昊听过。 袁昊细细闻听,不由好是激动,深深吸了口气,待胸口鼓足空气,不得再吸,便屏住了气,脑袋嗡嗡低响,只觉一阵口干舌燥,彷彿眼前就隔着一面薄纱,只需再向前一步,踏穿桎梏,就能触及至今从未踏入过、见识过的崭新世界,隐隐雀跃起来。 他嘴中频频喃道:「无听之于耳,不要只用耳听,所以要抛去耳目慾望,那就是黜聪明……堕肢体,抛去耳目慾望,还要忘却躯骸,深悟道……」 袁昊自小生活在瀛海岛上,接触过不少道家真奥,那些岛主爷爷、老一辈们时不时会体现道家的境界,因此在领悟这些道家思想上,并无太大难解之处,可对于打破长久习性、细节的观念方面,仍需一段时间的琢磨。 瀛海岛岛民习这逍遥定心诀,尤以初步达『坐忘』最为艰困,都争先深明此理,也就静默不说话,只枕着手臂,一会儿望着漫天繁星,一会儿静静瞟眼过来。他很清楚,这『坐忘』的第一步,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好几日,能不能顺利进入忘怀一切的冥想,靠的不是聪明才智,而是缘分。这缘分,有时来得快,有时来得慢,谁也不晓得甚么时候会来。 袁昊静静打坐,感受小界域的宁和寂然,边是想着坐忘的口诀,边是感受四周变化。 可是坐了一会,内心却是难以沉淀下来,只觉胸中一阵骚动,两个时辰悄然而过,在这段时间里,他虽是一动也不动,但对于如何坐忘,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中原武者信仰武律,修习武律的萃气之法,要从常人踏入执者境武者,甚是简单。但身为瀛海岛岛民的袁昊,既不信仰武律,修习的萃气之法,又是武律不认可的萃气心诀,逍遥定心诀。是以要从常人踏入执者境,几乎是难上加难。 袁昊当下实不知如何是好,眉宇愈皱愈深,想稳住心境,却是思绪紊乱,难以自己。 突然之间,一阵带有春意的凉风徐来,他被这阵徐风吓了一跳,微微一愣,心想这小界域无论气候、天色、一切自然之景,可都和外边世界毫无二异。耳中持续闻得风声,其时,灵光乍现,明白过来,忖道:「是了,是了!五感之间,就属耳目最先接收到的,都是和慾望相关的讯息,咱们是人,平时有自己兴趣在所难免,可萃气之既,岂能让慾望干扰心神,又岂能胡乱想东想西?所以才需要这定心诀,原来,原来!这才是岛主爷爷口中辅佐之意。」 正如坐忘是需要缘份的牵引,这领悟定心诀奥妙的瞬间,又何尝不是缘份天外飞来一笔? 袁昊忙退起身,也不管一旁脸色惊讶的都争先,重新整理衣襟,静坐下来,这回心中默念起『坐忘』的口诀,边回想在岛上修习『心斋』的情状,只觉一切顺遂无堵,内心沉淀,宛若潜入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愈沉愈稳,很快地,竟抛去一切外在声息。 都争先盯了过来,心中啧啧称奇,想道:「这怪童也是有法子啊,这就入定了?想当初我要进入坐忘,可闹得好几日。」这抛去声息的功夫,想来容易,可实际做来,却是艰困无比。试想人生在世,无处不含声息,常人岂能说抛去声习便轻易抛去? 但袁昊二人此时身处的小界域,惟有花草树林,潺潺水声,除了那只白狐狸,再无见着半只动物,当真是万中无一的修练佳地,用以修练『坐忘』,可谓再适合不过。 袁昊于迷迷蒙蒙间,只觉身子变得轻盈如羽,宛若有腾云驾雾之能,置身云雾当中,几息之后,心中油然一股莫名感触,忽觉形骸又不那么重要了,自然、大道、天地时而就在身侧,时而远在天边,若即若离,难以捉摸。 便在此时,那股飘飘然的感触莫名消逝而去,似是遭人打散开来,又如那厨子将锅中蛋花打得四散,四周有甚么东西在朝自己逼近,转而是一股诡谲、触人心惊的巨大能量,勘勘笼罩全身,愈来欺近,能量裹住周身,彷彿要将四肢、躯干、脑海通通蚕食鲸吞,迅猛难挡。 第六十一章 踏入执者境 这阵未知感触,是打自袁昊出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崭新感触,彷彿能量当中,隐隐有人在呼唤自己,既危险又富有趣味性。 岂料他微一恍神,忽感右臂又沉又痛,那未知能量竟如混浊泥泞,胡自乱窜乱跑,自五指、掌、腕、到胳膊,勘勘吞没整条右臂。 袁昊正想大叫出声,哪知那能量动作更快,接着是左臂、两脚,转而变成身子,接连大痛难忍。但亏疼痛遍布浑身上下,莫名激起倔强性子,只牙一咬,拼命压下紊乱的心绪,控制住那不听话的能量,不让自己痛鸣出声,好让都争先笑话了。 只是他生平从未遇到过这等情状,愈想冷静下来,胸中油然而出的后怕感愈发强烈,那股能量似乎有所感应般,更是不受控,不仅四肢,更冲入百骸,源源不绝地灌入,如大缸载水,于体内愈贮愈满。 此时袁昊闭眼打坐,没有睁开眼睹,只感胸口一阵异样,大大鼓了起来,体内的能量就快满溢出来,自己就犹似要堕入万丈深渊,又如沉入无尽苍海,意识快被淹没,被名为恐惧的恶寒和嘲讽。 他拼死想掌控那胡闹的能量,让能量不再胡来,可一来自己没有这等经验,不知该如拿这能量怎么办才好;二来那股能量宛若有灵,他念头刚转,能量便如只狰狞猛禽般,挣扎四窜,闹得他四肢百骸剧痛难忍,眼中金星乱冒,忖道:「完了,完……完了!在这般下去,可真是死……死路一条。」正当完全没有办法时。 忽然间,耳中听得都争先的声音响起:「坐忘!坐忘!姓袁的,你已靠定心诀萃得道气,但身体不会使动道气,这般下去,只是令道气乱冲乱撞。听好,听好!你不是少冲境武者,经脉未开,别把道气沉丹田,这般经脉会承受不住的。执者境是有所执,你只要执着起来便是,让道气流转,道气自然会消散而去。」他吼得激动,声音似都哑了。 这话可谓来得正是时候,袁昊如获救星,面色稍缓,忖道:「原来那能量就是道气。是了,是了!都争先叫我不要胡来,我又自作聪明了,方才听他说了气沉丹田,总下意识认为气要沉丹田,可我当前连个狗屁武者也不是,怎地沉?」 当下依都争先之言,默咏『逍遥定心诀』,道:「堕肢体,黜聪明……原来,原来,这『坐忘』的第一步,就是要我莫以自身聪明胡乱而为,反倒会害死自己。」 逍遥定心诀是瀛海岛先祖自道家精微奥之言悟出的萃气心诀,道家崇尚「无为」,提倡的是放任而为,本和中原寻常萃气心诀已然不同,更不是武律不认可、不该存于世间的萃气心诀,其运作之法,自然不能和寻常心诀相提并论。 袁昊心有所悟,忍着那股异样剧痛,不再想着掌控那股庞大道气,而是放任道气流遍全身上下,过得少时,尽管体内还是又痒又痛,但已不如方才那般饱足般的难受。再过一阵,迳自让道气自由而行,就是异样感再起,也兀自不管道气自哪进入,又自哪消散。 大江向东而去,那究竟向东流还是向西流,有何差别?大江自会决定向何处流,尽情令道气自流,自是同理。 不知过去多久,袁昊只觉那股冲入体内的道气,势头锐减许多,如暴涨凶蛮的激流,终于恢复成潺潺平和的溪水,勘勘滋润着经脉,顺势流淌过五脏六腑,周行无数回,最后不知从何离体,消散开来。 隐隐之间,体内周行流转的道气,似乎冲垮了某种无形墙壁,胸中猛如在胸口敲响一口大笨钟,微微一震,既低且沉的响音,馀音缭绕不止。 正当那墙壁塌毁之际,道气是愈流愈顺遂,于血液、经脉、身子无处都可自去,彷彿真正融于身体。袁昊气血畅流,一吐一吸间,空气之中,犹似多了一些甚么东西,愈是深吸入鼻,愈感快意畅然。 待得睁开眼来,眼前陡然见亮,一阵难受,微微瞇起了眼。习惯光亮后,这才发现都争先、李若虚都在身旁,凝目瞧着自己。他心中一愣,仰头望去,见天色已亮,向旁一问,竟已快日上三更。 他暗吃一惊,忙跳起身来,伸了懒腰,顿觉全身筋骨劈啪作响,当真如在半空打了个霹雳。肉眼一瞧之下,这小界域的道气变得更加氤氤氲氲,已到了难以视之不见的情况。 这回眼中能见物,袁昊再次深吸口气,见道气让他吸入鼻腔,胸中迳自一阵舒坦,当真是好不舒适。 只听李若虚道:「袁少侠,你昨晚可有没有睡?」话声之中,一片担忧,自是因为她知袁昊连执者境武者也不是,常人若是这般熬夜,可是大大伤身之举,何况是袁昊这等孩子? 袁昊眨了眨眼,原地转了几圈,眼珠子一阵乱转,浑身上下有种奇妙之感,更别说,竟是不感丝毫疲惫。他这眼好像瞧着比以前还远,这耳似乎能听着涧溪的溪水声,这鼻能闻得都争先口中的馒头味儿,身子之中,有条经脉特别活跃,暖暖发热,热能流淌身子,不久之间,整个身子已然暖活活的。 用不着别人和袁昊解释,他也很是清楚,自己这是打通了第一条经脉,总算成为了武者。执者境一脉,那就是他当前的境界。 李若虚见袁昊并无回应,而且神态反常,以为真是一夜未眠,身子出了状况,心中大忧。 却听都争先笑道:「等等,李……李姑娘用不着担心,他小子好得很,且先看看情况。」 李若虚只闻这话声就在耳畔响起,不由娇躯一颤,耳根子通红无比,轻轻应了一声,不敢动弹,更不敢说话。 都争先自昨夜传了坐忘之法,本要倒头便睡,岂知心下难安,深恐袁昊第一次萃气就出了甚么乱子,当真气冲经脉,爆体而亡,那自己可就成了杀人凶手。因此彻夜未眠,守在袁昊身旁,中间见他一度要气冲经脉,吓出好一身冷汗。 眼见袁昊当前古怪模样,自是清楚他尚未习惯萃气而用的感觉,却也不明言。 袁昊心绪翻湧,童心大起,他很是明白,自己已是真正踏上武者之道,成为一名执者境武者。他贼笑起来,忖道:「从今尔后,世间多了一个武者,那就是我袁大爷,哇哈哈!看我还不右脚踢武律,左脚踢道盟,去他奶奶的,草他祖宗十八代的,我再也不用怕谁了。」 心念刚动,脚尖猛地一踢,长剑带鞘腾空而起,正想顺势抽出长剑。他本想趁长剑腾空,顺势抽剑,侧身半转一圈,好潇洒个一把。哪知他这一踢,剑虽是腾空飞起,却也飞得远了,加之他身材矮小,手又不够长,向前一抓,扑了个空,根本连剑柄都没有摸着。 只闻长剑当的一声,声音甚是响亮,重新落到地面。一时之间,众人皆是哑然无语。都争先、李若虚瞧了一眼地上长剑,再瞧瞧袁昊,心念甫转,一人眸中带着笑意,一人眸中带着困色。 袁昊脸一沉,心忖:「龟爷爷的!装过头了,装过头了。」当下又羞又悔,不敢保持姿势,赶忙故作自然,佯装没事。 他这是练了武功,成了执者境武者,过度膨胀了。 第六十二章 逍遥定心诀的大弊端 都争先嘿嘿笑道:「好剑法!好剑法,剑法跳脱寻常,飞也似的,天下又有谁家剑法能比这剑法还高,不愧是袁大侠,高,高!敢问你这套剑法叫甚么名?刚刚下一招又想怎地使?嗯?」这话声当中,全是笑意。 他说这剑法「高」,并非是说这剑法高明到哪里,而是戏指刚刚那剑被踢得老高,天底下可没有哪路剑法施展开来,能飞得比那把剑才还高,还糊涂。 袁昊本来脑袋一热,才会突发异想,以脚尖踢剑,是以潇洒一把,也不是想让谁对自己另眼相看。哪知偷鸡不成蚀把米,让自己出此大糗,气微微一窒,脑袋堪堪冷静下来。 他脸上一红,咳了一声,拾起地上长剑,道:「没、没法子,我??我这,这不是彻夜未眠,苦思良久,就为了替咱们往后做打算,以致精神不大好,眼睛有点花啦。见谅,见谅。」 李若虚担心道:「袁少侠,你当真有没有事?」 袁昊以为李若虚也在笑话自己,脸上更红,道:「没事,我没事,哈哈、哈哈,李姐姐用不着担心。」 这回不敢再耍宝,于李若虚不明不白的目光之下,打坐在地,心念微动,天地间的道气随至周身,紧接着道气自行流淌入体,在那微微发热的经脉周行运转。 登时之间,忙跳起身,抽剑出来,随意向前刺了两剑,长剑划破空气,盪开聚来的道气,嗤嗤两声,响亮无比。长剑所及之处,风声飒然,草木纷飞,足见剑上劲力之强,已和昨日全然不同。 这便是借气而行的力量? 袁昊又惊又喜,再空挥几剑,只觉体内道气顺畅无阻,手中使起长剑,已能随自己心意而用。中原长剑本来不重,只是对于一个手短脚短、没有习武根柢的小娃儿,倒也碍手碍脚,不太好使。但此时挥剑起来,似觉长剑比之昨日要轻上不少。 李若虚同样「咦」了一声,大感惊奇,望向都争先。心想袁少侠方才这剑看似没怎地施力,只是照昨日自己所教方式,举剑出招,可是威力和速度、反应,竟是大相迳庭,完全不同昨日的他。 袁昊接着挑剑、提剑,剑光闪烁,风声咧咧,轻跃一步,略微恍神,竟跃得比昨日远了几步,剑刺前方,当即微蹲,收势一扫,一切动作灵敏异常。他接着顺势挺剑,斜削而出,呼的一声,破风声甚是有力。 长剑愈使愈发心荡神驰,满脸惊喜,心想这就是执者境一脉的力量?这就是武者的力量?这就是自己以往抗拒的力量? 李若虚漂亮的眸子微微一睁,清楚见着袁昊周身道气流转,有些不敢相信,道:「萃气而行!借气而用,袁少侠你,你那、那是……可是,怎么会?」 昨日的袁昊练剑,尽管勤奋异常,可分明只以气力使剑,并没有萃气而用,无论力量、速度等方面都和寻常人无异,连是长剑都拿之不稳。可当前的袁昊,浑身上下气所通流,使起剑来,却是执者境武者的等级,和昨日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袁昊的吃惊可不亚于李若虚,回头冲着都争先嘿嘿一笑,身为当事人,自然更明白昨日和今日的自己,究竟有何之别。他总算明白,这就是逍遥定心诀中『坐忘』的效用,萃气于体,是为执者境。 都争先轻笑道:「笑个屁,你不过是学了点皮毛,如今达到执者境,只是处于武者的入门罢了。还不快向李……李姑娘多多学习。」说着,眼睹静静凝在李若虚身上。 袁昊赶忙再向李若虚求教。李若虚心思敏捷,明白袁昊能如此突飞猛进,使用道气,定和瀛海岛的萃气心诀脱不了关系,也就不去细问。她将昨日的基本剑法再教一会,重新将绝千剑法使了一回,倾囊相授。 袁昊想法跳脱,脑筋动得极快,当下既已学会借气而用,很快便明白先天上臂力、腿力、反应、速度等等不足之处,可以仰赖道气相助,是以萃气愈加频繁,使起剑法自然也轻松不少。 这一埋头练剑,数日过去,绝千赌坊尽管杂事繁多,但李若虚除了每日回阁楼处理绝千阁事务,大多时间都待在小界域,细心指点袁昊剑法,閒馀时间,便是和都争先谈天说地,相得甚欢。 至于本来教导武功一事,亦有都争先的份儿,只是他本人没说甚么,袁昊不问,李若虚自然也没有再提。 都争先平生最痛恨背信忘义之人,起初还因解除盟约之事,对李若虚颇有言词,不感谅解。可时间一长,每每谈天话来,心中总觉得背弃和瀛海岛之间盟约,不尽然是李若虚的过错,更多是绝千柜主的抉择。李若虚温顺体贴,处处容忍自己和袁昊,鲜少发怒,宛若一名真正的贤女,自己这般责怪于她,未免有失大丈夫所为。 因此没过多久,勘勘会和李若虚说起笑话,再过几日,便会打闹嬉笑,说雨谈云。 李若虚对于违背父命,暗中相助瀛海岛二人一事,本还颇有抗拒,随着日子一日一日过去,脸上的笑容却愈来愈盛,整天笑颜迎人,令绝千弟子皆感不解,不知小姐究竟发生甚么事。只有王芫儿、孙翠儿整天愁着一张俏脸,她们自然晓得小姐为何这般发笑。 再过三天,待她将基本剑法、绝千剑法都传给袁昊,也就没怎地教他剑法,一天下来,只前面半个时辰看袁昊练剑,往后多半都和都争先相处一块。 袁昊本就颇具小慧,加之成为执者境武者以来,孩子童性大发,练起剑迭迭勤奋,进步了得,朝阳未出就起床练剑,夜里入睡就练定心诀的『坐忘』,将执者境最基础的萃气而行,反复练过,稳固境界。 执者境有一十二脉,他当前只打通一条经脉,能萃取的道气毕竟有限,可能萃取一次道气,使了十招剑路,道气便已用完,又得重新打坐萃气。且这几日练剑,他发现流淌于经脉的道气,并非绝不消逝,如若放着经脉中的道气不用,道气消散的速度更快,可能使不到三招,道气便全然没了。 他心忖:「原来萃取而来的道气,没办法长时间存留经脉。」想起每回道气用尽,都得重新坐忘于地,再萃道气,这般来回几次,甚也麻烦得紧。 每当袁昊锻鍊坐忘之法,都争先会在旁观看,笑道:「执者境是武者的根基,凡道气的萃取、经脉开通,都不得操之过急。」 都争先把李若虚唤来,道:「若虚姑娘,可否示范一下,中原人是如何萃气。」他身为瀛海岛人,性子本就洒脱无拘,这数日相处下来,他早是戒心全消,不再责怪李若虚,是以这称呼,重新自「李姑娘」回到「若虚姑娘」四字,显得亲近异常。 李若虚笑盈盈上前,听完详情,点头答应。只见她伫候都争先身侧,倩影当立,美眸猛地睁大,小界域的道气登时聚来,周身茫茫乎一片,乍看之下,好似飘渺仙女一般。 都争先道:「你可看明白了?」 袁昊想了一会,问道:「李姐姐,中原人的萃气心诀,可有甚么分别?」 李若虚脸露怪色,摇摇头,道:「袁少侠,中原的萃气心诀,除了瀛海岛二位的萃气心诀,这世上再也没有其他萃气心诀。中原的萃气心诀,只有若虚用的这一种。」 袁昊闻言,大吃一惊,当下站着试了一回,可无论怎地尝试,都无法站着「坐忘」,萃取道气。他脸色微变,心中萌生一个不好念头,觉得可怖过头,没有问出口。 都争先见他脸色一变,当即道:「想必你已察觉,中原人使用萃气心诀,只要日益磨练,可以达到站着萃气的境界。但咱们瀛海岛的逍遥定心诀,是以坐忘为本,因此无论如何磨练,都无法站着萃气。」他话略一顿,续道:「而且他们的萃气心诀,只有若虚姑娘方才用的那一种,也就是说,只要咱们道气一用尽,人人都能瞧出咱们是瀛海岛人。」 原本都争先不说,袁昊还不愿相信,但此时被当面说了破,令他脸色一沉,这莫非是逍遥定心诀的大弊端? 第六十三章 内外齐修 袁昊愈想愈觉不妙,倘若往后与敌手动武,这道气不甚尽空,岂还有打到中途,缓缓静坐,以坐忘萃气之理?这期间,敌手都不知能杀自己几百回。他窘迫道:「姓都的,这可怎么办才是?你、你不会要我从此静坐萃气?」 袁昊毕竟还是习武生手,虽然毫无办法,却不代表都争先毫无办法,他既会提出这问题,料想是有所对策才是。 岂知都争先脸色也沉,满脸无奈,歎了口气,道:「我不想说假话,可真没有法子。」 袁昊急得跳脚起来,以为又是都争先的玩笑,骂道:「你他奶奶的,姓都的,这等事可不能胡开玩笑,我告诉你啊,要是我哪天真是道气用尽而死,做鬼也不放过你,让你逢赌必输,愈输愈穷,从此改叫赌穷!」 都争先见袁昊反应,大是心有戚戚焉,彷彿看到当年自己,听到逍遥定心诀只能静坐萃气的大缺失,简直气得都要昏头。本来还想安慰他几句,一听得他说「赌穷」,霎时气窒,回骂:「谁会骗你?你有甚么好骗的,哼!我若是骗你,从此改名叫小狗。」 袁昊气道:「都小狗,都小狗!」说话间,又怕都争先报复,因此边跑得老远。 都争先大翻白眼,这袁昊,当真不愧同为瀛海岛岛民,不愧怪童之名,对于如何惹人生气,他要是自谦第二,谁敢自称第一?他面露狠色,瞪着袁昊,道:「老子就说没骗你了,叫谁小狗?你敢再胡叫一句,看我不打烂你小屁股!」话刚落,身影一闪,啪的一声脆响,赏了袁昊屁股一掌。 袁昊眼前刚花,吓了一跳,屁股登时生疼,哇哇痛叫,道:「你??你这人不讲信用,你明明说下一句才打。」 都争先哼了一声,忽听得李若虚娇笑入耳,心神一荡,不愿再跟袁昊争论,以免多费口舌,道:「执者境一十二脉,每往上增加一脉,能萃取的道气量愈多,且第三、六、九、一十二脉各是一个难关,如果说,一脉的道气量如条细流,二脉如一条小溪,三脉就如大川,溪和川的差别,你不会不晓得罢?」 袁昊尽管仍不服气,还是点了点头,溪窄而不稳,河宽而稳定,仅仅一个境界差别,可以从不稳到稳,从窄到宽,作为一个武者,能有多少提升,不用细想,便可得知。 都争先眼望李若虚,见她倩影一转,美眸回盼,接着往草屋信步走去。他不由胸中奇痒难耐,忙道:「总而言之,你现下该做的,就是努力提升境界,境界愈高,愈用不着担心道气用尽。」说毕,就要往草屋奔去。 袁昊眼珠子大睁,忙喊道:「等等,你、你??你不练功?」 勘勘回想起这几日,都争先别说修练内功心诀,连兵器也从未握上过一时半刻,他整日对李姐姐殷勤款款,如同传闻中的比翼鸟般,形影不离,已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都争先武功虽然要比自己高上许多,但这般乐不思蜀下去,就是再给他整整十年,武功定也难长进多少。 眼见袁昊一副惟自己是问的模样,都争先心如急焚,道:「臭矮子,别吵,别吵!我现下可有比练功更重要百倍的事。」 袁昊尚不及发话,那都争先便跑没了影,气得他频频哼气,道:「天底下可有甚么事会比练功重要?李姐姐固然重要,可有比你自己命重要?」他年纪尚小,对男女情爱一事,本就不甚理解,因此全然不理解都争先的举动,究竟有何意义,只道他是偷懒不肯练功,暗暗生起闷气来。 不过经都争先提点,袁昊已然看清楚目标在哪,道:「所幸咱们也不急,有整整一年时间。现下,我就一步一步来,目标是执者境二脉。」 境界修练,本是突破心境、道气的桎梏和提升,因此处处是险,当是不可操之过急。而瀛海岛有一套逍遥定心诀在,心绪紊乱,有「心斋」辅之;要想萃气,有「坐忘」辅之。在执者境阶段,只要时间充裕,修练起来,可谓无往不利。反正武律道盟想都不会想到,他们恨之入骨的瀛海岛岛民,就在抚仙派旁的小镇之中,只要对方没找上门来,袁昊也不急不燥,将萃气心诀,缓缓运行,一再熟悉,一步一脚印做着。 三人这小界域的日子一过,就是整整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来,袁昊兀自处在执者境一脉,境界并无飞跃性的进展,只因他自小听岛上居民说练武就要「内外齐修」,「内外兼之」云云,听得耳根都快长茧。因此很是清楚,外功要是没了内功鼎力相助,只是徒有其表的花招,内功要是没了外招的释放,也难发挥真正实力,是以这段时间,都专注在内外齐修,自始已能随心自如地运用执者境一脉的力量,对于基本剑法的掌握已能有六、七分正确,使起绝千阁剑法,则能有李若虚的一、二分神韵。 他却是很有自信,尽管境界并无实质上的提升,但若是使其剑来,无论在剑法的威力、技巧上,定能远胜半个月前的自己。 这一日,李若虚督导袁昊练剑。见他剑法进步神速,不由感慨:「半个月前,袁少侠可是连剑也不会使,瀛海岛人,就是瀛海岛人。」当下甚感佩服,笑道:「这绝千剑法,咱们绝千阁可没几个人会使。」 袁昊闻得这话,剑锋一止,面有不解,见她笑着解释:「袁少侠,当日你说要若虚教二位武功,若虚苦虑良久,咱们绝千阁善以暗器为道,本就不善使剑,父亲……这代柜主不喜剑法,阁中弟子也就无人想学,因此传你这剑法,无人识得,自然也就没甚么不妥。」她接着道:「不过咱们可得说好,若虚传你剑法之事,可万万不得说了出去。」 袁昊眼珠子一转,狡狯笑道:「就是说了出去,李姐姐妳不也会佯装不知,指责是咱们造谣生事,挑拨绝千阁和江湖众派的宁和。」 李若虚微微吃惊,似是被说破心事,歎了口气,道:「不错,咱们可是未来大敌,理应如此才是。」 她顿了一拍,偷眼瞧着都争先,道:「其实,其实若虚一点也不愿和瀛海岛二位为敌,不管于情于理,可是父命难违,不得不从。倘若有朝一日,若虚得对付二位,还请??还请??」 这大半个月来,三人朝夕相处,谈笑不断,早萌生了感情。尤其是都争先和李若虚二人,他们在上一次瀛海岛破界,就曾相处过一段时光,是以本有暧昧之情,只是因赵公子一事,闹得二人不快,险些一欢而散。 不过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经历赵公子一事,让李都二人情感愈坚,李若虚她很清楚,这段关系必定会有结束的一天,也必定会有反目为敌的一天。她从一开始就是冒着这等矛盾之情,和瀛海岛二人日日相处。 都争先摇摇头,道:「事到如今,没人会怪罪于妳。这江湖本就如此,今日为友,明日可能就为敌,确实有些人是四海皆朋友,可大有人是四海皆万敌。妳肯听这小怪童的话,教他剑法,那是咱们该当大谢才是。」他话一止,闻得李若虚轻轻应了一声,吐了口气,低声道:「当日……当日是,是我不对。」 李若虚闻言,当是明白都争先所指为何,娇躯一震,心中宽慰,轻轻点头,忖道:「他还是在意我,不愿我受一点委屈。可、可我呢?从此要当他一辈子的敌人。」心念至此,胸口一酸,不由眼眶泛泪。 她低着头,不敢让瀛海岛二人瞧见,稳住心绪后,才道:「袁少侠,这套绝千剑法乃初代柜主所创建,传闻他老人家有次和仇敌相战,身处恶地,暗器不得使用,迫不得已改剑而用,是以剑法当中,招招不走轻灵,招招并无潇洒、力劲要诀,只求『退敌』二字。」 她顿了一拍,突然心感后怕,忙道:「袁少侠,若虚虽觉得不大可能,但你千万不可以用这剑法比剑。」 袁昊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李若虚歎了口气,道:「说来也是惭愧,这绝千剑法是残次品。就好比抚仙派的抚仙剑法,那是历代抚仙高手苦研至今的精华所在,威力之精,绝千剑法难以抵挡。更别说那抚仙派掌门人才得以习得的瀛仙剑法,剑法之精妙,那更是只有望之却步,难以企及。绝千剑法说到底,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怎地能和那些高妙剑法相提并论?」 袁昊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嘴上说着,心中却想道:「龟爷爷的,谁说要和人正面打了?对付小人,我偏不正面打,就从屁股一剑进去,一剑出来,嘿嘿,嘿嘿!更何况,咱们可是中原人眼中的大罪名,瀛海岛岛民,他们口口声称咱们卑鄙无耻,谁还会光明正大和咱们打?」 第六十四章 姓都的学甚 一日,小界域天都未明,袁昊一双眼珠子睁开,起得个大早。他眨了两下眼皮,眼望四方,见草地漆黑一片,只隐隐约约能够见着大体轮廓,其馀之物,就甚么也见不着。 他虽已从常人的桎梏跳脱为武者,但执者境一脉毕竟境界太低,五观之感,在没有萃取道气,流转经脉的情状下,只稍比寻常人好上一些。只闻耳中传来都争先的打呼噜声,于寂然草原当中,好生响亮。 袁昊盯着半空,微微愣神一阵,迳自想起了李若虚教的绝千剑法。 自他历经心态转变,尔后成为武者,胸中所思所愿,惟有武学一途,但凡其他杂事,皆容不下他脑中。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这每日每夜都在想着心诀、萃气、剑法等等武学之物,千方百计,兼之不辞辛劳想让实力有所长进,以求往后时日,能依靠武功保住自己小命。 中原武者之道,如一座峦山,对于「常存竞心」一事,格外讲求,武学的精进与否,很大程度和竞心有所牵连,心中存不存和人相争的求进心,决定一个武者能在峦山当中,四面处敌的环境中,攀得多高多远。 袁昊以往瞧不起武学之道,对于竞心一事,不甚明白也不愿谅解,只觉武者莫非都是野蛮人种不成?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可是当他成为武者后,却没多久时间,便了然竞心的道理和必要。 有时他练剑倦了,便会转换心态,找来李若虚比试几招,有时心诀运转,转得头都痛了,就和都争先比拚萃气于体,玩一把「官兵捉小偷」,这瀛海道二人一玩起来,本来就不大在乎世俗的礼法,一但玩出性子,自然而然是粗话遍地,肮脏无耻招式尽出,只要不伤及性命,甚么事都做得出来,每每大开李若虚的眼界。 不论从里到外,自外到内,袁昊俨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武者了。 当下他左摸索一阵,右摸索一阵,爬了几步,总算摸着长剑,在脑袋都尚未完全醒转之际,便跳起身来,开始凭空挥剑。 习武之人对于基本功夫的要求,本就甚重,武律道盟那些名门正派也好,还是不伦不类的魔教邪派也罢,一概都是日日求精,反复敲摩,是以稳固根基,才能使得更高深的武功,否则一昧好高骛远,求好求远,也就得不偿失。 袁昊起步已比寻常武者晚上不少,和各门各派自小培育的孩童较之,更是晚了五、六年之久,若非靠着逍遥定心诀的妙悟奥法,心斋、坐忘,相乘相辅之,学起剑法定会费上更多时间。他既决心走上武者之道,当不当第一也罢,可是能多努力便多努力,能少输便少输,毕竟对他而言,输掉比武,很有可能就代表着性命不保。 他趁着脑袋未醒,练基本剑法,目的就是为了让身体自行记住剑法路子,而非依靠脑袋使剑,以心使剑,未免慢了,以身使剑,凭乎直觉,才能真正达到不忘的地步。 待脑子完全清楚过来,转而练绝千剑法,一收一打,剑招平淡无华,正如其剑旨所在,唰唰两声,长剑愈使愈快、愈急,猛退一步,正欲右足向前,滑出一步,长剑欲要一送,突然拌到一物,身子不稳,嘴中「啊」的一声轻呼,尚不及收剑,长剑已顺势往下一插。 都争先曾说过,瀛海岛岛民练剑,都是内功、外功齐练齐用,是以袁昊现下练剑,也都是道气、剑法内外功夫齐用。这一剑直落下去,自然是运转道气的一剑,唰的一声,破风声甚响,足见势头之强烈。 忽听得脚下有人道:「杀人啦!」那黑影一双眸子发出亮光,猛地向旁滚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这长剑袭招。 那团团黑影是谁,袁昊再清楚也不过。 他喊道:「姓都的,你、你……哈哈,可有没有事?」这毕竟是自己失误,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只见都争先飞快翻滚而出,转了几圈,回头看来。袁昊见他无事,这才心安下来,俯下身一看,见剑刃直直插立草地,那裂口周遭,向四面八方龟裂开来,倘若都争先真的中招,很有可能会头盖破裂而死,心神微微一愣。 忽听都争先大恨道:「你他妈一早……呸,这天不都未亮?你、你搞些甚么猴戏?若非我早醒了过来,刚刚可早已没命啦,说!你甚么意思,是不是忌妒我赌术精湛,貌似潘安,实是不可多得人才……」 袁昊知自己有错在前,难得没有反唇相讥,哈哈干笑,道:「误手,误手,这不就是一个不小心?哈哈,哈哈。」 都争先一阵气急,其实当袁昊起身练剑,他已醒转过一回,不过一想起这几日以来,袁昊都会早起练剑,本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因此迷迷蒙蒙间,处在半睡半醒的情状下,哪里知道那剑挥着打着,竟是朝自己逼来,武者的直觉登时打了寒颤,睡意全消,这才连忙避开。 他当下仍觉心有馀悸,心脏砰砰乱跳,难以自己,这般刚和地府擦肩而过,气血湧动,心绪紊乱,是怎么样也难再入睡,索性也就不睡了。 都争先骂道:「你以后要早起练剑,给我离远得,草你的祖宗十八代……搞甚么狗屁玩意儿。」嘴中骂骂咧咧个不停。 袁昊苦笑道:「抱歉,抱歉,哈哈,误手,这不是误手吗?」 都争先又骂:「误!就让你误!看你老子我还有几条命让你误手。」他话说完,见袁昊又要练剑,这次学了教训,连忙离了二十几步,躲得老远。他瞪着袁昊,喊道:「都离这般远了,你那奇差的剑法若能再差,还能打着我,你从此干脆别练剑了。」 袁昊脸一黑,没有反驳,耳中听得都争先嘿嘿坏笑,哼了一声,接着再练。这一练就是一个时辰,稍歇片刻,和都争先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未觉天色渐亮。 瀛海岛二人閒话之间,李若虚已然醒来,默默于旁偷眼望着都争先,美目流转,含情脉脉。 袁昊心想李若虚这大半个月来都在指点自己,丝毫不见她指点都争先武功,问道:「李姐姐,姓都的学甚么?」 第六十五章 你们果然有问题 李若虚想都没想到会被问及这问题,身子微微一震,心中也很是在意,美目流转,瞟了都争先一眼,见他脸上又喜又忧,眉宇却皱,似有难言之隐。她心想:「又来这反应,他……他就这般不乐意了?」古怪之感,同是难以言喻。 这学武一事,起初是由袁昊一口提起,李若虚当时闻言,只觉袁少侠年纪太小,谬想天开,对于敌我双方之别,甚难分得两清,因此就是被二人行拜师之礼,亦是满心抗拒,说甚么也不肯传授武功。 可是和二人分别后,她辗转难眠,思索多时,愈发笃定背弃盟约一事,是绝千阁过失在先,倘若如此任二人流落中原,甚么也不做,实是有失江湖道义,就是瀛海岛一少一小嘴上说不在乎,自己也会受到良心谴责,寝食难安。 李若虚尽管觉得袁少侠的提案谬妄至极,但倒是不失个好法子。地牢之别后的隔日,眼见瀛海岛一少一小为了习武,不惜冒着惹人耳目的风险,大闹赌坊,终于让她下定决心,是以传授袁少侠剑法、传授都少侠擅长的暗器法门,好让瀛海岛一少一小,得以残存苟活,不至于马上惨死街头。 半个月前来到小界域,当务之急,是优先教导袁昊武功,毕竟他是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寻常人,且嘴巴坏了透,只需一张嘴,很是容易得罪人,处境比之都争先还要危险。 李若虚专心教导,时光飞也似过去,瞧见袁昊剑法已学会七、八分左右,已然成为执者境武者,往后如何精进修为,那只能靠他自己,不愿也不可多做干涉。 她本打算接着教导都争先习得本门暗器之法,哪里知道自己尚未开口,都争先竟是主动婉拒习得绝千阁的暗器法门,令她又惊又忧,实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不过箇中理由,自己也不好过问。 李若虚嘴张了又阖,阖了又张,不知该如何启齿才是。她慌忙道:「这习武之事,需当循序渐进,万不可强求的,他……只要都少侠他……」她本想说「只要他肯答允」,可不愿随意逼迫他人做不愿的事,这才没把话说下口。 都争先抢道:「你一个连剑都使不好,差点伤到人的小小一脉武者,管那么多干甚么?若虚姑娘武功要比咱俩都高强,她觉得我该学甚么,我便学甚么,自有安排,你用不着管。」 袁昊糗事被揭,脸上一红,满心不服气,道:「我就说了,不是故意的,你非要提这破事,哼!」 都争先冷笑道:「那还用得着说?你若是故意,我早打花你的屁股,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袁昊吃了一惊,忙摀住屁股,急道:「你、你这王八乌龟,你要是敢打我屁股,我就……」 都争先抢道:「就怎么样?不管如何,这事你管不着,若虚小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全听她话来。」可是说话间,却冲着李若虚摇头示意,神色无比认真。 自上一次瀛海岛破界,李若虚就结识都争先和他父亲,这一男一女,本来年纪尚小,两小无猜,可是日夜处相处下来,不由萌发淡淡情愫,这份情愫随着时光推移,日渐深邃,自然而然转变为爱意。此时凝着他的脸庞,不由芳心大动,颊上飞红,两人妳瞧我,我望妳,相望良久,久久不说话。 袁昊翻翻白眼,心想这几日都争先和李姐姐只要一对眼,经常这般凝望彼此不放,久久无法自拔。但是他不甘心让都争先逍遥自乐,自己却死命修练,当下又道:「若虚姐姐,姓都的会使暗器,妳不如就教他绝千阁暗器法门,好不好?」 他这忽一口「若虚姐姐」叫着,显比那「李姐姐」要亲近许多,都争先、李若虚二人均感惊异,回头过来,可是二人吃惊之处大是不同。都争先狠瞪过来,一副不甘又不情不愿的情状,李若虚则是美眸大睁,又惊又喜。 都争先咳了一声,道:「你……若虚姑娘,可是未来大敌,你这般亲近她……怕是有不妥。嗯,不妥。」这「不妥」说得几次,可愈说愈古怪,旁者听来,一点都不觉真有「不妥」之处。 袁昊笑嘻嘻,道:「我呸!只许你叫人家一声若虚姑娘,我便不能叫人家若虚姐姐?」他分明听出都争先话中吃味之意,却佯装不知,一副你奈我何的态度,心忖道:「你分明是忌我唤姐姐为『若虚姐姐』,自己却叫一口『若虚姑娘』,亲疏之别,倒是你远了一些。」 他接着问:「若虚姐姐,我能不能这般唤你?就像都争先唤你若虚姑娘一般?」 都争先被激起火气,咬着牙,心想:「好啊,好你个怪童,你敢叫她『若虚姐姐』,我又何尝不敢直接叫她『若虚』?想跟我斗?没门!」他头往旁看去,笑道:「妳莫要听这臭娃儿的话,他满嘴诳语,妳又不是不知,是不是?若虚。」 李若虚闻得这「若虚」二字,总算是自小听惯的称呼,不由「啊」的轻呼一声,呼吸微窒,小脸染上一层薄红,羞得低头不敢瞧人,道:「我……若虚,若虚没有关系的。二位想怎地唤若虚,都随你们意。」 她思虑良久良久,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眸如秋水凝视都争先,道:「都少侠,若虚相信你的为人。」可话到半途,她也不继续说下去,而是偷偷瞟向袁昊一眼,接着和都争先四目相对,不再移开。 这两人显是又进入暧昧不定的两人小世界。 都争先边凝望李若虚,边朝这边做个手势,袁昊明白其意,哼了一声,起身道:「想来我已久未出这小界域,若虚姐姐,我想出去撒个野,也好解解闷。嗯……就算发生了甚么事,定也不会有人知道的。」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李若虚满脸晕红,甚么话也不说,只手一挥,周身道气勃发,下个瞬间,空间龟裂,嗡嗡低响,紧接着龟裂变为模糊一片,界门乍现而出。 李若虚道:「袁少侠,请。」 袁昊坏笑道:「不敢,不敢,我早怀疑你们,现在看来,你们果然有问题。嘿嘿,放心,我袁昊绝不会说出去的。」 李若虚闻言,脸上更红,嗔道:「袁少侠!你……你出不出去?」 李若虚并不晓得袁昊对于男女情事,不甚明白,加之女孩子脸皮本来就薄,这时听他说了「问题」二字,以为有其他隐射之意,羞得根本不敢看都争先。 她半迫半求推着袁昊穿过界门,见他走得不甘不愿,拖拖拉拉,满嘴调笑不停,忽然心中有气,猛推一把。 袁昊反应不及,见左右根本没东西能捉,直接一头撞入满溢道气的界门。 其时,界门金光大绽,金文快速流淌,道气荡漾开来。只听得袁昊一声惨鸣,身影渐渐隐没界门,最后不见人影。 第六十六章 李若虚嫁事 袁昊突触界门,界门上的能量波纹一扫,只感气为之窒,眼前金星乱冒,幸是他这大半个月来萃气有成,方才遭受界门道气冲击之际,道气自动护住五脏六腑,倒不会像先前通过界门,界门上的道气和能量直冲入体,五脏六腑像是翻江倒海般,痛得差点儿晕去。 他本欲暗骂几句,可一想若虚姐姐有传授武功之恩不说,平时待自己甚是不错,这粗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说不下口,重新吞回腹中。 待得恢复过来,他突然开始吸气,直到胸口高高鼓起,再也吸不了气,这才缓缓吐了出来,来回两、三回,当是如此,竟是让他心神雀跃,又是惊又是喜。 袁昊虽然年纪尚小,好动爱玩,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瀛海岛的身分,迟早会引来大祸,是以收拾心态,整整大半个月都守在小界域,不动杂心,专心于习武一事。但是这大半个月以来,除了吃饭、解手之外,便是早上练剑,晚上练气,天天周而复返,始终如一,丝毫没有其馀乐趣可言,谅是寻常武者,不透透气,不出十日,早也厌烦。他却秉持恒心,足足撑了大半个月,从未叫苦叫难一句。 只是此刻一出小界域,袁昊心态稍稍松弛,大半个月来压下的欲望,有如重获新生般,当下有种纵情山水之感,荡然心中,觉得人生在世,何必那般苦楚,该当如此快意才是。 眼见赌坊长廊寂然无声,墙上盏盏灯火直通到底,当下依着路行走,到得赌坊柜前,发现赌坊亦是毫无人声。 袁昊赫然想起在瀛海岛上,每当自己打算偷鸡摸狗,或是溜出去玩耍,为了不让岛上大人发觉,他自有一套藏匿身影的法子,当下不知怎地,性子一起,竟不自主蹲下身来,学着在岛上时候,偷偷探头望出。但见赌坊空荡荡一片,却无赌客,甚至也不见驻场弟子,显是到了歇业时间。 他悄悄来到窗牖,眼望而出,外边世界和小界域相同,天也刚亮,抚仙街上却已有行人来往,见那些人打扮,似极渔民百姓,三五成群,迳自往西边行去。 那西边,自然就是渡口之处。 那「渡口」二字才刚闪过脑海,袁昊整个人如遭电流击中般,浑身大震,跳了起来,差点大叫出声。他脸色惨白一片,忖道:「是了,是了!我怎地能忘?我怎地能忘?竹爷爷还可在等我帮忙捉乌龟。」想来当时情况未明,都争先只要一句话,他们就会提前离开抚仙,因此万不敢直接答允竹爷爷。 他心念甫转,又想:「这大半个月,我只顾修练,全然忘了这回事,也不知竹爷爷那一百只乌龟捉足了没?龟爷爷……啊呸,呸!人家竹爷爷是爷爷,我怎能说甚么龟爷爷?唉,我虽没有正面答允对方,可这般也算得上是言而不信,竹爷爷不知实情,我自己却过意不去。罢啦,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说到做到,既然没做到,且就去看看情状,好好向他老人家致歉便是。」想罢,瞧那几名渔夫愈走愈远,心系对竹爷爷的愧疚,欲要夺门追去。 便在此时,忽听外头有人道:「出来!」 袁昊登时打了个机灵,不及细想任何东西,忙缩起身子,躲到墙角暗处,动都不动,连是大气也不敢一喘。他这一连之举,自然都是在瀛海岛偷鸡摸狗时,自行掌握出来的藏匿方法。 他不知方才那话是对谁说,倘若是对着自己,又是如何让人给察觉?当下心跳砰砰狂跳,两只眼睹瞪得老大,等了一会儿,听得门外有人开始说话,忙萃道气,五感勘勘强化,当可听闻说话内容。 只听一人冷声道:「怎地是你来,元佑公子呢?」声音听来似是女子。 另一人粗声粗气道:「别叫这般亲热,这等小事由我处理便是。且鸳盟虽订,可那位大人仍是堂堂……堂堂……」这人显是名男子。 那女子道:「公子是谁,我自然清楚得紧,元佑公子何等人物,他和小姐才是真正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嗯,天造地设的终身佳侣。」 那男子听到女子夸讚那位公子,心情不错,哼了一声道:「妳既然知道,那话就好说。那些人是怎地回事?他们是谁?传闻妳家小姐这大半个月来,整日深入简出,此点倒没什么不妥,毕竟大家闺女,也非少见。只是,为何连咱们公子求见也不得?」他话说到这里,声音中透着一股傲气,好似不屑般,冷然续道:「嘿嘿,莫非妳家小姐是在……」话没有说完,只是不停嘿嘿冷笑。 袁昊只觉这男子的声音甚是耳熟,不知在哪听过,细细想了一回,可不就是那小仙楼仗势欺人的华森? 他不由想起胖掌柜之事,心中气往上冲,大是愤懑,忖道:「那华森怎地会来这里?龟爷爷的,看我还不打得他……他、他,怎地打?他可是体道境武者,我现下只是小小执者境,怎地敌过他?」 只听那女子怒道:「你莫要胡说!那些人只是小姐的朋、朋友,那人那般地痞无赖样,又怎地能配得上小姐?元佑公子相貌堂堂,武功不凡,只有这等豪杰英雄,才配得上小姐。」 华森沉吟半晌,道:「如此说来,妳倒是很赞同这婚事了。」那女子道:「我、我……我当然,当然赞同。」华森笑道:「很好,殿下托我传话:『两天后,酉时三刻,金玉酒楼,恭候若虚小姐大驾。』话已带到,这回可别再出甚么乱子。」 袁昊一听得「若虚小姐」四字,两只眼睹瞪得老大,大感骇然,若虚姐姐有婚约?她竟要嫁人了? 他不敢发出任何声息,外头二人武功都要高上他许多,若是不谨慎应对,难保会被发现,但是脑中兀自乱无头绪,忖道:「都争先可知道此事?我该怎么办才好?咱们身分不可洩漏,那华森武功又高,谁也拿他没有法子,难不成只能坐以待毙?」 李若虚有嫁事一事,袁昊从未听人说过,也全然不晓得。 第六十七章 再见竹云堂 那女子歎了口气,道:「又来,又来!倘若小姐她又不愿去呢?这大半个月,你也不想想你们究竟邀约了多少回,可小姐她有答允去过一回?」 华森哼声道:「那还不简单,妳家小姐脸皮子薄,不肯来,那便逼得她不得不去,不就得了?法子随妳使,不管用咱们家殿下、妳绝千阁柜主身分,都要让她前来赴约。」 那女子犹豫半晌,道:「可是,这般迫使小姐做她不愿的事,未免不太……」 华森抢道:「此事是妳们柜主亲自答允的婚事,可不是妳我下人能够管的。我有一计策,妳只需让妳家小姐赴约,包她惟公子不嫁。事成之后,妳家小姐嫁来,妳身为妳家小姐的随从,不也能陪嫁过来?届时,嘿嘿,虽然不及妳家小姐,可不也是公子的妻子?」 这话声一落,那女子轻轻抽了口冷气,沉吟一会儿,勘勘没了声息。 那华森又道:「此事就交给妳处理,切记,三日之后,万不可让妳家小姐的好朋友得知此事,以免妳家小姐又不肯来。」那女子只轻轻应声,并没有回话。 过得少时,二人都不在说话,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另一人快步回到睹坊,左顾右盼,神情仓皇,见赌坊内无人,缓缓登步上楼。 袁昊躲在柜旁,偷偷张望,见那人身形娇小,长发及肩,一身绝千阁袍子,又是吃了一惊,此人可不就是那王芫儿? 他心忖道:「她怎地和华森认识?啊,是了,既然她们说若虚姐姐和那甚么元佑公子有婚约,自然是认识的。」 袁昊细细一想方才的谈话内容,又想先前王芫儿的态度,恍然大悟过来,道:「咱们无礼无拘,肆意而为,在寻常人眼里,虽是有伤礼俗大雅,却不至于无故遭恨,而芫儿姐姐向来是不喜都争先,更胜于我。她定是知道若虚姐姐喜欢都争先,一方面自己想陪嫁做那甚么公子的小妾,如此一来,哪里会喜欢都争先?所以在小界域,她才口口讚扬地牢见着那姓赵的公子,贬姓都的不是。」 他缓缓坐了下来,转念又想:「那华森蛮横恶毒,当日敢当众之面,打了小仙楼的胖掌柜,又放出体道境的气势,让旁人不敢上前找他麻烦,绝不会是个蠢货。他方才说了计策,这人能用甚么计?哼!分明是项庄使剑,图谋不轨。」 袁昊于男女情爱之事虽不甚理解,却善于观察一事,当日地牢相见,李若虚就对那赵元佑语态冷漠,不太搭理,显然并无好感。且这大半个月相处下来,他察觉李若虚待都争先就如妻子待丈夫般,都争先则处处温柔听话起来,气氛暧昧,时不时凝目相待,就再难移开目光,足见二人是情投意合,心心相印。 李若虚究境心有所属,那赵元佑、华森分明是想假借婚约一事,逼她就范,实是可恶至极。 袁昊眼珠子一阵乱转,思虑片刻,又道:「咱们身分不得洩漏出来,若虚姐姐的事,也不能不管。既然不可明来,那便见招拆招,所幸是在三日之后,待我帮竹爷爷捉了鱼,回头告诉都争先一声,再想个法子强留若虚姐姐便是。」 当下没有再多细想,步出赌坊,直往渡口而去。 抚仙镇街上尚自悄然沉寂,行人寥寥无几,袁昊大步行在街逵正央,耳听枝头鸟儿齐声歌和,待一阵春意凉风徐过,那谷堆山峦林发出沙沙地声响,时而低沉且长,时而轻盈则短,似极天籁和音,大有悠然自得之感。 镇门一角,有一老者佩着斗笠,身穿衰衣,拿着一大一小鱼篓,穿过白杨林间的小路,直往抚仙镇渡口行去,此人却是那捕乌龟的竹云堂。 自白杨居一别,竹云堂日日夜夜盼望,可以再见那志同道合的小娃儿一面,和他快意相谈,纵情白杨林中。可是期望成了一场空,这大半个月来,他再也没见过袁昊的身影,尽管知道对方没有答允自己的邀约,但这般不辞而别,连封口信也没捎来,未免有失朋友情谊。 竹云堂是真正将袁昊看作自己的好朋友,小朋友。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他迭是心神不宁,有时捕了一整日鱼,尚捉不到一只乌龟,算来算去,家中大缸也只捉了有二十来只乌龟,离整整一百只还相差甚远,天晓得得再捉个多久日子,才能见着那位道姑口中的系铃之人。 这日竹云堂起得很早,循着老路,走往西边渡口,来到自己的那叶扁木小舟边。眼见天明不久,抚仙湖畔兀自雾霭朦胧,白茫茫一片,幽然隐隐。他轻轻微歎一声,放上鱼篓,就如往昔,解绳上船,拿着船桨来到船尾,欲要盪舟出湖。 忽见一矮小身影冲了上前,道:「竹爷爷,等会,等会,我也要去捉乌龟。」 竹云堂耳中闻得这熟悉声音,赶忙抬头看去,只见一张小脸黑黝黝地笑着,宛若小黑炭,满头凌乱,一身布衣还破了几个洞,又似个小乞丐,狼狈至极,却也没闻着多少臭味。 可这人不就是他的好朋友,袁昊? 竹云堂惊道:「小家夥,你怎么这般狼狈?究竟发生何事?」 袁昊只是干笑,打个哈哈,没有回答。 这大半个月来,袁昊为了尽快提升武者境界,真正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每日醒了就练剑,天黑了就运习坐忘而卧,一颗心都放在练武上头。都争先曾说过,倘若瀛海岛岛民见着他这模样,定会吓得魂飞魄散,认真习武的袁昊,堪比武律打入瀛海岛般,令人不敢置信。 他身上旧衫的破洞,大多是使剑使得差了,道气运用不济,不甚自伤弄了破;那小脸如黑炭般,却没臭味儿,那是因为萃气当头,李若虚时不时会眉头微蹙,抽抽鼻头,让都争先把他扔入小界域的小湖沁身几回。 眼见袁昊飞奔如箭,跳过几叶扁舟,直直向小舟而来,竹云堂知他不会武功,深怕他不甚落入湖中,两只粗臂半举着,就要准备伸手接住他。岂知袁昊纵身一跃,在空中翻了一圈,安然无事落在舟上,扁舟摇晃,荡漾阵阵涟漪,接着慢慢归于平静。 第六十八章 我做贼 竹云堂老眼睁大,轻轻咦了一声,目光微瞇,仔仔细细瞧了袁昊,心想他大半个月前,步履轻盈不稳,眸无半点精光,更没有道气存体,俨然是一个寻常娃儿。此时相见,他步履渐稳,眸中微微生光,呼吸吐纳也要比大半个月前好上许多,更重要的是,道气环绕周身,这正是武者的最佳证明。 袁昊见竹云堂出现与此,那扁舟上又放着一大一小鱼篓,便明白还要出湖捉乌龟,心下略安,苦笑道:「竹爷爷,其实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抚仙,没有离开,当真是忙不过身,才没办法替您老人家捉乌龟。现下有空啦,可还剩多少只乌龟要捉?」 他自也不说他俩瀛海岛人见李若虚不愿信守承诺,一气之下,也不管甚么欠债、敌我,大闹赌坊,赌赢了拿钱,赌输了便跑,最后让李若虚忍之不住,将二人捉入小界域,总算学了点武功,可算是个习武之人。 竹云堂皱眉道:「忙?小家夥,你这是去习武了罢?」 他眸中射出精光,续道:「执者十二经脉,开了第一脉,以大半个月来,倒还过得去。咦?你的道气量似乎比寻常一脉武者要来得多。」 袁昊闻得这话,微微吃惊,自己的境界是被看了穿,但心底一个念头闪过,竟又不是那般吃惊了。他想道:「果然瞒不过竹爷爷,当日见他神乎其技的捕鱼技法,我就再想,他老人家也是个武者。」 竹云堂满脸紧绷,道:「小家夥,你习了武,你打算怎么做?莫非未来想当甚么侠之大者?哼,当那有甚么好,老夫倒觉得轻轻松松一人挺好的。」声音之中,似是对习武、大侠甚是不满。 袁昊眼珠子一转,如今世道,中原百姓尽是武律的好奴仆,他们认为的大侠,自然要是依循武律的道盟正派,而瀛海岛贵为中原百姓眼中的万恶之首,当大侠?也不知哪天会被暗捅一刀,何况大侠乃是万命皆救,自己却无这般凌云大志。 他笑道:「不要,不要,我干甚么当大侠,我才不当甚么狗屁大侠。」 竹云堂脸颊一缓,吁了口气,道:「不当才好,不当就好。小家夥,可是你还没回答老夫问题,不当侠,习武尔后,你又打算怎么做?」 袁昊微微发愣,低着头,扪心自问道:「我想做甚么?」 他从未想过这等问题,只是自出岛以来,心底始终对那自栩正派的武律道盟不以为然,忖道:「中原人都暗骂瀛海岛是贼儿,嘿嘿,大侠吃饭要给钱,小贼吃饭不给钱的,我袁小爷与其省吃俭用,干脆不付钱罢啦,」 瀛海岛数百年来恶名昭彰,攻伐之敌没有满山,亦有满谷,中原江湖可没有人不认得这每十年才破界一回的大凶大恶之岛,且武律号令天下,正邪两派可谓对其恨之入骨。 他自幼听岛上老辈阐述,晓得所谓侠者,自然是为保护万民、弱者,甘愿赴死,在所不辞,可瀛海岛岛民在侠者眼中,可堪比地府十八层的穷凶恶鬼,已然无可救药,万不得救,若是遇着,定是恨不得一剑刺死。 想毕,嘻嘻笑道:「竹爷爷,我做贼!」 他这番话听来甚是无稽,声线也尚未变声转低,可语气中竟莫名有一种冲天豪气,大有自得其乐之感。 竹云堂被这话吓得一愣一愣的,似被口水呛了到,突然咳嗽起来,良久后才问:「甚……甚么,你、你说甚么?」 袁昊笑道:「我是说,我想做贼!绝不当甚么狗屁大侠。」 话刚落下,却见竹云堂夫脸上先是一副想哭之色,旋即又是想笑,接着变得又想哭又想笑的纠结之色。 袁昊小黑脸不由一红,咳了一声,道:「其实、其实,竹爷爷,这个贼呢,也不是甚么不好的东西,反而懂得无拘无束,是个好东西。」 这天下贼类,何其之广,不计其数,自然是有好坏之别,好贼有义贼,坏贼有恶贼,但终归一句,贼便是贼,偷盗拐骗,无往不利,岂有贼就是好东西,侠就是坏东西之理? 便在此时,只见竹云堂眸子中精光乍现,上前一步,两只老手牢牢捉住袁昊两肩,神色庄严,问道:「你、你……你……」声音激动,这「你」字道了好几次,喘了好几次,却道不下去。 他顿了一会儿,再喘口气,问:「你说你想做贼,做甚么贼?」 袁昊耸耸肩道:「甚么贼都行,抢肥得流油的恶人,吃豪族家的大鱼大肉,见着有难之人,尽力而为。」 岂料竹云堂忽然歎了口气,整个身子萎了下去,频频摇头,脸上大感失望,蹙着花白色的眉,冷声道:「小家夥,你说的那种人,不叫贼,叫侠,唉,你想当大侠?」 袁昊摇摇头,道:「竹爷爷,你这话可不对了。」 竹云堂嘴中「喔」了一声,眼睹微微一瞇,道:「怎么不对了?」 袁昊道:「竹爷爷口中的『侠之大者』,是任何人都救,此人虽然伟大,但却傻得可以。我干甚么要救淫贼、荡妇、奸臣、恶商不可?那种人,救了也只是背受一刀,不救才好。」 竹云堂眼见袁昊一副大感欣然之色,此话显是不疑有假,当真是以当贼为荣。他一张老脸转忧发笑,突然哈哈大笑出声。 便在此时,一股能量自他丹田直传开来,形成近似道气的能量,那能量伴随阵阵笑声,形成道道声波,竟是震散湖面雾霭。 那股能量,极似道气,却不全然是道气。 袁昊不及吃惊,那笑声直袭过来,脑袋只嗡的一声,身子微微不稳,整个人便头晕目眩起来,幸是忙运转经脉中的道气,抵御那阵笑声,这才平安稳住全身,想道:「那是内力!是内力!都争先说过,少冲境境界,丹田生内力,竹爷爷原是真人不露相,武功好得很。」 只听这阵伴随内力的笑声愈来愈响,愈传愈远,于半空中打了个霹雳,回盪在宁和的抚仙湖畔,久久难以平复。其馀渔民闻得笑声,都是纷纷循声望来。 第六十九章 捕鱼 竹云堂想起那叫他捕一百只乌龟的道姑,临别之际,还说了一句:「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老人家你不必着急,捉一百只乌龟只是求得缘的楔子,并非果的必然,要不要捉足整整一百只,那就要看缘的安排。老人家,我暗中替你算了一卦,你那位解铃人,叛逆违礼,任意妄为,说靠谱挺靠谱,说不靠谱确实也不靠谱,还需多加注意。我现下能和你说的,只有一个字,请牢牢记住了。」 竹云堂想起那个字,笑声一止,脸上神采大放,笑容更甚以往任何一时,道:「原来,原来,很好,很好,好一个贼,是贼就好,做贼不错,小家夥……不错!解铃还需系铃人,总算让我等到了。」 袁昊听得不明不白,愣愣道:「甚么解铃系铃?」 竹云堂笑着摇摇头,没有应答这话,道:「小家夥,你说得很好,何必当甚么狗屁大侠,做个小贼好啊!你口中的那种贼,老夫确实听过。哈哈,哈哈!当贼好呀,总比道貌岸然狗屁大侠好不知多少倍。」 「真的?我的妈妈呀,竹爷爷,你可没骗我罢?我其实对前辈高贼向往已久,能否替我引见引见,或是告诉我要去哪里寻这位前辈?」袁昊喜问。 想不到这世上竟有贼儿会有相同看法,当有可能是同道中人,而且听竹爷爷所言,好似根本没人拿他有办法,想必定是个武功高强,无人能敌的「前辈高贼」,心中佩服之感油然而发。 竹云堂拍拍袁昊肩膀,道:「你想见贼?那位贼就在我面前。」 袁昊闻言,本来够黑的小脸更加黑了,道:「我、我?竹爷爷,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执者境,哪里是甚么高贼人物?」 「谁跟你说是武功高强的贼了?是你这小家夥信口胡言,把老夫口中的贼儿说得天花乱坠,好似神仙一样。」竹云堂没好气的说道。话一说完,不知为何,他突然脸露古怪之色,又是忐忑又是希翼,颤声道:「小家夥,我拜讬你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这事攸关重要,你得答允我,定要实话实说,不可说谎。」 袁昊听他话声颤抖,近乎恳求,大感可怜,可念头一转,豪气大起,道:「竹爷爷,咱们可是朋友,朋友之间,何必求来求全,你这般,倒是小瞧我袁昊了。竹爷爷你但说无妨,我决计不会隐瞒。」嘴上虽是这么说,心底则忐忑不安,想着:「竹爷爷这是想问什么?倘若他问起瀛海岛的事情,我该瞒还是不瞒?于情我不该瞒,于理我应当要瞒,龟爷爷的,这瞒也不是,不瞒也不是,可真为难得紧。」 只见竹云堂老脸皱成一团,脸上全是笑意,道:「好,好!不愧是老夫看中的好朋友,小家夥,你这大半个月来,你可有出过抚仙镇?」 袁昊一听得这问题,悄悄吁了口气,但脸上却是一红,答道:「竹爷爷,这个、那个??不瞒你说,我先前因为没有半点武功根柢,怕一出门就被人打??呸,怕被人看不起,根本不敢出抚仙一步。那些日子,我勤加练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随自己意,踏遍这中原大土。」 那日在绝千地牢,袁昊吃足不会武功的苦头,体会到那任人宰割的无力和沧桑,尽管后来得知,那都是他异想天开,自行想像过了头。可是那等遭人捉去的情状,确实极有可能发生,这令他痛彻大悟,暗自下了决心,武功一日不成,就绝不踏出抚仙镇一步。 袁昊又问:「竹爷爷就想问这个?」 竹云堂轻轻一歎,整备好渔网、鱼篓,脸上露出寂然笑容,道:「不错,老夫只在乎这个。小家夥,老夫就盼你早一日成材,早一日出这抚先镇大门。好了,咱们出发,小家夥。」 袁昊也没多在意,上了小舟。 竹云堂解开绳索,嘴中「去」的一声,举掌垂直,往水面打出一掌。袁昊不及反应过来,耳中便闻「轰」的一声,宛如一块磐石直上落入水中,湖水四处飞溅,小舟登时被一股推力荡离岸畔。 竹云堂冲着袁昊一笑,顺势划动船桨,小舟顺利荡得老远。小舟向前浮游一阵,他接着船桨圈转,小舟便自左转了半圈,直指湖中方位,缓缓驶去。此时湖面水雾甚重,朦朦胧胧一片,实是难以辨得湖中有何之物。 袁昊往前一看,只见小舟船头所及之处,犹似流星划开黑夜,茫雾会迳自向旁散开,让出一跳路来,可是一但舟身过去,茫雾又会堪堪聚集,当回头再看,方才划开的前路便没了踪迹。 待来到抚仙湖中央,竹云堂放下船桨,让小舟随意飘流。他将一张渔网交予袁昊。袁昊又喜又奇,问道:「这怎么用?」 竹云堂道:「我示范一回,看好啦。」说罢,拿起另一张,站在小舟左侧,渔网自右腿抛出。 那渔网方出,竹云堂猛地甩将长绳,长绳如只灵蛇般左右摆动,小小渔网登时大张,铺天盖地般袭向湖面,足足飞出有二呎,扑通一声,大网躺在湖面,接着才渐没湖中。 这一连串之举,行云流水,看得袁昊好是技痒难耐,心忖:「我现下已是武者,这网虽大,可也难不倒我。」 竹云堂回头看来,呵呵笑道:「你且试试,对现下的你来说,应该不难。」 袁昊心中了然,有些骄傲起来,连道气也不用,依样划葫芦,同样将渔网放在右膝,向前甩出。但他毕竟身形矮小,气力不足,那长绳飞不出半呎,似是勾着甚么东西,猛地一勒,便已落下。 袁昊「啊」的一声,脸上尴尬,微微一红,根本不敢瞧竹云堂,心底恍悟过来,忖道:「哎唷!竹爷爷是大人,力气可比我大上不少,这网子虽然不重,可我一个小娃儿不用道气,如何扔得远?」 当下坐在扁舟上,以『坐忘』萃取道气,气所流转,体内惟一打通的经脉堪堪发热起来。 竹云堂于旁见他萃气手法粗劣,道气虽流转于体,效率却是奇差,往往萃了十分道气,只三、四分流转体内,确实如个刚接触武道的执者境。他花白眉宇微微皱起,只因从未见过有人是坐着萃取道气的。 他这位小小的好朋友,当真古怪得紧。 第七十章 輸給鱼? 袁昊只觉道气如道暖烘烘的热流,缓缓淌过四肢百骸,道气流转经脉,并没有散于他处,而是迳自周旋在经脉周围。 下个瞬间,整个人的五感之观、气力,似乎隐隐增强起来。 这是种近乎直觉般的感受,每每运起道气,彷彿身子自行发出的讯息,袁昊也说不清是怎地回事。 想起在小界域练剑之际,有好几回为了徒增使剑劲力,道气使尽了,都得重新萃气于体,当前只开通一条经脉,能流于经脉的道气量,实是少得可怜。忖道:「龟爷爷的,执者境气流经脉,道气用完就没啦,少冲境才得以气存丹田,内力自生。唉,现下这般萃来萃去,也不知还得持续多少年、多少日子?」 他歎了口气,一个念头起来,只觉一阵麻烦,但是想来复去,这修练之道,终究得坚持下去,否则用不着十年时间,就会死在绝千阁、道盟手中。 幸在萃气之后,原本的身体机能、劲力都有突飞性的增强,是以配合动作催动道气,再试了几回,总算成功将鱼网抛了一呎远。 待渔网完全隐没湖中,只见竹云堂点点头,目中甚是满意,道:「不说你这萃气法子,怪模怪样的,老夫从未见过,不过对道气的运用,倒是颇有模有样的。」 袁昊心底微跳,方才只顾要抛好渔网,全然忘了自己萃气的方法,可不是寻常武者的法子,想起都争先数次耳提面命地警告,这时竟让竹爷爷见着,可还得了?他眼珠子忙转,道:「我、我认识一群老爷爷,他们以前和我说过,武者需当内外齐修,融会通用。所以,所以??」这所以如何,一时之间,自己也不知该怎样编下去。 竹云堂点点头,道:「不错,当境界愈往后走,内外齐修,那便格外重要。小家夥,你若是想当个厉害的贼儿,可得记得今日老夫的这番话,体道境之后,看中的,就不纯粹是境界的高低。」他说这番话时,老脸笑得和蔼近人,却是轻声细语,显是怕说话声震动水面,吓跑渔网附近的鱼儿和龟。 两人相视而笑,均是想起刚才当贼的话题。这又閒话家常起来。 过了一阵,袁昊耳中忽听得哗啦一声,似是破水声响。他刚循声回头,竹云堂已然手腕翻转,扯动长绳,长绳猛地「轰」一声,一团黑影破开水面,竟是高高飞跃半空,水花如细雨般,点点飞溅开来。 袁昊眺望看去,那黑影已然落下,却是饱饱鼓起,满载鱼、贝的渔网。 竹云堂手腕再转,缓缓勒拉,将渔网高高平举。这捕鱼的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技艺精微,当是大开袁昊眼界。只见还有些许湖水迳自从网中缝隙长泻而出,最终惟剩那些离了水翻跳的鱼儿、贝类。 袁昊一步上前,细细翻找网中,见有个深绿色的椭圆状物,可不就是龟壳?他以往只见过渔夫捕鱼,从未亲自捕过鱼,此时见一网子新鲜鱼儿刚捞上岸,又是奇又是喜,赶紧瞧回自己渔网,兴奋之情,难已按耐。 他盯了一阵,喜问:「竹爷爷,你瞧我这网子能不能捞啦?」回过头,竟见竹云堂花白脸上,一阵苦色,轻轻歎了口气,似是疲惫不已。 袁昊听得歎声,只道他是因为一大网鱼,惟有一只绿乌龟,而距离整整一百只乌龟,相差仍远,感到灰心丧志了。他于心不忍,一时之间,大是忘了眼前这竹云堂武功比他要高上许多,只是个寻常老翁。 他当下一股性子上了来,道:「竹爷爷,你老人家大可放心。既然我答应替你捉乌龟,一百只便是一百只,绝不会半途而废。」他怕鱼群被声音吓跑,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竹云堂花白眼睹微微一睁,喜道:「你说这话可不是骗老夫?」 袁昊挺起小胸膛,道:「谁说谎谁就是小狗。」 竹云堂又是一喜,道:「好,好,那江湖道上可就满地野狗。」 袁昊奇道:「怎么个满地野狗了?难不成有很多人向竹爷爷说谎?」 竹云堂没有应答,只是微微含笑,目光一转,道:「好了,小家夥,你网子比方才又沉下几分,可以捞网子。」 袁昊本还想问话,可是一听到能够捞网,大喜过望,甚么问题、想法通通扔到脑后,管也不管。自方才竹爷爷捞网之后,他便有些按耐不住,一只小手紧捉长绳不放,癡癡等候一声许可的号令。此时猛地往上一拉,只感网子沉甸甸的,湖中似有一股强劲拉力,一会左,一会右,互相抗衡,不多时,渔网竟隐隐又沉下几分。 袁昊只道网中鱼儿数多,这才愈来愈沉,更是喜上眉梢,而水中有拉力,那是再正常也不过,运转道气,嘿的一声,奋力拉扯。执者境一脉加上道气运转的力劲,就是网中鱼量再多,定也难以抗衡。只见渔网勘勘上升,湖中有团黑影缓缓要逼出水面。 却在此时,渔网一阵左摇右晃,似乎是鱼群最后的反抗。这群鱼儿力量之大,竟能拉起整个小舟跟着左右晃动,妥实可怖可畏。 袁昊低头向湖中看去,只见着似有一物滚出渔网,勘勘落入了湖底,且碍于相距太远,也见不清楚是何物落了下去。他正自感到费解之际,手中一轻,方才和自己抗衡的那股水中阻力竟是消逝得无影无踪,尚不及反应过来,当下发力不稳,便直向后摔去。 耳中只听得哗啦一声,渔网划破水面,晶莹剔透的水珠飞溅而出,抬目一看,却见那渔网当中,甚么也没有。 袁昊眨眨眼,急忙爬起,捉住那渔网细细探看,翻找一回,果真一条鱼儿、贝、虾、甚至乌龟也没有,不由愣了好久好久,方才分明感受到长绳传来阵阵拉扯,既粗暴又无规律,显像是活物入网挣扎,怎地一捞起渔网,却甚么也没有? 堂堂瀛海岛的岛民,输给几条,鱼? 袁昊简直不敢置信,深深吸了口气,脸上要哭不是,要笑也不是,喃道:「这、这……不可能,不可能,我……我一定是在做梦,我袁昊英明神武,机智过人,谁都不怕,怎、怎么可能会败在几只鱼、贝类手上?」说完这话,更是大感绝望,难以自己。 心想现下这般情状,倘若让都争先知晓,自己连条小鱼都捕不着,定会被他笑话一辈子的。 竹云堂只当袁昊不甚失了败,小孩子面皮薄,这才说不出话来,安慰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多失败几回,小家夥你定能上手,接着再来过。」又将手中渔网向湖中抛去。 那渔网大张,缓缓沉入湖底。竹云堂正瞧紧渔网,怕其勾着甚么他物,忽然眼中精光一动,轻轻「咦」了一声,袁昊却无察觉。 过得少时,袁昊恢复过来,跳起身来,大骂道:「不行,不行,草他鱼儿的祖争十八代,我可以比武输人,可以做任何事都输人,但绝不能输给区区几只小鱼!」 此时天光渐明,白茫茫的雾霭渐散渐离,朝阳自东边天际斜照而下,透得碧绿湖心波光粼粼,隐约能见着湖底古城的一丝风貌。 袁昊细细观察一会,拿起长绳,运气再抛,这回抛了快足足二呎。当渔网一落湖中,,他登时两眼睁得老大,如同盯着猎物的狰狞野兽般,死死瞧着渔网潜没湖底,虽知道这般几乎见不着鱼虾贝龟,兀自瞧着不放。 再过一阵,却是袁昊那边的渔网先有了动静。 第七十一章 愿者入网 有鑑于方才的失败,袁昊这回万分小心,不敢使力拉绳,更别说动用道气,以执者境一脉的力量拉网上岸。可是他毕竟年纪尚小,本来就没多少气力。当下见长绳一僵,缓缓被拖曳入湖,整个舟身亦是微微倾斜,明白再这般下去,别说拉网,连舟都要翻了。他顿时血性发了,生气起来,心道:「我不拖鱼,鱼倒要拖我了。龟爷爷的,我怎地能输、输给一群臭鱼?不行,我可不能再让鱼儿们跑了。」 道气催动,执者境一脉的力量发挥出来,舟身终于不再倾斜,慢慢复原归位,湖中鱼网似乎自有感应,突然暴窜起来,人和鱼之间的生拖死拽,再次展开。 袁昊生怕又让鱼儿跑了,耐住性子,控制住一脉的力量,缓缓拉绳,想道方才会让鱼群逃了去,可能是心急胡来,一昧求快,以致渔网露出口子,让鱼群有了可趁之机,溜之大吉。他心神专注,毫无旁鹜,只觉这回鱼网的扯拽力劲,要比上一回强上不少,似急又躁,宛若急欲脱困的猛禽,湖水奔腾翻湧,飞溅得厉害,足见是条大鱼无误。 他手中长绳愈拉愈慢,心跳却是砰砰不停加快,手心手背全是汗水,待渔网快浮出水面,欲想施力,竟觉长绳忽然一松,心中大感焦急,怕是鱼群又溜出渔网,忖道:「小爷我好歹也是瀛海岛出生,每日都是吃鱼而活,岂能让几条臭鱼看了扁?」咬咬牙,猛然使出全力,抽起长绳,要在鱼群全溜走之前,将网中剩馀鱼群全捞上舟。 哪里知道那渔网竟是迳自冲出了湖面,轰的一响,渔网化作一道银箭,水花腾飞,四溅开来,袁昊不及反应过来,水花洒了满脸满身都是,一阵哇哇乱叫声后,登时成了一只小落汤鸡。 竹云堂刚闻得那破水声,以为袁昊不甚落入湖中,赶忙回头去,眼见不少水珠往周身一落,他只手一挥,那些水珠彷彿打在一道看不见的隐形墙上,全都弹了开去。他这才见着袁昊完好无事,坐倒在地,浑身湿透,正感奇怪,本想问:「小家夥,你究竟做了甚么?」这时又有一团黑影,从天上罩了下来,他抬头看去,惊见那长绳连同渔网高高直落而下。 竹云堂微一愣神,却不知渔网为何会出现在天上。这一刻愣神,下意识手往前要接,却是失了准头,不及接好那渔网。 袁昊听得竹云堂一声「小心!」,却不知要小心甚么。下个瞬间,那长绳连同渔网直直落在他身上,竟好巧不巧缠住脖颈,只感为之窒息,又痛又惊,跳了起来,如离水的鱼儿般死命挣扎,两只小手四处胡抓一通,使劲要扯破渔网,又想找救命之物,摸了一阵,似乎抓着一物如柄,质感粗糙,当下管也不管,用力便抽,往脖颈上招呼,脖颈登时大痛,「唉呦」地痛叫一声,伏倒在舟上。 抚仙湖畔很快地归于宁静。 竹云堂赶忙将袁昊身上长绳、渔网取下,将袁昊扶起,道:「小家夥,你究竟搞甚么……搞甚么……」这话未说完,哈哈朗笑起来。 袁昊轻抚脖颈,不顾那阵火辣辣的痛处,第一件事就是瞧着渔网看去,见渔网中空空如也,还是连一条鱼儿、贝类也不得见,不由大感沮丧,只道竹云堂是因自己两次放网却连一条鱼也捉不上,这才惹他发笑。袁昊脸上渐红,忖道:「他妈的,我原还道捉鱼有甚么难,岂知当真难如登天,就是成为了武者,也并非万万全能。武者又怎地了?捉只鱼都还不如真正的渔夫。」 他重新躺回舟上,凝望悠悠白云,待得脖颈疼痛消去,竹云堂进入自己目光之内,愧道:「竹爷爷,我……我这人技拙,看来是没办法帮你老人家太多啦。」深怕对方大发脾气,指责自己胡闹,只得尴尬赔笑。 竹云堂满脸哭笑不得,道:「小家夥,捕不着鱼又怎地了?老夫又怎地会对你发脾气?你肯帮忙,已是比全抚仙任何一人都要好上百倍,不过你……你怎地、怎地能捕上一柄槌子,哈哈,哈哈!」说到后来,似乎忍之不住,又笑了出声。 袁昊道:「甚……甚么槌子?」 竹云堂道:「老夫怎地知道这槌子哪来的,老夫还想问你呢。」 见竹云堂指着自己右手,依循望去,两眼睁圆,果见自己手上捉着一把黑槌子。 只见那黑槌子斑斓陈旧,通体黝黑,见不出任何凿迹,反倒似浑然天成之物,惟那系在黑柄子上的红穗,格外突兀。 袁昊心中一愣,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槌子,愈想愈是眉头皱起,忽然间背脊生寒,吓得大跳,忖道:「啊!判官槌?」 这「判官槌」三字的念头刚下,他猛地抽了一口冷气,湖上分明左右无人,还是特意扫了周遭一圈,才敢仔仔细细观察黑槌子。但见这槌子外观通体发黑,如个黑炭般,和当日见着木色的判官槌,很是不同,显然是别类之物。 他吁了口气,仍不敢松懈下来,来到舟边,将槌子举得老远,脖子却离得老远,黑槌子一下,凭空挥向湖面,挥了几次,也不见有任何反应,当是喜得不得了。 竹云堂在旁观望,花白眉宇皱着,心底一阵不明所以,忖道:「小家夥为何这般高兴?莫非刚才槌子砸脑,弄坏脑袋不成?」他并不晓得,袁昊这是想起在抚仙大宴,自己曾使用判官槌震飞吴犬戎的情状,是以打算试之一试,看看这黑槌子有无这般通天能力,以确认槌子是不是判官槌。 当袁昊知道黑槌子并无这等能力,总算大大安心下来,吁了更长一口气,但一股脾气立时上了来,想道:「我袁昊一生英明,戏瀛海岛老儿们、武律道盟,何等快意,天下孩童皆当以我为范,可……可我连捕个鱼也不行,捕鱼不成也就罢,我、我还捕了个槌子?他妈的,臭槌子!烂槌子!你想要我捕你上来,我可不想要你!」心念至此,又羞又愤,手一扬,就把那黑槌子一把扔入湖中,扑通一声,隐没湖底。 竹云堂惊道:「丢了可好?」 袁昊道:「哼!丢了才好。」 人生在世,自当有狂妄快意之时,对袁昊而言,这辈子最风光莫过于出岛那些日子,放眼全中原,试问有谁能在他这般年纪做出这等疯狂之举?戏耍宋天雄、武犬戎、那些高高在上的武林掌门,无一不为了判官槌,给钱又跳湖,尽管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和都争先二人,是大难不死,侥倖得逞,倒也不碍这伟业壮举。 可是这黑槌子,分明就是袁昊人生当中的莫大污点,堂堂瀛海岛岛民,连个鱼都捕不了,捕鱼不成,还成了捕槌子,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那还怎地出门见人? 袁昊都可以想像出来,自己往后和人战斗当中,对方只需突来一句:「袁大侠,你当年在抚仙湖上,究竟是捕鱼还捕槌?」,定能活活气死自己。 竹云堂笑道:「小家夥别气馁,捕鱼好比练武,没有一、二次就成的,只要你肯多做几回,定能成功。」说着,手一捞绳,大把大把的鱼贝虾便出了水面,还有几只绿壳乌龟。 见着那渔网中的鱼啊虾的,袁昊心中大起傲气,想道:「我凭甚么不行,凭甚么不行!不让我捉,我偏要捉!」突然跳入湖中。竹云堂还道他是恼羞成怒,发了疯,吓了好一大跳,正欲下水救人,就见他探出一颗小脑袋,游了一圈,又潜入湖中。 袁昊确认抚仙湖中确实有鱼,而且不少,心中一喜,忙上小舟,不顾浑身湿漉漉的,渔网再抛,等了一阵,接着收网一拉,可还是和方才一模一样,手中都感觉网中有活物扯动,哪知捞网上案,次次均是空无一物,惟有槌子! 袁昊骂道:「我草,怎地又是槌子!」扔槌入湖,抛网收网,槌子! 他道:「还来啊?」扔槌,抛网收网,槌子! 他道:「怎么又是你?他妈的,我方才分明丢往西方,渔网抛北面,究竟怎地入网的?」抛网收网,槌子! 这回使了执者境十成力,猛往岸畔掷了出去。黑槌子化作一道黑色流星,直转了好几十圈,落到岸畔不远处的位置。袁昊马上抛出渔网,静候佳音,岂知一捞上来,又是黑槌子! 加上前面那一次,他连六次扔槌入湖,连抛六次渔网,通通都是槌子入网。 袁昊简直脸黑得不能再黑,转头看着竹云堂,道:「竹爷爷,这槌子有古怪。」 竹云堂在旁见证一切,原先第二次入网,他还以笑带过,当六次入感,已大感惊骇。他历练深远,眼界不凡,这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奇妙古怪之事,当然明白这槌古怪至极,可是在他人生之中,却从未见过类似之事,也不知该如何启齿才是。只觉冥冥当中,是这槌子自行找上袁昊,不肯离去。因此袁昊抛了这么多次,不仅渔网不入任何一鱼一物,大有可能都是这槌子暗中搞鬼。他嘴里喃喃道:「渔网捞槌,愿者入网,可真显灵……」 眼见袁昊一脸失望之色,不觉替他可怜起来,安慰道:「小家夥,太好了,定是这宝贝看上你了。」 袁昊眼眸微亮,转忧为喜,道:「宝贝?真的?这黑槌子?」说着,举起同样沁湿的黑槌子。 竹云堂根本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道宝,苦笑道:「是、是啊,老夫猜想,这槌子是一件道宝。」 袁昊轻轻「啊」的惊呼一声,紧张起来,道:「道、道宝?甚么道宝?」 竹云堂见袁昊转喜为惊,暗暗纳罕,沉吟片刻,道:「小家夥,这槌子既能一连六次找上你,除了道宝,还哪里能有解释的法子?况且你是外地人,所以不清楚,其实咱们这抚仙湖底下,自古就有个水下古城,这古城当中,似乎有不少未出世的道宝,因此这黑槌子很有可能就是从古城而来。」 袁昊闻得「水下古城」四字,不由往湖中看过一眼。此时天边暖阳既出,照在头顶暖洋洋一片,可是他布衣沁湿,清晨凉风徐来,实感悽寒无比,上热下冷,难以形容此刻心境。不知自何时开始,耳中闻得岸畔传来笑、骂声,抚仙街逵显是热闹起来。 他歎了口气,看了眼手中黑炭般的槌子,小声道:「槌子便槌子,我袁昊施绝千暗剑捅人屁股,拿黑槌子打人脑袋瓜,一手长剑,一手槌子,还不打得敌人叫爹喊娘,有何好担忧的?」 第七十二章 霍家人 袁昊心念一转,将黑槌子扔在舟上,脸露喜色,想道:「方才捕不了鱼,都是因小破槌之故,现下没人阻碍,我难道还捕不了鱼?嘿嘿,乖鱼儿,好乌龟,快快入我网。」 他对着竹云堂道:「竹爷爷,看好啦!看好啦!刚刚那都不算,这才是我的真实力。」说着,手中渔网再抛,待网沉入湖中,等了一会儿,捞网一看,那网中除了湖水,便是泥沙,连只小鱼也不得见。他接连又试了半个时辰,同样铩羽而归。 就是没有黑槌子的干扰,袁昊还是捉不着任何一只鱼。 这一连失败再失败,终于令他忍之不住,恼怒起来,哼的一声,将渔网重重丢在舟上,倒头便睡在舟上另一处,将眼睹紧紧阖上,甚么也不愿去管了。 竹玉堂见他闹起脾气,不禁哈哈大笑,道:「小家夥,莫急,莫急。你一急,鱼自然感受得到,你不急,鱼自然也感受不到。照你这般捕法,就是再过了十天半个月,鱼儿也是决计不会入网的。」 袁昊接连数次抛网都以失败告终,实感无奈,自知自己毫无捕鱼的天赋,就是怪罪黑槌子作怪,可是如今黑槌子就在身旁,鱼不入网,自己还能找谁怪罪?若非他性子倔强,竹云堂这位朋友也在身旁,早是欲哭无泪,当下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愿再出糗态,只好佯装入睡,心中频频想着:「他龟爷爷的,到底怎地一回事,难不成捕鱼真和我八字不合?我究竟哪里出了错?我分明是照竹爷爷所教的法子捕鱼,怎地他可以,我不行?」那「八字不合」的想法他自己向来是不信,可连试了十几回,兀自捉不着落,就是不信,那也得信了。 竹云堂知袁昊真正闹起脾气,笑得摇摇头,也没有劝说甚么。 接下来一段时间,袁昊耳中闻得哗啦哗啦的破水声,明白竹玉堂次次放网,均是满载而归,鱼量丰厚。他偶尔虚望过去一眼,见那放鱼贝用的大篓已有七、八分满,那装乌龟用的小篓则有五只绿乌龟,可是这些鱼啊乌龟啊,全都没他的份。 袁昊又是愧又是怒,想当初是自己说要帮忙,岂知一上小舟,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做甚么都不对,结果忙了好一阵子,只是在徒帮倒忙,捕鱼之事情,都是竹云堂独立完全,他根本没半点作为。 袁昊心忖道:「袁昊啊袁昊,你这般自以为是,口说无凭,定是让竹爷爷厌恶自己了。从明天开始,你还是不要烦竹爷爷为妙,以免真正惹他发怒。」就在黯黯伤感之际。 「老竹,老竹,你还是冥顽不灵,你还在捕乌龟?嘿嘿,你武功比我高,脑筋却不怎样了。」突然之间,只听得一阵嘲讽笑声,自远处传了过来。 袁昊闻得这话,登时怒从心头起,想道:「他爷爷的,是谁,是谁!谁说竹爷爷不行了?他捉那么多鱼,若还不行,那一条鱼都捉不着的我,岂不就是阿猫阿狗的尿啊屎了?」当即坐起身来。一老一小循声看去,但见一叶舟身偏大,已快能称上小船的扁舟,自左首缓缓荡来。仔细看去,舟上有二道身影,也是一高一低。 那舟前是一名伫立的老者,身形健硕,人中两条白胡,明明手中拿着渔网捕鱼,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袭精美的纯白袍子,很是古怪显眼。 那老者傲然笑道:「老竹,瞧你整日乌龟来乌龟去的,这般捕下去,你可养得活自己?养得活你家孙女?」 竹云堂淡淡笑道:「老霍,用不着担心,我家饭可多着,饿不着那丫头的。」对于对方的冷嘲热讽,他倒是满不在乎,只轻轻带过。 老霍哼了一声,道:「老竹,别说我不够意思,我先前说的,你答不答允?你若是肯答允,咱们从今尔后,就是亲家啦。」他说着,向后招手,道:「风儿,过来向你竹爷爷打招呼。」 只听舟后传来一声「是」,接着一名少年走来舟前,年纪看来十五来岁,同是一身白袍,容貌和老霍有几分神似。 只见那少年人行了一礼,道:「晚辈霍风,见过竹爷爷。」目光微微幌过袁昊,便没多加在看。他这一口「竹爷爷」叫得自然至极,也不管竹云堂愿不愿意。 竹云堂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笑了出来,道:「老霍,你有一个好孙子,骨龄十四,执者境三脉。好,好!」 袁昊心中微跳,执者境三脉?而且十四岁?可不就只比自己大一岁? 要知道都争先曾说过,执者境三、六、九、一十二脉均为执者境的分水岭,一旦跨越过来,和前一境界的差别,将会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袁昊当初只是听都争先提及,并没有实际所感,因此也不晓得究竟有何差距,此时一见这霍风,感受他多自己数倍的道气量,以及那股气势,隐隐有些骇然。 老霍听得自己孙子被夸讚,心中大乐,连称个不是,脸上骄傲之色,表露无疑。他目光流转,看向袁昊,笑问:「老竹,我可没听说你有孙子呀?」 竹云堂尚不及说话,袁昊已明白眼前这人和竹爷爷同辈,不可失了礼节,躬身行礼,道:「这位前辈,晚辈姓袁,单字昊。晚辈并非是竹爷爷的孙儿,只是他一位朋友罢了。」 这话一出,那霍家一老一少均是一惊,齐看竹云堂一眼,见他哈哈笑着,脸上甚是满意之情状。 老霍不由仔仔细细打量袁昊,但目光之中,除了蔑视,全是冷然之色。 那老霍心忖:「我认识老竹几十年,从未听说他有这么一个朋友,莫非他是不愿把他家孙女嫁予风儿,才莫名找来这么一位朋友?是了,定是如此!哼,我霍家在抚仙,可不比许无风许家差到哪,这老竹当真不识好歹,敢拒绝我霍家的好意。」 抚仙自古有两大世家,许家和霍家,许家自然就是抚仙衙门,许无风一家,许家人代代都担任衙门重职,奉公职守,向来深得百姓信赖;至于霍家,则是代代都是渔民,掌握抚仙一切渔产,有权有势,深受百姓敬畏。 这老霍名单字岚,是抚仙霍家的当代掌权人,霍家掌握渔产,便是手握抚仙一带多数人的命脉,和许家并称云南的双雄,在抚仙一带,可无人不认得他。 在抚仙此地无论是谁,都会拼了命巴结霍岚,可是惟有竹云堂,从来不接近他,反倒离得老远,独善其身,几十年来,始终如一。 这些日子,霍岚听人说竹云堂整天拼命捕乌龟,不知想做甚么,因此特意来探个究竟。 霍岚心想:「我霍家亲自提亲,已是给了老竹极大面子,他以往态度模糊不定,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想不到今日竟已这等方式,回绝我霍家。好,当真很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位好朋友又有何等本事。」 霍岚笑道:「能让老竹你瞧得上眼的,定非凡人也。老竹,我瞧你这朋友也会些武功,不如让风儿和他交交手,以武结识,做个朋友,如何?」 「我这位小朋友,性情古怪,他想或不想,得问他意思,我可不能胡乱替他做主,免得他生我气。」竹云堂自然瞧出霍岚想找袁昊麻烦,怎地会放任他欺辱自己这位小小朋友? 岂知袁昊嘻嘻笑道:「好啊,好啊!交朋友,这自然没问题。你说是罢,霍兄弟?」 竹云堂、霍岚听他答允得如此爽快,无不吃了一惊。 霍风这时才真正看过来一眼,只见他神情睥睨,目中满是鄙夷之色,但很快转眼而逝,换作一脸和善笑容。他身为霍家大少爷,从来没人敢这般和他无礼,这袁昊,分明不晓得自己是谁,难不成是乡村来的土包子? 他委婉笑道:「袁兄弟,你真的行吗?」 袁昊脸上微抽,笑得更加灿烂,道:「霍兄弟哪里的话,比试一番,又不是以命相搏,谁输谁赢,自然无伤大雅。」 竹云堂眉宇微皱,心想执者境一脉和三脉可足足差了两个经脉的道气量,这两个经脉的道气量听来很少,实则上差距之大,只要是武者,都会明白。他生怕袁昊吃了境界差距的闷亏,正欲提点道:「小家夥,此事老夫看是不??」 袁昊抢道:「竹爷爷,人家真心诚意邀咱们比武,咱们却之不恭,我就是武功低微,就是胜不过,也要应战的。」说话之间,脸上流露出真诚无比的笑容。 竹云堂认识袁昊较深,知他决计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微微察觉他意,也就没有再说甚么。 其馀霍家二人看到那天真笑容,均想:「他说的倒也可能不假。」 倘若都争先在场,目睹袁昊那般笑容,定会大翻白眼,骂道:「这姓袁的又想骗人了。」 霍岚毕竟是薑老的辣,见袁昊这般天真烂漫,怀疑有诈,沉吟片刻,问道:「老竹,你这位小朋友甚么境界?」 竹云堂瞟了袁昊一眼,道:「执者境一脉。」袁昊抢着补充道:「大半个月前才刚成为武者。」 第七十三章 一脉对三脉 执者境一脉对执者境三脉? 霍岚、霍风爷孙俩刚闻这话,目光顿时冷下,均想:「这小子莫非在小瞧我们霍家?」 竹云堂向袁昊瞟来一道目光,目中之意,就似在说「你当真要打?」。 袁昊笑著点点头,开始活络筋骨,扭纽脖颈,转转手臂,一副真要比武的模样。他倒也不怕对方武功要比自己高,或是顿出甚么狠手杀招,对方刚才相见,就夸耀竹爷爷武功高强,显然是忌讳三分。既然如此,双方就是比武起来,对方肯定要卖竹爷爷的面子,不敢全力拚搏。 霍岚瞧袁昊答允如此爽快,反而心中起疑,微微犹豫,想道:「瞧这小子模样,似不觉自己会输,但一脉和三脉的差距,好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脉绝不可能胜过三脉。既然如此,他为何这般有把握?莫非……莫非其中有诈不成?」 他当即笑问:「老竹,咱们认识这么久,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位风趣的朋友。」 他身为堂堂大家族的掌权者,性子老奸巨猾,眼光深远,向来善于识人,当下见袁昊年纪尚小,听他这么说,只道对方是个胡闹娃儿,因此也不说竹云堂这位小朋友如何,只说「风趣」二字,乍听之下,不像在骂人,但只要细细观听,当可听出他话中不满之意。 袁昊刚刚受了抚仙湖众鱼的一肚子气,正觉浑身晦气,当下见有出气包能让他好好发洩,如何肯放对方离开,笑嘻嘻又道:「风趣二字,岂敢一提?晚辈不过是懂得一些处事之道,话说回来,霍前辈,这架还打不打?不打就算我赢啦。嘻嘻,嘿嘿,执者境一脉赢过执者境三脉,论这天下之间,大概只有我袁昊能办到这事。霍兄弟,承让,承让。」 他刚才一见这霍风嚣张自负的模样,便心上一计,这一口「承让」说着,好似自己已经赢了这场比武,连拱手也不做,语态随随便便,甚是无礼,分明就是刻意要惹霍风发怒。 果见霍风浑身气势微盪,周遭道气源源聚来,眸子微瞇,冷声道:「你说甚么?」他身为堂堂霍家之人,高高在上,岂会败给这等来路不明的无名小卒? 袁昊佯装听不明白,笑道:「我说甚么?我说了甚么?」 霍风更怒,可不敢失了礼节,更不敢玩弄甚么口舌是非,喝道:「你说甚么你自己岂会不知?我告诉你,搞清楚你的身分,莫要跟我玩甚么奇怪把戏。」 袁昊自小恶作剧成性,加上不爱习武一事,身上并无半点武功根柢,因此每每只要被捉了住,他绝不是和人动手,而是和对方逞口舌之快,起初他自然不是大人敌手,可是日子一久,口舌勘勘凌厉,竟能驳得他人毫无说话馀地。是以这些年来,他早已到了寻常孩童难以辩驳胜己的地步,这霍风和他相辩,无疑是在自讨苦吃。 更何况瀛海岛人最不在乎的,就是地位权势,霍风这一提,无疑把自己推入火坑之中。 只见袁昊满不在乎道:「霍兄弟,咱们可是公公平平,正正当当的以武会友,怎地能耍甚么花招?倘若提身分,岂不是更俗气?你要相信我,霍兄弟,我绝不会骗你。」他话说到此处,听来精诚所至,毫无办法虚假之意。 霍风不善这等言词之辩,更加料想不到袁昊口舌之屖利,一时会通不了话中全意,不由微微一愣,想道:「莫非他当真只想和我比武一把?」 袁昊话风一转,又道:「咱们可得说好,是你不敢打,不是我不敢打,倘若以后有人问起,可要说清楚道明白的,我袁昊顶天立地一条好汉,敢做敢当的。」言下之意便是,你霍风不敢做不敢当,不配当个好汉。 霍风终于明白过来,当是气得火冒三丈,只哼一声,道气愈聚愈多,喝道:「很好,你既然找……」见霍岚手一挥,便话突一止,停在咽喉,不敢再说下去。他又冷哼一声,狠狠瞪着袁昊。 霍岚始终瞧着竹云堂,见他同样不动声色,更觉其中有诈,道:「老竹,方才比武一事,皆由我提及,都没问过你的意见。这比武一事,老竹你觉得如何?」 袁昊暗叫一声糟糕,心想:「这姓霍的老头子可真沉得住气,竟然也不发怒。我倒要想个好法子。」 便在此时,只听竹云堂淡淡道:「老霍,我方才也说了,我这位小朋友性情古怪,他要想打,就是我用拉的,他还是要打。况且,两个年轻人比上一回,却又何妨?以武会友,便是以武会友,今日谁输谁赢,改日江湖相见,不得胡提便是。」 霍岚听闻竹云堂这么说,明白此事因自己而起,倘若又由自己开口婉拒,自然不妥,沉吟一会儿,才道:「好,便依老竹你的话,今日谁输谁赢,改日都不得再提。风儿。」他从刚才谈话之中,便瞧出这袁昊嘴巴很是厉害,至于武功方面,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只开通一条经脉。倘若真正和风儿比起武来,一脉和三脉,不出意外,定是风儿会胜出。 霍风早让袁昊惹得一肚子恼火,本来担心不能亲自教训袁昊,这时听到爷爷答允这次比武,眉笑眼开,磨拳撒掌,迎上前道:「是,爷爷。」 他冲着袁昊一笑,那笑容当中,带有鄙夷、狠毒,以及瞧不起眼之色。 区区一个执者境一脉,岂会是甚么对手? 霍风狠狠笑道:「袁兄弟,现下你我既没有兵器在身,就以拳脚功夫分胜负,如何?」 袁昊不禁微愣,心中顿了一拍,拳脚功夫? 他听霍风这么一提,这才想起自己没佩剑在身,何况自李若虚那学来的,亦只有剑法一途,这甚么拳脚功夫,他是连一样也不会,这可怎么比才好?当下不敢让霍岚那老狐狸瞧出些许端睨,硬是挤出笑容,道:「霍兄弟说怎么样,咱们便怎么样。」 霍风行了一礼,道:「好!袁兄弟,请。」他这「请」字,说得极缓极沉,宛若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只待时机一到,就会猛扑上前,狠狠咬破裂物咽喉。 袁昊知道中原武者向来对比武规矩很是严谨,忙回礼,道:「你也请,你也……」 他第二个「请」字,尚不及道出口,只感一阵强风袭面而来,几乎压得他呼吸为之一窒。 袁昊猛地低头一避,顺势抬目看去,却是那霍风的掌风打来。 第七十四章 一脉的弱势 两舟相邻,站地狭窄,二人相斗,最多不过三、四来步的相距,加之抚仙湖波浪不断,舟身摇晃不定,因之很是讲求站位地利之势,谁能率先抢得先机,谁胜谁败,多能笃定。 袁昊、霍风从未有过在舟上比武的经历,就好比身处异地的异乡人,初访异地,不习地土,但他们身为武者的直感,均明白佔得先机的道理。 袁昊避过刚刚那击,便听得那霍岚「喔」了一声,似感惊讶一般。 他不谙拳脚功夫,更得拼了命要抢得地利之势。他闪过霍风掌风,飞快抢上一步,他快可是霍风更快。 霍风大喝一声,道:「小心了!」蹬地而起,右转划个小圈,五指向前,如个鹰爪之状,急掠而来。 袁昊勉强见着招式,知是鹰爪类的功夫,往旁避过,但是舟身狭窄,就是想避,也只避过一、两步而已。他忙歪头一边,掌风自耳边斜削过去,风声飒然,力劲所及,湖水「噗」的一声,激起两道水花。他大感吃惊,想道:「龟爷爷的,我可不能吃下攻击,他只需一招,就能败我下来。」 他本以为执者境三脉,不过就是多开通两条经脉,强上一些罢了,自己这大半个月内外齐修,融会而用,熟能生巧,就是不赢,也是决计不可能会输给这霍风。 哪里知道,自己忘了佩剑在身,别说武功难以发挥,连这执者境三脉的招式威力,和执者境一脉的力量相比,断然不仅仅是三倍之别,二者差距,只怕是有更多,不会更少。 霍风前二招都落了空,轻轻哼了一声,左足一踏,水波纷飞,身子又起,白衣闪动,欺身而来,左掌右掌自不同方向同时并出。 眼见左右都无路可退,袁昊赫然忆起在岛上偷鸡摸狗的法子,登时蹲下身子,低头避过两掌,旋即道气流转经脉,顺势右拳往上一打。霍风想不到他会以这般方式避招回击,左掌一阵变招,回势挡在胸前。 袁昊不敢真打,以执者境一脉的力量和三脉的力量抗衡,无疑会大吃闷亏,虚幌一招,就退了开去。 霍风重新落回舟上,扁舟微晃,涟漪荡荡。他眸子微瞇,心疑道:「他为什么不打?是了!他是怕了我,怕了执者三脉的力量,所以怕了!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起身而立,讥笑道:「袁兄弟,怕你有所不知,姑且一提,执者境三、六、九、一十二脉,是执者境的境界桎梏所在,一但跨了过去,其力量会是前一脉的三倍有馀,也就是说,一脉和三脉,有足足四倍力量的差距。咱们虽是以武会友,但难免受点小伤,还望袁兄弟莫要见怪。」 袁昊早清楚自己吃了大亏,翻翻白眼,暗恨道:「怪甚么?怪甚么?你分明是故意不提,故意偷袭,想一招败我下来,好让我出糗。且一招不成,还来第二招,第三招!」 见霍风冷冷笑着,他强压下心火,哈哈笑道:「霍兄弟哪里的话,比武嘛,这个自然,自然。」 他不懂拳脚功夫,方才之所以还以一拳,是想打个霍风出其不意,哪知还是让他瞧了出来,因此不敢再冒然进攻,生怕被对方看破手脚。且霍家爷孙俩一口「以武会友」说得动听,他们处心积虑,却是想压过竹爷爷一回。倘若自己败下阵来,连带也会害得竹爷爷被看之不起。 袁昊脑袋一转,忖道:「我可不能丢了竹爷爷的脸,这对爷孙俩既然出此恶招,那就别怪我还以颜色。」当下装出一脸惧色,频频后退,愈退愈远,直到退到舟上大篓前。 武者比试,往往比拼的是武功、技法、智慧的高下,但再深一步,更有气势的比拼。武者争锋相对,一但退而却步,那便是灭自己气势,涨他人气焰,那是大大不利于自己。 正因如此,霍岚更加确信这袁昊武功要比自己孙儿还低,谁胜谁负,已然定案,不由雀喜难耐,但表面上佯装平静,淡然道:「老竹,小孩子的小打小闹,也就如此。这场胜负,无需再比了罢?」这番话中,全是骄傲欢快之色。 竹云堂满心担忧袁昊的情况,毕竟霍风是后生晚辈,就是伤了袁昊,自己也不能冒然替他讨个公道,至于胜败之事,他性情淡泊,输便输,赢便赢,根本没多少在乎。 此时竹云堂在袁昊身后,将他的一举一动全瞧在眼底,突然之间,他老眼一瞪,嘴角高扬,哈哈笑了起来,道:「老霍,话不要说得太满,胜负未定,一切都不好说。」 霍家爷孙俩闻得这话,均是满腹疑窦,两双目光瞧向袁昊,见他又惊又惧的模样,只差没有尿湿裤子,哪里像是甚么胜负未定? 霍风只道袁昊是怕了自己,总算理解他俩的差距,心中冷笑,想道:「你方才不是嘴巴很厉害?在绝对的武功面前,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地样。」 霍风是打定注意,要让袁昊大大出糗。他连奔带跳,衣袂飘飘,纵身欺近,催动道气,身上两条经脉大热,右掌微屈,瞄向袁昊小腹打来。 袁昊不敢接任何一招一式,加之剑法不得用,只能连连闪躲,打得极为别扭,有苦道不尽。心忖:「这霍风不怀好意,分明是想让我出糗,很好,很好,我就让你真正出糗!」 所幸在躲避技巧方面,袁昊尚有发挥,这东一窜,那西一闪,运用小舟不稳之故,频频让霍风挥了空,或是当要躲之不了,就以两脚震舟,制造混乱。想当然尔,这一切都非是正正当当的比武手段,顶多只算得上是投机取巧的法子。 霍风冷然道:「袁兄弟,咱们比武,不玩暗招伎俩,只求堂堂正正决一胜负。」他知袁昊武功虽不及自己,但把戏多端,倘若一个不谨慎,很可能吃上大亏,因此每每见他想玩花招,迳自会躲得老远,自然就不攻自退。 「你境界比我高,不如双手都不要用,咱们堂堂正正再打一回,如何?」袁昊哼声道,只觉这人废话连篇,将自己举动,说得光明正道,毫无过错般,当真不要脸至极。他接着续道:「我现下就是堂堂正正和你打,怎地了?」 霍风目光更冷,闪过一丝狠意,道:「好!那就依袁兄弟的话。」说罢,连连出手数十来招。 这数十来招,均是一招狠过一招,出招速度愈来愈快,力劲徒增数倍,所打之处,全是胸口、脖颈等等要害地方,显是真正要迫得袁昊深受重伤。 只是袁昊也不甘示弱,脑中想法跳脱,频出怪招,一时之间,霍风堂堂执者境三脉,竟拿不下他这个执者境一脉的武者。 霍岚眼见竹云堂脸上笑容愈来愈盛,脸色不由一沉,喝道:「风儿,比武一事,事关重大,岂可胡闹?」这话听来似在斥责自己孙儿不可无礼,可是就袁昊、竹云堂听来,却是在责怪他为何迟迟不拿下袁昊。 霍风向来很听霍岚的话,当即浑身大震,回头道:「是,爷爷。」 忽听得霍岚「啊」的一声,忙道:「风儿,小心!」 霍风一愣,顿觉脑后生风,有一物飞快而来,明白是袁昊打来。他脸露狰狞狠笑,道:「很好,躲个没完,就怕你不来!」才刚回头,手顺势往后捉去,竟捉了个空,正感困惑,又发现袁昊站得老远,根本没有袭击上来。 霍风又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便在这时,他只感一个冰冰凉凉的滑溜之物,从天而降,直直落到自己后颈,大动大跳,甚是激动。他心头大跳,想起爷爷曾说过得小心武者使暗器,当下笃定颈后是甚么毒虫毒物,登时背脊发寒,不住叫出声,将颈后之物,拍落在地。 霍风只听「啪」的一声,低头一看,但见那物,却是一条乱跳乱动的活鱼。 袁昊捧着肚腹,嘻嘻笑着:「鱼儿鱼儿,好不好玩?霍兄弟,瞧你那模样,难不成你怕鱼?」 第七十五章 霍风发怒 霍风脸色涨得通红,他身为霍家人,掌控抚仙一切鱼货,怎么可能会怕鱼?只是被袁昊这么戏耍,以为是暗器,才显得他好似怕鱼一样。他怒道:「你??你!比武之事,事关重大,你搞什么鬼?」 「嘻嘻,比武之事,本就不是我提及,我想怎地玩,想不想答允,那都是我家的事。要我说啊,霍兄弟,你以执者三脉对上我这一脉的武者,难道就不觉羞愧难当?不觉得有失公平?」袁昊笑个不停,彷彿寻到好玩玩具般。 霍风闻得这话,由惊转怒,道:「你??你说什么!比武之事,分、分明是你自己同意要比,关我甚么事?莫要含血喷人了!」 袁昊翻翻白眼道:「你若是不想打,大可不打,所以说,你怕输,大可认输。霍兄弟,咱们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盲信老子老娘的话。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乐意听,但为了你,我还是要说,我现在不乐意打了,怎地了?」话说完,迳自哈哈大笑起来。 霍风知道眼前这人嘴巴很是厉害,自己绝不可能说得过他,当即喝道:「够了!袁??袁兄弟,你若是再说一句,信不信我就??我就??」话没说完,明白是在爷爷和竹爷爷面前,不敢真正说出什么重话,也就没说下去。 当前之况,袁昊很是清楚,他剑法不得使用,境界上又受到霍风压制,以普通手段是决计不可能赢得这场胜负。 袁昊心忖:「倘若好英雄好汉子和我比武,倒也不必使这等法子,我输得爽爽快快便是。可是这霍风从方才开始,就蓄意要害我重伤,此仇不报,我袁昊岂算得上君??呸,算得上是瀛海岛岛民?」 他心念电转,嘻嘻笑道:「不说就不说,霍兄弟不喜欢,那我就??那我就??」他这话是学着霍风方才说话的方式,微微一顿,突然手往后一抓,猛往前一扔,却是数十条活鱼紛飛过去。 这一招出其不意,当是趁他人松懈之时,攻人不备,这是武者比武之间,绝不可使用的下三招式。可是这场比武,本就对袁昊极为不利,一来他武功要比霍风低了两个境界,这仅仅两个境界,就足足有四倍左右的力量差距,二来霍家爷孙都听到他说自己习武尚不足一个月,连霍风都算得上是他的前辈,对于这样一个武者晚辈,也就没人纠正他的无耻招数。 不过让袁昊戏耍如此多回,霍风早对这些无耻招数,有所防备,一见数十只鱼腾空飞来,登时高高跃起,凭空连出数十掌,掌掌所至,都刚好是鱼身位置,竟无一不偏。他将所有鱼通通打落湖中,众人只听得扑通扑通的水花声,不绝于耳。 正当他落下期间,暗猜袁昊已然无计可施,脚刚一踏地,便冷冷笑道:「袁兄弟,你可还有没有招?若是还有,尽管使过来。」 忽听得袁昊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我本来不想用的,快快吃我一发霹雳槌!」这声音自身下传来。 霍风尚还不解,眉宇微皱,正欲往下看去,眼前黑影一幌,突然「磅」的一声闷响。竹云堂、霍岚都被这声响吓了好大一跳。霍风只感胸口大痛,气血翻湧,很不好受,突然「哇」的一声,大吐鲜血,两腿踉跄,整个人软倒在舟上。 小舟似也受到很大冲击,整个舟身摇摇晃晃,摆动不定。 霍岚忙上前搀扶霍风,见他满脸都是鲜血,咳个不停,不禁好是心疼,冷冷瞪着袁昊,喝道:「小子!那是什么东西?」话声当中,杀机盎然。 只见袁昊同是一脸诧异瞧着手上玩意儿,不久笑了出声,道:「甚么甚么东西?」 霍岚不知孙儿是否无恙,当下更没心思和他玩口舌游戏,他既不说,便自己放眼细看,但见他手上那物黑漆漆宛若黑炭般,短柄大头,底下一条细长红穗,看那模样,显是一柄槌物。 正是袁昊自湖中捞上来的黑槌子道宝。 原来袁昊明白没有办法正面胜过霍风,更是不愿让这个仗着修为伤人的家夥获胜,身边只要有甚么东西可丢可用,都是物尽其用,不肯浪费。是以当他方才扔鱼之际,瞧见舟上的黑槌子,忆起竹爷爷说过,黑槌子是道宝,突然心上一计,黑槌子既是道宝,其威力哪里能是几只活鱼可以想比拟? 霍岚面色可布,低沉声音道:「老竹,咱们是比拳脚功夫,你这位小朋友动用武器,算不算违反了约定?」 竹云堂正自吃惊那黑槌子真是道宝,心忖:「我本是随口一说,想不到这槌子真是道宝,莫非槌子真是从海底古城来的?」当他听得这话,正想发话。 便在此时,众人只听霍风突然大吼一声,道:「啊!那王八羔子在哪?那王八羔子在哪?」这声势宛若惊雷般,于半空打了个霹雳,震得抚仙湖水澎湃不已。只见他挣脱霍岚之手,跳了起来,满脸都是鲜血,瞪着一双狰狞目光,杀机大溢,道:「袁昊,你竟敢伤本少爷!很好,很好,再来,咱们再打!再打!」血性既起,他也不再客客气气称呼袁昊为「袁兄弟」,话中恨意,更是毫无遮掩。 他身为堂堂霍家少爷,平时膏粱锦绣,身分崇高,周遭无论随仆来客,向来都对他是毕恭毕敬,唯命是从,从不敢忤逆他任何一句。因此长久骄纵下来,促成他表面风度翩翩,实则蛮横火爆的脾气,只许他颐指气使对待他人,绝不容忍谁敢无礼于自己。 可是这袁昊,不仅嘴巴功夫凌厉,处处为难、得罪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更别说,他竟然还伤了自己,实是可恶至极。要知道,就连母亲父连疼他都来不及,哪里敢打了他? 霍岚见情况有些不妙,忙道:「风儿,冷静下来,在你竹爷爷面前,不可失了礼貌!」 霍风大怒,恼火早已令他甚么也不管,周身道气随着他的怒火,一平一起,肆意荡开,流转地愈来愈快,不过很快勘勘变弱。似乎是经脉的道气被用了空。只见他冷哼一声,当即萃起道气,与此同时,那武律石碑为之一现。 武律石碑凭空浮现,空气中自是一阵嗡嗡低响,湖水纷纷震散开来,碑上金文一闪一灭,彷彿似极人的心律般,一吸一吐,道气周旋,随着金色能量向外荡开。 袁昊本感一股大自己好几倍的道气,勃勃而发,已大感吃惊,气为之窒,尔后石碑现出,连躲都来不及,金色能量一扫,当是「哇」的痛叫一声,伏倒舟上,难以动弹。 他咬着牙,很清楚这是修练「逍遥定心诀」的弊端之一,只是武律石碑一现,就会产生排斥效应。心忖:「糟了,糟了!龟爷爷的,这王八羔子!三脉对上一脉,已是不公不平,胜之不武,还萃什么气?用什么气?」 第七十六章 一槌一掌 竹云堂见袁昊模样,吃了一惊,心中满腹疑窦,怎地小家夥本来好端端的,突然惨叫倒地,就变得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整个人神色铁青,动也不动。 对于修练「逍遥定心诀」的袁昊来说,和中原人大是不同,他传承岛上老先祖的遗训,虽不晓得「武律」正体为何,但绝不遵奉「武律」为大道。他很清楚,武律是武律,绝非是大道。此点中原世人正好相反,中原人普遍认定「武律」即是大道,应当虔诚奉守,信任「武律」的统治,不该有所质疑。 因此才衍生出,不得修练武律不认可的萃气心诀、武律铁戒、武律石碑云云。利用中原百姓这种近似病态的信仰,导致瀛海岛人、中原人萃取道气的不同,因此可以说「逍遥定心诀」,正是武律石碑用来区分敌我之别的工具。 对袁昊而言,武律石碑、或是蕴含武律能量的所有物品,全都似毒药一般,随着眼前那武律石碑上的金文越来越盛,向四周散开来的能量也愈来愈强,他四肢百骸所受的震盪和冲击,是一次强过一次,每每金色能量扫来,痛感是外到内,再由内到外,勘勘剧烈,好似难受。 霍风只愣了半拍,接而怒火更盛,骂道:「装!让你再装,你以为那等三脚猫伎俩,能再骗人上当?袁昊,你这人狡诈多端,我早已看清。」他让袁昊骗了几回,早不相信对方的一言一举,只觉其中十有八九,都是欺瞒诈术,当下话说完,见对方还是动也不动,续道:「你给我起来!咱们再打过,袁昊,你若是再装睡,不肯起来,就莫怪我一掌下去,叫你真正受了重伤。」 霍岚暗恨袁昊伤那小子及自己孙儿,此刻听到这番话,也是心中笃定,忖道:「这小滑头机灵得紧,这一变故,想必真如风儿所说,是有意为之,想趁人松懈之际,打个措手不及。哼,这等下三滥的招式,用多了谁还会怕?」 竹云堂很是欣赏年纪比自己小上很多的袁昊,虽然他这人油嘴滑舌,行为古怪,但二人相处下来,就好似真正无话不可谈的朋友,相处甚欢,趣味无限。他自知袁昊这小子诡计多端,想法跳脱,连自己有时都招架不住,就是对上武功比他高的同龄孩童,也能靠着那小脑袋,立于不败之地。是以刚才打斗之中,他除了担忧袁昊不甚被打了中,略感忧心之外,都是一副淡然轻松之色,不怎地担心。 可是此时竹云堂再也沉不住气,只见袁昊动都不动,耳中依稀还能闻得呼吸声,但乍看之下,宛若和死人无异。他因此忧心忡忡,生怕袁昊是出了甚么状况,这才无法动弹。他心想:「这弟子或晚辈之间的比武,作为师傅作为长辈,是绝不可冒然闯入,可是老霍那孙子显然已怒上心头,动手已不知轻重,如此让他打去一掌,执者境三脉饱含怒火的一击,区区一个手无寸铁的执者境一脉,如何抵御得住?」 竹云堂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后怕,他可不想白白为了一场胜负,失了自己这一位小朋友,当下急道:「老霍,不如这场就算咱们输,不打了,如何?」 霍岚闻得这话,面色一紧,摇摇头,道:「这……老竹,恐怖不行。」 竹云堂更加急了,道:「为甚么不行?老霍,你是你家孙儿老子的老子,你一开口,他岂肯不听?」 霍岚冷眼望着竹云堂,心道:「老竹,是你这朋友无礼在前,如今谁答允比武,其中种种,都不重要了。哼!现下你这位朋友伤了我孙儿,按照江湖规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绝不能放这小子安然无事的离开。」 等了少时,眼见袁昊还不起身,霍风终于忍受不住,眸光杀机大放,大喝一声,高举右掌,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便在此时,他忽觉一阵冷风袭面,见一黑体飞快罩上门面,却是那柄黑槌子。 霍风在这转瞬之间,心中念头不停湧动,背脊淌着冷汗,连是咬牙,暴退两步,避过黑槌子的袭招。 只听身下袁昊笑嘻嘻道:「没有中?可惜,可惜,亏我装了这么久,谋这个套路,结果竟没打中。」声音之中,当真有几分惋惜之意。 他悄悄往旁看去,那散发烦人能量的武律石碑,不知何时,已是不见踪影。他暗想方才的情状,忖道:「好险,好险!他龟爷爷的王八蛋,萃气萃个老半天,害我痛得老半天,幸是这狗羔子在出手之际,停止萃气,否则的话,我可真要活活被他一掌打死。」 原来袁昊自方才为止,因为逍遥定心诀和武律石碑的相互排斥,浑身兀自不得动弹,尽管自己拼命老命催发经脉内的道气,但武律石碑的金色能量,就好似禁锢肉体的枷锁,令他每每催发道气,都是无功而返,毫无办法。直到霍风出手前一刻,他停止萃气,武律石碑就像失去烛芯的烛火,顿时消散而去,这才恢复身体自由。 霍风心悸先前吃下的那一槌子,可是他身为三脉武者的尊严,绝不容许自己示弱,表面上冷冷道:「你这种人,我早已看了穿,就是使用那古怪槌子,你也别想再打着我。」 袁昊还担心霍风不肯让自己用槌子,听到这番话,知道对方默许自己用黑槌子应战,「喔」的一声,大喜过望,笑道:「那小心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他想霍风不称自己「兄弟」二字,这倒是顺了自己意,要口口声声称一个不合自己性子的人为「兄弟」,那可痛苦得紧。 更重要的是,这霍风,可不配自己这么说。 霍风冷笑道:「你才该小……」那个「心」字都未脱口,黑槌子已是袭将而来。他心中微跳,正想骂道袁昊的无耻卑鄙,可又想自己做过同样的事,也就不好意思去说。眼见那黑槌子正面迎来,不敢硬接,只得侧身,左掌回击而去。 袁昊既知手上黑槌子是道宝,绝不可能被霍风凭掌破坏,当是大起胆子,运转道气,同是侧身闪过那掌,顺势手腕一翻,黑槌子角度一变,整个人欺近霍风怀中,槌子同时击将而去。霍风见那黑槌子柄身不长,正好比一个常人手掌大一些,使动起来,只可近打,不可远攻,可是自己并无任何兵器在身,唯有拳掌功夫能使,而拳掌功夫自也是近身打法,自己境界比袁昊高,只需一掌,即可重伤对方;袁昊境界虽低,可那槌子很是不凡,只需一槌,同样能重伤自己。 这等一掌一槌,危如累卵的情状,无论对袁昊、霍风来说,均是凶险殊途。 第七十七章 黑槌发威 岂知袁昊这黑槌子刚出,突然之间,只感眼前一阵恍惚,浑身微微酸软乏力,还不知究竟是怎地回事,只闻黑槌子猛地发出嗡嗡低鸣,道气自槌头源源而出。 在场众人均听见这声音,纷纷目光把投到黑槌子上,见着槌子的情状,无不大感吃惊,均想:「这道宝要发威了?」 道宝的威能如何,霍家爷孙俩身为地方权势,见过的道宝不计其数,自然很是清楚。 只见黑槌子的速度愈来愈快,俨然已化作一道黑色流星,周遭风声飒然,直向霍风心窝砸将过去。 霍风见识过黑槌子的厉害,这回见黑槌子的异样情况,更不敢大意,连忙催动经脉道气,掌中带着执者境三脉的劲力,向往袭来槌头一推。 槌掌相对,「磅」的一声闷响,风压乱盪,袁昊只觉有股磅礡劲道直传掌心,右臂一麻,尚不及反应过来,已连人带舟倒飞出去。 袁昊急飞出去,喊一句:「我草!」声音愈拉愈远。 眼见扁舟停也不停,竹云堂身在袁昊身后,手腕翻转向后,对着水面凭风发劲,又是「磅」的一声,浪花纷飞一丈之高,倒飞的力量和掌力相互抵销,扁舟总算安稳下来。 竹云堂目光向黑槌子望去,见槌子直接触及掌力,并无半分损伤,果真是道宝无误。他问道:「小家夥,你可还好?还要继续?」 袁昊忍着手麻,强笑道:「当然要继续,人可以输,但绝不输给瞧不起人的王八蛋。」 说话之间,他深深吁了口长气,这长气刚吐,赫然发觉自己经脉中的道气竟是少去大半,剩下已然不多,不由又疑又愣,想道:「这……这是怎地回事?我可没用那么多的道气,为何道气消耗如此之大?」想了一会,阖上眼睹,又觉经脉中的道气正逐渐往手掌而去,他微微一惊,目光一低,手中只有那柄黑槌子。 袁昊纳闷道:「是、是这小黑槌偷了我道气?」细细想着刚才要出槌之际,那阵乏力感,莫非这小黑槌会自行吸走武者的道气? 只听竹云堂哈哈笑着,道:「好!既然小家夥你想打,那老夫就你回去接着打。」手腕再翻,凭空向后发劲,白浪翻湧,扁舟忽时加速前冲,当快到得霍家爷孙二俩所在,扁舟便勘勘慢了下来,最终往前小盪一阵,再次归于宁和。 当袁昊、竹云堂回到霍家爷孙的舟前,只见霍家爷孙面露不善,恶狠狠瞪着袁昊,接着目光微转,死死盯着他手上的黑槌子,眸光之中,闪出一丝贪婪慾望。 霍家爷孙清楚见识到那黑槌子的威能,竟能以一脉之力抵御三脉之力,还能安然无事,要知道,那可是整整四倍差距。 这槌子,可是真正的大宝贝。 袁昊道:「接着来!」 霍岚在霍风耳边低喃几句,霍风边听边点点头,道:「好,接着打。」 袁昊举槌欺去,手中槌子的用法,刚才已想个清楚。当下运转经脉中的道气,果见黑槌子又嗡嗡低鸣起来,将运转起来的道气吸了过去,顿时之间,一阵乏力感袭上身子。 但他完全不在乎这些事,喜出望外,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小黑槌的用法!」 霍风又听得那阵嗡嗡声,吓得好大一跳,自己挡下道宝的一击,右掌到现下可还在发疼,然而那道宝竟还能使用? 其馀二老亦是心惊胆战,瞧着那槌子,均想:「这道宝好生古怪,竟能连续使用。」 要知道,道宝威能滔天,源自天地,生于天地,其能耐千奇百怪,既有如「界门」那般转移之物,也有兵器之物,就是有一把黑槌子道宝,这也不奇怪。然而,道宝并非没有限制,道宝的发动,每每都需要耗费庞大的道气,因此武者大多将道宝看作压箱宝贝而用。 方才袁昊打出的那一槌,众人皆见槌上分明有道气流转,这说明此槌能操纵道气,且此槌还硬生生挡住执者三脉的掌力,若是寻常武器,哪里能有这般能耐?因此众人笃定,黑槌子就是道宝。 可是袁昊一个执者一脉的武者,哪里来如此庞大的道气,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道宝? 霍风不禁想起刚才的互击,心有忌讳,不敢和槌子正面应战,更可以说,槌子一出,他都不打算应战,只见他连退数步,转攻为守,不愿恋战。 这一攻一防之势,倒是和一刚开始完全相反,本是霍风步步相逼,袁昊频频躲避;如今变成袁昊步步逼近,霍风步步为营。 袁昊左足向前一蹬,猛欺过去,却见霍风一掌跟着打来,脑袋向左微微一歪,避过这掌,待要接着再攻之际,却见霍风已然又退开两步。 二人接连又过数招,情势和方才一模一样。这期间,袁昊发现霍风不太擅长一昧守势,在他接连攻了三招之后,迭迭出现不少破绽,可是每当想攻上前去,那霍风都会一脸严峻,能避则避,能闪则闪,绝不恋战,直让他打得一阵无奈。 这比武相斗,本就有一进一退,一攻一守之势,霍风这么做,倒也没有丝毫不对。只是作为口出狂言的一方,这般战法,未免令人大失所望。 袁昊虽然打得一点也不痛快,可心念一转,想道:「这姓霍的方才屡次想重伤于我,刚才那姓霍的老头似乎也说了甚么,指不定是有藏招,我可得谨慎应对。」 当下不敢马虎,就是进攻,也开始处处提防对方动向,又想:「他只要反守为攻,我就手腕一翻,以槌攻他心窝、脑袋,嘿嘿,看是他掌法比较痛,还是我小黑槌比较痛。」 哪里知道又过十来招,霍风全然没攻上来的意思,反倒越打越畏缩,满脸又是惊讶又是忌妒之色,全盘维持守势。 再过三招,霍风猛地喝了一声,虚晃一招,自袁昊耳侧打出另外一招。袁昊大喜过望,总算等到对方出招,当即槌中运气,又想砸将出去,便在此时,耳中闻得冷风咧咧,却是霍风另一只手冲着黑槌子而来。 袁昊微微吃惊,以为是鹰爪类的功夫,幌眼瞥去,只感这一爪上灌输庞大无比的道气,力劲之强,闻风便知,当是前所罕见。他明白这一爪,绝不能正面抗衡,否则道宝再强,自己势必得受伤才是。当下槌至半途,便道气一凝,收势退了开去。 袁昊这一退,倒是大出霍风预料之外,只见他两眼大睁,这爪功顿时没了目标,向前扑了个空,难以收势,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差点跌落湖中。 霍风这一扑空,在袁昊看来,是没料到自己能躲开,没有甚么古怪之处,因此没有看见霍风背后的霍岚脸色一沉,目中都是惋惜之意。 然而竹云堂眼界、武功都要高过袁昊,一下便看穿霍风这一爪的意图,这一爪看似武功,实则根本不是。他向霍岚瞪去一眼,想道:「方才那一爪,如若没让小家夥闪开,确实做得天衣无缝,不过小家夥这一避开,嘿嘿,无论他接着做甚么,都只是欲盖弥彰,骗不了人。好歹意!好歹意!小家夥可是老夫的朋友,想夺槌,问过老夫没有?」 原来,这霍家爷孙俩一见到这黑槌子果真有通天本领,趁袁昊小舟倒飞出去之际,爷孙俩低声讨论,认为是那柄槌子,才让霍风迟迟拿不下胜利,因此打定主意要夺取那槌子。 尤其是刚才发现黑槌子竟是能连续使用的道宝,这种道宝,简直罕见至极,更是令他们贪念大动。是以刚才霍风那一爪,根本就不是甚么鹰爪功,纯粹只想靠蛮力抢夺槌子罢了。 袁昊不明白这些实情,眼见对方倒地,只想机不可失,快步上前,黑槌子静静贴在霍风头顶,道:「还要再打?」 霍风这一扑空,料想这夺槌之事,已被看穿,倘若再打,袁昊定会处处提防,要想夺槌,那是难上加难,近乎不可能的事。何况天灵盖被道宝挟持住,自己就是有通天本灵,脑袋被攻击还能安然无事,否则是半点办法也没有了。 霍风脸上又是狰狞,又是惨白,要他向这等来路不明的人认输,实是大大的委屈和羞辱,兀自让他犹豫不决。 过了良久,他被袁昊瞧得骇然,心慌慌的,又是惊又是怒,终于道:「不……我、我不打了,我不打了。」话刚脱口,心有来气,马上骂道:「袁昊,你莫要以为,拿了一个道宝,赢了这场胜负,就可以开始嚣张。老实告诉你说,你那槌子,和咱们霍家的道宝相比,那就根本算不了甚么!」 袁昊翻翻白眼,看了眼手中的槌子,心底觉得好笑,摇摇头道:「这小黑槌乌漆墨黑的,若不是你们说了,这黑槌子是道宝,我可还不信。」 于二人身后观战的两老,听得霍风认输,一个是喜一个是忧。比武胜负,在一方喊输的同时,就不得翻盘再改,他们正欲上去勉励道慰几句。 却听霍风哼了一声,冷笑道:「这道宝究竟好或不好,岂是你这俗人说得算?袁昊,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竹云堂、霍岚都是一惊,不知霍风想做什么? 袁昊一听要「赌」,明白霍风输得不甘不愿,想起和都争先干过的种种勾当,下意识笑道:「赌就赌,你拿甚么赌?先说好呀,不见筹码,绝不开碗,你可要想清楚了。没个一万十万的武币,我可不赌。」他这一口话说得老气横秋,一点也不似个孩子。这是因为长久跟着都争先,深受其恶习影响,是以连对方意图都不想,就迳自答允对方的赌约。 霍风是心有不甘,倘若没有那道宝,自己岂会败给一脉武者?当下扯开喉咙,大声道:「下个月十五,抚仙衙门将举办抚仙少年小会,有种,就在这抚仙小会再比一场。」 袁昊道:「抚仙少年小会?怎地不是大会?」 霍风道:「那自然是因为这小会??」话不及说完,霍岚已抢喝:「风儿,输了便输了,不要再做蒙羞家誉的事。反正你竹爷爷说了,无论胜败,谁都不得再提,是不是,老竹?」 竹云堂点头道:「正是,今日之事,往后谁都不得再提,谁提了,那就是不讲信用的无耻小辈。」 霍岚叹了口气,点点头,将满脸怒容的霍风安顿好,当下甚么也没说,迳自盪舟而去。 第七十八章 黑槌懂人话 执者境三脉武者有着一脉武者的四倍力量,就是不论道宝一事,三脉败给一脉,这是中原武者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的莫大奇事。 霍风担忧落败之事被宣扬出去,有心迫得袁昊向武律立誓,否则事情一传出去,届时自己的武者生涯,可以说是形同陌路,真正复巢毁卵。 照理而言,武者要立誓,除非真正伤及大雅,万万不敢真正动用铁戒立誓。可是霍岚、竹云堂相识已久,他们彼此既已说定,绝口不提今日之事,索性就不立武律铁誓。霍风眼见爷爷毫无作为,只好咬紧牙,死死瞪着袁昊,将这口恶气吞了下吐。 霍家爷孙俩一走,抚仙湖立时寂然下来,惟剩袁昊、竹云堂二人的扁舟,缓缓盪于湖心。 竹云堂本想夸耀袁昊几句,说他「槌功不错」、「身法巧妙」云云,可没说上几句,却见他一副大不受用的模样,微微一愣,话锋一转,改口骂他「卑鄙无耻」、「讹诈他人」云云,竟是让他眉开眼笑,很是受用。 这场比武虽说仅仅是十二来岁之间的小小比拚,袁昊却间接明白了许多事情,尤以新得来的黑槌子为多。 他很是清楚,所谓术业有专攻、择良地而居的道理,要学习战斗,就得透过真正的比武、不可预测的战地,以及随机应变的能耐。从这次比武当中得到的历练和感受,都是默默修练大半辈子,也绝不可能得来的瑰宝。 当比武一结束,袁昊只觉浑身疲惫乏力,眼皮勘勘沉重,几乎是晕晕欲睡,听得竹云堂夸耀自己的胜负,不怎地感兴趣,也就偶而应个几声,草草了事,后面听得竹云堂骂自己卑鄙云云,却突然来了精神,不自觉清醒过来,频频问道:「那真的很卑鄙?对上其他武者能不能奏效?」 袁昊的种种反应,实是大开竹云堂眼界,令他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这袁昊,果真和寻常孩童大相迳庭,甚是特别。 一老一笑笑谈几句,便没有接着说下去,毕竟谁胜谁负,对他们而说,多是无谓之事,而之所以会和霍风拚个输赢,不过就是对方目中无人,态度霸道,一股性子起来,就一头栽了进去。 这一老一小远远望着谷堆山一脉,当闻深峦传出似枭般的低鸣,彷彿有所响应般,林中鸟禽也发出吼啼声息。竹云堂瞇起眼睹,见岸畔人潮来往,盪出岸畔的舟船愈来愈多,便收起渔网,道:「小家夥,今日就先到此为止。」 袁昊闻言,仰头见天,此时不过天刚亮不久,却何来不早之说?心下大感不解,问道:「竹爷爷,现下可还早得紧,为何要早早便收?」 竹云堂摇摇头,道:「你是不知这抚仙绿乌龟的习性,只要抚仙湖上人一多,像个小女娃儿,便会销声匿迹,绝不出土,老夫这几日捉来心中有感,才知原来绿乌龟只会在清晨天未明出来活动。」 竹云堂也不说自那日结识袁昊,分享那山水水墨画,听得他奇特见解,便格外暗喜不已。那大半个月不见袁昊出现,是以又期待又忧愁,整日待在港畔不回,生怕他哪时会出现港畔,见不着自己,因此在这般阴错阳差下,误打误撞得出关于绿乌龟的感悟。 袁昊回想起大半个月前,走来抚仙湖畔,众船已歇,湖面上独剩竹云堂在捕鱼,想道:「怪不得竹爷爷这般大清早就得出门,幸亏今日让若虚姐姐赶了出来,不然怕是见不着竹爷爷。」 他心想至此,笑道:「既然如此,竹爷爷,我明早再来帮你一把。」却也不提自己方才连一条鱼也没捉成。 竹云堂惊道:「你、你还来帮忙?」 袁昊只道这话是在消遣自己捕鱼功夫大不行,咳了一声,脸红道:「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就不会反悔。反悔通通是小狗。」 竹云堂哈哈大笑,见鱼篓中鱼虾贝龟数量较诸平时还少,却也不恼,心底反而欣慰无比,道:「是了,是了!反悔是小狗,老夫怎地忘了,好,好!那就有劳小家夥相助。」 二人同样笑起来,盪舟而归,到了岸畔,将舟系好,将渔网、船桨等物整备完毕。也不等竹云堂有所动作,袁昊赶忙抢起那小鱼篓。 他虽已知晓竹云堂武功高强,可自幼在瀛海岛教育下,习惯要年长有序、敬老尊贤等理念,就算岛上老者各各武功高强,且阐扬道家逍遥之道,兀自不能轻易废礼。 袁昊将那黑槌子上的红穗打了环节,系在腰上,顿感黑槌子重量压了上来,提着鱼篓走了几步,只觉腰间沉甸甸的,左重右轻,大是不惯。 当他正自皱着眉,想道:「这般行动可不方便,这槌子也就比武有用了些,平时倒似个累赘。」心念甫转,左腰间突然轻松起来,低头看去,黑槌子兀自系在左腰,不由微愣,将那黑槌子一提,竟是轻如薄纸,甩了几下,再也感觉不着那黑槌子的重量,大感诧异。 他又疑又奇,手中拿着黑槌子揣量一会,喃道:「难不成这槌子听得懂人话?」隐隐又觉得这槌子和那判官槌有几分神似,不禁背脊发寒,一阵后怕,但转念又想,当日自己可是把判官槌扔入抚仙派湖中,这儿是抚仙主湖,就是有灵性,哪里可能出现于此?何况一个槌子是木色,一个犹如黑炭,本就是不同之物,自己未免太过多疑了。 袁昊安心下来,玩心便起,依着方才法子,想着要黑槌子变重,却无反应,眨了眨眼,心中明悟过来,忖道:「你这臭槌子,小黑槌,再不变重就扔了!」过不半晌,黑槌子果真如他所想,变回原来的重量。 袁昊大喜过望,这槌子不仅能打人,还能随自己想法变轻变重,当真奇妙无比。他想道:「捡到宝啦,捡到宝啦!这好槌子听得懂人话,不管用来戏弄都争先、阴人一招都是好用至极。干脆我就拿着这槌子,参加那甚么抚仙小会罢了,哈哈,哈哈!」 「小家夥,老夫这边好了,咱们走罢。」竹云堂拿着大鱼篓,转身喊道。 袁昊依言点点头,心念想着「变轻」二字,将黑槌子系于腰间,拿起小鱼篓跟了上去。 竹云堂自然没再和他争论鱼篓之事,只觉这小家夥义气十足,确实不同一般常人,真真正正有大丈夫担当。 第七十九章 绝千阁出事 袁昊、竹云堂两人出了抚仙镇,一路向白杨居行去。 到得白杨居,袁昊目光一转,就往那大竹屋直射而去,不知为何,自他第一次来访,便是对那大竹屋格外关注,备感兴趣。只见大竹屋还是用竹门虚掩着,看不到里头情况,略感心奇,暗道:「竹爷爷说过,那是他孙女儿住的地方,可是我第二回来访,还是不见他老人家的孙女。也不知他老人家的孙女是怎地的人,是不是和竹爷爷一个样?」 不过想归想,袁昊可不敢询问这些事情,指不定人家孙女有要紧事在身,不便露面,这般硬要见人家一面,未免有失礼貌了。 二人来到小竹屋前,袁昊依上次竹云堂的动作,倒篓中之物入缸。竹云堂夫则入屋备好茶水,一老一小忙完活,坐下閒聊,很快地聊了开来。 竹云堂本来生活恬淡,平时不怎么和人搭聊,因此说上话来,往往是说没三句,就来询问袁昊的意见或想法,见他七嘴八舌说起话,也就抿起笑容,安安静静听他说。袁昊出岛以来,为了判官槌的事情,游走多处,甚么千奇百怪的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竹云堂这般,和瀛海岛岛民如此相似之人,心底一直有种亲近之感,当下说起话来,只道眼前的竹云堂是他真正的爷爷般,大吐这大半个月来,修练逢上的种种困厄,却绝口不提「逍遥定心诀」和「瀛海岛」之事。 眼看一老一小聊到快要正午,袁昊想起今早华森和王芫儿谈论的计划,总是心下难安,情绪不定,是以婉拒劝留自己的竹云堂,便告辞离开。 回到抚仙镇上,快步转过几个街口,来到绝千赌坊所在的街道。袁昊刚走没几步,远远就听得马声嘶鸣,踏声连连,连带街逵百姓低声细语,探头探脑的,自是一片骚动,不知发生何事。 待袁昊走回绝千赌坊,发现赌坊门前一头头兽车林立,有身形庞大的黑虎、四肢粗壮柱的白牛,以及几头从未见过的猛禽,它们的目光之中,神光隐隐,似通人性,同时,空气中的道气纷纷聚在周身,缭绕不止。 袁昊心底一跳,不禁想起在小仙楼遇上的那只形似野猪,獠牙如弯月的庞然大物,自然而然又想起那华森,当下又烦又怒,想道:「这些莫非都是妖族?为甚么若虚姐姐要捕了它们?」细细打量几眼,却见得那几只猛禽射来目光,吓得他好大一跳,赶忙逃了开。 眼前这些猛禽猛兽,虽和那庞然大物有着些许不同,但无疑都是妖族。 只见在这群妖族身旁,成群绝千弟子携兵器在身,一来一往,似乎忙得不可开交。 街上周遭全是围观的抚仙百姓,神情愤慨,大是有人在替绝千阁弟子喝采助威。但见那些绝千弟子手脚俐落,各各脸上威风凛然,杀气腾腾,隐隐之间,有几分兴奋之色。 只见有一中年汉子道:「娘子,快看,快看!绝千阁果然有动作了。」 他身侧一名中年女子皱眉,道:「绝千阁盛名在外,势力不比武律道盟低到哪里,要我说啊,他们早该要有动作,否则的话,谁还敢信服绝千阁?那些……那些人明知自己的身分,竟还敢做出这等事情,简直不要命啦!」 那汉子又道:「不错,不错,那些人本来就不在乎自己的小命,武律在上,他们那种人,嘿!早点死了才是。」 那中年女子「唉呦」一声,嗔道:「说甚么呀你?你忘了咱们这些抚仙的和平,有好一大大半,都是多亏他们恶名昭彰……」 袁昊在旁偷听,可是听到这里,心中更觉不解,从旁缓缓走过,本欲直接走入赌坊,耳中却听得李若虚的声音道:「众弟子听令!」 众绝千弟子纷纷循声回头,齐声道:「是,小姐!」 袁昊心中兀自一喜,道:「是若虚姐姐!」念头一转,就想赶紧告诉她,今早所听到的计划之事。可奔没几步,却听李若虚道:「那些瀛海岛人向来胆大妄为,不遵武律,不入江湖,宁可做个置身事外的隐士,中原百姓人人皆知。可这回他们竟敢动起歪脑筋,擅自劫了咱们绝千阁的镖物,还杀害咱们绝千阁的弟子,实是可恶万分,万死难辞其咎!咱们这回入山,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人瀛海岛罪民,只有武律,才能裁定他们的罪。」 绝千弟子各各眸中闪烁异光,齐声喊声:「武律在上,小姐英明!武律在上,小姐英明!」声音之中,充斥愤怒和兴奋之色。 周遭围观的抚仙百姓,自又是一片欢呼声。 当那「瀛海岛」三字一出,袁昊本还满腹疑窦,不知他们瀛海岛人又怎地了?尔后听得「劫镖物、杀弟子」云云,不由浑身大颤,又是骇然又是茫然,想道:「咱们……咱们杀人了?是谁,是谁!岛上的规矩,都不知道遵守,莫、莫非是都争……呸,呸,袁昊啊袁昊,你认识那家夥这么久,岂会不晓得他满腹坏水,要想偷抢拐骗,何必杀人?若虚姐姐说的,绝计不是他。」 他忙跳开几步,频频后退,找了处暗地,蹲下身子,躲起来观探一切。在人群当中,果见李若虚指挥绝千阁弟子,柳眉紧蹙,神色却是古怪。那孙翠儿、王芫儿也随在她身后,指挥众弟子。 他目光巡视一圈,心底又疑,忖道:「都争先呢?怎么不见他?」 正当袁昊尚自搞不清楚状况,忽地一只大手自后伸来,摀住他口鼻,猛将他拖入暗巷当中。袁昊反应过来时,已经挣脱不了那股蛮力,只得呜呜乱叫。然而街上众人都在关注绝千阁的大动作,谁还会理暗巷的些许动静? 袁昊心中狂跳不已,以为自己身分暴露,武律道盟要来捉人,忙要寻武器应战,往腰上一摸,摸着小黑槌,管也不管,拿槌就要直往后打。 第八十章 假瀛海岛人? 哪知听得背后那人道:「姓袁的,你这把小黑槌哪来的?」 可不就是都争先的声音? 袁昊回过头,挣脱都争先的手,先是怒容满面,接着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在想甚么?话说瀛海岛是怎地一回事?咱们何时偷了绝千阁的镖物?又杀了人?老实和我说,是不是你干的?劫镖物这档事偷鸡摸狗的好事,你竟敢不找我!」 都争先大翻白眼,骂道:「去你娘的,我都大爷只赌不抢,才不干那等下流事。你先回答我,你手上槌子是怎地回事?莫非那是……那是……那东西吗?」说到后来,声音愈发颤栗,不禁咽下口水,显是不敢置信。 袁昊哼了一声,明白都争先所指何物,可他不愿说出自己捕鱼捕不成,却连捞上五回槌子的事儿,以免被贻笑大方。当下只道:「你莫非眼睛有问题不成?判官槌可是这颜色?老实告诉你,往后我的搭档,就是这小黑槌,夜黑风高,敲人竹竿,神不知鬼不觉,嘿嘿。」 都争先听闻这话,眉宇大皱,见袁昊手中槌子俨如黑炭,确实和当日在抚仙派见着的判官槌大相迳庭,只怪自己是一时间反应过剧,当下不再过问。他点点头,接着道:「这事有些麻烦,咱们得尽快处理。」扔了一块牌子、一把长剑过来,接着横了一眼街上的绝千弟子,道:「事关重大,咱们要比绝千阁的人马还快。」 他说完,快步直往另一头街上行去。 袁昊往那方位望去,却是镇门的方向。 他追了上去,看了手中牌子一眼,这牌子表面光滑如玉,却不知是用何物所铸,上头刻有「绝千阁令牌」五个大字,把玩一会,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都争先歎了好大一口气,脸上突现遗憾之色,咬牙切齿道:「今早你出门之后,我和若虚情投意合,气氛正……呸,我是说练功正勤,练到酣热,那王芫儿闯了进来,急急忙忙说着:『小姐,小姐,不好了!有人劫走咱们的镖物,他们、他们自称是瀛海岛民!』若虚看了我一眼,回道:『芫儿,妳怎地知道劫走镖物的是瀛海岛民?』王芫儿拿出一张血书,道:『小姐,您瞧,您瞧!这上面写得可是甚么呀?瀛海岛人当真可恶至极,抢了东西还不够,竟……竟还杀了咱们的人,指责是咱们不顾江湖道义先,抢了人家的生意财路。』若虚沉默不说话。接连又有许多绝千弟子进入小界域,哭着央求若虚主持公道。若虚眼看没有办法,问道:『芫儿,这血书是在哪儿发现的?』王芫儿道:『在谷堆山附近。』若虚点点头,道:『这件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王芫儿看了我一眼,道:『没有。』若虚点点头,道:『传令下去,少冲境以上的弟子,一个时程后,即刻出发,捉拿瀛海岛要犯。』」 袁昊愈听愈感不妙,这分明是有人栽赃给瀛海岛,让他们背上莫须有的黑锅,而且此事是一人还是数人所为,根本不知,当下想开口骂人,却不知该骂谁才好,道:「究竟是谁这么没良心?」心想若是换作自己来干这等坏事,至少还会留下姓名,如「星云派吴犬戎,到此一游,如若不服,大可自来,星云湖畔见高下。」,好让倒楣鬼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至于说找不到是何人所为。 都争先摇摇头,道:「不晓得,只是这些假冒之人,对咱们瀛海岛很是了解。」 袁昊问道:「这话怎么说?」他身为瀛海岛人,很是清楚岛民本性,他们绝不会在乎外界风评,是褒是贬,随他人之意,因此定还有甚么事,迫得都争先必需处理此事。 果见都争先道:「咱们瀛海岛人不是没杀过人,可从未无缘无故杀人,因此中原百姓尽管听命武律,可只要咱们不露马脚,他们也不会主动捉拿咱们。你不会以为,咱们在抚仙派干出那么大的事情,武律道盟会轻易放过咱们罢?哼,他们那不是不找,而是因为没那个胆。」 他续道:「只是这回劫镖杀人之事如若传了开,难保中原百姓对咱们心生厌恶,更不说本来就顺着武律之意,想取咱们人头的武律道盟,定会趁此机会,大力派出派中弟子,除掉咱们。届时,咱们要躲,可就更加困难重重。」 袁昊、都争先二人当时在抚仙派的所作所为,早是惹怒大多道盟成员,那柄判官槌,可是武律都在寻找的珍贵道宝,他们如此随意弃之,此等滔天大罪,实是天理难容。更何况,在星云派大力倡导下,无人不知这一老一小均是瀛海岛岛民,于情于理上,道盟都有剷除二人的理由。 武律道盟之所以迟迟不出大量追兵,一来是身为道盟之长的范曲直好言相劝,多数人尽管心有不满,各怀意图,但看在范曲直面上,都是不好说些甚么;二来中原百姓有眼有耳,全瞧在眼底,道盟声誉极盛,这般劳师动众,就只为捉一个老儿一个娃儿,为免太失高手风范,将来被人当成茶馀饭后的笑料,偷偷讥讽,也并不无可能。 都争先正是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才敢大胆藏匿在抚仙镇中,近距离观察道盟动向,一方面借李若虚的力量,藏匿踪迹,以谋往后打算。 袁昊不理解这些,只是随着都争先说了就照做,没多加细想甚么。 都争先道:「听好了,只要这些冒充咱们的人一死,中原百姓定会以为咱们已死,倒可以为咱们掩饰耳目,骗骗那些道盟门派。对咱们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这也是若虚要咱们先行一步的理由。」 袁昊眼睹一亮,明白过来,道:「是了,是了!逍遥定心诀能让咱们练功事半功倍,可咱们缺的就是时间,只要那些人一死,便可替咱们争取时间,好提升实力,保住小命。」 第八十一章 出发和困扰 都争先见他发笑,同样笑道:「姓袁的,你说的不错。」 他左右相看,靠了过来,拍拍袁昊肩膀,悄声道:「咱们不是缺钱?那些人劫镖,咱们这回动身,劫人顺道劫镖,嘿嘿,届时若虚问来,就一句『咱们不知道』、『肯定是被那群贼儿丢失』,这中原如此之大,绝千阁怎地找?如何,这样可不妙哉?」 袁昊一声「妙哉!」,整个人大喜过望,当下暗暗感慨,不愧是都争先,肚腹全是坏水,这一计实是不要脸至极,可事情只要成了,那是百利而无一害。 瀛海岛二人快步出了抚仙镇门,直往谷堆山老路行去,他俩曾在谷堆山游荡整整二日,对此处地形稍有眉目。袁昊这大半个月来,勤奋修练,总算成为一名执者境武者,于体力上、气力上已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二人行起路来,健步如飞,不一会就来到谷堆山。 袁昊刚和霍风比了武,经脉内的道气已是空空如也,连忙施「坐忘」之法,萃取道气,流转经脉。萃气期间,他微微一愣,半晌后,摇了摇头,只觉经脉中的道气,似乎比之往常,还要萃了更多,而且经脉愈来愈热,整个人显得格外有力。 他却并不晓得,他和霍风的初次比武,真正和人对势,对自己的武者境界有莫大影响,隐隐之间,早是产生了某种变化。 袁昊轻轻跃起,奔如脱兔般,一步抵二步,快奔起来,更是一步抵三步。都争先自然发现袁昊的些许不同,也不抢快,跟在其后,静静观察其动向。 这一走,二人几乎不费多少功夫,已达深山里头。 袁昊自习武以来,都在勤修剑法,不然便是在内外齐修,令身子反应跟得上境界的施展,至今从未像这般狂奔狂跃。此刻对他来说,眼中见着的,是遥远之外的事物,耳中听得的,是风声呼啸的破风声,五观之感,全是以往未曾有过的新奇感触。 光光是执者境一脉的境界,就令他全然明白,这武者和凡人的差距,同样的世界,全然不同的感受。又想当境界愈发高深,这份感触定会愈发强烈,怪不得吴犬戎、宋天雄那些星云门人,始终那般小瞧他人,这一切并非凭空而来。 半个时辰过去,眼见谷堆山两旁茂林愈来愈盛,放眼望去,尽是绿意盎然一片,足以行走的山道则愈来愈窄,几乎崎岖难行。不过二人明白,要过不久,身后还有绝千阁的人,再过半个时辰,可就来不及了,因此频频萃气狂奔,不敢怠慢,多加逗留。 行到一处山涧地,二人仰望观天,见烈日当头,正值正午时分。二人稍作歇息,喝喝山泉饱腹充饥。 忽然之间,袁昊脑筋一转,想到一个问题,跳了起来,道:「等会,要是那些歹人武功都要比咱们高,那可该如何是好?」 他和都争先以往不好练武,现下都只是执者境武者,天下武者四个境界,他们处在最低下的境界,倘若遇上执者境武者,倒还有办法可想,但假使是执者境以上的武者,纵然他们使尽各种手段,可是境界的差距,还是不足以令他们抢回那些被劫的镖物。 都争先大口痛饮冰凉溪水,喝了几口,抹了抹嘴,嘿嘿笑道:「你道堂堂体道境、臻化境高手,会沦落到劫人镖物过活?中原门派如此之多,抚仙派又在附近,哪方有武功的贼儿敢来抚仙作怪?更别说北上燕云十六州的辽国,他们恨不得有武者投入军队,你所想的,那绝不会发生。就是真被你这张乌鸦嘴说中,那有甚么?我自有办法,你等着看便是。」 「哼,你怎确定他们还在抚仙?他们有脚,难道不会跑?」袁昊眼珠子一转,满脸鄙夷之色。他这是听都争先说的头头是道,一时起了不服之气。 都争先摇摇头,歎了口气,道:「姓袁的,有时候我不知道你是真聪明还是真蠢蛋,堂堂绝千阁的镖物,能轻到哪里去?何况绝千阁势力遍布全中原,眼线众多,他们想跑,就绝不能往平地跑。」 袁昊哼了一声,道:「照这么说来,你可全料到了?」 「那还用说?这中原人的事儿,有什么是都大爷我想不到的?」都争先嘿嘿笑着,大有得意之色。 袁昊「哈」的一声,拍拍手道:「厉害,厉害,都大侠如此聪明,肯定也料想得到,那位赵公子打算施计,迫得若虚姐姐嫁给他当妻子。」 都争先一听得「赵公子」三字,脸上露出难言之色,想起那日在地牢之事,当再听得「迫得若虚姐姐嫁给他」,脑中登时嗡嗡大响,大骇失色,脚一踉跄,没踏稳山石,「啊」的一声惨叫,滚滚落下一处斜坡,整个人栽在丛木当中。 袁昊想都没想到,都争先会恍神到这等地步,实是前所未见。心念甫转,想必都争先是真正爱煞了若虚姐姐,为她一人的事,整个人都不对劲,甚么都忘怀了。当下忙跑下斜坡,一把将他拉出丛木。 都争先就是打死也不愿承认,他和李若虚之所以能更进一步,于小界域中,真正情窦顿开,很大一部分,都是多亏赵公子当日的挑拨离间,令二人关系降到冰点,这才真正理解对方。因此一听到李若虚,就宛如点中都争先死穴,一时之间,甚么瀛海岛的道家思维、修养,心斋坐忘,通通都管不着了。 袁昊道:「你爱煞了若虚姐姐,若虚姐姐爱煞你,那自然很好,可是这事该怎么解决?」 「你说若虚她、她也爱煞了我?真的?」都争先大喜过望,大手紧紧捉住袁昊胳膊,不停用力。直听到袁昊吃痛乱叫,这才卸下力劲,可是一只大手始终牢牢捉住袁昊胳膊。 袁昊翻翻白眼,道:「我不知道。」 都争先认真道:「你知道的!说,是真??真的?」 袁昊再翻白眼,只觉胳膊隐隐又痛了起来,连忙道:「龟爷爷的,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情情爱爱的,我年纪比你小,怎地是你来问我了?」 他满脸困惑不满,心想这都争先,平时明明聪明得紧,谁也别想让他吃甚么亏,可是一碰上若虚姐姐的事,就成了这副狗模样。 都争先深深歎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声音中惊喜参半,遥望远处天边,目光朦胧起来。 袁昊暗骂道:「知道个屁!知道个屁!」 「你刚刚说,那姓赵的又想做什么?」都争先目光锐利起来,突然笑得骇人,道:「快告诉我,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吓哭的事情传了出去!」 袁昊本来想往旁躲开,但是一条胳膊让都争先捉着,又听到这话,简直欲哭无泪,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他暗恨自己不知轻重,没事找事,此事若非自己所提,且因为事关重大,李若虚对自己恩重如山,他定会拼死装傻,佯装不知。 这一切都是自己管不住嘴,又能怪谁? 第八十二章 法则在上? 袁昊当下将自己出了界门,听到动机,那华森是谁,又如何和王芫儿讨论两天后金玉酒楼一事,以及王芫儿为了当赵元佑小妾,甘愿使计讹诈李若虚赴约。 这期间,都争先偶而发问几句,补充或问袁昊说得不清楚之处,不然便是沉默不语。 当袁昊把话说完,道:「我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啦,咱们约定好了,我、我在地牢的事,不得说出去。」他自己说着,脸上不禁红了起来。 都争先轻轻「恩」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良久后,才道:「此事还不及,咱们先解决当前的事儿,再谋打算。」这话说着,乱抓一把袁昊的头,笑道:「这事多亏让你这滑头小子听见,咱们才有馀力想法子。」 两人接着向山里头而行,不久来到一处岔路,见左道那路平坦通直,愈往前愈是好走,大概是下山的路,右道崎岖不平,路势愈来愈高,甚难行走,应是上山的路。他俩均想截镖之人胆敢招惹绝千阁,推着一台宝山,岂能往平路而去?便即往深山里头而行。 不一会儿,眼见擎木矗立,枝繁叶茂,遍地都是青苔藤蔓,已无道路可走,袁昊耳中细闻,但听得鸟啼兽吟,似乎离得极远,又宛若近在咫尺,除此之外,并无半分人烟声息。 都争先忽道:「姓袁的,你过来瞧这里。」指着地上,只见地上青苔藤蔓被拖出两条长长的痕迹,一路向深山里头而去。这若非是重物压着的镖车,一路拖行,是不会出现这等情状。 袁昊细细再看,发现只要是行径之道的藤蔓,均被压烂而过,无一倖免。二人当即明白过来,提起精神寻找被压烂得藤蔓,依寻而行,不久见着一处壑谷,远远挑望下去,数小涓涓细流,汇聚成泱泱大河,一路流淌而去。 二人忙萃取道气,边凝神注目,边放眼细听,却没有见着任何身影或听着任何呼声。 袁昊仔仔细细瞧着大片绿林,来回扫视,瞧得眼都酸红了,不禁眼泪狂流,正想阖眼休息片刻,耳中忽闻一阵喊声,微微发怔,抬头和都争先互望一眼,见他也是脸露喜色,忙循声奔下壑谷。 奔没多久,只闻那喊声愈来愈响,他们细听之下,却是个呼救的声息。二人吃了一惊,这深山当中,谁会呼救?当下不由加快脚步,那呼救之声愈来愈近,眼看就在不远处。 那人尖叫道:「不要,不要!你、你们这群人,究竟是谁?晓不晓得我是甚么人?竟敢这般对我,小心……小心我要父亲让你们好看!」这声音婉转动人,此时尽乎哀鸣,原来这呼救之人,却是名女子。 袁昊、都争先听那声音来自崖上,屏住鼻息,藏身灌木当中。此时正午刚过不久,依旧烈日当头。树影正巧遮住二人所在,从外头看来,更加难见二人所在。 袁昊抬头探去,只见前方崖上,惟一棵翠木挺拔独立,枝叶成荫,遮蔽视野,竟形成天然的隐路。两名打扮怪模怪样计程车兵,戴着头盔,同是一身白色大袍,一人持长枪,一人握刀,拉扯一名年轻女子,频往山上而行。 只见那女子头上一朵发花,晶莹剔透,面容颇有姿色,皮肤白皙,身着翠绿短裳,腰悬一块玉珮,当是一个闺家小姐的打扮。 袁昊见这三人直往山上行,心中微感奇怪,依循往上看去,发现不远之处,有个山洞口。他眉宇皱着,心道:「莫非这三人就是劫镖之人?」 这时听得佩刀士兵操着一口不流利的中原话,道:「妳这女人,莫要不知好歹,能得咱们宠幸,那可是神的旨意,上天之意,那便是绝对宗旨。」 持枪士兵嘿嘿淫笑,道:「喂,可别多说了,免得坏事。」 「啊,是了,的确不可多说。」佩刀士兵答了一声。 持枪士兵道:「话说回来,这女人真是中原人?这身子可不比咱们那儿差,嘿嘿,嘿嘿,先说好,我要前,你只得后。」 那女子闻言这话,如何不知话中之意?频频挣扎,又哭又嚎,叫道:「不要,不要!救命啊,救命啊!财哥,财哥,你在哪儿?快来救我,快快救我!」她口中「财哥」、「财哥」的叫着,左右顾盼,但深山当中,哪里有人能听得见这呼声? 袁昊心底一跳,在都争先耳边道:「那位姐姐是被捉来的?」都争先点头示意。 袁昊见他有所回应,却是没办法动作,似要见死不救,登时心湧不平之气,道:「那咱们还等什么?」都争先还是应声点头。 袁昊心急难耐,道:「你若不救,我去救。」 都争先刚闻话声,惊见袁昊就要冲出灌木,忙抓他来回,低喝道:「等等,你在想甚么?你可没听见那二人说的?他们人数定然不只如此,咱们这一动,不就露了馅?」 「那你救不救她?」袁昊眼珠子眨了眨,回头问道。 都争先骂道:「废话!咱们瀛海岛既然出岛,看人有难为何不救?」 就在二人争执之际,只听那持枪士兵笑得骇人,道:「这女人在唤情郎的名字啦!嘿嘿,嘿嘿,这般玩起来才够爽,多叫一些,叫大声点!这大深山的,我看有谁能听得见。」 那佩刀士兵很是不耐烦,咒骂一声,大刀横架在女子脖颈,狠声道:「闭嘴!妳再囔,我就一刀下去,先宰了妳,再办了妳,妳们中原女子可不最爱坚贞一事?我倒要看看,妳死了如何坚贞。」 那女子本来颇有姿色,一得知自己将遭污辱,吓得花容失色,又是哭又是闹,姣好面容也是纠结一团。不过方才挣扎之中,身上衣裳被扒乱开来,领口大张,春光四溢,让持枪士兵喉头咕噜一声,目中全是恶色,道:「他妈的,咱们当真得等主教回来,才能用她?」 那持刀士兵面有不满,哼了一声,道:「不要明知故问,你我同时入教,主教的那点规矩,你岂会不知?大的先吃,小的在后。」 那持枪士兵咒骂一声,道:「该死!那该死的老狐狸,咱们、咱们花了武币,却……唉,法则在上,只能从命。」 第八十三章 圣教 袁昊、都争先听到这里,彼此看了一眼,脸色均是紧绷,心中明白过来,眼前这两人的身分为何。 大宋玉门关向西而出,那大片西边之地,概之称为「西域」,圣教就在西域之地。 自古东有武律,西有法则,东有道盟,西有圣教,武律之下有道盟,西域之下有圣教,二者分别代表中原和西域两方势力。 眼前这二名来人刚才说了「导师」二字,袁昊他们很清楚,那并非是中原用词,而是西域圣教的用词。换句话说,这两名士兵都是法则圣教的人。 江湖自古三老:武律、法则、瀛海岛。东方唯一的主宰是武律,西方唯一的真神是法则,二者彼此不容,势必有所冲突,阻止东西二者之间的纷争,那就是瀛海岛岛民的工作。 只是袁昊想也想不到,他这人生第一次出岛,就在同一之地,接连逢上武律、法则之人,当真巧得离奇。 他曾听岛民提及过,近二十年来,武律法则虽然大大小小冲突不断,有愈演愈烈之势,却始终没有一方胆敢真正撕破脸,引发战事。设若中原女子被圣教之人捉来污辱一事传了出去,只会给好战份子一个借口,以真正爆发东西两地的正面冲突,更甚是战争一事,最终害得万民受牵连而死。 袁昊身为岛民,绝不能放任这等事情发生,脑筋一转,萌发出偷袭技俩,只要解决掉这二人,当可避免滋生祸端,当下拔出长剑,又一次萃取道气,欲要冲上崖去。 都争先忙拦住他,道:「等等,姓袁的,咱们先不要动手,偷偷跟上去,那圣教出动,不可能只来二人,咱们先看这些西域人想做甚么,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袁昊眉宇一皱,颇有言词,但想论及江湖见识深广,都争先较之自己还要老练许多,理所当然尔明白更多,想得更远,听他之言,总不会吃亏,且听那二名圣教之人口气,其馀人确实不在,倒也用不着担心那女子安危。他点点头,收剑入鞘,悄悄绕到崖旁,见着一条小路,运转道气,登跃上去。 都争先忙追上去,笑道:「嘿嘿,怪童,怪童,我本来还道你学了武功,定会冲动坏事,一路上我可担心得紧。现在想来,我根本是杞人忧天,你这怪童,就是习了武,还是怪童。」这话言下之意便是,就是发生任何变故,你这怪童还是怪童,江山易改,本色难移。 袁昊瞪去一眼,不及回话,忽听那持枪士兵嘿嘿发笑,道:「喂,喂,妳这女人,想不想知道是谁把妳卖给咱们的?」 那女子闻言,不由一愣,颤声道:「是、是谁?」 那持枪士兵没急着应答,而是慢悠悠道:「妳别急,先回答我,妳是不是连夜自江南来到抚仙?」 那女子轻轻「啊」的惊呼一声,半晌后,问道:「你们??你们??」显是被持枪士兵说了中,因此说不出话来。 持枪士兵接着冷笑道:「不只如此,我还知道,妳来抚仙,是为见情郎一面,结果当晚睡了一觉,醒来尔后,就发现被咱们强扛上山,是不是?」 那女子「啊」的更大一声,脸上一白,她始终以为,自己是时乖运蹇,才无故遭这二名西域人掳来,怎地也想不到,自己的行踪完完全全让人掌握住了,当下咬着牙,眸子充斥怒火,强压下火,尽可能柔声道:「是谁?究竟是谁,将、将小女……卖给、卖给你们二位。」 「这个人是谁?嘿嘿,料妳也猜不到。」那持枪士兵恶笑道。 那女子柔声再道:「小女??自愧不如二位聪明绝顶,高风亮节,当然猜不到的。还望二位??二位大人替小女解惑解惑。」 她自知贞洁定已不保,可这个仇这个恨,对方又是谁,自己始终蒙在谷底,要想报仇雪恨,总得晓得仇人是谁,是以她不敢激怒两名西域人,反而想怀柔他们,以好从他们嘴中敲出那仇人大名。 那持枪士兵听她语气婉柔,当是起了一股征服感,大乐道:「好,好!那我便告诉妳。其实早在更早之前,咱们就晓得妳要从江南来抚仙。嘿嘿,妳猜咱们为甚么知道?不错,正是那位卖主告诉咱们,他说要过不久,就会有一个千金小姐,特意从江南来抚仙见意中人,这位千金小姐,姓曲,芳龄二十,胸够大,不输西域的,还是个处子,可以供咱们玩赏,只要十万武币,嘿嘿,十万武币,能买到这种上等货色,可算是便宜得紧。」 那女子忽斥一声:「大胆!」美目圆瞪,脸上一红一白,声音恨透,牙齿不停打颤,足见其怒火之盛。 她正是那持枪士兵口中的姓曲的千金闺秀,年方二十,自江南来见情郎。 她一听这西域人竟能说得头头是道,将自己身分掌握的如此透彻,早吓得花容失色,想不透是谁出卖自己,当又听对方言词无礼,龌龊至极,平时可没人敢这般和自己说话,忍之不住满腔怒火,就张嘴骂出了声。 「嘿嘿,我便是大胆了,怎地样?妳这女人应该身分不低,只需大起胆子,就可以享用妳这种女人,倒也不亏,哈哈,哈哈!」那持枪士兵非但没有生气,更是目光猥琐,淫笑起来。 曲千金不由一阵后怕,不愿管那么多,趁着怒气,几乎歇斯底里般地吼道:「是谁?是谁?那卖主究竟是谁?快告诉我!本小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后悔莫及!」 佩刀士兵怕这般下去,曲千金这是要得了失心疯,劝道:「喂,别说了。」 那持枪士兵道:「不,不,让我说,我非要说,我倒要瞧瞧这女人会怎地做,会露出甚么表情,嘿嘿,你不晓得,这种女人,就是要击溃她的高傲,玩起来才会爽。」佩刀士兵翻翻白眼,并不答。 只听他续道:「那位卖主,你可也熟悉得很,他名字中有个财字,姓郭,他说人人都叫他财哥,嘿嘿,嘿嘿。曲小姐,我倒要问问妳,妳那位情郎,叫什么来着?」 第八十四章 学武做甚么? 这话声刚落,那曲千金便倒吸好大一口冷气,顿时之间,甚么声音都没了,整个人呆呆愣住,久久难以回神。良久之后,只见她脸上又惊又悲,频频喘着气,惶恐道:「你……你胡说,胡说八道!财哥他,他??才智过人,风度翩翩,是个真正的,君子。他、他不缺武币,不可能……不可能会……你们定是认错人……」可说到后来,声音愈来愈细,愈来愈不确定,竟勘勘啜泣起来。 袁昊、都争先听到这里,暗暗明白过来,这位曲千金的情郎,怕就是那位叫财哥的男子。 那持枪士兵听曲千金哭声,怕她还不信,冷笑又补了一句,道:「曲小姐,妳自己也很是清楚罢?咱们根本用不着和妳说谎,可妳那位财哥,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要??不要再、再说,求求你??」曲千金边是苦苦哀求,边是抽抽噎噎,难以自己。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事已至此,也不容她信或不信。 其实曲千金早有怀疑,但始终不愿去想,是谁将她的行踪告知他人?又有谁知晓自己的一切动向?在这抚仙之地,甚至连自己住哪间客栈,也都一清二楚? 持枪士兵上去几步,大手捉住她细肩,接而抚到脸颊,笑呵呵道:「妳爱人家,人家可不定爱妳,嘿嘿,我看啊,他只觉得妳这女人够大够劲,挺值钱的,才愿意当妳的好情郎。现下玩腻了,就卖给咱们玩几把。我再和妳说一件好事,妳朝思暮想的财哥,可没打算让妳活着回去,否则风声走漏,他还如何拐骗其他中原女人?」 忽然之间,那曲千金又抽了好大一口冷气,哭声一止,就再也不闻半点声息。 在下方偷听的袁昊、都争先心中奇怪,往崖上看去,可三人身影正巧让那棵翠木挡了住,甚么都见之不着,不禁微感着急,却不晓得那曲千金何如安好?等了片刻,仍无话声,二人互看一眼,一个念头起了,当即往崖上跑去。 袁昊心忖:「糟啦,糟啦!希望那位姐姐莫要为了一时冲动想不开。」边跑之既,就听那持枪士兵朗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就是这种表情!我就是想见女人露出这等表情……他妈的,约翰,我忍之不住了!替我向导师保密,这回的钱,由我请客。」 那约翰骂了一声,道:「乔尼,你这癖好能不能改改?每次都要把捉来的女人玩到崩溃,在这般下去,你这辈子,都别想找老婆。」 「那有甚么?不娶便不娶。喂,约翰,过来替我按住这女人。」乔尼说道。 哪知话声刚毕,只听那曲千金呵呵娇笑出声,道:「你们要玩,自己来便是,我又何必反抗?人生至此,已无意义,沦为他人玩物,沉溺慾求,倒也不失是个寻求快乐的法子。」 瀛海岛二人听得曲千金声音,确认她尚且安好,心中略安,只不过她笑声愈发诡谲起来,既尖又哑,又悲又苦,听来无不感到悲愤难忍。 袁昊、都争先都从笑声中听出不对劲之处,一股可布之感流淌胸中,二人愈奔愈急,只盼心中那想法不要成真才是。 当快到三人所在之地,忽闻曲千金尖叫连连,似发狂了般,又哭又笑道:「呵呵,呵呵呵,罢了,罢了!一切都是我曲宁笙眼瞎了,看上一个错的人。」突然「呀」的一声,急道:「肮脏的西域人,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碰我,呜呜,为甚么要弃我不顾?为甚么?为甚么?」 乔尼惊道:「约翰,这??这女人怎地又哭又笑的,难不成真疯了?」 约翰骂道:「他妈的,我早和你说过,你偏生要胡来,现下倒好,怎么办?」想上去几步,探看曲宁笙情况。 却在这时,曲宁笙面容一紧,螓首一低,奋力狠咬约翰的右腕。约翰根本始料未及,手中吃痛,一个不经意,就让曲宁笙推跑了离开。 乔尼惊觉过来,嘿的一声,原来这女人都在装疯?脸上露出戏谑之色,伸出空的那只手臂,朝曲宁笙扑去。 这两名西域之人,曲宁笙最恨的莫过这乔尼,想起他刚才一连串古怪癖好,龌龊行径,很是倒胃,拔出头上簪花,寒光飞去,直刺他掌心。 乔尼已然扑前,见簪花对准掌心,根本停之不住,嘴中「啊」的一声惨叫,掌心大痛。只见那簪花直掌心,银针穿掌而过,针上流淌如点点细珠的鲜血。他忍着掌心剧痛,道:「死女人!」单手挥舞长枪,长枪划开空气,直往她身上扫去。 曲宁笙本来就不是武者,对于打斗一事,这更是平生第一次,她方才能接连挣脱束缚,以簪花刺乔尼掌心,全是凭借满腔怒火而起,且对方根本瞧不起一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千金,当下见长枪扫来,险而避过第一下,可第二下接踵而来,根本无从反应,长枪自左向右一扫,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只见她整个娇躯被一股蛮力扫将出去,脚下猛地踩空,竟直直从崖上落了下去。 约翰第一个回神,喝道:「他妈的,乔尼!你看看你做了甚么?」 约翰说不出话来,待掌心疼痛袭身,面有怒容道:「那下贱的女人出此怪招,我不过是下意识之举,怪不得我。」 就当二名西域人争执不休,袁昊、都争先想都不想,赶忙回头跑下崖去,他们见曲宁笙落崖之既,眸光曾凝到他二人身上,不由心念大动,催动存留脉中的道气,狂奔不停,到得崖底,就见曲宁笙仰躺在草地,背下草地通红一片,一身青色短裳由青转红,鲜血汩汩直流,似停泻不住,眼看要不活了。 袁昊见一条本可以搭救的生命,就这疏忽一转眼间,一切归于寂然,又是愧疚又是伤感,想跑上前,都争先一把拉住了他,道:「等一等。」 他大感恼怒,奋力挥开都争先的手,极力压住情绪,低声道:「等甚么?姓都的,那位姊姊可要死啦,咱们不是甚么狗屁的侠,可咱们明明能做,却不去做,那学武做甚么?」 第八十五章 学武做甚么?(2) 许多人习武是为了和人逞凶斗狠,孰强孰弱,非得要分个清楚明白才是,长存竞心,众武者人人皆有此心态,亦为此拚搏奋斗。袁昊既为武者,自然而然,他也有和人争个高下的那份竞心,可是在竞心之前,他只觉还有一个重要的要素,应该凌驾所有的比拚之上。 都争先面有怒容,却未发话,忙先萃气,将袁昊拉到崖边阴暗处,藏匿身影,抬头凝望圣教士兵的动向,确认无碍,这才骂道:「吵甚么?你还搞不清楚状况?你再这般暴露行踪,只会害得那位曲姑娘白白浪费了生命!那群可恶至极的西域败类,一但听到动静,势必会躲回鼠洞,中原如此大,他们的鼠洞没有数百亦有数十,咱们想找,那几乎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何况他们只要待风声渐消,又会接着残害中原的良家妇女。姓袁的,你甘愿为了当下悲痛,令更多姑娘受辱赴死?」 袁昊为之一愣,只觉这话确实言之有理,瞟向气息愈发微弱的曲宁笙,心中固然难耐,还是拼命忍住不动,良久良久,低下头,咬牙道:「龟爷爷的,草他圣教的祖宗十八代,咱们一定要想个法子,替她报仇雪恨。」 都争先并不应答,只是点点头。他历练要较袁昊还多更广,甚么千奇百怪的事儿没碰着过?更不是第一次遇着恶人杀害无辜之人的事,本来这等事情见得多,早就见怪不怪,颇能冷静应对。但是此次稍有不同,一来这回的恶人是西域圣教之人,圣教是西域势力最庞大的组织,由于是完全遵奉法则为上的主意,向来对中原武律极为仇视,反之亦然,因此此地所发生的事,绝计不能流传出去,否则定会一发不可收十;二来这是他第一次见着有姑娘惨死自己面前,自己却不及救助,比起悲伤,他更多的是自责和懊恼。 二人躲在崖下,静静细听崖上动静,一时之间,并无任何声息和脚步声,料想那圣教士兵已是跑远,悄然探头一望,果不见任何踪影,忙奔近曲宁笙身侧。 只见曲宁笙那颇为姣好的面容,惨无血色,出气多而入气少,眸光恍惚,小嘴歙张,四肢瘫软,一袭青衣早让鲜血沁满大片,已然变成血衣。 原本一个好端端的貌美姑娘,转眼之间,就变成这副德性,事情变化来得太快,令瀛海岛二人又是不忍又是错愕,实不知该如何才是。 他俩和曲宁笙并不相识,更未见过一面,照儒家常理而言,人人该当有亲疏远近之别,可对于接受瀛海岛教育的二人而言,当下并没有那般深刻的分别观感,只是对她的遭遇,深感怜悯。 袁昊想来复去,胸口一热,靠在曲宁笙耳边,道:「曲姐姐,曲姐姐,我叫袁昊,我、我答应妳,定会想尽办法替妳报仇雪恨。」 都争先低着头,道:「曲姑娘,咱们并非甚么善人,可这个仇这个恨,咱们会想办法替妳报的,届时、届时……唉,我本来最讨厌甚么君子。」 「我也是,我也是!你我都一样,最讨厌假惺惺、道貌岸然的君子。」袁昊答道。 都争先点点头,续道:「本来这等话,我不甘说也不愿说,不过且让我说道一回,曲姑娘,若此仇不报非君子,咱们等着瞧。那群圣教士兵,定会不得好死。」 曲宁笙不知是不是听见这话,恍惚面容上,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不屑笑容,望向袁、都二人。那笑容当中,带着一分解脱和九分冷漠。她缓缓动着唇嘴,似想说些甚么,袁、都二人会意,忙俯下身,侧耳去听。 只听她气若游丝道:「你、你们都走开,走开……你们男人,都不是……都……好、好人。只会……负了女……女人,心……走……开……」 袁昊听出声音之中,透着一股伤心欲绝的凄苦和怨愤。只道对方是怪罪他俩没有及时挺身相助,甘愿做个缩头乌龟,当下好生愧疚,道:「是,是,咱们没种,咱们不配。」说着,不敢反驳,缓缓退了开来。 曲宁笙眸光微聚,楞楞瞧着袁、都二人,发现他们面色真诚,纠结一团,似是真正愧咎于心,不由大是感动。这弥留之际,不知怎么回事,只觉一少一小好是恳切,是这残酷世间真正关切自己的大大好人,心头微暖,道:「娃……娃儿,你……你。唉,罢、罢了……你们出……出现此地,怎、怎……样都好,我、我不……这世间……人生不如意,可……可道貌、岸然的人太……多,世上……没有、没有……你、们!你们自求多……」话声至此,微微抽气,就此断无声息。 袁昊大惊,忙伸手探她鼻息,突然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倒地上,呆了好久好久,他是第一次面临有人因自己而死的情状,何况还是名女孩人家,其悲怆之感,实是难以明言。 忽时,他只觉手中一阵湿热,摊掌一看,见掌心、指头、指腹殷红一片,全是鲜血。突然潸然而笑,心忖:「嘿嘿,我这是说了谎呢,还是没说谎?我这武功和真正的武者相比,微乎其微,确实可说是无能相助,但那圣教士兵,比之寻常武者,却也能算是不会武功,有何好怕的?若要杀,拼命去想,岂会没有法子能杀?咱们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不敢打草惊蛇。曲姐姐,害死妳的,其实就是咱们瀛海岛人。」 都争先见袁昊默然拔出长剑,剑光闪闪,劈断几根枝木,左右相看,似在寻甚么东西,料想他是想就地埋了曲宁笙,心中苟同,也就没有管他,静静打坐去了。 当他眼睹再睁开之时,兀自见袁昊劈个没完,微微吃惊,抬头一望,惊见满地都是木枝残叶,有些树上更是光秃秃一片,惟剩几片嫩苗绿叶,随着徐风晃荡,不由歎了口气,道:「你在做甚么?莫要白费气力,咱们等会定有恶斗,现下该是循着那圣教二人,找到潜伏中原的圣教来人,再替曲姑娘报一箭之仇。唉,这大仇毕了,你想埋,咱们回头再埋也不迟。」 第八十六章 潜入 袁昊动作一僵,讷然不语,抬头瞪视崖上,不知是不是亮光之故,眼睹愈瞇愈细,恨恨道:「倘若让我知道,根本没有甚么导师,只是那二人随口胡言,我定要、定要……」话说到后来,脑海中闪过一个骇人无比的想法,当下不敢置信,回过神间,胸中不由吸饱了气,缓缓倾吐而出。 「姓袁的,你只是执者境一脉,这一路奔来,想必道气已所剩无几,赶紧萃气。曲姑娘的事,我来处理。」都争先道。 袁昊点点头,当即静坐在地,坐忘萃气。 都争先扫视一圈满地的枝叶,喃喃骂道:「劈这么多说甚么?捡起来可不麻烦?」 他歎了口气,十起大部分枝叶,堆叠起来,草草替曲宁笙做了一个草墓,就地掩盖。 待袁昊萃好道气,二人奔上崖处,已然不见那约翰、乔尼二名教会士兵,惟见地上一滩血渍,那浸满鲜血的簪花遗落在地,血渍沿着路途,向上而去,大抵是往洞口去了。 袁昊十起那簪花,那簪花本来银珠闪闪,此时全是鲜血,簪上有块大槽处,有道小小龟裂。他依稀记得,这上头本是镶嵌一块翡翠亮玉,低头寻了几眼,却寻不着相近之物,想了片刻,顿时了然,胸中怒火愈来愈盛,道:「龟爷爷的祖中十八代!那二人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儿推下崖底,不是去观望她况,反倒落荒逃跑。现下!竟然连人家惟一的遗物也要偷,他妈的,他妈的!」 他愈骂愈是生气,拔出手中长剑,凌空乱挥乱砍,还是难解心头之恨。 那两个西域圣教士兵,就是害人身死,兀自贪得无厌,实是可恶至极。 都争先歎了口气,小心翼翼拿块包巾,将簪花收放怀中,喝道:「姓袁的,你若再胡闹,就给我回去。」 袁昊大怒,道:「草你奶奶的赌狂,甚么叫我胡闹?你才该回去,他们只有两人,你怕甚么?怕甚么?哼,有何好怕?现在好了,你怕圣教的王八蛋,这些王八蛋就杀了曲姐姐,这就是你的好计划?」 都争先也是怒道:「你以为老子就不生气?不难过?你以为老子不想杀了那两个圣教的王八蛋?老子是人,也是会出错。姓袁的,你莫要天真了,往后定不会只死这一人,天底下既然甚么人都有,自然甚么事都有可能。」 袁昊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双眼瞪大,瞧着都争先的反应,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 袁昊平时行为脱俗,说话没大没小,很是深得瀛海岛的风范,是以性子若斯,根本无人拿他有办法,就是同为岛民的都争先,也经常被他惹得大怒大骂,可是像今日这般,都争先真真正正为正经事发怒,时是难得可见。 这一时之间,袁昊连是怒火也忘得一干二净,一双小眼珠又是惊讶又是新奇,只瞧得都争先浑身不痛快。 都争先咳了一声,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同为瀛海岛之人,自己身为长辈,应当以身作则,不可胡闹感情用事才对,姓袁的武功刚成,年纪尚幼,性子跳脱越礼,若是不加以看管,可是很容易铸成大错。 他偷偷运起『逍遥定心诀』,稳住性子,放缓声音道:「姓袁的,无论西域、中原,都有卑鄙下流之徒,以往咱们岛民的职责,就是负责处理这些扰乱东西两地和平的危险份子。今日我便和你说罢,咱们武功低微,导致一条宝贵性命白白牺牲,付之流水,那是咱们的错,可咱们不是侠,是活生生的人,会生气,会难过。曲姑娘的仇,那是自然要报的,但报仇归报仇,该做的事,那是绝不能马虎应对。」 袁昊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言之有理,可说话语气和平时有些不同,甚是风度翩翩,料想他是运起逍遥定心诀,哈哈发笑出声。 这一笑,倒是将胸中怨气一吐倾出,喘了口气,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都争先没有说话,指着点点血渍,只见地上血渍向东而行,是那条山路,山路每隔几步就能见几滴血渍,血渍成引,自二人所在直往山上而去,显是到那山洞口附近。 袁昊、都争先二人循着血渍追上去,眼见血渍愈来愈小,经过洞口之既,小小血渍却是接着行上去,没有入洞口,不由互看一眼,均想:「这洞口莫非有诈?」又想区区山贼都晓得要在老巢附近设下陷阱,以防敌人靠近,堂堂西域的圣教士兵,身经百战,岂会不理解这道理? 这时阳光斜斜罩入洞口,依稀能见外部洞口狭窄难行,里头黯淡无光,就甚么也见不清楚,不过洞中风声咧咧,应是别有通路。 二人循着点点血渍再走,到了这里,血渍已然细小到必须萃气凝望,否则难以见着。再走一会,眼前一旁就是杂草丛生,另一旁则是悬崖,除此之外,并无他路可走。 袁昊左右看了看,不见那两名圣教士兵的踪影,忙绕一圈,不见人影,有些着急。 都争先虎目一瞇,找了一圈,突然俯下身,往杂草丛生处看去一眼,见丛中似有端睨,上前拨弄,里头竟还有小道可行。道:「这里。」 袁昊想都没想到那里会有暗道,好奇往前一探。 那小道迳自往下而行,都争先率行了下去,袁昊跟在其后,小道两侧皆是高大狭壁,往上一望,中间惟有一线天光,微微洒了下来,景致壮阔,好是惊人。 到得底路,四周勘勘暗了下来,惟能以那一线天的光亮见着他物,下来有处转角。 都争先靠着墙边,缓缓挪动身子,斜看一眼,回过头,心忖:「我可得好好警告姓袁的,莫要冲动行事了。」念头一转,忆起曲宁笙无缘无故,遭情郎讹诈,最终惨跌而死,不由气往上冲,想道:「阻止他干什么?咱们都已到此,我若再拦他,倒是我冷血无情了。」 都争先低声道:「小心点,拿剑出来,等会见机行事,倘若到了万般无奈的死地,就捏碎那绝千令牌。」 袁昊心下砰砰狂跳,明白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西域圣教,武律大敌,也是曲宁笙的仇人,喜忧参半,应声点了点头。 都争先见他神色凝重,不似往常模样,笑道:「怎么?难不成到了这等关头,你怕了?不想为曲姑娘报仇了?」 第八十七章 洞中求画? 怕了? 袁昊曾听岛上长辈说过圣教之事,此刻初次碰见,难免有些心惊胆颤了。他双眼睁圆,心忖:「我怕甚么?我怕甚么?更可布的事我都见过,不过是没遇到这等事,怕甚么?」登时之间,胸口起了豪情壮志,嘿嘿笑出了声。 这些日子以来,袁昊记起学到的种种教训,明白愈到这种紧要关头,愈是讲求平稳应对,当下运起「逍遥定心诀」。 他翻翻白眼道:「姓都的,开甚么狗屁玩笑,曲姐姐的仇,我自然要报的。而且告诉你,我袁昊一生只怕三样东西:女人、武功,还有小孩。」 都争先脸上无奈,想道:「你道你怕小孩,可你自己不就是小孩?自己怕自己,哈哈,这可是甚么怪理?」 「做什么?你瞧甚么瞧?」袁昊哼了一声,不敢将话说得大声了,深怕引起洞中圣教士兵的戒心。 都争先摇摇头,接着再走。 两人转过转角,正欲要走,耳中便闻穴中信道传来呼啸风声,声音时高时低,见洞旁两墙之上,放了整排烛火,火光被吹得微晃,有几盏已熄了,但仍可照亮整条洞道。整条洞道通达到底,并无任何转角暗路。那圣教二兵的声音渐行渐远,瀛海岛二人倒也不在乎。 只见都争先微蹲身子,放缓脚步,缓缓而行,袁昊依样划葫芦,照着前行,可前行一小段路,忽然惊觉过来,脸上一黑,自己身子本就矮小,根本用不着蹲下行走,比之都争先蹲下高上一点,谁都见之不着。 二人快行到尽头,耳中除了风声咧咧,又听得一阵轰隆轰隆的声响,听来似是水声。 袁昊微感诧异,待出通口,陡见光亮罩了过来,眼睹生疼,微瞇一阵,往旁看去,眼前竟是一片银瀑,水声轰隆,水雾蒙蒙,飞珠溅玉,点点落在浑身上下,一阵冰凉舒适。 他俩从下方往上看去,但见瀑布如倒挂银月般,自一处大洞倾洩而下,淌入小湖,荡得湖面涟漪不止,气势凛然,蔚为壮观。 想不到在这等深山洞中,竟有瀑布藏身,山藏水,水藏山,如此惊人的天然之景,平时可不容易见着。 袁昊直直站着,眼凝这生平从未见过的奇景,可过了半晌,浑身微颤,想起当此有急事再先,怎地能沉迷其中? 其时,忽听后方通口传来两道脚步声,以及谈笑声,显是有人正从身后走来。 袁昊忙从震惊中回神,左顾右盼,心忖:「遭了,遭了!现下可没有功夫看景致。」 都争先更早反应过来,找了一处暗石,忙拉他到石后,道:「噤声!」 过了不久,见有一青年和一大汉自通口而来。看他们打扮,不似方才那圣教二人,却是中原人无疑。 只见那青年脸露笑容,向那大汉说些甚么,但是瀑布轰隆水声太响,甚么也听不清楚,只知道那大汉始终不动嘴巴,不发一语。 袁昊探头出去,见那青年和大汉,眉宇微蹙,只觉好生眼熟,可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待那青年从怀中取出一件划捲,轻轻「咦」了一声,想起此人不就是当日在小仙楼的那青年和大汉? 他忖道:「他们怎地会在这?」微感诧异,见那二人走过瀑布,看也不看奇景一眼,青年直往另一信道走去,大汉只跟随其后。 都争先瞪着二人,喃道:「这些人是谁,怎地会来圣教藏身之地?难道他们是圣教信徒?」神情很是严肃。 袁昊摇摇头,这才把他二人之事说了一遍,都争先本来眉宇微皱,却转而深皱,愈听愈觉古怪,道:「怪哉,两个爱划的,究竟跑来此地做甚么?」 袁昊听他这么一问,也是愣了好久好久,不明所以,扪心自问:「他们来做甚么?」 突然之间,灵光闪动,异想天开起来,笑道:「姓都的,会不会那墨竹小姐就在此处?那青年曾说,他亲自和墨竹小姐求过划。可是我在抚仙绕了大半圈,也不曾见过那位墨竹小姐一面,早觉得这事有古怪啦!现在想来,倘若墨竹小姐藏身深山,那咱们找不到,也就再正常不过。」 都争先一听这话,颇觉有理,可不一会儿,却是眉宇皱着,悄声道:「这世上可会有这般巧事?咱们找到圣教,顺道找到墨竹小姐?罢了,姓袁的,咱们先跟上去再说。」 二人放缓脚步,萃气跟在后头,料想那青年、大汉皆不会武功,根本分辨不出风声、瀑布水声、还是脚步声之别。那通口当中,如方才通口,两侧都是烛火,直达到底,并无他路。 路快到尽头,一股浓烈酒味飘飘欲来,接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二人再次放缓脚步,忽听得那青年道:「大哥,我向你介绍,这二位就是我说的大贵人,这边是约翰先生,这位是乔尼先生。」 那大汉哼了一声,冷然道:「就是他们介绍墨竹小姐给你认识?」 那青年道:「不错。」他声音转而欢快,道:「乔治先生,约翰先生,这是约定好的一万武币,这位是在下大哥,敢问咱们二人能否一同入屋,向墨竹小姐求幅划作?」 那约翰不知怎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不可!我瞧你这大哥眼神不善,看就不是甚么善类,我怕他吓着你们中原那甚么墨竹小姐。」 「胡说八道!墨竹小姐划功出神入化,我敬仰都来不及,干甚么要吓她?」大汉怒容满面,大声骂道。 约翰冷然道:「谁晓得你们中原人安什么好意?我这不过是未雨绸缪,防人捅一刀罢了。」 大汉更怒,道:「你说甚么?」 那乔治忙道:「别闹了,约翰。延财朋友,你当然可以带你大哥入屋,切记,只得求划,不可胡来,咱们把那墨竹小姐请来这儿,只是希望她替咱们作划,只要事情一了,定会放她自由,不必担心。」 这听到这里,袁昊、都争先屏息凝神,相互看了一眼,均是发现对方眸中的惊异和喜色,想道:「那墨竹小姐竟是真的在这?太好了,太好了!」 瀛海岛二人虽然嘴上不提,但自从他们得知悬赏令乃墨竹小姐的划作,便整日忧心忡忡,生怕哪天路上一相逢,被瞧出些许破绽,因而泄漏身分,终酿大祸,是以当下知道墨竹小姐在此,简直喜出望外,心神乱跳不已。 只听那延财道:「这个自然,两位先生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一言九鼎,在下是再清楚也不过了。这回前来,只因大哥再三央求,想见墨竹小姐一面,绝不敢有所冒犯。」 第八十八章 墨竹小姐被捉? 乔治笑道:「延财朋友,咱们朋友之间,何必这般客气?你再客气下去,可就是看不起咱们了。」 延财道:「是,是。乔尼先生说得是。」 「不必说这么多!二位西域朋友,老刘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问一声,墨竹小姐在哪?」大汉沉声沉色道。 这「墨竹小姐」四字一出,顿时之间,石穴中的话声为之一滞,约翰嘿的一声,乔尼讷然,二人均没有开口回答。 延财慌忙道:「大哥!」 大汉瞪着他,喝道:「你住嘴!」 只听约翰哈哈笑出声来,眸光闪过冷意,道:「想找墨竹小姐?好,我这就告诉你,墨竹小姐就在那扇门后。我再告诉你这中原人,多亏瀛海岛破界,那岛上罪民入了中原,武律为了应付岛民,边境的戒备大不如以往,咱们才有机会潜入中原,也就在那时,咱们捉来了墨竹小姐。」 这话一落,袁昊大吃一惊,想道:「原、原来是咱们岛上破界,才害得那墨竹小姐遭人挟持。她??她不是自愿藏身于此,如此说来,那悬赏令划作,也是无可奈何之下,被迫所作?是了,是了!定是如此,否则她要如何恢复自由之身?哼,无论法则圣教、还是武律道盟,通通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他胸中那股不平之气又起,既想墨竹小姐遭人关在屋中,这不管屋中和牢中,都是自由不得,却无多少差异,大是有种同病相怜之感,也不知墨竹小姐究竟被关上了多久,更替对方感到哀苦。 却在此时,忽听得那大汉嘿嘿笑了出来。袁昊赶忙回神,凝神细听。只听他道:「老弟,这事你可知道?」 那延财打个哈哈,说道:「这……这,刘大哥,小弟知道大哥衷爱划作,如今这墨竹小姐的划,整个中原早是一求难得,随便一幅,都可上达好几万武币,咱们有这福气,可得小姐真迹,那自然再好不过,大哥,恭喜!贺喜!」 刘大哥同样哈哈大笑,笑声宏亮,笑得极为骇人,喝道:「无耻!郭延财,把一个小姑娘关在屋中,这叫再好不过?这是福气?去他妈的福气,瞧你这些朋友,看看他们这副??这打扮,我本不想说西域人的不是,可、可你们当真丧尽天良,以无耻为乐,你们这群人到底支耻不知耻?我老刘是爱划,可我爱的是划者真心之作,哪像你们这等人,为财不为划。多说无益,快快将墨竹小姐放了!」 袁昊、都争先还不及回神,耳中闻得锵的一声,也不知是谁抽出兵器,接连几声破风声响,又闻那约翰、乔尼骂声,当、当二响,却是兵器撞击声响,双方竟已打了起来。 郭延财道:「刘大哥,大哥!莫要冲动啊,咱们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武,不要动武!」 可不闻那刘大哥声音,只传来当当当的撞击三响,更多是呼呼呼的破风声响,声音愈来愈急。 瀛海道二人不住好奇,探头出去,想瞧个究竟。袁昊只想那刘大哥明知眼前有小利可得,还如此义不容辞,当真爱划如癡,不愿为此行恶,属实不意,若是陷于苦势,自己说甚么也得帮他一忙。 只见那刘大哥身法了得,和两名教会士兵斗得酣热,全然不落于下乘,可他手中挥舞长剑,横扫一剑、忽突一剑、猛劈一剑,使得都不是寻常的轻灵剑法,而是刚猛霸道的刀法,未免威力大减。 两名教会士兵长年征战沙场,马上瞧出端睨,心中古怪,可如若单打独斗,他们是怎么样也赢不过会武功的中原武者,因此二人一左一右,同时齐攻而上,长枪长,大刀烈,两名士兵都将武器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因此不落下刘大哥,反倒将他频频逼退。 袁昊细细瞧着那刘大哥,头顶蒸气袅袅,见他周身道气流转,道气从身上十处不同位置,长驱直入,明白那十处不同位置,正是十处经脉的位置。 这刘大哥,却是一名执者境十脉的武者。 袁昊不自禁心想:「龟爷爷的,他是十脉,我只有一脉,咱俩若是打了起来,我可会被压在地上打……咦?我为何要和这姓刘的打?他要救墨竹小姐,这正合我意,干甚么要想和他打?」 只见刘大哥长剑愈使愈刚烈,嗤嗤破风声也愈来愈响。那圣教两士兵目光相交,同时攻前,一刀一枪自不同方位逼去。刘大哥眉宇微皱,暴喝一声,道气震盪,隐隐之间,似乎见着他身后有甚么东西勘勘浮现出来。 袁昊眼珠子一瞇,觉得那东西甚是眼熟,再仔细观看几眼,金光乍现,赫然惊觉,那可不就是武律石碑吗? 武律石碑,瀛海岛莫大的克星。 他脑海一转,想起那日在小仙楼,让武律石碑能量一扫,起初还只是不快之感,岂料那感触愈发深邃,到得后来,五脏六腑震得难受,已然变成几乎快痛晕过去的大痛。当下神色不妙,忙退开数步,道:「姓都的,快、快退,那狗屁石碑要……」 都争先看了过来,尚不及回话,只闻一阵嗡嗡低鸣,金色能量扫荡过来。 霎时之间,那古老金文亦是四溢开来。 袁昊深怕自己被石碑的能量攻击,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拼命摀住口鼻,免得自己发出惨鸣,引来那些人的注意。 哪里知道那金色能量一扫过来,并没有原本预期的疼痛感,身子非但不痛,反而有种心痒痒的感觉,心中兀自不解纳闷,当初在小仙楼,自己可没少吃石碑的苦头,怎地现下却没有事? 袁昊却不清楚,自他成为执者境武者后,学会萃气于体,每每只要萃了气,道气当会自行流转四肢百骸,加上那大半个月以来,他每日每夜勤修苦练,身体强度得到飞越性的成长,早不能同日而语。 大半个月前,他体内并没有道气,自然会受武律石碑的能量扫荡,受到伤害;可大半个月后,只要有道气在身,可就不一定会受伤,甚至能完好无事。 都争先不明白袁昊在说些甚么,悄声道:「不要胡闹,快蹲下!」 可是外头刘大哥已闻二人声息,他边是手上挥剑,以为这两名西域士兵还令有暗伏,不敢大意,边是大喝:「鬼鬼祟祟,是谁!给老子滚出来。你们就是来了五人、十人,老子也没在怕!」 第八十九章 小孩可不笨 刘大哥这喝声刚出,嗡的一声,宛若音波般,直往通口震盪而来,只见整个洞穴天摇地晃,灰泥碎石一阵松动,簌簌而落。 这喝声宛若闷雷般,愈传愈响,隔得老远,还能听见石洞当中的回音,摇摇晃动,若是再来个几回喝声,想必这洞穴定会支撑不住。 袁昊透过执者境一脉的境界,微微感应,惊觉那刘大哥道气充沛,体内十条经脉同时运行道气,畅然无阻,宛若大江流淌,又快又急,却是个执者境十脉的武者。 他蓦地想起今早和霍风比武一事,明白武者境界,很大程度影响着胜负关键,忖道:「一个执者境三脉的霍风,已是让我头大不已,那时若没有小破槌相助,加上对方小瞧于我,我是不可能赢得过他。现下这人是执者十脉,整整高了那霍风七脉,我就是用了小破槌,就是以命相搏,也看不到半点赢过他的希望。」当下毫无办法可言,惟有走了出去。 都争先忙拉住他,连忙摇头,道:「姓袁的,别听他的,谁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这一出去,形迹败露,那可大大不妙。」 袁昊低着头,心想这话固然不错,但是自己又非那刘大哥的敌人,这一出去,只要自己猛攻圣教士兵,他自然晓得,自己是来助他退敌,有何不可?况且听他方才之言,他是为了救墨竹小姐,自己则是为了向两名圣教士兵报曲姐姐的大仇,既目标不同,也不冲突,大可合作退敌。 他心念一动,更不待都争先喊话,萃气于身,拔出长剑,跳步而出,忖道:「曲姐姐,我这就替妳杀了这两个王八秃子,好叫他们亲自向妳道个不是。」听得那刘大哥兀自吼道,石穴轰隆作响,灰泥纷落,登时热血湧上心头,跟着吼道:「臭西域人,吃小爷一剑!」 中原、西域,自有不会武功的人,亦有会武功的人;自有正派武功,亦有邪门武功,袁昊见识不深,可知敌我相斗,最忌讳掉以轻心,自视甚高。 袁昊方才躲在一旁,偷偷瞧见那两名西域士兵出枪、出刀,发觉对方境界和自己相当,就是要高,也高不过多少,只是他们明显深谙兵家之法,以及团队作战的本领,一进一退,一退则进,彼此默契十足,是以刘大哥武功虽然高过他们,却佔不着多少便宜。 这时既然决意要打,绝不可大意行事。 袁昊心神悸动,想道:「他们是大人,一见我是小孩,定会掉以轻心,松懈应对,第一击,我就不用道气,第二击,可得好好把握。」目光一瞟,果见那约翰、乔尼神色似感惊讶,似感困惑,那刘大哥更是皱着眉头,满面不解。 那约翰、乔尼原本听刘大哥说话,均是脸色大变,以为会是中原人的帮手,满心警戒,眼下圣教同夥都外出不在,他们二人势单力薄,根本不会是对手。岂料忧心忡忡之际,竟见是一名小娃儿冲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是不禁愣神,不知所云,为何这穷山荒地的,会冒出一个小娃儿? 眼见袁昊挺剑袭来,约翰虽不明所以,仍是哑然失笑,不管如何,由自己这位堂堂的圣教战士,和一名小娃儿认真对打,未免有失面子。他将大刀横架胸前,架得极慢极缓,根本没出多少气力防备。长剑转眼而至,和大刀正面交锋。 只听轻轻当的一声响,大刀闻风不动,长剑则被弹了开,袁昊连人带剑退了三步。 那约翰清楚稍稍见过袁昊一眼,似讚叹般「喔」的一声,没有发话,脸上勘勘冷笑出来。 果如袁昊所料,对方根本没出全力,他看准时机,暗道:「就是现在!」登时运转经脉内的道气,伴随感应,经脉大热,四肢百骸力量大增,手中长剑一动,挺前刺出,剑光湧动,嗤的一声,飞快袭了上去 那约翰不由吃惊,刚想横刀架招,当的一声脆响,火光迸现,只手腕一麻,感觉似有一头野牛直直撞了上来,一股令人不可置信的蛮力就压在刀身上,难是抬动大刀。他又感惊骇,仔仔细细观察着袁昊,看他手短脚短,年纪又不大,尔能有这等气力? 下个瞬间,见袁昊右臂白烟袅袅,眼睹大睁,知是道气,吼道:「小鬼,你、你……他妈的,是武者!你、你好呀……你这小鬼是甚么人?」 「我当然好,你猜看看,猜到有糖吃。」袁昊笑道。 这山洞本是谷堆山极奇隐密之地,照理而言,根本不会有人知晓,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小娃儿已是古怪,岂料这娃儿竟还是一名武者,已不能用「凑巧」二字形容了。 刘大哥、郭延财瞧着袁昊,均想中原各门各派向来注重培育后辈弟子,生怕有才弟子毛羽未丰,便遭遇不测,因此没有一定程度的实力,是绝不可能离开门派。眼前这娃儿虽说身副武功,毕竟年纪太轻,他能远离门派,出现此地,实在让人大感费解。 尤其是刘大哥,他身为武者,马上瞧出袁昊端睨,心道:「执者境一脉?这不是才刚成为武者不久?为何会跑来此处?」扯开嗓子问道:「小子,你是哪个门派的?」 袁昊眼珠子一转,长剑不敢脱力,笑嘻嘻道:「小庙容不下大和尚!晚辈无门无派,但心有鸿鹄之志,愿意自创新派,名为『专打小狗派』,见谅见谅,指教指教。」说着,向在场四人纷纷行礼。 郭延财、刘大哥、约翰脸上自是一阵古怪之色,专打小狗派?世上可有这般奇妙难听的门派? 乔尼嘿的一声,森然道:「小鬼,我不晓得你是从哪里得知此地的消息,奉劝你乖乖撤剑,不要碍咱们做事。要是你现在肯离开,咱们大可当你从没有来过。」他平时善于和圣教高层打交道,久经磨练,诸多事情早能看得透彻,袁昊的这点小把戏,根本不足以让他受骗上当。 「你这西域人当我傻呀?我就是走了,你们事后也会想尽办法逮到我,将我杀了罢?」袁昊翻翻白眼,眸中大是鄙夷之色,又道:「我告诉你,咱们小孩可不笨的。」 第九十章 剑走孤山打野狗 乔尼眼角微跳,声音森然,道:「你是谁?受谁指使?你知不知道咱们是谁?」 袁昊大恨这两名士兵无故害死了曲宁笙,悲怒难忍,方才见那刘大哥大声斥责两士兵,又大打出手,心中早油然一股同仇敌忾之感,恨不得上去助拳助力。是以真正冲了上前,便存了要将两名圣教士兵灭口的念头,当下贼笑起来,道:「我是你们的爹!两个乖儿子,快叫声爹爹来听,爹爹好赏你们糖果吃。」 这话一出,约翰、乔尼脸上登时一沉,浑身杀气大起。 那约翰性子暴躁,已然大怒,道:「死娃儿,你说甚么!」 袁昊刻意板着脸,道:「小约翰,你就这般对你爹爹的?爹爹我很生气。」 乔尼忙道:「约翰!冷静,这小鬼是故意激人。」 约翰自然明白这道理,心中想道:「这小鬼骂了咱们,显是要帮这姓刘的!谁知道他有没有将刚才的事都听了进去,绝不能放他离去。」心念甫转,大刀登时用力,将长剑弹了开。 不等袁昊落地缓身,约翰蹬地欺去,转瞬之间,便是攻到袁昊身前。 乔尼见约翰这一招攻敌之毫无防备,就是寻常武者也不定能防住,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小鬼,自然会闹得一阵手忙脚乱,轻松取胜,嘴中不由讚道:「好!好招。」 岂知袁昊压根不怕大刀袭面,只催动道气,快速流转经脉,眼耳口鼻等五感勘勘精强,举剑迎上架招,当的一声,一股蛮力将他狠狠撞飞出去。约翰手腕迳自又一阵发麻,频频暗骂这小鬼。若只论境界高下,二人实是相差无几,这一剑一刀互击,彼此所受冲击,亦是同理。 袁昊彷彿早有预料般,稳住身子,道气再催,侧滑欺近一步,避过吓阻之意的大刀,长剑陡削过去,一连串之举,顺畅无碍,却是势头歪了,嗤的一声,长剑自约翰咽喉左旁幌了过去。 约翰被这一招吓得好大一跳,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心中讶然,暗忖:「好快!这小鬼实力分明比和我还弱,究竟是怎地回事?」 原来袁昊在那大半个月勤奋苦练,尽管境界方面没有丝毫提升,可在实战方面,确确实实体现了武者所谓的「内外齐修」。都争先曾说过,每当武者提升一个小境界,无论力量、速度、防御、反应、道气量都会大大不同,而武技本身有如媒介,境界的提升,都会使武技产生些许谬误和落差,因此应当要配合武技,习惯新境界的能力,这就是「内外齐修」的道理。 惟有境界和武技相辅相成,融会贯通,才能真正发挥彼此威力。 袁昊刚才道气催动,长剑随至,一切过程,都只慢半拍左右,要是换作大半个月之前,定会慢了一拍以上。当下长剑剑锋便至,中间过程颇为流畅,更不给敌人半分暇馀之地。 这时就听刘大哥大声讚道:「好!好招!小子,做得不错,那人实力和你差不了多少,小心应战,莫要受伤了。」 「是,前辈。」这四人当中,就属刘大哥心思最正,最让袁昊敬佩不已,是以回答其话,也是恭恭敬敬,和对待西域二人的方式大相迳庭。 那约翰经验老道,当是见出袁昊对于道气、剑法内外功的转换之熟稔,连连被逼退数步,又急又恼,整个脸上狰狞无比。他从军也有些年月,瞧过的武者不算少数,眼前的小鬼,剑法当中尽多破绽,也没高明到哪里去,可是对于道气运用、剑法融通上的造旨,以及打斗方法,这小鬼简直就不像一个小鬼。 只见袁昊将长剑藏于臀或臂后,催动经脉内的道气,愈奔愈快。石洞中,本来视野就不佳,惟瀑布上方的一口天光,因此在约翰看来,袁昊更是动如脱兔,看不清他会从哪来攻来。同时,他从不在一处多作停留,长剑既一出,蹬地侧转,便奔往他地,且剑所指处,必会在咽喉、后心、左右胁、胸口等要害之地,正是「绝千剑法」的要旨所在。 可是这套绝千剑法,是依着基本剑法的路子,加以改良,因此不似寻常门派的剑法,有甚么深奥剑法要领。倒不如说,这套剑法,是有大缺失的。毕竟绝千阁善使的是暗器,有些锥子暗器,没办法在近距离使用,是以此剑法也只求「退敌」二字之用,一旦拉开距离,就换以暗器使之,本意就不是与人正面相抗。 袁昊初次听到李若虚的解释,还没怎么在意,只求练成一样武功,好保住性命,然而练成之后,他才真正明白过来,这套剑法确如李若虚所言,仅能防身,无法有效制敌。 那些日子里,袁昊连是饭也不吃,觉都不睡,武功也不练,每日每夜埋头苦思,就在想着如以改良这套剑法的缺失,但要想改良武功,就是武功高深的大家高人,也不一定能改良出个所以然,何况是一个刚踏入武者之道的小娃儿? 但袁昊就是袁昊,瀛海岛人就是瀛海岛人,一个人称专出大罪大恶大怪之民的小岛,来自这岛上的岛民,想法自然回异不同。某日睡醒,他异想天开,很快放弃改良的念头,认为剑法施展开来,不必和人硬打,何必和人对打?大可频频跑动不停,边是打边要跑,以求剑法本意的「退敌」,再达到边打边「制敌」的策略。 那套绝千剑法,在袁昊手中,招上虽没有改良,但确实得到了改善。 袁昊贼笑道:「小心了,看我一招,剑走孤山打野狗!」 躲在暗处的都争先听闻这招式名,一阵头痛,他自旁观看袁昊修行,知道这绝千剑法的所有招式之中,并无任何招式名,且基本剑法中的劈,刺,挑,提,斩等招术,根本没有打的使剑方式,一听便知,这是袁昊胡口瞎掰出来的招式名。 但都争先知晓,其馀人可不知晓这回事。他们一听这招式名,又见这剑法古怪难言,当真以为剑招之中有甚么来路,不敢疏忽大意,根本没多加细想「打野狗」是甚么意思。 第九十一章 玄铁圣甲 那约翰眼睹刚眨,陡见长剑飞也似而来,急忙避过,哪知避过一剑,后头还有第二剑、第三剑,接连剑招所及之处,竟无一不离人体要害之位。他身穿铠甲,估算那小鬼比自己还弱,但凭剑上力劲,倘若真正击中要害,虽不至于要命,可定会受不小的伤。过了几招,只觉这剑法狠毒无比,心中骇然,频频倒退,已不知连退几十步。 与此同时,他也瞧出剑招虽狠毒,但招招剑路皆有迹可循,容易识破,往往是看过一眼,就晓得这一招会往哪而去。可是每当他瞧出剑招五、六处破绽,正欲要攻,袁昊就会转身便跑,连刀都尚未动作,便跑得老远,根本碰之不着。 这等「打不赢便跑,你不理睬我,便偷袭你」的下三贱打法,大出在场众人所料之外,尤其是圣教二名士兵,这和他们所知晓中原武者的打斗方式,简直回然不同。 惟有那都争先躲在后头,听得招式名,见他这套打法,又是想笑又是生气,也只有不入流的地痞流氓,才会使之这等方式打架,谁会在性命关天的拚搏中,使用这等招式? 不过其馀人想归想,均是觉得:「这娃儿年纪太小,哪里会懂这些道理?」 正因如此,李若虚才会次次耳提面命,要袁昊不得在实战当中,使用这等法子比武,一来是太过不入流,若是经常使用,难免惹人不快;二来是遇上真正高手,这等边打边跑的手段,你快对方更快,刚想跑对方攻击便来,反倒容易自取灭亡。 不过袁昊秉持自己那套理念:倘若对上的是光明正大的好人,便用寻常方式比武,输便输,那又何妨?倘若对上的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哪怕得用上偷鸡摸狗的招术,也要挫挫对方嚣张气焰,赢下胜负,好让对方羞愧难当。 过得少时,约翰是愈打愈怒,大刀挥了不下十馀次的空,当下又恼又恨,骂道:「小鬼!有种就正大光明打一场!你要是能接我三刀不死,这场胜负,就算你赢,我便放你离去,如何?」 「这位西域朋友,你傻呀!我干甚么非得挨刀不可?你打不着我,是你问题,与我何干?光明正大?嘿嘿,跟小人打架,讲甚么光明正大?」袁昊边跑边答,手中长剑也没有停下,仍在伺机而动。 约翰闻得这话,面容一沉,简直怒极,可是他确实拿袁昊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凭对方像只脱兔般左奔右跳,来去自如。 两人再过数招,都是相安无事,势均力敌,没有任何一方趋于劣势。 可是袁昊却发觉过来,手中长剑每每攻到要害之处,竟是效用不大,剑刃难以破开铠甲,都只得无功而返。他心念一动,只道这是自己境界太低,力劲不足之故,忖道:「龟爷爷的,边跑边打的法子尽管有用,但在这般打下去,很有可能用尽道气,还打不赢这圣教士兵。」 约翰见袁昊面有难色,当即冷笑道:「怎么,你这小鬼终于发现了?哼,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剑法,还想破坏咱们圣教的玄铁圣甲不成?告诉你,不要妄想了!」 「玄铁圣甲?」袁昊心底微微一跳。 约翰续道:「不错,这身玄铁圣甲,是用圣山采集来的百年玄铁,透过圣教祕法打造而成。老实告诉你,玄铁打造出来的防具,就凭你一人之力,就是打上十年二十年,连一个口子也打不穿!」 袁昊闻言又是一惊,对于玄铁一物,他是听都没听说过,并不晓得对方所言是真是假,悄然瞟了刘大哥一眼,当见他神色惊恐,纠结一团,料想那玄铁一物,可能不假。 那乔尼和刘大哥彼此眼神牵制,一人举枪,一人架剑,双双不得动弹,因此只敢喊道:「约翰!不要多嘴,圣甲的事,那是教中机密,岂能这般胡说八道?」 约翰森然道:「说了又怎样?反正这二人都拿圣甲毫无办法,咱们只要等他们用尽道气,再杀人灭口,不就得了?嘿嘿,死人可不会说真话的。」 原来对方是有恃无恐,袁昊脑筋一转,长剑一勒,不再使动绝千剑法,反正再这般使下去,也是白白浪费道气,索性停剑观察情况。 约翰讥笑出声,道:「怎么,不敢使剑了?」 袁昊不甘示弱,笑嘻嘻回道:「西域朋友,我是怕你一直打不着我,等会生起闷气,再也不肯和我打。」话略一顿,似在安慰人般,耸耸肩膀道:「唉,我可有甚么办法呢?」 「很好,很好!那就如你所说,老子便过去!」约翰简直恼火不已,他算是很清楚明白了,这袁昊,根本就是瞧他不起。手中大刀一出,呼呼两声,破风声又急又猛,劲风飒然,足见其力量之强。 只见大刀之中,虽没有甚么招式路子,可每一刀每一势,当是力劲到位,准头不失。相较有玄铁圣甲防身的约翰,袁昊则只有一件薄薄的小破衫,倘若中了大刀,非死也要叫他重伤不可。 这暗洞之中,本来就视线昏暗,难见他物,加上又是西域圣教的隐密藏身处,是以约翰和乔尼都是取下头盔,露出原本真容。 所谓风水轮流转,这回换作袁昊被连连逼退,毕竟出剑无用,还得无故浪费道气,在情况未明之际,干脆也不去架招,只在避招。他凝神观察敌方,见刀法一会攻左,一会劈右,没半点规律,只徒有力劲,乱无章法,很是古怪。 一幌眼间,袁昊再退,背脊直撞上石墙,左右再看,均是矗立石墙,已无路可逃,当下微微一楞,这才惊觉自己被逼入一处洞中死角,恍然大悟,想道:「好个臭家夥,那胡乱攻来的刀法,就是为了将我逼到这里?」 约翰哈哈冷笑,神色倨然道:「看你这小鬼还能往哪逃!」不等袁昊答话,蹬地而起,大刀高举过头,昏暗之中,红光一闪,直直劈将下来。他神色狰狞道:「死罢!臭小鬼。」 第九十二章 袁昊斗二兵 就当袁昊一筹莫展之际,左手正欲摸往腰边黑槌子,耳中猛听得「呼」的一声,突见幽光微微迸现,只一霎那,传来「当」的一声亮响,星火迸现。昏暗洞中微微一亮,正巧瞧见约翰那头深金短发和狰狞面容,以及白色大袍底下的黑黝铠甲。 那黑黝铠甲,定就是玄铁圣甲。 约翰手腕一麻,大刀被震开些许,失了准头,直直劈入石墙,深陷其中。他当是大怒,喝道:「草他的,是哪个王八蛋坏老子好事!」左右相看,却无任何人声。 袁昊猛见约翰侧对自己,奋力拔着卡在石墙的大刀,嘴中骂着不停,侧腹就是个老大破绽,心念刚转,剑就要动,可是一想起那玄铁圣甲坚固无比,刀枪不入,便是方才不知打了几十招绝千剑法,也拿那圣甲毫无办法。 那约翰自然是笃定这点,他根本不认为袁昊有方法对付圣甲,因此就算露出大破绽,兀自蛮不在乎。 正当袁昊苦恼之时,洞中不知从何处徐来一阵凉风,凉风呼呼,轻轻拂过头发、耳畔,脸颊,向另一方而去。 凉风刚走,他脑中忽然灵光乍现,眼珠子大睁,心底喜道:「唉呦!有法子了,有法子了!既然圣甲无从下手,那就找没有圣甲保护之处,不就得了?这点简单法子,我怎地没想到?」当下手腕转动,左足向前一跨,手中长剑一送。 约翰和袁昊过了数十来招,见他长剑陡然一来,本是吃惊,以为他要故技重施,可一想对方剑招路子,都是攻在玄铁圣甲上,根本伤不了自己半分,当下无所畏忌,就伫立原处,躲也不躲,只冷冷笑了起来。 哪里知道袁昊剑至半途,倏地侧转剑锋,自侧腹直削上去。约翰根本想不到剑招陡然一变,连看都不看,更别说反应过来,下个瞬间,只听得一阵痛彻心扉的哀鸣声,响彻整个昏暗石洞。 乔尼、刘大哥、郭延财都是一惊,均不晓得发生了甚么事。 乔尼忙喊:「约翰!约翰,他妈发生了甚么事?」但回答他的,只有约翰歇斯底里般的惨叫。 惟有袁昊很是清楚,低头凝望剑刃上的点点血光,再望向抚着右颊哀鸣的约翰,以及落在地上的一只耳朵,却是约翰的右耳朵。 「死……死小鬼!死小鬼,你竟敢……我的耳、耳朵!我要杀了你,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约翰面目狰狞,如只野兽般喘着粗气,扯开嗓子大吼大叫,声音之中,既颤又怒。 袁昊见自己这招得了逞,第一次伤了对方,正感心喜,就要趁机了结对方,以免节外生枝,更添麻烦。可是一听得约翰叫爹喊娘的,尖声连连,不由眉宇微皱,心中暗恨:「那位曲姐姐所受得苦,可比这痛得多了,她女孩人家连一个痛字也没说,你这种人,又有甚么好叫的?」 心念至此,怒火油然,面无神色,低声道:「红,真红!你痛不痛,痛不痛?我认识这么一位姐姐,却和她不熟,只知道她无缘无故遭歹人推下崖底,身负重伤,临死之际,她甚么都不奢望,连一个『痛』字都不肯喊出来,就这般草草结束了一生。」 约翰身为圣教士兵,经历过不少战事,虽称不上战功彪炳,亦是战果累累,如今却被袁昊这么一个小鬼所伤,身为军人,身为长者,那是何等的莫大耻辱?他本来恼火攻心,满嘴骂骂咧咧,尽是难听的骂人话,岂料袁昊的话一入耳中,竟是为之一窒,愣了好久好久,连痛感都是忘得一干二净。 约翰自然晓得,袁昊口中那人究竟是谁。 过得一阵,只见他脸上怒容渐歛,沉声道:「你……你怎会知道这事?你当时在那,是不是?你全都听见了,是不是?」 「你大可猜看看,是不是?猜到有糖吃,对不对?」袁昊同样冷声回答。 约翰森然道:「很好,很好!我始终顾忌你是个小鬼,就是要杀,也该怜悯你一些,不愿真正痛下狠手,现下,你知道了圣教机密,这都是你自找的!」 话才刚落,只见约翰猛地扫来一脚,袁昊早有顾忌,蹬地跃起,以墙为支点,右足再蹬,向旁跳开。 「给我死!」约翰大喝道。 袁昊赶忙抬头要看,约翰竟已将大刀拔出石墙,举刀劈来,速度之快,较之以往是有过之而不及。他往旁避开,耳中闻得「呼」的破风声响,这一刀确实势头刚猛无比,和先前过招的种种刀势,简直截然不同。 袁昊正想重施故技,调头便跑。忽听身旁传来那刘大哥喊声:「小子,小心偷袭!」 与此同时,又传来嘿的一声,道:「你这小鬼,当咱们都傻子不成?哪里跑!」 却是那乔尼举起长枪,欺身过来,手中枪身圈转,微一回缩,猛地突刺而来。 这无论沙场乱地,还是江湖死斗,向来是不分男女老幼之别,既然拿起兵器上了战场,就该等同视之。袁昊使尽下流招术,边打边跑,众人本是谅他年纪太小,不懂江湖规矩,乔尼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袁昊早感觉到脑后生风,下意识以偷鸡摸狗而自学有成的法子,瞬间趴地躲过,滚了两圈,赶忙拔腿跑开。 那刘大哥见袁昊安然无事,松了口气,转而大怒,瞪着那乔尼,喝道:「别人比武,那是正大光明的一对一,干你甚么事?」 原本乔尼对袁昊的出现,只是颇感诧异,不过看似一个十二、三来岁的小武者,倒也不足以为惧,然而约翰却迟迟拿不下这娃儿,脸上一沉,想道:「现下导师还没回来,咱们势单力薄,若是让小鬼拿下约翰,我可得对付这莽汉和这小鬼,二对一,那可大大不妙。」 他冷笑回道:「照你这么说,这小鬼使了那种招式,可算得上是正大光明?且是他先搅入你们的战斗,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第九十三章 助阵 刘大哥嘴正要说,顿时被这话辩得哑口无言,忖道:「确实,于情于理上,都是这小子擅闯其中,怪不得谁。」当下想了一会儿,在心底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子挺过当前这一击,双方既已无耻过了,那便是你我扯了平,谁也不亏欠谁,届时,自己定会出手相助。 可他心中也兀自明白,一个执者境一脉的小子,功力低下,就是再怎地有慧,对付一名身经百战计程车兵,能不落下风,已属实不易,更何况这一次要对上两名士兵? 那乔尼和约翰目光相交,点头示意。他们身为圣教士兵,结识多年,只一个眼神,就晓得该如何配合。约翰大刀忍着耳痛,频频攻前,袁昊不敢硬接,只得一一避去。 乔尼在后方瞧着这一切,瞇细眼睹,冷笑一声,手腕翻转,长枪幌动,喝道:「小鬼,你逞甚么能?你知不知道咱们是谁?这儿虽是中原境内,但荒山郊地的,武律道盟决计难以察觉。你这般做,只是在自寻死路。」说罢,但见长枪如灵蛇出洞般,弯弯曲曲朝袁昊逼去。 乍看之下,袁昊只眼观前方,但他身为讹诈阴人的行家,其实时时关切着四周情况,此时脑后生风,想都不用想,就明白过来,定是那乔尼袭招过来。 袁昊当下闪身再躲,却是那约翰嘿的一声,趁机大刀呼的一声扫来,惊得忙运道气,蹬地跃起,翻了两个筋斗,落在二人包围网之外,咬牙暗骂道:「草他龟爷爷的法则圣教,玩这等法子,简直比我还不要脸!」 「乔尼,再上!杀了这小鬼。」约翰恨透袁昊割下自己耳朵,面目全是憎恶,哪里肯给袁昊喘息空档? 他急吼一声,唸了一句「法则在上」,大刀又逼上去,口中再骂道:「法则在上,草你的死小鬼,今日不杀你个一千次一万次,老子绝不罢休!」 约翰本来性烈如火,平时就是乔尼或圣教大多士兵,都会让他三分,如今伤了一只耳朵,更是不会放过袁昊。 于旁观望的刘大哥大感吃惊,见乔尼、约翰又围攻上去,且还是以这等背袭法子,不由豪气大起,十道经脉霎时运转开来,道气流淌地愈来愈快,宛若龙捲一般,狂风乱扫,风声咧咧大响。 「好两个王八蛋!对付一个执者境一脉的小子,这等法子用一次就罢,好不要脸!」刘大哥冷冷斥道,当下就要上前助阵。 却在此时,那郭延财大叫一声,不知自何处冲了出来。只见他整个身子擒抱刘大哥臂膀,急道:「大哥、大哥!不可啊,不可呀,约翰先生和乔尼先生,都是咱们好朋友。大哥,千错万错都是那小子的错,你万不可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娃儿,伤了和气,你想要墨竹小姐的画?想要多少都可以!」 刘大哥被这么一抓,微微愣神,一见来人是郭延财,拼命动臂,想将他甩了开,可又不敢真正发力,伤了对方。他怒容满目,道气愈转愈快,道:「去他妈的好朋友,是你的好朋友,又不是我好朋友,郭延财,你怎地还是冥顽不灵?你我认识这么久,你岂会不知我这人是爱画,从来不是为财爱画。」 郭延财咬牙道:「大哥爱画如癡,做小弟的自然清楚,可是大哥,你和约翰先生等反目成仇,难不成那小娃儿就会给大哥墨竹小姐的画?」 刘大哥闻得这话,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这郭延财,始终认为自己是为了墨竹小姐的画而发怒,冷然道:「我跟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说得上甚么反目成仇?就是反目成仇,又怎地样?郭延财,快松手让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下狠手了。」 郭延财甚么话都不说,死活不肯松手,他自知刘大哥堂堂一个执者境十脉武者,对上他一个寻常人等,若是有意,转瞬便能挣脱而去,但对方定会念在往年旧情,不肯伤自己半分。 而事实果然也正如郭延财所料,这一闹,倒是替约翰等人拖延不少时间。 袁昊耳中又闻得背后生风,心中一跳,他初次和人以武拚搏,是为曲宁笙一事,起初心有壮气,看不下圣教恶徒滋事,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打了一会,道气已然捉襟见肘,愈发觉得吃力起来。 本来这前有大刀,要和他打个势均力敌,已有些勉强,现下后有长枪,该当如何应敌? 长枪后至,大刀欺来,万般窘境之下,袁昊迫不得已,长剑一送,急往约翰门面罩去。 那约翰吓了一跳,这娃儿到此关头,竟想拚个鱼死网破?自然不肯和对方相拚,赶忙收刀要退,岂知那乔尼喊道:「约翰别退,这小鬼唬你的!」 果见袁昊嘻嘻笑着,往旁侧滚两圈,视险若夷,总算避过前后夹击的状况。 刘大哥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一招欺敌之术,连老子都被骗啦。」他这是心绪激动,开始自称「老子」起来。 眼见二人又要围攻上去,刘大哥手微运劲,飞快点了将郭延财穴位,并推了开。但见郭延财浑身一软,毫无办法抵御,嘴中啊啊乱叫,倒飞出去,伏倒在地。他手中长剑平举,暴喝一声,道:「小子,老子这就来助你。」 在昏暗洞中,长剑化作一道银色流光,嗤嗤两声,直刺往乔尼咽喉。 乔尼本在专心对付袁昊,听得耳后生风,风声飒然,甚是可怖,足知这剑上劲力之强。他忙退三步,横枪在前,又惊又怒道:「你干甚么?」 刘大哥长剑当大刀用,举剑就劈,不求剑法灵动,而是使刀法刚劲,喝道:「还能做甚么?你这西域人没长眼睛?」 乔尼听得刘大哥这般无礼,登时勃然大怒,忽然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道:「延财朋友,看来你这位大哥,不够识抬举,咱们无话可说了。」 郭延财被点了穴位,酸麻乏力,根本动弹不得,忙喊:「不要,不要,乔尼先生,我大哥他……」 乔尼哼了一声,森然道:「住嘴!别整天你大哥你大哥的,延财朋友,我这话只说一次,你看你是要钱,还是你这位大哥,自行选一个。」 却在此时,猛听得那约翰发出一阵惨鸣,惨叫洪亮凄厉,响彻整个洞穴。 刘大哥、乔尼、郭延财均是蓦然一惊,回头目光,只见约翰侧身面人,神色狰狞,如发了癫痫般,手上大刀乱挥乱砍,一会打碎木桶,一会击碎几张凳子,兀自停不下来。 待他完全转过身来,众人才见着他右颊有一条骇人血痕,自眼珠位置,鲜血汩汩而出,似乎睁不开眼来。 第九十四章 又是武律石碑 约翰睁着惟剩的一只左眼,神情纠结狰狞,如只野兽般弓起后背,大口抽气。今日一战,他一连失了一只右耳,一只右眼,今后哪里还有颜面去见人?更哪里敢说自己是荣誉的圣教士兵? 他扯开嗓子暴吼一声,左眼布满血丝,道:「死小鬼!死小鬼!去他妈的,你竟敢、竟敢一而再……出来,给老子出来,出来!老子不杀了你,倒是太便宜你了。死小鬼,今日老子不砍下你的头拿去餵猪,我……我便一头撞壁而死,誓不为人!」说起话来,整个人疯疯癫癫,时怒时笑,谁也不晓得他会做出甚么事来,迳自不敢接近。 只见他整个人摇摇晃晃,恍惚走了几步,伴着咽喉当中发出的一阵低吼,双腿一个踉跄,头重重撞在石墙,嘴中「咕」的一声,抽了口气,伏倒在地,再也动都不动。 刘大哥心底正感古怪,忖道:「那小子又做了甚么?」 「约翰,约翰!你……他妈的,你究竟发生甚么事?」乔尼隔得老远,喊了几回,却不得约翰半点反应,本想上前,可一想起他方才的癫痫模样,竟不由胆怯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停足下来观望,兀自替自己找着借口,这一来眼前有敌人严阵以待,不得不谨慎应对;二来这般贸然过去,大有可能被发疯的约翰乱刀误伤,届时可就吃了大亏。 说时迟,那时快,传来袁昊嘿嘿笑声,众人但见他矮小身影偷偷窜了回来,长剑剑刃朝地,似乎剑尖上插有一物。洞中烛火早被战斗的劲风和馀波吹灭大半,除了那一川瀑布有天光罩顶,斜洒地面,基本是黑墨墨一片。 可是那口长剑正好朝地,有光亮可循,众人这才得以见着,袁昊以脚尖轻轻取下剑尖上所插之物,那物小巧如球,表面透着一层薄亮,滚动半圈,似在瞧着人般,可布至极,缓缓停在众人面前。 刘大哥、乔尼、郭延财纷纷大惊,竟是一颗带着血花的眼珠子。众人才刚瞧见约翰的模样,如何会不晓得,眼前的眼珠子,正是约翰的眼珠子。 袁昊笑嘻嘻道:「听这位刘大哥说,你这西域人缺眼珠?喏,我方才天理良心,替你拿了一个,你要不要?别说我对人太好,现下我大可替你拔了你的,再替你装上去。」 乔尼听闻这话,只感背脊微寒,心底一阵惊悚,又恼又怒,知现下情况已乱了套,别说要杀死这死小鬼,自己更有可能会命丧于此。他向着郭延财一阵瞪眼,道:「延财朋友,你我相识已久,这场闹剧,咱们大可……可以化干戈为玉,谁也不计谁过,快快劝你大哥退去。咱们的恩怨,看在你的份上,就此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你好好奉劝你大哥,莫要为了一个不知名的臭小鬼,坏了咱们的情谊。」 早在袁昊赫然杀出,取眼珠子博众人一观,郭延财便吓得浑身汗毛倒竖,灰溜溜躲得老远。此时听得乔尼这番话,当是大喜过望,喊道:「刘大哥,太好了,太好了!先前一切都是小弟我的不是,你快快回来罢,别管那小子,我、我把上次那幅墨竹小姐的画,赠予你,好不好?别打了,别打了。」 他始终认为,刘大哥之所以反目为敌,大声斥责他们,全是因为自己瞒着他这等天大好事,又骗他说那幅水墨画,是墨竹小姐亲自赠予,是以他恼怒之下,才会生起闷气,不肯听那些西域来人的命令行事。 只见刘大哥额上青筋暴起,勃然大怒,骂道:「郭延财!你若是再敢说一句,老子就劈你死这王八蛋。」 郭延财仍不甘心,咬牙继续道:「大不了……大不了小弟赔钱给你就是,你想要多少?一万武币?还是要、要三万武币?总而言之,你莫要发脾气了,刘大哥。你早早了结那娃儿,咱们也好向墨竹小姐要画。」 「住嘴!住嘴,姓郭的,我刘汉三再也不认你这……你这……」刘大哥更怒,他这人是个粗俗大汉,平时没读多少书,除了那句「王八蛋」,当下似乎再也想不到可以骂人的词汇。 只见刘汉三怒上心头,浑身气势一变,道气自墙内、瀑布上方、地底,四面八方源源而来,如诸多细流汇聚成海。 那武律石碑当此凭空浮现,金色能量、金文迸现,却是要比方才还更加耀眼夺目。 袁昊还来不及喊停,更来不及要跑,当感气为之窒,见之不着的桎梏缠身,五脏六腑为之一痛,突然哇的大叫一声,伏倒在地,脸色惨白,身子频频抽蓄。尤其他现下正运转道气,被武律石碑的能量一搅,体内的道气迳自乱成一团,东冲西撞,很是不好受。 乔尼、郭延财、刘大哥见袁昊反应,又是吃了一惊,怎地这娃儿本来好好的,突然就倒地不起?众人自然不晓得,袁昊修行的逍遥定心诀,是出自那瀛海岛的先祖之手,一但开始修练,就会对武律石碑的显现,产生抵御、排斥的反应。 刘汉三脸上一愣,忙关心道:「小子,你可还好?」道气一滞,没有再萃,那武律石碑这才能量散去,勘勘消失空中。 然而,袁昊拼命要起身,却发现四肢软麻无力,仍是难以动弹,心底暗骂:「他、他妈的,又来,又来,那武律石碑究竟想坏我多少好事?」 毕竟这回不仅仅是被武律石碑震倒,连同体内的道气一并乱开来,道气是支撑武者最重要的根柢所在,道气一乱,即有可能使人境界大跌,再难进展,最重者,更会走火入魔,一命呜呼。 乔尼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这小鬼可是伤了约汉,又想坏他们大事,这人是教会之敌。登时满目充斥憎恶的血丝,大步冲来,长枪平举,边道:「让开!我要杀了这死小鬼。」 郭延财喜道:「好,好!大哥快退开。」 刘汉三怒道:「不好,不好!去他妈的,别叫老子大哥,老子再也不当你是兄弟。」 第九十五章 情势逆转 「死小鬼,给我死!」耳中刚听到乔尼憎恶骂声,目光一触,长枪便动。 刘汉三喝道:「有老子在,谁敢动他!」 话才落下,那乔尼来得好快,刘汉三快步上前,还是慢了一步,只得横剑去封,枪剑交击,当当二声,长枪和长剑,火光迸现,双双僵持不下。 那乔尼使的是惯手兵器,又是从里而外,向下突刺,过程中连贯一气,自是占了劲力用全之优势。刘大哥是自旁慌忙架招,使的又不惯手的长剑,虽然他是武者,力劲要比西域士兵强上不少,可是这两项劣势对比人家两项优势,理所当然尔,勘勘落了下风。 乔尼忖道:「我不必和这莽夫硬打,只要耗尽他道气便是。」他很明白单打独斗,绝计赢不过这刘汉三,现下这情况,只需力劲到位,长枪就能刺穿对方心脏,要他小命,冷笑道:「汉三朋友,你还要护着那死小鬼到甚么时候?难不成你不要墨竹小姐的划了?」 刘汉三勉力强撑,表面上看似势均力敌,可是暗地里,他频频运转道气,才维持住短暂的僵局。他只感对方长枪的力劲时猛时巧,当自己想出力,对方就转个方向,接着使劲,当自己迎上去,长枪早又换了一个方向,这般干耗下去,道气愈转愈快,消耗剧烈,终究不是办法。 哪里知道传来一道声响,道:「你这圣教之人,难道不想知道我为甚么要搅局?」 声音自下方传来,却是袁昊发颤的声音。 乔尼本来听他说「圣教」二字,心中一跳,但立刻冷笑起来,并不应答,暗道:「你这死小鬼想玩甚么把戏,都奈何不了我,我只要宰了你,管你为甚么搅局,那都和我有何相干?」手中长枪划个小圈,以巧化力,又以力猛刺,又是往前几分。 刘汉三的长剑愈发趋于劣势,长枪往前几分,他长剑便往后几分,心想:「妈的!草他的西域人,倒有几分实力。小子肯助我退敌,绝不会是甚么极大恶人,老刘我大可不管他是什么人,来自何方,却决计不能放他不管。」 当下心念刚转,执者境十脉的全部道气,登时催发开来,道气如大江浪涛,波涛骇然,一波高于一波,一浪强于一浪,竟是把长枪逼退几分。 忽然之间,那如激浪般的凶狠道气挟带力劲,勘勘压回长枪,乔尼脸色一变,拼命施力,仍改变不了那股凶狠力劲的强势,终于破口大骂:「该死的汉人,给我撤剑!」 刘汉三本来是个粗俗大汉,不好亦不坏,算不上恶人,自然也算不上好人,可他爱划如癡,满心敬佩划功如神的墨竹小姐,尔后听得墨竹小姐竟是遭人恶意囚禁,令他不禁怒火狂烧,忍无可忍。他并不晓得袁昊是谁,更不在意他是谁,但方才危及之际,惟有袁昊跳出来出力,因此甚是感激,有所好感。 此时见袁昊有难,刘汉三感念其恩,义不容辞要护他周全。他脖颈上青筋突起,显是用力至极,回以大骂:「格你老子的,你这西域人,才该给老子撤枪。」 直到方才为止,刘汉三始终顾及郭延财的面子,不愿真正和乔尼、约翰二人反目成仇,哪怕出手相斗,也只使了七成力。但此时此刻,他不愿再认郭延财是兄弟,又为了保安袁昊性命,真正使用执者境十脉的力量。 只见他周身道气大湧大动,全力催动经脉内的所有道气,顿时之间,洞中风云变色,狂风乱扫,石碑金光又现。袁昊又是一阵哀哀乱叫,好似难受。他手中长剑使刀招,猛袭上去,剑光连闪,嗡的一声,将长枪硬生生被震了开去。 乔尼手心震麻,脸色又变,回枪要防,长剑却如大浪般猛然袭来,简直锐不可当。他暴退开来,刘汉三便追上前去,长剑连番再动,嗤嗤嗤三响,三剑都势劲威猛,有如刀招刀势。 执者境十脉真正的力量,根本不是乔尼所能抵御,长枪刚挡,第一剑挟劲风刺来,只闻「喀」的一声脆响,长枪竟从枪柄应声折裂,断成两截。 乔尼一见长枪折断,当下手无寸铁,退无可退,不禁大感惊骇,眼见势头凶狠的长剑还没使尽,扑通一声,忙跪地道:「我认输,我认输!」 刘汉三长剑一勒,停在乔尼咽喉处,凝劲不发,冷声道:「你说甚么?」 「是??是你们赢了,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乔尼咬着牙,忍受异样目光和屈辱,低声下气道。 刘汉三哼了一声,瞧见袁昊一眼,见他面容苦楚,似有话想说,道:「放过你可以,不过你得发下血誓,终生不得再入中原。」 此话一出,登时令乔尼好生为难,低着头,半晌也不语。 刘汉三眉头大皱,长剑轻轻上挑,道:「你犹豫甚么?还要不要命?」 乔尼道:「要!我自然是,要!」他目中充斥怒火,咬牙切齿道。 「那你发不发誓?说,说!」 就在乔尼面色更恶,尚未答话时,只听得「呼」的一声破风声响,一道黑影自石后闪身而出,直向刘汉三冲了过去。 袁昊在后头,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碍于经脉内的道气被石碑搅乱,胸口闷痛,整个人还是有气无力,道:「小、小心??」 刘汉三早有所感应,忽然道气大盛,回身就拍出一掌。只见「啪」的一响,那人痛叫一声,倒在地上,一柄短刃「当啷」一声,闪着明晃晃的幽光,落在地上。 刘汉三当见那短刃,脑袋一转,就明白过来,本想怒斥来人竟施这般偷袭伎俩,未免惹人不耻,连忙目光射去,一见来人面容,不禁大骇,眼眸大瞪,颤声道:「你、你,怎么可能??是你??」 一时之间,讷讷说不出话来。 但见这人衣着华美富丽,翩翩风度,年纪约莫二十来岁,脸色惨无血色,却是坐倒在地,目有愤懑之色,原来是那郭延财。 「你??你为甚么要,为甚么会??」刘汉三大喘粗气,惊疑未定,整个人摇摇晃晃,只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难以自己。 郭延财堪堪起身,低着头,声音森寒道:「我其实习得了武功,又想杀你,你很意外,是不是?」 刘汉三还不及回答,只感胸中一口气提不起来,嘴中「咕」的一声,浑身肌肉大颤大跳,两眼圆睁,满脸不可置信、又大感不解之状,缓缓软倒在地。 袁昊、乔尼都是大惊,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凝神再看,发现在刘汉三背心处,竟还有一把短刃直没至柄,高高矗立,鲜血以柄末为中心,向外四散开来,血如泉湧,愈流愈多,一发不可收十。 刘汉三就这么遭人偷袭捅了死。 本来的话,刘汉三身为执者境十脉的力量,甚难被这等小刀轻意所伤,要是他愿意,更可以瞬间收缩肌肉,让小刀不至于深入柄末。可是当时他正自全心全意运转道气,拚死要护袁昊周全,根本没多加注意周遭,尔后确定胜负,便松懈下来,而且他根本不认为在场还有谁会伤害自己,是以认定豪无后顾之忧,专注在乔尼的长枪上。 他万万料想不到,在最后关头背叛自己的,竟是平时和自己最亲近的小老弟。而且这位兄弟,竟不知何时学会了武功。 在场众人又有谁能猜想得到,在数招之前,本来还是袁昊等人佔尽优势,以二打一,想不赢都难,可就在转眼之间,情况大大翻转,刘汉三意外被郭延财捅了死,袁昊因为武律石碑之故,体内道气紊乱,暂时动弹不了。现下情况,变得乔尼以二打一,想不赢都很难。 乔尼明白情势翻转,心神大慰,十起断成两截的长枪,喜道:「你……哈哈,你,延财朋友,你果真是好朋友,替咱们把危险份子除掉,这可是大大有功。等会你想要几幅划都可以,随你开口,我请墨竹小姐替你划了。」 第九十六章 曲姐姐在哪? 郭延财本来脸色惨白,想着自己竟亲手杀死了大哥,不过一听墨竹小姐的画作可以随便开口随便拿,眸中闪过一丝光芒,转悲为喜,笑着拱手道:「那小弟就先谢过乔尼先生。我……我,嘿嘿,敢问小弟甚么时候可以取画?」旋即低头望了一眼刘汉三的尸首,摇摇头,歎气道:「唉,只可惜……可惜大哥他没这福分,倘若他泉下得知,想必定已后悔莫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乔尼笑道:「延财朋友,人既然已死,那就只剩个臭皮囊,你大哥如此,约翰是如此,咱们就莫要再提了。你想要拿画,可以,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替我解决一件事。」说着,朝袁昊狠狠瞪了过去。 郭延财立时会意过来,惊道:「难、难道是要我……」 乔尼冷声抢道:「怎么,你不愿意了?」 郭延财闻得这话,只感一阵恶寒袭背,彷彿自己被一只恶狼给紧紧盯上,脱离不得。他咽了口沫,不由瞟了一眼刘汉三的尸首,想道:「我此时若不允,难保我、我就是下一个倒在地上的。」 他咬着牙,露出狰狞之色,答道:「我知道了。」两臂伸得老长,对准袁昊脖颈,直走而来,俨然是要活活扼死袁昊。 袁昊见刘汉三就这么白白而死,胸中湧起一股微微悲怆,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只觉天地之间,除了自己,好似谁都不可信任,否则下场就如刘汉三这般,哪天死得不明不白,谁也不晓得。岂知一晃眼间,就见郭延财朝自己走来,他又急又忧,如何不知乔尼是想借郭延财之手杀了自己? 当下试着动一下身子,不由一喜,发觉体内道气勘勘镇定下来,手脚微微抽动,就快要能动,拼命念咏「逍遥定心诀」的心斋部分,想稳住心境,并且以卧倒之姿,行坐忘之法,萃取道气,以便更快冲破武律石碑的禁锢。 他心底忖道:「我可得想些法子,争取更多时间,以好让手脚气血流通,重新活络起来。」 他眼珠子一转,很快心上一计,张嘴就喊:「喂,西域圣教的,我之所以搅你们局,是有很大理由。我背后那个人,说绝计不能放过你们这等恶人。」他声音渐渐有力起来,对方二人却没有半分察觉。 乔尼、郭延财只在乎他说出口的那番话,想了一会,均不感奇怪,忖道:「这就是了,否则这么一个小孩,哪里可能出现在这荒山郊外?也不知他背后究竟是何方人也。」 就在这时,袁昊眼睹陡然见光,微微瞇起,看了过去,见着躲藏在石后的都争先,静静凝望自己,手上彷彿拿着某种物器,自黑暗当中,透出明晃晃的幽光。 袁昊心底明白过来,知都争先早有准备要救助自己,自己只须配合他法,不让敌方发现他的踪迹便是,当下刻意朗笑出声,引人注目,道:「圣教之人,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要我这么做的?他又想要我做些甚么?你们的计画,究竟又洩漏到何种地步?」 乔尼本来蛮不在乎,只想杀他为快,但一个念头起了来,忖道:「这小鬼说得不错,所谓『擒贼先擒王』,就算杀了这小鬼,还会有千万个小鬼,届时对付起来,那可多麻烦?他们有无数毛头小鬼可用,咱们圣教可没有那么多个约翰可用。啊,是了!这小鬼会武功的,莫非他……他是那武律道盟的人?」 想到这里,乔尼脸色一紧,突然上前几步,喝道:「说,快说!是、是谁,是谁要你这么做的?」他这么喊着,愈发笃定起来,也只有武律道盟,才会派出这等小孩子,侦查他们圣教的动向,何况谁能保证,这种侦查武者,只有这小鬼一人? 袁昊边笑边咳嗽道:「是……是,嘻嘻,我怕我说了,你这信神的家夥,会怕得吓出尿来,你……你真敢听?」愈说愈显声嘶力竭,脸色惨白起来。 乔尼怒道:「法则在上,放你的狗臭屁!」脚边碰到袁昊的长剑,立时一怒,一脚将长剑踢得老远。 「啊、哼,甚……甚么法则,武律比你们法……法则还要大不知几百倍!武律可是咱们的大道,神……可有比大道还大?」见长剑被踢远,袁昊只得在心中不停咒骂,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惊慌之色。 乔尼大怒,推开郭延财,道:「法则在上,去你的武律,法则,乃万法之神,世界的真理,祂是真神,唯一的存在,大道算甚么狗屁东西?而且我是虔诚的信徒,有甚么不敢听的?说,说!」 对他们圣教之人来说,「法则在上」中的「法则」二字,就是指他们信奉的神,意思是真神在上,绝不可忤逆祂的神意。 圣教之人平时怎地无礼违法,杀人放火,可是在唯一真神面前,谁都不能胡来,谁都该卑躬屈膝,不能心存不敬。 乔尼本来好色如命,面对法则,却心存敬畏,万不敢有所无礼越矩,因此袁昊这话一出,登时激怒了他。但见袁昊伏在地上,说话声愈来愈细,俨然似受了伤般,脸上频现痛色,心底一阵冷笑,走上前去,道:「你这小鬼受了伤,嗯,这也是神的旨意,要你伏首认罪,乖乖说是谁指使你的,我倒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袁昊气喘吁吁道:「好……好罢,我便和你说,其实……是、是我刚刚遇上一个叫曲姐姐的女子,她和我说,有人出言调戏她,又推她推下崖,想叫她死了痛快,现下没办法动弹,要我替她……她……」 乔尼才刚俯下身子,就听得「曲姐姐」三字,心脏猛跳,想到刚才不慎被自己打入崖下的曲宁笙,忙回头看了郭延财一眼,见他离得老远,又回过头,脸色惊悚,忖道:「那女人不是摔了下去?她、她竟还活着?该死,该死!我得赶紧问出她的所在,好去杀了她!免得咱们走漏风声。」 他靠得更近,佯装关心道:「小子,虽然你死罪难逃,可是那位小姐是无罪的,她在哪里?你赶紧告诉我,我这立刻去救她。」 袁昊声音愈来愈低:「她……那姐姐在……在……」 乔尼靠得更近更近,耳朵几乎贴在袁昊嘴边,欲要听个清楚明白,那曲宁笙究竟在何处。他道:「在哪?在哪!」 第九十七章 杀乔尼 「在等我亲手宰了你们两个王八秃子!」袁昊冷笑出声,整个人登时高高弹起。 就在乔尼、郭延财吃惊之间,他右手顺势往腰间摸去,方才受石碑阻滞的道气总算运转开来,黑槌子既出。 只见袁昊挥动黑槌子,黑槌子在黑暗之中,划出一道转眼即逝的红光,嗡的一声,风声飒然,魄力惊人。乔尼根本始料未及,连长枪都还没举,也不及反应过来。就听「磅」的一声闷响,声震四方,道气顿散,槌头直直砸将在乔尼左胁附近。 乔尼长枪已断,没有半分防范办法,只见他整个人被高高打起,四肢大张,挟着一股可怖冲击,狠撞在石穴墙上,轰的一声,洞中一阵晃动,石屑簌簌而落,发出沙沙声响。 乔尼瘫软落下,发出嘶心肺列的痛叫,左胁血肉模糊一块,整个人萎成一团,捧腹跪地。他只觉一股又痛又古怪的感觉,自左胁之地,窜入自己的五脏六腑,猛震猛盪,闹得翻天复地,难受不已,一口恶气阻塞胸口,提不起来,差点儿就要无法呼吸,频频咳嗽不止。 袁昊乐道:「你说你想见曲姐姐,我这不是好人做到底,这就让你亲自去找她。」说着这话,声音森寒,带着一股凛然杀机。 早在乔尼问话之际,他便已调养好体内的道气,当能动弹,不过碍于时机云云,总是不好动手,加之长剑又被乔尼踢飞老远,他小小短手跟着勾之不着,因此才一忍再忍,明白手边惟剩槌子可用。 因此比照和霍风比武的情状,全力运转道气,任凭黑槌子自行吸收道气。随着袁昊的道气愈贮愈多,愈流愈快,黑槌子彷彿有所感应般,如只饥渴难耐的野兽,蚕食鲸吞着道气。 据竹云堂所说,这柄黑槌子是抚仙水下古城的道宝,至于是甚么境界的道宝,他也没提。 不过经历和霍风那一战,明白黑槌子坚固无比,可以挡人攻击,还能吸收道气槌人,以及听人话变轻和变重云云,种种不寻常怪象,确能称之道宝,至于还有何其能耐,就一概不清楚。 方才那一瞬间,黑槌子吸收的道气,向外凝在槌头周身。槌子迳自发出古怪的嗡嗡低响,那阵嗡嗡声响竟有几分雀跃欢快之意,听来可怖诡谲。 另一方面,袁昊知道危机当头,不敢怠慢,就算感觉黑槌子宛若无底洞般,无论灌输多少道气都彷彿没有变化,绝不会有满溢出来的一天,兀自拼命运转道气。 是以这一击,远远超出今早槌子打出的任何一击,可谓真正要致人死地的杀招。 乔尼整个人呈现迷茫之状,眼前金星乱冒,脑筋无法运转,搞不清楚究竟发生甚么事,只依稀记得自己中了一槌。却在这时,耳中听得一个熟悉声音道:「法则在上!」 这「法则在上」四字,是圣教之人往往会挂在嘴边的话,乔尼下意识想抬起头,却见袁昊笑嘻嘻盯着自己,嘴中再道:「法则在上!」手腕翻转,快步上前,又是黑槌子猛袭过去。 袁昊始终记得曲宁笙所受的种种待遇,以及遭人打落崖底的血海深仇,虽然彼此素不相识,仍替她生起气,更何况就连并肩作战的刘汉三,也是死于同流圣教之辈的郭延财暗手,当下更无半分留情,反而是任由怒火肆意驱使。 完全不留任何馀地,这一回,袁昊是真正不放过乔尼。 这刹那之间,乔尼似在弥留似是醒悟,犹似想起甚么事,脸色惨然一片,又骇又惊,软软叫道:「那、那莫非是判官……」 话未说完,黑槌子挟带前所未有的庞大道气,横扫将至,直中乔尼脑门,发出一声骨头碎裂声。 乔尼身子一软,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袁昊眼看乔尼死了透,恶气终消,胸中一股豪气起来,向着瀑布上头的天光喊道:「曲姐姐,曲宁笙姐姐,我替妳报了仇啦!那想迫妳就范的王八蛋死啦,还剩另一个,我马上让他下去和妳赔个不是。」 郭延财见此情状,吓得腿都软了,倒在地上,颤声:「你、你……你这小子,怎么可能动弹,你方才分明……分明……」 因为武律石碑无法动弹一事,可不得胡乱说出口,袁昊眼珠子一转,道:「怎地样?我就装装样子,想令你们大意,不可以?」 忽然之间,那郭延财暴喝一声,跳奔而起,扑了过来。袁昊看出对方动作,往旁一躲,下盘微屈,蹬地欺近,黑槌子跟着再出。哪知郭延财一个回身,从袖中抽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刃,竟朝袁昊咽喉反刺过来。 短刀轻灵而快,黑槌较沉而慢,两兵相交,威力自然不论,但势必槌会慢上短刃整整一拍。武者的直觉,很快令袁昊明白过来,他槌至半途,不敢再前,当即手腕翻转,槌身回势去挡,当的一声,短刃毫无招架之力被黑槌子震飞而去。 袁昊心底微安,右腕再转,道气尚凝,攻势未消,黑槌子再次转换方位,砸将打去。 只见那郭延财大叫一声,不退反进,竟是猛扑上来。袁昊大吃一惊,对方这一举大出意料之外,手微一松,黑槌子挥了个空,呼的一声,所及之处,石屑纷飞,风声甚响。 郭延财双手趋前,紧紧扼住袁昊脖颈,将他反压在地,咬牙狠声道:「你、你这死小子竟敢杀人,竟敢杀人,真的反了,反了!乔尼先生做错甚么了?你……你简直狼心狗肺,不识抬举,枉作为人!你……你和大哥都一样,固执蛮横,简直无可理喻!如今世道,闷声发大财有甚么错?我、我这么做,没杀人没害人,为甚么不可以?」 袁昊被扑倒在地,当下就要寻槌子,却见黑槌子落在两步之远的地方,又是短手勾之不着的位置,一阵气急。 郭延财这一扼,可谓使尽浑身全力,令袁昊呼吸一窒,脸色通红,拚了命要反抗起身,却是被死死按住在地。无奈他手短脚短,不仅是槌子,也勾不着郭延财的身子,转念之间,本想冷笑出声,可是喉头被扼了住,连空气都难以吸入,想要发笑更是困难重重。 渐渐得,他愈来愈吸不到空气,意识逐渐远去,眼看就快不行之既。 忽地传来「呼」的一声,银光迸现,一枚暗器准确射中郭延财掌背。眼珠子瞟去,近看之下,却是个银器飞锥。 入殓师灵异录 第九十八章 大意轻敌 忽地传来「呼」的一声,银光迸现,一枚暗器准确射中郭延财掌背。眼珠子瞟去,近看之下,却是个银器飞锥。 顿时之间,只听郭延财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坐在地,捉着自己的手,神色狰狞道:「我的手!我的手,啊……好痛,好痛啊!」 惨鸣声听来撕心裂肺,响彻整个石洞当中。 袁昊重获自由,小嘴一张,赶紧连吸好几口空气,空气入腹,高高鼓起,勘勘缓下心悸。他目光一转,但见眼前血花喷飞,银锥在郭延财掌背凿出一个窟窿血洞,痛得他惨吼乱叫,身子狂抖不停。 郭延财伸手欲拔那银锥,却觉掌背一阵剧痛难忍,似是锥上有倒刺,迫不得已,只得握住自己右掌,不敢再碰那枚银锥。他退到墙边,满脸惊怒之色,左右探视,张口骂道:「是谁?是谁,究竟是哪方卑鄙小人?是、是不是你这死小子的同夥?我就知道,我早想到,你们是骗不过我的。你、你们早想杀人,是不是?好……好狠毒!」 自袁昊横空乍现,和约翰等人相斗,接连坏事,郭延财隐隐就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一个小娃儿哪里可能独自寻觅到深山洞中?他身后定然有人,而且就在不远之处。只不过他和袁昊一样,偷偷瞒过刘汉三学武,初出茅庐,境界低微,就是凝神专注,还是没发现半点人的踪影。 因此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就放下疑虑,不再多想。 这时突遭暗器袭伤,回忆湧现,当是戒心大起,如何不晓得,这就是自己找也不找那位暗中助手? 只听有人冷然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想被一个杀自己大哥的败类骂狠毒。」自一处石壁后方缓缓走来,却不是都争先又是何人? 都争先道:「无论西域中原,本就没有对错之分,聪明也罢,卑鄙也罢,皆是因人而异。你想和圣教为伍,那是你家的事,谁也管不着。这小子管东管西,偏要找那群圣教士兵算帐,那也是他家的事,嘿嘿,你可管得着?」 郭延财心头有怒,抬起头和都争先目光刚对,就被那对如虎目般的利眼瞪得害怕,当下头一低,就不敢再看,更不敢说话。 都争先哼了一声,踢了袁昊屁股,道:「还不快起来,装甚么死?」 袁昊脸一黑,甚么叫装死?那郭延财和自己境界相当,倘若是比武,自己苦练于「内外齐修」的功夫,真正施展开来,决计不会输人,但是只论境界的力劲、反应、速度,郭延财都和自己相当,自己是真正差点被扼了死。 可一想这等事情,说出口可就大消自己气焰,哪里敢说出口?跳起身来,十起黑槌子,道:「我??我好了。」声音之中,兀自有些哑了。 「你不是好了,是被都大爷我救了。」都争相咧嘴笑了起来,接着道:「先说好,我刚刚连救你二次,谅在咱们过往交情,这回就不和你收钱啦。」 袁昊脸更黑,道:「你甚么时候救了我二次?明明只有一次。」 都争先摇摇头,指着倒在不远处的约翰,有些没好气道:「说起这事,还得怪你自己。你和圣教相斗,是真正的死斗,而非儿戏,要不杀,要不就不杀,可是你先后伤那人右耳右眼,却不趁胜追击,真正了结他,反倒给他冷静下来的时间,你晓不晓得,你这么做是在自讨苦吃?人一旦真正甚么都放下,要拚个同归于尽,那是无论境界高低,人人都害怕的情状。当时我要是再不出手,那叫约翰的定会拉你一同去死。」 袁昊闻话,觉得此话甚是有理,哼了一声,道:「我……我只是……」 「只是甚么?还有甚么话好说?你以为我瞧不出来?你为曲姑娘报仇雪恨,本是一大好事,但快意恩仇,只在一瞬。你偏生想让圣教的王八蛋多受点苦头,因此不愿下杀手,是不是?」都争先这话说到后来,面容缓缓严峻起来。 都争先和袁昊身为瀛海岛人,岛民后辈之间,本就甚少区分长幼,因此二人说起话来,大多是平辈相称,口吻轻松,无话不谈,但这回袁昊实在过于大意轻敌,这才迭遭险境,更甚差点被一个武功刚成的武者亲手扼死。 都争先接着道:「你修习『内外齐修』的法子,在实战方面,同样境界,你本该胜多败少,罕有敌手。唉,我只道你是怪童,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就自顾自放心了,现在看来,我真是蠢得该死。」 袁昊脸色气红,频频哼声,知道平时都争先绝不会这般训人,自己确实为了报仇,大意轻视敌人,这才落到这般下场。他抚摸有些红肿的脖颈,索性就不说话,静静听了下去。 都争先训完话,歎了口气,恢复以往口吻,笑了出来道:「不过你做得确实不错,那些王八蛋,当真死有馀辜!他妈的,敢情这洞中根本没其他人,那二名圣教士兵八成是看家的,早知如此,我也出去过过手,指不定还能讹诈一些过路财。」 袁昊白眼一翻,心想这都争先可真够狂,竟想诓骗圣教之人的钱财,要知道,那都是圣教信徒的钱财,是他们信仰所在,这一骗,那可得了?想到这里,心底不由一乐,哈哈笑了出来。 二人又谈笑一阵,说得尽是渎神的说词,霎时之间,整个石洞当中,都是二人笑容。过了一会,袁昊静坐在地,默咏坐忘之法,静静萃取道气。 过得少时,萃满道气,他挈起长剑,将黑槌子悬回腰上,要替刘汉三找处地方,好好安葬。当他经过刘汉三身旁,不禁有些黯然神伤,良久不语,旋即拔出矗立他背心的短刃,眉头微蹙,远远扔去一旁,并将刘汉三死不瞑目的瞪眼缓缓阖上。 袁昊找了一处掩地,收集许多大小不均的石子,就地埋了刘汉三。石子堆叠成一座小石塔,远远看来,这四周多是石壁石柱,要不便是阴暗潮湿的低地,小石塔倒和这些石洞景致融成一片,看来并无任何突兀。 第九十九章 崖顶有人 袁昊轻声喃道:「前辈,咱们还有事要问那姓郭的,暂且不能杀他。晚辈知道,前辈爱画如癡,很是在乎墨竹小姐一事。晚辈答允您,定当全力以赴,助墨竹小姐脱困,至于前辈的仇,只好暂缓一会,还望前辈不要介怀。」 当事情毕了,袁昊原路返回,赫然不见都争先和郭延财二人,心底微觉诧异,扫视四周一圈,察觉地上长长一条拖行血状,一路向着洞中另一信道而去,知道那是郭延财的血。 他寻思此人见财眼开,能亲手杀害自己大哥,还不觉悔改,心术比之自己还不正,脑中忆起刘汉三那不敢置信的模样,以及自己差点被他扼死的情状,不禁心有愠怒,循着血路大步而去。 他手按剑柄,忖道:「龟爷爷的,这回我可不会再上当,你要是敢胡来,小爷我一剑刺死你这王八羔子,叫你立刻去见那些圣教之人。」 只见这条信道不同方才经过的任何一处信道,两侧墙上并无烛光照明,冷风拂面,四周阴暗潮湿,信道愈走愈深;不久走出信道,来到一处低洼之地,此处同样并无灯火,却不知自哪洒落一线微光,往上一探,依稀能见上方有微弱火光,眼前则是座崖壁,上头挂着浮木爬梯,麻绳、木头质料乍看很新,应是做好不久。 浮木爬梯悬在半空,直上崖顶,崖顶火光隐隐,足见是有人迹。这崖壁倒也不算陡峭,略一晃眼,皆有能踩踏的凹地,倘若和外头的险峻陡壁相比之下,可谓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足为惧。 袁昊仰望崖壁,想起瀛海岛上的层峦峻岭,笑着心想:「以前我可没少上山玩呢。只要惹得岛主爷爷生气,上山便是我的不二佳地,哈哈,哈哈!」他心念甫转,寻思:「崖上有火光,定是有人,可究竟是谁在这上头?啊!是了,是了!那圣教二人说信道之后,就是墨竹小姐所在,莫非在崖顶的,正是墨竹小姐?」 他往前行了几步,忽听有人抽了口气,往旁看去,就见在崖壁爬梯一侧,有一黑影萎缩身子,不停发颤,嘴中似在呓语,靠前再探,却是那跑得不见踪影的郭延财。 郭延财发觉有人靠近,背贴陡壁,勘勘起身,他手背中锥,锥深入骨,凿出一个血洞,鲜血不停流淌,整个人早已失血过多,昏头转向。一见来人是袁昊,大骂道:「你这小杂种!别、别过来。」 袁昊听对方骂自己「杂种」,倒也不怒,耸耸肩,道:「我若是小杂种,你就是大杂种,真好,真好,你可比我优秀多了。」 郭延财大怒,他暗恨袁昊等破坏自己计划,随着掌中疼痛加剧,意识愈来愈远,憎恶之情竟是愈来愈盛,咬牙道:「小杂种!你叫袁昊,是不是?哼,哼,袁昊、袁昊!我记住这名字,你给我等着!我郭延财不除掉你,誓不为人!」 「用不着等,更用不着发誓,你就是头猪。」袁昊森然回答。 郭延财当见袁昊走来,目中全是冷意,另一手紧紧护着受伤的手,忍者痛惧,道:「你!不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你这死杂种,坏我大计,你??你难不成还敢杀我?你要是杀了我,我,我??许无风许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袁昊一愣,许无风?抚仙衙门许无风?当下皱眉,忖道:「这事也和许无风有关?」 原来这郭延财本是一介书生,担任抚仙衙门底下的一小差役,负责辅佐许无风处理一切事务,可他既叫「延财」,差役的那点微薄俸禄,哪里能满足于他?因此经常心生财计,干些偷鸡摸狗的生意,将朝廷之物悄悄变卖给黑商。 后来瀛海岛破界,抚仙经常有镖物遭窃,他生怕事情败漏,好一阵子不敢胡来,尔后许无风派他四处打探消息,寻获朝廷失物,阴错阳差下,遭约翰、乔尼等二名圣教士兵掳去,意外得知墨竹小姐被捉,因而和结识二人。 这郭延财虽然只是许无风底下的一小差役,但是办事有力,近来很受重用,许无风向来是有事便叫他去办,倘若无缘无故消失无踪,定会引起怀疑。 对极需隐瞒身分的瀛海岛二人来说,那是万万不可发生的事。 曲宁笙的大仇已报,袁昊尽管不大愿意,还是指望从这郭延财嘴中敲出一些事情,可是眼前这人一来为财杀害自己大哥,是为真正卑劣无耻之徒,二来他知道自己名字和真容,实在放之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才是。 袁昊佯装恶狠狠道:「我要想杀你,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抽出长剑,笑嘻嘻续道:「何况这里是穷山荒地,杀了你,想寻也寻不着。就是寻到了,又哪里知道是谁所杀?啊,是了,我将那两名圣教之人扔在此处,倘若被人发现,就会当你是英勇殉职,郭延财,你道这般如何?」 郭延财闻得这话,猛吃一惊,想都想不到,眼前这小杂种竟出口成计,想出这等恶质法子,心底反复推敲,只觉他说的话确实不错,但这根本不是一个娃儿能有的想法。 郭延财本还小瞧袁昊,以为他年纪尚小,分不清楚虚虚实实,只要报上官员大名,定会心有畏惧,放了自己,哪里知道他根本不是普通娃儿。此时才明白是自己想得太简单,又骇又怕,道:「你、你??你究竟是谁?」 却在这时,一道声音传道:「姓袁的,你这边如何?」正是都争先的声音,远远喊话,声音透过回盪而来。 郭延财一听声息愈来愈近,脸色微变,明白那是另一名贼子的声音,再不作为,就要命丧于此,想来复去,竟是趁着袁昊不注意,拔起腿来,往回而奔。 袁昊微微吃惊,往崖顶看了一眼,忙跟上去,耳中忽听「呼」的一声破风声,接连传来更大的惨鸣,响彻石洞,大概是都争先又发暗器。 第一百章 郭延财是敌是友 只听那郭延财惨喊一阵,声音之中,竟是抽抽噎噎起来,待哭声渐歇,又大吼大叫起来,道:「你……你这人又是谁?竟敢一而再,再而三伤我,你……你知不知道,我背后是谁?」 都争先喝道:「大胆奴才!你竟敢用这等口气和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是甚么人?」 郭延财声音微顿,嚅喏几声,道:「你……你是谁?」 这颤抖话声刚落,袁昊正巧奔回二人所在,发现那圣教二人的尸首已然不在。而郭延财背面于墙,扶腿倒地。绕过去一探,见他满脸鼻水眼泪,往下再看,原是左腿中了银锥,裤头破烂,血迹斑斑,因而难以动弹。 「嘿嘿,你想知道?可我不愿告诉你,你能耐我何?」都争先脸上一阵快意,嘿嘿笑了起来。 袁昊知道都争先是在耍着人家玩,感慨这便是瀛海岛本色,任意妄为,随心所欲,当也一阵发笑。 这一少一小之举,气得郭延财火冒三丈,怒火攻心,简直快晕了过去。 袁昊左右相看,道:「那两个圣教的王八蛋呢?」就是杀了那乔尼,他还是有些不满,只觉那些人可恶至极,死了也不足以原谅。 都争先道:「早扔入湖中了。」见袁昊闷闷不乐,笑道:「曲姑娘的大仇,咱们替她报了,那就足矣。你也别想了,快快救出那位墨竹小姐。」 只见那郭延财牙齿不住打颤,脸色惨白,道:「你、你们说的曲姑娘,莫非是宁笙?你……你们来此,就是为了她,对不对?」他嘴唇微微跳动,话音颤抖,也不知是剧痛之故,还是心有畏惧,听来实无半分底气可言。 袁昊、都争先一闻这话,心底均是一跳,彼此看了一眼,瞧出对方眼中的惊讶,当下并无作声。 郭延财见二人反应,暗自笃定,忍着手脚剧痛,续道:「我??我其实不瞒二位,我也是为替宁笙报仇而来。」 为曲宁笙报仇? 袁昊眼珠子眨呀眨,心中先是不以为然,尔后心念一转,脸露喜色,道:「莫非你就是曲姐姐朝思暮想的情郎,那叫……叫……」 都争先接道:「财哥。曲姑娘说过,她情郎叫财哥。」 袁昊笑道:「是了,是了!就是财哥。」头一转,打量郭延财好一阵子,半信半疑道:「你就是那位财哥?」 曲宁笙临终之际,曾频频喃着「财哥」二字,那财哥既是出卖她之人,又是她心爱之人。袁昊对男女情事不明深奥,不好断定这其中究竟谁对谁错,何况当时只一心想替曲宁笙报仇,便没有多加细想此事。当下如此一提,他想起这郭延财名字当中亦有个「财」字,莫非事情真有这般巧合,郭延财便是那财哥? 郭延财听到「朝思暮想」四字,又见袁昊脸上喜色,心底冷笑不已,当即正色道:「不错,我……我就是宁笙口中的财哥,这事说来很是惭愧,在下无能无力,实也不敢再提。其实我会和那群圣教之人混在一起,结党营私,变卖画作,全都是为了宁笙。」他方才听袁昊等说过「圣教」,知是指约翰等人,因此也用上这等说法。 袁昊又问:「这么说来,方才你与咱们为敌,都是装出来的?你杀了你刘大哥,也是为了曲姐姐,才忍痛杀他?」 郭延财频频点头,佯装面有愁色,最后强笑道:「……正是,正是。」 袁昊眼珠子一转,再问:「那你说墨竹小姐一事,也是骗人的?」 郭延财摇摇头,道:「不,不……墨竹小姐确实被囚于此处,也因如此,我才能把刘大哥找来,只是他、他,唉,大哥他过于鲁莽,为人又极好小利,我怕他为了小利坏了大事,所以才……」 话未说完,就见袁、都二人登时哈哈大笑出声,指着郭延财,一会抱肚,一会倒在地上,笑得东倒西歪,几乎快喘不透气。 郭延财惊怒异常,道:「二位这是甚么意思?有甚么好笑的?」 他料想眼前一少一小是为曲宁笙而来,既然知道自己就是财哥,决计不可能会是这反应,只道他们还不相信,紧张道:「你、你们不相信?确实,我……我武功低微,拿那可恶的圣教之人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宁笙被他们害死,唉,这一切都是我不好。」 郭延财大略猜到曲宁笙已是身死,否则袁昊等就不会口口声声说要「报仇」,但他却不清楚袁昊、都争先为何发笑。他更不可能会明白,那约翰、乔尼说的话,都让他俩听入耳中,更甚曲宁笙弥留之际,还完完整整将一切都说了出口。 至于刘汉三一事,八成如郭延财所言,是为救助墨竹小姐而来,根本没有甚么为小利坏大事。郭延财这人说谎成性,话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若不是真正清楚事情经过,真假难辨,定一下就会受骗上当。 因此瀛海岛二人发笑,乃情不自禁,均想:「这郭延财还想说谎骗人,咱们可都知道了,不如就照得他话来,看他还想变出甚么法子。」 都争先咳嗽一声,笑道:「不敢,咱们二人胆大包天,有胆子替曲姑娘报仇雪恨,却始终不敢想着要告知曲姑娘的情郎。此事种种,道来还真是惭愧至极,咱们这是喜不自禁,还望郭兄不要在意。」他这一口「郭兄」叫着,甚是亲热,显是真把郭延财当成自己人一般。 袁昊接着都争先的话,笑嘻嘻道:「就是,就是,郭兄你也真是,有这回事,大可和咱们先说呀。唉呀!姓都的,你看你没事弄甚么暗器?弄痛人家,咱们还不快替他拔出止血疗伤。」 「你说得对,咱们可不能这么对待曲姑娘的好情郎。」都争先点点头道。 这话说着,二人信步上前,小心翼翼替郭延财拔出掌背、左腿银锥。 郭延财爱财如命,本就对习武没多大兴趣,能练就执者境一脉的武功,已非易事,但他终究非是当武者的料子,连是不甚擦破了皮,也要苦苦哀叫好一阵子,根本不肯受一丁点痛楚。然而现下碍于要捧场作戏,让袁昊等信以为真,只得拼命咬牙,忍受银锥割肉之痛。 但他在心底冷笑道:「这两人就这般信了?哼,当真是没头脑的蠢人。」 第一百零一章 墨竹小姐所在 待银锥取下,痛感虽再,却也顿消大半,郭延财整个人如释重负,胸中一片舒爽,喘了口气,强笑道:「多谢二位相助,包括宁笙的大仇,一切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在下只要活着出去,改日相见,定有厚报。」 瀛海岛二人闻得这话,相识一笑,嘴中「不敢当」、「岂敢岂敢」说着。都争先勘照郭延财,有一口没一口夸耀郭延财「有胆有识」、「为爱舍命」云云肉麻之言,袁昊趁此溜走,寻遍石洞周遭,从木箱杂物中取来几条麻绳,狂奔回去。 都争先见他回来,点点头,作势要搀扶郭延财起身。郭延财只道他们全相信自己的话,心底冷笑不已。 哪里知道扶至半途,都争先手猛地一甩,又出了一脚,绊倒郭延财,趁对方不及反应之间,和袁昊二人动作飞快,佔处左右二地,一人取着绳头,一人取着绳尾,麻绳圈转,直绕得郭延财一阵眼花撩乱。待他恢复过来,已然被麻绳牢牢綑绑手脚,无法动弹。 郭延财心中吃惊,总算惊觉情况不对,方想叫骂出声,嘴中忽被塞了一块粗布,只能呜呜乱叫。他拼了老命想反抗,然而手脚均被缚的情状下,连活动都有困难,更何况还想反抗?只得手挥脚踢,东踹西打,以表达自身不满。 袁昊身子矮小,加之离得郭延财最近,不甚被踹中一脚,微微一愣,惹得都争先发笑不止。他脸上无奈,摇摇头,岂料下个瞬间又被打中一拳,当下一阵恼火,猛出一掌拍在郭延财伤口之上,痛得他惨噎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都争先忙阻止道:「喂,喂!这家夥显然还知道很多事,对咱们未来有大用,别轻易杀了他。要杀,也得等咱们利用玩再杀。」 袁昊翻翻白眼,哼气道:「这家夥杀了自己大哥,根本就不是好东西,咱们干嘛顾虑这么多?」 都争先歎了口气,脸上流露一副老江湖之色,道:「这家夥虽然坏得透彻,满嘴诳语,但你弄了死他,咱们还问甚么?姓袁的,身为江湖前辈,我跟你说啊,对付恶人,咱们不能只弄死他,咱们要依样划葫芦,既然他敢诓别人钱财,那咱们自然也要诓走他们钱财,你要想报仇,等诓走再报,也不迟罢?」 他话说至此,微微一顿,续道:「况且,他如若真是那位财哥……嘿嘿,咱们不如就把他恶状全写出来,讬若虚派人将他送往曲姑娘府上,要杀要剐,全凭曲府长辈处置,这样总比咱们一剑杀了他,要来得大快人心多了。」 袁昊听到这里,玩闹性子又起,笑了起来,道:「不错,不错,就照你说的,让曲姐姐爹娘亲自宰了这大杂种,那可比咱们杀他几百次,要好得多啦!姓都的,你……你,不愧是你,满肚子全是坏水,唉,与你相比,我可还差得远。」 都争先笑道:「过奖,过奖,岂敢,岂敢。」说着,运转道气,一肩扛起晕厥过去的郭延财,往信道行去。 袁昊领路在前,来到那崖壁当前,见崖底黑墨墨一片,崖顶却有点点星火,呈橘黄色一片,瀛海岛二人商量片刻,都觉崖顶必定有人。 都争先一手拉住爬梯上一块浮木,轻扯几下,只感一紧,麻绳甚是牢固,要袁昊先一步上去,自己揹负郭延财,跟随在后。 袁昊点点头,攀上爬梯,一脚踏着一块梯木,另一手搭着更上一块梯木,一搭一踏,身手很是矫捷,不一会就登到崖顶。当快到崖顶时,他怕还有圣教士兵,悄悄运起道气,探出一颗小脑袋,左顾右盼,见无来人,亦无人声,这才翻身上去。 这脚刚踏地,却觉微微一陷,正感诧异,低头看去,却见脚下花草葱葱,崖顶一块小平地,竟是绿意盎然一片,然而除此地之外,放眼四周,要不是悬崖、要不就是光秃秃荒地,根本不见半点花草,甚是古怪。 草地不远的偏地,有一处石洞,洞口以一块长长的白布帘虚掩着,隐约能见布帘里头的左右边上,摆挂几盏通红灯笼,灯笼缓缓洒出澄黄火光,从崖底所见的点点火光,八成便是那灯笼火光。 过了不久,都争先上了崖顶,将郭延财扔在草地,见着眼前这副奇景,同样看看四周崖壁荒地,眉宇微蹙,道:「古怪,古怪,这莫非是圣教的把戏?」 袁昊、都争先二人动手杀了约翰等圣教士兵,心知已和圣教结下樑子,当下甚是谨慎,左右探看一圈,确认的确无其馀来人,这才走往那洞口。 近前一看,只见白帘外两侧石壁上,张贴四张白笺,白笺甚是古怪,内容尤似鬼划符般,有些神似中原道符,可是笺上有字有划,字中有划,划中有字,写的不是汉字,倒如某种西域文字。 仔细观察下来,那四张白笺的字型大多不同,袁昊、都争先伫候洞前,东瞧瞧西看看,和四张白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兀自看不明白那文字。 他俩几乎是同时灵光乍现,点点头,不约而同道:「我瞧这洞并无大碍,对你而言,也就小意思而已,我看这样,不如就由你先进去罢?」 二人话一说完,均是大吃一惊,想不到对方所想竟和自己一模一样,想当然尔,彼此也都晓得对方怀着甚么鬼胎,一少一小互瞪起来。 这洞口乍现之下,并无大碍,只似有人居住之迹。武者直感也并无觉得到半分诡谲之处,当该安全得很。可是那四张白笺张贴壁上,各分两侧,又是撰写异域文字,根本用不着想,显然是别有目的。 袁昊率先道:「你境界比我高,当然是你去!这不是理所当然?」 都争先回道:「呸!高甚么?凭什么是我?只论境界,咱们都是执者境,何来高低之分?」 「你龟爷爷的,方才打架,有危险的是我,差点儿被扼死的也是我,你做了甚么?现下自然换你了,咱们瀛海岛,向来要公平公正。」袁昊又道。 第一百零二章 古怪白笺 都争先哼了一声,道:「我是为你好。要让你知道,这世界从来都不公平,还有,刚才老子救了你一命,替你宰了那拿刀的,这事儿,你可还没和老子谢恩。」 二人争论好一会儿,本来倒还好好的,可不知自何时开始,却是互飙互骂起来,他俩口舌凌厉,又毫无礼俗可言,加上熟稔彼此已久,骂没几句,甚么坑爹骂娘都出来了,丝毫不顾忌。 袁昊咧嘴骂道:「你是不是男人?是不是男人?还是不是男人?你这臭软蛋,喜欢若虚姐姐也不敢说、不敢冒险,我回头定要和她告恶状,好让她讨厌你。」 都争先闻得这话,微微一愣,道:「你要告甚么状?」 「说你另结新欢,喜新厌旧,说你不愿冒险,是因为自己能耐不行。」袁昊哼声道。 都争先心头大怒,「草」地骂了一声,恨恨道:「你才不行,你才不行!说甚么屁话,你这小滑头,小小年纪,就出口肮脏,将来可怎么办?」 袁昊当即昂头挺胸,朗声道:「那自然是江湖道上一等一的好汉子好家夥,右踢武律,左踹法则……」话不及说完。 都争先猛催动道气,登时之间,体内十二条经脉的道气流淌开来,那气势如身岳峦山,轰然有声,吓得袁昊好大一跳。 都争先抬起脚,笑道:「我在外面替你把风,墨竹小姐就交由你了。」 袁昊忙喊:「等等,等等!」眼珠子一转,仔仔细细瞧着那古怪白笺,心想往常逢上这等诡谲奇妙之事,要不遭遇危机,要不就惹上麻烦,甚么判官槌、界门云云,大多都不是甚么好事,正因如此,这回逢上了,该要小心为妙才是。他拿起小黑槌防在胸前,转头正欲发话。 可都争先见袁昊拿起黑槌子,以为他是要死命抵抗,当下脑筋一转,动手的念头便起,哪里会听他之言,又等他反应过来?一脚直踹在他屁股上。 袁昊只吃痛一声,感觉有一股刚猛劲力狠推自己一把,整个身子向前挺出,忙喊一声「我草」,便连人带槌直朝洞口荡去,停也停不住。 正当袁昊身子要越过那布帘所在,墙上四张白笺登时有所反应,迸现耀眼夺目的白光,白光自四面八方散而聚合,飞快笼罩整个洞口,形成一道透明而发亮,俨如镜或墙之物。 袁昊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四肢出力,想强撑身子,急煞下来,但是执者境十二脉的推力,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一脉武者能反抗得了,整个人根本停之不住,「碰」的一声,小脸直直撞在光墙上。 那光墙乍现无物,却妥实很不得了。袁昊这一撞下去,就似正面撞上厚厚一堵墙,只见他退了几步,接着缓缓软倒在地。 都争先一阵吃惊,上前关心道:「喂,喂,你可还好?」 袁昊只感面容一阵火辣辣之感,自鼻腔向外蔓延开来,简直痛不欲生。当下跳了起来,怒目道:「你这王八蛋!要不要去撞撞看,就知道我好不好。」 狠狠瞪着那尚未消去的光墙,心底则想:「我就知道圣教定会有所做为,龟爷爷的,这甚么鬼东西?」 不过有了方才的另类体验,他更是小心谨慎,一步挪一步上前,轻轻敲了那光墙,那光墙发出「叩叩」声响,就再无半分所为。 都争先道:「姓袁的,你让开。」当下手腕一翻,不知自何处取出银锥,运起道气,食指微动,扬臂猛掷而出。袁昊耳中听得「呼」的一声,银光闪烁,但见两枚暗器如钻器,直直钉在光墙前,高速转动,冒出一阵细烟,直到银锥没了劲道,这才勘勘落在地上。 二人上前一探,双双大吃一惊,就见那光墙兀自透明如镜,竟是毫发无伤,连一点伤痕也不见。 「看来圣教也不尽然都是傻子,你瞧,这光墙连锥也打不破,应该是某种圣教的法术。」都争先十起地上银锥,瞧见锥头尖锐之处,都被磨成平面,大是纳罕,啧啧称奇说道。 袁昊眼珠子一转,道:「换我试试。」 都争先听到这话,不由一愣,心想姓袁究竟想些甚么?连执者境十二脉的力劲都拿这堵墙一点办法也没有,一个执者境一脉武者就是试个千百万遍,岂能有甚么作为? 只见袁昊拿了黑槌子,流转道气,这才令都争先反应过来,想起刚才恶斗之中,黑槌子的惊人威能,心忖:「是了!那黑槌子是道宝,无论是甚么境界的道宝,道宝还是道宝,威能之大,不是银锥能相抗衡的。唉,看那黑槌子样子,应该是认了姓袁的当主子,否则我也能借来挥个几回,好快活快活。」 道宝乃古之大道产物,威能巨大,森罗万象,古怪无穷,道宝既通有灵性,当有智灵,智灵愈高,对于认主一事,便愈有脾气和自主性。 古书有云:由道宝钦定的主子,那是互利共生,如同生命共连的存在,其威能反应主子的武功强度,主子强道宝便强,主子弱道宝便弱,因此道宝寻觅的主子,大多是一方强者,不会是甚么武功低微的弱者。 只不过,眼下这把黑槌子,却是出乎以往任何道宝的纪录,寻了一个执者境一脉的小武者当主子,其威能自然深受袁昊境界上的限制,大有折扣。 可是袁昊却信心满满,大有把握,随着道气被抽去不少,耳中闻得黑槌子嗡嗡低响,一股豪气起来。自他获得黑槌子以来,只要逢上甚么大敌杂症,没有一槌子解决不了的问题,有的话,那定就是两个槌子的问题 他心念甫转,想起一句从以前就很想说的话,当下似极恶人般,贼笑出声,道:「哇哈哈,吃老子一槌!」 黑槌一出,便宛如黑色流星般,直直砸将过去。只听轰的一声,光墙遭受直击,亮光乍现,眼前石洞剧烈震盪,里头沙石簌簌落下,馀震不止 待动静过后,瀛海岛二人凝目再看,那光墙兀自毫发无损,然而,四张白笺上的西域文字似乎淡了几分,连带整个光墙的亮光也黯淡不少。 都争先喜道:「快了,姓袁的,再加把力!」 袁昊点点头,眼盯着那光墙,明白墨竹小姐就在洞中,说甚么也得救她出来才是。他道气凝发,收势回槌,跳开一步,黑槌转了半圈,接着又要再出。 便在此时,忽听得洞中有人道:「住手!」 第一百零三章 黑白襦裙的少女 这娇声来得实是突兀,袁昊吃了一惊,反应不及,刚见有道人影闪身而出,馀光就见四张白笺亮光一滞,竟是转瞬泯灭,其时徐风一拂,只见洞前光墙如凋零的枯枝朽木般,层层剥落而下,随风飘盪,最终消散无影。 这一时之间,气势惊人的黑槌子失了目标,不知该打往哪方,又该如何停下才是。 黑槌子是真正的道宝,平时不运转道气,就只会是个坚固的兵器,而此刻运转了道气,就算伴随袁昊这位主子,因而威力大减,但总归而言,仍具有超出寻常兵器的能耐,可哪里会是寻常石子能抵御得住? 此时槌上力劲尤在,早已停之不住,煞之不得。便见袁昊连槌带人扑了个空,黑槌子迳自往墙上猛砸而去。 轰! 当袁昊手上的黑槌子一触及石墙,一阵轰声巨响,手感却像砸在软豆腐般,一个不注意,槌头竟深深陷入墙中。石墙猛遭道宝的冲击,龟裂纷现,向洞口蔓延而去。 他心底陡然一跳,微微后怕,下意识将黑槌子拔了便退,岂知这一拔,就犹似雪上加霜,本已脆弱而龟裂开来的石墙,只听轰隆一声,终于承受不住,应声崩塌下来。 都争先大骇,吼道:「姓袁的,快避!快避!洞要塌了!快避!」袁昊循声抬头。 眼见落石纷沓,当下又是一惊,奔跳要避,嘴中哇哇乱叫,左跳几步,右跳几步,最后受之不了,整个人向前奔跃出去,足足连滚五圈,仍停也不住,直到后背撞在一块石子上,这才停了下来。 袁昊只感一阵头昏眼花,眼前金星乱冒,身子又疼,眼才刚睁,便很是不好受,又紧紧阖上。 过得少时,鼻头忽传来一阵淡淡纷香,微觉古怪,缓缓睁眼,凝望前方,迷迷糊糊间,似乎见着一道倩影伫候身前。 那人却是名端庄少女,此时迳自打量自己,目光之中,全是冷冽之色。 灯笼映照之下,只见那少女看来十四、五岁年纪,长发乌黑油亮,身着襦裙大袖,襦裙雪鍊,大袖漆黑,宛若白中带黑,黑中有白,黑白相兼,甚是奇异。 她蛮腰上系着一块紫玉和一个小小银铃,伴着莲足轻移一步,玉珮和银铃就会摇曳不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袁昊本来还觉得那声音就像叽叽喳喳的麻雀,好令人厌麻,可是听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恍恍惚惚间,脑海竟闪过一种想无止尽听下去的念头。他吓了一跳,摇摇头,忖道:「我这是怎么了?那银铃吵个不停,我应该厌得很才是,怎地会想继续听下去?」 那少女忽道:「你这人好无礼,不知道有人在洞中?为甚么要破坏这洞?」顿了一会,美眸冷光一闪,续道:「说!你是谁,是不是来杀我的?」 袁昊尚未缓和,就见那少女态度强硬,说个不停,心头有怒,道:「龟爷爷的,我、我才想问,妳是谁?我为甚么要杀妳,天地良心呀!我这人肝胆侠义,锄强扶弱,自从知晓墨竹小姐被囚禁于此,我那是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特意来救墨竹小姐离开这鬼地方。哼,天晓得妳这人是从哪里蹦了出来。」 他根本不提自己是在阴错阳差之下,意外晓得墨竹小姐被囚在此处,绝无甚么肝胆侠义,锄强扶弱云云,只是觉眼前这少女一副冰冷之姿,不是甚么好人,且看她年纪轻轻,和自己相差无几,应该是那墨竹小姐的碑女。是以用此说法,好叫对方心有愧疚,知难而退,最好向自己一再道歉,这便饶她过错便是。 岂料那少女闻得这话,非但不道歉,兀自冷冷道:「呸!救甚么?话说得如此好听,你不也和那群人一样,为求画而来?」 「哼,谁要妳的鬼画符了?」袁昊气骂道,心底更是笃定几分,眼前少女,定就是墨竹小姐的碑女。他接着又骂:「会画画有甚么了不起?我也会画画,尤其是画乌龟王八蛋,最是在行,嘿嘿,要是我自谦第二,谁敢称自己第一?」 那少女轻轻「啊」的一声,柳眉微蹙,道:「你这人又无礼又古怪,想要画,却又嫌人家画得难看。好,你不想要,那便罢了,请回罢。」说着,倩影一转,就往深处走去。 袁昊愣在原地,眨眨眼睹,往后一看,见洞口塌陷,大大小小的落石堵住惟一的入口也是出口,根本回去不了。所幸几盏灯笼尚且安好,倒还不至于见不着光。他脸一沉,想了好一会儿,仍不知该如何是好,寻思:「烦恼下去也不是办法,都争先就在外头,他会想法子的,我现下的工作,就是先找到墨竹小姐便是。」 他转回头,往那少女行去的深处一望,眼见深处阒黑一片,不禁有些后怕,可转念一想,那少女孤零零一人,都敢自行前往,自己身为男人,又有何好怕的?当下强起精神,挂槌回腰,眼珠子一转,十起一个灯笼,轻声道:「我、我可不怕的……只是,只是,是了,我怕那碑女会怕,才替她拿了这灯笼。」 当下行往深处,这洞口内只有一条路可行,方始这信道也不算宽广,正好一个人身左右,可走到后来,竟是愈来愈狭窄,非得侧身前行不可。 袁昊手提灯笼,当下甚难向前,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如个狗儿般,以嘴叼着灯笼,继续深入。这期间,他身为武者的观感,能听得洞中传来的细细风声,但这徐徐微风却是挟带纷香而来,有些古怪。要过不久,信道又宽广不少,不必再侧身前行,再拐一个弯,就见着一扇木门。 还未走到门前,鼻腔就能闻得一阵淡淡香气,显然就是方才风中的气味。 他寻思:「这扇门后,想必就是那位墨竹小姐。来到抚仙这些日子,我总听人们说这位小姐画功如何如何,实际上看来,那画作也确实高妙非凡,不属人间之作,令人折服。也不知这墨竹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求见墨竹小姐 袁昊想到这里,不由心神悸动起来,墨竹小姐的传闻轶事,画技如何神妙,诸多云云,早在大半个月间,听都听厌了。这时能亲眼见着本人面目,那是何等好奇而兴奋?他走到门前,发现木门边上并无门环,料想这门有些古怪,竟无法从外头打开这门,只得由里面亲自打开这门。 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朗声道:「墨竹小姐,在下袁昊,此次冒昧前来,诸多无礼,恳请见谅,敢问可否求见小姐一面,在下有要事相告。」 等了一阵,却不闻任何话声。 袁昊心底一疑,又叩叩敲门,喊了几句话,仍无回声。 他明白过来,忖道:「是了!墨竹小姐定是听了那碑女的话,以为我是个无礼孩子,因此佯装不理。嘿嘿,她哪里会知道,我袁昊无礼又不是一天二天的事,想有礼想无礼,都是随我心意,妳愈想要我礼貌,我就偏不,又如何?」 他再叫唤几回,门后兀自毫无回应,左手敲一会门,敲累了换右手敲一会儿,渐感不耐,口中也不说「小姐」、「海涵」、「见谅」云云,愈叫愈是懒散,到后来却是肆无忌惮起来,道:「墨竹小姐,您老……呸,小姐在不在家?叩叩叩,我敲门啦,能不能进门?我对您老……呸,对您本人没半点兴趣,只想求妳别画啦,妳再画下去,可会害得天下万民惹得大麻烦。」 他这一句话本是指墨竹小姐所绘的「悬赏令」,造成他和都争先往后行动的莫大麻烦,倘若只道「造成二人麻烦」,这仅有二人,听来也不像甚么大麻烦,换作是自己,压根也不会理睬,因此改口说是「害得天下万民惹得大麻烦」,这要是自己听到,定会有所反应。 果然这话才刚落,就听门后有人道:「我的画有甚么麻烦?难不成画得可不好了?」 袁昊听得回应,顿时来了精神,喜道:「好不好不是重点,重点是您老……呸,小姐画得内容不好,嗯,那算来算去,也是不好啦。」 只听门后那声音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好无礼,千里迢迢到此,就是为了抱怨我的画不好看?」 袁昊一愣,心想:「她怎地生起气啦?我可没说画很难看,倒是妳自己说了起来。」他只道自己是说内容不好,并没有说画得难看。 可是在墨竹小姐想来,门外这人不辞千里而来,要不求画,要不另有所求,势必不怀好意,哪里会是甚么好人?还未闻声,当下就暗暗认定,门外这人绝非善类。因此那番话一出,在她听来,便是在怪罪她画技不如人,献丑于世。 袁昊嘴上回道:「没有,没有,很好看,很好看。墨竹小姐说好看就好看,我不懂画,只是来恳求墨竹小姐一件事情。」 墨竹小姐声息一凝,过得半晌,沉声道:「……你有甚么事?」 袁昊道:「明人不说暗话,大人不打小孩,我就直说啦,墨竹小姐,妳可不可以……」他话未说完,猛地一顿,寻思:「我如若直接求她撤下悬赏令,会不会不大妥当?唉呦,唉呦!是了,谁会平白无故做这点事情?要不作贼心虚,要不就是别有心思。那墨竹小姐的碑女见着我的脸,我这一提,定会被怀疑起身分,让她以为我就是瀛海岛岛民。」 心念至此,愈发觉得不妙,因而迟迟没有接话下去。 墨竹小姐隔着门,听到袁昊说甚么「大人不打小孩」,噗哧一声,娇笑出声,问道:「你……你说可不可以怎样?话怎地只说一半呀?」 袁昊眼珠子左转右转,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可是为了带墨竹小姐离开此地,势必得让对方出了这门,当下吱呜道:「这个、那个……妳……妳,啊,妳的画实在太难看啦!能否不要再画了?」 这话一出口,霎时之间,墨竹小姐的笑声止歇住了。与此同时,门前门后的空气宛若凝结起来,陷入一片死寂。 正如武者有武者的执着,帝王有帝王的矜持,各职不同,对于看中的事物大不相同。画是心灵写照,其优劣好坏,一临一摹,一神一韵,自然都是画师眼中的一切,更何况还是墨竹小姐这等日益求精,闻名遐迩的大行家,尤甚注重。 袁昊身为瀛海岛人,有瀛海岛的职责所在,正因明白这点,所以自觉自己说了多么伤人的话。他额上冷汗狂流,大感愧疚,只得拼命在心底想着:「这是为了瀛海岛,这是为了瀛海岛,这是为了瀛海岛……」 过了好一阵子,仍不听门后墨竹小姐的声息。袁昊狂咽口沫,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就这般静静等候。再过少时,墨竹小姐似是陷入迟疑,沉吟一会,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了开。 袁昊心脏怦怦狂跳,又愧又喜,忙迎上去,边是想开口说话,边是眼珠子睁得老大,就要一睹传闻中墨竹小姐的真容。 当木门中走出一道身影,他脸上笑容不由一滞,勘勘沉了下去,道:「怎么又是妳?」 眼前所见,正是方才那古怪少女。 袁昊眼睹一幌,见那少女背后微微闪烁烛光,橘黄火光映着她面容,便才赫然惊觉,原来这少女一张鹅子脸上,尚有几分稚气,蛾眉曼睩,肌肤胜雪,眸子慧黠,好似在生气又似无奈发笑,轻轻摇了摇头。 只不过她那身黑白相兼的襦裙,实在过于惹人瞩目。以至一时之间,没有发觉少女的脱尘秀容。 袁昊盯了一会,眨眨眼,身子往左一斜,向屋内探去。 那少女见袁昊眼珠子愈瞪愈大,脸上一红,举起如白瓷般的纤细右臂,挡住袁昊目光,不让其看。袁昊瞪她一眼,身子改而往右一斜,那少女跟着左臂再挡。 袁昊瞪眼道:「妳挡甚么?」 那少女嗔道:「你看甚么?」 袁昊道:「我看墨竹小姐啊,我要找的是她,又不是妳,怎麼,不許別人看妳家小姐不成?」 第一百零五章 这碑女定没好好读书 「甚么我家小姐你家小姐,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女孩人家的闺房,是不能胡乱瞎看的。」那少女没好气道。 这少女要高袁昊一颗脑袋,彼此说话,一高看一低俯,目光勘勘锐利起来。 袁昊才刚一对眼,只觉自己在仰望一座无边无涯的山峦,尚未分出胜负,就有种已然要输了的挫败感,连退数步。那少女当下面无神色,眸光冷峻,甚么也没说,却是有不怒自威之感,令人望而却步,自惭形秽。 袁昊额上冷汗狂流,又退几步,不禁「喔」了一声,不敢再回嘴。 堂堂瀛海岛的怪童,胆大妄为,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出岛便大闹抚仙派,扔丢判官槌,戏弄吴犬戎等江湖新星,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做过,就是惧怕退却,可何曾有气势输人的时候? 可是面对眼前这名少女,不知为何,袁昊隐隐自觉一辈子都赢不过她。 少女见他知错,面容稍缓,柔声道:「你还小,此事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后绝不能这么做,知道吗?话说回来,你来到这里,究竟有甚么要事?」 袁昊目光一转,不见墨竹小姐的身影,突然歎了口气,面有悲悽之色,道:「墨竹小姐在哪?我、我刚才说了好过分好过分的话,不是故意的。唉,我这人就是笨,就是不会说话,妳瞧瞧,我这不是惹人家不快了?妳年纪比我大一点,我就称呼妳一声姐姐罢。姐姐,我跟妳说,我想亲自和墨竹小姐致歉,妳能否帮我这个忙?」 他说着,眼珠子眨呀眨,看来真挚无比,丝毫没半点虚伪之情。 哪里知道少女微微一愣,似乎明白甚么,轻轻哼了一声,双手负后,慧黠眸子一瞇,坏笑道:「我其实大也没大你多少,你倒不必和我那般客气。这样罢,你想说甚么,你大可和我说说,我替你转达给那、那位墨竹小姐。」 袁昊摇摇头,忙道:「那可不行,致歉一事,得亲自说才是。」 少女静静微笑,瞧了袁昊好一阵子,都不说话,直让袁昊浑身一阵难受。她接着转身往门内一走,道:「看来,你确实不是来求画的,是不是?嗯,倒也有趣,你进来罢。」 袁昊闻得这话,又惊又喜,见木门敞开,想起曾听都争先说过女孩人家的闺房是甚么天伦之地,满屋子檀木香、镂空的雕花窗牖、锈美金边的锦被,铜镜古琴等等,尽是些见都没见、听都没听过的精致事物。 他平生从未入过任何女孩人家的闺房,根本不理解那是何等情状,因此隐隐间,就对女孩人家的闺房产生了兴趣和期待。 此时回忆湧现,袁昊当是抱持着新奇目光,放眼一扫墨竹小姐的闺房,只见屋中并不大,乍看之下,倒似几分囚牢之样,不由想起囚于绝千地牢一事,微微心惊。他放眼再探,见周遭陈设简洁,除了一张床,便是一个小小妆奁,几盏烛火相照,除此之外,尽是满墙满地满山的画纸。 纸上所绘均为水墨之作,凝神一瞧,对比记忆中所见过墨竹小姐的真迹,确认无误,眼珠子一转,上下左右望了一圈,但见画纸上有山水、田园、佳人、边塞,类型之多,可谓无一不全。 袁昊只觉眼前这凌乱不堪的闺房,和岛上自己所居的草屋,竟有几分相似,根本不像都争先所言的那般美好,不免又失望又无奈。 正当他一脚踏入房之际,倏然之间,鼻头就闻得一阵当属女子的微微幽香,沁人心脾,当感情思悸动,心跳砰砰乱跳,不禁紧张了起来。 袁昊这才惊觉过来,自己这是进入一名女孩人家的闺房,不敢多闻,跟在少女后头走入屋内。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陋室狭小,没什么好东西能招待,见谅了。」 袁昊斜眼打量少女,寻思:「这又不是妳的闺房,怎么能说陋室?唉,看来墨竹小姐的这位碑女,平时定只顾画画,连基本的书都没读好,因此说错了话,自己也不知道。」他也不提对方话中之错,轻轻点头称是,左右相看,并无能入座之地,更不敢去动那些画作,索性就伫候不动了。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屋中一面墙上有个小缝口,缝口被一小堆画纸虚掩住,若不细看,很难发现得到。幸亏他已是名武者,五感有所精进,耳中听得细细风声,却不知墙外是何处。 那少女见袁昊站着,微感诧异,却是同样站着,嘴中又哼的一声,将声音拉得老长老长,俏脸逼来,迫得袁昊不自主后退一步。只见那双美眸当中,映照灯笼的通红火光,闪闪诱人,道:「喂,喂!你方才想把墨竹小姐骗去门外,是不是想趁机对人家做些甚么?」 袁昊眼皮微跳,差点儿就叫出声来,在心中大骂:「龟爷爷的!怎地我想的事,被这碑女看了出来?」 原来袁昊确实对刚才狗急跳墙之言,有所愧疚,但那「致歉」二字,却也说之不上,之所以会道出此话,更多的是想将墨竹小姐讹诈出门,再强行把她掳了走,赶紧寻找逃离出去的法子,否则待圣教之人回来此地,那可就大事不好。 那少女慧黠眸子瞇得老细,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不肯说话啦?嗯,这倒也是,毕竟你和外头那人,先是杀了那两个西域人,又伤了那郭延财,这般大大得罪中原、西域两地,任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你们确实该要戒慎恐惧才是。」 袁昊更觉仓皇,心念一转,和那圣教之间的种种纠纷,可是大大牵扯到瀛海岛,这墨竹小姐绘出了悬赏令,自然不可在她面前提及岛上一事。这也不可说,那也不得讲,实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他低着头,偷眼瞟了那少女一眼,见对方目光如炬,宛若一只盯住肥肉的秃鹰般,紧紧盯着自己不放,魄力好是惊人。 心底砰砰狂跳,莫名有一种绝不能和这人说谎的感觉,忖道:「妈呀,妈呀!听人家说,画功超妙的行家,对于五感所感受到的风吹草动,均是精妙敏感,她只一幌眼,就能从我和都争先身上的些许端睨,推出确切实情,与其和她打马虎眼,不如且和她提救人一事。」 第一百零六章 乌鸦嘴 袁昊咳嗽一声,频频在心中安慰自己,道:「冷静,冷静,我并没有做甚么亏心事,干甚么怕被她看?我是来救墨竹小姐不错,现下别想原因,想结果就是。」当即正色道:「这位姑娘……其、其实不瞒妳说,我和外头那人,都是来救墨竹小姐离开这鬼地方的。」 少女「喔」的一声,美眸微微睁大,道:「救……墨、墨竹小姐?为甚么?此地很不错呀,幽静怡然,远离尘俗,是个静心画画的不二佳地。」 这回换作袁昊「咦」了一声,眉宇大皱,不错?佳地?这可和想像中的反应不同呀?难不成墨竹小姐并不愿离开此地? 他脸皮微跳,有种不好的念头湧上心头,摇摇头,道:「被人所囚,如何能算得上佳地?我是不懂作画一事,不过人被囚于暗处,不得动弹,想必也画不出甚么好画。」 少女美眸一亮,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作画确实强求不得,心所能见,只得是顺其自然,你这番话,说得倒是不错。」 袁昊心中微疑,左右相看,仍不见墨竹小姐身影,续问:「敢问墨竹小姐人在何处?莫非在石洞之外?那、那瀛海岛二人的悬赏令,可是妳家小姐被逼迫而作?」 少女眨呀眨眼,似在回忆甚么,接着嘴角微扬,笑道:「啊,你是说那大闹抚仙派,又偷了人家判官槌的岛民?那悬赏令确实是受人所讬之作,怎么样,画得可还不错?」 袁昊听对方话中之言,好似骄傲又害臊,忆起那悬赏令害得自己好几日睡不安稳,可谓吃足苦头,不觉生气起来,道:「那悬赏令画得好不好,也是墨竹小姐的事儿,与妳这碑女有何相干?」 那少女「咦」的一惊,小声喃道:「事到如今,这人还看不出来?是真蠢还是装蠢?」 袁昊瞪眼道:「干嘛?」 那少女美眸瞪得老大老大,终于娇笑出来,笑得前俯后仰,不亦乐乎,道:「你……你,哈哈,你很好,你真的很好。我从没见过你这等人。喂,你叫甚么名?」 「爹爹娘娘跟我说,不能和陌生人说名字。更何况,我叫甚么,干妳这碑女甚么事?我告诉妳呀,妳不要以为可以仗着妳家主子的名气,欺辱可怜老百姓。」袁昊见这碑女言行古怪,隐隐感到不对劲,更不敢说出自己名字。 少女本来笑声渐息,这又娇笑起来。过得少时,似是笑得够了,白皙的双颊晕红一片,满足地喘了口气,笑道:「画作之间,有好坏分别,身为画作的画师,难不成不得询问他人意见了?」 袁昊闻得这话,先是愣了好久好久,像在琢磨话中之意,整个人连是呼吸都忘了,待他突然震惊过来,整个人直跳起来,指着少女,道:「妳、妳、妳……」嘴中连说三字「妳」,唇嘴抖动,再也道不出其他话来。 少女笑容可掬道:「你不是想把我救出去?」顿了一拍,看了满桌满地的画纸,以及腰上银铃,轻轻歎了口气,道:「也确实是时候了。」 袁昊简直不敢置信,颤声问道:「妳……妳就是墨竹小姐?」这话就是由自己说了出口,尤感诡谲,亦是不信。 眼前这只不过比自己稍长一些的少女,竟就是鼎鼎大名,画功当可媲美当年「画圣」的墨竹小姐? 墨竹小姐道:「瞧你那眼神,不相信我说的话,是不是?」说着,不由歎息一声,道:「世间的功与名,尽是些身外之物,我不在乎,别人不定不在乎。一个人树大招风,有利自有弊,这点无论对武者、对凡人,对皇帝,那都是一个样。你说,是不是?」 袁昊兀自对眼前这人的身分抱持怀疑,可是被莫名问起,吓了一跳,道:「姑、姑娘说得是。」 墨竹小姐微微发笑,往木桌走去,左手取了桌上如玉般的石斑砚台,右手随地拿了一张画纸,和袁昊脸庞微微一对,转个方向,满意点头。 正当袁昊搞不清楚情况时,顿觉屋内的气氛骤然大变,背脊一阵发寒,眼光所及,就见墨竹小姐整个人气势凛然,眸中精光乍现,从大袖中拿出一支老旧毛笔。 她蘸足黑墨,转侧一圈,下笔飞快如神,笔墨似刀光剑影,闪烁不止,一勾一勒,一扫一挑,一刻也没中断过,笔笔既精,又似明似不明,畅然自得。 袁昊在旁看得都呆了,没想到画师作画,竟能有种在沙场杀敌之感,每一步每一势,看来都安安静静,实则却是如履薄冰,和她相比,自己和约翰等圣教士兵的战斗,根本是小巫见着大巫,不足为奇了。 过没多久,墨竹小姐递来那画纸,俏脸笑而不语,只见那画中所绘的,是一张看来十三、四来岁的面容,剑眉微蹙,似在困惑又在惊讶,神情活灵活现,又好笑又逼真。 袁昊本还感慨墨竹小姐画功绝妙,忽然注意到甚么,脸当一沉,发觉过来,这画中所绘的,可不就是自己的脸?自己可曾露出这种微妙表情? 墨竹小姐笑嘻嘻道:「画得如何?」 袁昊脸更黑,扭过头,并不说话。墨竹小姐快步上去,贴在他耳畔边,轻声问:「画得如何,你倒说说呀。」 袁昊耳朵一痒,脸更红,道:「我不说。」墨竹小姐笑道:「为甚么不说?」袁昊道:「不说就是不说。」墨竹小姐又道:「你不说我可不知道画得好或不好。」 要袁昊评自己的脸,本不是甚么困难事,可这幅画作分明把他画得古怪至极,说帅也不是,说不帅也不对,不管如何,总能让人挑出毛病,索性不说也罢。 而墨竹小姐自然明白这点,因此刻意央求袁昊,迫得他非要说去感想不可。 袁昊道:「墨竹小姐,既然妳无碍,咱们还是快逃罢。免得外面那群圣教之人回来,发现那二名……」话未说完。 忽听得门外传来咒骂吆喝之声,以及搬落大石的咚咚闷响,听那声音,少说也有数十来人左右。时不时还会听到「法则在上」、「真神保佑」云云之语。 袁昊凭着执者境的功力,听个大概,脸颊抽蓄,忖道:「他妈的,我这是嘴巴贱呢?说甚么都好,偏偏说这个,现下好了,圣教回来了,此处毫无退路,我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七章 圣教回来了 墨竹小姐见他脸色愈沉,急得咬牙,或时而左右渡步,心中好是新奇,忖道:「原来你也会有这等表情。」 袁昊懊悔莫及,道:「龟爷爷的,我干甚么说这个,如今别说要逃,可能还会没命。墨竹小姐,这里有没有地方可躲?我需要借个地方避避风头。」 圣教的动作实在来得太快,如今受困洞中,出不去也动不得,而且听洞外声音,搬石挖洞的人数是愈来愈多,应有二十来人左右,光是面对约翰、乔尼一人,便忙过不身,当下惟剩藏身一途。 墨竹小姐美眸一转,仔仔细细打量着袁昊,见他脸皮微微跳动,忐忑难安,当下也就不开玩笑,轻轻抿笑,道:「我有个法子可助你脱困,只是,可能要委屈你啦。」 袁昊一听「委屈」二字,有种不好预感直上心头,大是不愿,岂料墨竹小姐又补上一句:「你若是不敢,我倒也还有其他法子。」 此话刚落,立时激起袁昊的倔强性子,哼了一声,想都不想就道:「委屈?哼!不委屈,不委屈,墨竹小姐说这甚么话,我袁……呸,我这人吃苦耐劳的,甚么委屈,我可不怕。」 「你真的敢?真的甚么都不怕?」墨竹小姐柳眉一挑,问道。 袁昊迟疑片刻,拍拍胸铺,爽快道:「当然,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墨竹小姐嫣然一笑,慧黠眸子瞇成一线,令袁昊有些胆寒而退。 半个时辰过去,门外忽传来一阵欢呼声响,囚洞前的崩石似乎清了干净,旋即传来好几道脚步和金属撞击声响,快步至木门前。 有人道:「队长,你瞧!门里有火光。」 另有人喜道:「法则在上,墨竹小姐没有事儿,没有事!这都是真神的旨意!」 又有人嗯了一声,沉声道:「墨竹小姐安在,定是法则真神保佑,那比甚么都重要。也不知是哪路贼儿找到咱们藏身处,我来亲自确认小姐的情况,你们,戒备四周,不要让可疑的家夥给逃了!只要捉到要犯,我会亲自向导师禀报,届时重重有赏!」 几人齐声叫道:「是!」声音中充斥欣喜。当话一落,几道脚步声又奔了远去。 墨竹小姐向后瞟来一眼,轻声道:「他们来了,你可准备好了?」眸中含笑,大有戏谑之意。 「我方才究竟在想些甚么?为何要听这人的话,委屈?去他龟爷爷的,简直委屈死啦!唉,我这人是吃苦耐劳,可是、可是被人强迫穿上女装……」袁昊话说到这里,心中迳自想着「也不是没有先例」。 队长叩叩敲响木门,朗声道:「墨竹小姐,我是比恩,阁下可有没有事?有没有让贼儿伤了?」声音虽大,却是渐柔渐缓下来,乍听之下,好似在讨好人般,暖意绵绵。 袁昊在门后听着,暗暗肯首,只觉这队长虽是圣教之人,却意外是个有礼君子,没有擅闯入屋,只在门外关心一切。寻思:「最好都不要进来,最好都别进来。」 他全然忘了那木门设计奇特,外头可没有门环门把,惟能从里头开,而不得从外面开。也就是说,除非墨竹小姐亲自开门,否则无论贼儿或是那比恩,均是难闯入屋。 便在此时,只见身旁的墨竹小姐脸上神色一歛,变得如同一只木娃娃般,冷然无色,道:「我没事,比恩队长,诸位都还安好?」 袁昊一闻这冷冽声音,宛若寒霜罩顶,不禁浑身猛抖,大感诧异,望了墨竹小姐一眼。墨竹小姐似有所感,面容又变,慧黠眸子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袁昊歪歪头,暗暗称奇道:「古怪,古怪,我都不知道女人的脸那般奇特,可以说变就变。」转念一想,在小界域那些日子,尽管和若虚姐姐朝夕相处,也不见他如这位墨竹小姐,神情多变,说变就变。 外头的比恩似觉尴尬,咳嗽一声,道:「是……是,多亏、多亏小姐鸿福。」 墨竹小姐道:「我有一事要和你谈谈。」 比恩顿了一拍,声音不禁欢快起来,抢道:「是,是!小姐请说,小姐请说,我比恩虽不才,但请放心!无论甚么疑难杂症,只要交付我手,定当全力以赴,包准不让小姐失望。」 墨竹小姐续问:「你当真甚么疑难杂症都有办法?」 这话刚落,门外就传来拍打铠甲的金属声,很是容易想像比恩拍拍胸铺的模样。 比恩大笑道:「这个自然,墨竹小姐对咱们圣教有大恩,咱们早把您当作圣教大夥的一份子。小姐的事,就是咱们圣教全体的事,有何困难,但说无妨!」 墨竹小姐点点头,道:「好,比恩队长,那闯来洞中的贼儿,你用不着寻了。」 此言一出,不仅比恩,连同袁昊也是大感吃惊,不明所以,墨竹小姐究竟想做些甚么? 门外比恩吱吱呜呜起来,道:「墨竹小姐,这……这,恐怕……」 墨竹小姐冷冷道:「你刚才不是说,甚么事都办得到?」 顿时之间,那比恩讷讷以对,甚么话都不说了。 袁昊生怕惹出甚么麻烦,一步挡在墨竹小姐面前,面容严峻。就在墨竹小姐面容不解之下,伸出右手指指门外,又以食指指着她,最后指着自己,言下之意便是,「莫要再挑拨他人,妳会害着我」。 墨竹小姐会意过来,笑脸迎人,点点头,右手猛地抓出,紧紧扣住袁昊那只食指。袁昊反应不及,双眼一瞪,食指方觉一股温润之感,耳中就听喀啦一声,抽了口冷气,食指传来一阵大痛。墨竹小姐兀自笑嘻嘻以对,手腕微转,更是痛得袁昊整个人跪了在地。 袁昊不敢痛叫出声,只得跪地作势求饶,拼命忍痛,忖道:「这臭娘们!不要以为是个女子,我就不敢怎么样,咱们瀛海……瀛海岛男女可没有甚么差别的,哼!等会就看我怎么和她算帐!」 墨竹小姐似感满意了,脸上戏谑,手掌缓缓脱力,但没有放开袁昊食指。袁昊好是无奈,简直哭笑不得。 第一百零八章 她怎知我姓袁? 只见她心情大好起来,对门外续道:「比恩队长,你用不着担心,那些贼儿调皮捣乱,大吵大闹,碍着我作划,我很生气,便亲自打退他们。只是外面两位守兵先生,英勇抗敌,我赶到之时,已然冤死那些贼儿之手。」 门外比恩微微抽了口气,久久难以自我。原来他一回洞中,就察觉乔尼、约翰二人不见踪影,本还觉得古怪,如今人人身处中原境内,谁都是诸事小心,谨慎度日,哪里还敢玩忽职守? 此时听了墨竹小姐的话,比恩如何不知二人这是遭遇不测,忙道:「还望小姐告知详情!」 袁昊早把和乔尼、约翰打斗的前因后果,以及郭延财、刘汉三、曲宁笙一事,通通说给墨竹小姐知道。因此说起贼儿袭击洞中一事,墨竹小姐往往是挑三拣四,说好不说坏,将乔尼、约翰说成何等忠义有为、奉公职守的将士典范,而袁昊等就是大恶难忍、妄为无礼的无耻贼儿。她又是如何击退贼儿,将约翰、乔尼葬身小湖。 至于所居囚洞为何被毁一事,倒也没有提及。 身为始作俑者的袁昊听来,都觉话中的自己实在可恶至极,不禁傻了眼,扪心自问:「龟爷爷的,我可有这般坏?啊呸,呸!甚么坏?坏的是那些圣教之人,又不是我,我干甚么检讨?」 墨竹小姐道:「贵教士兵,英勇无惧,光明磊落,明知寡不敌众,仍坚守命令,誓死不从,不愧是西域第一大教,墨竹佩服。」说到此处,她声音中又是敬佩又是哀悼,听者无不感受到她一片真挚情感。 然而在袁昊看来,眼前这位墨竹小姐,嘴上好似在哀悼他人,脸上却没有半分动容情状,只紧紧盯着自己,微微转动自己的食指,一副淡淡含笑之色。 本来外头的比恩听到约翰、乔尼死讯,「啊」的一声,心底悲愤难忍,又闻墨竹小姐之言,已将二人葬身小湖,大是感动道:「墨竹小姐言重了,乔尼、约翰是高傲的圣教战士,他们虽然身死,但灵魂不死,真神知道他们的作为,定会感召他们上天堂。」 墨竹小姐松口袁昊的手,沉吟一会,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要和比恩队长相告。」 比恩道:「小姐还有甚么事,请讲,请讲!您替约翰等保住肉身,不至死无全尸,又将二人葬于湖中,大恩大德,实是难以回报。」 袁昊寻思:「这叫比恩的,重情重义,倒是一个好队长,这般照顾下属,士兵有这么个善解人意的队长,谁不是拚死为他效命?」 墨竹小姐道:「那些贼儿前来此洞之前,好像屠掠某个村落,捉来了几名村姑。贵教二位士兵知晓此事,以命相搏,是以要救出那些可怜无助的女孩人家,还他们自由。但是碍于寡不敌众,只救到一名小娃儿,现下是由我亲自照料她。」 岂知比恩听到这话,却是吃了一惊,皱眉心想:「我懂了,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唉!约翰、乔尼那俩家夥平时爱好美色,有事没事就会捉来几名中原姑娘,供人解闷消火,大夥早是见怪不怪。墨竹小姐说的这位小姑娘,指不定不是那些贼儿掳来,而是那两个笨家夥捉来的。那些贼儿则根本就不是甚么贼儿,而是人家村子派来的追兵,要夺回这些女孩人家。」 忽在此时,墨竹小姐将木门打了开,一手牵着袁昊,笑道:「来,快和比恩队长打个招呼,救你性命的两位士兵,就是这位的部下。」 谁都没想到墨竹小姐会自行开门,比恩微吓一跳,袁昊更是「啊」的叫出声,彼此相互看了一眼。 比恩先是望了墨竹小姐一眼,随后才见着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娃儿,身穿一袭青色短裳,露出两只小短臂,整个人披头散发,微垂脑袋,呜呜低泣,两只短腿微微扭捏,乍看之下,却是个可怜的女孩娃儿模样。 此人,正是袁昊本人。 他一得知墨竹小姐的计策后,登时忆起自己打扮成袁月的模样,当时从瀛海岛偷溜出来之际,便是载着易容皮,穿上黄裳,化名袁月,以假身分大闹各路英雄,最终那假身分反倒替自己背下黑锅。因此说甚么也不愿再穿上女装,拼命想逃,只怕真正被墨竹小姐瞧出自己就是袁月。 只不过这囚屋也就这般大,袁昊根本逃不到哪里去,就算百般抵御,终究还是换下那身旧衫旧裤,穿上墨竹小姐准备的短裳。 他身为瀛海岛岛民,为了方便行动,变装蒙混,本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儿,只是要当着女人的面换上女孩的衣服,对于一个男娃儿而言,总觉得有些别扭。 比恩蹲下身来,一见女孩模样的袁昊容貌甚丑,怪模怪样,加之认定此事定和自己部下有关,心中愈发渐愧,忖道:「这女娃儿长得不怎么好看,怪不得那两个家夥没有出手,唉!此事可千万不能让墨竹小姐知道。」 当下没存多少戒心,笑问:「小女孩,别怕,别怕,我叫比恩,妳叫甚么名字?」 袁昊假意抽噎几声,偷偷往前瞟了一眼,只见眼前是个修长挺拔的长发青年,面目深邃,唇厚鼻挺,碧瞳锐利,身穿和约翰等相似的白色大袍和黑金铠甲,左右腰间各丈一把长剑,竟是黑白相兼,和墨竹小姐那身黑白襦裙大是般配。 袁昊见比恩那身打扮,不由声音一止,朝墨竹小姐望去一眼,墨竹小姐则笑盈盈以对。 袁昊吓得一跳,脸色惨白道:「我、我,人家,人家……」 墨竹小姐笑道:「怎么了,快和比恩队长打个招呼呀?袁儿?」她最后那「袁儿」二字,说得甚是冰冷沉重,宛若千年寒霜,自头顶重压而下。 袁昊猛又打一个寒颤,当下一个可怖念头湧现:「她……她怎地知道我姓袁?我可从未说过自己姓甚么。」 第一百零九章 圣教新囚徒(1) 当下千万个念头源源湧来,心绪难定,不过当此之急,甚么也无法细想,更无法询问,暗暗咬牙,忙回:「人家是袁儿,您、您好。」嘴上边说着话,脸上只感一阵燥热,边想往旁退开,却被墨竹小姐紧紧捉着,退之不开。 比恩笑着点头,稍微打量袁昊一眼,见她形貌矮陋,便不去多看,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将部下糗事说了漏嘴,随口道:「我看这位袁小姑娘乖巧听话,和墨竹小姐很是投机,不如就和小姐您住一块,彼此也好相关照,如何?」 墨竹小姐脸上一喜,道:「那太好了,我和这位袁儿相处融洽,正愁你们将咱们分开呢,你说是不是,袁儿?」 袁昊苦不堪言,只好点点头。岂料被捉着的小手又是被捏得疼痛,当下简直欲哭无泪,强笑道:「是,是……我、人家最喜欢姐姐啦!」 墨竹小姐笑道:「乖,好袁儿,姐姐也很喜欢袁儿。」 眼见墨竹小姐笑颜如花,愈发凛然盛放,娇怜可人,瞧得比恩都有些癡了。他心中大奇,忖道:「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咱们拿出甚么稀奇古怪的宝贝,又何如低声讨好,墨竹小姐尽是一副高冷之姿,不苟言笑,今日却是连笑好几回,看来她当真很喜欢这娃儿。」 比恩当即搭说几句,殷勤献媚,墨竹小姐简单回了几句,似感厌烦,便是有一句没一句搭着,俏脸渐感乏味,有时甚至不看对方一眼。惟有袁昊说起话,她才会嫣然发笑,捏捏他手掌又捏捏脸颊,要不就只和袁昊说话。 每当袁昊、墨竹小姐举止亲暱,更甚前一回,都让比恩眉宇微蹙,又是羨慕又是忌妒,想搭进话,却尽是女孩人家的话题,他再聊几句,便受之不了,悻然告辞。 墨竹小姐将木门关上,吁了口气,道:「总算走了,今日可真缠人。」 袁昊整个人软了在地,骂骂咧咧道:「总算走了,否则我可要撑不下去。瞧那比恩,对妳倒是很敬重,妳怎么不直接赶他离去便是,搞这些有的没的花样,他只是听得累了,我可不一样,还得回答。」他一而再,再而三被墨竹小姐指挥来摆弄去,又迫得再次穿上女装,事到如今,根本不和对方客气,说起话更是放胆起来。 比恩无法加入女孩人家的话题,当是无地自容,袁昊何尝不是同理?眼见问题纷至沓来,他本是不知,要不就装作不知,可是墨竹小姐根本不给他机会,不回答就捏手掌,再不回答就捏脸颊,犹似疲劳轰炸般,迫得他势必得答。 墨竹小姐摇摇头,道:「那可不行。」 袁昊道:「为甚么不行?」 墨竹小姐指向木门,笑道:「我让圣教捉了过来,照理而言,应该是个阶下囚。你可有见过能出入自由、让人毕恭毕敬的阶下囚?圣教之所以敬重我,是有两大原因。一来是因为全中原只有我能写、能画他们圣教真神的画,二来则是我的画能卖不少武币,对于想在中原活动的他们,武币可是一大命脉。否则的话,依他们见着中原人要不杀要不掳的,哪里会留我一条小命?」 袁昊想起曲宁笙之事,不觉愁然,道:「你说得不错,这中原人西域人,不管何方,偏生要把对方杀个干净透彻,才肯甘心。水火不容,就是形容这般处境罢?」 他想起武律法则一事,就觉头痛起来,自己武功低微,如今连保住性命都有困难,哪还有功夫管那些閒事?当下吁了长气,脑中蓦然想起一事,整个人跳了起来,瞪眼道:「对了,妳……妳为甚么知道我姓袁?我可没告诉妳我姓袁。」 墨竹小姐眸子微微睁大,忖道:「你这不就告诉我了?」脸上淡淡而笑,道:「我方才说啦,两名贼儿吵得我都无法作画。那两名贼儿,一口『姓袁的』叫着、一口『姓都的』喊个没完,我在孔穴听着,自然晓得贼儿一人姓袁,另一人姓都。何况其中一名贼儿,刚刚特意和我了,他姓袁不姓都。」 听到袁昊嘴中「啊」的一声,似感悔悟。她美眸勘勘瞇细,续道:「你现下是安全了,不过得时时刻刻打扮成女娃模样,否则让人瞧出端睨,你小命可要不保啦。」 袁昊明白此话有理,可实在难以认同,当下脸一黑,在心底大骂不停,没有回话。迳自拾了地上十来张画纸,整理成堆,空出一块小地,静静打坐在地,行「坐忘之法」,修练去了。 这一日当晚,袁昊练完功,无事可做,将满山满地的画纸整理收好,躺在地上,四肢一摊,望天发愣。其时,忽听得木门传来叩叩声响。他应声开门,见来人却是名女士兵,同样身穿白色大袍,一头棕色长发,眸中有几分打探之意,手上提托送来餐食。 袁昊道谢接过托盘,见餐点是两人份的面食,以及一壶茶水,面食上有鱼肉、葱花、青菜和蛋,香气腾腾,直冲鼻腔,想起今日整天甚么都没吃,不由饥肠辘辘起来。 他放下餐点,正要关上木门,却见那名女士兵迟迟不肯离去,死死打量自己,就是和她搭话,也是毫不理睬,直到过得一阵,她才皱起漂亮棕眉,向墨竹小姐微微行礼,转身远去。 袁昊满脸不解,回过头问道:「她为甚么那般看我?」 「袁儿妹妹,她可能只是瞧你长得古怪也说不定。」墨竹小姐放下毛笔,静静笑了起来。 袁昊听那「袁儿妹妹」叫得如此顺口,哼了一声,不理睬墨竹小姐的话,低头迳自扒起面食。如今他很是清楚,墨竹小姐备受圣教敬重,地位不凡,自己决计招惹不得。 墨竹小姐见袁昊反应,更觉玩味十足,脸上笑盈盈,靠着过去,频频出言捉弄他。 一饭无话,不一会儿功夫,袁昊将面食吃得干净,等墨竹小姐用完,收拾好碗筷,提盘走出洞外,边是寻思起来:「如今圣教之人皆在,我武功低微,连自己也保不住,更别说还有墨竹小姐。罢了,既然逃之不得,那便观察一阵,寻出破绽或法子便是。」 第一百一十章 圣教新囚徒(2) 刚行出洞口,就被两名圣教士兵发现,一左一右拦了下来。 袁昊仗着有墨竹小姐在,性命有所保障,倒也不怕,将托盘抬高,道:「敢问两位大哥,收拾夥食的地方,在哪儿?」 两名士兵早听比恩队长提过此事,明白眼前这小女娃儿,当是那被捉来的可怜人,顿时怜悯心大起,简单问过几句,却发觉这小女娃儿嘴巴功夫好生了得,自己说一句,她便能劈哩啪啦说上一堆,如泉流般川流不息。二人暗暗纳罕,放眼细看,这一观之下,均是吓得一大跳,彼此相视无语。 有一人道:「喂,这就是队长说的,那、那丑……」 另一士兵忙喝道:「住嘴,你这人还有没有教养?对一个可怜小娃儿说那等话。」 那士兵慌忙道:「是,是。」 另一士兵柔声下来,道:「小娃儿,出了信道,往东北角过去,那个大帐,便是炊事处了。」 袁昊谢过二人,持托来到崖边,不由愣住,当时爬上崖顶,手边并无其馀他物,爬上来飞快自如,不觉有甚么问题,但是如今一手边拿着托盘,又不得胡乱使用道气的情状下,又该如何边爬梯下崖? 两名士兵见袁昊处在崖边,脸色纠结,久久伫立不动,想起他身世可怜,纷纷神情大变,以为他是想不开了,忙上前阻止,强硬带他来到洞旁一处暗路,路虽窄小,当可安全步行下山。 袁昊行入信道,眼见两侧的烛火皆是点亮起来,整个信道红红火火一片,明亮可见。步过半途,耳中忽闻一阵吵杂人声,心脏怦怦乱跳起来,而身为瀛海岛人的自觉,更是令他又谨慎几分。 他尚未行出信道,一股充斥酒味、汗臭味、血味的恶臭当即扑鼻而来,眉宇微蹙,摇了摇头。 当行出了信道,放目一扫,目光所见一切,竟是令他腿微踉跄,险些就要晕去。 只见眼前是块大平地,左右两侧满满都是大帐,帐篷中火光隐隐,人影纷多,笑声不停,好似在举杯畅谈。在营地正中央,则有一群白袍在身的圣教士兵,乍看之下,少说有快五十馀人,各各就地而坐、而卧,铠甲、兵器同样随意而放。 众人嘻笑怒骂,菜肴满地,觥筹交错,声响不绝。 这等情状,根本大出袁昊预料之外。 袁昊两眼大瞪,心底忍不住冲动,低声骂道:「我……草!」 他记得那约翰曾说过,这回圣教是趁着瀛海岛破界,中原举世瞩目之际,偷偷潜入中原。原以为他们只是来勘查中原情报,时间一过,便会悄然班师回朝,想不到来的人数却是不少,五十馀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所幸抚仙镇中的武者本来就不少,加上有抚仙衙门和邻近于旁的抚仙派,倘若这五十馀人想强攻抚仙镇,倒也绝无可能。 「圣教究竟想做些甚么?此次机会千载难逢,我可好好瞧得仔细明白。」袁昊向东北角行去,穿过几个石墙石柱,目光一转,就见仍有不少巡视警戒的圣教士兵。 路途之间,不少本在饮酒谈笑的圣教士兵,一见着袁昊走来,纷纷声息一止,收起笑容,静静眼望过来。只见他们各各脸现怪色,要不吃惊瞪眼,要不指着袁昊窃窃私语。 「喂,就是那娃儿?」一名年轻士兵低声道。 另一中年士兵笑道:「不错,看她那脸……嘿,怪不得约翰他们不动手,换作老子,老子死也不会动。」 年轻士兵人回道:「倒是个可怜娃儿。生得那般、那般……唉,就依队长之言,咱们还是多多体谅人家才是。」 「去他妈的!那张脸是上天赐予的,哪来那么多理由?你想体谅,自请便是,我可不干那套。」中年士兵不屑道。 年轻士兵忙道:「赶紧住嘴!那小姑娘可是和墨竹小姐住一块,要是被她听见,说漏嘴了怎地办?」 原来,袁昊那身怪模怪样的矬气打扮,以及约翰等身死一事,早在圣教士兵口耳相传之下,传遍整个洞中。众人皆知约翰、乔尼掳来不知哪个农村的女娃儿,形貌甚丑,因此侥倖活了下来。那个丑女娃儿,如今正和圣教大红人,墨竹小姐住在一块。 正因如此,众士兵一见这小丑娃儿,才会禁不住满心好奇,仔仔细细瞧个清楚明白,这丑娃儿,究竟能有多丑。 那中年士兵满脸通红,浑身是酒气,哼声道:「怕个屁!被听到又怎样?那墨竹小姐就只是个弱女子,仗着自己会作划,因而受队长的敬重,哼!你们敬她,老子我可一点也不敬那娘们。区区一个低贱的中原女子,有甚么好敬的?不过……嘿嘿,不得不说那墨竹小姐,虽然含苞待放,却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大有姿色,要是她想反抗咱们,老子定是一个冲上去教训教训她。」 年轻士兵道:「别说了,别说了!」 「我偏要说,怎地了?谁敢拦老子说,老子还不打得对方哭爹喊娘?」中年士兵吼来吼去,声音之中,全是一股自甚傲气。 那些圣教士兵并不晓得袁昊会武功,武者的五感之精,早非常人可以与之相比。他们以为对方只是个孩子,因此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不过是压低音量罢了,袁昊耳根只一动,想不听见内容都难。 对于这类恶言相向,袁昊本已习惯,满脸无奈,不觉在乎,可是一听到辱及墨竹小姐的话,不知为何,竟是心头有怒,面容一紧,狠狠盯着那中年士兵,忖道:「好你个龟爷爷的王八蛋,圣教果真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我现下武功太低,定要将你打得屁股开花,哭着叫老娘。」 不过他很清楚,当下自己就好似被秃鹰盯上的肥肉般,可不能露出些许会武功的端睨,不敢多加停留,持托快步离去。 放完托盘,谢过几句,袁昊正欲要走,耳中一动,又闻得那群负责炊事计程车兵,低声谈话。 「真是可怜的小娃儿,长成那个样。」有人道。 「是啊,明明挺乖巧怜人的。」又有人道。 「唉,可能是因为他是中原人,不信咱们法则真神,因此真神大怒,才降下这等灾祸给她,要她赶紧投奔咱们圣教。只可惜……悟性不足,可惜了,可惜了!」另一人较年长计程车兵道。 其馀二人闻得这话,纷纷点头称是,最后三人齐声道:「法则在上,真神在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手臂肿了? 袁昊总算明白过来,这些人平白无故待自己很好,原来是可怜长得丑了?当下脸一黑,心底大骂道:「去他妈的法则,去他妈的真神,谁丑啦?你们才丑,你们所有人都丑!哼,我这是为了蒙混过关,不让人瞧出我的真实身分,哪里丑了?我可一点也不丑。」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却是愈想愈气,愈走愈急,几乎用奔得回去,边奔边哼气,好是生气,好是不快。 这狂奔一阵,袁昊气总算消了大半,心底牢牢记着是哪些圣教士兵说自己丑的,一个死也不忘,回到屋中,墨竹小姐察觉他神色有异,问道:「发生甚么事?」 袁昊死活不肯说,就是在软磨硬泡下,也闭口不谈,只怕自己又要被拿来调笑。况且吃过几次闷盔,他也学了乖,知道墨竹小姐嘴巴功夫更甚自己,心底想道:「好男不跟女斗,谁回嘴谁就是王八蛋!」 「放心,我决计不会笑。」墨竹小姐道。 过得一阵,只听木屋传来娇娇笑声,呵呵不停,似停之不住。 袁昊气道:「妳这骗子!」 墨竹小姐笑靥如花,道:「我又不是笑你,你干甚么作贼心虚?」 袁昊道:「我……」想了一会,自然哑口无言。 二人又闹得一阵,听得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锅声响,旋即一阵声音响起,尔后勘勘静了下来,明白是要熄灯入睡。 袁昊这又惊觉过来,道:「等会,等会,我睡哪儿?」 墨竹小姐缓缓卧在床头,吹灭所有烛火,惟留一盏小灯笼,眨了眨眸子,笑道:「床只有一张,自然是睡床了。」 袁昊「喔」了一声,心想妳说睡床,我便睡床,难不成我像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当下爬上床头,倒了要睡,目光一转,见着墨竹小姐一对眸子悄然凝望过来,微微一惊,忖道:「是了!男女授受不亲,我这人是不在乎,她可在乎得紧。她说这话分明是想气我,我怎地能真正和她赌气?」 他歎了口气,起身下床,以手当枕,侧卧在地,道:「我喜欢地板,不喜欢床,床就给妳睡了。」 墨竹小姐知他有意相让,脸上微红,笑得更乐,道:「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嗯,这我自然清楚,平、平时当该如此,可如今情况危及,咱们不该顾虑那般多。」 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续道:「何况你是个女娃儿,怕甚么授受不亲?」 袁昊听闻这话,白眼一翻,直有股倔气往上冲,一个念头闪过,就要爬上床头死死入睡,管也不管墨竹小姐怎地想,看她还能拿自己怎么办。但这终归只是想法,想想就罢。 相隔大半个月走个一遭,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得了黑槌子、战霍风、杀圣教士兵云云,就是已成为武者,也只是一名执者境一脉的武者,这些事情仍超出袁昊所能负荷。 迷迷糊糊间,他只感眼皮愈沉,疲惫的身子彷彿沉入大海,渐感放松,过没多久,便即昏昏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袁昊醒转过来,见四周黑墨墨一片,惟有那盏小灯笼透出微光,耳中不闻有丝毫声响,大概不过清晨时分。 这大半个月来,袁昊日以继夜地勤练武功,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甚至用不着有人叫,也能自行起床练功。他眼珠子眨呀眨,一转探向床头,见墨竹小姐呼吸沉沉,尚未醒来,想起昨日相处,始终让她盯着瞧着,根本没心思练甚么功,忖道:「不如就趁现在练功,免得晚些时候练,又要遭罪。」 袁昊翻过侧身,缓缓挺直背脊,深吸一口长气,接着吐纳而出。就算睡了整夜地板,身子也不觉有半分僵硬不适,这正是晋升执者境后,所带来的诸多好处之一。 他当下正欲撑地起身,哪里知道突感胸意间气血不畅,闷哼一声,右臂随即传来一阵刺痛,似感乏力抽蓄,颤了几下,竟是失之力量,跌倒在地。他又惊又疑,目光转去,竟见自己右肘关节处肿胀成块,俨然快粗如手臂,手掌五指同样肿了一圈,虚握成拳,都会感到些许疼痛。 左手轻轻捏去,只感右肘又疼又硬,似在摸着石块般,显是气血瘀积的情状。 袁昊有些后怕,寻思:「这、这是怎地回事?我的手臂为何肿成这副德性?莫非是被甚么虫子给咬了?」拿起小灯笼仔细照了一会,也不见丝毫伤口,心底更感纳闷。又想:「手如何肿,战且不提,这应是气血瘀积,我记得都争先说过,道气是天地之气,滋养万物而不居功,既有滋养之能,当是可以引导气血通畅,不如且运起道气试试?」 盘坐在地,默默唸起「逍遥定心诀」的坐忘之法,道气汇聚而来,萃气并气运右臂。起初道气刚至,右肘似如有所感应般,疼痛莫名加剧,整条手臂麻木抽蓄,难是动弹。 袁昊不禁抽了口冷气,咬紧牙根,加快道气流转的速度。会产生疼痛,那表示关节的气血堵塞到了一定程度,倘若再不疏通调理,要没多久,自己这条右臂就完了。伴着道气愈转愈快,那份痛感亦是愈发显着,要不久,果然肿痛稍缓下來,喜而寻思:「咱们瀛海岛这逍遥定心诀,对武者果真是大有用处,『心斋』能使心境沉淀,稳心而不浮躁;至于『坐忘』,当前我只知道能萃取道气,都争先只教我前半段的口诀,后面还有一部份,也不知有何妙用。」 当下微微吁气,再萃气于体,流转经脉,如此反复数十次周行,右肘肿痛勘勘消去,已能正常活动,只不过仍有些许酸麻乏力,其馀倒无伤大雅。接着再行萃气流转,将昨日所见识到的武功路子、战法等,于脑中细细敲磨,临场应对,该如何行动才是最适当恰当的作法。他灵光乍现,想起自己往后多了一柄黑槌子可用,竹爷爷说过,黑槌子是道宝,不知有何能耐,但凡道宝,均有无坚不摧,坚固如盾的能耐,用来砸人或防暗箭,倒是再方便也不过。 当袁昊睁开眼睹,耳中听得屋外隐隐有了人声,知已快天明。他跳起身来,活络一下筋骨,只听浑身啪啪作响,胸腔吸足空气,缓缓倾吐,好是快活畅意。 他低头又瞧自己右臂,细想昨日几场打斗,都没伤到右臂,怎地会肿?来来回回渡步,思索好一阵子,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半点疑处,再过一会,索性也就不想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逃跑的法子 这受圣教囚居的日子,虽得时刻扮成女装,过得也还算朴素简单。 袁昊晓得外头那些圣教士兵,都暗自称他是「丑丫头」,就是心头有怒,大感不服,却无从反驳。平时干脆就呆在屋中,深入简出,大半时间都在打坐练功,若练完了功,就会趁墨竹小姐作完画,和她閒聊几句,不过聊没几句,总会不知不觉吃上闷亏,为此懊恼许久。 这更令袁昊清楚体悟到,墨竹小姐要比自己高竿甚多,现下如何和她斗嘴斗智,势必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偶时閒得荒了,告知一声,才会偷溜出去打转。负责看门的圣教士兵,起初拦了他几回,见他毫不死心,又想起他的可怜遭遇,往后便佯装不见,任其通行。 袁昊出去溜搭,都是边是悄然运起道气,一来能勘查圣教士兵的情状,或是偷听一些谈话,以谋定逃离此地的法子;二来若不这么做,定然会听得众士兵说自己是「丑丫头」、「可怜孩子」云云。这要是传到墨竹小姐耳中,天晓得自己又会被如何戏弄嘲笑。 这日子一过,转眼就是五天光阴。 隔日醒来,袁昊却是被人搔痒弄醒,脸上一痒,伸手去摸,岂知这一摸,只觉脸上一阵冰凉柔嫩,甚是古怪的感觉。他打算伸手再摸,就被人捉住了两只手,动弹不得。他眼睹睁开,当见一张尚有稚气的娇容,慧黠眸子含着笑意,近在咫尺。 「……妳干甚么?」袁昊问道,扭动身子,发觉自己手脚皆被压在身下,怪不得无法动弹。 墨竹小姐没有回话,拿了桌前妆奁往他脸上一照,笑问:「你说好不好看?」 袁昊不敢出力抽身,深怕一用力,就会伤了墨竹小姐,道:「妳起来,我会武功的,不想伤到妳。」 墨竹小姐微微一愣,嗯的一声,笑道:「那你说,好不好看?」又将妆镜往前递了几分。 袁昊目光跟着往镜中一看。这不看倒也还好,一看之下,眼珠子大瞪,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只见脸上打上厚厚一层粉底,整张脸白得可怖,半边颊上还画好了胭脂,腮红一块,更添骇人之色。 他惨叫道:「我的脸!怎……怎地变那么白?简直比猪的屁股还白!」 墨竹小姐缓缓起身,没好气道:「甚么猪屁股,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你的脸画得似个女孩人家。」 能让画功如神的墨竹小姐替人画妆,全天下可就只有袁昊这一人。 可是袁昊并不领情,忙跳起来,抢过镜子,就要抹掉脸上粉底和胭脂。墨竹小姐见他动作,大是不乐意,那可是花费半个时辰替他打上的粉妆,这般弄掉,岂不可惜?阻止道:「等等!」 袁昊回过头,恨恨咬牙道:「干嘛?」心底则想:「她、她要是不说出个好理由,我……我就把她也涂成大花脸。」 「今夜的月是个新月,圣教对新月很是看中,每个月的新月都会举办晚宴,咱们得去参加。」墨竹小姐道。 袁昊哼了一声,道:「龟爷爷的新月晚宴!我才不去!我和他们八字不合。」 墨竹小姐听他出口成脏,柳眉微蹙,转而低声道:「好呀,你不想去,那便自己一人待在房内,然后一辈子孤零零囚在这里,我可要离开了。」 袁昊一听能逃,顿时来了精神,睡意全消,连脸上粉底浓妆都顾不得。他这五日来,每天出门溜搭,都试着寻觅逃跑的好法子,可是洞内各路出口都有重兵严守,根本闯不出去,何况就是闯了出去,难不成要放墨竹小姐一人在这鬼窟独活?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次次无功而返,令袁昊觉得短时间内,应该并无法子可以逃离此地,哪里知道墨竹小姐竟有法子可用。 他左右相看,同样低声道:「怎么逃?可有法子?时间呢?路线?需不需要工具?还有,要不要下黑手打晕看守士兵?」说着,吁了口气,道:「我这些天探察过那些出口,每次站哨都有五名左右计程车兵,傍晚那时人最少,只会有三人站哨。我瞧妳整天画个不停,还以为妳不想逃啦!现下好了,那些士兵我应该对付得了,妳就趁我对付那些王八蛋,赶紧先逃,咱们事后会合。」 墨竹小姐听袁昊劈哩啪啦说了一大串,本还困惑他怎地对这等事情格外驾轻就熟,听到后来,却是美眸圆睁,寻思:「原来他早想出洞,只是、只是为了等我,所以迟迟不肯走。」 她笑语嫣然,指指他脸上,道:「不用考虑那么多。袁儿妹妹,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才替你画妆的?」 袁昊微微一惊,心想这五日和墨竹小姐朝夕相处,对她性格有了初步理解,顿了一会,问道:「难道不是吗?」 「一半是一半不是。」墨竹小姐娇笑起来。见袁昊眉宇皱起,接着道:「新月,对咱们中原而言,那只不过就是月的阴晴圆缺罢了。可是对圣教而言,那是重要不过的大日子。依照他们的教规,虽然不及真正的斋月,不过他们会在晚上离开洞穴,出去外头饮酒欢歌,庆祝真神的降临。」 袁昊尽管不懂圣教的节庆风俗,或是教规云云,还是马上领悟墨竹小姐话中之意,喜道:「这我会,这我会!咱们可以等他们醉得不醒人事,收十好家当,盗光他们钱呀宝贝呀,再烧了他们藏身地,踢她们屁股,最后逃之夭夭,是不是?」 墨竹小姐想都想不到袁昊会想出这等阴损法子,大吃一惊,嘴中「啊」的娇呼一声,低喃道:「我、我可没说要做这档事。」 袁昊完全没瞧见墨竹小姐的古怪反应,心底只想这几日以来,自己所蒙受「丑」的冤屈,暗道:「他娘的龟爷爷,好你们个王八蛋,这仇总算能报,嘿嘿,你们喊我几次丑丫头,小爷我就烧掉你们多少个帐篷,看你们还庆甚么月。」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迷魂散是甚么? 当天傍晚,眼见圣教士兵忙忙碌碌,搬箱取桶,吆喝不停,负责炊事计程车兵一会取酒水,一会拿出猎来的野兔、羊肉、麻花、切糕、和一些清真面食,跟着队伍向洞外而出。众人脸上无一不露喜色,有的人已在低声吟唱,有的人则在高谈阔论,足见快活之景。 袁昊持着墨竹小姐的书信,交予比恩,告知二人要参加新月庆宴一事,比恩想了一会,便一口答允下来,派了两名士兵,左右相随,美其名曰,照料二人,实则是监视袁昊二人,有无古怪举动。 睽违数日来到洞外,抬头望天,眼见无边无涯的天际染成橘红一片,夕阳勘勘西落,最后消逝在地平线,要过不久,转而繁星当中,夜色沉沉,搭建起的营火劈啪作响,火光幽幽,罩得众人浑身红红火火。 就在这时,忽听营火不远传来欢歌欢舞的声响。多数圣教士兵听到歌声,纷纷喜出望外,讚颂「法则」,放下手边杂物,奔到一块,团团围圈,又跳又唱又舞的。 袁昊瞧得这副奇景,以为这便是西域人的常态,当下大感有趣,不由多看那些士兵的舞步。 墨竹小姐时时关注他的反应,笑脸盈盈,领他来到炊事的地方,取些辣羊肉、切糕品尝,边是说些女孩人家的私密事。闹得袁昊脸上一黑,想说甚么却又说之不得,只得连连称是,佯装回答。那二名士兵听了一两句,似乎颇感失礼,便退了开,只远远盯着二人。 墨竹小姐歎了口气,低声道:「总算走啦,袁儿妹妹,我和你说,圣教当中,有好一部分人是回民。回民心思真挚善良,这新月庆日,便是自回民习俗的新月之日而来。他们会在这日,载歌载舞,以歌舞讚颂真神,只是碍于身在中原,如今不敢盛大举办。」 袁昊眉头一挑,心思善良?忆起曲宁笙一事,胸中气愤,寻思:「他们要是真善良,哪里会杀了一名弱女子?他们要是真纯洁,又岂会为了钱财,捉着妳不放。妳将他们视为善良,他们可把妳当摇钱树。」 墨竹小姐会意他眼神之意,续而低道:「我可不是说笑的,回族天性单纯,悲天悯人,否则哪里会让你东跑西窜的?老实和你说,这支潜入中原的圣教兵团,大多都是回民,其馀则是圣教派下来领头的,因此诸多决策,均是那些领头发号施令,那些回民士兵,只是遵从罢了。」 她这话说着,头往后一探,袁昊循着她目光,跟着望去,目光所及,却见那两名看守自己和墨竹小姐的圣教士兵。 袁昊问:「那二人怎地了?」 墨竹小姐道:「你瞧他们发色,再瞧瞧他们眼睹,又金又碧,身材又高又壮,而且对新月庆神,多不上心,是不是?」 经墨竹小姐这么一提,袁昊这才反应过来,仔仔细细瞧着那二名士兵,发觉他们果真如她所说,只见那两名士兵金发碧眼,鼻头高挺,身形较为健硕,且神态轻蔑,时不时冷笑几声,看也不看那些回族士兵,显然大是不屑。 袁昊小声道:「那两人不是回民!」 墨竹小姐点点头,道:「不错,西域何其广大,圣教内部,不单单只有回族。正如武律道盟,也是由多个门派共盟而成。他们圣教,理应如此。」她指着另一方向,道:「瞧呀!那比恩队长和几名士兵,同样离得老远。」 袁昊见去,果见见比恩和几名士兵成群结伴,离得有些距离,谈笑饮酒,没有靠近那些回族士兵。就是有回族士兵邀约比恩共舞,他也是笑着谢过,尔后婉拒。 就在此时,袁昊只感有只温润玉手捉住自己右手,几根指头深入掌心,塞了一小团东西。他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却是一小包纸团。他往旁瞟去,墨竹小姐莞尔一笑,小心翼翼指着纸团,轻轻摇头。 袁昊一头雾水,不知对方是甚么意思,忽地想起逃亡一事,登时惊觉过来,假意吃了几口羊肉、切糕,这回仔仔细系瞧去那纸团,只见里头包好白色粉末,正欲低头要闻,却被墨竹小姐拉着阻止。 「别乱闻,这是迷魂散,等等渗入酒水当中,想办法让他们喝下肚。」墨竹小姐低声道。 袁昊眨眨眼,道:「甚么是迷魂散?」 「你不知道?」墨竹小姐有些意外道。见袁昊摇头,神情自然,确如不知,当感新奇,忖道:「迷魂散这等东西,在江湖道上可不少见。他年纪比我小,出门在外,更得小心谨慎,难道家中长辈都没告诉他?」 她沉吟片刻,才道:「这……这是江湖道上很不好的东西,这东西只要服下肚,常人和低境界的武者,都会受药力影响,失了知觉,一觉不醒。非到万不得已之际,最好不要使用。」 袁昊自小玩惯各类各式的黑招,惟独用药一招,岛上大人始终不肯教这项技艺,因此他并不晓得这迷魂散是做甚么用,只觉这名字甚是骇人。他应声点头,就见墨竹小姐满脸娇笑,叫唤一声,朝比恩信步而去。 比恩循声回头,见来人身穿黑白相兼的襦裙大袖,美眸慧黠,面容尚有几分稚气,却不是朝思暮想的墨竹小姐,又是何人? 当下喜上眉梢,神态大悦,又听她语调温温婉婉,如出谷黄莺,沁人心脾,不似平常冰冷刺骨,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大脸一红,恭恭敬敬聊上几句。 回族士兵、或其馀圣教士兵,连同那两名看守袁昊计程车兵,见此情状,各各都是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忍不住好奇偷听。尤其跟着比恩作战多年的圣教士兵,都晓得比恩队长年纪轻轻,平时带兵作战,总是沉稳如山,绝不会露出半点慌乱之色,惟有在墨竹小姐面前,他才会慌了手脚。 这墨竹小姐和比恩一事,在士兵口耳相传下,一传十,十传百,已是所有士兵都晓得比恩对墨竹小姐异常殷勤,可是墨竹小姐无论待谁都是冷峻无常,众人如何瞧不出郎是有情,妾却是无意? 此时墨竹小姐神态有异往昔,这亦是众圣教之人心底皆知,无人晓得她究竟想些甚么,又为何忽然嫣笑款款,温润相待。 眼见那些回族士兵舞也不跳,人都不动,只凝目观望墨竹小姐和比恩,袁昊虽不明所以,仍大喜过望,一溜烟跑到酒桶旁,不费半点功夫。他左右相望,确认无人,打开木盖,将粉末全数倒了进去,纸团一捏,扔往木丛,随手再拿几块切糕,忙奔回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迷魂散发作 袁昊回到原处,就地而坐,一口咬着切糕,边是寻思:「那迷魂散也不知是甚么玩意儿,都争先可会不会?要是有用,届时我可要叫他给我一些。」见墨竹小姐幌眼而来,轻轻回笑。 袁昊始终认为,那迷魂散是何如好用的毒药,既称「迷魂」,能使人不知不觉昏厥过去,失去知觉,尚能不死,天下竟能有这般奇药?可是他却不知,那迷魂散服下肚,会使人俨如陷入幻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正是江湖淫贼大盗最爱使的玩意儿,用来偷抢拐诈,劫色劫财,甚是好用,且只要用法适当,连低境界武者也逃不出迷魂散的魔掌。 他接着想:「事已至此,眼下是逃跑的最佳时机,等会我就负责殿后,让墨竹小姐先走一步,管他们狗屁圣教还想搞甚么花样,只要墨竹小姐安然无事,那悬赏令想如何窜改都是随意。倘若事迹败露,为了瀛海岛,我得把墨竹小姐给……给……」心念至此,明白一旦事迹败露,为了不给都争先添麻烦,势必得做出抉择。 他不觉一愣,小声吁了口气,想起和墨竹小姐共处的数日光阴,不由握起小拳头,咬牙道:「只怕……只怕我是没那个胆子,可是、可是我又该如何是好?」 墨竹小姐确认袁昊已将迷魂散倒入酒桶,心底微微一喜,瞧着眼前那张俊俏深邃的面孔,对自己恭敬有礼,含情脉脉,心中却无半分不舍,只想:「爷爷真是的!当初都是他说圣教有一名划功高妙的老先生,亲自设计甚么大教堂,并成功创建出来,好生令我佩服,千方百计想和这位老先生见之一面。后来费了不少功夫,总算让圣教捉住我,哪知道那位老先生行迹漂泊不定,已不在西域。本来好生失望,所幸这囚居的日子,我所学还是不少,要说有甚么真正令我烦心,也就只有这位比恩队长。」 她目光流转,眼角馀光正好瞧到袁昊身上,脸颊微缓,又想:「不过,此行倒是碰上一个怪家夥,又无礼又古怪。」 忽见比恩红着脸,朗声问道:「墨竹小姐,敢问您今后有何打算?」 墨竹小姐闻言,微微一愣,尚未回答,比恩就抢道:「其实不瞒您说,咱们圣教会藏身于此,是为了等候我教的一位大师。那位大师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咱们就准备班师回朝。倘若、倘若可以,小姐您要不要随咱们圣教,一同移居西域,成为咱们圣教专属的划师。」 围观的圣教士兵闻得这话,一下便知队长心意,纷纷起鬨叫好。 有士兵道:「是啊,墨竹小姐!您划功如此高妙,圣教的导师定也很欢迎你。不如,不如,您就加入圣教,咱们从此……嘿嘿,从此一家亲,一同推翻武律,让真神的荣光照耀大地。」 又有回族士兵道:「不错,不错!小姐您虽是中原人,却和咱们宛若一家人。家人和家人之间,绝不会隐瞒事情。老实和小姐您说,前几日我们可干过一笔大的。」 有士兵嘿嘿笑道:「对,大得很!小姐,那鼎鼎大名的绝千阁,妳可认识?嘿嘿,他们前些时日一连失了好几车镖物,亏损巨大,那便是咱们干得妙事。咱们早眼馋那绝千阁许久,因此有位弟兄提出让瀛海岛那群『无神者』背罪,咱们便能盗个愉快。」 这话才刚落下,袁昊、墨竹小姐已然吃惊不小。就见又有士兵忍之不住,道:「喂!你们可记得说后来呀,后来才精彩!」 众士兵齐声道:「对,对!后来可精彩。」 士兵嘿嘿又笑道:「小姐,那绝千阁既然已恨上瀛海岛,自然会有所作为。那姓李的代理柜主,很快地发号施令,要绝千弟子入山捉拿无神者,结果反被咱们用计骗到深坑,杀了他们不少派中青年。」说着,大笑起来。 众士兵听他笑得快活,同样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等攸关教中的机密话题,本不该在旁人面前提及,尤其还是中原、西域两地之事,更该谨慎应对,不过众人早将墨竹小姐当成圣教一份子看待,是以谁都没多在意这些,娓娓而谈。 比恩嘴角扬起,点头而笑,心想倘若能掳获墨竹小姐芳心,就是说出再如何机密的情报,也都无伤大雅,再值得不过。 何况再怎地说,绝千阁都属中原武律的阵营,管他商人农人,百姓贱民,只要非是法则圣教的门徒,那便是无知的。 比恩沉稳一笑,道:「诸位,诸位!此事是教中机密,不是咱们圣教的信徒,可不得胡乱说出去。」他言下之意,已把墨竹小姐当成自己一夥人。他接着又道:「那群无神者丧尽天良,违背神意,乃万恶之祸。咱们这么做,一切都是真神旨意,可不是咱们要胡来的。」 众圣教士兵齐声称是,旋即笑声四起。 墨竹小姐想都没想到,在自己囚于此地时,外头竟发生这等事情,不禁又愣又惊。而袁昊听得这话,大感骇然,很快转而发怒,气得想拔剑冲上去,教训这些圣教之人。 原来劫走绝千阁镖物,又杀了绝千弟子的假瀛海岛人,那一切的罪魁祸首,全都是法则圣教所为,他们不想洩漏身分,是以栽赃给真正的瀛海岛岛民,好有人替他们背罪。 袁昊暗恨心中,道:「好呀,好你龟爷爷的圣教!原来都是你们搞得鬼,我还想绝千阁声名在外,谁敢那个胆子劫他们镖物?他奶奶的,你们臭名在外,要偷便偷,何必栽赃他人不可?且退个一万步来说,你们栽赃给谁不好,偏偏要是瀛海岛!」 眼见众圣教士兵滔滔不绝,彷彿在说甚么快活乐事。袁昊远远盯着,更是将每一个人的脸记在心底。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兴然大起,更是酒水痛饮,咕噜咕噜下腹,一阵酒酣耳热下,回族士兵索性也不跳舞,拿起酒杯,聚了过来,庆宴转而成了酒宴。 第一百一十五章 火烧藏洞 夜半时分,冷月皎洁当空,缓缓洒落柔光,罩着满地的圣教士兵,无论回族还是比恩等其馀圣教之人,均是昏昏欲睡,软倒在地,有的嘴中啊啊呻吟,有的打着鼾声,有的更似梦呓般。 墨竹小姐轻轻吁了口气,道:「迷、迷魂散这是起效了。」其实她心底微感紧张,这等对人下药的法子,她平时不屑使之,更是绝不会去使,只是这回逃难在即,不知能否真正见效。 过了好一会儿,兀自不见任何士兵有醒转的迹象。 袁昊哼了一声,一脚踹在一名士兵屁股上。那士兵虽然嘴中啊啊呻吟,却是动也不动,彷彿一点也不在乎。袁昊还不解气,又踹上一脚。 墨竹小姐见药起效,心中略安,又瞧袁昊皱着眉头,欲要多踹几腿,不禁莞尔发笑,道:「服下迷魂散,通体上下都会失去知觉,你就是踹他打他,他都不会感觉痛的。」 袁昊眼珠子一转,问道:「那我斩下他的腿,他的手,也都不会有感觉?」 墨竹小姐吃了一惊,点点头道:「当下自然不会有感觉,待药效微退,就会有感觉。」螓首微抬,望着新月,接着道:「好了,咱们赶紧收十收十,准备下山。」 二人奔入洞内,将早收十好的画纸、衣物云云,拿了便出,就要准备下山。 岂知才刚出洞,袁昊眼珠子又转,转头奔回洞去,吓得墨竹小姐叫道:「你要去哪?」 「我马上回来!」袁昊边奔边喊道,也没说自己要干甚么去。气得墨竹小姐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只在原地直跺脚。 几息之间,袁昊又奔回来,小脸红通通一片,全是兴奋难耐之色。只见他双手抱着一个大陶缸,沿着洞口,将缸中的黏稠黑水缓缓倒了出来。 墨竹小姐鼻头微微抽动,只闻一股刺鼻臭味,好似油味,柳眉紧蹙,道:「那是甚么?」 袁昊嘿嘿笑着,没有回答,放下陶缸,拿了黑槌子和长剑,以及装有墨竹小姐画作的行囊,就往山下行去。 二人行到崖底不久,忽闻一阵烧焦臭味,回首探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可不得了。只见崖顶藏洞,火光滔天,照亮半面夜空,黑烟随之团团升起。墨竹小姐吃了一惊,询问袁昊那是怎地回事,却被含糊答过。再过一会,火势更是一发不可收十,大火熊熊燃起,呛鼻黑烟垄罩整个山头。 墨竹小姐美眸瞪大,总算明白那黏稠黑水是甚么,道:「那是猛火油!你、你这人好坏啊,为了烧他们的窝,特意回去找猛火油?」 原来在那些圣教士兵大肆宣扬如何杀害绝千弟子,劫走他们镖物,又如何栽赃瀛海岛人,接着在旁看戏云云,早惹得袁昊一肚子闷火狂烧,静静坐在远处,细细考量该如何「报答」法则圣教的大恩。 满夜星空,当见火光冲天,如猛虎出闸般,铺天盖地而来,袁昊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点点头道:「不错,龟爷爷的,总算出了口恶气,看那些王八羔子还敢不敢找若虚姐姐麻烦?」 「那位若虚姐姐是谁?」墨竹小姐忽然问道。 袁昊看她一眼,道:「我和姓都的……就是当日和我来救你的人,教咱们武功的大好人。」 二人再行片刻,见着一座简单娇小的坟,小土丘立着一块小木片,木片上并无写下或刻下任何字眼,乍看之下,不像简单的坟,甚为古怪。 袁昊见那坟娇小,根本不足以葬下一个人,料想应该是都争先所为,倏地想起曲宁笙无故身死,以及刘汉三为了墨竹小姐,被郭延财害死一事,不由悲从中来,连歎好几口气。当下走到坟前,磕了两个头,神情歉疚,道:「曲姐姐,我袁昊无能,不过总算替妳报了仇,那两个王八蛋,一个让姓都的杀了,另一个让我宰了,希望妳在天之灵,能够好好过。至于郭延财那王八羔子,我和姓都的会想尽办法,将他扔到曲府,好让妳爹娘能够为妳报仇雪恨,以缅他们的宝贝女儿。」 待袁昊墨竹小姐轻声道:「这位曲姐姐又是你的谁?」神色微微有些古怪。 袁昊一愣,想了想道:「我不认识她。」 「既然不认识她,你为甚么要磕头?人死是死,可你不认识她,倒和你无关了。」墨竹小姐道。 一说到人死,袁昊备感愧疚,瞪了墨竹小姐一眼,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岛……我家中长辈和我说过,这江湖当中,可怜的女孩人家多得数不清,更何况是像曲姐姐这般遭遇的女孩子?我又不是甚么圣人大侠,其馀人我见不着,那自然是眼不见为净,可是曲姐姐在我面前受难,我却没有相助,唉,这可不就是我的过错了?」 墨竹小姐冷冷哼了一声,道:「这姐姐,那姐姐的,你究竟有几名姐姐?」 袁昊愣了一会,打量她几眼,眉宇微皱,寻思起来:「怪了,墨竹小姐这是生气了,若虚姐姐生气时,也是这副模样。只不过,她为甚么生气?我可有做甚么坏事?莫非她是不希望我烧了那藏洞?但是火都放啦,我可没有法子。」 忽在此时,袁昊耳根微动,只听不远处传来数道脚步奔响,又听数人呼啸喊声,愈来愈近,心想:「这大半夜的,谁会来谷堆山?」不敢疏忽大意,拉着墨竹小姐就跳入林野丛木,藏匿身影,细细探个究竟。 墨竹小姐面目冷峻,毫无预警被如此一拉,倒也没说甚么,静静伏在丛中,瞪视袁昊。袁昊等了片刻,总算受不了那目光,转头低声道:「你生甚么气?」 墨竹小姐哼了一声,道:「我没生气。」 袁昊翻翻白眼,道:「没生气妳会一直盯着人不放?我可清楚得很,妳愈是不高兴,愈会盯着让妳不高兴的人。」 和墨竹小姐相处的五日间,袁昊除了练功、吃饭、睡觉外,平时实在閒来无事,偶时会有来人拜访墨竹小姐,恳求作画,他便会仔细观察这些人的神态举止,好打发时间。来访最为频繁的,当属比恩无疑。 第一百一十六章 崖底危机 每当比恩来访,要不谈笑閒聊,要不嘘寒问暖,墨竹小姐总是淡笑而不发一语,死死盯着对方,不失礼节答了几句,一语带过。可是那笑容当中全无笑意,既是不想笑,也不知究竟笑着做甚么? 可是那比恩彷彿是尝到甜头般,喜不自禁,每早每晚都要来访,殷勤地不得了。袁昊对此很是纳罕,他却是不知,之前无论比恩怎地和墨竹小姐閒话家常,对方始终寡言淡漠,一副冰冷之姿,拒人于千里之外。自从袁昊被捉来藏洞,墨竹小姐脸上才勘勘多了几分笑容。 袁昊观察足足一整天,这才明白过来,墨竹小姐若是讨厌一个人,就会死死瞧着那人不放。 墨竹小姐闻得此话,先是一愣,尔后哼声道:「你既然知道,那就不要惹我不快。」她在说这话时,眸中却是含着笑意,转而不怒了。 二人听得脚步声愈奔愈响,勘勘逼近,均是安静下来,伏在丛木。 过得少时,有五道黑影飞奔而来,只见他们各各快步流星,一步抵上三步,如走似奔般,停下脚步,五双眸子注视那坟。黑夜之中,就算崖顶有火光冲天,崖壁的阴影正巧罩着五人,因而看不大清那些人的面目。 不过瞧那些人的身手,都是身负武功的武者。 为首二人手持长剑,一身劲装,应该是中原人。而较后的三人,身影较清楚,全都身穿袈裟芒鞋,顶着三个大光头,则是西域僧人的打扮。 那些西域僧人瞧着崖顶火光滔天,黑烟奔腾,好似紧张起来。 有一汉人瞧着那坟,道:「师兄,这是谁的坟?」 另一汉人冷哼一声,道:「我管他谁的坟,谁的墓?喂,西域人,咱们说好的货物在哪?」 有一僧人急道:「董施主,此事是师父老人家说定的,小僧等人自然照办不误。只是现下情况危急,交易一事,可否稍后片刻?」 那姓董汉人怒道:「等甚么?你们想说话不算话,是不是?我告诉你们,这儿是中原,不是你们西域,莫要想搞甚么花样。」 另一人僧人道:「师兄,咱们赶紧上崖!那边定是出甚么意外,这火烧得可厉害。」 最后一名僧人更是急道:「师兄,火这么大,上、上面那些圣……同胞,没有理会这火,会不会是出了甚么意外?」 三名僧人迳自讨论起来,要先扑灭崖顶的大火,探个究竟,还是先顾师父老人家的指示,完成和董施主的交易,只感难以抉择。 此时,只闻那姓董的汉人大骂一声,抽剑凌空虚挥,喝道:「住嘴!你们三个西域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搞甚么把戏,你们若是再囉嗦一句,老子就砍一人,囉嗦三句,老子就三人都砍!」 墨竹小姐听到这里,撅起小嘴,低声道:「好个强硬蛮横的家夥,那些僧人可没有得罪你。」 而袁昊听着那声音,总觉得好似耳熟,但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到在哪儿听过。 果然那三名僧人听闻此话,也是隐隐发怒,怒容乍现,崖顶那藏洞可是他们圣教的藏身地,如今无故失火,众多同夥同胞皆在此处,可不是大难在即? 领头那僧人脾气最好,怒容一闪即逝,吁了口气,道:「董施主,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交易一事,倒也不急,但生命只有一条,这轻重缓急,董施主,这点你岂会不知?」 另一名汉人见崖顶火光,不由心惊胆颤,同样劝道:「董师兄,那批被盗走的货物,指不定就在这崖顶,咱们前去救火之际,顺道完成交易,不正是一举两得?」 那董师兄本来见三名僧人面有怒色,却是没有发作,只瞪着自己,以为他们是心中有惧,不敢在中原胡来,冷笑道:「我绝千阁的镖物,岂是能让人说夺便夺?这些人夺了咱们阁中镖物,本来就是他们不对在先,这场大火,指不定便是他们口中的神要制裁他们,作歹为非,还想欲盖弥彰。哼!活该,活该!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那「绝千阁」三字一道出口,袁昊像是想起甚么般,身子微微一跳,嘴巴一张,险些叫出声来。他压着嘴巴,忆起绝千阁确实有一位姓董的家夥,寻思:「是……是绝千阁那姓董的?当初不让咱们进门找若虚姐姐,被咱们破蛋的可怜家夥?他……他为何在这?」 袁昊对那人心中有底,这回更加仔细观察那人,发觉他脸上的轮廓外型,确实和记忆中姓董的有几分神似,更加笃定眼前那汉人,就是绝千阁的董师兄。 袁昊摇摇头,心想这姓董的不是甚么好东西,当初在绝千赌坊门前,千方百计为难自己和都争先,倘若让他和圣教僧人打起来,既能令他出糗,还能伤了圣教的战力,那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当下冷笑起来,轻轻牵起墨竹小姐的手,就要退开,让他们二方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当可坐收渔翁之利。 岂知墨竹小姐被袁昊这么一牵,微微发愣,突然整个人娇呼一惊,动作不甚大了,啪的一声,竟是踩断一根木枝。 那五人均是会武功的武者,还未听见树枝断声,已然听到惊呼声响。 五人向丛木瞪来,齐声喝道:「是谁!」 袁昊走没两步,就被五人喝声吓了一跳,忙回过头,见着墨竹小姐娇脸晕红,目光游移,甚感不安的模样,不明究竟在这短短一瞬之间,究竟发生何事,怎地这就被发现? 眼见那五人同样目光戒备,瞪视而来,一步挪一步逼近而来。明白当此之际,情势很是不妙,带着一名弱女子在旁,任自己再怎地会逃,也绝无可能逃离五名武者的魔掌。 袁昊牙一咬,脸上窘迫,忖道:「那姓董的武功比我还高,何况这回是一人对上五人,我非得顿起杀招,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否则的话,我是绝无胜过他们的可能。」 当下微微吁气,忍着砰砰狂跳的心跳,在墨竹小姐耳畔轻声道:「等会我一出去,妳就赶紧跑,不要回头,知道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战董通 墨竹小姐深深抽气,脸上又红,喃喃道:「你、你打算跟他们打?」 袁昊右手缓缓向后,放在腰间黑槌上,潜运道气,应声点头。 墨竹小姐又道:「他……他们武功比你高,还有五个人,你是赢不过他们的。」 「谁说我要赢他们的?」袁昊明白此番遭遇,凶险异常,并不亚于以往任何一次危机,固然强笑着,心底却也没多少把握。就在墨竹小姐吃惊不小,他眼珠子一转,从行囊抓出几张空白划纸,揉成小团,往地上抓了一泥沙,包了起来,藏入青裳衣襟,便即大步向外走去。 他们一见来人,大吃一惊,夜黑之下,只见来者是个青裳打扮的小女娃儿。仔细再看,这女娃儿披头散发,小脸黝黑,甚是丑恶。 那五人大半夜行至此地,一路上已是格外关注,戒慎小心,想不到还是让人偷偷跟来,料想此人跟随他们而来,此事要是败漏出去,对双方均是大大不妙,想到此点,纷纷杀机顿起,目光勘冷下来。岂知一见来者竟是个青裳女娃儿,他们心惊之馀,面面相觑,一来是认为跟来之人,定是个武功大家,否则怎没人发现?二来一个小女娃儿出现偏山当中,着实诡异,但要说动起手,又是谁都不知该如何动手才是。 袁昊大声喝道:「董大哥,你还在等甚么?若虚小姐要你寻阁中遗失的镖物,如今失物在,窃贼也在,怎地还和他们谈甚么条件?你只消捉了带回去,若虚小姐心情一好,还不重重有赏,自然会对你刮目相看,高看了几眼。」 那三名僧人才一闻话,就觉犀利异常,当是脸色大变。 原本那董师兄还在想这小姑娘究竟是谁,一听这话,心事被当面揭穿,心神不宁,冷下脸,没有搭理那些话,道:「在下绝千阁董通,这位是在下师弟,董辰,敢问姑娘是谁?又是受谁指派而来?」 其馀四人也是点点头,此时正值中夜,此地又是谷堆山深处,人烟罕至,声息隐隐,别说一个大男人,就是寻常武者亦不敢胡闯山中,更何况是一个小女娃儿? 这个小女娃儿,背后肯定有人。 袁昊笑道:「我说啦!我是受若虚姐姐指派而来,负责监督董大哥的一举一动。」 董通哼了一声,道:「妳说妳是小姐派来,可有甚么证据?倘若是,妳见着堂堂绝千阁三老的董家人,竟还不施上大礼?」 董辰害怕今日之事要是出了半分差池,自己可就大难临头,心中一急,喝道:「不错!妳、妳这般无礼,可还像话?而且小、小姐她日理万机,掌管绝千阁大大小小杂事,从不会干涉咱们如何办事,只要事情办妥,她绝不会追究,妳莫要再胡说八道。」 袁昊嘻嘻笑道:「误会啦!误会啦!我不是不施礼,只因我武功低微,怕遭歹人偷袭,恳请二位师兄见谅!话说回来,敢问董辰师兄,那你现下做的,便是真正妥当了?」 董辰为之讷然,喉咙咕噜一声,面有怒容,没有说话下去。 袁昊目光又转,这回一一看过三名僧人,兀自笑着不停。 那三名僧人本来被他这么一说,已是心有不甘,现下被那丑容瞧得骇然,背脊微微发凉,有一名僧人忍之不住,道:「这位……这位小施主,想说甚么直说无妨,咱们没得罪妳,何必说话虎头蛇尾,扭扭捏捏的?」 袁昊一愣,咳嗽一声,道:「我、我就是女孩子,为甚么不可扭扭捏捏,你……你这莫非是瞧不起人?」他没有理会脸色渐沉的僧人,转而向董信道:「此事……此事攸关绝千阁名誉,非同小可,小姐自然不能马虎应对。小姐我本不愿出面说破,可是董大哥,你这是打算和中原大敌商量甚么?」 董通自始至终都在打量眼前这女娃儿,发觉此人确实会点武功,嘴上说的也尽是合乎情理,此事牵扯阁中声誉和东西两地的纠纷,事关重大,心下隐隐也觉得这女娃儿就是小姐派来监督的。本来这女娃儿早些出来,倒还无事,但是自己既提了交易一事,这女娃儿听见,势必会如实相告小姐,而且遭人当面拆穿自己的心思,很是恼怒,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儿。 他当下心念湧动,突生恶意,眸中闪过冰冷狠光,向前信步走来,脸上歉笑道:「小姑娘说得对,西域乃是中原大敌,咱们不该谈甚么商量,直接了事便是。」说话间,又走近几步,道:「若非小姑娘提点,我和师弟可就要酿成大错,实感汗颜。」 眼看董通朝袁昊愈走愈近,三名僧人皆以为事情有了变卦,脸色又变,回头一望,崖顶烈火烧得兴旺,交易一事却是师父指示,不可不顾,正处于两面皆难的情状下。 袁昊同样笑着要迎上去,哪里知道董通一个停步,没半点征兆,便即猛出一掌。 这董通要出手便出手,根本不给对方喊停的机会。袁昊嘿的一声,早准备好弯腰躲过这掌,只是对方武功比自己要高不少,就是知道该躲,临场反应仍不及董通的拳掌快。当下只感掌风削过耳畔,凌空打出,掌劲凌厉,风声咧咧。 袁昊心惊想道:「好险!好险,幸好我早知道这姓董的不是甚么好东西,盘算他被我说出这话,绝不会放过我,否则这一掌可躲不过啦。」在他成为执者境武者后,才发觉这董通的武功确实比自己高上太多,当初在绝千赌坊门前,想必是因为此人极是看不起自己和都争先,连武功也不用,才会吃上暗招的闷亏。 董通想不到自己这一击竟被躲了过去,脸色一变,左足一踏,向旁跃开两步,抽出腰间长剑,暴喝一声,剑光闪闪,改换剑招袭来。 董辰和三名僧人见袁昊躲得艰难,知他武功低微,虽然微感诧异,又想这剑招一出,他定是必死无疑,因而放心下来。 这剑招实在来得好快,袁昊连拳掌都避得老险,速度更迅敏的长剑,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勉强一滚,躲过一剑,连奔带跳,躲过第二剑。董通一恼,第三剑使了更大力劲,嗤的一声,就要直扑袁昊虎口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突来变故 只见剑光湧动,这一剑的劲道威力远要比前二剑还要更大更强,只消轻轻打中些许,也能叫袁昊受伤不可。 袁昊身为武者的直感,直在心中大叫不妙,冷风袭上门面,眼睹已快见不着长剑的身影,嘴中不由大喊:「就是现在!动手!动手!」 这番话一出,在场四人顿时一愣,脑海均是念头闪过:「难不成有帮手不成?」纷纷运气,凝神观望周遭林野。 董通更为谨慎,长剑一凝,止在袁昊虎口当前,运起道气,目光巡视一圈。他早料想绝不可能让一名武功低微的女娃儿独自前来,忖道:「这丑姑娘绝不是咱们绝千阁的人,究竟是谁派她过来?」料想后头定还有援手,不敢大意放松。 袁昊死里逃生,总算没死在剑下,当下一愣一愣的,心脏仍是砰砰狂跳,好似难受。这一霎时间,他正巧看见董通身上的十一条经脉流转道气,一股骇人无比的能量,隐隐待发。额上冷汗狂流,心中略安,忖道:「执者境十一脉!」 那董通找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半分援手踪迹,更不闻人声,略为困惑,忖想:「我莫非是被丑娃儿骗了?」 他怒火油然,正要发怒,道:「喂,妳的援手……」话没说完。 袁昊又朝林野喊道:「喂,可以了,可以了!现在是最佳时机!」 董通五人迳自往黑墨墨的林野探去。 咚! 忽来一阵闷响,惊若闷雷,劲风四荡,吹得草木沙沙大响。 董辰四人吓得一跳,耳中一痛,循声看去,只见董通整个人高高飞起,嘴中惨叫一声,身子前屈,如个陀螺般,直在空中转了足足好几圈,根本停之不住。 就在众人一片骇然目光之下,董通重重落倒在地,两手一摊,长剑脱手飞出,嘴中鲜血狂吐不止,整个人抽蓄不停。 董辰四人大惊失色,却不知发生何事,看这情况,莫非是董通败了? 只一招,就让董通败了? 董辰忙奔上去,道:「师兄,师……表哥,表哥!你可还好?表哥!」 原来这董辰和董通在派中虽已师兄弟相称,实则却是表兄弟之亲,既同为绝千阁三老之一的董家人,平时更是仗着董家的威名,对绝千弟子颐指气使,恣意妄为,这回董家人排除万难,抢在简、童二家之前,极力争取让董家子弟捉拿要犯和镖物。而董家人派出的,正是董家最有希望的年轻后辈,董通和董辰。 尤其是董通,董家人特意将他安排在少柜主身旁做事,一来是希望能借此博得少柜主青睐,二来倘若可行,和少柜主结为亲家,更能进一步拓展董家在绝千阁的实权。 董通是执者境十一脉武者,执者境底下难找敌手,就是执者境十二脉武者,也尚能一敌,更何况这回入山,敌手只是窃取镖物的贼儿,贼儿的武功哪里能多高?因此董家人对于此番行动,有董通在,根本是势在必得,胜券在握。 岂料董家人最有把握的董通,却是在不经意间,让一个无名小姑娘,伤成这副德行,实是让董辰匪夷所思,又感后怕。 董辰狠狠瞪着袁昊,知自己表哥武功绝不可能比眼前女娃儿还弱,冷声喝道:「好,好,很好!妳这女娃儿真卑鄙!根本就没人援手,是不是?竟敢出怪招伤我表哥,不管妳背后有谁,我董家人绝不会放过妳!」 眼见竟能得逞,袁昊也颇感意外,当下双手负后,眼中闪着惊奇,道:「我哪里卑鄙?那人武功比我高,却偷袭我一个弱女子,你说那不是卑鄙,又是甚么?」 他轻轻晃动背后手上的黑槌子,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快意自得,寻思:「嘿嘿,嘿嘿!这笨家夥,蠢家夥,吃了小破槌一击,看你还敢不敢玩阴招?」 在刚刚那一瞬息间,袁昊趁众人不注意间,将早在丛间就准备好的黑槌子,狠狠砸将在董通胸腹。那董通知道袁昊武功不及自己,见他长得矮小,更是轻蔑不已,根本没放在心上。因此这黑槌子一击,是扎扎实实打在毫无防备的胸腹之上,道宝威力,自然不言而喻。 恁那董通在强,也绝不可能安然无事。 袁昊运起道气,偷偷打量身后丛木,忖道:「也不知墨竹小姐走了没,我能得逞一回,可不代表每回都能得逞,现下还是逃命要紧。」 心念甫转,恶计又生,冲着三名戒备万分的僧人笑道:「喂,三名圣教的朋友,你们确定不上崖探个究竟?我瞧这大火一时半晌可停不了,在这般下去,墨竹小姐可要被活活烧死啦!」 其中一名大头眼小的僧人听得此话,神态剧变,整个人「啊」的一声,大喘着气,激动大吼道:「小姑娘,妳、妳说墨竹小姐她……她还在洞中?是真的?」袁昊一愣,点点头。 那大头僧人当即大叫一声,运起道气,直往崖顶狂奔而去,嘴中边喊着:「墨竹小姐,别怕,别怕!我这就来救您,我这就来救您。」那人愈跑愈远,然而声音兀自远远传来,荡然耳畔,宛若就在身边不远,清晰可闻,足见其境内之强。 另于两名僧人叫道不好,其中个头最高的僧人,道:「糟了!索巴小师弟向来敬爱那位墨竹小姐,这一去,也不知会不会为了墨竹小姐,独闯火窟。」 另一僧人也是急道:「师兄,那咱们是要、要……」说着,狠狠瞪了袁昊一眼,似想记住小女娃儿般。 袁昊心底偷乐,哼了一声,将眼珠子瞪大,心道:「爱怎地看随你看,反正过了今日,你决计找不到我。」气得那僧人咬牙切齿,面目恶色。 那个头最高的僧人打量袁昊一眼,又瞟了董辰一眼,再往上相望,崖顶火光愈盛,想必已然引起抚仙镇上关注,忖道:「上头定是出了甚么意外,否则不可能这般安静。若是不快些相救,迟早会引来道盟和衙门的注意,法则在上!和交易相比,圣教同胞可更为重要。」 当下小声道:「董施主,这位、这小姑娘,能否交由你来处置,咱们得去勘照小师弟,以免他做出甚么傻事。至于交易一事,待崖顶大火扑灭,我会请人将贵隔镖物完好奉还,你看这样如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打错地方 董辰一听镖物能完好奉还,当是大喜,他们董家透过小道消息,得知窃走绝千阁镖物的,并非甚么瀛海岛岛民,而是中原武律大敌,圣教法则。因此他和董通此番行动,才挑在夜半时分,趁四下无人之际,上山和圣教打交道,是以取回阁中镖物。当下点点头道:「那就照你们的意思来办,二位快快前去,这丑娃儿,我来处理便是!」 二名僧人连是谢过,情况紧迫,转身就往崖上奔去。 眼见那两名僧人相继离去,袁昊固然微感困扰,乐得倒快,想道:「我本还想一个个武功都比我高强,该如何打才是?现下可好,就剩下一个,要逃可简单多了。」 待不见那两名僧人身影,袁昊嘴一张,贼笑道:「董辰师兄,你不跟着去擦屁股,那怎地行?你就不怕圣教把咱们绝千阁的镖物夺去?」 董辰大怒,眼前这女娃儿既然敢动手伤了表哥,那就绝不会是绝千阁弟子,眼下竟还敢装神弄鬼,假冒是阁中弟子?大起胆子,道:「住嘴!妳这丑八怪,妳不是咱们绝千阁的人。」 袁昊眼珠子乱瞟一阵,笑嘻嘻道:「冤枉啊!那我是谁?」 董辰恶狠狠笑道:「谁知道妳这丑八怪是谁,我方才瞧妳武功,不过区区一个执者境一脉,胆敢伤了我董家人,看妳是不要命了!」知袁昊不是绝千阁弟子,他动起手来,自然无需手下留情。 董辰手一动,长剑嗤嗤两声,已脱鞘击刺而出。只见剑锋闪着点点寒光,划开空气,朝袁昊咽喉袭了过去。袁昊方和董通短暂斗过一会,一个心仍悬在半空,没有松懈,一双眼睹瞧着这一剑刺来,出剑之速度、力劲,远远不及董通高明,可是也快得一时无力反击,只得频频退开。 见袁昊避而不敢打,董辰冷笑出声,却不敢大意轻敌,心想表哥武功要比自己高,但是莫名其妙败下阵来,还受不少伤害,这女娃儿肯定有古怪暗手。他运转道气,提剑追了上去,道:「哪里走!」长剑圈转,扫动几招,一招突兀上挑,又迫得袁昊暴退而去。 袁昊无论对上董通还是董辰,均不敢硬招他们的攻势,境界上的大差距,那就好比以卵击石的情状,倘若自负强接,那只是自伤其身,而敌无伤,吃上大亏。所幸他对闪躲攻击的技巧颇具慧根,往往能在穷途末路之时,大出敌人预料之意,左闪右避,要不便侧向奔逃,而绝不背敌而跑。 「喂!喂,你明明是绝千阁的,擅长使暗器,怎地和人打起架来,用的却是剑法?」袁昊边退边问。 毕竟他是自李若虚那学习剑术,又深知绝千剑法的种种使法,一见这董辰虽然武功境界比自己高上好几层,每一剑每一势中的劲道,都非所能及,可是这董辰使出来的剑法,乍看之下威力甚强,但千篇一律,平淡无奇,绝非是绝千剑法。 董辰没有应答,突喝了一声,接着再上。 袁昊笑了出来,小声道:「你不说,那我正好不问啦。」趁对方一剑自上直劈而下,往左一躲,早备好道气,作势要逃。董辰暴喝一声,左足猛踏,同样运气欺近。哪知袁昊似算好时机般,回过身,坏笑出声。 董辰心神一跳,知对方要想出招,而自己表哥已吃上这招闷亏,万不敢轻忽大意,提及十二分精神,狂催道气,凝目瞪去。这一幌眼之间,彷彿对道气有所感应,他只听得嗡的一阵低鸣,目光低去,见着袁昊腰间的黑槌子。 董辰心疑道:「那是……槌子?」见袁昊似是吃惊,手往槌子摸去,并没有攻来,竟是作势罢了,转身往山下逃去。他登时恍悟过来,忖道:「就是那槌子!定是那古怪槌子伤了表哥。」料想定是宝贝,不由贪念大起。 一个能令执者境一脉武者伤了执者境十一脉的宝贝,论在中原江湖底下,可不罕见? 董辰心念都顾在那黑槌子上,吼道:「站住!将那槌子交出来。」管也不管董通,连忙追了上去。 袁昊运起道气狂奔,但毕竟敌我双方境界有差,要过不久,就快被董辰追上。只见董辰一脸贪婪,一双目光全盯在黑槌子上,就是举剑刺来,也尽朝腰间槌子攻去,其心思,袁昊一见便知。 袁昊本来被董辰追上,陡然心惊,察觉他全然没攻自己的意思,目光所及,都是在黑槌子身上,眼珠子一转,寻思:「怪了,怪了,他莫非是看上小破槌了?」立时心上一计,嘿嘿笑了起来。他向后喊道:「你这人倒不愧是绝千阁的,好眼光!你怎地知道我这槌子是道宝?」 董辰一听那槌子是道宝,先是微愣,旋即贪念大起,料定果然表哥会被这丑娃儿所伤,都是那道宝所为,如此一想,那便说得通。又想倘若能夺得那槌子,家中长老一高兴,自己的地位还不水涨船高? 只见他面目狰狞起来,乐得笑道:「交出来,交出来!妳只要交出那道宝,我便妳一命!」 事已至此,董辰已然忘了他此行的目的,此时此刻所想的,惟有夺得那柄黑槌子道宝。 袁昊没答,奔到半途,突然往林中一跃,跃过两个丛木,左足一点,轻踏上一粗木,翻个筋斗,落在五步远的位置,接着飞也似的穿梭于林木间,左跑右窜,来去自如,实如脱兔一般。 董辰在后追赶,跟着入林,见袁昊一入林野,动作变得迅即异常,生怕宝贝槌子就这样跑了,又是心急又是可恨,大声咒骂。 岂料就在此时,袁昊忽然「唉呦」一声,身子一倾,倒在一棵林木前,哀声连连,也不知是受了甚么伤。 董辰宛若猎物得手的豺狼,当是大喜过望,忙奔而去,边跑边笑道:「跑啊,看妳还怎么跑?那槌子是我的,槌子是我的!」当他穿过丛木,绕过几棵林木,正准备要寻袁昊踪迹。 忽听背后有人道:「小心偷袭!」吓得董辰赶忙往后探去,目光一望,却不见半个人影。就在当下回过身之际。 咚! 又是一阵如闷雷般的闷响,空气鼓动,林立群木犹似被狂风乱扫,枝木摇曳,沙沙大响。 只听得董辰惨不出声,跪倒在地,双手护着胯下,脸上惨无血色,整个人狂颤不停,双腿紧缩一块,呈内八之状。 袁昊眨了眨眼,看了看黑槌子,又瞧着董辰,似感意外,又感愧疚,一阵干笑,道:「误手,误手,我不是故意要砸那里的,哈哈,哈哈……」 这是歪打正着,槌子打错了地方。 第一百二十章 抚仙镇前的恶战 这一招偷袭得手,自然是袁昊的拿手好戏,出岛以来,不知已让多少中原人吃上暗招闷亏。所谓熟能生巧,这等招数使得多了,胸有成足,更是笃定能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哪里知道对方连仓皇的机会也没有,竟是直接打中命根要害,而且还是以无坚不摧的道宝直击过去,其破坏力和痛楚,就算是袁昊,略略一想,兀自感到愧疚万分。 「喂,喂,董辰朋友,你、你可还活着?」袁昊起身,将董辰长剑踢开,轻摇他身子,丝毫不见半点动静。 董辰年纪十八,个头已是长得高大挺拔,袁昊一个手短脚短的小娃儿,可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对方翻身过来,往下一探。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出所料,果见鲜血染红裤档,血迹斑斑,划面甚是骇人。 袁昊不忍再看,往上打量,见董辰面颊抽蓄,痛色犹在,口吐白沫,显是痛到晕厥而去。 让黑槌子道宝直击脆弱的命根要害,实在过于骇人惊悚。就是体魄强度远超常人的武者,也不定能强撑过去,毫发无伤。 袁昊固然心神难安,不过一想对方动机不善,那董通想一掌拍死自己,董辰更是大有可能夺槌杀了自己,就结果而言,自己不过是打晕对方,没伤及性命,可算得上好心。心念甫转,那份歉疚之感便即散去大半,没那么在意。 他喃喃说道:「碎了总比死了好,你想杀我,我倒没杀你,你该感谢我才是。」转身欲往山下行去,才刚走没几步,眉宇微皱,起初只感通体上下一阵酸麻,没多想甚么,接着再走,愈发觉得四肢软而乏力,再行不久,当是一阵头晕目眩,忽有剧痛袭上右肘,嘴一张,竟是哇哇痛叫起来。 当下腿一踉跄,差点摔了个大跤,只觉右肘如炙火要自内焚烧殆尽般,又似有股蛮力要撕裂开骨肉般,自五指到肘,又自肘至五指,疼痛难忍,不由抽了冷气,停足抱着右肘,动也不得动弹。 袁昊搞不清楚究竟发生甚么事,低头看望,眼珠子大瞪,只见右肘竟是肿了整整一圈,红如燃铁,可怖至极。乍看之下,似如气血瘀积之状。 他又是惊又是疑,大喘粗气,忍痛寻思:「这究竟是怎地回事?啊!这不就和前几日一个样?肿得似个猪蹄,龟爷爷的,可痛、痛死我啦!」细想前几日手肘红肿的情状,对照当下情况,自己是用了黑槌子尔后,才出现这等病状,又想:「这……这莫非是用小破槌的缘故?他妈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捡来的便宜没好货。」 仔细想来,黑槌子是道宝,古来至今所发现的道宝,哪一样不是威力无穷,无坚不摧?寻常兵器根本奈何不了道宝。这等威能巨大的古之大道产物,岂能令袁昊说挥便挥,说用就用,丝毫没有半点代价? 袁昊直到此刻,总算理解过来,挥动这柄捡来的便宜小破槌,并非毫无代价,其滥用之果,正如当前自己的右肘。 所幸这阵痛处倒比上一回轻缓许多,而且有了上一回经验,知可依运气之法疏通气血。当下运气一会,就觉好转许多,手脚气力渐复,忖道:「前几日我拿到小破槌,在舟上挥动数次,尔后到藏洞又挥了数次,早不计其数,难怪隔日痛得要命。今日连使二次,手臂才没有那般严重,可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要是每回使用黑槌子,都得承受这般痛不欲生的苦楚,且用得愈多,负担愈大,往后战斗,岂会有使用的机会? 袁昊不愿再想,吁了口长气,勘勘欲走,却是微微一愣,又回到藏身的丛木附近,确认墨竹小姐已经不在,总算能安心下山。他生怕还有圣教馀党,一路上戒慎恐惧,悄声行走,耳中随时放声细听,只要闻得一点声息,立时伏倒在地,静静观察一阵,直到确认无碍,这才继续赶路。 要没多久,总算来到当初山脚下的岔路,眼见右道是往抚仙派山谷,另一条则是往抚仙镇而去。 袁昊往下俯瞰,新月夜里,冷雾茫茫,远远能见火光幽幽,闪烁不定,当是抚仙镇的方向。 想来这五日遭遇,心中微喜,边走边是笑出声来,只道自己这回深入险境,途中出了不少意外,导致被困在屋中,进出不得,尔后竟能阴错阳差救回墨竹小姐,逃出圣教藏洞,一切云云,亦都是意外之喜,属实万幸。想到这里,不由说道:「也不知墨竹小姐是否平安无事?我费了老大功夫吸引那五人注意,她可千万要逃出来。」 就在此时,只闻有人桀桀笑了出声,道:「你还功夫担心其他人?」这声音甚是苍老,不知打哪而来。 袁昊浑身汗毛竖起,警觉心大动,左看右盼,尚不见人影,忽觉背后陡然生风,往前连奔带滚,躲避过去。 蓦然之间,一股劲风打来,轰的一声响,只见前方路旁的一块大石子,彷彿受到某种看不见的冲击般,应声崩裂,碎石四散满地,一阵冷风拂来,石尘随之飘散而去。 袁昊见此情状,背脊猛窜恶寒,大感骇然,心底明白石子不会无故崩裂,当属人为而致,来人定是武功高手。且看这情况,显然来者不善。他当即立断,运起体内所有道气,拔跑就往抚仙镇狂奔。 这人固然不知是谁,却极有可能是圣教追兵,圣教派来的武功高手。细想方才那大石子的遭遇,凌空崩裂,自己一个小小执者境,决计敌之不过。 耳中又听那桀桀笑声,道:「小子,你无故烧我圣教藏地,还有胆子跑?」话声一落,狂风咧咧,显是追了上来。 袁昊听到这话,心中更是吃惊,想道:「这人知道我是男儿身!糟糕,糟糕!」根本不敢回头,死命奔走,只感脑后生风,危机当下,牙一咬,左躲右溜,愈跑愈急,不知不觉间,竟已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上接不接下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抚仙镇前的危机 袁昊心知这回碰上前所未有的大敌,周遭四方尽是平坦草地,根本无处可躲,惟一的活命法子,只得往抚仙镇方向而去。那人能凌空击碎石子,化成粉末,全是靠猛刚无比的掌劲,自外向内,直接摧毁石子的石心,这等高妙手法,足见敌人武功之高,更胜那董辰、董通师兄弟。 他是全然没有胜算,而离抚仙镇的这段路程,尚有一段距离,迫不得已,边跑边是问道:「你……你,敢问……呼呼,阁下是……呼呼,是哪方、高人前辈?」心底则明白,这人定是法则圣教的高手。 那人听到这话,笑得森寒,颇感不屑道:「小子,老衲自藏洞一路随你而来,很清楚你这人诡计多端,诈术精明,不必和老衲这般虚情假意,玩古怪的小把戏,老衲不吃你这套。」话声说着,猛喝一声。 轰轰轰,但听连续三声巨响,袁昊感觉脑后又生风,情况急迫,忙缩头避过。这些攻击凌空而打,声音甚响,好似在半空打了个霹雳,倘若击在路道、农田,情状就犹似方才那块大石子,登时崩散成粉。 这岔路至抚先镇的路上,不知有多少粗木、石子、农田被那人一掌拍过,或崩或坏,尽毁于一旦。 袁昊是瞧得那些毁坏之物,心底胆寒后怕,不甘之情乍然油生。当初在抚仙派拿着判官槌时,他不会半点武功,仗着一股傻里傻气,让吴犬戎、宋天雄又捉手臂又捉人身,挣脱不得,那份无力感至今难忘。 此时被这人逼迫狂奔闪躲,宛若触景生情般,大半个月前的乏力懊悔,重重压在身子,既难受又不甘。 只不过在这紧要关头,袁昊管不着太多,不甘之情转而浮现,转而又逝,当下惟有狂奔一途,才能活命。 冷风迎面扑来,眼睹一阵酸疼,与此同时,只感体内道气如破了洞的水缸般,缸中存水愈流愈多,已要见底,心脏从未像如今这般跳动如此之快,简直就要跳出嘴来,艰苦难言。 那人的行为好是古怪,并没有真正痛下杀手,而是玩弄袁昊于股掌之间,每回只打个三下,隔了老久才再打出几下,若是差点打中,就会桀桀笑出声来,若是差得太远,就会冷哼几声,以示不满。 呼呼呼,又是连三响,那人冷声道:「不错,不错,你闪躲的功夫倒是挺好,不过你还有多少道气可用,嘿嘿,比起方才,你又慢了一些。快要不行了,是不是?」 袁昊听到这话,不甘之情又生,就是大喘粗气,也要喊道:「你……呼、呼,你才……才不……不行!我、我,呼……呼,还行!你圣教……全、全都是猪,都不行!」 「哈哈哈,好,好!好一个嘴硬的小子,老纳倒要看看,你还能多行!还能嘴硬多久?」那人冷笑道,声音似响彻耳中,缭绕不止。 过没多久,袁昊体内的道气终于空空如也,甚么都不剩,速度勘勘缓了下来。执者境一脉的武者,倘若道气用尽,不过也就比常人强个一星半点,寥寥无几罢了。袁昊气噎喉堵,整个人步伐虚浮,踉踉跄跄,一个不注意,脚下一软,竟是自己拌倒自己,往前滚去一圈,摔了个灰头土脸,满脸是血。 但他无暇喊痛,勘勘转过头,新月底下,只见一道身影伫候在前,双手负后,目中闪着寒光,看来可怖可畏。这人顶着一颗大光头,身着黄袈裟,一张老脸甚是眼熟,却是个中年僧人。 那人桀桀又笑起来,道:「小子,你已经不行了?道气用光了,是不是?哼,既然没戏唱,那就死吧!」右掌微举,顿时空气凝固,一股骇然能量汇聚在掌心。 袁昊见着这人面目,心跳漏了一拍,脑袋一晕,愤而在心中骂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草他龟爷爷的多杰,他、他为甚么在这?」 这名来人,原来正是当日在抚仙派替石涛撑腰的西域僧人,多杰。 这一时之间,袁昊想起这人并不惧武律道盟五霸,虽只和圆如师太比过一招,却是双方平分秋色,不分高下,当属臻化境的当世高手。他嘴巴一张,竟哼声道:「你……你是多杰大师。」 多杰吃了一惊,脸色微动,道:「小子,你认识老纳?」沉吟一会儿,又道:「可老纳并不识得你,这倒有趣。」桀桀低笑。 他右足刚踏,整个人如风轻移,无声无息,就来到袁昊面前。他大手一捞,如蛇鞭般捉了过来。袁昊眼睹刚瞪大,还不及有所反应,呼吸一窒,整个人已被提了起来。 多杰拉住袁昊领口,冷声喝道:「说!你小子是甚么人?为甚么会知道咱们圣教藏身地?又是谁派你烧了圣教藏身地?」 袁昊才刚喘上几口气,现下又被拉住领口,呼吸不得,眼前登时金星乱冒,想不到还得被逼问好几个问题,根本答不上口,当下盘旋心中的念头是:「我……我这就要死了?墨竹小姐是否安好?都争先呢?我可有没有法子自救?」 多杰见袁昊脸色愈发难看,由红快转紫,突然戏谑之心大起,狰狞笑道:「你小子敢烧圣教营地,胆子可大得紧,就是老纳肯饶你一命,法则真神也绝不轻饶。嘿嘿,老衲不用武功,就要瞧瞧你的小命是否和你胆子一样大?」另一手跟着拉住青裳领口,二手齐掐,当真没用半点武功,同时将袁昊高高举起。 袁昊嘴张着,惨不出声,好是难受,想来自己将命丧于此,又是想哭又感后怕,起初双脚不停挣扎,想踢却是腿太短,踢不着多杰。惹得等着看戏的多杰嘿嘿嘲笑。不知为何,他心中一股倔强之气,勃然大发,忆起曾经修练过的「逍遥定心诀」,似心神悸动,竟咧嘴而笑起来。 多杰微微吃惊,只感那笑容当中,嘲讽意味甚浓,冷哼一声,怒道:「小子,临死关头,你笑甚么?你还敢笑?」 袁昊眸中闪过古怪亮光,嘻嘻强笑,声嘶力竭,说不出话来。他渐感气力放尽,抵抗愈发无力,尔后觉得昏昏欲睡,连意识都要远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抚仙镇前的对决 就在这危机之际,袁昊耳中彷彿听得银铃脆响,隐隐传来。 铃铃,清脆铃音悠悠荡来,迭迭响亮。 紧接着忽闻一声娇叱:「住手!」话刚落,唰唰几声,似有甚么奔湧荡开。 那多杰倏然松开袁昊,暴退开来,桀桀讚道:「好!好招,招中有划,划中有招,小姑娘,妳是哪个门派?据老衲所知,中原江湖,可没有哪个门派,会使小姑娘妳这等奇特武功。」 有人淡淡回道:「承蒙前辈过奖,晚辈武功平平,拙技献丑,并不属江湖任何门派的武功。」 袁昊落了下来,屁股一痛,却顾不得其他事儿,一发觉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当即大口大口吸着气,胸口高高鼓起,吸了几口,彷彿觉得不足,整个人高跳起来,鼻嘴共享,频频吸气,随着吐气平复,反复数次,最后吁了长长一口气。 他缓过神来,知道自己大难不死,受人搭救,总算活了下来,喜不自禁,对这名救了自己一命的不明人士,又感激又佩服。 便在此时,耳中只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有人信步靠近。乍听之下,此人步伐轻盈,似有若无,和那多杰有几分神似。 袁昊怕是多杰趁自己不备,找上麻烦,忙转过身,出乎预料的,却是另一张熟悉娇容映入眼帘。 只见那张娇容尚有几分稚气,慧黠眸子戏戏瞇着,温温婉婉,关切之情,表露无遗。这时月光斜罩下来,将那身黑白相兼的襦裙映得盈盈发亮,更添几分柔色。 此人却是分开不久的墨竹小姐。 袁昊吃惊不小,道:「妳……妳怎地会在这?」话一落,以为自己白费了功夫,有些愠怒,又是追问:「我好不容易替妳引开那些家夥,妳干甚么回来?龟爷爷的,现在好了!偏生遇上最麻烦的家夥。」 墨竹小姐闻听袁昊这般无礼口气,没有生气,淡淡一笑,道:「我家在抚仙,平安下山,自然就在这儿。不说我呢,你又如何?」眸子一转,瞟了多杰一眼,道:「不久前夸下海口,说那些人都交给你处理,你可真好,真好,袁儿妹妹。」 袁昊如何听不出墨竹小姐这是明褒暗贬,嘴上说着「真好」,实则是说自己办事不佳,一个麻烦过去,竟又惹来更加麻烦的大魔头。他脸一黑,嘴要张,不知该如何反驳才是,这多杰为何找上门来,又是如何发觉,自己全是一概不知,回过神来,就被一路追赶,陷入险境。 他偷偷抬眼打量多杰,发觉多杰也正打量自己,心中一凛,不愿气势输了人,昂起胸膛,正大光明瞪着多杰,和他大眼瞪起小眼。 墨竹小姐在旁瞧着,偷偷抿嘴笑了起来。 袁昊寻思:「这臭僧人方才说了,他一直都在瞧着咱们的一举一动,究竟是自何时开始?可得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哪知话尚未问出口,多杰冷然抢先道:「小子,你以为多了一个小姑娘,就能救得了你的命?」 袁昊眼珠子一转,望了身旁墨竹小姐一眼,再看着多杰,道:「不觉得。」 「呀!你好样的,这话是甚么意思?瞧不起女流之辈,是不是?」墨竹小姐撅起嘴,有些生气道。 袁昊眨眨眼,指着多杰,骂道:「多杰大师,你说这甚么话,是不是瞧不起咱们女孩人家?说,说!你曾和圆如师太对过一掌,彼此没输没赢,怎地可以胡乱小瞧女人家?」 墨竹小姐白眼一翻,啪的一声,朝袁昊手掌打了下去,道:「我说的是你!」 袁昊再次眨了眨眼,摇摇头道:「我没有啊。」忽然理直气壮起来,道:「我哪有!」 墨竹小姐道:「就是有。」 多杰眼见二人自顾自斗起嘴来,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底,大感恼怒,喝道:「二个娃儿都给我住嘴!」 墨竹小姐、袁昊耳中嗡的一声,微感头晕,知这多杰武功很是了得,均是乖乖听话,目光转去,静默下来。 多杰脸上得意,微笑点头,看着墨竹小姐,道:「我知道妳,小姑娘,原来妳就是鼎鼎大名的墨竹小姐。妳的传闻,已在圣教当中传了开。不得不说,妳的划,确实很适合咱们圣教。」 墨竹小姐轻轻施礼,道:「晚辈划技拙劣,火候不足,于独霸西方的圣教而言,适合二字,实在不敢当。」 多杰既说「适合圣教」,言下之意,便是称讚墨竹小姐划功高妙,不过他身为西域圣教富有名声的江湖前辈,不敢真正拉下脸,称讚眼前这位后生晚辈,因此才说「适合」二字,乍听之下,便是成了墨竹小姐低圣教一等,是墨竹小姐在配合圣教,而非圣教配合墨竹小姐。 袁昊听出这弦外之音,笑嘻嘻道:「墨竹小姐,多杰大师是说妳划得很妙,他不敢说这等话,嘿嘿,我替他说。」 多杰被揭心事,还是当着后生晚辈的面前,这面子该往哪儿摆?不禁大怒,浑身气势微歛,拳掌一翻,方才那股骇人的能量,源源又现。 他满脸不屑蹬着袁昊,道:「小子!照理而言,你武功低微,根本成不了气候,逃了便逃了,咱们圣教诸事繁多,根本没空管你。可是你好死不死放了那把火,就是正式和咱们圣教为敌,换句话说,你是神敌!真神的敌人,咱们作为教徒,哪怕奉出几百几千条生命,也要将你拖入地狱,接受真神给予的制裁!」 袁昊听闻这话,心中大骇,甘心为了真神而杀人的信徒,那是何等可怖的存在?莫非自己放了那把火,烧掉圣教藏洞,全是多此一举的功夫?但是若非那场大火,那三名僧人便不会早一步离去,自己还不定能引走董辰,为墨竹小姐争取逃脱的机会。 如此想来,放火烧了圣教藏洞,倒不是错误抉择。 袁昊哼了一声,回道:「多杰大师,您想杀人便说要杀人好了,说那么多理由干甚么?」 多杰更怒,暴喝一声,蹬地猛欺,身法如风,根本看不清楚。 袁昊见多杰有所动作,知自己敌不过对方,亦不敢退开,果断拿槌护胸,挡在墨竹小姐身前,当是要以黑槌子挡住多杰这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墨竹小姐显画功 拿身为道宝的黑槌子抵御臻化境高手的攻势,此点固然不错,然而袁昊早已道气尽空,根本抽不出半点道气,供以黑槌子使用。这槌掌相击之下,倘若能顺利抵御,黑槌子得以不坏,臻化境高手的掌劲馀波,势必要受不小伤害不可。 袁昊狞笑起来,寻思:「臭僧人,老僧人,就看是你手掌硬,还是我槌子硬!」 岂知墨竹小姐娇哼一声,银铃翠响又起。她不知自哪生出好大气力,玉手轻摆,就将袁昊一把推到旁边。袁昊根本始料未及,失之重心,连人带槌往旁一倒,栽倒在地。 袁昊慌张回头,那多杰左掌跟着打来,已然不及起身,但闻劲风大作,荡风而来,甚是可怖。 只见墨竹小姐不慌亦不忙,玉手再动,从大袖中取出一只老旧笔杆,细细长长,乍看似如判官笔。可是这只判官笔,却有些许不寻常。 下个瞬间,但见她凌空画动,自笔尖处,黑水四溅,那黑水甚是奇特,竟能浮定半空。她一笔既动,更是灵游成图,作起画来,转瞬之间,便绘出某种似山的画貌,有种「稳如泰山」之势。那画山刚成形,她手中笔杆向前一指,画山径自上前,硬生生直挡多杰一掌。 多杰这一掌刚猛劲足,碰见黑画,大是胸有成竹,觉得当今世上,和自己实力相当的高手,寥寥无几,这女娃儿不管使了甚么古怪招数,在绝对实力当前,都奈何不了自己,手上隐隐多施了几分力。哪里知道掌心触及黑画,犹如拳头打在绵花上头,柔软乏力,力劲难发,只听哗啦一声,画山支撑不住,重新化为一摊黑水。 多杰不及吃惊,只感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处,大叫一声,左掌朝地一拍,借力跳开,低头看了自己右掌,但见掌心乌黑一片,全是那画的黑水,厚厚一层,抹之不去。过得一会,黑水发出滋滋声响,右掌当是又痒又麻又痛,好不难受。他恨恨瞪着墨竹小姐,接着再上,喝道:「死丫头!竟敢用毒!」 墨竹小姐挡下多杰一掌,已感手腕发麻,柳眉微皱,似现痛色,眼见多杰又要攻来,不顾持笔的右腕隐隐颤着,道气流转,边是退开,边是作画。那黑水彷彿有灵性般,墨竹小姐避到哪,它便跟随到哪,一刻也不离墨竹小姐半步。她运起道气,莲足轻移一小步,如奔如跳,快慢不定,和蝴蝶左右翩翩飘飞之状,有几分神似。 多杰从未见过这等古怪身法,左掌连打出几次,轰轰作响,石碎土崩,却是每回都让墨竹小姐避开,一掌未中。他忍着右掌疼痛,忖道:「我若再留情,天晓得右掌的毒,甚么时候会发作。」 另一方面,于旁观望的袁昊,整个人愣了好久好久,嘴巴大大张开,眼皮抽动,简直不敢置信,难以自己。 墨竹小姐刚才使用了道气,换句话说,她会武功? 在袁昊印象中,墨竹小姐是个不会使半点武功的柔弱女子,相处的五日间,从不见她使用半点武功,更不会萃气练境,整天埋头画画,要不戏弄谈笑,要不吃饭睡觉,全然和武攻毫不相干。如今这位只晓得画画的柔弱女子,竟能挡住多杰的一掌,和他斗得有声有色。 要知道多杰可是臻化境的绝顶高手,中原江湖上,除了武律道盟五霸掌门人,还有多少人能当他对手? 月色当前,墨竹小姐如蝶飘舞般,下笔如神,一只老鹰巨翅大开,扑杀猎物的画状,「鹰击毛挚」之感,登时呈现眼前,待最后一笔落下,老鹰真正活灵活现起来,充满力量的巨翅上下挥动,低空对势,捲起漫天黄土。 墨竹小姐笔杆向前一指,画鹰大力振翅,鹰爪朝着多杰,扑杀过去。多杰不敢硬接,只怕左掌同样遭殃,频频要避。可是那画鹰穷追不舍,一扑一抓,还要避招,简直就像真正的老鹰一般。 多杰和那老鹰过招之间,墨竹小姐笔杆不停,凌空再动,瞬息之刻,一只体态庞大的猛虎,已然成画,它面目狰狞,正虎视眈眈着多杰。待墨竹小姐画笔一停,犹如「猛虎出柙」,仰头对天张嘴,没听着虎啸,后足一蹬,猛袭上去。 鹰虎一为天,一为地的霸主,共猎一物,本是世间绝无可能的情状,然而在墨竹小姐的妙笔之下,鹰虎联手,不可能倒是化为了可能。 当此关头,多杰知道自己要是再不作为,可就要死在这死丫头的黑水毒物底下,双目迸现精光,暴喝一声,空气大震,声若惊雷,震得袁昊耳中一痛,嗡嗡大响。 只见多杰整个人气势大变,双掌沉腰,一股热能自体内源源激出,四肢百骸热气奔腾,似变成一颗大火球般,脚边草木全都枯萎成干。袁昊、墨竹小姐都感觉到热能逼人,惊天骇人。 可是那画鹰、画虎照常不误扑杀上去,多杰冷笑出声,左掌慢慢送出,热掌尚未碰触画鹰、画虎,道:「去!」手一挥,逼近的热能竟让鹰、虎浑身燃烧起来,但见画虎、画鹰动都不动,勘勘倒地,尔后被焚烧成灰,重新化为一摊黑水。 袁昊双眼一瞪,大声叫道:「墨竹小姐,那是内力!那老家夥动用内力了,好不要脸!」他先前在抚仙派大宴中,曾见多杰和宋天雄为了判官槌比试几掌,那时因情况特殊,众人深怕牵动道气,会搅乱抚仙派上下好不容易贮积累下的气运,因此双方对掌,均以自身内力对峙。多杰动用内力,就和现下情状一样,浑身上下通体如火,因此一瞧见之下,谁都能明白过来。 多杰此时此刻,也不在乎袁昊为何知道此事,桀桀冷笑,老目闪过狠毒之色,道:「不错,小姑娘,不管妳用毒还是用甚么把戏,妳能迫得老衲使出内力,总归是个良材。老衲决定要把妳捉回圣教,亲自调教,让妳成为咱们圣教的往后战力。」 墨竹小姐见画被毁,又听到「内力」二字,当下眸子微瞇,面无神色,看不出是惧还是喜,只淡淡道:「前辈,且再接我一招。」说着,手中又想动。 多杰脸上森寒,大喝道:「妳既知老衲动用了内力,还想再打?哼,老衲没有痛下杀手,莫要不知好歹了!」大掌挥动,炙热大掌直打墨竹小姐而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决死一搏 袁昊本以为圣教对墨竹小姐恭而敬之,绝不会贸然下狠手,且多杰身为前辈高手,对她这么一个小姑娘,说出手便出手,那可得了?眼下事与愿违,当是吃了一惊,那黑划划至半途,热掌已然打去。 乍看之下,那炙热大掌是由精湛内力,化为滚滚热能,其气势和威力,寻常道气马尘不及,不可比拟。道气和内力,二者相似至极,却是一外一内,武者萃「道气」而用,一来本意是为了尚未习得「内力」的执者、少冲二境的武者,二来内力用尽,当可萃道气而恢复内力,这本才是道气的功用所在。 执者境有所执,故无法真正融通天道,将道气自化,使用内力;少冲境虚空如冲,足以长时间存道气于体,同样无法将道气化为内力,故才会将道气作为替代,暂且使之。 多杰使用内力和墨竹小姐对阵,本已对墨竹小姐极为不利。眼下黑划未成,热掌来得又快又急,根本避之不及。 只见赫赫炎炎的掌劲打中黑划,黑划哗啦一声,重新化作一摊黑水。多杰轻喝一声,掌上再发一劲,黑水倏时星飞云散。 墨竹小姐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整个人向后震开,踉跄几步,软倒在地。手上笔杆似乎承受不住掌力,啪的一声,应声折裂两半。 袁昊大骇,忙抢上去扶,道:「妳、妳可还好?」 眼见墨竹小姐面色惨白,细眉隐有痛色,轻轻点头,手往旁一摸,十起笔杆,见笔断成二半,原本苍白的脸上更是惨无血色,惊叫一声,道:「呀!我的毛笔。」呆愣一会儿,似感心痛般,眼眶一红,抽抽噎噎起来。 袁昊见她流泪,愈看愈怒,不知为何,当是忆起曲宁笙遭约翰推入崖底一事。 墨竹小姐会武功一事,本已令袁昊吃惊不小,尔后又见她使尽古怪手法,以黑划抵御多杰的炙热大掌,能打个有声有色,更是惊疑难定,心底又是惊又是奇,只盼她能打赢才是。可现下见着墨竹小姐受掌劲所伤,笔杆断裂,一股潜藏在胸中深处的倔强之气,竟是源源而起,爆发出来。 袁昊轻轻放下墨竹小姐,拿起黑槌子,死死瞪着多杰,气骂道:「龟爷爷的臭僧人,草你圣教祖宗十八代,你身为长者,动手伤一个女孩人家,算甚么僧人,算甚么圣教!哼,这般还敢称圣?我看,你们从此还是叫「剩教」好了,那个圣贤的圣字,你们不配!从此改叫剩下的剩,那才是好!」 他心想墨竹小姐是为保己平安,才会受掌劲所伤,若非如此,她早已平安到家,和相隔大半个月未见的家人团聚,大可用不着面临被捉回圣教的情况。当下愧疚之情,充塞胸臆,又怒又悲,怒的是自己竟让一名女孩人家保自己安危,悲的是自己无能为力,真正替墨竹小姐教训这臭僧人。 多杰目光凝在黑槌子片刻,微微有些发愣,不过听得袁昊辱及圣教,滚烫掌力又发,左掌红光大绽,骇人无比。他嘿嘿冷笑起来,目中杀机大盛,道:「好个油嘴的小子!老衲还想那三名徒儿怎地不见人影,果然是让你忽悠走的。那墨竹我不敢杀,你,老衲可没理由不杀。」左掌圈转,炙热能量向外源源勃发,迸现耀眼火光,顿时之间,光芒照耀四周,驱散黑夜,大地一片明亮可见。 袁昊咬紧牙根,想道方才趁二人相斗之际,萃有少量道气,只不过就算有道气在身,就算有黑槌子道宝在,见识这般惊人的内力修为,心底不认为自己能有丝毫胜算。此时此刻,袁昊是真正毫无办法了。 他只觉额上淌下水株,也不知那是冷汗还是热汗,强笑道:「原来你说跟着我,是骗我的。」 多杰左掌平举,劲凝掌心,笑道:「不错,这大半夜中,一个男扮女装的小子自山上而来,老衲自然起了疑心。哼,老衲是骗了你,不过你也骗了老衲,咱们也算一笔勾销,谁也不亏了。这猫追老鼠的小孩玩意儿,老衲第一玩,玩得倒还愉快。你可以安心死了,小子!」话声一落,蕴含让人望而生畏的可怖热劲,大破狂风,席捲过来。 这热掌大得惊人,宛若热浪激发,扑天盖地而来,袁昊知无可奈何,还是举起黑槌子要挡。 忽听墨竹小姐对天娇呼:「爷爷,爷爷!您老人家究竟在哪?谦儿可要和您天人永别啦!」 这娇声既柔且悲,听者乍听,自有一种悲悯无助之感。 尤其是袁昊,听到这声音,以为墨竹小姐这是想替自己求情,才称呼多杰为「爷爷」,倔强之气更甚,目中充血,咬牙狂催动体内剩馀的所有道气,忖道:「他龟爷爷的,管他甚么武律、法则,管他甚么判官槌,此时不打得这臭僧人受点伤,我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他自知将要身死,固然还有缺憾,但绝不能让多杰就这么白白带走墨竹小姐,暗暗念咏起「逍遥定心诀」的心斋之法,以明心志,誓死要和多杰拚个一击痛快。 黑槌子彷彿感受到袁昊的处境,以及那「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境,和以往大是不同,槌身发出轰然大响,似明白自己主子打算以命拚搏,狂震狂颤,槌头似乎变大些许,迎头直撞热掌。 轰!轰! 第一阵轰声,是黑槌子要先炙热大掌一步,用尽所有道气,震散所有热能火光,深深砸将在掌心;第二阵轰声,是多杰受黑槌子砸击,掌心抽痛,大怒不已,潜运更多内力,热能逼将,加以反击之故。 臻化境的热掌大压,很轻易地震退黑槌子道宝。 黑槌子道宝失了道气,就只是寻常坚硬之物,热能四散开来,防也不住,只见袁昊连人带槌撞飞而出,倒飞流星,连连滚了数十圈,直到背脊撞在一块巨石上,巨石应声龟裂,这才停了下来。但见他大吐鲜血,整条右臂瘀青变形,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抽一口气,便晕厥而去。 入殓师灵异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墨竹小姐的爷爷? 多杰瞧着自己左掌破了皮,冷哼一声,眼望袁昊右手那柄黑槌子,寻思:「那槌子倒是个好宝贝,这小子一挥,竟能突破『焚天大掌』的第一式……啊,是了!那槌子是道宝。」不由横了袁昊一眼,又想:「好呀!这小子竟藏着个好东西。」 「爷爷,爷爷!谦儿可是说真的,您老人家您再不来,谦儿真不理你啦!」见袁昊整只手臂软软弯去,显是手骨折裂。墨竹小姐那只笔杆已断,这手无寸铁,如何再打?她面色惨白,急迫万分,运起道气,朝四面八方呼天喊地,苦苦哀求。 多杰这次不仅捉拿回纵火犯人、墨竹小姐,还顺道拿了一柄道宝,只感满心得意,正欲哈哈大笑,却自东南方位,已先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开怀笑声。 那笑声当中喜色难掩,声震八方,久久没有消去。只见地壳微微摇动,更令人吃惊的是,空间竟也随之隐隐颤动,冷雾四扫而散。 多杰身为臻化境高手,对内力、道气的掌握,更甚袁昊、墨竹小姐二人,当下脸色微变,暗道:「除了道盟五霸,中原竟还有这般高手?」 下个瞬间,一道身影自天上某处长驱而来,震破空气,荡开浮云,如流星飞逝般,速度快得惊人,咚的一声巨响,直落在墨竹小姐身前。尘砂飞扬,大风刮起,四周草木倒得倒,歪得歪,风压过去,却兀自维持原样,再也没有起身。 那人身穿白衣,衣袂飘然,气势颇为不凡。他哈哈又笑,一张老脸上喜出望外,颤声道:「老夫的乖乖孙女儿,好谦儿呀!妳总算回来啦!哈哈哈,爷爷想妳想得可苦啦。快和爷爷说说,妳究竟去了哪里,又作了甚么画?好画就留给爷爷观赏,其馀不好的拿去卖了也罢。」 墨竹小姐本来脸有喜色,可是一听闻此话,娇躯微颤,脸上微红,美目流转,瞧向袁昊一眼,见他仍昏厥不醒,安心吁了口气,嗔道:「爷爷!谦儿和您说过,不要那般叫谦儿,那太、太……唉呀!您、您老人家总算来了,那西域僧人要把谦儿和……和朋、朋友一同捉了去,您快想想办法。」 那老人家「咦」了一声,吃惊道:「那、那……那不是……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自古有古人诚不欺吾也,今日却是道姑诚不欺吾也,哈哈,哈哈!」他笑声不大,平平淡淡,却是声如轰雷,足见其境界之强。 随后笑声一止,一双老目如电光般,射向多杰,道:「谦儿,此事就交由爷爷来办,妳去照料照料那位朋友。」 墨竹小姐柳眉微眉,不知爷爷究竟为何发笑,应了一声,只管向袁昊走去。见袁昊右臂发紫,大喘粗气,轻轻一摸,果是骨折。 当下不敢再碰,轻轻搀扶着袁昊,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运转道气,自他后背传入体内,抚平周身紧绷穴位,调理凌乱内息。过程之中,她不由娇呼一声,这才知道,袁昊只是个执者一脉的武者。 墨竹小姐暗暗纳罕:「他……他一个执者境一脉的武者,是怎地抵御这僧人的一击?」美目往旁一看,瞧见黑槌子,忆起袁昊挥动这黑槌子的情状,又想:「是了,他是用这槌子……」 多杰一眼就知那老家夥武功了得,彼此大概不分轩轾,心底好是吃惊,想不到中原江湖,除了道盟五霸,竟还有这般不世高手。多杰不敢大意,收起玩笑心态,拱手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他自知自己是法则圣教信徒,出现于此,本就不合常理,故也不照江湖礼俗,先简单叙过自己姓甚么,而是反先问来者是谁。 那老人家也没有发怒,双手负后,淡淡而笑,但是那笑容当中,却是全无笑意,道:「老夫姓甚么,照理而言,确实该让你这偷人孙女的贼儿知道,不过你是圣教僧人,老夫倒不愿说了。」 多杰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不知道阁下的功夫,可有没有这般大的能耐?」 那老人家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老夫武功在哪,自儿清楚得很,能赢就是能赢,不能赢就不能赢。老夫今日心情很快活,你这圣教僧人若是不信,要不试试?」 正如那老人家所言,多杰贵为法则圣教的僧人,位高权重,深得广大圣教信徒的敬畏,就是道盟五霸,也不敢对自己不公,如何能忍受有人以这般轻挑语气小瞧自己? 「那小心了!」多杰大喝一声,「焚天大掌」又起,远远传来的炙热高温,更甚对付袁昊等的掌劲。倘若这一掌击发老者身上,可谓惊天骇人,可怖可畏,难以想像。 然而,那老者瞧见那「焚天大掌」,脸上非但没丝毫惧色,还笑了出来,道:「圣教焚天大掌,早有耳闻,果然了得!此掌练至圆满,当可宛若大火焚天,此天非贵教真神,而是指异天,也就是武律。」 多杰心底一愣,当即笑声桀桀,森寒道:「不错,看来阁下深知我教历史,不过也就如此,阁下孙女,是咱们圣教重要的划师,圣教失之不得,见谅了!」说着,焚天大掌就要拍来。 老者听闻这话,复而又笑,道:「原来老夫的宝贝孙女,并非离家出手,而是让贵教之人捉去的?嘿嘿,原来,原来!」衣袂飘飞,举起左手,只轻轻一挥,一阵大风不知自何处忽起,风声咧咧,转而愈来愈大,尔后变得惊天动地,狂袭狂打,似凄似哀;他接着手腕翻转,衣袂再动,大风竟是随手而动,指哪儿便吹往哪儿。 多杰从未见过这等武功,备感新奇,那大风吹起,心想焚天大掌由内力催发,劲中属火,愈风自然会烧得愈旺,突增掌劲之势,岂不是自寻死路?冷冷嘲笑起来。 那老者道:「往这儿!」手指往左一偏,风向陡变,开始往左狂吹。他接着又道:「往那!」随处乱指一通,呼啸的狂风没半点征兆,东吹西拂,全凭那老者意思,别说增强掌势,焚天大掌尚未打出,威力已减了大半。 那老者左手指引风向,右手跟着伸出,凌空划弧成圆,邪邪笑道:「你不仅想偷人孙女,又伤了老夫好朋友,此罪难赦,本来是想杀你为快,不过老夫可不想得罪圣教,喏,就送你这一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御风八境掌 老者一掌拍出,如乘风之势,又似风随掌而动,轻松惬意,好似没出半点气力。 那焚天大掌势头甚是惊人,如万军冲阵,势如破竹,炙火兴旺。那老者则平淡轻云,无忧无愁,乍看之下,毫不起眼,根本不可能胜得过焚天大掌。只见掌掌相触之际,老者眸光微现,霎时之间,这一掌掌到风到,几乎是同时而至,和多杰焚天大掌,双掌互击。 轰的一声闷响,岂料二掌刚对,却是热能转瞬尽熄,狂风依旧,那老者随手又一掌,轻轻松松,竟是将多杰整个人直震而出,翻了两圈,难堪地落在地上。 多杰脸色一变,自己焚天大掌莫非是输了?低头看着左掌微微发红,又惊又疑,急忙问道:「阁下那掌是甚么来路?」 那老者左手再挥,呼啸狂风顿时止歇下来,再也没了半点动静。在多杰更感惊骇的目光下,他淡淡道:「御风八境掌!」说着,老脸皱起,咧嘴笑了起来:「怎么?看了这掌,你还想接着打?当年贵教导师,就是身负千奇百怪的法能,能使雷电,放出寒冰,也不敢和老夫硬打。你若想当圣教第一人,老夫大可成全你。」 那「御风八境掌」五字一出,就如道雷电直打在多杰脑门,已是让他脸色巨变,又听「贵教导师」四字,更是心惊胆颤,一想起圣教导师的圣颜,心底一凛,只差没跪下拜恩。寻思起来:「他、他方才确实说了御风八境掌,便是曾经伤了伟大先知的那……那一掌?」 传闻数十年前,圣教导师曾亲帅圣教大军,侵攻这云南之地,而在抚仙一役,圣教兵多将广,中原人自顾忙着藩镇割据,气势低落,军心涣散,两军交战,中原军队溃不成军,照理而言,圣教本该旗开得胜,收复异端之地,大扬真神无上荣光,哪知事与愿违,竟是杀出个程咬金,以一人之力杀入圣教军营,并以一掌之力,「御风八境掌」重创圣教导师,促使圣教不敢再贸然侵攻,草草掳掠了乡村农民,便班师回朝。 多杰起身而立,打量墨竹小姐好一会儿,再瞧着那黑槌子,目中贪婪一闪而逝,最后见老者含笑伫前,沉着一张脸道:「今次冲着阁下和导师的颜面,老衲认栽了!请阁下替我转告那小子,他烧了咱们圣教藏洞一事,圣教和他没完没了。告辞!」 「且慢,谦儿,把解药给我。」那老者回头说道。 墨竹小姐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瓶上划有黑色小竹子的图案,确认几眼,扔给爷爷,赶忙再运转道气,替袁昊调息,从头到尾都没再看过多杰一眼。 老者将小瓶子递给多杰,道:「这是黑竹墨水的解药,早中晚依三餐服下,过个一碗,右手的黑水自然能化开。」 多杰当是大喜,接过也不道谢,迳自低头走了。 过没多久,袁昊痛吟几声,勘勘醒转而来。 袁昊眼前迷迷糊糊一片,意识尚不太清醒,只觉浑身痛不堪言,脑袋昏沉,幸是有股暖流不停淌过全身经脉,似在替自己舒缓疼痛,那痛感才渐渐消去。他正想抬手摸头,一阵剧痛如电流般,自右臂传遍全身上下,痛得抽了冷气,跳了起来,叫道:「啊!手……手,他龟爷爷的王八蛋,是谁打断小爷的手?」 他忍着骨折的疼痛,忆起自己是让那圣教臭僧人打晕过去,定是他将自己的右臂打断!当下火冒三丈,左瞧右瞪,就是自己打不赢,也要用嘴巴找多杰算帐不可。 「多杰你个狗屎王八蛋,你在哪儿?你趁人不备,就是个秃头小人!」袁昊亢奋至极,整个人来回渡步,脑中想着惟有多杰那张老僧脸。 墨竹小姐、老者本来瞧得一愣一愣的,以为这是被打中脑儿,整个人都傻了,一听到袁昊满嘴胡语,这才安心下来,微微一笑,听他胡说八道起来。 袁昊瞧着自己软下的右臂,眼眶打转泪水,大声笑道:「你知道小人会怎样?哈哈哈,我来告诉你,小人之所以是小人,是因为你娘生你定然没给你生屁股,你爹生你肯定没给你生……」 那老者越听越觉不妙,赶忙喝道:「好了,好了!小家夥,你没事就好,不要说些有的没的。」 袁昊闻得这熟悉声响,整个人大喜过望,循声看去,见着老者,乐道:「竹爷爷!是你救了我?嘿嘿,我就知道你武功高强,乃当世箇中高手,整个抚仙无人能敌,那多杰臭僧人,如何会是你的对手?」 那名打退多杰的老者,却是和袁昊意气相投的竹云堂。 竹云堂哈哈笑道:「小家夥,几日不见,你拍马屁的功夫倒是长进几分。」 袁昊忍着手折疼痛,边笑边哭,道:「那……那当然,我可是在圣教魔窟当中,足足活了五天之久。嘿嘿,竹爷爷,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在魔窟当中遇见了谁。」 竹云堂「喔」了一声,如见着孙儿所有成长般,笑问:「遇见谁?」 袁昊哈哈又笑,右手却是更疼,笑声渐沉,转而成了痛吟声。 一旁的墨竹小姐似乎看不下去,信步上前,歎了口气道:「爷爷,我记得咱们家中还有凝骨丹,是不是?」 竹云堂脸上更喜,道:「不错!不错,老夫可把凝骨丹这玩意儿给忘了,还是宝贝孙女聪明!咱们这就回去,让小家夥服下凝骨丹。」说着,目光精光乍现,向抚仙镇中一看,见镇前黄沙滚滚,似有数骑奔驰而来,续道:「哼!好一群唯利是求的墙头草,知道那圣教僧人武功高强,死活不肯出来,现下人家跑了,才肯出来,哪能让你们得逞?」 袁昊整个人愣了住,一双眼珠子瞪得比甚么都大,盯着墨竹小姐,又看了竹云堂,问道:「爷爷?孙女?咦?」当下脑筋一乱,尚自搞不清楚情况。 墨竹小姐莞尔一笑,解释道:「别胡想,你的竹爷爷,便是我亲爷爷呀。嘻嘻,我可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般巧事。」 竹云堂哈哈大笑,当下一手抱起墨竹小姐,一手抱起袁昊,仗起轻功,飞也似的奔逃而去。 新月当头,三人成影,很快地谁也不知三人所踪。惟剩飞扬黄土,姗姗来迟的数骑来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竹令谦 袁昊经此激战,落得右臂骨折,浑身经脉抽痛的窘境,所幸危及之刻,在竹云堂救助下,得以苟活。墨竹小姐虽以运气唤醒袁昊,毕竟此战凶险异常,醒转过来没多久,就又昏昏欲睡。 当他眼睹再睁开,便发觉躺在一张床上,眼珠子左看右瞟,转了一圈,见周遭陈设老旧,四面墙壁全是绿竹搭建,俨然身在一处竹屋。当下想要起身,浑身筋骨却彷彿在哀鸣作响,又沉又痛,忍不住哀了一声,好不容易爬起身,见外头天色已明,一步挪一步行了出去。 一出屋外,眼睹陡然见朝阳晨光,不觉微痛,细细瞇起,待缓了过来,放眼再看,只感四周景致一阵熟悉,但刚醒不久,愣了一阵一阵,这才想起这是何处。 袁昊往左一看,那大竹屋兀自竹门虚掩,往右一看,几个大水缸还有好几只鱼儿游动,嘴中「啊」的一声,想了起来,道:「这不是白杨林?我怎地会在这?」脑中想起昨晚一事,也不知竹云堂和墨竹小姐身在何处?当即朗声道:「墨竹小姐,竹爷爷,你俩在哪?咦?我记得墨竹小姐好像说了……竹爷爷是她爷爷!那、那她岂不也是竹?」 话一落,苦恼起来,皱眉道:「竹爷爷是我好朋友,他老人家的孙女,该当和我平辈而论,还是称呼我一声大哥?可是人家年纪比我大,称呼大哥,好像又不大妥。唉,这点事情想也没用,她叫我大哥也罢,叫我小弟也罢,习惯了自然是无所谓。」 忽听左边传来话声:「不错,你是我爷爷的好朋友,又何尝不是我的好袁儿妹妹?」 袁昊一听这声音,知是墨竹小姐的声音,循声往左一看,果见墨竹小姐自大竹屋信步出来。但见她身上穿着一袭青裳,黑发濡湿一片,肌若白腻,星眸含笑,和先前所见模样,大是不同。 袁昊忙跑过去,绕着墨竹小姐转了一圈,见她无事,尽管此事种种,曲折离奇,不管如何,自己却是从那多杰手中保住她,大是欣喜。 墨竹小姐淡淡笑道:「你醒了。」乍听之下,这三字平淡无奇,但声音之中,却是隐隐流淌柔情。 袁昊应声点头,本欲回话,只不过瞧见她这身打扮,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墨竹小姐,妳不穿那一黑一白的古怪大衣?」 在圣教藏洞的小日子里,墨竹小姐整天穿着那身黑白相兼的襦裙大袖,就连睡觉起床,从未换下那身衣装,如今焕然一变,当然令袁昊备感新鲜。 墨竹小姐没好气道:「那才不是甚么大衣,是襦裙。瞧你一副嫌弃样,那可是我的正装,平时在家,我自然是不穿的。」 她微微吁了口气,目光柔柔一凝,在他身上打转一回,最后盯在那只右臂,道:「你昨晚弄断的右手,现下感觉怎么样?」 袁昊听墨竹小姐一说,这才想起自己为抵御多杰一掌,奋力挥动黑槌子,致使右臂骨折。他脸色一僵,想道方才一醒过来,只顾讶异,全然忘了右手衣事,当是惊呼一声,左手赶忙要去轻扶右臂,哪知左手一摸之下,不觉右臂剧痛,微微吃惊,试着举起右臂,竟是能轻松高举过头,吓得两眼一瞪,忍不住道:「怎么回事?我、我的右臂不是,不是……」 墨竹小姐笑道:「小小的执者境一脉,能正面接下臻化境高手一掌,而只受骨折小伤,已是不可思议之事,你就莫要抱怨了。」 袁昊忙问:「不对,不对!我怎地昨晚右臂骨折,隔日便好啦?难不成我骨折一事,全是作梦不成?龟爷爷的,做甚么梦不好,偏偏做骨折大梦!」 墨竹小姐轻轻「嗯」的一声,沉吟一会儿,莲足轻移,走上前来。袁昊只觉一阵香风扑面,回过神之时,右臂便被捉住。 墨竹小姐两只玉手揉捏摇动,问道:「右臂可还会痛?」袁昊摇摇头。她笑着续道:「看来凝骨丹的药效,已经让你右臂的骨头重新凝合。」 袁昊眼睛一亮,问:「凝骨丹?那是甚么药,莫非是真能凝骨?」 「凝骨丹,是武律道盟常见的伤药,借由药效催发武者体内的道气,快速凝合断骨大伤之处。境界较低的武者,往往瞻前顾后,只求外功之强,而不求内功之全,四肢百骸的强度自然也就低落,因此练武比试之际,气力道气一但拿捏不当,身子便会承受不住,如你右臂那般,手断脚断,并非甚么罕见之事。」墨竹小姐道。 袁昊一听这「凝骨丹」竟有如此神效,嘴一扬,就想张手跟墨竹小姐要个十颗八颗凝骨丹,以好备不时之需。 墨竹小姐彷彿早看穿袁昊想法,白眼一翻,没好气道:「我可没有十颗、八颗凝骨丹能给你,这凝骨丹是当年有人赠予爷爷,家中只有那一颗,且昨晚一回家,爷爷就让你吃下肚啦。」 袁昊呼吸微窒,想不到自己的想法竟被看穿,吃了好大一惊,随后脸一黑,咳嗽一声,佯装不在乎,道:「其实、其实我知道的,那甚么凝骨丹,我也没有很想要,墨竹小姐救我一命,感激万般,如何还敢、还敢……」 墨竹小姐不等他说完,眸子一瞇,抢着笑道:「袁儿妹妹,我没有骗你,凝骨丹,并非甚么神奇良药,你可千万别会错意。它只是快速凝合你的断骨大伤,至于断骨小伤细处,自然没办法快速凝合,只能慢慢休养癒合。你现下右臂看似好了,痛处尽消,但一周之内,倘若再和人比武练功,不出意外,你的右臂定会马上再断。」 一周之内,和人比武便马上再断?那岂不就是废药一枚? 袁昊脸更黑,瞧着自己右臂,脸颊抽蓄不停,如今药已入腹,说甚么也都晚了,何况这是墨竹小姐和竹爷爷的心意,也再无其他更好的治伤法子,寻思:「整整一周,我只需躲在小界域,避头不出,要癒合伤口还不简单?」 心念一转,想起墨竹小姐始终「袁儿妹妹」地叫着,自己可是个大男儿,此地安全无忧,无需再装成女儿身,挺起胸膛,道:「墨竹小姐,我是顶天立地好男儿,可不是个小姑娘。」 墨竹小姐一愣,莞尔笑道:「也是,天底下可没有哪一个好妹妹会是你这副胡闹德性。」她轻轻娇笑一阵,慧黠眸子瞇得细长,接着道:「我自然也不叫墨竹小姐,墨竹小姐是他人擅自替我取的。你和爷爷认识,便知我姓竹,却不知我的名。我姓竹,名令谦,你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身分洩漏? 袁昊眉宇微皱,不知该不该如实报上自己的名字,困惑一阵,寻思:「我和都争先留在抚仙,一来是为躲避道盟追人,以好争取时间修练,二来便是为了墨竹……竹姑娘的悬赏令,只要悬赏令一天不撤下,咱们行动起来便会诸多不便,我拚死救下竹姑娘,本意也是为了让她撤除悬赏令,倘若将真名说了出口,当是恰当?」 竹令谦瞧他一副纠结模样,淡淡笑问:「人家说出本名,你却不肯说话,是不是心有不愿?还是说,你不能说出真实本名?」 这天外飞来一句,宛若被人自身后猛捅一刀,霎时令袁昊又惊又慌,冷汗直流,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忙道:「没、没有,我哪有?」 正如竹令谦所言,袁昊大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毕竟袁昊和袁月,既同姓袁,又同是使一手槌子,此等巧合,常人都难免起疑,又何况是眼观功力高强的画师?当时在圣教藏洞,袁昊一知晓竹令谦便是墨竹小姐,想尽千方百计,都不愿在竹令谦面前使用黑槌子,就是怕自己女装在身,一但拿起槌子,自然会惹疑上身。 至于往后逃脱云云,动用黑槌子应战,属实无可奈何之举,那时袁昊并不知道竹令谦会武功,心想倘若不用槌子奋战,错过此次机遇,二人必定又会落网圣教手中。 眼看竹令谦娇笑一阵,没再说话,一双慧黠眸子静静盯了过来,散发一股凛然魄力。袁昊根本不敢和那对眸子对视,目光游移,心底明白自己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对方绝不会善罢干休,当下咬一牙,道:「我自然还姓袁,单字昊。」 竹令谦「嗯」了好长一声,点点头,随手从袖中拿出毛笔,抓过袁昊手掌,翻过掌心,飞快写下一个「浩」字,道:「可是这个浩?」 毛笔前端的羊毫轻柔划动,袁昊直感手心一痒,心中好不乐意,忖道:「她干甚么非要写在我手上不可?」应声摇摇头。 竹令谦接着抓过他另一只手,翻掌续写,这回一个大大的「昊」字,呈现眼前,道:「是这个昊?」袁昊点点头。 竹令谦嫣然一笑,讚道:「好一个昊!一日一天,此字本是广大无边之意,而到袁少侠你身上,就成了日压在天上,意思是不甘为天所束缚,自由自在,随心而为。」她既知袁昊真名,也不再称他「袁儿妹妹」,而是改口叫「袁少侠」,不过倒有几分疏远之感。 袁昊听竹令谦大力称讚自己名字,颇感意外,心想自小到大,自己从未让人这般称讚过,当下只感耳根一热,心脏怦怦狂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以往无论瀛海岛民,还是外岛诸人,要不知他性子,要不受他捣乱迫害,无一不是又骂又恨,哪里会有美言讚誉之声? 他偷偷抬眼打量,见她一张尚有几分稚气的鹅子脸上,含笑以对,洗沐完的肌肤更似胜雪,吹弹可破。尤其是那对眸子,一会儿觉得在发嗔,冰寒难近,一会又觉她在微笑,似是春风,彷彿当真会说话般的眸子。 如今无人追逼,身处安身佳地,有所閒暇,当才恍悟过来,眼前的竹令谦,不愧是个惊为天人的美人胚子。 竹令谦忽然笑问:「是了,袁少侠,当初你说千里迢迢而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袁昊哈哈笑道:「竹姑娘,我袁昊不过是乡间草民,竹姑娘不必一口少侠少侠叫,我听来可是浑身怪不对劲。袁昊二字,随妳怎地叫都行。」 竹令谦微微一愣,莞尔笑道:「那好,我便唤你袁昊,你也别叫我竹姑娘,咱们共患难好几日,你甚么性子,我大概摸了透,你再这般叫我,可显得不对劲啦。」她说出这番话时,又是俏皮,又是豪爽,乍听之下,大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之感。 她接着问:「你不是为了求画,是为了甚么事前来?若我能帮忙,忙上一把也不是不行。」 袁昊听到此话,喜出望外,咽下口水,连忙道:「令谦姑娘,能否撤销那悬赏令画作?」 竹令谦「咦」了一声,奇道:「撤销?」心念一转,想起在藏洞那时,袁昊也曾提过此事,如今旧事重提,心有困惑,忖道:「啊!这坏小子,莫非他觉得我画得不好看?」 她想了一会,还是想不明白,本欲轻轻一笑,询问原因,星眸一转,正巧瞟见袁昊系在腰间的黑槌子,柳眉微蹙,道:「……袁?」目有困惑,瞧着袁昊兀自穿着当晚的青裳女装,感觉快要想起甚么般,嘴中喃喃道:「袁月?」 袁昊闻得「袁月」二字,心中陡然大跳,尚不及答话,见那雪亮慧黠的眸子精光微湛,打量而来,虽无任何迫人之意,却有种遭人看透之感,先是头、脸、颈、上身、下身,从头又看一回,背脊冷汗狂流,莫名紧张起来。 果不出他所料,自己一提名字,还是让竹令谦瞧出了端睨。 他又急又惧,却万不敢将情绪表露脸上,寻思:「遭啦!遭啦!果然让她看出不对,我得想法子,我得想法子,否则可就大大不妙!」 事到如今,袁昊不会再说要对墨竹小姐下甚么狠手,毕竟当初并不知情,这位画功如神的画师,竟只是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倘若就是要出手,瀛海道他俩定也会想办法推脱责任,尔后不忍下手,最终不了了之。 当下袁昊只觉危机当头,一刻也不敢从竹令谦身上移开目光,深怕稍不留神,又会让她瞧出甚么端睨不可。 这时,忽听竹令谦笑问:「袁昊,你腰上那槌子是从何得来?」 袁昊吓了一跳,忙笑道:「这槌子啊,是我和竹……竹爷爷捕乌龟之时,一条乌龟都没捕着,倒从湖中捞上来这槌子,我既想这槌子和我有缘,不如就拿上玩玩。」他也不说自己是连放五次渔网,连五次只捞上槌子,那等又丢脸又奇妙之事不说为好,免得徒增对方疑心。 竹姑娘慧黠眸子一转,嘴中轻轻「喔」了一声,盯了过来,点点头,又不说话。 入殓师灵异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被追问到底 只见那双杏目一张一阖,一瞇一凝,都如细针扎体,蕴含无数言外之意,直让人格外窘迫,袁昊他这辈子从未遇过这等奇眸子,彷彿真的会说话般,恨不得立时告辞逃跑,可是悬赏令之事一日未了,自己便一日难安,这逃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得望着那眸子,苦不堪言。 难不成真得将真实身分告诉她不可? 突然竹令谦脸露娇笑,莲步轻移,一晃眼上前几步,逼到身前一步之距,学他方才的法子,绕着袁昊转了一圈。袁昊苦不堪言,连是后退几步,不敢离她太近。竹令谦见他敢退,笑语嫣然,快步逼前而来,吓得袁昊「啊」的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向后暴退。 这一来一往间,彼此互不相让。到后来,已不是一退一进,而是变成竹令谦追着袁昊跑,俨然就是另类的猫捉老鼠。 这时,忽听身旁传来一阵咳声,声音当中略有不耐,还有些许不快之意。 袁昊、竹令谦均没发现有人前来,大吃一惊,慌忙停下追逐,循声看去,但见一名老者背负竹笼,面色狰狞,自窄道大步而来,步步踏地有声,却不是竹云堂又是何人? 一见竹云堂回来,袁昊如获救星般,忙奔上前,殷勤道:「竹爷爷,你回来啦!太好了,太好了。唉呀,你老人家辛苦啦,去市场买菜?龟爷爷的,谁敢叫我竹爷爷做这等事!这点事情何必劳烦你呢?交给我就行了。」 竹云堂哼了一声,根本不甩他的好意,道:「甚么太好了?又有甚么可好?」这话说着,一阵瞪眼而来,气急道:「是宝贝谦儿拜讬老夫去的,谁要你小子帮忙?伤者就乖乖躺下,莫要碍事!」 袁昊又是一惊,不敢回头去看,只觉竹云堂脸色不对,语调也和平常不同,陪笑几声,心中忖道:「竹爷爷这是怎地了?是谁惹了他生气?」 原来竹云堂早在白杨林外头,便能听见宝贝孙女和自己好朋友的谈话,他既能和多杰分庭抗礼,打退焚天大掌,武功境界之强,绝不下多杰,臻化境的绝顶高手,就是隔得老远,有心亦能听见二人谈话。 竹云堂起初只当二人无话不可谈,相处融洽,很是替宝贝孙女高兴,袁昊作为自己的好朋友,能当和孙女成为朋友,那自然好上加上,得以安心让他们相处一块。然而,他愈听愈觉话中不对劲,袁昊和宝贝孙女好似甚么玩笑都能开,甚么话都能说,调笑不断,显是亲暱过分。 竹云堂本还不愿相信,直到听见二人互称对方名字,急着想叫「老夫不允许!这可是大大越礼!」,却不想自己平时也是极不守礼法,竟是为此提气狂奔回去。 只见竹云堂狠狠瞪着袁昊,简直就像戒备甚么一般,心想倘若再晚个一会,天晓得他们会发生甚么事情。 他吁了口长气,脸上转而缓下,笑道:「小家夥,你有甚么要紧事,要不和老夫说上一说,指不定能帮上小家夥。」心中则暗道:「臭小子!你休想拐走老夫的宝贝谦儿!」 袁昊却是不知,闻得此言,以为竹云堂在替自己解危,还好生感动,转头看了竹令谦一眼,见她如看着猎物的鹰般,目光紧盯不放,背脊微寒,直想方才话题不提也罢,忖道:「妳爷爷在此,谅妳也不敢胡口乱问。」 脸上安然一笑,摇摇头道:「那并非甚么要紧事,话说回来,竹爷爷你去哪啦?我可想好好向你道谢,从那秃僧人手中救了我的小命。」 竹云堂又哼一声,骂道:「滑头小子!你别想蒙混过关,说!你为甚么要撤销甚么悬赏令?是谁的意思?」他原本是想问,你们究竟「是甚么关系」,可话快脱口而出之际,却觉这话问之不妥,赶忙一改,变成「是谁的意思」。 袁昊吃了一惊,见竹云堂竟也想逼问这事儿,暗暗心惊,不由横起气来,大声朗道:「竹爷爷,你都说我是滑头小贼,那我也不打诳语,老实和二位说了,其实撤销悬赏令,是为了保住我朋友的性命。」他这话说得正气凛然,昂头挺胸,实是因为攸关他和都争先的生命安危。 竹云堂、竹令谦爷孙女俩不禁一愣,保住朋友性命? 袁昊道:「想必二位也已经猜到,那悬赏令既是画瀛海岛人,我的那位朋友,自然就是那袁月了!」 这话声才刚一落,香风袭来,竹令谦猛逼上前,连问道:「你认识她?在哪儿?为甚么认识她?」神色甚是严肃。 这一连三问,气势凛然,别说袁昊,连竹云堂也是吓得一愣一愣的。 袁昊这一口认识,不过是趁刚才灵光乍现,突来一笔,打算借这等说法,混出假象,摆脱「自己就是袁月」的嫌疑,是以根本没想前顾后,一时之间要他说出个所以然,凭空打造一个故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他咬紧牙根,寻思起来:「快想,快想!袁昊,你为甚么认识袁月?你定要想出个法子来!否则令谦姑娘和竹爷爷就会知道你是袁月了!」 「我……我老家是个乡下农地,家中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有一日瞧见袁月姑娘一人行迹荒野,面容饥瘦,脸皮又黑又沉,应该是好几日没好好睡觉,觉得怪可怜的,就收留她住个一晚。哪知随口一问,她却是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我这才知道,她逢上大难,全天下人都与之为敌,中原万疆,无她一人容身之地。我听她也姓袁,想说彼此同姓,这江湖之大,诸事难料,既是有缘,不如相互照料便是。」 话说至此,他偷偷瞟了一眼,见竹令谦等没有说话,吁了口气,继续编道:「后来……后来,我、我听袁月姑娘说,她和同伴离散,不知从今往后,该往何处行去,我自告奋勇替她来抚仙打探情报。来到抚仙镇,我才听说抚仙道宝遭窃,以及悬赏令一事,很是替袁月姑娘打抱不平,开始寻墨竹小姐,想请求她撤销悬赏令,好让人家有条活路可走。」 第一百三十章 竹云堂的解铃人 「如此说来,我这条命能获救,得好好感谢袁月小姐才是。」竹令谦笑着道。 袁昊嘴上说得贼溜,将故事编得天花乱坠,好似真有「袁月」这个可怜小姑娘,自己这个乡下草民,又是多么见义勇为,仗着满腔侠气的好娃儿好孩子,为同姓女子远道来抚仙,替她打探情报。其实他心底本有些七上八下,不敢肯定自己编的故事是否有用,一听竹令谦顺着故事脉络,说了下去,又骄傲又满意,挺了胸膛就道:「不错!没有袁月姑娘,就没有我袁昊,自然不会去甚么圣教藏洞。」 竹令谦沉默片刻,又道:「你撤销悬赏令,当真是为了救人性命?」 袁昊心想袁月便是自己,救人性命也就是救自己性命,这方是他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当下整个人雄赳赳,气昂昂,正气凛然道:「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看到该救的,我自然会救。」 竹令谦听闻这话,嫣然发笑,脸上更加灿然,一双慧黠星眸瞇得老细,笑容当中,丝毫没有半分笑意。 竹云堂不愧为臻化境的绝顶高手,身经百战,对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掌握地恰到好处。只见自己宝贝谦儿脸上笑得灿烂,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原本好端端的空气,莫名透着薄薄一层寒气,而当袁昊兀自笑个不停,说甚么「不敢当」等话,那层寒气便越演越烈,一眨眼间,致使空气变得愈发危险,寒气冷冽透彻,都快从中衍生出杀机。 乍看之下,尽管竹令谦笑得淡雅宜人,身上那股寒气愈发高涨,藏得却是极奇高妙,眼见袁昊半点征兆也没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神色如旧,浑然未觉,不知大难已然临头。 竹云堂一阵机灵,急忙想劝袁昊住嘴,转念一想:「谦儿八成是生起闷气啦!这小姑娘和她奶奶全是一个样,每次生起气来,都是皮笑肉不笑,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怖!」目光转去,打量青裳女装打扮的袁昊,微觉可怜,又想:「唉,这臭小子固然是老夫好朋友,却想拐走老夫的宝贝谦儿,此罪不可饶恕,该让他吃点苦头才是。」退了两步,就此佯装毫不知情。 只见竹令谦突然抿嘴又笑,低低哼了一声,转过身子,莲足快步,入了大竹屋,掩上竹门,就再也不出门,俨然是一副「送客慢走」之意。 袁昊愣在原地,一双眼珠子瞪得老大,眨呀不停,等了许久,竹令谦还是不出来,转头问道:「竹爷爷,你宝贝孙女这是怎地了?身子不舒服?」 竹云堂吁了口气,大手向袁昊脑袋乱抓一把,嘴角不禁上扬,道:「小子,你年纪还太小,不懂这些道理。」本来还一口「小家夥」地叫着,一知袁昊可能拐走自己宝贝孙女,就忍不住改叫「小子」。他续道:「老夫只和你说,你以后长大了,可要多学学女人心,否则往后遭人用刀捅了,宰了餵猪,别说老夫没提点在前。」 竹云堂毕竟饱谙世故,见识多广,一眼就大概猜到自己孙女生气的理由。但见他沧桑满面,一副过来人的神色,道:「所谓女人心,比起世上所有的武功心法,都要难上千倍,不,万倍!你以为你懂了,其实不然,懂了也是白搭。听好啦,不好既是好,好又是好,好可能不好,不好还是不好。唉,唉!」 袁昊眉头大皱,只觉听得一头雾水,不好有了一个不字,为何能是好?好没有了不字,当属正面之意,又哪里会是不好?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这阴错阳差之下,袁昊却不清楚,他得出那「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八字,正是对女人心最佳的解释。竹云堂之所以没有说个明白,原因也是在此。 竹云堂眼见袁昊脸上全是疑色,大是心有戚戚焉之感,谅这小家夥再何如聪明,碰上女人心,现下也绝不可能明白,接着又问:「悬赏令一事,倒也不急,只要等谦儿心情稍复,老夫替你再提便是。」 袁昊听了,也觉当下并无更好法子,连忙称谢。 「小子,你不必和老夫道谢,是老夫该向你道谢才是,系铃还需解铃人,哈哈,哈哈!」竹云堂哈哈大笑,目光微柔,续道:「大半个月前,那位道姑要老夫捉绿乌龟,静候解铃人的佳音,原来老夫要等的人,就是你!」 那日在抚仙湖畔,竹云堂曾说过抚仙来了一位道姑,料事如神,会通星象之法,要他捉一百只乌龟,等待有缘人替其解铃,解惑难题。袁昊当时压根不信,觉得江湖上道士道姑都是讹诈诓人的家夥,往后自己穿上道袍,手拿拂尘,装得一副沉声沉气,岂不是也是个骗人道士?尽管还是心一热,帮忙捉起乌龟,可是心底深处,始终担忧绿乌龟捉成后,仍不见解铃人到来。 袁昊听到这话,自然联想同一件事,只感一阵吃惊,双眼又睁大,道:「那骗人道姑……呸,好道姑说的解铃人,是、是我?」 心念甫转,想着自己武功低微,本就不及能抵御多杰的竹云堂,当前还让道盟的人恨上,四处逃窜,整天为了活命想破脑门,哪里能当甚么解铃人? 果然那道姑,是江湖上常见的骗人道姑。 袁昊皱眉道:「竹爷爷,那位道姑是不是、是不是……」他想说「是不是真正的骗人道姑」,可是这话始终出不了口,深怕就此伤了竹云堂的心。 竹云堂笑骂一声,道:「臭小子,你竹爷爷我见过多少人,难不成还会看错人?那位道姑是真有本事,你偏生要把人家当成江湖道上的骗人家夥,小心遭报应。」 袁昊白眼一翻,心想我瀛海岛民每天都被中原人痛骂一顿,甚么大罪大恶,甚么贼子恶人,通通不在话下,难道还会怕甚么报应?苦笑问道:「好吧,好吧!那就当那位道姑本领高强,我是解铃人,那竹爷爷要我做些甚么?先说好呀,我只是小小执者境,打架本领比不过人,更何况我吃了那凝骨丹,手骨尚未癒合,不得用黑槌子诓人,更加打不赢人。」 「不,用不着,老夫之所以肯定你是解铃人,是因为老夫心愿已了。」竹云堂摇摇头笑道。 入殓师灵异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解铃人秘闻(1) 心愿已了? 袁昊心底微微一奇,道:「有吗?」 竹云堂应声点头,道:「小子,我有寻过你玩笑过?」说着,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袁昊眉宇微皱,细想出岛以来的种种行动,全是绕着瀛海岛打转,怎地可能为竹云堂完成甚么心愿?念头刚转,登时醒悟过来,收敛不敢多问,只怕能称之心愿,都是攸关个人的隐私秘事,如若随意便问,难免触动心弦,那可就伤了朋友的好和气。当下寻思起来:「竹爷爷有何索求?我这些日子忙着修练、找墨竹小姐,便忙不过头,根本没做其他事儿。」 更别说他瀛海岛人的身分,武律大敌当前,四处皆是敌人,帮自己都来不及,还有閒暇帮助他人? 竹云堂见他脸上愈发纠结,不由觉得好笑,笑出声来,道:「此事老夫只字未提,谅你这小子再滑头,摸不着半点头绪的话,也决计想不到。」轻轻捋着胸前稀疏白胡,摇摇头,往小竹屋走去,道:「小子,你也不急,等我泡杯好茶,再慢慢和你娓娓道来。还有,去换套衣服,你说你一个大娃儿,穿女娃儿人家的装束,好玩不好玩?」 听到这话,袁昊低头往身上一看,本来一袭好端端的青裳,变得泥泞不堪,破破烂烂,东破一个口子,西焦黑一块,八成是被多杰的炙热内劲击中。只不过当时逃亡在及,没多加注意。何况,他还是一个男娃儿,穿这等轻巧可爱的装束,实是古怪可疑。 袁昊脸红咳了一声,跟着走入小竹屋,找到自己那包袱,取出旧衣裳,来到屋后换上,摊开换下的青裳,嘴中喃喃道:「龟爷爷的,要不是竹爷爷提醒,差点儿忘了要换下,莫非……莫非我这是习惯了?啊呸,呸!怎能习惯?我是个顶天立地好男儿,为了欺敌,为此变装倒无所谓,平时就打扮成那般鬼怪模样,我可受不了。」 他思忖片刻,拿着那破烂青裳,缓步来到大竹屋前,伫足微愣,脑中不禁想起方才竹令谦的凛然模样,浑身一抖,一步挪着一步靠近竹门,小声道:「墨……令谦姑娘,令谦姑娘,我把衣服换下了,这就物归原主。只不过,这、这好好一件衣裳被我弄坏成这副德性,往后可穿不得了。」 等了一会儿,竹门内没半点声息。 袁昊咕噜咽了口水,稍稍壮起胆子,稍微大声道:「令谦姑娘,倘若妳觉得这衣裳不好,妳不想要了,我就替妳拿去扔。自然,这衣裳的钱、钱,我会想办法还……」说到这「钱」字,心底很是肉痛,本欲龇牙咧嘴。 他却是「咦」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喃喃道:「这……这衣裳坏了,质料还是不错,我若是找处黑市,大声嚷道『此衣裳墨竹小姐亲自穿过,上头香汗扑鼻好闻』,应该能卖上不少武币,嘿嘿,嘿嘿。」 只听竹门「吚呀」一声,开得急迫,竹令谦身影一幌,脸上兀自笑着,眸中闪过冷意,淡淡道:「你是要敢这么做,我可会让你成了真正的袁儿妹妹。」话一落下,上前夺过那破烂青裳,倩影又闪,整个人缩回大竹屋,再不吭声。 这一夺一回的动作,干净俐落,身轻如燕般,实在快得匪夷所思,过程中并无发出半点声息,好似清风徐来,接着飘飘欲去,可见其轻功手法之高明,当袁昊反应过来,竹令谦已重新掩上竹门,独留他一人伫候发愣。 袁昊眨了眨眼,寻思起来:「她怎地又生气了?唉,难道真和竹爷爷说得一样,女人心,谁能懂?」他这人人小鬼大,精于观察他人,卖弄满腹小手段,倘若说起让人叫苦连天的本事,全中原的娃儿,大概无人能及他本领的一半,但是对于女孩人家的细腻心思,一言一举之间的小动作,他却是懵懂无知,看了也看不明白,全然不晓得对方想些甚么,致使竹令谦频频发嗔不快。 他又想:「我本已知晓她会武功,却不知究竟是甚么境界,瞧她方才的轻功那般了得,想必只高不低。」想到这里,昨晚和多杰恶斗的场景,蓦然湧现脑海,当时令谦姑娘为了护己安危,施展奇妙画功,抵御多杰掌劲,却不慎弄断那只旧毛笔,好似伤心欲绝的模样,始终难忘。料想那只旧毛笔,定是她的宝贝东西。他不禁微感愧疚,心道:「那只毛笔既然如此重要,被多杰那秃子僧人弄断,我自然有几分责任,不如我回去之后,替她寻一只新毛笔,好让她开心起来才是。」 正当袁昊心念定了,打算开口叫唤竹令谦,征求对方同意时,忽觉脑后生风,呼的一声,刚听得声响,一巴掌竟已拍在后脑袋上,痛得他整个人向前一倒,哀叫出来。 袁昊知在场只有一人会下手如此之快,令自己反应不过,边转身边骂道:「竹爷爷,你做甚么?常常打小孩脑袋,可是会变笨的。」 岂知竹云堂大骂一声,道:「变笨才好!你这臭小子,老夫不过进屋泡个茶,你还敢调戏宝贝谦儿?哼,老夫只打一掌,已是很给你小子面子,若再有下次,老夫定要把你屁股打到开花!」他武功高袁昊不只一截二截,何况二间竹屋相距不过数步之遥,袁昊说甚么话,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当下怒容满面,对袁昊招招手,要他过来喝茶。 袁昊听竹云堂要打花自己屁股,神色认真,显不是玩笑话,哪里还敢放肆?又是哈腰又是点头,忙跑过去,坐下品茶,边不住讚口:「好茶,好茶!嗯,这茶清香而不涩,想必是高级货儿,竹爷爷哪里弄来这等好货?」 竹云堂啜口热茶,冷笑一声道:「往咱们镇上行去,进镇看见第一间卖茶的,老夫就是在那买的,十武币一整包,可便宜得紧。」 此话一落,袁昊小脸当红,被热茶呛到,连连咳嗽,搥胸顿足,待总算缓了过来,见竹云堂似笑非笑盯了过来,又咳一声,佯装正色道:「竹爷爷请说,那位道姑究竟是怎地说的,小子我又为何是甚么解铃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解铃人秘闻(2) 竹云堂点点头,似是忆起甚么般,老眼阖上,道:「其实老夫和那位道姑,一共见面二次。第一次她说了解铃人,老夫便高高兴兴回到家中,尔后愈想愈不对劲,这才醒悟,那位道姑和江湖上多数道士一样,有个通病,就是说话欲言又止。唉,可惜道姑既说解铃人,却未细提这位解铃人是男是女,是好人是贼儿,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一概未提。正当老夫不知所措时,那位道姑竟自行找上家门,说离开抚仙前,仍有事相告:正是关于那位解铃人一事。老夫确实心有大愿,整日魂不守舍,一听这位大有本事的道姑说了解铃人,还不喜不自禁,连忙问道那位解铃人究竟是谁?」 他转眼看了过来,白胡吹起一口气,微微飘起,见是咧嘴而笑,道:「却不想到解铃人就是老夫新结识的好朋友。」说着说着,吁了口气,啜了一口热茶,久久没说话。 袁昊性子早被勾起,本还不信天底下真有甚么本领高强的道士道姑,此时一听这位道姑这般神机妙算,清楚算好所有事情,半奇半疑,心痒难耐,追问:「然后呢,然后呢?竹爷爷,你这般可不厚道,话不能只说一半,当我三岁孩子好打发不成?」 竹云堂呵呵一笑,接着道:「那位见老夫心急如焚,微微苦笑起来,说道:『老先生,贫道虽懂星象末学,但所谓天机不可洩漏,如若提了那解铃人是谁,想必老先生会拚了性命到处寻找此人,更别说老先生武功高强,要寻到此人,更非甚么难事。』老夫听了这话,吃惊这位道姑竟能看破老夫隐藏起来的修为,又惊又喜,知她的确本领高强,放下心来,又问:『敢问仙姑,那位解铃人究竟在哪?』道姑又苦笑几声:『老渔夫,贫道所学浅薄,这「仙」字可不敢当,正如方才所言,天机是谁也不知,贫道能窥探其中一二,已是竭尽全力。关于这位解铃人究竟是谁,贫道不见其人,却知其性子。老夫当时心想,能知性子有甚么用?天底下相同性子的人何其之多,不靠颜面,只靠内在性子,那该如何找人才是?那位道姑续道:『老渔夫担忧之事,贫道自然明白,你大可放心,此人性子之古怪邪门,乃天下罕见,要找到如此奇特之人,恐怕天下再难有第二位。贫道会这么说,只因这位解铃人有五大特点。』老夫听了忙问是哪五点。」 他续道:「道姑说道:『一来此人本性善良,乃见义勇为之辈,你俩有三次相遇之机,他三次都会出手帮忙;二来此人并不懂画,却能欣赏画,乃真心诚意对待画作;三来此人绝非侠者道之人,而是违礼妄为之徒;四来此人一开始并不会武功,贫道掐指一算,约莫二十来天后,便成为武者;五来,古有薑太公愿者上钩,今有解铃人愿者上槌。呵呵,老渔夫,你说这点奇耙古怪之人,天底下哪里找得到第二位?』老夫一听,也觉颇有道理,只想天底下要是有这等真性情之人,定要结交结交才是,连是向仙姑道谢,给了一些武币,恭送她离去。」 说到这里,彷彿全说了完,竹云堂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凝望白杨林的风吹草动,一口将热茶喝个精光,回屋又续一杯,道:「这下你可明白了?天底下骗人讹诈的道士道姑虽多,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本事的人自然有本事,根本不怕他人怀疑。」 袁昊「喔」了一声,眼珠子一转,细想那位道姑所说的五大特点,似乎都和自己没什么关联,还是问:「竹爷爷,那位道姑说了那五点,又干我何事?」 竹云堂茶水刚到嘴边,听到这话,登时老脸一黑,骂道:「臭小子,你小子做了甚么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还需要老夫一件一件提?」 眼见袁昊当真想不起来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早在咱们相识之前,老夫为此试探许多人,整个抚仙的年轻渔夫,多数都被老夫试探过。哼!只是不试还好,一试就罢!多数都是些见利忘义,自以为是的浑帐小子。」 「为何是年轻渔夫?」袁昊不明不白问道。 竹云堂道:「那位仙姑先前说了,要老夫捕绿乌龟,第五大特点则说:此人是钓甚么槌的,若说钓鱼虾的,定会是抚仙湖的渔夫。第四点又说:此人并不会武功,尔后又会武功,料想这中原万民,老一辈多数都会武功,其馀既一辈子都不习武,往后更不可能习武,因此此人大概是抚仙湖的年轻渔夫。而当时你我初次相遇,并不相识,你小子却愿意替老夫搬鱼篓,捕绿乌龟,和其他浑帐小子很是不同。这第一点,你小子是符合的。」 袁昊讷讷不语,脸上一黑,难怪后来回想起来,竹云堂分明武功高强,怎地可能搬个鱼篓,就哀哀苦笑,原来那都是演出来,自己却浑然未知。 竹云堂突然笑了出来,大有讚叹之意,道:「你和老夫一样,确实不懂画,却能说出谦儿所绘画中真意,这第二特点,自然是符合。」 袁昊吃了一惊,忖道:「原来那时的画作,是令谦姑娘所绘!」 「咱们第三次相见,嗯,那是大半个月后,正和仙姑所言的时间一致,你从一个常人变成武者,老夫曾问过你:『你想成为侠者不成?』,你小子回答……回答……哈哈哈!你小子却说想当『贼儿』,这中原江湖上,会武功的武者,哪一个不是想当受人敬重崇拜的大侠?谁想当贼儿?这不是违礼妄为之徒,甚么才是?尔后,你替老夫捕乌龟时,钓甚么一柄古怪槌子。这第三、第四、第五点,全都符合。」竹云堂愈笑愈是爽快,眸中喜色大盛,转而深深吸了口气,道:「在当时,老夫就确信,你就是仙姑所说的解铃人。」 袁昊听到这里,所有事情一环接着一环,环环相扣,前后呼应,全都在那道姑预料之内,一口气悬在咽喉,早已忘却呼吸,整个人愣了足足十息时间,总算缓了过来,只感心脏一阵怦怦狂跳,大口喘着粗气,好是难受。他暗暗低头,浑身鸡皮疙瘩起来,简直不敢置信,寻思:「那位道姑究竟是谁?她究竟是何许人也?她、她、她……」心中想着这「她」字,愈觉后怕,不愿再细想下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霍家人的恶行和盘算 袁昊明白,那位道姑倘若真有这般本领,纵然真的不知自己是男是女,长甚么样,也能靠着那星象之法,看破自己是瀛海岛民的事儿。当下沉着脸,接着问道:「竹爷爷,你这说了那位道姑多有本领,可我还是不晓得,自己为何是解铃人。」 竹云堂听到这话,偷偷往大竹屋方向望去一眼,靠近过来,小声道:「其实啊,自那瀛海岛破界以来,谦儿这丫头自门派请假归乡,整日早出晚归,到后来更是不回家过夜,老夫这做爷爷的,总担心得紧,但谦儿那丫头和她奶奶就是一个脾气,想做甚么事情儿,绝不容许有容干扰说嘴,因此老夫才不敢多说甚么。后来有一日,她接连数日未归,老夫深怕她出事,正欲出门要找,却发现谦儿的划具遗落白杨林口,老夫这才惊觉不妙,想寻人已然寻不着落。」 袁昊脸色更黑,隐隐约约间,心底有个不好的想法,当下眼皮微抽,低声问道:「竹爷爷,你找我这个解铃人,莫非是要我帮你寻孙女?」 「不错,不错!哈哈哈,你小子果真聪明,老夫连开口都还没,你小子便寻回了老夫的宝贝谦儿,嗯,果真如仙姑所言,系铃还需解铃人。」竹云堂哈哈大笑,拍拍袁昊肩子。 照这么说来,敢情竹令谦是走失的阿猫阿狗不成? 只见竹云堂突然歎了口气,抬头观天,眼见湛湛蓝天,万里无云,当是个好天气。他一张老脸上却是喜忧掺半,目光恍惚,似在回忆般,道:「话又说回来,老夫专程送谦儿去拜师学艺,本意是为了改改那丫头的脾气,别学她奶奶,哪知道她划划是学成了,脾气却丝毫未改。」 袁昊没多加细听,迳自细想起来:「中原江湖果真甚么事都有可能,此事说来邪门无比,那道姑不知身分为何,是敌还是友,还是别和令谦姑娘说了,免得她又生起怪气。我现下还是赶紧回去,和都争先说了商量才是。」 他心意已决,当下和竹云堂说了要回去一趟,离情依依,道别几句,干掉茶水,走往大竹屋门前,朗声向竹令谦告别,固然没听着对方回应,心底倒安,转身便走。 竹云堂跟袁昊来到林口,见他走了几步,淡淡道:「小子,老夫心愿既了,明早开始,那绿乌龟也不必再捉。」话说至此,顿了一拍,道:「不过你是否还记得,那霍家人和咱们的约定?」 霍家人? 袁昊停步回过头,眼珠子一转,自然想到竹云堂所说约定为何,顿时白眼一翻,无奈道:「竹爷爷,那霍风不满输掉比武,说了下月十五,再比一回,这我自然记得。他还说,我要是有种就去,可我不是蠢蛋,也不想想,一个执者三脉的武者,欺压一个执者一脉的武者,本就不入流,纵使我用了不入流手段,他能拿我怎地样?」 竹云堂点点头,道:「不错!境界上的差距,是武者比武间的一大关键,那姓霍的小子境界比你小子高,却输掉比武,照理而言,他倒该知耻才是,哼!不过小子你滑头得很,老夫也不忧心,不管黑招暗招,你小子想必都还有招数可使,是不是?倘若你俩真正打起来,应该不至于落了下风。」 这番话一落,袁昊眨眨眼,脸有古怪之色,竹爷爷怎地夸讚起自己来了?心中大疑,道:「竹爷爷,你怎地一副很想要我参加的样子?先说好呀,没好处我可不干,何况这事儿怎么想我都很亏。」 竹云堂面无神色,背过身走了几步,道:「老霍这人,以前还是挺不错的,只是近年和衙门走得很近,利慾薰心,为人勘勘开始贪了,非要和人争个高下不可,他底下的霍家人,就更不是甚么好东西。」 倏然之间,竹云堂回过身,淡淡道:「压榨渔民,强收租地,欺辱良家妇孺,他们霍家有不少人在抚仙衙门办事,因此干起这些黑事,里外通吃,捞了不少油水。」 果然袁昊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整张小脸皱成一团,连退几步,回嘴道:「我、我听说许无风这人还是不错的。」 「抚仙衙门确实都归许无风管,他做起事来也算清廉,但底下官兵,可就不是如此。」竹云堂见袁昊想退,一双老眼如看准猎物的猛禽般,眸光一现,连是向前逼近几步。 袁昊从话中感觉到一股冷冽杀机,浑身一抖,连退几步,竹云堂见此,便近了几步,勘勘地,彼此距离是愈来愈近,转眼已剩三步之遥。他简直欲哭无泪,心想这爷孙女俩,全都是一个性子,要不是认识他们,岂会有频频吃这些闷亏的道理?嘴上转移话题道:「竹爷爷,我、我右臂伤势未癒……」 竹云堂抢道:「老夫自有法子。」 袁昊牙一咬,仍不死心,又道:「竹爷爷,我、我不打会输的仗。」 竹云堂彷彿就在等这句话到来,咧嘴而笑,道:「这老夫早有法子,正好明早也不愿捕鱼,你过来一趟,老夫包你绝不会输给那姓霍的臭小鬼。」说罢,双手负后,转身又道:「没什么,老夫只要你赢了那姓霍的臭小鬼就好。你小子要是赢了,老夫……老夫允许往后你要和谦儿一块玩,用不着得到老夫同意!」 「不用了,竹爷爷,我年纪也不大啦,有甚么事情,还是自己来就行。」袁昊哈哈一笑,边说着话,边转身就要奔逃。 眼见袁昊逃了几步,竹云堂倒也不慌,只冷哼一声,朗声道:「你小子倘若不答允,老夫就打花你的小屁股,好叫你一生都不得坐在椅上。你小子好自为之。」说罢,便迳自朝回路返回。 袁昊本来对再战一事,并无多大兴致,毕竟境界差距摆在眼前,已是敌强我弱,何况当时霍风正气头上,只顾自说自快,自己从未答允,要不要去,想不想去,自然全随自己心意,如今让竹云堂一逼,那场少年小会,势必得参加才是。 当下停足回头,气急大骂道:「你这臭老人家!你老实说,是不是那霍家人说了甚么,你才要我去和那霍风斗。」 竹云堂嘿嘿冷笑,闻声回头,老目狰狞瞪大,全是血丝,朗声道:「不错!果真滑头,你小子不愧是老夫的好朋友。老霍不知从哪儿听来,老夫有个貌美孙女,这些年频频向老夫提出婚事,想让姓霍的臭小子迎娶谦儿,彼此好成亲家,哼!他妈的,谦儿是老夫宝贝,想娶她?门都没有!听好了,小子,那少年小会,老夫会亲自带谦儿过去,你定要在谦儿面前,将那霍风打得屁股尿流,落花流水!听见没有?否则,老夫就打烂你的屁股。」衣袖一挥,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回去。 袁昊总算清楚竹云堂的真意,脸上一沉,本还想抱怨几句,不过一想竹令谦要嫁给那霍风,不知为何心底微觉古怪,愣了一拍,心念一转,竟没多说甚么,更一句也抱怨不出。直到再也见不着竹云堂的身影,凉风徐来,惟剩他一人伫足原地,好一阵子之后,歎了口气,这才往抚仙镇上走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坑了多杰一把 白杨林距离抚仙镇有一小段距离,这一路行去,只见路上惨状不堪,不时能见残枝断叶,或焦黑灰泥,或是坑坑洼洼的掌形小洞,尤以奇形怪状的掌洞数量最多,仔细一瞧,那掌洞正好比袁昊掌心大上两圈,却是和大人掌印差不多。 倘若不知昨晚发生的事儿,势必会觉古怪,搞不清楚这些掌洞如何而来,袁昊身为当事者,心底却很明白,那些掌洞,尽是多杰那秃僧人的发劲留下的掌印。 当快要行到抚仙镇门,但见抚仙镇前大排长龙,人山人海,两侧不时有衙门士兵巡过,袁昊只感一阵熟悉,那些士兵只差手中没有悬赏令,当就和他们偷溜出瀛海岛的情况,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袁昊排近队伍,随着人阵前进,很快轮到他进门,几名衙门卫兵捧着一块精致圆珠,照着袁昊面孔。那圆珠通透空明,珠心一会闪绿光一会闪红光,周身道气缭绕,果真是拿出「万象唯识珠」来。 袁昊想起当时和都争先偷溜进镇,差点儿吃上万象唯识珠的大亏,心中不敢大意,戒备几分,忖道:「这『万象唯识珠』是能看破谎言的道宝,等会对方问甚么,我绝不能胡答一通,否则可就不妙。」学着都争先的法子,简单报过名字和居址,万象唯识珠并无反应。 一名衙门士兵点点头,道:「小朋友,你可知道昨晚发生在抚仙镇外的事情?」 镇外?那不就是和多杰的事儿? 言念想起,袁昊瞟了眼自己的右臂,心底顿生恶计,佯装一副懵懂之貌,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昨晚我看、看见有人……有人在镇外打了起来。」 那衙门士兵两眼一瞪,和身旁士兵互看一眼,又瞧着万象唯识珠好一会,见珠心闪烁绿灯,脸上大喜,道:「小朋友,你真的看到了?」 原来昨晚在镇外的打斗,动静实在浩大,掌劲声如闷雷,一会夜中突升热光,一会刮起大风,东吹西拂,奇象怪状,早让抚仙镇内的百姓人人料定,是武者高手间的过招。 这衙门卫兵便是奉许无风之命,清早赶来镇门前奉公办事,一一询问昨晚镇外的打斗,只是多数来人都只闻声,而未真正见着出手之人是谁,问了整个上午,已然有些麻木,如今听袁昊说有看见,脑筋登时醒转,知上头派下的事儿总算有进展,还不喜上眉梢? 他忙走上前,急问:「小朋友,你见着甚么?快说,快说!你只消说了,可有赏钱的。」身旁衙门士兵,以及袁昊身后队伍中的来人,纷纷循声看了过来,屏息凝神,眸中大是有探新奇之意。 袁昊一听有钱可拿,心中窃喜不已,本来一想那多杰,都得在心中骂他个千百回不可,现下一想多杰,作梦也会发笑。忖道:「好多杰棒多杰,你这臭僧人不是很横吗?想一掌宰了小爷,嘿嘿,现下好了,你打不死我,我就将你情报卖了出去,反正你是中原大敌,我还能赚点零花钱,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呀!」 他知道如今众人耳目当前,还有「万象唯识珠」候在一旁,绝不能表现出平常模样,以免起了疑心。幸是在圣教藏洞的日子里,他为了掩人耳目,想办法救助竹令谦,时时刻刻想着该如何装乖,这想着做着,不知不觉间竟是悟出心得,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只见他眨眨眼,佯装惧怕之色,果然逼真无疑,在场谁也瞧不出半点端睨,而那万象唯识珠,只要不开口说话,便不会有所反应。 袁昊声音颤着道:「我……我当时见又是热又是刮风,很害怕。当时出手的家夥,有一人是个汉人,另一人是名中年僧人。」 那衙门士兵更是一喜,道:「然、然后呢?小朋友,你千万千万要仔细想想,那些人有没有甚么好认的打扮?」他知道这桩事情能否让上头满意,全仗着眼前这位小朋友的相助,因此语气怀柔,不敢过于苛责,深怕吓着对方,小孩子性发,就不愿说了。 袁昊面有难色,沉吟怪叫,眼珠子一转,佯装害怕地缩起肩子,道:「当……当时外头太暗,我、我又怕得紧,看是没看见多少。」 众人一听这话,就似洩了气的皮球般,顿感失望无比,频频歎气,却无人出口怪罪袁昊。毕竟谁也没见着是谁的情况下,眼前孩子提供无比重要的线索。 数名衙门士兵各各脸上惋惜,明明到了紧要关头,知是汉人和僧人,但始终无法知道,那汉人僧人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在镇外大打出手? 袁昊左看右看,眼见众人反应如其所料,心底冷笑起来,想道:「臭多杰,你弄断小爷手骨,此仇不报,小爷非君……呸,小爷要把你卖个一干二净!」 当下「啊」的好大一声,似是想起甚么般,道:「我、我想起来啦,是了,是了!我那时想那中年僧人模样古怪,仔细听他说话,结果只听见甚么『咱们法则圣教』、又说『真神在上』,还有『藏洞就在谷堆深山的荒山上』,我听不懂这些话儿,只觉怪有趣,就记下来啦!」 众人连同衙门士兵听及此话,齐吃一惊,纷纷倒吸冷气,他们居在云南多年,自然听过身在境外的「法则圣教」,以及那句「真神在上」的意涵,还有最后那句话,岂不是说法则圣教已然入侵中原了?想到这里,众人互看低语,顿时之间,镇门前叽叽喳喳起来。 那些衙门士兵比普通百姓知道更多,正因为晓得更多,眼见万象唯识珠绿光依旧,他们各各脸色铁青,一时半晌,实不该做出甚么反应、说些甚么话才是。 毕竟袁昊所说的,全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无一虚假造作,他只不过没说去自己也在场,没说那多杰是为了追杀自己和竹令谦而来。 众人见着衙门士兵的反应,起初一笑置之,尔后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到后来更也面有难色,莫非此事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过了良久,有位年纪较长的衙门士兵先缓了过来,命人取来一万武币,郑重交予袁昊,深深又吸口气,拱手道:「袁少侠,今日一事,感谢你的鼎力相助,若非有你即时相告,防范未然,后果可不堪设想。」他认为袁昊年纪尚小,当然不懂法则圣教的事情,也就没有去提,因此这话听来,似在感谢他告知是谁在镇外大打出手,因而获赏。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袁昊花钱 袁昊连说些「不敢当」、「没什么」云云的话,手伸得飞快,接过厚厚一袋武币,手腕一沉,觉得袋中甚重,拿之不便。那衙门士兵见此,忙又命人拿个空间戒过来,将武币全装入空间戒,重新交予袁昊。 时隔好些时日,袁昊手中终于有零花钱可用,遥想那从宋天雄、吴犬戎手中夺来的三百万武币,全数拿去还都争先的赌债,又是忧又是喜,忧的是都争先赌性依旧,这一万武币倘若让他知道,定然不保,喜的是总算可以随自己意花钱,当下拿了空间戒,脚腿一奔,往集市去了。 此时正午当头,晴空万里,烈日高照,抚仙集市兀自人潮纷多,接踵比肩,叫卖喊声不止。 袁昊仗着身子矮小,行在众行人阴影之间,望着他人满头大汗,倒也凉快高兴,忖道:「这一万武币,我就是想藏,依姓都的眼力,迟早还是得让他发现,倒不如一次买个爽快,通通花个精光,免得他又拿去赌,害得咱们负债难清。」 他心念既定,找了卖鸭、鸡、鱼的肉贩,随意喊了最昂贵的几样,请他宰了包好。那肉贩屠夫见来客出手阔气,更是卯足干劲,磨刀霍霍,宰刀一下,将肉品切成大小均匀。武币付清,也才寥寥几十武币罢了。他似觉不过瘾,又叫了十只鸭、十只鸡、二十只鱼,付清武币,请肉贩屠夫送往绝千赌防。 那肉贩屠夫一听「绝千赌防」四字,心底吃惊,知那是绝千阁底下的赌坊,眼前这娃儿果然来头不小,哪里敢说甚么?当即称是,忙唤家中婆娘孩子顾店,亲自送了过去。 袁昊转身又去找卖糖的,糖葫芦、乳糖,同样通通买个痛快。 街逵上众人来络不绝,只是行到某处,却无一不回头相探,目中满是好奇,只见一名个头矮小的娃儿,一手拿着鸡、鸭、鱼,另一手拿着乳糖、糖葫芦,大包小包,脸上竟是嘿嘿傻笑,快活无限,甚是古怪。 至于为何没有青菜萝卜那些,只因袁昊觉得又重又不好吃,干脆便不找菜贩。 半个时辰转眼而去,这抚仙集市绕了一圈,袁昊想买的全买了一回,但手中的武币仅仅花了一、二千左右,根本花不着一半,目光一转,见有些摊贩收十得差不多,提前收摊离去,再这般下去,可不是办法,忖道:「难不成真要把这钱送给姓都的?不可,不可!袁昊,你忘了三百万武币的教训?这武币宁可扔进湖里,也绝不能交到姓都的手中。」 袁昊漫无目的行在街上,又想:「若是送给竹爷爷?他会不会要?唉呦!是了,我怎地忘了,令谦姑娘究是墨竹小姐,她要是想,随手一幅划作几十万武币上下,区区一万武币,哪会看在眼底?」 这也不是,那也不行,更不得提前回赌坊,袁昊无奈之下,干脆找间饭馆用饭,叫来小二,将店内最贵的通通叫了一遍。 那小二一听得这话,好是吃惊,两眼大瞪,仔细瞧了来人一看,见眼前这娃儿一身破旧衣衫,乍看不像个有钱人家,眉头大皱,忽露出不信之色,道:「这位……这位少、少侠,你当真要点这些?咱们店内可不得赖帐啊。」 袁昊啜了口茶水,明白那小二之意,笑着将空间戒取出,随手掏出一百武币,扔在他手中,嘿嘿贼笑:「小二,你这人一表人才,定是未来栋樑,我看得极为顺眼,这一百武币,就赏你当小费了。」 那小二接过满满两手的武币,脸色顿变,眼睹发亮起来,整阁人笑得合不拢嘴,道:「这位少……少爷说得是,少爷说得是。」 他本来一口「少侠」叫得好听,心底是老大个不愿意,只当袁昊是来骗饭的穷小子,倘若真的全上了桌,届时对方付不出半毛钱,饭馆可不就亏大?若非自古有着「来者是客」一句谚语,巴不得一脚将他踢出饭馆。尔后见着袁昊掏出白花花武币,大跌眼镜,知这娃儿确实有钱得紧,这一口「少爷」,当真才是叫得心甘情愿。 饭馆内的其馀来客,多是抚仙的良民百姓、异地来人,一听这种不寻常的八卦事儿,早是竖起耳朵偷听,有的胆子大的,更是斜眼注目。当他们见袁昊随手就掏一百武币,知不可小觑眼前这穿着旧衫的小娃儿,有的人惧怕低头,有的则是目光不善,不知想些甚么。 身为瀛海岛岛民,同时身兼逃犯身分,袁昊眼珠子一转,登时明白那些目光之意,笑着朗声道:「诸位朋友,今日相见便是有缘,各位的酒菜钱,小弟擅作主张,先替各位付了!还请诸位千万千万不要见怪。」说罢,向四面八方来客拱手致歉。 饭馆来客一听这话,大感吃惊,怎地没由来就要请客?还未缓过神来,已是有人大声欢呼起来,当见那群本来目光就不善的异地来人,又哈哈大笑,又拍桌助兴。 「小兄弟好气魄!」 「那咱们就先谢过小兄弟,来,干!」 「干!干!」 「小二,给老子送上最好的酒!」 「小二,这里也是。」 几人异地来客率先起鬨,其馀人见此,也是随之鼓舞,频频谢过,却没有擅自加点酒菜。 袁昊笑着称不敢,飞快扒完饭,起身朗道:「小弟今日有事在身,不克和诸位久聚,实敢惜哉。不过相聚便是缘,诸位尽请畅怀,用不着客气,我先替各位结了钱便是。」众人又是敬酒又是谢过,袁昊以茶还敬一杯,下楼和掌柜小姐付了帐,低声喃道:「漂亮姐姐,妳可知道刚才有谁加点酒菜?」 掌柜小姐闻之美言,自当甜笑,但她自然也晓得,袁昊要替所有人结帐,当即点点头,道:「这哪一桌点了甚么,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那好,方才有加点东西的,我通通不帮他们结。没有加点的,我现在替他们结了。」袁昊笑嘻嘻道。 那掌柜小姐脸色一白,骇然道:「这、这、这……」说不出半句话来。 袁昊冷笑起来,忖道:「真当小爷我是傻愣头不成?那些人的眼神,分明就是想框我钱财,你们可找错人啦!」脸上佯装无事,道:「那些自顾自加点的蠢货,全都不是抚仙人吧?我在这住了一阵,知抚仙人本性和善客气,方才那些人,显然是异地来人,我才不管他们!」 他将其馀桌客的酒菜钱付清,独留那些异地来客的酒菜钱不付,耳中听得那些异地来客畅怀痛饮,嘿嘿笑着,转身离开饭馆。 这一趟花费,正巧花了五千武币,总算还剩一半,剩馀五千武币,不知该如何花掉才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恶人先告状 思虑良久,袁昊总归没有办法,平时除了食物和糖果,岛上不怎地用钱,因此物欲淡薄,已不知该如何花钱才是。他脸色沉重,两手拿着鸡鱼鸭肉类、糖果,行在道上,愈走愈觉苦恼,心想自己要是剩下武币被抢了去,那该如何是好? 当他重新回神之际,抬头一看,大大的「绝千赌坊」金字招幌,直映眼帘。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行到绝千赌坊的门口。他吓得跳开几步,忙躲在门后,偷偷探头进去,观察里头情况,只见赌坊内赌客纷多,充斥嘻笑咒骂声,当真一如往昔,没什么不同。绝千弟子忙着应付赌客,同样繁忙得紧。 袁昊左右相看,确认不见都争先身影,心底略安,吁了口气,悄然偷溜进去。哪知刚溜到柜前不远,正欲行过转角,却和一道黑影撞个正着。 袁昊只感脸上一阵温润发软,鼻头幽香,好闻不得了,料想此人定是个女孩人家,吃了一惊,忖道:「我算不算是吃了人家豆腐?」急忙跳开,解释道:「我、我其实认识你们家小姐,我叫袁昊。我不是甚么怪人。劳烦告知若虚姐姐,说我……唉呦,说在下来了。」 那女子听到这话,娇呼一声,顿了一会,试探般问道:「你、你真是……袁少侠?」声音清清翠翠,似有几分困疑之色。 袁昊一愣,觉得这声音好是熟悉,偷偷瞟眼,当见那女子身穿绝千弟子的黑袍子,身子娇小,只比自己高尚一些,一张容颜带着不可置信,眸子瞪大,却不是王芫儿又是何人? 眼见是数日未别的熟人,袁昊喜叫出来,道:「这不是我的好芫儿姐姐?嘻嘻,数日不见,妳可安好?」 王芫儿白眼一翻,没好气道:「你确实是袁少侠不错。」接着「唉呦」一声,面容一紧,捉了袁昊的右手,直往信道老路拖去,边走边道:「快点,快点!你再不快点,可要赶不上了。」 袁昊听王芫儿语气急迫,便任由她牵着往里面走去,问道:「芫儿姐姐,发生甚么事啦?」 王芫儿哼了一声,瞧他手中大包小包,又是鸡、鸭、鱼等等肉类,细眉微蹙,道:「袁少侠,我问你,昨日深夜,是不是你伤了董师弟?」 袁昊听到那「董师弟」三字,心中大骇,想起在崖底以黑槌子打晕董通、董辰二人,寻思起来:「她……她怎地知道是我?难、难不成当时在崖底,还有其他人在?」 王芫儿见他不说话,以为便是默认,沉脸骂道:「你……你好样子的啊!人家董师弟是好心去搭救你,你为何要伤了人家?」 救我性命?他是贪求功名,打算杀人灭迹才是。 袁昊右手未癒,眼下让王芫儿捉住,不敢胡用道气,只回道:「芫儿姐姐,那姓董的王八蛋,当时一心想杀我灭迹,这样谁才不知他为了获得功名,打算和法则圣教那群人通同一气,共谋交易。」 「袁少侠,此话当真?」王芫儿停足转头,脸上又喜又惊,连忙问道。 原本王芫儿就不喜董家人在阁中仗势而为,贪图大利,予取予求,无人能阻,这回李若虚南下到抚仙一事,董家人亦是最早知道,因此特意派出他们最优秀的青年才俊,董通、董辰这对表兄弟伴随南下。这一路上这董家二人嚣张跋扈,自以为是,已然惹出不少麻烦事儿,只是碍于他们背后的董家人,无人敢说閒话。 现下袁昊所言的话,乃是最重的通敌之罪,倘若董家兄弟真为了功名,擅自和圣教之人私下交易,就算是再何如有权有势,势必得遭武律和道盟问罪。 袁昊不知此理,点点头,将董家兄弟如何交易、和哪些人交易、为何大打出手一事,通通说了出来,却没说自己如何打晕董家兄弟,以及竹令谦云云。 王芫儿喜道:「这么说来,那位叫袁儿的小姑娘,就是……就是袁少侠你?」袁昊应声点头。她更是眉开眼笑,又道:「那咱们快走,董师弟正和小姐报告此事,若是你所言为真,那咱们绝不能让他继续胡作非为。」 二人行到信道尽头,王芫儿催发道气,手碰墙上,蓦然浑身金光大现,武律金文飘散空中,一阵嗡嗡低响,那武律石碑自半空之中,缓缓显现而出。 金色能量湧动开来,袁昊觉得一阵不快,旋即界门凌空,缓缓现身于前。 袁昊忍受着武律石碑的排斥感,望着那界门,又恨又厌,当下一个念头闪过,忖道:「拚了!」只因不得使用道气,更别说抵御穿过界门的疼痛,将肉类和糖抱在胸前,频频调整呼吸。 忽地眼前强光一闪,二人再次睁开眼,当是来到小界域的空间。 袁昊通体上下受到莫名冲击,抽了口冷气,倒在地上,不敢乱动,嘴中啊啊呻吟一会,只觉这回界门带来的痛处,似乎没有上一回来的强烈和震撼,才几息功夫,竟已能起身走动。 那大半个月相处下来,王芫儿大概猜到袁昊和都争先功法特殊,才会不习惯穿过界门,因此也没多说甚么,等袁昊得以走动,二人接着赶路。 当二人行到小草屋处,忽听得不远传来声响:「小姐!事情正如我方才所说,那叫袁儿的小姑娘,心术不正,暗自通敌,杀害良善,已是咱们中原的大敌!请您发令下去,让绝千弟子斩杀那名通敌恶人,好替辰弟报断臂深仇,以好和武律道盟有所交代!」 这人恨声恨气,话中显是带着极大怒意。 另一人颤着嗓子,道:「是、是啊……小姐,我、我,那人好狠的心!我劝她改邪归正,莫要替圣教恶人为非作歹,哪知她、她……不知使了甚么古怪奇术,先打晕师兄,再打晕我,然后……然后又放火要烧死咱们,真、真是可恶至极!」 袁昊、王芫儿一听这二人话声,立时恍悟过来,这不就是董通和董辰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七章 都争先和李若虚 王芫儿还傻愣在原地,袁昊登时用力拉过王芫儿,缩起身子,凝神细听,想知道这一对表兄弟究竟想说些甚么。 只听那董通恨恨道:「小姐,您当时不顾众难,要咱们以救回那袁昊为先,可那姓袁的臭小子,为了和圣教私自交易,夺取咱们阁中镖物,甚么下贱狠招都使之出来。我本来见他独力逃出魔窟,浑身破烂,很是替他抱委屈,想和那些圣教之人讨个公道,哪里知道那姓袁的小子竟然恩将仇报,以为咱们要夺他宝物,趁咱们不备之际,打算杀人灭口。」 袁昊听到这话,满脸惊骇,忖道:「糟了,糟了!这姓董的家夥,别的没有,倒有个好眼力,果真知道我就是袁儿。」却不知董通之所以能深夜上山,全是仗着李若虚的一道命令:救回遭掳去的袁昊。只是他接获家族中信报,知阁中失物都在圣教手中,于是心怀不轨,贪慾无厌,不仅图谋救回袁昊,更打算和圣教作笔交易,夺回遗失的镖物,好让李若虚另眼相看。岂料事事顺遂,却是在最后关头,跑出袁儿这个程咬金,败坏大事,以致无功而返,连袁昊也没救回。 董通为推卸责任,和董辰串通为好,既然那叫「袁儿」的姑娘,都有个袁字,不如就假冒她便是袁昊,将罪过通通推到袁昊身上,反正藏洞早已火光冲天,就是那袁昊暂且活着,此刻定然已被活活烧死。做个顶罪的替死鬼,倒也方便好用。 王芫儿一双美目打量而来,大有怪色,袁昊不知如何解释,只拼命摇头示意。 就听李若虚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略低,叽哩咕噜一阵,似在和谁说着悄悄话,猛地惊呼一声,沉吟片刻,然后再也没了说话声。 董通突然冷哼好大一声,沉声道:「怎么,这位都兄弟有何高见?要是在下说错甚么话,尽管大声道出来,要说则又不说的,像女……女,哼!像个甚么样?」 「此事本来是贵阁之事,我是无权干涉,不过既然董兄弟这么说,那便斗胆僭越了!我那姓袁的朋友,优点没多少,别的不说,可是活脱脱的九命怪猫,想死也死不成,且武功低微,明白『尽力而为』四字之理,当真打不赢的对手,他是绝不会硬着头皮应战。你们各各武功比他高强,姓袁的绝不会和你们真打,且不说那通敌大罪,可有确切证据?倘若没有,依我看来,分明是有人办事不力,一心想夺回遗失的镖物,才会落得这般下场。」忽然有人冷笑回话,声音冷冽,乍听之下,似隐藏无比怒意。 袁昊心底又惊又喜,这人条理清晰,口才卓越,又会替自己说话,此人不是都争先又会是谁? 都争先接着又道:「更别说,那真正和圣教暗自交易的人,不是你们吗?」 董通似感吃惊,微微吸气,半晌没有回话,旋即脸上通红,骂道:「你……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董辰更是急得大叫:「你、你才是,口……口说无凭!咱们董家自绝千阁创建以来,拚死拚活卖力,怎地可能会做出这等事情?你可有证据?」 都争先嘿的一笑,道:「这位朋友,我只是个外人,你们绝千阁如何如何,我如何会知晓?又与我何干?今日我能身在此处,全是仗着若虚姑娘天理良心,一片好意,就事论事,你们非要我扯上证据,当时在场的是二位,而非我啊!」 那董通、董沉二兄弟顿时没了反驳声浪,勘勘静了下来。袁昊光是偷听仍止不住好奇,偷偷探头窥看,当见都争先嘴嘴上扬,轻轻倚在李若虚耳畔边,轻声细语起来,直闹得李若虚耳根红烫,浑身微颤,垂下脑袋,频频点头。 都争先和李若虚举止亲暱,每每眼神相看,深情款款,总有说不尽的浓情蜜意,调笑不绝,更胜五日先前。 袁昊脸皮微抽,敢情自己忙着酝酿逃亡计划,整日小心翼翼而活,这两个家夥却是关系更进一步,已然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 自十年前瀛海岛破界,李若虚透过绝千阁和瀛海岛的盟约,结识年少的都争先,但是李若虚身为绝千阁传人,身分尊贵,谁都这位下任柜主毕恭毕敬,起初并不感冒。惟有都争先,深得瀛海岛任意妄为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加之双方长辈认识,二人当时年纪轻轻,两小无猜,很快便玩在一块。 李若虚自然不玩寻常小孩的把戏,要不骰子要不赌牌,全和赌术相关的玩意儿。都争先起初一点赌术也不会,每玩必败,他倒也不生气,不过为了和李若虚玩得尽兴,拼命磨练赌术,从无开始习得,日益精进。李若虚全看在眼底,时不时也传授一点法子给他,不着一年光阴,都争先赌术大进,竟能和李若虚玩得不分上下。 都争先喜不自禁,李若虚瞧得高兴,这不知不觉间,芳心已被夺去,二人关系更是日渐亲密,整天腻在一块。 至于再次相逢云云,那都属后话,李若虚对都争先的情意,随着白驹过隙,相思之情不减反增,反而就此一往情深,在所不辞。 袁昊当然不晓得这些事儿,毕竟都争先绝口不提,因此只感一阵古怪,二人关系之亲暱,已然快要到不可分离的地步。目光一转,忽见董通脸色沉沉,阴冷之气罩满整张脸,目中不时会闪过忌妒之色,可怖无比。 他吓了一跳,往后微退,又见身旁王芫儿脸色不善,死死瞪着都争先,恍悟过来,寻思:「差点儿都忘啦!芫儿姐姐想让若虚姐姐嫁给那赵元佑……啊!是了,是了!赴宴一事!她和华森打算使计骗若虚姐姐上当,我可得赶紧会知都争先一声。」 当下知要先迫得董家兄弟先后离去,心念电转,萌发一计,轻轻拉扯王芫儿袖口,示意要让她蹲下,悄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王芫儿起初频频点头,目光惊异,听到后来,微微娇呼一声,仔仔细细打量袁昊,过得好一会儿,脸上似感意外又感戒备。 眼前这娃儿,果真并不简单。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三十八章 立誓自破 正当袁昊忙让王芫儿赶紧行动之时,只听那董通大骂一声,怒容满面道:「你……你……哼!小姐,恕我直言,此人诡计多端,来路不明,形迹鬼祟,又和那袁昊认识,咱们遗失的镖物,大有可能就是此人老早计划好的。小姐,您不可不谨慎行事!」 李若虚和都争先心意相通,一来本就多亏袁昊胡闹而为,促使因盟约被毁的二人,得以修复关系,二来袁昊这回意外被困在圣教洞中,生死未卜,更令都争先百般护己,情意款款。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情郎如此,又何索求?当是快活无限。 如今她所见所思,全都只有都争先一人,听得董通这番话,辱及都争先,如何能不生气?面容当紧,冷冷道:「董师弟,此事我自有分寸的。」 董通从未见过李若虚对自己如此冷漠,脸上狰狞无比,更是不甘,双拳紧握,声音愈来愈大声,已然快成了喝声:「小姐!我说的话,千真万确,绝非虚言,您不得不听啊!」 李若虚毕竟性子柔和,就是面对袁昊等瀛海岛民,亦不会轻易动怒,长歎口气,苦笑摇头,道:「董师弟,劳烦你们董家人奔波整夜,辛苦了,你们先下去歇息吧。此事我会亲自上报给柜主,请他论功行赏。」 事到如今,董通根本不在乎行不行赏,老大个不甘愿,心想凭甚么来路不明的家夥,有资格让小姐青睐?自己论样貌高过那姓都的,论武功并不差他多少,论身世则胜过对方无数倍,照理而言,自己几乎都胜过对方,理应是自己才是。他愈想愈恼怒,咬紧牙根,恶狠狠瞪着都争先,目光都快喷出火来,全是骇然杀意。 都争先身为瀛海岛的一份子,倒不愧对「任意妄为」四字,面对赤裸裸的杀意,嘿然一笑,右手往旁一捞,捉住李若虚细肩,拥入怀中,脸上笑容更甚,一副「你又能奈我何」的表情。 这当众之面,李若虚蓦然被拥入怀中,闻着都争先身上的男子气息,沁入心脾,宛若身在云中,恍恍惚惚。她登时缓过神来,发现董家兄弟都在瞧着自己,颊上晕红,羞得不可自己,小拳头拼命搥打都争先胸膛,如似小女人一般。 都争先自然晓得董通对李若虚有意,此举也是刻意为之,哈哈笑道:「不要打,不要打。」 「你他妈的!找死!」见此情状,董通哪里还忍受得住?当即手腕一翻,掌上多出两枚碧绿长针,催动道气,就要作势射出暗器。 王芫儿猛站出一步,喝道:「大胆!董师弟,还不快住手?」 在场所有人听到还有其他人声音,均感吃惊,循声看去,眼见王芫儿娇影独立,面容冷峻,道:「董师弟,小姐贵为下任柜主,想怎地做,那都是随她意思,咱们作为绝千阁弟子,当以小姐为重,不得有所违命。董师弟,甚么时候成了小姐必须听你的话行事?莫要太过分了!」 董通动作一僵,恨恨瞪着王芫儿。本来遭人当着李若虚面指责阁中规矩,已感又羞又怒,难以忍受,但在短短一日之间,他先后败在袁儿奇妙古怪的暗算,又遭人当面揭露过失,更重要的是,知道李若虚有心上人这点,更是令他愤懑无比。 他指着都争先,喝道:「王芫儿,这人来路不明,妳身为小姐的随仆弟子,就这般让他待在小姐身边?这就是随仆弟子干得好事,是不是?」 王芫儿面容微变,如何不知董通话中有话,意在指责自己引狼入室,将过错全推了过来,又想这都少侠一事,她确实在乎得紧,小姐是决计不能嫁给赵公子以外的男子,只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处理董家人更为重要。她念头一转,瞟了躲在丛木后的袁昊一眼,道:「随你怎地说,小姐的事,我身为阁中弟子,无权去管。倒是你,我只问你一句,你昨日上谷堆山,是去寻人,还是去杀人?」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那董家兄弟更感吃惊,相互一看,均想:「为甚么王芫儿会知道此事?」 李若虚听得「杀人」二字,微感不对劲,心底莫名一阵后怕,忙问道:「芫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妳快说明清楚,董师弟杀了甚么人?」 王芫儿道:「董师弟,你既然说袁少侠违背武律,暗自通敌,那他人现在在哪?」 董通本来上山一途,就不是为了袁昊这个人,方才听都争先张口狂言,正愁苦无对证,好让对方真正哑口无言。此时经王芫儿一提醒,猛地想起,昨晚醒转过来,见着那三名圣教僧人的僧人师父,说清楚情况后,那僧人便亲自追踪上去,忖道:「那僧人武攻之高强,世所罕见,家族中也只有大爷爷能与之抗衡。谅那叫袁儿的小姑娘再有本领,此刻早该死了透彻。」冷笑出来,他口中所说的袁昊本就是指那袁儿,除了董辰,其馀人并不晓得此,不过这谎言既然说了,就得继续圆下去,免得露出甚么破绽。 他朗声就道:「那通敌贼儿,自然是死在我暗器底下!」 李若虚「啊」的娇呼一声,脸色登时了无血色,望着都争先,又是不可置信,又是黯然神伤,道:「他……他、袁少侠真的,真的死了?」都争先面无神色,没有说话,目光冰冷瞧向董通。 「董师弟,你敢当着小姐的面发誓,袁少侠当真已死?」王芫儿淡淡笑问。 董通痛快大笑,道:「发誓便发誓,那又怎地?我董通对小姐立誓,就是我亲自杀了通敌贼儿,袁昊!若是我说谎骗了小姐,此生不得好死!」话声真诚,乍听不像有假。他目光转去,已再冷笑,正想一睹都争先错愕神情,是以在心中快意一场。 哪知目光凝去,却见都争先目光不瞧自己,大手轻轻揉着李若虚肩子,似笑非笑望向某处。连同李若虚,眸子注视某处,微微睁大,好似看着不可思议的东西,眨了眨眼,竟莞尔一笑。 董通搞不清楚情况,只觉莫名其妙,忽地有人轻点自己左肩,往回一看,见着一张熟悉的小黑脸,剑眉微挑,咧嘴嘿笑,道:「这位兄台,据说你杀了袁昊,是不是?」 董通大骇跳开,道:「你!为甚么……你怎么……怎么会……」整个人咬牙切齿,又怒又惊。 此人正是悄悄偷溜出来的袁昊。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谎言自破 自瀛海岛二人居在小界域以来,平时就没少见过袁昊、都争先二人,因此董辰很是清楚袁昊的面容,眼见他突然现身,笑得似个不怀好意的贼儿般,感到不对劲,问道:「你、你竟敢出现!你杀了咱们阁中弟子,盗取镖物,还想怎么样?」他胆子可没有表哥那么大,说起这话,心底直是后怕。 袁昊嘻嘻笑道:「这位朋友,天大误会啊!我哪里敢怎么样?你们说我一个小小的执者境一脉,整天让人追赶跑跳,想活命已是费尽心思。倒不如说,我还想请教二位,你们想怎地样?为何要咒杀我呢?」 董通、董辰二人一闻此话,登时脸色大变,均感不妙,照袁昊这个口气,方才的谈话,八成是全听入耳中,他身为当事者,只需随口一说,便可将他俩精心自圆的谎言,通通戳破。 董通是苦在心中,难言在口,明白话既出口,誓言又是立下,此时此刻,已然复水难收,毫无办法,当下情急无奈,只瞪着袁昊,顺着董辰之言,冷笑道:「住嘴!你这通敌小贼心术不正,谁晓得你会变出甚么把戏?不错,你确实是执者境一脉,但谁又能保证,你没有其馀援手了?」却也不提誓言自破一事。 袁昊想都没想到这董通还想辩解,当是愣住,眨了眨眼,忖道:「这董通脑筋是不是不好?莫非以为所有人都是蠢货不成?我特意让芫儿姐姐说出重话,冷言逼得你立下誓言,就是为了等着现身,以好戳破你的瞒天大谎。现下你谎言已破,不管再怎地自圆其说,那都是白费力气罢了。」目光一转,看向瑟瑟发抖的董辰,微感怜悯,又想:「可怜啊,有这种添人麻烦的表哥,我还不如自杀为快。」 董通说到酣热,见无人开口,袁昊又一副心思飘远的模样,大有把握笑道:「怎么?袁昊,你说不出话来,是不是?那倒不错,你是通敌贼子,面对堂堂绝千阁,自然心神难安,对不对?哈哈哈!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看在你自愿回来认罪的份上,咱们当可从轻发落,不要你命就是。」 董通自以为事情还有宛转馀地,毕竟当时袁昊被囚于洞中,虽然不知他是如何脱身,不过此事前后缘由,他却也不知。他只觉自己言之有理,字字珠玑,因此才无人反驳自己,转念一想,信心更足,继续动着唇嘴。 其实当袁昊一现身,董家兄弟的谎言早是不攻自破,都争先、李若虚先后恍悟过来,发觉事情真相:这分明是董通办事不力,不知何故,打算嫁祸罪过给袁昊,好让他顶罪。 只见李若虚静静凝望过来,既不笑又不说话,眸子愈瞇愈细。王芫儿则冷笑出声,连看也不愿看,扭头而去。都争先咧嘴起来,挑起单眉,睥睨过来,倒在等着看好戏。 众人目光往旁看去,见董辰脸上惨无血色,惧怕难忍,坐倒在地,一句话也不肯再说。所有人目光再转,静观等候,就看董通何时会自行认罪,停下这如跳樑小丑般的行径。 总归还是有人忍不住再先,冷声喝道:「龟爷爷的王八羔子,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自己做得好事,有甚么好不敢认?我本还想看你耍宝,但当时我逃命在即,你这人却挡咱们去路,说些叽哩咕噜,狗屁不通的蠢话,差点害死我和……和那位小姑娘,现下我活下来,你还想着脱罪?哼!门也没有!」 此人当是愈听愈怒的袁昊。 李若虚、王芫儿、都争先都是不由一愣,转头看向发怒起来的袁昊。 原来昨夜逃亡一事,袁昊始终怀恨在心,当时只顾逃亡,意外瞧见董家兄弟和那三名圣教僧人的私下交易,不慎被发现,捲入一场不必要的斗争。若非他一把大火烧了圣教藏洞,引开三名圣教僧人,尔后又以小伎俩频施黑槌子,偷袭董家兄弟,他和竹令谦二人,指不定还逃不出多杰的魔掌。 如今就是事过境迁,回忆起来,袁昊兀自觉得惊恐无比,心脏怦怦狂跳,难以自己,所幸自己倖免下来,竹令谦也平安返家,相安无事,一切倒好。可是现下追究起是谁的过错,那罪过最重的人,竟是想尽办法要脱罪,更甚者,还将罪过推给自己这名受害者,简直不可理喻,忍无可忍。 董辰心底大跳,沉下脸道:「你……你这是想怪罪我?怪罪我董家之人的错,是不是?」 袁昊怒气直往脑冲,孩子性发,忍无可忍,大骂道:「就是怪你这王八羔子!方才躲起来偷听,早让我满肚子火,老实告诉你,那袁儿就是小爷我!你们当时说的一字一句,搞甚么无聊交易,想杀我灭口云云,我自然也都清楚。你还想怎地编故事?说书人?」 董辰、董通齐吓一跳,嘴中「啊」的一声,脸上接连变色,后颈微凉,想不到他们随口冒充袁昊身分的小姑娘,竟就是袁昊本人。 如此说来,他们精心自圆到此的谎言和准备,全都成了白费功夫? 董辰惶恐道:「你、你说谎!你……你不可能是那袁儿。」 董辰哼了一声,也道:「不错,你不可能是那小姑娘。」心想你要真是那小姑娘,定然会知道咱们的交易内容,若没有证据,谁肯信服? 袁昊歎了口长气,咳嗽一声,道:「董大哥,你还在等甚么?若虚小姐要你寻阁中遗失的镖物,如今失物在,窃贼也在,怎地还和他们谈甚么条件?你只消捉了带回去,若虚小姐心情一好,还不重重有赏……嘿嘿,不觉得这相当耳熟?」 董家二人心底大惊。 袁昊又咳了一声,瞧着董通,哼了好大一响,道:「妳说妳是小姐派来,可有甚么证据?倘若是,妳见着堂堂绝千阁三老的董家人,竟还不施上大礼?」这口气不似平常的他,倒是别人说话的语气。 董通当即脸色大骇,抽了口冷气,身子隐隐颤起来。 袁昊转而瞧向董辰,装出和董辰一样的嗓子,道:「不错!妳、妳这般无礼,可还像话?而且小、小姐她日理万机,掌管绝千阁大大小小杂事,从不会干涉咱们如何办事,只要事情办妥,她绝不会追究,妳莫要再胡说八道。」 那董辰更是惊呼好大一声,嘴中啊啊低吟不停。 袁昊这话说完,顿了一拍,转而发笑,又道:「二位,不觉得我演得相当像二位吗?」 董辰、董通铁青着脸,低头不敢再说话,事已至此,他俩如今总算明白,知再怎地编造故事,也辩不过知道真正实情的袁昊。 眼看事实已明,李若虚心中喜忧掺半,点点头,道:「董家二位,此事箇中缘由,之后我请你们好好说个清楚,你俩先下去吧!」 董通、董辰谎言一破,大感羞愧,根本不敢久呆于此,连忙施礼称是,转身要走,离走之际,目光流转,两对目光不约而同射出,透着一股恨意。董通目光再转,恨意加剧,死死注视拥着李若虚的都争先。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章 先哥昊弟? 袁昊连多杰的炙热大掌都撑了过来,让人盯着含恨,又有甚么大不了的?当下胸膛一挺,鼻头哼气,道:「看甚么看?说书人赶紧退场,不赏钱的。」 直让董家兄弟恨得牙痒痒,碰触界门,亮光乍现,二人身影转眼消逝。 待董家兄弟先后离去,王芫儿知都争先、李若虚和袁昊有话要说,轻轻施礼,同样碰触界门离去。 所谓人去楼空之感,吵闹不断的小界域倏地安静下来,惟剩三人在此。 事情告一段落,李若虚轻轻吁了口气,重新倚在都争先胸膛,缩起身子,渐感心安。过得一会儿,耳中不听二人声息,不由抬头看了看都争先,接着往右望着袁昊,见二人同是不动声色,谁也不看对方,以为是自己的缘故,脸上晕红,不觉一阵尴尬,挣脱都争先手,往旁站去,心想:「这二人同为瀛海岛岛民,是真正的好朋友,好夥伴,一人遭逢大难,另一人却无力相救,定觉难受得紧。」 忽然之间,只见袁昊深吸口气,转过身来,朝都争先信步走去。都争先静静含笑,迎上前去,嘴角不禁上扬起来,不等他走来,忍不住开口道:「姓袁的,你又扮成女娃儿……」 袁昊早知对方性子,不等他说完,抢道:「住嘴!你这龟爷爷的王八蛋,给我去死!」说罢,当真举起拳头,连奔带跳,直扑上来。 李若虚大吃一惊,想也不想不到袁昊会有这般反应,低着头,一阵不好预感湧上心头,娇躯微颤,忖道:「莫非袁少侠这是怪罪咱们办事不力,让董家人出面,却想杀他灭口,反而对他见死不救之故,所以生起气了?还、还是我让先哥陪我身边,他……他不同意了?」 都争先哈哈大笑,轻松避过,道:「姓袁的,咱们大难不死,终于相见,你怎地还是那般死鸭子嘴硬?诺,你若想当面来个再会的相拥,我勉为其难同意。」 袁昊拍开都争先伸来的手,骂骂咧咧道:「哼!甚么咱们,是我大难不死,哼!姓都的,你好,你可真好!当初石洞被毁,我责任最大,自然责有所归,怨不得你先行离去。」 都争先疑道:「既然如此,你有甚么好生气的?嗯,你想怪我为何不去救你,是不是?唉,我不是不救你,那天之后,我确实有试着偷溜上山,不过圣教那群人也不是蠢货,派出许多高手,紧盯抚仙镇的一举一动,我就是出个镇门,也得格外小心,更别说上山,那是难如登天。」 袁昊心中早知道都争先不会见死不救,能听他本人亲口说出,更觉心神有慰,语气微缓,接着道:「我拚死要救令谦姑娘下山,可是你却和若虚姐姐亲亲我我,你、你……你!好意思吗?」本来如是想着,然而一想起自己惨遭臻化境高手追杀的惊险处境,对比都争先快活似神仙的情意绵绵,怒火勃然又发。 都争先、李若虚听到这话,彼此相看一眼,都是脸色大红,均想:「原来他是为了这个生气。」 尽管平时见惯他人的阿谀奉承,大胆求爱,经历十年光阴,李若虚兀自如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遭人当面指出情事,腼腆害臊,难免羞赧了脸,红扑扑地,娇柔无限,简直就快滴出了水。 都争先不由看得呆了,嘴一张,全然忘了袁昊的事情。李若虚发现都争先的模样,更是羞得背过身,不敢见人。 袁昊上前又踹又打,都争先似感嫌烦,挥了挥手,气得他骂道:「你们……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和那董通一个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忽地间,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痛得袁昊惨叫出来,抚着屁股道:「你、你干甚么打我屁股?」 话才刚落,又听「啪」的一声响,袁昊痛得啊啊连叫,狠狠瞪着都争先。 「甚么奸夫淫妇,会不会说话?明明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你偏生要说得那般难听。」都争先哼了一声,颇感不快道。 他缓缓一歎,招手要李若虚过来。李若虚依言而去,却不知竟被拥入怀中,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急又羞,不敢见袁昊脸色,只好拳头频频打着都争先出气。 都争先咧嘴笑问:「我和若虚在一块,你可有没有意见?」 袁昊翻翻白眼,想起王芫儿和华森打算设计李若虚的事儿,忖道:「既然若虚姐姐喜欢都争先,我绝不能让那华森得逞。」心念甫转,嘴上道:「你和谁在一块,干我甚么事?爱和谁一块,就和谁一块,只是若虚姐姐很好很好,我就怕你配不上人家。」 听得袁昊并不反对,李若虚当即大喜,心中一松,道:「我、我不觉得呀,他……先哥,先哥他很好的,袁少侠。」这一口「先哥」叫得甚是亲暱,饱含情思,比那「都少侠」不知好上多少倍。 袁昊突然嘿嘿笑了起来,道:「若虚姐姐,我在瀛海岛上,跟姓都的姑且算是兄弟之亲,妳大可喊我名字便是。敢问先哥,怎么可以赶紧说正事吗?他龟爷爷的,这五日发生的鸟事可多着了。」 都争先大笑点头,惹得李若虚又脸红一阵,道:「那……那我便喊你昊弟吧。」 袁昊仔细回忆,把这五日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如何钓得黑槌子道宝、和霍风一战、困于洞中结识了竹令谦、脱困藏洞逃亡一事、让多杰追逼在后,逢竹云堂相救一事、以及围绕墨竹小姐打转的事情,通通说个清楚,讲个明白,惟独不提王芫儿和华森的计策一事。毕竟王芫儿是李若虚身边的得力左右手,这事一旦暴露,不仅会使二人产生隔阂,更有可能间接坏了大事。 只听这一件比一件更大的惊人事情,李若虚简直快傻了眼,忖道:「昊弟不过出一趟门,就闹出如此多事,倘若任他在外溜搭整个月,天晓得这抚仙会发生甚么事儿。」 都争先只感一阵头痛,怎地这姓袁的一出门,不过短短几天,却能惹出如此多事情?当下阖上眼睹,静静整理思绪,片刻后,睁开眼道:「姓袁的,圣教一事,咱们暂且别管,他们爱怎地便怎地,况且让你大火一烧,他们势必得班师回朝,就算重新来过,也是数个月之后。」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一章 都争先的分析 一提及火烧藏洞,袁昊当感快意无比,又骄傲又自负,整个人意气风发,只觉那是人生当中,做得最拉风的事儿。这天底下间,敢问谁能真正动手烧了圣教的藏身地?武律道盟百般顾忌,对圣教惧恶掺半,怕是万万没那个胆子,只有泆宕妄为的瀛海岛民,左脚踢圣教,右脚踢道盟,任天塌下来,也不害怕。 袁昊笑嘻嘻问:「如何?姓都的,我机智过人,绝不让圣教苟活机会,这一把火,烧得不错吧。」 都争先尚未应答,李若虚已先抢道:「昊弟,你这一把火,救了抚仙上下老百姓的性命,贵岛侠义之道,若虚算是亲眼见着。昊弟,若虚代抚仙万民,在此谢过你了。」她满脸喜色,心中明白过来,这回圣教劫去绝千阁镖物,又杀了阁中弟子,原来全是为了佯装成寻常的山贼作案,藏匿谷堆深山,是以降低武律道盟的警戒。抚仙万民根本无人会知,倘若这时间一拖长,谁晓得他们会不会领兵再来,而下一回,更加不晓得他们会不会决意侵攻这块净土。 因此袁昊的那一把火,诚然如及时雨般,不仅烧却圣教再起恶念的心绪,还救了抚仙上下万民的性命。 这瀛海岛出生的岛民,果真尽是一群心系百姓,仗义而为的侠义道武者,时时刻刻关注武律、法则动向,进而展开行动,就连袁昊小小年纪,亦有这难得可贵的侠义精神,实是让李若虚右佩服又感慨。 袁昊见李若虚频频夸耀,更是开怀了心,可是心底快活得紧,嘴上却装着正经模样,连连称不敢。 都争先大翻白眼,心想姓袁的烧了圣教藏洞,固然是天大好事,只不过他绝不是为了甚么侠义之心,道:「若虚,别夸这小子,他没你想得那般正气凛然,反倒是邪气得很,要我说来啊,姓袁的之所以烧洞,纯粹是吃了不少苦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这番话一出,当是说中心事,袁昊嘴中「咕」的一声,眼皮微抽,再也笑不出声。李若虚吃惊不小,美目转过,望向袁昊。袁昊小脸通红,扭过头去,一会吹起口哨,一会咳嗽不停。 都争先歎了口气,直想眼下这份宁和欢快,能持续多久便多久,苦笑道:「第二件事情,那黑槌子道宝借我过目。」说着,伸手递出。 袁昊依言将黑槌子从腰上取下,随意小抛过去,一点也不把黑槌子当成贵重之物来使。都争先、李若虚知道黑槌子是道宝,却不知有何通天本领,吓得二人头皮发麻,赶忙伸出双手,上前去接。 这可是道宝,天晓得这一摔之下,会闹出甚么事情出来。 眼见二人慎重无比的模样,怪是逗趣,惹得袁昊哈哈大笑出声,都争先等一阵瞪眼过来,这才忙解释道:「小破槌不动用道气,就和寻常破槌子没什么俩样,拿来防身正好适用,你们就是摔了,也不会发生甚么事儿。」 都争先哼声道:「你怎地知道不会有事?」 袁昊道:「那还用得着说,那五日间,我被囚在令谦姑娘房中,槌子总不能随身带着,又不能让令谦姑娘见着,免得让她对我起疑心,这藏着掩着,时不时就得换个位置,落了下来还是扔到一处,再平常不过,这小破槌要是摔了就会出事,那早该出事啦!」 都争先、李若虚满脸无奈,却不好说甚么,当下低头仔细观察起黑槌子。过了好一会儿,只见都争先稍稍吁了口气,悬在半空的一颗心,总算放松下来,想道此槌子确实和当日所见的判官槌,大相迳庭,当下将黑槌子还了回去,道:「姓袁的,照理而言,道宝有灵,不会轻易认主,不过这槌子已然认你为主。」 李若虚点点头,道:「地境、玄境、天境、大法境、太上境,此五境不分天下至宝,乃江湖惯用的五境分级,凡举丹药、武器,物器之别,尽然如此。中原门派,都有自属派中的镇派道宝,这类道宝多属玄境道宝,天境道宝较为稀少,那抚仙派的玲珑塔,便是天境道宝。」边道着话,边转过目光,柳眉微蹙,面有难色瞧向黑槌子,语气踌躇道:「这、这槌子正如先哥说的,已认昊弟你为主,不过却让人看不清,这道宝究竟是甚么境级。」 李若虚深怕袁昊等不知至宝境界之分,又特意详加解释起来,她却也不知,瀛海岛二人早体悟到灵丹的妙用。当初他俩变装出岛,为了判官槌一事,大费苦心潜入抚仙派中,等待下手的绝佳契机,其中遭逢种种变故,迭遇险难,都是多亏瀛海岛岛主所炼制的轻灵丹和金刚丹,二人方能脱离险境,那些奇功异效的灵丹,当是地境灵丹。 袁昊耳中听着至宝境界分级,眼珠子一转,心思却远,忖道:「这小破槌甚么境界,我认为好用得紧,那才是最好,嘿嘿,话说回来,我以前从来不知槌子阴人,竟能如此方便,现下想想,这五日我已不知拿槌子阴过多少人。」 都争先道:「这第三件事……」话声说到中途,突然一止,顿了一会儿,脸上似感犹豫不决,望着袁昊,问道:「那墨竹小姐,你打算怎地办?」 袁昊眨了眨眼,反问:「甚么怎么办?」 「你口中的那位道姑,我虽也满腹不信,天底下谁能有这般大本领?可是诸事均让她料中,咱们就是不信,也得信啦。姓袁的,正如你所预料,咱们瀛海岛的身分,很有可能蛮不住那道姑。」都争先娓娓分析,愈是细想,脸上神色越加难看起来。 袁昊不由得咕噜一声,吞咽口水,知道往后该如何对待令谦姑娘,全凭都争先一句话而定,当下只感心脏砰砰狂跳,好是急迫,忙问:「那、那咱们该怎么办?那墨……令谦姑娘,不是甚么坏家夥,咱们、咱们用不着对她动手动脚吧?」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说漏嘴 竹云堂、竹令谦为人如何,袁昊身为当事者,那是再清楚不过,尽管那对爷孙女俩居处偏地,性情又甚古怪,却有一副好人心肠,更别说自己的小命,还是受这对爷孙女俩搭救,才免死于多杰掌劲之下,如今要他恩将仇报,反目为敌,实是大感为难,亦也不愿。 都争先横他一眼,宛若看着蠢蛋般,没好气道:「姓袁的,你是蛮族不成?整天杀来杀去,我怎地会想杀了那位墨竹小姐?何况她爷爷武功那般高,咱们一出手,岂不是自找死路?」 袁昊听闻都争先的话,大喜过望,也不在乎都争先骂自己是「蛮族」,追道:「那你提那道姑,究境想说些甚么?」 「姓袁的,你仔细想想,咱们要墨竹小姐做甚么?」都争先反问道。 袁昊想也不想就答:「撤画,还咱们自由。」 他很是清楚,这便是他们选择藏身抚仙的一大理由。 都争先点点头,接着问:「那你又是在她面前动槌子,又是扮成女娃儿,正巧又是姓袁,最后,你还让她撤除悬赏画像,你要是墨竹小姐,会不会心中起疑?」说罢,也不等袁昊回答,无奈地长歎一声,续道:「我敢打赌,她定已对你的身分起疑心。」 袁昊听都争先分析得头头是道,额上冷汗涔流,惊得眼珠子睁开老大,急得左右渡步,嘴中叽哩咕噜不停,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都争先瞧他反应有趣,嘿嘿坏笑起来,不去出声打扰。李若虚在旁观望二人一言一举,大多攸关瀛海岛的问题,都是袁昊发问,都争先替其解惑,俨然如个学子和师长互动,颇感有趣。只不过每回袁昊遇事苦恼,都争先都会纳凉看戏,反而不作声打扰,直让李若虚看得好是无奈,心想这瀛海岛二位,就算讨论重要大事,胡闹性子依旧不改,想玩便玩,想闹便闹,谁也碍不着他们,管不着他们。 袁昊小脸揪成一团,越走越快,道:「难不成从此不要再见令谦姑娘和竹爷爷了?可、可是我答允竹爷爷,明早还要去找他,下个月还要参加抚仙少年小会,替他教训教训那霍风。」 本来还想看一会好戏,听得此言,都争先眉头一挑,道:「抚仙少年小会?那关那霍风甚么事?」话一落下,目光精光迸现,没有放过袁昊说漏嘴的神色,逼将上前,恨声道:「姓袁的,你小子不会又随意答应人家甚么事?」 袁昊翻翻白眼,支吾其对,就是知道都争先会反对,所以才不愿去提,毕竟自己已答允竹爷爷再先,要是被当面反对,作为岛民晚辈,这自然是要听岛民前辈的话,一边是救命恩人兼好朋友,一边是岛民同伴,大是两难,故出此下策。岂料自己不慎说溜了嘴,还是凹不过都争先连连逼过,这才将自己临走之前,竹云堂半请求的事情,说了出口。 只见都争先愈听脸色愈阴沉,忖道:「那姓竹的老爷爷究竟有何目的?他肯帮忙提撤画一事,那自然倒好。可是讬人比武,这抚仙随意找找,尽是武功比姓袁的还高还强的武者,干甚么非要他帮忙不可?」 李若虚见都争先脸色不对,安慰道:「先哥,那位竹老先生肯帮忙说服孙女,总归是好,昊弟受他所救,这一命还一恩,在江湖道上,倒也再正常不过。何况竹老先生所说确实不假,这些年来,霍家动作频频,野心庞大,抚仙衙门许多职位,都让霍家涵括而去,黑白通吃的情状,是愈发严重,倘若不想法子阻止,对你们未来行动,势必造成大麻烦。」 都争先含糊其辞,微微低吟,既没说对,亦没说不对,袁昊又感吃惊又觉古怪,往旁看去,对李若虚投以敬佩万分的目光,惹得李若虚颇感不好意思,脸红别过目光。 却原来都争先经历圣教一事,以为袁昊受困洞中,可能就此性命不保,备感自责,五日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思,痛定思动,不愿身旁再有人发生些许疏失。他忆起过往和李若虚的情思云云,情窦初开,分外美好,如今却因盟约毁于一旦的破事,闹僵关系,当是值得?他想了一瞬,便不愿再管,从此百般呵护李若虚,已然到了溺爱地步,对她所提要求,更是满口答应,不敢断然拒绝。 袁昊心念一转,忖道:「往后我想做些甚么事情,还是问若虚姐姐为好,只消她同意,谅姓都的也不敢多说甚么。」 过得好一会儿,只见都争先静坐在地,眉宇深锁,踌躇不决,时而看看李若虚,点点头,时而恨恨瞪着袁昊,用鼻头哼气。 眼看这般下去不是办法,袁昊向凝望李若虚一眼,满脸殷勤,只盼她多说些好话,让都争先不要深究下去。 李若虚自然晓得袁昊目光之意,当即苦笑一声,眸光流转,灵光一现,抿嘴贴近都争先耳边,喃喃道:「先哥,其实那抚仙少年小会……」 猛地之间,但见都争先精神大振,哈哈大笑,整个人跳了起来,脸上容光焕发,上前拍拍袁昊肩子,朗声道:「姓袁的,你怎么不早说?既然那位老爷爷是你的救命恩人兼好朋友,作为侠者之辈,朋友之讬、恩人之求,怎地能婉拒,是不是?」他语态凛然,信念十足,好似方才的犹豫不决全是假的般。 袁昊察觉不对劲,挥开他手,频频后退,面有惧色道:「你……你想怎地样?」 都争先理也不理,猛欺身而去,用力搂着他肩子,绝不放人离开,小声道:「你想参加那少年小会,我自然不会有意见。不过听说那抚仙少年小会,有赏金来着?」 此话一出,袁昊立时明白都争先为何态度大变,更加拼命要挣脱束缚,苦着脸道:「龟爷爷的,姓都的,原来你、你是为了那钱……放开我,放开我!」 「不对,不对!说甚么话呢,我是看在咱们是好朋友的份上,决定推你一把,帮你这个忙。嗯,是了,那霍家人,当真不是甚么好东西,混吃官场,以权力欺压老百姓,哼!咱们身为瀛海岛岛民,岂能放那种人逍遥法外?」都争先义正严词道。他咳了一声,续道:「你说,是不是?」 袁昊忙回头,道:「若虚姐姐,救我!这姓都的,为了钱财,连道气都用……啊!啊!痛啊!屁股,我、我不说,我不说就是了!」 都争先笑脸盈盈道:「为了抚仙老百姓,咱们要拼命修练。」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林中有声 都争先目光往下一瞧,直直凝着袁昊右臂,道:「你说你服了凝骨丹,一周不得萃气练功,那好,咱们就等你伤好之后,再开始修练。」 袁昊应了声,心想反正整整一周,我大可一边和竹爷爷閒混,边是休养生息,只消不动用道气便是,那有甚么难?当下拿出买来的鸡、鸭、鱼肉,交予都争先,果被询问钱财一事,又想这钱藏也藏不住,只得无奈交出。 这一日很快过去,袁昊毕竟无法练功,于是找了块纳凉佳地,坐倒在地,拿出方才买的乳糖、糖葫芦,左手扔糖入嘴,右手持着糖葫芦,嘴中满是糖果甜味,心中好是快活。 都争先跟在袁昊身旁,瞧他连吞好几块糖,眉宇大皱,忖道:「难不成这一整周,都让姓袁的整天吃糖吃糖,如此好过?」却也毫无办法,忖道:「罢了,望在他这回功劳不小,索性先放他一马。」 当晚就寝,瀛海岛二人兀自让李若虚睡在小草屋,寻了附近的柔软草地,正好有块巨石立于林旁,作为遮掩凉风的天然屏障,那是再合适不过。他俩缩在巨石后,仰倒卧地,凝望满天星斗,心思湧动,各自都有话想说,却是谁也没开口说话。 过得好一会儿,袁昊率先沉不住气,神色认真,道:「姓都的,我有事和你说。」 都争先应声起身,倚在巨石边上,道:「那是不能让若虚知道的事?」见袁昊点了点头,微微歎了口气,道:「好,你说罢。」 袁昊这才将当日听见王芫儿和华森相见一事,以及暗中策划诡计云云,通通说了出口。此事原本迫切在即,攸关李若虚的人身安危,对方既能让体道境武者充当护卫,势必来头不少,或是达官贵人,或是地方豪族,却也均不晓得,只得提前防范未然。可是绝千阁镖物遗失、圣教潜入中原等二事,实在大大打乱了计划,致使此事一拖再拖,直至今日才得以说出。 袁昊嘴上边说着,心中愈感难安,寻思起来:「若虚姐姐爱煞了都争先,绝不能让那华森得逞。」脑海之中,不禁回想起曲宁笙,情情爱爱一事,他尚且懵懂不通,但知人死不得复生,不愿再见悲事发生,当下咬咬牙,心思起伏,更是笃定信念。 他又想:「倘若得杀人,那就想尽办法,杀了那些王八羔子为快。只是我打不过那华森,该如何是好?啊!是了,我大可请竹爷爷出马就是。竹爷爷武功高强,能打退那多杰,区区体道境,哪里会是他的敌手?」 只闻都争先忽地哈哈一笑,大手伸来,乱摸乱抓袁昊的头,道:「姓袁的,你就为了这点小事,整日有事没事就揪我一眼?」他不仅不生气亦不震惊,反倒淡然处之,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甚么小事?这是重要大事!先哥啊先哥,若虚姐姐爱煞了你,是不是?」袁昊见都争先反应如此,心中恼怒,愤然回道。 都争先听得那「先哥」二字,脸上别扭一阵,咳了一声,道:「不错,那有怎地了?」 袁昊恨声道:「既然如此,那华森,想迫得若虚姐姐强嫁赵元佑,岂不就是王八狗子啦?至于那王芫儿居心不良,自然也不是好东西,但我不骂女人的。」却没想到,自己那「居心不良」、「不是好东西」,便是骂人之言。 都争先听闻这话,又是大笑一阵,神色自若,蛮不在乎的样子。他重新卧在草地,道:「夜深了,小娃儿就快快睡吧,否则你就活该一辈子当个矮子。」 袁昊见都争先没多说甚么,只得愣愣干瞪眼一阵,却是毫无办法,转念之间,又道:「等等!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都争先问道:「甚么事?」 袁昊怒气冲冲,道:「那郭延财呢?龟爷爷的,害死曲姐姐的罪魁祸首,你将他藏去哪儿?」当是因为忆起了曲宁笙,间接才想起那郭延财。 只见都争先「喔」了一声,淡淡道:「那日回来后,我立马请若虚派人将他送去江南曲府,至于罪状云云,我也让若虚代写了告状。那郭延财罪证确着,谅他多能忽悠,也过不了鬼门关前。唉!倘若曲姑娘在天之灵,知晓此事,定能含笑九泉了吧?」 袁昊点点头,眼看诸事已了,心神不由大慰,仰头观天,胸中一阵豪气流淌,说不尽的畅快,迷迷糊糊间,渐感眼皮沉重,便昏昏睡去。 隔日醒来,天色已明,袁昊往旁看去,已然不见都争先身影,起身往小草屋走去,亦不见李若虚身影,当下微微诧异,寻了小草屋周遭好一阵子,也不见二人身影。 袁昊心忖:「怪了,那二人究竟是去哪儿?」当下想不明白,只好继续四处找人。这小木屋周遭寻得差不多,转念一想,一路向东行去,往林中找去。 只见小界域的群林郁郁葱葱,道气如雾霭般缭绕不止,暖阳斜洒下来,罩得林内时明时暗,乍看之下,就和外头世界的林野并无二异,但仔细观察,当可察觉林中并无任何生物的声息,悄然幽幽,更添几分诡谲气息。 袁昊行到林口,耳中听得水声潺潺,见不远处那条清澈涧溪,脑中依然历历在目,当日和都争先探查林外,所见那只通体雪白的三尾白狐狸,瞧不起他俩的模样。 便在此时,只听林野深处传来呼呼两道声响,像是兵器划破空气的风声。 竟是有人在这林野里头? 袁昊吃了一惊,左右相看,心想如今都争先和若虚姐姐不知所踪,这林中好巧不巧突有来人,也是古怪。林中来人究竟来者是善是恶,得探个明白才是。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挪步进去,现下武功是使不得,不过藏身躲人的伎俩,以及偷听的法子,倒能使之无碍。 袁昊循声靠近,只听得破风声响愈来愈大,势头刚烈,劲风竟能波及过来,足见此人力劲之强。同时,当破风声响起,接连传来「咚咚」地脆木声响,应是此人射发暗器,击中粗木干所致。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都争先修练 暗器一门,本来讲求「快、狠、准」三大制敌奥窍,点人穴位之法,尤其重要,此人射出暗器的破风声,足见其臂劲之强;而自破风声响起,直至击中粗木,中间不过短短半息有馀,则见暗器射发之快;尔后剩馀的准,毕竟没有亲眼见着,也不知此人以甚么为准头,又射中没有,故无法判别。 袁昊听都争先提过一点暗器要门,心想此人「快、狠」都已具全,想必是哪路高手人家,准头定然差不到哪里去,只不知此人是如何溜进小界域,又为何要偷溜进来。袁昊轻轻拨开草丛,挤身窜入,往往动了一步,就要停顿一会,确认无碍,才继续前行。他本想着攀上粗木,盪树而行,要比慢慢窜去要快上许多,不过转念一想,不得使用道气的当下,还是谨慎为妙才是。 随着愈往林野深处行去,那挥动暗器的破风声愈发显着,暗器「咚咚」命中的凿声,让袁昊知道自己和那人相距不远,心跳不禁砰砰狂跳起来,伏下身子,一步一脚印皆是戒慎恐惧,确认脚下无枝木,才敢缓缓前行,连同丛木也不敢碰触,就怕发出一点声息,致使那人发现自己。他整个人缩在一棵粗木后头,只探出一颗小脑袋。 只见深处有两道人影,仔细瞧去,当是一男一女,均是背对而立。 袁昊不敢再靠近,瞇起眼睹,但见那男子披头散发,并无束发,一身黑衣劲装,衬出颇为挺拔的身形,他又是喘又在抹汗,左手撑在膝上,右手凌空平举一枚小小暗器,远远望去,那枚暗器不时闪烁幽幽微光。 另一女子外头批着青色褙子,下长过膝,里头搭洁白短袄,一头褐发及腰,乍看之下,有种孤影独立之感。 女子忽朗声道:「不对,这一招『掷步流星』使错了。要有大开大阖之势,每一次出手,皆是欺敌,看来轻松自得,从而不经意间抢先他人一步,制敌先机。这才是此招精随所在,不过说来简单,要达到暗器讲求的『快』,又何其之难?」 那男子连连喘息,点点头,脚下诡谲而动,登时来一个侧转,两腿微倾,似作闪躲攻击之状,接着向前大步而出,整个身子呈如大开,乍看之下,那人破绽百出,如何攻过去都能轻易取胜,岂料下个瞬间,咚的一声凿响,眼前一棵粗木干上,竟不知不觉多出两枚小小银器,深深凿入粗干,矗立不动,好是骇人。 放眼再看,那棵粗木干上,凿迹斑斑,遍布四处,全是暗器掷中所致的痕迹。 袁昊当是微吃一惊,心下愣了一阵,直想倘若自己和此人对战,还未见到暗器究竟何时射出,那浑然未觉间,可能就已毙命于此人之手,这一招暗器施法,当真高妙难言。 可是却听那男子咒骂一声,道:「他妈的,不行,不行!」 那女子也点点头,低头半晌,安慰道:「不,你不过初学几天,就能有这般成效,果真厉害。瀛海岛岛民,不愧其名,怪不得武律道盟整天防范你们。」 袁昊听到这话,又吃一惊,不及细想,那男子歎了口气,道:「别给我戴高帽了,学武好或不好,赌运好或不好,都是同理,咱们是玩这行的,妳我都应该清楚,赌徒没有纯粹的运气,只有技术的运气,学武亦是如此。」 那女子沉默片刻,撅起嘴来,道:「那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吗?这一招『掷步流星』,乃绝千暗器三十六招其一,本该配合本门心法、身法使动,才能发挥最大效用。我、我已将绝千身法倾囊相授,现下传暗器外功,不传心法,并不是我偏心。」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这我自然知道,多谢妳啦。」 只是那女子似还感不满和委屈,又道:「这瀛海岛的萃气心诀,说来也好是古怪,一旦修练了,竟不得再修练中原的萃气心诀,如此一来,心诀影响心法,连带绝千阁的心法也不得修练。」 袁昊方才只顾探察这二人武功如何,没仔细去想去听,怪不得总觉好似耳熟,此时一听之下,这不就是都争先和李若虚的声音? 他寻思起来:「原来姓都的和若虚姐姐一早来练功,怪不得找不到人。但是练功便练功,他们干甚么躲躲藏藏,难道怕我会偷学不成?哼,若虚姐姐不知道也就怕了,姓都的晓得我对暗器并不上心,就是看过几眼也学不上来。」心念转动,恍悟过来,又想:「啊,是了!是了!定是姓都的怕羞,不敢让我瞧见他丢人模样,嘿嘿,你不想让我看,我偏要看个够!」 当下胡闹性子起了,他晃眼一扫,找到一处可以藏身又能偷观的好佳地,当即爬了过去,缓缓坐地,嘻嘻笑想:「姓都的,快快开始你的表演,我绝不会错过你出糗的一招一式。往后你要是敢和我吵架,非要说出来糗糗你不可。」 只见都争先走往粗木,重新练那招「掷步流星」,似是掌握到技巧,一次使得比一次还好,李若虚讚叹连连。袁昊翻翻白眼。都争先又练得一阵,这回使动「掷步流星」,已是熟络起来,随处向前一踏,都是呈大开之姿,暗器呼呼,不偏不移,正中粗木干心。 袁昊直看得一阵无聊,本来是想看看都争先出丑的模样,以好往后用来笑话他,谁知这丑模样没见着,只有练那一招而已。他当下想打个哈欠,却知万万不可,只得摀住嘴,别过头去,忖道:「他要是再练这招,我可要回去啦。」 李若虚拍拍手,突然低下头,道:「先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吗?」话声又低又隐,似是有些犹豫不决。 都争先咧嘴笑道:「若虚,妳我何必客气,想问甚么,大胆问便是,我不是妳父亲,不会为了无聊小事骂妳。」 李若虚迟疑片刻,无奈一笑,道:「父亲他……他自有他的考量,我自小惯了,没有办法的。不说这个了,我想问你、你……你为甚么突然想练绝千阁的武功?那大半个月来,我想教你,你总是不愿的。」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得想法子 都争先歎了口长气,道:「我不是不愿,正如妳方才所说,咱们瀛海岛的萃气心诀,『逍遥定心诀』,一旦练了,那就终身不得练武律认可的萃气心诀,嗯,是了,妳说那叫甚么来着?」 「武律心诀。自古以来,江湖武者要想萃气于体,都得练这套武律心诀,无一例外。『心诀』有成,方能练就『心法』,实如有了樑、柱,屋子才能不塌。同理而言,贵岛的心诀,只得练就特定心法,不能练就中原武律的心法。」李若虚面有难色道。 都争先点点头,道:「不错,武律心诀……哼,他妈的,好你个武律。事实就和妳说得一样,这武律心诀和逍遥定心诀,彼此无法共容,练了其中一者,另一者则不得再练。因此咱们岛民才会调侃武律,说祂小家子气,惟有祂『认可』的武功,才是正统武功,似如逍遥定心诀这等心诀,就成了旁门左道啦。」 李若虚美眸微微瞪大,道:「所以贵岛才、才会那般讨厌武律?武律也因此讨厌你们?」 都争先哈哈笑着,沉吟一会,道:「这么说不大对,但是也对,我和姓袁的,自小接受瀛海岛教育,知道甚么是真正的大道。」 李若虚大感困惑,追问:「大道?大道不就是武律吗?先哥,你……你究竟想说甚么?」却见都争先脸上含笑,眉头微微皱着,似感困扰,也不说话,更无任何动作。长久相处下来,她深知都争先的性子,当下同样不说话,静静候在一旁。 果然过得片刻,都争先淡淡微笑,才开口道:「若虚,我不是不想告诉妳,而是觉得,现在说了等于白说。」 李若虚道:「那要甚么事情说了,才不是白说?」 忽然之间,就见都争先坏笑起来,用力搂过李若虚的细肩,道:「不急,不急,待妳成为咱们岛民的一份子,那时再告诉妳,也不迟。」 这突来一搂,不只李若虚吓了一跳,连袁昊不由发愣,大翻白眼,心想本来听得好好的,怎地来了变卦?却不想自己平时所作所为,也是泆宕而为,想干甚么便干甚么,全无顾虑。 此时都争先刚练完功不久,浑身大汗淋漓,李若虚被搂入怀中,贴在他胸膛,闻着浓烈的男子气息,「啊」的娇呼一声,就是身处林地,兀自左看右望,见无来人,这才安心下来。但见她粉脸晕红,羞赧无比,低着头,安分让都争先抱在怀中。 都争先满脸傻笑,又抱又揉,惹得李若虚娇呼连连,颊上通红如血,想要挣脱,心底深处,却又不想挣脱,好是矛盾。这一切一举,全让藏身起来的袁昊瞧在眼底。 都争先抱得开心了,这才放开李若虚,笑问:「瞧妳模样,欲言又止的,还有甚么问题?」 李若虚肌上透着薄薄一层红光,美眸半睁,没好气地横过一眼,看来娇豔无限,道:「先哥你……你之所以不顾心法成效,执意练绝千阁暗器法门,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我的事?」 都争先脸上笑容一滞,微微抽蓄,转而变得神色踌躇,沉声道:「妳……妳都听见了?」 见李若虚面色悲痛,脸上一阵白一阵黑,缓缓肯首,袁昊当即明白过来,在心中大骂自己不够小心谨慎,又恼又愧,忖道:「袁昊啊袁昊,此事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万万不得让若虚姐姐知道,毕竟此事还攸关着芫儿姐姐。现下好了,若虚姐姐已经听见咱们说话,唉,唉!」 只见李若虚苦笑道:「其实芫儿的事,你们就算不提,我也早已晓得。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喜欢谁又讨厌谁,我自然能看出来。先哥,你用不着自责,此事我不会怪她的。」说罢,低吟少时,美目充斥不安,问道:「先哥,那你……你会不会怪我,为了救昊弟,亲自去求赵公子?」 此言一出,当是令袁昊震惊不小,微微抽气,愣了好久好久,目光恍惚,忖道:「为了我?求赵元佑?为甚么?求甚么?」 都争先摇摇头,轻笑道:「我干甚么怪妳?若虚,妳可真笨,我不仅不怪妳,还要郑重和妳道谢,妳为了姓袁的,明知对方不怀好意,还是为此答允人家的邀约,就为了多集结一些人手,帮忙救姓袁的。」声音当中,全是一片柔情蜜意。 李若虚听闻此话,眼眶温热,竟是抽抽噎噎起来,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我见昊弟独力回来,还以为自己做了白功夫,那赵公子的邀约不说,更会惹得你一阵不快。这天底下间,我最不愿见你生气,太好啦。」 都争先哈哈大笑,又搂她入怀,道:「只要是人,都有脾气,咱们往后相处,会不会发脾气,那可难说。只不过今日这件事儿,我决计不会对妳生气。若虚,三天后的邀约,妳大可安心赴约便是,我自有办法助妳。」李若虚轻轻应声,缩入他怀。 二人默然下来,相依相偎,当是无声胜有声。 袁昊听到这里,总算恍然大悟,为何都争先听到自己说起王芫儿和华森的诡计,并无多少表情,亦无多少反应,原来他早是知道,李若虚要赴约一事,至于为何赴约,却原来是为了召集人马,从圣教手中,救助自己。 他隐隐咬牙,双拳紧紧撺着,又是觉得不甘,又是觉得懊悔,脑中怒火狂烧,只觉全是自己过失,才导致若虚姐姐得赴邀约,若非自己大意不慎,弄塌石穴,岂会落到这般地步?当下悄步离去,来到林外,迳自往草原平地狂奔而去,不愿停下。 如今道气使之不得,全凭寻常腿力奔跑,要跑不了多久,勘勘喘息起来,但袁昊兀自狂奔不停,就是喘得难受,还是不及胸中那阵空虚自责的感触,直至终于两腿发软,跑也不动,这才缓步下来,张大嘴巴,气喘吁吁,拼命吸气入腹。 待他缓了过来,忍着腿软,缓缓走回小草屋,途中见着昨晚挡风的那块巨石,见巨石上头圆滑平展,想办法爬了上去,双手一摊,仰倒望天,满心不甘,无处发洩,忖道:「若虚姐姐会面临那般窘境,都是我的错,我得想法子,我得想法子!三日之后,若虚姐姐就得赴约,唉呦!管他龟爷爷的手伤脚伤,我、我就是拚个手断脚断,也要让若虚姐姐平安归来。」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六章 袁昊毫无办法 袁昊心念既定,早把竹云堂、竹令谦的警告全抛之脑后,正想萃气练功,道气随心念一动,源源汇聚而来,登感右臂微麻,初始还不以为意,待得酸麻勘勘转痛,再从刺痛进而成了大痛,最终痛彻心扉,猛抽一口冷气,忙又停下不敢再萃,心底苦想:「这不成,这不成!果真没有办法萃气,唉!看来短时间内,当真无法萃气练功,还是等会找竹爷爷,顺道请教他有没有法子,让我有办法挥动几次小破槌,倘若能挥动个几次,再闹个断手断脚,总也好过。」 再过一个时辰,都争先、李若虚携手回来,一路上谈笑有声,亲暱无比,显一副没事样,直让袁昊大愧在心,同样不敢表露出来,佯装稀松平常的模样。 三人简单用过早点,一顿无话。都争先、李若虚正觉古怪,怎地袁昊这般安静?却不知袁昊一心只想快些出门,求找竹云堂替自己想个好法子,自然无心谈话。 都争先见他安安静静,颇感不习惯,顿时灵光湧现,凑到李若虚耳畔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李若虚似是微微吃惊,瞟来一眼,没好气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转身出了界门。 袁昊本已准备出门,见李若虚和都争先举止古怪,这才等了一会。 过得少时,小界域一阵嗡嗡低响,伴随金光四射,界门忽地又现,只见亮光中影影绰绰,人头纷多,显是来人不少。 袁昊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凝目观去。待金光散去,但见李若虚手上拿着几本旧皮书,身后跟着不少绝千弟子,手上同样通通拿书或划捲,向袁昊、都争先幌过一眼,低头也不说话。 只待李若虚一声号令,那些绝千弟子齐应一声,将手上书图一一送入小草屋,一一而出,悄候李若虚身后不远。但见本来破旧窄小的小草屋,文山书海,满满皮质书味儿。 李若虚向那些绝千弟子微微点头,苦笑道:「辛苦了。」绝千弟子齐声又称是,施过一礼,金光迸现,穿过界门离去。 袁昊瞧着那满山满谷的书本划捲,又见着都争先满脸坏笑,心头流淌过不好预感,如何想不到都争先是想逼着自己读死书,起身转身欲跑。 都争先大喝:「哪里走!给我留下!」身影一幌,欺身过来,左脚半转,侧身撩过,右脚跟着伸出,拌了袁昊一脚。这一招当是运用了那「掷步流星」的法子,变化而出的轻功用法。 袁昊执者一脉的境界,本就不及都争先的十二脉,更何况他不得使用道气的情状下,武功只稍比常人好上些许,根本反范不了。都争先见袁昊往前摔去,嘿嘿坏笑,顺势大手一翻,将他整个人高高腾起,左手抱住他腰身,右手大力挥下。 啪,一声宏亮脆响,扎扎实实打在皮肉上。 袁昊哇哇大叫,气骂道:「放开我,放开我!姓都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想逼我看书,是不是?我不要!我不要,放开我,你这王八羔子!」 都争先见袁昊恢复正常,这才哈哈大笑,松手让他离开,道:「等你回来,反正也无事可做,就去看书,免得人家说咱们瀛海岛出来的,尽是些没脑袋的家夥。届时如此,定然都是你惹出的错。」 袁昊恨得牙痒痒,忖道:「你龟爷爷的,你才没脑袋!你才没脑袋,凭甚么全推到我的身上?」哼了一声,请李若虚开了界门,哇哇痛叫一声,伴随金光凝而又散,矮小身影顿消无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昔日东晋有个陶潜,好读书而不求甚解,之所以不求解,乃因前朝好加考据训诂,荒诞无稽,不愿同流风气,因此每有会意,便心甘情愿地忘怀一切。竹令谦学划有成,自也深受薰陶,甘愿为了追求更上层楼的技艺,让圣教活活捉去,借此学习西域风俗的划技,倒也快活惬意,自当有陶氏异曲同工之妙,往往划至自得,便可忘乎所以,达到废寝忘食的境界。 她年纪轻轻,作为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墨竹小姐,划功绝伦,众目俱瞻,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远在西域的法则圣教,也知道墨竹小姐的大名。但她有如斯划功,却也非先天如此。五年前,竹云堂特意送她出门拜师学艺,本意为了让她学习女子四艺,即琴、棋、书、划,根本料想不到她能所学有成,闯出甚么名头,等回神之际,大名早已盛极一时,传遍整个中原各地。 竹云堂为此苦恼多时,心底又骄傲又担忧,却总归没有法子,只得无奈接受。 在天都尚未明朗的清晨,白杨林大竹屋的主人,已然为天点明一柱烛火,小小香炉飘散檀香,竹门微敞,窗牖虚掩,房内摆满丹青划具、划捲,惟那床铺外长帘软帐,以及摆放女子衣物的竹箧,隐隐约约能知这是女子闺房。 竹令谦一如既往,无论四季轮替,哪怕身在圣教、中原,天尚未亮时,就已如常作划,凝神专注,忘乎自己,沉醉其中,划至酣热,亦不知外头天色已明,早有动静。正当她划笔一勒,凌在半空,螓首低着,精神微缓,重新蘸饱黑墨,打算接而要划。 忽听门外传来低低声响道:「竹爷爷,竹爷爷,你老人家醒了没有?我、我可按照约定来啦。」声音当中似感后怕,又觉顾忌,刻意放低声音说话。 竹令谦闻得这熟悉声音,慧黠眸子瞇细,知道来人是谁,划笔又停,悬空不动,思绪不由微乱,想起对方昨日的古怪行径,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横了门外一眼,想再凝神专注,却怎地也做不到,歎了口气,颇感不舍放下划笔,将褙子披盖肩上,裹住身子,便开竹门走出。 只见来者个头比自己还矮小,一身深褐色旧衫,腰间悬着黑槌子,背上负着长剑,小脸郑重异常,倒不似平常模样。 竹令谦微微一愣,星眸灵动,来人却不是袁昊又是何人?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们有事瞒我 袁昊同样发觉大竹屋有所动静,见竹门敞开,竹令谦行了出来,却吃一惊,吓得退了一步,道:「妳……妳……」他本想说「妳怎地会出来」,万不敢道出口。 原来被囚于藏洞的日子中,袁昊忌讳圣教的动向,不敢疏忽轻敌,每每入睡,总戒慎恐惧,只稍有风吹草动,都会立时惊醒过来,观察情状,确认无碍,才敢接着入睡。那五日以来,他每天都让竹令谦吵醒一回,自然晓得她习性如此,且作起画来,其气势惊人,威风凛凛,更不敢大声嚷嚷,就怕惹了人家生气不快。 正因如此,袁昊放低音量,当是因为清楚竹令谦早早便会醒来作画,不敢害她丝毫分神。此时见竹令谦走出竹门,以为吵到人家作画,好是后怕,这才说不出话来。 他一想起昨日竹令谦那冷峻笑容,就感一阵头皮发麻,神色窘迫,忖想:「我、我甚么也没做,怕……怕甚么?我是无辜的!是竹爷爷要我来的,既没做亏心事,怕他个鸟?」 竹令谦朱唇轻起,本想叫「袁昊」二字,却微感别扭,此时一阵清晨凉风,徐徐吹来,风声久久难息。她星眸微瞇,纤指轻压云鬓,轻轻将其撩到耳根后,转而淡淡道:「这么早,有甚么事吗?」 袁昊听她声如黄莺出谷,既平淡又悦耳,并无半点拂意,偷偷打量过去,见她娇容平静,和往常无异,微微吁了口气,道:「是、是竹爷爷要我过来的。」还是忍不住解释起来,不过话一出口,又觉此话之意,好似自己不愿来般,又忙解释起来。 竹令谦瞧得袁昊焦头烂耳的模样,脸颊缓下,点头道:「好好加油,你要想在江湖闯荡,武功太低,可保护不了自己的,更加没办法保护别人。」话说至此,停了半晌,见她垂头思索,又道:「你心肠很好,虽然经常惹事生非,应该还不至于会死于非命。」 一提及「武功太低」,袁昊登时想起一事,脸沉了下去,忙问:「等会,等会,令谦姑娘,我都忘了问,原来妳会武功?」 竹令谦淡淡笑道:「我会呀。」 袁昊脸一黑,有些愠怒道:「那妳怎地不告诉我?」心想要是知道妳会武功,也用不着这般麻烦,直接带人硬闯出去便是,倘若如此,早归几日,若虚姐姐就不用非得赴宴不可。 竹令谦眸子微微睁大,似见着甚么惊奇古怪之物,半晌没有言语,过得一会,轻轻「嗯」了一声,道:「我不是不告诉你,是你没问我呀。」 袁昊脸上更黑,尚未张口说话,就听竹令谦抢先续道:「再说,咱们武者身在江湖,自然都有一、二个秘密。你不也一样,既没说过那黑槌子的事情,更没和我说过,那瀛海岛的袁月,却……却是你的朋友。咱们这样,正好是两清。」说罢,嘴唇撅起,别过脸去。 袁昊眨了眨眼,只感脑袋一痛,这算甚么诡辩?那黑槌子道宝,是自己宝贵的杀手键,迫不得已,用来退敌杀人的利器,怎能胡乱告知他人?至于那袁月,就是自己本人假扮而成,昨日妳频频逼问,为了避免暴露瀛海岛身分,特意说谎圆出来的一号人物,根本就不存在世上。 此二者均在逼不得已的情状下,被迫出手,一来以黑槌子打退董家兄弟、抵御多杰,二来是为了瀛海岛民的责任,为公非私,哪里算得上甚么两清? 袁昊心中不服气,这竹令谦平时乍看幽静斯文,鲜少说话,一旦动起嘴巴,才知其聪明绝顶,往往辩没几句,便输多赢少。当是如此,他孩子心性一起,还是想开口反驳几句。其时,他脑海中忽地闪过李若虚无奈笑颜,微微一愣,抽了口气,回过神来,不由冷汗直流,忖道:「糟糕,糟糕!我现下可没有閒功夫和令谦姑娘说嘴,只剩三天,若虚姐姐得应约赴会,时间可不等人的。」 当下急忙道:「好吧,好吧,令谦姑娘妳说甚么,那便是甚么,竹爷爷人在哪,我有事找他。」 眼见袁昊不如往常回嘴,偏要分个高下不可,竟肯让步,竹令谦轻轻「咦」了一声,一对雪亮眸子瞪得更大,又奇又疑,道:「袁昊,你方才说是爷爷找你来,他……」后面那「为甚么找你?」尚未脱口而出。 「老夫这有一样吃力不讨好的杂活,需要请人相助,既然如此,老夫自然是找年轻有力的好朋友鼎力相助了。」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低沉苍老的声息。 袁昊、竹令谦叫了一声「竹爷爷」、「爷爷」,纷纷回头看去,果见竹云堂笑脸盈盈,捋着胸前长胡,信步走出小竹屋。身上却不是穿昨日那白袍,而是一件粗麻布衣。 竹云堂和蔼一笑,道:「小子,老夫原以为你不会肯来,就算会来,必然会能拖则拖,想不到却出乎老夫预料,还算殷勤,不错,不错。」 袁昊总算见着竹云堂,心底莫名放松下来,嘿嘿回笑,道:「竹爷爷,我这人可是懂得敬老尊贤之道,你老一句话,我哪里敢回第二句话?」 竹云堂哼了一声,老目微微瞇着,望向一旁面有古怪之色的竹令谦,脸色缓下,咳了一声,道:「谦儿啊,爷爷以前听人说过,这古人有云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妳……妳年纪尚轻,仍须谨记。」 竹令谦微微歪头,道:「爷爷,你突然间说甚么呀?」 竹云堂又咳了两声,横了袁昊一眼,道:「这,这,嗯!爷爷知道妳爱画画,但画功就如咱们练功,需日益精进,不得荒废下来,妳……妳今日可有好好磨练画功?」低沉嗓子勘勘软了下来,似不敢真正说起重话。 袁昊同样凝望而去,惊觉竹令谦正好盯着自己,眸光幽幽,气势不凡,好是骇人。他不由赶忙附和竹云堂的话,道:「是啊,画、画画还是要紧不过,令谦姑娘莫要浪费宝贝时间。」 竹令谦听到此话,登时明白二人言外之意,星眸咕噜一转,莞尔笑道:「爷爷,袁昊,你们这就不懂啦,作画万万急之不得,好诗需要反复所思,好剑需要百般淬鍊,好画同归此理,心之所想,往往更需要时间沉淀。」 眼见二人支吾其词,竹令谦抿嘴又笑,道:「你们有事瞒我,对不对?」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八章 推入洞中 袁昊、竹云堂听闻此话,眼神对过一眼,各自撇头装傻。 竹令谦先是瞟了自家爷爷一眼,莲步轻移,笑靥如花来到袁昊身前。袁昊吓了一跳,素知竹令谦脑筋灵光,身兼划师,慧眼独具,只消些许脸皮上的抽动,就能令她从中看出端睨。当下整张脸冷汗狂流,又见一旁竹云堂老目瞪大,口水咕噜咕噜吞个不停,拼命不和她对上目光。 袁昊当真拿竹令谦毫无办法,此人不仅聪明绝伦,又善察言观色,慧眼精明,每次想使甚么小把戏,总归逃不出她的法眼,实在小觑不得。这回袁昊答允之事,乃是替竹云堂出手教训霍风,既然竹云堂不愿和竹令谦提及此事,那袁昊自然也不敢胡意开口。 忽然间,只见竹令谦板起脸色,贴近几步,绕着袁昊周身打量了一圈,继而往另一方向再转一圈,整整两圈,目光一刻也不离身,宛若黏在袁昊身上一般。此状危机,当让袁昊在心底叫苦连天,如坐针毡,只感自己宛若遭猛禽死死瞪着,好不难受。 过得好一会儿,她才低吟一声,缓缓退开。袁昊见她退去,整个人如释重负,吁了好大一声,目光抬去,当即又板起脸孔,大意不得。只听她笑道:「罢了,就算我不问,你俩一老一小聚在一块,肯定也不会有好事。」 此话一出,饶是阅历深远,始终装傻装愣的竹玉堂,也不由气为之窒,吃惊不小,转而恨恨向袁昊瞪来,频频哼气,鼻下白胡都飘飞起来。只见他目光狰狞,眨也不眨,言下之意便是:难不成你和老夫孙女说过这档事? 袁昊同样惊骇,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以示自己的清白无辜。 竹云堂心想自己这宝贝孙女性子和她奶奶如出一辙,指不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迫不得已,歎了口气,勉强答道:「小子是老夫的好朋友,尽管为人滑头得紧,但不管怎地说,谦儿妳能平安回来,他功劳最大,不可抹灭。想必小子今后会走南闯北,这江湖路远,危机四伏,哪时丧命也不奇怪,不过老夫可不想老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得让小子多多害人,贻害千年才是。」 竹令谦眸子微垂,波光流转,似有所感,莞尔笑道:「既然如此,就照爷爷的意思,谦儿不吵二位了。」她瞟了袁昊一眼,似笑非笑,转身回了大竹屋,重新关上竹门。 竹云堂背过身,道:「小子,跟老夫过来。」说罢,迳自往小竹屋走去,袁昊跟随其后,来到小竹屋后方。 只见小竹屋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小窄洞,径长正好有等身宽,往下一探,却是黑墨墨地深不见底,凉风飕飕,少说当有十尺深。窄洞旁堆着一座小石子山,细细看去,竟无一不是尖锐方正的尖石子。 袁昊奇问:「竹爷爷,这洞是干甚么用的?」 竹云堂哼了一声,神色凝重,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小子你听好,此事说来就是个『缘』字,你正巧认识谦儿和霍家小子,且还糊里糊涂赢过霍家小子一场,想必霍家人定对你有所戒备。这回抚仙少年小会,你肯答允帮忙老夫,教训那霍家小子,老夫自然感激万分,不过你务必得小心应战,霍家人既然识得你,为了胜利,说不定会不择手段。」 袁昊「喔」了一声,点点头,实则心底蛮不在乎,忖道:「不择手段?嘿嘿,那正好,你来我往,彼此就没话好说了。那些家夥想玩黑吃黑,连圣教都吃上小爷我的闷亏,你们霍家人能不吃亏?」 竹云堂微微肯首,抬头望天,接着道:「正如方才和谦儿说的,老夫会助你一臂之力,免得你小子死了阴魂不散,整天缠着老夫不放,那可受之不了。小子,老夫传你一套身法,依你性子,此身法运用得当,用来对付霍家小子,应当是绰绰有馀了。」 竹爷爷要传授武功? 袁昊闻之大喜,整个人跳了起来,又惊又奇,心想当日在抚仙镇外一战,竹爷爷信手一掌,驭风使劲,大是奇观,乍看轻轻松松,却能将多杰的炙热掌劲连连逼退,这等武功大家要传授的身法,岂会差到哪里去? 袁昊脑海中顿时异想天开,来了精神,装得正色有为,道:「竹爷爷,你太客气啦,咱们不是侠者,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人,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唉,这、这……我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啊!」但缓缓扬起的嘴角,却藏也不住。 竹云堂淡淡「喔」了一声,咧嘴笑道:「这么说来,你不想要老夫传你武功了?」 「但是!」袁昊这二字来得又急又快,声音充沛有力,抢在竹云堂的话前,接着道:「竹爷爷的好意,我作为好朋友,哪里敢说不呢?嘿嘿,竹爷爷,你那身法是甚么门路?能否让我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竹云堂点点头,道:「不急,不急。」 眼下既知竹云堂要传授武功,袁昊心念一转,忖想:「竹爷爷说要传我身法,难不成是要我以身法打退霍风?这、这等事情真有可能?唉哟,袁昊啊袁昊,你蠢了不成?人家竹爷爷是绝顶高手,绝顶高手的身法,来去自如,高妙无穷,能有退敌之法,不也是正好而已?」 他喜上眉梢道:「竹爷爷,我想学!」 竹云堂道:「你当真想学?」袁昊应声点点头。 哪里知道,竹云堂却是指着窄洞,道:「既然你想学,那就下去。」 袁昊吃了一惊,愣了一会,仍搞不清楚状况,问道:「甚……甚么?下去甚么?」 竹云堂哼了一声,身影微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脚微扫动,手轻一翻,袁昊整个人已高高飞起。这一出脚一抬手,过程中声息悄然,绝无半点征兆,当属上乘无比的拳脚功夫。 袁昊只感身子一倾,再眨过眼睹,回过神时,赫然惊觉自己身在空中,再一转眼,已往洞口落了下去。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四十九章 洞底学身法 袁昊惊恐难当,啊啊乱叫起来,只觉身子直直往下落,又惧又怒,窄洞深不见底,周遭所有东西又是幌眼就过,根本看也清楚。想不到竹云堂竟挖出如此深洞,更加想不到他会把自己推到洞中。 竹云堂只听袁昊的声音自亮渐低,自高渐悄,勘勘远去,最终咚的一声,归于宁止。他往深洞里头朗声道:「小子,可还活着?」 袁昊手骨未癒,根本用不得道气,只得在最后关头,一瞬间催动道气,护住周身器官,以减缓疼痛,不过这硬生生落地的冲击,兀自震遍全身上下,又麻又痛,眼前金星乱冒,难以动弹。 待缓过来,手撑洞边,猛听得竹云堂喊声,明明相隔老远,却宛若近在耳畔,料想对方是用内力喊声,脑袋嗡得一声,又是抽痛起来。 他莫名被推入深洞,侥倖不死,已是恼火,又听得嗡嗡喊声,更感大怒,不由骂道:「你这王八臭老头,我、我……哼,等我出了洞,定要你好看!」 只不过话一出口,就感后悔,堂堂臻化境的多杰都奈何不了竹爷爷,自己小小执者境武者,哪有可能给对方好看? 就听竹云堂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是有所不知,老夫接下来要传授的这套身法,和你小子一样古怪,非得在这等又窄又深的洞中修练,才能事半功倍,有所悟成,否则任你在空旷平地何如修练,天晓得得练到何时何地。」 袁昊听竹云堂这么说,心底才快活些许,沉吟片刻,向上又问:「竹爷爷,那我该怎么练这套身法?」 话才刚落下,只听得呼呼两声,黑夜之中,似有甚么东西自上方落了下来。不过在深洞之中,又窄又黑,甚么都见不清楚,这东南西北在哪儿,更是一概不知,就算东西落下砸在身上,再是正常不过。 袁昊正感困惑当头,又听呼的一声,左臂倏地生疼,刺痛难忍,有甚么东西扎入肉里,微微痛吟,右臂下意识摸去,这不摸还好,一摸下去,竟觉微微温热,一阵铁锈味儿隐隐飘开,知是血味。当下吃惊,忙将扎物拍掉,压住左臂伤口。 寻思起来:「竹、竹爷爷究竟扔了甚么?怎地会无故受了伤?」 竹云堂朗声又道:「小子,你被石子砸中了,是不是?那些石子全是尖石子,这窄洞够深,石子虽小,老夫一扔下去,势必要你受伤不可。如今你不得动用道气,修练身法,倒是真正事半功倍。」 袁昊一听此话,当即想起来洞旁的那堆小石子山,顿是背脊发寒,想道莫非竹爷爷要将那些石子全扔下来? 果然听得竹云堂续道:「小子,老夫接下来时不时会扔石子下去,这些石子大小不均,却足够锐利,包你这皮肉软嫩的小娃儿,砸中定会血流不止,你可千万千万要闪过,否则你死在洞中,老夫也只好把你埋土为安。」 袁昊耳中又听呼啸风声,知是尖石子落下,当下顾不得血流不止的左臂,忙护着脑门,身子频往角落靠去,抱着能近一分是一分的心态。他双臂牢牢罩住脑袋,缩身急吼:「竹、竹爷爷,我不能用道气,没办法避开石子,别??别扔啦!」 只听竹云堂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这老夫自然晓得,现下年轻人,可越来越不争气,练这轻功身法,要不全仰赖道气使动,要不根本弃之不练。小子,你要切记,真正一等一的高手,绝不会荒废其中一者,他们往往是内外皆湛,既有内功和道气,又有外功和轻功身法。你只身闯荡江湖,若想活得长久些,就听老夫的话,好好精修,莫要为了求快,东舍西去。那叫欲速则不达!」 袁昊忙躲避尖石子,边吼道:「竹爷爷,你老别扔啦!你要说话便说话,干甚么边说边扔?」由于心系自身安危,方才的话,他多是只听入前一半,后一半听过就忘,或是忘了前一半,记得后一半,好生苦恼,忖想:「原来不是只有咱们瀛海岛有内外齐修,中原高手也是如此,唉哟!唉哟!竹爷爷是怎地说来着?内外、内外??」 呼呼呼,但闻连续三响,那纷纷落下的尖石子只可闻其声,而难察见其影。惟在最后落到洞底之际,才能勉强见着有黑影幌动。 袁昊听声音很近,转而往另一方位靠去。 武者催发道气,令道气透过十二条经脉,流转全身上下,借此达到眼、耳、口、鼻、身的强健活络。本来随着武者的境界提高,道气量愈多愈广,气血通畅,川流不息,五感自然会愈发精湛。 然而袁昊的情状,有些不同,一来他境界本就低落,一个小小执者境一脉,初出茅庐,五感较于常人,好上个一星半点儿,终究形同虚设;二来情况本然危急,此时还因为凝骨丹的关系,不得动用道气,简直是雪上加霜,惨不忍睹。 要想在这般情况下避过尖石子,只怕是天方夜谭,根本难以达成。 经历几波尖石子落击,避也不是,躲之不得,袁昊只獃头獃脑伫在角落,两臂早不知被划出几条血痕,用不着看便也能知,定已血迹斑斑。他啊啊叫得大声,那尖石子兀自没有停止的征兆,反而变本加厉,愈扔愈快,愈丢愈狠。 袁昊见此,气得大骂道:「竹爷爷,啊!你、你老不厚??痛,道,你甚么也、也没教,啊!要我怎么??怎么躲!」 「哈哈哈,小子,你还有閒情逸致回嘴,那便代表老夫心肠太弱,放太多水啦,是不是?老夫方才说到哪?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高手,精通内外功夫,而属轻功身法这一门路,能有上千百种不尽相同的轻功,有的诡谲,有的轻灵,有的迅即,千奇百怪,万万都有可能。」竹云堂朗笑说着,扔石子的速度稍稍缓下些许。他接着道:「武者的轻功五花八门,大体却不离『灵、巧、变』三字,但老夫要传授你的这套身法,并不属上列灵、巧、变,任何一者,真要而论,当属『滑』一字。」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章 修练失败 滑?天下轻功,以灵、巧、变为主,怎地又有滑了?就算有别前三者,这滑字可和轻功身法扯不上边。 袁昊又奇又疑,当下尖石子落得不多,总算能凝神思虑,但就算如此,仍难悟那「滑」字真解,和轻功有何关联,再想一阵,索性不想,直接扯开嗓子吼问:「竹爷爷,你究竟想教我甚么轻功身法?又为甚么要我待在洞底?」 竹云堂没有应答此话,转而幽幽道:「小子莫急,你听好,学习轻功身法,最好最快的法子,便是不依靠天地道气,让四肢百骸亲身记住轻功的施展方法。」话锋一转,声音微柔,又是讚叹又是敬佩,道:「你为救谦儿性命,不顾安危以道宝抵御那西域僧人,致使右臂骨折,老夫事后得知,好是愧疚。自你小子服下凝骨丹,老夫就在思索,该怎地报答你这个好朋友的好气魄好担当,想来这一周你都不得使用道气,现下学习轻功,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话一出,袁昊不由「啊」的惊呼一声,吃惊不小,终于明白当前这一串之举,全是竹爷爷为了自己的一片心意,本来他还有些不满,想道为何竹爷爷一会将自己推入深洞,一会又扔尖石子下来,举止古怪,俨然像是要他小命似的。却原来竹爷爷所作所为,尽是替自己这好朋友的未来着想,言念至此,当感心头微热,暖和和一片,激动不已。 他寻思起来:「竹爷爷如此为我着想,我若是不将这身法好好学来,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竹云堂续道:「小子,轻功身法说来道去,终究殊途同归,均是自五花八门的轻功身法脱颖而出,哪怕追求灵、巧、变也罢,还是滑也罢,最高妙的轻功,就在『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八字。」 袁昊心底猛然一跳,微微愣住,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竹云堂顿了半晌,道:「好了!现在开始,老夫不会再多透漏半句,你得自行深究,那八字和滑的意思,如此一来,老夫才能真正开始传你轻功身法。」 呼呼呼几声连响,便即明白是尖石子纷纷落下。那尖石子如细雨般点点而落,风声咧咧,足见尖石子上的劲道,比之方才还要增强不少。 倘若被硬生生打中身上任何一处,依袁昊现下的情状,大有可能受不轻的伤害。 袁昊既已得知竹云堂的心意,精神大振,满脑子都想着要回报对方的这片好意,牙一咬,不甘继续缩在边角,频频想道:「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倘若照着字解去想,进退难以预料,就好似若即若离,若来若去,可、可是这和轻功有甚么关系?和那『滑』字,又有何关联?」 那「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八字乍看浅白,并不难理解,袁昊通得字意,之所以难再悟通,全因过往对武功一事并不上心,出岛尔后,在武功方面处处碰壁,迭遭困厄,多亏督争先细心相教,那才暂且无碍。只是这回碰上的难题,督争先从未提过,他自然相知甚少,就算会通字解,不懂轻功身法深意作用,也是枉然。 且还有那『滑』字,倘若连寻常轻功身法的道理都不甚理懂,独出心栽的轻功要诀,更不可能悟得其理。 袁昊兀自搞不明白,只觉脑袋嗡嗡低响,一恍神间,身子轻挪,迷迷糊糊来到窄洞的正中央。他一步刚踏出,耳中听得呼呼二响,两枚尖石子自脑门直落下来。他猛然吃惊,抬头要看,举臂挡在头顶,左右两臂生疼,同样是扎入肉里的刺痛,知又中石子,不敢轻意放下手臂,一步挪一步来到边角,拔下尖石子,指尖摸去,只感两臂多出两个小小窟窿,温热一片,却是血如泉湧,停之不住。 当下咬紧牙根,忍痛忙压伤口,心忖:「龟爷爷的,我不能再贸然出去。说到底,我连轻功身法怎地使都不会,要我自己悟得那八字和滑的奥妙,如何可能?唉,竹爷爷虽是一片好心,莫非还是糊涂了?」愈想愈觉不对劲,眼见尖石子劲力速度不减,反而有勘勘加剧之势,心绪紊乱起来。 「我该如何躲?我该如何避?进退要难料,还得若即若离,属非容易事,照这么看来,竹爷爷是想让我学习避敌之法,可是避敌之法,和『滑』又哪里扯得上边?」袁昊躲了一阵,勘勘明悟些许,料想竹爷爷是要自己以避石之法,学习轻功伎俩,只不过避石和滑,一是避,一是滑,终究难连贯一块。 二个时辰转眼而去,不知不觉间,此时已值正午当头,烈阳高照,热得骇人。 只见袁昊整个人萎缩在地,动都不动,身子上还扎有不少尖石子,血迹斑斑,看来颇为骇人。 这二个时辰以来,袁昊自满腔热血,煞费苦心,尔后到精疲力尽,单顾躲石,还是无从得知那八字和滑字的意义。 洞外的竹云堂始终关切洞底情状,就深怕袁昊会禁不住修练,出了甚么乱子,那可大大不妙。他心念微转,便不再扔石,抛下绳索,朗声让袁昊自行攀上,用用午饭,暂歇一会儿。 眼见绳索抛下,袁昊勉力起身,只觉浑身又麻又痛,低头一看,身上衣衫破破烂烂,满是破洞,不少尖石子经这一动,相触相抵,纷纷自落。心想光是要避开尖石子的落击,已然竭尽心力,受伤不轻,根本抽不出功夫,悟得『滑』字真意。 他攀搭绳索,爬了一半,竟已气喘吁吁,累得眼前金星乱冒,手脚发颤,再爬二尺左右,似觉气力放尽,手一松,抓之不住,眼看就要落了下去。 当此情危之际,竹云堂右臂猛拉,连人带绳,将袁昊扯出洞外,高高腾在半空,转而缓缓落下。竹云堂右臂伸直,揽住袁昊,轻轻放下。见他脸色惨无血色,整个人有气无力,连睁开眼皮都似费力,歎了口气,道:「终究是太过勉强……时间还长,要从无习得轻功,本来就非甚么易事。小子,老夫看今日就先到此为止罢。」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一章 鱼鳅 袁昊心中老大不甘,欲要叫停,奈何浑身软无气力,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应当是失血过多所致。他明白现下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这轻功身法有其神妙之处,指不定能在三日后,助若虚姐姐一臂之力,可是心力不济,当下只痛吟几声,没多加反驳。 他心底很清楚,这第一次修练,甚么都未学成,便碰上大大瓶颈。 竹云堂大手再挥,将还扎在他身上的尖石子全拔了下来,换了身衣物,唤了竹令谦出屋,随手指向倒在地上的袁昊,让她勘照一会,告知要去镇上买些饭菜回来,最后看了袁昊一眼,咧嘴笑道:「小子!看你气血失了不少,老夫买条鱼鳅回来,煮了给你补补身子。」说罢,笑声不绝,转身行出白杨林口。 袁昊愣愣望天,眨了眨眼,喃喃自语道:「鱼鳅,鱼鳅,仔细想想,我可好像从未吃过,啧啧,这抚仙鱼多,不晓得那鱼鳅好吃不好吃?」 竹令谦一出屋门,当是瞧见袁昊模样,又觉好笑又觉傻眼,心想此人原本好端端的,怎地过个一早上,变得面目全非,又是血流不止,又是衣衫破烂,整个人犹似病恹恹的,好是古怪。她上前几步,不禁奇道:「你和爷爷在做甚么?」 袁昊翻翻白眼,初时不肯如实相告,想了一会,才有气无力道:「我还想问你爷爷呢,天晓得咱们练了甚么,把我扔入又窄又黑的深洞,时不时扔尖石子下来,又要我想东想西,龟爷爷的,那和轻功到底有甚么搭嘎?」他这是一气之下,随口把在绝千赌坊中听来的话道了出口,也不知那是江浙一带的方言。 竹令谦莞尔微笑,回屋取了膏药出来,让袁昊褪去上衫。袁昊起初慵懒一阵,死活不肯动作。竹令谦笑着拿了尖石子,轻戳他手背肉,痛得他哇哇大叫,这才听话罢休,褪下衣衫。 但见袁昊背身、两臂,尽是一个个触目心惊的骇人小窟窿,有的血已凝固,有的还血流不止,竹令谦微微迟疑,轻轻替其清理伤口,取下碎石残渣,接着肤上止血膏药。 袁昊穿上衣衫,正好竹令谦捉了凳子来,便坐在凳上,仰头观天,见湛蓝苍穹底下,白云悠悠,飘飘盪去,好是怡然自得。 竹令谦端上热茶,二人坐凳无语,谁也没开口说话,惟闻风声呼呼,枝鸟高歌,虫鸣隐隐,属是大自然的天籁和音,妙乎难言。有时竹令谦搭上一句,袁昊往往要过好一阵子,才回一句,或是支吾以对,或又低吟不止,多数时候都在发楞。 竹令谦性子恬静,本来话便不多,又知袁昊为修练苦透脑筋,自然也不怪他,眸子流转,只感好奇难忍,细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也不知下个瞬间,他会突来甚么惊奇之举。 袁昊自然是在苦思那八字和滑字真解,但想破了脑,兀自毫无办法,眼珠子一转,瞟向竹令谦,心想自己不懂那八字真解,那竹令谦呢?她武功既比自己还高,又是竹爷爷的宝贝孙女,说不定知道些甚么。他心念甫转,张口就问:「令谦姑娘,那『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八字,究竟是甚么意思?」 竹令谦先是微微愣住,似感恍然大悟般,眸子慧黠一瞇,笑道:「进止难期,原来……原来,爷爷他在教你轻功,是不是?」 袁昊见她一听那八字,反应如斯,便知果真如自己所料,当即大喜过望,忙问:「妳怎地看出来的?」 「瞧你样子,看来确实不知。」竹令谦言笑晏晏,忽地眸光流转,忖道:「嗯,不对,不对,这应该是爷爷刻意不和袁昊说的。但是,爷爷又是为了甚么?」想到这里,不觉困惑渐深,又想:「既然爷爷不愿说,我还是不说为妙,免得坏了他大事。」 当下娇笑道:「其实那八字,不仅仅是指轻功本身,更象征一种至高无上的轻功境界。」 至高无上的轻功境界? 此言一出,登时令袁昊心神悸动,只感心跳砰砰狂乱起来,似乎要一探武学的真正面目,忍不住追问道:「那、那是甚么至高境界?」 竹令谦淡淡笑道:「这我可不能说。」 袁昊气为之窒,愣了又愣,眨了眨眼,脸一黑,本还满怀期待,结果又是不能说?竹爷爷不肯说,令谦姑娘也不肯说,那到底谁才能说? 他终于忍受不住,气得跳了起来,直跺脚道:「龟爷爷的,妳们这对爷孙女俩!我告诉妳,我……」 忽闻有人冷声道:「你小子是不想吃饭,想吃尖石子,是不是?」却是竹云堂的声音。 袁昊登时吓了大跳,往后看去,见竹云堂老目冷冷瞪来,气势滔滔,背脊发寒,脑筋飞快转动,改口道:「我……我对二位的敬佩之情,当真如万滔江水,一泻千里,永不绝止。哈哈,哈哈……」 竹云堂看向竹令谦,神色古怪,尚未发话,竹令谦便率先抢道:「爷爷,我什么也没说。」 竹云堂听闻这话,脸色缓下,点点头,道:「没说便好。」 眼见这对爷孙女心有会通,不言皆知彼此之意,惹得袁昊大翻白眼,心中骂道:「你爷孙女俩倒是快说啊!你们不说,我怎地学?」 竹云堂横来一眼,哼了一声,面容凝重道:「小子,你今日耍了一个早上的宝,弄得遍体是伤,不仅没学到半点功夫,还想投机取巧。现下连老夫说的话,你都不愿听,还想接着来,是不是?」 袁昊低着头,愧不敢言,可是一想起李若虚待自己和都争先的好,情不自禁,一股不平之气冲上胸膛,不顾背上和两臂疼痛,挺起胸膛,不服气道:「不错!反正我无所事事,回去了也没事做。何况受点小伤罢了,又不是头掉了、命没了,凭什么我不能接着来?」 竹云堂又哼了一声,两眼狰狞瞪,大乍看之下,似是发怒,实则心底大感欣慰,心道:「好小子,有气魄!就算受尖石所伤,依然坚心不改,果然老夫没看走眼。很好,很好,也不枉老夫下定决心,传他那套身法。」 「小子,你拿个没装水的小缸,跟老夫来。」竹云堂接着道,往小竹屋后的灶房走去。袁昊依言取了小缸,跟在后头,到得灶房,轻轻放下小缸。 只见竹云堂自背上大竹篓取出一个小篓子,那小篓子口放着一块压石,形状扁圆,体积庞大,正好罩住小篓子的口。他取下压石,将篓口对准小缸,一口气倾倒而尽。其时,但见篓子里头窜出许多条通体发黑,油光满面的黑状长物,溜动地快,摆尾一甩,咕噜噜一声,就掉入小缸当中。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和鱼鳅为伍 袁昊眉宇微蹙,凝望缸中无数条黑物,心底大奇,那是甚么? 仔细再观,缸中无水,那无数黑物全落在缸底,扭结成团,活灵活现,不时窜动一阵,便如鱼离水般,迫求甚么似的,奋力上下拍动,或于安静下来,蠕动缸中。 袁昊明白过来,忖道:「这、这不就是鱼鳅吗?」仔细盘算缸中黑麻麻的鱼鳅,道:「一……十二、二十,整整三十条!竹爷爷,我记得不错,一条鱼鳅将近一百武币来着?你这般大花武币,少说也花了几千武币,要是让哪路贼儿见着,换作是我,定马上把你当成发财的肥鱼。」 以前曾听岛民说过,鱼鳅味甘,能补中益气,祛毒养精,对病人或常人,均为大补之物,益处多多,更别说对武者而言,大多萃入于体的道气,都会转而自用,它既能补益气,换句话说,就是补道气。 因此鱼鳅可谓价值连城,无论常人、武者,都是争先恐后抢着要买,袁昊依稀记得,当初见着一条鱼鳅,就要一百武币,眼下缸中整整三十条鱼鳅,少说也有三千武币。要作常人,必然委决不下,拿不出这等金额的武币。 袁昊对于钱财一事,格外地精打细算,此事缘由,只因出岛不久,他先是当着众豪之面,大卖喊价判官槌,赚得不少横财,随着都争先上赌坊玩弄诈术,本来钱财源源滚尽,往往是数万武币再赚,照理而言,不会缺甚么武币,奈何为了还都争先的风流赌债,这赚来的横财就如流水般,淌来得快,去得更快。 他因此痛定思痛,决心誓死保管他和都争先的生活盘缠。这阵子寄宿在绝千赌坊门下,又包吃又包住,盘缠所需不大,且全让都争先拿去还债,自然没太上心。此时听得竹云堂的话,不禁替他紧张起来,盘算起三十条鱼鳅,要花上多少武币。 竹云堂道:「这般正好,谁想劫老夫财,老夫便反过来劫他财。反正会挑上老夫的贼儿,身上的钱财必然也是窃来的赃财,老夫用之心安,花得爽快。」说着说着,哈哈朗笑起来。 袁昊大感兴奋,只觉这话简直就是自己的心坎话,笑道:「没错,没错!竹爷爷不愧是老江湖,还是你老狡猾,你不抢我,我不劫你,你若抢我,我便劫你,嘿嘿,嘿嘿!」 竹云堂笑骂道:「呸!你个臭小子,你说你一个滑头小子,称老夫狡猾,岂不是在损老夫不够滑头?开玩笑到此为止,你猜看看,老夫为何要买鱼鳅?」 袁昊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定是前些天抢了哪家贼寨,得了横财,打算收买我的嘴巴,不让令谦姑娘知道,对不对?哼,竹爷爷我奉劝你,这笔横财还是快快交给令谦姑娘手上,她……她不知怎地,就算我没开口说话,她、她也能猜中我的心底事,你就算收买了我,这点小伎俩,她定也看穿了。」 竹云堂冷哼一声,心想自谦儿那丫头学画有成,一双慧眼功力高强,老夫已不知吃了几年苦头,岂会不知?还用得着你这小子告诉老夫?当即大手一挥,啪的一声亮响,打得袁昊摀住屁股,哇哇乱叫。 袁昊狠狠瞪去,道:「你干甚么打我?」 竹云堂并不应答,自缸中捉出一只鱼鳅,随手扔往袁昊身上,道:「接好!」 此举一出,大是出乎袁昊意料之外,顿时手忙脚落,双手匆匆要接,岂料手刚触到鱼鳅,猛地一滑,咕噜噜一声,鱼鳅灵活摆尾,竟不费半点功夫,便从掌心溜了出去,落在地上,啪嗒啪嗒上下跳动,勘勘向旁越去。 竹云堂瞟过一眼,淡然道:「小子,老夫这就准备午饭,你去陪着谦儿,免得那丫头又躲回屋中作画,忘了用饭。还有,那条鱼鳅要是逃了不见,届时老夫唯你是问。」说着,转身要走入小小灶房,最后似是想甚么般,神秘一笑,停步又道:「顺道告诉你一件妙事,据说霍家今日在集市大搜鱼鳅,鱼鳅乃大补好物,本就供不应求,有些鱼贩不肯乱卖,那霍家人一怒之下,强抢强收,并把鱼鳅价格大大提高,如今一条鱼鳅,可不仅仅一百武币。」 一听到那「霍家」二字,袁昊不由吃了一惊,想起抚仙两大世家,一是霍家,另一许家,二者乃是抚仙一带的地方权贵,许家掌握抚仙衙门的权力,霍家掌控海上渔民的生计,谁也不敢有怨言。如今霍家人强抢强收,又贸然提高鱼鳅价格,权力滔天,意味深远,谅平民老百姓谁还敢买?而可怜渔民吃了这闷亏,只得摸摸鼻子,自认倒楣。 袁昊当下怒从心起,不平之气勃然而发,瞪着地上乱动的鱼鳅,两手齐抓过去,鱼鳅咕噜噜一声,迳自溜窜而出,重新落回地上,欲往林边逃去。他更觉不服气,连连抓去,左手、右手、双手齐下,捉了快十馀次,那鱼鳅似也动得倦了,动作已不如先前那般灵活滑腻。 他总算捉起鱼鳅,感受手中异样的滑溜感,吁了口气,道:「终于让我捉了住,龟爷爷的,看你还能往哪逃。」哈哈大笑起来,往屋前走去,放眼看去,不觉一愣。 不知何时,竹令谦已然换上那身黑白相兼的襦裙大袖,倩影独伫,双手负后,静静观着白杨林,似在凝瞪某处,专心一志,浑身散发凛然气势,微风吹拂,令人不寒而栗。 袁昊走了几步,就觉皮肤刺痛,不敢贸然靠去,只远远瞧看,心念微转,天晓得竹令谦想做甚么,只要她别进屋作画,那也和自己毫无关联,索性不去管她,低头观察起手中鱼鳅,察觉它甚少动作,虽不至于奄奄一息,显得毫无活力,想道:「竹爷爷说要我勘照鱼鳅,它也是鱼,需要水才能活,倘若就这么活活死了,就算捉在手中,竹爷爷还不是要唯我是问?」忙从小竹屋大扛打了一点水,浇在鱼鳅头上,啪嗒啪嗒,竟又生龙活虎起来。 咕噜噜一声,鱼鳅趁袁昊分心之际,只一轻动,便溜窜出掌心。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三章 恍然大悟 袁昊气得忙扑去捉它,连捉三回,这才捉伫它,大骂道:「鱼鳅,鱼鳅,你不厚道啊!你这鱼当真要忘恩负义不成?我浇水救你一命,你却想逃了出去,岂不害我屁股被打花了去?」可是鱼既非人,哪里听得懂人话,更不会懂甚么忘恩负义,只是依着本能窜逃出去,想活一命罢了。 只见那鱼鳅得水浇淋,如得天助,动作变得甚大,活灵活现,油亮鱼身透着黑光,咕噜噜一声,前头往左一扭,鱼尾往右一转,身如蛇行蠕动,差点儿又溜出手心。 袁昊暗暗叫苦,明白要想不让鱼鳅逃脱,需以全神贯注,仔细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否则心一松懈,势必让它溜之大吉不可。心想我死盯着你不放,手也不动,头也不抬,谅你再能溜走,也决计滑不出掌心。他心念一动,嘴中「咦」了好大一声,道:「……滑?」 咕噜噜,鱼鳅再次滑出掌心,落到地上,但见它动作忽然变得奇快,快速窜逃而走,眼看就快逃到林边泥里。 袁昊道:「不厚道呀!你这条臭鱼!」整个人猛扑上去,双手一抓,十指却只滑过它的鱼身,难以捉去,当即牙一咬,左手向下一伸,乘势出力,将鱼鳅往后猛地抛去。 任那鱼鳅再能滑溜,经这么一抛,腾空飞出,也无力抵抗,但见它划出一道弧线,扑通一声,竟巧落入小竹屋的大扛水里。 袁昊不及欢喜,感慨自己的妙手神运,忽听有人没好气道:「别玩啦,你要是把那鱼鳅玩了死,爷爷他绝不会再给你一条。」却是相望而来的竹令谦。 袁昊脸色一沉,那可不妙,马上快步来到大缸,正欲捞出鱼鳅,眼珠子猛转,却是皱起眉头,只想自己方才好像快想到甚么,结果如此一闹,倒有些想不得了。 竹令谦道:「我方才说过,爷爷他不肯透漏半点,又让我不得告诉你,自然是有他的打算,此时给了你鱼鳅,你觉得,爷爷当真是让你拿来玩的?」 此言一出,猛如天外飞来一笔,又似当头棒喝一般,打得袁昊脑袋嗡嗡大响,金星乱冒,身子微晃,总算将脑中所有思绪扎根串连,当下往旁看了竹令谦一眼,见她同样冲自己而笑,眸中又惊又喜。 他心忖:「是啊,是啊!我怎地没想到?竹爷爷和我一样,不喜欢做白功夫,每一个举动,必有意义所在。现下虽不懂竹爷爷他意,且先不去想,我直管勘照这鱼鳅便是,反正不管怎地说,这都是练就轻功身法的最快法子。」既明白此理,连连吸气,胸中畅快无碍,愧喜掺半,愧的是怀疑竹爷爷的好意,当真是自作聪明,作茧自缚了;喜的是竹令谦及时提点了自己,令自己豁然开朗,恍然知错。 袁昊小心翼翼托高鱼鳅,自下而上,自上往下,时而向左,偶时往右,仔仔细细观察起鱼鳅的大小、鱼形、鱼头,鱼尾,精神专一,瞧得眼都发红流泪,也不舍得去眨眼。 他心想:「我能从一只鱼鳅看出甚么?学到甚么?那『进止难期,若往若还』,令谦姑娘说不仅仅是轻功如此简单,更是至高无上的境界……啊!是了,是了!我终于懂了,令谦姑娘的意思是:那八字乃是至高无上的轻功境界,只要到了至高境界,便是『进止难期,若往若还』了!」 眼下解开那八字谜团,袁昊就如拨开厚厚一层雾霭,心中彷彿明朗几分,不由脸上一笑,但是没多久,笑容凝止,又想:「那『滑』字呢?滑是甚么?那八字我能从字意去解,但是『滑』怎地也解释不了,轻功身法,以灵、巧、变三字为根本核心,加以改良,那滑,又是甚么?」 竹令谦见袁昊脸上又渐沉渐苦,星眸灵转,玉手掠去,速度迅即,趁对方尚未反应而来,手至半途,五指又轻轻卸力。乍看之下,就如从袁昊手中将鱼鳅一把拍落。 袁昊大吃一惊,转眼那鱼鳅就快到林边泥里,忙飞扑过去,把鱼鳅捉了回来,满肚子恼火,道:「龟爷爷的,竹大小姐,妳干甚么?知不知道这臭鱼溜得可快,要是被它跑了,是我屁股被打花,不是妳屁股被打花,哼!」 心想倘若自己的屁股真的被打花,定然要想办法报仇雪恨。 竹令谦淡淡笑道:「对不起了。」 袁昊生了好大脾气,骂骂咧咧一阵,结果只换来四字,不禁脸黑下来,脑筋一痛,干脆躲到老远,免得再受竹令谦所害。 然而事与愿违,无论袁昊躲到哪儿,竹令谦便紧紧随在哪儿,形影不离,娇容笑靥如花。袁昊又是怕又是畏,索性不动,直接求饶道:「美女,大美女,求妳行行好,别闹啦,妳武功比我高强,这般欺辱我,不是侠义道该做的好事。」 竹令谦没好气白他一眼,心想:「平时你和爷爷没少说侠义道坏话,不把人家当一回事,如今迫不得已了,才说侠义道,可不好笑?」 她道:「你捉着鱼鳅好一阵子了,觉得如何?」 袁昊一愣,觉得如何?低头想了想,搞不明白为何竹令谦要问这个问题。 竹令谦微微一歎,玉手伸长,吓得袁昊忙跳开几步,惊道:「妳、妳干甚么?」 竹令谦冷冷道:「拍掉,让你再捉一回。」 袁昊道:「没人性的……」他话未说完,就见那双眸子盯来,幽光闪闪,不觉后怕,登时改口:「……是,是我。」 他脸皮微抽,突然骂骂咧咧起来,道:「好,妳问感觉,我便老实说了,妳可不要后悔。哼!我现下恨不得冲入灶房,想办法把这臭鱼煮了来吃。还有就是,滑!他龟爷爷的滑,竹爷爷说我滑头,我可不如鱼鳅……了……」话到至此,倏地没了声音,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张嘴张得老大。 下个瞬间,袁昊眸中闪过至今以来最大的惊奇,大跳起来,低头看乱窜滑溜的鱼鳅,又望竹令谦,来回三次,眼珠子愈瞪愈大,喜叫:「哈哈哈,我明白啦!我明白啦!」奔到大缸,频频给鱼鳅浇淋清水,仔细端详它是如何从自己手边窜跑出去,又如何滑动灵游。 瞧袁昊似个得到新玩具的娃儿般,欣喜若狂,又叫又跳,竹令谦不禁莞尔发笑,喃道:「笨家夥,总算懂啦。」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四章 鱼鳅功夫 过得少时,鼻头忽闻一阵芳香四溢,隐隐自不远飘来,就听竹云堂唤二人进屋,显是备好了饭菜。 竹令谦率先入了小竹屋,袁昊跟在其后,经过大缸之际,将手上鱼鳅顺手丢入水缸,这才进屋。三人话也没多说,赶紧用了这迟来的午饭。 竹云堂指着其中一盘料理,道:「小子,这是老夫的得意之作,椒盐鱼鳅,你尝尝。」 袁昊点点头,夹了一条鱼鳅轻尝,当下鱼肉一刚入口,舌尖便感觉到阵阵甘甜,入口即化,果真肉嫩甘美,配上外皮那又辣又咸的调味儿,当属绝配。想不到这盘佳肴,竟就是那滑不溜丢的鱼鳅,更加想不到,竹云堂就有如此厨艺。他三两下将鱼鳅吃个精光,又夹了几条,配饭入腹,香味十足,自又是不同方才的美味。 或许是见袁昊模样,受其影响,竹令谦、竹云堂二人食慾大开,不一会儿,桌上佳肴很快被三人消灭殆尽,尤其那道椒盐鱼鳅,更是立马被扫之一空。 三人用完饭,收十好餐盘碗筷,啜着饭后热茶,一时之间,三人无话,耳中只听得清风拂去,沙沙低响的白杨林,随在后头的虫吟鸟鸣,悠悠远远,悠哉自得,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宁和。 便在此时,竹云堂咧嘴而笑,道:「小子,那『滑』字,你懂了没有?」 袁昊嘻嘻回笑,道:「懂了。」当下奔出竹屋,从大缸捉出鱼鳅,递给竹云堂过目,道:「这就是滑!」 多亏竹令谦一语点醒梦中人,袁昊总算想通竹云堂的频频怪举,一会儿推他入洞,一会儿扔尖石子,一会儿让他捉着鱼鳅不放,以及那八字和滑字的意义。 竹云堂频频点头,脸上自有一种「儒子可教」的感慨笑色。他道:「很好,很好,那你应该清楚,老夫要传你甚么功夫吧?」 「是不是和鱼鳅有关?」袁昊不由望了竹令谦一眼,问道。 竹云堂笑呵呵道:「不错,不错,看来你确实懂了。」勘勘起身,往屋外走去,回头道:「谦儿,小子,你们跟老夫来。」 竹令谦、袁昊忙跟上去,行到竹屋后方那个窄而深洞。 竹令谦「啊」的惊呼一声,脸上微有愠怒,道:「我方才还在想,你们二人究竟在哪儿挖洞,原来是在这里。爷爷,你怎地在灶房外乱挖洞?这要是哪天夜深了经过,还不掉了下去?」 竹云堂哈哈干笑,支吾以对,拍拍袁昊肩子,横他一眼,言下之意便是:赶紧替老夫解释一下。 袁昊领悟其意,转头看向竹令谦,见她神情不悦,瞪自己一眼,立马指着竹云堂,道:「都是这老家夥做的……哇哇哇!不、不要乱打别人屁股!男子汉大丈夫,你做得怎地不敢认了?」 竹云堂冷哼了一声,心想你小子胆敢出卖老夫,活该打烂你的屁股。当下佯装不见孙女的瞪眼,转过身,一跃入洞,朗声道:「臭小子,给老夫睁大眼睛看好,老夫只做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袁昊骂骂咧咧,还是俯下身,借着太阳光亮,仔细盯着竹云堂的一举一动。 只听他又朗声道:「谦儿,由妳来扔石子,时机由妳而定,数量多寡亦是。小子,老夫会暂时不用内力和道气,仅用轻功身法,好好看着!」 竹令谦没好气一歎,点点头,美眸突转,嫣然一笑,在袁昊耳畔说了几句,让他一块拿了尖石子,二人同时同步扔出尖石子。 呼呼呼呼呼,连续五声,五块尖石子几乎同时落下。其中有三块尖石子挟带劲力,速度惊人,破风落去。那当是竹令谦扔出的尖石子。 五块尖石子均是自竹云堂脑后逼去,洞底窄而漆黑,倘若不用道气和内力,凭借双手双足,空间有限,难以施展任何技法,要想躲过这些攻击,实非易事。 岂知出乎袁昊预料之外的是,竹云堂不但躲也没躲,好似背后生了眼睹,转身蹬地,迎上飞来的尖石子。 袁昊以为他是误判尖石子所在方位,忙吼道:「竹爷爷,小心,小心!」心下一片担忧,只想要是竹爷爷因此出了甚么事,自己当要第一时间赶下去救人。 忽听竹云堂大笑一阵,左肩微抬,侧腹一转,身子滑盪缩去,又是有惊无险而又似轻轻松松,躲过那来势汹汹的三块石子,紧接着右足轻点边壁,借力侧跃,迎头碰上后两块石子,这回他脑袋一低,双肩缩下,背脊一挺,同样又危险又轻松滑溜溜躲去,安然落下。 竹云堂笑骂道:「臭小子,你和谦儿一同扔了石子,这才假意关心老夫,你以为这般做,老夫就不会打你屁股了?」 本来见竹爷爷的动作,滑溜如鳅,正如鱼鳅滑出自己手心的动作,捉也捉不得,摸之气人,那莫非就是自己要学的轻功身法?袁昊惊喜异常,寻思起来:「果然竹爷爷一切之举,都有意义所在。他要我先入深洞,引我注意,尔后扔出尖石子,以让我用身子困乏其中,最后再让我自行从鱼鳅找出答案。哪怕得出的答案不如竹爷爷所想,多多少少也能八九不离十,且令人记忆犹新,再也难忘。古人常云:『言教不如身教。』,此理我算是懂啦。」 哪料心念甫转,后来一句话,令他大感吃惊,脸色一黑,听得身旁传来笑声,目光往旁凝去,却是笑得花枝乱颤的竹令谦。 这还如何不明白,又是上了竹令谦的当,当下恨恨道:「妳……妳竟然讹诈……我、我?」心下尤然不敢置信,以往都是自己诓骗他人,瞧别人懊悔模样,曾几何时,这立场颠倒过来了? 竹令谦白他一眼,没好气道:「谁叫你不阻止爷爷挖洞,虽然说是为了修练……哼哼,但这深洞,你可要想办法好好填平。」 袁昊简直欲哭无泪,再次感慨竹令谦的聪明脑袋,非自己所能企及。何况如今有求于人,身在门下,又想这深洞是为自己修练而建,说是自身责任,却无不妥,想了想,只好咬牙点头,自认倒楣,答允这事儿。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五章 御风神拳 所幸忍辱负重,自然有苦尽甘来,果如袁昊先前所想,要是能顺利习成这如鱼鳅般的滑腻身法,对三日后的赴宴,定会有所助益。 袁昊想到这点,双拳握紧,心神笃定,胸膛豪气大放,已开始想着该如何破坏王芫儿和华森的计划,又该如何让那赵元佑丢尽颜面,贻笑大方。 竹云堂再演练几回,让袁昊瞧个明白,探个仔细,有不明白之处,便会听袁昊忙吼询问,非要探究个明白不可。只不过,袁昊的问题好似疲劳轰炸般,源源不绝,竹云堂偶时笑而答了一句,他登时又能扔出三句,答也答不完。 不仅竹云堂为此吃惊,连旁竹令谦也觉讶异,见问题一直扔出,爷爷根本忙不过来,忙替爷爷回了几句。半个时辰过去,在爷孙女俩合力之下,总算将袁昊的所有疑问一一解惑。 竹令谦、竹云堂明明没动手动脚,却觉好似和人拿刀持枪大战了数百回合,身心俱疲,不由齐吁了口长气,均想:「练武之初,我岂想得到如此多问题?」暗暗佩服袁昊几分。 竹云堂道:「老夫给你演示的这套轻功,身如其名,就名为『泥鳅功』。小子你既已悟通滑字,老夫就传你泥鳅功的前四字口诀:『游戈挤身』。此四字是何意,你尚不理解也没有关系,只消先记着就行。」说着,话一顿,望了外头一眼,回头笑道:「咱们可以接着进入下一阶段的修练。」 听得那「游戈挤身」四字,袁昊的确不明其意,却是心神大悦,只感心脏怦怦乱跳得厉害,喜不自禁,明白要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学到这泥鳅功的神妙身法,忙欲问话。 竹云堂抢笑道:「小子,你先别急着问,你现下回去一趟,傍晚再来,顺道告知你那位朋友一声:今晚不回去了,要跟着老夫修练。下一阶段的修练,咱们得在深夜才行。」 袁昊不禁好奇,问道:「竹爷爷,咱们还有几个阶段的修练?」却不问为何选在深夜修行,只因他曾听岛上长辈说过,许多江湖武者传承武功,为掩人耳目,避免有心人士偷听窥探,刻意挑在夜深人静的郊外进行修练,竹爷爷这般举动,想必也只是按照往例罢了。 竹云堂神秘一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咱们要去捉泥鳅。」 捉泥鳅? 袁昊大愣原地,连连眨了好几次眼,可是转念一想,竹云堂每次举动,定然有目的所在,自己当下不通其意,等学成之后,岂不就懂了?且有了前车之鑑,不会再像先前那般怀疑,当即笑道:「竹爷爷,令谦姑娘,那我就先回去告知一趟,晚些再来。」 简单告辞几句,转身就行出白杨林。 见袁昊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变得豆丁般的大小,尔后消失不见。 待袁昊走后不久,竹云堂脸色猛然沉下,气势为歛,老目冷下,道:「谦儿,那群人刚刚来过?」 竹令谦点点头,道:「爷爷,该怎么做?」 竹云堂冷哼一声,声音中充斥不屑,道:「当时妳和小子受那西域僧人一路追杀,正当生死关头,也不见衙门有人出头,直到事情毕了,始终闭门不出,现下还想从咱们讨个好说法?哼,一群饭桶!若非小子他拚死出计,一再拖延那西域僧人,老夫岂不是就得见两具冰冷冷尸首?」他愈说愈怒,满脸愤懑,歛下的气势猛地爆发出来,如风狂扫狂盪,吹得周遭白杨林沙沙乱响,声音大作。 竹令谦被那气势逼退数步,星目一瞪,冷然喊道:「你们还不走,是不是?非要爷爷大开杀戒,弄得抚仙上下血流成河不可?」 话落不久,只听白杨林中传来声息,道:「竹小姐所言甚是,不过在那之前,许大人有话讬在下转达给先生。请先生息怒,咱们自知武功低微,无意招惹『御风神拳』不快,只要话一说完,咱们这就走了。」 竹云堂没有应答,身上爆涨的气势倒是歛下不少。 那人微顿半晌,微微惊呼一声,似被甚么吓着般,颤声道:「许、许大人讬在下信中,说道:『闻前日镇外夜战,乃西域邪教所为,本官办事不力,浑然未知,待觉之时,已然不及,罪也。』,竹、竹先生,这……这许大人平时不善言词,您、您还莫要介意。」 竹云堂一张老脸面无神色,摇摇头,淡淡道:「许无风甚么性子,老夫自然清楚,他为人志气不小,能用上『罪』字,老夫便知其诚意。你还有甚么事要说?许无风不可能只为这点小事,就派人过来。」 那人听竹云堂话声平静,并无发怒迹象,好不容易安心下来,不由又想:「这位『御风神拳』,不愧是老一辈的顶尖高手,见识果真不凡,一眼就知道许大人的脾气。不过谅这位武功再高,倒头来,还不是得承咱们大人的面子?」当下恭恭敬敬道:「是,确如竹先生所言,许大人要咱们前来,其实还有二事:一来是为前日一事致上歉意。二来是那名小男娃儿,还请竹先生……」对方话没说完。 竹云堂就已猜想得到,大哼一声,右足蹬地,整个白杨林猛地又晃又摇,林间鸟惊兽逃,似还伴着不少人的惶恐叫声。 只听竹云堂冷冷道:「告诉许无风,袁昊小子是老夫好朋友,他既称呼老夫一声爷爷,他就似老夫好孙儿。你们衙门莫要对他动手动脚,倘若让老夫知道了,老夫不介意亲自杀去衙门,向许无风讨个好说法。」 那人想不到竹云堂如此蛮横无理,本该是衙门有所求,而让人听命行事,怎地如今变成衙门受人颐指气使?当下大怒,道:「你、你……你,阁下这甚么态度?阁下武功确实高强,但莫要以为,衙门就没有武功高强的武者,可以任你仗势而言,咱们许大人……」 竹云堂根本不屑听这人说话,怒喝道:「话说完了?那就通通给老夫滚蛋!莫要废话!」 他最后六字说得甚重,声如狂啸,轰轰震天,竟是震散天上大片白云,足见已然动用了内力。 那些藏身林中的人发现这等异象,又惧又怕,当是明白过来,这位『御风神拳』武功之高,确实不是开开玩笑,若是他想,转瞬就能取走所有人性命,心念甫转,胆寒一阵,连告辞也忘记说,纷纷如鸟兽散,落荒而去。 竹云堂不满道:「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臭兔崽子,还想逼老夫就范不成?」 竹令谦没好气白他一眼,道:「爷爷,他们是不敢对你怎地样。」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敢对袁昊动手。 竹云堂脸又沉,思虑片刻,道:「不打紧,待老夫将泥鳅功全数传给小子,谅许无风想动手,也没那法子。」转身就回屋去了。 惟剩竹令谦,凝望天上那被震得支离破碎的白云,幽幽一歎,道:「爷爷,你和袁昊心肠好,确实说不会就不会,但有些人,可就不好说了。」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悟和告知 袁昊既悟「游戈挤身」的道理,以及实际观探竹云堂施展的「泥鳅功」,这心有所思,眼有所观的情状下,学起轻功身法,自然是大事化小,事半功倍,想要使之出来,心底只感似乎容易许多。 他自知能一窥臻化境高手使用轻功的机会,本已难得可贵,更别说还能亲自让高手传授一途,那当是三生有幸,寻常武者一生也难有一次的机遇。 这一路回镇,袁昊奔得又急又喜,笑嘻嘻不停,也不管街逵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泥鳅功,且愈想愈觉其奥妙无穷,竹爷爷如何避过,如何欺前,又如何似条鱼鳅滑溜溜窜去,一举一动,无一不大出预料之外。乍看乍想,那一招一式似乎高妙合理,想了一会,又觉不大合理,实也矛盾古怪。 走没几步,突然一止,寻思起来:「竹爷爷当时为何要亲自迎上尖石子?那可不符合鱼鳅的性子,啊!是了,竹爷爷自行找上石子,定是因为要示范予我观看,倘若真正和人比武,谁会冲上前施展轻功身法?」 疑问顿消,心头一阵明朗,当下不再多想,快步奔回绝千赌坊。 袁昊一入赌坊,耳中听得闻吆喝咒骂不停,目光转去,见赌客团团围拢,观者云集,当是一如既往,生意很是兴隆。简单和几名认识的赌客打声招呼,他目光再转,左顾右盼,本欲找个閒暇下来的绝千弟子,好替自己开了界门。 那些日子以来,袁昊频频出入赌坊,不仅和赌客熟络起来,多数绝千弟子也已识得袁昊这号人物。有些绝千弟子脸色苦闷,仍心有馀悸,知道这袁昊和另一名青年,曾联手大闹赌坊,先是打伤董辰师兄,又一连赌赢无数钱财,所幸小姐赶忙出手,这才制服两名恶党。 前些时日,阁中镖物被劫,据说小姐的朋友听闻此事,打算出一份心力,亲自上山寻找遗失的镖物,不料却反被窃贼捉住,小姐得知此事,大为撼动,整日柳眉深锁,不惜动用阁中所有弟子,接而四处求援,也要救回这位好朋友。 只不过数天过去,小姐忽地下达撤令,不再派弟子入山搜查。正当众弟子感到诡异,以为小姐是想放弃搭救那位好朋友,当见小姐笑脸盈盈,整个人容光焕发,显是心情极好。不久之后,又见赌坊莫名多了一名小娃儿,进出无阻,任意而为,连王芫儿、孙翠儿、董辰师兄师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亦不管他。众弟子这才料想,小姐的这位好朋友,指不定已然救了回来,且十有八九,便是那位袁昊。 此时众绝千弟子见那袁昊四处探望,犹似在寻找猎物的豺狼般,背脊微寒,深怕自己被找上麻烦,纷纷避过目光,埋头干事,就算当真无事可做,亦要想办法找事去做。他们彼此对过目光,心有同感,齐想:「此人乃是小姐朋友,要是一个不小心,惹了他不快,天晓得他会不会恶人告状在先,届时可就有苦头吃了。」 袁昊见众弟子莫名殷勤起来,心底一阵古怪,眨了眨眼,却未多想。 哪知便在此时,忽见一道倩影正自信道信步而出。那人身穿精美绣边的黑袍子,裹着秾纤合度的身子,一双美眸透着知性柔光,气度雍容,自有一种干练之感。 袁昊一见那人,喜叫一声,忙奔上前去,叫道:「若虚姐姐!」 李若虚正欲行上楼梯,听得这声音,如何不知是袁昊?当下美目流转,转头笑道:「昊弟,你一早匆匆出去,总算回来啦。」 众绝千弟子见二人一口「若虚姐姐」,一口「昊弟」地叫着,亲暱异常,不似有假,心下暗暗笃定,这袁昊果真是小姐的好朋友。 袁昊眼珠子一转,道:「嘿嘿,若虚姐姐,且待我轻功有成,定能打得那姓……」心中那个「霍」字尚未脱口,猛地愣住,寻思此处赌客纷多,人多口杂,倘若自己说了要教训霍风,天知道会不会为绝千阁惹上甚么麻烦,要知道那霍家在抚仙可是权贵世家,权力滔天,甚么事都干得多来,不得不防。 李若虚见他支吾起来,心中明白他和霍家人的过节,此地耳目众多,也没去多问,只笑着点头,道:「今日这么早回来,有甚么事吗?」 袁昊道:「我是来告知一声,今晚要待在竹爷爷那,不回来啦。」 李若虚听闻此话,先是微微一愣,顿时芳心大动,美眸闪过异光,颊上晕红,忍不住心中羞赧,道:「知道了。我、我会告知他的。」说罢,向身后二人瞟过一眼,稍稍加快步伐,登楼而去。 那二人点头称是,一人往赌桌而去,一人往柜前走去,有条有理指派绝千弟子办事。 这二人,自然就是王芫儿和孙翠儿二女。 她俩一路伴在李若虚身侧,见有人胆敢叫住李若虚,本感不悦,却见来人是袁昊,细眉齐皱,翻翻白眼,心想:「又是这小魔头。」经过他身侧,纷纷瞪他一眼。 袁昊不觉自己干了甚么事,只挺胸起来,她们瞪来,自己也瞪了过去。气得王、孙二女又生气又好笑。他眼珠子又转,心念甫动,一把捉住王芫儿的手,低声道:「芫儿姐姐,等等,等等!」 王芫儿突然被他叫住,也觉吃惊,问道:「袁少侠,甚么事?」 袁昊左看右望,低声回道:「那霍家兄弟呢?怎地不见他们人影?」 王芫儿一愣,抿嘴笑了起来,道:「他们呀,哪里还敢出来?干了欺骗小姐那等大事,是我也不敢抛头露面。只消此事传到柜主耳中,霍家就算百般不愿,为了顾及在阁中地位,说甚么也要让那二人闭门思过不可。」她话一顿,笑容更胜,道:「说来此事能成,还是多亏有你。」 袁昊道:「芫儿姐姐哪儿的话,不过,芫儿姐姐是不是该……嘿嘿,嘿嘿。」说着说着,学起商人搓手贼笑。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七章 捉鱼鳅 王芫儿见袁昊动作,如何看不出言外之意?白他一眼,想道:「这回能令董家二人大大受挫,罚个闭门思过,确实是多亏有袁少侠相助,若是不过份,答允他的要求,倒也不妥。」心底兀自不怕,一个小娃儿,能提出如何夸张要求? 她笑问道:「好吧,你想怎么样?」 果听袁昊道:「明人不说暗话,芫儿姐姐,能否替我买几条鱼鳅,我、我自从吃过一回,唉哟!就觉嘴馋,想吃得不得了。可是……可是……」话到这里,不禁欲言又止,似想说又不敢真说。 王芫儿娇笑起来,明白过来,道:「可是鱼鳅太贵啦,你一个小娃儿买之不起。」她却也没想为何要买鱼鳅,只忖道:「果然不是甚么为难要求,小娃儿就是小娃儿,脑筋只有吃和玩。哼哼,且让我好好讨好了他,如此对三天后的计划,自是有益无害。」当即一口答允下来,派一名弟子替他买了十来条鱼鳅,接着张罗事情去了。 袁昊瞧她忙得酣热,冷笑一番,忖道:「芫儿姐姐,你虽然待咱们还行,可是妳想骗若虚姐姐上当,那我就万万不能放过妳了。」 眼下告知已毕,一身无事,袁昊大步出了赌坊大门,听得一阵嘻嘻笑笑声响,循声看去,见抚仙镇的孩子玩在一块,又是斗陀螺、拨浪鼓、吹哨子,一堆新奇玩意儿,好是欢快。他凝望一阵,直是心痒难耐,频频吸气吐气,终究按耐不住好奇心,想道反正距离傍晚还早,索性随处玩玩,打发时间,再赶去白杨林,倒无不妥。 傍晚时分,夕阳正自西落,将众人影子拖着老长老远,小娃儿都有大人那般高,天边的黑鸦嘎嘎不停,染得火黄的天边勘勘被黑夜罩去。 袁昊忙和结识的抚仙孩子一一道别,收好他们赠予的小陀螺,马不停蹄赶往白杨林,穿过窄口,到得竹屋。他抬头望天,见天色正欲要暗,显是勉强赶上。他目光往前再凝,却是「啊」的一声,惊道:「这、这里莫非是遭贼了?」 不过自己说完又觉不大可能,竹爷爷堂堂臻化境高手,哪里有贼儿本领比他老人家还高? 只见眼前白杨林腹地乌烟瘴气,大、小竹屋周遭又是碎木又是破缸,彷彿遭遇骇人无比的飓风,不少白杨呈歪曲之姿,似被甚么强大推力一口气吹倒,以及多到不可计数的满地落叶。就见竹云堂、竹令谦忙着清理,见袁昊到来,纷纷喜上眉梢。 竹云堂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可让老夫好等呀!」 竹令谦飞快塞了一把扫帚到他手中,指着一块地方,道:「你去清那里。」 袁昊低头看着手中扫帚,脸颊微抽,道:「令谦姑娘,我是来学轻功,不是来学扫地的。何况,你们把家中弄得这副德性,和我没关系吧?」 竹令谦星眸流转,没好气瞟他一眼,道:「这副惨状,说来是因你而起。」说着,又狠狠瞪了竹云堂一眼。 袁昊一愣,眉宇皱得更深,心想:「因我而起?这是甚么意思?」 竹云堂猛咳一声,绝口不提衙门为了他亲自找上门一事,朗声道:「小子,你听好,游戈挤身!这四字是……是,嗯,其实这也是修练的一环,你好好扫地,自然能明白泥鳅功的真谛。」 袁昊听得面有疑色,沉吟半晌,尽管还是不大相信,但转念一想,这修练一途,自己见识不深,哪里比得上竹云堂的高明远见?何况先前诸多事情,皆也表明此理,竹云堂既说可以,指不定就是可以,当下就不多想,拿了扫帚,替这对爷孙女俩清理善后。 三人联手清理,自然要比二人快上许多,不过白杨林腹地可不算小,木片、破缸落得地方又不尽相同,三人就算卖力清理,兀自费上不少时间,这才清理毕了。 片刻之间,天色已然转暗,伸手难见五指,三人点亮了灯,简单用过饭,歇息一会儿,竹云堂提来三盏灯笼,要袁昊、竹令谦各取一盏,这就往田畴行去。 三人一路行在田边小道,红灯笼罩得地上红火一片,此时四下无声,万籁俱寂,惟闻虫鸣隐隐,抬头一看,但见繁天当空,星芒点缀如流,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出,远远遥望,再也不见尽头。 袁昊看过几眼,不觉有甚么稀罕,心想就是满天星斗,也和自己修练无关,问道:「竹爷爷,咱们要怎地捉鱼鳅?」 竹云堂笑道:「小子,现下你明白泥鳅功的前四字口诀,这套泥鳅功自然已练成一半,不过后面还有四字口诀,非得由你亲自体悟不可。」 他将红灯笼抬高,火光罩住一块田畴,仔细看去,田里映有水光,原来是一块水稻田。 袁昊知鱼鳅会出现在水稻田内,当即捲起衣袖裤管,脱下鞋子,跳入田里,道:「竹爷爷,我只消去捉就行了?」一个不注意间,双足陷入泥泞,又是冰凉又是难动。 竹云堂尚未应话,竹令谦却先抢道:「等会,你要捉鱼鳅,不能拿灯笼,把灯笼给我。」 此言落下,袁昊猛吃一惊,眼珠子微瞪,手微一动,将灯笼移开些许,只见本来火光罩住的地方,登时遭黑夜吞去,甚么都见之不着。 这般情状下不打灯,那该如何捉鱼鳅? 袁昊好生困惑,眉间深锁,都快揪成一团。其时,他灵光乍现,脸上豁然开朗,道:「令谦姑娘,难不成这是玩笑话?」 竹令谦星眸眨呀眨,道:「我没有开??」那「玩笑」二字尚未出口。 只听袁昊笑道:「哈哈!是了,是了,想来也是,我如今不得动用道气,怎地可能真要我不拿灯笼捉鱼鳅。眼看不见,耳听不着,又感知不得,要想在这等情状下捉滑溜要命的鱼鳅,岂不堪比登天之难?若不是玩笑,甚么才是玩笑?」 听闻此言,竹令谦微微愣住,眸子回望一眼,莞尔淡笑,道:「你说甚么就甚么吧,反正是爷爷讬我说的,你要是真不愿意,自己和爷爷说。」 袁昊又吃一惊,这回瞧向身后的竹云堂,见他神色不善,额上青筋爆起,愠怒道:「小子,莫要废话,自己交出來,不然就由老夫亲自抢去,你自行抉择。」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八章 游戈和挤身 袁昊不明白竹云堂为何发怒,只清楚他不是开开玩笑,当下颇为不舍地将灯笼交予出去,黑夜笼罩而来,果然眼前一暗,甚么都见之不着,只得依着满天星斗的芒光,勉强辨清方位。他脸一黑,无奈道:「竹爷爷,你这是强人所难。」 竹令谦瞧他模样怪可怜,不觉抿嘴娇笑,心想:「你这人滑头古怪,平时都是你强人所难,现下也知道遭人强人所难的感受啦?」 云堂哼了一声,灯笼高举在脸侧,道:「你大可放心,鱼鳅的具体位置,老夫会亲自告知,你只消尽力去捉便是。记住老夫说的四字口诀,田畴野鳅,可不好捉,你早上玩弄掌心的那只鱼鳅,八成不及野鳅的四分之一能耐。」 袁昊点了点头,微蹲身子,两只小掌大大摊开,四顾探望,就候竹云堂的一声告知。 过得三息,忽听竹云堂「嗯」了一声,道:「来了!小子,左前方三步!」 袁昊应声,欲要奔前去捉,脚刚要抬起,却觉田畴里的泥泞沉重无比,好似千斤巨石压在脚上,难以动弹。他心中不及吃惊,咬牙奋力,总算抬起右脚,但是左腿同样受困泥泞,费了不少工夫,两脚总算得以活动,却动得极是笨重,行了二步,每一次抬脚都是卯足全力,还未捉鱼鳅,呼吸已有些紊乱。 便在此时,又听竹云堂道:「小子!你在做甚么?动作快些,那只野鳅察觉异样,已缩入土里。这回是右前五步!」 袁昊同样应声,艰难跨步过去,黑夜当中,亦不晓得自己行去方位对或不对,只管走了三步,竹云堂便又喊声,改了位置。袁昊试了五、六回,通通都是未碰着鱼鳅,就要改变方位。饶是如此,他也丝毫不怒,仔细确认方位,动着两只小短腿,奋力奔去。 这不知不觉间,袁昊只感两腿愈奔愈快,勘勘轻松,似是掌握到在田畴移动的法子。他脸上微喜,寻思道:「原来鱼鳅平时都是在这等情状下,溜窜而行的?怪不得它们到了地上,难捉得紧。啊,是了,游戈挤身,游戈挤身!」脑中所想全是竹爷爷施展出来的泥鳅功,那一步子,那一滑足,那一窜身,以及「游戈挤身」四字口诀。 他灵光一现,又想:「我若能在田畴泥泞施展出泥鳅功,出了田畴,脚无所阻,还不惬意自得,任谁也捉之不得了?唉哟,就是如此,就是如此!竹爷爷定是想到此理,才要我来捉泥鳅。」 那套泥鳅功,本就是取于鱼鳅在田畴泥泞行动的一切情状,其功法要旨,处处不离鱼鳅本身,换句话而言,对鱼鳅的理解愈是透彻、假想愈盛,施展而出的轻功身法便会越加莫测难觉。竹云堂要他亲自下田捉野鳅,此理于此。袁昊既悟「滑」的意涵,加之亲眼见过竹云堂施展的泥鳅功,心底已对鱼鳅有了进一步认识。这回亲自下田,虽然深受泥泞所苦,不过凭借对鱼鳅的理解,很快便掌握住「滑」的技法。 竹云堂身为臻化境高手,内力精湛,要想在黑夜视物,倒也不算太难,眼见袁昊于田畴内来回奔波,半只野鳅却都捉不得,小脸上兀自笑得开怀,心中自然明白他为何发笑,微微点头,朗声又道:「小子,你连野鳅都没碰着,有甚么好笑?仔细去想那四字口诀的意义,否则老夫打花你的屁股!」 袁昊毕竟年纪轻轻,娃儿玩性又重,试过不久,竟在田里小玩起来,脚下连动,已能将「滑」的技法使得高妙绝伦。 此时一听竹云堂的话,确实如他所言,那四字口诀的意义用法,自己尚未能知,苦恼一阵,道:「游戈……游戈……咦?莫、莫非那『滑』字本身,就是指『游戈』二字?」 当下还未细想,就听竹云堂便道:「后方七步,小子!游戈,挤身!」 袁昊喜上眉梢,登时明白过来,心底想像着鱼鳅如何纵横四方,行如雷电,并非踏足泥泞,而是滑动自如,如此当可不受泥泞所困,这就是『游戈』之意。却原来那『游戈挤身』四字,从一开始就得拆成两部分作解,即『游戈』和『挤身』,惟有将二者通悟,才能算是真正练成『游戈挤身』。 他转过身,脚下一滑,窜走而去,轻快如风,只感身轻如燕,这回不再相差甚远又或相差几步,而是确实到达所在,双手往下捞去,咕噜噜一声,好似碰着又好似没碰着,掌心一摊,甚么都没有,不觉有些失望。 却见眼前的竹云堂哈哈大笑,轻轻捋胡,道:「很好,『游戈』的道理,你总算懂了。行如游戈,正是指鱼鳅的一举一态。接下来,小子你想捉着野鳅,就得明白甚么是『挤身』。」 袁昊喜不自禁,点点头,道:「是,竹爷爷!」 竹云堂道:「小子,『挤身』是泥鳅功当中,最难亦是最简单的技法,想必你要不久就能察觉,但能不能使之出来,就要看你自己。老夫方才说过,泥鳅功的前四字口诀:游戈挤身。而那最后四字是:落拓无心。你若能明白『挤身』,那落拓无心,就能明白。」 袁昊听闻此话,深深吸足空气,胸口鼓起,明白自己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学成泥鳅功,连忙称是,回到田畴中心,静静等候。 游戈挤身,落拓无心,袁昊心中默咏这八字,念头一转,频频滑走而去,扑往藏身泥泞中的野鳅。 岂料这一捉,就是整整捉了数百个回合,费尽整夜功夫,眼都未阖,直至深夜散去,天边射出第一道曙光。 迷迷糊糊间,袁昊只觉脸上又痒又冰,犹似鸿毛在脸上轻轻搔过,奇痒难耐,下意识伸手抹去,忽听一道「啊」的娇呼,似感惋惜又感愠怒。当他缓缓睁开眼睹,就见一张娇容在前,手上拿着一根木枝,直直对准自己的鼻子。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五十九章 竹令谦的执着 那人一袭黑白襦裙大袖,却不是竹令谦又是谁?但见她面色冰冷,眸子本该慧黠而淡然,这时却少见地含着怒意。 袁昊吃了一惊,眨了眨眼,察觉自己倒在田畴边上,刚想起身,惊觉浑身又沉又重,四肢百骸酸疼无比,不禁倒抽冷气,脑中尚搞不清楚状况,猛见那木枝落下而来。 他吓得往旁一滚,躲过木枝,骂道:「妳、妳……妳干甚么?」 竹令谦没好气道:「你竟然坏了我的画!」说着,轻轻又哼一声。 袁昊道:「甚……甚么画?」 竹令谦默默自大袖取出一面钿珠小镜,递给袁昊,道:「你自己看!」 袁昊心中不解,将小镜往脸上一照,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很不得了,但见本来好端端的小脸,竟是成了一张小花脸,额间有花,下颌有长竹,左右两颊则是搽粉,白了两块,简直如个戏中丑角般。 仔细一看,那粉饰向旁抹出两道痕迹,应是自己方才所为。 他两眼瞪大,又觉无奈又觉不解,怎地令谦姑娘没事要在自己脸上画画?当即不快道:「妳技痒想画画,随地画不就成了,干甚么要画我的脸?」 竹令谦更加生气道:「神气甚么?你以为我就想画你的脸啦?哼,整天动来动去,还抹掉我的画,臭泥巴都比你的脸还好。若非我从未画过人脸,又觉有趣,才不会苦苦干等整夜。」 袁昊道:「画脸?」 竹令谦白来一眼,嗔道:「你自己说过的话,咱们的赌注,难不成还能忘了?」 原来昨日练至中夜,袁昊已试了不下数百馀次,兀自捉不着野鳅,整个人又疲惫又不甘,几乎摇摇欲坠,嘴中梦呓不停,还是一昧求好心切,不肯停下。他历经整日修练,又是遭尖石子刺得满身疮疤,又是观察鱼鳅,又是帮忙扫地,又来田畴捉泥鳅,种种事由,已然超出所能负荷。 竹令谦本想时候也是不早,明日还得早起作画,欲要归家就寝,出言劝慰袁昊几句,要他歇息一晚,却是激起袁昊的好胜心,迷蒙间豪言一出,下了赌注,致使竹令谦留了整夜,亲自盯着袁昊捉野鳅。 竹令谦岂会料到,这袁昊大出豪言在先,想不到竟会把自己说过的话,连同赌注忘得一干二净,当下又是生气又好笑。她撅嘴道:「袁昊,你说话可得算话,我只画好一半,另一半你得让我画。」 这番话乍听甚是俏皮怜人,却是说得斩钉截铁,全然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馀地。 眼见竹令谦不似平常淡然端庄,反而是一副气势汹汹,偏执闹起别扭的模样,袁昊心中大感新奇,连气都忘记生了,傻愣愣盯着对方。他固然知道竹令谦画技高妙,受人尊称为「墨竹小姐」,却不晓得她对画画有如此惊人的执着,一扯上画画,就宛若性情大变,变了个人一般。 竹令谦察觉那目光,脸上微微一红,道:「你瞧甚么呀?」木枝又往袁昊身上招呼,抢道:「是、是你……你说没有閒暇时间可以浪费,要是自己睡着,就想办法叫你起来,倘若叫不醒来,就随我处置。」 袁昊眼珠子一转,经竹令谦一说,渐渐忆起确有此事,昨夜他练到酣热,生怕自己不慎睡去,眼下时间所剩不多,哪里有时间安然睡觉?自己得尽早掌握泥鳅功,那便是最好。不料他奋发苦练,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袁昊拍开戳来的树枝,歎了口气,左右探望,道:「我睡了多久?竹爷爷去哪了?」 竹令谦道:「爷爷回去准备早饭,他说等你醒后,回家吃饭,修练一事,暂且再说。」 袁昊点点头,咬牙强撑身子起身,只觉两腿虚浮乏力,不知甚么时候会倒,颤声道:「那咱们回去吧。」 「等等。」竹令谦喝道。她快步来到袁昊身前,神情专一,眸光凛然,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毛笔,道:「约定就是约定,让我画脸。」 袁昊艰难停下步子,有些烦躁道:「妳已经画过了。」说罢,就要挥开毛笔,行过她身侧。 竹令谦轻哼一声,香风拂动,大袖飘舞。袁昊只眼前一花,搞不清楚情况,一只玉手轻轻按在自己左肩上,竟有种沉得再也举不起手的感觉。竹令谦掌心出劲,猛地欲推,惊觉而动的袁昊右手忙要捉去,却反被扳住腕骨,往旁一扭,动弹不得。 袁昊心知毫无抵御法子,再这般下去,定会被掌劲直逼而退。他急中生智,脚下一滑,自竹令谦身侧避去,却是昨日所学未成的泥鳅功。 竹令谦起初被这招惊了半晌,「咦」了一声,低喃道:「泥鳅功!」倩影一转,右足轻点,欺身追来,三两下便即追上,道:「使得还算不错,不过看样子,你还是不明白『挤身』是什么,终究不敌能使用道气的武者。倘若你悟得『挤身』,倒也不至于如此好捉。」 袁昊暗暗叫苦,心想令谦姑娘说得不错,这泥鳅功虽然已能使,但只要一日不悟甚么是『挤身』,就存有瑕疵,达不到竹爷爷说的『游戈挤身』。 竹令谦见袁昊目中恍惚,知是机会,大袖飘飘,双手掠出,左掌对准袁好的右胁,右掌拍在左肩,眸光闪烁,齐发掌劲。 袁昊反应不过,一路被掌劲向后逼退,加之双腿软而乏力,根本停也不住,最后背脊、后脑直撞在树,痛得低吟一声,怒道:「龟爷爷的,妳疯了不成?」 竹令谦冷漠道:「我要画。」仅三字一出,莫名散发一种凛然气势,犹似酷寒极地袭来的冷冽寒气,令人不寒而栗。 袁昊平生从未见过有人能对一件事情如此执着,不禁微微一抖,惊道:「妳……妳这不是画了?我脸上的大花脸不就是妳的杰作?」 竹令谦那漂亮眸子微微睁大,神情淡漠道:「是啊,多亏你的右手,毁了未成的画作。哼,要不折了你的右手罢?」她边说着,目光往下一瞥,死死凝着袁昊的右臂。 吓得袁昊脸色苍白,抱住右臂,忖道:「我右手伤势还未好,倘若让妳又折,岂不又加重伤势?那是万万不行。」 眼建竹令谦勘勘逼近,袁昊迫不得已,往地上一倒,四肢大摊,歎了口长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问道:「令谦姑娘,妳想怎地做,全随妳意便是,爱画就画,管他大花脸大丑脸,只要不折我右手,那都好说。」 那「爱画就画」四字一出,只见竹令谦歛下气势,转而淡笑,喜道:「好,我答允你,不折你手便是。唉,可惜你方才那一手,毁掉这画了。尽管差强人意,还是得补救一番,现下不准动,听明白吗?」 袁昊简直欲哭无泪,点点头,忍着脸上又痒又冰的感触,频频想道:「往后绝不能和画画扯上关系,否则必会惹得令谦姑娘生气。」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章 瓶颈和相助 过得少时,笔锋一止,轻轻移开,竹令谦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心满意足,嫣然一笑,收起画笔,抓着袁昊的手,便往原路返回。袁昊走没多久,就感害臊难忍,急欲伸袖抹掉脸上的大花脸,每逢如此,都会遭竹令谦白来一眼,备感压迫,试了几回,始终无果,所幸农间小道人烟罕至,倒不至于让人瞧见脸上惨况。 二人行回白杨林,自然少不了让竹云堂大笑嘲讽一番,气得袁昊一边跳脚,却不敢抹掉脸上花妆。 待三人用过早饭,可怜巴巴凝望竹令谦,总算征得她同意,洗掉脸上花脸,告知一声,就要回到田畴继续捉野鳅。 竹云堂淡淡道:「小子,你肯勤奋练功,自然很好,不过练功一事,有时是急不得,还是等夜深再练。」 袁昊奇道:「为甚么?」 竹云堂点点头,道:「野鳅在夜深之后,活动远远更加灵巧,倘若你尚未练成『游戈』,那现下去练,老夫自是觉得无所谓。然而,如今你只剩『挤身』尚未学成,那么还是等夜深,较为合适。」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会儿,贼笑道:「何况那片田地,不知是哪家人的田。现下此时,想必正在作农,你若是贸然进去,惹出甚么麻烦,老夫可不会帮你。」 袁昊「啊」的一声,眼珠子瞪得老大,惊道:「那……那是别人家的田地?」 竹云堂哼了一声,蛮不在乎道:「笨小子,你也不想想,老夫是捕鱼的,哪来的田?你倒用不着怕,咱们既没偷又没抢,不过借点野鳅练练身法,有何不妥?」 袁昊听闻此话,小脸一黑,敢情这借人田地练功,似乎就有不妥,要是被人家发现,怪罪咱们是偷菜贼儿,届时无从辩驳,岂不是大大麻烦?当下想了一阵,确实并无办法,也就同意竹云堂的说词。饭后不久,请竹云堂告知绝千赌坊一声,简单睡过一会,从缸中捉了一只鱼鳅,仔细盯着它的一举一动,打发时间去了。 当晚再练,这回只有袁昊和竹云堂二人。袁昊对泥鳅功是愈发有了心得,勘勘得心应手起来,就算看不清楚周遭,只消听得竹云堂指明方位,便即而动,到后来使动泥鳅功,彷彿真正多了几分鱼鳅滑溜的情状。 固然如此,袁昊还是深陷莫大瓶颈,尽管轻功身法已成,动如泥鳅,迅即无比,剩馀那些许瑕疵,无须介怀。然而,每逢他双手探入泥中,要捉捕野鳅,往往只触得一瞬,便让其溜之大吉,连条野鳅的影子都见不着。而对于『挤身』之意,试了千百回,同样难以悟通,实也窘境。 直至天色又明,袁昊整个人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兀自毫无所获,又是懊恼又是无奈,明白惟有搞清楚『挤身』,方能捉得野鳅。竹云堂始终在旁盯着,却一句话都不肯说,更别说提点几句,惟有时候不早,见人迹隐隐,才忙通知一声。 当天郁郁而归,袁昊连饭也不吃,倒头便睡。 第三晚接着练过,一个时辰过去,还是不悟『挤身』之意,时光一点一滴流逝,距离三日之限,愈来愈近。迫于时间压力,袁昊渐感心浮气躁,泥鳅功怎地使来都觉不顺,追之不上,索性不追。到得后来,竹云堂喊声过后,他转身追去,却不是想捉着野鳅,而是一拳打入泥泞,是以一拳打死野鳅那该多好? 竹云堂见此情状,长歎一口气,道:「小子,你过来。」袁昊哼了一声,应声过去。只听他淡淡道:「你急欲练成泥鳅功,是为了甚么?」 袁昊一愣,没有回话,只低头寻思:「那自然是为了毁掉华森计策,助督争先保护若虚姐姐。唉,可、可是我修练难成,怎地帮忙?」愈想愈觉凄凉,整个人愁眉苦脸起来。 竹云堂老目盯来,微微瞇起,似想看出甚么,魄力惊人,道:「小子,修练一途,万万急之不得,你愈急,功法愈是难成。所谓『水能载舟,亦能复舟』,武功就如同大江细流,浩瀚无边,无穷无尽,你愈是强硬逼迫,它只会有所反弹,使你复灭,最终走火入魔。反过来说,你要是能平心静气,顺水之势,那自然不仅仅能载舟,而能事半功倍,开闢新悟。」 他接着道:「这套泥鳅功,老夫本想用整整一个月时间,慢慢教会你,只不过见你小子心急,一副要去大闹特闹的样子,老夫觉得有趣,这才提前尽数相授。嘿嘿,想不到你小子悟性颇高,也够争气,没多久功夫就已悟得『游戈』,那『挤身』,想必用不着多久,定可悟得。」 袁昊本来听竹云堂长篇大论,颇有不耐烦之色,后来一听他频频夸耀自己,笃定自己定能学成泥鳅功,心中讶然,脸颊微缓,嘴角不禁扬起,心情稍稍复平,咳了一声,佯装正色道:「不敢当,不敢当,是竹爷爷你教的好,严师出高徒,是不是?哈哈,哈哈!」 「老夫曾听说过,远古时代的武功,不仅仅只看威力技法,倘若一门武功用来伤害忠臣义侠,就算再神妙绝伦,也是邪门武功;倘若一门武功用来杀奸祛害,就算不足称其高妙,那依然是一等一的好武功。可惜敬重归敬重,老夫对正邪不大在乎,你小子如今要用泥鳅功坏了人家京城公子哥的邀宴,嘿嘿,那倒是大大替老夫沾了光。」竹云堂老脸皱成一团,笑得极是爽朗。 袁昊大吃一惊,道:「竹爷爷,你、你……你知道?」心想那京城公子哥,莫非指的是赵元佑? 竹云堂淡淡道:「绝千阁的那位李小姑娘,从前绝不答允任何青年才俊的邀约,这回竟是答允某位京城公子哥的赴约。抚仙镇上早在频传,此次赴宴,乃是武律天意,李小姑娘必然一往情深,定下山盟海誓,从此永结同心,形同比翼。」 袁昊一听这话,猛地脸色大变,气骂道:「胡说!胡说,龟爷爷的狗臭屁!若虚姐姐才不喜欢那王八羔子,她喜欢的是……是……」他话声嘎然而止,不知该不该说出都争先的名字,只怕是有不妥。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习得泥鳅功 竹云堂凝来而笑,道:「那姓李的小姑娘喜欢谁,又爱煞了谁,老夫并无所谓,不过小子你想给那公子哥好看,是不是?」 袁昊心想那华森就是听命于赵元佑,自己想毁掉他和王芫儿的计划,就是和赵元佑公然作对,当下没有多想,点点头,不平之色,流露小脸。 竹云堂见此,突然哈哈朗笑,声音快活至极,道:「好,好!小子,老夫就中意你这性子。你答允老夫,只消好好教训京城来的纨裤子弟,老夫就破例一回,亲自教你『挤身』。」 袁昊本还愁着时间有限,难以学成完整的泥鳅功,一听此话,莫名大喜,忙答应道:「没问题,没问题!竹爷爷,我要是得以学成,顺利毁了他们的计划,就是大大羞辱那狗羔子。届时……嘻嘻,包竹爷爷你满意过瘾!」 竹云堂白眉轻挑,声音略沉,道:「甚么计划?那公子哥莫非想在抚仙干甚么蠢事不成?」 如今泥鳅功能不能成,全仗着竹云堂的一句话,袁昊思虑一会儿,想道竹爷爷武功高强,性情又似极他们瀛海岛民,绝不会无故洩漏风声,自然不再隐瞒,原原本本将偷听而来的计划,李若虚又是作何反应,自己又是万般愧疚的事情,通通倾吐而出。 竹云堂听了一阵,忖道:「绝千阁遗失镖物……岂不是就小子和谦儿受困圣教那几日?如此说来,那位李小姑娘会碰上这等事儿,和咱们多多少少也有相关。小子却也不说,这是为甚么?」脸上莫名又沉,只觉袁昊不把自己当成好朋友,刻意隐满事情,打算自行处理。 「小子,此事你大可和老夫商量,为甚么要隐瞒不说?倘若老夫没有问起,你是不是打算自行处理?」竹云堂有些不快地问道。 袁昊眨了眨眼,恍悟而来,忽地瞪起眼珠子,道:「竹爷爷,你莫要看低我袁昊,你我既然是好朋友,我干甚么和竹爷爷你客气?可是此事说来道去,是我那位姓都的朋友,他和若虚姐姐的事情。尽管我满心愧疚,极力想弥补过错,还是只得以朋友的身分,从旁协助。真正要出手教训那王八羔子的,始终都是我那位姓都的朋友。」 竹云堂「喔」了一声,转而缓颊笑出声来,道:「你小子倒是想得远,好,小子你过来,和老夫过过手。」 袁昊听出话中之意,明白竹云堂愿意亲自传授『挤身』,当是大喜,以为要回白杨林过招,应声而动,岂料竹云堂先一步动作,将灯笼扔在道旁,捲裤捲袖,走下田筹。 袁昊大愣不解,道:「咱们在田地里过招?」 竹云堂抛去灯笼,此时四周阒黑,已见不得他老脸,只耳中闻得老迈笑声,道:「泥鳅功自鱼鳅而来,源于田地,咱们不在这儿,难不成要回白杨林练?」 袁昊脸一红,咳了一声,心想自己还真以为要回白杨林过招。 竹云堂道:「你不得用道气,老夫也不用道气,咱们全凭本事过招。」 袁昊道:「是!」脚下滑溜一动,凭着方才声音方位,挥掌打去。只感手心似乎要碰着某物,蓦然有风声骤起,自身侧轻轻扫过,竟扑了个空,往前一倾,赶忙脚下再动,总算稳住身子,没有摔个颜面吃泥。 尚不及喘息,便在此时,只听得竹云堂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道:「小子,你发甚么呆?」话声一落,拳掌挥来。 袁昊感受到掌风袭面,双手挡面。竹云堂大笑一声,掌至半途,凝力没打,转而右脚拌去。袁昊惊慌失措,左足向后蹬开,勉强避去,心中知对方经验老练,自己这点小伎俩根本拿对方没辙,泥鳅功一动,就要滑溜避走。 竹云堂道:「哪里走!」大掌如蛇鞭般猛地掠来,牢牢扣住袁昊手腕,左脚再拌,轻易翻倒袁昊。 扑通!袁昊整个人双脚凌空,反应未及,回过神时,终究吃了一记脸面土。 袁昊道:「呸!啊呸,竹爷爷你……你不厚道,不是说好过过招吗?」他只感口中全是泥巴和苦水腥味,一阵恶心反胃,好不难受。 竹云堂没好气道:「小子,老夫确实是过过招罢了,倘若是真打,你早在第一掌便被掌劲拍死。」 他接着道:「小子,你刚刚可有见着老夫是怎地避招的?」 袁昊苦不堪言,摇摇头道:「没见着。」 竹云堂微微一愣,拍了脑袋,道:「是了!老夫都忘了,你见不着的。你去拿灯笼来,仔细再看一回。」 袁昊取来灯笼,灯光罩得一老一小通红发亮,更透出泥泞当中的数条鱼鳅身影。 竹云堂道:「你出拳打来。老夫会慢慢动,你好好看清楚。」袁昊一手拿灯笼,另一手依言打向他侧腹。 袁昊拳头挥出,本来道气不可而言,又没学拳法云云,自然没多少劲力,可是竹云堂却是动都不动,眼看拳头就要打着身上。 便在这时,只见竹云堂的身子好似柔软无骨,猛地窜近过来,眼前一花,竟已不见踪迹。 袁昊正感莫名其妙,左看右望,仍不见竹云堂的身影,当感不知所以,怎地竹云堂会凭空消失?他微觉身后微凉,有微风骤起,转身看去,便见竹云堂伫候在那,双手负后,淡淡而笑。 竹云堂笑问:「如何,你有看明白了?」 袁昊又吃一惊,眼珠子蹬得老大,心脏怦怦狂跳,喜色愈盛,道:「竹爷爷你怎地做的?快教我,那就是『挤身』吗?」他虽还不清楚竹云堂如何做到,却很是笃定,方才那奇妙诡谲的体验,就是所谓的『挤身』。 竹云堂见他反应热烈,欣喜若狂,老目当中一片朦胧,颇感怀念,点点头道:「所谓『挤身』,简单而言,就是『窜而不逃』四字。」 窜而不逃? 竹云堂续道:「意若避敌,逃之夭夭,使用泥鳅功,『游戈』当能如泥鳅般滑溜而动,任人捉也不着;意若过招,刀光剑影,使用泥鳅功,『挤身』则能欺近对手怀中,溜窜而不逃,肆意落拓。」 袁昊听得恍忽一阵,总算弄清楚『挤身』的意涵,而最后「肆意落拓」四字,更是令他惊呼一声,忖道:「原来,原来,游戈挤身,落拓无心,竹爷爷说学了『挤身』,就能懂『落拓无心』,是这个意思。」 他闭上眼睹,仔仔细细整理思绪,过得不久,睁眼问道:「竹爷遗,这么说来,泥鳅功的『游戈挤身,落拓无心』,意思是说:如鱼鳅般溜窜自如,逃或不逃,打或不打,存乎一心,全凭自己的意?」 竹云堂笑而不语,快手往泥中一捉,单手就捉起一只野鳅。只见那只野鳅似也吓了一跳,摆身摇尾,动得拚命,灵动如流。 袁昊这才心服口服,怪不得自己怎地也捉不住野鳅,原来是这般厉害。 竹云堂道:「你瞧这野鳅,见有人捉它起来,以为碰上危险,在手掌心这点小缝隙内,兀自能滑溜自如,窜动而出,可不就是『游戈挤身』的最佳写照?本来的话,老夫是想等你捉起野鳅,再让你悟得这道理。现下你已提前会通字意,要想使来,自然事半功倍,简单不少。小子,咱们接着来,天亮之前,要将泥鳅功练成。」 袁昊心神大慰,道:「是!」 这一老一小加紧勤练,于田筹当中,以泥鳅功过招。 袁昊既真正悟通「游戈挤身,落拓无心」的道理,使起泥鳅功来,果真不得同日而语,行动起来,心神想着自己要溜窜自如,逃或不逃,打或不打,存乎一心。是以竹爷爷欲要打来,也不再溜窜而逃,而是欺身窜去,频频出掌回招。 时间飞快流逝,很快地,天即破晓,转眼明朗。 那赴约之日,就在今晚。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二章 瀛海岛民蓄势待发 袁昊、竹云堂修行至天明,告个段落,便行回白杨林,饱餐一顿,足足睡了数个时辰,醒转而来,已然是午后时分。 袁昊精神充沛,趁此再和竹云堂求技解惑,一切整备妥当,心神慰足,就要告辞这对爷孙女俩。 竹云堂道:「小子,你已理解泥鳅功的八字口诀,照理而言,遇上同境界的武者,使动无碍,就算不使用道气,二十招之内,不至于落了下风。但倘若碰上远高你境界的武者,第一招尚可出其不意,不过三招之内,当会被见出破绽,必败无疑。毕竟你小子的泥鳅功,是偷工减料加紧学来,所谓欲速则不达,此事一了,你定要好好专心再练过。」 袁昊应声点头,先行回一趟绝千赌坊,和都争先商量计策,是以等候佳机,暗中紧随李若虚,好大破华森和王芫儿口中的计划。 袁昊回到绝千赌坊,循着老路穿过昏暗长廊,一路上蹑手蹑足,没有惊动任何绝千弟子,来到那只有门框没有门扉的界门。他眨了眨眼,见左右无人,犹豫片刻,伸出小指,缓缓挪近门框,心下兀自砰砰乱跳,深怕自己又莫名其妙遭这界门痛击。 当一触及门框,如只野禽般猛然退开,见自己小指安然无事,又见门框了无反应,这才心安下来,依着李若虚的做法,手放那界门门框上,触及半晌,门框却无反应,拍打几回,毫无反应;用力敲打,门框发出诡异的铿锵声响,也无反应。 他略一思索,忖道:「原来这般碰触也无事,我还道这界门是不是武律想恶心人,瀛海岛岛民碰之就得一阵难受死。是了,这界门只有绝千阁弟子才能开启,我一个外人,该如何靠自己开门?」想到此处,不觉懊恼。 岂料就在此时,腰间的黑槌子似有感触,迳自发出嗡嗡低响,左右晃动起来。槌身黝黑地透亮,当如活物一般。 只见黑槌子的槌头隐隐释放道气,氤氲迷蒙,团团笼罩周身,凝而不散。 下个瞬间,惊见那界门为之迸亮,发出低鸣的运转声,空气微凝,空间龟裂,武律金文呼应道气而现,门扉处幽光隐隐,浮现那小界域之景。 袁昊骇然一阵,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自己并无催动道气,黑槌子怎地会动?而且这界门,不是惟绝千阁弟子方能使用?怎地他一个无关人事,可以凭空开起界门? 他思索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细想,不过由于前车之鑑,又知此时难用道气护体,万不敢大意,轻轻触及那门扉,见一只右腕伸了过去也无大碍,右手凭空抓了一阵,忽传来一阵温热感触,正当困惑之际,再抓一阵,猛地感到一股扯拽,气力如牛,尚不及吃惊,道:「等等……」身子已然穿过界门。 倏忽之间,袁昊不及动用道气护体,只感眼前金星乱冒,气血翻湧,五脏六腑又被震得疼痛,如同器官离位,剧痛难忍,不停于地上打滚。 过得少时,总算缓了过来,睁开眼睹,见有两道目光正盯了过来。一人目有虎威,挺拔在前,另一人目光关切,柔和以对,当是都争先和李若虚二人。 只见都争先一双虎目睥睨而来,冷目当中自有一番嘲讽,不用想便知,方才那拽力定就是他所为。 袁昊眉头一皱,正想口出讥语,李若虚赶忙挡在两人之间,笑脸迎人,道:「昊……昊弟,你这是去哪儿了?」声音慵慵懒懒,柔软无限,好似一泓春水细淌而过,听者无不觉得悦耳。 袁昊不由微愣,转去目光,见她匆匆整着凌乱的短袄和褙子,一张俏颜惬意无比,目如秋水,云鬓沁汗,雪肤通红,身子散发一股如沐春风之感。待她理好,便癡癡凝望都争先,两颊愈来愈红,美艳地不可方物。 袁昊观察良久,摸摸下巴,道:「你们二个有古怪。」嘴上虽这么说,也不晓得究竟古怪在哪。 可那被称为古怪的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为之大骇。 李若虚见着那审度般的目光,大感羞赧,几乎抬不起头。 便在此时,袁昊、都争先皆感体内气血翻湧,浑身一阵不快。忽然间,周遭空间微微龟裂,界门乍现,却是王芫儿、孙翠儿两道倩影,穿门而来,一张张脸上满是殷勤之色。 孙翠儿笑道:「小姐,小姐!赵公子来了,驾了一只大家夥,在咱们赌坊门外等您呢!」 该来的事情终究会来,李若虚俏颜冷然下来,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王芫儿喜色大盛,道:「小姐,赵公子为了小姐您,特地备好金玉楼的上等席位,在外头恭候妳大驾。」她说这话时,一双眸子却是向着都争先,隐隐含笑,其嘲讽之色,如见肺肝。 袁昊忽道:「芫儿姐姐,芫儿姐姐,我的鱼鳅呢?」脸上嘻嘻笑笑不停。 王芫儿闻之一愣,暗自窃笑起来,忖道:「傻娃儿,只要过了今晚,赵公子事情一成,你想吃多少鱼鳅,自然都不关我的事。但是今晚的话,勉为其难答允你,免得你外出捣乱一番。」 她轻轻点头,道:「早买来啦,不如我让人晚上煮了,替你送来罢。」袁昊一喜,频频道谢。 李若虚转来目光,又是害臊又觉不安,螓首低下,柔声道:「那……那我,我这就去了,先哥,你……保重。」话说完,便转身出了界门。行步之间,步履一跛一停的,时而听得她闷哼忍痛,似是身子有隐疾般。 孙翠儿、王芫儿二人见此,微微歪头,微觉古怪。她俩二人长年随在李若虚身侧,诸事繁忙,并无时间谈情说爱,因此均还为处子,见识不足,乍看而来,并无丝毫不妥,只向瀛海岛二人看来一眼,也随着离去。 袁昊心中大奇,道:「若虚姐姐这是怎么了?跛脚了不成?」 都争先本来面有愁容,听闻这话,咳了一声,大脸微红,道:「没有……没有事,只是、只是,嘿嘿……那是本赌狂立下大功。」见袁昊一脸不解之色,又咳一声,知这种事不该和一个小娃儿说,当即深吸口气,正色道:「姓袁的,我打算去,你怎地样?」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对决王芫儿 袁昊等这话已是好久了,拍拍小胸膛,嘿嘿一笑,道:「你去我怎地不去?我轻功已成,何况咱们瀛海岛岛民,天不怕地不怕,区区赵元佑,区区体道境高手,用点脑袋使计便是,怕他个鸟?」 都争先咧嘴想笑,却脸一凝,突然一歎,道:「此事说来是我和若虚的事,本不该找你一块去,只是……只是……」这「只是」二字说了几回,便没再说,眉宇深锁,欲言又止。 「龟爷爷的,怕个屁,怕个屁!若虚姐姐不仅传我武功,还替咱们提供安身之地,是个难得的大大好人,咱们恩情难还不说,她还不指望咱们报恩。哼!如今有人想使计,迫娶若虚姐姐,问过我袁昊没有?」袁昊骂骂咧咧道。 这三天奋发修练,拚死也要练成泥鳅功,就是为了能助都争先抢回李若虚,好揭露那赵元佑的诡计,使其大丢颜面,沦为他人笑柄。 都争先明白袁昊就算武功低下,还是肯为李若虚冒险犯难,心中感动万般,吁了口气,强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本赌狂只有赌输的武弊,没有抢输的女人。」 袁昊嘿嘿坏笑,道:「咱们上一回入山,没抢到任何一毛钱财,这回出手,定要抢得那赵元佑只剩一件裤子。」 瀛海岛二人互看一眼,彼此所想雷同,可谓一拍即合,朗声欢笑。 都争先眉宇微皱,又道:「话又说回来,这界门惟有绝千阁门人才得使用,你我皆不是绝千门人,该如何出去才是?」 此言一出,就见袁昊神祕笑了起来,道:「等会有人会亲自替咱们开门,你等着瞧便是。」 直至傍晚时分,过得一阵,果真见空气中道气聚合,界门凌空浮出,嗡嗡低响,有人开门而入,手上拿着一锅香气逼人的料理,正是那鱼鳅料理。 原来袁昊早想到他和都争先均非绝千阁弟子,王芫儿极有可能将他俩关在界门,以确保计划实施,减少阻碍,是以提前数天央求王芫儿买来鱼鳅,方才又提醒几句,用此技俩,让送饭弟子亲自替二人开门,以好脱身。 瀛海岛二人眼神一对,不说即通,打晕送饭弟子,缚住手脚,关入小草屋,轻轻松松便出界门。 袁、都二人行出信道,见有两名绝千弟子手持兵器,守在信道前,料想是王芫儿暗中指派,也不紧张。都争先见一名弟子落单,手起射锥,准备命中要穴,击晕对方,换上一身绝千黑袍子。他看准时机,又将另一名个头较矮小的绝千弟子打晕过去,让袁昊换衣上身,小心翼翼拐过个弯,来到长廊。 袁昊道:「咱们往哪儿去?」 都争先低声道:「别作声,跟我来。」 忽在这时,都争先耳中只闻脑后生风,赶紧伏下身子,捉了袁昊往旁避去,喝道:「是谁!」 只听一道冷然女声道:「你们究竟想坏小姐多少好事?」声音之中,带有些许意外和不意外,以及莫大怒意。 袁、都二人听得这声音,齐吃一惊,回头看去,来人却不是王芫儿又是谁? 都争先倒也不怒,只静静笑道:「王姑娘,咱们可不记得好了你们甚么坏事?」 王芫儿目中含怒,顺着他话,道:「你们好了……」话声嘎然一止,见都争先哈哈大笑,知自己上了当,气上加气,怒道:「中原人皆知,小姐和赵公子有婚约在身,赵公子是咱们未过门的下任柜主,你们岂会不知?不,你们是明知而故犯!」 袁昊一听这话,热血上脑,忍不住骂道:「去他妈的好事!有甚么好故犯?那姓赵的可不是甚么好东西。」 王芫儿本已怒火攻心,听得袁昊辱及赵公子,大感恼怒,道:「你这小毛孩说甚么!又懂甚么?」扬手就要挥来。她出手之既,还略一心想,这袁昊是个不会武功的小毛孩,不可用力过度,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打了死他。 都争先突觉不妙,欲要出手相救,手中一幌就现银锥,却听得袁昊叫道:「等等,我来,我来!」不由愣了住。 袁昊这三日勤练「泥鳅功」,悟通那八字口诀,可是这轻功身法练来,还尚无大展手脚的机会,见巴掌打来,简直高兴极了。他脚下滑溜一动,向后缩去,轻松惬意避了过去,顺势之间,拔出手中剑刃,右足大步滑前,急窜而去,正是「泥鳅功」的使法。他长剑以臂虚遮,猛朝王芫儿右胁、下腹罩去,则是「绝千剑法」的伎俩。 这泥鳅功和绝千剑法的搭招,却是袁昊突发异想,本来要同时使出不同门派的武功和身法,就非甚么易事,倘若又牵扯上各门各派修习的内功心法不同,更是绝无可能。然而,绝千剑法不如其他门派剑法繁琐复杂,乃绝千阁初代阁主临危所创,招招只为退敌,而泥鳅功又是新学刚成,记忆犹新,二者兼并使之,对袁昊来说,倒还应付得来。 王芫儿大吃一惊,忖道:「那是甚么身法?好古怪,还有那……那是本阁的绝千剑法!他怎地会?」 眼见长剑袭来,搭配那古怪轻功,王芫儿一时不知如何应招,手中又无兵刃,不敢胡来,连连退了三步。袁昊趁胜追击,脚步滑溜溜窜去,剑法一动,寒光罩往左胁、左手两处,直刺而去。 王芫儿这一退去,又见长剑逼来,莫名一愣,登时察觉剑上却无半分道气缠绕,倘若打中了要穴,仅会气血堵塞,晕厥而去,伤之不了性命。原来这绝千剑招,都只是吓唬人罢了。她心念愠怒,右足轻点,不再躲避,小手向前捉去。 袁昊突见王芫儿袭来,反而长剑一勒,不再恋战,脚下又溜,赶忙要避,他动作迅即,哪知对方动作更快。王芫儿五指向前捉去,扯住剑穗,往后一勾,令袁昊动作略僵。袁昊泥鳅功刚有动作,手臂就传了一阵大痛,回过神之际,就见手腕关节已被扣了住,动弹不得。 王芫儿喝道:「撤剑!否则有得你受。」说罢,稍稍用力压下袁昊腕骨。 袁昊顿感手腕疼得厉害,手掌微张,长剑都要握之不住。可他咬牙忍痛,也不吭一声,只挣扎扭动,脸上沉着,心想竹爷爷说得果然不错,眼下轻功乍看已成,但在道气不得用的情状下,对上比自己境界高的武者,必败无疑。他寻思起来:「妳就算囔再多几句,我就是不投降,妳又能怎地样?」 王芫儿见袁昊性子倔强,不愿喊痛,肆虐心大起,愈捉愈用力,隐隐听得手骨喀喀作响,脸上兀自挂着娇笑,道:「袁少侠,你认不认输?认不认输?就这等实力,还想出去献丑,害臊不害臊呀?」 袁昊本来还对这王芫儿有些好感,不愿真正和她撕破脸,是以见都争先要想出手,料想双方极有可能见血,于心不忍下,毛遂自荐,心想自己没办法使用道气,长剑使动,至多点中对方穴位,不会有损命大碍。岂料自己落了下风,反而令她露出古怪真面目,只觉可悲至极,想朗声大笑,嘴巴一张,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吸足空气,又闭上了嘴。 王芫儿冷哼一声,道:「我是不知小姐教了你甚么,区区一个执者境,恁你再用力,也挣脱不了少冲境的握力。」袁昊吃了一惊。王芫儿突然拌去一脚,手腕用力一扯,令袁昊重心不稳之际,掌心翻转。 啪的一声亮响,赏了袁昊一个大巴掌。 袁昊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脑袋嗡然大响,双腿一阵虚浮,少冲境的劲力直冲脑门,更感恐怖至极,整个世界宛若摇摇欲坠,好不真实。他踉跄几步,屏住气,勉力想撑住身子,哪知王芫儿上前轻轻推他一把,扑通一声,就此跌坐在地。 王芫儿呵呵冷笑,耳中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压住袁昊手腕,往后一蹬,道:「别动!撤掉暗器,都少侠,你要是敢动暗器,我可不保证袁少侠能安然无恙。」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四章 殷绿道气再现 果聽竹雲堂哼了一聲,半晌之後,解開攻勢,將手中銀錐暗器收了起來,死死盯著王芫兒不放。卻原來一見袁昊被捉,他就急要出手相救,想不到王芫兒竟是把袁昊當作人肉擋箭牌,處處遮擋人體要穴,不讓他有出手機會,以致此刻落了下風。 王芫兒道:「袁少俠,我記得你大半個月前,分明連武功也不會,正所謂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輕功倒是練得不錯,不過拿絕千閣劍法,對付絕千閣弟子,未免太有勇無謀了。罷了,小姐的事,你們就莫要再管,那是咱們柜主早和人家說好的,由不得外人說三道四。現下你們若是肯乖乖回去小界域,不再惹事生非,礙著小姐和趙……趙公子的事兒,我大可放你們一馬,你們不提我不提,咱們就當今日之事,從未發生。」 她見袁昊臉色僵硬,頻頻哼氣,轉而懷柔嬌笑,道:「袁少俠,你就別生氣啦。我也不是有意傷你,你是小姐的好朋友,整個絕千閣誰有那個膽子敢動你們一根寒毛?小姐就是嫁了人,你們依舊是小姐的好朋友。」 袁昊壓根不聽王芫兒的話,當下忍著不適,回頭瞧了都爭先一眼,見他同樣盯著自己,神色緊迫,似乎盼著自己能逃出些許,就能出手幫忙,忖想:「若虛姐姐於我有傳授劍法大恩,倘若她是心甘情願嫁給那趙公子,那倒也罷,可若虛姐姐分明不喜那人,這王芫兒、絕千柜主又要逼人家嫁出去,實是可惡萬分。」 王芫兒的笑聲輕靈婉轉,甚是好聽,當如枝頭鳥兒的裊裊歌聲,似乎不止,只不過在袁昊聽來,覺得她的笑聲有如座敲響的大銅鐘,低沉而響,停之不住,愈聽心頭愈怒,維持跪倒之姿,佯裝放鬆下來。 他左右探視一圈,見長廊無聲無影,寥寥他們三人,不覺奇怪,問道:「其他絕千弟子呢?」 王芫兒以為他是聽話了,輕輕笑答:「袁少俠,今日是小姐的人生大事,萬不得有所疏忽,自然全讓我派出去警戒。」 袁昊臉上忽沉,道:「妳、妳就這麼放絕千賭坊當個空城,不怕遭賊兒嗎?」 王芫兒嬌嬌回笑,頗為不屑道:「袁少俠,敢問這撫仙之中,誰有那個膽子敢擅闖絕千賭坊?」她說話之間,發覺袁昊漸漸卸下氣力,不敢無禮下去,也是一點點鬆開了手。 袁昊眼珠子咕嚕一轉,問道:「妳就這麼喜歡那趙元佑?他有甚麼好?」 王芫兒聽得此話,眸子瞪大,芳心大動,頰上染紅一片,低頭不語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他……他,人家趙公子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武功高強,見識不凡,性格又溫柔,絕不會對女孩人家大聲小聲,動手動腳,而且、而且……」 她愈說聲音愈是溫婉可人,好似那位趙公子的優點說之不盡,嘴巴動個不停,直至完全鬆手為止,袁昊有一句沒一句搭著。過得不久,總算見機到來,他咧嘴而笑,雙肩一縮,身子扭動,憶著魚鰍如何溜竄出自己的掌心,依樣畫葫蘆,竄動逃出。 這一逃脫之姿,令王芫兒、都爭先齊吃一驚,均想:「那究竟是甚麼古怪身法?」 執者境和少沖境,本來有境界上的絕對差距,王芫兒自然不把小小的執者境放在眼底,加上袁昊提及中意的心上人,春心蕩漾,戒備大減,是以當她鬆手之際,全然沒多加細想,腦中所思所想,盡是那位趙公子的事兒。 此時見袁昊竄逃而跑,王芫兒知道不妙,大步踏出,右手袖口飄然,閃過幾道隱晦寒光,喝道:「站住!」心想閣中多數弟子都讓自己派去護衛,要是袁少俠和都少俠聯手攻來,自己勢單力薄,必然防之不住。 就在此時,猛見數道寒光迸現,呼呼數聲,直向王芫兒眼眸射將而去。 王芫兒精通暗器之法,耳中一聞聲息,便知這人同樣精通暗器,且勁道精湛,並不落於自己。當下又驚又怒,暗罵那人卑鄙,同樣射出暗器,跳開數步,冷哼一聲,不滿道:「都少俠,武者比武,那是容不得旁人介入,你可知不知道?」目中鄙夷之色,表露於面。 那射來暗器之人,自然就是都爭先本人。 只聽都爭先道:「就是現在!姓袁的。」左手一動,呼的一響,射將暗器逼退王芫兒。他腳下詭譎一動,側轉避過回擊而來的暗器,緊接著大步踏出,身子呈大開之姿,乍看破綻百出。 王芫兒果真上當,冷笑一聲,心底很是瞧不起都爭先,覺得他沒什麼大不了的。手上取出兩枚銀針,激發而去。 豈料銀針射出不久,忽傳來叮叮兩聲,只見那兩枚銀針竟是反被打落在地,發出清脆亮響。 王芫兒猛然愣了住,只覺這招好是眼熟,小嘴輕動,不自覺道:「擲步流星?」 卻是那絕千暗器三十六法其一,擲步流星。 都爭先哈哈笑道:「不錯,王姑娘,若虛親自教我的。如何,我這招使得還算不差吧?」 聽聞此話,王芫兒臉上好是難看,訥然不語,她本來滿心期盼小姐能嫁給趙公子,自己作為小姐碑女,能蒙趙公子寵幸,那便心滿意足。哪裡知道,大半個月前,突然出現都爭先這個程咬金,他不僅和小姐認識,且二人是愈走愈近,在她看來,根本是癩蝦蟆妄吃天鵝肉。 當下王芫兒目光轉去,見袁昊欲要從旁襲來,輕喝一聲,渾身爆發出殷綠色道氣,纏繞周身,纖手靈動,三根銀針凝發不動,冷冷道:「你們二位若再胡鬧,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袁昊眼珠子瞪大,心中吃驚,知那殷綠色道氣,就是本源道氣,只消再精進一步,就可達到「內力」。他只感戒慎恐懼,泥鰍功使得更快,溜竄到王芫兒身後,深怕讓殷綠色道氣打中身子些許,勢必要受不小傷害。 都爭先見對方顯已認真,咧嘴而笑,道:「王姑娘這麼說,未免太高看咱們了。王姑娘武功高強,早早達到少沖境後期的境界,令人折服,似咱們這等人,只得拼上老命,想法子活命才是。」袁昊见他笑得坏水,似有法子对付王芫儿的殷绿色道气般,显得信心十足,游刃有馀。 哪知話剛落,他道氣一凝,似有意識般,勘勘聚凝在銀錐上,形同一個氤氳朦朧的保護罩,小小一枚銀錐,乍看起來,足足大了一倍有餘。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都争先是少冲境? 见此奇象,不仅袁昊莫名惊讶,连王芫儿也是惊骇异常,漂亮眸子睁得老大,几乎不可置信,道:「不、不可能……道气凝化,将道气凝在兵刃上,昨日相见,你……你不还是执者境武者?甚么时候成了少冲境!」 此言一出,袁昊浑身一颤,脑中嗡嗡作响,不禁愣住,少冲境?都争先已是少冲境武者了? 都争先嘿嘿笑了出声,左手拿出另一枚银锥,同样在银锥外头凝成薄薄气罩,道:「意不意外?本赌……本……唉哟!我平时只是不愿练功,正巧这大半个月迭遇惨事,实是诸事不顺,急得我下定决心专心练功。」他本想说「本赌狂」三字,可是一想那名号恶名昭彰,还是不说也罢。 都争先自也不说,昨日的他正如王芫而所言,还是个执者境十二脉的武者,不过料到今日必是恶战连连,而姓袁的武功太低,又因为手伤无法动用那奇特的黑槌子,胜算实在过于渺茫,要想毁掉那赵元佑的计划,为此需得专心一志,埋头苦修。但王芫儿却也不知,他早在袁昊未归之前,便卯足苦心修练,幸是悟性极佳,配上逍遥定心诀的效用,几夜之间,方能达到少冲境前期的壮举。 想不到都争先已然成为少冲境武者,袁昊又是惊又是喜,心上怪计,朗声道:「芫儿姐姐,小心了,我这一剑可要刺入妳屁股啦。」 王芫而一听这话,想道要是长剑当真刺入屁股,那可成何体统?脸上羞赧一怒,道:「你敢!」忙用一手向后虚遮。 都争先和袁昊玩惯了黑吃黑的戏码,当即领悟过来,笑道:「小心了,王姑娘,我这一锥可要射向妳的脸啦?」 呼!那大了整整一圈的银锥激发而出,速度飞快,划开层层空气,声音甚是骇人。 王芫儿同样凝气于银针,银针却呈殷绿色之状,妙手甩动,往飞来的银锥激射过去,叮的一响,银锥撑了一会,便势头锐减,落到地上。 单单就以本源道气凝成气罩的兵器,就不是寻常道气凝成气罩的兵器可以比拟,更何况少冲境后期的力劲、速度,一切远高少冲境前期。 王芫儿冷笑一声,此结果自然是不出预料之外。 正当她打算发话时,只听得有人自身后大叫一声,道:「看我绝千剑法,偏锋穿后门!」自然是等待已久的袁昊。 王芫儿这才想起还有这个小魔头,脸上窘迫,通红如火,绝千剑法为退敌而用,哪来甚么招式名?何况那「偏锋走后门」又算甚么招式名了?她咬牙向后瞪去,银针在手,就在甩动。 下个瞬间,王芫儿只感双腿踉跄,眼前一晕,殷绿色道气溃散开来,心窝大痛难忍,宛若遭人拿磐石狠砸胸口,几近喘不透气。她察觉过来,往前瞪去,不及发话,喉头微甜,哇的一声,大吐鲜血,樱嘴尽是殷红一片。 她脸色惨无血色,低头盯着胸前闪烁幽光的银锥,如今此刻,总算明白,原来这二人打自一开始,全是为了让自己分心,却原来他们一搭一唱,一来一往,一前一后,都是为了铺陈这最后一击。 王芫儿颤声道:「你……你……你们……不可,不可碍着元佑……元佑公子……」话未说完,抽了口气,就晕了过去。 眼见王芫儿昏厥而去,都争先忙上前几步,小心翼翼把银锥拔了出来,吁了口气,道:「好险,好险。」 袁昊见王芫儿胸前勘勘染红一片,脸色惨白,模样骇人,眼珠子一转,贼笑道:「你……你好狠心,你杀了芫儿姐姐!我要和若虚姐姐说。」 都争先抹了把冷汗,瞪眼过来,道:「放你的狗臭屁!老子境界比这妮子还低,就是尽了全力,还不一定能杀得了她。何况这一击,我自有稍加留意,刺入不算深,放着不管,血自然会止。」 他收好那带血银锥,起身道:「咱们赶紧走,王芫儿方才说了,她将大多绝千弟子派往金玉楼,那咱们只有二种法子混入金玉楼,一来要不混入绝千弟子其中,二来要不打扮成来客,绝不能硬闯其中,否则败坏大事,露出马脚。」 袁昊应声点头,二人行出长廊,果然如王芫儿所言,赌坊中弟子无多,多半是年纪和袁昊差不多的年轻弟子。 瀛海岛二人快步离开赌坊,刚出大门,就见那孙翠儿在招客的身影,不觉心惊。 孙翠儿见着二人,同样一脸惊骇,姣好面容顿时冷峻起来,喝声道:「袁、袁少侠和都争现?师……师姐在哪?你们对她做了甚么?」声音中全是戒备之意。 周遭路过之人、赌坊来客自都循声看来。 袁昊心想妳们绝千阁要挡咱们的路,虽是妳们的自由,可现下咱们过了路,妳们却回头问起话来,可不好笑极了?白眼一翻,当下也不留甚么情面,道:「王芫儿那小妞被小爷我打了倒,好好睡着呢。」说着,骄傲挺起小胸膛,很不神气。 都争先大翻白眼,心想王芫儿又不是由你打晕而去,神气些甚么? 孙翠儿脸上流露惧色,知周遭有人在看,不敢过于张扬,低声道:「不、不可能!师姐可是少冲境后期,你们、你们二人怎地可能……」话声嘎然而止,突然「啊」的娇呼一声,不可置信盯着都争先,道:「你、你……你是少冲境?」 都争先目光往旁一瞟,淡笑道:「我是少冲境,不可以吗?妳就这般笃定,咱们不可能打赢妳师姐?嗯,一般而言,确实是如此。不过……嘿嘿,执者境就赢不了少冲境啦?妳们绝千阁这些年是赌到昏头了?境界高低,只是对大道体悟的深浅,并不代表武功的高下。这话可是妳们初代柜主说过的话。」 孙翠儿闻得此话,美目大瞪,脸色唰地惨白起来。 绝千阁门人皆知,历代绝千阁柜主中,就属初代柜主行迹如影,无人能知她生于何时,又死于何地。只知她生逢乱世,树敌无数,年轻时武功不济,因此总在颠沛流离,可她如履薄冰,戒慎小心,待得武功有成,死敌尽亡,有弟子询问她如何从高她境界的敌手中存活,初代柜主回了十二字:道高如若武高,世上再无绝千。 孙翠儿顿感颜面无光,低头一会儿,问道:「你们离开赌坊,要去哪儿?」 都争先笑道:「听说有人要白食可吃,咱们打算去凑个热闹。」 袁昊大乐道:「是啊,是啊,免费酒菜,不吃是傻蛋。」 孙翠儿又气又恼,她分明晓得这二人打算去倒乱,如何不知都争先口中说的「白食可吃」,乃是指赵公子邀约小姐之事。她目光凝在二人身上,脑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要是一出手,定能制服这嘴巴坏透的二人,不去碍着小姐和赵公子的大事。 但是她转念又想:「师姐既然不在,就是输给这二人啦。我、我武攻不比师姐,真能赢过这二人?」 都争先点点头,接着道:「妳若是想打,咱们倒是可以和妳打,但众目睽睽之下,妳堂堂绝千阁之人,对无辜小卒动手动脚,那倒是妙极好戏。」目光向旁一瞧,孙翠儿跟着望去,见周遭行人目光肆虐,大有看好戏、听八卦之意。 孙翠儿苦恼一阵,心想大庭广众之下,要是真和二人打了起来,胜了倒还无碍,倘若不甚落败,那岂不大大丢了绝千阁的脸?当下点点头道:「那……那好吧,你们二位想去,便随你们意罢。反正赵公子武艺高强,你们两人绝非敌手,我倒要看看你们那般荒谬之言,会不会要你们小命。」话说完,脸色冷然下来,头也不回走入赌坊。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华家兄弟 瀛海岛二人一路向西行去,远远望得抚仙大湖,岸畔映着点点星火,一明一灭,好似别类的星芒大海一般。他们再走一阵,发觉街上的平民老百姓少了不少,目光所见,来往人流多是穿着锦袍香缎,宝马雕车的富贵人家,反而是他们投来异样目光,盯着瀛海岛二人,目光或鄙夷或皱眉,好似认为二人不该出现于此。 袁昊、都争先早已惯了受人冷嘲热讽,区区眼神凝视,不过小菜一碟,接着再走,来到一条酒楼街。他们目光刚转,就见着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高高矗立在前,宛若要直入青云,众酒楼与之相比,不禁都有黯然失色之感。 这家酒楼招牌写道「金玉酒楼」四个金色大字,铁划银钩,甚是醒目。金玉楼来客不多,门前更无招揽吆喝的青楼女子,然而来者无不是大腹便便的富商、冠服玉珮的官人、或是香扇锦衣的纨裤子弟。 金玉楼门前有块红地毯铺展到店内,隆重庄严,俨然再说:这是富家人才可进入的酒楼。 都争先目光凝去,发现金玉楼前有台熟悉的马车,做工精致,车身通体黝黑,上头一个大大的「绝」字,一眼就知那是绝千阁的马车。 他淡淡笑道:「金玉楼,整个抚仙最好的酒楼,嘿嘿,咱们两个真要说来,是小小贱民,咱们这一去,可就和那些达官贵族平起平坐。姓袁的,咱们就吃他个几万武弊,又包又拿,看他有多少武弊可以花。」 袁昊同样见着那辆马车,见都争先始终一副胸有成足之状,就是知道李若虚先行到了金玉楼,仍面不改色,心中一阵奇怪,不过也隐隐有几分期待,天晓得这金玉楼能端出甚么好料好菜。 瀛海岛二人虽有一手诓财技俩,却人生就无好的财运,他俩不是没见过金额庞大的武弊,不过每每得来不久,便即花得一干二净,根本没多少时间享乐快活,因此对武弊钱财的看法,始终如个平民老百姓,只当花个几万武弊,就是极为不得了的大事,实却不知,区区几万武弊,在有钱人家眼底,根本无伤大雅,塞塞牙缝都嫌不足。 袁昊刚想走到楼前,都争先大手忙一把抓他,缩入巷中。袁昊突遭这么一扯拉,毫无防范,顿时摔个四脚朝天,怒目而视,正想口出恶言,怪都争先的不是,但见对方脸色沉闷,满是警戒,手上不知何时掏出暗器,不由愣了住。他循着都争先目光方位,跟着打量而去。这一看之下,才知不得了。 只见那绝千阁马车道旁,以及金玉楼前,全是衣式一模一样的黑衣男女,少说也有二十来人,自然都是绝千阁的弟子。 这便是王芫儿暗自做得好事?不惜让绝千阁闹个空城,也要促成这回的婚事? 袁昊暗骂几声,虽说已听王芫儿道过一回,但是实际看来,才知事态的窘境和不利。他脸色一黑,忽地咦了一声,突见楼旁暗巷似有一庞然大物,似觉眼熟。 只见那物伏卧在地,通体棕毛,四蹄粗壮如柱,两根似眉月的獠牙倒竖,利牙尖刃,目光凶恶,形似野猪。他拉着都争先近前细看,这才惊觉,可不就是那日在「小仙楼」遇见的妖族之物? 那妖族发现有人靠近,一阵机灵,飞快转过头,面目狰狞,低吼几声,血盆大口一张,呼出一阵嘴气。袁昊、都争先齐吓一跳,连退几步。那妖族凝瞪袁昊一会儿,似乎察觉来人不是往常那些人,目光恍惚,愣了许久,缓缓阖嘴,扭过头,趴伏于地,又不再理人。 袁昊心忖道:「那赵元佑既然要来此去,这可怜妖族自然会跟过来了。」一想到牠所受苦难,心中甚感不忍。 心念甫转间,忽听一阵叫骂声由远而近,朝这边而来。 瀛海岛二人彼此互看一眼,忙缩入巷内,找处转角,探头窥看。巷内黑漆漆一片,只依稀见着是两人走来巷口。 那二人低声嘟咕囔几句,有一人点点头,负责在外探风,另一人走往妖族野猪,嘴中又低喃几句,拔出腰间长剑,剑光一闪,往野猪身上划去,割下一搓绒毛。 只闻那野猪吃痛一声,背脊隆起,四肢颤了一会,可也仅限于此,鼻头闷哼一声气,伏下头,不待见那割毛之人。 袁昊、都争先心底一跳,尽觉古怪,眉宇皱着,却不知那人为何要斩伤妖族。 那持剑之人冷笑一声,一脚踢在那野猪身上,碰碰碰三声响,显是卯足了力。但那野猪兀自理也不理,埋头闭眼。外头探风那人闻声,走近巷内,道:「二哥,你做甚么?」 那人粗声粗气道:「如弟,你瞧这畜生甚么态度?区区妖族,还敢向咱们人族使脸色。哼,若非这头野禽,是咱们华家长辈为了公子捉来,定要给牠好看不可!」 袁昊觉得这声音甚是耳熟,看去一眼,尖嘴猴腮,身子微胖,却不就是华森? 那华如无奈一歎,道:「二哥,你这般找当康出气,可有甚么用?」 华森粗声又道:「哼,就是无用,心情也快活。」 华如沉默片刻,道:「二哥,毛拔了吗?」 华森道:「拔了。」 华如道:「那就请二哥先一步上楼,当康的毛是主要材料,若是拔下后过得太久,效力就没了。」 华森问:「你呢?」 华如道:「牠为咱们提供良药,自然也算得上是咱们华家仆子,我确认它无大碍,便上楼了。」 华森粗声道:「好。我这就去准备好,给李若虚那傻妞喝下。嘿嘿,那傻妞硬器得很,只不过谅她也想不到咱们会有这个。」淫笑一阵,转身就往金玉楼而去。 独留那华如歎息一声,走近野猪,道:「当康啊当康,你也是怪可怜,毛能制药,偏生还是阴阳软眠散的主材料,落到人类手中,也许便是你的天命。」说着又歎一声,就回了金玉楼去。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七章 都争先讬付 袁昊瞧着那野猪,只觉它和他们瀛海岛的处境很是相似,尽是受人欺辱,有苦难言,但是一举一行,却不减其气志,又是敬佩又觉亲近。他走近几步,悄声道:「原来你叫当康,妖族是不是也不被待见?你也是可怜人,被不认识的人胡乱拔毛,哈哈,哈哈!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咱们定能是好朋友了。」 那当康听闻此话,似通人性,抬头望来,翕张大眼睹,目光流转,盯了袁昊好久好久,彷彿想从中看出甚么一般。 忽听都争先叫一声不好,道:「姓袁的,咱们赶紧上楼!」 袁昊回头,见都争先脸色大是窘迫之色,不同方才自若从容的模样,竟已跳脚起来,心念一转,忙问:「发生何事了?」 都争先忙道:「那二人是不是说这猪叫当康,又说了阴阳软眠散?」 袁昊想了想,点点头,道:「不错。」 都争先脸上更急,道:「他妈的,咱们得快,咱们要快!那群畜生王八蛋,当初你说他们有计划,我还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妨人阻碍的计划,根本没多细想,原来……原来他们想让赵元佑强了若虚!」 此话一出,袁昊脸色大变,忙跳起来,道:「此话当真?你……你你你,你不是骗人的?」 都争先骂道:「真!真他妈真,我以前曾听岛主老头儿说过,当康一族,乃百妖灵域的妖族之一。传说当康之毛是制春……春……唉哟!让人吃下肚会身子发烫的药。总而言之,那阴阳软眠散,常人若不慎吃下肚,能睡上三天三夜,绝不醒来;武者若是吃下肚,传闻四肢百骸软如沉眠,可是意识会格外清楚,江湖上癖好古怪的淫贼,可是最爱这物了。」 袁昊脸色唰地一白,嘴唇狂颤,道:「那等甚么,快,快啊!」直往巷外跑去。都争先抢在前头,先一步跑了出去。 瀛海岛二人想像力丰沛,用不着再言,大概也能料想到,服下药的李若虚会发生甚么事,一时之间,均是心急如焚。尤其是都争先,他和李若虚历经盟约挫折,终于情意互通,两情相悦,心系的全是对方安危,已失冷静,全然忘了外头还有绝千弟子,刚奔出巷口,就被金玉楼门前的绝千阁弟子见着。 袁昊发现得早,轻轻「啊」的一声,忙躲入暗巷当中,并未被发觉。 有人呼喊道:「果然来了!人在这边,这边。」 众绝千弟子闻得这声,料想芫儿师姐曾提点过,知是砸场子的来了,纷纷快步沓来,自无数地方集结到了金玉楼门前。 转眼之间,竟有不下三十来名的绝千弟子,闻声赶到。场面之盛大,大出瀛海岛二人预想之外。 有弟子道:「他妈的,你……你,都兄弟,你是小姐的好朋友,当真要狠心毁了小姐婚约?」 有人怒道:「别跟他废话!这人狼心狗肺,不知好歹,你们没瞧他平时嚣张得很,和小姐整天腻在一块,踰矩踰礼,哼!果真不出我所料,这人怀有他心,意图不轨,兄弟们,别和他客气!」 有人颇古怪道:「这都兄弟哪里得罪你啦?话说得这般难听,我看啊……分明是你才怀有不轨之图,可是没那个胆,嘿嘿,怎么,现下来忌妒人啦?」 那人更怒道:「放你的狗臭屁!我、我怎地可能对小姐有非分之想。」 那人冷笑道:「这可难说。」 另有女弟子喝道:「通通住嘴!」所有绝千弟子这才静默下来,不在说话。 顿时之间,街逵上同样阒然一片,月色当前,人影绰绰,来人纷纷停足观望,目中满是好奇,心想这是有人要砸绝千阁的场子? 那女弟子瞪着都争先,吁了口气,语调稍有不耐的道:「都少侠,你特意闯过芫儿师姐,前来此地,究竟有何要事?」 都争先眼见绝千弟子愈来越多,倒也不慌,暗自运起逍遥定心诀,心绪平稳,嘿嘿笑了起来。 那女弟子目光更加不善,冷冷道:「少侠若是有事相求,不妨直言便是,咱们众弟子在此,愿为都少侠代为效劳。」话说着,缓缓抱拳打拱,其馀弟子随着抱拳施礼。 都争先脑筋急转,当前窘境局面,是由那王、孙两女安排的弟子,又想自己已曝露出来,要想藏身也已然不及,低下头,小声喃道:「姓袁的,我负责引开他们,若虚就交给你了。」袁昊暗吃一惊,尚未应答。都争先咧嘴发笑,朗声呼道:「我确实有事相求,不过此事说来道去,还得当面央求若虚不可,就凭你们,恐怕是办不到。」 众绝千弟子闻言大怒,那领头在前的女弟子,同样怒容乍现,道:「喔?敢问都少侠,这天底下有甚么要事,非得在一名女子会见如意郎君的时候,亲口相求?小女子很是好奇。」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俨然气势一变,当属少冲境的气势,化作道道强风,逼将而来。 袁昊屏息凝神,一刻也不敢探头出去,生怕一个不注意,给人发现,行动就此功亏一篑。他一听得都争先的话,登时明白而来,那话是对自己来说的,他既说「你们恐怕办不到」,言下之意便是:只有同为瀛海岛同伴的袁昊办得到。想到这里,心绪激动,胸中豪气大起,拼命捣着头。 他寻思道:「姓都的知道我手骨未癒,没办法应付如此多人,是以替我引开那些人,好让我偷溜进去。龟爷爷的!若非我右臂……唉,不想了,不想了!姓都的心意已决,他将若虚姐姐讬付于我,那我就算弄得手断脚折,也要救出若虚姐姐。」 都争先见此,耳中听着绝千弟子的叫骂声,哈哈狂笑起来,声如音波,远远传了出去,缭绕不止。他一跃而起,忽地仗起轻功,飘渺难测,顺势手臂后甩,呼呼呼呼四响,四道银光划破夜色,直向其中四名绝千弟子而去。 那四名绝千弟子想都没想到,对方竟会在此时动手,欲要扬臂一挥,却是不及,纷纷中锥倒地。 其馀绝千弟子见同阁子弟受伤,恼怒无比,叫骂不断。那女子喝道:「追,快追!拿下他,咱们要活捉了他,亲自给小姐定罪!」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当康说话 众绝千弟子齐声应道,仗起轻功,狂追而去。 都争先仗着那飘渺诡谲的轻功,狂笑不停,手腕连连翻动,甩出四道银锥。 只听当当当当四响,绝千弟子这回没敢大意,将那四枚暗器打落在地。沿途行人闻得声响,齐吓一跳,纷纷停足观望,又咒骂又喝采。 袁昊明白当此大好机会,机不可失,趁众人仰头观战,或又追去,蹑手蹑足溜往金玉楼。 岂知有名绝千弟子眼光犀利,馀光瞟见袁昊,心头起疑,冲着另外两名弟子道:「那小矮子有些古怪,你们二人,去追那小矮子。」两名绝千弟子点头示意,追了过去。 袁昊察觉有人追来,明知不可着急,一对小腿还是不由跑得急了。那两名绝千弟子见此,察觉不对劲,喝声连连,忙追过来。 袁昊小腿狂奔,到得门口,一溜烟跑进金玉楼,不得缓下,幌眼急扫,竟见得方才那华家兄弟二人,猛然吃惊,他心忖:「我可不能就这般跑入酒楼打,若是撞个正着,那可就不好啦。」一个急转弯,转而奔出楼外,往暗巷而去。 那两名弟子见袁昊跑入暗巷,心中窃喜,笑这小矮子脑筋愚笨,跑去无人之地,当能令他们放开手捉人,根本是自寻死路。他们胸有成足,觉得这矮子已如囊中之物,要捉着他还不简单?二人一入巷内,忽见那庞然大物的当康,睁开巨眼,死死瞧瞪过来。 二名绝千弟子陡然见当康,均是心中大跳,吃惊不小,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过去。 有一人道:「喂,喂……这怎地办才好?」 另一人哼声道:「怕甚么?不过就是个妖族罢了,咱们平时替小姐驾车,还没少鞭打他们,从未见他们反抗过一回。这头大猪会出现于此,定也是奴性玩意儿,见着咱们人族,还不怕得胆裂魂飞,屁股尿流?」 那绝千弟子闻听这话,只觉有理,硬是壮起胆来,走近几步,哪里知道那当康见二人走近,突然面露恶色,血盆大口一张,似想咬人,他们心下略慌,不敢再靠近。 一名绝千弟子心头不耐,往暗巷内喊道:「矮子,快快出来!咱们只奉命捉人,绝不会伤你性命,用不着害怕。」 话落没多久,忽听得当康的巨体身后传来唉哟一声,接着哀哀苦叫起来,声音又痛又虚,愈渐有气无力,最后已快细不可闻。 二名绝千弟子念头一转,便即哑然失笑,直想那小矮子定是奔得太急,脚腿受伤,动之不得了。二人哈哈一笑,道:「矮子,伤着哪啦?是不是这被大猪压伤了?唉,还好咱们有良心,这就来救你。」说着,绕过当康,正欲寻袁昊身影。 突有一黑影飞快窜来,碰的一声闷响,那名绝千弟子惨叫一声,双手摀着胯下,两腿软倒,跪倒在地,就此没了意识。那黑影嘿嘿怪笑,身子略滞,缩入阴影。另一名弟子大惊失色,奔前过去,要寻出手之人,却见袁昊神色惨白倒在当康身旁,嘴巴一张,喃喃不停。 那弟子料想周遭定有他人,且此人出手之快,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当下戒慎小心,缓缓低头,细听袁昊说些甚么。 只听袁昊喃喃自语道:「有……有……」那弟子心想袁昊定是见着甚么,忙问:「有甚么?」靠得更近。 袁昊复道:「有……有……有……蠢货。」脚飞快一扬,踢中那弟子身上一处,紧接着手中长剑带鞘击出,往下打去,落在同样一处地方。这一脚一剑,可谓使尽浑身气力使之。但见那绝千弟子嘴巴大张,惨不出声,当是大痛难忍,抽了冷气,双手同样摀住胯下,连退数步,旋即身子软倒,口吐白沫,晕厥而去。 袁昊手上拿着长剑,正自嘿嘿坏笑,忽然之间,脸上猛地变色,纠成一团,显是疼痛难忍。他抚着右臂,咬紧牙根,忍着手骨那又痛又热又麻的痛处,不敢痛叫出声,渐渐转麻,总算熬了过来。他脸色一沉,寻思起来:「龟爷爷的,这又是怎地了?莫非是我方才不慎动用了道气?唉哟!管那么多做甚么,只要救得出若虚姐姐,这手再断个一回、二回,自是毫无所谓,无伤大雅。」 过得少时,他将两名绝千弟子拖入暗巷里头,见他俩一人口吐白沫,另一人眉间深锁,冷汗狂流,无一不是摀住胯下,会心一笑道:「幸亏我演技了得,虽然用不得小破槌,不过这等攻击他人要害的法子,倒是用得极好,嘿嘿,嘿嘿。」 原来袁昊方才一入暗巷,知情危及,萌生怪计,假意让当康所伤,发出哀哀低鸣,制造痛弹不得的假状,让两名本就没什么戒心的绝千弟子更是放松,自己则看准时机,待得二人来到暗巷,攻人不备,自然是他和都争先诓人的好把戏。只是现下情况急迫,没有多加细想,只求赶紧上楼才是。 袁昊正欲走出暗巷,突然背后有阵声响传来:「你,便是数百年来第二位大人?」这声音沉如铜钟,沉而响亮,似绝不止。 他心底大骇,往前猛地一跳,落地之际立刻回头,见也无人,苦忖:「不会吧,不会吧?这回换我找人?难不成是因果报应?」抽出剑刃,眼珠子乱转乱窜,挪步轻移,只想见着敌人,就要施展泥鳅功,要不溜之大吉,要不窜近应战。 过得一会,又听得那低沉声音响起:「我,问你话,回答。你是第二任的大人?」 袁昊循声看去,只见当康那对大目盯了过来,血盆大口张着,点了点头。他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置信,惊疑道:「是、是你在说话,当康?你、你会说话?」 当康哼了一声,断断续续道:「凡生物,有了智能,都可,说话。」它又哼了一声,道:「我问你话,回答。你腰上那东西,是槌子,所以,你是第二任的大人?」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手臂被吞 袁昊生平未见过有人类以外的生物会说话,当下又奇又疑,搔搔头道:「甚么大人?你瞧我拿把槌子,就说我是甚么大人,我可不当官!这天底下当官的纷多,有如漫天星斗,数之难尽,整天大人来大人去的,我哪里会认识你说的大人?唉哟!我、我现下没空和你说这些,救人要紧。等我救完若虚姐姐,再想法子一并救了你。」歎了口气,转身欲走。 那当康摇摇头,道:「不可。大人,太弱,不能敌过,主子,是那龙脉后裔。」 袁昊停步回头,道:「龙脉后裔?」心想你主子不就是那赵元佑? 当康缓缓道:「奸人将我奉给的,主子,是当今龙脉后裔,宋室。」 袁昊吃惊道:「宋室……莫非是大宋?」 当康道:「大宋,不错。」庞然身躯昂起,缓缓点头。 袁昊两眼大瞪,倏地想起当日在绝千地牢,若虚姐姐曾说过,如今绝千柜主和大宋皇室走得甚近,意图废除多年来和瀛海岛的盟约,而那赵元佑深得王芫儿、孙翠儿二女的大力敬仰,此次金玉楼邀宴,又有诸多绝千阁弟子的鼎力相助,自然是因为,他乃当今大宋皇室的一员。 倘若让若虚姐姐和赵元佑成亲,便是和当今大宋皇室结为亲家,无疑是大大有利于绝千阁拓展势力版图。 袁昊总算恍悟过来,心忖:「是了,是了!我当时还想牢外那声音怎地耳熟,原来那铁牢外的,就是赵元佑本人!哼,原来我要算帐的对象,一直以来都是同一人!」 如今既知敌人乃是大宋小王爷,并非甚么地方的豪族少爷,心头一阵犹豫,咬牙想道:「姓都的亲自讬付于我,我怎能辜负他的期待?何况若虚姐姐待咱们很好很好,就是要得罪整个大宋,死也得去救。大不了……我便把他们用药的事情抖了出来,好让若虚姊姊自行发觉。」 他不由忆起小仙楼胖掌柜被打了一掌,二楼来客通通被赶下楼之情状,往事复然,胸中不平之气登时大起,对赵元佑仗着权势地位,欺凌他人,肆意胡来,很是不屑。 当下大步动作,就往暗巷外走去。 那当康一双大目始终瞧在袁昊身上,见他脸上接连数变,最终还是毅然决然要上楼,血盆大口莫名张开,咧嘴笑道:「很好。」 袁昊闻声,愣着回头道:「甚么?」 当康道:「自那位大人之后,是你,很好。」 袁昊眉宇又蹙,他根本不认识甚么大人,自己也非甚么大人,此时也无心再应,只想着有没有法子能救若虚姐姐,又顺道救这当康。他心念甫转,拿起黑槌子,问道:「我武功不行,那这小破槌呢?也打不赢你主子?」 当康大鼻子一阵扭动,愣了一会儿,说道:「自然可以,但也不行。」 袁昊一阵无语,甚么叫可以也不行?略感不耐道:「究竟可不可行?」 现下可没功夫打谜语,再不敢紧上楼,麻烦可就大了。 当康道:「大人你,武功太弱。」它摇摇头,道:「槌子,不行。」 袁昊恍然大悟,忖道:「是了,当康是说小破槌可以赢过它主子,但我武功太弱,所以不行?」本还大乐终于明白当康之意,微微又愣,想道:「那我岂不是毫无办法了?」 当康想了一会儿,硕大的眼珠子瞇细,道:「并非,毫无办法。大人若是肯试,我有一办法。」说着猪首微扬,露出一圈银灰铁箍,牢牢套实颈处,却是先前见着的铁箍。但见那铁箍似如环状,隐然有道气流转,随着当康呼吸,颈处时松时紧,如活物般,显非寻常之物。 「只要大人你,肯帮忙,我也会,帮一个忙。」当康摆动头部,露出那铁箍。 袁昊明白过来,道:「你是要我救你脱困,再救若虚姐姐?这倒也是,深仇大恨,还是自己报了才算报仇,当康,你可千万不要顾忌,好好咬死那姓赵的王八羔子。」腰间长剑一抽,高举剑刃,欲要劈下。 当康忙阻止道:「不可,不可!这铁箍,名妖铁箍,不用槌子,破坏不了。这东西,乃是地境道宝。」 袁昊闻言,嘴中「啊」的一声,低头看了腰间黑槌子一眼,怪不得当康会说除了槌子破坏不了。话又说回来,这出岛以来,自己究竟见了多少道宝?又被这些东西碍着了多少事情? 袁昊只觉心头油然一股怒火,好不容压下心火,又是面有难色,道:「当康,我现下没办法动用道气,使用不了这小破槌。」 当康一愣,道:「大人何出,此言?」 袁昊举起右臂,无奈道:「其实我前阵子碰上麻烦,这只右臂有伤未癒,只要用上一丁点道气,就会痛得难受,现在是没办法挥动槌子的。」 当康思虑一会儿,大眼珠子流转,咧嘴笑道:「这倒也好办,大人,你将那有伤的手臂伸来。」 袁昊不明所以,只依牠之言,右臂向前伸出,这不伸出去倒也还好,一伸出去,可就大不得了。 只见当康血盆大口一张,嘴气呼啸袭来,上下两排利牙无数,仅一颗利牙,当有他一根指头那么大,好是骇人。在袁昊不及反应下,当康大口阖上,吞下手臂,吓得他哇哇叫了一声,赶紧摀住嘴巴,苦吟不断,深怕会因此暴露行踪。 袁昊以为从此要失了右臂,成了独臂废人,死命拉扯,想从当康嘴中抽出右臂,奈何当康血盆大口咬力惊人,怎地右摆左抽,兀自闻风不动,当下只感阵阵温热滑腻之感,轻轻抚过右臂,不由汗毛直竖,又急又怕,眼眶勘勘红了一圈,眼看就快哭出来了。 这时,当康猪鼻哼气,大口一吐,将袁昊右臂吐了出来。袁昊如释重担,凝着沾满口水的右臂,仔细探个明白,五指巧动,并无大碍,只觉一阵说不出的轻松畅快,总算安心下来,怒道:「你干甚么吞我手臂,莫非你想吃人不成?」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章 臂伤癒合? 当康眨了眨大眼珠子,咧起大嘴,庞大身躯随着笑声上下抖动,道:「误会。大人的手伤,我已治好,现下可以替我,解开烦人的箍吧?」 袁昊一愣,手伤已好?那当康笑得神秘,好是古怪,低头望了右臂一眼,只感和往昔并无二异,哪里说得上是骨伤已癒?他眼珠子转动,试着萃气于体,心神有些后怕,小心翼翼将道气些许些许地导入体内,当道气流过左臂,继而要到右臂,连忙双肩一缩,咬住牙根,对疼痛已有心理准备。当道气流淌到右臂,畅通无阻,整条胳膊暖和起来,竟不敢丝毫疼痛,道气便往右足接着流去。 袁昊不由惊喜交集,试着催动更大量的道气,道气愈流愈多,愈转愈快,整个身子热烘烘的,依然无事。真如当康所言,这右手臂的手骨伤,已然全好。如此一来,要想动用黑槌子和道气,自然也是不成问题。 如今有泥鳅功在身,又多添黑槌子道宝,和武者道气,简直如虎添翼,要想救出李若虚,那是大大增加可能。 他又喜又奇,甩动右臂,不觉一阵快意,好似此时此刻的自己,才是完好无事的袁昊。他忙道:「真好了,真好了!当康,我这右臂骨伤,本来让一个王八羔子弄断,要费时一整个月才能康复,只是有人让我服下凝骨丹,这才加快复原,不过依他们所言,这臂伤不过是大而化小,大伤已癒,小伤仍在,还要得静养整整一周,期间绝不能动用道气,方可完好痊癒。当康,你究竟做了甚么?怎地我臂伤完全好了?」 当康静静凝望袁昊,点点头道:「大人,有所不知,当康一族的口沫,有治疗,伤势大用,依我所见,大人你,右臂伤势,确已快癒好,因此,才能立刻,复原。」牠大眼珠子瞇下,眸中闪烁不确定之色,转而问道:「大人,我已替你,治好伤势,可否,请你相助?」 袁昊哈哈笑着,拍拍牠的前足,道:「别叫我甚么大人,你我本是同病相怜,受世人排挤,又受你相助,咱们已是朋友啦,朋友相助,大是应该!你不必央求,我也会出手的。」 「多谢大人,你……你要,记好,若是你要毁,一旦有所,动作,就不得停下,切记要,快!只有,快!」当康猪鼻喷气连连,大眼满是血丝,愈说愈是激动,足见其兴奋和忌惮。 袁昊点点头,明白正所谓「一不作,二不休」,高高举起黑槌子,一动用道气,手中黑槌子便隐然晃动,发出嗡的一阵低鸣。当下,槌头一落,直往当康颈处妖铁箍而去。 当,犹如金属撞击的清脆亮响,响彻暗巷,擦撞出点点火花。 那铁箍宛不愧为道宝,通得灵性,知大难降临,竟是道气源源迸现,散发出骇人的反扑气焰,道气周旋当康颈处,形成一个防护圈。黑槌子刚落去,就被防护圈震开些许,铁箍兀自闻风不动。 袁昊持槌右臂微微发麻,知此情状,也是无奈,替黑槌子供给更多道气,大步踏前,槌至半途,微微一顿,倘若这槌再打去,右臂肿胀不说,事后浑身经脉定会抽痛得厉害,当下暗咬着牙,毅然决然萃取道气,手中槌子嗡嗡声更是大响,如流星般砸将过去。 磅!两件道宝相互撞击,巨声响起,那防护圈才刚触及槌子,顿时溃不成形,四周空气大震,当康颈处以上的绒毛尽皆被狂风吹得倒竖,那铁箍应声碎了些许,产生微小龟裂。 便在此时,忽闻金玉楼间传来「哇」的一声大惨鸣,一开始声若耳畔,听得清清楚楚,后来声嘶力竭,勘勘低下,忽远时近,甚是怪哉。袁昊细细一想,当是对方一会用道气喊声,才听得清楚;后来受伤太中,道气用之不得,才听之不见。 接着似乎发生甚么大乱,整个金玉楼乱哄哄一片,又是尖鸣又是怒骂,摔破锅碗的声响,连连不止。 忽有人声道:「是、是谁!是……是谁敢动赵某的坐宠?」声音又软又弱,好似气力放尽,奄奄一息般。 袁昊这回细听之下,认出那惨鸣是赵元佑的声音,心中高兴起来,忖想:「莫非是若虚姐姐识破那姓赵的诡计,出手教训他了?嘿嘿,这也不错,这也不错!」 正欲乐道,突见当康庞大身躯微微发颤,左摇右晃,踉踉跄跄,脸色大是难看,惊问:「当康,你这是怎么了?」 他却不知,两件道宝激烈对撞,那会是道气、灵性、性能的相互较劲,当康虽非直面受击,可道宝互击所造成的道气震盪和冲击力,还是对当康造成莫大影响。 当康忍着体内道气乱盪,气血翻湧的难受,颤声道:「没、没事,快!快,妖铁箍,是那人,本源道宝,这铁箍,和那……那人是……一块,若你,若……破坏了铁箍,那人定不会……安然,无事。」 袁昊听不大懂『本源道宝』、『连一块』之意,只明白那惨鸣声响,原来是自己造成的,正感奇妙,又听得「不会安然无事」六字,大喜过望,忙问:「总而言之,我只消打烂这铁箍,那赵元佑就会出事?」见当康点点头,他脸上一阵坏笑,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好办法?确实是妙哉的好办法,以槌坏箍,自己还是做得到的。 他忙萃取道气,不管甚么臂疼,施力再敲,这回力劲使得更猛,磅的一大脆响,震得狂风乱袭,泥沙漫天,月色都快被掩盖而去。 那铁箍被黑槌子直击第三下,似再也承受不住,锵啷一声,应声产生龟裂,有道气自那龟裂处外洩而出。 但见坊曲闾里道气回肠,氤氤氲氲,全都自那铁箍源源淌出,茫茫然而清晰可见。 此回一连三敲黑槌子,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还急迫异常,劲力使足,只管拼命催道气,志在破铁箍束缚,袁昊只感右臂又肿又疼,浑身经脉燥热如焚,所受伤害却不如预期严重,但如今紧要关头,情势窘迫,没时间多加细想,更无可能这般退却了事。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刀气 其时,金玉楼又传来赵元祐那痛彻心扉的惨声,这回声音更比上一次还响,旋即就听有人喊道:「公子!公子!」 袁昊心念电转,依当康所言,那赵元祐和妖铁箍存有某种关联,以同为道宝的黑槌子破坏妖铁箍,一来能救当康脱离束缚,还牠自由,二来能令赵元祐身负不小伤害,如此一来,任那华森武攻再高,想出千百个诡计,也绝无办法再搞歪把戏,若虚姐姐自然能安然无事。他正自暗喜不已,只差没有大笑出声,手足舞蹈起来,寻思道:「你龟爷爷的赵王八蛋,嘿嘿,你的臭铁箍被我毁啦!谅你现下也没那个兴致打若虚姐姐的主意。」 蓦然之间,忽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低沉稳健,向外头喝道:「道气外洩!定是公子的妖铁箍出了问题,他妈的!何方小贼,竟敢动当今大宋的小王爷,速速报上名来!」听声音,俨然是名男子。 那声音犹如魔音冲脑,袁昊脑袋一晕,眼前登时金星乱冒,险摔了跤,对方只发声喊来,就有这等威力,武功绝不仅仅高自己一截、二截,此地是不可久待,还是快快叫醒当康,想办法救出李若虚才是。 哪里知道,当康四肢却软,碰的一声,庞大躯子摊在地上,频频抽蓄。但见它双眼紧闭,血盆大口张着,舌头外吐,似是呼吸困难,气喘吁吁,拼命吸着空气,俨然像是快要往生一般。 袁昊吓了一跳,靠上前,急道:「当康,当康,你可还好?别闹啦,再不快点,那武功高强的家夥可要直接杀下来了。」又拍又摇又打,可当康兀自毫无回应。他更急道:「当康!装死这回事我可是行家,你莫要骗人,我可看得出来。」 只闻金玉楼那男子喝道:「哼,不回答是吧?我倒要看看是何方鼠辈,这般形迹可疑,胆敢伤我晋王的小王爷。」说着,金玉楼窗牖出现一道人影,脚踏牖口,眼望下方,举起兵刃,眼看似要直跃下来。 那男子周身道气外吐,武律金文浮现,喊一声:「去!」手中兵刃朝空一挥,空气为之一凝,茫茫乎间似有异变,气聚成状,呼的一声,似有无形之物,直扑袁昊而来。 霎时间,袁昊只感浑身汗毛竖起,眼前分明空无一物,耳中却能听得风声咧咧,实是诡异至极。尚不及细想,那咧咧破风声响愈来愈近,袁昊避之不及,当下窘迫,判官槌横架脑上,随意便挡。 那判官槌一举,猛听得「当」的铿锵亮响,一股冲击直撞而来,似乎和甚么不可视之物撞在一块,那咧咧风声顿逝而去,却震得袁昊双臂发麻,如遭人狠推一把,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胸口血气翻湧,喉头一甜,伸直脖子,咕噜一声,硬是把冲上咽喉的鲜血咽回腹中。 金玉楼上那男子似乎心有灵犀,咦了一声,奇道:「借气而行,执者境?哼,用不着,趁药力还在,你们几个,继续便是。区区执者境,还不成我的对手,不过竟有能耐打掉刀气,莫非是有古怪宝贝相助?」 袁昊听得他前面之言,明白那男子是和方才拔当康绒毛的华家兄弟说话,而听到后面的话,微微一呆,刀气? 心念甫转间,又听得呼呼两声,显是咧咧风响。这回是从左右两方而来。 那刀气来得实在太快,袁昊才刚吃惊,想躲也不及闪躲。 只得举槌往右挡去,判官槌和刀气互击,「当」的一声,右边刀气顿消,气透槌柄,震得他手臂发麻,同样跌坐在地。可挡了右边,还有左边一道刀气。 袁昊大感窘急,忙要起身,腿一踉跄,又倒了下去。眼看刀气欺近,就连举槌要挡,都已然不及。 突然之间,忽见一庞然大物,挺身护住袁昊,道:「大人,退!」却是当康。 原来它方才刚醒,就见袁昊遭逢大难,没多细想,撩起弯月般的獠牙勾住袁昊衣襟,将他甩到一旁,接着侧腹再顶,以身上最浑厚的绒毛和刀气相触,当的一声,宛若铿锵的撞响。 那刀气消去,当康猪鼻哼出大气,连退五步,这才停下。它两颗大目看了过来,道:「没事……」话没说完,大口一张,大吐鲜血,四肢又软,摊在地上,晕了过去。同时,它侧腹之处,鲜血汩汩流出,停也停之不住。 袁昊叫了一声,跑了过去,又是感动又是愧咎,眼眶一热,道:「当康,当康,你、你别死了啊?咱们……咱们都不受中原欢迎,可算得上难兄难弟了,我定会救你脱困,我定会就你脱困!届时咱们一起踢那王八赵乌龟的屁股。」 那金玉楼男子嘿的一声,冷然道:「区区一头畜生和一个执者境小辈,还敢大放厥词,好笑不好笑?」他见得当康之举,又闻得袁昊之言,举起大刀,刀身道气大放,欲要再挥。 当此危机之际,袁昊勃然大怒,明知这等情状不得有失冷静,亦早运起「逍遥定心诀」,以心斋定神稳性,但充斥胸口的那份苍凉无力,竟无法随着心斋稳性,而有所转变。 每当他念咏一回心斋的心诀,愈是想以心斋消去那份无力,那份无力便越加刻苦铭心,难以忘却。 不知为何,他莫名想起竹玉堂瞧不起中原侠者的模样,心底一阵明悟,想道:「竹爷爷说得不错,这种人,只是习了武的贼人小人,仗势而为,欺辱弱小,武功高强又怎地样?这种人,该当人人唾之,我袁昊瞧也不起!」 隐隐之间,袁昊的心境似乎有了一层想法和蜕变,那是往昔十年,从未有过的思维。 那男子冷笑道:「死吧!」没多加留情,大刀凌空斜砍,刀气自刀锋所指之处,迸射而发,直逼过来。 那刀气一出,震散空气,划开夜空,来得极快极快,袁昊根本不及反应,背脊猛凉,眼珠子待眨,刀气已然逼近,眼看就要葬身刀气之下。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二章 援手 便在此时,黑夜中猛地迸现数道璀璨青光,来得突兀至极,坊曲众人一时间都受不了这光,眼睹微瞇,避开目光。下个瞬间,只听得「嗤」的一声,青光似如某种尖物,划破空气,动如电闪,直直刺向刀气。 当!那青光和刀气互击,竟是发出犹如金属撞击的亮响,火花点点,微微透亮。二者僵持些许,双双凝在袁昊鼻尖当前,动都不动,最后才勘勘消散,归于无寂。 只见那青光本来如分支长流,细细散散,这时渐渐宁而合一,成道矗立的青光大柱,较于漫天星斗还耀眼,比之皎洁眉月还瞩目,照耀整片夜空。 那男子见青光毁了自己的刀气,加上青光刺痛眼儿,心底很是不快,运起内力,连声喝道:「来者何人?官爷儿办事,江湖莽汉搅甚么局?」 他话落不久,那璀璨青光大柱中,便传来朗声大笑,乍听下来,声音中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屑之情。 那男子更是恼怒,忍着眼中刺痛,仔细看去,隐隐之间,那青天光柱中似有一道身影,立于阁楼屋簷之上。 待那青光泯灭,天空归于夜的怀抱,闹得如此大动静,人人皆感好奇,此人究竟是谁? 众人慢慢恢复视线,得以睹物,纷纷仰头望去,但见月光底下,屋簷上那黑影独伫而立,背对月色,见不清楚此人面容。他手中持剑,剑刃已是脱鞘,斜斜一摆,罩着幽幽寒光。 那人哈哈又笑,也不迟疑,猛地向前挥剑。岂知那剑一挥,顿时青芒四溢,黑夜中又见璀璨亮光迸现。 金玉楼那男子「啊」的叫一声,恍然大悟,吼道:「剑芒!剑芒!气已成芒,圆融武律,原来前辈是臻化境高手。在下失敬!失敬!」嘴上说着,微微行礼,手中跟着挥动大刀,刀气射将而出,勉力抵御那青光。 袁昊举目探去,微微吃惊,臻化境高手?那岂不就是竹爷爷、范曲直、宋天雄等人相同的境界?他脸色沉闷,那臻化境高手虽是救了自己一命,却不知是敌是友,寻思起来:「此人为甚么救我?他又是谁?他若是肯帮我,那要救出若虚姐姐,自有大益,但倘若他是敌人,那……那……」想到这里,不觉胆寒,不敢接着想下去。 待天色归寂,重新黯淡下来,那持剑之人咳了几声,声音沙哑道:「武者之道并无严苛之别,弟子不必不如师,师者不必贤于弟子,何来前辈这一说?何况这中原万疆大土,谁不知晋王十二侍卫,各个年纪轻轻,就身负绝技,武功高强,本领傲人?」 那男子闻得这话,嘿的一声,道:「前辈过誉了,十二人当中,就属在下武功最低,位居最末,可不敢当。」乍听而来,自是承认之意。 那持剑之人续道:「你既是拿刀,手上大刀较之大刀宽而长,我料便是朴刀。十二侍卫,使得一手朴刀好功夫的,可不就是只有江泰源,江兄弟?」 江泰源笑道:「好说,好说。」 那持剑之人又道:「江兄弟,你贵为晋王十二侍卫,本领高强,武功过人,要在你这年纪找到同等境界的武者,应是罕有,又何必执着一个小小的执者境?」 那江泰源听闻这话,目光一凝,往暗巷这处瞧来,巷弄黑墨墨一片,只依稀见着庞大倒地的当康,晕厥过去,其馀他物,一概难见。他微微一愣,方才所见那执者境小娃儿,跑去哪儿了? 他心底又急又怒,脸色阴沉,心想若是拿不出一个好理由,眼前这人定不会放自己过去,只好道:「前辈莫怪,在下此举,实乃无可奈何,只因小王爷今日有要客莅临,事关重大,不可不慎,特意派了在下等人严关把守。岂料事情本是顺遂,却让底下那不知名的小贼坏了气氛,又毁了本源道宝,害得小王爷经脉受创,大伤元气,实是可恶至极!」 江泰源说这些话时,面目甚是狰狞,目光如炬,体内内力催动,道气周旋于身,空气中氤氤氲氲,黑夜当中,更是让人瞧得清清楚楚。 袁昊躲在当康厚实后背,却感背脊一凉,明白是被那江泰源盯了上,但当此窘迫之状,机不可失,万不得再等。 袁昊暗暗向当康道歉一声,槌子高举,萃取道气,令道气流通于体,借气而行。当道气刚要流通经脉,却感持槌右臂发麻转而刺痛,刺痛渐渐加深为大痛,痛感化作电流,沿着经脉传遍全身,四肢不由狂抖起来。 他眼皮跳动,咬着牙,忖道:「遭啦,遭啦!我原以为数日没动用小破槌,能撑久一会,想不到没使几回,又要撑之不住。」随着痛感加剧,也不敢出声痛叫,又想:「那甚么十二侍卫的,一副非要我命的模样,我这般大动作挥槌子,只怕非让他逮到不可,是成是败,就看最后一次挥槌,毁掉妖铁箍,那便算是赢了大半。」 袁昊却是不知,他身为小小的执者境,历经圣教藏洞、多杰追杀云云难状,竟能大难不死,当然必有后福,且先后不动用道气,调养身子,并习成泥鳅功,复得再使用道气、黑槌子,无论在威力、经脉能耐上,皆已大大不同。 好比先前使用黑槌子道宝,连使二次便已手臂胀痛,气血淤积,犹似骨肉分离,剧痛难忍,这回连使了三、四回,且催发的道气量更多,仍不见先前那些问题浮现,只感疼痛罢了。 袁昊拼命萃取道气,气若消散,接着再萃、消散、再萃、消散、再萃,如此周而复返,只是经脉当真痛得再难萃气,心念一转,将赵元佑爹爹、伯伯、兄弟姊通通骂过一片,再将那金玉楼上的江泰源骂了一回,凭着一股不平硬气,再次萃气,成功将气流于体内。 且隐隐约约间,只感流淌过体内的道气似乎产生变化,如压顶的磐石终于移去,浑身说不出的轻松。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三章 溜入金玉楼 待道气让黑槌子抽去,就见槌身摇动不止,嗡嗡转动的声音愈来愈快,袁昊只感振动自槌柄传到掌心,再传到整条右臂,当即鼓足生平全力,槌影一幌,用力槌将下去。 磅!一声清脆明响,在天边打了个霹雳,劲风随着槌头压垮下来,向四面八方狂扫荡去,顿时捲起漫天黄沙,滚滚纷飞。 只见当康离之最近,首当其冲,又吐了几口血,深深昏去。只见牠颈处的妖铁箍直遭槌击,铁箍乱晃,终于支撑不住,自裂口迅速龟裂开来,硬生生裂缝断成两个半弧状。 一股不可计量的庞大道气自断成两半的铁箍源源而出,犹似拥有自主意识,道气团团攀升,呼的一声,直冲上金玉楼一处,直撞入楼。 其时,只传来赵元佑尖叫声响:「啊!啊!啊!啊、啊……」听来简直惨不忍睹,最后甚至连惨叫也变得软弱乏力,再也不闻。 袁昊眼盯着当康,见妖铁箍已毁,耳中则听得赵元祐的惨鸣,以及一阵吵杂吴挫的骂声,欣喜难言,知是成功,吁了口长气,只觉浑身经脉火辣辣地,全身上下酸麻无力,宛若他才是吃了那「阴阳软眠散」的人,连动个小指都是不得。噗通一声,颜面朝地,直撞地上,痛得他哇哇大叫,脸纠一团,嘴上却道:「成了,成了!龟爷爷的王八蛋,嘿嘿,嘿嘿。」 那妖铁箍一坏,赵元佑既已受创,定无法再对若虚姐姐动手动脚,自己这般不辞辛劳,也算有所回报。 江泰源惊呼一声,回头道:「小王爷!小王爷!」俯瞰而来,目光大瞪,大骂一声,浑身气势倏然大涨。他原本以为,一个小小执者境,听得自己「晋王十二侍卫」的大名,就算仗着有古怪宝贝在手,八成也没那个胆子,继续出手伤人,胡作非为。因此多半把注意力放在那位臻化境前辈身上,试想如何化干戈为玉锦,又或找机会脱身,找那小娃儿算帐。 江泰源想道:「晋王特意派我充当小王爷的护卫,本就是为护小王爷周全,没想到竟让小王爷深受道宝反噬之伤,这要是被怪罪下来,那、那……」愈想愈觉怒不可遏,吼道:「小小鼠辈!」 江泰源跃出窗牖,直跳下来,手中朴刀举过肩膀,刀身泛红,膨胀骇人的杀意、气势罩往袁昊门面。 袁昊本已软绵无力,此时遭远高自己境界的武者以杀意、气势一压迫,直透骨底,宛若遭磐石压顶,更是动弹不得。 霎时之间,只闻嗡的一声轻鸣,青芒乍现,剑光一闪,直削江泰源门面而去。江泰源吃了一惊,举刀架挡,当的一声,火光四溢,剑芒、刀气互击,狂风骤扫,周遭空间微盪。 江泰源翻了一圈,落在一处屋簷,寻着那持剑之人的身影,冷然道:「前辈这是何意?」他这一口「前辈」叫着,好似恭敬,但任谁都可从声音中,听出那冰冷冷的杀意。 那持剑之人沉吟一会,道:「江兄弟,敢问你可知道武者的本分为何?」 江泰源愣了半晌,哼了一声,道:「在下的本分就是奉命行事。除此之外,并没有了。」朴刀发出低沉怪声,红芒迸现,空气中充斥一股血腥味儿。 那持剑之人见此,微微歎口气,道:「若江兄执意要动那小小的执者境,那只好先过老夫这关,请了!」 江泰源道:「在下武功不如前辈,不过王爷有命在先,在下说甚么也要替小王爷争口气,愿奋力一搏,请了!」 两道身影蹬地而起,直上夜空,只闻「咚」的两声,虚破空气,直往高阁屋簷上而去。同时间,剑芒与刀气,已然开始较劲,高手间的战斗,就此展开。 高手间的过招,其威能、劲道实在非同小可,二人深知此理,且此地有抚仙衙门虎视眈眈,不宜大展手脚,是以二人盪上高阁簷顶,于空中较量,仍是礼节得当,你一刀,我一剑,三招礼毕,只出约莫五成力应战。 这等不出全力应战之法,只战技法,不战生死,因此熟高熟低,胜负之别,是以两名高手招数使了,高下立判,也非外人可以介入。 抚仙百姓纷纷举目观望,凑着热闹,他们深知武者血气方刚,三不五时便会邀约相斗,因此也就见怪不怪。可多半是执者境、少冲境等境界的武者相斗,体道境、臻化境的高手,是以能使剑气、刀气云云,气所圆融,气能成芒,平时鲜少出手,就是出手,也会挑在荒无人烟的郊外,绝无可能于街镇屋簷之上,大打出手。 一时间,整个坊曲闾里寂然无声,无一不是探头望热闹,一赏高手之间的过招。 袁昊伏卧在地,耳中听得剑击、刀劈的声响,心中一阵古怪,只想那持剑之人一系列之举,无不是再替自己拖延时间,争取机会。只是自己并不识得此人,为何相助于己,实也难知。 待得经脉疼痛消去,他赶忙起身,不顾发软无力的身子,一步挪一步来到当康身侧,见它身上侧腹鲜血自行止住,面目好转许多,并无大碍,心下大慰。 他小声道:「当康,当康,你我难兄难弟,你帮我一把,我也帮你一把,既然重获自由,就别再被捉了。好啦,我要去救若虚姐姐,咱们有缘再见。」不管当康有没有听着,勉强将槌子拿起,摇摇晃晃离开暗巷。 屋簷上那两大高手的打斗,属是天地异象,二人斗得酣热,时而道气汇聚,时而崩乱,气如风流,飘飘荡荡,东边白一块,西边白一块,时而流淌,震天动地,太过醒目。 抚仙行人一心观战,通通止步下来,惊喜尖叫不停,连金玉楼的小二、掌柜的、来客皆在挑目相望。喝采两名高手的过招,精采绝伦。 袁昊探头入门,见金玉楼所有人都在瞧着窗外打斗,伏身潜行,当即溜了上楼,一路上亦无人发觉。这金玉楼少说也有十来层,每层楼又有不下十间房间,若是一间间找去,那可不知得花上多少时间。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四章 闻听秘事 所幸他还记得那江泰源所在的楼层,颤步登楼,终于来到印象中的楼层,见整楼层房间灯光皆暗,昏暗难以视物,惟有二号房间透着亮光,其中一房间的纸窗人影绰绰,显有二个人头人身。 袁昊蹑手蹑足来到门外,屏息凝神,耳贴门外,心中戒慎恐惧,不敢疏忽些许,悄然在纸窗戳个小洞,细细探听房内情状。 果然听得房内传来两道熟悉声息,自然也都识得,却是那华森和华如。 华如道:「江侍卫怎地就和人打了起来?他不是去捉拿伤了公子的犯人?果然这些江湖武者,尽是些没脑袋没智慧的笨家夥。」 华森粗声粗气道:「他妈的!说得不错,也不知何方歹人,竟有能耐毁了妖铁箍,害得公子经脉受创,昏厥不醒。所幸咱们及时用内力替公子护住五脏六腑,还有十二条经脉,这才伤得不算太重。如弟,咱们按照原定计划,将公子和姓李的傻妞放在房内,待公子一醒,自然晓得咱们的用意。嘿嘿,届时生米煮成熟饭,我看这姓李的还有甚么话好说。」 华如道:「二哥,你这般姓李的、姓李的叫着,就不怕李……李小姐事后找你算春秋大帐?此事成了,她以后可就是公子的娇妃,咱们的世子妃。」 华森冷哼道:「怕甚么?公子和我自小便是过命之交,亲如兄弟,甚么大事小事咱们都是一起干,这点小事,他绝不会在意。」 华如有些惧怕,道:「这、这话当真?公子可是晋王的宝贝儿子,位高权重,腰缠万贵,对咱们这等下人……」话说至此,有些忌讳,就说不下去。 那华森道:「如弟,我记得不错的话,这回是你第一次跟着公子出京游玩?」华如应了一声。他哈哈笑道:「如弟,你大可安心,公子一向对敌人绝不留情,但对自己人却是极好,甚少发怒,公子吃甚么,咱们就能跟着吃甚么,公子玩甚么,咱们就能跟着玩甚么,吃香喝辣,便是这个意思啦。啊,是了!哈哈,惟这姓李的傻妞,咱们倒玩不得。」 他话一说完,纸窗人影呈仰头之姿,咕噜咕噜似在啜饮甚么,突然有些不服气呸了一声,接着说道:「此次赴宴大计,本以为一概俱全,并无疏漏,哪里知道这李若虚慎重无比,竟是一口都不碰备好的佳肴酒菜,枉费咱们特意将阴阳软眠散混入其中,简直白费气力!还是公子机灵过人,主动向李若虚敬酒,这李若虚盛情难却,亦知贸然拒绝,有失礼节,迫不得已,才小尝一口……嘿嘿,终于让她上当。」 袁昊听到这里,已然恍悟过来,李若虚曾听到自己和都争先在小界域的夜谈,相当清楚华森是有备而来,故对于华森、赵元佑等的一举一动,备感警戒,实是再正常不过。她不愿品尝备好的酒菜,乃是因为身为绝千阁下任柜主,甚么阴险勾当、龌龊行径会不晓得?就是怕赵元佑等人下药迷昏自己,只可惜那赵元佑机智高人一等,以敬酒等俗成礼节,迫得李若虚非得还礼不可。 只听华森续道:「说来这事儿,公子可盼望已久,你还记得前几回邀约,李若虚这傻妞迟迟不肯赴宴,她人不出现,咱们空有阴阳软骨散,又有何用?现下事情呈了大半,你我又是出力又是出计,功劳最大,公子答允事成之后,定会重重犒赏你我。嘿嘿,如弟,你担忧武币花不完就算了,干甚么担忧琐碎小事?」 袁昊闻得这话,大感骇然,原来当日于绝千赌坊听到的计划,却是一场备足已久的鸿门宴,就等李若虚亲自送上门,下了阴阳软眠散,让她在意识清楚的情状,失身于赵元佑,迫而委曲求全,只得无奈和大宋赵家结成亲家。 若非自己和都争先,若虚姐姐很有可怜已成赵元佑囊中大鱼,失身于他。想到此点,他胸中一股怒火狂升,紧紧咬住牙根,试图冷静下来,不让气息紊乱,免得令华森察觉有异。 华森当前是体道境武者,依照境界一十六字的口诀,只差一个境界之遥,当能登列中原高手之一,而袁昊不过是执者境一脉的武者,连内力尚未自生,如何能抗衡?倘若双方正面相斗,华森只需运转内力,猛出掌劲,举手谈笑间,便可将袁昊灰飞烟灭,毫不吃力。 只听那华如道:「二哥,我这准备好了。」 华森道:「很好,那咱们快快出去,再过半个时辰,公子就要醒了。」 袁昊发觉二人当要出门,心中大跳,鞭策有些乏力的躯子,赶往楼下行去,哪知脚刚下梯,猛然无力,微一踉跄,手不及撑扶,便失了重心,直滚下楼,东撞西撞,声音大响。 那华如、森华闻得声响,惊觉难忍,心知方才的话恐被偷听,撞门而出,喝道:「是谁!」 袁昊心下一阵机灵,想道:「遭了,遭了!快动,快动!」只觉下半身发麻无力,右手握拳,捶打大腿,却是无用。 耳中听得两道快步下楼的声响,更加窘迫,道:「快,快!」下意识就要萃气于掌,原本疼痛稍缓的经脉霎时大痛,痛感如电,直冲脑门,眼前一花,几欲晕去。 这时有一只大掌伸来,捉住袁昊后颈,将他一把提起,冷声道:「你这小毛孩是谁……」却是华森。他将袁昊的脑袋转过一看,轻轻「咦」了一声,五指不住用力,捏得袁昊后颈大痛,骨头格格作响。 华森瞇起眼睹,冷冷道:「你不就是餵糖给当康的死小鬼?」他目光一凝,发觉袁昊是个执者境武者。略想一阵,忆起江泰源方才说过,坏了妖铁箍的就是个执者境之人。 华森哼了一声,杀气骤然而起,周身武律金文绽放,空间隐隐撼动,道:「莫非伤了公子的,就是你?」淡蓝色的本源道气勃然爆发。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五章 黑槌子无用 袁昊近距离承受体道境的杀气袭体,那本源道气宛若有意识般的狂浪,猛打猛拍他小小身子,震撼心魄。他咬着牙,不让上下两排门牙继续发颤,赶忙运起「逍遥定心诀」,以心斋抵御这霸道的道气和杀意,其时,他突然嘻嘻一声,竟笑了出声。 华如、华森微微吃惊,这生死关头之既,这小毛孩怎地还笑得出来?这小毛孩要不是胆识过人,不然就是身心承受不住,失心疯了。 袁昊笑个不停,手缓缓移往腰间黑槌子,刚握槌柄,一瞬将经脉所剩的所有道气,毫不保留全灌输槌中,不等槌身振动,右臂直向后甩将而去,「磅」的一声轰响,气流逆转,猛烈的劲风肆意扫荡开来,楼间紧闭的房门承受不助风压,喀的一声,房门通通大开,呈半敞半掩之状。 却原来执者境和体道境的境界相差甚远,无论是使若虚姐姐传授的绝千剑法,或是竹爷爷的泥鳅功,袁昊压根不觉得能有丝毫胜算,是以在紧要关头间,借着「逍遥定心诀」稳住的心性,得出惟有使用黑槌子道宝一途,方是脱险的最佳可能。 华森性子暴躁,本来瞧得袁昊笑容,又是一身布衣贱民装束,颇是恼怒,此时猛遭槌击而来,虎口大痛,痛叫一声,更是目中含火,杀心大动,浅蓝色本源道气颤了半晌,散而复然。 袁昊感受到更加惊人的本源道气,错愕难当,愣了好久,黑槌子道宝竟是无效? 华森莫名受痛,早是察觉袁昊手中的黑槌子不同凡响,大眼瞪去,手便掠来,夺过槌子,打量一眼,冷笑道:「好家夥!我道你这小鬼怎地可能打痛我,原来有道宝宝贝在手,怪不得你能毁掉公子的妖铁箍。」 他话说着,将袁昊腾空一抛,抓住后颈的手一翻,飞快向前捉去,改而掐住袁昊咽喉,脸上贪婪,道:「不错,这道宝宝贝,就归我了。反正瞧你这穷酸模样,也不像哪家豪族人家之后,这道宝宝贝,定是你偷骗诓来,现下这道宝归我所用,正好适得其所,从此无往不利。」 这突来一抛一掐,袁昊只觉脑袋一晕,咽喉被掐,呼吸困难,小脸登时通红,拼命挣扎。但愈是这种紧要的生死关头,那逍遥定心诀的效用便愈强,他身子虽痛,可心境一片清明,并没有失了冷静。加上他自小以来受到的教育,知生死并无大碍,只要气魄由存,问心无愧,那便足矣。 袁昊小嘴张开,虽发不出声,虽知道黑槌子无用,恐已要死,兀自嘴角上扬,笑得即是猖狂。 华如心觉不妙,自己这二哥向来是见不得有人不顺自己的意,这小毛孩如此挑衅,定会更加惹怒二哥,可一想这小毛孩如果就是伤了公子之人,那确实罪当万死,不该替他求情。 果见华森暴跳如雷,管也不管华如,大喝道:「笑!笑,笑!好,笑死你这死小鬼!」 华森另一只手也掐住袁昊咽喉,勘勘发力,他也不直接给袁昊个痛快,而是想以凌虐似的方式,折磨对方而死。他脸露戏谑笑容,眸中闪过狠劣之色:「笑啊,你笑啊,小小贱民,有甚么胆子敢给老子笑?」 袁昊顿时没了空气,小脸一红,眼看就快不行。 便在此时,忽听金玉楼楼间闹闹哄哄,传来阵阵惊叫、摔破碗盆的声音,骚乱不止,且有愈发严重之势,紧接着,楼梯间传来咚咚咚的踏步声响,踏声听来笨重,步步都如天摇地动,踏得却是飞快,整个金玉酒楼都在微微晃动。 华森眉宇发皱,和华如相目而视,明白有甚么东西正在接近,不觉骇然,两人大是不解,手一松,各自拿起看家兵器防身。华森一手还拿着黑槌子,空不出手,迫不得已,将袁昊甩至一旁,举掌持槌,这才令袁昊逃过一劫。 只闻那踏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快,整座金玉酒竟晃动倍剧,从原本毫无所感,变成微感晃动,最终变成天摇地动。 华森不知为何,只感心跳急遽加快,体内内力愈转愈快,身为体道境武者的直感,告诉他立刻离开此地,方是上策。可眼看计划就要成了,岂能这般说放弃便放弃? 华森运起内力,仗着手中黑槌子,信心满满,咧嘴笑道:「如弟,你去探个究竟。若是不对,赶紧退开,由我出手。」 华如点点头,他也有同样感受,运起内力,长剑横于胸前。长剑嗡的一声,气流剑身,隐隐向外散放之势,显是剑气。 袁昊倒在地上,尚喘不过气,感受到华如的气势,暗吃一惊,这华如也是体道境武者? 那踏地声愈来愈响,大概只和三人所在相距不过一、二层楼。周遭所见之物通通落在,要不摔个破烂,要不幸而无事。 华如挪步过去,探头向下看,气已凝剑,待得见着甚么,当可出剑制敌,攻个对方措手不及,岂知刚见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呈拔山倒树之势,冲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手中长剑送出,当的一声,手腕一阵发麻,气血不顺,吐了一大口血。 袁昊、华森举目一看,就见华如整个人已被高高抛起,倒飞出去,手中长剑竟硬生生断了两半,其中一截更是直插胸口,往左胸横切一大口子,没入身子。 华森大吃一惊,急道:「如弟!」扔下袁昊,忙去搀扶华如。他见伤势之深,颤声道:「如弟,如弟,你有没有……妈的,他妈的!」 他和华如自小无父无母,和一名大哥三人兄弟相依为命,情同手足,要修行便一起修,要当官便一起当,闯荡大江南北,荒漠酷地,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回。只是这次出任务,大哥有急令在身,不克前来,只好两兄弟一同前来。哪里知道这一来,便是从此天人永隔。 只见华如胸口血肉模糊,鲜血狂流,这伤势极重,不只心脏受损,连经脉也被长剑毁去,眼看不活了。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当康斗华森 华森一眼望过,登感绝望愤然,脸上狰狞无比,嗓子如同野兽般低沉颤动,歇斯底里大吼一声,整座金玉楼为之撼动作响。体道境真正的威能发挥出来,气势震盪,空间剥裂,淡蓝色本源道气源源激发,不停向外四荡,空气中凝结出一股实质杀意,好似骇然。 他目光转去,瞪着那庞然大物,见庞然大物撞断樑柱、踏破木板,只要一切成形之物,通通被那如眉月般的獠牙则冲破而溃,那看似柔软而坚硬的绒毛,则有一个止了血的创口,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能伤入绒毛之内。 那庞然大物,正是袁昊所救的妖族当康。 袁昊见那华如死得透彻,大敌少了一人,不禁狂喜,道:「当康!」可话出口没多久,脸上转又堪忧,道:「你……你好不容易自由,快走便是,干甚么回来?这姓华的王八蛋,是体道境的高手!就凭你我之力,恐怕拿他没有办法。」心想当康会被华家兄弟捕获,必然是因实力不敌二人,眼下之所以能成功偷袭华如,是因为对方防范心不足,真正以死拚搏的体道境武者,其威能难以想像,当康可不是对手。 袁昊于这生死关头,不慎让华森发现行踪,必然会被取其小命,反正横死竖死都得死,也就坦荡已对,因此反而救了担心起刚复自由的当康。 当康闻言,血盆大口上扬,大目瞇起,道:「这代大人是你,很好。」它说话兀自断断续续,可声音不似先前低沉无神,反而精力十足,如深岳稳重得当。 那华森刚痛丧挚亲,悲愤难忍,见当康瞧也不瞧自己,拳掌圈转,淡蓝色外放道气尽消,使出十成内力,依着袁昊方才所为,将道气灌输黑槌子。 岂料黑槌子毫无反应,沉若死寂,连华森的一丁点道气也不肯吸收,就似真正的废槌子一般。 华森惊怒交集,危机当前,见黑槌子没有用处,怒而甩将一旁,双掌举起,掌气呼之欲出,两臂忽地大开,左右二掌各有掌气流转,直向当康太阳穴两侧打去,大喝道:「畜生!还我如弟命来。」 当康见掌打来,不慌亦不忙,冷笑道:「有妖铁箍在,境界,限制,我无法赢。可现下,妖铁箍已毁,区区体道境,何足,为惧?」猪鼻哼气,浑身气势大涨,道气逆流,庞大躯子好似又大了一圈,那对白华如玉獠牙似乎在呼应道气,释放出一股惊人的能量,隐隐间,獠牙彷彿变大了许多。 当康头一低,两蹄往前一踏,庞大身躯欺近过去。华森同样卯足全力,掌气呼啸而来,可当康绒毛一挡,便挡了掌气。 原来它当时受限妖铁箍的压制下,境界难以发挥,却还能以绒毛替袁昊挡下臻化境的刀气,尽管受了点小伤,依然能见那身绒毛之坚,绝非华森体道境的掌气可以打破。 只见当康怒吼一声,大上许多的獠牙自下往上一挑,风声咧咧,劲道好是惊人,但见獠牙所指之处,木碎地崩,能见之物,通通化成木尘泥灰。 华森依仗体道境的本能,幸是躲得早,没有正面受击,不过那獠牙划破空气的威力和风压,确确实实震慑其心魄。 当康追击而上,却别看牠体型庞大,活动起来,倒也不失灵活,牠獠牙猛挑,旋即落击,再而追刺,步步相逼,招招挟着骇人道气,狠劲十足。迫得华森不得不退,更无从接招,一旦接招,倘若防御不住,挟足道气的獠牙穿刺而来,必然非死即伤,不可不慎。 华森咬牙心想:「哼!自以为是的畜生,当初既能捉住你一回,难不成就捉不住第二回?」心念电转,淡蓝色本源道气顿消,眸光闪动,大喝一声,双掌飞快圈转,道:「畜生,这是你逼我的,吃我一掌!」 只见这双掌齐出打来,丝毫没有道气流转的情状,但在掌劲当中,有一股不亚于本源道气,若有似无的可怖能量,源源勃发,当是本源道气内化的「内力」。 少冲境武者依古口诀一十六字,是为少冲三别,这三别,乃是指气的三种别类,因虚空如冲,道气能存,第一别是「道气凝化」,当可将道气凝在兵器;第二别是「道气内贮」,足以使道气贮于丹田;第三别正是「本源道气」,将丹田中的道气化为己用道气,衍生色别之分。当三种气别既成,便能练成「内力」。 华森冷笑一阵,心想自己内力一出,料眼前这畜生也没有抵御的办法,惟有任命一途。 岂料当康大眼珠子瞇细,同样笑了出来,道:「内力,是吧?我早想到,这可能。」话一说完,竟也道气尽消,獠牙收势,亲自迎上华森双掌。 袁昊曾见过臻化境的多杰、叶曲直等以内力应战,很是清楚内力的威能,绝非寻常道气可以比拟,当下见当康收起道气,不由吃惊,以为牠是忍不住气,因而不使用道气应战,忙想喊停,却已不及。他耳中但听噗的一声,眼前血花飞溅,愣住难言,却是华森右掌掌心狠遭獠牙贯穿而去,刨出一个通透窟窿的血洞,触目心惊。 当康头颅一低,猛抽出獠牙。华森掌心大痛,左手摀住右掌,跪在地上,霎时间,就见掌心大洞的鲜血如泉湧般,流淌不停。 仅仅一招直击,华森右掌受创,已无法应战,他只感背脊发寒,难以自己,莫名觉得眼见那獠牙彷彿愈发巨大,愈发锐不可挡,眼中流露惧色,一心起身退开。 当康哼了一声,道:「你,哪里走?」不等对方反应,顺势獠牙往上一挑,直朝华森肚腹刺去。华森避之不及,仓皇运转所有内力,护住五脏六腑,可獠牙去得好快,划破空气,盪开道气,如把骇人长枪般,直穿过他的丹田。 华森发出「啊」的一声无声尖嘶,大吐鲜血,腹中鲜血汩汩流出。他知自己丹田被毁,大感后怕,眼睹望着袁昊,嘴巴要张,似要哀声求饶,道:「救……救……」 他现下此刻,只感万般懊恼,明白过来:当初他们华家为了讨好赵氏王家,联手出计出力,三兄弟齐心,并无逢上多大难关,便将当康捕获下来,是以造成当康能耐并不如己的错误认知。如今如弟身死,大哥却不在场,华森认为仅凭自己之力,定能擒下当康,再拿下袁昊,无需费上多少气力。 但是实际碰上当康,没了其馀二兄弟相助,华森这才惊觉,自己独自一人,着实拿当康毫无办法。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去楼空 只见袁昊嘿嘿笑道:「求我何用?快求求英明神武的武律,指不定祂会救你一命呢。」方才险些死于华森之手,如何会给他好脸色? 无论修为再高深的武者,丹田既毁,除非神仙相救,否则终身只得是个废人。 华森大感后悔,为甚么自己非得死于此处?自己不过是听命行事,甚么也没有做错,为甚么会遭遇如此不公?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想这等计划,早知如此,他就好好做人,不当甚么狗屁官了。 当康先前让华森又踢又踹又打,冤气难消,可不想再给他求饶的机会,猪鼻哼气,獠牙再顶,直穿到底,华森身躯一震,接着整个人颓软在当康的獠牙上,动也不动,眼看已然死了。 当康脑袋圈转,用力甩动,左一盪,右一晃,一阵撕裂声响起,獠牙划开那华森的尸首,自腹中撕成两半,落再地上。白玉般的獠牙全是飞溅开来的血沫,看来甚是骇然。 当康血盆大口上扬,笑道:「大人,你还我自由,我救你一命,咱们,不相欠。」 袁昊回以笑容,坐倒在地,道:「咱们同病相怜,受中原排斥,那便是朋友啦,朋友相救,本是应该,何来恩情一回事?」 当康一愣,这「朋友」二字,它究竟多少年不曾听过,眼眶一热,笑出了声,但声音中颤声不止。它道:「不错,朋友,朋友。嗯,我和大人是,朋友。」 它当年意外被晋王部下所囚,沦为人类妖宠,多年来更是受尽赵元佑屈辱,对人类极不信赖,就是有谁可怜它遭遇,也会因为赵元佑的崇高地位,纷纷退避三舍,不敢有所怨言。 要知道人类可从不把妖族当人看,只当对方是随处可抓的蛮地野族。 但袁昊却是不同,和当康第一次相见,知自己无力相救,便送糖葫芦安慰它,不畏强权,开口和它说话,这已是不易。尔后第二次相见,知有方法救它,更是倾出全力,搭救它的自由。 这前后两次相助,早令当康对袁昊另眼相看,只觉这人类当中,还是有可以信赖的好人。 而且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袁昊根本不在乎当康的身分,这「朋友」二字,谈何容易?但确是如此,不论身分地位,只论情感交会,那便是朋友。 袁昊左右瞧了眼金玉楼的惨状,楼下惨绝人寰,哀号遍野,而楼梯尽毁,四周摆设、天花板、梁柱也溃不成样,整座楼亦摇摇晃晃,何时倒了也不奇怪。他心中后怕,这要是被人追究起来,自己可没有武弊能付,就是要付,定也会是天价数字。他心念甫转,想起若虚姐姐还在楼上,依那华森、华如二兄弟之言,若虚姐姐可还和赵元佑同床共枕,得赶紧相救,否则这一切努力,可就前功尽弃。 当康瞧着袁昊拾回槌子,待欲走上楼梯,但走没几步,身子踉跄,咚咚咚几声,又跌了下来,嘴中狂骂不止,模样逗趣。 它见出袁昊道气竭空,整个人早已气喘吁吁,不由一笑,道:「大人,你要上楼?」 袁昊乐道:「是了,当康,你能否送我上楼?我得救若虚姐姐,咱们救了她,赶紧便走,天晓得外头那江泰源会做些甚么。」 当康想起在外头打得昏天暗地的两名高手,心想:「那妖铁箍压制我境界已久,如若和他们打起来,我可没十足把握。」当下一口答应,獠牙一勾,将袁昊翻到背上,再次冲了上楼。 袁昊救人心切,心思全挂在李若虚身上,却未察觉,他和当康方才闹出那般大动静,整座金玉楼竟不闻半分声息,好似人去楼空一般,阒寂无声。 到得楼上,见那房间灯火未息,又无半分声息,不知那赵元佑醒转没有,亦或是故意装神弄鬼,要趁人不备之际,偷袭过来。 他和都争先最爱玩这等偷袭把戏,逢敌就会情不自禁玩上一把,屡试有用,因此相当理解偷袭的妙趣之处。 袁昊和当康招呼一声,运起逍遥定心诀,以「坐忘」之法萃取道气,待萃好道气,蹑足重回窗边,自纸洞探入目光。 只见屋内酒菜仍在,正好瞧见一名红锦青年,背对自己,摇摇晃晃爬起身来,嘴中低吟不停,显是醒转不久。那青年挺拔纤瘦,肤色甚白,身着的红锦质料华美,腰配翠绿珠玉,手上自袖中拿出一把洁白香扇,轻轻搧风,仪姿骄贵,自有一种富贵之气。 袁昊虽不见此人面目,心底兀自很是明白,想必这红锦青年,就是赵元佑本人。 但见赵元佑目光转去,望向一旁大床,猛地抽了口气,似惊似喜,叫了一声,手中香扇直接扔往一旁,忙奔到床头前。 袁昊深怕房内还藏有敌人,或是赵元佑还留有甚么法子未使,不敢大意轻敌,凝神观望,欲要先赵元祐一步,细观那张大床。那张大床罩下珠帘帐子,焚烧檀香,床下放着摆好一双鞋,似有一人躺在床头,只是这方位让赵元佑挡去大半,根本见不清楚。 赵元佑大笑一阵,跪在床边,右手轻轻撩起几根青丝,低头品闻,柔声道:「终于,终于,若虚,妳终于是我的了。妳可知道,当年我第一眼见着妳,就知道妳不同其他卑贱女人,是值得我赵元佑追求的好女人。每当我看见妳和其他男人在一块,妳可知道,我有多么心痛,有多么不甘心!多么恨吗?咱们的事,是妳父亲,绝千柜主的主意,父母婚命,惟有遵从,妳明白吗?若虚,是妳逼我这么做,都是妳!妳不愿见我,只肯和妳那些低贱没品的朋友混在一块,哼!我倒要看看,过了今晚,妳还能怎地办?妳永永远远都会是我赵元佑的好妻子,替我暖床养娃儿,只能属于我。」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正面交锋 袁昊耳中闻得一阵窸窣声响,眼珠子凝望过去,发现赵元佑正欲宽衣解带,边脱边熄了房内烛火,房内一暗,惟剩橐橐脚步声,一步步走向大床。 袁昊见房内一暗,心想若虚姐姐人在床头上,心下又急又怒,此事说来道去,这赵元佑是罪魁祸首,事已至此,他尤不肯承认,迭迭推卸罪过,好不是个大男人所为。他哼了一声,当即踹开房门,忙滚一圈,躲到当康身后,喝道:「袁大爷来啦,臭王八羔子,快快把若虚姐姐交了出来。」 他这一躲,意在防房内有人偷袭,倘若赵元佑袭了上来,就会直打在当康身上,当康毛皮防御力极强,任他也没办法有甚么作为。 赵元佑听得有人踹门,好事被阻,本已不快,忍着满肚子欲.火,又听得辱骂自己的话,惊觉来者可能不善,怒容乍现,转头就喝道:「华森,华如!」半晌不闻回声,拉过衣衫,重点烛火,当见着当康,愣了一会儿,勉强穿好衣裤,沉声道:「你这妖族畜生,怎地跑上来的?华森和华如在干甚么?江侍卫在哪?」 袁昊躲在当康身后,嘿嘿怪笑,道:「你就是喊个老半天,那华家兄弟也绝不会来的。」 赵元佑听得那笑声,瞇起眼,起身而立,道:「你是谁?干甚么不肯抛头露面?你杀了华森和华如,是不是?」他说到后来,声音渐是杀机重重,周身道气流转开来。 袁昊眼珠子一转,心想若虚姐姐还在房内,可不能让当康长驱直入,免得伤了人家。他右手握着黑槌子,探头而出,道:「不错!我和当康合力杀的,区区两个体道境武者,还敢大放厥词,撒尿拉屎,哼!连个屁都不是。」 那华森、华如二兄弟,均是由当康亲手毙命,和袁昊毫无关联,且不说他道气竭尽一空,就算道气充裕,完好无事,对上体道境武者,他一个小小执者境,能否成功击伤华家二兄弟任何一人,都是难题。 赵元佑见探头出来的,却是个头矮子的娃儿,心底好是吃惊,想道:「华森、华如真真是被这小娃儿所杀?不,这不可能。他俩都快三十而立,怎地可能输给这等娃儿?惟一可能,只会是那当康所为。」 他恶狠狠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袁昊嘻嘻笑道:「可不就是大宋晋王的宝贝龟儿子,赵元佑,赵大人。」 赵元佑听及对方话语无礼,眉头深皱,却不去多加斥责,眼下李若虚已是手到擒来,就差最后一小步,事情当能成了,哪知跑出个程咬金,欲要妨碍自己好事。他心想对方既报出自己身份,那也好办,若是将大宋国姓一亮出来,中原万疆王土之内,无论侠者、豪族、平民百姓,尽会拜服,谁敢无礼于己?眼前只是名小娃儿,只消以言语迫使对方胆寒畏惧,简单打发便是。 赵元佑冷笑道:「好,你既知我是谁,还敢这般无礼下去?当真大胆,够大胆!」 袁昊眼珠子一转,道:「我不只知道你是谁,我还知道你这人阴险无耻,得不着若虚姐姐,就想使小手段害人家失身,迫不得已委身于己,嘿嘿!好计,好计,我虽常干偷鸡摸狗的小把戏,却从未想过无故害人。」 此话一出,大出赵元佑预料之外,就见他脸色一变,不由抽了口气,眼前这小娃儿知道计划?莫非是不慎走漏风声,听他之言,似乎认识若虚,难不成若虚早已清楚? 想到复去,赵元佑脸色渐沉,冷冷又问:「你究竟是甚么人?」话一落下,未闻回话声,耳中却听得一阵嗡嗡低鸣,空气振动,愈来愈响。他察觉不妙,暴喝一声,气势突变,道气爆发出来,当是少冲境前期的境界。 只见那道气当中,闪烁点点金光,璀璨透亮,隐隐之间,传来低不可闻的龙吟,且似有流淌着武律金文,袁昊瞧了一会儿,就觉浑身莫名不适,缩回当康躯后,深深吁了口气,打消出槌念头,脚下一动,转身窜出,滑溜如鳅,当是施展「泥鳅功」。赵元佑衣衫不整,手边更无兵器,双掌使劲,道气打来。袁昊窜而溜开,分明避得完美,嘶啦一声,衣衫袖口竟破了个口子。 袁昊吃惊之馀,接连施展泥鳅功,溜得老远,不敢硬接赵元佑任何一招。 赵元佑俊眸瞧去,自袁昊释放的道气,察觉对方不过是个执者境武者,心想小小执者境,敢擅闯房内,大放厥词,还坏自己大事?他暴喝一声,要想欺近,脚下要动,不由被裤给绊着,手想追击,又被搭穿一半的锦衣碍着,加上对方步法滑溜难测,相隔甚远,只觉恼怒。他右掌率先打出,掌劲犀利,呼的一声,轻易拍碎了一张花梨木椅。但让袁昊低身溜过。他左掌紧随在后,却慢了半拍,自下往上一打,呼的一声,掌劲一出,击在房樑上,一声清脆木响,碎木屑片簌簌落下。却是动作太大,让袁昊轻易辨明,早一步先滑走。 袁昊边是躲着,边在留意窗外动向,耳根微动,远远就能听得那青芒和刀气铿锵作响,不绝于耳。另一方面,他愈发觉得赵元佑的道气,古怪至极,就好似那武律金文和武律石碑一般,每每动用和武律相关的能量波动,就会令瀛海岛民不太舒适。 他心忖道:「不得再拖,外头那晋王侍卫一旦回头,发现我闯入房中,定会想办法冲回房中,要我小命。所幸这赵元佑,动作时快时缓,似是受妖铁箍影响,我需速战速决,好救若虚姐姐离开。」 袁昊心念电转,催动体内道气,脚下一滑,施展泥鳅功「游戈挤身」之理,不再避得老远,主动出击,见赵元佑右掌掌风又来,依「挤身」之用,滑溜不退,窜过拳掌,顺势手往腰去。 赵元佑见袁昊主动攻来,喜不自禁,现下就怕对方迂回不肯打,想不到对方亲自送上门来,简直是作茧自缚,羊入虎口。眼见袁昊避过第一掌,欺身怀中,他微微哼声,有些吃惊,但左掌随至,打出的右掌则化圈转回,自袁昊后肩回击,呈两面包夹之势。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七十九章 白檀画扇 袁昊听得脑旁生风,又瞥见对方左掌同时逼来,欲想施展泥鳅功脱身,可是竹云堂所传授的泥鳅功,尽是正面避敌、欺身之法,却无半点背腹避招之法,要想避过左掌,还不简单?只是后方袭来掌劲又该如何去避?且眼下大好机会在前,赵元佑怀中毫无防备,怎能轻易放弃不攻? 这危机关头之际,他窘迫不定,下意识运起逍遥定心诀,以道家「心斋」奥窍,稳性定心,心中空明下来,浮躁的心境定下,念头甫转,想起泥鳅功「游戈挤身,落拓无心」八字口诀。 竹云堂曾说过,倘若悟通「游戈挤身」,那「落拓无心」自然而然也能悟得,他所传授正面避敌、欺身之法,是为「游戈挤身」,转念一想,那「落拓无心」,岂不会是指面对困顿,以不变应万变,不拘泥招术的框架,任意使之而存乎一心? 袁昊眼珠子瞪得老大,恍悟而来,听风辨位,当下依样划葫芦,肩子缩去,身子一低,向前小步,侧滑窜开,当是将正面避敌之法,加以变化,不拘泥竹爷爷所教的一招一式。 赵元佑见他窜开,又是那古怪的滑溜步法,眉头深锁,大手掠去,不愿让他逃开,岂料手脚刚想动作,当是既沉又慢,伸到半途,袁昊早已溜开老远,嘿嘿怪笑。 赵元佑心中老大不快,只觉身子好似无法随意而动一般,暗暗叫苦,却原来他深受妖铁箍所害,即使醒转过来,经脉创伤兀自犹在,是以本来少冲境前期的境界,不免大大折损,才显得和袁昊一来一往,互不相让,实是心有馀力而不足。 他大步跳开,正巧来到桌前,摸着那洁白香扇,心下转而大喜,持扇胸前,哈哈朗笑起来。 袁昊运转道气,让黑槌子尽可能吸收多些,听得赵元佑笑声,道:「龟爷爷的,你疯了不成,有甚么好笑的?」 赵元佑笑得极有保握,信心十足道:「笑你死期到了!」香扇唰的一声,大大张开,但见那扇面里头,绘着一只虎威凛然的大虎,作势扑前,竹林山石,皆为衬景。那只大虎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犹似活物般,直直瞪视袁昊而来。 袁昊已然拿起黑槌子,催发道气,就想一槌砸将过去,见那香扇上头的大虎,不由一愣,忖道:「这王八羔子想做些甚么?」 赵元佑冷冷笑道:「既然让我拿到惯手的兵器,你就绝无胜算可能!」边说话间,香扇一动,喝道:「猛虎出闸!」 蓦然之间,只见香扇扇面迸现亮光,很快便消,道气如漩涡般汇聚一处,愈积愈多,愈转愈快,四周勘勘变得雾霭朦胧,下个瞬间,但见一处高跃而起,身形壮硕,通体发黑,尖爪利牙,向前扑来,略略一看,却不就是那扇面当中的大虎? 袁昊大惊失色,黑槌子道宝赶紧迎出,槌如流星,一道黑迹划去,扎扎实实砸将虎躯腹上,可是槌柄并无传来半分实质手感,好似打在棉花上,若非亲眼见着大虎被黑槌子打飞出去,根本不清楚有没有打中对方。 果然要没多久,那只大虎爬起身来,绕了半圈,乍看无事,俯低着头,龇牙裂嘴,身子前倾,前足用力,作势欲要接着扑杀过来。 赵元佑冷眼扫过黑槌子,哼声道:「哼!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小贼有恃无恐。在我昏去之前,曾听到江侍卫说,有人破坏了妖铁箍,妖铁箍是道宝,惟有道宝才能破坏道宝,放了那头畜生的人,应当就是你罢?」 他这话说完,只略一顿,冷笑又道:「瞧你那槌子威力不错,不过道宝这东西,就算威能、功用再何如巧妙,只消使了一次,短时间内就不得再用。若是强硬接连使用,道气强充经脉,终会爆体而亡。」 袁昊听闻此话,一阵心惊胆跳,道宝使了一回,短时间内就不得再用?他低头看了黑槌子一眼,忆起在圣教藏洞时,手臂气血瘀积发疼的情状,脸色一沉,忖想自己已用了不下五、六回,手臂渐感乏力疼痛,难不成再硬使下去,就会爆体而亡? 赵元佑冷然接着道:「不过我这『白檀画扇』,可不是寻常道宝!和你那柄黑槌子大不相同,就算连使了十来次,二十来次,自然都是没有问题。哼!你能用道宝打坏一头虎,我便还能再造一只,然而你道宝用过一回,却还能再用?」 他手腕香扇张开,露出扇面,轻轻挥动,如同旧景重演般,道气盘旋一块,那只大虎又自扇中高跃而出,俯低身子,冲着袁昊龇牙裂嘴起来。 眼见大虎果真重生,袁昊不动声色,心底啧啧称奇,想道:「好家夥!晋王不愧为皇帝亲弟弟,财大气粗,够宝贝这龟儿子,让他随身带着两样道宝防身。」暗自催发道气,右手五指不禁一软,似乎差点握不住槌柄。随着道气愈运愈多,手臂渐感乏力,隐隐发颤起来,加上刚才那一槌,他今日短时间连使了好几回黑槌子,要是换作前些时日,早就抱着手臂啊啊痛叫,倒地不起。多亏经历圣教、多杰一战,以及竹云堂的修练,他对于道气有了进一步掌握,这才得以连续使用槌子,依然无事。只不过掌握归掌握,他执者境一脉的境界,终究没办法坚持许久。 袁昊见赵元佑脸上恶色大盛,一副胜券在握之状,倒是不怕,挺起胸膛,咧嘴笑道:「是我又怎地样?早看你这赵屁股很不顺眼,若虚姐姐于我有大恩,还是我老朋友姘头,根本没你的事,来搅甚么局?」自己这话说完,豪气大起,只觉骄傲无比。 赵元佑本来冷冷笑着,一听及「若虚姐姐」四字,又听「姘头」二字,眉头又皱,目光一变,大感嫉妒,怒容满目,恶狠狠道:「胡说八道!若虚是我赵元佑未过门的妻子,甚么时候成了别人的姘……姘头?」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八十章 袁昊败了 「就在你沾沾自喜,自以为彼此相爱的时候,哈哈,哈哈!」袁昊擦拭额头汗水,昂起脑袋,一脸得意满满道。 赵元佑妒火中烧,不由瞟了昏昏睡去的李若虚一眼,又是怀疑又是恼怒,喝道:「你这小贼,不仅擅闯房内,袭击本公子,还敢大放厥词,污辱本公子和若虚的感情,当真万死不足以蔽其辜!就算武律肯释罪,本公子也绝不原谅,给我死!」他本来绝口不说「本公子」云云的话,语气平易近人,现下被这话逼得急了,这才露出本来面目,开始称自己「本公子」。 袁昊脑袋嗡的一声,眉宇当蹙,只感眼睹酸痛,眼皮沉重,心跳愈来愈快,有些摇摇晃晃。他拼命备好道气,不停灌入黑槌子当中,静静等候出手时机,眼见赵元佑有了动作,甩动香扇,向前一指,大虎随之扑袭过来。 他笑嘻嘻道:「龟爷爷的,若虚姐姐喜欢谁,又不喜欢谁,都是她自己的事,何时轮得到你这臭屁股说话?」说罢,脚下泥鳅功施展开来,左一溜,右一窜,滑溜难料,实如泥鳅,那大虎扑了一回不中,突然退回赵元佑身前,仅盯着不放,却不再攻来。 袁昊寻思起来:「赵元佑以为黑槌子只得用一回,我便拿他毫无办法,故也不急着攻来,刻意拖延时间,八成是想等外头侍卫赶来救驾。但我可没閒功夫陪着瞎耗,你不攻来,我便要过去了!」右足刚踏,缩身窜去,黑槌子顺势就是一送。 赵元佑见袁昊上前攻去,本是蛮不在乎,心想失去道宝可用,仅仅是普通的执者境武者,何足为惧?于是慢慢吞吞举扇架招,心念电转,那只扇中大虎跟着挡在袁昊路前,龇牙裂嘴。他目光一转,见袁昊手上有了动作,挥动那柄黑槌子道宝,惊得眼珠子一瞪,不及细想,大虎已先反扑而去。 袁昊出槌之际,只觉头痛欲裂,手脚发软,通体不适,心跳愈跳愈快,好似快跳出嘴去。他不吭一声,板着张脸,就是怕让赵元佑瞧破端睨。却原来他闯上金玉楼,一路上或遭敌或逢事,以怪计对付境界更高的强敌,加之连番使用黑槌子道宝,整个人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双腿虚浮,站立不稳。自出岛以来,不知是不是瀛海岛的厄运缠身,袁昊尽能碰上远超乎执者境能耐的困顿难关,其中尤以多杰和这次最为艰困。 此时瞪着扑来的大虎,紧咬牙根,心底清楚能不能救出若虚姐姐,就看此次行动成或不成。他死命鞭策双腿,滑动窜开,边喘粗气,边忍头疼,同时挥动黑槌子。 磅!槌子砸将大虎左脑门,声若闷雷,势头不小,劲风压去,槌柄确确实实传来手感,有打着实物的感觉。 就见大虎倒飞而出,四肢一摊,撞在墙上,直倒在地,整颗脑袋直被黑槌子打没了影,徒留四肢、虎躯,静静卧地,划面颇是骇人。 袁昊这槌既出,右臂生疼,闷哼一声,不得势弱,强咬着牙,下一槌又要逼去,他很清楚,倘若不趁此刻良机,将赵元佑手中香扇毁去,那大虎当会无限重生,那便前功尽弃了。黑槌子荡开空气,低响一阵,自左向右砸向那「白檀画扇」。岂料这一槌打出,脑袋忽然一晕,眼前金星乱冒,手脚软下,黑槌子失之准头,只打中扇骨边缘。 赵元佑见出袁昊动作古怪,机不可失,持扇右手一缩,左手急掠而来。袁昊慌忙施开泥鳅功,滑溜避过,眼珠子猛转,假意夺扇,猛出一拳,打在赵元佑鼻头上。赵元佑面颊一麻,渐感吃痛,只感鼻尖传来铁锈血味,流泻不止,不由大怒,学着袁昊法子,出黑拳回击。 袁昊想也不想到堂堂晋王公子,竟是学着自己,打起地痞流氓的黑拳,这一拳直槌在右肩子,少冲境前级的拳劲何等可怖?他当觉肩骨大痛难忍,似是移位,手指发软,槌子险要落到地上。 赵元佑深受妖铁箍创伤影响,少冲境的实力虽是大打折扣,拳劲不如以往,但对于小小的执者境来说,无论如何锐减,终究是一道跨越不过的高岳壁垒。 袁昊咬紧牙根,换左手拿槌,却催发不动道气,微一愣神,耳根听得风声,缩头避过,突还一脚,绊倒赵元佑。赵元佑猝不及防,背脊撞地,抽痛一声,手中白檀画扇落了出去,滚到桌脚边。袁昊左手按住发疼的右肩,忍痛持槌,催动仅存不多的道气,一鼓作气,黑槌自下往上打去。 只见黑槌子吸收了道气,宛若感受到袁昊心境上的窘迫,槌头散发惊人能量,似也在拼命,黑色流星飞快砸去,嗡嗡声响,越发铿锵洪亮。 赵元佑大吃一惊,心想:「那槌子还能用第三回?难、难不成和白檀画扇一样?不可,不可!我已经弄坏妖铁箍,不能连白檀画扇也跟着被毁。」猛扑上去,抱住袁昊双腿,欲要绊他而倒。 袁昊突然脚下踉跄,失之重心,摔倒在地,右手再也把持不住,五指松开,黑槌子登时脱手飞出,滚了几圈,落在窗牖边下。 袁昊心惊一阵,忖想:「糟糕,糟糕!」忙要起身,奔去拿槌,身后却传来赵元佑朗声大笑,忽感一股蛮力迫来,按住后颈,脸面撞地,两只大腿则分别压住左右两臂,牢牢压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眼见袁昊落败倒地,当康心中大急,大眼露出凶光,猪鼻哼出大气,前蹄欲动,却在踏入房门前,每每作罢。牠很清楚那床头边上的女娃儿,是袁昊朋友,因此万不敢擅闯入房,就怕自己动作一大,不慎误伤那位女娃儿,害得袁昊伤心欲绝。 只听赵元佑声音响起,道:「胜负已分!是我赢了。」他边喘着粗气,边笑着说话,声音当中,似乎透着一丝快意难言的颤抖,以及令人胆寒的阴冷。袁昊馀光瞟去,见他不知何时举起白檀画扇,道:「无礼小贼,能让我亲手了结,可是达官豪族也没有的莫大荣幸,乖乖死吧!」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八十一章 意想不到 这话一出,袁昊哑然而笑,哈哈不停,快意难言,只听那笑声之中,又是无礼又是不屑。 赵元佑冷声道:「你笑甚么?哼,顽劣小贼,死到临头,还不愿俯首认罪?我倒要看看,人死了还能怎地笑?」白扇道宝张开,发出喀的一声响,登时朝袁昊扫了过来。 如今黑槌子远离于身,双手形同被缚,连是泥鳅功也不得使用,袁昊只觉头晕目眩,乏力难动,他心知已无任何脱身法子,临死之际,只朗声笑个不停,连是逍遥定心诀也不去运转。 就在此时,忽闻一阵香风微微拂来,似是花芳,又似女子体香,不知自何而来,舒坦宜人,沁入心脾。袁昊初闻芬香,不觉有异,只感紧绷的身心缓缓放松下来。下一霎那,就听有人道:「赵公子,还请手下留情。」 唰唰唰几响,只听赵元佑抽了几口冷气,嘴中啊的一声,好似吃惊不小,扇面大开的白檀画扇落在地上,迳自阖上扇面。赵元佑整个人晃了一晃,向前一倒,软倒在袁昊身上。 袁昊见赵元佑压身而来,浑不及回神,正巧压在移位的右肩骨上,哇的一声,痛叫出来,忙抽出手脚,滚出一圈,转头过去,惊见赵元佑瞪着一双大眼,和自己四目相交,吓得浑身一跳,明明早已软无气力,不知自哪腾出力量,连奔带爬缩到当康身后,以作后盾。 当下忍痛吁气,等了一阵,不闻半分声息,心底觉得奇怪,但仍不敢探头,只想此人尽管救自己一命,却不知是敌还是友,绝不可大意轻敌,念头一转,深怕这是赵元佑设计出来的阴招,当下悄声问当康道:「当康,当康,房内……房内除了赵元佑,还有人没有?」 当康闻言点头,大眼珠子看望过去,道:「有,一人。」 袁昊道:「这就是了。那人是谁?呸,那、那人是男是女?看起来是不是好人?」 当康低吟一阵,声音有些奇妙,道:「一个女娃儿。这……大人,是不是,好人,用看得,可不清楚。」 袁昊原本听得前面之言,还暗暗窃喜,自己果真料事如神,来人八成是赵元佑听得楼下动静,想阴人一把,故而安排藏身好的援手。要是换做自己和都争先,就会这么做。不过听得后面之言,他为之一愣,忖道:「女娃儿?是了,当康的年纪不知多大,任谁在牠眼中都是娃儿,不过赵元佑究竟想干些甚么?」 袁昊靠在当康身上,深呼吸几回,稳下心律,想道如今黑槌子不在手边,道气空竭,又不敢轻易萃取道气,左手抽出剑刃,边喊道:「喂,姓赵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说好啊,我对你肉体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我答允了别人,来救若虚姐姐。你若是不肯,我也不会客气,管你他妈的世子公子,便把你打成小人妖,嘿嘿,届时看你怎地见人。」 忽听房内噗哧一声,有道清脆悦耳的笑声响起,当如黄莺出谷,甚是好听,显是女子笑声。 只听那女声道:「胆敢把堂堂晋王公子说成这副德性,还沾沾自喜,不以为意,我看呀,全中原也只有你袁昊一人。话说回来,那『言而有信』四字,说上简单,做来何难?袁昊,你为不失信朋友,智斗、武斗,甚么计策都用上,唉,真该让中原武者向你看齐。」 袁昊眨了眨眼,只觉这声音尚有几分童音,稳重平淡,甚是耳熟。 他悄悄探看,见对方是名少女,星眸黠慧含笑,娇容雪白姣好,一轮明月自敞开的窗牖斜罩下来,独立窗前,映得她一身黑白相间的衣裳,明媚动人。 她双手负后,眸子瞇细,对袁昊道:「你这人呀,倒也有趣。整晚拿着一柄槌子东敲西打,胡乱而为,就不怕有人目光敏锐,瞧出那柄槌子的不凡?」 此人可不就是竹云堂的孙女,竹令谦。 袁昊好是吃惊,愣愣道:「妳……妳是令谦姑娘,妳怎地在这?」眨了眨眼,心有怀疑,若非对方应了一声,兀自不肯相信。他心想竹云堂、竹令谦这爷孙女俩,性情淡薄如水,不慕荣华富贵,平时极少和人交流,又远居镇外白杨林中,似此等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他们本应不爱,不屑一顾,又怎地会出现于此? 不过这话一落,袁昊没问个清楚明白,心念电转,目光游移,就欲寻李若虚身影。他脑中仍有些昏昏沉沉,搞不清楚状况,赵元佑如何而倒?令谦姑娘又会在此处?一时之间,用脑过度,一阵心烦意乱,却不知李若虚身在何处。 竹令谦莞尔一笑,玉臂半举,往床上一指,只见李若虚面容安稳,静静睡在床上。接着指向桌子底下,但见桌下倒卧一人,那人身上白袍蜕去一半,露出后背,脸面朝门,眼睹紧闭,却是动也不动。 袁昊瞪着赵元佑,想起差点死在他手中,信步走去,踹了他屁股两脚,以是洩愤。他见赵元佑面容紧绷,狰狞如兽,同样含恨瞪来,意识仍存,不得动弹,显是遭人点了穴位。 袁昊哼了一声,道:「方才你有一句没一句夸耀不停,说这把宝贝扇子多好用多厉害,且让我瞧瞧,究竟好用不好用。」拿起那白檀画扇,直往赵元佑头上敲去。 无论黑槌子、妖铁箍,还是这白檀画扇,除非道宝相斗,否则道宝等物,均是无坚不摧,难以毁坏的神妙之物,用来打晕他人,可谓再适合不过的利具。 赵元佑不知是气愤过度,还是因脑袋受击,喉咙咕的一声,白眼一翻,倒头晕去,不省人事。 竹令谦美目眨呀眨,见袁昊反应古怪逗趣,轻笑一阵,薄唇轻启,笑问:「你方才问我,怎地在这,是不是?怎么,你能来金玉楼,难不成我不能来?」 袁昊脸上微热,心想令谦姑娘可是那竹爷爷的宝贝孙女,本领高强不说,区区点穴之法,对她而言有何困难?他忙称个不是,强撑身子,一步并一步走入屋内床边。 竹令谦见他脸上痛色渐深,右臂脱力红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眼皮半瞇半睁,好似就快晕了过去,柔声道:「你有没有事?」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八十二章 侠者非侠? 袁昊愣了半神,脸上一红,总觉得怪别扭,道:「没、没事,没事,哈哈,哈哈!」 竹令谦星目流转,低声道:「你为了朋友,连性命都不顾啦?」 袁昊打个哈哈,没有应答,也不好应答,走没几步,忽然腿一踉跄,重心不稳,果真摔了个大跤。 他倒地时,脸面正好朝地,直撞地面,痛得鼻头都红了。加上方才赵元佑所害,已是连续二回以面撞地。他勉力强撑几次,只是右臂肩骨移位,痛得厉害,左臂则狂颤难止,根本起不了身,无奈之下,只好眼巴巴盯着竹令谦。 竹令谦同样静静望去,鹅眉微挑,似笑非笑道:「你瞧我做甚么呀?」却也明白,袁昊想说些甚么。 袁昊咳嗽一声,苦道:「这路上有老人家跌倒不起,咱们作为人,都会好心搀扶。现下妳眼前有个可怜无助的小朋友,难以起身,妳的良心过得去?」 竹令谦抿嘴轻笑,朝他走了来,俯下身,那充满自信而淡然的眸子好近好近,犹如会说话般,灵动勾人。只听她轻声道:「倘若真是个小朋友,我自然会寝食难安,不仅会扶起他,还会给糖吃呢。」话一说完,殷红唇嘴几乎快贴到袁昊耳畔,吐气如兰,字字句句说得缓慢,令他心中微痒起来。 袁昊实在累得打紧,既知赵元佑无法动弹,当下又听得有糖可吃,无赖性子大起,义正严词道:「哪里不一样?哪里不同?看看我这腿、这手,哪里不像小娃儿?本人袁昊,十三岁,货真价实的小朋友。糖呢?快给我。」 竹令谦眨呀眨眼,噗哧一声,又是笑了出来,摇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不是小朋友。」 袁昊翻翻白眼,道:「妳年纪分明比我大,难不成想说自己才是小朋友不成?」 竹令谦笑而不语,静静盯着袁昊看,过得一会,才道:「你年纪虽小,已然像是一名侠者,我不可能再把你当作一名娃儿。」 袁昊闻言,没好气歎了一声,没再央求,翻过侧身,压到右肩,嘴中不停啊啊乱叫,忍着酸麻乏力的腿脚,匍匐前行,爬往床边,再倚着床边缓缓起身,确认李若虚呼吸均匀,衣衫完整,并没有受人屈辱,悬在半空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 他倒在床边,哈哈大笑,笑声既畅快又兴奋,这救助李若虚一事,本该由都争先亲自而为,奈何事出有变,他决意充当诱饵,将一切托付于己,而自己排除万难,不辱使用,完成所托,如何不开心?又如何不爽快? 竹令谦道:「我说的不对吗?」 袁昊眼珠子一转,又摇头又晃脑,道:「不对,不对,大不对了!若虚姐姐教我武功,教咱们江湖处事之道,大恩实是难以回报,就算我报一次恩,也只是报已小恩,岂可算是偿还那份大恩?因此我自行决定,只要若虚姐姐不见怪,我袁昊便是她一辈子的朋友。朋友相救,哪来那么多该不该,又何必谈甚么侠不侠?我觉得该救,哪怕刀山油锅,自都义不容辞!何况我和这赵王八羔子怀有过节,此事说来,只是刚好而已。」 他对那「侠者」二字不敢恭维,这世上背信忘义的小人如此之多,要是真有甚么侠者,怎地不出面教训教训这些人,而是任他们所为? 所谓侠者,根本不存在世上,只是让人图个安心的借慰罢了。 竹令谦微微低吟,道:「你能这么说,足见你的心好。」她漂亮的眸子微瞇,脸上略有所思。 她沉吟一会,低喃道:「倒也没有想像中坏嘛。」可这声音实在过于细碎,袁昊也没听见。 猛然之间,袁昊有种遭人盯上的感触,背脊生寒,浑身汗毛竖起,以为那江泰源回来了。他完全出于下意识的举动,欲要跳开,可腿脚无力,跳不起身,只好爬去窗牖下,抓起黑槌子,回头看去。 竹令谦瞇起那长而柔的眸子,细细凝望而来,彷彿想看透甚么般,那眸子愈瞇愈细。她道:「怎么?」 袁昊不知为何备感压迫,额上冷汗涔流,左右顾盼,却不见江泰源的身影,疑神疑鬼道:「没……没事。」 竹令谦莲足轻踏,香风微拂,来到床头边,轻轻坐了下来,一双慧黠眼眸直盯袁昊不放,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袁昊两臂奋力一抬,勉强将李若虚抱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往当康,放在当康背上,回道:「赶紧逃命,还能怎么办?外头那江侍卫武功高强,要是让他发现,我哪里能活命?」 竹令谦微微一愣,似傻了眼般,笑了起来,道:「虽非正面相搏,你还是坏了人家计划,又伤了大宋的王家人,你认为,大宋王室会放过你?」 袁昊哼了一声,心中不以为然,反正瀛海岛本就四面皆敌,多一个大宋,少一个大宋,敌人依旧数之不清,没完没了,既然如此,又有甚么事比起保住若虚姐姐的清白,还要来得重要?且这是都争先亲自拜讬自己的大事,就算不幸暴露瀛海岛的身分,亦是在所不惜。 竹令谦续道:「况且,你还拿着一柄道宝槌子,四处乱挥乱打,闹得抚仙人人皆知:有一个小娃儿手拿槌子大闹金玉楼。你想想,这消息要是传了开,有心人都会以为,你那柄黑槌子,就是抚仙派大半个月前遗失的『判官槌』。」 这话令袁昊大吃一惊,道:「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判官槌」三字不敢道出口,话说半途,赶忙闭嘴,不敢再说。 竹令谦淡淡一笑,眸光向外一扫,见窗外刀光剑影,那两名高手仍在相斗,道:「我知道。我不仅知道,还清楚对方不大喜欢我,所以……我既知道,又不知道。」 袁昊眉宇微蹙,苦不堪言,根本不敢询问她话中矛盾之处,只觉自己要是这一眼神交会,或是聊上一句,就会洩漏出甚么重要讯息。他可是狠狠吃过竹令谦的厉害,那一对眸子,乍看淡漠平静,却好似有看穿人心的本领,心底所想的事,几乎都瞒不过她。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八十三章 垓下危机 幸是当下时间紧迫,那江泰源不知何时会回来,没时间让他们閒聊。他忙道:「我带若虚姐姐走了,那姓江的不知去哪了,妳自行小心。」死命要爬上当康背上,却怎地也上不去,只好央求当康,请它用獠牙勾转翻上背。 忽听竹令谦道:「等等。」袁昊回过头,见她睁大一双眼睹,不敢置信道:「你、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这?我一个弱女子,深夜独闯阁楼,你不怕我被他们捉去严刑逼供,泼热油、拔指甲、灌冷水?」 袁昊脸上迟疑,心忖:「令谦姑娘或许是听到动静,才溜了上来,我若把她丢在这,那是对竹爷爷不义,况且竹爷爷护女心切,天底下谁敢动她?要是被竹爷爷发现,我放她一人在这,那不就和送死没两样?」眼见竹令谦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不忍把这话说出来,歎了口气,向当康问道:「当康,你能否多载一人?」 当康咧嘴笑了出来,道:「不成问题。」 听闻此话,竹令谦莞尔一笑,伸出那如白玉般的纤手,静静盯着袁昊。 袁昊忍之不住,问道:「妳这手是干甚么?」 竹令谦道:「拉我上去呀,你要我这弱女子怎地爬上去?」 袁昊对那「弱女子」三字颇有意见,只是不敢明言反驳,转而找起借口,道:「其实我右臂让赵元佑伤了……」 竹令谦淡淡道:「那伸左臂不就得了。」袁昊一阵无语,只得依言,伸左手拉她上来。 当康道:「二位,好好捉紧。」昂头发出嚎叫,声音洪亮,向着毁坏垮塌的楼梯,直冲而下,不一会功夫,二人一猪出了金玉楼,却发觉楼外满满是人,竟是被团团围在垓下。 皎月当下,只见楼外来人脸上尽是煞气,一双双眸中又透着古怪疑色,好似在说:怎地会有两个小娃儿在这?但见有的人衣衫不整,有的人满脸酒气,有的人则显意犹未尽,有的人已气上心头,满脸怒红。不过更多的,是穿着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倡家女,五颜六色的鲜豔华裳,一排排伫候成圈,倒如百花齐放,显目得很。 有人道:「就是这畜生,就是这畜生!老夫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头猪!大坏老夫酒兴。」却是名富商打扮的老翁。 有名穿着官服打扮的中年人,哼声道:「这只猪是不会错的,可是牠背上那两个娃儿,却是何人?还有……咦?咦!这、这不是绝千阁的李小姐吗?她一个好端端的大千金大小姐,怎地会出现于此?」 又有名青衣飘袂的年轻子弟,自人群当中信步走出,啧啧称奇道:「这位官爷有所不知,李姑娘美若天仙,地位崇高,本来就是咱们这一辈可遇而不可求的独立佳人。据说她接了不知哪家公子爷的邀宴,打算亲赴金玉楼。在下等人接获消息,可还黯自神伤好几天,今日前来,本是为了一睹李小姐风采,以好借酒消愁,想不到见着本人,却是以这等情状。」 却原来这些人,都是前来金玉楼作客的富商豪族。他们本来酒兴上头,或黯伤情事,酣乐不理旁事,哪里知道,突来一阵天摇地动,锅碗瓢盆尽数落得一地,或碎或洒,正自不明不白间,目光所见,竟是一只庞然大物,直冲上楼,破门辗窗,所经之地,溃不成形,简直如山神发怒,海神发嗔。 谅这些富商豪家醉得再厉害,这下整个人都醒了,纷纷慌忙逃出金玉楼外,等待罪魁祸首出楼。 岂料这闯出楼外的,除了当康,还有年纪轻轻的一对小娃儿,以及堂堂绝千阁的下任柜主。 竹令谦星眸一转,坊曲楼前,闻声而来的百姓愈来愈多,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毕竟金玉楼创建至今,声誉极响,抚仙从未有人敢大闯大闹,如今出了袁昊这头号人物,抚仙百姓只觉稀奇,倒也无怪。她见金玉楼来客排排站好,形同人墙,难以通行,低声问道:「现下怎地办?」 袁昊眼珠子仔细一扫,察觉人阵当中,有数名黑袍的绝千弟子,正目露凶光,狠狠瞪视过来,杀机隐隐。他心底微跳,自己偷偷潜入的事情,必然让绝千弟子知道过来,忖想:「不知姓都的有事没有,他替我争取大把时间,我这边才有机会救出若虚姐姐。」 忽见一名绝千弟子似受指点,上前喝道:「袁昊,果然是你这无耻小贼!小姐将你当成宾客厚待,照料得无微不至,你却做尽恶事,屡屡令小姐为难。这回小姐赴了大宋赵公子的邀宴,本该是绝千阁和大宋的一桩美事,眼下好事已成,又是让你小贼毁于一旦,你说,你该怎地赔小姐和咱们绝千阁才是?」 不少绝千弟子应声称「是」,大喝大骂,声势颇大,街上群众不禁又愣又惊,却不晓得发生甚么事情,乍听而来,只道是那行迹恶劣的娃儿,坏了人家李小姐和大宋公子的好事,当下议论纷纷起来。 又有弟子站出头,道:「袁昊!你伤了咱们芫儿师姐,又坏了小姐和大宋的好事,罪行深重,劝你乖乖交出小姐,莫要继续胡闹碍事,加重罪孽,咱们也好从宽处置,大家用不着动手动脚。」 袁昊听得这些绝千弟子义正严词,满口小姐来小姐去,翻翻白眼,心中气愤,转而气笑出来,道:「你们所谓好事,便是让你们家小姐遭人下药迷晕,好让她失身于人?还是说,是那赵元佑买通你们,让你们干这等丧尽天良的好事,出卖自家小姐?」 此言一出,倏然如在半空打了个霹雳,又响又急,在场抚仙百姓不明所以,听闻话声,尽是惊骇失色,指着绝千弟子,嘈杂不休,说他们不是。那些绝千弟子更觉骇人听闻,你看我我看你,皆从彼此眼中看出惧怕不解。他们见势不对,有些张皇失措起来。 忽见一女子大步上前,娇哼了一声,道:「这小贼儿信口胡言,你们干甚么听了便信?这分明是他自己做得好事,想嫁祸给赵公子。你们也不想想,人家赵公子何等人物,和小姐郎才女貌,般配得宜,何需用到这等阴险技俩?要我说呀,赵公子生得那般俊美,有权有势,性情温和,哪一位女子不爱这等俊郎?」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八十四章 骂声入耳 众人一听,也觉有理,这回势头转向袁昊那边,纷纷指责他不是,吐出的恶言,更是难以入耳。绝千弟子则见风向改头,加油添醋,顺着原话,跟着大骂袁昊不对。霎时之间,整个金玉楼前骂声一片,全是向着绝千阁的说词,呈一面倒状。 竹令谦见浪声逐渐不利于己,眼珠子流转,淡淡问道:「这般可好?要是一个不注意,会被骂得很难听的。」 袁昊耳中听得骂言不停,摇摇头,心下并不在乎,反正他瀛海岛民的身分,早让中原百姓骂得狗血淋头,耳根长茧。任其馀人骂个痛快,也无伤大雅。忖想:「唉,咱们岛民三不五时就会让中原人骂上一句,我早已习惯。你们骂得再怎地难听,都是浪费口舌,白费气力罢了。」 群众之中,就属绝千阁和金玉楼来客骂得最凶,他们见袁昊反应如斯,不时打个呵欠,好似蛮不在乎,只当他是无胆反驳,苟同罪状,这才佯装出平静模样,暗笑这娃儿果真没见过世面,他愈是装得平淡自清,百姓愈会变本加厉,大骂他的不是。 要过一阵,果真如竹令谦所言,抚仙群民毫不知情,仅依当下片面之见,大谈阔论,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牵连更多路人围观咒骂,愤懑怨声勘勘高涨起来,就如旺盛火势碰上油水,当真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袁昊有些受之不了,目光凝去,见出指引绝千阁弟子制造声浪的那名女子,是当初指挥绝千弟子的女弟子,脸色微沉,问道:「都争先在哪?」 那女弟子循声回头,冷笑一声,向旁点头示意,就听群众当中传来阵阵惊呼,四名绝千弟子推开人阵,自前后左右,扛着一名身穿相同黑袍的绝千弟子,来到女弟子身侧。 只见那名绝千弟子浑身是血,污泥满面,手脚均被麻绳所缚,动弹不得。女弟子授意一声,四名绝千弟子便把他横放在地。就见那弟子满头是汗,眉宇深皱,紧闭双眼,脸上流露些许倦色,似是做了甚么惊天大举般,偶时会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抚仙百姓低头看着地上的绝千弟子,再抬眼瞧着多数绝千弟子,心中一阵不解,这绝千阁是乱套了不成?怎地绝千弟子捉了绝千弟子? 惟袁昊脸上更沉,静静凝望那人,道:「他死了?」声音当中,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就如同个失去感情的人偶娃儿。 那女弟子尚未发话,就听地上那绝千弟子嘿的一声,笑道:「你才死了,都大爷我做了一辈子好事,人人说起我来,谁不是竖起一根大拇指,怎地可能这么简单就丧命?」 此人正是替袁昊引开绝千弟子,将李若虚讬付于己的都争先。 袁昊见他生龙活虎,嘴角不禁上扬,笑道:「人家说祸害贻千年,果真不假,真亏你没死在他们手中。」 都争先嘿嘿回笑,浑身不得动弹,只道:「放屁,放屁!不说这个,老子替你争取那把时间,若虚可还好?」 袁昊道:「放心,放心,我袁昊办事,甚么时候失败过了?我不仅打得赵元佑哭爹喊娘,还顺道毁了他一个宝贝道宝。」他坏笑一阵,摸着当康软而顺手的绒毛,接着道:「这位是我朋友,就是那个当康。」 当康朝天高吼一声,以示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只不过众人又对牠心有顾忌,深怕这庞然大物会贸然袭来,当牠吼声一出,声震众人心魄,有的人一阵头痛欲裂,有的人则被吓得腿软倒地。 眼见瀛海道二人大大方方閒谈起来,全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底,那女弟子心有愠怒,眸光瞇细,手微一动,四名绝千弟子立时会意,掏出暗器,或针或镖,对准都争先,无一不是透出隐晦寒光。 只见女弟子笑脸盈盈,道:「袁昊,你既然见着朋友无事,是不是该把小姐还给咱们?」她语气听来温温婉婉,亲近和蔼,实则藏着一股迫人氛围,只要是稍有眉目的人,都能听出言外之意:倘若不将小姐还来,那咱们也不敢保证都争先的性命。 袁昊眼珠子一转,道:「若虚姐姐于咱们有大恩,咱们报恩都来不及,怎地赶胡来?」 那女弟子道:「那你便把小姐还给咱们!」话一落下,她身后众绝千弟子齐声吆喝,或逼迫或央求,一致要袁昊放了李若虚。 金玉楼来客、抚仙不少百姓也随之鼓动,一概是支持绝千阁的浪声。 毕竟绝千阁声名籍甚,推诚相见,以讲信用闻名,整个中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官、侠两道皆吃得开;另一方面,袁昊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小娃儿,且毁了金玉楼的当康,和他关系匪浅,自然而然,多数人都觉得他是瓜李之嫌,不值得信赖。 袁昊道:「若虚姐姐想怎地做,咱们惟有奉命照办,这还字也就说不上了。不过这位师姐,敢问我若将若虚姐姐还给妳们,妳们是不是又想把人家送到赵元佑手中?」 那女弟子本来听得袁昊之言,似乎肯放离小姐,心头正喜,觉得这袁昊还算识得体面,只消他肯放了小姐,绝千阁大可看在小姐面上,谴责几句,当众释放都争先。当后面的话语出口,又是面容一紧,瞟眼四周,见来人勘勘变多,知金玉楼遭人如此大闹一番,不得久留,否则再这般下去,衙门马上便来,届时可就不妙。 她冷然道:「小姐和人家赵公子有婚约在身,自然是送返赵公子身边。袁昊,咱们一人换一人,只要你肯放了小姐,这边也会放了你的朋友,你仔细想想,再做……」那「打算」二字,尚未脱口。 袁昊抢在前头,道:「龟爷爷的,我费尽老大气力,才从魔窟救出若虚姐姐,现下要我放人?哼!那好,就照你说的,姓都的就给你们,若虚姐姐我带走啦。」脸上毫不在乎,轻轻拍了拍当康,当康愣了一会儿,点点头,大步挪动,就要往抚仙镇外行去。 那女弟子怒道:「站住!绝千弟子听令,别放跑那小贼!夺回小姐。」 绝千弟子齐应一声,口口喊道:「夺回小姐!」就见人阵当中,窜出更多名绝千弟子,或持镖持针,或袖箭弹弓,或绳镖飞刀,花样奇多,当真比之花种还多。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八十五章 泼墨绝笔功 袁昊早料到他们会出手抢人,眼珠子快速一转,不顾筋疲力尽的四肢百骸,手按槌身,就想动用黑槌子道宝。其时,忽感掌背传来一阵柔软滑腻之感,缓缓压下自己的手,扭头看去,见是竹令谦所为。 竹令谦摇摇头,道:「别再用了,由我来罢。」正在袁昊不明不白间,黑白倩影幌动,跳下当康后背,身法轻灵,香风徐过,欺身而去。 那些持着暗器的绝千弟子浑然未觉,仅一眨眼间,突见有人逼来,吃惊难当,反应不及。三名绝千弟子「啊」的一声,只感背心一痛,软软倒下,手中暗器纷纷落地,发出当啷声响。 三名绝千弟子一招便倒,实在败得太快,观望众人只一愣间,浑不知究竟发生甚么事情,绝千弟子又是如何败下阵来? 只见竹令谦竖起两根玉指,分别是食指中指,却是点穴手法。 有弟子见了出来,忙大叫道:「小心点!小心点,这小姑娘会点穴武功。」话一出声,也感惊悚。这点穴之法,说来好似简单,实则要在战斗中用上,可是困难重重,难如登天,一来和人比武,双手能力有限,始终不如兵器范围长而广,二来要使拳掌功夫,对于道气、内力要有一定程度的火候,倘若火候不足,则不足以把内力打入敌人要穴,搅乱对方体内道气、内力。 这竹令谦年纪轻轻,以点穴手法点晕他人,足见其内功之精强,不容小觑。 一眨眼的功夫,又有三名绝千弟子中了点穴技法,晕厥倒下。竹令谦翩翩轻动,眸光淡然,穿过敌阵,直朝都争先冲去。 那本来顾着都争先的四名弟子,彼此目光一触,便即心神了然,马上围攻而上,自前后左右四面包抄,将竹令谦逼在垓下。仔细一看,四名绝千弟子多是二十来岁年纪,各各要比竹令谦长上不少。 竹令谦不慌不忙,大袖鼓动,轻轻挥动,竟是随手将道气甩打而出。有名弟子暴喝一声,呼呼两声,飞刀射出,所指之处,是她两臂手腕。竹令谦右手抬起,似从袖中拿出一物,往前飞快先点了两回,尔后突又一点,当当两声,那两枚飞刀失之劲道,凌空落地。而随之其后,是那名出手弟子,咕的一声,倒抽口气,向后跌晕而去。 其馀三名弟子吃惊不小,他们已打足精神,仔细打量眼前少女的武功,想瞧出对方武功门路,以好拟定策略,奈何这一回探望下来,对方出招速度实在太快,却是甚么都没见着,那名同门弟子就已败下阵来。此少女武功之怪,着实诡谲罕见。 三名弟子不敢再掉以轻心,当即道气爆发,施展绝千轻功,散开三方,边跑边将竹令谦逼到袁昊身前。其时,猛地呈大开之姿,却是那绝千暗器的「掷步流星」。袁昊见了招数,想喊话提点,已然慢了。那袖箭、银针、绳镖三方齐出,速度飞快,劲风咧咧,不同方才弟子的出手,足见力劲之刚猛。 竹令谦柳眉微蹙,见这三方攻击逼来,知这层攻击背后,藏有莫大意涵,倘若自己要避开,自然不成问题,不过这一避招,暗器势必会打向身后的袁昊,这要是不退,就得硬接三名少冲境武者的劲道暗器,无论怎地想,都是极为不利。她心念电转,就算身处危机当头,依然淡漠以对,大袖袂然,从中拿出一只细长画笔,又从另外大袖取出小小瓶罐,毫毛笔尖一蘸,黑墨点点,竟是凌空作起画来。 蓦然间,群众譁然一片,就见绝千阁弟子、坊曲来人,无不惊呼连连,又觉怪哉又觉新奇,怎地打得好端端地,开始作起画来? 只见竹令谦画笔游动,起笔向上一提,笔毫微歛,墨线细长而密,点缀细处,自左向右,藏锋一转,一勾、一描间,愈动愈巧,好似流淌不泻的江水,只一动作,便一发不可收拾。众人起初还觉莫名其妙,瞧得一阵,勘勘静默下来,无一不被眼前奇景深深吸引而去,他们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一喘,就怕碍于眼前少女作画。 袁昊对这套画功颇有印象,当日让多杰一路追杀,弄得手骨折裂,差点身死,全是幸亏李若虚施展出的奇妙笔法,拖延时间,才得以活命下来。 那些绝千弟子可没閒功夫观画,只一愣神,又忙逼攻而去。不过竹令谦画到哪儿,那幅凌空未成的画作,就似富有无穷生机,便会乖巧跟到哪儿,她展开身法,边躲边画,要没多久,一幅大雁张扑飞之画,俨然成形。竹令谦最后补上眼儿、尖扁小嘴,翅羽细纹,更觉唯妙唯肖,犹似真正的大雁就在眼前。 下个瞬间,那只大雁当真活了起来,大翅一展,向前扑飞而去,三名绝千弟子吓得好大一跳,连同在场众人同是吃惊不小,从未见过这等异象。 有人自大雁画中瞧出端睨,惊叫道:「那……那不是墨竹小姐的画吗?」 马上有女子同样眼尖,点头附合:「不错,那画中神韵,似真似假,就是真物在前,一时也难以办别。当今世上,这琴棋书画,论其中作画之真和实,有谁能企及得上墨竹小姐?」 有大汉道:「那是『泼墨绝笔功』!」 有江湖装扮的人士奇问:「泼墨绝笔?好古怪的名字,这位朋友,敢问那是武功之名?」 那大汉点点头,见众人相继望来,不觉心痒得意,笑道:「正是,正是!诸位都知道,这墨竹小姐是咱们抚仙的一大招牌,却不晓得人家的成名招法。」 有人好奇道:「什么招牌?什么门路?」 那大汉道:「我曾听人说过,墨竹小姐有一项举世独立的奇妙技艺,无人能企及左右,便是能凌空作画。画有生机,且一成形,当可如活物而动,或扑杀退敌或迂回防范,或闪避或飞窜,一举一动,皆是临摹如活体实物,见者无不惊骇异常。前些年,京城有位丹青名家,听闻此事,不辞千里,远道而来,就为了询问墨竹小姐,那究竟是甚么奇妙功法?她小姑娘回答:『大师多礼,民间口耳相传,未免加油添醋,言过其实,此不过是些基本的临摹技俩,武功二字,万不敢当。』,嘿嘿,你们道那位丹青大师如何?他身为丹青大师,千里迢迢自京城而来,却原来是不服墨竹小姐锋芒太甚,想挫其锐气,好叫她小姑娘知道厉害,哪里晓得墨竹小姐根本不以神妙画功自居,反而谦卑有礼,处处退让,实是难得,就替此画功命名为『泼墨绝笔功』。」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八十六章 竹令谦发威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啧啧称奇,总算明白那「泼墨绝笔功」由来,多看了这位墨竹小姐一眼,他们抚仙人皆知墨竹小姐划功高妙,却不知还发生了这等奇妙异事。 不过还是有人觉得不信,道:「那传闻中的墨竹小姐,当真是……是这小姑娘?兄弟,这、这,一个小姑娘人家……岂能干出这等伟业?」语气之中,大是不信。 那大汉用鼻哼了一声,回嘴道:「年轻又怎地样?老子可以挂保证,那便是墨竹小姐本人准没错!况且这位兄台,你为人偏见太深,中原自古以来,又不是没有年纪轻轻的天才,论武功境界,上一回少年大会的各派门人,哪一位不是年轻有为的才俊?论四艺之精,江南和崑崙雪山的灵瑶宫,好手何其之多,就墨竹小姐这年纪儿,有这等神妙划功,有何不妥?」 那人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没有不妥,没有不妥!」 那些绝千阁弟子,本还有些人不晓得竹令谦的本领,边打边听旁人诉说,这才明白眼前少女,划功技法已然高妙绝伦,当可化为一门武功路子,万万小觑不得。 只见竹令谦快笔一下,凌空勾动,似欲作画起来,正是那「泼墨绝笔功」。那三名绝千弟子光是对付一只大雁,已然暗暗叫苦,见对方还想作画,忙掏出暗器,挟指逼去,近身搏斗,就要防她接着作划。 其中一名弟子年纪最轻,心气浮躁,平时和阁中弟子比武过招,就不甘输人一等,眼下被一个小姑娘逼得急了,怒火油然,喝道:「小姑娘,快快撤笔!退去一旁,否则别怪咱们不留情面。」 岂料竹令谦眸光一闪,笔势顿下,划作中途罢了,没等三名绝千弟子回神,猛地回击,笔杆一挺,飞快点去,唰唰唰三声细响,分别点在三人膻中穴的位置。那三名绝千弟子嘴中「咕」的一声,一时喘不透气,纷纷软倒在地。 她轻笑一阵,道:「你不用留情了。」那三名弟子意识尚存,发觉不得动谈,脸上均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尤以那名年轻最轻的弟子,听闻这话,更是气得脸色发红,频频哼气。 三名少冲境的绝千弟子,如此中招倒地,大是跌破众人眼镜,孰胜孰败,自然再清楚不过。 那女弟子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这竹令谦一出手,转眼就撂倒绝千阁数名弟子,更甚那四名勘照都争先的弟子,无一不是精心挑选而出的阁中年轻好手,竟是毫无抵抗能力,直接败在手下,简直难以置信。 眼见竹令谦已然来到身前,那女弟子面色一紧,轻轻施礼,冷然道:「小女子有眼无珠,不识抬举,不知原来是墨竹小姐大驾,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竹令谦轻轻嗯了一声,微微还礼,脚背向前上踢,一把将都争先扛在肩上。那小小肩子,不知自那生出那等神力,又是令围观群众瞠目结舌。她道:「用不着毕恭毕敬,我不大习惯。至于这个,我就拿走了。」她话声平静,将都争先说成东西一般,取舍自如。 都争先好是不满,却知这小姑娘和姓袁的是一夥,还是那竹云堂的宝贝孙女,自然没敢张口胡言。 那女弟子知竹令谦武功厉害,过人阵犹走无人之境,哪里敢张言说不?当下只低头道:「是,这姓都的小贼就全凭墨竹小姐处置。」 竹令谦点点头,转过身子,就要行回袁昊那头,其时,耳中忽听有人大吼道:「小心偷袭!」却是都争先的声音。 原来都争先让竹令谦扛在肩上,正好是面向后方,且不久前为了替袁昊拖延时间,和三十来名绝千弟子一路缠斗,你追我打,彼此算是略有过招,对其性子,也就知其一二,因此自方才开始,他一双目光始终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就怕对方会出甚么阴险暗招。而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见那女弟子和竹令谦距离极近,忽现得逞笑容,手上一翻,掏出一枚飞刀,立刻提醒竹令谦。 月光底下,只见那枚飞刀上透着微微绿光,散发毒气,好似骇人。 那女弟子知既败露,目光狠毒,两手齐翻,激发飞刀暗器,呼呼呼呼呼,接连五响,五枚飞刀,全是朝都争先射将而来。 都争先忙叫:「他奶奶的,飞刀有毒,别碰着了!快闪,快闪!」 竹令谦听闻话声,没多加迟疑,侧转半身,右手扛着都争先,左手使动细长毛笔,唰唰唰唰唰,同样五声,将五枚飞刀通通打落,竟又攻了回去。 都争吓得一跳,慌张道:「唉哟!墨、墨竹小姐,你回头做甚么?她和妳来硬的,偏不和她打就是,快退,快退!」 倒是那女弟子见竹令谦躲过偷袭,拍落暗器,吃惊难当,知情不妙,暗叫不好,登时向后暴退开来。 都争先怒道:「不是让妳退!唉哟,我、我不管啦!女孩人家,不可理喻,若虚有时也会这样,真他妈难沟通。」 竹令谦没好气地瞟了都争先一眼,只觉这人和袁昊当真相似至极,整天说些有的没的,忖道:「你年纪比我长,叫你一声大哥,自无不妥。」她轻轻一歎,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大哥,你果真是袁昊好朋友,臭气相投。」 都争先脸色一板,道:「别把我和姓袁的看成一个样,我这般英明神武,玉树临风,潇潇洒洒,他要是能有我万分之一,那就要谢天谢地,感谢祖上阴德了。」 竹令谦轻轻摇头,眸子凝着那女弟子,轻功仗起,回到袁昊身侧,将都争先扔上当康后背,右足轻点,自行跃了上去,目光先是往上一望,转而看向袁昊,低声道:「咱们一出楼外,实在太过瞩目,你瞧,本来打得酣热的那两名高手,不知跑到哪儿去。不过正好,你完了心事,我也替你带回你朋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走罢。」 入殓师灵异录 第一卷 落拓岛民闯抚仙 第一百八十七章 当康离去 袁昊一听这话,登时恍悟过来,耳根探听,同样举目一扫,果真不闻半点声息,更加见不着刀光剑影,清月底下,夜空徒留缕缕残雾,那两名高手早已不知去向。他眼睹眨了眨,和都争先二人你瞧我,我望你,彼此眼神悟通,当即拍了当康的后背。当康明白过来,早想离开此地,忍不住喜悦,昂头吼了一声,震耳欲聋,魄力十足。 那女弟子见出他们想逃,大声娇喝:「快拦下他们,不得放跑他们!小姐还在它们手上!」 绝千弟子应了一声,均想小姐贵体比甚么都来得重要,倘若真让这群小贼得逞,就此远走高飞,势必下场凄凉,难以想像。另一方面,此地是金玉楼前,来客络绎不绝,耳目纷多,要是让有心人士传出小道消息,恶意中伤,岂不丢大绝千阁的颜面?当下各各视死如归,不畏当康的庞然大躯,齐力上前要拦人。 只见当康低吼着自大躯迸发道气,四蹄震踏,路面向外龟裂,地壳摇曳得厉害。群众浑不及反应,便是东倒西歪,嗷嗷尖叫。那些绝千弟子受群众干预,或被扑倒或被拉扯,难以上前。 当康抓准时机,蹬地跃起,其速度之快,和那庞大躯子大是不成对比,前蹄刚蹬,后蹄接上,一来一往,疾走如飞,眼帘所见之物,往往看不过一眼,就已而逝。 袁昊一听这话,登时恍悟过来,耳根探听,同样举目一扫,果真不闻半点声息,更加见不着刀光剑影,清月底下,夜空徒留缕缕残雾,那两名高手早已不知去向。 他眼睹眨了眨,和都争先二人你瞧我,我望你,彼此眼神悟通,当即拍了当康的后背。当康明白过来,早想离开此地,忍不住喜悦,昂头吼了一声,震耳欲聋,魄力十足。 那女弟子见出他们想逃,大声娇喝:「快拦下他们,不得放跑他们!小姐还在他们手上!」 绝千弟子应了一声,均想小姐贵体比甚么都来得重要,倘若真让这群小贼得逞,就此远走高飞,势必下场凄凉,难以想像。另一方面,此地是金玉楼前,来客络绎不绝,耳目纷多,要是让有心人士传出小道消息,恶意中伤,岂不丢大绝千阁的颜面?当下各各视死如归,不畏当康的庞然大躯,齐力上前要拦人。 只见当康低吼着自大躯迸发道气,四蹄震踏,路面向外龟裂,地壳摇曳得厉害。群众浑不及反应,便是东倒西歪,嗷嗷尖叫。那些绝千弟子救李若虚心切,受群众干预,或被扑倒或被拉扯,动作受限,大怒不已,传来阵阵不绝骂声。 竹令谦毛笔再出,左一点,右一点,上一点,下一点,墨迹划动,首尾露锋,一排逼将过来的绝千弟子,只感胸前彷彿有股不可见的劲力湧动,微感古怪。他们没有多想,脚往前轻轻一踏,其时,那股劲力如受到惊吓般,倏然爆发荡来,劲风刚猛,冲向人阵。 绝千众弟子受之不了那股劲力和劲风,均觉惊怕不已,频频向后退步。岂料后头的其馀绝千弟子,终于推开观望人阵,迎头赶来。双方这一进一退,自然撞在一块,旋即又是一阵尖叫怒骂,唉哟声连连,东倒西歪,溃不成形,想起也不是,想走也不得,更别说追去阻拦当康。 当康抓准时机,蹬地跃起,其速度之快,和那庞大躯子大是不成对比,前蹄刚蹬,后蹄接上,一来一往,疾走如飞,眼帘所见之物,往往看不过一眼,就已而逝。 徒留又怒又闷的众绝千弟子,以及一干看戏群众,愣在原地,瞪视当康背影,骂声不绝,就此远走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当康奔驰起来,四蹄如粗柱扎入大地,前蹄向前大跨,后蹄紧接用力一蹬,一来一往,丝毫不慢,反而是快如疾风,一路向西行去,不过幌眼间的功夫,到了镇门前。当见数名衙门卫兵,看守镇门前。 当康纵身一跃,自那些衙门卫兵头上,高高跃过,直飞数十仗之远。那些衙门卫兵尚且不知金玉楼闹出的大事,一如往常值着夜班,浑不及反应过来,惊见庞然大物从头顶冲去镇门,简直莫名其妙,惊骇难言,根本拦也不住。 袁昊这辈子从未乘过妖族座骑,他将当康视作共同患难的可怜友人,不愿学人家去乘甚么妖族,免得坏了他和当康的情感,自然也就不晓得百妖灵域的妖族有何本领,是以让王公贵族爱不释手,甘愿花下大笔金银珠宝、道宝武币,聘请中原武者,大费周章捕捉妖族。 若非袁昊频施道宝,气力空竭,一方面逃亡在即,就怕江泰源不知为何会返来,另一方面受绝千弟子围于垓下,事态窘迫,万不得已。他这才勉为其难,乘座当康背上,亲眼见着当康奔驰起来,那可怖可畏的速度,被吓得一愣一愣,好觉称羨,忖想:「要是我逃跑能有这等神速,谅他人武功再高,也绝不能捉着我啦。」 再行不久,袁昊一行人来到几里外的郊区。 当康大眼珠子忽地一扫,停足下来,隐隐约约间,耳中似乎听得某种声音,在呼唤自己;绒毛感受到某种熟悉气息,就像久旱逢上甘霖,一弘清水,细而长流,轻轻温润浑身上下。牠望见某处山腰林野繁茂,花草异盛,四面环山,是为藏身佳地。就见月光斜罩下来,穿过枝叶缝隙,将缭绕四周的道气笼罩其中,微微透亮,又似梦幻又似真实。 当康只感体内血液好似沸腾起来,胸臆满怀不知名的欣喜和愁然,半是喜半是忧,念头一转,终于明白那是甚么感受。牠侧过头,冲着袁昊道:「大人,是时候了。」 当下将一脸不解的袁昊,都争先、李若虚、竹令谦四人放在通衢大道上,凝望那山腰林处,瞇细眼睹,只感深夜拂来的冷风,颇是令人缅怀,眼眶一热,久久难以自拔。 过了好一阵子,当康眼见袁昊将都争先手脚麻绳割断,几人运转道气,令李若虚醒转过来,四人站在一块,不发一语,都在等候当康发话。 当康血盆大口咧嘴起来,道:「咱们该,道别。我,得走。」说着,脸上露出满足笑容,语气之中,似是一点也不觉可惜。 袁昊吃了一惊,眨了眨眼,颤声道:「你……你说走,是要走去哪儿?」 当康道:「回家。回我当康,一族的,家乡。」 袁昊左顾右盼,只见此处是人烟罕至的荒地偏野,哪来的家乡?何况也不见其他当康一族的妖族,正当听得一头雾水。 忽听身旁李若虚道:「难不成这附近有天然的『妖域』?」 当康只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能感受,百妖灵域,在呼唤,还有同伴的,气息。」牠声音之中,透着一股炙热狂喜之感。 袁昊对妖族的事,不甚明白,只知道当康决意要走,当下离别依依,好是不舍,他们彼此同为不受待见的瀛海岛民和百妖灵域,同仇敌忾,一同抗敌,早已萌发难兄难弟般的好感情。只不过此事说来,惟他二人心有所感,直让都争先、李若虚、竹云堂、竹令谦几人瞧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袁昊眼眶一红,道:「当康,你要保重,别再被赵王八蛋捉啦!」 当康咧嘴大笑,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也清楚,大……不,大宋不可,小觑,我要回,妖域。你之后要,保重,有缘再见。」话一说完,发足往深山狂奔,一去不再回头。 月影当前,四周阒然无声,庞然巨影随风摇曳,在月光洒落的大道上,彷彿受着天地间的莫大祝福,步履沉沉,渐行渐远。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八十八章 竹令谦有些古怪 袁昊等人直到见不着当康身影,这才往原路返去。然而走不出一里,就见袁昊、李若虚脸色发红,气喘吁吁,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毕竟他一人经历连番激战,道宝使用过度,通体各处又疲惫又酸痛,另一人服了阴阳软眠散,虽是让都争先以道气逼退大多药效,醒转过来,但是体内尚有药性残留,仍未完全恢复。 四人商量一会,决定在道旁休息一晚,待天亮一早,再赶路回镇。 这閒来无事,袁昊、都争先就将如何打晕王芫儿、让三十名绝千弟子一路追捕、解救当康、杀了华家二兄弟云云,通信道了出来,其中不乏瀛海岛二人暗自加油添醋,美化自己,丑化他人,将整件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好似神仙打架,可是一说起正事,又是条理清晰,脉络分明,前后呼应,依旧能通,听者倒不至于一头雾水,搞不清楚情况。 李若虚知瀛海岛二人性子如斯,确认彼此平安下来,又开始胡闹而为,好是无奈,不过听到他俩不顾自身安危,只身二人闯入金玉楼,坏了华森恶计,成功从赵元佑手中保住自己贞洁,逃脱出来。尤其听到情郎如此拼命,心底一甜,晕红上颊,又觉感动又觉害羞,没多加制止二人,静静将他们的话全部听完。 素来淡然的竹令谦,见这袁昊、都争先明知自己闯出大祸,态度如初,嘻笑不断,更有些幸灾乐祸。她似傻了眼,悄声问道:「这二人一直是如此?」李若虚苦笑点了点头。 袁昊眼珠子一转,始终有件事情惦记于心,歎了口气,忽道:「也不知那位拖住江泰源的老人家,现下可有没有事?若非有那位老人家相助,我是没办法及时闯入楼中。」 都争先犹豫片刻,道:「我当时一路边逃边打,没閒暇观察那位老前辈,听你说来,那江泰源能使刀气,似刀气、剑气等外功之法,是属体道境的范畴,而那位老前辈,剑不仅成气,更进一步展现剑芒。姓袁的,你有所不知,剑气往上精进一步,当可成芒。照理而言,那位老人家对上那江泰源,剑芒对上刀气,优势应该更大,不该打得难分难舍。」话说到这里,摸摸下巴,道:「这倒是古怪。」 李若虚点点头,裣袵施礼,道:「昊弟,先哥,今日一事,真要多谢二位相救,否则的话,要是让赵、赵元佑得逞,我、我……」她话声软弱下来,旋即一止,似想到甚么,姣好脸上惨白一片,柳眉深锁,眸中流淌莫大惧意。 众人均是不发一语,心中明白,倘若没有都争先引走绝千弟子,倘若没有那老前辈拖住江泰源,倘若袁昊没有及时赶上,闯入房间大闹一番,碍着赵元佑办事。中了阴阳软眠散而晕去的李若虚,势必会让赵元佑得逞不可。 都争先哈哈大笑,右手一捞,将李若虚拥入怀中,嘴巴凑近,在她耳畔呢喃几句。 只见李若虚忽地娇呼一声,浑身惊颤,本来毫无血色的脸庞,登时通红如火,莫名羞赧。她低着头,整个人缩在都争先怀中,又捶又打,几乎不敢见人。 与此同时,都争先目光一幌,察觉正有两道挟杂好奇的目光,静静凝望过来。他瞪眼回去,左手挥动,脸上好是嫌弃,一副要赶旁观者离去的模样。 那二人不用说,自然就是袁昊、竹令谦二人。 袁昊心有不服,你俩想谈情说爱,打情骂俏,不会去别的地方?干甚么非要我离开才是?不过见竹令谦老实地走开,往大道另一头走去,他嘴中骂骂咧咧,跟着起身走去。 袁昊道:「令谦姑娘,妳干嘛听那姓都的话?他叫妳走,妳就走,要我说啊,他那人说得话,咱们大可不听的。」 竹令谦没有应答,只是低垂着头,愈走愈快,彷彿欲要赶紧逃离此地,不愿再待下去。袁昊见她神情古怪,不明所以,继续跟在后头。 竹令谦走没几步,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回眸探来,道:「你走快点。」 袁昊单眉一挑,歪歪头,心底却觉懒散,小步轻挪,动得慢慢吞吞,根本不愿加快步履。 竹令谦咬一牙,突然回头,就见她眸中流露窘迫之感,脸上满是羞赧,捉了袁昊的手,用力一扯,嗔道:「快一点!」莲足一动,就仗着那轻灵身法,行如疾风,奔离数里之外。 袁昊突被这么一带,吃惊不已,整个人身子前倾,差点没摔个颜面碰土,慌忙鞭策软而无力的双脚,仗开泥鳅功,平稳身子,不满道:「妳干甚么?」 竹令谦不答,待二人再奔出数丈,已离得都争先、李若虚老远。 袁昊历经今晚一战,虽无受到重创,却已累得虚脱乏力,道气、气力皆所剩无几,奔不了多久,整个人气喘如牛,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去,愈奔愈慢。 只见竹令谦脸上愈来愈红,莲足轻转,忽然伫候停下,动也不动。袁昊两眼瞪大,煞之不住,连是叫停也不及,脚下一踉跄,直直撞在竹令谦身上。 这一倒地,袁昊只感四肢又软又酸,指头没力,只怕再也没办法起身。忽然之间,脑袋似乎遭甚么猛然砸下,力劲甚大,后脑一痛,痛叫出声,眼前顿黑,就此晕了过去。 待他重新醒来,气力渐复,鼻腔微抽,隐隐约约间,传来一阵柔软幽香,犹如深陷温暖乡一般,惬意难言。他脸颊好似碰着甚么东西,微觉烫感,撑地起身,见竹令谦就倒在自己身下,眸中淡然,同样凝望过来。 二人四目相交,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该说甚么才是。 竹令谦轻轻挪动身子,歎了口气,道:「你总算醒了。」 袁昊发觉自己扑倒人家,忙退开一旁,红着脸解释道:「令谦姑娘,我、我……我不是……」他本想说「我不是故意」,却怎地也说不出口,只觉像是在替自己找着借口,不是大男人所为。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八十九章 道宝次数 竹令谦摇摇头,眸中闪烁异光,道:「你用不着道歉,是我忘了你连番使用道宝,不仅道气空竭,连气力也被抽空,这等情状下施展轻功,本是不该。」 袁昊见竹令谦满心歉意,忙打个哈哈,腹中怒火早已烟消云散,赶忙转移话题,道:「令谦姑娘,究竟发生甚么事?妳为何那般急迫?」 此言一出,竹令谦轻轻「啊」了一声,目光移开,整个人脸红耳热,撅嘴道:「你那朋友可……可真是坏,竟然想在外、外面做……做那档坏事。」 袁昊愣问:「甚么坏事?」 竹令谦淡淡的眸子瞪来,道:「你年纪太小,用不着管。」 袁昊翻翻白眼,心想妳年纪也不过长我几岁,说我年纪小,妳自己不也差不多?他率一步起身,伸手搀扶竹令谦,一摸之下,只觉她掌心又热又烫,好似煮沸的滚水,温度勘勘逼高。 竹令谦似也察觉袁昊脸上异样,挣脱他手,走离几步,道:「袁昊,你……你以后绝不能变得和你朋友一个样。」 袁昊眉宇皱着,心想妳不说发生甚么事,要我如何知道怎地不能一个样?转念又想,反正都争先那模样,自己也不愿去学,况且此话就是问出,令谦姑娘势必也不肯说,索性不问,直接答允下来。 竹令谦吁了口长气,举目望天,见繁星当空,月明如水,心绪平静下来,脸上恢复过往平淡,忽道:「袁昊,你那道宝,今后最好少用,能不用则不用。」 袁昊听闻此话,微微吃惊,低头看了腰间黑槌子一眼,道:「这是为何?」 竹令谦道:「道宝之所以是道宝,不仅是因为数量稀少,以及道宝的威能和效用之强,足以改变任何战局。道宝是大道之宝,在最为遥远的古代,由大道所创的奥妙瑰宝。道宝五花八门,各类各型,应有尽有,功用上自有别类,不过要想发动道宝,不外乎得达到两项条件:一来必须是道宝持有者本人,二来供给足以发动道宝的道气。」 袁昊眨眨眼,道:「这我自然晓得,当初捕……呸,得到这小破槌,若虚姐姐耳提面命好几回,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啦。」 竹令谦静静凝望而来,淡淡道:「你知道就好。」声音之中,似乎颇有不满。 她接着说道:「这么说来,你自然也晓得,为何某人每次动用道宝,都会气力流失,再不了数回,就会气力放尽?」 袁昊惊呼一声,竹令谦所说的某人,岂不正好是自己动用道宝的情状?当下急走过去,来到竹令谦面前,追问:「为、为甚么?那是为甚么?」 竹令谦淡淡复笑,道:「你不是说知道吗?还不只呢,倘若某人咬牙再用,当会气血瘀积,四肢肿痛,最终忍受不住,软倒在地,难以动弹。」 袁昊道:「我、我……我不知道。」脸上不由一红。 竹令谦见他模样,噗哧一笑,转过身,黑白襦裙轻飘,独留一个倩影,抿嘴道:「我不闹你啦。其实这原因说来道去,总归在『道气』二字。」 袁昊道:「道气?」心念一转,低着头,寻思起来:「先前曾听都争先说过,修练『逍遥定心诀』的咱们岛民,是没办法修练中原江湖的心法。莫非因为我修练的是『逍遥定心诀』,而非寻常『武律心诀』,导致萃取而来的道气,有所不同?」 只听竹令谦道:「道宝的发动,需要以庞大道气量作为支撑,依你现下境界,仅轻轻挥动一回这柄槌子,就会耗去你三成道气。倘若真要认真挥动一回,就是十成道气全部灌入,也远远不足。方才在金玉楼,你为了和赵元佑抗衡,一回一回又一回使用那柄槌子,在道气持续消耗的情况下,或许经脉内的道气,已不足以发动道宝。」 她话说至此,略略一顿,打量袁昊腰间的黑槌子,续道:「不过你那道宝却也古怪,在道气空竭时,竟会抽取持有者的体力,转化为道气而用,使得你每回使用过度,都会异常疲乏,尔后更甚者,体力没得用,就换抽取气血,这才使你手臂肿得和象腿一般。」 这听到这里,袁昊恍然大悟,整个人又惊又怒,低头瞪着黑槌子,心想敢情是这破槌子的问题?怪不得自己用不了几回,就会出一堆乱子,果真是便宜得来没好货。 竹令谦忽而淡笑道:「这样吧,你只消答允我一个条件,我就教你解决法子。」 袁昊喜不自禁,想都不想,当即道:「好!我答应,我答应啦!快快告诉我。」他固然晓得黑槌子有莫大问题,然而它为自己赢得不少重要胜利,没了它,说不定连若虚姐姐也救不回来。若有法子能解决,自当尝试一回才是。 竹令谦也料不到袁昊会答允地如此之快,愣了半神,转而浅笑,凝望皎月,道:「好,那我就告诉你方法。方才也说了,依你现在境界,轻轻挥动道宝,就会耗去三成道气,换句话说,每当你使用三成力量挥槌,就只得挥动三次。若是超过三次,这道宝就会强制抽取你的体力,因此你需切记,三回就是上限。」 袁昊思虑一会儿,问道:「令谦姑娘,那我用了十成力,就只得挥动一回?」 竹令谦笑道:「不错,道宝的使用和武功的使用,不大一样,用了几成力,就代表得耗去多少成道气。随着你境界提高,道气量定会跟着增加,不过执者境界之内,还是以三次作限为妙。」 袁昊道:「这是为何?」 竹令谦淡然盯来,道:「依你性子,往后碰上的敌人,怕是只会强不会弱,执者境一脉的三成力,和执者境十脉的三成力,自然不可相比拟,你若想为了挥动次数的多寡,而摒弃威力,那就另当别论。」 袁昊再问过几个问题,厘清道宝的使用方法,脸上阴霾渐散,频频谢过竹令谦,明白以往使用道宝,只知道供给道气,浑不知要节量而用,从今往后,欲想使用道宝,得格外注意道气消耗和使用次数,除此之外,便可安然无事。当下微微吁气,想起一事,问道:「令谦姑娘,妳想要我做甚么事?」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章 赌坊出状况 竹令谦慧黠眸子含笑,点点头道:「下次你来白杨居,我教你丹青画术。」 袁昊好似听到甚么不可思议的话,堂堂画功如神的墨竹小姐,要教自己作画?他眨了眨眼,愣愣道:「令谦姑娘,我、我从未学过丹青,可不会画画。」 「这我自然晓得,所以由我亲自教你。」竹令谦点点头道。见袁昊面有难色,她慧黠眸子一瞇,道:「方才是谁说,我说甚么都答允的?」 袁昊哭笑不得,他素来谎话连篇,擅长讹诈他人,对于江湖上恶党恶贼,已然能说谎说到了脸不红,心不喘的高深地步,但是对待朋友,他却极是看重诺言,答允过的事情,说到就要做到。如今让竹令谦这么一激,如何还能坐以待毕,闷不吭声?当下急道:「好啦,好啦!我学,我学就是!」 二人再聊一会,眼看袁昊频频打着哈欠,摇头晃脑,已然睡眼惺忪。竹令谦抿嘴又笑,放眼四探,找了一处草皮地,小睡一阵,直到天色快明,白云底下,曙光隐现。二人精神稍复,便往原路行回都争先、李若虚所在。 却不知为何,一路上竹令谦脸上又现怪色,移开目光,不发一语。 袁、竹二人行到道旁,发现都争先、李若虚同样整备毕了,已等候许久。 只见李若虚整个人神清气爽,面颊红润,晨风徐过,褐发飘飞,云鬓湿润,自有一种道不尽的妩媚。而都争先虽眼皮略黑,稍有憔悴,不过整张脸上的神气,将这一切全盖了过去。 袁昊心生好奇,眉宇皱着,开口询问发生甚么事,可是都、李二人要不打个哈哈,要不转移话题,绝口不肯提昨晚事情,令他又觉怀疑又觉有趣。 惟竹令谦一人,羞赧小脸,低垂着头,默默行在四人最末。 四人自大道原路回镇,先行到白杨林口,竹令谦欲告辞要走,李若虚频频谢过对方搭救之恩。竹令谦简单回礼,谦过几句,始终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回绝李若虚所提出的丰厚谢礼。 都争先藏不住惊讶之色,向袁昊瞟了一眼,二人目光交集,均是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竹令谦欲转身离去之际,似想起甚么一事,转头淡笑道:「是了,袁昊,爷爷说要是我见着你,就告知一声:『小子,既然你小命还在,想来私事已了,该好好修练罢?你那泥鳅功,还算不上有成,仍需持续精进。』,那泥鳅功,我瞧你不过练了几天,就有那般成效,果真和你性子极合。」 袁昊听闻此话,心想泥鳅功虽然刚练成不久,确实在战斗中起了莫大效用,当即应声点头,答允会前去拜访答谢,就和竹令谦告别。 三人入镇,一路走回绝千赌坊,此时天色已明,抚仙街上勘勘热闹起来。三人远远就见着赌坊外人影绰绰,行到不远,只听赌坊闹闹哄哄,观者如云,瞧那些大汉胖商的模样,显是赌客。 袁昊仔细看去,暗暗察觉那些赌客聚在门外,好似在看热闹般,无一不在交头接耳,窃笑不停。 李若虚早觉不对劲,快步走去,耳中听到赌坊内大吵大骂,有王芫儿、孙翠儿、董辰、董通等绝千弟子的骂声,似是争执不休,也不知究竟发生甚么事情。 屋外看热闹的百姓见着李若虚,齐吓一跳,吃惊不小,有人对门内喊道:「喂,喂!我说你们,莫要吵了,你们家的李小姐可回来啦!」 又有人道:「就是,就是!你们已是吵得天翻地复,倘若继续下去,妨碍赌坊生意,你们家小姐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绝千弟子一闻「李小姐回来」五字,自然乱成一片,轰然有声,登时有人忙奔出门,一见确实是李若虚,喜色难藏,向门内呼喊,其馀弟子这才欢声雷动,响而不止。 只见数名眼熟的黑袍弟子急忙奔来,却是孙翠儿、王芫儿、董辰等人。 李若虚本来心有愠怒,欲要责难王芫儿等人,却见着王、孙二女各各心安下来,哭得唏哩哗啦,成了泪人儿,尽觉莫名其妙,心肠一软,说不下重话,转念便消。 孙翠儿抽抽噎噎不停,抱了上来,道:「小姐,呜呜……妳、妳究竟被歹人们捉去哪儿了?可、可有没有……事情……」 李若虚知她年纪最小,除了王芫儿,便和自己最亲,现下忍之不住抱了上来,大是违背主仆上下关系,却也不觉有甚么,轻轻拍着她背,苦笑几声,道:「甚么歹人?」 王芫儿听闻这话,抹掉泪花儿,目中含恨,怒道:「就是……就是那袁昊和都争先呀!他们大闹金玉楼,偷人骑宠,拐走小姐妳的事情。」 李若虚见奔出赌坊的众弟子,又是点头又是赞同,问道:「这事传了出去没有?」 王芫儿贝齿咬唇,恨声道:「小姐,这事情早已传遍整个抚仙,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手下留情,直接重伤他们便是。也不会……不会碍着小姐妳和赵公子的好事。对了,小姐,听说赵公子受了伤,他、他可还好?」一提到赵公子,脸上全是殷勤关切之色。 李若虚「啊」的娇呼一声,脸上晕红,一想到都争先拚命来搭救自己的事情,已广为人所知,又是害臊又是高兴,羞赧笑道:「芫儿,别该那种玩笑,我、我一点也不喜欢赵公子。」 王芫儿、孙翠儿见小姐模样,以为她是芳心大动,忍不住羞人,皆是女孩子性子一起,大喜过望,调笑道:「小姐……嘻嘻,妳爱煞人家,不愿承认,但咱们一看就知道的。赵公子和妳那般般配,小姐您有甚么不好承认?」 众弟子闻言,一时均忘了忧伤,连连称是,欢声笑语起来。 惟那董辰脸色沉下,并未应笑,他向来把李若虚当成目标,心底更认定只有她能配上自己,如今让赵元佑节竹先登,如何能笑得出来?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澄清 李若虚眨了眨美眸,尚未开口澄清,只听有人哈哈大笑,缓缓走到她身旁,道:「般配般配,说得可真好听,若虚,莫非妳有对人下药的兴趣?」 众绝千弟子一见此人,纷纷脸色大变,气势一动,杀机突现,目光当中,全是冷冽之意。 王芫儿见着此人,姣好容颜皱起,冷冷一笑,道:「都争先,你还敢出现?你是胆大过人,还是蠢得可行?你拐走小姐,破坏人家和情郎的好事,这是好朋友该有的所为吗?」 孙翠儿道:「是、是呀!你……你是小姐朋友,咱们不敢无礼,自然对你礼遇有加,可是你、你居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若是今天让你坏了小姐的大事,你该如何赔小姐才是?」 王芫儿冷然接着道:「幸好老天有眼,没有因你一人所为,坏了咱们阁中重要大事,小姐她爱煞人家赵公子!不管有没有你,结果都是一样。」 众弟子顺着王、孙二女的话,连连骂声不停,甚么「不要脸」、「别有用心」云云字眼,接踵而来,更有人露出大快人心的表情,似觉报了昨晚的一箭之仇。 只见督争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声音低沉宏亮,眼泪花儿都流了出来,只差没有拜服在地。紧接在后,又是另外一道笑声,这笑声尚有童音,似个娃儿般清脆响亮。 王、孙二女脸色微沉,见伫候都争先身旁,叉腰大笑的娃儿,不是袁昊又是何人? 王芫儿冷笑几声,道:「好呀,好呀!你们两个,真有胆子回来。很好,很好,众弟子听令!捉拿这两个任意妄为的小贼!」她昨晚败于瀛海岛二人之手,虽是以一敌二的局面,却感受尽侮辱,愤懑难消,眼下有机会讨回颜面,如何不喜上眉梢,快意地不得了。 众绝千弟子齐回一声,团团将瀛海岛二人围在垓下,暗器于手,欲要动手。 忽听李若虚冷声喝道:「住手!这二位是我朋友,谁让你们这般动手动脚?」绝千弟子闻得此话,脸上尽是古怪,纷纷回头望向王、孙二女。 王芫儿吃了一惊,忙道:「可是小姐!这、这二名小贼,大坏你和赵公子的好事,就算是朋友……」话未说完。 李若虚歎了口气,她自袁、都二人听来一切缘由,如今绝千阁上下,谁都希望自己嫁予赵元佑,和大宋王室成为亲家,以好拓展绝千阁的事业版图。那赵元佑会出现在抚仙,便是为此前来。她身为阁中下任柜主,观感敏锐,多多少少虽有察觉,却想都没想到,阁中上下和赵元佑,竟会以此等方式逼着自己就范。 她只感心神倦怠,胸中好似被刨开一个大洞,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摇摇头,轻轻吁气,见街逵百姓都在凝神细听,一副探八卦消息的模样,脸上一变,吆喝众弟子回到赌坊,命人紧闭赌坊大门。 李若吁又是一歎,眼见赌坊无数双眸子凝望而来,她强忍悲愤,目光流转,美眸凝在都争先身上,心绪紊乱,忖想:「先哥不惜冒着暴露身分的风险,为我大闹金玉楼,和绝千阁弟子为敌,有情郎如斯,妾何所求?我李若虚又为何不能为他冒险一回?不,哪怕要十回,百回!一切都不成问题。父亲和你们要想逼我,那我自有打算。」 她心念甫转,走上楼梯,到得楼中半途,脸上微微一红,只觉心脏砰砰狂跳得厉害,犹似快跳出嘴般,以往的自己绝不会违背父亲之命,绝千阁之令,一切逆来顺受,妥协以对,想不到如今为了情郎,想破一次规矩,心境上竟能如此快活难言。 只见她咳了一声,转过身面对众人,郑重道:「芫儿,翠儿,还有你们诸位,这话我方才说过一回,现下再说一回,也是最后一次。我对赵元佑赵公子,并无感觉,和他也甚么都没发生。」 此言一出,当是震惊四座,所有绝千弟子无不瞪大双眼,骇然变色,惊呼连连。小姐对赵公子并无感觉? 尤以听到这话的王芫儿最为激动,整个人就差没跳起来,脸色惊骇,急忙道:「小姐!这、这话是甚么意思?赵公子是堂堂晋王公子,门庭赫奕,风流蕴借,气概不凡,王土之下,恐怕再也没有这等大家风范的才俊。惟有赵公子,方能和小姐您般配得宜,究竟、究竟有甚么不好的?您……您……」她说到这里,察觉李若虚脸上漠然之色,平时从未见过,心底又是一惊,心想莫非小姐会有这般态度,是因华森的计策败露了? 王芫儿不及解释,就见伫立楼梯间李若虚娇斥一声,道:「众弟子听令!」 绝千弟子耳中闻话,下意识循声看去,顿时嘈声全无,通通静默下来。 李若虚自左向右,接着从右往左,一一看过绝千阁弟子的脸孔,终究心中软下,不愿将赵元佑的所作所为,暴露给众人知道,柔声续道:「从今尔后,不许再有人胡提赵公子的事,婚事尔尔,事关重大,不可不慎重以对,我会亲自和柜主再三思量,再作决定。」 众绝千弟子听出话中果决之意,忙齐声应是,无论是谁,都是见出小姐态度不若以往,毅然决然,隐晦而有力地否定和赵公子的婚事,不由大感好奇,不知小姐被袁昊、都争先两名贼儿捉去时,究竟发生甚么事情,致使她心境发生改变? 却在此时,忽见一道娇小身子冲上楼梯,吼道:「小姐!不可,不可!您绝不能这么做。赵公子哪里待您不好?赵公子哪里不对?婚约一事,又岂能说废就废?小姐,还请妳再三深虑,否则对小姐您的未来,大大不利呀!」 此人却不是王芫儿又是何人?她为人冰雪聪明,一听出小姐欲要拒婚之意,立马明白华森的计划未成一篑,还有可能已暴露给小姐知道。然而让小姐嫁予赵公子一事,是她毕生所愿,如此一来,自己才有机会侍候赵公子左右,得其宠爱。现下说甚么,也不得让小姐回绝这门婚事。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改观 绝千弟子不禁一愣,以往最听信小姐命令的芫儿师姐,怎地会公然反对小姐? 李若虚淡淡道:「芫儿,此事我心意已决,就这样罢。」 王芫儿仍不死心,摇头道:「小姐,请您相信芫儿一次,好不好?芫儿绝不会害您的。」她苦苦央求,神情恳切,就差没有跪倒在地而已。 李若虚道:「芫儿,莫要胡闹。」 王芫儿又怒又悲,泪水打转在眼眶,竟是抽抽噎噎起来,道:「不,不!小姐,胡闹……胡闹的是……是您呀!这事怎地能随便开玩笑,说废就废?」 众弟子闻她所言,面面相觑,不少人动容失色,觉得芫儿师姐所言不错,人家是堂堂王族子弟,岂能说回绝便回绝? 李若虚依旧平平淡淡,信步下楼,轻轻靠在王芫儿耳畔,喃喃道:「芫儿,妳自我懂事以来,就是我的好朋友,好师妹,我说甚么也无法对妳弃之不顾。我知道妳爱上赵公子,那是妳的权利,我作为阁中师姐,自然全力支持,不过凡事都要适可而止,量力而为,莫要过分了。」 王芫儿和李若虚相处甚久,当是听出对方话声勘勘严厉,隐隐散发一种不容再犯的魄力,脸上惨然一片,微微抽着冷气,不敢再言。 李若虚向着孙翠儿示意点头,朗声接着道:「昨晚金玉楼的事,都少侠、袁少侠已尽数和我道明。你们用不着担忧,此事不分谁对谁错,你们身为阁中弟子,自然一心向着阁中,是为一个「理」字;那二位并非阁中子弟,自始至终是从我着想,是为一个「义」字。双方同样怪罪不得,不过那二位是我重要的宾客,你们作为阁中弟子,这一次绝不能再失了礼节,或小觑了人家。」 此言一出,众绝千弟子自然晓得李若虚所指为何,毕竟昨晚才和那二位「宾客」大打出手,各各脸上有惧,低头称是。与此同时,吃了这次大亏的绝千弟子,不由在心中大骂那二人是货真价实的「瘟神」,怀恨于心。 李若虚眸光一扫,发现不见瀛海岛二人踪影,心念电转,只道二人是出门溜搭,晚些时候便会回来,心下略安,吩咐完赌坊大小琐事,命孙翠儿指挥弟子,重新开门营业,便上楼处理阁中公文去了。 袁昊、都争先二人果如李若虚所料,他们见绝千阁闭上赌坊大门,倒也猜到李若虚想做些甚么,心想既已毁了赵元佑好事,短时间应当不会再出甚么大事,作为外人,也就不便介入,索性上街閒逛几圈,待得夜深,才偷偷溜回赌坊。 二人刚进赌坊,就让赌客见着。 有位面容黄癯的老头儿,摸着所剩无几的稀疏白发,笑道:「这不是都少吗?今日也来碰碰手气,赌个几把?」 另有老汉道:「黄老头,你别胡说,人家都少赌术精明,和咱们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地相比?而且都少要是出手,李小姐不又要亲自担当庄家,李小姐跟都少一比,自又是另一番云泥之别,上一回都少输得悽惨,难不成你都忘啦?」 那黄老头沉下脸,低声骂道:「这说得也是,那都少还是别来为妙。」说着,身旁几名赌客齐声朗笑起来。 气得都争先捲起衣袖,道:「他妈的,一群王八羔子,让我揍他们两拳,不,一拳便好!」 充当庄家的绝千弟子见这一少一小溜回赌坊,均是微微愣住,赶紧别开目光,佯装从未见着,谁也不敢和他们对上目光。众人以往只当二人是小姐朋友,身分低微,并无多大本领,直到吃了这回闷亏,他们领教到这二位「瘟神」武功虽然不高,却能凭数人之力,硬闯楼中掳去小姐,本领着实不小,确实不得再小觑下去。 况且多数弟子又已得罪在前,如今此事虽了,但所谓秋后算帐,往后岂会有好果子能吃? 只见袁昊手中大包小包,自然是糖葫芦、乳糖一类糖果,样式众多,好不快乐。都争先手上同样大包小包,有鸡、鱼、鸭肉,还有包子、几壶酒,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袁昊目光一扫,见了过来,笑道:「这位大哥,能否拜讬你一件事?」 那弟子想都没想到会被搭上话,吓了一跳,道:「甚……甚么事?」 袁昊道:「可以请你替咱们开了界门?当然,当然,无功不受禄,有功就有禄。」说着,拿了几块乳糖,递到那弟子手中。一旁的都争先跟着拔了一块鸡腿,递到他另一只手。 那弟子睁大眼睹,傻在原地,给糖和鸡腿?这莫非是贿赂不成?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听袁昊又道:「啊!翠儿姐姐,漂亮的翠儿姐姐,妳来得正好,我分妳糖吃,帮咱们开界门,好不好?」他目光精准,一晃眼间,见着正欲走往长廊的孙翠儿。 但见孙翠儿同样吃惊不小,愣在原地,见塞在手中的糖葫芦,甜气冲鼻,苦笑道:「这、这……我正好要去找小姐,二位要是不嫌弃,不如就跟着我走罢。唉哟!我、我说了会替二位开门的,别再塞糖啦,会……会发胖的……」 袁昊、都争先听闻此话,互看一眼,哈哈大笑起来,随在孙翠儿身后,有一句没一句搭聊着,缓缓隐没在赌坊长廊。 徒留那些弟子,尽觉莫名其妙,有的瞪眼,有的哼气,有的更冷眼不顾,好是对那二名「瘟神」感到无语。 那掌柜的弟子看了看手中鸡腿和乳糖,想起方才嘻皮笑脸的二人,心中五味杂陈,昨晚双方为了小姐大动干戈,分明为敌,怎地一日过去,那二人乍看毫无所谓,大剌剌走入敌营,一点也不把昨晚对立的尴尬窘况,放在心底,倒是显得他们绝千阁众人,气度恁地狭小。 想到这里,那掌柜弟子恍悟而来,寻思:「阁中长老们曾说过,江湖恩怨来来去去,咱们作为绝千阁门人,暗器赌术为重,所想所愿乃在生财之道,莫要自拔恩怨之中,否则今日刀剑相向的敌人,指不定明日就成了结盟的战友,执着于人,如此一来,还谈甚么财道不财道?」他耳中闻得几道倒抽冷气的声音,目光瞥去,见有不少同阁弟子,同样脸上惊悟过来,似也发觉袁、都二人的奇特之处。 那掌柜弟子嘴角不禁一勾,淡下心底争执和扭捏,咬了一口鸡腿,又吃了一块糖,缓缓松了口气,胸臆之中,对那一少一小「瘟神」,不由高看几眼。 想不到这袁昊、都争先二人,所体现出来的一言一举,那份不执着的心态,正和阁中财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若说方才之前,仅是对他们二人的本领和手段感到敬远,这时所隐隐萌发的感情,才是货真价实的敬佩之情。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三章 修练再开 匆匆二日转眼过去,小界域天色刚亮,袁昊起个大早,静静打坐,以坐忘之法,运行逍遥定心诀,让道气周行于体,疏通经脉。他只感四肢气力渐复,使用道宝后的脱力感已然消退,精神沛足,自又是活泼乱跳的一条小汉子。 此次大闯金玉楼,虽然有惊无险,看似顺遂,实在搭救李若虚的过程中,却是处处逢险,比起让多杰追杀镇外,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绝千阁、赵元佑麾下就高手众多,他一个小小执者境,难以起甚么作用,能一路闯入楼中,全是凭仗黑槌子道宝的奇效和威能,且有当康相照在旁,替其挡下许多高手的攻击,才能倖免而活。 袁昊想起竹令谦说过自己「今后逢敌,恐怕只是强不会弱」,深以有感,急切想提升武功境界,练完道气,便央求李若虚替自己开了界门,行出镇子,奔往白杨林。 他一见着竹云堂,先是频频谢过,口气自是又开心又神气,随后将自己的丰功伟业,大肆炫耀一番。 他双掌大开,向前一摆,道:「竹爷爷,这双拳头,可是打了人家王族子弟,嘿嘿,除非有人能打皇帝老子一拳,否则全天下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高贵的手啦。」 竹云堂瞧着他一双小小肉掌,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倒是神气得紧,谦儿可是和我说了,说你差点没死在那赵元佑手下。哼!习了老夫的泥鳅功,竟然还让人捉着,不争气,不争气。」大掌一挥,啪的一声,忽地打了袁昊屁股一下。 袁昊痛叫出声,摀住发疼的屁股,道:「这……这话不能这么说,他甚么境界,我甚么境界?」 竹云堂道:「那赵元佑道宝被你所毁,虽看似无碍,终究创伤不小,本来少冲境前期的功力,不免大打折扣,依老夫所料,大概剩执者境八脉左右的境界。你小子得了便宜,还想卖甚么乖?」 袁昊不甘心道:「那又怎地样?我是执者一脉,他八脉始终高过于我,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竹云堂道:「蠢小子,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着去,老夫说你不争气就是不争气,哼!」说罢,啪的一声,又打了袁昊屁股一掌。 袁昊嗷嗷痛叫,忍不住道:「竹爷爷,你……你要是再打我屁股,我便要和令谦姑娘告状。」 竹云堂听闻此话,哼了更大一声,声音中似是不屑。他一步踏前,缩地靠了过来,瞪着狰狞老眼,低声道:「小子,老夫听谦儿说,你要向她学习丹青,这是怎地一回事?别以为老夫不晓得,你小子对琴棋书划等文雅之物,分明八竿子扯不上关系,学个屁划?说!你有甚么企图?」 袁昊脸一黑,说起那学划一事,那本非自己所愿,怎地成了自己要拜师学艺似的?不过诺言在前,索性不多加解释,当即道:「竹爷爷,你这就不厚道了,甚么叫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要是我愿意,管他四艺还六艺,龟爷爷的文思泉湧,下笔如神,别出新栽,独树一帜,通通不在话下。」 竹云堂面有疑色,捋着胸前白胡,道:「小子油嘴滑舌,你就是说天要塌了,老夫也不会信的,别想对谦儿搞花样,否则的话,老夫定会打烂你的屁股!听见没有?」他这话一说完,整个人气势一变,面容正色,道:「好了,你跟老夫过来。」 袁昊微微抽气,忙摀住屁股,瞪眼回去,只道竹爷爷爱女如吃,百般呵护令谦姑娘,每当事情牵扯上令谦姑娘,就会如着了魔似的疯狗,逢谁咬谁,他要是真狠下心来打,自己屁股定会裂成四半,尽管嘴中念念有词,终究不敢不从,乖乖跟上,来到竹屋后的炕房。 只见那本已又窄又深的深洞,好似又更窄了些,一旁放有堆积而成的尖石子小山,又扁又锐,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石子的数量似乎有递增之势。 竹云堂道:「小子,好好听着,你所习成的泥鳅功,是在时间窘迫的情状下,老夫强授要旨,小子你硬记硬使,并非是自正常门路,一步一脚印自行悟通。听谦儿说,你和那赵元佑过招,使得确实是泥鳅功,固然如此,但那终究是速成而来的轻功,难免存有瑕疵。因此这剩馀二十馀天,老夫会仔仔细细,从头传授一回泥鳅功,你需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好好修练。」 袁昊道:「竹爷爷,照你这么说,我现下的泥鳅功,究竟有了几成功力?」 竹云堂哑然大笑,道:「几成功力?嘿嘿,你小子当泥鳅功是路边捡来的好练功夫不成?你不过初悟要领,以为泥鳅功就算成啦?你要是能将泥鳅功练到臻至完善,谁也别想捉着你,就算真正捉住,想溜走还不简单?你依境界,抚仙小会要是能使出泥鳅功八字口诀中的一成精随,便是超乎老夫期望。」 他接着道:「小子,前些时候授你泥鳅功,时间过于紧迫,没办法细提。你是老夫相中的好朋友,后生晚辈当中,还能找到似你这等人,老夫备感欣慰。传授你这门轻功,不外乎是你小子很对老夫脾气,另一原因,老夫不提,你自也晓得。照江湖规矩而言,师者授艺,本该要你行拜师之礼,才算得当。不过老夫不爱那些无聊礼俗,拜或不拜,又有何别?自然不和你囉哩囉嗦,但是你得答允老夫,这门泥鳅功,你绝不能拿去作奸犯科,伤害良民。」 其实打自袁昊习得这门泥鳅功,心底已然把竹云堂当成自己的师父,毕竟传授授业,为师者就是为了发扬门派威光,才会传授武功给弟子,可是他二人比起师徒关系,更加中意朋友身分,因此见对方没提,自己也就绝口不说。 方才听竹云堂忽而提及此事,袁昊欲有拜上大礼的打算,此时心中只有感激,眼珠子一转,忖想:「岛上长辈平时就要咱们坚守做人原则,为民为义,不得滥杀无辜,岛主爷爷更是随时把「为国为民」挂在嘴边,嚷嚷个不停。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况且人家平民老百姓好端端的,我干甚么要伤害那些无辜之人。只不过那些嚣张跋扈的家夥,我且小打小闹,灭灭人家气焰,总还说得过去吧?」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听声辨位 袁昊自然清楚,竹云堂口中未提的另一原因,指的便是代替他教训霍风,让霍家人在少年小比,失之颜面。据说抚仙少年小比,向来备受瞩目,原因无他,那帐面名次,当可视作抚仙一带后生晚辈的排行榜单,孰优孰劣,谁前谁后,一眼便能看个清楚明白。 那霍家人手掌抚仙一带渔产大权,压榨良民,行径卑劣,却无一人胆敢出声反抗。借这回少年小会,若能令霍家人大大丢足脸面,不仅好替抚仙百姓出口恶气,还能将霍家死缠烂打般的婚事尔尔,一概勾消干净,可谓一箭双鵰。 当下拍拍胸铺,笑嘻嘻道:「竹爷爷,你忘啦,我要当贼!当贼只抢富得肥油的有钱人家,我抢平民老百姓有甚么用?只有米、油、盐,我可不会做饭。」 竹云堂笑着摇摇头,道:「是了,老夫都忘了,你小子想当贼。那老夫便安心了,小子,你进洞去。」 袁昊应声攀绳入洞,到得底部,眼前黑墨墨一片,抬头望去,惟能见着自洞口罩下的微微阳光,以及蓝天白云,悠悠飘过。他双手向外伸出,正好伸到半途,仍未打直,也没办法再动一步,摸了一圈,窄洞果真比上一回要窄上些许。 就听上方传来竹云堂声响,道:「小子,你已明白这窄洞该如何使用,从现在开始,老夫会以不同境界的威力扔出石子,每扔出一颗石子,就会喊数,从一至一百,以百数为准,你便使泥鳅功,试着在有限空间内躲避攻击。」 袁昊刚应了一声,耳中一动,马上听得呼呼两声,显是石子挟劲落下。过得半晌,竹云堂才道:「一、二!」 袁昊吃了一惊,以为是竹云堂喊得慢了,方始不以为意,脚下滑动,泥鳅功施展开来,却顾忌洞中太窄,只敢动用一丁点道气。当下躲过朝右肩袭来的两块石子,岂料刚往左滑开一步,左肩却已碰上石壁,身子一顿,较靠左侧的一块尖石子,打在右边肩胛骨位置,尖锐之处登时扎入肉内,忙咬着牙,痛得低叫一声。 然而,哪怕袁昊把痛鸣声压得再低再轻,终究躲不过竹云堂的利耳,只听他道:「小子,老夫这才数到二,仅是执者境威力,你便不行啦?」语气当中,带有嘲笑之意。 袁昊气往上冲,倔强之心起了,当即跳起身来,拨开肩上石子,硬气道:「谁说我不行?再来!」 竹云堂道:「好!三,四,五!」又同样是尖石子落声先响,他才喊声出来。 袁昊吃上一回亏,马上明白过来,心想竹爷爷定是故意喊得慢,要让我分心以对,窄洞又不便行动,如此一来,动作以慢石子一步,还得顾忌石子上的不同劲力,又得算好窄洞空间,泥鳅功反倒不好使了。当下脑筋急转,又想那我便听声辨位,不理竹爷爷喊声就是。 他俯身一躲,一枚石子擦过头顶,劲风惊人,头顶微微发热,足见比方才的落石要强劲不少。他脚下不敢滑得太过,半歛半动,向前施开泥鳅功,滑动一步,又是拿捏不当,撞在壁上。这回倒没有让尖石子击中。他喜喊:「没中,没中!嘿嘿。」 竹云堂道:「不错,不错,确实没中,要是第三发石子有中,你早该头破血流,晕了过去,毕竟那是少冲境中期的劲力。」 袁昊心底大跳,背脊发寒,方才那竟是少冲境中期的劲力?也就是说,倘若那发石子准确打中脑袋,力劲穿脑,自己不死也要半残。 竹云堂又道:「小子,你是怎地躲过石子的?」 袁昊想都没想到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恍神难定,尚未缓和,颤着嘴皮,恨恨道:「那、那自然是听声辨位,龟爷爷的……我,我再决定该怎地躲。」 竹云堂哈哈大笑,道:「不错,小子你听好,和他人过招,不能仅凭轻功本身避敌招数,需和眼、耳、鼻等感观知觉,加以配合,才能得知哪一剑是虚招,哪一刀是饵子,哪一掌真正发力打来。」 他声音一顿,续道:「若能听声辨位,无论敌人如何突来出招,你身子一有反应,轻功自然而然便可反应过来,绝不会轻意捉到,按倒在地。」 袁昊脸上一红,连连称是,接着再练,依样划葫芦,听声辨位,再也不理竹云堂的喊声,一闻有声袭来,马上施展泥鳅功,避开石子。这一听一躲的技法,愈发得心应手。直到连躲了整整一百块石子,都未被击中,竹云堂暂且喊停,稍歇一会。他心有所感,爬上洞外,喜不自禁笑了起来。 竹云堂笑道:「小子,你悟性不错,一点便通。看来接下来的修练,定也难不倒你。」 袁昊哈哈笑着,道:「岂敢,岂敢。」脸上笑容,却非如他所言的「岂敢」二字,就见他昂头挺胸,神气自得地很。 片刻后,接着再练,袁昊躲过第十块石子之际,却听竹云堂道:「小子,听声辨位,固然在过招中有索大用,但有时也会失灵,千万不可过度信赖,适时改变策略,免得让人利用在手,蒙在鼓底却不知情。」 正当他感到不知所以然,竹云堂忽地放声大吼:「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一连五声,声若轰雷,显是动用内力而为。 只见整个窄洞轰隆作响,犹似霹雳响个没完,洞底恍恍荡荡,四周石壁泥砂簌簌而落,好似快倒塌下来一般。 由于巨声实在来得突兀,盖过一切杂然细声,袁昊根本没听见石子落下的劲风声,当下愣愣伫立原地,不知是该往左,还是往右逃,又怕这一逃之下,反而自投罗网,中了石子攻击。下个瞬间,左肩、右腿、左胁、右胸、肚腹,五处位置接连传来痛处,同样尖石子扎入肉内,就算有道气护体,还是不住哇哇痛叫,忍痛倒地。 只不过这回的力劲,却要比上一回中石子,要来得轻上不少。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满头大包 竹云堂哈哈朗笑,道:「就知道你小子躲不开,老夫这才放轻力劲,仅用执者境一脉的劲道。如何,要是敌人利用喝声,或以趋近无声的高妙武功,偷袭于你,你小子如何听声辨位?」 袁昊拨落身上尖石子,伸手往左肩抚去,只觉肿了小包,又痛又热,所幸过得少时,疼痛渐退,应是无碍,道:「竹爷爷,照你这么说,倘若碰上这等敌手,我该怎地办?」 竹云堂道:「还能怎地办?能以内力发出喝声,或是无声无息的高妙武功,当是境界高深的高手,才有可能办到。你小子倒楣碰上了,要不快快跪地求饶,要不坦荡赴死,除此之外,毫无办法了。」 袁昊脸上一黑,脸皮微抽,道:「那我直接跪地求饶,岂不轻松多了,还打甚么打?」 竹云堂哼了一声,道:「听声辨位,目观八方,隔空传音……这眼、耳、口等五观功夫,是武者基本中的基本,你小子要是连这点功夫也学不会,往后碰上境界相当的对手过招,定会吃上闷亏。还有你小子,说那甚么屁话,你忘了要替老夫做的事情?你敢跪地求饶,老夫就打烂你屁股!」 袁昊听闻这话,讷讷不敢言,竹云堂接续扔着尖石子,然而时不时会无声袭来,或以喝声盖过石子的劲风声,每每碰上这等窘迫难关,袁昊铭记于心,不去硬战,只得疯狂溜窜,或是干脆以臂护头,边是大骂竹云堂的不是。 所幸竹云堂使出这等技法,都会拿捏好力道,不敢凝出重劲,因此还不至于让袁昊伤得太重。 再练过两个时辰,烈日高照,气温勘勘逼高,眼看已至正午时分,竹云堂招呼一声,抛下绳索,便前去准备午饭。 袁昊啊啊痛吟,艰难缓缓攀出洞,整个人摇摇欲坠,脸上又痛又麻,伸臂一抹,只觉微有温热,低头看去,见臂上血色殷然,歎了口气,寻思:「我究竟让竹爷爷打中多少回来着?七十?一百?唉,过了五十次,我便没胆子细算。」 他步履蹒跚行到小竹屋前,拖出一张竹椅,一屁股落坐,便即闭眼养神,又迳自声吟不停。 这一串之举,不巧让走出屋门的竹令谦瞧个正着,她轻轻惊呼一声,乍听之下,彷彿是见着甚么不可思议之物,脚步声慢慢走近,旋即噗哧一声,传来低低娇笑。 袁昊耳中听得笑声,就知来人是竹令谦。当下不明所以,直到竹令谦自屋中拿了一块小亮镜,照了他脸。袁昊这才恍然。只见镜中自己,脸颊上东肿一块,西紫一块,嘴唇边鲜血直流,整张脸看似肿了整整一圈,简直要不成人样。 袁昊夺过小镜,左看看,右看看,吃惊难忍,道:「我、我的脸怎地肿得和猪头一样?」 竹令谦笑声盈盈,吁了口气,道:「这是爷爷的杰作呢,他可真用心。」 袁昊瞪目而去,道:「用心个屁!这样要我怎地上街见人?」 竹令谦淡淡一笑,慧黠眸子眨呀眨,道:「你们是不是又再扔石子?」见袁昊点点头,她抿嘴又笑,道:「那便是啦,爷爷是怕伤着你。」 「怕伤着我?」袁昊奇问。 竹令谦点点头,道:「我想,爷爷八成是在扔石之际,暗中将石子内的力劲平分散开,倘若你没躲过,或是不慎砸中你,石子内的劲道也不会直接伤及你,而是会向外四散,不错,就好比你现在的脸。」 袁昊脸黑一阵,迟疑一会,道:「竹爷爷真是为我好?不会存着好玩心态,把我帅得一蹋糊涂的脸儿搞成这副德行?」 竹令谦眸子一翻,心想可哪里有人会说自己帅得一蹋糊涂?转念又想,爷爷行事作风虽然古怪,但都颇具深意,自己也非尽数理解透彻,难以回答是或不是,只道:「你说呢?」 袁昊认真道:「要换作是我,肯定会这么干。公报私仇,这世上岂能还有比这快意的妙事?」 竹令谦愣了半神,好觉无奈,不知该说些甚么才是。 三人简单用过午饭,清茶入腹,歇息片刻。袁昊顶着满头大包,忍受面前爷孙女俩,始终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又不服又无奈,喝干最后一杯茶水,离开凳子,告知一声,就欲回窄洞修练。 这时,竹令谦抢先一步,当竹云堂之面,拉住袁昊手腕,道:「等等,爷爷,做人要讲信用,咱们可说好的。」 竹云堂不知为何脸色微抽,低声下气道:「乖谦儿,好谦儿,妳看现下天色还早,再让爷爷锻练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也行,好不好?」 竹令谦摇摇头,道:「不可以。」 袁昊奇道:「甚么不可以?」 竹令谦淡笑道:「没甚么。袁昊,你作为武者,年纪还小,境界太低,每日练功三个时辰,已然足矣。练功一途,就如登高爬坡,要不疾不徐,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先前你为了习得泥鳅功,日以继夜,不眠不休,我本该阻止才是,不过听说了李姐姐的事,又见你着急模样,才没多去制止。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你参加抚仙小会,又无需着急,不如好好把握光阴,学习丹青画术。」 袁昊听闻这话,眉宇轻轻挑起,回头凝望竹云堂,见他别开目光,哼了一声,不似有假,道:「竹爷爷,此话可不假?」 竹令谦轻轻捏揉他的手,淡淡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袁昊连忙称不敢。她又道:「想必你多多少少也有感触,超过三个时辰左右,精神便会有些涣散,不仅练功不顺,连是施展道气也会愈渐困难。」 只听竹云堂歎了口气,背过身走入屋中,幽幽道:「小子,管他是真是假,既然谦儿叫你画,你乖乖画便是,用不着问东问西。」 袁昊一愣,有些迟疑道:「可是……这个……」眼珠子乱转乱动,拼命想着法说服人的子。 原本袁昊以为学成了泥鳅功,仗此高妙身法,就算对上胜过不得的武者,也有办法逃之夭夭,不被捉着。往后只需加紧修练,定是无往而不利。至于先前让赵元佑捉个正住,他天真以为,一方面是因道宝使用过度,疲惫异常,另一方面对方境界比自己高强太多,很是不利,是以没多在意,直到让竹云堂当面点出,自己的泥鳅功尚不完全,心神有悟,只想自己既要学就得学全,不得半途而废,回头省思,打算重新再练过。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六章 界门有问题 此时袁昊心思所想,全在修练一途,突然要他不去修练,定下心来,学些丹青划术,如何是件易事? 忽听竹令谦笑道:「男儿汉大丈夫,约定好的事,真要反悔不成?」她身为丹青划师,本就眼观过人,一见袁昊面容抽动,眉头深锁,稍加思索,便可猜得八九不离十。 袁昊只感进退两难,一边是承受竹云堂探头出来,那如要杀人般的狰狞目光,一边得承受竹令谦慧黠一笑的淡然神态,直有股森森之感,不寒而栗。这进退两难下,最终百般纠结,还是妥协,承受竹云堂那愈发刺人的目光,来到大竹屋前。 竹令谦上前开门,虚掩的竹门敞开,只见房内檀香隐隐,摆设简洁,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再无其他花俏玩意儿,倒是水墨划作满山满坑,遍地均是,帐子旁的一处窗子洒入暖阳,正好罩在矮划桌上。 袁昊只觉眼前景致好似熟络,细细回想,除了大竹屋空间较为宽广,通风良好,光线充足,其馀一概,皆和圣教藏地的囚屋,没什么俩样。 他循着亮光看去,划桌上有幅尚未完成的划作,大体看来,是两名面对面的人影,相互对势之状。两名人影一高一矮,身后还有迤逦群峦,仔细再看,那二人身处所在,左右均是低洼农地,应当是个乡下地方。 竹令谦快步走到划桌前,坐了下来,如雪藕般的臂膀轻轻拍桌,微劲生风,吓了袁昊一跳。但见那划纸凌空飘飞,竹令谦又是一掌送出,将那幅未完成的水墨划纸拍飞到旁。在袁昊一片惊讶目光下,那薄薄一张划纸,轻轻撞碰上堆叠成小山的其他划作,哗啦啦一声,划作堆叠而成的小山轰声倒塌,顿时淹没了那幅未完成的划作。 袁昊眨眨眼,问道:「令谦姑娘,那幅划怎地??」 竹令谦道:「别管那划,你过来坐好。」 袁昊依言而坐,和竹令谦正面相视,刚凝几眼,背脊不由挺了直,莫名慌张起来,究竟令谦姑娘为何要他这么一个好动家夥,拿起毫笔,学丹青划术,实是不知其中缘由。 竹令谦道:「我先教过你一点基本笔法。」 她拿出一张宣纸、毫笔,授以丹青技法,道:「琴棋书划,称为四艺,四艺各类,各有千秋,博大精深,丹青之中,有两大要旨,一为笔法、二为墨法。笔法有五锋,为中锋、侧锋、逆锋、拖锋、散锋,中锋为骨干,如同房屋梁柱,划没了中锋,便不成形。而墨法,据说是依阴阳五行,别类五色,乃墨分五色,为浓、淡、干、湿、焦。」当下依次详加解释。 袁昊虽于丹青划术一窍不通,但想像富丽,手急眼快,竹令谦说一步,便照作一步,没多久学了大概,自能奇想而划,可谓一点就通。 竹令谦好是惊喜,慧黠眸子闪过异光,接着授以笔法、调墨方法,随后让他划些水果、动物。 袁昊起初并无多少干劲,只想着答允人家的诺言,必要履行才是,哪里知道这划来划去,渐是上手,倒也觉得奇妙有趣。小孩子心性一起,学得几遍,操着生涩笔法,划了一条狗儿,神态差强人意,狗头划得似猫,尾巴长如猴尾,却洋洋然颇是得意。 划完毕了,竹令谦细细审划,也没说好或不好,眸光偷偷凝向袁昊,见他笑得不亦乐乎,淡淡道:「以后你便清晨练武,一旦察觉进展不顺,就来练划。」 袁昊眼珠子一转,答允下来。次日清晨再来,同样修练在先,练至正午,足足过了三个时辰,用过午饭,接着学划,用完晚饭,告辞离去,回到绝千阁继而萃气于体,锻鍊经脉。 如此一连二十馀日,日子甚是清閒,很快便过。抚仙镇的盛况,是一日胜过一日,热闹非凡,来客络绎不绝。再过数日,就是那抚仙少年小会。 一日,袁昊回到小界域,照往常定心萃气,让道气周行流淌,却觉体内惟一打通的经脉,浮躁难定,道气要想贮入,更是堪堪发烫起来。就算以「心斋」定性,心神空宁,一旦重新萃气,经脉自又躁动起来,根本不得练功。 他吁口长气,重新再试几回,奈何始终无果,古怪难言,但也不觉有甚么大碍,只想是自己心浮气躁所致,索性不再练功,直接倒头便睡。次日清晨,他同样起个大早,拿了黑槌子、长剑,以及竹令千赠予的羊毫划笔,请李若虚开了界门,就欲前往白杨林。 李若虚依言而动,随手萃取小界域道气,界门呼应而现,与此同时,那武律金文和金光也迸现出来,凌空漂动,光芒一闪一灭,显是有规律可循。 袁昊望见那武律金光,微感古怪,他身为瀛海岛民,既修练了逍遥定心诀,平时见着武律金光,本就会感到一阵排斥感,可是今日所见的武律金光,却不大一样,只觉浑身特别不适,几欲想吐。他不愿再想,明日就是少年小比,时间宝贵,当下上前几步,正要触门。 便在此时,只听界门发出杂音怪响,门扇本是一片纯白光芒,被武律金光笼罩过去,界门的杂音更加紊乱,便犹似逢上仇敌般,竟是连门直扑而来。 袁昊、李若虚齐吓大跳,不及反应过来,眼看界门就要扑着上来。 其时,银光闪过,当的一声,一枚银锥挟足迳风,击在界门门框,擦出点点火光,稍稍打退界门的扑势。 下个瞬间,忽闻有人急吼一声,道:「退开!」却是都争先的声音。袁昊、李若虚闻声回神,忙向左右退开。 都争先又吼道:「若虚,赶紧撤掉道气!界门没了道气,自然无法长留。」说着,手腕一翻,两枚银锥已是蓄势待发。他凝气于锥,只见银锥登时大了一圈,当当两声响,分别击在界门门框左右两侧。 但见界门被锥震飞五步之遥,半空当中,直转好几圈,好似停也不住。照那势头,界门应当直落在地才是。岂料武律金文似有所感,自金光吐出一股能量,牢牢笼罩住界门,界门蒙能量相助,再转半圈,凌空一停,安安稳稳落下。 都争先暗骂一声,又出几锥,发觉金光渐渐能挡下银锥,又叫道:「若虚!」 李若虚依言应声,抽离道气,果如都争先所说,那界门乍看失控,大有古怪,一旦失了道气,同样无从运作,只见门扇上的光芒顿散,界门重新归于寂然,凌空不久,缓缓隐没。 都争先吁了口气,斜目瞪来,道:「姓袁的,你又做了甚么?老子忙了整夜,眼看天亮了,总算能睡下一会。他妈的,你没事找事不成?」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七章 提升境界的法子 袁昊脸一黑,大骂这是莫须有的罪名,都争先兀自不信,还是李若虚在旁相劝解释,这才消除嫌疑。可是都争先目中疑色,始终不消,似乎早已认定,这一切都和袁昊有关。 他无奈之下,将如何所见所感,昨晚如何练功不顺,昨日以来的大小琐事,通信道了出口。 谁晓得却换来都争先一脸吃惊,道:「你……你练武多久了?」 袁昊想了一会,扪心算来,正好一个多月左右,眼珠子一转,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都争先脸色古怪复杂,不知是喜还是忧,哼了一声,道:「果然问题出在你身上。」 袁昊以为自己又被怀疑,气得跳脚,骂道:「龟爷爷的,姓都的,那破界门有了问题,你偏生要怪到我头上,那破界门和武律金文同流合污,每每发动,都会牵引武律的能量,眼下终于坏啦,却不是破门活该倒楣?」 都争先毫不理睬袁昊的抱怨,掏掏耳朵,道:「姓袁的,你听好。」 袁昊扭头而去,闹起别扭,道:「龟爷爷的,我偏不听!谁听了就是王八蛋。」 都争先哼了一声,啪的一声,赏了袁昊屁股一掌,痛得他哇哇大叫,斜目瞪来。他瞪了回去,道:「小王八蛋!你若不听,想一辈子处在这小界域,错过提升境界的契机,永远当个执者一脉的武者,那便算了。」 袁昊一听「提升境界」四字,先是愣了半晌,登时心花怒放,跳了起来,喜道:「我当真能提升境界?」他一个小小的执者境一脉,练武不久,接连逢上诸多难关,虽迭迭化险为夷,闯荡过来,却更恨不得境界能有所提升,只是周遭无论是督争先、李若虚、竹云堂等长者前辈,均告诫他练功不得操之过急,循序渐进,是以不敢一昧求快,否则欲速则不达,反而害着自己,可就不妙。 只见都争先脸露坏笑,道:「老子都家赌术一脉相传,没办法传授给你,不过若是练功上的疑难杂症,这事问你的大前辈,都大爷我!准没错。」 袁昊没好气道:「谁要你家破赌术,快快教我如何提升境界!」 都争先听到「破赌术」三字,气愤难当,怒目过来,道:「你说甚么?」 眼见瀛海岛二人彼此瞪视,似又快吵了起来。李若虚连忙上前劝阻,这二人向来很听她的话,纷纷瞧在她面子上,作罢下来。 三人来到破屋前,都争先抓了把凳子,一屁股落坐,催促道:「姓袁的,我赶紧教一教,你赶紧学一学,处理毕了,我还得养精蓄锐。抚仙少年小会在即,这阵子赌坊赌客众多,我可得好好赚上一笔。唉哟!你、你那甚么眼神,那自然是拿来偿还赌债。别分神,赶紧萃气,别管那经脉异样,待我说能停之前,你便乖乖萃气就是。」 袁昊依言而行,不理会经脉传来的异样感,贮好道气,问道:「接下来怎地做?」 都争先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道:「接着贮,继续萃气。」 袁昊一愣,忖想:「道气早已萃好,姓都的为何还要我萃气?何况经脉已承受不住,不得再萃啦。」念头甫转,想到再萃气下去,经脉若是承受不住,惟有「爆体而亡」,心底微颤,有些后怕起来。 只听都争先道:「姓袁的,接着来,我说可以停,你才能停。啊,是了!等会若是出了甚么状况,别忘了运『心斋』定性。」 袁昊满心困惑,以心斋定性,他已试过不下数回,始终并无效用,搞不明白都争先究竟要自己做甚么,但经脉异状,只得依讬同为岛民的他相助不可,当下听信他言,再萃道气,强行贮入道气充盈的经脉。 他心念刚转,果然经脉传来一种快要撑破的撕裂痛感,闷哼一声,连带其馀未打通的经脉跟着发烫起来。那烫感渐而转成痛感,如快撑破的大皮囊般,好似高高鼓起,热血上湧,头晕眼花,一阵恶心倒胃。 袁昊冷汗狂流,赶忙紧闭双眼,忍着不适,默默运起逍遥定心诀中的「心斋」,过得少时,只感体内经脉仍是发烫,但已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恶心感也消退不少。此时他心无杂念,精神专一,恍悟几分,寻思:「原来,原来!姓都的要我运『心斋』,不是为了让我定心稳性,而是为了摒除经脉的疼痛。」 这时,耳中果然听得都争先道:「心斋有效用,那便接着来,待道气撑破你的经脉,那便大功告成。」 袁昊心绪微跳,撑破经脉?心想经脉要是撑了破,那可得了?别说继续当个武者,连能否好好活着,都成问题。正当他心有犹豫,不知该不该照都争先所说,持续萃气。 但闻都争先叹了一声,道:「若虚,你们中原的执者境,一共有多少脉?」声音之中,颇是无奈。 李若虚笑道:「先哥,一共是一十二脉。」 都争先道:「依照境界的古口诀一十六字:执者十二,指执者境有十二经脉。但是咱们瀛海岛民,却非如此。」 他接着道:「姓袁的,你怕甚么?我先前和你说过,中原武者的执者境,仅有十二脉,而咱们瀛海岛的执者境,足足有十四脉之多,你道那多出的两脉,是甚么?打通任督二脉,听过没有?执者境界并无内力,要想提升境界,得依靠外力而为。你小子要自一脉晋升二脉,自然惟有让道气冲破经脉桎梏,才能踏入执者境二脉。」 袁昊听闻此话,总算明白过来,执者境十二脉,但他们瀛海岛民却有十四经脉,自是多了任、督两条至关重要的经脉,而要突破的方法,惟有靠外力使之。他念头一转,心无畏惧,尽情萃取道气,小界域的道气源源流淌入体,周行全身,最后贮入,不停撑大经脉。随着贮着道气的经脉散发热能,热能向外四散,通体上下暖烘烘一片,呼吸均匀,舒畅难言。 渐渐地,袁昊连心斋都忘了运行,更用不着运行。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八章 桶中有人 也不知过去多久,意识渐离渐远,迷迷蒙蒙间,被人自后脑敲了一拳,袁昊吃痛回神,用不着回头便知,后方来人是谁。他不满道:「姓都的,你做甚么?要是一个不小心,害我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你要怎么赔我?」 都争先恨声道:「他妈的,一个睡着的小屁娃儿,走个屁,入个屁!」 睡着?袁昊一愣,背脊淌出冷汗,忙跳起身,慌张道:「那、那我境界如何?莫非失……失败了?」愈想愈是慌张,不及细细探察自己境界,已然手忙脚乱起来。 都争先哼声不理,向李若虚道:「若虚,把姓袁的扔出小界域,咱们……嘻嘻,咱们好好歇息歇息,晚上才有气力工作。」说着,脸露坏笑,将李若虚搂入怀中。 李若虚脸上晕红一片,娇羞无限,忍着羞赧,玉手握拳,捶了都争先一下,挣脱出身,信手萃来道气,凝空发力,再次张开界门。 这回界门浮现,门扇白光依旧,一切正正常常,武律金文仅是凌空飘动,再无方才异状扑势。 李若虚笑道:「恭喜你啦,昊弟,仅仅一个半月,年轻后辈当中,可无人比你还快。」 袁昊闻言一愣,潜运道气,只感体内经脉传来两阵颤动,道气流淌速度,要比以往快上不少,强上不少。他明白过来,喜上眉梢道:「执者二脉!哈哈,哈哈!」 突破到执者境二脉,对武者而言,仅是小小一步,乍看意义不大,但对袁昊来说,多一分实力,便是多一分打倒霍风的保证。他虽有黑槌子在手,且仗着泥鳅功身法,本应不会输霍风。但随着抚仙少年小会的日子愈来愈近,各路来人争相前来,只不定会有当日在抚仙婚宴的宾客,倘若自己当面使用黑槌子道宝,难免会被怀疑,黑槌子就是抚仙派遗失的道宝,判官槌。 届时如此,连带身分同样会被怀疑起来,自己便是当日大闹婚宴的女娃儿,袁月。因此若非万不得已,道宝能不用,便尽量不去使用,以免徒增暴露风险。 袁昊出了界门,早已按奈不住兴奋,快步一动,只觉手脚轻松自如,好似腾云驾雾般,简直大不相同。他急欲前往白杨林,好好向竹云堂炫耀一番,并向对方打足包票,必会好好打得那霍风哭爹喊娘,屁股尿流。袁昊穿过长廊,经过赌坊柜前,出了大门,一路上逢人便笑,笑容可掬。 那些识得袁昊本性的绝千弟子,各各脸色大骇,惊恐不安,有的愣了好久,有的差点摔了跤,有的出老千不慎一抖,被捉个正着,均想:「这袁昊莫非又干了甚么不成?」他们吃足袁、都二人的苦头,万不敢再小觑这娃儿。 抚仙少年小会的日子近在眉睫,各家酒馆、店家,纷纷张挂旌旗,旗底殷红,上头写着一个大大「武」字,自是比武之意。坊曲闾里人声鼎沸,行人装扮五花八门,眼见烈日高照,气温逼人,已快正午。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热情兀自半分不减。 袁昊身子矮小,躲在众人身下,偷影子遮凉,一人要走得远了,便即换到另一人影下,倒不觉得炎热。他眼珠子一转,寻思道:「竹爷爷每日正午都会上街买菜,我何不直接寻他,再一同回白杨林便是。」 当下跟着人阵前去,转了几圈,窜入小巷,拐了几个弯,找到竹云堂常去的几家肉舖、菜店,却始终不见他老人家的身影,向店家一问,却是尚未来过,正感奇怪。突然之间,他耳中一动,依稀闻得一阵细微抽噎声。 那哭声极轻极缓,好似有,又宛若没有,袁昊眉宇微蹙,左顾右盼,眼前小巷摊贩、来客,无一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弓腰曲背,缓缓而行,要不閒话家常,或是泡茶下棋,根本无人在哭。袁昊以为自己听错,摇摇头,但是走没几步,又闻那阵哭声,疑想:「怪了,这小巷向来只有老人家会来,被抚仙镇民戏称是『老人巷』,我自也是让竹爷爷带过来瞧见,才知抚仙有此处,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个哭声?」 他这回一心想听个明白,潜运道气,耳根再动,不放过周遭任何一道声息。果不久之后,又听见那哭声,呜呜咽咽。他循声行去,发现小巷某处,有块木板虚遮,好奇挪开一看,里头还有一条更为窄小的暗巷。此时烈阳正盛,暗巷内暗无天日,一点也不见光。隐隐约约间,好像只有旧物久置。袁昊摸摸腰间长剑、黑槌子皆在,侧过身子,长剑抱胸,一步挪一步缩身进去。 暗巷拥窄,杂物甚多,常人若想行去,碍手碍脚,非要花上不少气力不可,所幸袁昊身子本就矮小,手短脚短,一缩一钻,倒不费多少功夫,足能通行。他再往前几步,鼻头闻得一阵仓腐臭气,低头看去,满地脏乱不堪,几个陈年麻袋横倒地上,好似有甚么东西被打翻出来。且有黑影在动,刚想凝神细看,那物却溜得飞快,只吱吱叫响一声,便即窜得不见身影。 袁昊眉头一皱,不去细想那是何物,接着挪步过去。他愈是深入暗巷,那哭声愈加清晰可闻,到得后来,哭声临近,暗巷也宽敞不少,阳光斜斜罩入,已能正常睹物。 只听那哭声渐歇,缓缓放低,似乎哭得累了,很快便细不可闻。听那哭腔,乳声乳气,脆脆怜人,应当是个女娃儿。 袁昊行了过去,见阴暗之处,有个大木桶子,揭开盖看,里头有个矮影,屈膝缩脑,动也不动,乍看之下,就像是入定一般。他横剑胸前,并未脱鞘,问道:「喂,你是人是鬼?」 那女娃儿听闻声音,「噫」了一声,八成是料想不到有人出现于此,抬头看来,颤声道:「你……你,你、你是谁?是人是鬼?」 袁昊大翻白眼,心想这不就是我问你的话,怎地反过来问我是人是鬼?他道:「龟爷爷的,做事情讲求先后顺序,打仗也讲求先礼后兵,是我先问话,妳先回答。」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一百九十九章 顾希颜 那女娃儿半晌不语,迟疑一会,道:「你、你好凶呀!定不是个好人,娘……娘跟我说,不能和不认识的人,说自己是谁。」 袁昊喔了一声,顿失兴趣,转过身道:「那行,祝妳安康,哭个痛快,告辞。」挥挥手,就要离去。 那女娃儿见袁昊话不多说,毫不干脆,当真要走,哇哇急叫,道:「大哥哥!别走,别走,我、我不是鬼。」说到后来,又是抽抽噎噎起来。 袁昊停足回头,道:「那妳是甚么人?为何在这鬼地方?」 那女娃儿吱吱呜呜,道:「我、我出不去。外面……我怕……」 袁昊道:「怕甚么?」这话刚出口,灵光乍现,想起方才地上麻袋,有小影窜动,那吱吱叫响,显只有一种可能。他道:「是了,莫非妳怕耗子?」 那女娃儿没有应声,袁昊哈哈一笑,心想小小耗子,有甚么好可怖的?那多杰臭喇嘛、江泰源可恐怖多了。当即回过身,走近过去。那女娃儿发现袁昊靠近,吓了一跳,嘤咛一声,缩起小小身子,不停发颤,偷偷抬头打量。 袁昊自幼生活在瀛海岛,向来是同辈当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就算如今来到岛外,所遇江湖武者,亦均是年纪较长的前辈或长辈,从未体会过作为前辈的滋味儿,或是和后生晚辈聊过任何一句话。此时烈日斜照,清楚见着面前女娃儿,一双水汪汪大眼,天真怜人,面容稚气,年纪不过十岁出头,比自己还要年幼。 他不禁心生好奇,坐到她身前,道:「小妹妹,妳怎地跑来这见不得光的暗巷?妳爹娘在哪?」 那女娃儿盯着他好一会儿,忽而垂头,道:「姨娘说,爹爹和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姨娘让叔叔带我出来玩,可是叔叔他又是打又是踹,好痛,好痛。我、我怕痛,所以,所以……」 袁昊听到这话,气猛往上冲,跳起身来,恨恨道:「龟爷爷的,大人打妳,妳不会打回去?咱们小孩子出来闯荡,自然会被人家看不起,但就算气力不足,就算不比人家高,惟有气势不得输人。哼,妳叔叔在哪,带我去找她,看我不打得他屁股开花,屎流满面!」这话说得意气风发,颇有虎虎生威之感。袁昊同为大人眼中的娃儿,整天惹事生非,讹诈他人,屁股没少让人打了又打,却从未有过退却之意,反而愈打愈勇,恨不得让打他屁股的众人,大开眼界,为之折服。毕竟江湖险恶,他人见你示弱,不一定会干脆就罢,更多的是变本加厉,折腾地更狠。 瀛海岛传承数百载以来,历经各朝各代,出兵攻伐,始终屹立不摇,独身江湖之中。岛民修习道家无为之道,性本无争,就算深受中原武律、西域法则敌视,以及世人的冷眼热讽,倒也不怎地在乎,只因人犯不我,我不犯人,各自过自己日子,何必管他人家务事?但外人都欺辱到家中,岛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这也是为何「界域」每十年破界一回,本来毫无所谓的岛民,不惜大动干戈,同气连心,也要打退入侵岛上的中原武者。 那女娃儿惊道:「可是姨娘说过,大人说话,做好决定,小孩子要好好听话,不得胡闹。」 袁昊翻翻白眼,不等那女娃儿回神,双手往桶中捞去,一把将她拉出桶外,轻放在地。他嘻嘻笑道:「狗臭屁,狗臭屁!妳姨娘让妳叔叔打妳,妳可有做错甚么事?哼,大人无事打小孩,难道算得上好人?这等人的话妳也信,当真笨得可以。喂,妳叫甚么名字?」 女娃儿脸上满是警戒,又疑又怕,退了一步,嚅道:「我……我……」 袁昊眼珠子一转,道:「妳不肯将名字说了,是不是?那好,我看妳笨得可以,就叫妳傻妞好了。」 那女娃儿一听,愣愣呆住,深怕自己真要成了甚么傻妞,不由急了起来,泪水打转眼眶,道:「我不要叫傻妞,我不要叫傻妞!」 袁昊笑道:「傻妞,妳不叫傻妞,那叫甚么?妳既不愿说,我便要叫妳傻妞。」他嘴巴犀利,善于搬弄是非,连大人都要吃上他不少闷亏,区区一个小女娃儿,如何会是对手? 只见女娃儿低着头,勉为其难道:「我、我叫顾希颜。」 袁昊「喔」了一声,道:「顾傻妞,我叫袁昊,咱们走吧。」 顾希颜忙道:「我不叫傻妞。」 袁昊哈哈一笑,牵起顾希颜小手,轻轻一带,那顾希颜毫不反抗,乖乖跟着后头,直往巷外走去。经过那仓腐臭地,袁昊潜运道气,一把抱起顾希颜娇小身子,跃过那耗子栖身之地,侧身向前一滑步,溜出暗巷,当是泥鳅功的技法。 眼见怀中顾希颜水灵灵大眸眨呀眨,袁昊满脸不解,挑眉道:「妳不是怕耗子才出不去?」他边是问着,凝神一会,心中却是大跳,面容一紧,隐隐发起怒来。 此时出了暗巷,豔阳当头,光线充足,近看之下,这才发觉顾希颜身着破麻敝裳,满脸灰头土脸,气色癯瘠,整个人瘦如竹竿,伫立不稳,彷彿风一吹拂,便会倒地。却不知她是几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更显娇弱羸羸。 袁昊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道:「顾妹妹,妳知道妳叔叔人在哪?」 顾希颜摇摇头,道:「前几天,叔叔向人买了好贵好贵的划,花了好多好多钱,说这是名家的划,平时决计买不到。后来,叔叔说要出门一趟,要我好好保管,管好了有糖吃。我听了有糖可吃,好不高兴,可是那天叔叔没有回客栈,我一个人等呀等,不小心睡着,醒来发现好贵好贵的划不见。叔叔他……他回来,发现划没了,很生气!又打又踹,还说了,说了……」说到此处,话声哽咽,似感惧怕似又伤心,伤心劳神,一忍不住,眼泪便大颗大颗而落。 第二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章 顾希颜的叔叔 但就算顾希颜没说,袁昊大概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正因如此,胸中不平之气,愈来愈盛,一个念头电转,心想不知哪儿来的狠心叔叔,对小孩子动手动脚,又不好好照料,既然如此,干脆由自己想办法照料她,倘若再无办法,万不得已,自己低头向李若虚求助便是,反正绝千阁弟子众多,多照料一名女娃儿,自然不成问题。 他当下拍拍胸铺道:「顾妹妹,妳说妳想吃糖,是不是?别的不说,这抚仙的糖,我袁昊清楚得很,妳想吃甚么糖,我全买给妳!」 顾希颜不由破啼而笑,又跳又叫,道:「真的?袁昊哥哥,你真要买糖给我吃?」听得有糖可吃,这一口「袁昊哥哥」,也就跟着叫了出口,比起方才,似乎亲近许多。 袁昊哈哈一笑,牵着她手,走出小巷,也不管来往行人瞧见过来的目光,找到贩糖的店家,买了乳糖、糖葫芦等平时吃惯的糖果,付了武币,一颗糖也不留,通通给了顾希颜。 顾希颜喜叫一声,望着手中乳糖等物,愣愣也不说话,她这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多糖,癡迷其中,难以自拔,过得一会儿,面露痛色,将糖推了回来,道:「这些糖,我、我不能要!」 袁昊奇道:「为甚么?」 顾希颜道:「娘说过,受之……受之有愧!我不能无故拿这个糖,袁昊哥哥,这糖你拿回去,我不能收的。」将手上糖果向前再推,不过那双水汪汪大眼,仍紧紧盯着糖果,不舍之情,表露于面。 袁昊听闻这话,捧腹哈哈又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声快活,似停也不住。他边笑边道:「哈哈哈,那好,不如就这样,妳叔叔叫甚么名,和我说了,我便把这些糖给妳。」 就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冷笑声,道:「好小子!本官大名,岂是你这自以为是贱民,也能妄加得知?」 袁昊循声看去,见来人是个中年胖汉,下颌圆润,贼眼瞇瞇,双手负后,鼻头不停哼着粗气。他身后跟着四名衙门卫兵,左二右二,纷纷睥睨而来,施加压迫。仔细一看,那胖汉身上穿着官服,虽是大腹便便,却有配着一块令牌,当是抚仙衙门的一位官人。 只见顾希颜「啊」的一声,急忙避到袁昊身后,埋头藏身,整个人狂颤不止,脸上怛然失色,好似见着甚么可怖可畏的东西,惧怕不已。 袁昊见她模样古怪,低声问道:「顾妹妹,发生甚么事?」 顾希颜并未应答,倒是那胖官已先吼道:「妳这贱碑,可让本官好找!不过皇天不负苦心人,武律在上,总算找到妳这死小鬼,哼!妳竟敢弄丢本官买来的贵划,该当何罪?」 顾希颜畏怯发抖,面如白纸,道:「对、对不起,叔叔,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胖官面容罩着一层寒气,喝道:「住嘴!那幅划作,乃是墨竹小姐的真迹,价值连城。本官这回受家中长辈所讬,花下大笔重金,好不容易买来的珍品,却因妳这贱碑一人疏失,全都搞砸坏了。用不着说,本官自然连带受罚,就是斩了妳的头颅,也难消心中气愤,妳倒说说,本官该如何好声好气,笑着原谅妳的过错?」 顾希颜惴惴不安,她年纪太小,本就不太清楚甚么连带责任,更加不会怀疑此事疏遗,只当是自己丢了珍划,害得叔叔受罪,当下抱头蹲地,眼泪簌簌落下,频频道歉,愈说愈是口齿不清,语无伦次,显是自责不已。 街上众人发现抚仙衙门的官人办事,全都聚在一旁,细细探看。此时已临近少年小会的日子,各地来客纷多,加上本来的抚仙百姓,观者如云,耳目众多,这一传十,十传百,马上就知道街上发生大事。 但见围观百姓,各各睁大好奇目光,紧盯过来,本欲瞧个好戏,开开眼界,竟是发现官爷为难的对象,却是两个小娃儿。 有年轻农人道:「喂,喂!怎地衙门官爷找上两个小娃儿麻烦?」 又有大汉道:「不晓得,找谁麻烦不好,偏生找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娃儿。唉!这衙门的素质真是一年比一年差。」 有女子忙道:「别说啦!你莫非想让衙门找麻烦不成?」 有人眼尖见了出来,道:「那、那男娃儿,可不就是绝千赌坊的人?」 又有人道:「不错,那是都少的朋友,整天跟在都少和李小姐身旁。我瞧那些绝千阁弟子,各各对他好是恭敬,难不成那娃儿是哪位高人之后?」 马上有人哼声道:「那又如何?你们可晓得那位官爷是谁?」 有人不屑问道:「却是何人?」 那人冷笑道:「那位官爷姓霍。」 不少人惊呼连连,齐声道:「竟是霍家人!」 抚仙百姓人人均知,这一带两大地方豪族,一是奉大理谕令,长年担当衙门要职的许家,二是自地方白手起家,掌握抚仙渔产的霍家,两方权贵虽未交好,也无交恶,彼此各有所长,势均力敌,不分强弱高下。理应如此才是,但现下众人面前,却有个霍家的衙门官人。 袁昊侧耳细听一旁的私语,心底莫名一凛,想不到眼前这胖官,不仅仅只是顾希颜的叔叔,还兼之衙门官职、霍家子弟身分于一身,自己就是想出手,实也大大难办。这一出手,势必得一次面临两大地方权贵施压,就算李若虚再怎地想护己,绝千阁势力再大,百般无奈之下,终究寡不敌众,还是得乖乖认命。何况这胖官语气傲慢,气势逼人,所说的话,根本不是甚么有理好话。倘若他口中的划作真有那般重要,决计不会让一个娃儿亲手保管,大可另外派人保管便是,又何必非让自己姪女保管不可? 只见有名卫兵,上前几步,在胖官耳边呢喃几句,见他脸色微变,同样瞪视袁昊,忖道:「这小鬼是绝千阁李小姐的熟人?哼,如此说来,他倒不算普通毛小鬼,不过那又如何?这儿是抚仙,是大理国,就算是遍布中原的绝千阁,也得乖乖从命。」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零一章 快班头役 胖官鼻头哼气,睥睨而来,朗声道:「小子,看在你是绝千阁弟子的份上,饶你一次。衙门办事,乖乖退去一旁。」 袁昊嘻嘻一笑,轻轻抚着顾希颜的头,道:「顾傻妞,妳哭甚么?有甚么好哭的,男儿汉……呸,女儿汉……呸,唉哟!总而言之,丢失那划,错不在妳,又何必哭得唏哩哗啦?」 顾希颜听到这话,好似抓住救命稻草,泪眼汪汪,揉了揉眼睛,道:「真的?袁昊哥哥,你有没有骗我?」 袁昊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妳的错,怪妳有何用?我问妳,猪的记性好或不好?」 顾希颜抹抹泪花儿,想了一下,老实答道:「爹爹没有养过猪,我也不知道好不好。」 袁昊差点没气晕过去,心想谁问妳家养猪没有,我不过是问猪的记性好不好,只需乖乖配合就是,现下天外飞来一笔,可不是搬起石子砸自己脚,自找麻烦,当下大翻白眼,嘿嘿笑了起来,道:「顾傻妞,妳瞧瞧妳家叔叔,他记性好或不好?」 顾希颜老老实实道:「叔叔说过,他不爱记事,向来把重要事情,通通写下来记着,这样就不会忘东忘西,出甚么差错。」 袁昊眼珠子一转,坏笑道:「如此说来,猪的记性很好囉?」隔了半晌,朝那胖官道:「这位官爷,你当真确定是顾妹妹弄丢你的珍划?是不是记得错呢?」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明白袁昊的言外之意,骇然之色,表露于面。有些粗汉农人见识不深,头脑转得慢了,经旁人提点,同样恍然大悟,惊呼连连。不过更多的,是暗暗讚歎的声响和掌声。 那胖官脸色一沉,自然明白,倘若自己说记得错了,既非则是,那便是亲自替顾希颜找了理由脱罪,说明墨竹小姐的划作失窃,和她没有半点关联;反之,若是不肯,便是承认自己是袁昊口中的待宰畜生。这分明是个不管怎地答,都会吃亏的问题。他向身侧衙役横了一眼,那衙役在他耳边窸窸窣窣,随后有二名衙役向旁移动,与人群并流。 那胖官森然道:「原来如此,你是这次少年小会的参赛者,叫袁昊,对不对?你可知道本官是什么人?」 袁昊闻得此言,抱拳施礼,道:「官爷大名,正想请教。」心底吃惊不小,附近有七嘴八舌的抚仙百姓在,对方要知自己背后有绝千阁撑腰,本非难事,但自己的名字,自始矢口未提,他能知晓,着实不得小觑。 胖官双手负后,冷冷道:「本官抚仙衙门快班头役,霍本通,奉圣上谕令,主持这回抚仙少年小会大局。袁昊,你若不想因妨碍本官办案,而取消参赛资格,就快快让开,否则的话??」他话没说完。 倏忽之间,两名衙役一左一右逼近过来,却是方才那两名不见人影的衙役。年纪均是三十来岁,面色严谨,显是一丝不苟。 只见他二人一人持握刀,一人手搭袁昊右肩,悄悄凝力不发,另一人捉起顾希颜后领,动作粗鲁,毫不留情,一点也不把她当女娃儿对待。 那搭住袁昊肩子的大汉衙役,低声劝道:「这位小友,霍大人素来办事斩钉截铁,绝不容忍有人碍事,奉劝你乖乖听话,莫要为了逞英雄,自讨苦果子吃。」 袁昊嘻嘻笑回:「这位大哥,看在你人还不错的份儿上,我也奉劝你,别替猪儿办事。」 他说话之际,早已潜运道气,目光溜动,寻找出手机会,但觉肩上那只大手,既沉又稳,宛如磐石,难以动弹。心知身旁此人武功远高自己,不敢疏忽,忖想:「机会只有一次,只要这人移开目光,出现空档,当可出手。」 心念甫转,忽扯开嗓子叫道:「我的妈呀!救人啊,救人啊!抚仙良民快来听听啊,惊天大消息,快班头役的霍大人,竟然、竟然为了除掉一个小小的眼中钉儿,大出毒计,先是重金买了一幅墨竹小姐的昂贵划作,特意让小女娃儿保管??唉哟!诸位好好想想,这位顾妹妹,年纪比我还小,心思纯真,要气力没气力,要脑袋没脑袋,堂堂霍大人,手下衙役大哥何其之多,要苦活有力士,要智取有谋士,若是划作是贵重珍物,何必非要让一名小女娃儿保管?」 袁昊说到这里,顿了一拍,目光一扫,见众人多是眉头深锁,半信半疑,却有人频频点头,早已相信。他故作神秘一笑,续道:「嘿嘿,我本也觉得不信,世上怎地可能有这等谬事?不过这位好心的衙役大哥方才全告诉了我,原来霍大人这是不愿亲自杀人,弄脏自己的手,于是请人偷偷窃走珍划,最后怪罪到顾妹妹头上,是以好动员衙门公权,或是霍家之力,借刀杀了顾妹妹,好狠的心呀!好厉害的计谋呀,可怜的顾妹妹啊!」说着说着,趁机偷捏大腿肉,脑中想着凄然苦事,逼自己流出泪来。 乍看之下,好似真是对顾希颜的可怜遭遇,有所感触,心有不忍,而悲恸落泪。 众人本来对他的话心有疑虑,眼见他真正哭了出来,渐觉其言有理,纷纷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起来。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射向霍本通。 那霍本通勃然大怒,气得脸上通红,道:「大胆狂徒!胡说八道,本、本官身为霍家人,堂堂快班头役,岂会做这等低贱龌龊之举?你这小鬼,本官谅你是初犯,没有恶意,这才放你一马,想不到你竟敢恶言中伤本官,挑拨同僚离间,简直不可饶恕。你们,给我拿下!」 四名衙役正要应声回答,霍本通指着袁昊身旁的衙役,又道:「还有那差役,给我一起拿下!」 三名衙役大吃一惊,连同周遭旁观的百姓,也都对这道命令感到困惑,怎地好端端的,连同夥衙役也一起捉? 袁昊身旁衙役骇然难忍,慌忙道:「大、大人,我甚么都没说,甚么也不清楚,全是这小鬼在胡说八道!大人!请相信我。」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零二章 袁昊战衙役 原来方才袁昊所说借刀杀人的事情,是刚才在暗巷听顾希颜所说,稍加思索,而随意拼贴凑起的故事,岂知这个随口胡说的故事,竟是说得八九不离十。正如袁昊所说,确有其事,霍本通是刻意花下重金买划,特意让顾希颜保管划作,再请人偷偷窃走。 那顾希颜固然称霍本通一声「叔叔」,彼此却无半点血缘关系,只因霍本通和顾希颜姨娘昔有来往,关系匪浅,且看这娃儿生得天真可爱,心底才突起古怪念头,带她一路南下,来到抚仙。 霍本通恨恨瞪着袁昊、和那名衙役,搞不明白他俩为何会知晓此事,心想:「这一路南下,我愈想愈觉不对劲,那女人恨不得将自己姪女赶出家门,我不过是正好碰上的冤大头罢了。天晓得小贱婢是不是有甚么问题,让她继续跟着,难保她会碍着我霍家的康庄大道,那就大大不妙。」 霍本通冷笑一声,道:「你自儿说了什么,难道还能不清楚?哼!分明是你信口胡言在先,违背衙门规矩,扰乱纪律,究竟是谁在胡说八道?通通都给我拿下!」 三名衙役闻听命令,面面相觑,看了对面衙役一眼,面容闪过一丝困惑,但想命令当前,不得违命,旋即拔剑拔刀,应声逼去。 那捉着顾希颜的衙役,离得袁昊二人最近,当下将顾希颜抛到一旁,拔出腰间单刀,迎面扑砍过去。 袁昊身旁的衙役惊怒交集,他既不敢违命,更不想白白死于此处,瞪着袁昊,只觉一切过错,都在因这娃儿而起,要死便让他一人赴死就好。他狠下心来,猛推了袁昊一把,在群众目瞪口呆之下,迳自往反方向仓促逃去。 袁昊被人一推,仅仅惊讶了一瞬,却未细想,看也不看身后,脚下施展泥鳅功,滑溜窜近,躲过单刀,拔剑脱鞘,回手还予一剑。那衙役见袁昊不退反进,单刀收势,退得好快,横刀架招。蓦然之间,铿锵声大作,火光点点,双方僵持不下。 袁昊突破执者境二脉不久,境界未稳,对四肢百骸的力量运用,也尚未纯熟,不过不同昨日以来的崭新力劲、速度、敏捷,二条打通经脉的跃动,以及体内足足多出一倍的道气贮量,实是备感兴奋,充满自信,只觉这天底下间,再也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他长剑挥动,乘双方刀剑之力势,趁机跳开,脚一落地,蹬地欺身过去,岂料对方亦是同样想法。长剑欲动,本以为已是够快,想不到单刀来得更快。他低头避刀,连躲三刀,正想出剑,对方又是紧逼而来,竟找不到半点出手机会。 剑法讲求轻灵而动,以快为主,以奇自胜,而有「剑走偏锋」一词;刀法讲求以静制动,以慢打快,以力打巧,和剑法截然相反,正好背道而驰。照理而言,剑会比刀还快,可是衙役使的是单刀,其刀法眼快手捷,变化多端,刚猛有力,却是和剑争快。 袁昊脑筋一转,心想你单刀想比快,比力劲,我偏不和你比,剑法以奇险制胜,正合我此刻心意。他道气施发,脚下滑溜,退得几步之远,见那衙役追来,长剑藏于胳膊之后,左足原定虚划半圈,转守为攻,同时使用泥鳅功和绝千剑法。 但见袁昊溜窜欺身,速度说不上快,也说不上慢,让人捉摸不定,剑光一闪,长剑已然送出,刺往那衙役持单刀左臂。这一剑同样出招古怪,藏匿许久,只出一剑,一剑出完,转又收势,配合那古怪身法,接而再攻。 那衙役本已被泥鳅功搞得心烦意乱,再加上一个绝千剑法,分心不得,根本反应不来,他只感左臂传来微微寒意,见剑尖轻轻触及皮肤,惊骇一叫,暴退开来。 这一退,大出霍本通、二名衙役、观望群众预想之外,各各难掩吃惊之色,一个大男人和小娃儿过招,照理想来,本该是一面而倒才是,谁能想到,却会是大男人率先退步而去? 那衙役大脸一红,往后偷瞟一眼,见霍本通脸色阴沉,愈发狰狞。心想霍大人素来视声誉如性命,自己方才那一退,虽是下意识之举,兀自害得霍大人颜面有失,却是大大不妙。倘若再不发力,拿下眼前娃儿,往后势必会吃不完兜着走。他气势一变,浑身爆发道气,大声道:「阿森、阿林,我来对付这小鬼,你们莫要出手。」 那两名衙役一听,停足下来,愣愣互看,眼看彼此只馀三尺左右距离,皱眉一会,才应声称是。 左边那衙役小声道:「林哥,大哥为何不要咱们出手?他妈的,那小子小把戏多,咱们不可不防。」 右边衙役道:「森弟,你不懂,如今咱们虽是奉??奉命办事,但毕竟这回要捉拿的人,年纪太小,罪状也不明朗,假使咱们三人围攻上去,本已心怀不满的抚仙百姓,定会轰然暴动,众怒难消,届时如此,那可就不妙了。」 左边衙役歎了口气,道:「这么说来,在百姓眼中看来,咱们抚仙衙门,才是为恶一方?」 右边衙役隔了半晌,才道:「这??不错。」二人说到这里,目光忧郁,齐声小歎,便凝望过去,不再说话。 袁昊再施泥鳅功和绝千剑法,动作滑溜,剑法古怪,虽然在境界和经验方面,远不及对方,只不过单凭身法剑法齐用,还是勉强能和对方持平。 本来的话,泥鳅功和绝千剑法要想发挥真常威力,都需倚仗道气帮忙,脚能发力,剑能发劲,方能有所作用。但碍于先前境界实在太低,执者一脉能贮存而用的道气量又实在太少,因此袁昊说甚么也不敢在实战当中,兼之连番使用,直到如今踏入执者二脉,道气贮量稍有馀韵,才敢大胆使之。 只听嗤的一声,划破空气,长驱直入,逼向衙役左腹。那衙役单刀回封,施加劲力,荡开长剑,自袁昊头顶,直劈落下。袁昊嘿嘿一笑,没有恋战,脚下一滑,滑溜避招,同样毫发无伤。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零三章 败衙役 那衙役眼见袁昊动作时动时不动,时快时缓,追之不得,打之不着,却时时紧随在旁,滑溜难测。对方有时出剑袭来,剑上劲弱,技法平平,并无巧处,初时还不以为然,但再过了数招,发觉对方出招愈来愈快,愈发诡谲多端,连跑带打,竟是险些就被剑招击中,堪堪感到可怖。他恍然有感,只觉袁昊整个人好似田畴鱼鳅般,好是惹人厌。 刀剑交错,铿锵响亮,双方各自退开一步,僵持在央,谁都不动。 那衙役不由讚道:「小娃儿,好剑招!你在哪里学来的剑法?」 袁昊笑嘻嘻道:「你们说我是绝千阁弟子,那自然是绝千阁剑法。」 衙役脸上吃惊,不及问话,便在此时,忽闻霍本通大骂一声,喝道:「你们三个饭桶!究竟在做些甚么?一个小小娃儿,竟然拿不下,本官可没有閒暇功夫陪你们耍猴戏,还不快快一同上了,捉拿要犯!三招之内,给本官捉下那娃儿。」 那衙役闻听「三招之内」四字,本来面有难色,但想霍大人在后,犹如芒刺在背,不得不从。就见他猛喝一声,道气爆发,右手施劲,单刀压下,力劲扑来,将稍存优势的长剑,直接转为劣势。 近处之下,袁昊感受到对方的境界,暗骂:「龟爷爷的,执者境十一脉!」 不及回神,那衙役左手抓来,扣住袁昊持剑右腕,摇摇头,道:「阿森、阿林,听霍大人号令,动手!」 另馀两名衙役自左右逼来,齐声道:「是,大哥!」一人拿剑,一人持朴刀,朝袁昊左右手劈将而下。这二人亦有执者境十脉的境界。 袁昊大骇不已,忙要抽手退开。可是那衙役哪里可能放袁昊离去?他手上使力,执者境十一脉的劲力,直捉得袁昊腕骨咔咔作响,脸露痛色,叫了出来。 当啷一声,就见袁昊右手无力,长剑应声落地。 眼看袁昊手中兵器落下,左右衙役又相继逼上,避无可避,围观群众有的屏气凝神,有的歎气连连,均觉他一个小娃儿,尽管稍有本事,但陷入如此窘境,恐怕再没有逃脱法子。 忽听有人道:「你们这群坏人,别杀袁昊哥哥!」一阵娇滴滴声响,矮影冲撞一名衙役。 那拿长剑的衙役,想也没想到会被偷袭,左脚被突来紧抱,失之重心,倒了在地,怒道:「放开!放开,妳??妳,小妹妹,妳再不放手,刀剑不长眼,可别怪我不怜惜,一剑下去了。」 那矮影自然就是顾希颜。 她原先见袁昊和衙役打得有声有色,不落下风,只看得呆呆发愣,不敢轻易上前。直到袁昊让人捉住,另馀两名衙役跟着扑去,心底又惊又怕,以为袁昊会命丧于此,这才顾不得他,贸然冲上前去。 只听她哇哇哭叫,道:「不要,不要!我一松手,你们这些坏人就会杀了袁昊哥哥,我不要,我不要!」她说到后来,声音渐带抽噎,续道:「你们是坏人,你们是坏人,不要杀袁昊哥哥,他是好人。」 群众见顾希颜苦苦央求的模样,不禁大感怜悯,有几人见义勇为者,已是气急脸红,大骂抚仙衙役风气败坏,仗势欺人,连两个小娃儿、小女娃儿都不放过,算甚么狗屁东西? 这大吆小喝的骂人声势,好比点燃的狼烟,直冲天际,不绝于耳。整条抚仙街逵来人愈来愈多,骂声更有隐隐增高之势。 那霍本通脸上冰冷冷一片,心想平民老百姓满嘴秽语,岂能和他们较劲?当下佯装听之不见,有百姓会意,便开始大骂霍家不是,接着自有人跟着附和。他终于勃然大怒,大声喝道:「衙门办事,无关之人,都给我住嘴!不然的话,全照衙门规矩,通通抓起来办了!」 就在此时,有人嘻嘻笑道:「死胖子,总算露出肥猪面目啦?这才像样,若非如此,我可要被骂个臭头。」却不是袁昊又是何人。 袁昊不知何时挣脱衙役夹击,弃了长剑,逃了出来,当下抱起顾希颜,运起泥鳅功,转身就跑。 三名衙役又惊又疑,那持单刀的衙役见手中空留一柄长剑,大喝道:「哪里走!」仗起身法,追了上去。另馀二名衙役,同样紧跟在后。 围观群众见袁昊脱离险境,传来阵阵欢呼,只不过心底却都在想:「他究竟是如何挣脱出来的?」 原来袁昊在那窘迫情状,运起逍遥定心诀,稳心定性,心中空明,便即想起竹爷爷曾说过,泥鳅功若能练到臻至完善,就算让人捉住也能如泥鳅滑溜逃出。现下泥鳅功尚未大成,趁着众人都被顾希颜转移目光,临机应变,以道气附着右腕皮肤,轻轻震开衙役右手,摒剑溜走。 只听袁昊道:「谁说要走啦?」脚下再动,竟是急窜回身,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道气催发,黑槌子即拔而动,直朝衙役虎口砸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黑槌子震破空气,大风骤起,呼啸四方,四周群众直面承受风压,叫得叫,吼得吼,众人东倒西歪,惨声不绝于耳。 只见那衙役双脚离地,呕出鲜血,倒飞而出,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但见他撞在另馀两名衙役身上,三名衙役承受不住黑槌子力劲,一同向后倒去,滚了十来圈,正好和满脸吃惊的霍本通撞个正着,四人齐倒,再滚半圈,这才缓下冲势,停了下来。 就在众人一片惊骇目光之中,袁昊哇哈哈大笑,携着顾希颜,飞快溜去。 霍本通位在最下方,浑身承受三人重量,压得胸闷疼痛,他吆喝三名衙役赶紧起身,总算松得口气。 这时,突然听得两名衙役「啊」的一声,齐叫道:「大哥,大哥!你……你有没有事?」 霍本通循声看去,惊见那拿单刀衙役,鲜血殷然,脸上惨无血色,胸口深深凹陷,根本动都难动。他脸色一变,凝望袁昊离去方位,目中闪过贪婪,所思所想,全在那黑槌子上,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那便是大爷爷说的古怪道宝?确实威力不凡……」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零四章 顾希颜去留(1) 白杨林居,大竹屋内,檀香隐隐,窗前斜阳,缓缓洒落地上宣纸,清楚映出画中的池边水莲,好似波光潋灩,雾气茫茫,似真似假,逼真如物。 竹令谦一如往昔,天尚未亮,便已起床潜心作画。她只觉今日的白杨林甚为幽静,并无多少声息,和平时大为不同,但念头即转,又醉心作画,精神专一,却未多加在意。 也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有人道:「谦儿,谦儿!」 竹令谦听到声音,便知来人是谁,放下画笔,披上褙子,开了竹门,淡淡笑问:「爷爷,外头已经正午啦?」屋外来人确实是竹云堂。 竹云堂捋着胸前白胡,面有怪色,点点头道:「谦儿啊,不是爷爷想囉嗦,作画是好,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量力便好,这江湖路上,可没有一处是真正安全,妳是女孩人家,要多加留心才是。」 竹令谦笑道:「是,爷爷。」 竹云堂咳了一声,道:「那小子可有过来你这?」 竹令谦眨了眨眸子,摇头道:「自早只有我一人。」说着,敞开竹门,让竹云堂瞧见里头。 竹云堂打量一眼,白眉大皱,别过目光,沉声道:「怪了,那小子究竟上哪去?今早也没来练功,过没几天,可就是抚仙少年小会。哼!他和妳正好大大相反,屌儿啷当,要是让老夫碰着他,定要打烂他那张屁股。」 竹令谦道:「爷爷你不正是看中他屌儿啷当的性子?」心底则恍然过来,怪不得今日如此宁静,却原来袁昊今早根本没来修练。当下又问:「他出门没有?是不是有甚么事?」 竹云堂摇摇头,道:「不清楚,那小子甚么都没说,老夫这就去绝千赌坊,问个清楚明白,他要是在,老夫便把他捉了回来,狠狠打烂他的屁股。谦儿,妳顾一下家。」竹令谦点头答允下来。 便在这时,只闻白杨林口传来声响,道:「啊,这、这是哪里?」那声音乳声乳气,半惊半惧,听来似个女娃儿的声音。 另一人道:「全抚仙最安全的地方,妳那叔叔绝不会跑来这里。」 那乳生乳气的声音又问:「叔叔为甚么不会来?」 那人道:「顾傻妞,猪就算再笨,也不会自儿跑到屠夫手下。何况妳叔叔是霍家人,对这儿应该熟悉得很。咱们暂时在这避避风头,晚些时候再回去。」 那人傻愣愣道:「我、我不叫顾傻妞,袁昊哥哥,我叫顾希颜。」 此二人不是袁昊和顾希颜,又会是何人? 袁昊本来是为了寻竹爷爷才上街,如今人未找到,又已过午后,心想自己错过今早修练,若是连下午练画也一并错过,不知那对爷孙女俩会怎地为难自己,且方才虽是凭借胸中豪气,仗义出手,救了顾希颜,但自己同为中原人口中的待罪之民,也不敢保证,定能从霍家手中保护好她,心念甫转,便干脆携着顾希颜,逃出镇外,直往白杨林而来。 袁昊接着道:「我说妳是顾傻妞,妳便是顾傻妞,龟爷爷的,瞧那霍本通蠢样,我要是妳,早不知逃到哪儿去,还用得着受他脾气?」 顾希颜嗫嚅道:「叔、叔叔虽然会打我骂我,可是……可是他有给我饭吃。」她低垂着头,似觉这般说自己叔叔不是,心中妥实难安。 袁昊道:「妳瘦成这样,还说有饭可吃?那胖子不会一人把饭都吃光吧?」 顾希颜忙道:「袁昊哥哥,要是我没弄丢画,叔叔会留饭给我吃的。但是我这些天实在饿过头啦,要是连饭都没吃着,就白白被捉回去,可不知道又有几天没饭得吃。」 袁昊歎了口气,道:「妳还在说那等话?我刚才不都说了,那胖子是故意弄丢画,为的就是要假借衙门之手,除掉妳这小傻妞。天晓得妳是做了甚么,惹那胖子气得要除掉妳。妳仔细想想,那胖子本还对我好言相劝,一被我说中实情,急欲要让衙役捉拿我。嘿嘿,欲盖弥彰,反而弄巧成拙。」 顾希颜「啊」的一声,声音颤抖起来,道:「那就是说,叔叔他……」 袁昊哼了一声,道:「不只那霍本通,还有妳那姨娘也是一个样,没安好心。哼!这种把咱们小孩当玩物的恶人,见一个就要杀一个,不过妳用不着担心,同为江湖好娃儿,四海娃儿皆兄弟,本就该肝胆相照,今后由我罩着妳,那胖子想找妳麻烦,还没那么容易。」 顾希颜听闻此话,哇的喜叫一声,道:「袁昊哥哥,你说得可是真话?」 袁昊道:「自然是真话,男儿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竹云堂、竹令谦听得说话声愈来愈近,各各面有不解,行出屋外,和袁昊碰个正着。 袁昊见着是竹云堂爷孙女俩,忙奔前过去,正欲喜叫,但见竹云堂抢先一步,手掌一翻,将他翻背对己,高举手掌,问道:「小子,你今早干甚么去?抚仙小会迫在眉睫,你是不是屁股又痒了?」 这些日子以来,袁昊早不知被打了多少次屁股,一见自己被翻身过去,下意识就先摀住屁股,忙道:「竹爷爷,竹爷爷!你听我说,我今早都在练功。唉哟!唉哟!我真没骗你,你、你快把那手放下!」 竹云堂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说谎骗老夫……咦?执者二脉?你、你,你??成为武者才多久,这就突破了?」老脸往前逼近,仔细观看,有二条经脉贮着道气流动,确是执者境二脉无误。他朗声大笑,道:「老夫没有看错,没有看错,哈哈哈!很好,很好!原来你小子是为了突破境界,怎地不早说?本来老夫估计有泥鳅功在身,小子你至多只有五成胜算,现下突破到执者二脉,当可提高到七成。若不出意外,那霍风不会是你对手。」 袁昊得以脱身,轻轻吁气,回以一笑,道:「竹爷爷,你大可安心,我说了要打得那霍风哭爹喊娘,自然是说话算话的。」 这一老一小相视一眼,均想起当日那霍风、霍兰臭脸,心中快意,齐声大笑起来。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零五章 顾希颜去留(2)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道:「袁昊,这位小妹妹是谁?」这声音平平淡淡,用不着回头,当知说话之人自然是竹令谦。 只见竹令谦俏脸淡笑,仅仅瞟过顾希颜一眼,目光流转,那双彷彿能看透人心的慧黠眸子,就此直勾勾地盯着袁昊不放。 袁昊本已拿她毫无办法,就算动起脑子,不多时也会被慧眼识破,现下还向她学起丹青画术,那虽非本愿,仍是承她恩情,当下承受不过那目光,不禁退了一步,却觉衣袖让人扯住,回头一瞥,见顾希颜眸中的两颗黑珍珠静静凝来,好似透着希翼光彩。 他忙咳了一声,将方才发生的缘由种种,以及顾希颜的遭遇,尽数告知这对爷孙女俩。 竹云堂、竹令谦听了顾希颜的遭遇,不由大起恻隐之心,竹云堂连连拍着袁昊肩子,大声叫好,同样骂那个霍本通的不是;而竹令谦则上前几步,轻轻握起顾希颜的小手,难得地温言勉励,流露柔情。 袁昊吁了口气,小声道:「竹爷爷,咱俩借一步说话。」 竹云堂自然感受到自己孙女方才的变化,脸上迷蒙一片,犹如想起甚么往事般,又是流露痛色,又是感怀无限。他见袁昊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好是心有戚戚焉,正想点头答允下来。 竹令谦率先抢道:「袁昊,你用不着担心,要是有贼人来了,凭爷爷功力,他岂会不知?」此话言下之意便是:有甚么话在这边说,用不着避而谈话。 顾希颜问道:「袁昊哥哥,这位漂亮姐姐是谁?」 竹令谦听顾希颜称讚自己,淡淡一笑,道:「小妹妹,妳叫甚么名字?」 顾希颜道:「我、我叫顾希颜。」双手紧紧拉着袁昊衣袖,不肯放手。她虽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自小至今,除了父母尔外,再也无人对她那般细心呵护,为她出面撑腰,如今连霍本通、姨娘都要弃她于不顾,当今世上,可以说惟有袁昊一人肯对她好。因此碰上年纪相差不远的竹令谦,自然而然起了对抗意识。 竹令谦道:「顾妹妹,我姓竹,名令谦,是袁昊的师父。」 袁昊被二人夹在中央,承受两面目光射将而来,早已冷汗沁衣,频频叫苦,一心想逃。听得竹令谦之这话,张口反驳道:「令谦姑娘,我虽然向妳学画,但没有拜师。」 竹令谦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我教你画术,你所学一切,自然师承于我,不就是等同拜师学艺?至于江湖上那些冗杂俗礼,我本就不爱,你就算要拜,我也不会同意。」 袁昊想了一会,只觉此言说之有理,好像没什么不对,低吟几声,便没有反驳甚么。 竹令谦接着问道:「话又说回来,你是打算让李姐姐收留顾妹妹?」见袁昊果真点点头,她深深歎了口气,续道:「袁昊,你晓不晓得,绝千阁有多少人看你不快,还有这抚仙之中,你得罪多少人,他们是恨不得除掉你和你朋友。」 袁昊吃了一惊,愣愣道:「我先姑且不说,都争先诈术精明,不知诓骗多少赌客,遭人恨上心头,自然再正常不过。我的话,不怎地露面。」 竹令谦摇摇头,道:「不对,你比起你那位朋友,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袁昊脸一黑,道:「这话我不能当作没听见,像我这等有常识的大好人,天底下难得可贵,怎地会有恶人讨厌我?」他这话听来平常,却俨然把讨厌自己的人,一概说成滔天恶人,无一幸免。 竹令谦道:「你还说呢,你俩向来成双成对,大闹赌坊、搅乱抚仙安宁,哪一件事情不是一同完成?更重要的是,你成功破坏了李姐姐和赵元佑的事儿。而就在方才,你为了顾妹妹,招惹上抚仙衙门,这两件事情,本是仗义而为的好事,你并没有做错,只是多数人并不领情。」 袁昊不大服气,道:「不领情又怎地了?知道咱们的事情,又不定知道咱们长什么样,用不着担忧。」 竹令谦又摇摇头,道:「你不晓得百姓口耳相传的威力,一既能传十,十能变百,数十万如何成不了数百万?确实人人口中的抚仙衙门,和以往相比,败坏不少,但总归还是衙门。你今后尔后,要多加小心,不然吃了大亏,那就来不及了。」 袁昊被这话说中心坎里,登时哑口无言,心有难安。他瀛海岛民的身分,今后恐怕会不停招惹来麻烦,要在这等窘境下,保护好顾希颜,实是难上加难,几乎大不可能。但他同为深受大人迫害的小孩,更无法弃顾希颜而不顾。其时,耳中忽闻竹云堂咳了一声,目光一转,见竹令谦始终朝自己轻笑,恍然过来,同样笑道:「那依令谦姑娘之言,该如何才是?」 竹令谦道:「还不简单?由我和爷爷收留顾妹妹,定能保顾妹妹安全无忧。」说着,淡淡笑了起来。 此言一出,袁昊喜出望外,他也不是没想过让竹云堂爷孙女俩收留顾希颜,只是无缘无故将人救助,却推卸给他人,实在太不负责任。又想将顾希颜留在白杨林,确实比待在绝千阁要安全许多,更何况有竹云堂这名高手在,就算是抚仙衙门或霍家亲自前来,也决计吃不了闷亏。他想来复去,愈觉惟有这法子,才能保她周全,连忙谢过,道:「顾傻妞,还不快谢谢竹爷爷和令谦姑娘。」 顾希颜水灵灵大眼眨呀眨,依言谢过二人,旋即问道:「袁昊哥哥,我能用不着饿肚子了?」说完话,腹中正好响起咕噜噜声响,脸上不禁通红一片。 竹云堂闻言,微感鼻酸,见顾希颜胆怯模样,胸臆豪气大起,上前轻抚顾希颜的小脑袋,笑呵呵道:「从今天起,老夫就是妳的爷爷,妳就是老夫的宝贝孙女,颜儿。只要有老夫在,绝不会让妳饿肚子。」 顾希颜喜得大叫,抱住竹云堂佝偻的身子,连连叫道:「爷爷,爷爷!我有爷爷啦!」说着说着,却是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竹云堂乐道:「别哭,别哭,乖颜儿,老夫这就煮饭给妳吃。」 袁昊笑嘻嘻道:「竹爷爷,我正好没吃午饭,不如??」 竹令谦抢在他前,道:「不行,你今日浪费太多时间,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好好用功学画。」玉手一捉,压住袁昊胳膊,痛得他啊啊乱叫。她脸上轻笑,堪堪将袁昊逼入屋去。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零六章 绝千柜主 数天过去,当月十五正日,正是抚仙少年小会的日子。 这天刚才破晓,曙光自山峦间隐隐而现,公鸡啼鸣,抚仙镇上已然热闹非凡,人声鼎沸。镇门前大排长龙,大多是抚仙一带的江湖武者,有的连夜快马加鞭,刚到不久,有的人早几日过来,信步进镇,除此尔外,则是前来观战好戏的老百姓人家。 衙门当前搭建而起的擂台,东南西北四方各有黄色旌旗矗立于空,上头通通写着「武」的大字,笔势苍劲有力,磅礡气势,好是惊人。擂台四周观者云集,锣鼓喧天,鞭炮声于半空中打了个霹雳,不绝于耳。 抚仙少年小会,顾名思义是属抚仙一带的少年比武会,一切规则,全是比照中原少年大会办理。比武赛事并无巧处,大体是将人数均分,打散在龙、虎二区,单挑胜者,晋级下一轮,由二区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比武最后一场赛事,决定当年比武会的优胜者。 袁昊从小至今,从未见过比武大会的盛况,满怀期待,一早和李若虚、都争先三人整装完毕,出了界门,穿过长廊,来到绝千赌坊,发现众绝千弟子团团围绕一人打转,又哭又冤,似在抱怨甚么。 仔细看去,那王芫儿、孙翠儿,以及董家兄弟,绝千阁内门弟子,竟也聚在此处,神色语态甚为恭敬,那中年男子说甚么,他们只管低头称是,万不敢开口反驳一句。 王芫儿目光一转,见着李若虚三人,先是瞪过袁昊、都争先二人,冷冷一笑,旋即面容转柔,道:「小姐,您总算来啦。」 她这一呼声,自然让所有弟子跟着回头,见着三人,反应多是雷同,纷纷向李若虚低头行早,而对另于二人,则不敢贸然接近,脸上厌恶之情,自然藏也不住。 袁昊兀自对竹令谦的劝告记忆犹新,眼见众人憎恶如斯,低声细语,心底不由戒备几分,忖想:「要不是有令谦姑娘提醒在前,我还不觉得没甚么古怪。唉!咱们岛民以往惯了这等视线,自然不觉得有何好在乎,现在看来,坏了和赵元佑一事,确实让咱们被恨上心头。」想到这里,鼻头哼了一气,朝那些弟子瞪了回去,又想:「不过那又何妨?若是要我违背良心,弃若虚姐姐不顾,让那姓赵的王八羔子得了逞,倒还不如让人憎恶我一辈子,也要好过许多。」 王芫儿接着道:「小姐,您瞧瞧是谁回来了?」说着,众弟子迳自让开一条路,只见人阵当中,却是名中年男子。 李若虚和那人四目相交,娇呼一声,美目瞪得老大,道:「爹!」 那中年男子面容刚正,不苟言笑,黑袍在身,双手负后,颇有斯文书生之气。他轻轻点头,道:「若虚,我已从众弟子口中听过这些日子的事情,妳做得不错。」 袁昊听到李若虚那一声「爹」,马上就知眼前此人,就是当今绝千阁柜主,李正志。 他脑海一转,登时忆起在地牢,李若虚代柜主传达给瀛海岛民的书信,瞟向都争先,见他轻轻点头,面容不由一紧。 李正志目光转向袁、都二人,微微笑道:「想必二位就是都少侠和袁少侠罢?敝阁弟子平时醉心赌术,心思难免浮躁不定,若有礼术不周之处,还望二位多多见谅。」他目光不转,笔直盯着都争先。 都争先哈哈一笑,道:「李柜主哪里的话,在下对赌术略有涉猎,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今日你输我赢,我赢你输,本是常情,哪里来的谁对谁错?」 李正志道:「都少侠能这么说,足见少侠胸襟,李某铭感不忘。」 哪知道都争先摇摇头,又道:「李柜主此言差矣,在下胸襟如何,自是再清楚不过。不瞒柜主,其实在下近日于赌术方面,稍存疑窦,不得其解,李柜主赌术臻至通神,中原江湖有目共睹,不知能否请教柜主高见,好以解惑解惑?」 众绝千弟子闻听这话,纷纷勃然大怒,大骂这都争先违背礼法,未免太不是好歹。 有人不满道:「都朋友,你这就有些太过分啦!」 有人哼声道:「就是,就是,你们虽是小姐朋友,但总该有个限度,太没有规矩,莫要以为事事都能如你们所愿。」 又有人道:「他们哪一回不是如此?每每都要坏得咱们好事,平时搅乱赌坊就罢,连小姐的事……」 有人回嘴道:「小姐不都说了,她不愿嫁给赵公子,你还提这事做甚么?」 那人不满道:「你懂甚么?只有赵公子那般才俊,才配得上小姐。」 李正志向那些弟子射去一眼,众弟子蓦然静默下来,谁也不敢再开口。他目光再转,既不笑也不生气,和都争先四面相对,一时半晌,谁都不说话。过得一会,他嘴角微缓,道:「正巧李某也想找二位私下一谈,不如就相约少年小会结束,都少侠意下如何?」 都争先点头谢过,当下带着袁昊,无视众弟子冷目,快步行出绝千赌坊。李若虚正自感到左右为难,想追步上去,却让王芫儿、孙翠儿拦了住。 王芫儿笑道:「小姐,那可不行,这回少年小会,咱们阁中有不少弟子参赛,咱们作为同门师姐,理应要为他们加油打气。」 孙翠儿道:「是啊,小姐,那些小师弟、师妹们,为了少年小会,可是费足苦心呢!」 李若虚心底一愣,心想绝千阁创建以来,以赌坊赌术闻名,就算尔后衍生其馀生财之道,却始终对江湖上的孰强孰弱,不感兴趣,因此从未参加过中原少年大、小会,怎地事到如今,突然会决意参加? 其时,忽听李正志道:「若虚,为父这有一件要紧事,需托妳去办。」 ※※※ 袁昊二人行出赌坊,脸上均有愁色,不敢久待下去,愈走愈是急迫。行过旁人,有的识得二人,还以为他二人又吵了架,或发生甚么事儿,暗暗纳罕不已。 都争先脸色沉闷,道:「姓袁的,咱们现下很不妙,那李正志来得太快,我根本尚未准备好对策,他妈的!你瞧见那群弟子的表情没有?我正想说堂堂柜主亲临抚仙,怎地可能无人不知,这八成是绝千阁那群人偷偷使的好把戏。唉,唉!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地牢,他让若虚传达的话?」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零七章 抚仙少年小会 袁昊没好气翻了白眼,想道当时地牢昏暗,自己手脚被缚,无法动弹,又误以为此生将要白白而终,后怕至极,不由哭出了声,全让都争先瞧个清楚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没少拿这点笑话自己,这等奇耻大辱,如何能忘?他道:「我如何不记得?若虚姐姐说过:念在百年旧情,李某感慨万千,今日放二位离去,一年内绝不捉拿二位,委决如斯,下次相逢,非友即敌。哼!龟爷爷的百年旧情,他要赶咱们走人,那该怎地办?」 都争先停足下来,和袁昊四目对过一眼,歎了口气,道:「赶咱们走人还算好的,就怕他直接翻脸不认人。你可记得我曾说过,上一回破界,我和老爹人就在抚仙。」 袁昊道:「你是指学了赔钱赌术的事儿?」 都争先哼了一声,不理睬袁昊挑衅,道:「其实当初,我家老爹本来不打算落脚抚仙,是绝千阁柜主亲自找上门。」 袁昊惊道:「你是说那、那李……」 都争先低声道:「不错,正是李正志。当时距离岛上界域再开,还有足足三年时间,老爹说太早来到抚仙,那是有害无益,容易起人疑心,不如躲在偏远小农家,等时机到了,再来抚仙就是。偏生那李正志,不知自哪生出的眼线,得知咱们所在,亲自上门拜访。就算咱们连夜潜逃,躲到偏僻农家、深山野洞、大户人家,可过没几天,还是会让他找上门,接风洗尘,盛情款待。」 袁昊又问:「那……那你老爹怎地说?」 都争先道:「还能怎地办?人家都接风洗尘,老爹自然盛情难却,答允去绝千阁作客。我自也是在那时,和若虚认识的。」 袁昊闻听到此,当是骇然难言,心脏怦怦狂跳,愣了好久,心想都争先的老爹,以行事如临深谷闻名岛上,要是有人想做甚么坏事,决计逃不出他的法眼,自己亦不知让他捉着多少回,似这等高人,竟然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人? 他猛打了一个冷颤,想起一事,忙问:「那你方才为何要约他解个甚么惑?这不就是那鸿、鸿……」 都争先苦笑道:「确实是鸿门宴不错,可是不这么做,我怎地瞧出他有何意图?当初老爹和他打交道,就时常告诫我:碰上李正志这等人,不要妄加揣测他意,亲自去探个清楚明白,老老实实的问,才是最安全的法子。」他说到这里,暗暗咬牙,似不甘又似担忧,接着道:「我本以为能撑到少年大会,唉!这么看来,咱们最好找处地方藏身一阵。等这回少年大会举办,打出不好不坏的成绩,随处挑个小门派,潜心修练,等境界有成,再谋定后事。」 袁昊吁了几口气,道:「这回少年大会办在何处?」 都争先耸耸肩子,道:「少年大会,向来是由武律道盟五霸轮流主办,上一回是在峨眉山,这次尚不晓得。」 袁昊小声道:「可别在抚仙派才是。」都争先点点头,深以为然。 瀛海岛二人跟着人流前行,不多久来到衙门前,见多是年纪十二、十三来岁左右的娃儿,正在衙役处排队报到。袁昊报到毕了,领到一块小玉珮,玉珮形状似虎面,样貌狰狞,却不知有何用意。 袁昊见擂台旁有块大布告,纸上写着一个虎字,划有一张表图,线与线层层相接,最下方全是人的名字,目光愈往上移,线就愈来愈少,直到最上方,仅剩一处空白位置,这显然是参赛名单。略略一算,竟足足有六十四人的名字,脸色一沉,换句话说,得足足打上好几回场赛事,方有可能碰上霍风?他凝神再看,仔仔细细端详霍风的名字,却并未找到「霍风」二字,正感古怪。 一旁的都争先道:「姓袁的,这是虎组的,龙组的告示,在另一头。」 袁昊依言走去,见另一告示写着一个龙字,亦有六十四人的名字,仔细一瞧,上头有不少霍姓、许姓,还有些名字下方,写着抚仙、星云、杞麓、绝千各派,心头一震,忖想:「古抚仙三派也有派人?糟了,糟了!这么说来,我是不得在比武中使用小破槌。小破槌和判官槌都是槌子,又同为道宝,实在太过恰巧,就好比当时的令谦姑娘,自然会遭人误解。宋天雄那老家伙,为了夺得判官槌,不惜在抚仙派大打出手,要是我动用了小破槌,让有心人见着,难免让人误以为,我手上这柄,就是那群老妖怪在找的判官槌。」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声音,道:「袁昊,算你有种,还敢出现于此。」 袁昊循声看去,见来人一身白袍,面有傲色,睥睨而来,却不是霍风又是何人? 只见他身后跟着二名弟子,年纪差不多大,均是身穿蓝色袍子,恶狠狠瞪着袁昊。 其中个头最高那弟子,冷声道:「少爷,这人就是那袁昊?」目光肆意打量过来。 另名矮矮胖胖的弟子,手上拿着一只鸡腿,满手满嘴油腻腻,笑得鼻头频频哼气,道:「嘿嘿,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真不晓得父亲在想甚么。」 袁昊发觉这二人脸型宛若一个板子刻出来,竟是长得一模一样,若非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可难以分辨谁是谁。 只听得周遭有人道:「奇了,那不是霍家大少爷,还有文武两兄弟?」 另有人道:「甚么?执者四境的霍家文武兄弟来了?」 又有人道:「可不是吗?你瞧那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鲜明得紧。高个儿便是霍文,矮胖子便是霍武。」 有人惊道:「十五岁执者四境?这、这??如此说来,这次少年小会,霍家是胜券在握了?」 还有人道:「可别忘了霍少,十四岁执者三境,且据说他已能使用霍家道宝。」 群众听得「道宝」,更是脸色一变,倒抽冷气,频频讚语不停,甚么手到擒来、无人能敌云云,愈说愈是夸张。 袁昊见那霍文霍武同样对霍风毕恭毕敬,好似贴身小弟般,颇觉称羨,往后一看,都争先早不知去向,自己却是一人也没有。 就在这时,正好有一群绝千弟子,自东南方位缓缓行来。看那样子,不过都是十三、四来岁。他们那身为绝千阁弟子的黑袍子,华美精致,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那些弟子本来有说有笑,不巧望见袁昊,脸上纷纷唰地一白,低头不敢看他。这一个多月以来,袁昊搞出多少好事,闹得赌坊上下乌烟瘴气,人人满是屈辱,却又拿他毫无办法。自上一回金玉楼的事儿,吃上袁、都二人大亏,绝千多数弟子早已打定主意,对这两名瘟神,能避则避,能逃多远就多远。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零八章 少年小会开始 那些绝千弟子中,年纪最长不过十五来岁,跳出来护住其馀年幼弟子,见袁昊愈走愈近,面有忌讳,颤声道:「袁昊!你??你要做甚么?」 袁昊笑嘻嘻道:「见到诸位真好,你们跟我来。」当下领着众人来到霍风面前,依着霍风方才模样,道:「霍家诸位,向你们介绍介绍,这些是我小弟小妹,若是等会碰上,还请三位多加关照。」 那绝千弟子不满道:「谁、谁是你的小弟小妹。」 另有女弟子道:「就是,就是,你??你这坏人,做了那么多大事,你知不知道,现在抚仙镇内都在频传,说你之所以四处捣蛋,都是咱们阁中主意。」 袁昊瞪去一眼,道:「那种流言蜚语,爱说便让他们去说,有甚么好在乎的?还有,你们下任柜主唤我一声昊弟,我则叫她一声姐姐,咱们虽非同姓,但却如真正的姐弟一般,你们是若虚姐姐的阁中弟子,我自然要多加照料了。」 霍风、霍武、霍文三人听闻此言,当是脸色微变,他们霍家固然是抚仙一带的地方权贵,但面对遍布全中原各地的绝千阁,对方始终处处退让,态度平和,己方也就不敢过于嚣张跋扈,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难不成要为了区区袁昊,得罪整个绝千阁不成?心想家族门人曾说过,这袁昊整天混在绝千赌坊,是绝千阁的门下客,早已是抚仙百姓人人皆知的事,不过他和下任柜主这般亲近,却是从未听说过的事。 霍家人并不晓得,袁昊、都争先、李若虚三人早已说好,出了界门,外头耳目众多,彼此关系虽近,还是尽可能莫要太过亲暱,维持往昔主客之别,以免让有心人多做文章。是以霍家人得知的风声,都是他们佯装出来的模样,而非真正实情。现下得知真相,才会格外吃惊难当。 眼见周遭有无数双耳目在听在看,霍风不甘就此退去,忽而冷笑道:「袁昊,你我虽有一战之约,但前几日,你不服衙门执法,妄加干涉,得罪衙役,此事咱们该怎么算?」 那些绝千弟子听到「打伤衙役」,脸色也变,指着袁昊就道:「你??你莫非又惹事出来了!」 「对啊!小姐不是才说,要你近期别再惹是生非?」 「金玉楼闹完,现在换成衙、衙门?你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袁昊眼珠子一转,道:「他们霍家人的所在所为,你们待在抚仙这么久,岂会不知?我才想抱怨几句,霍家人怎地能跑去衙门当官啦?」 霍武上前一步,俯视袁昊,喝斥道:「住嘴!霍家的事,不用着你这外人来管。」他说话之间,暗自施加道气,连同一股凛然战意,猛袭向袁昊众人。 那些绝千弟子尽是执者境二、三脉的弟子,年纪最长的,约莫练武一年左右;年纪最小的,仅不过半年尔尔。此时无缘无故受执者四脉的气势压迫,根本抵挡不住,均被吓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惨不出声。 霍文瞧着那些弟子模样,咬断鸡腿骨,笑道:「哥哥,你别放轻易放出执者四脉的气势,这可不是吓唬他们啦?」 霍风同样一笑,道:「霍文说得不错,霍武,他们练武尚浅,莫要这样对待他们。」 霍武哼了一声,道:「是,少爷。」 岂料就在这时,忽听袁昊「唉哟」一声,颇为关切道:「你们可还好吧?这是境界压迫,我碰上的高手都喜欢搞这套。不说这个,你们瞧到没有,霍家人就喜欢搞这套,迫人就范,现下知道不是我想找他们麻烦,是他们要找我麻烦。」 霍家三人大吃一惊,纷纷循声看去,眼见袁昊跟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动来动去,好不惬意,彷彿不把执者四脉的压迫放在眼底。 霍武藏不住脸上讶然之色,道:「不可能!你……你受了境界的气势压迫,为何没有事?」 袁昊眨了眨眼,挺起胸膛,目光扫过三人面目,心底快活难言,一忍不住,大声道:「区区执者四脉,何足为惧?」 其实老早在抚仙晚宴上,袁昊就吃过境界压迫的苦头,尔后习得武功,他又迭遭强敌,所碰上的境界压迫,无一都比霍武的压迫强上太多,是以惯了前者破天荒的压迫强度,对后者的压迫,反倒不觉得有何难受,只是手脚稍感沉重,行动有滞罢了。 他不等霍家三人回话,率先抢道:「我说你们霍家,别整天干这等无聊事情,好不好?那霍本通一个样,你们又是一个样,我不过是把霍本通干的卑鄙之事,道给所有人知道,他生起气来,说甚么连我也要捉,哼!既然麻烦都找上门,我干甚么要听他话不可?」 霍武面有怒色,上前一步,那霍文却笑了起来,胖脸揪成一团,双眼都快瞇成一条缝,道:「哥哥,你别出手,这回换我来。」 霍风哈哈一笑,脸上流露狠色,道:「你们两个都住手!江湖上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袁昊,你和我们霍家的过节,就在擂台上一并算清!咱们走。」说罢,就带着霍文、霍武二人,信步离去。所经之处,众人无不向旁退散而开,让出一条道来,不敢碍着他们。 袁昊忍不住道:「唉,可怜的霍家,走到哪都被当成瘟神一般。」 那些绝千弟子一一让袁昊搀扶而起,心中均想:「你这人亦是不遑多让。」 过得不久,只听擂台上有人敲响铜锣,声音既脆又响,当当不停,传得又远又久,随后一名衙役走上前,朗声道:「有请霍大人!」 擂下观者阒然无声,皆是举目凝望,但见一名胖汉勘勘走前,那人身穿绣边华丽的官衣,嘴边含笑,自上俯瞰下来,下颌肥肉挤成一团,却不是霍本通又是何人? 霍本通朗声道:「让诸位好等了,抚仙少年小会,现在正式开始。」 此话刚落,袁昊耳中嗡的一声,就听擂下众人齐声欢呼如雷,盛况空前,盛好似巨象踏地,震得脚下撼动难止,微微发麻。直到好一阵子,声势才渐缓渐低,但始终停也不住,好是欢闹。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零九章 第一战 待霍本通退去一旁,另一衙役紧接上前,朗声道:「虎组、龙组第一组,各自玉珮发亮者,上到擂台!」 袁昊心中一奇,见附近年纪差不多的娃儿,经长辈提醒,纷纷拿出那龙、虎模样的玉珮,瞧过一眼,确认无光,这才收入怀中。他摸摸下巴,忖想:「能自行发光的玉珮?好古怪,好古怪,不过要是想办法拿去卖了,应该能换上多少武币。唉,这几天替顾傻妞买了不少糖,零花钱都快用光,我得想些法子,赚点买糖钱。」正当他在脑中异想天开,细想如何偷出玉珮,又该拿去当铺还是黑市卖了换钱。 耳中忽然听得「啪」的一声亮响,登时之间,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传到屁股,痛得他跳了起来,整个人哇哇大叫,回头瞪去,身后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三人。 为首那老者瞪眼过来,道:「小子,你腰间玉珮已在发亮,为何还不快快上了擂台,莫非你想弃赛不成?」 身后一名穿着黑白襦裙大袖的少女,淡淡道:「爷爷,少年小会又非生死之斗,输了便输了,何必那般看中名次优劣。」 一旁牵着少女玉手的小女娃儿,大眼汪汪,乐道:「袁昊哥哥,希颜会替你加油的。」 这三人自然便是竹云堂、竹令谦、顾希颜三人。 袁昊摀着屁股,低头望去,见腰间虎玉珮果真迸现光芒,周遭无数双目光探望过来,他哈哈干笑,忙奔上擂台,又让那名衙役瞪了一眼,见台央伫候三名娃儿,独缺自己一人未到,心底稍感愧疚,陪笑一声,快步就定了位。 霍本通冷冷扫了袁昊一眼,轻轻哼气,道:「开始!」 袁昊见所有人都先施上一礼,面前少年同样向自己施礼,便跟着照做。 只见身前带剑少年,长发披肩,目如电光,紧盯自己不放,道:「请!」说罢,抽剑出鞘,挥来一剑。 袁昊同样抽剑还招,当的一声,双剑交击,剑上无劲,他正感一愣,见对方退开一步,恍然过来,原来是那「先礼后兵」之意,寻思:「这么说来,我以往动用武功,要不是想办法退敌、就是杀敌和逃跑,从未和人正正当当比武过招。」 下一瞬间,那披发少年喝了一声,长剑自左斜刺而来,风声呼呼,显是剑上有劲。 袁昊只觉这剑来得好慢,以为有诈,不敢离得太近,且退一步,右手长剑一挡,这一剑本意是为了滞下对方剑路,以好做足万全准备,应敌之变。 岂料长剑送去,铿锵一响,对方长剑硬生生让袁昊挡了下来,动也不动。袁昊一愣,披发少年一惊,一旁龙组二名少年同样一惊,观者亦是惊呼连连。 照理来说,那披发少年突刺一剑,就算横剑去封,也仅能滞住一瞬,可是袁昊这一封剑,却是扎扎实实挡下剑招,令对方剑止不动,实属罕见,众人会欢声而出,也就不无道理。 袁昊心想这是比武小会,对手均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并非江湖上的厮杀戏码,是万万不得用下三流的招术偷袭人,当下退开一步,长剑立旁,静静候着。 披发少年见袁昊模样,脸上忽地一红,捡起长剑,突喝一声,爆发道气,欺身再攻,寒光隐颤,剑锋一转,斜削而上,接连三剑,连攻袁昊肩、胸、喉上身方位。 袁昊皮肤微微刺凉,发觉对方每一剑的劲道更胜方才,灵光一闪,右脚向对方左膝一踹。披发少年左膝吃痛,料之未及,踉跄腿软,长剑向旁歪了准头,自袁额旁斜削过去。袁昊看准机会,左脚一缩,身子低下,不给对方收势机会,长剑顺势上挑,啷当一声,又将对方长剑打落。 顾希颜听得四周欢呼不绝,跟着乐叫起来,问道:「爷爷,姐姐,袁昊哥哥是不是胜了?」她对比武小会的规则云云,根本不熟,是以见袁昊打落对方长剑,众人欢声鼓舞,还以为这便是胜了。 竹云堂笑呵呵摇头,道:「乖颜儿,还早,还早呢。」 竹令谦同样一笑,慧黠眸子轻轻一眨,道:「爷爷,你莫要教坏希颜妹妹,早在第一剑之后,胜负已然定出。」 竹云堂咳了一声,道:「谦儿,妳这么说就不对啦,胜负一事,皆有变数,很能说稳胜稳败。不过小子成为武者以来,逢上的敌手不是体道境,便是臻化境高手,他能好好活到今日,老夫亦觉是大大奇迹。他能闯过那等困阨绝境,于眼界和经验方面,自然是突飞猛进,普通娃儿应当不会是对手。」 眼见袁昊和那披发少年再过数招,竹令谦眸光闪烁,轻轻「咦」了一声,道:「那是落梅帮的落梅剑法。」 身旁竹云堂道:「不错,那落梅帮本是抚仙不远的一处小村落,专门酿制陈年梅酒,据说那落梅帮帮主,以梅生梅落,自创出一套落梅剑法,传授村中小民,保身防贼,享有不小声誉……不错,就是那里!小子,用不着怕,他动作没你快,唉、唉!慢了,终究慢了。喔?披发小子也挺不错,好!好一招『摽梅自挑』,小子没见过这种招数,说不定躲不过??」 竹令谦听竹云堂一下替袁昊声援,一会讚赏对方剑法,惹得附近群众面有怪色,斜目盯来,她没好气道:「爷爷,你究竟是向着哪边?」 竹云堂道:「那自然是武功使得好的那边。」 袁昊分明在和境界相当的武者过招,心中却是静若止水,大体看出对方剑路,知下一击必会剑放下摆,自挑向上,迎面攻来。心中想道:「他剑招一出,我便假意避退,凝好剑劲,伺机而动。」 等了数招,披发少年果真使了出来。袁昊假意而退。披发少年以为袁昊和上一回一样,被这招「摽梅自挑」吓而避退,正自一喜,急欲追上,下一招剑招已蓄势待发。 哪知袁昊后脚站稳,嘴角一勾,泥鳅功滑溜一步,窜过对方袭招,手中长剑施劲刺出,当啷一声,对方长剑应声再落地。 加上这一回,那披发少年已连败三回,落了两次剑,整个人灰心丧意,脸上难过,弃剑认输。 袁昊抱拳道:「承让!」将地上长剑还予对方。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章 玄阳阴铁笔 袁昊耳中听闻喝采不绝,尽管得了胜,心中却不觉有喜,他只想赶紧对上霍风,替竹云堂痛揍对方,想办法了结这桩麻烦事。至于抚仙少年大会,谁胜谁负,名次谁前谁后,于他而言,都是无关重要的小事。 他突然心想:「那霍风先前在扁舟上败我一回,仍不愿对令谦姑娘死了心,继而约我少年小会再战。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从未见过他出现白杨林,或是令谦姑娘面前,这是为何?他要是真爱煞人家,排除万难,不都应该出现才是。竹爷爷只交代要让他丢尽颜面,但这么做真能抑止霍家恶行?唉,中原人就是麻烦,整天搞这点鸟事,让令谦姑娘直接当面回绝霍风,岂不简捷了当多啦?」正当思索之际。 一旁的霍本通脸皮微跳,他见袁昊分明得了胜,脸上毫无喜色,平淡如常,心生不快,但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得当面发作,只得佯装笑意,道:「袁少侠,好俊的功夫!」 袁昊闻声抬头,眼珠子一转,坏笑道:「不敢,不敢,在下武功低微,全凭仗霍大人厚爱。」 霍本通哼了一声,知要是再多说两句,定没完没了,也就不作答。其时,一旁龙组的比武正好结束,他宣布胜者,便和那衙役对过一眼,那衙役当即朗声道:「虎、龙组第二场,有请上台!」 这声音刚落不久,擂下四处地方迸现翠绿亮光,只听得东南角落欢声隐隐,鼓譟起来。 袁昊循声看去,当见五名黑衣袍的星云弟子,簇拥一人,让路而行。他飞快再打量一眼,一时不见那宋天雄、吴犬戎身影,惟那几名星云弟子,心中微微困惑,不过对走来那星云弟子,倒是颇有印象。 只见那人披发在肩,神色自若,毫不紧张,手拿长剑,剑鞘剑柄同样黝黑,宛若一只黑乌鸦般。 袁昊忖道:「那不就是吴犬戎的跟班小弟,杨有为?他……他原来是执者境武者。」走下台阶,正巧和杨有为擦肩而过,仔细一看,确实是本人没错。他迳自又想:「瞧方才那群星云弟子模样,杨有为应是带头弟子,照这么说来,宋天雄和那臭狗子没有来啦?」 袁昊心神略安,不再多想,赶紧下台,和竹令谦等人会合一块,彼此妳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相谈甚欢。竹令谦素来性子平淡,甚少大笑大怒,就是发笑发怒,仅是短短一会儿,也就过去,不过或许是近日家中多了一个顾希颜,同为女孩人家,自有说不完的话题可聊,因而脸上笑容,堪堪丰富不少。 几人慢慢走远,并未发觉,有一人自始至终,都狠狠瞪着袁昊,只要袁昊和竹令谦稍有接触,语态亲暱,目中妒恶,再难已藏住。 ※※※ 待龙、虎二组比武子弟走上台前,霍本通本来因袁昊夺胜而不快的脸色,竟是转而一变,勘勘露出笑容。 原来那龙组中的一人,正是一身白袍,方脸挺鼻,满脸傲色的霍风。 同为霍家人,霍本通对这位霍家少爷的本事,自然抱有期待,盼他真能打倒袁昊,好令对方丢大颜面,大快人心。心想:「依少爷武功,本就胜过袁昊一头,还有霍家代代祖传的『那样道宝』,照理不必忧虑,只是那死小子手上那柄槌子道宝,实在小觑不得。族长曾说那柄槌子能连发不止,不同寻常道宝,更甚威力还算不小。这等宝贝,岂能落在那种俗人手中?族长说他早有打算,也不知是甚么打算,却也不和咱们任何一人明说。」 他却不在乎霍风眼下对手究竟是谁,只觉此次抚仙小会的优胜者,除了那持有道宝的袁昊,十有八九会是他们霍家囊中之物。 虎组是别派弟子间的斗争,龙组则是霍风对上杨有为,见双方已然就定位,霍本通朗声道:「开始!」 杨有为笑道:「在下杨有为,霍少大名,早已久仰。」 霍风淡淡回笑,道:「杨兄弟客气了,武律五霸之一的星云派,声名在外,传得响亮,敢问在这中原江湖,谁会不知贵派大名?」 霍风、杨有为二人脸上又笑,笑得极是自信,各自抱拳,齐声道:「请!」 杨有为道:「霍少,小心了!」率先而动,突喝一声,长剑脱鞘,直指霍风胸膛,一左一右一上一下,连刺四剑。 只听嗤嗤嗤嗤的四响,剑招去得好快,每一剑上都带有劲风,威力稍强,若是直接命中,同为执者境界,就算是霍风定也会受伤不轻。 霍风睥睨一笑,两掌各自往衣袖一捏,伸出两支笔杆,笔尖极细,中有圆环,却是两只判官笔。一只笔杆黑中透红,似如烈火,另一只笔杆黑中透蓝,宛若冰晶。但见他身子连连幌动,轻松避过长剑四击,脚下瞪地,欺身而去,两只判官笔有如电闪,一红一蓝寒光刚现,已要刺中杨有为左臂、左胁二处。 杨有为大吃一惊,肩子微抖,长剑往腰间一救,当的一声,勉勉强强,成功挡下判官笔的两道攻击。他吁了口气,但觉左肩穴位传来微微刺寒,不一会,整条手臂竟发麻起来,当下赶紧以道气疏通气血,缓和寒意,这才渐觉好转。心底只感又险又惊,要是自己再迟疑半步,只得挡下其中一击,另一击势必来不及去救。他暗暗衲罕:「我听吴师兄说过,这霍家一律使的是拳脚功夫,却从未听说过会使其他功夫,更别说是判官笔的功夫。」 霍风似乎发现他困色,笑道:「躲得好!这玄阳阴铁笔,杨兄弟还是第一个仅看过一眼,便能躲过的人。」 杨有为反应过来,苦笑道:「玄阳阴铁笔,莫非那就是霍家的道宝?」 霍风哈哈一笑,也不隐瞒,将两只笔杆拿在手中,大大方方让杨有为细看。只见两只笔通体皆黑,一寒气逼人,一炙气逼人,分明有别。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一章 霍家纠缠 他极有自信道:「不错,为了这次少年小会,咱们霍家费了不少苦心。」隔了半晌,接着道:「玄阳笔,阴铁笔,一如火,一如冰,杨兄弟,你可要小心了!」 杨有为一知对方手上拿的是道宝,心想这霍风原来是为了那判官笔道宝,而去学来判官笔法,当下万不敢大意,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心念一动,忖道:「普通兵器对上道宝,简直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可能,如今我唯一胜算,就是以本门精妙剑法,想办法将他逼退到场外。」 杨有为暴喝一声,催动经脉的道气,强攻而上,长剑剑锋指往霍风的右腿和左腿,招未使老,剑锋一转,忽然急转直上,朝往虎口方位,愈使愈急。使得正是号称「七招攻敌,七招守势,一十四招后,再无敌手」的星云剑法。 霍风知对方被自己逼急,不慌不忙,频频倒退,大胆以玄阳笔往左一挡,阴铁笔向下一封,架招避过,偶时偷偷出手,有如电光石火般,左一点右一戳,见好就收,绝不贪多一招。 判官笔功夫讲求的是取穴打位,自古亦有「一寸短,一寸险」的描述,本来要想使判官笔功夫,得有一定水平的经脉认知,以及足以制敌的内力境界,而霍风仅仅是个执者境武者,照理而言,他就算想使判官笔,凭当下境界,以及道气贮量,实在难抵达成。可是他手上两只判官笔,却非寻常的判官笔,而是自古传承至今的道宝。那玄阳笔、阴铁笔,本身道宝具有的通天威能,只需落在正确穴位,当能产生近似点穴的效用。 不知不觉间,杨有为使到星云剑法的第二招攻势,道气流失不少,手脚皆中了玄阳阴铁笔的点穴之法,只觉浑身忽冷忽热,虚浮发颤,渐渐难以定神使剑。 霍风忽笑道:「中!」阴铁笔点中杨有为膝上。 杨有为膝盖一痛,踉跄半步,差点儿就断了剑势。只见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两眼直勾勾盯着霍风。此时心中所思所想,已无关胜败之事,而是该如何做,才能在不损星云派的声名下,败下阵来。 再过得数招,杨有为第六招攻势使尽,道气损失大半,身上多处穴位都已被刺、穿、挑、点了一回,满身是血,手脚只一想动,便会大痛难忍,时如遭炙火焚烧,时如遭寒冰冻透,最后第七招剑势,因道气竭尽,却也使不出来。 霍风见准机会,两只判官笔道宝齐出,飞快点在杨有为右腕、右手背二处。 只听当啷一声,杨有为手中长剑应声落地,无力再战。 霍本通在旁观看,见霍风一路辗压星云派弟子,大大替自己霍家争了口气,心底很是满意,朗声道:「胜者,霍风!」 霎时之间,擂台下齐声欢呼,叫好喝采,声势之浩大,好似难以止歇,比起袁昊方才的胜利,更加振奋群众人心。会用道宝比武的武者,平时就不易见,如今群众承霍风之情,得以一窥道宝面目,知其惊人的威能所在,足是大大开了眼界。 霍风边是挥手,边是走下擂台,目光四探,似要寻人身影。不一会儿,他目光定在一处,面露微笑,朝此大步行去。 他眼前所见,却是一处平凡无奇的茶馆。 ※※※ 抚仙少年小会的规则,虽是自少年大会中,比照办理而来,但碍于武者年纪实在太小,不大可能过于严谨,本来照少年大会的规则,手中兵器被打落,等同落败认输。但在少年小会,只有主动认识,或是失去意识二者,方能算是分出胜负。 也因此每一场比武的时间不一,有的快则数招,有的慢则数十招都未能分出胜负。 袁昊几人观战一会,只觉温度堪堪逼高,索性找了一处茶馆,歇息片刻,等待下一场比赛来临。 四人落座,叫来小二,点了一壶茶,三盘水煮花生,过得少时,小二端盘奉来茶水花生。 袁昊刚啜了口热茶,就见霍风远远走来,眼中彷彿容不下其他异物,癡癡凝望竹令谦,殷勤之色,深情款款。只是竹令谦背对他方,袁昊所处方位则正好瞧见,她倒是见不着那热烈目光。 忽然之间,袁昊只觉脸颊冰冰凉凉一片,似有甚么东西触在脸上,吓得一抖。紧接着一股莫名力劲,硬生生把头摆向竹令谦正脸,二人四目相交,她那慧黠眸子中,含着淡淡笑意。 袁昊惊道:「怎??怎么?」 竹令谦道:「别人说话,你不好好听,发甚么愣?」 袁昊道:「我……我没有。」 竹令谦白他一眼,道:「还说没有?你学丹青也是一个样,才画没一会儿,便会精神散漫,东摸西看。」 袁昊无奈道:「才不是一会儿,那可是足足二个时辰,中间还未曾歇息片刻,换作他人,是谁都会撑不住。」隔了半晌,见竹令谦静静盯来,备感压力,又道:「我没有发愣!我不过是??」目光不由向后一瞥,见霍风站在不远,神情好是难堪,两眼含恨,几欲要喷出火来。 一旁竹云堂早发现霍风走近,当下佯装不知,冷哼一声,笑道:「颜儿,妳想不想知道,小子为甚么要参加少年小会?」说着,轻抚顾希颜的小脑袋。 顾希颜吃着花生,听闻此话,大眼圆睁,将花生壳扔到一边,满脸好奇道:「袁昊哥哥为甚么要参加,为甚么?爷爷,你快和希颜说。」 竹云堂道:「只要颜儿肯乖,爷爷就和妳说。」 顾希颜乐道:「希颜会乖,希颜自然会乖,爷爷快说,快说。」 竹云堂乐呵呵道:「很久很久以前,其实抚仙有一家人,一直想让妳谦儿姐姐嫁给他家做少奶奶,那家人每天碰着老夫,就是要老夫答允这门婚事,早中晚问个没完,可把老夫烦透了心??」他这话说到这里,尚未说完。 顾希颜已是「啊」的一声,泪眼汪汪看着竹令谦,道:「令……令谦姐姐要离开家,嫁人了?」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二章 霍家本色 只见竹令谦眸子瞪大,脸上藏不住吃惊,毕竟此事她同样听都没听过,当下瞪了竹云堂一眼,旋即笑道:「颜儿别哭,别哭,姐姐不会嫁人的。那都是爷爷胡说八道,开开玩笑,别理他。」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声音道:「那并非胡说八道!令??竹姑娘。」 竹令谦循声看去,见着来人,柳眉微蹙,那说话之人,自然便是霍风。 霍风一下擂台,就欲寻竹令谦身影,哪知追着竹令谦身影,走入茶馆,却听得竹云堂说甚么「少奶奶」、「答允婚事」等话,脸上一红,心中大喜,以为竹云堂总算答允此事,倒把后头「烦透了心」云云,一概忘得精光;其后那顾希颜哭腔传来不久,便听得竹令谦果断回绝之语。他心下猛地刺痛,又该如何冷静下来?尽管明白霍家每每提及和竹令谦婚事,始终得不到竹云堂认可,但他认为凭自己身分,没有哪一个女孩人家不为之倾倒。因此这一回神,情不自禁就开口替自己辩解起来。 茶馆来客认出是霍家大少,纷纷回头望来,凝神细听,一副要探听八卦的窃喜表情。 竹令谦自然知道霍风身分,却依然淡淡道:「霍少爷大驾,有甚么事?」声音中冰冷一片,毫无兴趣,更无起伏。 霍风脸色微动,但马上强压下去,自信回笑,抱拳道:「能见着姑娘贵容,实是在下三生有幸。竹姑娘,当年妳我尚还年幼,因此令祖父和咱们霍家立下约定,只要咱们长大,便结为夫妻。因此姑娘和在下的婚事,并非子虚乌有,胡说八道,而是千真万确的事。」 此言一出,竹令谦尚未回话,茶馆已是震惊四座,吵个没完。只见众人交头接耳,凝着这边,嘴里叽叽喳喳不停。 有名书生道:「那姑娘是谁?她……她和霍少是甚么关系?」 有人道:「不晓得,但瞧霍少那副模样,应该是看上人家。」 还有大汉道:「废话,这点小事,有点眼力都能见得出来。」 有人识得竹云堂,惊道:「旁边那是竹老先生!」 一名劲装打扮的女子问:「那位老先生是谁?」 一旁有人答道:「这位朋友远道而来,确该不知,我听家中奶奶说过,抚仙老一辈中,对这位竹老先生,向来是敬佩万分,一提起竹老先生,都会竖起大拇指说好。」 袁昊听得一旁群众低语,斜目凝去,不由高看竹爷爷一眼,想不到竹爷爷如此受抚仙百姓爱戴,他以前却都不知。 只见竹令谦回过头,慧黠眸子透着魄力,紧盯袁昊、竹云堂二人,道:「爷爷,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件事你知道?」后面之话,自然是对袁昊而问。 袁昊一阵害怕,即道:「我……我不知道。」说罢,扭头而去。 竹云堂见竹令谦脸上渐冷渐离,心中老急,恨恨瞪着霍风。霍风小小执者境武者,如何能承受臻化境高手唐突一瞪?他登感背脊发寒,徬彿有把看不见的无形大刀架在脖上,牙齿瑟瑟打颤。 竹云堂冷声道:「霍家小子,这些年来,霍家确实频频找上门,向老夫提亲,但哪一次老夫不是当面拒绝?此事老夫也说过很多次,只要谦儿自己答允,那老夫就没有意见。谦儿不愿意,老夫打死也不会同意。」 霍风强笑一声,道:「竹、竹爷爷开玩笑了,古人自古至今,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婚事,哪儿轮得到儿女自行决定?」 竹云堂冷笑道:「别人家是别人家,咱们竹家是竹家,老夫让谦儿自行决定,怎么,碍着霍家啦?难不成他人家务事,还需要经过霍家少爷同意?」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格外大声,声传四方,直至茶馆之外。只见桌上茶杯盘子丁铃当啷作响,茶水溢出不少,花生落了满地。 行过路人、及茶馆内众人,以为发生甚么事,边是看来,边在低声窃语。 霍风脸色渐而转冷,道:「这么说来,竹爷爷是不愿成全在下和竹姑娘好事?」 袁昊哼了一声,跳起身来,脚踏桌子,道:「好个屁事!要是真想和你一块,令谦姑娘还不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竹爷爷?」 霍风冷冷瞪他,道:「袁昊,此事是我和令……令谦的私事,和你这外人无关,令谦是女孩人家,兴许是脸皮子薄,不愿亲口反驳罢了。」他听袁昊也唤竹令谦为「令谦姑娘」,同样不甘示弱,故而也不称「竹姑娘」,更不愿输人一阵,干脆直接称呼「令谦」二字。 袁昊嘿嘿坏笑,向四周看好戏的群众,扫去一眼,朗道:「诸位大哥大姐,你们听见没有?这位霍大少爷,方才说儿女婚事,需听从『父母之命』,眼下见说不过人家,又改口说是姑娘『不愿反驳』,可不好笑?」隔了半晌,又道:「我听说你们霍家近年来愈发肆无忌惮,仗势逼人,压榨可怜渔民,迫得他们非要看你们脸色过活,俨如地方恶霸。怎地了?你们现下管东管西,莫非还想管到人家姑娘甚么时候嫁,甚么时候不嫁?」 茶店内多是前来观望少年小会的江湖豪客,亦有大半并非抚仙附近的居民,闻之恶行,纷纷怒而起鬨,拍桌震地,乒乒乓乓,势头愈来愈盛。 不少平日不满霍家恶行的抚仙百姓,见有人肯替他们说出心声,好是激动,不愿错过当此良机,纷纷大骂霍家一直以来的不是。 霍风见声浪渐渐高涨,脸色沈下,不敢作声回嘴,只怕一回嘴,将引来更多旁人反感,届时一发不可收十,可就不妙。 竹云堂想不到袁昊会跳出来帮忙说话,脸上一笑,简直大快人心,心想平时都是老霍和他当面谈及婚事,自己念在往年旧情,不愿当场撕破脸面,那对双方皆是百害而无一利,因此都是含糊以对。此时见袁昊率先起头,脚踏桌上,大骂霍家种种,跟着豪气一起,朗声就道:「不错,不错,谦儿觉得好,老夫就觉得好。她若不愿,他妈谁不许迫她乱来!」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断然回绝 竹云堂却是不知,其实自方才开始,那霍风和竹云堂辩驳婚事云云,竹令谦一双慧黠目光始终不离袁昊身上,似瞪似凝,令袁昊狂吞口沫,好觉可怖可畏。倘若换作往昔,袁昊确实不愿干预他人的家中事,但是这回碍于压力,迫不得已,这才开口相助。 眼见骂声缓下,竹云堂接着道:「霍家小子,你听好,那口头约定,一直以来都是老霍自说自话,老夫从未答应。」 如此当众之面,先是承受旁人辱骂,及后遭到回绝婚事,霍风终于支撑不住,脸色垮塌下来,冷哼了一声,流露本来霸道的性子,朗声道:「这么说来,竹爷爷是想和咱们霍家为敌了?」 这一句话刚落下,周遭看好戏的抚仙百姓,纷纷齐抽一口冷气,避过目光,头能摆得多低便多低,不再张声骂人。江湖豪客则觉莫名其妙,但是周遭反应如斯,倒也不敢口出狂言。 蓦然之间,整个茶馆静默无声,只听得咕噜咕噜的吞口水声,以及茶水煮沸的声响。 惟剩袁昊天不怕地不怕,继续骂道:「龟爷爷的霍家王八蛋,又想仗势欺人啦?你这么想娶令谦姑娘,怎地不问问她意下如何?」他说这话,脑中莫名想起曲宁笙惨死一事,不由寻思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你要是遭到拒绝,还想用强来,那便是彻头彻尾的恶霸。那就算要得罪整个霍家,为了令谦姑娘过得平稳,就算得使尽各种手段,也要你杀了为快。」 竹云堂身为堂堂臻化境高手,甚么时候一个小小执者境,都胆敢爬到头上,还迳自得意洋洋起来?他素来修养极好,不会大动肝火,顶多就是打打袁昊屁股,为宝贝孙女生些气,却许久没像这般恼火至极。他鼻头哼气一声,鼻气强劲,竟是吹得各桌花生落了满地,或碎或滚。 袁昊、霍风、众武者脸色皆变,纷纷凝望过去,他们无一不感受到竹云堂那一触及发的骇人气势。尤其是霍风,直接感受扑面而来的杀机和气势,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双腿虚软。 就在这时,只听身旁竹令谦道:「停手,爷爷。」声音淡然,倒似平常。 袁昊、竹云堂二人吃了一惊,这分明是为了竹令谦,又踏桌又叫嚷,怎地她本人却要他俩住手? 霍风脸上闪烁惊喜之色,以为竹令谦愿意为己说话,心中闪过一个美好念头,眼中喜色愈来愈盛,深情款款道:「令谦妳,妳……」话未说完。 竹令谦直接抢道:「爷爷,你的气势,吓着颜儿了。还有霍少爷,你我不过一面之缘,素不相识,如此直呼名讳,不觉过于唐突失礼?」 霍风管也不管,脸上温和一笑,道:「令谦,妳用不着担心,咱们以前虽不相识,但成婚之后,咱们可以慢慢认识,并不碍着的。」 竹令谦轻轻吁了口气,瞇起眼来,露出从未有过的冷漠神色,道:「霍少爷还请自重,阁下美意,小妹承受不起。」 此言一出,众人小小惊呼一声,大有江湖豪客面露戏谑之色,所有人皆知,这话究竟代表甚么意思。 袁昊、竹云堂闻得前面的话,暗暗松了口气,听及后面的话,则不禁大笑出声。见霍风脸色一僵,臭得和吃到黄连般,苦不堪言,袁昊更是过分,两脚都跳上桌子,一手指着霍风,一手捧腹而笑,笑得眼泪直流。 只见竹令谦柳眉微挑,拉住袁昊,冷淡道:「下来,你还想弄坏人家桌子不成?」 袁昊颇是不满道:「等会,等会,让我再笑一会。这王八羔子做了那么多坏事,让我笑一会有何不好?」 竹令谦歎了口气,似觉头痛,柳眉微蹙,道:「你再不下来,还想让外头的二位大人,继续看笑话不成?」 这时众人目光都凝在竹令谦身上,耳朵都在偷听她和霍风的八卦趣事,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均想过了今日,是以茶馀饭后,也好拿出来和街坊朋友笑话笑话,快活一番。他们一听竹令谦的话,均是不由自主看向茶馆外。这一看之下,果真见茶馆外有人,静静伫候观望。 只见左边一人白发婆娑,神色阴沉,饱含杀机,倒和霍风有几分神似之处;一人身穿官袍,差不多四十来岁年纪,目光平和,脸上静静含笑,似再看着好戏,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女,凤目蛾眉,翘鼻小嘴,露出一块光滑额头,面有娇气,体态修长,直比袁昊高出一颗头。 竹云堂见到这二人,道:「稀客,许大人和老霍,你们怎地一起来啦?」 那老者冷哼一声,来到霍风身旁,理也不理竹云堂。这人却不是霍岚又是何人? 但见那官袍男子抱拳笑道:「竹老先生,许久不见,看您身子依旧硬朗,不输年轻人,那比甚么都好。」话落不久,向旁一看,那少女上前施礼,他接着道:「这是小女,许念心。」 只见那许念心目光流转,瞧了跳在桌上的袁昊一眼,以及满脸厌恨的霍风。她指着袁昊、霍风,轻起朱唇,神色不快道:「你们二个不要脸的家夥,把咱们姑娘人家当成甚么?一会要嫁,一会不要嫁,你们说个痛快,可有没有想过这位姐姐的感受?」 霍风脸色当变,喝道:「无心姑娘,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许无心蛮横道:「还能是甚么意思,你自己岂会不知?」她说完这话,转眼瞪向袁昊,骂道:「还有你,人家是堂堂霍家大少爷,你则是一个小平民老百姓,胆敢出言不逊,肆意顶撞人家,有点规矩没有?」 袁昊眨眨眼,突然哈哈一笑,道:「这位漂亮姐姐,妳这话可就不对了。」 许无心蛾眉微挑,道:「哪里不对?」 袁昊道:「我若不顶撞他,难不成要让他继续欺辱咱们老百姓?我若不开口,难道就会有人出面,替若虚姐姐回绝他?老百姓甚么都可以低人一等,就是志气,嘿嘿,去他妈的身分,对方都厚颜无耻跑到门前叫嚣,不骂他个十句八句,心底哪能痛快?」此言一出,登时有不少江湖豪客用力拍桌,纷纷叫好,觉得这小娃儿年纪虽小,倒很有江湖豪胆本色。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四章 许无风的提议 许念心目光一转,耳中听得四周充斥此起彼落的笑骂声,庸俗难听,心想我堂堂抚仙许家,不屑做霍家那等龌龊下流事,却也是地方望族,岂能任人如此不顾面子,当众指责过失?她心中好是感冒,转过头,向竹令谦道:「这位姐姐,妳又是怎么说?」 竹令谦自始至终都不去掺入话题,谁说自话,谁帮自己,她毫不在乎,提不起兴致。她自幼习画有成,本来性子就淡然无忧,就算是论及自己婚事,依然平静自如,彷彿都与她毫不相干。只见她玉指沾湿杯中茶水,在木桌上画出图画,指点指点顾希颜,玩得甚欢。 她闻得这话,才勉为其难道:「这位姑娘,劳妳烦心啦!他们爱说便让他们去说,反正嫁不嫁,还是我的事情,何况就是爷爷同意,我师父也不会同意。嗯,颜儿很有天赋,划得不错。」 顾希颜笑得欢快,汪汪大眼睁得更大,道:「真的?」见竹令谦笑着点头,更是开心。 那官袍男子见许念心娇容微变,知她在家中向来蛮横肆意惯了,出外也是这个脾气,连忙喝道:「心儿,不得无礼!」 许念心撅起嘴,不满道:「可是爹??」还想再说,那官袍男子稍微板起面孔,吓得她嘤咛一声,低头哼了一声。 那官袍男子苦笑一声,续道:「竹老先生,霍老先生,我回头定会去说说她的,小姑娘胡说八道,还请莫要介怀。」 霍岚强笑几声,道:「许贤弟哪里的话,虎父无犬女,就算是小姑娘,果然许家人就是许家人。」 此言一出,当如有块巨石砸入池塘中,盪起阵阵涟漪,茶馆内的江湖豪客不由低呼连连,目中闪过敬畏之色,却原来眼前这名四十好几的中年官爷,便是在江湖上颇负盛名,掌管抚仙衙门一切要事的许无风。 许无风笑道:「霍老先生说得是。」 竹云堂倒不觉生气,只大笑道:「用不着介意,老夫这位好朋友,平时就皮得很,也不知让老夫打了多少次屁股。」 许无风「喔」了一声,声音颇是惊讶,忖道:「竹老先生脾气古怪,向来择交而友,谁要是想找他老人家深交,一概不可行,惟有他亲自看上眼,才能让他老人家称呼上一声『朋友』。这位姓袁的小朋友,乍看年纪比心儿还小,实在不可小觑。这阵子听说抚仙镇上出现一名到处闹事的娃儿,想来应该就是这位了。」 只听竹云堂又道:「不过无风啊,你既然来了,也来评评理,老霍说甚么都要让老夫宝贝孙女嫁给他孙儿,老夫可不答允。」 许无风和霍、竹二人甚熟,早对这事有所耳闻,登感左右为难,道:「二位老先生,这??这事恕许某难以作主。」 霍岚听竹云堂当面又拒绝一次,冷下老脸,吁了口气,道:「老竹,你当真不后悔?」声音当中,亦是森寒一片。他和许无风本是因为感受到竹云堂冲天气势,这才循气而来,哪知突然听到孙儿婚事被拒,已感面子受损,其后又闻袁昊、竹云堂笑话出声,更觉心怀怨恨,现下再听竹云堂当面拒绝,好不给他情面,如何还能摆出一张老神色? 竹云堂发觉他神色不对,心想这一切都是霍家自找上门,衍出麻烦,我看在昔日情谊上,婉拒无数回这门婚事,老霍却不愿死心,如今当众拒绝,本来是突发奇想,好叫老霍知难而退,是以往后不再去提,咱们还能好好相处,不过瞧他模样,此事应该难以善终。他老目斜瞟,又见一旁许无风频频对他使眼色,心头微软,正想再劝言几句。 忽听有人先道:「霍风,我也趁此告诉你,我受人请讬,要代表抚仙百姓,打烂你的臭屁股。」却是脚踏桌上,意气风发的袁昊。 袁昊嘿嘿一笑,说出这番话时,更无半分踌躇,心想依当时李若虚传达的口信,李方志既是回到绝千赌坊,昔日盟约已不复在,他和都争先必然无法再留抚仙,事到如今,就算和霍家当面撕破了脸,也无任何不妥。反正待少年小会一了,他便会远走高飞,离开这抚仙之地,谅霍家人多有本事,也绝不可能离开抚仙一带。 竹令谦轻轻拍了他那只脚,白了一眼,道:「都多久了,你快下来。」 袁昊念念有词,这才依依不舍下来桌子,重新落坐。 霍风气极而笑,道:「就凭你那来路不明的槌子,是绝无可能打得过我霍家的玄阳阴铁笔。」他当面受竹令谦拒绝,受挫已然不轻,此时瞧见竹令谦对袁昊的一言一举,心中凄然转而怨怒,怨怒转而嫉愤,满腔怒火,全都对准袁昊一人。说起这千错万错,自己断然被拒,全都是眼前这袁昊害的。 眼见二人剑拔驽张,许无风苦笑一声,又道:「竹老先生,李某要是记得不错,令孙女芳龄正值十五来着?」 竹云堂道:「不错,今年正好十五。」 许无风又问:「霍老先生,令孙今年贵庚?」 霍岚道:「三个月前正好满十四。」 许无风点点头,温和笑道:「这么说来,也是到了可以定亲的日子。」 霍岚、竹云堂闻得此话,自然神色都变,前者脸露喜色,想不到向来公道的许无风,竟会帮着自己,后者脸色沉下,更是露出戒备之色,想不通许无风想做甚么。 只见霍岚老脸恢复笑容,捋胡道:「老竹啊,无风说得很对,谦儿和风儿年纪差不多,很适合做咱们霍家儿媳妇。老夫向你保证,只有你肯将谦儿嫁来咱们家,咱们霍家一切,随老竹你怎地用都行。」 正当竹云堂面容一紧,欲要大声反驳,却听许无风接着又道:「可是许某也是个有女儿的父亲,自然明白竹老先生的心情,不如这样吧,既然霍贤侄和袁少侠都以少年小会的优胜为目标,江湖恩怨,以武解决,谁能得到这次优胜,是嫁还是不嫁,由此决定。」 竹云堂、霍岚听闻这话,心中各自有所保握,正如他们所愿,当下想也不想,齐声就道:「好!好!」 许无风头往旁看,笑道:「你们二位觉得如何?」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五章 竹令谦淡然如常 霍风同样应声点头,瞪了袁昊一眼,扭头就是不理。袁昊眼珠子一转,道:「许大人,倘若有一方率先落败,是不是就算另一方赢?」 许无风道:「不错。」 霍风冷笑道:「袁昊,你若是怕输,劝你现在快快投跪地求饶,我还能看在竹爷爷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你一回。」 袁昊笑嘻嘻道:「好说,好说,怕输是不会,就不知霍少愿不愿意再去盪舟一回。」 霍风、霍岚一听袁昊的话,纷纷脸上变色,均知他言外之意。当日抚仙湖上,霍风落败一事,彼此约好绝口不再提,霍家爷孙俩更打算忘得一干二净,但在舟上比武过招,实是太过罕见,哪怕过了整整一个月,兀自记忆犹新,袁昊只提个「舟」字,另外三人便即联想到当日种种。 许无风见霍家二人脸色古怪,却不知究竟为何,轻轻吁了口气,道:「那好,今日恩恩怨怨,看在李某份上,也就到此为止。」 霍兰、霍风恶狠狠瞪着袁昊,不愿再自讨没趣,话也不说,转过身子,一大一小白袍身影,堪堪走出茶馆。 待那二人走远,茶馆恢复宁静,宁静渐衍生气,有人率先开了个头,众人便如大江溃堤,一发不可收十。只听他们七嘴八舌,大多是在说:袁昊和霍风谁输谁赢,招数如何,胜算谁高云云。 比武分明尚未开始,却已热络起来。不少人冲着袁昊敢向霍家人对骂,对他好是佩服,上前拍拍他的肩子,扬言非替他声援不可。 许无风、许念心在竹云堂邀约下,陪着四人落坐喝茶,重新叫了二盘花生,各自扒开花生壳,吃起花生。 许无风啜了口茶,苦笑道:「竹老先生,方才多有得罪,但李某身为抚仙衙门的官人,一切讲求公平办事,没办法偏袒任何一方。」 竹云堂挥挥手道:「你那是尽责,老夫不怪你,不过老实说,老夫本就有那个打算,要让小子教训霍家小子,借此断了霍家的纠缠。」 许无风接着道:「竹姪女,莫怪,莫怪。」他言下之意便是,擅自作主决定了比赛胜负,用来决定竹令谦是嫁还是不嫁。 竹令谦淡然如常,笑道:「许叔叔,你用不着介怀,女儿人家身处江湖,自然会有诸多不便,这点小事,用不着忧心。而且我正愁这些人吵个没完,没办法专心教颜儿划划。」 竹云堂只觉一阵头痛,当年他将宝贝孙女送去学艺,想不到所学有成,性情却是焕然一变,整个人当真淡如水墨,明明是攸关一生幸福的大事,她竟看作琐碎小事,倒是教人划划,才是她口中真正重要的大事。 许念心忧道:「这位姐姐,妳??妳当真要嫁给那风做妻子?妳要是不愿,定有许多方法能拒掉婚事。」 竹令谦笑道:「好妹妹,我就算有一百种方法拒绝,他们也能再找出1百种方法,既然说了也是白说,那不如不说,剪不断理还乱。何况,只有要某人赢了,这一切不就无事啦?」说着,星眸流转,瞥了和花生壳奋斗的袁昊一眼。 许念心仍不安心,哼了一声,接着道:「喂,你要是敢输给霍风,害得这位姐姐嫁去霍家,小心我让你好看!」 袁昊嘴中咬着花生,脆而香浓,他不由看去一眼,只觉有些莫名奇妙,寻思:「方才妳怪我不对,现在又要我赢过霍风,一会加油一会生气,说变就变,可真古怪。」 许念心被袁昊瞧得骇人,道:「怎、怎么?你看甚么?」 袁昊摇摇头,道:「没事,比武罢了,打就打,赢了就赢了,输了便输了。」 许念心眉头倒竖,生气道:「那怎地行?你输了这位姐姐不就要嫁人了?」 袁昊和顾希颜分享花生,嘻嘻一笑,道:「还不简单,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输了就跑,不住这抚仙不就得了。反正令谦姑娘只有能划划,就是牢房也待得高兴,至于他霍家的手,总不可能伸到整个中原。」 许念心更加不快,道:「你这是耍诈!」 袁昊道:「耍诈又怎样?霍家那群王八羔子,想迫人就范,难道就不是耍诈?我一个十三岁小娃儿,生得处处可怜,娇弱异常,可经不起你们摧残。」 许无风、许念心听得袁昊满口不雅言词,同样眉头一皱,只觉这小娃儿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好似一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汉子。 ※※※ 袁昊见虎玉佩发亮,匆匆扔下花生,就急忙赶往擂台。到得台下,察觉同龄武者少去大半,剩下都是有名有堂的各派子弟,或是望族之后,心底明白,接下来胜负,才是关键。 岂料刚这么想,他第二战、第三战、第四战、连连碰上绝千阁弟子,那些绝千阁弟子一见对手是袁昊,无不大惊失色,冷汗涔流。他们当中有些弟子,曾跟着阁中师兄姐驻守金玉楼,自然听说过打退阁中师兄、打晕赵公子的事蹟。 阁中弟子均觉他有奇门怪术,只要靠近,定会不知不觉昏倒而去,因此不敢正面应战,通通选择迂回而打,投射暗器。 但光天化日之下,彼此境界相当,虽然孰快孰慢,还是有别,不过对方要使甚么暗器,终究一眼便知,且擂台空间有限,那些弟子尚未施展开来,便被袁昊一溜烟窜到身旁,剑架脖颈,弃兵器认输。 袁昊这一路闯进虎组四强竟是好不简单,现下只要再胜过二人,便会是虎组第一。 竹云堂、许无风等人都未前来观战,一直待在那茶馆喝茶吃花生,眼看桌上已不知摆了几十盘的空花生壳。竹令谦则是边教颜儿划划,边和许念心聊天。袁昊每次比完回来,竹云堂等人也不问赢了没有,输了没有,宛若毫不关心一般。惟许念心揣测难安,每次回来都问胜负如何。 竹云堂每次看袁昊回来,均是一副想让人询问的神色,总算不耐烦道:「这少年小会,本意是为了让年纪小的武者比武过招,因此才取名为少年小会。你小子运气不好,屡屡碰上境界高手,却还能苟延残喘活了下来,实力理所当然长进不少。实际上,真正能和你小子过招的武者,老夫想应当寥寥无几。」 另一方面,那霍风仗着玄阳阴铁笔,根本无人能挡,同样轻松闯入龙组四强。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六章 袁昊战霍文(1) 当虎玉珮再迸亮光,已是袁昊等人用过午饭后不久。此时街上愈发欢闹,竹云堂、许无风见着玉珮亮光,先后结了帐,跟出茶馆,所行方向,显然是往擂台行去。 袁昊奇问:「竹爷爷,你为甚么跟来?」心想你不是说不看也罢,结果显而易见,怎地又跟了过来? 竹云堂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接连两战对手是谁?」 袁昊摇摇头,明白过来,问道:「可是哪两位名门高徒?」 许无风笑道:「是霍家文武兄弟。」 袁昊脸色当即一塌,道:「呸,呸!原来是地痞家的兄弟。」 许无风听他这话说得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妄为,话声又着实不小,打量周遭一眼,察觉有人冷目凝来,赶忙低声道:「袁少侠,许某知道你到抚仙不久,尽管闹出不少事情,但所做所为,多属仗义善事,绝非无端生事之徒。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侠义精神,当是后生可畏,因此,许某有一良言,不知少侠要不要听?」 袁昊听许无风这么说,颇感汗颜,他所作所为,虽非为恶,若是仔细看来,无一不是为己而战,只是正好敌方来者,正巧是行恶之人罢了,根本称不上甚么侠者义举。他心下歉疚,赶忙抱拳道:「许大人请讲。」 许无风点点头,道:「前些时日,你和你的朋友大闹金玉楼,当众掳去绝千阁李小姐,这事早已传遍整个抚仙。与此同时,金玉楼毁去大半,损失惨重,许某当初听闻这消息,还以为你是哪路大寨的贼儿恶徒,许某本打算召集抚仙衙门之力,夺回李小姐。其后听人说,你和那位朋友不仅将李小姐安全带回赌坊,还接着住在绝千赌坊。许某本该亲自向你讨个说法,但是大宋赵家公子在金玉楼做出的事儿,咱们衙门也是心底清楚,这思前虑后,看在你们存心为善,也就决定不为难你和你朋友。不过霍家……袁少侠还是少接触为妙。」 袁昊见许无风眸中闪出精光,吓得一跳,道:「许大人,我……」 许无风抢着说道:「别着急,袁少侠性子如何,许某今日一见,算是有了个认识,霍家所作所为,确实俨然如地痞恶霸。不过他们家大业大,在抚仙扎根多年,本来咱们许家和霍家分庭抗礼,不分高下。只不过近年来,他们霍家势力急遽窜升,其实已胜过咱们许家不少,袁少侠要想以一人独力,挑起整个霍家,实乃天方夜谈,缘木求鱼。」 袁昊眨眨眼,哈哈一笑,道:「许大人,我一个小小执者境,哪有能耐挑起整个霍家。」 许无风道:「那少侠为何处处和霍家争锋相对?」 袁昊道:「许大人此言差矣,我是对人不对事,说来道去,我会参加少年小会,一来是受竹爷爷所讬,二来是看那霍风不快,不停骚扰令谦姑娘,三来要是能打得霍家大少哇哇大哭,他们霍家往后说起话来,众人多半会感不服。」 他心中则想:「我和都争先是岛民,无法久留此地,只盼离开了抚仙,抚仙能有人站出来对抗霍家,我便心满意足啦。」 只见许无风眉宇一蹙,似感困扰,和竹云堂四目相交,随后歎了口气,道:「袁少侠所想,李某算是理解了。既然如此,还望少侠莫要忘了李某所言。擂台已到,祝少侠武运昌隆。」说着,和竹云堂等人退去一旁。 袁昊登上擂台,站定虎组位置,发现自己前方无人,心想照许大人所言,他的对手是霍家文武兄弟,他们霍家对自己恨上心头,绝不可能弃赛不比。 他往旁一看,眼前所及,正好见着霍本通在和二人低语,但见左边那人矮矮胖胖,身上锦衣撑得紧实,袖口、衣襟一片油光;右边那人一身洁白,方脸挺鼻,可不就是霍文、霍风二人? 霍风察觉袁昊目光,恨恨瞪眼过来,霍文、霍本通跟着望来一眼,三人皆是面有不屑,霍风走去龙组一边,霍文来到袁昊正前。 霍本通见龙、虎二组已然就位,道:「开始!」 袁昊照着一上午学来的比武礼俗,抱拳施礼,哪里知道那个「请」字刚到喉中,头刚一抬,竟见一只油亮亮的红色大掌,挟着掌力,已然拍来。 当此危机之际,袁昊急中生智,脑中登时想起「游戈挤身」四字,不做迟疑,脚下立动,「泥鳅功」施展开来,如泥鳅般,滑溜避开。那油亮大红掌打之不中,凌空而击,碰的一声,空气震散,掌风惊人。要过不久,空气吹拂而来,一股刺鼻酸辣味冲入鼻腔,又热又麻,好不难受。 袁昊忍着不适,长剑抽出,又溜窜而进,嗤的一声,剑光一闪,却是让霍文轻松避过,退了三步,拉开距离。 这时,台下观者惊叫连连,脸上无不露出愤懑之色,这无论少年大会、小会,双方比武过招,一律讲求「点到为止,先礼后兵」,按照礼俗,第一件事本该先相互行礼,以表敬意,礼节毕了,才会开始过招比武。 方才霍文趁着袁昊低头施礼,浑身毫无防备,贸然出掌攻去,全然藐视这项江湖自古流传的古礼。众人见袁昊反应及时,避过掌击,心安之馀,更是大怒,尤以最注重江湖规矩的豪客们,怒意最盛,谩骂几句,纷纷替袁昊声援打气。 袁昊只觉自己吃了闷亏,心头有怒,道:「霍家的,你懂不懂礼貌?」心底暗暗吃惊,观察起对方那红辣辣大掌,那究竟是甚么古怪功夫? 霍文冷笑出来,脸颊肥肉随着笑声一抖一抖,眼睛几乎瞇得快见不着,道:「听说你当着众人之面,奚落少爷和咱们霍家,嘿嘿,对付你这等无礼贱民,那一掌不过是见面礼。小叔刚才吩咐,你是竹老先生的朋友,虽是不得杀你,不过还是得让你知道,咱们霍家的厉害不可。」 袁昊闻言,眼珠子一转,见一旁霍本通笑得森寒,哼了一声,突然笑得坏水,朗声道:「你是指你家少爷自以为是,求爱不成,因而恼羞成怒,想逼人就范,是不是?唉哟,罪过,罪过!我不知你们霍家脸皮子这般薄。」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七章 袁昊战霍文(2) 台上霍文、霍本通、霍风听到这话,脸色均变,眼中闪过冷冽杀意,他们谁都想不到,这袁昊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他们霍家。台下多数人不清楚茶馆发生的事情,脸上都是莫名其妙,交头接耳一阵。 许无风头疼难忍,道:「竹老先生,这袁少侠是您的朋友,能否想些法子?霍家现在肯退而想让,只因他们忌讳竹老先生您,一来霍贤侄想娶竹姪女,二来他们清楚李某不会坐视不管,但倘若惹得过头,天晓得霍家人会如何报复袁少侠。」 竹云堂哈哈大笑,道:「无风啊,这可为难老夫啦,老夫就是管得了一时,可管不了一事。」他嘴上虽这么说,心底却快活难言,只想袁昊替自己争了一口大气。他吁了口气,续道:「他们霍家这些年确实过分了,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只听擂台上的霍文喝道:「住嘴!」右掌向着袁昊打去,掌心油油一片,赤红如血,隐隐逼来热辣辣的劲风。 袁昊不知那是甚么掌上功夫,提剑直指红掌,剑光一闪,猛然刺去。霍文左掌自旁接上,掌劲更甚,作势要落在袁昊握剑的右腕。这一掌实在拿捏得洽到好处,彷彿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袁昊为了救招,剑至途中,凝住剑劲,收势向右退去。 霍文又喝一声,大步急奔而来,到得三步之远左右,蹬地高高跃起,这一奔一跳,简直快得匪夷所思,轻松自如,一点也不像拖着那笨重胖躯的人。只见他双掌收在左右二胁,凌空划圈,双掌同出。那赤红双掌威力本就不差,加之双掌齐下,还是自上而落,其掌劲威力,不可估量。但见袁昊泥鳅功又动,一缩头,一扭身,溜得老远,只闻碰的一声大响,这一掌打在其中一处旌旗,旌旗承受不住,应声折裂,轰然倒下。 霍文冷笑起来,道:「真亏你躲过这一掌,不过你能躲得过一招,难不成能躲得过全部?我这『红油掌』,愈使可会愈强,嘿嘿,你自求多福吧!」 袁昊见他下一掌打来,溜身避过,虽未击中,但掌上热气,不知为何飘飘欲来,那阵辣麻麻的感触愈来愈盛,浑身皮肤又烫又痛。再过数招,招招落空,辣气却是熏天,已然受之不了。群众感受到那又辣又热的刺痛,均是退了数步,有的人频搔皮肤,有的人狂饮茶水,有的人干脆掉头就跑。 这红油掌的厉害,袁昊总算明白过来,他俩每过招一回,掌劲挟风,风带辣气,流通无阻,自然而然会向外传播出去。一掌辣气未了,另一掌接着又来,辣气一层堆一层,层层相叠,就如聚沙成塔,根本不见其尽头。 袁昊数度想逼攻上前,迫得霍文不再出掌,然而每回攻上前,剑刃对准一掌,另一掌便会伺机而动,打往他腕骨、脸面、胸口,往往近身打不了一招,辣气逼来,不及窜近回招,就得溜身而走。 况且那霍文是执者四脉的境界,无论速度、力劲、反应,都在执者二脉的袁昊之上。近身过招,本是最不利于袁昊,可是霍文却是打也不打,分明是想耗死袁昊。 袁昊心想如今众目睽睽,武功不如人家,道宝不大好使,平时的下三流打法更不得,仅凭寻常方法,想求得胜果,确实不是办法。他清楚要是自己再无作为,定会落败,不再藏技,泥鳅功、绝千剑法同时使动。 袁昊手腕一低,藏剑于胳膊之后,窜身过去,对准霍文头、咽喉、二胁、胸口等要位,连连猛攻。只见他屏住气息,抓准油亮亮红掌打来的空隙,溜窜欺身,嗤嗤二声,剑光罩向霍文右胁、胸口二处。 霍文不动声色,边退边凝出源源道气,左掌朝袁昊门面打来。袁昊吃惊不小,长剑连攻不停,扭头一躲。霍文右掌又是回来。袁昊终究慢了一拍,右耳让掌边扫过些许,吃痛一声,不小心吸了口气,那辣气冲入鼻腔,一时之间,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呼吸不得,只好退开。 霍文见四周喊辣声不止,自信一笑道:「不巧我对辣味儿情有独钟,这点辣味儿,连塞牙缝都嫌不足,哪里能称得上是辣?」深深吸了口气,隔了半晌,竟是嚷嚷起来,道:「袁昊,这『红油手』,乃是当年一位西域的得道高僧所创。那位高僧平生嗜辣,听说咱们中原四川以辣着名,特意远道而来,吃了着名的红油抄手,由感而发,费时数年光阴,潜心开创而成。平时家中不肯轻易让我动用,现下为了你,倒是破了例。」 袁昊根本没把话听进多少,方才右耳被轻轻扫中一掌,连带浑身上下,通体不适。他只觉眼前红茫茫一片,眼睛实在疼得厉害,泪水止也不住,口干舌燥,喉咙肿得厉害,整个人摇摇晃晃,热得难受。 此次过招,袁昊长剑碰不着霍文,霍文掌劲除了耳中那一掌,同样打不着袁昊,照理而言,这一来一往,双方本该无事,奈何霍文那「红油掌」的辣气,实在骇人无比,就算只轻轻一碰,也能辣得他人哀哀叫苦。 袁昊心如即焚,寻思起来:「辣他奶奶的,不行,不行!倘若这般下去,别说比武,我定会先被辣气辣死。」 当下心念电转,甚么星云派、甚么耳目众多云云,通通抛去脑后,再也不管,右手摸往腰间,道气催发,拔槌即出。 只闻「磅」的一声,黑槌化作黑色流星,直上直下,仅是一击,槌劲硬生生荡开辣气,砸将在霍文掌上。 霍文一见袁昊几欲要倒的模样,心底得意,以为胜券在握,全然忘了霍本通赛前才提点他「小心槌子」。其时,他方见袁昊有了动作,一刚回神,倏然经脉发麻,掌心传来一阵剧烈痛感,他大叫跪地,低头一看,惊见自己右掌五指连同肉掌,手骨均断,血肉模糊,软软歪着,模样好似可怖。 霍文错愕难当,台下群众更是讶然,他们躲得老远,依然清楚看见袁昊拿出一柄黑槌子,只出一招,威力可怖,打得霍文毫无招架之力,受了重伤。 袁昊忍着又痛又麻的感触,大喘粗气,快步上去,剑指着霍文咽喉,看向霍本通。 霍本通见本来大好情状,说变就变,心下忖想:「那槌子果然威力不凡,很好,很好,这样才适合咱们霍家。」 情状如斯,知霍文无力再战,霍本通脸上苦涩,朗声道:「胜者,袁昊!」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八章 辣气冲体 眼见那霍家兄弟的霍文,一槌即败,脸色惨白,伤得不轻,江湖群豪只感大快人心,振臂叫好,欢呼声笼罩在袁昊周身,彷彿在簇拥他大步下台,愈发宏亮。 有眼尖豪客道:「那是道宝!那是道宝!」 一旁道士道:「袁昊和霍文境界有差,二脉间的差距,着实不小,这世上能靠一己之力,扭转干坤的器物,惟有道宝了。」 又有劲装女子道:「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霍家想迫得人家姑娘嫁人,反倒吃了袁少侠的大亏!哼,袁少侠还不一定会输那霍风。」 有少汉道:「不错,他老子的霍家居心不良,武律在上,报应不爽,袁少侠这不是替抚仙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有书生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想不到堂堂霍家大少,在茶馆被姑娘人家婉拒婚事,竟是恼羞成怒,想仗着权势逼人服从。小生游历各地,这抚仙霍家的恶名,自然有所耳闻,却未能料想到会是如此地步。」 有老翁哼声道:「你们这群年轻人,毛都还没长齐,嘴上说懂,无一不是只懂一半。霍家做的恶事,远远超乎你们想像。你们知不知道,那位姑娘的背后,究竟是谁?可??可是那位竹先生啊!」 又有老妪附和道:「是啊,竹先生在老身镇上,老一辈可没有人不知道他这号人物。霍家这回当真太过火,居然把主意打到竹先生孙女头上。」 只见谩骂霍家的浪声此起彼落,好似不绝于耳,这自然是因为百姓口耳相传下,得知方才茶馆发生的事情云云。那骂声之中,多半是异地来客的声音,抚仙百姓这些年受尽欺压,不敢胡意妄为,他们虽然无胆骂人,却也冷眼旁观,默许一切,没人愿意替霍家声援一句。 霍风仗着道宝在身,龙组战斗也已结束,只是但凡霍家之人,充斥在一片骂声当中,心中何如好受?但见霍本通、文武兄弟、霍风、霍兰各各脸色阴沉,目中含着憎火,瞪向走下台的袁昊。 霍本通向衙役看过一眼,那衙役朗声又道:「龙虎二组,玉珮亮者,自行上……」他话未说完。 忽然之间,袁昊哇哇大叫起来,好似终于忍受不住,又奔又跳,只见他一张小脸红得难受,冷汗狂流,嘴唇好似肿了一圈,微微发颤。袁昊见众人接踵比肩,齐湧而来,脚下一动,竟施展泥鳅功,扔下傻愣愣的群众,直往最近的茶馆冲去。 竹云堂等人不禁吃惊,赶忙跟上。到得茶馆门口,只见袁昊忙向小二要了一杯茶水,咕噜咕噜一口干尽,深吸口气,似觉不够快活,他又要了好几杯茶水,连连数十杯,最后抢过整壶茶,一口痛饮干尽。 方才那些人看他反应如斯,不由甚觉古怪,他们均想这小娃儿本事不小,行事作风却难以预料,又叫又跳,俨如怪人,要是一个不注意,让他伤人那可不妙。他们纷纷退避三舍,不敢再贸然接近。 袁昊干过整整一壶茶水,舌头外伸,只感身上热气降下,辣感消退,惟嘴中兀自是发麻难受,道:「小二,小二!茶还没好吗?快些,快些!」 小二笑道:「这位少侠,咱们店内茶水,每壶都是刚好煮沸的热水,冲泡现成的热茶,才能沁入心脾。少侠,好茶需多加等待,急不得的。」 袁昊苦不堪言,道:「龟爷爷,我、我快受不了!要不水也行,小二,不要茶啦!」 小二有些不快道:「这位少侠,咱们是茶店,供茶不供水。」 袁昊道:「你这甚么黑店?供茶不供茶,好,我换一家就是。」 小二拉住袁昊,道:「少侠慢走。」 袁昊张着嘴吐气,道:「干甚么?」 小二冷脸道:「少侠还没付钱呢。」 袁昊眼珠子一转,道:「给水就给钱,否则免谈。」 小二嘿的一声,道:「给钱就给水,否则小的可要报官啦!」 竹云堂、许无风等人相继跟来,见袁昊冲入茶馆,话也不说,拿茶便灌个不停,其后还和小二斗嘴起来,极是惹人瞩目。且袁昊身上尚有些许辣气,轻轻一闻,均是面有苦容,不知做何反应才是。 竹令谦一手挡着顾希颜,不让她接近袁昊,另一手招呼来小二,付了武币,要他们尽管送上茶水,让袁昊喝个痛快便是。小二接了武币,当是露出喜色,连连称是,赶紧命人煮茶,自己则端水奉上。 竹令谦走近过去,却似一点也不受辣气影响,替袁昊拿碗倒水,淡淡笑道:「我曾听人说过,这『红油掌』的厉害之处,在于涂满辣椒、花椒浓缩汁液的掌上,只要打中敌人,掌上辣气就会沁入敌体,辣得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幸你只是被打中侧耳一块小肉,还算不上严重。」 袁昊哭丧着脸,道:「妳、妳别靠过来,这辣气简直……简直……」 竹令谦笑道:「放心,我自小就不怕辣。」 原来袁昊虽以黑槌子胜过霍文,终究被「红油掌」打中侧耳,初时精神专一,乍看无碍,还不以为意,但那「红油掌」实如油水碰火,不一会儿功夫,迅速传遍周身,辣气冲体,又麻又痛,始终难消,当真就要晕去。所幸既知得胜,再也用不着忍耐,因此一下擂台,第一件事情:便是找水止辣解渴。 袁昊总算缓和过来,望着桌上整整三壶清水,喃喃自语道:「红油掌,红油掌,只是轻轻擦到耳边,便有这等可怖辣气,倘若让那掌正面打中,指不定我真会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哼,霍家果真没一个好东西,藏着这邪门武功,说甚么为了我破例而用,龟爷爷的!」 竹令谦美目一扫,轻声道:「你刚才动用了黑槌子,是不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 袁昊点点头,想起和当康道别那晚,二人说起道宝的事儿,佯装诚惶诚恐的模样,嘻嘻一笑,低声道:「令谦姑娘的话,岂敢忘掉?一天只得用三回,我记得清清楚楚。」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盏茶时间 竹令谦眸光凝来,不知想些甚么,微微移开,道:「记得就好,你赢面很大,不输那霍风。」 袁昊眼珠子瞪大,笑道:「堂堂墨竹小姐,连中原憎恶已久的圣教也不害怕,现下倒是厌恶起一个王八羔子?」 竹令谦白来一眼,道:「你只要再胜一场,今日赛事便全数毕了。明日和霍风对阵,你又能再使用三回道宝。」 袁昊咦了一声,问道:「为何是明日?」 竹令谦闻言这话,往后瞟了竹云堂一眼,歎了口气,道:「看来爷爷甚么都没和你说,少年小会是依少年大会的规则,比照办理而来。少年大会的赛事,向来把最后的龙虎之争,独自安排一天,以示尊重,少年小会亦是同理,最后的龙虎之争,是在明日。」 竹令谦这话刚落不久,忽听茶馆外有人道:「虎、虎组霍家霍武胜了!」 竹云堂愣了一会儿,大手一捞,将那人捉来身前,连忙喝道:「你说霍家胜了?」 那人被吓得不轻,颤声道:「是、是……是胜了!」 此言一出,震惊在场所有人,竹云堂和许无风目光一触,脸上吃惊,宛若是在问道彼此:怎么可能?这距离袁昊下了擂台,尚不足一盏茶时间,怎地霍武这就胜了? 袁昊同样吃惊不已,突见腰旁的虎玉珮迸现亮光,脸上一紧,知此消息果真不假。他放下茶壶,行出茶馆,一到擂台前,见群众嘈杂不已,似在说些甚么,尽是面露不快之色,目中含怒。 当下找了一名白净面皮的书生,问道:「这位大哥,发生甚么事?」 那书生见着袁昊,先是吓了一跳,旋即面色凝重起来,道:「那霍家人好不要脸!少侠,你……你千万要多多加油!你打败霍家的一员,实是大大替咱们出口恶气。抚仙少年小会,就属这一次最有机会,抚仙人人都盼你替咱们公公正正争一口气。」 袁昊奇问:「这位大哥,究竟发生甚么事?」 那书生摇摇头,颇有不满道:「唉!甚么也没有。」 竹云堂察觉不对,上前也问:「倘若没什么事,岂会吵成这副德性?霍家又做了甚么?快和老夫说。」 那书生一见竹云堂和自己搭话,啊的一声,赶忙抱拳,道:「竹老先生!是,是!其实不瞒您老,那霍武的对手,小生稍有印象,那是住在镇外不远的农家牧牛少年,使得一手堪用的棍法。可是这位牧牛少年一上擂台,竟满脸惨白,莫名其妙失了一只右胳膊,袖上血渍斑斑,显是新伤。他只打了一招,第二招不出,就软倒在地,不战而降。小生好觉诧异,这位牧牛少年平时好手好脚,怎地好端端的一条胳膊,会无缘无故凭空消失?请了江湖朋友一看,这才知晓,这位牧牛少年,是遭人连骨带肉砍下整条胳膊。依伤口之状,应是长枪铁戟所为。」 书生接着又道:「这抚仙少年小会,原意是为了学武刚成的执者境武者,切磋比武,强健体魄,增长志气,不该是为了逞凶斗狠,一昧求胜的比武会。小生思索多时,始终觉得霍家人嫌疑最大。」 竹云堂老目瞇起,点点头道:「继续说。」 那书生道:「小生认为疑点有三,这第一自然是江湖朋友推断出的伤口,为长兵器所致;第二那霍武好巧不巧,使得正是一手长戟功夫;第三也是最重要一点,若非存有深仇大恨,见眼前有人受那等重要,不管是为实为虚,总该关心几句,然而台上霍家二人,见着那牧牛少年带伤出现,好似不觉奇怪,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冷漠至极,实是可疑。」 此言一出,许无风突然神色歛下,转头看了看霍武,接着走上前,道:「你说的这话可是真话?」整个人犹如变了个人,目光锐利,郑重其事。 那书生退了两步,忙又施礼,道:「是!肺腑之言,绝不敢有假。许大人若是不信,随意找人询问便是,定和草民猜得八九不离十。」 许无风轻轻嗯了一声,正欲说话,却听台上衙役大声朗道:「袁昊,袁昊!虎组袁昊在不在?倘若再无人应声,便算是失去资格。」 顾希颜两只软软小手捉住袁昊衣袖,汪汪大眼透着惶恐,道:「袁昊哥哥,你不要去!」她一见台上霍本通眉宇舒展,露齿而笑,小小身子莫名打了个寒颤,心底清楚那个神情,是叔叔诡计得逞的表情,深怕袁昊这一去,就此出了什么意外。 许念心娇哼一声,向着台上衙役瞪去一眼,道:「希颜妹妹说得对,他们分明是使诈,去不得。」 袁昊道:「我自有法子。」他心中则无奈想道:「龟爷爷的,哪来甚么法子?袁昊啊袁昊,你就算明知有诈,还是得上场应战。如今霍家的势头愈来愈盛,任谁都不敢贸然出手,可我袁昊有甚么不敢?瀛海岛民天不怕,地不怕,武律、法则通通不在话下,他霍家又算得了甚么?如今霍家忌讳竹爷爷和许大人,因而不敢对我出手,那倒正好。若不趁我还在抚仙,挫挫霍家锐气,天晓得他们往后是否会变本加厉,伤害抚仙良民。」 他牙一咬,知现下情状,正如自己所言,已容不得再多思虑,当下硬着头皮,走上台去。 只见霍武身形魁梧,手持长戟,目光轻蔑凝来,霍本通更是一副稳操胜算的自信神色,嘴角笑意,愈来愈深。 霍武低头俯瞰袁昊,声音低沉道:「想不到你居然能胜过文弟,实力还算不错。」 袁昊想不到会听到对方讚扬自己,双眼睁大,愣了一会,见对方目光当中,睥睨而来的冷意,恍然大悟过来,嘿嘿坏笑,道:「过奖,过奖,令弟那『红油掌』,才让我吃上不少苦头。其实我那一槌出手,不小心打了喷嚏,不慎打歪方位,这才打中令弟右掌,见谅见谅。」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章 袁昊负伤 霍武如何听不出袁昊话中贬意?脸上罩了一层寒光,冷笑道:「油嘴滑舌,搬弄是非,少爷说得果真不错,就盼你实际武功,能有嘴上功夫的犀利。」 一旁霍本通和霍武四目相对,又冷冷瞟了袁昊一眼,走上前道:「虎组,开始!」 霍武喝道:「姑且提醒你一句,小心了!」他话声刚落。 嗖,忽闻一道破风声响,撕裂空气,只见银光拖曳,有甚么东西直逼袁昊咽喉而来。 袁昊双眼并未反应过来,只耳中闻声,下意识举剑横挡,那银光来得好快好快,当的一声,星火飞溅,一股劲道传来,手腕登时一麻。他凝目看去,这才见着长剑挡住的是尖锐戟头,戟头侧旁有弯月刀刃,却是一柄青龙戟。 霍武嘿的一声,连退了两步,道:「能挡下第一击,很好!」手向前一举一探,青龙戟连连晃动,犹如摆舞,待戟头转了两圈,突然滞在半空,划破空气,猛刺而来。 袁昊长剑再挡,当的更大一响,这回戟上传来的劲道更加刚猛,不仅仅是手腕,连同整条臂膀跟着震麻,五指微软,长剑差点脱手落下。 他暗暗叫苦,方才和霍文一战,动用黑槌子道宝,道气快速流失,尚未复原,便赶忙要打下一场赛事,实是吃力困乏,当下寻思:「这霍武分明和霍文同是执者四境,实力却大是不同,本来境界上的差距,以我境界之能,只得以泥鳅功迂回攻敌,寻出破绽,再拿绝千剑法或小破槌奠定胜负。只是如今道气馀下只剩五成左右,我需得戒慎恐惧,谨慎使用才是。」 霍武大跨步而出,身子一倾,月牙戟跟着送出,向下一刳,长柄圈转,接着向袁昊疾刺。一举手一投足间,全凭长兵器的优势,以远打近,无往不利。 袁昊手短脚短,以长剑对阵月牙戟,本是输在发育未全的窘境,极为不利。他数度欺身过去,霍武从不恋战,每每退开,和他拉开距离。现下情状,容不得袁昊胡乱浪费道气,实是艰困异常。 他面有苦容,不由又想:「照那书生大哥所言,霍武的对手无故少一了只臂膀,大有可能是霍家所为。可又是为何甚么?莫非……莫非霍家是为了不让我有时间萃取道气,恢复过来,特意伤了无辜人家?」 霍武喝道:「你还有閒工夫分神?」说罢,月牙戟东刺一击,西刺一击,最后一击刺往门面,这连刺三击,招招都蕴含执者境四脉的劲道,呼呼风声,又快又急,好是可怖惊人。 执者境四脉的力量,远远不是执者二脉的袁昊能够相抗衡,他方才举剑去挡,属实无奈之举,那月牙戟来得太快,戟上强劲透过兵器,直震掌心,心中便知,若是正面相抗,自己绝不是对手,且势必要受重伤不可。 袁昊不得不谨慎应对,催发道气,脚下一动,泥鳅功施展开来,第一、第二击纷纷避过,窜身逼近,长剑藏劲,正欲等低头躲开第三击后,伺机攻去。却见霍武冷冷一笑,彷彿早有预料,月牙戟刺到半途,凝而不发,戟头侧转,横面一扫。袁昊料不到对方会突然变招,惊骇不已,避之不及,直让月牙戟扫中右臂,所幸扫来的戟面,并非月牙刀刃的那一面,但是戟上强劲,兀自让他整条右臂登时发麻,当啷一声,长剑应声落地。 袁昊失了长剑,大感不妙,冷汗直流,暗暗叫苦:「糟糕,糟糕!我怎地那般不小心,这家夥岂会让我白白十剑?」一回过神来,便想趁对方 攻来之前,先一步十起长剑。 哪里知道霍武月牙戟收势回来,动作迅捷无比,目光幽然凝着低身的袁昊,嘿然一笑,戟头对准袁昊,猛然剌去,又狠狠抽戟。只见鲜血飞溅,群众倒抽冷气。袁昊痛叫一声,退开数步,只觉左肩又痛又烫,凝目看去,见肩上硬生生刳开了一个血洞,血如泉湧,汩汩而出,好似骇人。 这是袁昊第一次和同辈战斗,负伤而下,当下忙运道气,凝住伤口,不让鲜血继续直流,他咬着牙,瞪向霍武,心底很是明白,如今长剑脱手,左臂又伤,道气白白耗费,事已至此,惟剩动用黑槌子道宝一途,一举逆转劣势,否则再无其他获胜法子。 霍武同样心知肚明,和霍本通对过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举起月牙戟,周身爆发道气,时刻注意袁昊腰间的黑槌子,心想:「小叔说过,袁昊这厮的槌子道宝,和少爷的玄阳阴铁笔一样,能够连连施发,威力不凡,若被正面打中,连执者境十一脉武者都不会是对手。既然如此,我便远远攻他,不让他有机会接近便是。」 只见袁昊右手一摸,果真拔起腰间木槌子,左肩鲜血仍在流淌,却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精神专一,一对眼珠子盯在霍武身上,冷静以对。在场观者皆知那木槌子既是道宝,拥有一击扭转干坤的威能,登时欢声雷动,鼓噪起来。 便在所有人屏息凝神之际,忽有一阵大风吹来,霍武正面承风,支撑一阵,只感眼睹微酸,略略一瞇。 袁昊知是大好机会,当下不顾道气所剩无多,狂催道气,泥鳅功施展开来,急窜过去,速度远比平时要快上一倍之多。他接着催发道气,将三成道气量灌入槌中,但见黑槌子嗡嗡低响,晃动起来,道气周旋槌身,隐隐之间,槌头好像大上不少。他一步再溜,已然近在霍武身前,黑槌子对准对方胁下位置,直接砸将过去。 霍武尽管遭强风干涉,瞇细眼睹,耳中兀自听得脚步踏声,明白是袁昊攻来。月牙戟自下一挑,竟是挑起地上长剑,长剑凌空,戟头凝劲一打,击在剑柄,长剑受劲,剑峰指向袁昊,猛地刺来。 袁昊眼见剑上劲风十足,直直对准自己咽喉,心中一凛,赶忙将黑槌子转而砸向长剑,只听铿锵一响,黑槌子一过,长剑立碎。道宝对上寻常兵器,这是在正常不过的结果。但是黑槌子虽然势头犹在,没有停下,方向却已然改变。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槌败霍武 但闻又是当的一声亮响,台下众人惊呼连连,目光当中,满是不可置信。台上霍本通惊喜交集,几欲要笑了出来,却原来霍武将月牙戟横挡胸前,和黑槌子正面交锋,将黑槌子道宝硬生生挡了下来,再也不动。 袁昊两眼瞪大,更是惊骇,这一槌可是用了他三成道气,还拿不下霍武,那是大大不妙。他谨记竹令谦的告诫,黑槌子一天只挥动三次,一次动用三成道气的说法,此时要想致胜,必然得再动槌子,可是现下体内残存道气,仅剩一成多左右,如此一来,只怕槌上威力,还远远不足执者一脉的三成力。 霍武忽而冷笑道:「怎么?我挡下你的道宝,很让你吃惊,是不是?」他估量袁昊和文弟打过一场,用过一回道宝,道气耗损大半,应该尚未复原,现下又动用一回道宝,道气定已所剩无几。他心底笃定,自己是胜券在握,右手急掠而来,抓住袁昊持槌右腕,面露贪婪之色,继续道:「你这小小贱民,不配拥有这等道宝,还不快快交了出来!若是如此,我还能稍加留情,饶你小命不死。」 袁昊见他这话说得小声,显是不愿让旁人听见这话,嘿嘿一笑,同样低声回道:「总算露出本色啦?霍家霍家,有甚么了不起?怎么?想要这槌子?自己去抚仙湖捞吧!」 霍武哼了一声,面有狠色,手上不住用力,森寒道:「袁昊,是你处处和咱们霍家为难。你死到临头,还想靠那张贱嘴不成?」 袁昊额上冷汗涔流,当下强是运起「逍遥定心诀」,定性稳心,忍着右腕疼痛,笑道:「你是想迫我认输,还是真想杀我?这可是霍家的意思?唉哟,不晓得竹爷爷和许大人知不知道?」 霍武脸色一沉,心想袁昊处处和霍家对着来,早惹得霍家上下不快,但他们确实不敢贸然杀他,这一来袁昊背后有绝千阁撑腰,要想动他,就得和绝千阁为敌;二来袁昊和竹令谦关系甚佳,几乎每日都会在白杨林居待上大半天,只怕这一动手,少爷的婚事就决计没了希望。 可是堂堂霍家,和许家称霸抚仙一带,实力雄厚,地位崇高,甚么时候需要看一个小娃儿的脸色行事? 只见霍武不甘示弱,狰狞又笑,道:「袁昊,你莫要得意!你以为有人替你撑腰,有道宝在手,谁都拿你没有办法?你处处惹事,自以为是,早有人看你不快。我再说最后一次,放下槌子,乖乖退开,如此一来,我保证绝不伤你半分寒毛,甚至和咱们霍家的事情,也大可看在槌子和竹老先生的份上,彼此各退一步,重修旧好,不计前嫌。」 袁昊吁了口长气,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似在思虑甚么。 台下群众见袁昊、霍武僵持擂台中央,双方动都不动,凝视许久,也不觉奇怪,各各眼睹瞪得老大,心急如焚,连眨一次眼都觉不舍,就怕一个不注意,胜负就已定案。 顾希颜虽不懂武功,只隐隐察觉情况不对,面有不安道:「爷爷,袁昊哥哥这是怎么啦?」 竹云堂身为臻化境高手,武功高超,五感精练,他一见袁昊黑槌子被挡,稍一运起内力,就知道袁昊道气所剩寥寥,同时还将擂台上的话通通听入耳中,当下心头恼火,老脸不善,冷目一扫,静静瞪着不远的霍岚,没有回话。 顾希颜从未见过竹云堂露出这般神色,又见台上霍本通笑容愈盛,心有后怕,捉着竹令谦大袖,泪水打转眼眶,道:「姐姐,姐姐,袁昊哥哥有没有事?他……他能赢吗?」 竹令谦慧黠眸子一瞇,轻轻抚着顾希颜的头,却是笑道:「放心,颜儿这么善解人意,乖巧听话,他不赢也得赢。」 就在这时,台上袁昊倏然哈哈大笑,笑声极响,声音之中,竟似透着一股傲然无畏之感。台下观者无不听及吃惊,又搞不明白:袁昊为何发笑? 霍武同样不明白,道:「你笑甚么?」 袁昊笑个没完,过得一会,嘴角高高扬起,才道:「怎么,我不能和你们霍家对着干,得把小破槌让给你们,现在连笑不成啦?」他话声宏亮,刻意将字字说得缓慢,显是想让台下群众听见这话。 霍武脸色一变,忙道:「袁昊,你莫要得寸进尺,霍家就算不能杀你,要废掉你小子的武功,那可是再简单不过。」 袁昊哈哈又笑,下个瞬间,突见黑槌子嗡嗡大响起来,槌身道气狂升,愈转愈快,形成一个小小漩涡。那漩涡若隐若现,乍看之下,像是一个小小黑圈,扭曲周遭空气。 霍武手上月牙戟狂震不止,右手则让那漩涡捲入其中,挣脱不得,更无法松手。他离得最近,率先感受到黑槌子释放出的无穷威能,以及本能上的抗拒,呼吸一滞,不禁心生惧怕。正当他打算喝止袁昊,当的一声,不知何时,月牙戟自长柄断成两截,黑槌子直驱心房。 磅!一道闷声大响,声传八方,只见空气为之震慑,道气肆意流窜,在场众人均觉耳膜微痛,胸口莫名一震,不禁吸足空气,胸口高鼓,久久难以自拔。 霍武大吐鲜血,四肢前曲,向后倒飞而出,势头刚猛,笔直撞毁衙门石墙,又吐一口鲜血,脑袋一歪,直接没了意识。 那黑槌子道宝威能一现,又是一击重伤霍家人,登时震惊四座,无论台上台下,均是触目惊心,心有馀悸。他们此时所想,无一不是觉得:方才那一槌,和打中霍文的那一槌,大相迳庭,全然不同。他们目光向台上一凝,只见袁昊强咬着牙,犹如在忍受甚么疼痛,想动又动不得,只得僵在原处。 袁昊连连吁气,声音颤抖,他向霍本通瞪眼过去,大声道:「好了没有?究竟谁赢谁输?莫要不干脆,快快判个痛快!」 霍本通听闻这话,愣了一愣,面露憎恶,发现台下无数道目光也在看他,这才颇是不甘道:「胜者,袁昊!」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为何又是地牢? 袁昊能接连大败霍家文武兄弟,一人右掌重伤,一人撞毁石墙,晕厥过去,双双当是出乎抚仙百姓预料之外,大快人心,痛快绝伦。众人虽不知袁昊是哪方来人,本来听说他是绝千阁李小姐朋友,还以为是名门望族之后,不过听他说话方式,毫无架子,油嘴滑舌,倒如个寻常平民老百姓,其后见他处处和霍家对着来,便擅自认定他是向着抚仙百姓。 当霍本通声音落下,那些听说霍家不齿行径的江湖群豪,欢呼雷动,频频叫好,极是放纵无礼。抚仙百姓不敢过度张扬,不少人忍辱负重多年,难得见霍家吃上这种闷亏,忍之不住,忙藏于群豪阵中,低声喜叫,是以谁都没有发觉,也就无人告状到霍家头上,去为就安不少。 霍本通很是不悦,霍家文武兄弟接连败下阵,大失霍家颜面,不仅抚仙百姓意外,他更加万万料想不到,另一方面,要知道发动道宝需要耗费大量道气,那柄槌子道宝,依袁昊执者二脉的境界,短时间竟能连发三回,果然是道宝中的奇门瑰宝。他莫名恍悟,先是瞪向一副摇摇欲坠的袁昊,接着朝霍岚看去一眼,见他老人家脸色丝毫未变,反而露出一抹笑意,忖道:「莫非族长早知道文武兄弟对付不了袁昊,所以才事先备好后计?」 袁昊看了手中槌子一眼,刚想挪步轻移,只觉双腿沉如铁块,浑身精疲力尽,头晕眼花,心想第三回施槌,分明使得是最后的一成道气,但砸将出去的槌威,分明是四成左右的道气量。他怎地也想不到,黑槌子道宝为了补足威力,自行添足道气,那不足之处,自然是黑槌子擅自抽取气血,转换成道气而用。 他寻思起来:「这小破槌会自行抽人气血使用,当真邪门无比,霍家人不知是看上它哪点,好是古怪。不过罢了,如今得胜就好,只需明日加紧努力,让他霍家丢大颜面,对令谦姑娘死心下来,我和都争先再远走高飞,事情也就完好毕了。」 袁昊下了擂台,每一步都行得缓慢,明明是康庄大路,却是愈走愈觉寸步难行。眼见众人簇拥在两旁,前方不远就是竹云堂等人。他心安下来,走没几步,身子晃了晃,一跤摔倒。挣扎想起身,突然眼前一黑,一阵难受,便即没了意识。 也不知过去多久时候,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在叫自己,醒转过来,睁开眼睹,发觉眼前黑漆漆一片,甚么也见不着。眨了眨眼,刚想起身,就觉后脑沉重,眼见四面环壁,还有一扇有些眼熟的铁门,自门上缝孔透出微微细光,缓缓洒入房内。 袁昊又困惑又生气,道:「龟爷爷的,这不是绝千赌坊的地牢?我不是在少年小会,怎地会在这鬼地方?」他来抚仙不久,已是前后经历过二回地牢之灾,根本不觉心急,反而习惯不少。他想了一会,突然「唉哟」一声,道:「啊,是了,我好像晕了过去,哼!都是小破槌惹得祸,我记得清清楚楚,仅仅用了一成力,好个破槌子,擅作主张。现在是甚么时候?我究竟昏迷多久,我可得遵守约定,参加少年小会才是。」 忽听身后有人道:「住嘴,姓袁的。事到如今,参加不参加,那已没有意义。」这声音好似熟悉。 袁昊循声回头,瞇细眼睹,道:「姓都的,你怎地在这?是不是你又做了甚么,连带害我被捉入牢中?」 都争先没有回话,过得一会儿,才哼声道:「谁知道,你闭上嘴就是。」他不似平常那般开玩笑回嘴,声音中透着焦躁,以及隐隐发颤的怒意。 袁昊同样察觉都争先不对劲,眉宇微皱,问道:「发生甚么事?」 只见都争先横卧在地,门外微光斜罩下来,清楚映出他脸上的巴掌印,他莫名歎了口气,流露微微苦色,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不……他妈的,是你我都想得太天真,太美好啦。」 袁昊闻言,脸上不解道:「甚么意思?」 都争先又歎一口气,似感疲倦道:「姓袁的,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打赢那霍风,咱们连夜逃出抚仙一带,咱们就能平安无事,继续隐姓埋名?嘿嘿,不只是你,其实我本也这么认为,直到那群老狐狸出手,我这才知道,咱们自一开始便中了人家的缓兵之计。」 袁昊越听愈觉事态不妙,接着问:「究竟发生甚么事,你快先和我说。」 都争先良久不语,道:「其实今早咱们到了衙门,李柜主就派人过来,说要相谈咱们去留问题。我见你一心要参加少年小会,自然没去找你,自行回了绝千赌坊。李柜主一见面,毫不含糊,开口要咱们今日打包离开抚仙,若是不离开,就要通报武律道盟,让他们捉拿瀛海岛要犯。」 「我早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本来不觉意外,问道:『李柜主,这期限能否缓下一日?只待明日少年小会一结束,咱们绝不多说一句话,自行打包离开。』 「李柜主却回道:『不可,这一个多月以来,瀛海岛二位惹出诸多事情,已连累咱们阁中声誉。二位性子落磊,行侠义之举,不去攀附权贵,李某好是敬佩,但在这中原江湖,只靠一片侠心傻气,是无法生存下去。』 「我听出他话中有话,又问道:『照李柜主所说,咱们要怎么做,柜主才同意让咱们缓得一日?』 「李柜主道:『都少侠是聪明人,李某就不继续打诳语,直说便是,还请都少侠让袁少侠交出那道宝。』 「我问道:『那道宝?你们要那黑槌子做甚么?』 「李柜主笑道:『实情缘由,恕李某无可奉告,还望都少侠见谅,但李某能说的是,那槌子应该和判官槌脱离不了关系。』 袁昊听到「判官槌」三字,大感吃惊,道:「判、判官槌?」不由往腰间摸去,那黑槌子兀自在腰间,并未离身。他咕噜一声,吞下口沫,想起那日在抚仙派,雄霸各方的群豪相继争夺的模样,急问:「姓都的,李柜主当真这么说?」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三章 判官槌和黑槌子 判官槌和黑槌子,二者同为槌子道宝,又同样出现在抚仙一带,一者刚遗失不久,另一者就跑了出来,倘若让见过判官槌的有心者得知,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袁昊本来心知肚明,忧心忡忡,是以起初几回想动用黑槌子,他都会仔细思虑,考量对方有没有见过判官槌子,知不知道那日在抚仙派发生的事情云云,再做出槌打算。然而在镇上待得时间一长,不见任何问题,警戒心便勘勘松懈下来。 袁昊这回当着台下众人之面,动用黑槌子道宝,本非所愿,姑且那文武兄弟不论手段,他们确实将自己逼入绝境,而诺言在前,迫不得已下,只好出槌退敌。想不到当初所料想的窘境,如今确确实实发生眼前,还是让作为后盾的绝千阁,率先一步关入牢里。 都争先点点头道:「我当时同样觉得古怪,道宝就算再有灵,总不可能自己长脚,自抚仙派的人工小湖,跑到镇旁的抚仙湖。何况小黑槌和判官槌外观也大不相同,怎能说是有关联?」 袁昊道:「李柜主怎么说?」 都争先顿了一会,哼了一声道:「还能怎么说?我当时问:『柜主高见如何,在下不敢妄自猜测,既然如此,可有证据?』,事事都求证据,若有证据,咱们也好信服。」 「李柜主摇摇头,道:『惭愧,这仅是李某依多年所见,判断而来的结果。毕竟这世上除了判官槌以外,从未听说还有第二柄槌子道宝的存在。』 「我再问道:『柜主既没有证据,如何能说姓袁的手上便是判官槌?咱俩当初闯入抚仙派,只是岛主老头儿讬付咱们,出岛之后,前去抚仙探看情况,若是槌子无事,那便安好。谁知道各路群豪打着「祝贺新婚」的名义,聚在抚仙,为的是判官槌一事,咱们见没有办法,这才出手扔槌入湖,绝无半点盗槌之意。』 都争先话说到这里,忽听有道声响,自铁门外头传来:「不错,依二位少侠的人品,绝非如悬赏令所言,是窃取判官槌的贼儿。」 瀛海岛二人闻得这话,不知外头有人,警戒心大起,齐朝铁门瞪去一眼,见铁门外有道目光,透着幽幽火光,同样打量牢内。只听「喀啦」一声,铁门敞开,火光照入,他们这才发觉,却原来门外伫候两道身影。 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站前,女的伫候。 那男子双手负后,面如春风,笑着走入地牢,道:「都少侠,时候已到,敢问二位做好决定没有?」这人自然是绝千柜主李正志。 那女子低着头,嚅声道:「先哥,昊弟,你们……你们还是从了父亲的话吧!不管是不是判官槌,那黑槌子都太过危险,为了你们好,听我一次,好不好?」此人却不是李若虚又是何人? 都争先苦笑道:「李柜主,能否再给咱们一点时间?」 李正志歎了口气,道:「都少侠,李某是很想答允你这要求,但是时间紧迫,追兵马上就来,已不得再缓。」 袁昊道:「甚么追兵?」 李正志看了过来,目光往下一凝,停在黑槌子道宝,良久才道:「古抚仙三大派已在赶往抚仙镇的路上,只要快马加鞭,不出几个时辰,就会赶到镇上。二位作为瀛海岛要犯,嫌疑重大,若是不赶紧离开抚仙镇,后果不堪设想。」 袁昊听到这话,神色大变,吓得跳起身来,回头道:「那可怎么办?姓都的!」心下则想,要是古抚仙三派皆来,察觉他们存在,届时武律道盟定会倾巢而出,那可就不妙。 岂料都争先却是捧腹大笑,笑得甚是无礼,道:「原来如此,李柜主就是李柜主,这就是柜主的好计?」 李正志愣了一会,笑而又问:「都少侠,这玩笑话可开不得,李某也是人,如何可能做到这等神通广大的妙算?此事说来道去,还是二位的岛民本色,惹出太多祸端,以致于事情败漏,现出马脚。」 都争先摇摇头,续道:「不对,多年不见,柜主这恩威并施的手段,始终高妙绝伦,要不是有老爹的前车之鑑,在下差点儿就要看漏。柜主,你今早让若虚买通驿使,付了快五十万武币,又是为何?在下猜想,应该是想让他们快马加鞭,送信给古抚仙三大派,告知黑槌子和岛民的下落。随后招我相谈槌子一事,见准时间,又让我前去和姓袁的会和,带他回来赌坊。那时我就觉得事有蹊跷,咱们谈到中途,为何莫名其妙扯到姓袁的。嘿嘿,原来,柜主是得到消息,知道姓袁的昏迷不醒,趁我抽不出手,好将咱俩关入牢中,恩威并施,迫得咱们不得不交出黑槌子,好计,好计!」 此言一出,袁昊、李若虚都是「啊」了一声,眼珠子瞪大,均大吃一惊。不由看向李柜主,彷彿都想要问:此事是真是假? 李若虚吃惊难当,道:「父亲你……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李正志向她看了一眼,回过头,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沉默一会,静静问道:「都少侠,你这推论未免太过异想天开,李某又是为何要害你们二位?」 都争先咧嘴一笑,道:「当年老爹说要多观察观察柜主,他妈的,此话果真不假。柜主并非是想害咱们,而是想给咱们一个教训,是不是?」见李正志没有回话,他接着道:「在下斗胆一猜,应该是为了赵元佑那件事。」 只见李正志和都争先相视许久,突然哈哈朗笑,拍腿叫好,道:「猜得好,猜得好!都少侠,多年不见,见你兀自见精识精,悟性惊人,李某实觉感慨。除去些许天真,要是少侠并非岛民,李某都想亲自招揽入阁。」 都争先脸上也笑,道:「哪里,李柜主教训得极是,江湖偌大,险恶异常,唉!除了岛民,在下确实不该轻信任何人。」声音冰冷一片,更无半点感情。 袁昊见李正志、都争先突然称讚对方,各自话中却是带刺,听得一头雾水,道:「这……这是怎地回事?」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迫离 都争先耸耸肩膀,向旁看来,道:「简单来说,咱们被卖啦。就绝千阁中看来,与其得罪霍家、大宋王家,还不如抛弃咱们岛民划算得多。」 李正志道:「都少爷此言差矣,敝阁绝无半分轻视贵岛的想法。」 都争先笑道:「得了吧!李柜主,家父亦是从商之人,在下虽没有继承衣钵,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从商之道。」 双方话说到这里,李正志知自己计划已然让都争先察觉过来,当下再怎地佯装不知,那都骗不过对方,面色一板,柔和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瀛海岛二人感受到李正志气氛变化,一股惊人的境界气势,扑面打来,均是汗毛直竖,背脊生寒,大起戒备,默默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但见李若虚跑到双方中央,挡在李正志面前,道:「父亲!你只讬我寄信,从未提过要赶走先哥和昊弟,何况我不是亲自向你禀报,赵公子一事事出有因,并非是他们二位的过错!」 李正志眉头微蹙,他本来就对李若虚「先哥、昊弟」亲暱地叫着,颇有言词,但没有表现脸上,只淡淡道:「若虚,赵公子只是年轻气盛,求好心切罢了,妳就原谅他吧。将来妳俩成了亲,要是彼此不和睦,还如何管理绝千阁?」 此言一出,大出袁昊、都争先、李若虚三人预料之外,他们眼睹瞪得老大,几乎不敢置信。当日在金玉楼,赵元佑想借「阴阳软绵散」的药力,迫得李若虚失身于他,索性让瀛海岛二人大闹一番,事情才没有恶化下去。可是听李正志这话意思,好似对此事一点也不上心。 李若虚道:「我??我??」一时悲怒交集,急得哭了起来。可是一见父亲面有威严,一副不容人家反驳的神态,脸色惨白,不敢轻易反驳,哭声堪堪放低,低着头,偷眼瞟向都争先。 李正志道:「为父的话,听明白了?」 李若虚粉唇颤着,道:「我??我明白了。」 李正志轻轻恩了一声,玄幻转过头,接着道:「瀛海岛二位,李某曾讬小女转达口信:下次相逢,即是大敌。这一个多月来,你们不仅坏我阁中好事,伤我阁中弟子,还和霍家争锋相对,先后伤了他文武兄弟,害得绝千阁遭世人批判得体无完肤,这些咱们该如何算?」 都争先哼了一声,不愿跟李正志辩驳,只觉要是一辩驳,那定没完没了。他当即道:「姓袁的,事到如今,槌子就留给绝千阁,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袁昊心中铭记和竹云堂的约定,知悉要是自己这一逃,不但前功尽弃,胜过霍家文武兄弟,也再无意义,当下咬紧牙根,颇是不甘愿,但无可奈何,踌躇一会儿,只得乖乖交出黑槌子。 李正志接过槌子,仔细打量几眼,惹得瀛海岛二人大怒不已,难不成他们还会做假不成? 李正志见无问题,放二人离开牢房,换身衣服,出了赌坊。途中见到王芫儿、孙翠儿二女,皆被冷笑以对,目中一片嘲讽之色。 瀛海岛二人来到赌坊外头,这才明白,原来这时已正值中夜。只见繁星当空,街上昏暗一片,仍有寥寥来人走往,应是受少年小会的影响。 李正志道:「若虚,妳和这二位关系匪浅,就由妳送二人出镇。二位少侠,后会无期。」说罢,头也不回,行入赌坊。 李若虚叫来绝千阁马车,吩咐马伕行得愈慢愈好,便坐上车,和袁昊、都争先二人你看我,我瞧妳,谁也不敢开口,就怕一开口,再也没完没了。 不久来到抚仙镇外,李若虚让马伕等着,和瀛海岛二人徒步而行,来得稍远,她将一枚空间戒交予袁昊,又把另一个包袱交到都争先手中,道:「这空间戒,是这一个多月,二位赚来所有武币,若虚原物奉还。至于那袱中,是一些衣物,虽然还早,二位也要保重身子,莫要着凉。」 都争先虽然面色淡然,但袁昊却是喜极而泣,道:「若虚姐姐,太好啦!我本还愁着钱都没了,这附近也没有恶商能劫,该如何是好。实在大恩大德,难以回报。」 李若虚柔和一笑,道:「昊弟,你晚上都会踢被,往后要注意点。知道吗?」轻轻摸着袁昊脑袋。 袁昊脸上一红,咳了一声,道:「我、我知道啦。」却也没有拨开李若虚的手,低头瞧着满地罩下的月光,只感人生无常,往后能否活着相见,那都未有定数,心头不禁又暖又痛,悄悄退得一旁,不敢打扰二人。 皎月当下,群星闪烁,黑夜搂着柔光,遍布整片天空,此时虫鸣唧唧,再无其他多馀声息。 只见李若虚美目一凝,波光流转,荡漾情愫,贝齿轻咬粉唇,似乎下了一个大决心,上前一步,张臂抱着都争先,不等他反应,轻轻奉上一吻。 都争先诧异无比,以往李若虚从不主动做这些亲暱举动,她脸皮子薄,不愿让人胡说閒话,且她和自己关系再好,终究隔着绝千阁和李正志的大墙,是以每次拉个小手、亲个小嘴,都是都争先主动而为。 他不知所措道:「若虚,姓袁的还在看呢。」他身为瀛海岛民,本来落拓惯了,自然不会为此小事感到害臊,但是李若虚不同往昔的反应,倒是令他感到有些纠结。 岂知李若虚环抱他颈,笑道:「昊弟是你的好朋友,你俩彼此相依为命,并肩作战,几乎无话不可说,他爱看就让他看。反正平时你做更坏的事,也没少留心,他大概也知道啦。」 都争先翻翻白眼,道:「谁是他好朋友?那臭屁娃儿,一辈子都会没朋友。」 李若虚轻轻抿笑,靠在他耳畔边,呢喃道:「先哥,你答允我一件事。」 都争先笑问:「甚么事?还要咱们再替妳破坏赵元佑的好事?依李柜主的性子,只怕事情不会这么完。」 李若虚摇摇头,道:「过了今日,咱们还是永远不见为好,赵公子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好好和昊弟活着,知道吗?」 都争先听到这话,面容一沉,道:「若虚,妳这是在小看我不成?妳以为这种激将法,我会轻易上当?」 李若虚一再摇头,不再答话,二人相拥片刻,各自退开一步。 李若虚只轻轻道:「你要保重。」话说完,留下瀛海岛二人,搭上马车,打道回镇去了。 月光洒落大道,马车虽勘勘远去,其影却拖曳得老长,彼此的影子相依相偎,彷彿就近在身侧,依然不离。 凉风徐来,瀛海岛民遥遥相望,直到马车再也没了影子。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五章 离别之后 瀛海岛二人彼此看了一眼,各自从对方脸上看见无奈之色,齐声歎气,谁都没有发话。他俩尽管性命无忧,以黑槌子换得自由之身,离开地牢,但从今尔后,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袁昊愣愣望月,稍稍感怀一阵,一吸一吐后,便不再细想,过了不久,转头道:「姓都的,咱们离开之前,能不能去个地方?」 都争先失魂落魄一会,轻轻点头,没有回答。 他方和李若虚道别不久,离情别绪,一时全湧上心头,想到从今往后,彼此身分有别,今后又敌我二分,只要李柜主不改心意,若再相见,当真只得刀剑相向。饶是素来沉几观变的他,苦愁交集,哽在咽喉,兀自难以自己。他想着想着,不禁泛泪不止。 都争先深深吸了口气,忙抹掉眼泪,硬是运起「逍遥定心诀」,想压下悲伤之情,不愿让袁昊看见自己模样。岂料越是运起心诀,内心苦楚愈是深邃显着,压也压不住,忘更忘不了。他此时心中所想,全是李若虚的一颦一笑,相处以来的点点滴滴。每当凉风拂过,嘴边都有一阵淡淡的女子清温香,擅自窜入鼻腔,自是李若虚遗下的最后回忆。 袁昊行在前头,都争先紧随在后,二人走了不久,便即来到目的地。 都争先缓和情绪,抬眼一看,月光照落之下,可见眼前是个群林道口。他道:「这是哪里?」 袁昊道:「竹爷爷的家。我不得帮他的忙,总该告知一声,说完话,咱们就走。」 都争先吃了一惊,仔细近看那些林木,确实是一株株林立的白杨林。心中想道:「这就是那位竹老先生的家?」 只听袁昊道:「虽、虽然咱们被李正志赶出镇外,不过这块白杨林地可不算抚仙镇,待上一会,应该并无不妥。」他面有难安,这话说得甚急,就怕都争先会出言反对。 果然都争先瞪来一眼,随后歎气道:「说来,我也没有正式向竹老先生道过谢,人家有恩于咱们,谢过一声,也是好的。」 二人走入白杨林居,到两竹屋前,阒然一片,不知是不是皆有所感,袁、都二人将脚步放得极缓极缓,蹑手蹑足,大气不敢多喘。 袁昊心中寻思道:「这大半夜的,令谦姑娘和顾傻妞定已睡下,我和姓都的说甚么都不得闹出声音,吵醒她们。」当下右手指往小竹屋,轻点几下,都争先点头会意。走没几步,袁昊不由瞟了大竹屋一眼,忆起竹令谦待自己的好,心有难安,又是想:「我这般不守信用,说走就走,当真有脸见竹爷爷?江湖好汉儿,说一不二,说到就要做到,我本以为那是再简单也不过的事。」 袁昊轻轻敲门,半晌没有回应,接着再敲第二回,道:「竹爷爷,是我!袁昊。」 过了一会,只听竹门「吱呀」一声,缓缓敞开,竹云堂面有疑色,行出竹门,见门外二人,颇觉讶然,又朝大竹屋看去一眼,旋即放低声音,问道:「小子,这大半夜的,你怎地来啦?伤势如何?你突然昏倒,老夫还觉得莫名其妙,本打算直接带你回绝千赌坊,幸好碰上你这位朋友,也就犯不着闯入赌坊。不过老夫听谦儿说了,你那古怪槌子,当真、当真……只有古怪,它可惹出不少祸端。」 袁昊听闻此话,心想果然如都争先所说,本来是竹爷爷要送自己回赌坊,却是让李正志的计策挡了下来。他见竹云堂声音愈来愈低,显是不愿吵醒竹令谦和顾希颜,同样低声道:「竹爷爷,我没事,但是……但是……」这「但是」二字说了几次,想到自己违约在前,大感愧疚,实在说不下口。 竹云堂愣愣道:「你怎么啦?」向一旁都争先打量一眼,发觉他眉头深锁,亦是脸有苦愁,神态有异,倒不似昨日碰面时的模样。仔细再观察二人,心下恍悟,忙让二人进屋,泡茶招呼。 瀛海道二人连连称谢,彼此又看一眼,头一低,不知如何启齿才是。竹云堂喝完一杯茶水,那二人始终一语未发,明白这般下去不是办法,自行提问几句。然而袁、都二人面对问题,要不回「是」,要不回「不是」,不肯多说一句,直让竹云堂好是无奈。 竹云堂忽然轻笑几声,道:「小子,你我甚么关系,何必这般唯唯诺诺?你想说甚么,直说便是,老夫虽然会打你屁股,可却从未因你之言,大发脾气。」 袁昊咬紧牙根,想着霍家一直以来的不齿行径,双拳紧攥,道:「竹爷爷,你赶紧带着令谦姑娘和顾妹妹逃离抚仙!」 竹云堂惊道:「甚么?为甚么?」 袁昊激动起身,道:「竹爷爷,明日少年小会,我、我已不克前去。你……你们快走,在这般下去,令谦姑娘势必要嫁给那霍风。」 竹云堂更是吃惊,脸色微板,问道:「小子你莫非是怕了?你胆子何时变得恁地胆小?」 袁昊一心挂念着令谦姑娘的安危,心中愈发急切,一时难以言表,可是听了竹云堂的话,莫名有气,跳脚一阵,朗声道:「谁怕啦?谁怕啦?我怎地会怕霍风那王八羔子?」 那无地自容的愧疚感,以及遭人耍得团团转的无力感,令他愈说愈是气愤难忍,胸臆沉闷,接着道:「龟爷爷的,都怪那李柜……呸!甚么柜主,我称他柜主有何用?哼!若不是李正志这第二个王八羔子,我岂会成了落荒而逃的违信之人?若不是他早已谋划计策,咱们又怎地成了甕中之鳖?」 眼见袁昊又骂又跳,确实不像畏惧霍风的模样,还有那「李正志」三字,不就是绝千柜主的大名?竹云堂更感古怪,问道:「小子,究竟发生甚么事?」 都争先歎了口气,道:「竹老先生,还是由我来说吧。」当下将如何被关入地牢,又如何察觉事情异样,最后如何以黑槌子换取自由,让李正志放走二人,通信道了清清楚楚。不过一切攸关瀛海岛的事情,一概未提,自然也就没说,古抚仙三派是为了甚么而来。 听完说明,竹云堂脸色沉下,阴沉沉道:「这么说来,老夫和你们,都被李柜主骗啦?」 都争先、袁昊不由低头,齐声道:「是。」 竹云堂起身渡步,走了二回,想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正觉得奇怪,小子天生胆大妄为,处处惹祸,怎地可能会怕得逃跑?」心中微感歉疚,转念又想:「话说回来,这抚仙并非绝千阁总舵,李正志身为堂堂柜主,怎地会跑来这块偏地?却原来是为了小子手中的黑槌子。李柜主赶着让小子离开抚仙,定和少年小会拖不了关系,这么说来,此事和霍家也就脱离不了关联。哼!老霍那家夥,见自己族中子弟丢大颜面,就想以这等方式,回敬一招。」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借剑 袁昊见竹云堂钳口不言,板起一张老脸,以为是生起自己的气,心底黯然,道:「竹爷爷,这件事过失全都在我,你大可怪罪我就是,但现下还是赶紧逃离此地,方式上策。」 却听竹云堂冷哼了一声,摇摇头道:「够了,小子,此事无关对错,与你毫不相干。」 袁昊惊道:「怎地和我无关?许大人替咱们争取的大好机会,这要是放过,令谦姑娘岂不就得嫁予霍风?」 竹云堂冷笑道:「老夫说了,那干你小子甚么事?谦儿是老夫宝贝孙女,要嫁不嫁,自然是老夫决定,你小子莫要插嘴。」 袁昊听闻话中冷然之意,袁昊更感难安,头一低下,再不敢抬头,只想竹爷爷果是生起气来,连话也不愿好好说。但思来思去,还是有所不甘,抬头大声道:「不可!」 他朗声说出这二字,却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这么说。 竹云堂哼了一声,爆发气势,气势化风,冷冷袭往瀛海道二人。只听他道:「有甚么不可?老夫再说一次,这事和你小子再无关连,你要是再多说一句,就别怪老夫下重手,打烂你那张嘴,这辈子别想再开口说话。」 臻化境的气势只洩漏些许,兀自令袁昊骇然惧怕,不由胆寒一阵,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只见竹云堂又哼一声,收敛气势,看向都争先,道:「老夫记得不错,少侠高姓都?」 都争先起身拱手,道:「正是。」 竹云堂沉吟片刻,冷然道:「如今边塞戒备森严,凭你俩的武功,想闯是闯不出去,若是往东而去,愈是靠近绝千阁总舵一带,只怕危机四伏,稍有不测,当会丧命。」 都争先会意过来,眼中闪过喜色,又抱拳道:「依竹老先生之见,咱们又该何从何去?」 竹云堂道:「依老夫之见,不如且往北上行去,四川巴蜀一带,抚仙这儿的地头蛇,自然不敢胡来造次,绝千阁殊途同理。都少侠,若是今后毫无打算,就拿老夫的考虑考虑便是。好了,该说的也说,老夫乏了,慢走不送!」 话一说完,大袖一拂,转过身去,扔下愣住的瀛海道二人,迳自走入寝房,不再出来。 袁昊、都争先本来对往后去向,茫无头绪,经竹云堂指引明路,顿时豁然开朗,竹云堂虽不在眼前,兀自纷纷低头谢过,喝干桌上最后一杯茶水,这才起身离去。 二人悄然而来,该当寂然而去,蹑手蹑足行离小竹屋,经过大竹屋前,袁昊停足下来,凝望片刻,心绪潮湧,连连抱拳施礼,忖想:「令谦姑娘,妳和竹爷爷的大恩难报,我这般唐突离去,实在羞愧。怪不得竹爷爷会不假辞色,对我发起脾气。今日离去,我定会好好练功,有朝一日,那霍风真要迫娶于妳,我袁昊当会回来相救,就算闹得天下皆知,身分暴露,人人怪罪岛民如何,也在所不惜!」 他接着又想:「顾傻妞,妳好好保重。」 袁昊再看过一眼,跟着都争先,先后走出白杨林道,头也不回走了。 二人既得指点,心照不宣,当下依竹云堂的法子,一路向北而行,行出数丈,都争先猛地背脊生寒,回头一看,见无异样,正欲开口问话,眼角馀光忽见有亮光迸现,刺眼夺目。 只见那亮光来得好快,宛若流星坠地,倏忽而过。都争先不及细看,连忙扑倒袁昊。袁昊不明所以,挣扎要骂,只听风声呼呼,一道青芒直落而下,自二人头顶眼前飞快扫过,撞断一株白杨的半边树干。那整株白杨斜斜歪头,倾倒道旁。 袁昊起身走近白杨,探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在那歪头的白杨身侧,却有一柄带鞘长剑,直直矗立在地。那长剑剑鞘通体雪白,乍看简陋无华,并无半分装饰,和如今随处可见的剑鞘大是不同。另一方面,剑柄黝黑,却非如剑鞘洁白,这一黑一白,彷彿和竹令谦那身打扮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袁昊抽剑出鞘,耳中闻得细细「锵」的一声,滑出的半截剑身,光滑透亮,月光笼罩之下,隐隐间,似有青芒闪烁,寒气逼人。他所见过的长剑寥若晨星,根本称不上识剑行家,虽不懂长剑好坏之别,仍不禁道:「好剑!」 都争先走近过来,仅看过一眼,就不感兴趣,道:「确实是好剑,不过是谁偷袭咱们?要是我没发现,咱们非得让这剑砸个重伤不可。」 袁昊眼珠子一转,点点头,见长剑剑颚处镂有「雪中青芒」四字,心忖道:「雪中青芒,这雪字莫非是指剑鞘?而青芒是指剑身?果真剑如其名,不过,这到底是谁的剑?」 这时,忽听都争先道:「姓袁的,你瞧这剑鞘底端,似乎压着甚么。」他右手一指,袁昊依言看去,果见剑鞘底端压着一纸团,拿起长剑,就要弯腰去十。 都争先忙制止袁昊,早在经历让李正志算计一事,他便痛定思痛,知悉从今往后,万事必得谨慎行事,不得再像以往那般胡闹而为,道:「小心上头有毒,还是由我来吧。」小心翼翼摊开指团,过目一眼,嘴上竟是缓和一笑,将纸团扔给袁昊,道:「给你的。」 袁昊吃了一惊,摊开纸团一看,见纸上写道:「小子,朋友相聚,不过一时,能得你这一位朋友,实是老夫平生大幸。你今后莫要再来抚仙。江湖路远,千万珍重,此剑借你一用,定能助你披荆斩棘,倘若来日相见,奉还便是。」 袁昊读到这里,已然明白这剑是谁扔来,只感一股暖流湧上心头,不知那究竟是悲还是喜,眼眶一红,不住泫然泪下,抱剑于胸,胸臆畅快难言,心想现下就是来了五个、十个霍风,定然通通不在话下。 都争先笑道:「我原本以为这中原江湖,只有听信武律的蠢蛋,想不到还是有真正聪明的好人。」 袁昊抹掉眼泪,仰头望月,大笑道:「不错,竹爷爷是我好朋友,好朋友就该如此。哈哈,哈哈!这才是好朋友,好朋友。」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七章 死灰复燃 白杨林居和此地少说也有数丈之遥,竹云堂功夫何其了得,究竟如何扔剑过来,又为何要借剑给袁昊,瀛海岛二人并未细想,收下竹云堂心意,便接着向北赶路。 事到如今,瀛海岛二人已不会对臻化境高手的高超本领感到吃惊。此时此刻,他们所思所想,只在如何远离古抚仙三派的追兵,以及估量李正志是否还埋有阴谋,是以安身下来,再来谋定后事。 袁昊手中持着竹云堂的好意,虽知危机依旧,但心境上的微变,加上逍遥定心诀的效用,倒是心安不少,脑筋一转,心想他俩出岛以来,每当逢上危难,向来随遇而安,迭迭化险为夷,其后到了抚仙镇,仗着有李若虚的暗中帮助,更是天不怕地不怕,胡闯胡闹,圣教、大宋赵家、连身为抚仙地头蛇的霍家,也敢轻易得罪。只是这回他和都争先一听古抚仙三派追兵湧来,当下毫不犹豫,望风而逃,不如往昔那般随遇而安。这自然是因为,他们心思所想,都是当日在抚仙派见着的大阵仗,可怖可畏,深怕一个不小心,真会后悔莫及。 可以说就属这一次面临的窘境,是袁昊、都争先二人出岛以来,最大的危机。 都争先始终戒慎恐惧,注意周遭动向,道:「姓袁的,咱们如在这时投宿,未免让人起疑心,不如先买了马,接着赶路。」 袁昊应声答允下来,尽管知道见之不得,还是不由回头望了眼抚仙镇的方向。 二人行了一整夜的路,见天边打出第一道曙光,就快天明,正巧来到一处村落。他们简单用过馒头饱腹,不敢多加停留,买了两匹马,就欲接着赶路。 岂知袁昊手脚太短,跨上马背,两只小短脚却是勾不着马鞍,勉强行了一小段路,被马震得上下颠簸,牙齿乱颤,哇哇大叫。都争先一阵无奈,只好和袁昊共骑一马,另一马当作交替而用。他们快马加鞭,赶到正午,来到另一处农村。 这农村位在偏远郊地,四面环山,重峦叠嶂,风光旖旎,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都争先道:「咱们找家野店歇歇。」 袁昊这回没有应声,低着头,目光静静凝在长剑,似在想甚么而出神。 都争先自然晓得他在想什么,摇摇头,没说甚么,找了野店投宿。 他见袁昊出神未了,仍然不动,微微一恼,带袁昊上楼,关上房门,掩上窗牖,低声道:「姓袁的,你想破头也没用,咱们不可能回去。说起来,竹老先生不是说了,此事和你再无关连,你就别想啦。」 袁昊歎了口气,哑然而笑,道:「这我明白,只是受人好意,却不能帮上人家的忙,还把一切麻烦扔给人家,这般可不窝囊?」 事已至此,抚仙少年小会早就结束,依照许无风当日定下的赌注,霍风既胜,竹令谦就得嫁入霍家。且就算拼命赶回抚仙镇,等待袁昊的,只有古抚仙三派的无情追杀。 都争先同样有所感触,吁了一气,突然哈哈笑了出来,但他笑声放得极低极缓,一个笑声一个呵气,自然是有所顾忌。 袁昊瞪眼过去,道:「龟爷爷的,你想笑就笑,要笑又不笑的,搞甚么古怪把戏。」 都争先摇摇头道:「那霍家霍风年纪不过大你一岁,短时间内是不会娶竹姑娘的。」 袁昊道:「这是为何?」 都争先道:「霍家在少年小会得了胜,他们顾及面子,自然会去参加少年大会,如此一来,霍风自然会受到武律道盟的瞩目,他要想好好娶了人家姑娘,只能缓不能早。」 袁昊大感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都争先道:「要是他霍家刚得胜不久,就想强娶人家过门,你觉得竹老先生会答允不成?」袁昊这才恍然过来,心下略安,频频点头。 都争先续道:「要想明媒正娶,还得一面受武律道盟的栽培,势必会花上不少时间。你在岛上读过书,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如此,何必急于一时?」隔了半晌,他正色又道:「还有,姓袁的,我发现咱们都把事情想得太单纯简单,其实世上诸事难定,人心难料,咱们大有可能会分开行事。切记,身为岛民,能想信的除了自己,便是你我彼此。现下谁看不起咱们,好好记住他们的狗脸,咱们潜心修练,有朝一日,定要给他们好看。只待十年过去,岛上界域再开,要不回岛上搬救兵,要不留在中原,全随你自己的意。」 袁昊点点头,眼珠子一转,问道:「那若虚姐姐怎地办?」 都争先没想到会被反问这话,微微吃惊,忖道:「是啊!我只顾着和姓袁的说教,自己又该如何是好?若虚并非竹姑娘,赵元佑更不是霍风,依李柜主的口气,不出几年之内,定会想办法让他们完婚了事。咱俩大费功夫,大闯金玉楼,揭露他赵元佑干出的蠢事,李柜主兀自不放心上,坚持要让若虚嫁去王家,我可还有甚么办法?」想到这里,只感凄然,不由歎了一口长气。 他犹豫片刻,面有苦色,道:「我??我不知道。」 袁昊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咱们可得准备妥当,再来一次金玉楼的好把戏。」 此言一出,都争先大吃一惊,双眼一瞪,道:「你……你还想再来一回?你不要命啦?绝千阁和大宋赵家的婚事,必是戒备森严,重兵看防,高手云集,哪里能像金玉楼那般容易?」 袁昊眨了眨眼,没好气道:「这个自然,事情都做了一半,可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莫非你想让若虚姐姐嫁给那王八羔子?」 都争先冷脸道:「去他妈的,该做的都做了,若虚自然是老子未过门的娘子。」说着说着,自己却脸上一红,咳嗽一声。 其实袁昊早察觉都争先和李若虚愈是相处,关系愈不一般,时而送眼流眉,时而打情骂俏,情意是一日胜过一日,俨如燕侣莺俦的恩爱伴侣,那点雪月风花的事情,自然也在所难免。袁昊提及这事,本意就是为了让都争先死灰复燃,重十希翼,努力想出大闹婚宴的计策,至于计策成或不成,好或不好,自然不在当前话下。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八章 令牌 稍早之前,抚仙衙门擂台上,有一少年独自伫立,面容大喜,白袍于身,清风徐过,衣袂飘然,看来神采飞扬,气度不凡。 只见他身旁有人走来,大腹便便,一个官人打扮的胖汉,同样神色快意,朗声道:「按照少年大会规定,十息之内,袁昊未到,因此丧失资格。这回抚仙少年小会胜者,霍风!」 这说话胖官,自然惟是霍本通。眼见袁昊果真如族长所说,没有如期出现,他大感欣然,脸上再也藏不住笑意,心想这些日子霍家劳师动众,费尽千辛万苦之力,他们霍家苦苦央求竹云堂的婚事,总算能如愿兑现,苦尽甘来,如何不喜出望外? 当他话声一落,台下群众虽有不少人满脸疑色,不知所措,但听得有人大声叫好,不敢违众,只好跟着喝采。顿时之间,台下欢声如雷,鞭炮声霹哩啪啦作响,白烟弥漫,好是热闹。 有青衣男子笑道:「果然胜者非霍少莫属,那袁昊定是怕了霍少,落荒而逃啦!」 一旁有少年附和道:「可不是吗?霍家大少执者四境的境界,加上一对道宝笔,就算那袁昊也有道宝,依然不会是霍少对手。」 还有女子白过一眼,道:「你们这群男人呀,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瞧瞧人家霍少风度多好,胜了比武,可有提过此事?那才叫气度!」 这三人说话声着实不算小,声音之中,尽显得意之意。但见他们穿着打扮,无一不是华冠丽服,锦衣绣袄,打扮精美,应是抚仙附近的纨裤子弟。 就在不远之处,有粗衣老汉听到这话,不由唉声叹气,道:「袁少侠为何不来?他??他莫非真是怕了?」 一名不修边幅的壮汉,冷哼一声,道:「放屁,放屁!袁少侠为何不来,老子虽是不知,但他性子很对咱们江湖朋友的脾气,照老子看来,他绝不可能是自愿不来。」 有人听了这话,颤声道:「你、你是指袁少侠他??他??」脸上惨白,似乎吓得怕了。 另有江湖朋友嘿了一声,道:「你小声点,这抚仙的事,就算你我说出口,抱怨不停,人家不理睬,又能怎地样?我现在只忧心竹老先生的那位孙女。」 那壮汉哈哈笑道:「这位朋友,你也是听说霍家的约定,闻风赶来?」 那人苦笑道:「惭愧,我确实是听说这事,特意赶来。要是霍家胜了,就能娶竹老先生的孙女,霍家要是败了,从此不得再纠缠人家,这等似极江湖恩怨的事情,本想亲眼目睹一番,谁晓得事与愿违。我本来现下只怕竹老先生的孙女……唉,唉!」 其馀人闻得这话,念头即转,同样想到那位竹老先生的孙女,又想她前景堪忧,均是歎气连连,不知该如何才好。 只见台上霍风作揖抱拳,向四周频频谢过,连称个不是。目光打量,忽地定眼一处,脸上闪过莫大喜色。他只一个箭步,跳下擂台,快步来到一处,跪倒在地,凝望眼前老者,道:「小婿见过竹爷爷。」就欲当众磕头。 众人听得这话,不住吃惊,纷纷望来,见霍风身前的老者,就是那位竹老先生,竹云堂? 竹云堂淡淡道:「霍贤姪请起。」他说话之间,连碰都没碰霍风,大袖拂动,霍风还未磕头,只觉遭人按住肩子,不得动弹,下个瞬间,整个人轻轻弹起,双脚立稳,已然站得老直。 竹云堂露这一手功夫,本意不是为了炫耀,但其中巧妙之处,仍让不少江湖武者见出端睨,心中惊讶这位老先生武功高超,当是不可小觑。至于寻常百姓,见着这等凭空扶人的奇妙手法,只顾讶然连连,根本并未细想。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大笑,道:「老竹,按照约定,是咱们胜了!」这声音沉而有力,却是个老者声音。 只见有二人自人群中信步走出,一人白袍一人黑衣,抚仙百姓认出来人是谁,脸色剧变,纷纷退避两旁。 竹云堂笑道:「老霍和……李柜主,二位一同前来,好不稀罕!」 霍岚道:「这没什么,不过是有事和李柜主相谈罢了。」 李正志回以一笑,道:「竹老先生,多年不见,老先生气色如旧,功力却更上层楼,实是羨煞李某。」 「霍老先生、竹老先生、李柜主,你们三位齐聚一堂,这是吹哪来儿的风?」这时又有人从旁而来,身后跟着四名衙役,还有一名凤眼高挑的少女,却不是许无风和许念心,又是何人? 众百姓见抚仙衙门许无风来了,更是大骇,纷纷低头行礼,呼道:「是许大人 ,许大人来啦!」倏忽之间,周遭吵成一片。 许无风摆摆手,四名衙役向东南西北四周行去,朗声道:「安静,安静!」 竹云堂哈哈大笑,道:「好呀,想不到连许大人也来了。」 许无风无奈一笑,道:「小女说无论如何都想见竹姪女,许某实在说不过她。何况这事是由许某提及,自然脱不了关系,硬着头皮也得前来。」见许念心娇哼一声,好是头疼,心想:「倘若我不来,心儿这丫头定会吵着要她娘替竹姪女出口气,届时一个不注意得罪了霍家,可就大大不妙。」 四人互看一眼,眸中闪过异光,各自都有打算,不一会儿,四人齐声大笑,观者却是看得莫名其妙,不知四人究竟为何而笑。 这时,霍风早已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竹爷爷,按照咱们约定,我……我,是我胜了。」 竹云堂看他一眼,淡淡道:「不错,照咱们的约定,是霍家胜了。」 霍风更是大喜,道:「所以……」声音渐渐高起,目光一转,忽才惊觉,不见那朝思暮想,云霓之望的倩影。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深怕竹云堂会不守承诺,心急如焚,忙又问道:「竹爷爷,她……令、令谦呢?」 霍岚心中也颇有言词,佯装笑骂道:「是啊,老竹,你宝贝孙女儿就是再羞人,也得来见见未来的郎君才是。」 李正志轻轻一笑,神色惊喜,道:「李某前几日诸事杂多,抽不出空閒,不知出了这么一桩美事,惭愧,惭愧!」 霍岚笑道:「李柜主日理万机,东奔西走,何尝不是为了自家千金?老夫自然明白柜主心情,如何能怪罪?」 眼见霍岚、李正志二人相谈甚欢,许无风察觉有些不对劲,望向竹云堂一眼,见他毫无反应,不由觉得古怪,耳中听得娇哼声响,更感苦恼,想道:「比武约定一事,本是由我提及,此时若急着反悔,不免让人觉得我许无风言而无信,不守信用。唉,但是如若不想点办法,心儿必会向她娘告状,倒时惹出麻烦,更是难办。」 却在这时,只听竹云堂淡淡道:「老竹,按照许大人的约定,比武既胜,老夫自然不会多说甚么。只是你想谈成这门婚事,还有人不以为然。」 这话一出,霍岚笑声不由一止,老脸沉下,忙问:「咱们两家定下的婚事,哪儿来的外人敢反对?」他眼中闪过冷意,隐隐之间,气氛微微一变。从方才开始,他便觉得,竹云堂的态度未免太过冷静,一点也不像平时护孙女心切的模样。 李正志在旁搭腔,道:「霍老先生说得不错,竹老先生,这是您老二家的喜事,谁敢有那么大的脾气,干涉您老二家的事?」 只见竹云堂默默自两袖之中,各自取出一物,递到二人面前,但见他左手那物金光灿烂,正好一个手掌大小,方方正正,形似令牌,上头镂着「武律道盟」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右手那物宛若白雪皑皑,微微散发幽寒冷气,同样一个手掌大小,成椭圆之状,上头镂有「灵瑶宫」三个娟娟字迹。 观望的江湖人士,见到「武律道盟」、「灵瑶宫」各自大字,一座皆惊,蓦然之间,大有人惊叫起来,道:「那、那是道盟令牌!还……还有灵瑶令牌!」 霍岚、李正志、许无风同样见着这两令牌,惊愕失色,纷纷看着竹云堂,齐问:「这可是真物?」 霍风仍是莫名其妙,皱着眉头,道:「爷爷,这令牌是甚么?就是这两令牌反对我和令谦的好事?」心头有气,哼了一声,大手挥动,就欲上前拍落那两副令牌。 霍岚忙吓止道:「住手!风儿,那碰不得,那碰不得!」声音嘶哑,显是着急至极。霍风被这声音吓得一跳,他从未听过爷爷发出这等声音,不由愣愣呆住。 竹云堂淡淡笑道:「老霍,想让谦儿过门霍家,你可得亲自问问武律道盟和灵瑶宫的意见。倘若你不信,自行去问便是。」话说完,扔下目瞪口呆的几人,大袖拂动,转身离去。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九章 咱们皈依佛门 袁昊、都争先填饱肚子,商量片刻,尽管心底诸多无奈,还是决定同住一房,彼此分得半边床,是以倘若出了事,这般照料对方,也较便捷许多。他俩睡饱起床,已是夜半时分。心想半夜赶路,月明夜静,马声嘶嘶,实在过于显眼,只怕他们一少一小的身影,让人印象深刻,那就不妙,不如等天亮一早,再赶路北上便是。 他俩一人坐地一人坐床,各自潜心修练「逍遥定心诀」,抓紧时间修练境界。武者境界需得时时精进,不得有所荒废,何况还是迫切练武防身的瀛海岛二人,更是兹事体大,不可不慎。 待得清晨天亮,曙光透过窗牖罩入屋内,二人下楼用过早点,买足干粮用品,接着继续向北而去,快马疾驰,这一赶,便是整整三天路程。 这三日间,瀛海岛二人万分小心,时时戒备四周情况,只有闻得些许风吹草动,便会犹如只野兔般,窜入丛林,一人伏地,一人攀树,屏除气息,藏匿踪影。他们知悉往后再无李若虚替自己收十善后,一旦出了差池,那便会害得彼此,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尤以他们第一天上路,最为惶恐不安,在逍遥定心诀的相助下,很快地稳心定性,调整心态,依着当初岛上老民的教导,三日间加以磨练钻研,各自悟出一套堪用的藏身门路。 可是这一路赶来,眼见群峦叠嶂,流水潺潺,巨木磐石,奇景奇观,尽收眼帘,好是幽然静谧,宁和一片。别说快马嘶声响,连个人影也不得见,更别说古抚仙三派的追兵。本来路程得以顺遂,正合袁、都二人所愿,可是他们不禁开始怀疑,李正志口中的追兵,莫非只是为了赶走他们而用的幌子罢了? 这日正午,他们落脚一处客栈,听闻附近有端口口,心念电转,各自大喜,见着对方脸上惊异之色,干脆卖掉两匹马,改以乘舟北上。如此一来,若是真有古抚仙三派的追兵,他们于陆上追赶,袁都二人以水路北上,两不相逢,岂不无忧?这又是一日过去,没半点意外,来到一处山下小村。 随着这几日连夜赶路,又是快马急奔,又是悠悠乘舟,袁昊已然觉得根本没甚么古抚仙追兵,二人定是着了李正志的道,又想素来只有他俩讹诈别人,戏弄人家,甚么时候他俩反倒成了被诓骗的傻子? 他愈想愈是不对,正自生着闷气,踏舟上岸,耳中听得话声隐隐,放眼一看,眼见这村子虽然不大,更不像抚仙镇酒楼林立,却有不少出家人或尼姑,相继行过。但见客栈饭馆外的巷中,地上齐坐数人,低声相谈,这些人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有的倒头就睡,有的歪头喝酒,一点也不在乎他人目光。当是群叫化。有尼姑途中路过,见着他们不知是不是于心不忍,进一家饭馆要了素菜,全给了那些叫化,那些叫化得到素菜饱腹,心底感激,纷纷起身抱拳,大声致谢。 袁昊瞧那些叫化的一举一动,应该都是身负武功的武者不假,寻思:「这村子是怎地回事?又是和尚又是尼姑,还来了不少会武功的叫化……古怪,古怪。」 都争先忽而笑道:「我方才问了当地居民,这村叫黄湾村,作为咱们暂且的藏身之地,那是再好不过啦。」 袁昊闻得这话,眉宇微挑,再一次来回打量此地,不觉村中有甚么稀奇之处,问道:「这是为何?我看……看起来也没特别之处。」 只见都争先歎了口气,指着村外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巍然矗立,比之周遭群峦还要更加瞩目,没好气道:「姓袁的,你可知道那是甚么山?」话一说完,见袁昊想都不想,直接摇头,颇是无奈道:「就知道你小子不好好用功,连是着名大山也不知,这是峨眉山。」 袁昊听闻「峨眉山」三字,吃了一惊,不由道:「峨……峨嵋派?」 都争先点点头,道:「不错,道盟五霸,抚仙、星云、杞麓、飞云、峨嵋,身为五霸唯一的女流之辈,自然备受江湖人敬重,且她们还是佛家门徒,六根清净,不喜无故动武,因此江湖豪侠,谁也不敢在蛾眉山下动手动脚。当时竹老先生一提四川,我就想到这点。对于急需藏身之处的咱们,此地不正妙哉?」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袁昊恍悟过来,想起那面目慈和的圆如师太,心头流淌过一股暖流,感怀她当日在抚先派救己之恩,本欲喜叫出来,但转念一想,此地既然是佛门之地,尽管不是没有鱼蛋肉等荤食,但仍多以素食为主,要他一个发育未全的娃儿整天吃菜喝汤,连糖也不得吃,岂不痛苦?当下迟疑半晌,还是咬咬牙,道:「姓都的,那咱们要找间便宜些的客栈,否则只消时间一长,咱们可负担不起那开销。」 都争先又是一笑,这回却笑得坏水,上前勾住袁昊肩子,道:「如今少年大会迫在眉睫,要不过数个月,各门各派便会开始广收门徒,峨嵋派贵为女流门派,本已别具一格,前几代峨嵋派掌门,不愿和其馀门派相互竞争,致使不必要的恩怨见长,因此往往会提前数个月,招收弟子,嘿嘿,这一回好巧不巧,让咱们碰个正着啦。」 袁昊听到这里,轻轻应声,隐隐之间,只感一股不对劲之感,欲要拨开都争先的手,岂料他大手一捏,竟是动用起少冲境前期的力劲,捉得更加用力,不愿放人离开。他这才察觉不妙,奋力挣扎,却难以动弹,道:「你……你、你想做甚么?咱们有话好好说,文明人,不动手动脚的。」 都争先哈哈又笑,道:「姓袁的,这里可是佛门之地,我就算再胆大妄为,也不敢随意动武。佛门讲缘,既然有这缘分,咱们不如皈依佛门吧?」 此话一出,袁昊明知绝无可能,兀自拔腿想奔,负偶顽抗,挣扎得更加厉害。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章 斋食荤食 都争先手掌一按,袁昊登感肩上乏力,浑身沉得难以活动,奋力试了几回,知悉毫无办法,惟独剩放声大叫的法子,可就怕太过惹人瞩目,只敢一想,不敢真试。他见都争先闻风不动,神色不改,一副铁了心真要上峨眉山的模样,百般无奈之下,终于放弃挣扎。都争先似也明白他反应,神态一改转笑。 袁昊凝望峨眉山,心下不安,道:「姓都的,这事不得胡开玩笑,佛门净地,成群的女尼姑,咱们二个男人,如何能进得了峨嵋派?」 都争先心道:「是了,姓袁的惟见过圆如师太一人。峨嵋派武功以「柔软」二字着名于世,女子生来又多具阴柔之气,练起峨嵋派武功,自然无往不利,要较男子有利许多。江湖上闯出声名的峨嵋弟子,也多是女流之辈,怪不得他会不知道。」 他点点头,双手合十,却是笑得坏水,道:「这你用不着担心,心中有佛,万万皆佛,他们不常说众生皆有佛性?啊,说起来,岛主老头儿曾说过,以前名士是以道家解释佛典,虽然说的狗屁不通,嘿嘿,但也不无小补。好啦,咱们先用过饭,再来想如何上峨嵋山。」 袁昊二人寻了几间饭馆,瞥眼看去,就属最靠往峨眉山的小饭馆,门可罗雀,冷冷清清。经过行人,似都不愿入店,要不佯装不见,要不低头走过,神色间大有顾忌。都争先却毫不在乎,拉着袁昊,大步走入店内,随意入座。 小二见客人上门,只一愣,眼中闪过喜色,忙奉茶水,笑问:「二、二位客官要些什么?」 袁昊见小二四十来岁年纪,黄脸清癯,下巴方尖,胲下稀疏有胡,布衣破烂,呼吸微弱,不像是个江湖武者。当下趁机问道:「小二,你们这边有甚么好菜?」 那店小二长年待客惯了,识人无数,早练出一双精明好眼,一眼就见出袁、都二人是外地来人,苦笑道:「二位客官,只怕你们会吃不大惯。其实咱们这村自古以来,全依仗有峨嵋派诸位高尼相助,方能过上安家乐业的日子,因此想吃上荤食,可不容易呀。」 袁昊道:「那你们有些甚么?」 小二道:「斋菜无论青菜萝卜,样样俱全,还有清汤淡粥。客官若要荤食,就只有捕捞上来的鱼货。」 袁昊眼珠子一转,果然不出所料,他正欲说话。都争先却抢先一步,道:「小二,你全上斋菜就是。」 此言一出,不仅小二吃了一惊,袁昊更是吓得两眼一瞪,心想都争先这又想做什么? 只听都争先道:「别看咱们二人这副模样,其实一心向往佛门大法,只可惜武功不济,无缘拜入少林门下。正以为再无所望,咱们听人说,峨嵋山高尼同样深得佛法,这才远道而来,期盼能拜在峨嵋派众多高尼门下,真正求得佛法缘果。」 小二听到这话,脸露喜色,道:「如此说来,二位客官是想上峨嵋山拜师学艺?」 都争先道:「正是。」 小二顿时大喜,向灶房喊道:「太好啦,娘子,娘子,快出来,快出来!我??不对,小的可碰上大贵人啦。」他本来想说语气欣喜,喊得又急又快,一想到还有袁、都二人在此,马上改口称自己是「小的」。 不久之后,就听灶房传来女子尖细骂声,道:「甚么小的大的,你有病不成?整天想着白日梦,老娘和你说过很多次,有空想东想西,不如好好赚钱养家,那些家夥要是再敢过来,就给老娘狠狠赶出去!」 却见一个身怀六甲的中年孕妇,一手扶着大肚,一手撑着后腰,一步一步慢慢行了出来,见着袁昊、都争先二人,彼此四目相交,脸上似颇感惊讶。 那小二上前搀扶孕妇,道:「妳慢点,妳慢点!」 那孕妇甩开他手,怒道:「不是那些人上门,你怎地不早说?哎哟!哎哟!你……你适才说了甚么,这二位客官会武功,还要拜入峨嵋派门下?」 那小二喜道:「是啊!我……小的看这二位客官眉目清秀,满脸正气,气宇非凡,不像是恶人,反倒像是江湖上说的大侠好侠,咱们这事求助它们,定然不会有错。」 那孕妇脸上突而凄然,道:「可是……可是……」目光流过袁昊、都争先二人身上,不停打量,似有甚么顾忌一般。 小二道:「娘子,这定是菩萨保佑,可怜咱俩夫妻俩多年心愿,让二位大侠助咱们一臂之力。咱们要是错过这天赐良机,天晓得还要等上几年、十年!」 那孕妇闻言,脸上由疑转喜,不顾自己挺着一个大肚,直跪下来,泪水直流,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二位客官,求你们帮帮忙,求你们帮帮忙!」声音凄然,苦苦哀诉。 袁昊、都争先二人只感莫名其妙,眨眼不停,二人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怪色,怎地好好吃个饭,却让人跪地求起事来? 这饭馆本来就冷清无人,路过百姓更不敢打量店内情状,都争先八成也是看中此点,才拣选这家饭馆用饭。眼见那孕妇跪地求情,泪流满面,那小二当仁不让,同样跪地,连连磕头。尽管当下场面,谁也见之不得,但是让人这般连连跪拜,实在心下难安。 瀛海岛二人身在江湖,经常听中原百姓将他们岛民骂得狗血淋头,人也不如,甚是难听,因此早已惯了遭人恶言相向的感受,但让人跪地求情,称甚么「正气」、「大侠」云云,却是从未有过,不敢奢想的待遇。当下久坐不住,忙上前扶起二人,嘴巴连称不是,搬了椅子,也让二人入坐。 眼见那夫妻二人明明话都未说,已然又哭又笑,连连称谢,袁昊更觉不安,道:「二位,究竟发生甚么事啦?咱们二人武功虽然低微,还是明辨是非,若有能够相助的地方,但说无妨。」 小二喜得起身,又想跪地嗑头,都争先拉住他,无奈道:「还是先说事情要紧,还有,麻烦上些斋菜,咱们是来吃饭的。」心中则想:「咱们这一路向北过来,路程顺遂,不见任何古抚仙三派追兵,乍看是让李正志骗了,但老爹说过的话,我可从不敢忘。保险起见,咱们还是不出风头才好。这事倘若不麻烦,接下来倒也无妨,事情能成,就等于在这村中多了一份助力;倘若事情不成,劝慰几句,谦让咱们武功太低,对方也就不会再为难咱们。」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一章 请讬原委 只见那孕妇点点头,回了灶房烧菜,过得不久,小二一一端上,但见满桌无一不是斋食,青菜豆腐,清羹淡粥,果真样样都有,独缺荤食肉类。 袁昊见满桌的青菜豆腐,心想要是入了峨嵋派,从今尔后,都要吃斋食过活,顿时心生厌烦,食欲全消。他本来对清淡斋食并无抗拒,称不上喜爱,更不算厌恶,只是要他一辈子都吃斋食而活,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他吃没几口,已然觉得饱腹,欲要放下竹筷,目光一转,惊见那小二、孕妇殷勤之色,愣了一会,苦笑起来,暗想手中筷子无论如何,是放下不得。 小二见袁、都二人动起筷来,先是扶着妻子入坐,泡了热茶奉上,脸色微微一凝,道:「二位少侠尊姓大名?」 瀛海岛二人相继报上名,小二点点头,又道:「都少侠,袁少侠,其实小的和内人育有一女,如今正在峨眉山上拜师学艺。」 都争先「喔」了一声,放下竹筷,道:「二位想求助的事,和令嫒有关?」 小二道:「是,是,都少侠料事如神。这事还得从峨嵋派说起来,方才小的也说过,峨嵋派会替咱们村民惩奸除恶,百姓能得道盟五霸的相助,自然获益良多,当能好好安心度日。而峨嵋派自创建以来,每个月都会派遣弟子下山,向咱们百姓购入斋食、用品。因此小女自小承得峨嵋派弟子薰陶,五年前自告奋勇,央求上山拜师学武。咱夫妻俩觉得女孩人家活在世上,还是学点武功防身为好,反正峨眉山和村子相距甚近,让她上山学艺倒也无妨。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说到这里,不由黯然歎了好大一口气。 那孕妇亦是红了眼圈,掩面抽噎起来。 袁昊道:「那令嫒学成武功没有?」 都争先白了袁昊一眼,没好气道:「好好想想,要是人家学成武功,干甚么不回家?定是出了甚么事,所以没回家。」 袁昊眼珠子一转,见那二人神色更是惨然,苦笑道:「这倒也是。」 小二苦笑道:「小二惨笑道:「都少侠说得不错,其实前两年,小女每个月都会讬人带信下山,写了修甚么练,做甚么事,咱们夫妻俩知个大概,也就高枕无忧。咱们每个月都会托那些送信弟子,送些武币、斋食上山,好满足小女思家之叙。只是后来三年,小女寄信次数愈来愈少,信中内容一次少过一次,咱们夫妻俩还以为小女是有事在身,不方便透露太多,并无多加在乎。」 他话说到这里,隔了半晌,啜了口茶水,脸上苦色转为疑色,道:「直到二个月前,小女托人寄信,信中写说和师姐比武过招,不慎误伤人家,急需五百武币,好以赔偿过失。小的心想五百武币可不是小数目,但是害人受伤,总归要有个交代,就托人送钱上去。哪知一个月后,小女又托人送信,说师姐病状加重,五百武币实在不够,要是下个月没办法准备三千武币,就会受到派中严惩,断其手脚筋,废去武功,从此当个废人。」 袁昊吓了一跳,道:「那岂不是不妙啦?」 孕妇又急又怒,道:「岂只不妙?那是非常不妙!也不知哪来天杀的小王八蛋,将这件事情传遍整个村子,村民人人都知道小女犯了大错,让峨嵋派监禁牢中。那五百武币,已是害得咱们家计受创,整整三千武币的大数目,怎地可能交得出来?村民谁也不肯借咱们武币,眼看今天就是寄信之日,就要……就要……」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眶一红,低头大哭起来。 袁昊、都争先见孕妇哭声凄然,均是大起怜悯之心,互看一眼,齐想:「仅仅派中过招误伤,赔钱不得,就得关押大牢,废去武功?」二人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只觉此事好是古怪,更不像是悲天悯人的圆如师太,会做出发生的事情。 袁昊心忖:「怪不得这饭馆都无人要来,却原来是他人怕自己惹祸上身,不敢光临。」心念甫转,他问道:「小二,此事我怎么听来都觉得有些奇怪,你何不上山探个究竟?只要通报一声,应该可以上山才是。」 圆如师太慈悲为怀,袁昊当时在抚仙派中,判官槌在手,众人都要逼他交槌,惟有她违背众愿,肯相救一把。比武过招本就难免受伤,寻常老百姓人家的女儿,怎地会因为犯点小错,就得废去武功,断其手脚筋? 小二惨笑道:「小的如何不知这个道理?江湖早有盛闻,道盟五霸之中,就属峨嵋派圆如师太最为善解人意,小的居此多年,自然深明这道理。可是那一日有两名峨嵋派男弟子下了山……」 突然之间,只听饭馆外头有人喊道:「江三牛,人呢!宾客在此,有生意上门,难不成你不做生意啦?」 此话一出,只见小二、孕妇脸色都是一变,小二整个人冷汗涔流,浑身发颤不止。孕妇冷哼一声,怒容乍现,拍了桌子,就欲起身冲去门外,小二见状,忙拉她回来。 小二骂道:「妳疯啦?那些人是甚么人,妳会不清楚?挺着一个大肚的人,乖乖坐好!我去接客。」说完,向袁昊、都争先二人轻轻一礼,便走出门口接客。 过得一会,就见小二领头在前,后有二名青袍打扮的男弟子,先后走入店内,目光凝在瀛海岛二人身上,上下打量一阵。 小二强笑道:「二位客官,请随意找位坐了,小的这就奉茶过来。」 二名青袍弟子一阵讪笑,也不说话,直接落坐袁、都二人旁的座位,脸带笑意,毫不客气直盯着二人看。 瀛海岛二人目光一对,理都不理二名青袍弟子,动起竹筷,低头吃起桌上斋食。那二名青袍弟子见二人不为所动,面容一沉,鼻子轻轻哼气,空气微微凝变。 那孕妇本来满心怒火,斜斜瞪着两名青袍弟子,脸色要说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此时感受到一股莫名压迫,自四面八方逼将过来,不禁气为之窒,倒抽一口冷气,脸上惨无血色。 那两名青袍弟子见状,指着孕妇,捧腹大笑起来,又拍桌又跺脚,看似好不开心。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二章 峨嵋派弟子 那孕妇性子极不服输,当下强哼一声,扶着大肚,向袁、都二人看来一眼,见他们动都不动,似觉大失所望,又哼一声,起身就要走回灶房。 那二名青袍弟子见孕妇态度如斯,其中一青袍弟子嘿嘿又笑,身上气势偷偷外洩,比起方才加重几分力,又立刻减去几分力,乍看之下,毫无改变,是以这么一来,做得隐晦至极,就算是寻常武者,一时间也难以察觉异样。 只见那孕妇刚踏出第二步,本还毫无所感,直到第三步落下,四肢百骸忽觉异样感袭来,只感一阵胸闷难受,她是寻常老百姓,并非江湖武者,没有道气自行抵御,如何能承受得住武者的气势外放?但见她脸色不禁又白,两条腿软软发颤,踉跄几步,眼看要倒。 袁昊、都争先吃了一惊,欲要急忙去救,却是小二先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揽住孕妇,陪笑一句:「诸位客官,莫要介怀,自从内人怀上身孕,经常贫血,哈哈,哈哈……」话说完,便扶着孕妇走入灶房。 那二名青袍弟子闻得此言,彼此互看一眼,讪笑出声,又击桌又拍腿。 眼见那二名青袍弟子行此恶行,以他人痛苦为乐,非但不以为意,还讪笑出声,态度更为狂妄,袁昊眉头紧蹙,他虽只瞧着满桌斋食,并未仔细识得二人面目,却觉那二人定不是甚么好人面目。 都争先桌下右脚轻轻碰了袁昊,微微摇头示意,其言下之意,甚是好懂。袁昊了然他意,明白他俩如今不要惹麻烦上身为妙,因此就算气在心头,也忍着不出口叫板。 他心中寻思:「李正志口中的古抚仙追兵,虽不知是真有追兵,还是为了讹诈他们离开抚仙的幌子,无论如何,咱们已无任何后手,还是多加小心才是。」 只听其中一名青袍弟子笑道:「妙哉,妙哉!元师兄,你这气势外放的功夫,可说是愈发得心应手啦。」 那被称为元师兄的青袍弟子,大笑拱手,道:「不敢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点伎俩,多练个几回,自然熟能生巧,手到擒来。你说是不是,周师弟?」 周师弟道:「师兄所言甚是,这天底下间,论内功心法之强,谁能匹敌武学大宗的少林?但若是论收放自如,果然属咱们峨嵋派为之最。」 袁昊听到这里,心头一震,轻轻吸了口气,手微微抖动,竹筷差点儿就要落地,他心忖道:「他、他们二人竟然是峨嵋派弟子?那位圆如师太的弟子,这……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对于圆如师太当日的救命之恩,他始终铭记在心,恩德犹在,哪怕武律当前,彼此势必为敌,敬佩之感依然不减半分。他本想这世上再难找到如此善心的活菩萨,但眼前这二人,竟是那位师太的门下子弟? 元师兄摇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周师弟。我曾听掌门说过,这天底下最为神妙的心法,并不在中原任何一处。」 周师弟惊道:「这、这是甚么意思?」 元师兄耸耸肩膀,道:「我也不清楚,掌门绝口不说是哪家门派的心法,咱们心中也没个底。不过掌门向来虚怀为怀,慈悲待人,甚么武林之最,她老人家八成也不愿担上这名头。」 周师弟道:「这么说来也是。」隔了半晌,他接着问:「元师兄,你今日相约我来此,是不是有甚么要事?」 那元师兄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此处绝不会有他人过来,当是佳地。但是事关重大,在那之前……」说着,斜眼项袁昊、都争先二人打量过来。 袁昊在旁细听,感受到二人目光,眼珠子一转,心想这二人虽是峨嵋派弟子,却以气势吓人,欺压孕妇为乐,行为举止和那位活菩萨般的圆如师太,大相迳庭,有种颠倒是非之感,又想这二人明知此处不会有人,还相约于此,形迹可疑,自然是不怀好意。他虽非峨嵋派弟子,更不愿向武律道盟白做人情,但圆如师太有救命大恩,尚未回报,此事说甚么都得探个清楚明白,好替圆如师太解决才是。 突然之间,忽见眼前都争先身子向前,左手身来,猛推袁昊一把。 袁昊不明所以,让都争先这么一推,已是连人带椅,向后倒出数步,眼看椅子摇摇晃晃,似乎要倒,他轻轻踢了椅子前脚,翻了一个筋斗,安全落下。他目光一抬,正欲瞪往都争先,哪里知道这一看去,可不得了,他同样向后暴退,严阵以待。 下个瞬间,只听喀啦一声,一只大手落下,袁、都二人的木桌登时断成两半,垮塌陷下,满桌斋食落了满地,锅碗瓢盆碎得碎,破得破,洒得满地都是。 袁昊这才惊觉过来,却原来都争先这是护他安全,若非如此,适才他就会被那掌打得重伤。 只听有人冷哼一声,道:「果然不错,这二人会武功。」却是那元师兄。 那周师弟瞇起眼睹,道:「装神弄鬼,看就不是甚么好人。说!你们二个来峨眉山,究竟想做甚么?」 袁昊本来对二人已是心有不快,不过碍于种种原因,不得如往常那般大声叫板,现下对方亲自找上头,还恶言相向,他如何还忍得住?当下道:「龟爷爷的,咱们吃个饭也不行?堂堂峨嵋派弟子,连人吃饭也想管啦?」 那周师弟脸色更冷,喝道:「臭小子!你说甚么?」 都争先见这两名峨嵋派弟子先是以气势吓人,其后出言不逊,又莫名其妙出手伤人,又想方才那一掌,掌上劲力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应是少冲境功力。若非自己处处留心,早已提气等候,姓袁的可就一命呜呼。他强忍怒意,悄然吁气,拱手道:「二位误会了,咱俩久闻贵派大名,今日前来,是以想上山拜师,一片诚心,绝无任何歹意。」 那元师兄嘿的一声,指着地上惨状,道:「说得倒好听,这是毫无歹意?这叫一片诚心?」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三章 袁昊动嘴 都争先愣了一愣,心道:「你自己打坏桌子,想怪到咱们头上,好找理由寻麻烦,我可不吃这套。」他谦和一笑,道:「阁下开玩笑了,在下武功低微,臂力奇差,连个凳子都打不坏,如何有能耐一掌打坏一张桌子?方才那一掌,出乎小弟预料之外,真不愧是峨嵋派弟子,果然五霸门下,尽是心思敏锐,才气过人的天才子弟。」话声之中,全是一片敬佩之意,好似对一掌劈开一张桌子的功夫,感到大开眼界。 那元师兄、周师弟听都争先这么说,只觉劈开木桌并无任何难处,但当面受人夸讚,不禁得意洋洋,好觉威风。 元师兄笑道:「好说,好说,我适才那掌出了三成功力,兄台能躲避过去,实也是功力不俗,用不着这般谦虚。敢问尊姓大名?」 都争先笑道:「大名不敢当,小弟姓李,名齐仙。这位是我表弟,同姓李,名二天。」 元师兄道:「久仰久仰,在下元文之。这位是在下师弟,周逐明。」 周逐明拱手笑道:「李兄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都争先「哎哟」一声,脸上流露奇色,道:「周兄好眼力!难不成周兄弟有通天之能,不然怎能一眼见出在下身分?」 那元文之哈哈一笑,指着小二,道:「这还不简单,这家破饭馆,是那姓江的老家夥开的斋食店,他女儿又是咱们峨嵋派的俗家弟子,是以村中无人不识得他父女俩。但是前些时日,这老家夥的女儿比武输人,心有不甘,欲施狠毒之计,害得派中师姐伤势加重,被押入大牢。这事早已传遍整个村中,村中百姓憎恶老家夥女儿的不齿行径,谁也不愿再光临这家破饭馆。」 周逐明笑道:「咱们听人通报,说有人光临姓江的饭馆,以为是他找来的帮忙,这才赶忙下山探看。」 都争先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元文之道:「二位远地而来,是为拜入敝派门下,对此事并不知情,也是合乎道理。既然彼此都各有过错,不如你我且退一步,二位快快离开这饭馆,另找他处用饭,如何?」他这话说得恭谦有礼,拱手施礼,颇具风度,一点也没了适才欺凌孕妇的模样。 都争先感受到元文之的诚意,不由往灶房望去一眼,见那小二、孕妇没有现身,微吁口气,心想此事原委的是非对错,他们二人身为外人,不好向别人家的家务事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何况那小二的女儿确实伤人在先,尽管其中仍有疑窦之处,但想自己和袁昊要入峨嵋派,就决计不能得罪峨嵋派门人,这一优一劣,一利一弊,用不着权衡利弊,也明白该选择听信哪边。正当他想开口回答。 只听袁昊笑道:「等会!等会,这位大哥,你方才一掌,差点劈死了我,现下知道打错好人,就想靠一句各退一步,草草了事不成?」 此言一出,都争先脸上率先微变,心中暗叫不好,瞧袁昊笑容可掬,一副天真无邪模样,知他人小鬼大,素来不怀好意,吃上这等闷亏,怎地可能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必然已对二人恨上心头。 周逐明见眼前袁昊个头矮小,说话却甚无礼,没大没小,眉头微皱,心有不满,道:「小朋友,此事说来还是你们有错在先,擅自闯入姓江的饭馆,元师兄宽宏大量,愿意体谅二位初到新地,不明不白,因此那一掌也只是警告用,并无任何伤人之意。」 袁昊脸上又笑,心中忖道:「龟爷爷的,这分明是你们的推讬之词,不愿承认差点伤我性命,哼!你们爱护面子,不肯拉下脸承认过错,那好,我袁昊同样不买你们帐。」 当下朝着灶房,朗声叫道:「小二!小二,快出来。」 那姓江的小二闻声过来,脸上惴惴不安,抹汗不停,眼睛不住乱飘,似有顾虑,不敢和袁昊对视,只低头道:「是,是……袁、袁客官找小的有甚么事?」 袁昊指着满地斋食,道:「这些不得吃,快快收十干净。我可是来付钱吃饭,要是没吃个痛快,不就白白浪费武币?」 元文之、周逐明起初见袁昊态度无礼,原还有些不快,这时听他提武币一事,不觉相视偷笑,均想娃儿就是娃儿,却原来他并非遭逢生死关头,又看出二人不愿拉下脸向无名晚辈道歉,因而恨上二人,全是因为怕无法偿还坏桌的武币,故而发起脾气。二人想到这里,忍之不住,不由齐声大笑。 元文之谦道:「小朋友,这你用不着担心,既然你想加入峨嵋派,咱俩以后就是师兄弟,就当我这做师兄的,送小朋友入派大礼。今日这帐,师兄我说了算,你用不着付!」 周逐明也道:「师兄,如此说来,这位也是我的师弟,这事还是由我来办,喂!姓江的,快快处理好,替我小师弟送上一桌好菜。若你敢怠慢了……」嘿嘿笑了起来。 小二脸色惨白,连连捣头,道:「是,是!小的这就处理,马上就好,马上就来!」 袁昊耳中听得元、周二人讪笑声响,兀自漫不经心,问道:「小二,这斋食连同桌子,一共多少武币来着?」 小二一愣,估量心算,道:「这……那是上好的桧木桌,价格昂贵,加上斋菜,一共二千三百武币。」他自己说出这话,本是长年来习惯之举,客人提价,他便回答,并非怀有他意。此时一见都争先、元文之、周逐明脸上相继变色,吓得急叫一声,道:「袁客官,袁客官,这钱不如就……就算了吧!小的不收这钱。」 袁昊佯装板起脸来,道:「别管那么多,你刚才不是听了,这二位是我未来师兄,他们一显掌上神功,只为大开我这师弟的眼界,拍坏你饭馆木桌的钱,全算在二位师兄头上。好啦!你再替咱们备好一桌斋食,我还没吃饱呢。」说罢,嘴角一勾,又是笑嘻嘻起来。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四章 周逐明 元文之脸色一沉,眸中闪过冷光,他如何看不出袁昊处处和他们师兄弟为难?料想对方是向着那江三牛,当下冷声道:「李二天,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他不称袁昊是「小朋友」,而是改称呼其名,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一旁周逐明更是释放出执者境七脉的气势,瞇起眼睹,战意如熊熊烈火,勘勘高昂起来。 袁昊眨眨眼,面露惧怕,道:「冤枉,冤枉呀!二位未来师兄,晚辈只是想见见二位师兄这话究竟是真是假,自是一片真心,绝无丝毫非分之想。」 元文之嘿然一笑,心道:「你现下这么想,难道不就是非分之想啦?」转过头,瞪往都争先,冷冷又问:「李兄弟,你又是甚么意思?」 眼见谈判早因袁昊的一句话而破了局,都争先吁了一口气,脑袋一转,倏然放弃友好相处的法子,淡淡笑道:「依在下之言,童言无忌,二位乃峨嵋派大丈夫,用不着在意才是。」 周逐明性情如火,平时要是有人不拂他意,往往早发起怒来,只不过武律道盟很是讲求长幼有序,不得违悖儒家礼法,峨嵋派中师长辈亦是如此教育后生晚辈,因此有元师兄在场,他倒不敢过于放肆,仅哈哈冷笑,脸上露出霸道神色,道:「李齐仙,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是你们先犯了咱们的规矩,咱们不过是回礼一招,倒不过分吧?何况咱们也没打伤你表弟,彼此两不相欠,这不就好啦?」 都争先歎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二位朋友是非得和在下这位小表弟计较下去?」 周逐明哼了一声,道:「是的话又……」后面那「如何」二字尚未出口,眼前一花,银光迸现,幽寒冷气罩向门面。 只听元文之大喝道:「师弟小心!」手往桌上一抓,拿住茶杯就往那银光扔去,只见那银光和那茶杯相击,下个瞬间,一声碎响,茶杯碎成满地碎屑,仍挡不住那银光袭去。 周逐明慌忙从袖中拿出一细长之物,左掌伸出,那物和掌肉几乎相贴一块,凌空转了三圈,当的一声,只感手腕一麻,总算将银光打落桌上。元、周二人低头看去,此时阳光斜照入窗,正着照见那物,却是一枚闪着幽幽微光的银锥。 周逐明大怒,再也忍受不住,喝道:「无耻小贼,竟然用暗器偷袭!」踏桌跃起,右掌同样拿出细长之物,贴近掌肉,飞快转了几圈,向都争先刺去。 都争先境界比周逐明还高,双眼一凝,见那细长之物直面而转,歪头避开,近观之下,识出那物大体,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峨眉刺!」他侧步跃开,再跳离两步,双腕一翻,两枚银锥出现于手。他接着笑道:「兵器固然厉害,不过使的人倒不怎么样。」 周逐明更怒,三步并作两步追去,双掌则如鞭子般,向上一撩,两支峨嵋刺朝督争先门面袭去。都争先银锥没有射出,反手扣住,迎上左右两支峨嵋刺。当当二声,星火点点,二人瞳中微微一亮,映着彼此冷目冷脸。 周逐明见彼此距离甚近,笃定都争先射不出银锥,既然如此,那也就毫无惧怕之处,只要稍施峨嵋刺的功夫,迫得他暗器脱手,再以先发制人,那自己便十拿九稳。 岂料就在此时,忽见都争先周身爆发道气,道气相继凝在两枚银锥上,使得银锥大了整整一圈,银光更甚,乍看化如两把短匕首。周逐明大吃一惊,只一愣神,身子向左一倾,一股热血自左臂湧至脑海,左掌渐而转疼,凝目看去,却见掌上血如泉湧,银锥深深刳入掌肉,大声痛叫。 元文之在旁感受到和自己相当的境界气息,同样吃惊,但不及阻止,他亲眼见着周师弟那峨眉刺被银锥削成两半,心下暗骂都争先始终不肯动用道气,一直藏着境界,却原来是计划好的障眼法子。要是知道都争先和自己同为少冲境前期,能够凝化道气于兵刃,他绝不会放周师弟应战。当下牙一咬,就怕师弟恼羞成怒,拚死攻去,那可就不妙,忙喊道:「师弟,那是道气凝化!快快退去,那小贼由我对付。」 可是喊声终究慢了一步,只见周逐明双目通红,脸色狰狞如猛兽,龇牙咧嘴,大骂道:「你敢伤我,你敢伤我!」拔出左掌银锥,冲了过去。 元文之暗叫不妙,正欲上前搭救。便在此时,他察觉脑后生风,有股寒意刺着皮肤,风声似被甚么斩断一般,破不成声。他的武者直觉大响警报,不及多加细想,下意识往旁滚开,呼的一声,但见那木桌竟被直直斩成两截,切面平稳,好是可怖可畏。 那出剑斩桌之人,嘴中「咦」了一声,瞧着手中长剑,啧啧称奇,道:「削铁如泥……啊呸,这是斩木如泥才对,嘻嘻,嘻嘻。」除了袁昊还能是谁? 其实袁昊同样看出那周逐明的败象,心想只要他一败下阵,自己便可和都争先合攻剩馀一人,就算元文之境界和都争先相当,他俩二人合力,要胜过他倒也不是难事。因此说甚么也不会放元文之去干涉都争先。他心念甫转,动用竹云堂的长剑,本是为了拖延时间,哪里会料到,这柄镂有「雪中青芒」的长剑,轻轻斩去,竟有削木如泥的威力。 袁昊心中又喜又苦,当真五味杂陈,暗忖:「竹爷爷的这份大恩,咱们怕是永远也还不清。唉!本来他老人家传泥鳅功的大恩未报,已是让我在意万分,现下不仅指引明路,又借此好剑,可不让我更加难安?」 元文之也是对那长剑颇有顾虑,看过几眼,不敢动作,转念一想:「李二天这小子武功定然不如己,我这是怕什么?不如捉他就是,谅那李齐仙也不敢胡伤师弟。」 当下大掌向袁昊伸去,喝道:「你给我过来!」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人换一人 袁昊想都不想,泥鳅功一施,低头滑过,左足往旁一跨,侧转要跑。他左一溜,右一滑,时而一跳,突又转向,小小空间内,溜搭自若。元文之微微吃惊,大掌扑空,另一掌跟着急掠过来,这回更是用足了七成力,掌过之处,风声呼呼,无处不生风,俨然是要捉着袁昊不可。 只见那掌来得好快,袁昊马不停蹄,更催道气,泥鳅功一溜,要比适才快上不少。 元文之这二掌连连扑空,心头已是微怒,只觉再这般下去,自己峨嵋派弟子的身分就会蒙受侮辱,双眼大瞪,暴喝一声,二掌同时掠出,冷声道:「小朋友,过来!」这回掌过之处,呼呼风响更是大声,劲风吹荡,足是使了超过七成的功力。 袁昊见元文之逼得更急,连抓来五、六掌,且每一掌上都挟足少冲境前期七成之上的威力,他一个执者二脉的武者,就算知悉对方无意伤己,但光凭掌圆馀劲,不禁也感骇然。 以往和袁昊对阵的武者,大多心有傲气,轻视他年纪太小,不愿彰显真正功力,以免让人说是胜之不武,要不败在黑槌子道宝或是诡计上头。只不过袁昊已无黑槌子道宝可以使用,现下这等你追我跑的情状,也难想出甚么伎俩可用。 袁昊寻思起来:「元文之想抓我,是想让姓都的不敢动他师弟,嘿嘿,我岂会让你得逞?就看是你会抓,还是我会躲,又或是姓都的打赢你师弟。」当下连施展泥鳅功,躲过四掌,见第五掌掠来,却是自左向右。他本来欲要向后跳开一步,再行泥鳅功溜走,伺机袭招。 哪知道元文之这一掌是个幌子,掌至半途,突然一止,掌腕翻转,如同五只对准猎物的蟒蛇,猛地往前伸来。袁昊心中窘急,急了便坏事,脚下一滑,暗叫不好,虽然勉强撑着身子,滑溜要躲,却是慢了一步。元文之下一抓已至,牢牢捉住袁昊衣襟。 袁昊只感胸口微痛,犹如是遭人拿一块大石压在上头,闷得难受,实则是元文之将掌劲凝在他胸前,凝力不发。他背脊冷汗狂流,知自己性命掌握在元文之手中,暗苦道:「糟糕,糟糕!我太大意啦!」 就当此时,元文之、都争先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通通不许动!」 都争先、元文之听到对方的话,均是一愣,循声望去,眼见一人牢牢抓住袁昊衣襟,掌上留劲;另一人以凝化道气的银锥作匕首,抵在脸色苍白的周逐明脖颈。双方不由又吃一惊,无论脖颈还是胸前,皆是致命要害,只一念之间,当可杀死袁昊和周逐明。 二人继而想起适才之言,谁都不敢动弹,互相瞪眼。这一瞪视,就是足足五息左右。饭馆内登时静默下来。 周逐明压住掌上伤口,不禁咕噜一声,咽下口沫,喉结微动,当能感受到银锥抵喉的冰冷感触,呼吸一窒。自他成为峨嵋派弟子,派中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大多均为女子,而女弟子地位又比男弟子高上许多,平时他只有下了峨眉山,方能仗着派中弟子身分,霸道待人,如今意外成了人家手中砧上鱼肉,随时任人宰割,怕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放肆? 只听他苦苦哀求道:「师、师兄??救、救我,快救我,元师兄??」早已没了方才的气焰嚣张。 反观袁昊兀自漫不经心的模样,眨了眨眼,左看看,右看看,好似没有人压迫在前。他眼珠子往旁一探,见那小二、孕妇缩起身子,神色惧怕地躲在墙角窥看,笑道:「小二,我的斋食好了没有?放心,这帐我自然会请元师兄算清。」 元文之眼见袁昊置生死于度外的豪迈态度,心中一凛,颇是折服,目光往前,又瞧见自己师弟的窝囊样,眉头一皱,不由暗暗生气。攸关生死存亡之际,就算一个人城府再深,依然能见人之本性。 相较之下,元文之只感周师弟未免丢大峨嵋派的颜面,尤其还是在袁昊、都争先二人面前,颇是汗颜。 其实早在元文之捉住袁昊的当下,他便偷偷运起「逍遥定心诀」,随时以心斋之法,定心稳性,是以元文之掌劲凝在他胸前,方能脸不红气不喘的,一点也不显惧怕。 都争先笑道:「元兄,好一手功夫!可惜在下没那个机会领教元兄武功,你看这样如何?咱们一人换一人,不如交换手中的好宝贝?」 袁昊听他这话说得肉麻至极,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不满瞪去一眼,回头道:「元大哥,这事不重要,咱们先吃完饭,再谈这些好不好?」 周逐明本来听「一人换一人」,以为能重获自由,大喜过望,却哪里知道袁昊出言反对,提甚么吃饭,又气又急,大骂道:「你这小??小朋友,说话没大没小,颠倒是非,元师兄,莫要听信他??胡说八道。」他几欲想说「小畜生」三字,可想自己性命难保,不得随意惹怒对方,只好又改口回去。 但不等元文之说话,袁昊已笑嘻嘻道:「好说,好说,我不像某人怕得要屁股尿流,刚刚不还硬气得紧?怎地突然客气起来啦?」 周逐明两眼一瞪,道:「你??你??」 袁昊道:「我甚么我,江湖武者,整天打打杀杀,生死不过一瞬之事,别活着似个小娘们。」 周逐明气得脸色通红,脸颊狂跳,目中好似快要喷出火来。 只见元文之歎了口气,心想彼此过招虽未败下阵,但气势已让落人一等,根本用不着比,点点头道:「那就依李兄之言,咱们一手给人,另一手放人,如何?」 都争先哈哈一笑,上前走近,左手扣住周逐明胳膊,令对方动弹不得,缓缓向前交出。那元文之同样如此。都争先左手一推,元文之跟着右手也推,手中人质分别走回各自所在。 然而周逐明和袁昊擦肩之际,他眼中忽闪异光,爆发道气,转过半身,大喝一声,以没受伤的右掌,伸出峨嵋刺,猛地袭向袁昊。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六章 离别和重逢 周逐明骂道:「小畜生,看招!」 元文之吃了一惊,本欲阻止师弟,但转念却想:「周师弟吃了李齐仙那厮的闷亏,受穿掌之痛,而同为被捉之人,那李二天毫发无伤,师弟定是觉得落人下风,非得报得一仇才是。现下若能还以一招,一伤换一伤,倒也替咱们峨嵋派争回些许颜面。」身子略沉,也就不去制止。 周逐明自忖年纪比袁昊还大,武功必然高过他不少,这一突如刺招,带有三分偷袭之意,料想定能教他受伤不可。这一切之举,自然是因为见他态度如斯无礼,有意让对方吃上苦头,好出一口胸中恶气。不料袁昊早已察觉他眼中怒色,知他定有打算,那柄镂有「雪中青芒」的长剑,自始都未收入剑鞘,为的便是以备不时之用,右腕侧翻,剑锋朝向对方,迎上峨嵋刺。 只听「当啷」一声响,那支峨嵋刺落到地上,叮叮作响,却是已剩半支左右大小。 周逐明方觉右掌微凉,跟着后颈发寒,那青芒长剑已往门面刺来,向后急躲,趁此往掌心一摸,正是那剩馀的半截峨嵋刺,总算明白袁昊非但无事,还一剑斩断了自己的峨嵋刺,登感怒火狂烧,咬牙切齿,连跳开几步,退到元文之身侧。 都争先、元文之作为旁观者,清楚见着那青芒长剑如何斩断峨嵋刺的情状,均是吃惊不小,适才那剑斩木如泥,众人已知剑之锋利,想不到连峨嵋派的看家兵器,也是一剑即过,毫无阻滞,当真惟有「削铁如泥」足以形容。 袁昊还了一招,也不敢冒然追去,就怕又被元文之捉入手中,同样退到都争先身侧。 这回短暂过招,其中孰胜孰败,各人心中清清楚楚。 元文之、周逐明接连落了下风,互看一眼,明白今日无论如何,都难在二人身上讨到便宜,面色好是难看。一想他们身为堂堂峨嵋派弟子,更是如此。尤其以周逐明最为恼怒,他先是受穿掌之痛,又没能从一个娃儿手中讨到便宜,简直丢足脸面。 元文之哼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火,勉强笑道:「今日过招,获益不浅,是在下和师弟输了,佩服,佩服!」 都争先笑道:「元兄哪儿的话,二位为了不让在下二人丢脸,处处放水,随时留意,否则以贵派神妙武功,还不把咱们打得落花流水?」 元文之听都争先话语谦卑,做足了面子,好让他有台阶可下,心情稍复,点点头道:「今日在下和师弟前来,有两件要事,一是为了确认进入这饭馆的李兄二人,二是为了??」 他话隔半晌,转头瞪向小二,道:「江三牛,咱们是来要那三千武币,今日是最后通牒,你交或不交?」 袁昊心下吃惊,想道:「原来这二人是来讨债的,如此说来,小二说的事情,可是真有其事?仅仅是武者间的比武疏失,就要废去他人武功,从此当个废人?」 那小二本来见元、周二人讨不成便宜,还落人下风,想起过往所受无数遭遇,心绪不宁,当感快意难言。此时一听对方提及「三千武币」,这才恍然回神,自己女儿性命,可还全掌握在二人之手,不禁冷汗涔流,牙齿打颤。 周逐明怒极,道:「他妈的!江三牛,你娘没生嘴巴给你?师兄向你问话,快回话!」他脚一伸,向旁边桌椅又踢又踹,显是在迁怒罢了。 那江三牛快步上前,面有愁容,道:「二位大人,小的实在凑不出三千武币这笔大数目,能否请大人行行好,再宽限几日?」 元文之冷冷笑道:「你说宽限,咱们就非要宽限不可?是你女儿犯错,还是咱们犯错?」 江三牛连连称是,不停捣头,殊不知这般低声下气,只是更添元文之、周逐明胸中快意之感。 周逐明瞪了袁昊一眼,笑道:「你想咱们宽限几天,也不是不行。」他话中略顿,自江三牛向左看去,指着都争先、袁昊二人,又道:「你现下就将这无关二人赶出去,此事是咱们的私事,岂能让外人偷听下去?要是他们离开,我或许能考虑考虑宽限之事。」元文之只是在旁冷笑,并没有阻止他举。 江三牛闻此之言,好感为难,先是看了看袁昊等人,又看过峨嵋派二人,一边是替自己大出恶气的客人,一边是能救助自己女儿的惟一命脉,他脑中千头万绪,奔湧而过,牙一咬,沉默片刻,就欲张口发话。 只听得袁昊突然哈哈大笑,和都争先相继起身,道:「表哥,我实在吃不惯斋菜呀。」 都争先道:「你表哥何尝不是?不过咱们想入峨嵋派,总要习惯这些小事。所谓万事起头难,撑过今日,自然会简单不少。」 袁昊翻翻白眼,道:「表哥,你这可不大对,万事起头难,不只前面难,中间同样难,后面更加难。唉哟,不说这些,既然咱们吃饱喝饱,也该拍拍屁股走人,你可还记得这一桌斋菜是多少武币?」 都争先笑道:「表弟,这你就问对人,你表哥我甚么不好,就属记性最好,我记得是三千武币来着。」 袁昊道:「表哥说是,那就是啦。」嘴巴动着,边从空间戒拿出整整三千武币,重重放在江三牛手中,推到他胸前,一副绝不容他退来的态度。 二人收好行囊,走到峨嵋派二人身侧,袁昊笑着施礼,道:「二位未来师兄,就不打搅二位雅兴。告辞,告辞。」 他实则在心中忖想:「龟爷爷的,不就三千武币?姓都的随处赌一把,就把我框来的三百万武币,通通输个精光,你们为了这点小财,就想仗势逼人,未免好笑过头。」 周逐明惊怒交集,他想都想不到,袁昊二人会出此奇招,脸色一沉,就想喝住二人,却是元文之一手制止,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胡来。 哪知袁昊、都争先二人刚出饭馆大门,却是和一夥人碰个正着。 但见那群人少说有二十来人,二十来人之中,有身穿青、白、黄三种不同衣式的袍子。其中那青袍、白袍,袁都二人甚是熟悉,他们大感骇然,心跳彷彿停止一般。对方似乎也见着他们面目,脸色大变,指着二人道:「找到了!是、是袁昊和都争先!」 这些人,正是袁昊几日来思而不见的古抚仙三派追兵。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追击 原本袁昊、都争先就是因大闹抚仙派,遗失判官槌一事,受武律道盟上下通缉,其后为了撤销墨竹小姐的悬赏令,藏身抚仙镇,更是惹出许多祸端。这回他们听到道盟追兵当来,只当道盟一方面是为了黑槌子道宝,一方面是他俩身分终究受人猜忌,心下难安,是以听信李柜主之言,交出黑槌子道宝,便仓皇出逃。这一路向北而行,他们东躲西藏,戒慎恐惧,眼看路程顺遂,始终不见任何古抚仙三派追兵,又觉古怪又是担忧。其后改走水路,倒连个贼儿偷儿也不得见,又哪里会有甚么追兵? 直到上了黄湾村岸畔,尽管瀛海岛二人虽不愿承认,心底却已然认定,李柜主为了让李若虚和二人恩断义绝,从此再无来往,因而搬出子虚乌有的谎言,诓骗使诈,迫得他们非要离开不可。 袁昊、都争先怎地都想不到,误以为的谎言居然是真话,更加想不到,这好巧不巧,竟是和古抚仙三派的弟子撞个正着,且看他们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当真一副是为捉拿要犯而来。 都争先心下微凉,登时反应过来,急忙捉了袁昊,转身拔腿就奔。他咬紧牙根,瞪大一双眼睹,狂催道气,仗起身法,卯足生平最快速度,死活绝不停下。他明白此事说情不得,讲理无用,一旦停了下来,或被捉个正着,那他和袁昊的小命,当真只得一命呜呼。 那古抚仙三派弟子见他运起身法,转眼已是离得稍远,放声吆喝,纷纷提道气追了上去。有一黑影自人群中急掠而出,健步如飞,身法奇快,一马当前,仅仅一息的功夫,已是追到都争先三步距离之近。 都争先只感脑后生风,背脊透寒,心脏怦怦狂跳,知有人迫近,且此人来去无声,足见其身法之强,定然是个武功高手。他不敢回头去看,就怕一回头,速度便落了下来。 倒是让都争先抱在怀中的袁昊,和来人四目相交,见对方一张脸有如槁木,皱皱巴巴,看来五十来岁年纪,头载儒巾,身穿破旧衫子,当似个老书生模样。 那老书生嘴角一勾,桀桀怪笑,一只老掌改了方位,竟是朝袁昊抓去,道:「偷槌小贼,你们还有胆子跑?」 袁昊适才和三派弟子碰个正着,惊骇难当,思绪紊乱,不知该做何反应才是,所幸都争先反应得当,率先救了他一把,这才不至于被当场捉住。只是他心中颇是愧疚,只觉自己欠了都争先好大人情。袁昊这回不再犹豫,微微扭动身子,拔出竹云堂借予的青芒长剑,剑锋侧指,指着老书生的掌心,刺出一剑。 只见青芒长剑笔直向前,如一道青色流星划破夜空,硬生生撕裂流风,飒然有声。 眼看长剑和掌心只馀一尺左右距离,袁昊感受到掌劲袭体,皮肤刺痛,呼吸微窒,但手中长剑兀自完好不动,摆在掌前。但见那老书生似乎感觉甚么,微微一愣,看了长剑一眼,随后老掌一收,跳开一步,高高蹬起,当即又伸另一掌,向都争先抓去。 这瞬息之间,袁昊心念电转,忖想:「这老家夥何要退开?唉哟!龟爷爷的,他、他又来啦……我现在没空想那么多,还是赶紧逼退他才是。」 袁昊当下长剑侧转,收势回来,却见老书生另外一掌来得太快,他催动更多道气,猛地将长剑一送。 就在此时,只见剑刃上忽有青光迸现,光芒柔和,微微闪烁,随着袁昊道气愈施愈多,剑上青芒变得恍恍惚惚,一片朦胧不定。 袁昊登时有种错觉,只感长剑愈来愈轻,好似手中拿着不是剑,而是薄纸,哪知这一念头刚落,长剑略沉,又是回到本来重量。 那老书生见着长剑上的青芒,似乎想起甚么般,目光睁大,突然「咦」了一声,接着又怪叫一声,暴退开两步,手指指来,也不知是指袁昊还是长剑。只不过他这愣神之间,双方已离十步之遥。但见他面色窘迫,仗开身法接着追来,却要比适才还远了不少。 老书生大喝道:「你……你,你!袁昊,你……你为何会有那柄剑?那、那分明是……」说着,向四周左顾右盼起来,其身法速度,竟是勘勘慢下。 袁昊察觉对方身法不断缓下,只觉一阵莫名其妙,但是眼见距离愈拉愈远,心下略喜,朗声道:「臭老儿,你……你们这大阵仗,究竟想拿咱们怎地样?咱们既没偷又没抢,好端端的,干甚么穷追不舍?」 那老书生突然冷下一张脸,哼了一声,制止三派弟子接着追赶,沉声道:「袁昊,都争先!你们莫要狡辩,那柄黑槌子道宝在甚么地方?还不快交了出来。只要交出那黑槌子,咱们三派人马自然会回去。」 瀛海岛二人听到这话,均是一愣,相互看过一眼。都争先停足下来,又退开三步,朗声道:「阁下这话是甚么意思?」 老书生又哼一声,道:「还能是甚么意思?」 袁昊皱眉道:「那黑槌子咱们早交给绝千阁李柜主,不在咱们身上。」 老书生嘿然冷笑,尚未说话,身旁一名星云弟子已然站前,道:「胡说八道!你们二人根本没有交出槌子。」 另一黄袍的杞麓弟子笑道:「咱们三派人马本来和二位就无冤无仇,只要二位肯交出黑槌子,绝不会伤二位一根寒毛。」 白袍的抚仙弟子则面有忧色,道:「那黑槌子指不定和咱们派中遗失的……道宝,有所关联,事关重大,还请二位成全成全。」 瀛海岛二人又是一愣,没有交出槌子? 老书生冷冷道:「你们还想继续装蒜?你们不正是因为不甘交出稀世道宝,因而不顾李柜主好意,连夜潜逃离镇?」 此言一出,大出袁昊、都争先意料之外,二人看了对方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解之色。 都争先道:「在下清楚了事情原委,但那柄黑槌子,确实已交给李柜主,不在咱们手中。」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另想法子 那老书生闻听此话,忽而冷笑道:「油嘴滑舌!事已至此,你们还想嘴硬不成?黑槌子一事,咱们亦是接到李柜主通知,特意前来取此道宝。你俩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一切皆和咱们毫无关连。倘若你们并非作贼心虚,贪心大起,不愿交出槌子,干甚么连夜出逃?」 袁昊心下一凛,寻思起来:「龟爷爷的,如此说来,这些追兵不是为了瀛海岛岛民而来,只是为了黑槌子道宝?我和姓都的忧虑道盟发现咱们身分,因而连夜向北逃亡,原来全都是白费工夫啦?唉哟,等会,等会!听这老家夥和那些弟子所言,咱们明明交出黑槌子,怎地他们却说咱们是私藏道宝潜逃?」顿觉哭笑不得,但知追兵并非为了岛民而来,倒是心安不少。 他放眼一望,见三派弟子隐隐又多出不少,已然有三十来人左右,他们人数虽多,却是鸦默雀静,各各手按兵器,眼凝袁、都二人,就等带头的老书生一声发落,必然会立即扑来。他又急又苦,只觉再逃下去不是办法,心脏怦怦狂跳,边是运起逍遥定心诀,边是想道:「咱们说甚么也打不过这些人,逃也逃不远,那老家夥武功显然高过都争先,若非竹爷爷的长剑相助,逼退那老家夥两掌,咱俩早成了瓮中之鳖。只是咱们为何要逃,这事定然说不得,那可如何才好?」正当他面有愁容,不知如何启齿才好。 只见都争先放下袁昊,向众人拱手施礼,朗声道:「前辈此言差矣!虽不知其中有何误会,不过晚辈二人向来敬重武律道盟,尤其是身为『五霸』的诸位,更是高山仰止,心悦诚服,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当真一发不可收拾!」 只听他这话说得义正严词,神色严谨,对道盟无比敬佩,不似有假一般。袁昊深明其性,对武律道盟那是千百个憎恶,怎地会是如他说的心服口服? 都争先歎了口气,接着道:「其实诸位有所不知,那日深夜,咱们听闻三派联合的此等大事,却是为了那柄黑槌子道宝,自然不敢怠慢,二话不说答允李柜主要求,交出黑槌子道宝,以好诸位方便行事。尽管咱们不知事情原委,诸位又为何要取那黑槌子道宝,只是心中愧疚万分,竟然令五霸中的三派,为了这柄槌子大动干戈,实在汗颜得紧。于是恳求柜主让咱们离开抚仙,从此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江湖俗事。绝无半点私吞道宝之意!」 老书生眼眸一瞇,瞧了袁昊、都争先二人好久好久,轻哼一声,道:「胡说八道,你们二人一路自抚仙逃亡于此,足足有好几百里,难不成全是因为心中有愧于道盟?」他乍看之下,板着一张脸,似乎心情不悦,不信都争先之言。然而早在都争先言出诚意,口口讚扬道盟,处处奉承五霸,心中便暗有怡悦,颇是受用。只不过身为江湖前辈,喜怒不得轻易见于言外。 都争先又行一礼,道:「不错,中原江湖,奉武律为尊,武律之下,以道盟为重,这是江湖武者人人皆知的道理,何况还是道盟中实力最盛的五霸?咱们二人只是小小武者,蝼蚁之诚,只敢敬畏,不敢胡为。」他又低头,眼角馀光,趁此向袁昊瞪来一眼。 袁昊会意过来,眼珠子一转,跟着拱手低头,道:「都大哥说得不错,武律道盟是一等一的厉害,江湖中无人能抵,晚辈陪着好朋友盪舟捞鱼,阴错阳差捞起黑槌子道宝,不知何故得罪诸位大哥、前辈,惭愧,惭愧!」 此话方才落下,但见抚仙、星云、杞麓三派弟子各各面有得色,不觉有假,他们只道袁昊、都争先二人对武律道盟佩服得五体投地,是以当真有愧,这才亡命出逃,不敢见人。他们不由心生怜悯,这一路奔波到峨嵋山的委顿和恼怒,登时减去大半,手离兵器,忙抱拳回以一礼。谁都没有多想,这袁昊分明年纪不大,说起江湖话来,居然老气横秋,倒似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 那老书生见他俩态度如斯,也静静点头,嗯了一声,不禁心想:「这两个小夥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都争先见机大好,又道:「倘若诸位不信,大可派人来搜身便是,有没有黑槌子道宝,一搜就知。」 那老书生点点头,道:「好气魄!那好,来人,去搜这二位朋友的身子。」 这时,有一名白袍的抚仙门人率一步而出,道:「宋师叔,由我来罢!」 老书生见这此人面目清癯,目光闪过精光,向自己微微点头,恍悟过来,心想:「这位是范掌门范家的弟子,说是曾经见过判官槌外貌,现下咱们不知那黑槌子是何道宝,如若真是判官槌,他定能一眼就见出来。」当下道:「那就由你去吧!切记,不可无礼。」 那弟子道:「是。」这就走上前去,向袁、都二人搜身。瀛海岛二人很是配合,将兵器都撤下,让那抚仙弟子搜完身子,再搜行囊。那抚仙弟子找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任何槌子外观的器物,这便返回告知结果。 老书生沉吟半晌,心想:「这二位身上没有黑槌子,难不成真是让李柜主拿了去?」他忽而目光一转,盯住袁昊的那长剑,仔仔细细打量剑上镂着的「雪中青芒」四字,道:「果然……果然,小朋友,你那柄剑是从何得来?」 袁昊道:「好朋友借我的。」 老书生一愣,道:「好朋友?」老脸上的皱纹顿时深邃不少,目光锐利起来,冷然道:「这话胡说不得,那位、那位……怎地会是你你的朋友?哼!小朋友,你为甚么要说谎?这剑分明是你偷来的!」 袁昊眨了眨眼,摇头道:「不是,前辈,这剑当真是朋友借我的。」他心中则想:「竹爷爷的东西有甚么好偷的?且不说真有甚么贵重之物,我要是真偷了,竹爷爷定会打花我的屁股。哼,蠢蛋才做这等傻事。」 老书生脸上更冷,喝道:「还敢说谎!那剑是甚么物品,你这偷儿岂会不知?先不论是你如何盗来,那剑的主人是你我都招惹不起!」他不等袁昊开口说话,抢着又道:「二位身上确实没有黑槌子道宝,照理而言,咱们该放二位离去。不过这般大阵仗而出,却又无功而返,实在说不过去,小朋友,你能否相让那柄长剑?」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追击再起 抚仙、星云、杞麓三派人马均是心中了然,他们三派各自奉掌门人命令行事,一打探到袁、都二人行迹,召集派中弟子,率众赶至峨眉山。一路上风驰电掣,驰而不停,每晚仅仅睡过一个时辰,又接着赶路,劳坏了不知多少匹良马,为的就是夺得那柄黑槌子道宝。如今搜身毕了,知悉槌子不在袁、都二人身上,众人又踌躇又着急,要是这般空手回去,劳神伤财,毫无所获,三派掌门人还不大发雷霆才是? 老书生的话实如当头棒喝,一棒敲醒三派弟子,无数双贪婪眼珠子打量着袁昊手上的长剑,眼见那长剑剑身闪过淡淡青光,青光透出层层寒意,其剑中锐气,好似能荡开空气,骇然独立,当是一绝世好剑。 三派子弟齐想:若是取了这柄剑回去,掌门人定就不会怪罪于人。 袁昊见众人目光皆变,吃了一惊,心中大骂:「臭老家夥!臭老家夥,他率三派弟子追来此地,不甘空手而回,竟想拿竹爷爷的剑抵了当功,照现下情状,如若我不答允下来,他定会要那些弟子硬夺此剑。」 他素来以瀛海岛的道家思想处世观事,对长剑、槌子道宝等身外之物,本无多少依恋,只是身在江湖,他武功低微得紧,多一分助力就能多一分保障,自然要多多益善。这时到了窘迫关头,要他摒弃那些宝贝,倒也不是甚么困难大事,不过长剑乃竹云堂借予之物,总有归还的一日,又想他力有未逮,恩德未了,流离于此,已非本愿,男儿汉大丈夫,诺言当前,那剑岂可说给就给? 当下哼了好大一声,道:「老前辈,此剑是我好朋友亲自借予的长剑,见剑如见人,绝不能将这剑交给你们。」 那老书生嘿然冷笑,道:「那就休怪咱们无情,见谅了!」说罢,手微一扬,五名星云弟子已出了人阵,大步走上前,团团将袁、都二人围在垓下。那老书生自视武林前辈,适才动手捉人,乃是迫不得已,这回可不好向二人动手动脚。 都争先知悉三派人马果然说理不通,就想来硬的,早暗中备好道气,当下毫不留情,呼呼呼三响,一锥一人,转瞬之间,已然射倒三名星云弟子。他动作未了,抱起袁昊,催动道气,长啸一声,运起身法,急向峨嵋山飞奔而去。 老书生见三名星云弟子被暗器射倒,倒地痛叫,知暗器上劲力不大,不至于伤人性命,抬起目光,察觉都争先动作,吃惊回神,想道:「不好!他们要溜。」大吼道:「三派弟子听令,包抄他们,快,快!绝不能让他们上峨眉山。」 话声刚落,老书生只感额间微有寒意刺人,右手急忙上挡,掌心运劲,第一时间以掌劲向前推去,手腕一扬,朝下拍落,一枚大了整整一圈的银锥,落地陷入泥土。 三派弟子想都想不到老书生会被偷袭,惊呼连连,尤以星云弟子最为诧然,赶忙上前问道:「宋长老,你可有没有事?」关切之情,表露于面。 老书生大有愠怒,心想他堂堂一个武林前辈,好声好气让后生晚辈交出长剑,并无为难之意,居然被如此对待,哪里能咽下这口恶气?他瞧了那银锥一眼,左手凝劲,朝银锥打去,喀的一声,那银锥登时碎成满地细屑。他只摇摇头,冷哼一声,道:「没事,他们既然不识好歹,那也用不着留情。据李柜主所言,那都争先是少冲境前期,那袁昊是执者二脉,杀了他们,再夺长剑!」 众弟子闻言,齐声道:「是!」纷纷仗起身法,自左、中、右兵分三路,正好分成星云、抚仙、杞麓三派,包抄而去。 一幌眼间,尘沙飞捲,人影皆离,此地独剩老书生一人。老书生拿出一封信纸,看过几眼,桀桀怪笑,低声道:「怪不得李柜主信中要老夫『自行发落』、『不必留情』,老夫本还觉得莫名其妙,嘿嘿,原来他早想杀了这二个兔崽子,好一个借刀杀人的手段。」收起信纸,朝另一方向,仗轻功而去。 都争先仗起身法,竭尽所能地一路狂奔,丝毫不敢慢下片刻,深怕那老书生何时会改了心意,突然袭招过来,现下是能奔多远算多远,最好越是吵闹越好,惊动整个峨眉山,甚至是派中门人,是以如此一来,慈悲为怀的圆如师太,定不会见死不救。 他提气奔了足足三里左右,耳听身后骂声不断,始终离得不远,且还是自三个不同方位传来,脑筋一转,料到三派弟子这是兵分三路,打算包抄他们,心中一凛,想道:「好个老家夥,打算让咱们一心三用,弥补三派弟子境界上的不足。不过只要奔到峨眉山,谅他们三派人数再多,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胡乱造次。」 正当此时,都争先耳中闻得破风声响,没多细想,脚一抬,手一缩,头微摆,下个瞬间,依序见三处有飞刀、银针、箭矢远远射来,都让他躲了过去。后头三派弟子有人见他动作如此了得,不由讚叹一声。他却暗暗叫苦,忖道:「不好,他们已开始动用暗器箭矢,若是从三个方向同时射来,我可避不过啦。」 只听怀中袁昊叫了一声,道:「让我来,让我来!」就要挣扎拔剑去挡。 都争先骂了一声,喝道:「安分点!你别动,我还有法子可使。那长剑是竹老先生的持物,他老人家为了咱们,又出计又出力,说甚么也不得交出那剑,听见没有?」 袁昊道:「废话,废话,谁交出去就是狗王八蛋!」 都争先哈哈一笑,耳根又闻数道破风声,果如他所料不错,这回是从三方逼攻而来。他长啸一声,脚下一阵碎步,身子朝左一晃,又朝右一歪,飘忽不定,犹似微风拂动,又如大风呼啸。此时他奔得愈急,迎面而来的风力愈盛,身法竟因此更加捉摸难测。那些飞刀、飞镖、银针、箭矢或落地或中树,通通落了空。 追赶在后的三派弟子连连试了好几回,打出不下数百只暗器箭矢,眼见如何也打之不中,反倒暗器遍地,行经此处,大大碍着众人速度,索性不再胡乱攻击,只吆喝没完。 再奔出不久,都睁先眼凝四方,关切周遭动向,忽而眼睹微瞇,大喜过望,紧绷的心弦忽而一松,指着一块石刻,叫道:「到了,到了!震旦第一山,哈哈,哈哈,峨眉山到啦!」 袁昊摆头去看,见不远处的山道旁真有块碑石,上头写着「震旦第一山」五个大字,心中同样一喜,却没有都争先那般兴奋大叫。 都争先生性谨慎,平素染有瀛海岛的落拓之气,本该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自他和袁昊碰上三派追兵,一路追逼出村,直至此处,饶是他定力再强,兀自心惊胆颤,毫无底气,一方面忌讳那老书生武功高强,不知何时会偷袭过来,一方面担忧出了甚么乱子,当真命丧此地。是以总算见着峨眉山石刻,惊喜交集,整个人情绪高涨起来,这才频频说个不停。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章 挡在山前 都争先惊喜异常,吁了口气,目光迷蒙,似在想些甚么,稍一疏神,脚下身法竟慢了不少。三派弟子紧追在后,见机不可失,三步并作两步,暴喝一声,直跃足足二丈距离,已然逼将到袁昊、都争先二人身侧,长剑、钢刀、软鞭、暗器,各类兵器自从不同方向而来。 有抚仙弟子道:「这位朋友,小心啦!」剑光湧动,直刺过来。一旁杞麓弟子软鞭凌空打转几圈,抽打过来。星云弟子更是脸色狰狞,冷冷笑着,直接拿刀拿剑,猛扑上来。 袁昊让都争先捉住手脚,不得动弹,直吓得叫骂出来。都争先耳中听得骂声,这惊觉过来,眼角馀光一瞟,察觉三派已然包抄上来,尤以抱着袁昊的右臂敌人最多,左侧仅有两名抚仙弟子。他知悉左右逢敌,避无可避,脑筋一转,脚尖略为施力,抱起袁昊,向前低身一阵翻滚。这一招朝地翻滚,大出所有人预料之外。三派弟子多是少不经事的年轻子弟,涉世不深,平时在派中和人比武过招,一切讲求光明磊落,正正当当的接招、避招、还招,绝无任何阴损技俩,因此哪里会知道都争先这等近似流氓打架的躲避招数? 但见三派弟子的兵器纷纷或刺地或扑空,好巧不巧挡在行经道前,几名弟子身法仗得快了,见兵刃在前,连忙止步,可是后头弟子煞之不住,一人撞一人,好似停也不住,顿时间,几乎所有的三派弟子都摔成一片。 都争先滚出两圈,身子未缓,脚下忽蹬,整个人已是向前跃出数丈,道气凝在银锥,回身掷出,呼的一声,正中那些弟子身旁的一棵林木,轻易刳开一个等同锥身的洞口,洞口龟裂,迅速向四周扩散,林木支撑不住,轰声倒地。三派弟子摔得摔,倒得倒,本已哀嚎遍野,这时又遭林木压来,更是雪上加霜,乱成一团。 都争先不禁得意起来,大笑道:「见谅,见谅,得罪,得罪,诸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咱们招架不住,先一步上山。」 他一步踏出,健步如飞,那三派弟子的身影愈来愈远,转眼已是消失无踪。只见离得那「震旦第一山」的石刻愈来愈近,道旁两侧的林子愈是茂密葱葱,长得又高又壮,徐风一来,拂动林子沙沙作响,但见有道气随风飘来,如朦胧薄云,飘散林子四周,更添飘渺之感。 「两个兔崽子,你们无故伤我道盟弟子,还想安全上山?」忽听一阵怪笑声自上降下,都争先二人抬头一看,见茫茫道气中,似有黑影笼罩而下,猛打寒颤,忙向旁滚开一圈。 那黑影见二人避开,并不着急,更无动作,直上直下,落地之际,如同羽毛般轻轻飘飘,右足尖点地,道气震散,另一脚跟着落下,道气又已聚来,过程当中,竟连一点声息也没有。 都争先、袁昊见一此动作,就知对方轻功何其了得,往上一瞥来人,老脸皱成一团,头载儒巾,却不是那老书生又会是谁? 都争先早料到此人绝不会在旁看戏,暗暗叫苦,寻思:「这老家夥果然不会轻易放过咱们,想来他武功要比咱们都高,自始至终都耍着人玩,不仅连本源道气,甚至是内力都未用,俨然不把咱们当一回事。」目光偷偷转去,那「震旦第一山」的精美石刻就在数步之遥,心底又想:「都争先快想想,想个好法子,只要我和姓袁的其中一人踏上峨眉山道,以道气长啸,定能引起峨眉派上下注意,届时有圆如师太搭救,谅这老家夥也不敢真动手。」 只听老书生冷冷道:「此处是峨眉山下,老夫不愿于此大开杀戒,再说最后一次,将那剑交出来,老夫可饶你们不死。」他瞪着袁、都二人,眼睹一瞇,杀意扑面而去。 都争先呼吸微窒,冷汗淌背,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可行的法子,暗叫不妙,只得动起嘴皮子,强笑道:「老先生既不愿动手动脚,那也好办,那咱们就此化干戈为玉锦,各退一步,倒不美哉?」 老书生静静一笑,道:「你这么说得不错,各退一步,自然是好,不过你俩兔崽子适才想伤我古抚仙三派弟子,要想化敌为友,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袁昊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臭老家夥,瞧你这话文诌诌的,听得就恶心,你有种便杀咱们看看。这里是佛门净地,你敢胡乱杀人,峨嵋派绝不会放过你。」 那老书生脸色一沉,冷然道:「袁昊,你以为老夫真不敢杀了你们两个?老夫数到三,你再不交剑,老夫便先杀你为快。一、二!」那「三」字还未脱口,周身已先爆发出体道境的气势。体道境的气势犹如海上浪涛,凶狠难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面扑向袁昊、都争先二人。 袁昊脸色惊变,「啊」的惊呼一声,微微颤抖,忙道:「好,好!算你赢啦,我给你就是,给你就是,哼,这剑有甚么稀罕,用得着这般以命相搏?」 老书生喝道:「这剑是甚么来历,你用不着管,把剑交出来!」 袁昊急道:「好,好!我把剑给你,你……你别杀我、别杀我。别杀咱们。」 眼见袁昊唇嘴发白,瑟瑟发抖,二话不说就愿意交剑,老书生只道他境界太低,感受到深不可测的实力,从而惧怕,不犹疑他。他气势微歛,笑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只需交剑,老夫定会遵守约定,绝不动你们一根寒毛。」心底则嗤之以鼻,想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根本不懂此剑的神妙之处,那位……那位的剑,怎地可能会是凡物?也不知这小子是如何瞒过那位的眼皮底下,成功偷出此剑。」 袁昊挣脱督争先手,将长剑抱在胸前,一步一步缓缓挪到五步左右的距离,脸有疑色,道:「咱们可说好啦?我交剑,你就带人离开,不得再找咱们麻烦。」 老书生满脸不屑道:「武律道盟日无暇晷,那瀛海岛民还逃亡在外,谁管你们两个兔崽子想干甚么?快快交了剑!」 袁昊道:「好,好啦!且让我深吸口气。」说着,大大吸足空气,胸口高高鼓起,忽催道气,嘴巴大张,竭尽生平全力,敞开嗓子大吼道:「峨眉山上的大侠女侠,山下有贼想杀人,救人啊!」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再现利水催心掌 这喊声一出,直在半空中打了个霹雳,声如震波,隔壁山头勘勘传来回音,林野间更是作鸟兽散,馀音缭绕,传得又远又响。 峨眉派身为道盟五霸之一,平素备受江湖各路豪杰敬佩万分,但是终究位处偏地,除去派中子弟,本就人烟罕至,四周寂然,惟有虫鸣鸟悦,细细有声。这时让袁昊竭力一喊,虽然境界远不及都争先、老书生,兀自洪亮一片,响彻云霄。 都争先、老书生不由一愣,这一愣,便是愣得好久好久,他们怎地也料想不到,事到如今,袁昊居然会张口就喊救人。 袁昊再吸口气,催动更多道气,扯开嗓子,下一喊声又响起:「救命啊!好娘亲好爹爹,快快救我,武律道盟的贼王八贪恋财物,打算杀人夺宝,好不狠心……救人啊,救人啊!峨嵋派有没有好侠好人肯救人性命……哇哇哇,龟爷爷的王八蛋,你们来了一百人,就为了杀我一个小娃儿,哇哇哇,原来是星云派的贼王八,好狠心呀!」 老书生蓦然回神,耳根细听,竟听得峨眉山上传来不小的动静,脸色大变,心想袁昊这话并非子虚乌有,自己也不好多做辩驳,只怕会愈描愈黑,当下一不作二不休,他暴喝一起,纵身跃起,大掌急掠过来。体道境的实力展开,掌力源源而出,就欲一掌拍往袁昊脑门,杀他为快,再夺长剑。 哪里知道袁昊嘿嘿坏笑,见对方身影略动,又是连退三步,并手脚俐落抽剑以对,剑上青芒,直直罩向伸来的大掌。 原来袁昊早料到自己要是这么一喊,老书生必然会狠下心,二话不说杀人夺宝,是以方才已先拉开五步距离,就是为防他顿起杀招,反应不及。此时见老书生纵身出招,杀意和道气凝结而成的掌风,狠狠扑面过来。他牙一咬,边是运起逍遥定心诀,压下心中惧怕,青芒长剑对准在前,臂上运起道气,向前一送。 与此同时,他哇哇又大叫起来:「星云派臭王八恼羞成怒,要杀小孩啦!哇哇哇……峨嵋派居然不肯救人,想不到同一锅屎尿,果真臭味相投,同流合污,见死不救。」他并不清楚老书生究竟是哪个门派,只因古抚仙三派之中,就属星云派最惹他憎恶,因此才随口说是星云派。 老书生见长剑上青芒微微闪烁,知悉那长剑厉害,伸出的掌立刻收回,跳开一步,可却突然想道:「这袁昊不过是执者境界,和我体道境相差不只十万八千里,有何好怕?就算他使了……使了那位的剑,境界上的绝对差距,谅他用了那位的剑,也无法伤我多少。」心中一横,双掌收在二胁,态势奇特。 袁昊一眼就认出那是星云派「利水催心掌」的起手式,他先后见过二人使过那姿态,一是星云大弟子吴犬戎,二是星云掌门宋天雄,想不到这三回,就换成自己要讨教这掌的厉害,忖想:「传闻倘若中了那催心掌,轻者心悸晕眩,手脚不停使唤,重者呼吸困难,心脉受损,可换作是我,这老家夥哪里会留情半分?」 他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已能料见自己接下这掌的后果,当下心脏砰砰狂跳,手心手背全是汗水,到了这般生死关头,以往能砥砺相助的逍遥定心诀,彷彿失了效用,怎地都压抑不住油然而起的恐惧。 都争先抢上一步,连连射出三枚拳掌大小的银锥,面露狰狞,紧接着大步踏出,大开之姿,却是那一招「掷步流星」。接而第二招、第三招,宛若顺势接下,毫无阻滞,一共连使五招从未见过的招数。 老书生「喔」了一声,瞧着飞来银锥,冷冷道:「那是『绝千三十六绝』?嘿嘿,使得还算可行,不过对老夫而言,倒是雕虫技俩了。」左掌五指微曲,呈如爪状,挟带刚猛劲力,扑抓那三枚银锥。只听呼的一声闷响,三枚银锥仅仅被掌风扫过,登时失之劲道,软绵绵落在他掌心。下个瞬间,但见他掌心一握一开,三枚银锥竟是通通化作风中粉尘,随风飘散。 他左掌攻势未停,耳中循声,忽然笑道:「你俩以二打一,却也没人敢说你们不公平。」目光一转,却见袁昊脚下泥鳅功展开,滑溜窜去,手上使出绝千剑法,嗤嗤嗤三响,青光罩向他左、右胁,以及丹田三处位置。 老书生左掌向地面一拍,可怖掌劲震得地面撼动不止,地崩龟裂。袁昊兀自心有馀悸,这时脚下一踉跄,微微发麻,根本毫无防备,眼看要倒,剑法通通失了准头,一招也没打中老书生。老书生左掌继而再伸,就欲捉住袁昊脑门。都争先忙上前救招,连连再射五枚银锥,袁昊这才幸而溜窜逃远。 瀛海岛二人实是大感惊骇,不敢置信眼前所见情状,他们在抚仙派亲眼见过宋天雄的「利水摧心掌」,只是这老书生打出的威力,和宋天雄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绝不能同日而语。 老书生桀桀怪笑道:「你们大可安心,老夫这掌下去,包你们一点痛苦也没有。」说罢,身影一幌,仅是一眨眼功夫,掌力到处,右掌随意一挥,呼的一声,已然拍飞都争先。旋即,他欺近逼到尚未反应过来的袁昊身前,右掌高举,利水催心掌就欲拍往其脑门。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慈和声响,传来道:「阿弥陀佛,阁下还请掌下留人。」此声分明是内力传声,声音若即若离,绵绵细长,好似一泓清水,潺潺流淌而过,竟不似寻常武者传声,轰然作响,有雷霆万钧之势,使人振聋发聩。 老书生闻得声音,脸色大变,掌劲凝而不动,朗声道:「阁下又是谁?此事是咱们古抚仙三派的事。」嘴上虽这么说,心底满是戒备,右掌动也不动。 当袁昊反应过来,浑然不知发生何事,只见老书生老脸近在眼前,大掌紧贴脑门,一股骇人掌劲如激浪般,汩汩传来,吓得他连退两步,眼角馀光一扫,又见都争先倒地不动,又惊又疑,连忙跑了过去。他上前搀扶,见都争先受伤极重,嘴中不停呕血,迷迷蒙蒙间,似还想说些甚么,边是摇头,边是呓语不停。 袁昊知他定是中了那利水催心掌,心急如焚,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如何是好。其时,袁昊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道:「小朋友,你朋友性命尚在,且带他上山来吧,让掌门人替他看看吧。」却是方才那慈和温暖的声音。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二章 圆容师太 袁昊只感脑后生风,回过头,但见眼前来人面目慈祥,嘴角隐隐含笑,身穿一袭法衣,双掌合十,当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尼姑。 那老尼姑瞧袁昊一笑,拿出佛珠轻轻捻转,轻声念咏经文,拇指下掐,一句一珠,随着佛珠一颗颗转动,脸上竟似笼罩一层圣光,周身散发出一股气势,堪堪攀升,绵密而柔和。 这股绵密气势轻轻荡漾开来,和老书生浑厚气势相抵相抗,两股气势一时间不分上下,势均力敌。 老书生感觉自己气势被扳倒回来,脸色一变,不禁起了好胜心态,暗暗使劲,加重几分力,然而数息过去,竟发觉双方气势还是僵持原处,纹风不动,谁都没有呈现败状。他好是讶然,忖道:「这尼姑究竟是谁?瞧她样子,定是峨嵋派不会有错,不过我觉得此人相当眼熟,却总是识不出来是谁。莫非此人是峨嵋派上一代的哪位隐世高人?」 袁昊感觉压迫四肢百骸的骇人气势已然退去,转而变成那股柔和气势缭绕周身,如微风拂面,轻轻飘过,并无施加半点压力。他眉宇微皱,总算明白眼前尼姑虽非敌人,却也不是当日在抚仙派见着的圆如师太,偷偷打量那老书生一眼,万不敢大意轻敌,心中寻思道:「这老尼姑是谁?我对江湖各派不熟,得问问都争先才是……唉哟!龟爷爷的,我忘了他都晕过去,我就是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那老尼姑见袁昊不为所动,只道他是起了疑心,和蔼笑道:「这位少侠,适才是不是你说咱们峨嵋派见死不救?人生在世,贫尼这一身老皮囊不过是身外之物,世俗荣辱,本该摒弃,更不必强求,但说甚么也不得让先烈先祖的峨嵋派,平白蒙受冤罪。少侠,贫尼搭救你一回,并非妄求虚名,而是为了峨嵋派声誉,你事后要好好把峨嵋派的坏话收回。」 只听她声音分明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纹,但袁昊乍听之下,不知为何能感受到话中真情柔意,一点儿也不觉疏远冷漠。 袁昊心中一暖,莫名觉得这老尼姑绝不会妄加陷害他俩,不禁放松戒备,笑嘻嘻道:「师太,师太!妳可折煞晚辈啦!晚辈片面之言,无凭无据,天底下哪里有人会相信?师太要是肯大发慈悲,救救可怜小老百姓一把,晚辈无以回报,必然感念于心,每早每晚讚颂贵派,一辈子不忘师太大恩。」 那老尼姑瞟来一眼,摇摇头道:「恕贫尼无礼,少侠此刻说出口的话,只怕难让人信服。」说罢,嘴中又念到「阿弥佛陀」。 袁昊吓了一跳,吃惊不小,忖想:「龟爷爷的,她、她怎地知道我是随口胡说的?」心念电转,不由想起竹令谦,每次他随口说点小谎,打算蒙混过关,都能让对方识破出来,因而吃上不少闷亏。 只见那老尼姑向老书生看去一眼,目中闪过异光,缓缓道:「阿弥佛陀,古抚仙三派劳师动众,特意派出『岁寒』宋有寒先生,大驾光临峨眉山,究竟有何要事?」 宋有寒听到那岁寒二字,又是一惊,忖道:「这尼姑认识我?」那「岁寒」二字,是他年轻时读了论语,向往那「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又因他名字当中正好有个「寒」字,因而自封名号,广受江湖群豪熟知。 他只道眼前这尼姑武功不下自己,却一口大哥叫着,绝不会是上一代峨嵋派高人,但不敢无礼,忙拱手施礼,道:「师太多礼,老夫不过是听从三弟要求,前来取回一物,然而此物并不在这袁……小朋友手上。在下如若就此空手而回,又伤财又伤人,难免让三弟大失所望,老夫说甚么也得取些东西回去。」 老尼姑柔和一笑道:「贫尼虽不清楚事情原委,不过此处已属峨嵋派之地,说甚么都不能让诸位继续打下去。这样罢,宋先生替我捎个口信给宋掌门,就说这二位少侠,暂且由咱们峨嵋派收留,待贫尼问个清楚明白,再下定论,如何?」 宋有寒目光一低,瞪着袁昊二人,心想只差最后一步,要是让这二人逃过这一回,天晓得甚么时候还能碰上这等天赐良机,夺得那剑,而那柄报告中的黑槌子道宝,亦不知消失到何处地方,倘若那黑槌子和消失的判官槌有关,指不定就能找到瀛海岛一老一小的下落。事情闹得如此地步,他是再难从峨嵋派手中要回这二人,面容一紧,歎气道:「那就照师太……师太……」 老尼姑见宋有寒支吾其词,似乎察觉出来,苦笑道:「也难怪宋先生忘啦,贫尼圆容,多年未出峨嵋山,今日是听到二位少侠大叫大嚷,这才破例下山一回。」 此言一出,就见宋有寒双眼瞪大,整个人更是窘迫起来,连退两步,结结巴巴道:「原、原来……是圆容师太,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老夫这就离去,多有叨扰,告辞!」忽然头一低,转过身,这就疾走而去。 袁昊身在后方,看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其时,忽听峨嵋山道传来叫喊声,二名峨嵋派青袍女弟子持剑奔来。 一名短发女弟子不安道:「师父,您可有没有事?敌人呢?」 另一长发女弟子道:「师妹,妳说这甚么傻话?既然无人,定是让师父打跑啦。」 短发女弟子道:「可是师姊,师父整天说咱们生做人,只是个臭皮囊、臭皮囊,她老人家……」 长发女弟子瞪眼道:「呸!呸!胡说甚么呀?师父她当然是开开玩笑的。」 眼看二女就快吵了起来,圆容师太收复气势,慈和一笑,道:「通儿,静儿,妳俩莫要吵啦,这不是有客人?快快将那受伤少侠带上去,他直受体道境武者掌劲,受伤极重。」 二女不再斗嘴,应声称是,砍下树枝,两侧用长枝撑开,搭起架子,小心翼翼将都争先抬了起来,缓缓行上峨嵋山道。经过袁昊身旁,二女不约而同都射向他一眼,眸中疑色,表露于面。 圆容师太一手搭住袁昊肩子,忽道:「少侠,咱们就先上去吧。」 袁昊一阵不明所以,忽觉大风扫来,身子好是轻松,低头看去,整个人竟是腾云驾雾起来,旋即眼前一花,所见之物,眨眼即过,方才见座小山丘,眨眼后就成了大峦山,却原来是圆如师太仗起轻功,带他一路纵身上山,省下那爬山功夫。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三章 圆如师太 峨眉山其秀、奇、媚、雄,源流细长,自古以来誉有诸多美名,当中最富盛名的,莫过有位名叫宝掌的印度僧人,先后游历长江、黄河等高岳大川,其后来到峨眉山,见山之秀美,无峰不绿,祥云层出,云雾缭绕,当如世外桃源般,不禁感慨道:「高出五岳,秀甲九州,震旦第一山也。」尔后又知那「震旦」,是指太阳升起之处,久而久之,中原人人便开始称峨嵋山是「震旦第一山」,流传至今。 袁昊让圆容师太捉着肩子,纵身上山,不一会功夫,来到一处大院前,大院里头人影绰绰,熙来攘往,门前匾额写着「牛心寺」三字。袁昊朝寺下看去,只见大片大片的杉树,簇拥两侧,有两座小桥搭建而成的亭子,还有一块巨石,高有丈许。接着向另一头瞻望过去,但见有片碧绿湖畔,水光遮天,周遭清一色尽是翠绿,山光水色,花草馥郁,枝鸟高歌,云雾茫茫,道气充裕。 圆容师太笑道:「少侠,容贫尼向你介绍介绍,此地是牛心寺,据闻是当年惠通禅师创建,因寺中有牛心石,故称牛心寺。寺下那是双飞阁,以及双飞桥,平时派中弟子都居在不远的别院。」 袁昊点点头,连忙称是,心中却是寻思:「这位仁慈尼姑好古怪,和我说这些做甚么?」这位圆容师太既和圆如师太同为「圆」字平辈,袁昊敬佩她心肠慈悲为怀,仗义出手,救命大恩,没齿难忘,但也不敢疏忽大意,毕竟中原人素来信仰武律大道,同时她们还是武律道盟的五霸之一,倘若不慎暴露身分,天晓得会被如何对待。 这时,有一峨嵋女弟子走上前来,低头向圆容师太、袁昊行礼,在圆容师太耳畔呢喃几声,圆容师太笑着点点头,那女弟子拱了手,转身走入牛心寺。 圆容师太笑道:「少侠,不巧这时掌门正在传经解惑,没办法会见来客,不如请先和贫尼逛逛这峨眉山,少侠意下如何?」 袁昊心中一跳,不敢无礼,同样拱手道:「全凭师太决定便可,晚辈不过是个无名小辈,绝不敢违悖。」 圆容师太笑了笑,领头在前,一一向他介绍峨眉山奇景奇观,绝口不问适才山下发生的事情,袁昊、都争先又为何和宋有寒大打出手。这一路东逛西看,经常碰上峨嵋派弟子,其中以女弟子居多,男性为少。众弟子见着圆容师太,无论忙于何事,定会停足行礼,继而做事。只不过一双双目光,全都洋溢好奇和愤怒,打量袁昊这名少年。 袁昊在抚仙镇的日子,早已习惯这等目光,知悉这些弟子定都听得自己大骂峨嵋派的喊声,当下不多在意,左盼右探,专注眼前景致,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啧啧称奇。一旁圆容师边是介绍奇景来历,边是有意无意伺探袁昊反应,见他态度如常,装起严肃模样,不由又好笑又讶异。 当下绕了大半圈,一个多时辰过去,又有另一名女弟子上前,抱拳道:「师叔,掌门人传经已毕,奉请袁少侠移驾华藏殿。」 圆容师太慈和一笑,道:「劳妳走这一趟,辛苦了。」那女弟子应了一声,同样瞪来袁昊一眼。 袁昊好觉无奈,心想那是生死存亡之际,迫不得已之举,又非他想那般说人坏话,况且他现下也颇是懊悔,圆容师太不仅救了他俩性命,还亲自介绍峨嵋派大小奇景,毫不介怀他谩骂峨嵋派一事,实是难叫他心安。 二人行上山道,其时,四周云雾渐散,道气能已以肉眼探见。行过不久,袁昊抬头一看,顿时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菩萨金像,四只大白象在下,矗立蓝天之上,菩萨像金光闪闪,道气缠绕,好似活物般,更添虚幻飘渺之感。 袁昊身为瀛海岛民,从不笃信神佛之物,加之平时深受信奉武律大道的中原人迫害,对眼前金像更是心生厌恶,幌眼即过,再不看一眼,一步一步登上阶梯。 圆容师太以为袁昊是对雕像毫无所感,眸中之色不免有些失望,心想:「这孩子当真好是古怪,我本以为他心性远超寻常孩童,方才对旁人目光面不改色,谁知道他对普贤普萨象,竟一副兴致缺缺模样,难不成是咱们师姊妹二人看走眼了?」 其实圆容师太会亲自带袁昊走上这一遭,正是和圆如师太商量妥当的事儿,她师姊妹二人武功高超,五观精敏,袁昊尚未出口骂人,她们早听到山下骚动,只是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他人不好涉入其中,尤其是身为道盟五霸的成员,理应如此。岂料袁昊却出口大骂峨嵋派不是,令她们好是吃惊,均想此少年人既有这般胆量招惹古抚仙三派,又敢当着峨嵋派面前说她们不是,却能说得言之有理,难以辩驳,实是出乎二人预料之外,这才决意下山救人。 袁昊、圆如师太来到山顶寺前,殿上匾额写道「华藏寺」三字,寺观气派,俨如和菩萨金像般,金光灿烂,阳光斜照之下,金光夺目,不由瞇细了眼。 华藏寺外有两名女弟子驻守,一人走往寺旁小道,另一人留在寺外,妙目死死盯着袁昊,令袁昊好不自在。不久那女弟子回来,先后放圆容师太、袁昊入寺小道。 圆容师太率一步走在前头,领着袁昊走到一处庵屋,见里头摆设简略,除了张床舖,一张小桌,再无其他物品,只见有一人独坐在蒲团,身穿和圆容师太相似朴素法衣,似在书写甚么,写到半途,放下毛笔,回头向着二人一笑,道:「师姊,辛苦妳走这一趟。」 袁昊清处见着此人面目,那柔和眉梢,慈蔼面容,却不是圆如师太又是何人? 圆容师太静静回笑,道:「掌门,偶尔外出逛逛咱们峨眉山,倒也不是甚么坏事。」 圆如师太摇摇头,道:「师姊,此处只有妳我,何必拘泥掌门之分?咱们峨嵋派明面上虽是佛家之道,但自古传承而来的峨嵋派,可不仅是说佛而已,还有……」 圆容师太忙道:「我依师妹妳的就是,可别继续说下去!如今的峨嵋派,只得说佛的。」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入派条件 圆如师太恭请二人入座,苦笑道:「阿弥陀佛,师姐说得是,佛讲缘份,既然无缘,不提也罢。」当下看向袁昊,道:「贫尼要是猜得不错,想必你就是那位给咱们当头棒喝的少侠?不得不说袁少侠当真是舌灿莲花,妙语如珠。」 见二位师太笑脸盈盈,背脊微寒,哈哈干笑,忙解释道:「二位师太,这是误会,误会!晚辈这不是一时情急逞了口舌之快?其实晚辈向来对峨嵋派推崇备至,肃然起敬,武律道盟中,就属峨嵋派光明磊落,侠义心肠,晚辈绝无半点贬损之意。」 她又道:「少侠尊姓大名,为了甚么光临敝派?」 袁昊起身拱手施礼,道:「晚辈袁昊,是为了和那位都大哥一同拜入峨嵋派门下。」 圆如师太点点头,道:「少侠想要拜入峨嵋派,并非难事,不过少侠可知道敝派规矩?」 袁昊道:「晚辈懵懂无知,愿闻其详。」 圆如师太道:「咱们峨嵋派创建之初,本来只收出家女子弟,后来传承到唐朝,有位自号玉真的掌门人,容许收男弟子入派,又分出俗家、出家弟子二分。咱们如今虽然男女弟子皆收,不过惟有女弟子才能成为本派内门弟子,男弟子只能是俗家弟子。俗家子弟,只能居在山腰的别院,负责做些打杂活,就算如此,袁少侠还是想入派?」 袁昊眼珠子一转,想起都争先说过的话,寻思起来:「姓都的说咱们不能过于惹人瞩目,成了俗家弟子,整天打打杂活,潜心修练,岂不正合咱们心意?」他心念一转,又想瀛海岛民皆是违礼悖众之徒,不信武律又不信神佛,如此毫无信奉的人拜入佛门之下,倒是人生一大奇事。他心头湧上一股笑意,低着头,当下一不作二不休,双膝跪地,就欲行拜师之礼。 圆如师太、圆容师太见袁昊毫不踌躇,说跪便跪,微微吃惊,圆容师太赶忙阻止,圆如师太则摇摇头,道:「少侠且慢,贫尼有话要说。」 袁昊让圆容师太半拉半跪,笑嘻嘻道:「师太,敢问有何要事?晚辈定会如实回答。」 圆如师太眉头一皱,暗暗想道:「这位少侠的性子当真古怪至极,瞧他模样,要是让他拜入本门门下,怕是惹出的事只多不会少。」她无奈道:「敢问少侠,先前可有拜入哪位高人门下?」 袁昊眨了眨眼,摇头道:「晚辈无门无派,没有哪位高人师父。」心中却想:「竹爷爷是我好朋友,不算是我师父,要说拜入门下,倒也不大对。」 圆容、圆如二师太嘴中都「咦」了一声,彼此看了对方一眼,江湖上讲求尊师重道,武者为求自保,隐瞒师者身分的情状比比皆是,但从未有人敢蔑视师长存在,冒充无师自通,袁昊适才在山下使的身法,分明是一门不凡身法,绝无可能是自悟创立,必然有人传授。 圆容师太面容微歛,想道袁昊有所隐瞒,如今也不好细问下去,转而笑道:「师妹,那件事妳又考虑得如何?」 圆如师太思索一会,道:「贫尼没有意见,不过此事咱俩无能为力,凶险异常,就怕袁少侠不会答允。」 袁昊闻得此话,心中只有不好预感,面露哀色,想也不想即答道:「二、二位师太多虑,弟子武功低微,没什么本事,恕难答允。」说着,连连叹气,一副自己毫无能耐,难以办妥的模样。 圆如、圆容二人不禁会心一笑,她们师姐妹性情慈和,鲜少发怒,得理饶人,以礼相待,不仅派中子弟,连江湖各路豪杰都对二人敬佩不已,因此就算袁昊无理取闹,强词夺理,二人也只是含笑带过,丝毫不发脾气。她们只道要是没听见袁昊在峨眉山下和宋有寒的辩驳,以及适才健谈的模样,定会听信这话,把他当成寻常孩子,呵护有加。 圆如师太亲自泡了茶水,供三人用茶,忽而有一句没一句閒聊起来,内容多是讲佛经内容,亦或是峨嵋派奇景奇观的过往事蹟,竟又不提刚才说的「凶险事情」。 袁昊勘勘感到不对劲,咕噜一声,咽下口水,突然萌生逃跑念头,不愿入甚么峨嵋派。 只见圆容师太啜了口热茶,手中佛珠愈捻愈快,忽然脸露喜色,道:「师妹,贫尼有个想法,不如就将那当作二位少侠的入派考核,妳道怎么样?」 袁昊吃了一惊,忖道:「入派考核?唉哟!是了,是了!过不了几天,就是峨嵋派入派考核,姓都的说他自有办法,但他如今深负重伤,那办法是甚么法子,他却从未提过一字一句。」 圆如师太同样笑道:「此计妙矣,贫尼听说另一位少侠受伤极重,距离正式考核不过数日时间,怕是没办法赶上入派考核。」 圆容师太见袁昊愣愣不语,接着道:「袁少侠侠义心肠,你就当是帮帮咱们峨嵋派一个小忙,少侠替咱们解决此事,咱们替另一位少侠治伤,并让二位得以拜入派内,古抚仙三派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当是一举两得。」 袁昊不愿得罪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心想她们说得也是有理,无功不受禄,他和都争先受人搭救之恩,又想拜入人家门下,如若不想办法偿还点恩情,岂不又成了在抚仙镇的情状?他想了片刻,忆起在抚仙镇的种种过往,不甘之情湧上心头,咬咬牙道:「二位师太,如若有晚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直言无妨,晚辈定会鼎力相助。」 圆如师太讚道:「袁少侠高义,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亦不简单,不过对少侠而言,是个只需出点气力的活儿。且听贫尼娓娓道来,再下定论,这般如何?」说话间,看了身旁圆容师太一眼。 只见圆容师太慈和脸上流露出苦色,道:「其实不瞒少侠,前些月,咱们派中有位女弟子不慎误闯『九老洞』禁地,自今尚未归来。」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五章 九老洞 袁昊面露疑色,九老洞?想了一会,并无半分印象,当下问道:「二位师太,敢问那是甚么奇门山洞?」 圆如师太道:「九老洞,自古又有人称此洞为仙人洞。相传曾有九位得道贤老居于此地,九人分别是:天英、天任、天柱、天心、天禽、天辅、天冲、天芮、天蓬,并称九老。这九老洞是咱们峨嵋派禁地,凡事新拜入门下的弟子都得参拜一趟,但往后绝不可再踏近一步。」 袁昊惊问:「这是为何?」 圆如师太道:「九老洞曾是九位贤老居住之地,如今九位先贤虽已不知所踪,但洞中石床、石桌、石桥等物,包括钟乳石、石柱、石花,无一不受先贤修行时的道气影响,经年累月之下,石洞内早产生变化,蕴藏着惊人的阴寒之气,要是一个不注意待上太久,当会被古怪寒气迷魂神智,再也出不来洞外。」 圆容师太接着道:「说来惭愧,那九老洞禁地的阴寒之气,不知为何和咱们峨嵋派修行的心法很是相似,彼此相互抵触,扞格不入,一旦运起心法驱散寒意,寒气反而会极不受控,直冲十二经脉,冻得通体不适,简直是水火不兼容。贫尼让不少出家、俗家弟子闯入洞中,往往撑不住几息功夫,便纷纷逃了出来。就连贫尼二人,也不过待上半个时辰,就得无奈出洞。」 二尼说罢,齐看一眼,不由歎了好大一口气。 袁昊闻听至此,对那「九老洞」有初步认识,他想都没想到,峨眉山竟有如此古怪诡谲的地方,而更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圆如、圆容二位师太要他帮忙的事情,就是闯入这骇人山洞,找出那位糊涂弟子。他想来想去,心中渐升惧怕之意,那九老洞凶险如斯,连眼前二位都无法闯入许久,自己又哪里有那般能耐,深入洞中寻人?正当他打算回绝二尼请求。 只见圆容师太愁容更深,道:「阿弥陀佛,都怪贫尼疏失,可怜了那糊涂孩子,才刚拜入门下不久,不慎误闯禁地,迷失洞中。她声音是一日要比一日虚弱,要不了几天,只怕就要??」她见袁昊始终沉而不语,恐怕无望,摇摇头,不禁怆然泪下,再说不下口。 圆如师太吁了口气,道:「阿弥陀佛,此事贫尼也有过错,直到听了派中弟子提及,才晓得发生此事。唉,师姐,妳还是每朝每晚都会去九老洞外?」 圆容师太抹掉眼泪,道:「师妹,那孩子受苦受难,或许是佛门之意,但为人师长,情同父子母女,岂有自己孩子受苦,而做父母不心疼的?」 圆如师太苦笑道:「阿弥陀佛,师姐,妳心肠实在太软啦!」但她自己也是眉头深锁,频频叹气。 本来袁昊确实有打退堂鼓之意,他自幼让瀛海岛民养大,一生从未见过父母面目,身旁家人尽是岛上岛民,倒也不觉廖寂,但如今见圆容师太待弟子犹如待亲生儿女,为此流下眼泪,又是敬佩又是感动,丝毫不顾堂堂武林高手的崇高形象,流露真情,他心中大是动容,豪气大起,一个念头如电光闪过脑海,直想就算答允下来却又何妨? 袁昊紧紧盯着圆容师太,一双眼珠子透着希冀,忖想:「我和姓都的出岛以来,一路上碰过不少道盟高手,但仔细想来,那些人要不想强夺槌子,要不想杀人为快,哪里有中原大侠的模样?只有这二位是真正心系门派子弟,慈悲为怀,有仁有义,这不才是岛主爷爷口中的大侠?袁耗啊袁昊,你看看你在做甚么?人家虽为女子,你是不是就擅自小瞧人家?自古有巾帼不让须眉的美言,女侠辈出,二位师太固然是佛家信徒,却又有谁说出家人不得当大侠?如今女侠求助于你,你还有甚么好犹豫?」 他凭借胸中豪气,将一切顾忌全抛之脑后,当下朗声道:「二位师太,晚辈这就去九老洞探个究竟,将那位糊涂弟子带出来。」心想圆如、圆容师太只说修练峨嵋派心法的弟子无法久留洞中,他并没有修练峨嵋派心法,且去闯个一回,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脑中灵光又闪,继续问道:「师太,晚辈没有修习过峨嵋派心法,要想进入那洞,应该并无大碍,只是峨嵋派上下难道没有和晚辈一样,尚未修习峨嵋派心法的弟子?」 执者境界、少冲境界的弟子,未能自本源道气衍生出内力,都无法修习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无论是逍遥定心诀或武律心诀,仅仅是充当习得心法之前的替代物,倘若和真正内功心法,那便是大巫见小巫,决计无法相互比拟。心诀和心法,可说是武者脱胎换骨的一大分水岭。 圆如师太点点头道:「袁少侠所想,贫尼自然不是没想过,只不过那些执者、少冲境界弟子进入九老洞中,至多一炷香,便难以为继。依贫尼估量,九老洞的阴寒之气,历经穷年累月,和天地间的道气合而为一,不知不觉遍布整座峨眉山。峨眉山的云霭格外诡谲,指不定就是因九老洞寒气而起。咱们峨嵋派最年幼的弟子,来派中也有一年左右,四肢百骸长久让洞中寒气沁入身心,峨嵋派众弟子,包括咱俩二人,或许都在无意间深受影响,一旦走入九老洞禁地,那是阴寒洞气的本源,寒意更甚洞外,自然而然会产生牴触。」 袁昊总算明白过来,为何圆如、圆容二位师太会要他深入九老洞中。此事乍看虽小,但若是张扬出去,人人均知峨嵋派二位高尼连门下弟子也救之不得,实是有损峨嵋派道盟五霸的声誉,而峨嵋派人人既无法闯进洞内,她们求助不得他人,是以袁昊、都争先二人的到来,让二位师太看见希望曙光。 袁昊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晚辈明白了,此事攸关人命,晚辈这就出发去那九老洞。」 此话一出,圆容师太、圆如师太二人脸上登露喜色,大为心安不少,纷纷拱手,又拉他双手又连连称谢。经过适才谈话,袁昊对圆如、圆容二位敬重如山,哪里敢让二位高尼如斯低声下气,忙称不敢,频频还礼。 圆容师太收起佛珠,起身道:「师妹,就由贫尼和袁少侠一块去吧。」话说罢,向着袁昊一笑,搭住他肩,慌忙道:「袁少侠,咱们事不宜迟,这就出发。」 袁昊手中茶杯都尚未放稳,后领一紧,眼前景致生变,幌眼之间,已被圆容师太带出庵屋。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六章 洞外谋定 袁昊让圆容师太一手捉住,毫无抵抗馀地,转眼就被带下山巅,眼前所见,又是眨眼即逝。不一会功夫,二人回到牛心寺,峨嵋派众弟子正在打坐练功,见圆容师太匆忙回来,身边还跟着一名少年,正感讶异万分。圆容师太叫来一名出家女尼姑,忙命她张罗一些清水、衣物、斋食,接着马不停蹄,往九老洞赶去。 二人来到一处湖前,圆容师太想也不想,一手捉了袁昊,一手拿着衣物斋食的行囊,仗开轻功,直往湖心跳下。 袁昊见圆容师太此举,以为自己要成了落水狗,吓得想脱身跳上岸,这不动还好,一动才惊觉过来,却原来圆容师太为了过湖,扣住袁昊身上要穴,以免不慎让他落下湖,此大善心肠,反倒害得他挣脱不得,更难以动弹。袁昊差点大骂出声,只是碍于峨嵋派女子居多,素来宁静祥和,清清静静,万不敢真正出口,深怕一开口,势必会被峨嵋派弟子听到不可。 只见圆容师太足尖轻点水面,如蜻蜓点水般,荡漾微微涟漪,纵身一跃,足足飞出数丈之远,才要落下,旋即她左足再点,涟漪再起,兀自轻轻缓缓,身轻如燕,来回个几次,湖面涟漪层出不穷,波纹相继蔓延开来,正好是一条笔直足迹。圆容师太最后右足再点,高高跃起,安安稳稳落在岸畔。 与此同时,对面岸畔传来阵阵惊呼,高声喝采,听那话声内容,应该是峨嵋派门下弟子。 圆容师太毕竟是武林高手,适才袁昊一有动弹,她早有感触,笑道:「袁少侠,恕贫尼无礼了,从此处赶往九老峰,要比走寻常路快上不少。」其言下之意,当是看透袁昊想跑的原因。 袁昊脸上一红,哈哈干笑道:「不怪,不怪,师太救弟子心切,晚辈哪里敢怪?」实则心中却想:「龟爷爷的,幸好方才没有叫骂出口,否则对面那群峨嵋派弟子定又要赏我白眼。」 过得一阵,二人来到一座老峰当前,圆容师太放下袁昊,沿着一条小道走往深处。 袁昊走没几步,忽觉皮肤微微刺寒,果然如圆容、圆如二位师太所言,空气中有股冷冽之气,伴随肉眼可见的茫茫道气,缭绕周身,每当想往前一步,都会感到身子受阻饶,寒气和道气就像在斥退外人般,隐隐增强些许。 他再走没几步,吁了口气,想不到竟是吁出白茫茫一片,心中好是吃惊,忖道:「这就是自九老洞而来的寒气?照二位师太所说,洞中寒气经历无数年月,早已遍布整座峨嵋山,但方才在山上,我却丝毫为有所感,一来此地没多久,立刻就感受到洞中寒气,这莫非也是寒气作怪?」 这时,圆容师太快步上前,左掌伸前,自右向左,横面一挥,呼的一声,狂风袭来,那如云雾般的道气和寒气,顿时被吹得消散无影,眼前复而清晰可见。她指着眼前翠峰,淡淡笑道:「袁少侠,此地是九老峰,那洞口就是九位贤老曾居住过的九老洞。」 但见圆容师太手指往下一指,所指之处有个洞口,呈倒三角状,自外观乍看之下,此洞似极一尊老道塑像。 这洞就是传闻中的九老洞禁地。 袁昊分明站得老远,仅看了那洞口一眼,兀自感受到自洞口传来的阴寒冷气,猛然打了个寒颤,当下不敢大意,走近几步,见洞口四周藤萝倒植,一旁下临绝壁,要是一个不注意落了下去,必会摔得粉身碎骨。他戒备更深,小心翼翼从洞旁探出半颗脑袋,往洞内探去一眼,洞中黑墨墨一片,寒风呼呼,仔细细听,却无半点人声。 他起初以为是风声太响,特意侧耳听了好一会儿,始终并无其他声息,心中顿觉古怪至极,面容一紧,寻思起来:「二位师太急迫要寻的那位糊涂弟子,八成是个女弟子,她若独自死在洞中,这禁地可就要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人禁地啦。」 袁昊回过头,见圆容师太离得洞口有二十步之遥,双手合十,嘴中念咏经文,脸上并无半分异色,但周遭寒气却像是撞上一面看不见的墙,被她周身道气逼退开来,难以接近。他朗声问道:「师太,那位师姊当真还活着?」 圆容师太听了那「女弟子」三字,不禁一愣,喊道:「少侠何出此言?」袁昊眼珠子一转,想得片刻,决定如实相告。 圆容师太歎了口气,道:「依贫尼料想,小琉璃八成是在是打盹养息,她多多少少察觉到九老洞中的寒气,就属夕阳西下后最为强盛,反之旭日东升之际,洞中寒气因而会削弱大半。现下已是午后,再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黑,届时她就会醒来抵御寒气。」 袁昊闻听至此,眼珠子又转,心想:「那位小琉璃师姊是活也罢,是死也好,俗话说:活要见人,死在见尸。不管如何,我必然是要走这一遭,是死是活,只得听天由命。」正当他考虑要不要趁天还亮,长驱闯入九老洞寻人。 忽听圆容师太喊道:「袁少侠,劳烦过来一趟,贫尼有事相告。」 袁昊依言走了回去,圆容师太将行囊交付过来,又拿出一张泛黄图纸,以及两颗药丸,道:「袁少侠,这是峨嵋派先祖留下的九老洞地图,九老洞内纷繁芜杂,地道无数,如蛛网遍布,若是没有地图指引,用不着多久就会迷失其中。至于这两颗,是咱们峨嵋派特制的天玉莲香丸,不仅能治内伤,服下之后,三个时辰内,多多少少能减缓寒气袭体。一个给少侠服用,另一个就等找到小琉璃,让她服用。」 袁昊眨了眨眼,顿时想了明白,脸皮微抽,道:「师太,您莫非是要晚辈等夕阳下山,才进洞寻人?」 圆容师太苦苦笑道:「袁少侠,这九老洞光是地道就足足有六十多条,且洞中还有不少仙鼠,要是少侠毫无头绪闯入洞中,只会白白浪费时间,自乱阵脚,还不如等小琉璃醒来,你俩以声循位,较为上策。」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七章 九老洞深行 袁昊一听洞中有多达六十条地道,脸上一黑,心想确实不能这般直闯进去,否则连自己也会迷失其中,救人不得,反倒命丧洞中,可就不妙。一想到都争先或许能有其他可行法子,处事难免委决不定。袁昊平时要想行动,大多时候都要求得都争先同意,再三确认不会暴露瀛海岛民身分,都争先才肯放行。只不过这回都争先受创未醒,眼下一切后果,都要由袁昊自行处理,再无人能一同商量思虑,谋定后动。 他在心中暗骂那宋有寒卑鄙无耻,又骂上古抚仙三派十几来变,吁了口气,总算心情快活些,忖想:「龟爷爷的,我平时恨不得姓都的不在,免得他惹人烦心,碍我玩乐。如今他要是在,指不定就能有更好的法子,用不着冒这般大险。」 袁昊、圆容师太找了一处大石之后,位朝九老洞东北角,大石如柱,矗立有三个人身之高,且四周林野茂密,正好能挡些洞中寒风,是为避寒佳地。圆容师太拿出一块粗布出来,铺在地上,二人接着分头找来不少枯枝,在石柱后生起火,火光劈啪作响,星火点点,映着二人人影,拖曳得老长老长。 圆容师太忽而笑道:「将军要想打仗,得让士兵温饱。要让少侠入洞救人,也得温饱才是。」说着,双足一蹬,纵身上树,右足点在枝梢,左足再点另一棵树的枝干,轻松惬意行在枝头之上,两只手齐向前急捉二物,接而足下轻转,顺势侧身而回。只见她所经之处,不但枝叶并未折断,只像是有风徐来,沙沙作响。乍看一眼,足知其轻功身法之深不可测。 圆容师太落下身,笑盈盈将手中之物摊开,交给袁昊。袁昊低头一看,原来是两串小芭蕉,但见芭蕉多数已是嫩黄,少有几根绿中带黄。圆容师太伸手取了五根芭蕉,念咏经文,自行吃了起来。 袁昊扒开一根芭蕉,咬下口中,只感香甜一片,果肉结实,甜中带酸,没几下功夫,已然吃完一根。岂知才刚吃完一根,他登觉口水直流,嘴馋不已,当下扒开芭蕉,又是狼吞虎咽起来。 袁昊填饱肚子,假借肚子痛之意,来到稍远林子后头,静静打坐,运行逍遥定心诀,以「心斋」静心萃足道气。待得夕阳西下,袁昊依圆容师太之言,服下天玉莲香丸,揹了行囊,一手拿了地图,一手点了火把,就欲入洞寻人。一旁圆容师太面有怪色,瞧了那火把好一会儿,似有话想说,但想一会儿,终究没有开口。 袁昊走到九老洞前,正巧有一阵寒风自洞中袭来,风声飒然,寒气刺骨,似有意无意,久久缠绕周身不散。袁昊猛地肩颈一缩,牙齿微微打颤,只感这洞中寒意,竟是远远比午后要强上数倍之有,如此豹变,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可怖可畏。 当下深深吸足空气,潜运道气,五脏六腑随着道气运行,那天玉莲香丸的药效似乎有所发挥,一股热气自经脉向四周蔓延开来,要不久,寒意勘勘驱离,整个身子已然暖活一片。 袁昊眼见洞中幽暗,火光向前一罩,一步挪一步走入洞中,走了十几来步,人可直立行入,并不算小,寻思道:「一不作二不休,堂堂瀛海岛民来到中原,不闯他个一、二回,回头可要被笑是没胆儿的臭娘们。」大起胆子,大步大步向前迈进。 袁昊边是看地图确认方位,边是戒备周遭情况,每逢一有甚么怪叫声息,必会连退几步,手放腰间长剑,凝神以对,确认无碍,才敢接着前去。他心想此地是九位得道贤老曾经的居地,而道气所衍之物,向来千奇百怪,无奇不有,指不定会有甚么古怪,万万不可大意轻敌。 依圆如师太所言,九老洞大可分为三段路程,那小琉璃师姊很有可能位在深处的第三段路程,至于具体方位,那只得自行判断。 行得少时,袁昊只感洞口依稀愈来愈窄,不禁往上一探,这不看还有,一看之下,大是不得了。他呼吸微窒,只见火光底下,密密麻麻难以估数的仙鼠倒着身子,黑压压笼罩洞顶,同样向他凝望过来。袁昊早知悉洞中有仙鼠,但他自小从未见过真正的仙鼠,以致如此浩大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岂料下个瞬间,寒风又来,飒然大响,但风声当中,隐隐约约似有呜咽哭声,那哭声惊动仙鼠,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只仙鼠既动,密密麻麻整片仙鼠全都有所动作,但见它们凌空而落,双翅一展,吱吱齐鸣,有如成群蝗虫过境,朝袁昊扑飞而来。 袁昊双眼一瞪,哇哇大叫,吓得扔开火把,顿时火光熄灭,扑飞声不绝于耳,好是骇人。他慌忙滚出一圈,缩身墙角,抱剑在胸,倘若有哪一只仙鼠朝他扑来,就算眼前无光,也能立时反应过来,刺剑退敌。 过得一阵,洞中莫名静默下来,惟剩呼呼风声,那些仙鼠应当是朝洞外而去,袁昊不由吁了一口气,当下伸手不见五指,心中怒极,骂道:「龟爷爷的,是谁搞这等无聊把戏?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哼,哼!」嘴中虽骂骂咧咧,声音却渐渐转小,最后细不可闻,似乎是对适才情状,兀自心有馀悸,就怕声音一大,又引来仙鼠扑飞。他心念电转,想起隐约听见的哭声,恍然大悟,道:「啊,是了!是了!那哭声,莫非那是小琉璃师姊?不错,这洞中可是峨嵋派禁地,常人哪里会来?定是她不会有错!」 袁昊心中大喜,本来此行之前,他不知那位小琉璃师姐是生是死,只道她就是已死,自己拚着满腔热血,也要让她死能见尸,不得独自死在这等地方,此时既知小琉璃师姐尚还存活,自然比甚么都好。一时之间,惊喜交集,心中怒火全然忘得一干二净,运起道气,漆黑当中,眼前稍稍能够见物,低头看了熄灭的火把一眼,摇摇头,接着往深处行去。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八章 九老洞深行(2) 袁昊察觉愈是深入九老洞中,那股冷冽寒气便愈来愈盛,面前雾蒙蒙一片,本来开阔的洞口亦有些难行,所幸他手短脚短,寻常人难以行走的地方,或得弯腰或得爬行前进,但换作是他,倒也算不上多少阻碍。 行过不久,依图纸上记载,应是来到九老洞第二段路程。 袁昊运起道气,瞇着眼睹,往雾霭中凝望一会,只见前方洞口更加狭隘难行,仅有一个人身大小的窄道,仅得以爬行的方式继续前进。且九老洞三段路程,就属第二段路程最为错综复杂,如蛛网遍布,要在毫无指引的情况下前进,寻着那位小琉璃师姐,实在堪比登天之难。 他愣在原地,面有难色,不停来回踱步,寻思道:「照这么看来,我是不得依靠图纸指引方向,但师太提醒过,这第二段路要是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迷失其中,就再也找不到回路,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寒风呼啸,伴随一阵抽噎哭声,时如狂乱起舞,时如轻轻徐拂,自那人身窄道而来。 袁昊吃了一惊,认出那哭声就是适才听见的声音,忙叫道:「小琉璃师姐,小琉璃师姐!」却未闻得回声。隔了半晌,他脸上大是欣喜,心想果真如圆容师太所料,小琉璃师姐尚还活着,兀自不死心,喊道:「师姐,我是圆容师太派来的,好不容易进入九老禁地,妳快快回我一声……」他话不及说完。 蓦时寒风又起,岂料这回风中寒气更胜至今为止任何一次,犹如万剑穿骨,凛然冷气,直刮得袁昊耳根生疼,呼吸一窒,牙齿格格作响,浑身发颤不停。他忙运道气,催发「天玉莲香丸」药效,强压下袭体寒气,嘴中频频吁出热气,等了一会儿,还是不闻任何回声,惟寒气和哭声不停增强增烈。 袁昊面目发疼,只感通体上下道气流畅不顺,手脚僵硬难动,心想不能再这般踌躇下去,要走便走,心念电转,萌生一好计。 他坏笑一声,深吸口气,朝着那窄道,朗声喊道:「龟爷爷的,峨嵋派算甚么狗屁王八蛋?天底之下,我最瞧不起眼就是峨嵋派。圆如、圆容师太更是猪狗不如,上梁不正下梁歪,嘿嘿!怪不得有弟子误闯禁地,受困当中,当真活该得紧!」 袁昊似觉不够,隔了半晌,哈哈大笑道:「武律道盟之下,我总觉得峨嵋派只是女流之辈,凭甚么和咱们好汉男儿相提并论?依我看啊,女孩人家乖乖留在家中,洗衣煮饭生娃儿,莫要再学咱们好汉儿出外闯荡江湖,免得惹出事情,只会一昧埋头痛哭。」 这话一落,袁昊特地等了好一会儿,侧耳细听,洞中寒风呼呼,却再也没有传来半点抽噎哭声。 再隔了好几息功夫,寒风飒然,缝隙当中隐隐传来声音:「……峨嵋派才……你莫要……胡说八道。」 袁昊惊喜交集,笑嘻嘻道:「果然成了,成了!这傻妞儿师姐当真上了激将之法,嘿嘿,三岁娃儿都没她如此好骗。」当下再深深吸口气,朗声道:「师姐,其实我是遵照二位师太之意,前来搭救妳的,妳人究竟在哪里?」 那小琉璃顿了半晌,才断断续续道:「我……不……你不要……赶紧走……」 袁昊眉宇微挑,眼珠子一转,忖道:「小琉璃师姐这是不相信我,要赶我离开九老洞禁地?哼!这傻妞儿师姐,二位师太如此郑重讬付的事情,我袁昊岂能这般半途而废?」 他不再犹豫,收好图纸,将长剑和行囊揹负在后,拿了块石子,俯下身子,匍匐爬入窄道,见窄道中雾气时浓时淡,地道无数,盘根错节,绝不能胡乱而行。他沿途拿着手中石子乱划乱打,边爬边喊道:「师姐,我现在就去妳那儿,咱俩说点话,莫要停下了,我以声循位,才不至于迷失此地。」 那小琉璃有些不满道:「我……干甚么……」 袁昊料想她是想说干甚么要助自己一臂之力,哼了口气,朗声又道:「妳若是不肯帮忙,害得我白白死在洞中,那妳和滥伤无辜、作恶多端的大恶人,有甚么区别?妳峨嵋派不是讲众身皆有佛门?好啊!好呀!妳好大胆子,居然想杀本佛尊,看本佛尊死了以后,让妳恶有恶报,一辈子挨饿受冻,惨死洞中。待妳死后,二位师太定也会一辈子怪罪妳,不守派规,擅闯禁地。」 那小琉璃听到「不守派规,擅闯禁地」八字,似乎被吓得怕了,抽噎又哭,霎时之间,九老洞的彻骨寒气飒然再起。寒风所经之处,就好比鸟哭猿啼,乍听之下极是凄悼。 袁昊身在窄道,根本避无可避,直遭寒气袭体,当下头痛欲裂,鼻孔微张,手脚抽动不停,寒气自紧咬的牙缝窜入口中,冲向咽喉,只待口水一咽下,喉咙又干又痛,浑身更觉不适。他屏住气息,紧闭眼睹,勉勉强强道:「妳、妳若是再哭,我就当真要回去啦!圆容师太要我……我和妳说,快快出去,她一点也不生气。」 果然小琉璃哭声缓下,道:「师父她、她……你……」话声依旧断断续续,寒气势头也减弱大半。 袁昊察觉这九老洞的寒风颇有古怪,啧啧称奇,他循声辩位,右手右脚先动,接而左手左脚,四肢动得甚快。他边爬心中边想:「原来这位小琉璃师姐,是圆容师太的弟子,怪不得师太虽无救人之法,还是每朝每晚都要来到洞外,探这位师姐死活。」 这般你一搭我一回,袁昊总算没有迷失方位,出了窄道,来到九老洞最后的第三段路程。 这第三段路程,是个裂缝状的洞穴,只见四周石柱复盖一层薄冰,温度愈来愈低,自洞穴溢出的寒气更是动魄惊心,令人毛骨悚然。那洞穴窄缝仅能以侧身行去。 袁昊想了一会,高声朝里头喊道:「师姐,妳可在里头?」 小琉璃轻轻应了一声,疑道:「你、你……你,真的是我峨嵋派师弟?此处可是九老洞禁地,师父和掌门素来不让人进入,更别说是让男子入洞。」声音天真可人,已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琉璃 袁昊笑道:「师姐,妳困在九老洞如此久,不识得我那也不奇怪。」他刻意不说自己是今日才来拜入峨嵋派门下的新弟子,有意要讹诈这位师姐 哪里知道小琉璃哼了一声,反驳道:「你吹牛,我误闯九老洞禁地,正好一个月又一十七天,距离本门的收徒大日,大抵不过数天左右。你必然是今年新招进来的弟子,对不对?」 袁昊闻言,心底微微一惊,想不到这位小琉璃师姐待在天寒地冻的深洞如此多日,兀自记得外头的时间,连收徒大日都算得清清楚楚,一语就道破袁昊的谎言。 他暗暗佩服,忖想:「这位师姐原来不是只会哭。不过说来也对,人家就算胆子小,哭得唏哩哗啦,好歹还是圆容师太的弟子,本领自然不会差。」 那小琉璃听袁昊没有应答,只道他是被自己说中实情,揭穿身分,心底有愧,因此不敢再出声,冷冷哼了一声,道:「这位朋友,虽然不晓得你是如何闯入九老洞禁地,又如何打听到我的事,但你就是把我救了出去,按照咱们峨嵋派派规,擅闯禁地者,是要逐出门派,我身为峨嵋派弟子,绝不容情面。你这声师姐,还是快快收了回去!」 袁昊翻翻白眼,歎了一声,顺着她语气,道:「小琉璃姑娘,我擅闯贵派禁地,本非自愿而为,如今舍身救妳出去,一来是有人所讬,别人讬付的事,男儿汉大丈夫说一不二,岂能不说到做到?二来我尚未拜入峨嵋派门下,这声师姐,自然是随口叫叫,倘若非要按照派规,也拿我毫无办法。」心想二位师太亲自答允了我的事情,要我救妳出去洞外,难不成她俩说的话,还比不上墨守成规的派规?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物,只需花点功夫,修改派规不就得了? 袁昊爬入第三段路的窄缝,侧身一试,他身形大小刚好能通过,眼见窄缝中尖石磊磊,孤身过去倒是无碍,只不过身上长剑、行囊等物通通没办法带去,思量一会儿,塞了两块馒头,将长剑、行囊放在窄缝旁,迳自钻入窄缝。 只见窄缝中后有尖石,前是石壁,袁昊身子紧贴石壁,只感透骨奇寒,胸前冰冷一片,实在难以呼吸,加之九老洞寒风的根源,就在窄缝后头,是以寒风都是于此吹向冻外。他眼、耳、口、鼻四处又是疼又是麻,哪怕有峨嵋派炼制的天玉莲香丸,兀自难以抵御,方行了几步,手脚已然不听使唤。 那小琉璃隔了一阵,吱吱呜呜道:「这……我、我……你、你擅自闯入禁地,按照规矩,反正就是要受罚。你……你不能赖皮耍赖!」 袁昊边爬边潜运道气,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住,嘴中吁出的气则化成茫茫热气,他爬到中途,虽是渐渐疲惫不堪,气喘如牛,依然不甘示弱道:「那好,小琉璃姑娘,反正妳我都已闯入禁地,咱们就一块受罚,妳说好不好?」 小琉璃听袁昊声音愈来愈近,似吓了一跳,道:「你、你打算过来这边?不行,别过来,别过来!你不可以过来。」 袁昊哼了一声,忖道:「凭甚么不可以过去?我大费周章跑来救人,我想去哪便去哪,妳这臭尼姑管得着?」当下起了好强之心,理也不理,竟是愈爬愈快,不一会功夫,眼前忽有亮光乍现,瞇眼再爬,总算爬出第三段窄缝。 袁昊不知在洞中待上多久,陡然见亮光一出,不禁瞇起双眼,难以见物。他双脚一落地,尚未踩稳,登觉滑溜异常,脚下一踉跄,向旁滑了一步,所幸他手往石壁一伸,及时撑住身子,这才没摔得四脚朝天。 待双眼复明,袁昊睁眼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大感惊骇。 只见眼前竟是一片雪白世界,所见之物,无一不通透幽寒,四周墙上、地上、洞顶全是由厚冰打造而成,俨如是个冰窖。惟那石桌、石椅、石床、石桥看来格外突兀。雪窖有一端缓缓倾斜,侧旁有个小排孔,应是为了排掉融冰而用。 袁昊总算明白过来,为何九老洞中会有寒气肆虐,他自小从未见过冰窖之物,大开眼界之馀,更是喜色难掩,东溜西走,左看右盼,摸来摸去,确实都是货真价实的厚冰,心底百般困惑,暗暗忖想:「这地方究竟为何要造冰窖?又是谁打造出来?九老洞有这等奇妙异地,二位师太可知不知道此事?」正当他思绪紊乱。 忽听身旁有人不安道:「住手,住手!你可别敲坏这些冰,这些冰乍看厚实,天晓得是不是真坚固,要是你一个不小心,连整个冰窖一同敲坏那该怎地办?」 袁昊笑嘻嘻敲了敲那厚冰,道:「小琉璃大尼姑,我花费大把气力,不辞辛劳跑来救妳,我一个小孩子玩一会儿,又有甚么不妥?」他循声看去,见身旁来人并非如想像中是名尼姑,微微一愣。 只见面前的小琉璃,还不过十七来岁左右,却有一头如皑皑白雪般的银白长发,明眸皓齿,脸有三分英气,七分知性,衬着秾纤合度的身段,实是个绝丽美人。她一身峨嵋派青衣,右袖破了个口子,露出大片大片的白皙嫩肤。她上下打量袁昊,道:「没想到真是个孩子,真是怪了,师父她老人家怎地会派一个孩子过来。」 袁昊瞧着她那头银发,惊疑道:「妳……呸,原来妳是位老前辈!我、我还以为……」 小琉璃听到那「老前辈」三字,长眉一皱,怒道:「好呀!竟敢胡说八道,我哪里像老前辈?你莫要以为自己是个孩子,我就不打你屁股了。」 袁昊退了一步,满脸疑色道:「妳、妳怎么不是尼姑?妳当真是二位师太要找的小琉璃师姐?」 小琉璃没好气道:「峨嵋派有出家、俗家二分,咱们派内本来不会强求弟子,一切随缘随心。还有,小琉璃是我小名,你莫要随口胡叫。」她这话说毕,瞧了袁昊好一会儿,隔了半晌,才道:「小朋友,你今年几岁?」 这回换成袁昊心有疑虑,突然恍悟,道:「十三左右,如妳所见,本人懵懂无知,心地善良,堪比白雪纯洁的孩子。妳要是想偷打我屁股,那便是胡打小孩,可没大人样啦。」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章 天玉莲香丸 小琉璃听袁昊说话油嘴滑舌,又生气又好笑,玉手一扬,作势就要打袁昊屁股,但她素来心肠极软,只板起脸孔,绝不下手打人。只见她刻意鼓起脸,道:「小朋友,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休怪我真的打你屁股啦。」 袁昊摀住自己屁股,道:「妳、妳不是老人家老前辈,那妳发色又是怎地回事?莫非是吃了甚么怪东西,生了甚么怪病?」 小琉璃顿时面有哀色,重重歎气,双手合十道:「小朋友你不要胡说,这是观世音菩萨降下的科罚。我擅闯九老洞禁地,违悖峨嵋派先祖定下的规矩,实在罪无可赦,每在洞中过上一日,头发便白过一天,整整一个月过去,头发尽数由黑转白。唉,这定是菩萨在责难我的罪过。」 袁昊满腹疑窦,他身为瀛海岛民,崇尚道家之道,对武律法则嗤之以鼻,更不笃信神佛之物,如今说甚么观世音菩萨显灵,简直是无稽之谈。但峨嵋派自古源于佛家一流,数百年来在武林间树立威望,犹如武者鼻祖般的存在,要辩驳他们信佛之理纯属荒谬,实在不是易事。袁昊当下眉宇大蹙,向小琉璃打转一圈,低沉不断。 他瞧不出半点端睨,只静静想道:「龟爷爷的,甚么神啊佛的,那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他人是信或是不信,我自然毫不关心。不过我又该如何解释小琉璃师姐的发色?本来的黑发变成白发,就算我说那是怪诞奇事,她一个信佛之人,怎地肯相信?」 小琉璃见袁昊脸上愈发阴沉,只当他是心中害怕,静静笑道:「小朋友,你用不着在意,这是观世音菩萨的叮嘱,是我该一辈子承担的罪过。话又说回来,想不到你一个孩子,内力竟如此深厚,适才我听你声音传到此处,还以为是哪方前辈高人。」 袁昊一愣,道:「师姐,我连少冲境武者都不是,怎地内力深厚了?」想了想,答道:「师姐,我只是个执者境武者,没有内力。」 小琉璃也不管袁昊唤她「师姐」,但见她惊疑一张俏脸,道:「没有内力?不,不!你、你若是没有内力,怎么可能毫发无伤来到深处?啊,你这坏小子,是不是又想说谎骗我?」说着,脸色微微一板。 袁昊拼命摇头道:「师姐,我没有,我没有骗妳。妳自己搭脉瞧瞧,我当真只是个执者武者。」 小琉璃半信半疑,伸手把了袁昊的脉,过得半晌,脸上一阵茫然,道:「真是执者二脉,但是,你境界这么低,是如何可能……」 眼见小琉璃满脸纠结,袁昊眼珠子一转,追问道:「师姐,妳是如何在洞中待上整整一个多月?」 小琉璃闻言,打量冰窖一圈,道:「如你所见,九老洞禁地的寒气,都是因这冰窖所致。在我受困洞中时,意外寻到此处,可是那石床、石桌、石桥早就存于此地,不知有多少年月,想来这里曾是九位贤老的故居,必是九老中的某位先贤,花费大量人力,打造出的隐密之地。」她面容一缓,接着道:「这冰窖往下行去,有个地底小湖,湖中鱼儿不少,多亏如此,我虽不至于饥饿死去,却是再难逃出冰窖。」 袁昊道:「师姐,妳用不着担心,地图的话,师太她老人家给了我一份,我把它放在外头,咱们只要过了窄缝,定能照原路出洞。」 只见小琉璃摇摇头,面有苦色,道:「我尝试逃出去很多次,第二段路程的地道早已让我摸透,不过每次想逃,皆是无功而返。」 袁昊道:「这是为何?」心想这九老洞最困难莫过参差错落的地道和寒气,区区寒气连他都能忍受下来,小琉璃师姐武功比他还高,又已熟络地道构造,照理而言,应该没有出不去的理由。 小琉璃指着通透厚实的冰,道:「这冰窖是用万年寒冰打造而成,就算历经百年,仅仅是少部分融化成水,这等厉害的寒冰,导致九老洞变得人人皆怕的险恶之地,风刀霜剑,寒气逼人。没有一定程度的内力修为,是挺不过洞中寒气。」 袁昊指着自己道:「可是……」话未说完。 小琉璃抢道:「不错,但是你安然无事闯进来啦,这令我好是不解。小朋友,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此话一出,袁昊眉头深锁,扪心自问:「师太让我吃了峨嵋派丹药,或多或少能抵御寒气,不过她老人家又说,这洞中寒气对峨嵋派弟子极为不利,师姐她就算吃了丹药,也不一定能撑着出洞。」想了许久许久,都快想破了脑,还是搞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无事进入洞中。 他低吟一会,见小琉璃师姐打了个呵欠,眼皮半瞇,一副想睡模样,忆起圆容师太说过,九老洞就属夜里寒气最强,非得提起精神抵御寒气。想来小琉璃师姐这一个多月以来,夜里独自和寒气交战,他心下歉疚,赶紧拿出那天玉莲香丸,道:「师姐,这是圆容师太要我转交给妳的丹药,能助妳抵御寒气。她老人家先前让我吃下一粒,确实很有效果。」 小琉璃目光流转过来,嘴中「啊」的一声,本来半瞇眸子登时瞪得老大,好似诧异难忍般,双手捧住袁昊的手,道:「这、这不是天玉莲香丸?」 袁昊眨了眨眼,道:「是啊,师太要我转交给妳,让妳快些服用。」 小琉璃喜色难掩,又叫又跳,频频道:「太好了,有救啦,有救啦!」她没好气捉了袁昊,捏捏他脸颊,道:「既然有这救命法宝,你怎地不快拿出来?」 原来当时圆容师太让袁昊所服下的「天玉莲香丸」,乃是以连香树的叶片、木莲之梗慢火熬煮,并和诸多药草混合提炼而成,主要之能根本不在治疗内伤和抵御寒气,而是短暂增强武者体内的内力、道气贮存量。换句话而言,袁昊之所以能抵御九老洞寒气,全是托增强的道气所福,小琉璃会误以为有高人前来,同样出自此理。 圆容师太闯荡江湖多年,阅人无数,多多少少理解袁昊这等人的性子,要是如实说出「天玉莲香丸」的真正功能,只怕他会心有不舍,不肯老老实实服下,是以才谎称是抵御寒气、治疗内伤的丹药。尽管出家人从不打诳语,但若是一心为人所好的谎言,也就无伤大雅。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一章 始末 小琉璃困於洞内多日,本以为再无望见着外头天日,但袁昊的出现,替她迎来希望曙光。一时之间,欣喜若狂,难以自己,笑道:「怪不得你不受洞中寒气影响,原来师父早让你服下天玉莲香丸。真是,你怎地不早说呢?」 袁昊满脸不解之色,直到让小琉璃解释「天玉莲香丸」的效用,这才顿悟过来,脸上流露肉疼之色,忖道:「我这莫非是让师太坑了?唉,唉!要是我早知道那丹药是这等灵丹妙药,非得偷藏起来,另谋其他法子不可。」 他又想往后时日,倘若碰上甚么紧要关头,穷途末路之际,还能以此灵药救己一命,于公于私,都该保留下来才是,愈想愈觉欲哭无泪。 小琉璃服下天玉莲香丸,盘膝打坐,催动体内道气,通转经脉各处。只见她道气如流水般,潺潺淌过周身,却是少冲境界的武者。 她吁了口气,天灵盖缓缓有热气蒸腾而出,惨白脸色渐渐恢复血色,有了生机。 袁昊彷彿自那道气中乍见佛光普照,压迫感倍增,不由咽了口沫,试探道:「师姐,依妳这境界,峨嵋派同辈之中,大是罕有敌手了。」 片刻后,小琉璃停止运气,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那峨嵋派的青袍子微微鼓起,正好勾勒出她姣好优美的身段。她摇摇头,道:「你这话不对。」 袁昊问:「哪里不对?」 小琉璃瞧着自己右袖的破口子,似想起什么事,目光冷然道:「先不说派中比我高强的师姐师兄,人心其实要比武功更加可怕,只要是一心想着险恶之计的人,要想打败我,那还不简单?」 袁昊莫名奇妙听了一个人生哲理,吃了一惊,道:「师姐何出此言?」 小琉璃走了几步,转头看了袁昊一眼,心道:「你甘愿冒险救我性命,我自然感激得紧,待我确认你真是我峨嵋派门下弟子,这声师弟才能叫得心安理得。」 她当下别过脸,道:「师父和掌门是不是以为,我是自愿闯入九老洞禁地?」 袁昊点头道:「不错,二位师太是这么说的。」 小琉璃重重歎了口气,道:「咱们边走边说,先离开此处吧。」先一步钻入窄缝,挪步离去。 袁昊依言,最后看了冰窖一眼,眼角馀光瞥见那石桌、石床,一想到那是先贤留下的遗物,从今尔后要孤守此地,心神微动,忖道:「也不知咱们这一去,今后还会不会有人晓得九老洞深处有如此冰窖?」 他近前靠去,伸手轻轻抚过石桌,本来欲要离开。他手指顺势滑过桌角底部,突感有微微凹陷,似是文字。他俯身低头去看,发现桌角确实镂有小字。 他伸手再摸,喃喃自语道:「道本无为,佛本为无,道有无,佛有无,以不同则通,以通则不同。怪哉,这是甚么意思?」 袁昊一时片刻想不出答案,索性不再细想,也自窄缝而出。此时,窄缝中寒风飒然,忽有寒气袭体而来。幸有天玉莲香丸相助,袁昊一催动道气,冰窖散发出的寒气便拿他毫无办法。 岂知行出窄缝,便见小琉璃倒在地上,袁昊吓得上前搀扶,见她脸上又是苍白一片,嘴中频抽冷气,牙齿格格打颤不停,一幅忍受不住寒意的情状。 袁昊又惊又疑,小琉璃师姐分明吃下灵丹,为何还是忍受不住寒气?他忙拿了行囊中的衣物,替她裹在身子上,俨如包粽子一般。 但情况并未改善,小琉璃兀自浑身发抖,肩上寒气奔腾不息,肉眼可见,肆意摧残她的娇躯。 袁昊心念甫转,恍悟过来,忖道:「是了!洞中寒气对峨嵋派弟子来说,好比剧毒之物,师姐定是以为吃了那天玉莲香丸,就能动用道气驱散寒意。我只需将自身道气传给师姐,助她驱散寒意便是。」 当下手贴附在小琉璃背上,运输道气,助她运转灵丹药力,不久之后,只见小琉璃身上寒气尽散,神色转好,总归恢复正常。 袁昊再从行囊拿出斋食,还有怀中那两块馒头,让小琉璃简单用过。自己也简单咽下肚腹。长剑负背,二人接着自第二段路爬出。 果然小琉璃对地道的地形路况驾轻就熟,一会拐右,一会往左,毫不迟疑,由她在前带路,不一会功夫,二人很快通过第二段路,来到最后的第一段路。 小琉璃伫立原地,愣了愣神,低低抽噎一声,察觉袁昊凝望过来,脸上微微一红,边走边说:「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老实和你说吧,当初我是让人骗入洞的。」 袁昊听到那「骗」字,忽而起了兴致,他和都争先出岛以来,讹诈如此多江湖豪杰,向来以此为傲,尽管听得小琉璃被骗,心底不忍,还是觉得非得听个明白不可。他连连追问:「怎地骗的?什么手段?有没有帮手?还是用了古怪宝贝?」 小琉璃见了袁昊反应,瞪着一双眸子,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思虑少时,面有愁容,道:「自我拜入峨嵋派门下,派中已有许多名望后人,相较之下,我只是个平凡人家的子女,无权无势,独身一人。说来也许是我活该倒霉,人家看得上我这副好皮囊,我却断然拒绝当人家的小妾,自认为人生在世,志气不得低人一等,反而沦为人家欺辱的对象。当我拼命练功,终于成为师父的亲传弟子,本以为此事就能平复,哪知道他们趁着师父经常有事缠身,处处寻我麻烦,别说消停,简直变本加厉,更是无法无天。」 她接着道:「终于有一日,他们拿我山下的爹娘做借口,要胁我在九老禁地待上一整晚。九老禁地的寒气对峨嵋派弟子来说,就好比世上最猛烈的毒气,多数峨嵋弟子待不了多久,就会给活活冻死不可。我不愿横死洞中,拼命想法子活命,这才阴错阳差困在那冰窖。」 袁昊愈听愈怒,胸臆不平之气一发,叫骂出声,其声甚响,自又惊动了洞中仙鼠,顿时吱啾作响,仙鼠纷飞。吓得二人连忙低头避及。 袁昊不久前才刚吃过一回苦头,却因怒气上头,忘得一干二净,他不禁哈哈干笑一声,道:「龟爷爷的,是、是哪群王八羔子胆敢对漂亮师姐做出这等狠心情?」 小琉璃白来一眼,道:「你少给我戴高帽,记着,这事不能让师父知道了。要是让师父为难,我定不会放过你!」 二人行出洞口,见洞外雾锁烟迷,湿气甚重,再往前几步,往上一探,却是月明星稀,天色黯淡一片。 圆容师太伫候在洞外数十步之遥,她内力精湛,黑夜中目能视物,耳根敏锐,一听得脚步声靠近,循声看去,立时察觉一高一矮身影缓缓接近,可不就袁昊和自己那宝贝徒儿,小琉璃? 圆容师太徒儿得归,惊喜交集,大步上前,伸臂揽着小琉璃,道:「妳、妳这孩子怎地就这么不省心?妳知不知道,为师有多么担心。」说罢,连连歎气,总算宽心下来。 小琉璃缩在圆容师太怀中,轻轻扭动身子,细细闻着师父身上的檀香味,只感心中暖烘烘一片,她历经大苦大难,拼死活了下来,当觉这是苦尽甘来的福报,眼眶一红,哇哇痛哭出声。 圆容师太正想安慰几句,一旁袁昊率一步道:「哭甚么哭!我才想哭,师太,师太您老人家行行好,那天玉莲香丸何等灵丹,您、您怎地就让我这么吃下肚。」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二章 峨嵋派门下 圆容师太微微一愣,见怀中的徒儿面有怪色,转念之间,便料到袁昊这是知道了天玉莲香丸的真正药效,又馋又不舍。她。摇摇头,刻意板起脸孔,道:「不行,天玉莲香丸是本门极其珍贵的灵丹,岂能说给就给?」 小琉璃也笑道:「小笨蛋,你当天玉莲香丸是路边大白菜呀?」 圆容师太道:「璃儿不可无礼!从今尔后,这位袁少侠就是咱们峨嵋派门下的新弟子,妳俩是为同门,需当互相扶持,好好努力,假以时日,光大我峨嵋祖光。」 袁昊一听此话,明白自己和那灵药恐再无缘,大感肉疼,尽管如此,脸上依然流露出喜色。只因圆容师太那「本门弟子」四字,当是她愿意遵守承诺之意,收留他和都争先二人。 瀛海岛二人武功低微,根本不是古抚仙三派的对手,他们一路从抚仙流离于此,为的就是寻觅藏身之处,潜心修练,如今能蒙五霸之一的峨嵋派青睐,那是大大的意外之喜,谅那宋有寒和三派追兵再有胆子,也不敢公然和峨嵋派结下樑子。 小琉璃心中一阵高兴,直想:「这位小朋友真是我门下新师弟?」 圆容师太脸颊缓和,又道:「袁少侠,你我既是有缘,待另一位少侠伤癒之前,你就先住在牛心寺旁的别院,负责照料你那位朋友。」 袁昊感激于心,拱手道:「是,师太。」 圆容师太静静笑道:「今日之后,你可不能再唤贫尼师太。」袁昊一愣,搞不明白这话意思。 小琉璃听出圆容师太话中有话,惊道:「师父,妳打算收这??这位小师弟为徒?」 圆容师太看着小琉璃,正色道:「璃儿,妳听好,咱们身为江湖武者的典范,理应遵守规矩。但当妳误闯九老洞禁地,生死未卜,咱们派中上下谁也没办法深入禁地,且碍于武林大家身分,又不得胡自求助外人,为师本以为这辈子再无望救妳出来。不过佛门因缘,实在很难说,多亏有袁昊鼎力相助,咱们师徒俩才得以相见。适才自袁昊入洞,为师便苦思多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能救妳,我虽无法明面上收他当徒儿,不过说来说去,他还是本门弟子,暗地里传他武功,却无不妥之处。」 她说到此处,目光一转,向袁昊微笑道:「袁少侠,这缘字便是这般奇妙,不知你意下如何?」 袁昊惊喜异常,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峨嵋派二位高尼德高望重,备受武林人人敬重,能得此恩师,无疑是人生莫大殊荣。其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脸色不由一沉,愈想愈觉心寒,忖道:「圆容师太这等高手肯收我为徒,武功能有所大进,我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是我和姓都的乃是中原大敌,瀛海岛民,修练的萃气心诀和中原武者截然不同,所谓师徒必然要朝夕相处,倘若我一个不注意露出破绽,让人揭穿身分,届时我和姓都的有麻烦,连师太她老人家亦会惹祸上身。」 只见袁昊苦笑道:「师太,承蒙厚爱,晚辈实感汗颜。但晚辈心无大志,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往后再说。」 圆容师太闻言,既不敢吃惊,也没有询问理由,笑道:「缘分无多,少侠如此说,贫尼也不强求。」她毫不改色,宛若早料到会是这结果一般。 倒是小琉璃吃惊难忍,道:「师父,等等,等等!」当下一手捉了袁昊,往旁走远几步。圆容师太笑而不语。 只见小琉璃忍不住不满,道:「袁??袁师弟,你在想甚么?」 袁昊道:「没什么,我想好好当个安分守己的弟子,绝不惹事生非。」他语态严肃,频频捣头。 小琉璃没好气道:「就算如此,师父她从未收过男弟子为徒。派中男弟子,往往都只得称呼一声师伯,你有这缘分,为何不好好把握?」 袁昊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那我也叫一声师伯不就得了,大家一视同仁,这有甚么不好?」 小琉璃气得哼了一声,扭过头,道:「罢了!人家苦口婆心,你不爱听,那随你高兴。」 三人回到峨嵋派,休息一晚。隔日清早,天才刚亮,袁昊就在吵杂声中醒转过来,他出屋一看,这才察觉峨嵋派再也难复平静。 却原来是服侍圆容师太身边的女弟子,今早发现圆容师太正和弟子练武,而那弟子不是别人,竟是迷失禁地的小琉璃师姐。峨眉山上素来女子居多,谈论八卦的功夫,纵然是其馀四霸也难以企及,这小道消息要不了多久,已然传遍整个峨眉山,甚至是山下的黄湾村。 袁昊满心无奈,见屋外亦有不少女弟子在偷偷打量他。赶紧缩入屋中,换了身衣物,和圆容师太、小琉璃上到华藏寺。在圆如师太请求之下,说明九老洞情况,提及洞底有冰窖一事,二位师太好觉诧异,待他说个大概,过了简单的拜门仪式,三拜入门,传唤一名女弟子,带袁昊回别院歇息。二位师太则和小琉璃仍有事要谈。 袁昊和女弟子出得奄外,他迳自偷运道气,只听得里头传来「擅闯禁地」、「按照派规」云云,一想起小琉璃在洞中所讬,不愿再听下去。 袁昊走离下道,目光一动,忽见一旁凉亭,有数名男弟子,锦衣华衫,金珠玉珮,一副纨裤子弟模样,正面目不善瞪来。 他见了那些男弟子冷冷一笑,突然嘿嘿回笑,改了念头,管也不管带路的女弟子,大步走回奄外,运起道气,朗声道:「龟爷爷的,尽是一群害人不浅的王八羔子,害人就害人,干什么非要跑到那种地方去?好端端的富家子弟不当,非要来尼姑山耍流氓,人在做,佛在看,武律顺道也在看。」他这话说得畅快淋漓,气势不凡,整个奄外周遭的弟子都听得一清二楚,皆是脸上微微一白。 袁昊一听奄内有人怒骂「你这小骗子」,以及两名师太劝阻声,不禁哈哈朗笑,这才心神快意,缓步回院。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流言蜚语 袁昊、都争先所在的别院,位在牛心寺的东南角落。此处本是小琉璃等女弟子的别院,那些峨嵋男弟子住在更靠往山腰的别院。圆容师太她老人家素来不怎地收弟子,亲传弟子更只有小琉璃一人。因此袁昊这回的功劳着实不小,又见他年纪尚幼,另一人则受了深受不小内伤,索性便让二人暂居于此。 圆容师太的亲传徒儿悖了派规,受困九老禁地,这事早在峨嵋派闹出譁然风波,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适才那阵八卦风浪,理所当然尔也提及袁昊的事儿,虽然众人尚不晓得袁昊是如何抵御九老禁地的寒气,又如何征求二位师太同意得以入洞,不过派中上下大多人隐然明白,闯洞救出小琉璃的人,必然就是袁昊本人。 袁昊回到别院,谢过那位带路的女弟子,草草打发人家。他身为峨嵋派新来的大红人,一路上饱受众女弟子的好奇目光,以及男弟子时而困惑时而冷漠之色,耳中听得他人叽叽喳喳不停,换作常人定然会深感芒刺在背,大不好受。然而袁昊满脸毫不在乎,只见他东溜西走,四处探个自得,彷彿眼中根本没有那些峨嵋弟子,惟有峨嵋山的奇观高山。 他回到房内,细细探看都争先的情况,尽管尚未醒转过来,脸色却要比昨日好上甚多。心下略安,放空思绪,盘腿打坐于床,边是小心戒备周遭动静,边是运起定心诀,静心修练。当下轻轻吁一口气,萃起空气中的道气,峨嵋山的道气无疑比起平地要充沛不少,二者就好比大川和细流,万万没有比拟的馀地。 袁昊执者二脉的境界,得以暂时贮存经脉的道气量,远远要比一脉时多了一倍有馀,只不过和各门各派同龄武者相比,只怕还是大大落后于人,是以每当他一有閒暇,都会把握时间修练,多一分算上一分。他一运行道气,只感四肢百骸微微有热流淌过经脉,却再无昨日服下天玉莲香丸后,那犹如热浪般热烘烘的情状。 袁昊歎了口气,摇摇头,寻思道:「袁昊啊袁昊,你明知如此还犯甚么蠢?灵丹密药云云,那终究是人为外力,而非自己的硬实力,你是瀛海岛民,往后碰上的窘境,必多而不会少,练武一事,急之不得,更不能整天想着那些邪门歪道的法子,惟有一步一脚印修练,一点一滴增强实力。」 心念甫转,他大力催动体内道气,令其周行不止,道气勘勘愈转愈快,自潺潺流动的小河转变成湍急滚滚的大川,最终成了波掏汹湧的浪涛,滔滔不息。与此同时,道气好似心知肚明般,不停冲击体内尚未打通的其馀经脉。 武者之道本来就是背离人理常情的道路,执者境武者要想打通经脉,就需得以这等方式毫不间断冲击人体先天桎梏,倘若非要比喻,那桎梏就像一扇扇无坚不摧的铁门,破除一道门扉,就能超脱当前极限的框架,更上一层楼。尤其瀛海岛和中原武者修练的萃气心法大相迳庭,不知为何,执者境界需打破的经脉桎梏,比起中原武者要多出两条,足足有十二条之多。 自袁昊踏上执者境二脉,历经大大小小无数战斗,除了抚仙少年小比,无一不是碰上境界远比自己高的对手,惊险异常。袁昊曾听岛上老民说过,遥远古时的武者,据说为了磨练境界,会刻意赴入死境,激发自身极限,以达到飞跃般的境界提升。虽然袁昊并非自愿赶赴死地,但多亏如此,每经历一回激战,境界都会大有进展,更别说本来就低微的境界,加上逍遥定心诀的效用,修练速度快得令人吃惊。 袁昊频频冲击境界桎梏的大门,一回、二回……整整数百回次,只觉大门似乎松动不少,当修练到一个段落,他睁开眼睹,却是被外头扑鼻而来的香气吸引,探头出房,这才察觉已是正午用饭时间。 他溜达出屋,跟着峨嵋派弟子来到山脚附近的饭堂,要了几块馒头、清汤、斋食回房,用过饱腹,留了一些在桌上,见都争先始终未醒,突然心上一计,嘿嘿一声,笑得莫名坏水。他换上一身峨嵋派的袍子,梳洗干净,问了其馀俗家弟子、出家弟子的住居,大步行出,只要到得一处,就将在庵外说过的话,重新嚷过一回。 峨嵋派众弟子本来对袁昊这位新进弟子颇是好奇,见他莫名奇妙出现各弟子别院,边走边嚷,想不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都难。只见无论练功、念经、打水、扫地的弟子,纷纷停下手边工作,凝望过来,或爱怜或佩服或不满或疑虑,无奇不有。 袁昊道:「可怜老天啊,可怜老娘老爹啊,可怜师姐有苦难言呀!峨嵋派佛门上下同气连枝,亲如兄弟姊妹,就是有人见不得人好。乡亲……呸,俊男美女,一个人美心美的好人,家世不如人,为何非得受人欺辱不可?」他这话边说边喊,动作浮夸,语气愤懑,时又带着哭腔,极是惹人瞩目。 有峨嵋女弟子听得不明不白,疑道:「这位小师弟说些甚么呀?他、他这是在哭不成?」 有出家女弟子出面道:「阿弥陀佛,这位小师弟天真善良,不似假哭,应该是指小琉璃师妹的事情。」 又有峨嵋女弟子忍不住道:「师姐,难不成小琉璃师妹当真遭受甚么不平待遇?」 那出家女弟子面有怪色,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师妹,此事不得胡说八道。小琉璃师妹她、她……」 那女弟子脸上愠怒道:「师姐,小琉璃师妹怎么了?难不成真如那位小师弟所言,有人胆敢欺辱她?」一旁亦有不少女弟子附和,更让那出家女弟子为难。 这时,有名峨嵋男弟子面色不善,哼声道:「师姐妳们毋需多虑,哪里有甚么不平待遇?小琉璃师妹可是圆容师伯的亲传弟子,谁敢欺辱她?我看啊,这分明是这小师弟装神弄鬼,想讹诈咱们罢了。」 又有男弟子道:「不错,不错!」 「小琉璃师妹这等高高在上的亲传弟子,谁敢欺辱她?」男弟子笑道。 袁昊听到这话,一瞥眼过去,见那些男弟子面容端庄,衣衫华美,狠狠瞪来,无疑是群纨裤子弟。当下他又叫又喊道:「武律在上呀!菩萨瞧瞧啊!有人干了坏事,还想否认到底,好人不愿开口,坏人倒爱说谎。我只是个手短脚短的孩子,现下还让人盯上啦,苦了师姐啊,我虽然救人一回,终究治标不治本。事已至此,也不知世上有没有真正的好心人。」 此言一出,众女弟子如何还听不出袁昊话中之意?只见她们恍然大悟,纷纷回头,冷冷瞪向那群男弟子。 有女弟子冷然道:「诸位师兄,可真有此事?」 又有女弟子道:「说起来,师弟你们向来不大喜欢小琉璃师妹,总是说人家不识好歹,究竟是甚么事不识好歹?」 更有女弟子见男女双方对立起来,上前一步,苦笑道:「诸位,此事还莫要妄下定论,等会就是掌门念经的时间,咱们亲自询问掌门人,不就好啦?倘若不属实,自然有得那位小师弟好受,但倘若属实,唉……诸位师兄师弟,那你们只好看着办。」 袁昊嘿嘿一笑,看时机差不多,赶忙跑回别院,缩回房内,紧闭门窗。 果然要过不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连带骂声道:「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四章 找上门 只听门外那人声音中带有几分怒意,大有威严,又道:「师弟,师弟,你出来。」 袁昊道:「袁师弟不在,师姐请回吧!」明白外头那人,除了小琉璃还能是谁? 小琉璃闻言,突然格格娇笑一阵,半晌后才道:「你、你??你好,你很好!别躲了,快给本姑娘出来。」 袁昊道:「八婆凶巴巴,我才不出去!」 小琉璃吁了口气,道:「你说甚么!你??你给我出来,我没有生气。」 袁昊哼了一声,道:「睁着眼睛说瞎话,妳若不生气,太阳老儿都在从西边昇啦。」 小琉璃或许知道再也瞒不住,用力咚咚敲门,道:「袁师弟,师姐说的话,你难道敢不听?我数到三,你再不开门,我回头就和师父告状。一、二!」 「三!」袁昊笑嘻嘻道。他接着道:「师姐,妳快快告状去,反正师太她老人家不是我师父,爱怎地便怎地。」 袁昊四处揭露峨嵋派中那些纨绔子弟的恶行,本就是突发奇想,好让小琉璃出一口恶气,他早就料到小琉璃本人势必会找上门,又或是其他反弹,是以做足了万全准备,任小琉璃再怎地软磨硬泡,他也打定主意,绝不会开门。 此事说来道去,全是因那些纨绔子弟而起,他们任意妄为,得不着手,便妄加迫害他人,以为江湖之上,全是他们这些富家人说了算。 袁昊自然看不过这点小人行径,不过碍于和小琉璃有约在前,袁昊不好毁约,只好放着纨绔子弟不管,这回出此坏计,不过想给他们一个告诫,莫要得寸进尺,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只听门外小琉璃哼了一声,忽而不再说话,她脚步声渐行渐远,尔后细碎不可闻,似乎真的乖乖离开。 袁昊不敢大意,耳贴门上,眼窥门缝,确认门前确实毫无人影,心下一惊,道:「我滴个乖乖,这位师姐当真走啦?怎地可能?」将门栓打了开,敞开房门。 岂料这房门一开,突然一道黑影自上而落,袁昊只感香风薰鼻,脸上一阵温软,随后便被压倒在地,又是遭人搔痒,又是遭人拉脸颊,他啊啊乱叫,举手想挡,却听「啪啪」两声,一股莫大劲力,将他两只手挥到一旁。 袁昊抬眼一看,但见豔阳透过摇曳摆动的银白长发,斜斜洒落而下,更添银发瑰丽之色,闪闪明媚。小琉璃嘴角一勾,笑道:「小师弟,可总算让我捉着你。」她笑容之中,全无半点笑意。 原来小琉璃适才假意离去,掐准时机,仗起轻功躲到翠木枝干上头,屏住气息,暗暗等候袁昊敞开房门,好打得他措手不及。等袁昊一开房门,她立刻使了少冲境中期的四成力,将其狠压在地,任凭满脑子施虐心,又揉又搔又捏,袁昊根本毫无反抗馀地。 就算袁昊能反应过来,少冲境中期的劲力,他一个小小执者境又该如何抵抗? 袁昊第一时间放弃抵御的念头,欲想抽身逃窜而去,两只手才刚撑地,蓦然发麻无力,身子复倒,竟是动都动弹不得。这等毫无所感的手法,当是高妙至极的点穴之技。他知悉逃跑无望,转眼之间,脸颊已吃了好几巴掌,当下脑筋急转,连忙叫道:「好女人不打好小孩,我是好小孩,妳是不是好??啊!不可,啊、打我!」 小琉璃笑道:「让你胡说八道!小师弟,你还想说甚么?」说着,手掌举着,作势要落下。 袁昊忍着肿痛脸颊,别过头,似死心一般,道:「我认输,男儿汉大丈夫,要杀要剐,随妳心意,不过不可以打我脸和屁股。」 小琉璃脸上差点儿冷俊不住笑意,心道要是一切随我心意,那我想打你屁股还是脸蛋儿,你又哪里管得着? 她吁了口气,放开袁昊,转而正色以对,一双明亮眸子紧紧盯着他,道:「小师弟,你为何违背约定,将事情说了出来?你知不知道,师父很是懊恼。」 当时在九老洞禁地,睽违整整一个多月之久,小琉璃总算出得洞外,得以重见天日,心情激动难忍,情不自禁下把一直藏在心坎深处的秘密,偷偷告知袁昊。她随后心态平复下来,冷静细想,隐然察觉事情不妙,这才要袁昊绝不可把此事张扬出去。 小琉璃万万料想不到,适才袁昊身在庵外,竟是随口就将此事说了出口。为此,掌门和师父还特意盘根问底,绝不放过任何细节。她返回峨嵋派短短一日未过,峨嵋派上下尽数知道她并非擅闯九老洞禁地,而是因派中某些弟子的欺辱,迫不得已才深入禁地。 袁昊道:「师姐,这事妳不能就这样闷不吭声,那些人就是王八羔子,别人退让几分,他们只会强求几分,绝不会有半分悔改之意。妳的好心,他们更当是放屁。」 小琉璃顿时面有苦色,摇摇头道:「小师弟,师姐明白你有一副好人心肠,不愿见师姐我受人欺侮,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了我一人的事,搅乱派中整体风气。」 袁昊哈哈一笑,道:「师姐,这你就错啦。」他想起绝千阁众弟子处处想逼李若虚嫁给赵元佑,也不管是非对错,意愿何如,到了那等地步,可就不是少数人的问题。他接着道:「城狐社鼠,害群之马,一锅好粥若有一小块老鼠屎,岂不才是大坏好景?早不清晚不除,终是大害,还不如趁还能处理,一并除掉。对派中上下,有益而无害。」 小琉璃歎了口气,似乎觉得他说得很对,却又错得一塌糊涂,本还有话想说,但听袁昊嘴中「哎哟」,脸上大喜,道:「师姐,师姐,说人人就到,这下好玩啦,妳快躲躲。」说罢,东找西找,最后推她躲到床头之下。 正当小琉璃不明不白间,忽听门外有人道:「袁师弟,不知可否赏脸一见?」 小琉璃娇躯一颤,听到那熟悉声音,急忙捂住嘴,险些叫出了声。且听脚步杂乱纷多,来者当是数量不少。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五章 原来是霍家人 袁昊一眼扫过门外五名来人,同是峨嵋派袍子,无一不是男弟子,心中暗暗偷乐,边拱手边笑道:「诸位师兄远道而来,晚辈诚惶诚恐,不知有何要事?哎哟!陋居没什么好招待,各位师兄快请坐,快请坐。」 只见为首二人分别伫立一左一右,一胖一瘦,双手负后,面容倨傲,一身峨嵋派袍子外均披着一件外衣,衣料平滑柔顺,透着微微光泽,看来甚是高级。他俩先后坐下,后方跟着三名弟子,则落座为首二人之后,其中有二弟子目有愠怒,正狠狠瞪着袁昊。 袁昊仔细看去,心底微感诧异,那二名师兄可不就是在山下饭馆碰到的元文之、周逐明? 袁昊眼珠子一转,暂且不理会元、周二人,心底若有所思,沏好热茶,恭敬奉上。 五人眼看袁昊奉来茶水,尚懂礼法之道,脸色稍缓,可是一见杯中茶水,却又眉头尽蹙,但见青绿茶水中略是混浊,碎末载浮载沉,看就不是用甚么好茶叶泡出的茶。 那胖弟子放下茶杯,动着肥短手指,脸上不善道:「袁师弟,今日冒昧拜访,你可晓得咱们是为何事前来?」 袁昊又低头又拱手,语态惶恐道:「晚辈鲁钝,怕是得罪诸位师兄,万万不敢胡猜,还请师兄明言。」 另外那瘦弟子嘿的一声,大手拍桌,清癯脸上冷然道:「袁师弟,你还装甚么蒜?你自己做过的事,难不成自己会不清楚?」 袁昊眨眨眼,想了一会,笑问:「师兄可是说小琉璃师姐的事?」说着,竟是连声歎气不停,面有不平之色,续道:「可怜师姐她无辜受罪,白白苦遭寒气侵体,也不知是哪路小人,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 五人听闻此话,以为袁昊意有所指,是在指桑骂槐,暗骂他们是「小人」,不禁脸色皆变,目光冷峻下来,闪过丝丝杀意。 元文之、周逐明和另一人齐声大喝道:「大胆!」纷纷拍桌起身。 那瘦弟子冷冷道:「袁师弟,你四处张扬小琉璃师妹的事,究竟有何用意?」 袁昊惊道:「师兄何出此言?晚辈不过是如实所说,并没有说谎骗人。」 那瘦弟子哼了一声,隔了半晌,才道:「不管如何,师弟,最好给咱们一个解释,否则的话,我们霍家定然有的你好受!」 袁昊听到那「霍家」二字,脑中忽然灵光乍现,闪过无数念头,彷彿是分散四处的线索堪堪连成一线,若有所悟,寻思起来:「饭馆那小二和大娘说他们女儿上山求艺,后来伤了派中师姐,因而身陷囚牢,所以才元、周二人每个月才会下山送信。莫非那囚牢,指的就是九老洞禁地?所以师姐她??她是小二的女儿?原来根本没甚么伤人入牢,一切全是这些人在搞鬼。」 他转而又想:「龟爷爷的,师姐并没有和我说是谁逼她闯九老禁地,只说是她不愿接受那霍家胖子求爱。唉,师姐说得不明不白,我又如何能肯定是霍家二人所为?还得亲自探个清楚明白才是。」 他佯装吓得一跳,哇的一声,颤声道:「莫、莫非二位就是古抚仙那霍家之人?」 只见瘦弟子满脸傲色道:「不错,我和大哥正是抚仙霍家人。」他这话说得极有自信,只道袁昊定是怕了。 岂料袁昊「啊」的一声,当真整个人栗栗危惧,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道:「晚、晚辈不敢,霍师兄恕罪,师兄恕罪!」 五人和小琉璃见袁昊二话不说,立刻跪地求饶,都是吃惊不小。 只见那胖弟子忙劝道:「尹哥,这袁师弟也知道错了,何况是他救出小琉璃师妹,咱们就从轻发落,好不好?」 霍尹摇摇头,不满道:「哲弟,你就是心肠太软,当初你追求小琉璃师妹不成,反被人家当面羞辱,这件事难不成你就这样算啦?」 霍哲面有难色,嗫嚅道:「我、我??」 霍尹歎气道:「那小琉璃究竟有什么好?你在老家中不也有了三个娘们,干什么非要她不可?」 霍哲忽然叫了一声,气势顿变,大声道:「尹哥!你不懂,你不懂,师妹她的好,只有我理解。像她那样的佳人,我绝不能放走!」 元文之、周逐明二人曾吃过袁昊和都争先的亏,周逐明更是对他俩怀恨于心,眼下见袁昊态度和当时大不相同,不由满心困惑,以为有诈,可是转念一想,偷瞥那霍哲、霍尹一眼,却又暗暗觉得不无可能,均想这二位背后的霍家势力,尽管不在四川一带,但确实不小,袁昊这厮说不定是听人提及,明白处境不妙,正因如此,才会成了这副德性。 元、周二人言念及此,脸上得瑟,冷冷笑而不语。 躲在床底下的小琉璃,目睹袁昊态度骤变,跪地央求的模样,大觉不解。 小琉璃并不知晓,她平素温雅如玉,待人和蔼可亲,对任何人态度始终如一,绝不会因年纪、身分、武功高低而有所别类,众师姐、师兄的要求,她也会极力达成,因此很得派中上下喜爱。加上她还是圆容师太的亲传弟子,年轻貌美,武功更已然远胜同辈弟子,自然很受派中男弟子青睐。 霍哲前后求爱好几回,始终未果,霍尹深觉霍家的颜面蒙受屈辱,才会以她父母为由,引她深夜赴会。本来他是想让小琉璃吃点九老禁地的寒气之苦,再由霍哲出面搭救,危及之际,来个救美戏码,普通女子情思湧动,见头猪也能是情人,如此还不手到擒来? 霍尹万万没想到的是,小琉璃竟会如此硬气,宁可待在禁地忍受寒气,也不愿老实出洞,是以又萌生恶计,干脆说她是擅自闯入九老洞禁地,最后迷失在洞中深处。 小琉璃痛心不已,忖道:「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的过错,要是我答允霍哲师兄要求,小师弟或许就没必要遭这等无辜之罪。」 哪知就在她打算出声时,耳中却听得袁昊道:「诸、诸位师兄,你们??你们这回特意前来,莫非就是为了师姐的事?」 霍尹冷着一张脸道:「袁师弟,这不关你的事。你若还想活命,我给你一次机会。」 袁昊如获希翼般,不停捣头,道:「是,是,谢谢师兄大恩大德,谢谢师兄大恩大德。」说罢,突然满脸苦色,道:「不过霍尹师兄,此事晚辈已不慎说了出去,该如何是好?」 霍尹冷笑道:「这还不简单,事情既然是由你说出口,再由你亲自改口。」 袁昊道:「师兄的意思是??」 霍尹向外头看了一眼,道:「每日清早和午后,是峨眉山顶道气最盛的时候,掌门会为派中弟子阐述佛法。所有弟子都会聚在华藏寺,耳听佛法,身练修为,你只需找个时机打断掌门,改口让众弟子知道就行了。」 他说完后,理也不理袁昊答应没有,只道:「哲弟,咱们走。」五人先后步出房门,头也不回离去。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小琉璃的苦衷 霍尹、霍哲五人走后不久,袁昊确认他们走远,掀开床单,笑嘻嘻伸手要拉小琉璃出来。小琉璃没好气白了一眼,伸手搭在袁昊手上,爬了出来,似乎想起甚么事,伫候原地不动,脸上连连变色。 袁昊见她贝齿咬着樱唇,细眉深锁,本来那知性、英气兼具的脸儿,莫名多了几分妩媚,万种风情,袁昊不由歪头,看得呆了。 小琉璃没察觉袁昊目光,迳自来回踱步,脸上若有所思,随后道:「小师弟,我这就去和霍师兄说说。」 袁昊道:「说??说甚么?」 小琉璃没有回答,娇躯一转,大步出了房门。袁昊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暗叫不好,小腿拔起来狂奔,跟着追出门外。但小琉璃武功要比袁昊高上许多,倘若她认真想走,又哪里是袁昊能追得上? 袁昊才一追出,目光所及,小琉璃已离得有十馀步之遥,他催气奔出,只追出一步,对方连奔出五步,行出到第六步,双方又多出足足三十步差距。他知这般下去不是办法,忙催动更多道气,加快速度,追到山道口,但见和小琉璃兀自遥不可及,愈离愈远,根本追也追不上。 袁昊当下牙一咬,忙喊道:「师姐,师姐,妳别那么急,且听我一言!」他这一喊,山道间、别院弟子闻得声音,纷纷循声望来。 小琉璃停步下来,侧回半身,几个碎步,来到袁昊身前,道:「你想说甚么?快一些,我还要找霍师兄他们。」 袁昊吁了几口气,无奈道:「师姐,妳这般找他们有何用?我之前说过了,妳退让几步,他们定会逼近几步,从此没完没了。更何况他们霍家人本来就不是甚么好东西,那是万万不得相信。」 听到这话,小琉璃眉头一皱,道:「多说无益,你就别白费口舌了。我早知道霍哲师兄喜……喜欢我,他们会提甚么要求,我自然清楚,但我还是要去。」 袁昊听她话语坚定,丝毫没有退让之意,一副就是要一头栽入陷阱,肥羊送上狼口的模样,不禁怒从心起,道:「龟爷爷的,妳这女人怎地那般顽固?」 小琉璃听袁昊不叫自己「师姐」,凄然一笑,眼眶红了一圈,道:「不然我该如何是好?此事全是因我而起,我是平民子女,他们是地方世家,尽管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哪里生出的胆儿敢招惹人家?你是我小师弟,我不能明知有人要欺负你,还能平白无故装作不知情。只要我和霍师兄求情,答允他们要求,他们才不会为难你。」 这整件事本来就是因小琉璃而起,她昨日出了九老洞外,暗暗纳罕师父面色委顿,瘦了不少,眼角皱纹则深了几分,显是心神积劳所致。今早又听得人说,师父她这一个多月来茶不思,饭不想,原来都是因思念自己这弟子而起。她备感歉疚,一切尽是自己不愿接受霍哲的追求,又不甘向霍尹示弱的过错,倘若她打从一开始就接受人家求爱,又何必迷失洞中禁地,使得师父她老人家心神憔悴,夜不能寝? 适才袁昊和霍尹等人谈话之际,小琉璃忆起师父的倦容,懊悔犹心,因此暗下决心,就算非得妥协霍哲师兄不可,也万不得让袁昊小师弟受霍尹等人威迫。 袁昊清楚了小琉璃的一片真诚好意,心中感动,嘿嘿一笑,挺起胸膛道:「师姐,谁说我被欺负啦?那霍家本领如何,可有我本领大?」心想就连霍家大少都拿我毫无办法,就凭这两个霍家子弟,能玩出甚么花样? 小琉璃压根不信,摇头道:「小师弟,你不了解那些人,他们既能害我,如何不能害得你?」 袁昊没好气道:「师姐,妳身为师伯的弟子,在派中地位不凡,人人敬仰,莫非妳真想当那胖子的小妾?」 小琉璃怒道:「谁想??想当那人小妾,我是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峨嵋派始终是我的家。」 袁昊眼珠子一转,道:「那你山下开饭馆的爹娘呢?」 小琉璃两眼瞪大,道:「你??你怎么知道??」她本想说「你怎么知道我爹娘所在」,说到半途,说不下口。隔了半晌,她似赌气般,道:「他们最好别和我再有瓜葛,我??我现在不能回去。」 袁昊疑道:「师姐,妳难不成不喜欢妳爹娘?」他已然笃定小琉璃就是饭馆小二的女儿,只不知她为何不愿回家。 小琉璃哼了一声,道:「你懂甚么?自我成为师父的亲传弟子,便不再和爹娘联系,要是现下回去,岂不是害得他们受尽霍师兄迫害?爹和娘都是寻常百姓,一生劳碌,绝不能让他们涉入江湖武者的事。峨嵋派当中,除了师父和掌门师叔,没有人知道我住在哪儿,自然不会有人晓得我爹娘是谁又身在何处。」 袁昊吃了一惊,忖道:「小二当时说过,前两年他父女俩每个月都有寄信来往,后三年虽然愈来愈少,还是有所联系,就连前两个月,彼此还互有寄信来往。怎地到了师姐口中,却成断了音讯?那写信给小二的人是谁?莫非又是霍家人在搞鬼?」 袁昊只觉事情似有一部分地方迷云重重,想得片刻,不再继续细想,极力劝下小琉璃,拿了千奇百怪的理由,频频保证自己有好法子,能保自己和她安全无事,这才勉强留下小琉璃。 待得午后,只听得峨嵋山一处有钟声敲响,山脚、山巅亦有钟声响应,接二连三,各处都有钟声传来,钟声悠远,当当作响,沉而洪亮,敲得不知第几声,钟声齐响,霎时响彻整座峨嵋山。 所有弟子陆陆续续往华藏寺峰顶而去,袁昊、小琉璃同样跟着人群,登上山巅。 华藏寺前人山人海,只见无论是出家、俗家男女弟子,尽聚于此,随意盘坐地上。所有人要不念咏经文,要不修练道气,无人大声喧哗,或是閒聊私语,整个山巅分明簇拥数百名弟子,竟是无声无息,场面甚是古怪。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七章 山巅念经 牛心寺前石阶下第一步的位置,以打坐念经的男弟子为多,仔细看去,那些男弟子约莫数十人之多,身上衣束打扮,衣冠楚楚,贵气逼人,大有不平凡之处。他们各各面容含笑,一副风度翩翩之姿,却让其他弟子敬而远之,隔了差不多五步左右距离,才有弟子敢打坐静修,还需时时关切前方那些弟子动向。除此之外,谁也不敢靠近那些弟子一步。 袁昊仅打量了一眼,就知那些男弟子和霍尹、霍折一般,同为乌衣子弟,身后各有不同势力撑腰。他们乍看好似有礼君子,仪容得体,潇潇洒洒,人畜无害模样,实则必然是盛气凌人,目空一世,随心压榨平民弟子,否则的话,江湖各门各派素来以武功为高,众弟子无论身分优劣,均是人人平等,又何必唯恐避之不及? 这时,只见有两名女弟子自华藏寺行出,一人拿着小木桌,另一人拿着三张蒲团,走前几步,恭恭敬敬放好小木桌,一张蒲团正置木桌前方,另一张蒲团放在侧旁,剩下一张则离得稍远。她们接着回头在香炉中点了香,向寺内说了几句话,各自退居两旁,同样静坐于地,念咏经文。 要过不久,但见有三人缓缓走出寺外,落座三张蒲团上,其中二人自然就是圆如师太、圆容师太,剩馀另一人同样是名尼姑,约莫三十来岁左右,黑发盘髻,身形苗条,凤目透着冷淡,兀自风韵犹存。 那尼姑看也不看后方成群弟子,只冷眼扫过最前排的乌衣弟子,随后停在一处,淡淡笑着点头。 袁昊循视线看去,眉头不由微皱,居然是那霍尹、霍哲一夥人。 圆如师太朝在场弟子看过一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众弟子闻声而动,同样双手合十,低头道:「阿弥陀佛。」 袁昊从未见过数百多人齐声喊「阿弥陀佛」,话音不止,声势之浩大,实在前所未见。此时天边万里无云,豔阳斜射在那普贤菩萨金像,整座菩萨像耀眼夺目,好似真有佛光降下。他耳中听得钟声当当作响,馀音缭绕,回盪半空,胸臆间不禁大为折服。 圆如师太慈和一笑,又道:「五日后便是本门收徒大日,切记,本门传承数百载,众弟子理应谨惕于心,佛门之道和武者之道殊途同归,先贤有言:『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万万不能因他人年纪外貌,而小觑他人。」她话说完,续道:「不过,想必诸位弟子早已知道,咱们派内先迎来两位新弟子。本门规矩以入门先后为序,他们是诸位的小师弟,你们身为师兄师姐,需好好照料人家。」 众弟子齐声称是,不少人回头瞧了袁昊一眼。他们知悉本门六根清净,平时少有甚么八卦趣事,因此袁昊的事情一传出来,犹如在宁静无扰的池潭中扔入一块石子,涟漪荡漾开来,凡心大动,好奇心起,当真是一发不可收十。他们都晓得袁昊为何得已提前入派,不禁暗暗佩服他勇气过人。 其中出家、俗家女弟子多是目光和善,娇娇一笑,自然是因他闯洞救了小琉璃师妹之故。而男弟子则神情复杂,或带有恨色,多以霍尹等乌衣弟子为首。 袁昊突然成了众人瞩目焦点,只感好不习惯,干笑一声,拱手道:「师兄好,师姐好,大家好,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声喝道:「肃静!肃静!华藏寺前不得喧哗。」 峨嵋派众弟子闻得这声,脸上一僵,纷纷低头。袁昊不觉奇怪,循声看去,却见是圆容、圆如师太身旁的那位尼姑。 只见那尼姑冷冷瞪视过来,道:「袁昊,本门掌门念咏经文,弟子绝不能出言扰乱,这是本门自古不变的规矩。谅在你是新进弟子,第一次犯了错,此事就先算了。」她目光之中,隐隐闪过憎恶之情。 袁昊眨了眨眼,只觉好是无辜,适才那情况,众人好意相待,自己要是不回以几句意思一下,那是无礼于众师姐师兄,同样犯了江湖武者的基本礼法。本来门派派规是为约束江湖弟子而用,避免武者误伤良民,妄为作恶,倘若只是一昧讲求规矩,遇事不知变通,岂不就成了死规矩? 他狠狠瞧了那尼姑一眼,鼻子哼声,似想出言辩驳几句。一旁小琉璃察觉过来,偷偷拉了拉他的手,轻捏几下,又瞪他一眼,其行为之意,便是要他千万不可出言不逊。 袁昊又哼一声,暗暗骂了那尼姑几声,平复情绪,忖道:「这臭尼姑方才一直和霍家人眉来眼去,此时拿借口找我麻烦,定然不怀好意,我要是出言反驳,倒是中了人家的激将技俩。」 他起身抱拳,连连低头行礼,过程中不发一语,仅以动作示意道歉。他耳中听得有讥讽笑声传来,也不在乎是谁,迳自调整好心态,笑嘻嘻重新落坐。 圆如师太先是微微吃惊,后来倒觉不在意,摇头静笑,接着开始念咏经文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众弟子跟着低声附和一回,袁昊嘴上跟着念咏,并不晓得这是「观音心经」的内容。只察觉那「空」字不停出现,暗暗纳罕佛家「空」之意,似乎和道家的「道」颇有关联。但又听了一会,仔细想了想,又觉不大对劲。 尔后圆如师太先后念咏「大宝积经」、「地藏经」的经文,众弟子边默念边修练,峨眉山的道气堪堪汇聚山巅,云雾朦胧,水气凝重,身上衣襟打湿一片。随着道气流转愈快,众弟子周身热气腾腾,温度逼高,衣襟复而干下。 袁昊不悟佛经,甚么菩萨、佛的、随缘,只听得脑袋晕头转向,却又不得随意乱跑,暗暗叫苦,寻思道:「龟爷爷的,莫非往后每日都得听师太念经不可?」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八章 袁昊出口(1) 每当圆如师太念咏完一段经文,就会啜口泡好的热茶,润润干涸咽喉,隔了一会,接着念咏下一段经文,如此来来回回数次,待最后一字落下,干掉一杯茶水,已把整壶茶水都喝入肚腹。袁昊不懂经文意涵,身旁小琉璃嘴中经文念个不停,当下閒来无事,细细替圆如师太算过一遍,惊觉她老人家念了足足数万字真言,且她手中无书无字,全是凭记忆念咏经文,过程中琅琅上口,毫不延迟,显是早把将经文背得滚瓜烂熟。 圆如师太放眼打量在座峨嵋弟子,见众人各各打直背脊,阖眼省思,笑着肯首,目光一转,不经意落在袁昊身上,见他和自己小眼瞪着大眼,微微吃惊,对视数秒,想了明白,不觉苦笑,忖道:「是了,这孩子不过刚加入本门,我和师姊看在他犯险救出小琉璃师姪的份上,才让他提前入派。他不悟佛文经典,我就是说上甚么是空,甚么是缘,只会令他更加不解。」 峨嵋派新进弟子既然有俗家、出家二分,理应也会有不懂佛经的弟子,往昔在收徒大日结束,都会由二位师太,或是派中师兄师姐亲自教授经文真意,待得经文授毕,才会放新进弟子上峨嵋山颠沉淀佛心,打坐修练。袁昊糊里糊涂跟着登上山巅,要他就此潜心向佛,悟得佛意,只怕一时半刻是难以做到。 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当日见袁昊二人被古抚仙三派追击于此,是以出手相救,乃是迫于袁昊出口谩骂的无奈之举,其后听说袁昊二人想拜入峨嵋派门下,心想这二人身分不明,还和古抚仙三派有所过节,若是随意收这二人为徒,怕是后患无穷,因此有意提及小琉璃受困一事,让袁昊深入九老洞禁地,想一试此人本性何如,是否心怀不轨。想不到袁昊二话不说,决意深闯洞中禁地,顺利救出小琉璃,二位师太惊喜之馀,感慨袁昊能以身犯险,富有侠义心肠,那就绝非甚么恶人,自然同意让他拜入派中。 眼见袁昊虽是乖乖静坐不动,脸上却满是无趣,东瞧西看,只差没有张嘴打起呵欠,圆如师太和身旁圆容师太对望一眼,同样见她苦笑以对,心念电转,朗声道:「佛法说缘,缘起缘灭,皆有定数,这缘奇妙多端,谁也没办法一手捉住,本门一心向往佛法,佛法之道和武者之道皆是有迹可循,因此心中绝不能忘了武律的大恩,有武律大道在,咱们武者才有道气可使,有道气可使,才能衍化内力。此次也是个缘,机会难得,为师就来演练一些本门武功。」 众弟子一听掌门要亲自演练本门武功,纷纷抬起头,大为诧异,连连惊呼。要知道平时午后的修练,掌门除了念咏经文,讲解经文中难解之处,绝不会插手管弟子练武情况。峨嵋弟子中有心思敏捷者,恍悟掌门的用意,转头看向袁昊,一人回头,牵动无数人跟着回头,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弟子的目光都紧紧盯在袁昊身上。 这一切,都是为了这新进派中的小师弟所为。 袁昊眼珠子迳自四处打转,忽而察觉自己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下,又是惊又是疑,他心思早不知神游到何处,连圆如师太的话也没听入耳中,根本不晓得发生甚么事,还以为是自己偷懒不念佛经的事情被人发现,干笑几声,寻思起来道:「龟爷爷的,这群人究竟是怎地发现我在偷懒?」 小琉璃轻轻拍了他大腿,低垂螓首,似如喃喃自语般,道:「小师弟,还不快谢过掌门师叔。」 袁昊「喔」一声,当即起身,拱手施礼道:「谢过掌门师叔垂爱,弟子永志不忘。」他这声「掌门师叔」叫得极是顺口,一点都不觉心神不安,倒是一旁小琉璃面容纠结,颇感无言以对。 石阶上圆如、圆容二位师太摇头淡笑,心中稍有不快,她们师姊妹二位自幼十分投契,无话不谈,昨日在九老洞外,袁昊如何拒绝圆容师太收徒的事,圆如师太早已晓得,她只道袁昊年纪尚幼,胡闹成性,随意出口就是一句说谎,往后时日需得加以管束,否则有朝一日他出外闯荡,让中原万民人认为峨嵋派弟子各各成了说谎精,那可还得了? 她们当下并没有戳破袁昊谎言,只开始讲解峨嵋派各路武功,有峨眉刺的短兵刃功法、有剑法「峨山四剑」,有内功「峨眉心法」,说明毕了,将「峨山四剑」的剑法,逐一演练。 峨山四剑乍听只有四剑剑路,其实四剑当中,各自以「雄、秀、奇、灵」为剑中深意,四字剑意中又分五招,总计二十招剑路,第一剑以雄着称,第二剑以秀,第三剑以奇,第四剑以灵,四字正好应对峨眉山之特色。当年创建此剑法的峨嵋派师祖,其底下有四名弟子,四名弟子无一不善使剑,峨嵋派师祖依据各自弟子剑中特点,分出「雄、秀、奇、灵」四者,这正是峨山四剑的根源。 只见圆如师太每使出一招,底下弟子便传来阵阵欢呼,宁静无扰的峨嵋山颠,顿时生气勃发,闹哄哄一片。 袁昊是唯一伫候观剑的弟子,他目光瞥到一处,但见霍引等人死死瞪了过来,想起适才和他们约定,嘿嘿坏笑出声。待圆如师太使完剑法,他率先朗声道:「掌门师叔,师父!弟子斗胆,有一言告知在场诸位师兄师姐。」 二位师太身旁的那尼姑面容一变,喝斥道:「大胆!袁昊,我方才怎地说的,你难不成都忘了?谁都不许张声。」 圆如师太倒也不怎地在乎,只是那声「师父」令她眉头微蹙,嗯了一声,摇摇头道:「无妨,你想说甚么事?」 袁昊道:「是,其实是关于小琉璃师姐受困禁地一事。」 小琉璃一闻此话,娇躯一颤,暂且抛之脑后的烦心事又湧上心头,隐隐感到不妙,偷偷扯着袁昊衣摆,要他绝不可多言胡嘴。 哪知道袁昊佯装毫无知觉,连连低头,或许是觉得烦了,拱手之既偷偷拨开小琉璃的手,神态恭敬道:「其实弟子在派中张扬的消息,都是信口胡言的谎话!」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四十九章 袁昊出口(2) 众弟子登时面有怪色,不由齐想:「袁师弟这话是甚么意思?莫非小琉璃师妹的事情还有隐情不成?」她们本以为小琉璃师妹受困九老禁地,全是她自作自受,其后听了袁师弟的话,才晓得事情原委,然而却不晓得究竟是何方歹人,出此恶计,特意陷害小琉璃师妹。 此时袁昊的话,无疑如五雷轰顶直劈众人脑门,霎时脑中一片空明,豁然开朗起来,她们直想本门派中的师长都是佛道高尼,虽为江湖武者,仍一心向佛,素来不喜杀生,更憎恶他人胡打诳语,何况袁昊这么一说,只怕是要让掌门、师伯二人心下不快。 果然圆如、圆容二位师太脸上一变,眉头微蹙,她俩适才已通融袁昊一次,现下听他自己承认又说了谎,还是攸关小琉璃受困九老禁地的事,心中难免不大好受。 只见石阶上那尼姑冷冷笑道:「袁昊,你知不知道,咱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更痛恨人家对咱们说谎,派中上下无人敢说谎,你从何生出的胆儿,敢瞒着本门上下说谎?这无疑是欺师大罪!」 那位貌美尼姑再次出头骂人,众弟子不敢说是更不敢说不是,各各噤若寒蝉,似成了哑巴般,谁也万万不敢再出一声。 小琉璃神情惶恐,伸手拉动袁昊衣袖,这回使了更大劲力,用力过巨,嘶啦一声,右边袖口被她拉破了一个小口子。她听袁昊说了有好法子,还以为当真是有办法,哪里知道会是这种方法? 只听她低声道:「那位是定宁小师叔,是前代掌门的姪女。小师叔虽然和师父不同字辈,但在派中实际地位相当,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本来袁昊只想这位定宁师太能当众训斥他人,却无人反驳,妥实是来头不小,想不到竟有如此背景。他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师太说的是,晚辈是说了谎,只不过这谎言,倒也不算谎言。一件事情若是只知前而不知后,虎头蛇尾,算不算是谎言?」 霍尹、霍哲等乌衣弟子闻得这话,脸色皆变,瞪向袁昊,以为他是想说出实情,转头和定宁师太使了眼色。 定宁师太会意过来,冷哼一声,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痛痛快快说个明白。」 袁昊拱手道:「晚辈当时张扬出去的消息,是说小琉璃师姐遭恶人陷害,受困九老禁地,不得而出。其实??唉!唉!晚辈也是后来才知,小琉璃师姐受到的苦头,远远要比受困寒洞要痛苦百倍!」 圆容师太一听那「痛苦百倍」四字,明知这又是袁昊的谎言,仍不禁想像起九老洞深处的情状,毕竟九老洞是九位贤老曾经的居地,道气充沛,寒气迫人,在场除了袁昊,峨嵋派再无人会知洞中实际情况。 圆容师太愈想愈觉心疼,到后来对袁昊的那番话更是不由疑他,绝不会有假。她底下只有小琉璃一个小徒儿,平时连爱护都不及,哪肯让她吃上一点苦头? 她当下满脸愁容,道:「璃儿,璃儿!妳为什么吃了苦不愿和师父说?难不成是在怪师父没有替妳讨公道?此事??此事,唉!都是为师的错,都是为师的错!」 小琉璃又急又惊,道:「师父,我、我没有怪罪妳老人家??」 袁昊抢先道:「师父说得有理!」小琉璃气急而笑,狠瞪他一眼,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圆容、圆如二位师太对小琉璃百般呵护,不仅因为她是派中最小的女弟子,还是圆容师太惟一的亲传弟子,照理而言,小琉璃在派中地位超绝,绝没有人敢欺辱她才是。袁昊始终搞不明白,为何霍尹等人处处寻小琉璃麻烦,甚至差点害她困死洞中,始终未受派中惩处。 袁昊道:「此事说来实在可恶至极,晚辈本以为峨嵋派是五霸当中最为洁身自爱,正气凛然,绝不容许任何不公平的事。现在看来,全是晚辈一厢情愿的错啦!」 众弟子闻得这话,顿时心中不乐意了,有女弟子不甘道:「袁师弟,本门自然是江湖上最讲信公道的,师弟你投入本门,是上辈子积蓄而来的福分,哪里有甚么错?」 还有女弟子附和:「袁师弟,你太小还不懂,本门追求佛缘,六根清净,和俗世权利毫不相干的。」 又有男弟子道:「不错,没有错,没有错!」 定宁师太耳中听得众弟子齐声呼喝,声势愈发浩大,就快不可收十,眉头深锁,连连喝道:「安静!安静!」她连连喝了几声,似乎仍不管用,心头不禁一怒,运起内力,喝得更大一声。 只见这喝声化作阵阵狂风,飒然大响,震开山巅云雾,直压得众弟子气为之窒,头晕目眩,几欲晕去。 袁昊同样深受其害,痛得哇哇大叫。 圆如师太歎了口气,道:「定宁,诸位弟子境界尚低,妳也是佛家门徒,该当慈悲为怀,这般未免过分了。」手一扬,周身佛光乍现,接着掌心朝下一落,如莲手轻捻,轻轻消去那喝声狂风。 定宁发出的内力劲风轻轻松松被消散而去,如此神乎其技,简直不可思议。不仅众弟子喝采,定宁脸上也藏不住吃惊,颊上冷汗涔流,赶紧低头道:「掌门师姐,这袁昊谎话连篇,怕是说一句骗三句,他说的话,绝不可相信。」 圆如师太满脸倦容,又歎了口气,望向袁昊,道:「定宁,这事我自有分寸,毕竟是他救了璃儿,只要让他说谎不得就行。昊儿,你好好仔细说个明白,璃儿究竟遭谁威迫,又有什么真相,你??你就趁此机会,说个明白。但是你绝不可说谎骗人!」 袁昊心中窃喜,暗想:「不过是不要说谎罢了,只要装得和真的一样,谁会知道我到底说谎没有?」 「来人,去取来唯识珠。」圆如师太道。 袁昊心头一震,万法唯识珠? 定宁更是脸色大变,她万万想不到掌门会对此事这般深究,忖想:「这是怎地回事?以往提及小琉璃的事,只要我一开口,她便绝口不敢再提,难不成是掌握到我的事情?」 原来这位定宁师太多年前曾嫁作人妇,直到丈夫意外病死,膝下无子,这才返回峨嵋派,出家为尼。尽管她是上任峨嵋掌门的姪女,备受派中上下敬畏,地位也和圆字辈二位师太相当,但若是说上派中大小事,还是要以圆如、圆容二位师太为主,凡事和内门弟子相关的事,她则一概不得干涉。 定宁师太这些年野心勃勃,暗自收买人心,打算争取自己在峨嵋派中的话语权,待圆容退位,自己理应就能成峨嵋派掌门。哪里知道横空出了一个小琉璃,她身为圆容师太亲传弟子,深受派中上下爱戴,确实有争取派中掌门之位的资格。 过得少时,有女弟子双手捧来一个宝珠,那宝珠透明无色,隐隐有道气缠绕,璀璨透光,正是在抚仙镇看过的万法唯识珠。 圆容师太接过唯识珠,让袁昊走近几步,道:「昊儿,这是万法唯识珠,你要是没说实话,它就会闪红光,你要是说了实话,他它就会闪绿光。」 袁昊勉强应了一声,心中却想:「要是我被问起古抚仙三派的事情,又该如何回答才是?」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章 直指黑手 圆如师太让袁昊走到阶前,当众弟子之面,将万象唯识珠捧到他胸前不远,正色道:「昊儿,你老实回答,璃儿究竟是被谁威迫?其中又发生甚么事,把你知道的,借此机会,通通说出来,绝不要瞒着不说。」声音宏亮一片,光明磊落,显然一点也没有隐瞒之意。 袁昊微微歪头,心想小琉璃师姐让霍尹等人欺辱,派中弟子有人知道,有人不晓得,那是预其之内的结果,可是圆如、圆容二位师太混迹江湖多年,何等本领高超,眼界不凡,早察觉此事有异,却始终没有明言。他当下满腹疑窦,眉宇深锁,见二位师太都紧紧瞧着自己,眸中似乎闪过期盼微光,顿时明白过来,忖想:「是了!二位师太怎地可能会不晓得小琉璃师姐让人欺辱?只不过碍于某些原因,不好当众和那些乌衣子弟撕破颜面,定是如此!因此一忍再忍,说不定早有盘算。此刻师太让我不得隐瞒,自然是想借题发挥,揭发霍家恶行。嘿嘿,师太既然要我演演戏,那还不简单?」 袁昊脑中突发奇想,刻意摆出一张痛定思痛,深切难忍的模样,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大声道:「掌门师叔请原谅,都是弟子的错,都是弟子的错!」 圆如师太吃了一惊,愣愣道:「甚……甚么?你、昊儿,有甚么话好好说就行,不必如此的。」伸出一手,扶助袁昊胳膊,慢慢拉他起身。 圆容师太脸上慈蔼一笑,道:「阿弥陀佛,昊儿,有甚么事你慢慢说出口,用不着害怕,为师和你保证,这里没有人会和你为难。」 这句话一出,实如让袁昊吞下一颗定心丸,却让霍尹、霍哲、定宁师太等人脸色大变,隐隐感到不妙,他们如何不明白,圆如师太言下之意,倘若某些人胆敢找袁昊麻烦,便是明着和她过不去,事态之严重,非同小可。 袁昊暗自窃喜,偷偷捏了大腿肉,肉痛泪飙,眼眶直打转在眼,道:「掌门、师父,还有各位师兄师姐,其、其实弟子昨晚救出小琉璃师姐,师姐为了感谢弟子救命之恩,将事情原委明明白白说给弟子知道,师姊她害怕要是幕后黑手暴露出来,峨嵋派数百年来的声誉,说不定会因此毁于一旦,因此重重告诫弟子,绝不能说了出去。」 定宁师太心绪浮躁,按奈不住,冷笑道:「袁昊,在唯识珠面前,可容不得你说谎骗人。」 众人齐望向万象唯识珠,见珠心闪烁绿光,并无半点红光,知他话中丝毫没有半分造假,当是货真价实的实情,登时举座譁然,低声细语不停。 定宁师太脸上更为纠结,斜眼瞪着小琉璃,心中暗骂道:「圆如、圆容为了这点小事浪费一颗万象唯识珠,已是大出我预料之外,没想到这贱娃儿,竟敢向一个外人说了出去,实在可恶至极!」 眼见袁昊又是抹泪,又是浑身颤抖,哭个不停,多数女弟子见他如斯天性善良,忍不住自我谴责,怜悯心大动,加上有万象唯识珠作为铁证,笃定袁昊绝不可能说谎,已然对他的话不犹疑他。 袁昊接着道:「弟子当时听到这里,虽然不理解小琉璃师姐以往究竟受何遭遇,却明白师姊她宁可暗自忍受他人欺负,放任流言蜚语,也不愿害得峨嵋派声誉有失,这般大义,实在叫弟子佩服地五体投地。本来弟子认为,好人有好报,恶人自当有恶报,何况是讲求佛缘的峨嵋派,更该如此,因此答允师姊,绝不会将事情说出去。」 众弟子又见唯识珠绿光频闪,齐声欢呼叫好,心中对小琉璃师妹大感钦佩,纷纷道:「怪不得,小琉璃师妹平时极守规矩,绝不可能妄自闯入禁地。」、「是啊!是啊!好人该当有好报。」、「袁师弟,你快点说,究竟那幕后黑手是谁?」、「咱们不能让这等卑劣小人继续待在派中!」 袁昊轻轻哼了一声,抹掉眼泪,偷偷向后瞟眼,但见小琉璃整个头低得不能再低,银发如同帘帐般,半遮半掩,仍挡不住她羞赧难当的通红小脸,似乎身旁峨嵋弟子对她说了甚么,让她连连捣头,称是不停。 袁昊知如今峨嵋众人已对小琉璃改观,大好机会,绝不能放过。他当下昂头对天,大声又道:「可是弟子哪里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冷眼嘲讽小琉璃师姐,说她是擅闯禁地,活该倒楣,弟子实在悲愤难忍,想着峨嵋派乃五霸之一,中原侠义道之辈,答允人家的事,本该视死如归,不说就是不说,岂能言而无信?但弟子怎地也吞不下这口恶气,所以自作聪明,打破约定,请掌门恕罪!一切都是弟子的过错。」 圆容师太只淡淡一笑,道:「昊儿,你若有甚么过错,咱们大可往后再提,现下为师只想知道,你口中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袁昊道:「是。」隔了半晌,嘿嘿一笑,道:「其实不仅弟子忍不住气,那幕后黑手同样是这个道理,想不到他一夥人亲自找上门,逼迫弟子要在掌门念咏佛经之际,趁着众师兄师姊都在,大声改称,弟子一切说词都是子虚乌有,空口白话的猜测。嗯,师父要弟子说出那些人姓名,那自然不是难事,但弟子斗胆一言,有一心愿,希望掌门师叔、师父成全。」 圆如师太想了片刻,道:「此事要是确实不假,那你功劳不小,好吧,你说看看。」 袁昊贼笑道:「倘若弟子说出那些幕后黑手,能否请掌门拿定主意,将那群恶人逐出本门,绝不留情。」 此言一出,再次震惊四座,不过要不久,却未听得众人议论纷纷,反而是稀稀落落的掌声,勘勘响亮,最终成了欢声雷动的拍掌叫好声。 有人道:「师弟说得好!那等恶人,绝不能留在派内。」 又有人道:「是啊,是啊!小师弟你快说说,那些人究竟是谁?」 圆容师太脸上一瞬间闪过快意喜色,复而平静,点点头道:「掌门,昊儿说得有理,倘若真有如此,绝不能让毒瘤继续败坏本门风气。」 圆如师太歎了口气,静静笑道:「好吧!昊儿,这事就这么定了。」 定宁师太见势如此,大感不妙,一句「万万不可」哽在喉咙,实在没办法说出口,她知道要是出口辩驳,自己定然也会受人怀疑,届时甚么掌门人之位,全成了无谓的春秋大梦。 袁昊拱手称谢,转头走到小琉璃身旁,拉她来到那群乌衣子弟面前,笑嘻嘻道:「来,师姐,这儿正好有十二人,咱们来玩蛋中选王八,妳指一人,我指一人,选出来的就是王八羔子,妳说好不好?」 小琉璃沐浴在众师兄师姐歉疚和温暖的目光,长年来边被追求边被欺辱的苦楚,似如冬雪终于迎来暖春,慢慢化开,妥实舒畅不少。只见她眼眶红了一圈,没好气瞪着袁昊,道:「你小小年纪,说、说这甚么话呀?能听吗?」 袁昊听她声音微颤,也不再强求,道:「妳不选我就自己选啦,来,你!你!你!你!还有……啊,是了,就是你!五个王八羔子。」 他所指之人,自然就是霍尹、霍哲、元文之、周逐明等五人。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一章 认罪 峨嵋派无论男女老幼、俗家出家、连同圆如、圆容、定宁三位师太,目光皆循袁昊所指的方向望去,只听唰的一声,数百双蕴含不快和愤懑的目光齐动,紧紧瞪在霍尹、霍哲等人身上。当然,其中不乏有少数知情者既惧怕又安心下来的视线。 霍尹见袁昊当真毫不忌讳,直指他们为犯人,耳中闻得周遭峨嵋派弟子的非难声,蓦地脸色剧变,明白再不想办法辩驳几句,开脱罪状,定然只有逐出门派一途。他急得跳起身,道:「掌门,弟子没有!不是弟子害了小琉璃师妹,这、这袁昊满嘴胡语,东拉西扯,是想陷害我霍家人,掌门千万不可盲信。」这情急之下,他只顾为自己表明清白,不停谴责袁昊,却只字未提霍哲、元文之等人的事,好似他们的事情,都和自己无关一般。乍听之下,霍哲等馀下人才是这起事情的罪魁祸首。 霍哲性子较为优柔寡断,自小遇事都会犹豫多时,快则半个时辰,慢则数日遥遥,才下决断,惟有在小琉璃的事情上,能稍有其主见,因此平时都是霍尹带头决定一切,此时让他抛之不顾,霍哲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左顾右盼,察觉周遭弟子逐渐冰冷的目光,好觉惧怕。 圆如师太嘴边笑容犹在,但慈和脸上罩着如薄纱一般的淡淡冷意,摇摇头道:「尹儿,你这话不对,昊儿说的话,有唯识珠做保证,唯识珠能辨人话中真假虚伪,既然珠心并无反应,自然代表昊儿句句属实,怎地会是谎言呢?」 圆如师太在得知小琉璃擅闯九老洞禁地并受困其中,察觉事有蹊跷,小琉璃是最受师姐疼爱的弟子,本性如何,两位师太再清楚不过,绝不会明知故犯,她们暗中召见许多弟子,一一过问,将小琉璃身边的大小事情调查地清楚楚,这才知道一切都是霍家人在带头欺辱小琉璃。此事理应非同小可,尽管霍家势力触及不到四川一带,但随意欺凌派中门人,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地方世家,也不得轻易饶恕,更何况武林门派并非官场,武者以实力为尊,霍尹等人的行径,实该受罚才是。 然而,圆如、圆容二位师太明知是霍家子弟的所为,明知小琉璃数年来迭迭受到霍哲的求爱烦扰,明知迟迟不对霍尹、霍哲等人下达处分,那是有失一派掌门人的公正,兀自佯装视而不见,放任不管。 这时,忽听有人道:「掌门,霍尹说得有理,此事攸关五名弟子的去留,不得不慎。以往江湖上遭逐出门派的弟子,无疑不是犯下滔天大罪,要不行为有辱派中声誉,是以昭告江湖各路豪杰,才会施行除名流放。此事且容定宁仔细调查调查,待确认毕了,再请掌门做判断。」却是神态颇为不甘的定宁师太。她知要是自己再不出言相助,霍尹等人大有可能被逐出门派,届时一来,自己盼望已久的掌门之位,就会离之而去,迫不得已,只好出口劝说几句。 圆容师太听定宁师太的话,长眉一皱,稍有不快道:「定宁,依妳此言之意,莫非认为唯识珠有误判不成?」 定宁师太道:「定宁不敢,只不过定宁认为,或许五人之中有真正犯人,但会不会也有无辜弟子……」 圆容师太如何不知她想替霍尹等人找脱罪借口,为之恼怒,终于忍受不住,道:「定宁,璃儿白白忍受如此多苦头,贫尼身为为人师表,浑然未觉,实在是大大失格,就算已于事无补,我还是要替她讨个公道不可。」她这话声虽低,却是既沉又颤,似乎隐藏着莫大怒意,俨然快爆发出来。 定宁师太隐隐叫苦,忖道:「圆容武功是咱们三人之中最高,其次是圆如,最低就属我,万万于此不能得罪了她。」 圆如师太悄然歎了口气,忖想:「虽说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但咱们是江湖中人,有时一报还一报,是情势所逼,在所难免,师姐如此,定宁师妹又何尝不是?当年师父待她这个小姪女如己出,亲自游说婚事,让她风光嫁到抚仙富贵人家,从此不愁吃穿,哪里知道……唉,冤孽,冤孽!云南抚仙一带好人家着实不少,师父偏生挑中的就是霍家,定宁师妹她千方百计欲替尹儿、哲儿脱罪,倒也是人之常情。」 圆如师太却不晓得定宁师太处心积虑为霍尹几人说理,并非全看在过往两家之亲的缘故,正因为霍尹、霍哲作为霍家之人,她作为曾经的霍家一员,背地才有整个霍家支持。在峨嵋派中的乌衣子弟,也属霍家二人身分最高,家族势力最大。要是霍尹、霍哲二人被逐出门派,不说其馀乌衣子弟相继离去,她那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掌门之位,当真会如梦幻泡影,从此再无望达成。 圆如师太看了袁昊一眼,发现他同样看了回来,满脸无趣之状,一副不以为然之色。她苦苦一笑,不由心想:「我刚才答允昊儿,要将他指认出来的人逐出门派,贵为一派掌门,学佛之人,说一是一,自古有言:『出家人不打诳语』,派中所有弟子都在等我一句话发落,要我不讲信用,往后传出去说峨嵋派尽是说话不算话的尼姑,峨嵋派数百年声誉毁于一旦,那可成何体统?」 她最后往手中万象唯识珠看过一眼,当下朗声道:「尹儿、哲儿,你们心有不服,是不是?」 霍哲支呜其词道:「我、我……」 霍尹以为掌门是要搭救自己一把,心下大喜,抢道:「是、是!掌门,弟子大有不服,这一切都是那袁昊随口栽赃给咱们的罪,这事和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圆如师太点点头,道:「那好,你们通通上前,就让唯识珠断定你们是不是犯人,又有无说谎。」 霍尹一听那「唯识珠」三字,登时情知不妙,倘若让万象唯识珠一事,无论是谁都决计瞒不住谎言,他极力想脱罪,哪里知道圆如师太狠狠推了他一把。此时此刻,他已无任何可行的脱罪法子。只见他满脸狰狞,又吼又骂道:「掌门!弟子不服,弟子不服!弟子没有犯错,小琉璃师妹的事和弟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凭甚么非要似个犯人被问罪?」 元文之、周逐明同样心急如焚,明白再也瞒不住罪状,而霍尹还在拼命替自己解围,狠心弃他们不顾,想起当初跟随霍家人,甚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豪情壮语,通通成了空话,不禁大感恼怒,心想:「在你霍家人眼底,其他家的人就不是人,只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当圆如师太将唯识珠递到元文之面前,元文之凝视唯识珠的珠心,绿红二光频现,额头冷汗狂流,再也经不住压力,深深歎了好大一口气,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朗声道:「掌门,弟子元文之认罪。小琉璃师妹的事,确实就是咱们五人所为,弟子听信恶人谗言,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自以为乐,泯灭人性,实在愧对三位师太。大丈夫做事,愿意承当责任,弟子愿意接受任何惩处。」 他话一说完,咚咚咚,连磕三个头。 与此同时,万象唯识珠的珠心闪烁绿光,应证元文之的话乃是货真价实的真话。 周逐明见他如此,耳中听得身后譁然一片,叫骂不绝于耳,咬牙踌躇许久,同样跪地磕头,道:「弟子周逐明,认罪!」另一名弟子同样跟着认罪。万象唯识珠同样闪烁绿光。 霍哲见三人都认罪,心中后怕万分,他本来性子就胆小怕事,此事又是因他一求不得的爱恋而起,哪里忍受得住万众瞩目之下的盘问?他一见圆如师太将唯识珠对准自己,又见身后峨嵋派众人叫嚣不止,双腿发软,牙齿打颤,道:「我、弟子霍哲,承、承认罪状。」 唯识珠绿光闪动。 圆如师太最后将唯识珠递到霍尹身前,他一句话都还没开口,已然沐浴一片辱骂声中。谩骂声中,辱及霍家、个人的话语比比皆是,简直不堪入耳。只见霍尹气得脸色勘勘通红发紫,等了许久许久,他朝袁昊死死瞪去一眼,目中饱含无比浓烈杀机,接着脸朝前一看,和圆如师太对望不过一眼,双膝跪地,道:「弟子霍尹,承认罪状。」 那此话一出,待唯识珠闪过最后一道绿光,定宁师太脸色惨白大片,退得两步,重重吁了好几口气,只觉眼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莫名一黑,倒地不醒。 倏然之间,数百名峨嵋弟子齐声叫好,拍地跺脚,整个山巅欢声雷动,脚下震动,逐渐高涨的热气将云雾通通逼散,眼前明朗一片,惟见普贤菩萨像透着淡淡光芒,也不知那是阳光还是金光。当此场面之热情壮阔,和平时的峨嵋派简直大为不同。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二章 拜师和抄经 随着实情真相大白,幕后黑手得以绳之以法,伸张派中正义,峨嵋派上下自是一片喜气洋洋。尤其峨嵋派弟子对袁昊不畏强权,直言不讳的行径,更觉满意佩服,竖起大拇指不住称讚这位小师弟的好。 霍尹等人承认罪状,似觉心态上有些解脱,也不隐瞒其中过程,将为何逼小琉璃深夜闯入九老禁地、为何要栽赃于她,所以手段一一抖了出来。不少弟子听闻又觉骇然,又觉可恶,直骂霍尹等人的不是,但想来自己口直心快,过往曾暗骂小琉璃师妹不守派规,受困禁地,纯属活该,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再骂几句,便不敢再骂。 圆如、圆容二位师太眉间一舒,知了却心中一件大事,暗自吁气,命人将霍尹五人带了下去,稍后再做发落。 她俩师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见着藏不住的笑意,多亏有袁昊率先出头口捣蛋,闹得峨嵋派不得安宁,她们才能顺理成章,抛开定宁和霍家的关联,一切公事公办,揭露霍尹等人的罪行,还小琉璃一个清白公道。 圆如师太草草结束念经修业的时间,命人敲响钟声,放派中弟子下山回院,特意让小琉璃、袁昊二人留了下来。 众峨嵋弟子经过袁昊身旁,纷纷拍肩拍头,以示嘉许,嘴中不住夸讚他见义勇为,富有侠气,实在不容易。袁昊让人连连夸讚,实在禁不住喜色,哈哈笑着,连称不敢当。经过小琉璃身侧,众弟子都低声向她说了几句,神态和善,语气歉疚,惹得小琉璃满颊红润,低头不敢语。 待所有弟子陆续离去,人流骤减,华藏寺重新归于寂然。袁昊瞧见寺前空旷无涯,无声无息,一朵大云飘得极低极低,彷彿苍穹和峨眉山融成一线,云雾笼罩整个山巅,道气堪堪凝聚,茫茫一片,也不知是道气还是云雾,愈积愈多,一时间竟是难以睹物。 袁昊伸手挥开云雾道气,却是一挥而复然,根本无用,挥了几回,索性放弃不管。 「璃儿,昊儿,你们进屋来。」当是圆如师太的声音。 袁昊应了一声,眼观四方,脸上一黑,只见四周雾气甚浓,视线受阻,能见极低,哪边是东,哪边是西,找了好久还是分辨不出。他心下一窘,运起道气,眼中微亮,稍能视物,可是雾霭朦胧之中,雾气如道道白色高墙,毁之不去,更难以分辨,略一分神,已然搞不清楚方位。 袁昊犹豫片刻,俯下身子,东摸西摸,打算摸地而行,突然头撞到一物,抬头一看,可不是小琉璃本人? 小琉璃疑道:「小师弟,你在做什么?」 袁昊干笑几声,道:「我、我就是腿有点酸,打算歇会。」他哪里肯说自己功力太低,就算运起道气,依然找不到方向。 小琉璃低吟几声,目光一转,似笑非笑道:「掌门师叔的庵屋近在咫尺,你大可入庵好好坐,干什么非要坐在此地?罢了,你高兴慢慢来便是,师姐我先走啦。」 袁昊知悉瞒不过对方,不敢再装模作样,可怜兮兮道:「师姐,我替妳讨回一个大公道,让师兄师姐知妳清白,现下师弟我碰上一点难题,能否帮个小忙?」 小琉璃心中偷笑,她一见袁昊匍匐而来,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忖想:「就知道这胡闹师弟没安好心,尽管他是好意为之,但四处张扬我的私事,惹得众人皆知,好不羞人呀。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看我还不好好整整你。」 她当下板起面孔,摇摇头道:「岂敢,岂敢,袁昊大侠悲天悯人,侠义心肠,小女子好是佩服,就不打搅大侠雅兴,先走一步。」 袁昊一闻这话,登时傻了眼,忙道:「师姐,师姐,漂亮师姐!小师弟哪里有那般狗王八蛋雅致,妳、妳别走!我??我可不??」 小琉璃娇娇一笑,手一翻,玉手牵住袁昊的小手,一把拉他前进。 不一会到得庵屋,只见二位师太已静坐候毕,脸上挂着慈和静笑。但见圆容师太脸色一变,满脸自责,道:「璃儿,这些日子当真苦了妳!都是为师不好,没有及时替妳制止霍家人的所作所为。」话声中,满是歉疚之意。 小琉璃听闻此话,想起这些年月历经的种种苦难,到后来霍哲等人终于受到责难,当真有苦尽甘来之感,当下眼圈微微通红,道:「师父!妳老人家千万别自责,妳平时教诲弟子『前世因果,今生解』,缘有好缘坏缘,这不过是弟子人生当中一个因果报应,既然此缘已过,又何必苦苦再求?」 圆容心中大慰,又歎气又点头,道:「阿弥陀佛,说得好,说得好。」 袁昊不信甚么好缘坏缘,只想恶人行恶,谁管甚么缘和因果?直在一旁嗤之以鼻。 只见圆容师太转过目光,看向袁昊,道:「昊儿,这回你做得很好,全是仰仗有你相助,咱们才能找到契机,向霍家人亲自问罪。所谓木已成舟,要不是有你从中搅乱,引起派中所有人瞩目,想必璃儿的事,定会就此不了了之。」 袁昊眼珠子一转,寻思:「二位师太早清楚小琉璃师姐的事,却始终没有出手,果然是因为霍家人的缘故,龟爷爷的,那霍风也好,这霍尹也罢,当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儿,都能碰上他霍家人。倒楣!倒楣!」想罢,他拱起手,笑嘻嘻学起饭馆小二的口吻,道:「折煞弟子啦!此事多亏有师父、掌门师叔和弟子一同『说谎』,任他霍家再有多大本事,也逃不出二位法眼。」 圆如师太本来对那「说谎」二字颇有言词,想到武林各派皆知她们出家人不打诳语,要是传到他人耳中,多不好听,但转念一想,璃儿摆脱霍家人的纠缠,对她而言,今日就是苦海的大好日子,没必要触霉头,也就没去纠正。她摇摇头,笑道:「师姐,妳这新收的小徒儿,可顽皮得紧。他一心为好,绝非行恶,只不过这等手段,倘若让人所知,难免会惹得某些人不快。」 圆容师太点点头,苦笑道:「师妹,我可没有收昊儿为徒,适才那是情况所需,而且他这等胡闹,要是收他当亲传弟子,用不着几日,璃儿定会被他带坏的。」 袁昊听圆如师太这么说,倒也不觉有何失望,眼珠子又转,问道:「那弟子今后该拜谁为师?」 圆如师太和圆容师太对视一眼,皆摇摇头,不发一语。过得良久,圆如师太才道:「阿弥陀佛,关于此事,暂且延后数日再说。昊儿,你不悟佛法,且将那观音心经抄写熟背,再谈拜师一事。」 袁昊「喔」了一声,随口问道:「掌门,那弟子该抄写多少回呢?」 圆如师太慈蔼笑道:「自然是抄到你背熟为止。不多,大概一千遍就够啦。」 入殓师灵异录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亲传弟子 当那「一千遍」三字落下,袁昊嘴巴微张,整个人傻愣原地,那观音心经全篇共计二百六十字,尽管算不上长,但也不算短,抄写整整一千遍,估量下来,字数更是可观。 袁昊蓦然心生厌烦,他在瀛海岛上就不喜死背经文古字,尤其是动手抄写先人所着,动辄数百字数千字,漫天书捲,好似没完没了一般,当下只觉圆如、圆容二位师太若是非要他抄写一千遍经文,还不如干脆请她们二位将自己逐出门派为好。 圆容师太察觉他脸颊频抽,神态有异,念头一转,便即明白他意,笑道:「昊儿,咱们不是想让你背死书,而是因为你对佛法一窍不通,因此得仔细理解观音心经中的一字一语,如此一来,咱们才能着手传你峨嵋派武功。」 袁昊听闻是为学武功而背,脸色稍微好转,问道:「师……师太,弟子不明白。」他本想说「师父」,可是一想自己并无拜圆容师太为师,适才当众之面叫她老人家「师父」,那是情非得已,要是不这么彰显和二位师太关系紧密,便难以迫得霍尹、霍哲等人自乱阵脚,还小琉璃清白。 圆容师太慈和一笑,道:「昊儿,当时在九老洞前,我曾说过缘分何等奇妙,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我二人缘分已过,我是不能收你为徒的。」 袁昊道:「是,是。那弟子斗胆一问,往后弟子该如何称呼师……师太才是?」 圆容师太道:「你想叫师父也罢,想叫师太也罢,其实随你意就好。本来的话,本门派中所有弟子都该称呼师妹一声师父,这点规矩,还是得依各门各派的法子行事。你自然也不例外。」 袁昊听得懵懂不解,疑道:「师……师太,弟子鲁钝,不明白妳老人家的意思。」 圆容师太笑道:「自古讲求尊师重道,尤其是江湖武者,更加看中此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师父二字,是传承数百载的礼的重量,本意是希望弟子全心全意恭奉长辈,以礼相厚,我虽不收你为徒,你心中却长存礼念,只不过你已当众称呼我一声师父,还是不宜再改口才是。」 圆如师太在旁也笑,道:「师姐,若是照妳这般说,昊儿不能拜妳为师,那倒委屈他了。」 圆容师太摇摇头道:「阿弥陀佛,师妹说这甚么话,妳自小就很会照顾他人,由妳这个掌门人来,师姐我也能安心交给妳。」 圆如师太苦笑道:「师姐,妳自小就爱胡说八道,这事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袁昊听到这里,寻思道:「二位师太这是甚么意思?圆容师太要将我交给圆如师太?莫非、莫非……」心脏砰砰狂跳,隐隐之间,脑中似乎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刚想不久,便觉太过异想天开,不敢再深入细想。 只见圆容师太目光转来,向袁昊道:「昊儿,从今尔后,就由师妹来当你真正师父,而我只会是字面意义上的师父。」 圆如师太接着笑道:「师姐,这般的话,别人可会以为昊儿有两位师父。不如这样如何?明面上我还是昊儿的掌门师叔,师姐还是师父,私底下我才是昊儿的师父。」 圆容师太笑颜逐开,道:「阿弥陀佛,妙矣,妙矣!」 眼见二位师太齐声笑了起来,袁昊、小琉璃早看傻了眼,尤其是袁昊本人,他根本料想不到,自己竟会有拜峨嵋派掌门为师的一天。他心中喜孜孜一片,实是美不可言,然而在心中某处,却存有莫大担忧,瀛海岛民和中原武者的练功方法,截然不同,要是被二位师太察觉自己的身分,难保不会引得她们二人勃然大怒。 就在这时,圆容师太笑道:「昊儿,你还等甚么?还不快行拜师之礼?」 袁昊闻声回神,抬头一看,见三双目光自三个方位瞧了过来,知现下情状,已容不得他回绝,忖道:「我不如走一步算一步,要是真正不妙,就和姓都的连夜潜逃便是。」当下噗通一声,跪地连磕三个头。 圆如师太忙扶起袁昊,笑道:「好,昊儿,既然你已拜我为师,便老实和你说,为师平时派中事务繁忙,因此至今收的徒儿,没有一位是亲传弟子,不过看在你迭迭助人为善,此事又是蒙师姐恩缘,今日收你为徒,或许也是份大缘。为师决定收你作亲传弟子,盼你日后努力修练,助璃儿光扬我峨嵋门派。」 袁昊双眼微微瞪大,心中更是吃惊,暗想:「糟糕,糟糕,我、我怎地就成了人家的亲传弟子?」当下佯装喜色过望,连连拱手称是,又拜谢圆容师太,随后跟着小琉璃走出庵屋,缓缓行回别院。 小琉璃临别之际,娇笑道:「太好啦,小师弟,从今以后,你可要好好精进努力。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去盯着你背心经,可不许你偷懒打马虎眼。」 袁昊勉强一笑,告辞小琉璃,回房紧闭门、牖,整个人缩到背窝,又滚又敲,低声叫骂道:「龟爷爷的!袁昊啊袁昊,草你的祖宗十八代,通通活该没屁没眼,你、你你你,瞧瞧你干了甚么好事?都是这张臭嘴,是不是?你没事提这干甚么?名目称谓一类之物,在岛上形同虚物,你只需厚着脸皮装傻到底,对方也不好过问甚么。现下好啦!你成了人家的亲传弟子,堂堂瀛海岛民,万民之敌,你……你说看看,要是让人察觉了,那该如何是好?」 他脑中细细想着倘若被察觉身分云云,究竟会被如何对待,愈想愈觉懊悔自责,连连歎气,简直欲哭无泪。 忽然之间,袁昊耳中听得有人嚅喏道:「你……你说慢点,老子可听不懂乱七八糟的屁话?」他只觉这声音好似熟悉,回头一看,眼中染上莫大喜色,叫道:「姓都的!」 当是躺在床头,醒来瞪过一眼的都争先。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四章 峨嵋派日常(1) 都争先侧过身子,慢慢往床边挪动,欲要卧起,却是四肢乏力,试了几回未果,忽然嘴中闷哼一声,面有痛色,脸皮肌肉频频跳动,狰狞无比。他脸无血色,整个人气喘吁吁,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轻轻碰着胸口,久久没有动作。 袁昊瞧他四肢健全,脸色当如白纸一般,心中很是明白,那利水摧心掌的威能,重者能毁人心肺,五脏六腑,皆不能存,并非刀剑等肉眼可明的外伤,而是属内伤范畴。 袁昊迎了上前,慢慢搀扶都争先坐起,道:「姓都的,你受了那读死书的臭老儿一掌,没死已是大福,还是乖乖休养,莫要牵动到伤口。」他那「读死书的臭老儿」,指的正是老书生宋有寒。 都争先喘了几口粗气,道:「你??你??去他妈的,那老家夥打我那一掌,可是卯??卯足全力,要不是我反应快,急忙将经脉所有??所有的道气用来护住五脏六腑,现下早、早已被掌劲震得死透。」 袁昊惊道:「姓都的,那你感觉如何?」他目中满是关切之情,心想要是能知道伤及何处,便能向圆容、圆如二位师太求助,他俩同为瀛海岛民,当能毫无顾虑地信任彼此,因此说甚么也不能放任都争先死于此处。 都争先摇摇头,盘坐床头,重重再吁了一口气,道:「死不了,也不知是谁趁我昏迷之际,将内力灌输我体内,替我调养紊乱的内息,现下我经脉内道气充盈,过了今晚,大概能好去三成左右。」 袁昊喜道:「那太好了,能有这般大爱之心,救助你这不相识外人,应该就只有圆如师太或圆容师太二人。」 都争先先是点点头,随后骂了一声,脸有恨色道:「好个屁!你这小子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白白受人一掌,岂能好受?那宋有寒是星云派的,八成和宋天雄有所关联,换句话说,咱们这等于狠狠让宋天雄抽了一巴掌。他奶奶的,好你个星云派,我都争先都大爷记住这个仇,假以时日,看我还不拆了你们星云派的派府。」 袁昊听得都争先怨言不停,心中不平之气跟着勃然而发,脑中忆起受霍家人相逼逃亡一事,哼了一声,心道:「姓都的说得对,管他一巴掌、两巴掌,反正咱们有的是机会报仇,那霍家人也是,竹爷爷于我的大恩未报,我便似个恶人般落荒而逃,白白拱出少年小比的优胜,害得令谦姑娘她、她……」想到此处,心中愈发难过愤懑,连连跺地,索性不再细想。 只听都争先道:「姓袁的,你方才嚷甚么亲传弟子,那是怎地回事?」 袁昊回过神,眨了眨眼,脸上流露苦笑,别过脸道:「我、我貌似成了圆如师太的亲传弟子。」 都争先嘴中「啊」的一声,傻愣愣道:「什、什么?你……你,不会又做了甚么好事?」 袁昊大感心虚,连忙将上得峨眉山后发生的事情,如何接受二位师太要求,如何入九老禁地救小琉璃,如何四处张扬小琉璃困洞的真相,当众迫得霍尹等人认罪云云,一概不留告诉都争先。都争先脸上一连数变,从一开始还觉颇有道理,点了点头,其后眉宇一挑,其后面有怪色,最后面容阴沉,脸皮微跳,显是大不认同。 都争先骂道:「你!」话一落下不久,会意过来,朝房门、窗牖看了一眼,随后放低音量,接着骂道:「你之所以闯入那九老禁地救人,是为救人也好,或是为了二位师太要求,不管如何,理念为好,我便不多说甚么。」 都争先续道:「可是你、你还记得咱们是甚么人?咱们为何要连夜逃出抚仙镇?要是让二位老人家知道你我身分,那该如何是好?而且偏篇还是掌门的亲传弟子,简直坏上加坏,他妈的!」他内伤未癒,当说到激动之处,呼吸一个不畅,不禁连连咳嗽,喘个不停,只好和袁昊干瞪着眼。 袁昊自知理亏,起初还觉心虚,甘愿让都争先训话,不敢回嘴,但听了五、六句骂言,心态渐复,眼珠子一转,咧嘴偷笑道:「姓都的,你歇会吧,反正圆如师太她老人家这么说,咱们作为峨嵋派弟子,惟有乖乖听从命令。从今尔后,你只需叫我一声袁昊师兄救是。」 都争先骂到上头,正感快意,哪知袁昊突来一句,令他本欲说出口的话哽在咽喉,重新吞回肚腹。其实他满肚怨气早已全消,当下不过是趁此气势,寻袁昊的反应为乐,冷冷一笑,道:「非也,非也!姓袁的,就算你是亲传弟子又如何?你我真要算起,是同时拜入峨嵋派,根本没有先后之分。这声师兄,你这辈子是想都不要想。」 二人骂骂咧咧了一阵,无疑是在争辩谁是师兄,谁是师弟,他俩目光一触,话声一止,不由齐声笑了起来,吁了几口气,各自便放下此事,不再烦恼。 隔日破晓,天刚亮不久,峨嵋山巅传来第一声钟声,当当沉响打破宁和早晨,各处别院接连传出钟响应和,顿时钟声大作,整座峨嵋山笼罩钟响之中,吓得袁都二人惊醒过来,大是痛苦不堪,再难入眠。 也不知又过去多久,忽听门外有人边敲门边喊道:「袁师弟,袁师弟!」 袁昊半睡半醒下,听到门外声音,穿好衣服,往另一张床瞥去,见都争先同样醒了过来,半睁着眼睹。他开了房门,揉着眼睹,没好气道:「小琉璃师姐,师弟我说出公道话,别看我英勇过人,聪明绝顶,舍命救妳出洞,我还不过是个可怜小孩,不好好睡觉长不大,妳大人有大量,行行好。」 门外小琉璃双手叉腰,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师弟,我昨天不是说了,要盯着你好好背经,你作为掌门师叔的亲传弟子,责任重大,万万不得偷懒。」 袁昊厌烦道:「这么麻烦?那我不当啦。」 小琉璃噗哧一声,似被逗乐,脸上笑颜逐开,她捉了袁昊的手,往房内走去,道:「师弟,当不当可由不得你。」 她目光往房内一扫,见着都争先坐起床边,眸子瞪大,嘴中「啊」的一声,道:「这、这位少侠已经醒啦?」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五章 峨嵋派日常(2) 都争先先是对小琉璃如瀑般的银发微觉吃惊,旋即神色缓下,回以一笑。他脸上恢复不少血色,摇摇晃晃起身,拱手道:「这位定就是小琉璃师姐了,在下姓都,名争先,还请师姐多加勘照。」 小琉璃忙称不是,她知都争先和袁昊是好朋友,先前在峨眉山下遭人重伤,始终昏厥不醒。她素来是派中辈份最小的女弟子,如今接连喜获二位师弟,总算一圆当师姐的优越感,心情飘飘欲然,点点头道:「都师弟,你伤势未癒,用不着如此多礼。咱们派中有不少治内伤的丹药,我等会替你拿了来。」 都争先道:「是,承蒙师姐厚爱了。」他说完话,气息微乱,脸色微微发红,似觉乏力,重新落座床边。 小琉璃眸子一转,看向一旁袁昊,柳眉一皱,道:「袁师弟,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取了纸笔,抄写心经。师父说了,要你五天之内抄写完成,否则绝不能放你出房门。」 袁昊登时面有苦色,好似吃到了黄连,吐吐舌头,哀求道:「师姐,师姐!妳别那般狠心,这一天我就待不住,何况是整整五天?我总要撒尿拉屎,吃饭喝水??」 小琉璃听他言语污秽不堪,甚么拉屎撒尿,说得肆无忌惮,不禁又羞又怒,她自拜入峨嵋派以来,生活简朴无华,每日早睡早起,念经练功,应付霍尹等人的骚扰,或听师姐间的閒话家常,一日即过。多年下来,她因为霍家人的事情,不愿连累山下爹娘,过着如隐士般的日子,还从未遇过似袁昊这等口无遮拦的孩子,加上派中风气,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琉璃扬起手,愠怒道:「袁师弟,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就别怪我动手打你屁股。」 袁昊捂着屁股,噤声不敢再说,取了纸笔,坐在桌前,瞧着眼前空白一片的白纸,眨了眨眼,心道:「我不晓得观音心经的内容,没有经文,我又该如何抄写?难不成要我无中生有?哎哟!我只会一句观世音菩萨,其馀一概不清楚。」 想得片刻,心中暗喜,又想:「没有经文,我便用不着背啦。」将毛笔一扔,拍拍屁股,就欲躺回床铺。 小琉璃玉手一捉,五只纤指准确抓住袁昊后领,瞪眼道:「你要去哪里?这连一炷香都还不到。」 袁昊无奈道:「师姐,我没有那本心经,我该抄甚么?」 小琉璃笑道:「这你无需多虑,我唸一句,你抄一句就是。那本观音心经,是咱们峨嵋派必背的经文之一,如今派中上下,就只有你和都师弟尚未背熟悟通。」 袁昊生无可恋歎了口气,重新落座,耳中听得小琉璃道:「观自在菩萨??」手中提笔便写下「观自在菩萨」五字,纸上字迹歪七扭八,龙飞凤舞,怪模怪样,那「自」字隐约还多了一笔划,看来颇是逗趣。 小琉璃不由偷乐,心想:「袁师弟这等字,要是让师父和掌门师叔见着,还不活活气死两位老人家?」 她接着道:「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隔了半晌,又道:「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直到了最后「菩提萨婆诃」五字,整整二百六十字抄写毕了,小琉璃一再检查,确认无误,让袁昊先抄写十遍,边唸边写,随后考他背咏一回。 袁昊于佛家经文全然不懂,又毫无兴趣,但他记性甚强,加上佛法的些许地方,和道家之理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他边唸边写,心思有悟,一念就通,不知不觉间已背下一小段经文。小琉璃前面考他几回,见他是一次背得比一次还多,愈背愈快,不觉暗暗诧异。 到了正午,袁昊已背熟大半观音心经的经文。小琉璃替二人拿过午饭,简单用过,接着再背。到了第二天下午,已尽数了然于胸,背得烂熟。然而这抄写的功夫,算来写过不下数百遍,但距离圆容师太要求的千遍,兀自远远不及。 第三天正午,小琉璃连考袁昊五回,或从中撷取一段让他背咏,或自行唸到中途,要他立刻接下去念咏,或吃饭閒聊之际,令他背诵,通通难不倒袁昊。她怎地都料想不到,仅仅不到三天时间,袁昊已把观音心经背得滚瓜烂熟,考也考不倒他,索性放他独个儿抄写经文,换督促都争先背咏经文。 都争先这三日间静心调养,透过体内那充盈不散的道气调养,以及峨嵋派丹药的妙效下,伤势已然好去大半,当能下床灵活行走。随着他伤势渐癒,那聚不散去的古怪道气,竟逐渐消散而去。他精神是一日比一日更足,但自早到晚都得听袁昊念咏经文,饶是他再何如有耐心,也渐感心神烦躁。 小琉璃笑道:「都师弟,咱们依样划葫芦,我唸一句,你跟着唸一句。」语调之中,似乎一点也不觉不耐烦。正当她打算开口念咏。 都争先抢先道:「师姐,我听妳和袁昊说了三天,倒也记住不少,妳且听听,我背得对或不对。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小琉璃听都争先一字一句唸过,字字唸得不快,却是慢中有序,其中错漏了几个字,经小琉璃指点,都争先再背几回,竟已背得一字不漏。 都争先笑嘻嘻道:「师姐,我背得如何?」 小琉璃又惊又疑,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眼前所见,观音心经尽管字数不多,但对本来不通佛法的人而言,就算死活硬背,兀自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背得如此精熟。她忖想:「这袁师弟和都师弟当真古怪得紧,本来约定好的五天,他们居然只用三天就完成,着实不可思议。」 她却不知道都争先自小精研赌术,赌术当中把戏多又杂,倘若加上出老千的技法,更是变化多端,博大精深,极是讲求赌者的记性。 正所谓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对都争先而言,二百六十字的经文,如何能和诡谲难测的赌术相提并论?背来自然是轻而易举,丝毫没有半分难度。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五成功力 袁昊拼命抄写观音心经,他知悉这抄写功夫一天不完成,自告奋勇前来督导的小琉璃是绝不可能放人出去,因此卯起生平最大干劲,毛杆灵动,写了一遍又一遍,一张又一张白纸,不知不觉间,抄写经文的白纸已堆满成座小山,放眼一扫,房内桌脚、床铺、椅上各处,皆能见着经文的身影。要是有不知情者经途于此,定会以为是哪位醉心佛法的尼姑在抄写经文,修行悟佛。 到了第四日,袁昊边是趴在桌上,斜眼侧脸,边是动着毛笔,目光呆滞,整个人显得精神恍惚,疲惫异常。他往窗外一探,只见外头夜色沉沉,云雾浓重,难见星辰皎月,此时虫鸣唧唧,风声呼呼,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息。 但凡袁昊此刻脑中所想,眼中所见,全是佛经相关之物,甚么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达摩师祖、少林寺云云,通通强记脑中。 原来自他和都争先熟记观音心经,小琉璃閒来无事,便不时会趁抄写之馀,传授一些心经以外的佛法典故,处世心得,尤以当她知道袁都二人记性都甚好,更是心花怒放,变本加厉,时而背咏时而说事,短短一日左右,少说也说了三十来件佛典,直让袁都二人暗暗叫苦,大骂自己干甚么自讨苦吃,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袁昊再写过三遍经文,只感右腕又酸又痛,整只胳膊好似高温焚烧的炭火,手中毛笔颤个不停,再也拿持不住,已然到达极限。他心中估量一算,眼下还差二百多馀遍,寻思道:「龟爷爷的,不行,不行!这般下去不是办法,今日是说好的最后一晚,要是没办法完成,难保二位师太和小琉璃师姐还要我多留几日,那可当真要了我命。」 袁昊回过头,狠狠瞪了无事可做的都争先一眼,登时灵光乍现,道:「姓都的,来帮我抄写佛经。」 都争先看也不看袁昊,淡淡道:「姓袁的,修业悟道乃是武者重要的功课,未来是成是败,功力是高是低,全看你今日打下的基础,你万万不可想着偷懒。」他这话说得流畅无比,毫不迟疑,好似早料到袁昊会要他帮忙。 袁昊哼了一声,道:「咱们所学道家之法,道法自然,无为之道,干佛法甚么鸟事?修业屁,悟个屁!」 都争先道:「师姐今天和咱们说了『业』,你可还记得?」 袁昊道:「业有善业,恶业,业障会成,全是因为人人心中有执着,武者之道,第一大关就是『执者境』,有所执,无法通大道,所以才说,武者之道和佛法门道不谋而合……」话说半途,他面容一紧,扔开毛笔,指着都争先道:「你奶奶的,姓都的,你想说这是属于我的业,别把你拖下水,是不是?」 都争先哈哈笑道:「正是,不错,亲传弟子果然不同凡响,在下佩服佩服。」 袁昊怒叫一声,道:「好你个臭赌虫,我看你大病初癒,需要活动活动筋骨,接招!」他早是被佛法搞得心烦意乱,沉不下气,当下听得都争先幸灾乐祸的话,哪里来忍得住?只见他蹬地跃起,凌空出脚,直直朝都争先脸上踢去。 都争先偏过脑袋,左手一翻一抓,微风拂动,待袁昊这一脚扑了空,与此同时,五根指头牢牢扣住袁昊脚踝,接着施力一扔,竟原原本本将袁昊的招式化解,又逼开他三步。 袁昊「咦」了一惊,吃惊道:「你的功力怎么、怎么……」 都争先咧嘴一笑,道:「就在方才你埋头苦写经文,我正好复原到五成左右的实力,执者七脉的力量,你一个小小二脉武者,还敢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袁昊闻言,好强心态倏地起了,技痒难耐,嘿嘿一笑,接连出招,拳脚并用,往都争先门面、胸口、肩子等上身攻去。拳劲脚劲每过一处,都是招到风随,不过数招之间,房内已是经文白纸漫天飞舞,飘飘纷落,好似寒冬降下的茫茫雪霜,层层复盖在地上,宛若一张白色大地毯般。都争先明白袁昊有意试他境界恢复如何,嘴角含笑,打定主意不还手,只顾架招躲招。 都争先先前受宋有寒掌力所伤,现下乍看快要癒好,心底却大有疑虑,不知那利水催心掌有无留下任何后遗症状,是以试招一打,借此探看身子情状,倒不失是个好法子。 袁昊拳脚未到,都争先便先辨明其出招路径,刻意催动道气,流转双臂,迎前要挡。袁昊境界和都争先相差甚远,自然没有留力,乃是全力全打,碰碰碰三响,三招拳路都被都争先识了破,或扣捉或震开,一招都未打中对方。 都争先笑道:「再来!」袁昊点点头,这回脚上先攻,拳招再后,兀自一一让都争先化解开来。 奈何房内空间窄小,纸张飘飞得厉害,出招还需留神不得打坏纸张,未免大失兴致。二人过了数十招,都争先确认身子无碍,通体发热,总算心安,停止催气,收势下来,重新静坐调养。 袁昊明白他意,同样散了道气,拾了扔去的毛笔,瞧着漫天乱飞的纸张,愁容满面,将纸张整理毕了,落座椅上,歎了好大一口气。突然之间,他又想到好办法,道:「姓都的,来帮我抄写经文。」 都争先翻翻白眼,心道:「姓袁的还来?」哼了一声,装作一副庄严面貌,道:「方才你招招朝我脸来,却是一招也没打中我脸,你以为我会不知?姓袁的,你该感羞愧,好好勤奋练功才是,莫要再分神想些有的没的。」 袁昊斜眼盯着都争先,丝毫没有生气,只道:「你当真不帮我?」 都争先道:「男儿汉说一不二,我要是帮你,我都大爷就是小狗!」 袁昊嘻嘻一笑,道:「好啊,都大爷,你要是不帮我,我明日就和咱们的好师姐求情,替你也争取争取抄写经文的机会,你说好不好?」 此言一出,都争先抽了口气,放眼扫了满地经文白纸,想到自己也得重新经历这抄写地狱,脸色当变,咬牙瞪着袁昊,道:「拿来!」 袁昊笑问:「要甚么?都小狗。」 都争先又气又好笑,骂道:「别废话,再拿纸笔过来,否则别怪老子不帮你写。」就算是他,可没有耐心独自一人苦熬五天的经文抄写。 瀛海岛二人写到中途,眼看天色不早,睡了一觉,隔日清早,接着埋头拼命抄写。说来也是奇怪,小琉璃今日并没有来到二人房内,边监督边说着佛典。二人只感满腹疑窦,隐隐又觉今日的峨眉山甚是热闹,派中弟子熙来攘往,闹闹哄哄一片,听得有人说甚么「入派」、「收徒」云云。 这才想了起来,今天是峨嵋派收徒之日。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七章 约法三章 袁昊脸上一黑,自己抄写这观音心经,一写竟已过了五天时间。他小小年纪虽已明白江湖险恶,人心难料的人生至理,却尚还不懂人生匆匆即逝,虚度光阴的滋味儿,然而此刻之间,想到瀛海岛民每十年破界出岛,都为调解中原西域二方纷争而奔波,又想他和都争先二人武功低微,得罪的人着实不少,现下别说调解纷争,连保命都是一大难题。一寸光阴一寸金,他不好好专心练功,尽快提升境界,假以时日,接下岛民衣钵,而是蹉跎五天光阴,抄写经文,到头来一无所获,实在是羞愧岛民先烈先祖。 袁昊连连歎气,不由问道:「姓都的,咱们在这埋头抄写佛经,不赶紧提升境界,究竟是为了甚么?」 都争先毛笔一停,抬头看来,只见他脸上好似在笑又似无奈,一副没好气的模样,将手中压着的白纸扔到一旁,道:「姓袁的,我以前和你说过,武者境界,意在悟道,悟道多寡,理所当然反应到境界上,悟得愈深,提升愈快,反之亦然,大道就如海纳百川,万千细流最终汇聚一海,殊途同归,但每个人的滥觞和过程不尽相同,并非没有例外。有的人境界高,悟出的道理太过粗浅,实力倒不及悟出深奥穷理,境界稍低的武者。」 他话说至此,重新拿出一张空白白纸,边抄写边道:「你好好想想,要是抄写经文当真毫无意义,纯属胡闹之举,我干甚么陪着你一起背诵?更别说他们峨嵋派当真只学佛法?他们和咱们,嘿嘿……」说罢,鼻子轻轻哼起了气。 袁昊听都争先话中有话,只感一头雾水,疑色满面,心中大是不信,忖道:「抄写经文哪里能有甚么意涵?咱们是学道,峨嵋派学佛的,整天抄佛经,他们峨嵋派弟子得以提升,咱们二人怎地可能提升境界?」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渐近,一人脚步轻巧,少有声息,另一人脚步甚沉,踏地有声。只听一人道:「刘师妹,妳这话是真是假?」这人是个男子声音。 另一人道:「师兄,你小声点!此处是圆如师伯的别院,弟子甚少,且大多人都已下山帮忙,但还是小心为妙。我说的这事自然不假,霍家做出那等好事,早该东窗事发,要过不了几日,掌门就会将霍家二人遣送回去。」正是女子声音。 那男子嘿嘿笑了一声,声音略低下来,道:「好师妹,这事是谁做的?」话音当中,忽然带有调笑之意。 只听那女子腻声道:「师兄,你、你别这样,好不好?咱们有大把时间,这里……这里人多呀……」 男子又笑道:「好师妹,就依妳的。」 刘师妹吁了口气,接着道:「师兄你前几日为了收徒大会,四处奔走,不在派内,理应是不知道,是一个叫袁昊的小师弟所为。数日前,这位袁师弟让古抚仙三派人马追杀于此,也不知这位小师弟如何得罪三派人马,幸亏圆容师伯出手相救,袁师弟和他朋友才能得救。」 房中袁昊、都争先二人一听这话,知外头二人在谈论自己等人的事,纷纷屏息凝神,悄然放下毛笔,侧耳细听。 但听那男子「啊」的一声,似觉吃惊道:「那位圆容师伯救人?难不成她老人家踏出峨嵋山……」 刘师妹道:「是啊,圆容师伯为了搭救袁师弟,亲自下山解危。师兄,我听派中诸位师姐说过,师伯数十年来从未下山过一回,这事是真是假?」 那男子道:「师妹,此事莫要再提!」乍听之下,声音中一片胆怯紧张。隔了半晌,他续道:「师伯此次下山,却是为了救一名素不相识的小娃儿,倒是古怪之极。唉哟!不对,妳说那位袁师弟,当真将霍家二人得罪走了?糟糕,糟糕,那可怎么办才好。」 刘师妹有些没好气道:「师兄,才不是得罪走呢,那霍家人可恶至极,你又不是不知道,袁师弟这么做,全是为了小琉璃师妹。」 那男子话声顿止,许久之后,歎了一大口气,道:「霍哲师弟的那点事,我这做师兄的,自然很清楚,他确实做得过了。但无论如何,他们背后的霍家都容不得咱们小觑,袁师弟这般得罪人家,未免太不懂事,怕是会给咱们添很大麻烦。」 刘师妹怒道:「师兄!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依你之言,难不成师妹就该继续苦受那霍哲骚扰不可?咱们、咱们先前已错怪师妹擅闯禁地,说她是作茧自缚,活该倒楣,如今怎么可以……」她这话说到后来,声音渐低,哭腔渐深,愈发哽咽起来。 正如袁昊先前所料想,小琉璃受困九老洞的事情,派中弟子或知或不知霍家人的恶行,大多认为她是无理取闹,明明派规如斯规定,她却硬闯禁地,其后迷失洞内,当是自作孽不可活,众弟子见在圆容师太的面子上,顶多私下浅谈一下,各自心知肚明,便不再多说。直到袁昊到来,四处张扬实情,其后当面揭穿霍尹、霍哲云云,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过往所思所想,不免感到愧疚。 那男子歎了口气,道:「师妹,但是……唉!不说了,不说了。此事真要说起来,此事我也有错,妳千万不要怪罪自己,一切过错由我承担就行。」声音当中,自是一片柔情蜜意。 刘师妹腻声道:「师兄,你、你真好。」 那男子笑道:「师妹,对我而说,妳才好。」 刘师妹嘤咛一声,旋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是那二人贴近亲热起来。她娇腻道:「师兄,只要你肯一直待我好,我……人家,人家这辈子只依你一人。」 袁昊、都争先听得二人不在谈事,反倒是甜言蜜语,情话不断,醉心于二人小天地,只感浑身汗毛直竖,通体不适,脸上微微一红,再听得几句情话,已然受之不了。所幸那二人很快便离去,袁都二人总算舒了口气,无奈相视一眼。 都争先拿起毛笔,接着抄写经文,过得片刻,他道:「姓袁的,咱们来约法三章。」 袁昊右眉挑起,道:「怎么?」 都争先道:「从今往后,绝不能再惹事生非,我总觉得方才那师兄话中有话,好似极力想为霍家人说情,只是碍于那位师姐,没有说下去罢了。咱们得以拜入峨嵋派,潜心修练,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今后苦修十年,未来定有咱们的一片天。」他和袁昊既然是派中最小的弟子,那无论是方才那师兄还是刘师妹,对他们而言,都是师兄和师姐。 袁昊道:「姓都的,我才没有惹事,那都是人家找上门。」 都争先大翻白眼,狠狠瞪来,道:「他妈的,姓袁的,你行行好,总而言之,不得再惹麻烦,你发个誓,要是再惹麻烦,一辈子再也长不高。」 袁昊听到这狠毒誓言,吓得好大一跳,瞧了瞧自己短手短脚,眉头大皱,他目光一抬,惊见都争先脸上偷乐的神情,不觉来气,当下一股傲气往脑上冲,大声道:「发誓就发誓!我袁昊要是惹了麻烦,活该一辈子长不大!」 都争先道:「好!咱们击掌为誓。」说着,伸出手和袁昊大掌对小掌,啪啪两声,迳自大笑起来。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公正不阿 瀛海岛二人齐心联手,待最后一字落下,总算将观音心经抄写毕了。二人就像是挣脱桎梏的猛禽,不禁吁了口长气,只感浑身轻松不少。眼看外头烈日正盛,洽是正午时分。他俩小歇一会儿,迟迟等不着小琉璃到来,瞧着遍地经文,忆起这五日来的辛劳,当是说不出的厌恶和烦躁。 袁昊忍之不住,道:「姓都的,不如咱们出去晃晃,瞧个热闹。反正师姐不在,咱们倒无事可做。」他这五日以来,抄写不下数百遍经文,其中经文的解释要旨,小琉璃早已迫他背得滚瓜烂熟,因此只要他没在动脑,静思下来,佛经无时无刻都会回盪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对他而言,这五日简直过得生不如死,度日犹如年。 现下总算能离开此地,袁昊何如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都争先同样深受迫害,自然不愿多看经文一眼,只点点头道:「正好,那小二的事情,你可还记得?此事咱们既已答允,小琉璃师姐的事还是早早告诉他才是。」袁昊喜得点头叫好。 袁都二人换了身衣物,悄悄开了房门,确认周遭确实无人,溜下峨嵋山道,他们愈往山下行去,察觉四周愈发热闹非凡,一路上碰到不少峨嵋派弟子。那些峨嵋派弟子看到袁昊、都争先,都是一惊,愣了片刻,面有古怪之色,却没有多管。当二人来到山脚下,放眼看去,不由猛吃一惊,只见山脚下一块大平地,黑压压站着许多人,大排长龙,少说也有五、六百馀人。几乎全是和袁昊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这块平地本来甚大,只是五六百人置身其间,后头还有接踵而来的人马,密密麻麻一片,倒是让这块平地显得狭小许多。 袁昊从未见过如此多年轻武者齐聚一堂,东瞧西探,只觉每一个人都好是新奇,心想:「这些人全是要拜入峨嵋派门下的弟子?袁昊啊袁昊,你万万也想不到,你不爱整天吃斋食,不爱抄写经文,你那些不以为然的事,这天底下却还有如此多人喜爱得紧。」言念至此,心中肃然起敬,转念却愣,又想:「唉哟!我管人家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人各有所好,各有所志,有人以吃苦为乐,为此加入峨嵋派,我偏就不喜欢,同样加入峨嵋派,又怎地啦?但倘若小琉璃师姐又要逼我抄写经文,我能否还写得下去?」 却在这时,忽听都争先道:「我草!」袁昊闻声回神,往旁看去,尚未开口问话。都争先已一手抓了他,俯下身子,左看右看,低骂一声,似是寻不着藏身佳处,牙一咬,改而转身往山道奔去。 袁昊搞不明白情况,整个人上下颠簸,皱眉挣扎几下,道:「姓都的,你干甚么?」 都争先急道:「风紧,扯呼!老子不是苦僧,不想再来一回。」 袁昊听他说了江洋大盗的黑话,满脸惧意,又好笑又傻眼,更觉古怪之极,不知他是见着甚么,犯得着怕成这副德行? 哪里知道下个瞬间,但听身后有人喊道:「袁师弟,都师弟,谁准你们下山的?」 袁昊闻得这熟悉声音,温柔话音中自有一片威严,嘴中「啊」了一声,脸色发白,整个心登时悬在半空,忙道:「风紧,扯呼!扯呼!」 情急之下,袁昊竟不自觉学起都争先适才的黑话,兀自没有察觉。 其时,又听那声音传来,道:「袁师弟,都师弟,你们若是再多走一步,我可得请掌门让你们多抄几回经文,重新修养心性。」 此话一落,袁都二人立时抽了口气,都争先停步下去,缓缓放下袁昊,再也不敢动弹一步。 那声音娇娇轻笑,接着道:「好了,你们俩,回头!」袁昊、都争先二人乖乖回头,见眼前之人双手叉腰,脸上似笑非笑,除了小琉璃还能是谁? 小琉璃没好气瞪了二人一眼,道:「你们俩为甚么下山?我不过一刻没盯着你们,你们就想偷懒不成?尤其是你,袁师弟,师父和掌门师叔特别吩咐过,要我好好勘照你。这几日下来,我本以为是她二位老人家多虑,唉,想不到还是她们二位老人家眼光犀利,想法独到,猜得果然不错。」 袁昊听到这话,脸颊微抽,当即谄笑道:「师姐,漂亮师姐,我不过是出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绝没有半分逃跑之意。师姐妳大可安心。」 小琉璃轻轻哼了一声,道:「不行,袁师弟,你的心经抄写到哪儿?你不乖乖抄写,跑出来做甚么?是不是当真想再多写一千遍?」 袁昊暗暗叫苦,寻思起来:「这位师姐当真铁面无私,毫不留情,我不过出来歇一会儿,用得着这般认真?」 其实小琉璃平时温婉知性,和蔼可亲,无论对派中上下任何人,说话圆融,绝不会将话说死,很得派中弟子青睐。她素来极听圆容、圆如二位师太的话,一旦面临派中正事,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守正不阿,绝不会有半分打混摸鱼的时候,为此深受派中所有人敬佩。这回督导袁昊抄写经文的工作,是二位师太异口同声讬付她的事情,因此就算袁昊于她有救命之恩,在二位师太讬付之前,那都不得有半点通容。 袁昊道:「师姐,其实我并没有偷懒,我……」 小琉璃没听他说完,率先摇摇头道:「不行,袁师弟,你没有抄完经文,我不能答允你任何事情。」 袁昊忙道:「可是师姐,我已经写……」 小琉璃又抢道:「不可以。」她知悉袁昊嘴巴很是厉害,要是一个不注意,定会被他找到偷懒的借口,因此听都不愿听。 都争先实在看不下去,道:「师姐,袁昊自然已完成抄写,所以咱俩才出来看个究竟。」 小琉璃美眸微微睁大,看着都争先道:「甚么?他、他将那整整一千遍的心经完成啦?」见都争先点点头,又见袁昊拼命捣头,目光不移,和她目光直直相对,一点也见不出半点心虚,应当没有说谎造假。她当下略略低吟,转而露笑,道:「既然如此,你们想下山看便去看吧。正好,我这有事要请你们帮忙。」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女心事 小琉璃这话一落,像是想起什么事,落寞一笑,脑袋微微垂下,眸光湧动,犹豫片刻,薄唇复而开阖,却一声未出,一字未明。 袁昊见她动作扭捏,欲言又止,言行举止丝毫不似平时直爽雅量,眼珠子一转,笑道:「师姐,我和都争先打算下山饱餐一顿,好好吃足许久未碰的荤食,过瘾几把。师姐有甚么事需要咱俩搭把手?」 都争先同样笑道:「不错,咱们正巧打听到一家好饭馆,若非师姐妳有事缠身,咱们定会邀师姐一块前去。」 袁昊笑嘻嘻又道:「那饭馆小二名声响亮,你可知那小二姓甚么?」 都争先道:「自然晓得,那姓江的小二,整个峨嵋山也只有那一位了。」 小琉璃听到这里,如何不晓得他们口中那姓江的小二,指的就是自己多年未睹的爹爹?她当初为了拜师学艺,毅然决然跑上峨嵋山,白驹过隙,想不到这一待,就是整整五年。这五年间,她因婉拒霍哲求爱,不慎惹恼霍尹等人,为了不连累爹娘,更是从未起过下山的念头。 如今事情毕了,她已了无负担,一身是轻,却迟迟没有下山探望爹娘的意思。正是因为她多年来从未下山探望爹娘的惭愧和疏远,以及害得他们涉入江湖事,致使惶惶不安,躇踌不决。 小琉璃歎了口气,忖想:「自我得罪霍尹师兄,便再也没有和爹娘传信。可是依袁师弟所述,这些年来有人冒充我和爹娘传信,这个不知名的人八成不是周师兄,就是元师兄。对爹娘来说,他们二老如今的宝贝女儿,并非是我。我、我??又算得上甚么?」言念于此,又想:「还有甚么好考虑的?江湖凶险,危机四伏,难保往后不会再发生同样事情?我既已踏入江湖,是堂堂五霸之一的峨嵋派弟子,生是峨嵋人,死是峨嵋鬼,我自儿的儿女情长,哪里能和派中所有弟子的性命相提并论?」 她心念既定,便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塞在袁昊手中,转过身子,道:「师弟,能否麻烦你??」 袁昊接过信,眨了眨眼,笑着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 小琉璃就深怕袁昊不答允,她安心吁了口气,转头笑道:「多谢你,袁师弟。好啦,我还得帮忙派中师姐师兄,就不送二位师弟下山。你们切记,傍晚钟声响毕之前,就要回来。」说罢,就欲快步离去。 哪知袁昊忽然道:「师姐,其实咱俩兜里没有半点武币,咱俩在山下吃喝,能否以派中名义赊帐?」 小琉璃回头道:「这自然可以,咱们峨嵋派自创派以来,每年在山下的花费,都会在年末结算还清。」 袁昊见小琉璃不愿多加停留,转眼已走远五步,脸上坏笑,大声道:「那太好啦,姓都的,你中了那臭书生一掌,总算死里逃生,创伤渐癒,咱们提前庆祝庆祝,大吃大喝一顿。嗯,是了!就喝它个一百坛三十年的女儿红,然后五十条红鲤鱼,五十只鸡、鸭肉,再来三十斤牛肉??」 当听到那一百坛酒,小琉璃突然脚下一滑,差点儿踉跄就倒。她无奈而笑,直想别说成群大汉能否喝干整整一百坛的酒,几头牛说不定都得喝到醉晕倒地,一个小小娃儿,哪里能喝这么多酒?其后那五十条鲤鱼、五十只鸡、鸭,牛肉云云,一件比一件更大,显是夸张之极。 峨嵋派俗家、出家弟子二者皆存,没有明文规定弟子不得食荤,但毕竟派中掌门人作为尼姑,六根清净,佛门慈悲,向来不食荤物,派中弟子也就无人敢大肉大酒。 隐隐之间,小琉璃心中淌过一丝寒意,不禁微微后怕,只觉倘若是袁师弟,视规矩如无物,任意妄为,无法无天,他说了要做,那就必然会做,绝不会食言而肥。 只听得都争先哈哈朗笑,道:「好,好!说得好,不过既然能够赊帐,且看我赌他个十来把,倒赚一笔。喂,你听说山下有赌坊没有?」 此言一出,小琉璃两眸大瞪,总算忍之不住,回过身子,连忙奔向袁都二人。只见袁昊、都争先像是心有连心,一点便通,连句话都没开口,一人捉了另一人,另一人紧抱另一人。都争先大步踏出,已身在三步左右的位置。 当小琉璃反应过来,彼此足足离得有十几来步的距离。她连奔带喊道:「等会,师弟,师弟!你们、你们万万不得浪费食物,不得赌、赌??」她不敢说出那「赌」字,因此这话说到后来,声音愈弱,几乎细不可闻。 袁都二人佯装不闻,齐声大笑,自山道旁的一条小路溜下山。在大排长龙的队伍注目之下,直往江小二的饭馆奔去。 袁昊、都争先料想五日过去,小琉璃的事情经人口耳相传,大抵传到山下,冤屈既解,饭馆生意自会好转。 果然他们尚未走入饭馆,就听饭馆内觥筹交错声不断,斋食香味扑鼻而出,笑声或高或低,或粗或细,足见是宾客如云,生意兴隆。 那江小二见有客人入店,忙迎上来,一见是袁昊、都争先二人,大喜过望,上前捉了他俩的手,道:「二位贵人,你们总算来啦!小的和内人已经听说过事情,多亏二位贵人,替小女声张正义,还小女和咱夫妻俩清白。敝店这几日的生意可说是蒸蒸日上,一片大好,大恩实在难以回报,真是、真是??」 袁昊仔细瞧了几眼,见他脸上红扑扑一片,和先前凄苦之色大不相同,笑嘻嘻道:「用不着谢,小二,你们生意好了,那有没有荤食可吃?」 江小二拼命捣头道:「有的,有的!小的知道贵人想吃荤食,特意让人送些荤食过来,二位稍坐片刻,我这就让内人备好菜肴。」 袁昊抢先道:「等会,小二,其实咱们还有一位朋友。」他转过头,道:「师姐,既然人都来了,何不和咱俩师弟一块吃顿荤饭?」 江小二循袁昊目光向门口看去,门口却无一人,正自感到奇怪,其时,只听门外传来一声重重叹息声。江小二闻得这声音,不由脑袋一热,浑身大颤,只觉熟悉地不得了,呼吸勘勘急促起来。但见一道倩影缓缓走入店内,螓首始终垂着,不和江小二目光有所交集。 江小二眼眶大红,连连吸了几口气,硬是不让老泪流下,道:「妳、妳这傻孩子,总算舍得回来啦?」 那人娇怯怯道:「爹……」 此人自然是一路追赶在后的小琉璃。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六十章 团圆 袁昊浅浅一笑,忖想:「果然师姐就是江小二的女儿,不枉我和姓都的费了大把工夫。」 只见小琉璃浑身微微发颤,低垂脑袋,面有大愧,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微微渗出殷红血珠,滚滚淌落。此时她脑中空白一片,实不知该如何启齿才对。她想起师父曾说过江湖之中,「人心难料」四字,想起霍尹、霍哲等人的嘴脸,害得爹娘饭馆生意惨淡,还被冠上莫须有的罪状,蒙受冤屈,想到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就觉通体发寒,难受地宛若肝肠寸断,无颜面对爹娘。 江小二抽抽鼻子,沙哑嗓子道:「傻孩子,傻孩子,快过来!让爹好好看看,妳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小琉璃想了片刻,面容一板,依言慢慢靠去,动作却是僵硬十足,一步一举都动得极缓极缓,好似蜗牛前行,那一步踏出,感觉和原地踏步并无二异。 袁昊看不下眼,道:「小二,要是你家女儿在山上过得不好,让人欺负,那该怎么办?」 江小二为人父母,向来把小琉璃当成宝捧在掌心,不许任何人伤着爱女,一闻此言,哪里还能沉得住气?只见他气得哇哇怒叫,骂道:「谁!是谁,谁敢欺辱我宝贝璃儿?要是让我知道,我、我虽然不会武功,定也要和他拼命个三百回合,好替璃儿讨个公道。」他这话全凭一股恼怒说了出口,全无半点虚假之辞。 小琉璃听得是一阵感动于心,这些年下来,自己为爹娘添了许多麻烦,却从未下山探望过二老一回,现下总算相见,也不见对方提及这些年的任何一件事情,或一丝抱怨愤懑,反倒是关切起自己安危。小琉璃心肠软下,再也忍受不住,泪如泉湧,怎地也停之不住。 江小二见女儿如斯,眼眶微热,惊道:「璃儿,妳……妳这是怎地啦?」声音中微微带有一片哭腔。小琉璃只管摇头,才刚抹掉了泪,不久又热泪盈眶,索性便不再管。 当下就见江小二、小琉璃父女俩愈靠愈近,相拥一块,低声抽泣起来,谁也没有多说甚么。片刻之后,他俩应是顾及店内来客,双双退开几步。但见小琉璃脸上梨花带雨,颊上一抹淡淡红晕,衬着满足喜色,以及些许羞色,目中精亮,显是了却一大心事,整个人惬意不少。 江小二忙邀袁、都二人入店,找处座位,替他们备好茶水,急急忙忙拉着小琉璃迳自走入灶房。但闻灶房连连传来又惊又喜的叫声,却是那位有孕大娘的声音。 店内来客多是陪伴孩子的随仆或亲人,他们循声看去,纷纷想探个究竟,目中洋溢着好奇,奈何灶房前用块鹅黄色大布帘虚掩,除非有人拨开布帘,否则外头是难见着里头情况。 他们均想:「方才那姑娘穿着峨嵋派的袍子,那她定是峨嵋派的哪位师姐,如此说来,只要和这家饭馆打好关系,讨得那位师姐高兴,指不定就能拜入峨嵋派门下。」想毕,赶紧让身旁孩童拿了武币,待小二一出来,多点几壶好酒、几道好菜。 就在这时,忽听得灶房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众人不由吃了一惊,有的人摀着自己脸颊,一副吃疼模样。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亮响,更是吓得众人脖颈一缩,微微抽了口气,有的人更是心有戚戚焉的神色。 过得少时,只见江小二拉着小琉璃走出灶房,向袁昊、都争先走来。袁昊吃了一惊,但见江小二左右二颊上都有个巴掌印子,又红又肿,却一点也不碍他喜气洋洋的脸色,好是古怪。 小琉璃忍受店内来客异样的目光,当下羞赧一张小脸,再也不见平时知性和蔼的模样,似个腼腆的小女人般。她落座袁昊身侧,瞪着还凝望自己的袁、都二人,气而冷笑,道:「你们两个看甚么看?再看一眼,我就请掌门让你们多写几千遍经文,让你们整整一个月都不得出房门一步。」 袁昊、都争先闻得这话,脸露惊恐之色,忙打个哈哈,大声嚷道要吃甚么红烧鱼、鸡腿、猪蹄子云云,再也不敢看小琉璃一眼。 江小二大是感激袁、都二人,他们一家终于得以团聚,实感心神大慰,心想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他热血湧上心头,一口气刚出,便朗声道:「各位客官,今日店内用饭,就由小的我全说了算,通通免钱!」 众来客一听免钱,虽不知个所以然,还是不由欢声鼓舞,叫好起来。 江小二让妻子烧了一手好菜出来,有菜有肉,荤斋皆有,盛大招待了袁昊、都争先。袁昊二人久违地吃上荤食,只感格外美味,他们在派中不是吃些青菜豆腐,就是馒头淡粥,平时吃这些清淡之物,倒无不妥,但连连五天都吃这些,实在受也不了。 这一饭用过,待店内客人走得差不多,江小二早早收了店,和江大娘亲自出来奉茶,感谢袁昊、都争先二人仗义相助,让他们一家得以团聚。 袁昊忙称不敢,笑道:「小二……呸,江大叔,江大娘,你们宝贝女儿已是咱俩的师姐,今后别说你们感谢咱们,咱们还想请二老让师姐别太严苛,咱们也好混水摸鱼。」 小琉璃本来听得江小二、江大娘说起自己的过往事情,只感一阵腼腆,满脸红扑扑的,但一听得袁昊的话,脸色当沉,顿时冷冷道:「袁师弟,此次多亏有你们相助,我和爹娘才能……才能团圆,我自然好生感激,大恩大德,永生难忘。但事情一码规一码,你们要是以为我会通融你们胡作非为,那可就大错特错。」 袁昊瞧小琉璃脸色说变就变,是非分明,目光锐利如刃,和适才娇羞模样大是不同,不禁暗暗佩服,笑道:「师姐,这我晓得,不过就开开玩笑,咱们可不敢得罪师姐。」 江大娘满意点点头,笑道:「大牛,你好好瞧瞧,咱们女儿是不是和她老娘一样,巾帼不让须眉,哼!一群臭胡子,有甚么好神气?」江小二连连捣头,称是不停。 江大娘接着又道:「璃儿,妳这样做就对了,听好了,对付男人,千万不可向他们示弱,更不得软语顺从他们,男人这种东西,就是贱性子皮痒,不好好管教,他们定会背着人再外胡搞瞎搞。妳以后要是嫁了人,这驭夫之术,娘再好好教妳。」 小琉璃飞红上颊,道:「娘!妳说甚么呢,我、我……」她本要说「我可是峨嵋派的弟子,怎么能够嫁人?」,但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出家为尼,确实是可以嫁作人妇,不过如今她没有半个对象,那驭夫之术,想来不学也罢。 众人聊得兴致大好,茶水喝尽,江小二拗不过江大娘的要求,硬是拿了几壶好酒,非要和袁昊、都争先、小琉璃痛饮几杯不可,确实有巾帼佳人的豪爽之气。 这天傍晚,师姐弟三人假借不辞酒力,约定改日再来,告别二老,悠悠慢步于街上。此时天边泛黄透红,乌鸦声呀呀叫响,夕阳斜照,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三人回到峨嵋山下,发现平地静悄悄的,再无任何一人身影,派中的收徒大会已然结束。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六十一章 新进弟子 隔日清早,华藏寺钟声作响,峨嵋派众弟子闻声而动,堪堪聚到山巅。昨日刚拜入门下的新弟子由派中师兄、师姐带上山巅,盘坐于地,尽是一脸睡眼惺忪,疑窦不解的模样。 过得少时,圆如、圆容、定宁师太三人自寺内行出,坐在蒲团,开始唸咏「观音心经」,解释讲经。大多新进弟子不通佛法,他们本来或听信家中长者之言,或为武律道盟五霸的名头慕名而来,根本不懂圆如师太念咏经文之意。 袁昊、都争先二人跟着师兄、师姐一同打坐。他们既背熟经文内容,经中难解之处,小琉璃一点一滴传授融通,是以悟通,要听佛法修行,那是再简单不过。 袁昊放空思绪,所有念头都想着经文,圆如师太唸一句,他便想一句,几个吐纳后,已然心无旁骛,不闻不动。到后来,随着圆如师太一字一句唸下去,他迳自快了圆如师太一步,抢先想着下一句经文,蓦然之间,只觉山上的纯精道气源源湧入体内,和至今萃取的道气截然不同,好是惬意难言。 袁昊吁了两口气,突然心神大跳,忖想:「怪了,都争先曾说过,咱们岛民修练逍遥定心诀,就决计无法修练中原的心诀心法。怎地我唸了几句经文,竟能萃取山巅的道气?」 袁昊并不晓得,瀛海岛民确实无法运行「逍遥定心诀」以外的中原心诀,更别说是达到少冲境后期,用以修练内力的心法。此时他之所以能够边唸经边萃取道气,乃是因为佛和大道,相似而又不相似,佛经并非武律,却同样具备「根源」。峨嵋派所念咏的「观音心经」,和武律心诀不同,然而殊途同归,同样能够萃气,原因就在于此。 新来弟子察觉人群当中,有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袁昊,正自打坐静修,好似明白佛法经文一般,只感一阵古怪,又是指指点点,又是低声细语。 峨嵋山巅上本来静默无声,惟有圆如师太念经声息。此时那群新来弟子话声不高,却正如聚沙成塔,聚少成多之理,无数人声音虽然细小,但纷至沓来,多多少少使念经的弟子心神受扰,怒目而视。 待唸到一个段落,圆如师太慈和一笑,目光凝在那群新来弟子,道:「本门讲求佛法缘分,缘起缘灭,其实都是有迹可循,正因为那是诸位的业。业有善恶之分,就好比人性善恶,过去的因,现在的果??你们新来乍到,不悟佛法,这『观音心经』自然也就难以理解。从今尔后,须专心致志,将勤补拙,作为江湖武者,抑强扶弱,作为道盟五霸,以身作则,万万不可玩物丧志,或以非难他人为乐。」 她接着目光一转,看向袁昊这一夥人,笑道:「你们身为派中师兄、师姐,当年的你们,便犹如现下的他们,懵懂无措,你们要好好鞭策砥砺新进弟子,莫要让任何人落下。重中之重,先让新进弟子背熟观音心经。」 派中那些弟子嘿嘿坏笑,紧紧盯着新进弟子,齐声应是。圆如师太点点头,又说几句勉励督促的话,早早结束今日的唸经修业,让弟子先行回到各自别院。众人用过早饭,派中师兄、师姐监督新进弟子抄写背咏经文。 袁昊、都争先听得各处别院哀嚎遍野,背咏的全是观音心经的内容,忆起二人一连苦待五日,实在是苦在心中,心有戚戚焉。 小琉璃瞧着二人脸色,早就猜到二人想法,脸上流露笑意,道:「二位师弟,你们閒来无事,不如来和师姐练练手?」 袁昊闻言这话,心中大有戒备,满脸疑色道:「师姐,当真只有练练手?莫非要咱们练个一百回、一千回?」 小琉璃轻轻哼了一声,道:「袁师弟你不想练,那倒也无妨,不过若是让师父和掌门师叔知道,你在打混摸鱼,无事可做,指不定她俩老人家一发起怒,会要你接着再写心经。」 袁昊、都争先一听到「接着抄写经文」六字,神色皆变,浑身大抖,思绪恍惚,想到那五日来的苦楚,以及得来不易的自由。他们惊恐过剧,一时之间,全然没有想到,圆如、圆容二位师太慈悲为怀,素来宽宏大量,哪里可能会为这点事情大发脾气? 都争先率先抢道:「师姐,我虽然有伤在身,武功低微,但身为新进弟子,理应听从师兄师姐的命令,我愿意和师姐比试比试。」 小琉璃和蔼笑道:「古人言:『识时务者为俊杰』,都师弟果真机敏过人,好!那咱们不用道气,只比招,不比力。」 正当都争先打算回话,袁昊当即抢上一步,怒道:「龟爷爷的,姓都的你滚远点,身为派中小师弟,我年纪最小,还是该由我先来。」 都争先摇摇头,佯装关心道:「不可,不可,我年纪最大,这等苦差事还是由我,你在旁好好看着。」 袁昊道:「放你的狗臭屁,师姐是找我练手,自然是顾及我武功最低。何况明知你有伤在身,我怎地可能放任病人如斯?」说罢,紧紧抓了都争先的腿,死活不肯松手。 都争先甩了几腿,发现根本挣脱不得,骂道:「滚开,滚开!谁要你的狗屁关心。」 眼看二人自小小斗嘴愈闹愈烈,愈骂愈难听,俨然就快吵了起来,惹得别院弟子纷纷循声探头,大有看热闹之意。 小琉璃美眸圆睁,眨了几下,她怎地都想不到,自己不过起了个头,不过几息功夫,眼前这一少一小竟能斗起嘴,吵得不可开交,实在大出乎预料之外。 她忍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戏谑目光,娇躯微微发颤,红晕上颊,冷然道:「你们既然不愿打,那就算了。不过我可不能放你俩无事可做,到处惹事生非。」 袁昊忙道:「师姐,我打,我愿意打!让我??啊!」忽有一脚直踢在袁昊屁股,将他踢得五步之遥。只看他怒容乍现,道:「龟爷爷的,好你个都争先,你都动手,要是我不还手,可说不过去,看招!」 都争先躲过一拳,又踢了袁昊一脚,冷笑道:「小小娃儿,毛都没长齐,还敢找我打架?」 小琉璃冷喝道:「够了!你们俩,通通回房。」 袁昊斜眼瞧着小琉璃,上下打量,视线极为无礼,摇摇头道:「师姐,妳这是滥用权力,实在太不可取。」 「哼!」小琉璃动作如电,右手食指向前猛然一点,指尖准确点在袁昊背心的「大椎穴」,登时令他浑身瘫软,一击便倒。 她动作未止,左手跟着伸出。都争先早有预料,窜身低头,躲过这一击。小琉璃右手随而后至,左右双手并用,每一指都蕴含不小道气,指风呼呼,速度愈发飞快。都争先愈躲愈是窘迫,呼吸堪堪紊乱。 小琉璃境界本来就比都争先还高,加上都争先伤势未癒,功力未免大打折扣,避不了十招,惨叫一声,落得和袁昊同样下场,软软倒在地上。 小琉璃哼一声,看着干瞪眼的二人,娇笑道:「好了,我看你俩精力甚好,就抄写个三百遍心经,明日一早交出来。」说着,一手拖着一人,将动弹不得的二人带回别院房内。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六十二章 峨山四剑 峨嵋派身为佛门一派,平素除了唸经练武,扫地学佛,种种花草外,几乎没什么事情可做,要不自行找事情做,要不下山替村民帮点小活,新进弟子经派中师兄师姐提点,只待不足五日,已然习惯派中上下的习性和风气。 袁昊、都争先同样染上峨嵋派的悠閒习性,平时早起念经萃气,午后过招习武,其馀时间二人会在房内接着修练「逍遥定心诀」,或是让小琉璃找出去过招练手,于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鼻青脸肿,落花流水。其后不知是圆如、圆容哪一位师太听闻此事,命三人上到华藏寺旁的庵屋,持剑过招,二位师太便在一旁详加指点。 只见小琉璃凌空连出四剑,每一剑当中的剑势不尽相同,既雄、又秀、或奇、似灵,正是那「峨山四剑」的剑法。但见剑招时如燕雀扑飞,亦如蜻蜓点水,嗤嗤两声,剑刃撕开空气,向外伸不出多远,很快收势而回,剑招连绵不断,宛若流水不泻,无穷无尽。尽管四招剑势再如何不同,始终不离一个「柔」字。正是因为峨嵋派以女子居多,历代掌门人又无一不是女子,创立出来的剑法招数,自然阴柔之气甚重,峨嵋派剑法不去和人比力劲大小,更不愿逞凶斗狠,一切要旨,是在护己为安,因此离不开那「柔」字。 小琉璃笑道:「二位师弟,不是师姐我自夸,这『峨山四剑』的功夫,就算放眼整个中原,也是一等一的剑法武功。本来要学上这套剑法,少说要潜心修练三年,师父和掌门师叔才会传授新进弟子,不过她二位老人师既决定要先传授你们,那是你们福气。」 袁昊、都争先互看一眼,圆如师太先前当众使过这套峨山四剑,连绵中生机不止,致柔如水长流,当是奇妙无穷的剑法。他们一想到得以学会这等剑法,对于往后二人保身保命,大有用处,如何不喜不自胜? 袁昊脸上喜色难掩,寻思起来:「这峨山剑法虽是阴柔剑法,但我若能学成这套剑法,威力自然要比绝千剑法厉害多了,从此以后,我依仗多了一分,别人看我使了峨嵋派剑法,理应不敢得罪,嘻嘻,那岂不妙哉?」 瀛海岛二人当下齐声称是,谢过二位师太传授之恩,用心学起峨山四剑的剑法精要,种种繁复变化,四路剑势各有五招,总计二十招,其中多处剑中诀窍,乃是攸关佛法之理。小琉璃说了一回,二位师太跟着详加解释,将佛理化繁为简。 而那层层佛理之中,许多地方都和观音心经讲述的不谋而合,甚至用不着二位师太说明,瀛海岛二人便已悟通。 袁、都二人这才恍然大悟,总算理解为何二位师太要逼迫新进弟子背咏佛经,原来不仅仅是因为「观音心经」可以萃取道气,与此同时,也是为了学习这套「峨山剑法」的必要途径。 一连数日过去,都争先身上的伤势已好去七八成,袁昊剑法造诣亦有显着提升,他们上午念经,午后修行,傍晚前练剑,夜里抽空修练定心诀,这小日子倒过得惬意自在。 他们自出岛以来,为了判官槌得罪武律道盟,此后为避及武律道盟眼线,无论做甚么事,皆是戒慎恐惧,处处有所顾忌,连是吃饭睡觉,偶时都会想起道盟的事情。如今在峨嵋派的日子,既无追兵来犯,更有圆如、圆容二位师太,以及小琉璃细心勘照,不必忧虑有人会拿他们如何,是以在逍遥定心诀的效用下,聚精会神习武,学起来自然事半功倍,接着再过数十日,使得峨山四剑,竟已有小琉璃几分神似。 不仅小琉璃为之吃惊,圆如、园容二位师太更是瞧得眼中惊喜一片,忖道:「昊儿和先儿的悟性竟如此之高,尤其是昊儿,三人中就属他武功最低,然而剑法上的造诣,却是远胜其他二人。」 一日,天都未明,袁昊、都争先起得大早,在别院外头练了一会儿剑。他俩虚招以对,一人出招,一人还招,剑声嗤嗤。二人招招刻意出得极缓极慢,深怕吵醒其馀弟子,然而二人时不时斗嘴几句,声音不自觉愈来愈响,兀自惊醒不少新进弟子。那些新进弟子远远隔着窗牖,循声看去,瞧见袁昊、都争先二人竟使得那套峨山剑法,当是惊骇无比。 不少弟子目中闪过猜妒之色,他们已听派中师姐师兄提过袁都二人的事情,知道这二人和众人一样是新进弟子,然而在他们苦背经文时,这二人为何得以先学成武功?他们愈思愈觉心有疙瘩,均想:「这二人定是想向咱们炫耀,才特意挑一大早练剑,凭甚么他们得以先学武功,咱们却不行?哼!不过就是闯入一个破洞,有甚么好神气?」 就在此时,忽听钟响当当大作,众弟子这才连忙回神,穿好衣物,仓促奔上山巅。眼看袁昊、都争先已先众人一步,落坐于此,众多弟子愤愤不平,经过他俩身侧,冷冷斜眼睥睨二人。哪知袁、都二人根本视而不见,好似一点也不在乎的模样,更是惹恼那些弟子。 这日午后,二位师太正自在庵外等着袁昊三人,过得不久,见袁昊三人到来,拱手行礼,齐声道:「弟子该死,让二位老人家好等。」圆如、圆容二位师太静静回笑,摇了摇头。 圆如师太目光一扫,突然轻轻「咦」了一声,一双精目紧紧盯在袁昊身上,察觉他周身气势和昨日大不相同,增盛不少,道气亦足足增加一倍有馀,连连点头,喜道:「好,好,昊儿,当初为师碰着你,你还不过执者二脉,短短不到一个月,便踏入执者三脉境界,你很用功。」 袁昊自知境界的提升瞒不过二位师太法眼,当下笑嘻嘻道:「多谢师父!」他这数十日为了习得「峨山剑法」,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清晨修练「观音心经」,夜里修练「逍遥定心诀」,如斯进展之下,今早竟不知不觉迈入执者三脉的境界,无疑是莫大的意外之喜。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六十三章 心有不服 袁昊晋升执者境三脉的事情,众师兄师姊早已察觉,很快在别院传了开来。那些新进弟子记性较差者,一连抄写数十日佛经,兀自未背熟观音心经,其他不乏不少乌衣子弟,听到袁昊晋升境界的消息,再也按耐不住心中不平,怨词詈语,喋喋不休。一时之间,甚么「偏袒」、「不公平」的声浪接连而起,整个峨嵋山都已知道袁昊、都争先二人率先其馀新进弟子一步,习得峨山四剑。 派中年纪较长者,知悉袁昊功劳不小,先是闯洞救人,接着揭穿霍哲等人的恶行,其后还以小琉璃师妹清白,他胆敢当面和乌衣子弟叫板,替许多平民子弟出了好大一口恶气,颇得好感。况且小琉璃师妹还是圆容师太唯一的亲传弟子,也难怪二位老人家起了偏袒之念,率先传剑法给袁昊。 隔日午后,新进弟子上到山巅练武,二位师太并未在场,当是由定宁师太指点新进弟子武功。定宁师太简单指点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以及静心修练境界的要领,在场弟子大多年纪轻轻,境界不高,多半是执者境界的武者。他们这数十日自朝到晚都在背咏佛经,抽不出空閒练武,此时能闻得身为过来人传授的武者心得,如何不大喜过望? 定宁师太境界虽然远远不及圆如、圆容二位师太,但体道境前期的境界,要一一解惑执者境界的问题,倒不成大碍。 只见定宁师太脸上淡笑,从容应对众弟子的诸多问题,若有深奥难悟之处,便逐一详加指点,温言勉励,毫不马虎。新进弟子中以乌衣子弟居多,自小养尊处优,成天让人供着当小祖宗照料,心性不坚,一受人温言夸耀,便觉极为受用,心花怒放,得意忘形起来。 但听她道:「武者之道,重在精不在多,境界高低并不代表实力强弱,悟道的慢和快、浅和深,十二经脉的粗细,都会影响境界提升的速度。你们须当切记,本门无论内功外功,处处体现『柔』之致,要想把本门武功使得出神入化,需有精纯内力不可。」她这话隔了半晌,接着道:「你们如今境界未到,没办法将天地间的道气化成本源道气,本源道气未生,自然无法练就出内力。你们听好,练武之道在于一个『心』字,此不正是佛门至理所在?因此不可妄自菲薄,本门武功可以不如人,但若论心性之坚,全中原可无人能企及本门的高度。」 众弟子听到这番话中的肯定和自信,双眼放亮,不住心神向往。有人大吸一口冷气,有人拍腿叫好,有人说个不停,有人暗自肯首,尽管他们尚还不懂甚么至理心性,也不明白他人为何无法企及,只不过自古以来,江湖武者均有一种争强拚高的血性,非要赢过他人,非要胜过一分不可,这等血性随着时代推移,无止尽地延伸放大。因此一闻得能赢过他人,众弟子便甚么都不管,脑中迳自突发异想,自顾自高兴坏了。 定宁师太笑道:「众弟子听好,本门当中就属掌门师姐,二师姐,以及我武功最高,你们要过不久,便可择人拜师,不过掌门师姐她身为五霸掌门人,事务繁忙,平时没什么閒暇时间教导弟子,而二师姐她只收中意的弟子为徒,其馀弟子一盖不收。你们须好好考虑清楚,甚么对你们来说是最重要,良禽择木而栖,就看你们想挑选什么样的好木。」 有弟子出声道:「师……师太,弟子斗胆,敢问您收甚么样的弟子为徒?」 定宁师太又笑道:「勤奋用功者,品行优良者,只要能达到其中一点,我便收人为徒。说来惭愧,峨嵋派中多数弟子,都是我门下徒弟。」 众弟子闻言,总算安心下来,纷纷高声叫道:「师太,我!我!弟子会很用功修练,绝不会好吃懒做。」、「师太,弟子这一生从未干过丧尽天良之事,这第二点正适合我。」、「师太,您说的那二点,弟子二者俱全,请您直接收弟子为徒吧。」、「放你个狗臭屁,你凭甚么就是二者俱全?我不信,师太,弟子这人见义勇为,绝不会放任恶徒欺凌弱小,请收弟子为徒!」 只见有人不顾争吵旁人,奔到定宁师太身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磕头。那人道:「师父在上,且再受弟子一拜。」说罢,又磕了一个头。 众人见有人抢跑,纷纷效仿那人行径,扑通扑通,无数人跪地磕头,齐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定宁师太瞧着数百弟子跪地磕头的场面,不禁心底好是得意,脸上闪过骄矜之色。其时,耳中忽听得身后传来两道嗤嗤剑响,剑声一轻一重,显是有人在比剑过招。她微感古怪,循声回头,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脸色大沉,目中闪过一抹恼火,冷然喝道:「袁昊,都争先!谁准你们比剑的?」 那比剑二人,正是袁昊、都争先二人。 那些跪地磕头的新进弟子纷纷脸色微变,起身而立,脸上转喜为怒,恨恨瞪着袁、都二人。 只见袁昊撤剑退开三步,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师??师,嘿嘿,师太,咱们这当然是听妳老人家之言,为了光大峨嵋派,不甘弱人一等,拼命练武啦。」他本来想学着小琉璃的口吻,叫定宁师太一声「小师叔」,然而想来这位定宁师太和那些纨绔子弟向来很是要好,霍哲等人被自己揭露恶行,势必已惹得对方不快,也就作罢。 定宁师太年纪正值三十出头,风韵犹存,一身朴素法衣勾勒出成熟曼妙的姿态,加上她容貌甚好,这些年来,不知让多少年轻男弟子心生爱慕,癡恋不已。其时,她听到那句「老人家」,双眸几欲要喷出火来,要不是她早已知道袁昊是大师姐的亲传弟子,心中百般忌讳,不敢贸然出手,否则必定要他付出代价不可。 她轻轻吁了口气,压住怒火,看过都争先一眼,忖道:「这都争先想必就是袁昊的朋友了。哼!这袁昊坏了我多年来的计划,实在可恶至极,如今霍哲、霍尹二人虽然是被闭门思过,但依大师姐的性子,她定会找机会将二人逐出门派,此事若是让霍家知道,他们绝不可能再支持我登上掌门之位。要是再这般下去,这掌门之位极有可能就会被小琉璃那小妮子夺去。」 想到此处,眉宇渐渐深锁,她目光一转,赫然察觉众弟子尽在冷眼瞪着袁昊、都争先二人,冷冷笑道:「袁昊,都争先,你们既然这般爱使剑,正巧你们已经从掌门师姐那学会『峨山四剑』,不如就你们来示范『峨山四剑』的剑招,好让在场弟子开开眼界。」 袁昊、都争先习得峨山四剑的消息,既然传遍整个峨嵋山,想当然尔也传到三位师太耳中,定宁师太刻意挑此说出这话,其歹心如何,瀛海岛二人哪会不知? 袁昊暗吃一惊,想道:「龟爷爷的!好你个定宁,这臭尼姑当真干得出来。她如此一说,谁还不晓得咱们的确学了剑法,还是由堂堂峨嵋派掌门教出来?」 果然在场弟子闻得此言,各各冷眼瞪来,大感忌妒,心想这袁昊有甚么了不起?凭甚么他得以让掌门师伯亲自传授本门剑法,凭甚么自己却不行?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六十四章 众生平等 眼见众弟子目光愈发冷峻不善,气氛凝重,都争先丝毫未觉害怕,往前站一步,拱手道:「诸位莫要紧张,这套峨山四剑,乃江湖上一等一的高妙剑法,照理而言,咱们万万没有那个福分能学成这套剑法,所幸本门三位高尼各各雍容大度,推心置腹,愿意倾囊相授,只要是本门弟子,谁都得以学会剑法,一切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他声音谦虚有礼,处处退让,不敢和任何人针锋相对。 有女弟子又不解又不满道:「那你和那娃儿为甚么可以先学,凭甚么咱们却不行了?」 又有男弟子哼声道:「真要说起来,在场弟子武功必然有比你俩高者,应当是他们得以学剑,而非你们才是。这又是怎地一回事?」 都争先刻意歎了口气,道:「这位朋友言之有理,我也是如此认为。武者以强者为尊,我俩武功太低,根本不成气候,何能何德能让二位师太指导剑法?」 那男弟子又哼了更大一声,眉头大皱,道:「好啊!你既然早知道自己武功太低,还哪里有脸让掌门师伯浪费时间,教你们本门剑法?」这些弟子已决心要拜定宁师太为师,自然顺口称呼圆如师太为「掌门师伯」。 其馀弟子听闻这话,正合心中多日来的不满,热血冲上脑门,当是说不出得痛快绝伦,纷纷张口附和,叫好又叫骂。 袁昊瞧见这些弟子脸上快意之色,心中嗤之以鼻,正欲开口回嘴,都争先却抢先道:「其中缘由,仔细想来,或许是我和这位袁昊比诸位早五日加入派内,这五日间,咱们拼死背咏佛经,早不出晚不出,连吃饭撒尿都不得擅离房内,可说是真正的不见天日,昼夜颠倒。」 那些新进弟子闻得这话,蓦然脸色一变,面露苦色,他们忆起这数十日的种种辛劳,不禁大有所感,感同身受,看向袁昊、都争先的目光,竟是意外少了甚多敌意,多了几分同道中人的感慨。 定宁师太听都争先将自己说成高尼,俨然和圆如圆容二人相当,心情大悦,不由高看都争先一眼,忖道:「这都争先倒还是个明眼人,懂得进退,本来大可放他一马,不过他是袁昊的朋友,那袁昊可恶至极,此仇绝不能不报。」她心念甫转,目光偷偷瞟向一处,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只听有弟子嘿嘿冷笑一声,自人群中信步走出,道:「就算如此,那又怎地样?你们背了佛经,难不成咱们就没有背佛经?佛法当中,应该是众生皆平等,绝不会有高低优劣之分。你们率先学了剑法,此事也容不得你们再做辩解,不过二位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都争先见此人衣冠楚楚,一张俊秀雪白的脸上,满是自信骄贵之色,身上一件深绿锦衣绣有金边,看来风流不凡。其时,天边暖阳斜斜照射之下,锦衣闪着淡淡亮光,和周遭弟子的峨嵋派袍子相比,格外显眼之极。认为一瞧,都觉得是个乌衣子弟。都争先偷偷打量这人,察觉他身后跟着不少弟子,笑道:「这位朋友大名?」 那乌衣子弟笑而不语,摇摇头,并不发话。 都争先见他不说话,哈哈一笑,忖想:「这家夥话说得好听,甚么平等,甚么不可有别,讲白点,就是想让咱们教他们剑法,嘿嘿,好一个居心不良。我都争先讹诈人这么多年,胜多败少,败也是败给老奸巨猾的老油条、老狐狸,同辈之人可未尝吃过败绩,有意思,有意思。」 当下就见都争先同样不说话,笑着望向那乌衣子弟。那乌衣子弟微微变色,眉间平舒,很快平复,和他彼此相望。 突然之间,本来吵吵闹闹的山巅静悄悄一片,谁也不再开口出声。一旁弟子凝神探往那乌衣子弟和都争先,见他们二人相互瞪眼,虽未发话,亦无动作,却像是两个高手对峙一般,剑拔弩张,气氛沉重,观者大气都是不敢一喘。 过得片刻,二人兀自毫不动作,谁也不退让。袁昊眼珠子转了又转,左探右看,只等得好不耐烦,他走前一步,用力推开都争先,笑嘻嘻道:「这位大少,你方才说咱们该有所表示,是不是要咱们教诸位峨山四剑?」他这话说得毫不含糊,不加修饰,一语点破众弟子心声,一些心怀不轨的弟子不禁大感心虚,怒目瞪来。 都争先暗叫不好,还待说话,却见那乌衣子弟已是笑道:「不错,佛法之前,众生皆平等。二位既然学得剑法,这先后之别万万不可有,为了服众,还请二位委屈委屈,将所学峨山四剑一切要旨,详加告知。」 袁昊道:「好,那你们看好了。」说话之间,拿起长剑,使了三招剑法,这三招剑法使得连绵缓慢,由低勘勘攀上,从中挑上而去,好似人不停往高处向上,莫名有种登高望远,巍峨磅礡之感。 这剑势,自然便是峨山四剑中的「雄」字。 在场弟子大多十二、十三来岁,年轻尚轻,根本没见过多少世面,从未见过这等剑势卓殊的招术,他们知悉袁昊剑上无劲,使来毫无半分威力,却是看得如癡如醉,惊呼连连。 这峨山四剑,不愧为峨嵋派的成名剑法,果真不同凡响,令人折服。 定宁师太在旁看得呆呆发愣,吃惊难言,她本想袁昊习得本门剑法不过短短数十日,这剑法就算使出来,定然歪歪斜斜,不成模样,是以可以好好数落他的不是,哪里知道他使出的峨山剑法,竟已有了几分神韵。她忖道:「这怎么可能?这袁昊学本门剑法不过短短数十日,他……他怎地可能使到如此地步?」 那乌衣弟子同样瞧得眼中发烫,情不自禁热血沸腾,难以自己,待重新回神,重重吁了口气,忍不住道:「那……那接下来如何,怎么不继续使了?」 袁昊眼珠子眨了眨,歎气道:「没有了。我学疏才浅,悟性不佳,只学了这三招。」 定宁师太听到这话,总算安下心来,想道:「这就是了,所幸他学得不多,否则岂不是大大不妙?不过此子对剑法悟性甚好,那是万万留不得了,要是放任他继续学全本门剑法,届时一旦让他支持小琉璃那妮子,定会成为我掌门之位的一大阻碍。」 「大少,我把我会的尽数传授,大少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表示?」袁昊嘿嘿坏笑道。 那乌衣子弟只感一阵莫名奇妙,问道:「甚么?」 袁昊道:「大少适才说了『众生平等』,确实是佛家至理。依大少之言,我传了剑法,那是平等,不过、不过,嘻嘻,我瞧大少这身锦衣好俊呀!唉哟,唉呦,大少你这袖中挺沉的,究竟藏了多少珠玉宝贝?」他东摸西摸,又拉又扯那乌衣子弟的衣襬、衣袖。 众弟子、定宁师太、都争先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各各面有惧怕,退了几步,却原来袁昊是打定主意,拿那句「众生平等」之理,充当平分共享的好借口,是以方才那乌衣子弟说了分享「峨山四剑」,这回轮到袁昊要他分享「身上锦衣、好玉宝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倒是那乌衣子弟,既已亲眼见了峨山四剑的剑法,便是落入袁昊的陷阱,再也脱不了身。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六十五章 好人坏人 那乌衣子弟脸色当沉,冷然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袁昊笑嘻嘻道:「大少是甚么意思,我便是甚么意思。大丈夫言而有信,武者没了信誉,那和小人有无二异?我自然是信得过。」他这话乍听是在绕口令,其言下之意便是:你方才怎地讲求他人分享,现下就该如何要求自己分享。倘若你言而不信,那就是承认自己是无耻小人。 那乌衣子弟听出话中之意,眉头深锁,双目闪过丝丝杀意,不过那杀意转眼即逝,他很快吁了口气,平复情绪,拉着一张脸笑道:「袁昊,这事情怎么能这般胡开玩笑?钱财和剑法,怎地能一概而论?武者谈钱,实在是、实在是……太过俗气。」 袁昊哈哈大笑,道:「听大少口气,好似把钱财当身外之物啦?」 那乌衣子弟想了片刻,偷偷瞟了周遭弟子一眼,点点头答道:「不错,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可强求,不可贪恋。」此言一出,四周弟子纷纷认同叫好。武者重武不重财,重信不重丽,钱财无疑是身外之物。他耳中听得人声不止,只觉众人都是自己的靠山,心中大有底气,笑而又道:「袁昊,难不成依你看来,堂堂峨嵋派的绝学应当和钱财同等而语?」 袁昊眨了眼,摇头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大少你不想给,那也罢了。」 那乌衣子弟见袁昊反应平淡许多,以为他是察觉自己说错话,心生惧怕,底气更足,嘿的一声,睥睨着袁昊,朗声道:「袁昊,若是有人花下大把重金,请你将本门神妙剑法传授外人,你是卖或不卖?」 袁昊眼珠子一转,追问道:「大少,你说的这人是谁?」 那乌衣子弟被这问题问得一愣一愣,一时反应不过,道:「什、什么?」 袁昊继续道:「这人是好人坏人,是奸臣忠臣,是君子小人,你话没有说清楚,情况不明确,我怎地知道该不该卖?」 此话一落,所有人脸色皆变,或怒或疑,心想难不成对方只要是个好人,奉上金银珠宝,你便要将本门传承多年的剑法卖了出去?只要不是恶人,你就要以钱财衡量先人传承下来的武功绝学? 在场弟子年纪甚轻,气火旺盛,很是容易心浮气躁,他们只想到此处,就觉恼火之极,怒火一攻心,哪里还会多加深虑甚么?只见本来缓下敌意的弟子脸上又现怒色,连连喝道:「袁昊,你好大的狗胆!」 又有弟子骂道:「袁昊,你当真猪狗不如,掌门师伯传授你本门剑法,那是一片好心,你、你竟毫无感念于心,一心想着要将剑法卖给外人?」 还有弟子鄙夷道:「这等人竟然是本门弟子,要是让江湖各路朋友知道,人人都要唾弃我峨嵋派弟子,心无门派,不守规矩,那就是遗臭万年的罪过。」 定宁师太闻得这些风评,心头甚喜,知袁昊这话无疑是自寻死路,自食恶果,此刻正是剷除他的大好机会,当下连连向那乌衣子弟使动眼色。 那乌衣子弟会意过来,轻轻点头,义正严词道:「袁昊,你这般无耻无礼,违众叛逆,更甚还想着满足私慾,该当何罪?」 袁昊沐浴来自四面八方的恶言批判、冷眼嘲讽,要是换作寻常人等,心态较差者,必然会怕得难以自己,跪地求饶不可。然而瀛海岛民天不怕地不怕,数百年来早已惯了中原、西域的恶言相待,区区数百名少年少女口出恶言,倒也骂不出甚么难听话。但见袁昊突然哈哈大笑,双手捧腹,笑得前俯后仰,双足跺地,只差没有打滚在地,举止夸张,众弟子一愣之间,更是勃然大怒,骂声愈发响亮。 一旁都争先同样饱受恶言相向,无奈地歎了口气,没好气瞪了袁昊一眼。 峨嵋山巅从一开始的质疑声浪,转变成阒然无声,尔后又掀起一片骂人声息,可谓一波三折,和往昔宁和无扰的峨嵋派大相迳同。 袁昊耳中听得骂声窜入左耳,很快又从右耳窜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待得众人骂得累了,声音渐小,他才道:「诸位朋友,还有大少,你们误会我的意思啦。」 那乌衣子弟冷冷一笑,忖道:「谅你也变不出甚么把戏。」朗声又道:「事到如今,还有甚么好误会的?」 袁昊道:「倘若恶人向我央求本门剑法,就算他拿出几百万几千万武币,恶人恶财,理应不该收取,不过恶财想必也是从无知百姓身上榨取而来,我便先讹诈他一把,让他财货两空,嘿嘿,这不就替可怜老百姓报了一箭之仇?」 众弟子听到这里,脑中一想,立刻明白过来,想到那恶人生无可恋的模样,就觉一阵痛快不已,齐声叫好起来。 那乌衣子弟哼了一声,追问:「那照你之言,对方是好人就可以将本门剑法交给人家?」 袁昊道:「大少,既然是好人,好人有良知,又怎地会无缘无故向人索要门派绝学呢?他们就算走投无路,宁可心甘情愿赴死,也绝不会抛弃自身气洁,咱们武者之辈,碰上这等人理应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相救过程,我杀退恶人自然要用剑,是以好人见了本门高妙剑法,也不算我传他,而是迫不得已让他一睹观看,是不是?」他说到后来,哈哈笑了起来。 旁人听之有理,连连点头,低声说是,目光再凝,倒是对袁昊高看一眼,颇为心悦服气。 袁昊接着又道:「大少,你觉得我说得对或不对?」 那乌衣子弟想都想不到袁昊口齿竟是这般凌厉,转眼就化险为夷,让人心服口服,当下目光微瞇,明白今日是无法借机除掉袁昊,脸上复笑,道:「袁兄弟说得不错!这正是咱们武者辈的行为。袁兄弟,你也别整天大少大少叫嚷,从今以后我也是本门子弟,江湖武者,并无身分尊卑之别。你我相当,我姓霍,单字纯。」 袁昊嘴中「喔」了好长一声,眼睛放亮,道:「原来兄弟是霍家人,门派当中确实不该有尊卑之分,可是偏生咱们派中有几名师兄,搞出这无聊花样,害得小琉璃师姐受困九老禁地,嘻嘻。」当下将霍尹、霍哲等人干得好事,以及自己如何救出小琉璃,还小琉璃清白,通通阐述出来,却绝口不提那些人姓甚么叫甚么。 众弟子听得又惊又骇,他们早从派中师姐师兄那儿听说,那位小琉璃师姐究竟是何人,她可是圆如师伯惟一的亲传弟子,身分殊绝,竟是有人胆敢对那位师姐出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霍纯身为抚仙霍家人,平素就没少干过这等事情,心中大是不以为然,脸上假意正经,并未见着身后定宁师太脸上连连数变,拼命向他使动眼色。他义正严词问道:「袁兄弟,咱们派中竟有这等恶人,实在丢大咱们峨嵋派的颜面,能否告知这几位师兄大名?」 袁昊笑道:「称他们为师兄,未免言过其实了,就叫他们狗王八蛋就够啦。」 霍纯眉头微蹙,点点头道:「那几位狗……狗,师兄,究竟是何方歹人?」 这时,只见定宁师太忍不住喝道:「够了袁昊,那是咱们派内的丑事,千万不可再多说。」 袁昊管也不管定宁师太的话,坏笑道:「那几位师兄,有二人是带头的罪魁祸首,一人叫霍尹,另一人叫霍哲。嘻嘻,霍兄弟,不知你认不认识这二位狗王八蛋?」 第三卷 手中此槌非比槌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此仇 只见霍纯双眼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置信般,嘴巴一张,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他适才听袁昊转述小琉璃的遭遇,深虑妥当,知不可违悖众人之声,因此附和袁昊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到,袁昊口中的狗王八蛋,竟就是他们霍家子弟。 霍纯面如土色,错愕之际,他脑中闪过千头万绪,目中陡生怒火,面目狰狞起来,脸皮肌肉微微跳动,看来可怖可畏。 霍尹等人的所作所为,峨嵋派中本来就鲜少人知,就算知情者心知肚明,碍于抚仙霍家的势力,以及三位师太始终未尝开口,长久以来亦不敢张言替小琉璃说话。如今事情已过,小琉璃恢复清白,峨嵋派弟子思回整件事情,当觉惊骇难言,对霍尹、霍哲大感憎恶,而对小琉璃愧疚以对。若非有袁昊出手相助,天晓得小琉璃师妹还得受困洞中多少日?是以当新弟子入得门派,竟无人提及小琉璃的事情,也就无从知晓。 袁昊见霍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又见旁人睁大一双双眼睹的反应,甚是满意,笑嘻嘻又道:「那霍尹、霍哲姓霍,却是狗王八蛋。好巧不巧,霍兄弟你也姓霍。」说罢,打了个哈哈,便不再接着说。 一旁弟子只听得莫名其妙,面有不解,不过稍有心思细腻者,思索片刻,立时察觉袁昊话中有话,藏有玄机,他是意有所指,至于所指何物,他们自然不敢去说,只偷偷打量霍纯反应。 只见霍纯冷下脸,道:「袁兄,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那些人有天大胆子,欺侮小琉璃师姐,实在可恶之极。他们绝不可能是咱们霍家子弟,定是打着咱们霍家大名招摇撞骗的武者,他们自然是狗??狗??你怎么说的,他们就是甚么。」他自诩修养极好,得在众人面前当个风度翩翩的君子,绝口不说那「狗王八蛋」四字。 众弟子听他这么说,细细想着那霍尹的不耻恶行,想起袁昊称那些人是「狗王八蛋」,只觉再合适不过,他们愈想愈觉好笑,忽有一人轻笑,数人齐笑,最终哄堂大笑。 霍纯气恼之极,那霍尹、霍哲如何不是他霍家之人?他们不仅仅是霍家子弟,那霍尹还是他表兄弟,自小玩在一块,彼此关系甚亲。霍纯长年居于江南一带,这些年来,那霍尹时不时会写信向他炫耀派中大小事情,对于小琉璃的事情,他更是早已清楚。他会决定拜入峨嵋派门下,很大原因都是霍尹、霍哲二人在此。 只见袁昊边笑边说着霍尹等人当时如何反应,一步步铺成下来,而他又是如何应对,一步步化解难题,替小琉璃师姊讨回公道,令真相大白。众弟子听了明白,不禁又服气又敬佩,总算晓得袁昊为何可以先他们一步习得峨山四剑。 惟有霍纯是愈听愈怒,忍着满腔怒火,斜眼望向定宁师太,见对方有意无意避过目光,脸色苍白,显是感到心虚有愧。他更是怒极,心想定宁师太在派中地位崇高,又和他们霍家大有关联,居然没办法从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手中保住人?他朝袁昊狠狠瞪过一眼,暗恨道:「原来尹哥和哲哥都是被你所害!怪不得这几日我怎地都寻不着人,哼!要是没有你,咱们霍家大可手握大权,派中上下谁也不敢招惹咱们。袁昊,你当真好大的胆子。这梁子既然已是结上,我霍纯不杀你小命,替尹哥、哲哥出口恶气,誓不为人。」 其实此事是非对错,依旁人看来,无疑是错在霍尹为非作歹,而非袁昊,然而对霍纯来说,霍尹、霍哲始终是自家表兄弟,人心素来向己而排外,和袁昊这外人相比,他理应是向着霍尹、霍哲,哪怕事实摆在眼前,哪怕袁昊所言为真,兀自笃定错在袁昊而非己家人身上。 只见他死死盯着袁昊一会儿,目中湧动四起,似有杀意、怒意、快意,错综交织,一转即过,很快又收敛下来,最后看了定宁师太一眼,轻哼一声,衣袂轻甩,走远到旁。 这日傍晚时分,袁昊、都争先跟着众人用完斋食,回到房内,一屁股落在床上,沏茶啜饮,随后闭目养神,歇息片刻,待天色深了,就欲修练「逍遥定心诀」。 其时,忽听都争先问道:「姓袁的,你明知那人是霍家人,干什么非要招惹他?」声音当中,全是一片无奈之感。 袁昊笑道:「姓都的,你分明清楚得很,那霍家人无耻无德,欺凌老百姓人家,还自视甚高,俨然以为自己是山大王。这事咱们在抚仙早有体悟,咱们不找他麻烦,他迟早也会找咱们麻烦,还不如趁此之前,当众给他个下马威,往后倘若发生甚么事情,他人首当其冲所想,定然就是他霍家所为。」 都争先脑筋一转,嘴中「啊」的一声,连连拍了三下大腿,叫好起来。却原来袁昊刻意寻霍纯麻烦,当是为了抢先对方一步,一来令众弟子知道霍家曾经做出这等恶事,早有预谋,心思不正,二来要是他俩当真出了甚么意外,众人首当其冲就会发难霍家人,说他们这是作贼心虚,又想图谋不轨,是以对眼中钉痛下杀手。 都争先想了想,突然眉头一皱,又问:「不对,不对,你这话听来动听,可是对咱们岛民根本毫无好处。」 袁昊身子略顿,咳嗽一声,脸上微红,道:「不错。」眼看都争先目光始终不离自己,他颇是不自在道:「好了,天色不早,咱们赶紧修练,明早还要上山念经呢。」 都争先又「啊」了一声,似乎想通过来,眼中雪亮,但下个瞬间,却听他大骂一声,道:「他妈的!你、你……你,哈哈哈,姓袁的,想不到你这整天想着坏把戏的娃儿,竟然会为了替峨眉派除掉派中毒瘤,特意多此一举?」他自己说到后来,觉得好笑之极,嘴角微微一勾,哈哈笑出了声。 袁昊哼了一声,毫不理会都争先嘻笑言语,阖眼修练逍遥定心诀,心中悄然想道:「我最近经常有感,那佛法中说的善业恶业,和咱们江湖人常说的『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岂不是同理?小琉璃师姐、二位师太这等人,无非是大善人,而像霍家那等人,就是大大恶人,我替峨嵋派除掉恶人,造福好人,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姓都的何必大惊小怪?」 待夜色更深,二人熄烛入睡,隔日一早接着念经、练武、打坐,日复一日,这清閒日子稍纵即逝,便是整整三个月。 这日天尚未亮,小琉璃挖起袁昊、都争先,将他俩带上山巅,拜见二位师太。 圆如师太慈和一笑,道:「嗯,昊儿,先儿,你们来啦。今日找你俩过来,是有一事要你们去做。」 袁昊拱手称是,道:「师父直说无妨,弟子自当尽力而为。」 都争先也道:「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圆如师太连连点头,甚是欣慰道:「好,好,其实今早为师收到道盟的武律圣令,这回少年大会的地点,决定办在咱们峨眉山。你们师姊师兄为了本门声誉,全心全意投入修练,我想请你们负责招待各门各派要人。」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六十七章 道气变异 袁昊心神微跳,和都争先互看一眼,皆从彼此眼中见出惊愕之色,连连吁气,忖道:「这回少年大会竟是办在峨眉山?这、这……如此说来,唉哟!这不是大大不妙?少年大会的名次实如门面之争,攸关各派声誉,那道盟五霸必然会来,灵瑶宫、少林寺,以及各路江湖豪杰,岂有不来的理由?现下可好了,咱们躲也躲不掉,一旦露了甚么马脚,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圆如师太见袁昊心神不宁,只道他唐突间临危奉命,听到负责招待各门各派要人,他一个没瞧过世面的孩子,难免起了胆怯之意,脸上慈笑,柔声道:「昊儿,你用不着太担心,你们只需招待各派英雄豪杰入得各自别院,让人准时奉茶奉饭,其馀事情,为师早已安排妥当。」 袁昊脸色微变,道:「是。」实则心底想道:「安排妥当又如何?我这便宜师父哪里能明白,我是能不见各门各派掌门人就不见,各派高手眼力超乎寻常武者,难保我和姓都的不会被看破手脚,抖出瀛海岛民的身分。」 圆容师太于旁笑道:「这回少年大会,师妹打算让璃儿参加,依璃儿现下武功,咱们峨嵋派可说是胜算在握,手到擒来。」她脸上笑容同样慈和温暖,但笑意之中,却存有几分信心之色。 袁昊看往小琉璃一眼,见小琉璃朝自己一笑,伸手捏了自己脸颊肉,他心中一愣,想道:「师姐怎么胜算在握啦?」 要知道少年大会只限十八岁以下武者参加,至于十八岁前能修练到何等境界,全看个人造化与否,江湖名门正派的弟子没有数千也有数万,自那数万人中筛选而出的人才,大有各类练武奇人,层出不穷。依小琉璃当前不满十八岁的少冲境境界,确实能称得上是一方人才,但这等境界的武者各门各派大有人在,更甚者或许还有在此之上的武者。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再何如武功高强的高手,终究有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的一日,那「胜券在握」四字,就算胆大妄为者凭借一时豪气,大声嚷出,心中妥实也会存有疑虑,似圆容师太这等德高望重的高尼,平时谨言慎行,教诲门下弟子不去争强争胜,平和处世,怎地会说出胜负的话? 袁昊想到此处,脸上犹似蒙上一层踌躇之面纱,暗暗又想:「师伯这话未免说得太满,师姐要是不甚输了,那峨嵋派的颜面部岂不丢得一干二净?」 圆如、圆容二位师太接着勉励几句,让小琉璃、袁昊、都争先三人先行离开。小琉璃特别嘱咐袁、都二人好好办事,不得偷懒,随后告白二人,回屋加紧修练。 瀛海岛二人伫候庵外几步之遥,彼此相视,并未张言,却面有怪色。他们实在搞不明白圆如、圆容二位师太究竟所想为何。正当他们打算行回别院。 突然之间,耳中忽听得庵内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传来细细说话声。 一人道:「??这事,至关重要??怎么能??」 另一人道:「但是,这事情??咱们不可??」 袁昊、都争先甚感好奇,停足下来,根本用不着确认彼此之意,悄然溜回庵屋外头,缓下呼吸,耳听庵墙,凝神细听。 只听圆如师太苦笑一声,道:「师姐,妳又来啦?当年咱们不争气,没办法以峨山四剑替师门争一口气,所以妳想将这重任交给璃儿?」 圆容师太脸上难得露出些许好胜之气,道:「师妹,咱们峨嵋派这些年从未打过第二轮的赛事,倒是那灵瑶宫的,每回少年大会都能打入第二轮,同为女子,未免太削咱们的面子。」 圆如师太摇摇头,忽而义正严词道:「师姐,妳忘了师父当初说的话?她老人家说:『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少年大会本意是为了各派切磋,增进情谊,又何必争那名次前后?何况灵瑶宫修练的方式,据说和寻常武者不大相同,素来冰冷清灵,因此数百年来惟收女子为徒,绝不收任何一名男人。」 圆容师太轻轻哼了一声,道:「师妹,那我问问妳,妳就甘心峨山四剑的盛誉,毁于咱们二人之手?」 圆如师太道:「这……这……阿弥陀佛,唉,唉!」 圆容师太听圆如师太声音软下,语气同样放低,央求道:「师妹,我也不是看中名次之位,只是、只是师父传到咱们手中的门派,绝不能这般埋没下去。阿弥陀佛,所幸天可怜见,璃儿就是咱们最大的希望。」 袁昊、都争先眉宇微蹙,好是莫名奇妙,怎地小琉璃师姐是最大希望? 圆如师太惊道:「师姐何出此言?」 圆容师太道:「师妹,当初璃儿总算脱困回来,隔日我去替她把脉,察觉璃儿体内的道气,竟发生惊人变化。」 圆如师太惊呼一声,连连追问道:「可是发生甚么变化?璃儿有没有事?此事妳怎么不早和我说呢,师姐?」声音当中,颇有怪罪之意。 圆容师太歎息一声,颤声道:「师姐担忧的事,我自然清楚。这三个月来,我无时无刻都在注意璃儿的变化,说来师姐可能不信,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璃儿体内的道气,正是那??那是九老洞中的寒气。」 此话一出,登时让圆如师太、袁昊、都争先三人大感惊骇。外头二人更是险些叫出了声,匆忙捣住嘴巴。 袁昊更感吃惊难言,九老洞的寒气威力如何厉害,他身为当事者再清楚不过,就算他不是长期沁气于体的峨嵋派弟子,若没有「天玉莲香丸」的药力相助,他根本闯不到深处冰窖。 只听圆如师太声音中焦急一片,怒道:「师姐!妳又不是不知九老洞寒气对咱们峨嵋派的影响,妳、妳明知璃儿体内存有异样寒气,为何不替她逼出体外?哎哟!璃儿、璃儿,咱们快快找她回来。」 圆容师太道:「师妹莫要紧张,要是那寒气对璃儿那孩子有害,三个月前我早替她逼将出来。」 圆如师太道:「难不成九老洞寒气对璃儿并无害处?」 圆容师太叹息一声,道:「师妹,我??我也毫无头绪。」语气中全是一片悲痛苦楚之意,又似大感不忍般,中途吸了口气,强自忍住下来。 但闻她又说了甚么话,只是话声太低,一阵叽哩咕噜,听不大清楚。过得少时,她又道:「师妹,此事我左思右想,得出唯一结论,便是昊儿说过洞中深处的冰窖。璃儿那孩子在九老洞深处受困太久。那九老洞是何等地方,九位贤老曾经的居地,道气犹存,洞内深处的冰窖寒气,浸侵璃儿的躯体,使那孩子的道气产生质变。」 圆如师太道:「阿弥陀佛,这事对本门有益,然而对那孩子是否有益,这、这??阿弥陀佛。」 袁昊、都争先听到这里,已然理解圆如师太所说胜券在握之意,当下再无偷听的念头,悄然退开几步,一路行下山道,往别院而去。 袁昊边走边是抬头,挑望天边晨曦,东昇不久,自重重云障间,斜斜射出晕光,照耀整片大地。 他瞇起眼睹,心底同样和圆如、圆容二位师太一样,百感交集,也不知究竟该替小琉璃喜还是悲,而那因浸侵已久而衍生的幽寒道气,又是有害无害。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六十八章 少年大会 少年大会临近在即,峨嵋派难得笼罩一片热忱氛围,自朝到晚都能听见弟子比武过招的刀剑铿锵声、吆喝声。峨嵋派笃信佛门无争之道,对这等名次优劣之分,向来兴味索然,一切量力而为,绝不多加强求。然而这回大会办在本门派中,为了派中声誉,众弟子说甚么也不得马乎看待。 山下黄湾村的百姓得知这回少年大会办在峨嵋山,同样忙得天翻地复,各自张灯结綵,喜气洋洋,俨然似有人要大婚一般。 派中新入门弟子顶替众师兄姐的工作,看管山道、洗衣打扫、煮饭浇花、唸经练武,一概落到袁昊等人头上。所幸这三个月,众人所学不少,倒还不至于应付不来。 袁昊、都争先二人受圆如师太所讬,指挥弟子整理别院,荤食斋菜,酒水备足。 本来众弟子心有不服,这三个月来,尽管他们知悉袁昊、都争先二人无论处事修练,确实都高他们不只一筹,但此事是众人共同大事,凭什么要听由二人的话不可? 尤以霍纯等乌衣子弟最为不满,反对浪声迭迭而起,多数平民子弟则大不敢言。只听他们话语肆无忌惮,愈说愈难听,倘若有弟子看不过眼,打算出言劝阻,便会听得他们嘿然一笑,冷冷瞪去,吓得那些平民子弟满脸惧意,噤声低头。 袁昊乖觉过来,笑道:「当初是谁说,咱们弟子人人平等,绝无高低之分。他龟爷爷的,好一个过河拆桥,忘得干干净净,哈哈,哈哈!」 只见霍纯脸色登变,他如何不知袁昊说的,正是他曾经说出口的话,如今这么一提,任谁都会想起他当初的话。 霍纯目光一瞇,道:「袁昊,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像先前称呼袁昊为「袁兄」,而是改称呼其名,话声中冰冷一片。 袁昊道:「霍兄,我自然没甚么意思。我不过是怕有人忘啦,好心提点提点,一片诚心好意,绝无二心。」 霍纯更是恼怒,双目含恨,忖道:「这袁昊,明知我言下之意,竟敢刻意装疯卖傻,害我丢了好大的脸!这厮如此一提,谁不会联想到当日的事?」 果见不少子弟经袁昊一提点,恍悟过来,斜眼瞧着霍纯,神色当中,颇有猜疑不屑之意。霍纯面容狰狞,忍下恼怒,哼了一声,带着那群乌衣子弟,悻悻然离去。 瀛海岛二人曾在绝千阁帮忙打杂,招待各类赌客,那赌客中又多是油嘴滑舌,手脚不干净的江湖之辈,一旦和对方动起嘴巴,对付起来甚为不易,要是一个不注意,大有可能被套入圈内,当是一刻都不得松懈。这群新进弟子大多年纪轻轻,见识不深,就算斗起嘴来,如何会是身经百战的二人对手?加上有二位师太出言撑腰,是以应付起来毫无难度,如鱼得水,用不了说上三句话,众弟子已然信服下来。 匆匆三日即过,隔日天才刚亮,公鸡啼鸣,打破黎明的宁和。山下黄湾村已然放起鞭炮,劈哩啪啦作响,鞭炮齐鸣,漫天烟雾顿时弥漫大街小巷,白茫茫一片,甚么也不得见。却听黄湾村农民喜乐声不断,又敲锣又打鼓,街逵沸沸扬扬,盛况空前,好不热闹。过得少时,待暖阳出头,只见春光明媚,万里无云,微风捎来花芳鸟鸣,当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峨嵋派上下自天未亮,便开始忙碌不停。其时,有名男弟子急匆匆奔上山道,脸上紧张道:「来了,来了!抚仙、星云、杞麓三派离开客栈,到得山下啦!」 袁昊眼珠子一转,忖道:「古抚仙三派昨日刚到,今日一早便驾临,倒是给足本门面子。」当下点点头,道:「可否麻烦哪位朋友上华藏寺报讯?」 一名女弟子笑盈盈走出,道:「袁昊,由我去吧。」说着,提气奔上山巅。 都争先看向那位男弟子,道:「朋友,劳烦你请山下弟子备好茶水点心,供三派人马享用,接着将宾客带往山腰凉亭,稍作歇息。」那男弟子应声又奔下山道。 过得不久,就见圆如、圆容、定宁三位师太纷纷到来,换上一身较为正式的袈裟,到半山腰恭迎古抚仙三派人马。 袁昊、都争先想当然尔跟随三位师太身后,随着山间阶道一步步向下走去,二人只觉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实是忐忑难安,频频停步吁气,直至心神渐稳,才接着迈出步子。这一停一走,落后三位师太不少距离,他俩察觉过来,连忙加快脚步,奔到山道口。 只见偌大的空阔平地挤满古抚仙三派弟子,人头无数,乍看之下,少说也有数百多人。三派弟子衣袍各分青、白、黄三种颜色,分别是星云、抚仙、杞麓三派。但见三派弟子顾着和自己门派的弟子说话,对另外二派弟子好似眼底从没见到过一般,谁也不瞧谁。 圆如师太走上几步,拱手相迎。袁昊低垂脑袋,偷偷向前打量而去,就见位居三派最前的三人,左首大汉满脸精悍,脸上大胡子随风抚动,冷眼骇人,正是星云派宋天雄;中间那人面容庄重,一身灰袍,大有不怒则威之感,正是抚仙派范曲直。袁昊目光瞟向右首那人,见这人面生,年纪比宋天雄、范曲直还要年轻些许,披着土黄色布袍,双手负后,脸上含笑,目中闪烁精光,气势内敛,同是武功不凡的高手。 圆如师太目光自左而右,停留在最右那人,笑道:「阿弥陀佛,贫尼圆如,恭迎三位。睽违数个月不见,范掌门、宋掌门,还有……杞掌门,今日三位率贵派年轻才俊远道而来,贫尼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说着,小声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范曲直笑着称不敢,道:「师太何出此言,咱们江湖朋友都知道贵派笃信佛门,向来极少干涉江湖俗事,这回少年大会办在贵派,实是打搅了贵派弟子静心修行,范某好生过意不去。」 宋天雄听圆如师太将自己置于抚仙之后,置于杞麓之前,心下微有不满,却没有表现脸上,笑道:「范掌门说得不错,久别师太,师太安康便好。这点小事,用不着在意。」 剩馀那中年男子同样笑了出来,眼睹瞇成一线,道:「范掌门和宋掌门说得是,说句老实话,杞某这回前来,不为胜负,而是为了让派中弟子开开眼界,一探峨嵋派绝顶武功,好叫他们知道师太威光。」 袁耗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过来,原来眼前那黄袍男子,就是当初在抚仙大婚并未见着的杞麓派掌门,杞如飞。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六十九章 体贴的弟子 当初抚仙大婚,众豪杰齐聚,抚仙、星云、杞麓、峨嵋、飞云五霸惟缺杞麓、飞云二派掌门。江湖中人皆知飞云派掌门天机子年事已高,长年闭关不出,就算出关,亦是行迹不定,连派中弟子亦不知他身在何处。武律五霸独缺飞云派,本是众人预料之内的事,但杞麓派乃古抚仙三派之一,门派又临近抚仙,与情与理上,倘若杞麓掌门当真不克前去,照理而言,也该派遣弟子,隆重恭贺作为三派之首的抚仙,焉有不到又不请人祝贺之理? 袁昊瞧着杞如飞,偷偷运起道气,细细打量一番,惊觉眼前的杞如飞气息圆融,道气好似另一层薄薄皮肤黏在周身,竟形成团团防护罩,甚为惊人。 他想道杞如飞能将道气运用至斯,实在不同凡响,暗暗称奇,寻思起来:「这五霸各派掌门人自有一番本领,二位师太有峨山四剑,范爷爷有涟仙剑法,宋天雄那王八羔子有利水摧心掌,至于这杞如飞本识如何,我虽暂且不知,但想必也是大有来头。」 圆容师太道:「师姐,五霸盟友不辞千里而来,路途劳累,咱们还是快请他们上山歇歇。」 圆如师太笑道:「阿弥陀佛,师姐说得是,昊儿,先儿。」 袁昊、都争先知圆如师太之意,走上前,拱手施礼,恭请三派人马行上山道。 范曲直、宋天雄、杞如飞三人起初微微一愣,想道:「这二位少年看来颇为面生,莫非是峨嵋派新弟子?」 古抚仙三派一边走边听瀛海岛二人介绍各处景观。他们听得二人一张口说话,当是流利自如,一点也不像寻常少年人,面临各派掌门人竟能稳重如斯,将所有景致说得头头是道,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瀛海岛二人忍着三派掌门人时不时打量过来的目光,起初尚能忍住,但过得片刻双肩微缩,脸颊僵硬,再过少时,只感一阵心孤意怯,以为自己露了马脚,心脏怦怦狂跳,冷汗如流水般涔涔而下。 却不知古抚仙三派是见这袁昊、都争先生得面生,身上峨嵋派袍子甚新,料想应是刚拜入峨嵋派的新弟子。然而周遭峨嵋弟子对二人态度颇有敬意,二位师太言语之间,更是对这一少一小相当信赖,是以范曲直、宋天雄、杞如飞三人这才觉得古怪。 人人心中本就各有所想,而瀛海岛二人先入为主认定身分已然曝露,心中胡思乱想,惧怕往后可能发生的云云种种,这情况就好比平时偷惯了赃物的偷儿,一时做贼心虚,以致无法明辨是非。 众人行至牛心寺附近,便不再往上,而是转道带往各自别院。 袁昊、都争先向旁用眼神示意,跟着有弟子奉来热毛巾,备茶端上点心,安排好三派人马各自别院,再三向范曲直、宋天雄、杞如飞确认有无其他要事。 范、宋、杞三人见袁昊、都争先言行有礼有敬,办事利索,又懂得待人处事之道,他们所需之物是一概不缺,哪怕有缺,二人也会立刻让人拿来,他们不禁暗暗讚赏,齐想:「峨嵋派不知是哪儿找来这般好弟子,细心得体,前途不可限量。」 这时,只听星云弟子中有人道:「叔??掌门,能否向他们要点酒水,好让众师弟们放开胸襟,壮壮胆子。免得等会上场,手软脚软,可就大大丢了咱们的脸。」 宋天雄面色微紧,心想峨嵋派六根清净,绝不会碰荤食酒水,怎地可能要得到酒水?他察觉范曲直、杞如飞都在看自己,不禁心头有怒,暗骂是哪个弟子这般糊涂,循声瞪去,见着其人,脸颊忽缓,苦笑道:「戎儿,你这一片苦心自然是为人好,但可为难了峨嵋派贤侄。」 早在那弟子一出声,袁昊、都争先就觉此人声音好是熟悉,循声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吃了好大一惊,那人一身黑袍,鼻间有一大胎记,神态倨傲,目光一世,除了那吴犬戎还能是谁? 袁昊斜眼瞧着吴犬戎,忖道:「这狗子也在这里,嗯,臭狗子跟着臭主子,一家通通臭,哈哈,哈哈。」 他压下笑意,拱手道:「宋掌门,二位师太料到会有这等情况,早让咱们备好酒水,供各位师兄师姐享用。」 宋天雄知袁昊这是替自己做足台阶,又惊又喜,嘴角微勾,笑道:「那真是有劳二位师太。」他大可不必对袁昊这般客气,只是想到袁昊是替圆如师太办事,又处处体贴周到,故而言词间颇有善意。 本来三派弟子以为来到峨眉山,得连吃好几日的斋食清水,正感郁闷之极,一听有酒可饮,想到观赏各派才俊比武之馀,还能满足口福,实是意外之喜,频频叫好叫嚷。 范曲直听得弟子喜乐声,呵呵一笑,忽道:「这位贤侄,范某以前没见过你。」 袁昊浑身微抖,暗吃一惊,拱手称是,道:「晚辈小名不足挂齿。」 范曲直笑着摇摇头,以为他是顾及礼法,不敢相告,于是道:「范某不过是随性一问,你答了名字,是对长辈有礼,不碍着甚么礼法。」 袁昊纠结一会,偷偷瞧了都争先一眼,见他面不改色,微微动着眉毛,道:「这??这??在下姓袁。」 这「袁」字才刚落下,但见范曲直三名掌门人眼中闪过骇人精光,异口同声道:「你姓袁?」 不仅如此,连适才还在欢呼的吴犬戎、三派众弟子都相望而来,欢声顿止,气氛为之一凝。空气中凝重一片,只见众人目光堪堪锐利起来,纷纷打量起袁昊的一举一动。 吴犬戎冷声道:「你姓袁,莫非你就是瀛海岛民?那大闹抚仙大婚的袁月?」 眼看袁昊神色惊骇,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都争先苦笑一声,上前道:「三位掌门、师兄师姐,我这位袁朋友知道自己和那位瀛海岛民同姓袁,是以不想惊扰诸位,原因就在于此。」 范、宋、杞三人和三派弟子闻言,也觉有理,神情缓下,暗道:「这峨嵋弟子所言不错,要是他真是那万恶的瀛海岛民,明知此处高手云集,岂会自投罗网?而且这中原姓袁的人成千上万,难不成咱们要为了一个岛民,杀了无数无辜好人?」 想到此处,因此无人多说甚么,只是兀自瞧个袁昊不停。 袁昊只感坐立难安。就在这时,一名峨嵋弟子推门而入,道:「袁昊,飞云、少林、灵瑶宫、武当派的人马都聚在山下。掌门师伯让你下山一趟。」 袁昊听闻这话,好似在茫茫大海中捉住一块漂浮板子,如获救星,连忙让几名弟子留守于此,都争先跟着叮咛几句,告辞众人,急匆匆告别下山。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章 五霸掌门人 袁昊、都争先快步逃到山腰附近,回头偷瞟一眼,见无人追来,二人吁了口长气,缓下僵硬的脸颊,但他们刚踏出步伐,戒心很快又起,想道倘若让范、宋、杞当中一人叫了住,此刻二人作为峨嵋派弟子,是说甚么也逃不开,非得应声答话,反之逃了开,那是大大违背名门正派讲求的礼法,与此同时,岂不恰恰说明二人心中有鬼? 都争先边走边垂着头,低声道:「姓袁的,现下咱们能离古抚仙三派多远是多远,千万不可再和他们透漏任何事情。这几个月来,先是抚先派遗失判官槌,尔后又有一柄古怪黑槌子横空出世,且两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正好都姓袁的娃儿,你说一个人就是再蠢,定也会发现事情并不单纯。何况道盟之中,人才济济,擅长策划的谋士也不是没有。」 袁昊哼了一声,道:「别提甚么狗屁谋士,你怎地不说李柜……李正志干得好事,那可要比谋士狠毒好几倍。」他声音微颤,似乎想起甚么,话语之中,全是一片愤懑之意。 都争先面容纠结,神色略为黯淡,道:「李柜主、李柜主他……他说不定有甚么打算。」 袁昊怒道:「龟爷爷的,有甚么打算比命还重要?姓都的,你就认了吧,那老王八蛋摆明就是想弄死咱们,否则他干甚么要向古抚仙三派说谎?咱们分明将槌子亲手交到他手上,但那时宋有寒说了甚么,你可还记得?他说:『咱们亦是接到李柜主通知,特意前来取此道宝。』,这代表李正志根本没把黑槌子交给他们,他是想借三派之手,除掉咱们罢了!」 瀛海岛二人自获救以来,夜里时不时会低声探讨,黑槌子道宝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当初他俩为了深入抚仙派,隐姓埋名,易容成女娃儿和老翁模样,武律道盟怎地都不会想到,那袁月和老翁不过是假扮出来的人物,世上根本不存在这一小一老,是以哪怕加大力度搜查二人行踪,派出更多探子找寻蛛丝马迹,兀自难见其效。 只不过这几个月以来,抚仙镇接连发生的大小事情,尤其是圣教入侵的事情,引起江湖上的轩然大波,震惊整个道盟关注,其后古抚仙三派接获绝千阁李柜主传信告知,镇上横空出现一柄黑槌子道宝,威能惊人,古抚仙三派立即联想到遗失的判官槌,赶紧派出人马,快马加鞭赶往抚仙镇,打算探个虚实究竟。岂料到了抚仙镇内,三派人马却从李柜主那听说袁昊的事情,得知黑槌子已让袁昊夺去,情急无奈之下,这才向北一路追击。 至于往后云云,便是袁、都二人当初在峨眉山下遭遇的困顿,三派追兵找到二人,迫得它们非要交出黑槌子不可。 一切缘由的矛头,全都直指绝千阁李正志,倘若李正志有交出黑槌子道宝,那古抚仙三派人马岂会一路追赶到峨眉山一带? 袁昊二人耳中听得有人声渐渐靠近,不再细说,转过一个山道,却见圆如、圆容二位师太恰巧要行上山道。只见三位师太和人有说有笑,态度随和,好似碰上多年不见的好友,比起平时面对众弟子还要健谈许多。但见她们身旁跟着三男一女,那三名男子乍看年纪甚大,鹤发鸡皮,白胡长至胸前。他们打扮各有不同,一人为僧,一人为道士,另一人则似随处可见的年迈老翁。 至于惟一那女子却甚年轻,媚眼冷峻,体态婀娜,一袭皑皑白衣,和二位师太、三名男子相比之下,说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少女也不为过。然而女子一头如雪练般的长发,以及轻盈如风的步履,浑身散发出的圆融气势,处处表明此人乃不世高手,和二位师太不分轩轾。 此人也是臻化境的高手之一。 袁昊瞧着六人身后,跟着成群弟子,登时恍悟过来,如何还会不知那三男一女的身分?当下和都争先忙奔近前,上前拱手,齐声道:「弟子办事不力,迟了许久,望请掌门恕罪。」 圆如师太远远就已见着袁昊、都争先走下山,闻言这话,只是一笑,摇了摇头。圆容师太知这是他们第一次负责招待宾客,难免行事上稍有生涩,拖累时间,同样一笑,向那三男一女道:「诸位,这两个小家夥是咱们新收的徒儿。昊儿,先儿,还快打声招呼?」 袁昊、都争先齐声道:「弟子见过诸位掌门。」 只见那老僧一身袈裟甚是破旧,脸上平静毫无起服,竟不失一种高手气度。但见他双手合十,脸上忽而崭露慈笑,道:「阿弥陀佛,老衲一行人刚到四川,就听人说起,这回少年大会,二位师太让两名男弟子负责招待宾客,实是稀罕事。老衲本还有些疑惑,但今日一件,果真不愧是二位师太,两位少侠年纪轻轻,做事实是细心,所谓三茶六饭,得体周到,确实招待宾客的不二人选。老衲法名方善,咱们既同为佛门一家,相见便是种缘分,若是二位少侠有机会欢迎造访少林寺,老衲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二位少侠。」 那道长满脸花白,双手负后,态度平和,同样笑道:「方善大师,你都这般说,贫道要是不有点作为,可对不住你老人家。二位少侠,贫道玄虚,只要你们肯来武当山,贫道自然会好好招待二位。」说着,哈哈笑了起来。随着他笑声,脸上胡子跟着微微抖动。 剩馀那年迈老翁,身穿随处可见的老百姓装束,衣衫褴褛,身形佝偻,一手捋着长胡,嘴角勾起,皱着一张脸坏笑道:「牛鼻子和老秃儿都这么说,那老头子我哪里能落后于人?两个小家夥!你们要是能登上罗浮山,来到飞云峰顶,老头子我便亲自传你们一点武功。」 玄虚道长笑道:「老家夥,你这般可不厚道,你那罗浮山已是难登之极,不说那十八大洞天,以及七十二小洞天,你还想让两个小家夥登上飞云峰主峰?要是此事传了出去,你天机子可就要大大出名。」 天机子道:「牛鼻子,我平时极少下山,人家说我坏话好,好话好,不过都是虚名,随他们意。」 方明大师笑呵呵道:「阿弥陀佛,天机子掌门说得确实不错,虚名就似咱们这身臭皮囊,是人世间莫大桎梏,万不得陷入其中。」 袁昊、都争先听着三人隐隐小聊一阵,不禁缓缓吸足了空气,只感心神悸动起来,眼前这三名老者,便是堂堂少林寺、武当派、飞云派的掌门人:方明大师、玄虚道长、天机子掌门。想不到三位当世顶尖的武林高手,竟就聚在眼前,实如作梦一般。他们将目光转到最后那女子身上,只见那女子冷冷瞧了他俩一眼,歎了口气,道:「二位少侠,还望你们体谅体谅,灵瑶宫自古只让女子进入,就算三位前辈打算盛情招待你们,咱们灵瑶宫可不行。」 袁昊明白,这女子必然就是和少林寺、武当派齐名的灵瑶宫掌门。 只不过等了许久,也不见灵瑶宫掌门报上名讳,不由感到一阵古怪。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一章 绝千阁新弟子 灵瑶宫掌门察觉袁昊向自己瞧来,一双小眼咕噜噜打转不停,尽显古怪之色。要是换作寻常武者,一听到堂堂灵瑶宫掌门的大名,哪里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方?只见二人大眼瞪着小眼,一时半晌,目光都紧盯对方不放。 灵瑶宫掌门从未让人似这般盯着许久,只感袁昊目光中隐隐带有试探之意,极为无礼,她柳眉微蹙,本欲出言告诫几句,转念却想:「瞧这少年武功低微,面容稚嫩,个头连我肩子都不到,来想年纪甚轻,江湖上的尔虞我诈、谋权地位,自然不会理解,我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情,和他斤斤计较?」 当下淡淡道:「二位少侠,咱们灵瑶宫历代掌门的身分,向来是保密到家,至死都绝不可告知外人,尤其是男人。不过五霸诸位、少林、武当皆有表示,灵瑶宫自然也要有作为。这样罢,我姓雪,特别通融让你们叫一声『雪宫主』。」 袁昊、都争先忙拱手道:「是,雪宫主。」话才刚落下,只听方明大师、玄虚道长、天机子掌门齐声惊呼一声,声音中透着丝丝诧异。 袁昊耳中闻声,微微一愣,心中则想:「就是叫声宫主,有甚么好惊讶的?又有甚么好通融的?」 袁昊却是不知,其实灵瑶宫自古极为排斥男人,贡嘎雪山下数里之内的村落,更是仅有女子而无任何一名男子。传闻江湖上若有忘恩负义、辜负女孩人家的负心男子,必会引得灵瑶宫震怒出山,就算追至天涯海角,也要将背信忘义之徒斩杀为快,手段狠辣果决,绝不通融半分。江湖武者多以男性居多,讲求信义守诺,厌恶背信之人,因此灵瑶宫的种种行为,大多人皆会睁只眼闭只眼,不苟同亦不反对。 灵瑶宫能有如今崇高地位,备受尊崇,甚至和少林、武当二派并驾齐驱,同列而论,很大原因是他们只收女子,却能以不同各派各门的四艺之道,另闢蹊径,一举成为武林至尊之一。而对灵瑶宫的掌门人,各路豪杰更是敬畏掺半,称呼一声「宫主」,从来无人能知灵瑶宫掌门的姓氏。 灵瑶宫宫主让袁、都二名少年称呼一声「雪宫主」,确实是绝无仅有的莫大殊荣。 袁昊、都争先伴在二位师太、几名掌门人身侧,不敢叼扰这些当世高手谈天,一路自山腰向上行往山巅。走至途中,二位师太让二人带着三派弟子先一步前往各自别院,安排妥当后,又听女弟子说山下来了宾客,接着下山招待接应,忙得二人席不暇缓,来回奔波数趟,已是满头大汗,回过神时,竟已至正午时分。 参加少年大会本就无多少限制,因此来者甚多,加上聚集在峨嵋山的宾客如云,清清静静的山门,不知不觉间,人声鼎沸,西嚷一片,东吼一阵,声音四起,迭迭不止,好不热闹。 袁昊、都争先二人抓紧机会,趁着正午豔阳最盛,无人来访,简单用过几个馒头,喝了几碗清水,接着接获弟子通报,又下山忙活去了。事到如今,他俩这才深有所感,原来招待宾客的工作,实在并不好当。思路得清晰,动作得麻利,还得设法解决宾客稀奇古怪的疑难杂症。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将这份重任讬付二人,一来是信赖二人能力足以身任,二来料想是为了抑止他俩四处惹事的本领,免得他们坏了一年一度的少年大会。 瀛海岛二人忙到午后,见各路豪杰来得差不多,总算偷得机会稍歇片刻,下山迎客。哪知二人一到山下,刚见着宾客,袁昊突然浑身大震,脸上又惊又怒,咬牙切齿瞪着来人。都争先嘴中不由「啊」的一声,微微发颤,愣愣盯着一名女弟子,久久难以自己。 但见来者只有五人,为首一名黑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正,额角分明,目光如鹰般锐利,后面跟着四名黑袍弟子,正好三女一男。 袁昊一眼扫过那五人,心中不平之气大起,这五人他都识得。 来者五人同样瞧见袁昊、都争先二人,那四名弟子中,有三名弟子脸上流露讥讽笑意,尤以其中男弟子态度最为高慢,只见他自怀中取出香扇,扬手开扇,轻轻搧动,一副潇洒自信之意。惟一女弟子见到二人,突然眸子瞪大,闪过异光,似惊似喜,可很快又黯淡下来,低垂脑袋。 那中年男子见着二人,眼光轻轻一扫,彷彿一点都不觉讶异,点头笑道:「二位少侠,睽违数个月不见,二位武功有所进展,气息稳固,身子安康,那比甚么都好。」 袁昊恨恨瞪着此人,狰狞笑道:「李柜主才是,柜主智谋无人能及,断而敢行,怕是这江湖之中,恐怕再无一人是您的敌手。」眼前这人正是绝千阁柜主,李正志。要说袁昊出岛以来,吃过最大一次鳖,就属绝千阁李正志的背信忘义是他全然料想不到。 袁昊目光一转,冷冷扫过李正志身后的其中二名女弟子,道:「芫儿姐姐,翠儿姐姐,咱们也许久不见啦。」他接着看向最后一名女弟子,笑得更灿烂,道:「若虚姐姐也是好久不见。」 王芫儿、孙翠儿脸上冷笑一阵,点点头,却不回话。至于李若虚轻轻应声,脸上忽现一抹愧疚之色,却是愈发愁容满面。 这时,忽见那男弟子抢上一步,只见他生得挺拔俊俏,皮肤甚白。他自高而下睥睨着袁昊,嘲笑道:「袁昊,你这鲁莽贼儿竟是峨嵋派弟子,堂堂峨嵋派也会认人不清,当真要笑掉我的大牙。」 袁昊倒也不在乎,冲着那男弟子回笑,道:「过奖,过奖,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李柜主,哈哈,哈哈!你说一个人老大不小了,还输给一个武功低微的小娃儿,换作是我,早该羞愧自刎去啦。」 那男弟子脸上顿变,冷然目中透着莫大杀机,低声道:「袁昊,如今你已没有人庇护,我奉劝你嘴巴放干净点,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袁昊闻言,突然哈哈朗笑起来,声音愈笑愈大,惹得周遭弟子一阵瞩目。只听他道:「赵大少,有话大声说出口不就得了,生死荣辱,不过一时之事,去他妈的假惺惺,我袁昊还会怕你不成?」眼前这男弟子,除了那赵元佑还能是何人? 一旁都争先始终不理袁昊和赵元佑的斗嘴,静静凝望着李若虚,目中满是一片柔情蜜意,细声道:「若虚……」 这时,忽见李正志笑道:「元儿,不得无礼。现下二位少侠可是峨眉派的弟子,你作为为师亲传弟子,彼此同为正道一派,就该好好相处。」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二章 前夜 袁昊听到这话,吃惊不小,他忆起都争先中了宋有寒掌劲一事,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充塞胸臆,大不理解为何李正志为何要收赵元佑为徒。他和都争先当初费了千辛万苦,大闹金玉楼,揭开赵元佑的恶计。照理而言,他们令李若虚保守贞洁,免于失身恶人,李正志作为为人父母,应当感激万般才是。 岂料事与愿违,李正志不仅不以为然,还迫得他们狼狈地连夜逃亡,更甚还以槌子道宝的假情报,打算借古抚仙三派的手,除掉他们。其心狠意,令袁昊、都争先二人又心寒又愤懑。 若非绝千阁多年来始终是瀛海岛的歃血盟友,而李正志武功既高,又和都争先彼此相识,还是李若虚的父亲,于情于理上,袁昊都动他不得,否则的话,他恨不得拿出各种五花八门的怪招,好好恶整李正志不可。 袁昊脸上皮笑肉不笑,偷偷打量李若虚的反应,见她神情落寞,黯然神伤,目光时不时想瞥往都争先,却又似不敢,复而垂脑。他忖想:「咱们好不容易替若虚姐姐解脱,现下她便似曾经的当康,深陷水生火热。若虚姐姐爱怎么活,喜欢和谁一块,干他当爹的甚么事?又干他王芫儿、孙翠儿、赵元佑屁事?礼法当真俗不可耐,唉,怪不得岛上老爷爷大都看不起儒者,我现下总算理解啦。」 他两眼转动,依序看了李正志、赵元佑、王芫儿、孙翠儿,哈哈忽笑,道:「恭喜,贺喜!柜主喜获徒儿,真是、真是??嘻嘻,哈哈。」 赵元佑怒道:「你嘻什么,哈什么?」 袁昊道:「嘻嘻就是嘻嘻,哈哈就是哈哈,难不成堂堂大宋赵大少,还要管我这一介草民是笑是哭,是拉屎还是撒尿?我有一言,赵大少听过便是,不该出手就不要妄想去碰,玩火自焚,听过没有?自古以来贪得无厌的蠢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赵元佑怒极,他本已暗恨袁昊当初坏了好事,还杀了他两名手下,此时听他之言,如何不知对方意有所指,暗骂他是妄想染指李若虚,故而碰了一鼻子灰。如今李正志虽然收赵元佑为亲传弟子,大有让他迎娶李若虚为妻,接掌绝千阁之意。但赵元佑对袁昊恨意着实不小,心想这袁昊不仅仅坏自己好事,还令自己受了重伤,作为堂堂大宋皇室,那是一人之下,万民之上,让一个贱民伤了玉体,此等莫大屈辱,如何能忍? 一旁李正志听袁昊言语污秽不堪,仅是眉头一皱,很快恢复脸上笑意,道:「承蒙袁少侠一片好意,元儿,还不快谢谢人家。」 赵元佑为之愕然,道:「可是师父??」说着,双目含恨瞪着袁昊,哼了一声,手举了一半,似要拱手,却是一副爱做不做的模样。 但见李正志不等赵元佑拱手称谢,已是摇摇头,接着道:「李某有一言,不知少侠听或不听?」 袁昊知悉李正志实在小觑不得,当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道:「柜主的一言一行,晚辈绝不敢忘。请说,请说!」他言下之意便是:你这老家夥干了甚么事情,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正志走近袁昊几步,淡淡一笑,贴近他耳畔,声音放得极低极低,道:「二位少侠得以拜入峨嵋派高尼门下,实是出乎李某预料之外,二位师太高见如何,李某就不深涉探究,不过想必二位也不愿为了一点芝麻蒜皮的小事,惹祸上身,连累贵派众人。」他话语说得洽当得体,话音却似寒冰一般,冷得直让人频打哆嗦,好不骇人。 只听李正志接着又道:「少侠,李某先前曾说过:『往后相见,非友即敌』,既然咱们彼此同为正派一员,这约定自然也就不再算数,咱们不如就此化玉帛为干戈,不代表瀛海岛和绝千阁,仅是李某和二位少侠,重修旧好,少侠看这般如何?」 袁昊听那「重修旧好」四字,不禁眉宇微蹙,尚未答话,当见一旁都争先抢上前,按住袁昊肩子,满脸严肃道:「姓袁的,这事没得谈。」 原来都争先见李若虚始终不瞧他一眼,就是正巧碰上一眼,也会飞快移开目光,对他喃喃般的低语更是听而不闻,彼此好似形容陌路。一旁赵元佑察觉过来,随口向李若虚搭一句话,李若虚居然乖乖应答,一双美目凝在赵元祐身上,好似一个乖巧听话的妻儿般。 眼见赵元昊满脸得色,冲着都争先一笑,都争先又急又怒,他相思之情依旧,佳人却再也不愿搭理他,当下只觉人世之间,甚么刀伤剑创,内伤断骨,刨肉刮骨,都比不过此刻的痛楚。 他定力甚强,强行忍下悲意,吁了口气,回过神时,正好听得李正志的话,立刻悟到李正志话中真意,暗暗寻思道:「李柜主就是李柜主,手段果然高明,想出这等损人利己的套路。倘若此事姓袁的答允下来,李柜主一人就算和咱们化敌为友,就算关系再好,要是往后又发生甚么事,他明面上不得动咱们,却依旧能调动绝千阁的一兵一卒,暗地里寻咱们麻烦。哪怕他痛下杀手,为此杀了咱们,看在他这名面上和咱们处得甚好,决计不会有人怀疑是他李正志所为。」 袁昊点点头,见都争先神色凄苦,亦是微怒,道:「李柜主,你也听到啦,姓都的这么说,那此事就没得谈,只好当没发生过,咱们也甚么都没听见。」旋即招呼一名女弟子过来,请她带领绝千阁五位上山,入住准备好的别院。 这日傍晚,眼看各路江湖宾客已至,山脚下黄湾村的客栈则多是前来观战的普通老百姓,理应不在招待范畴。换句话说,袁昊、都争先工作已然结束,至于送饭送茶,解决大小难题,以及交流云云,自有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妥善安排,无须二人忧心。 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大力讚扬二人办事麻利,简单再说几句,告知明日一早,他俩要负责领各路豪杰上到山巅,随后放二人离开。 袁、都二人忙碌一整日,加上古抚仙三派、绝千阁、赵元佑一事,早是让他俩心力憔悴,精疲力尽,当晚连饭都不吃,喝了几碗清水,润润干涸的喉咙,直接回到房内,倒头便睡。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天机子 隔日袁昊二人醒得大早,见外头天色才亮,只感饥肠辘辘,想到昨晚甚么也没吃,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俩向管夥食的大汉再三央求,欲要讨几块馒头充饥。 那夥食大汉认得袁、都二人,知他们这几日负责指挥众弟子,是峨嵋派中的大红人,当下又拿了斋菜、两碗素面,供二人用食。承着夥食大汉诧异目光下,袁昊、都争先一阵狼吞虎咽,很快将桌上食物通通送入肚腹,消灭干净。 二人用完饭,喝杯青茶,谢过那夥食大汉,马不停蹄登道上山,前往圆如师太的庵居。 袁昊向寺前伫候的女弟子施过一礼,道:「这位师姐,敢问师父和师叔在不在?」 那女弟子见到袁昊二人,不知为何颇感吃惊,点点头道:「师弟,圆容师伯刚到不久。你??你找她老人家有什么事?」 袁昊不说为何而来,只笑道:「劳烦师姐通报一声,就说弟子袁昊奉命前来啦。」 这些日子来,袁昊三不五时就会登道上巅,会见二位师太,何况他于名目上还是圆容师太的小弟子,地位不同寻常弟子,那负责看守的女弟子见过他几回,早已见怪不怪,不觉有奇。 只听那女弟子一改脸上吃惊之色,道:「师弟还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告知二位老人家。」转身走往寺后庵内,不久复返,却道:「都师弟,掌门师伯只请袁师弟一人过去,还请于此等候。」 袁昊、都争先二人闻言,彼此立刻看过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出不解之色,明明昨日师太是让二人一同前来,如今怎地只让袁昊一人过去? 都争先贴到袁昊耳边,小声道:「注意一点。」向那女弟子一笑,退到寺外不远处。 袁昊半信半疑,穿过华藏寺,行入一旁小路,独个儿来到后方庵屋。 哪知刚走近庵前,尚未开口,袁昊忽觉脑后生风,风声沉沉,不知是甚么沉物打将过来。那沉物速度不快,只是挟着不小劲头,每到一处,非要生出乱风。倘若让那沉物打中后脑,非得被砸得头晕目眩,更甚头破血流不可。 袁昊俯身低头,向前滚了一圈,躲过那沉物一击,手顺势往腰间「雪中青芒」摸去,侧过身子,眼珠子飞快一转,见右方几棵翠树上,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在动。他戒备陡生,忆起适才那沉击的威力,其劲力和自己相差无几。来者应是境界差不多的弟子。心想古抚仙三派在此,绝千阁在此,赵元佑也在此,如今莫名其妙遭不明弟子袭击,莫非是身分暴露了? 他心念电转,怪不得要将他和都争先分开,心中戒备大起,催发道气,吼道:「大清早玩阴人把戏,好你个王八蛋,哪路狗熊生了这般肥胆,吃我一剑!」 那雪中青芒脱鞘而出,青芒中透着白白晕光,如梦似幻,迸现一道亮光。他一剑刺了出去,使了执者三脉的六分力。对方境界和他相当,这一剑虽不至于取人性命,但也能叫对方受伤不可,随着剑光湧动,剑到芒至。 只见树梢果有黑影窜动,唰的一声,躲开袁昊这一剑,窜到另一棵树上。袁昊既知对方是冲着自己和都争先而来,料想来者必然不善,杀心一起,长剑连连使动,追上那黑影。 袁昊长剑如暴雨般连点连攻,左一刺,右一砍,上一劈,下一撩,但每一剑都让那黑影轻松避过,竟无一剑能打中对方。 突然之间,忽听那树梢上黑影「咦」了一声,道:「不对,不对,你这并非峨嵋派大名鼎鼎的峨山四剑。这是绝千阁的剑法,你从哪学来的?」 袁昊吃了一惊,这一剑尚未使毕,下一剑的念头已然动及,长剑微抖,失之准头,剑刃刺入一旁树干。他适才情急下决意出剑杀敌,时时关注对方一举一动,就怕对方尚有援手,打算趁自己不备,来个出奇不意的偷袭。因此他使剑之时,处处留神,使出剑招亦无多加细想,不甚使出用惯的绝千剑法,而非近来所学的峨山四剑,是以一个不注意,让人瞧出破绽。 袁昊心中寻思,道:「此人是谁?为什么知道我使的是绝千剑法?若虚姐姐明明说过,这套绝千剑法,江湖中应该不会有人识得,怎地可能被瞧了出来?莫非、莫非这人是绝千阁的人?」 他想到这里,以为是李正志又想杀他,心中大感不屑,突然笑了出来,道:「想不到堂堂绝千阁,会怕我这么一位后生晚辈,当真可笑得紧。」 那黑影停在一棵枝干上,道:「什么怕不怕的,绝千阁享名江湖多少年月,怕是比你我年纪都大,如何会怕你这么一个小家夥?」 袁昊冷哼一声,道:「你们绝千阁要是不怕,干什么不把黑槌子交给古抚仙三派?为何栽赃到咱们身上?你们柜主狼心狗肺,打算借三派之手,杀掉咱们,不就是想强佔那黑槌子道宝?」 那黑影道:「什么黑槌子道宝?」 袁昊听这人说话始终声音沙哑难听,暗道:「这人劲力分明和我差不多,不过仗着身法不错,就想装出老者声音,也不知是想做什么?」 他当下道:「不错,你们柜主当初说,要是咱们肯交出道宝,离开抚仙,就放咱们一条生路。和道宝相比,毕竟性命宝贵,我无奈之下,将槌子亲手交到你们柜主手上,却为何他又要谎称没有槌子,引得三派人马追击咱们?做人不讲信用,还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呸,我呸!」 袁昊似乎说不过瘾,接着又道:「我告诉你,你龟孙子跟着那掌门人,同样是不讲信用的王八龟孙子,就是装得再像老人,还是王八龟孙子。」说着,迳自朗笑起来。 只听那黑影哑然不语,停留树梢阴暗之处,半晌没有回话,过得不久,黑影纵身跳下,落到袁昊身前。 袁昊想都没想到对方会甘愿现身,两眼睁大,边瞪边打量而去,就要看清此人面目。但见眼前来人,身形单薄,白发苍苍,佝偻驼背,是个年迈老者。 袁昊嘴中突然「啊」的一声,眼珠子透着诧异,道:「你??您是,飞云派的天机子掌门?」 天机子老脸不动声色,道:「小家夥,你刚才说的所言为真?」 袁昊惊恐道:「我??我??」 天机子道:「此事你千万不可说谎,须得一五一十说出来,你要是说了谎,我非但帮不了你,只怕会让事情更加混乱。」 袁昊奇道:「天机子掌门,您??您老人家打算帮我?」 天机子满脸正色,皱起一张老脸,道:「这个自然!要是事情真如你方才所说,是李柜主陷害于你,老夫作为武者正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袁昊斜眼看去,问道:「天机子掌门,这一大清早的,您老人家为何在这?」 天机子瞧见袁昊脸上怀疑之色,一幅不信任的模样,他脸上稀疏白胡微微抖动,右手飞快一捏,将袁昊拎了起来,左手反手打出,啪的一声,打了他屁股一掌,喝道:「还不是因为从峨嵋派弟子那听说你小子的事,只觉你这小家夥很对老夫脾气。老夫又从二位师太那听说,因此特意等你过来。」 袁昊痛得哇哇大叫,眼珠子转了又转,暗想:「这位天机子老爷爷脾气未免太过暴躁,他老人家是武屠夫的师父,那位屠夫侠肝义胆,是个大大好人。能教出那等弟子,应该也不会是甚么恶人。」想到武、叶二人,心头微暖,便将自己如何被李正志逼得交槌,连夜逃出抚仙镇,说了出口。 天机子愈听花白眉间愈是深锁,他抓了袁昊的手,道:「你过来。」大步往庵屋行去,推门而入,道:「李柜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袁昊莫名其妙跟着入屋,放眼看去,只见圆如、圆容、定宁三师太,以及道盟五霸、武当、少林、绝千柜主尽皆于此。或坐或站,窄小庵屋中,竟是聚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当世高手。 方明大师双手合十,苦笑道:「阿弥陀佛,天机子兄,还请冷静冷静,此事还是先听李柜主怎么说。」 方明大师话才刚落下,就听李正志重重歎了口气,颇为无奈道:「感谢大师出言,天机子兄,还有诸位,这位袁少侠所说的话,确有其事。」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四章 算帐 方明大师听李正志大大方方承认此事,丝毫没去辩解,不由大感纳罕,道:「阿弥陀佛,李柜主,你这??这??」他本想说「你这般轻易说出实话,岂不有失了堂堂绝千阁柜主的身分?」但转念却想,佛门五戒当中,有一项便是不妄语,李正志老实说了真话,那是大丈夫有担当的作为,岂可再三言两语,多说无关紧要的话? 圆容、圆如、定宁三位师太亦是脸颊稍缓,流露和色,她们和少林寺同为佛门一脉,殊途同归之理,方明大师所想的,正好是她们所想的。 只见天机子哈哈笑了出声,道:「李柜主,你敢作敢当,老夫佩服,佩服。但事情一码归一码,你为了贪慾私藏道宝,陷害无辜的年轻后辈,这事咱们该怎么说?」 宋天雄更是冷哼了一声,自蒲团站起,道:「李柜主,咱们道盟虽敬你绝千阁几分,并不代表贵阁可以胡作非为,滋生祸端。这位袁贤侄年纪甚轻,大可当你我儿子,你看着这位贤侄,如何狠得下心,令误会演变成争斗?」 袁昊听宋天雄竟是替自己出头说理,不禁又惊又疑,只感好不习惯,暗想:「龟爷爷的,这姓宋的老王八蛋是再替、替我说话不成?哎哟!他??他是哪根筋不对,还是脑袋让人打啦?」愈思愈觉不明白。 原来适才袁昊在庵外和天机子的谈话,声音并不算小,而诸位高手五感精明,一点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们感应,自然是把他的听得一清二楚。 当日在峨眉山下的交战,宋天雄早从宋有寒的转述得知事情经过,本来他对袁昊伤了本门弟子,损了堂堂古抚仙三派的大名,怀恨于心,大有寻他不是的想法。然而当他听到袁昊的话,知晓所有人都被李正志耍得团团转,心中对袁昊的愤懑怒火,竟是全转过头,指向李正志那头。 只见宋天雄朝着袁昊一笑,那笑容当中,蕴涵一股关怀之意,好似真把袁昊当成「贤侄」对待。他点点头,问道:「袁贤侄,看来你我之事,尽是一场误会,不过你当真确定那柄黑槌子道宝在柜主手上?」 袁昊愣愣答道:「是、是??」 宋天雄又点点头,向范曲直、杞如飞二人望过一眼,二人起身而立,伫候宋天雄身旁。古抚仙三派掌门人并列以对,莫名有种一体同心,患难与共之感。宋天雄迳自退居一旁,让范曲直站在中间主位。 范曲直见他此细心举止,心中好生感动,本来双方存有的疙瘩,好似细雪碰上暖春,很快融化成一泓暖洋洋的清水。只听他想道:「宋掌门有心了,他定是愧疚当日的所作所为,打算以这等方式替咱们寻回道宝,好洗刷冤屈。」他当下顺着宋天雄的话,道:「李柜主,这位袁贤侄曾经拿到手的黑槌子,极有可能和本门遗失的道宝有关,不知能否请柜主借出槌子,供咱们一观?」 李正志笑了笑,摇头道:「范掌门严重了,此物乃贵派之物,李某无权私留,当时没有即刻奉还贵派,只可说是事出有因,不得不慎,现下事情过了,自当原物奉还。待这回少年大会一结束,李某便命人将槌子送往贵派。」 古抚仙三派听到这话,尤其是范曲直大喜过望,似是终于放下悬在半空的心,重重吁了口气,双手握住李正志的手,再三言谢。 自抚仙派遗失判官槌,已过整整半年光阴,那瀛海岛一老一小一日寻不着人,抚仙派上下便是笼罩一片阴郁自责,久久难以自拔。尽管此事并没有伤了抚仙派一兵一卒,亦动用道盟的力量压下消息,但祖上传承下来的道宝被盗失,实是大大削了派中多年来的声誉,连带也影响到星云、杞麓二派。 袁昊在旁听着,大是不满,忖道:「你早不还,晚不还,偏偏挑这时还,分明是刻意为之。难不成你这么做,想害死咱们的事就可以一笔勾消?」 天机子突然冷冷道:「李柜主,槌子的事解决了,但你为何要欺骗古抚仙三派弟子,谎称槌子不在手上,害得这小家夥差点死于非命?此事你得给个交代不可。」 李正志笑了笑,道:「天机子兄,看来你相当中意这位袁少侠。」 天机子同样回笑,道:「这小家夥性子很对老夫脾气,抚仙霍家的事,老夫早有耳闻,嘿嘿,那等地痞流氓,不过是欺善怕恶之徒。李柜主,你要是不肯出手,那就由老夫代为出手便是。」 李正志摇摇头,道:「天机子兄,这事并没有那般简单,倘若霍家是普通的地痞恶霸,李某就是再不才,还用得着天机子兄你亲自出手?」 天机子道:「李柜主意思是,那霍家背后有高手撑腰?」 李正志道:「不错。」 天机子眼中闪过精光,笑问:「那霍家背后的究竟是哪方高手?柜主,老夫近来手痒难耐,正好缺个过招对手。很好,很好,待少年大会一结束,老夫这就去会会这位不世高手。」 李正志苦笑一阵,心想自己和这位天机子相识已久,知悉他性情豪爽,素来直来直往,极看不惯恶人得势,善人受辱,是以他出手教训恶人,对善人常保敬心,是位古怪之极的当世奇人。当下又道:「天机子慧然肯来,大驾光临抚仙镇,李某自当扫径以待,盛大款待不可。」 天机子不置可否一笑,他并没有忘记李正志陷害袁昊的事情,但知道对方刻意转移话题,当下也不好直接撕破脸面,只道:「柜主好意,老夫心领。只是老夫住惯草地破屋,天地便是老夫的睡床,星月则是老夫的棉被,还是不叨扰柜主啦。」 圆如、圆容二位师太见事情到了段落,脸上慈笑,凝望袁昊。至于定宁则细眉微蹙,面有不快,瞪来一眼,很快转开目光,不再看他。 圆如师太道:「昊儿,咱们特意让你独自儿前来,处理你和古抚仙三派的纷争,此乃一理由;其实今年参加少年大会的武者,和往年不大一样,大多缺乏实战历练,难免为事紧张,是以咱们几位掌门人决定,在大比开始之前,来一场演武过招,好舒缓众弟子的心态,此乃第二理由。」 袁昊听到这里,眼珠子一转,笑道:「师??掌门师伯的意思是,要我来演武几招,好让诸位师兄师姐放宽心胸,不再怯场?」 他话一出口,只听众掌门人齐声「喔」了一声,各各眼中闪透着亮光,似乎对他机灵无比的反应,颇是惊异。 圆如师太笑着点点头,道:「在场都是为师结识多年的朋友,用不着刻意隐瞒你我师徒身分。此事确实要仰你帮忙。」 袁昊又问:「师父,弟子该和谁比武?师父,弟子武功低微,众师兄姐只需打个喷嚏,便能把弟子打得落花流水,弟子可不敢和他们过招呀!」 众人听袁昊话语俏皮,口齿伶俐,把一件正正经经的事情,形容得逗趣好玩,均是不禁莞尔一笑。 圆如师太尚未应答,就见天机子抢先道:「小家夥,这事说来好巧不巧,前些时日,老夫派中正好收了个小子,和你武功差不了多少。本来老夫带他前来,只是让他开开眼界,不过为了师太提议,让你俩过招过招,倒也并无不妥。」 袁昊再问:「敢问那位和我一样的可怜朋友是谁?」 天机子哈哈一笑,道:「他复姓司马,又复字乌尔。」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五章 演武过招(1) 那「司马乌尔」四字一出,袁昊微微吃惊,案暗忖想:「那位司马朋友拜入飞云派门下?飞云派有武、叶二位朋友在,而司马朋友曾说他远赴中原,是另有意图,想必是二位极力劝他入派。」他想到这里,目光往前凝去,见天机子朝自己亲切一笑,态度豪爽不做作,又想:「这位天机子老爷爷显然不像坏人,能拜入他老人家门下,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袁昊目光一转,察觉在座所有人都朝自己看来,明白事情已成定局,容不得他婉拒下来。他好强心一起,笑道:「既然那位司马朋友义不容辞接下重任,大丈夫所为,岂能怯战而逃,不奉陪到底?晚辈武功低微,这点道理却还是知道的。」 圆容师太讚道:「好,好气魄!不愧是咱们峨嵋派的弟子,男子汉大丈夫,该当如此。」 圆如师太慈笑点头,道:「昊儿,你能答允下来,那自然是好的。你先下去罢,待时候到了,为师会让弟子通知你一声。」 袁昊应声称是,告辞诸位掌门,眼角馀光最后瞟了李正志一眼,随后出了庵屋,行回寺前,和都争先说明原委。都争先面有无奈,一副「你怎地又没事找事」的神色。二人赶忙回到别院,袁昊打坐在地,默念坐忘之法,萃取道气,调节内息。 过得一会,有女弟子前来通知袁昊、都争先上山。二人准备妥当,登道向山巅行去,尚未登顶,耳中已能听得沸反盈天的声息,传得又高又远,脚下石阶长道隐隐震动,愈是登阶往上,脚下震动就愈发强烈。待他们登上山巅,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空前热闹的盛况。 只见普罗菩萨金像下的阴影处,摆好数十张太师椅,各路各派掌门人分别落座椅上,身后伫候各自门派弟子。少林、武当、灵瑶、五霸、绝千阁等大有名头的掌门人,位居金像最中央,其馀各派往左右两列一路向外边延伸。但见圆如师太轻轻点头,便有峨嵋男弟子搬来小桌,又有女弟子奉上热茶,仔细一看,这些人都是和袁昊年纪相仿的新弟子,他们面色窘迫,脸色微微发白,冷汗直流,一举一动百般顾忌,搬桌奉茶毕了,简单施礼,转身落荒而逃去了。 众雄见那些峨嵋弟子溜得比跑得还快,暗暗觉得一阵好笑,却无人敢当面大笑出声,就怕削了人家峨嵋派的面子。 圆如师太抬头看了眼日头的位置,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抱拳朗声道:「诸位朋友此次不辞辛劳,惠然驾临峨眉山,贫尼感激不尽。众位朋友知道这回少年大会,是由峨嵋派负责办理。少年大会每三年举办一回,传承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每一回的地点不尽相同,皆由武律亲自指派,只是此次办在峨眉山,造成众朋友于食衣住行上多有不便,贫尼有愧,但请多多见谅。」 无数人齐声道:「师太,这没什么,这没什么!用不着这般郑重,能一探峨嵋风采,咱们才是不敢当。」 圆如师太道:「这次少年大会,贫尼鑑于今年各派参赛者历练尚浅,心境浮躁,难免上了场比武畏首畏尾,怕是一个不小心就要伤得他人,如此大坏了彼此和气。咱们道盟五霸左思右想,决定替诸位弟子寻了两位师弟,演武过招,好让各位舒缓紧绷的心境……」她话说至此,目光望向袁昊,道:「袁昊!你出来。」 她接着往飞云派的方向看去,道:「司马贤侄,劳烦出来一趟。」飞云派中无声无息,所有人脸上无喜无悲,只见一人自人群中缓缓走出。此人面孔深遂,鼻子高挺,发色偏棕,眸子中透着一抹哀伤和淡然,却不是那司马乌尔又是何人? 忽听人群中有人道:「他、他是西域人!」 有人摇摇头,回道:「飞云派当真奇怪之极,竟收一名西域人当徒儿。」 又有人问:「武律在上!武律会同意让西域人拜咱们中原武者为师?」 有人不屑道:「有甚么不可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武者,西域诺大,岂会没有通得武功的高手?只要人人心中向着武律,恶人也能是善人。」 袁昊应声走出,众人瞧他个头矮子,面容稚嫩,一把长剑背负在后,人身看来和剑身差不了多少,俨然就是个小娃儿。他们不由心生古怪,纳罕圆如师太究竟所想为何,竟是派出一个西域人和小娃儿比武。袁昊饱受众人射过来的奇疑目光,本来他早已惯了这等视线,但一想到自己得在武律道盟的注目下动用武功,简直就像把钢刀架在脖颈上,还想又跳又动一般,只要一步错,那便是步步都错。他轻轻咽下口水,朝飞云派的方向看去,寻思道:「看来武屠夫是没有来啦。」心底微感惋惜。 袁昊、司马乌尔来到圆如师太面前,圆如师太道:「你们切记,此次找你们来,是为了振奋众弟子的气势,你们点到为止,只许比武,不可伤人。」 二人抱拳,齐声道:「是。」 司马乌尔向袁昊拱手,道:「袁兄,请!」袁昊回礼,道:「司马兄,请!」 眼看二人走至金像中央,双方抽出兵刃,各自退开几步。尽管众人还是对这组合颇有微词,不过想到二人就要动武过招,深深吸气,兀自热血上湧,心神悸动,双手掌心满是汗水,隐隐欢呼叫嚣起来。 当听司马乌尔道:「袁兄,你攻过来吧!」 袁昊眼珠子一转,笑道:「好,司马兄,小心了。」抽剑出鞘,「雪中青芒」的青芒登时迸发而出。惹得观者传来阵阵诧异呼声。他心念即动,嗤的一声,青芒向前撕开空气,破风刺出,剑身勾勒出淡淡光晕的直线,虽然稍纵即逝,却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司马乌尔同样被「雪中青芒」的光彩夺去目光,微微愣神,直到寒风迎面扑来,这才急忙回神,抽剑连忙去挡。当的一声亮响,剑刃互击,星火点点。 司马乌尔出剑较慢,剑上拼命使劲,不一会儿,就感袁昊剑上劲力愈来愈弱,恍悟过来,道:「这就是了,这位袁兄年纪太小,武功自然不比我高。师太说要点到为止,但我只需和他比力气,还不胜券在握?」 正当司马乌尔暗喜的念头刚下,袁昊见准时机,忽然完全脱力,借势退开几步,长剑圈转,剑中势头忽快忽慢,变化不停。 眼尖者自然一眼就看出,那正是峨嵋派的「峨山四剑」。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六章 演武过招(2) 「雪中青芒」的剑尖直指司马乌尔的颜面刺出之际,袁昊心中只想:「小琉璃师姊曾说,剑法当中,点、劈、砍、崩、撩、挑、抹、截、刺等招法如云,各门各派的剑法,第一招一式往往会以刺招率先抢快破招,正好峨山四剑的剑法,第一招正是刺击。师太虽然说点到为止,不得下重手,但我若能以一剑制敌,大大添了峨嵋派的风光,亦能大大降低暴露身分的风险,岂不妙哉?」 司马乌尔长剑向前一格,作势架招,眼看「雪中青芒」的青光刚要罩来,他长剑忽抖,只闻喀的一声,剑刃发出扭曲的碎裂声。那声音细微之极,除了司马乌尔一人,只怕再无人察觉过来。他吓得赶忙抽剑避开,连退三步。 众人不知司马乌尔为何退开,乍看之下,只道他是对一个小娃儿的剑法心生畏惧,怯战逃避,不禁暗暗讥笑,目光中尽显不屑之色。 司马乌尔耳中听得隐隐笑声,脸上大窘通红,忖道:「这群汉人定是在笑话我,该死,可恶!」他自小生活西域,家中于当地颇具权势,西域人见着他,哪一个不是为首称是,谦谦有礼,绝不敢多说一句,多看一眼,哪里像这些江湖武者无礼过头? 然而在中原一带,无人知悉司马乌尔究竟是谁,更不会有人将他这个西域来人放在眼底。 眼下朝廷北面有辽国,西面有西夏,这两大外敌这些年来,不停侵扰中原净土,烧杀掳掠,尤其是契丹辽国,自那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契丹,契丹铁骑就如弓弩上弦,刀剑出鞘,随时随地都能侵扰大宋疆土。反之大宋束手无策,屡屡反攻都是无功而返,只得被动而行,搞得边界一带烽火连天,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吃不饱睡不好,整天忧虑外蛮侵攻,实已对契丹人恨之入骨。 江湖武者自古以武犯禁,却是初心良善,一片赤诚义胆,心系平民老百姓,理所当然尔更是恨透了契丹人。他们一听司马乌尔的名字,又见他面貌,便知他并非中原本地人,蓦然想起契丹人至今以来的所作所为,自顾自认定司马乌尔就是契丹人,毫不掩饰心中冷意和排斥。 司马乌尔忍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讪笑,咬紧牙根,只感腹中有团怒火节节攀升,就快溢上胸口,呼吸急促起来。就在这时,他忽地想到自己远赴中原的辛劳和目标,呼吸一窒,浑身上下好似被浇了一桶冷水,那愈发高涨的怒火转瞬熄灭,身子微微发抖,忖道:「司马乌尔啊司马乌尔,你怎地能如此?你万万不可发起脾气,坏了大事。你不惜瞒着母亲来到中原,不惜忍受中原人的鄙夷,不就是为了找寻有志之士,替你打退法则圣教,替母亲、父亲,替家族夺回应有的自由?」又想大业再前,甚么个人私利,儿女情长,那倒是其次了。 只见他盯着袁昊,道:「袁兄弟,你这剑法使得真俊。不过你要小心了,我接下来要使的这剑法,乃是叶大师兄直传。」 袁昊知悉那「叶大师兄」就是叶道源,江湖上可是有响当当的「飞云剑」大名,心中不敢大意,道:「是,还请司马兄指教指教。」 司马乌尔一笑,长剑平举,剑招使得缓慢,向着袁昊胸前刺来。袁昊见这剑来得甚慢,估量一算,很快算准距离,退了二步,途中又觉不安,再多退一步。司马乌尔一招落空,不以为意,继而又刺,嗤嗤嗤嗤嗤,一连就是刺上五剑,招招都是奇缓奇缓,剑尖所指之处,无一不是袁昊巨阙穴位置。袁昊躲了二剑,勘勘算得更加精准,自第三剑开始,他只退二步,那第三步再也不退。 司马乌尔第五招落下,第六剑接着又来,竟又是一模一样的刺招,不仅袁昊心中开始觉得古怪,连观看群雄兀自是一阵莫名奇妙。惟天机子和飞云派众弟子脸上会心而笑。 袁昊想:「不知司马兄这是想做甚么?还是他以为我只是个娃儿,根本无须用剑法,也能轻松令我大败?」当下好胜心一起,一步蹬前,料动对方这一招定和方才一样,手腕翻动,雪中青芒的剑锋斜斜一摆,斜削往司马乌尔右臂。 哪里知道,司马乌尔剑招使至半途,嘴角一勾,长剑猛然急撩向上,自本来袁昊的巨阙穴位置,往咽喉窜逼将而去。这一剑变卦的时机实在拿捏准确,一瞬即至,根本容不得对方多做思考。 原本群雄见司马乌尔一刺再刺,一共刺了六剑,且刺招当中,每一招都慢得令人瞠目结舌,和各门各派讲求的剑法刺招,截然不同,起初看了几剑还觉心奇,但到了后面,心中渐感烦闷,只觉了无新意,索然乏味。他们以为司马乌尔上场比武,不过是想搏人一乐,一点也没有武者「以武会友」的感觉,正自心有怨言,只是看在飞云派天机子的面子上,无人敢明目张胆指责他的不是。 因此这一招急撩向上的剑法,大大震撼在场所有人,频频传出抽气声,没有一个人料想得到,司马乌尔会在这一招突然变卦,更没人想到,前五回的刺招,就是欺敌用的幌子,为的就是这第六击的攻势。 从方才就默默无声的飞云派众人,突然齐声叫道:「好!好,司马小师弟,好一招『云开见日』!」 袁昊双眼瞪大,惊骇不已,身子欲向后一倾,手上雪中青芒又想收势去挡,奈何司马乌尔的剑招来得太快,他根本避之不及。这危急之际,当下急中生智,往后翻了个筋斗,惊险避开这剑。 众人喝采欢呼,无论是攻招还是避招,都精彩至极,令人目不暇给。 只见司马乌尔长剑凌空一滞,久久不动,众人瞧那剑位置不上不下,差不多在他胸前附近,登时恍悟过来,原来是袁昊脖颈的高度。司马乌尔这一招虽然打得众人出其不意,他却时时留心圆如师太说的「点到为止,不许伤人」,当长剑变招,便暗自放轻力劲,方才就算袁昊不躲开,这一招也只会停在他咽喉前,绝不会再多近一分。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七章 演武过招(3) 袁昊虽然躲过司马乌尔这一剑,但无疑是落了下风,迫不得已用这等方式避剑,倘若换作常人,脸皮稍薄者,只怕已羞愧难当,不敢再战。然而袁昊却是不以为意,笑嘻嘻道:「司马兄,咱们接着来。」 当初在抚仙镇相遇,尚还不是武者的袁昊便察觉司马乌尔乍看贫弱,藏得甚深,极有可能是会武功的武者,眼下他真正成为武者,和司马乌尔短短过了几招,这才发现对方比武之际,气息稳健,反应敏锐,剑上劲力不知强过自己多少倍,仔细探看一番,瞧见司马乌尔运行道气时,道气流转躯体八处,俨然是执者八脉的武者。 袁昊自成为武者以来,进步神速,仅用短短半年光阴,从一点也不会武功的寻常人踏入武者之道,继而连升三个境界,达到执者三脉境界。其中缘由,自然有「逍遥定心诀」在背后推波助澜,以及迭迭碰上不得与之一战的敌人,这才能令袁昊晋升飞速。 只不过在正统正式的少年大会,和袁昊以往碰上的恶斗大不相同,在众目睽睽下,他那些下三滥的招术是用之不得,更别说借助任何外力,分散对方注意力,双方公正公道以实力比武,如此一来,袁昊会弱人下风,却毫不在意,倒也不是甚么奇怪事情。 司马乌尔笑道:「好!请了,袁兄。」他长剑举着,又是慢悠悠向前刺来。 袁昊暗想:「我现下只知飞云派剑法会陡然变招,却不晓得会自何时变招,又会从何而来,与其坐以待毙等对方打来避招,还不如先发制人。反正我不管如何攻招,武功始终远不及他,姑且一试,也就是了。」他心念甫转,大步踏出,迫近司马乌尔一步,旋即剑光湧动,连使「峨山四剑」中的雄、秀二种剑势招术。 旁观群雄见袁昊剑势中藏有两种变化,时快时缓,时有嵯峨之感,时有细腻之感,一剑既下,动作不止,另一剑接着而上,究竟哪一剑会有磅礡雄势,哪一剑又是细腻秀美,根本无人会知。他们心知肚明,这正是峨嵋派鼎鼎大名的「峨山四剑」,现下作为施剑者的袁昊,不过就用了两种剑势,就稍有些眼花撩乱,倘若四种剑势齐发齐动,繁复沓来,一心只为杀敌,那是何等可怖可畏的情状? 司马乌尔见峨山四剑纷至沓来,同样眼前一花,吃惊着实不小。他比武临敌的经验尚浅,见到如此繁杂错乱的剑法,心中难免起了胆怯之意,只见他忙收势撤剑,转攻为守,暴退开来。袁昊提气追近,长剑嗤的一声,刺往司马乌尔肩头。司马乌尔忙举剑架招,当的一声,手中长剑又传来扭曲的碎裂声。袁昊攻势不停,忽而雄劈,继而斜斜一刺,丝毫不给司马乌尔重整态势的机会。 袁昊心想:「这三个月来,我已尽数将『峨山四剑』中的四种剑势剑招熟背于心,但想同时施展四种剑势,需以庞大道气作为支撑,依我眼下境界,是决计无法达到。」他稍吁口气,只感浑身异样,又想:「这是大好机会,方得速战速决。」 司马乌尔连连再退,他从菩萨金像前,一路退到华藏寺前,足足退了十几来步。不仅他甚感吃惊,连群雄同样开了眼界。这峨山四剑,果真不凡。一想到大有可能落败,司马乌尔脸上又窘迫又懊悔,早知如此,他绝不会撤剑回守,谁想得到这一守,就再无出剑机会,一路被逼至如斯? 正当司马乌尔以为再无望反攻,眼中突见袁昊气息微乱,剑招慢了一拍,心中微愣,忖道:「好端端的,袁兄这是怎么了?」但转念又想,这是大好机会,万不可错失,他一次退开三大步,终于退至寺外石阶前。待袁昊追近,只见他已调整态势,举剑候毕,一剑慢悠悠刺出,陡然变招,急往袁昊下盘攻来。 袁昊本欲回剑自封,手臂刚动,当觉酸麻异常,软绵绵一片,连「雪中青芒」都险些脱手飞出。他咬牙一退,这一退,右足才刚落地,猛地踉跄一步,身子不稳,差点儿摔倒在地。他以长剑当杖,强撑身子,整个人摇摇晃晃,气喘吁吁,脸色通红一片,好似难受。 司马乌尔、众弟子只看得一阵莫名其妙,怎地袁昊本来好端端的,不过转瞬之间,又是摔又是喘,实在古怪之极。 只见圆如、圆容二位师太,以及在座各门各派掌门人一眼瞥去,登时了然明白,有的脸上流露苦笑,有的是慈和笑意,有的哈哈笑了出来,他们眼光犀利,对道气掌握极深,如何看不出袁昊内息紊乱,实如油尽灯枯,正是道气用尽的现象。 原来袁昊自一开始就已打定主意,公平公正的比武过招,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正面胜过司马乌尔,因此就算不得获胜,他也要以峨山四剑,开开众人眼界,好叫群雄和各派子弟知道,他们峨嵋派并非甚么省油的灯,这回少年大会更是势在必得,容不得他人小觑。 圆如师太脸上苦笑,低声道:「为难昊儿了,以他这般年纪,能学会本门峨山四剑,已是大大出乎贫尼预料之外。师姐,咱们只顾教他,却都忘得一干二净,他不过执者三脉,道气量远远不足施展峨山四剑,就算能使,不可能四种剑势齐发,更不能长久使动。」 圆容师太点点头,同样低喃回道:「不过掌门,昊儿已经替咱们峨嵋派大大争了面子,妳瞧瞧那些弟子,哪一个不是脸上凝重一片?他们定是料想,连小小年纪的娃儿都能使出这等精妙剑法,又何况是本门年长弟子?这是输是赢,倒已不重要啦。」 果见不久后,司马乌尔持剑攻上,袁昊勉强侧身避过,整个人失之重心,踉踉跄跄几步,软软倒地,很快认输下来。 顿时之间,观者无不欢声喝起,叫好掌声不停。在场不仅仅有江湖各派,还有不少远道而来观战的宾客百姓。但见本来还稍有紧张的各派弟子,彷彿是受到欢声鼓舞,热血上湧,神色已缓下大半,转而代之,大多都是一副手痒难耐,急欲和人比武过招的神色。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该提 司马乌尔得胜下来,心想总算没有丢了飞云派的颜面,心情稍稍轻松,他目光往前看去,见袁昊兀自软软躺地,笑着搀扶他起身,道:「袁兄小小年纪,却有一身好功夫!在下佩服佩服。」 袁昊道气空竭,浑身虚脱乏力,自他成为武者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感受,当下只觉脑袋昏沉,头重脚轻,呼吸不畅,整个人相当不适,强笑道:「司马兄才是,你那飞云剑法一出,忽快忽慢,拿捏精准,可要吓死我啦!」 司马乌尔听他这话之中,非旦丝毫没有半分恶意,反而全是一片讚扬之意,脸上谦和又笑,道:「真的?师父老人家要是听你这么说,定会心花怒放,开心得紧。」 二人有说有笑,走到圆如师太面前,向诸位掌门拱手施礼,听过几句勉励督促,一再谢过,便退到旁去。 眼看大会的气氛勘勘热络高涨,众弟子躁动不已,纷纷打量四周弟子,低声细语,或捣头或摇头,神态认真,大有一副摩拳擦掌,势在必得的模样。他们作为武者的争斗之心,正如熊熊烈火般愈烧愈旺,至于那甚么担忧不安,早不知抛到九霄云外,忘得干干净净。 圆如师太朝着一名女弟子点点头。那女弟子会意过来,信步走到中央,朗声道:「诸位朋友,让你们好等,今年少年大会,正式开始!少年大会规则如旧,分为龙虎二组,得胜者晋级下一轮,最终由龙虎各组得胜者,进行最后一场龙虎之争,得胜者就是今年少年大会的胜者。」她话隔了半晌,点头道:「龙组第一场,有请白柳帮王少侠、星云派郑少侠。虎组第一场,有请杞麓派郭少侠,灵瑶宫黄姑娘,双双上前!」 话声刚落,只见有二男二女分别往前站了一步,回头和自家掌门施礼,接着走到正中央。诺大的场央,龙组在左,虎组在右。那二男二女各自向彼此抱拳,齐声道:「请!」 袁昊和司马乌尔告别,找处隐密地方坐下歇歇,确认四周无人,偷偷萃取道气,运转逍遥定心诀,几个吐纳后,体内道气恢复半成,便不敢再萃。他目光往前看去,见台央四周欢声不绝,观者摩肩擦踵,人影如重重叠嶂,根本看不到比武情况。他脑筋一转,找个棵树爬将上去,居高临下,顿时视野豁然开朗,观战起来颇有一番别趣。 袁昊眼珠子凝去,察觉台央一分为二,共有四人比武,正和他当初参加少年小会一般,龙虎二分。他细细寻思:「要说这少年大会和少年小会有何不同,一来参加少年大会的武者,乃是各派脱颖而出的好手,那少年小会只要是抚仙附近的门派帮会,皆可参加;二来是咱们峨嵋派用不着搭起擂台,供人比武,本来山巅就是咱们平时练武的地方,又何必搭建甚么架子?」 这不一会儿工夫,那龙组是由星云派得胜,那虎组则是由灵瑶宫女弟子得胜,登时欢声雷动,观者叫好叫骂声交错于耳。 袁昊倚在树干,斜眼瞧着底下的比武盛况,有胜自有败,有哭自有笑,很快下一轮比武又要开始。此时春光明媚,微风徐来,白云悠然晃过,暖阳斜洒下来,温暖宜人。待五、六轮比武过去,那比武之人他是一个都不认识,其中谁胜谁负,袁昊兴味索然,看过就忘。当下一个念头即闪过去,只觉心慵意懒,闭目养神,底下少年大会谁胜谁负,好像再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知不觉间,睡意猛然袭来,青青草香拂过鼻腔,意识渐渐远去。 「姓袁的……起来……他妈的,别睡了,叫你起来!」突然之间,有一道喊声响彻耳畔。声音之中,大有无奈不快之意。 那声音见袁昊始终不醒,又大骂了一声,似乎当真不耐烦,下个瞬间,只听得「啪」的一声,既轻快又响亮。 袁昊只感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痛得惊醒过来,还未反应过来,突然有个拉力将他一把往下扯去。他仓促间手无无措,只得抱住脑袋,落地滚了足足三圈,这才停下。他怒叫一声,向四周瞪去,正好见着都争先的脸孔,眉头大皱,骂道:「你干甚么?」 都争先哼了一声,道:「我干甚么你还会不清楚?」 袁昊道:「我睡一下碍着你啦?」 都争先气冲冲道:「我都叫了你几回?这大正午的,所有人都去用茶吃饭,就你一个睡得和猪似的。老子忙了一上午,饿也要饿死。」 袁昊见都争先神色有异,脑袋一转,不禁恼火起来,道:「姓都的,你不喜欢若虚姐姐和赵元佑在一块,犯不着把气出在我身上。龟爷爷,这事不仅仅是你不快,我更加不爽,费了大把工夫,竟成了白费功夫。」 都争先被说中痛处,想起李若虚、赵元佑、李正志的事情,登时神色大有悲楚,整个人颓然下来,重重歎了口气,一再摇头。他对李若虚情意如何,在抚仙镇小界域的日子,他早表明地清清楚楚,李若虚焉会不知? 然而这三个月一过,他们有情人意外重逢,一别相思疾苦,李若虚却是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就算不小心碰上一眼,神色间惟有愧疚之情,再无以往的浓情蜜意,爱恋深情,她反倒对曾经厌恶之极的赵元佑甚是殷勤,随呼即至,不曾违拗半句。 都争先低着头,道:「她、她……她是堂堂绝千阁千金,既然盟约已毁,咱们怎能再有所瓜葛?」他话锋一转,声音中一片温柔,道:「姓袁的,若虚没有错,现实如斯,是个人都该认命,若虚不过是认命了,咱们才是不正常的蠢人,哈哈,哈哈!」他话说到此处,痛心至极,不愿再想,更不愿再说,只打个哈哈,一语带过。 袁昊听都争先哈哈笑着,笑声中却满是苦楚,听来一点也不快活,他嘴巴刚张,念头转动,平时那些胡闹戏言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愣愣想道:「我这不是说错了话?若虚姐姐的事,一直都是姓都的最在乎的事。咱们岛民虽行道家之法,但人之常情,无关任何一派一家,我就是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提若虚姐姐的事。」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共桌 正午刚过,各路群雄及弟子大多回在各自别院,等待峨嵋弟子送饭过去。少数豪客吃不惯斋食淡粥,非要酒肉不可,推辞峨嵋派好意,自行下山找饭馆用饭。 袁昊见都争先神态落寞,眉宇间藏有莫大苦楚,知是自己出言不慎,致使他勾起和李若虚的情事,痛心欲绝。他备感自责,想了片刻,忽笑道:「姓都的,咱们这一阵子又是修练又是整备少年大会,疲于奔命,许久没下山见见那江大叔。你瞧咱们总算清閒下来,不如这就下山吃些大鱼大肉,痛饮几杯?」 自小琉璃和江小二父女相认,袁昊再不敢随意称呼人家「江小二」,毕竟是派中师姐的爹娘,于礼法之上,为避免惹出是非,因而改口称他一声「江大叔」。 都争先目光转来,面有怪色,吁了口气,淡淡道:「你个小娃儿连毛都还没长齐,想学人家英雄好汉喝什么酒?」他如何不晓得袁昊此举背后之意?当下只感心头微暖,和李若虚的伤心情事,似乎缓和些许,哈哈笑了起来。 二人溜下山道,来到黄湾村江小二的饭馆,果然一进门就听得饭馆内酒樽响亮,座无虚席,兀自生意兴隆。 江小二见到袁都二人,好似碰上多年不见的老友,喜叫一声,赶忙招二人入座,奉上茶水,笑道:「二位恩人,本店这几日多了不少荤食菜品,有口水鸡、蒜泥白肉、剁椒鱼头,辣劲十足,肉质饱满,包二位能吃个过瘾。」 袁昊、都争先听那些鸡呀、肉的、鱼的,不经口水直流,想到这四川一带的佳肴美食,多以辣闻名遐迩。袁昊眼珠子一转,当下笑道:「江大叔既然这么说,那就通通给咱们来一份。啊,是了,再给咱们送来三斤好酒。」 江小二吃了一惊,暗想足足三斤酒,怕是有些人也喝不尽,他上下看了袁昊许久,语气委婉道:「小恩人你、你能喝酒?」 袁昊道:「有什么不能喝的?嘴生在我身上,饭来张口,酒来还不同样要张口?」 江小二知悉袁昊歪理甚多,口齿伶俐,自己可说不过他。此时耳中听得有客人叫唤,他忙应了一声,便不和袁昊逞口舌之快,转身准备酒菜去了。 便在此时,只听门口似有来客走进饭馆,低声说了几句,接着高声喊道:「小二,小二!人呢?」 江小二应声前去,突然传来「唉哟」一声,道:「客官,小的瞧你这身打扮,莫非客官也是峨嵋派的弟子?」 那人笑了一声,道:「不错,怎么?听你这口气,难不成店内还有其他峨嵋派弟子?」 江小二笑道:「是,是,二位快请,二位快请。」 袁昊听到来人是峨嵋派弟子,心底微愣,忖道:「也不知是哪位师兄师姐光临来啦?」目光转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大不得了。只见来者一人率先走入店内,一身青色袍子,确实是峨嵋派弟子。 那峨嵋派弟子放眼打探店内一圈,神色含笑,直到目光射向袁昊二人身上,抽了口气,登时眉头深锁,面露恶色,后头跟着一名俊俏的黑袍少年,那人同样目光凝来,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神色,转眼又逝。 那峨嵋派弟子冷冷笑道:「小二,原来你说的峨嵋派弟子就是他们?」 江小二听到这话,以为这人和袁昊相识,不由暗乐:「这二位恩人也真是,平时行事古怪不说,既然找了派中朋友,何不早些说呢?」他乐呵呵笑道:「是,想必客官也和袁少侠、都少侠认识,不如四位并桌一块,如何?」 只见峨嵋派弟子脸上怒容乍现,两眼瞪得老大,咬牙切齿,满脸狰狞可怖,好似就欲发作。其时,却听身后那黑袍少年笑了出声,道:「那就照小二的意思,恭敬不如从命,你们说好不好,袁兄,都兄?」 袁昊、都争先凝视眼前二人,瞧着他们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嘿然一笑,齐想:「这二人凑在一块,铁定不会是甚么好事,且听他们说上几句,搞清楚他们想搞甚么花样。」 都争先笑道:「赵兄哪里的话,快请坐,霍兄也是。今日小弟作东,管他甚么开水白菜、辣白菜,咸白菜,想吃多少尽量点。」 眼前这峨嵋弟子和黑袍少年,除了霍纯和赵元佑,还能是何人? 赵元佑淡淡一笑,落座位上,道:「二位朋友,小弟这回初到峨眉,人生地不熟,这家饭馆有甚么好吃的,可要多多仰仗二位。」 霍纯勉为其难坐了下来,却是脸不朝二人,冷冷道:「赵公子,这二人说的话,你是万万信之不得,天晓得一个不注意,他们会不会拐骗你入套,有苦也说不出。」 袁昊笑嘻嘻道:「霍兄哪儿的话,咱俩笨手笨脚,脑袋又不灵光,没少给各位师兄姐添尽麻烦。这几日临危受命,干起招待宾客的大事,那是无时无刻都得战战兢兢,可要累死咱俩啦。」 赵元佑道:「袁兄莫要说笑了,倘若二位真是愚昧蠢人,我绝千阁弟子岂会吃上闷亏,还得摸摸鼻子自认倒霉?而堂堂抚仙霍家,更不会屡屡败在二位手上。」 此话一落,袁昊眼看霍纯露出惊骇神色,想道霍家在抚仙镇迭迭和他起冲突,但每次皆是败得一塌糊涂,无一例外。抚仙百姓只知有人再和霍家作对,却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直到少年小会,袁昊当众大败霍文霍武,霍家为了顾全颜面,一方面又不敢得罪竹云堂,因此仅压下消息,是以霍家多数子弟纯只晓得有人处处让霍家吃鳖,实也不清楚那人就是袁昊。 只见霍纯兀自不信,道:「赵兄,这话未免太过夸大,霍风少爷、文武兄弟乃是咱们霍家头三位子弟,是咱们后辈间的骄傲,少爷道器在手,文武兄弟武功高强,怎会败给这……这,袁兄?」 赵元佑摇摇头,笑道:「此言差矣,霍文霍武二位朋友当真败下阵。」他见霍纯嘴巴微张,一副吃到黄连的模样,满脸纠结,有苦说不出口。隔了半晌,笑道:「霍兄,文武二位朋友是败了,但霍家大少却是不战而胜,你说是不是,袁兄?」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章 赌注 袁昊让赵元佑提及这事,霎时之间,种种回忆湧上脑海,又愧疚又生气,但他心道:「这赵王八就是想惹人发怒,好叫人家看咱们笑话,蠢人再笨也懂得这道理。唉,枉费令谦姑娘和竹爷爷诚心待我,我却、我却??」心念甫转,暗自催动逍遥定心诀,心境即复,笑道:「赵兄说得好。」 都争先脸上笑意更深,道:「岂止好,妙极,妙极!」 赵元佑全然没料到袁昊会是这反应,而都争先更应该恨透自己,如何会是这般反应?不由愣愣道:「什??什么好?」 袁昊笑嘻嘻道:「赵兄不是说,霍风兄弟不战而胜?」 赵元佑点点头,道:「不错。」 袁昊小手啪啪两声,打着大腿肉,道:「少年小会承蒙霍家另眼相看,都怪在下落荒而逃,不战而败,成了没骨气的小狗子,臭狗子,哈哈,哈哈。」 霍纯听到这话,面露惊愕之色,斜眼瞟着袁昊,目中全是古怪复杂之意。赵元佑脸颊微抽,心中怒火油然,脸上淡笑渐渐崩落,罩上一层薄薄冷意。 原来赵元佑本想借此事调笑袁昊一番,好令他当众大大出糗,倘若对方小孩子不服输的性子一发,大发脾气,当能大做文章,暗讽对方小家子气,敢做不敢当,敢比不敢输。适才他一见袁昊脸上流露怒色,还暗自窃喜不已,哪里知道不过短短一瞬,袁昊怒色敛下,竟自嘲大笑,将他想得一手好计划,通通毁之一旦。 赵元佑心想:「袁昊这小子果然不是一般娃儿,他不仅和李柜主相识,就算被赶出抚仙,短短不到半年,他又是拜入峨嵋派门下,又是深受圆如、圆容二位师太信任,着实不容小觑。」转念之间,心生傲气,又想:「我赵元佑乃堂堂大宋王家,王法之下,整个天下还有谁能比咱们赵家还大?袁昊这小子再如何厉害,见了二伯,见了父亲,他还能得瑟下去?」 霍纯冷冷道:「袁昊,这位赵兄的身分和你是天壤之别,你远远招惹不起,说话注意点。」当他听说袁昊频频招惹霍家,又是伤了文武兄弟,害得霍家颜面有失,大是起了浓烈敌意,说起话来毫不客气,杀机隐隐。 赵元佑轻轻碰了霍纯的肩子,示意一下,脸上恢复自信笑意,道:「袁兄好气度!拿得起,放得下,才是江湖我辈的好汉儿。不过这位霍纯兄弟和在下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在下作为年长者,说什么也得替兄弟讨点公道。袁兄、都兄,敢不敢和赵某打个赌?」 那「打赌」字眼刚落下不久,就听袁昊嘴中「喔」了长长一声,脸上闪过精明之色,问道:「不知赵兄想赌什么?」 赵元佑突然目光一转,先是冷冷盯着都争先,最后回到袁昊身上,道:「少年大会下一场比武,袁兄晓得是轮到哪二位要过招?」 袁昊一愣,哪二位要过招?心想自己不知睡去多久,各派弟子武功或高或低,对手武功强弱如何,必会大大影响比武的时间快慢,龙、虎二组自有分别,哪里会知道下一场比武会是轮到哪派何人? 袁昊偷偷向都争先打量一眼,见他神色苦闷之极,眉宇纠结,好似条条细流汇聚成大川,额间连成一线。他心中大跳,忖道:「姓都的这是怎么啦?」 只听赵元佑笑道:「好巧不巧,这下一轮比武,正好是贵派小琉璃姑娘,和本阁若虚小姐二人。袁兄、都兄,在下有一提议,咱们就以二位的胜负作为赌注,如何?」 袁昊只感有道轰雷直直打在天灵盖上,不禁「啊」了一声,道:「是、是师姐和??和绝千少柜主?」脸上藏不住诧异,心底不停想着:这赌注究竟该赌,还是不该赌? 赵元佑道:「都兄,你贵为爱赌之人,碰上这等公平公正的赌注,焉有不赌推辞之理?若是如此,那倒是在下高看都兄了。」 都争先低着头,只感心跳砰砰狂跳,一忆起李若虚的事,心中又痛,当下拿起茶杯,一口啜尽茶水,又是倒了三杯,皆是一口喝尽,兀自觉得口干舌燥,胸中有一股莫名感情就快满溢出来。 这时江小二正好送来酒水荤食,都争先一把夺过酒壶酒樽,倒满酒水,扬头干尽,酒浆淌过喉咙,沁入肚腹,又是热又是麻。他吐出一口温热酒气,道:「赵兄,你想怎么赌?」 赵元佑笑道:「很简单,倘若小琉璃姑娘胜了,那就是你们赢;倘若若虚小姐胜了,那就是咱们赢。」 都争先追问:「赢了又如何,输了又该如何?」 赵元佑冷冷笑道:「倘若都兄赢了,二位得答允在下一件事情,终生不得反悔。」 袁昊眼珠子一转,笑道:「赵兄可真有信心,那要是咱们赢了,同样是二位答允咱们一件事情?」 赵元佑点头道:「正是此里。」说着,目光往旁横了霍纯一眼。 霍纯反应过来,抢道:「赵公子的话,便是我的意思!袁昊,都争先,你们要是没那个胆,还是快快放弃为好,免得届时输得难看之极,休要说咱们没给过你们机会。」 袁昊细细想了一回又一回,这赌注是以小琉璃和李若虚的武功分个高下,乍听之下,好似并无任何有失公正公平的地方,他眉宇微蹙,寻思起来:「唉哟!不大对,姓都的善于赌术,我从未见过他露出那等表情,那分明再说这赌注有诈,然而我却瞧不出有何端睨,古怪,古怪。」 都争先和李若虚自幼两小无猜,感情甚好,当界域破除,二人睽别多年总算相见,对彼此的爱怜好奇逐渐升温,终得开花结果,只不过往后诸多云云,硬生生拆散二人。这次少年大会二人重逢,李若虚的言行之间,不知为何格外冷漠,彷彿再也不见往昔任何一点一丁的深情。现下赵元佑和都争先打赌,又是拿李若虚的事情当作赌注,他想到这里,一时间情思翻湧,心如刀割,实在痛心至极。 袁昊自然难以理解,还道都争先是瞧出赌注有诈,因此迟迟不肯答应下来。 正当袁昊苦思未果之际,忽听都争先率先道:「好,这赌注我允了,说说你的条件。」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一章 弱点 赵元佑笑道:「好,不愧是都兄,够爽快!在下的条件很简单,要是咱们赢了,你们得答允在下,这辈子绝不能再见若虚小姐一面。」 本来都争先会答应下来,已是出乎袁昊预料之外,此时听得赵元佑的话,更是洞心骇耳,双眼瞪得老大,忙拍桌起身,正欲大声拒绝。 不料都争先抢先又道:「好,就这么办。若是咱们赢了,你们这辈子也不许再见若虚??若虚姑娘一面。」 赵元佑道:「没问题,咱们击掌为誓。男儿汉大丈夫,以此立誓足矣。」伸出手来。 都争先好不容易压下情绪,一刻也不愿再见到赵元佑的面孔,深怕又勾起和李若虚的情事,当下什么都没想,同样伸出手掌,啪的一声,和赵元佑击掌为誓,苦道:「谁不守信用,就是无耻小人!」 赵元佑冷笑道:「好,那咱们就等会见真章。」说罢,连桌上茶水碰也不碰,起身拱手,道:「都兄、袁兄,二位盛情却之不恭,奈何在下还有要紧事在身,无法奉陪到底,见谅,见谅!告辞。」 眼看赵元佑留下几枚武币,笑着要走,霍纯瞪了袁昊一眼,礼也不施,迳自转身跟上。他们二人随意入店,匆匆而走,一举一动究竟是有意无意,还是另有谋算,却也无人会知。 袁昊见他们走远,左右瞧了一眼,接着低声道:「姓都的,你莫非蠢了不成?赵元佑那厮和李正志背地勾结,串成一气,他就是输了赌注,你想想那李正志为了此事,背弃和咱们的盟约,岂会允了这档事?」 都争先这才恍悟过来,大吃一惊,心想:「姓袁的说得不错,李柜主一心向着大宋王室,他妈的,他哪儿肯答应?我、我这是心急糊涂了,怎地会答应这事情?我怎么会答应下来?」想到要是小琉璃输了比武,自己终生不得再见李若虚一面,涔涔冷汗打湿整件衣衫。 袁昊又气又急,都争先愣愣盯着木桌,只听得四周觥筹交错,酒气冲天,众人喜色一片,惟二人话也不说,茶酒也不碰,满腹全是苦愁郁闷。 袁昊咬咬牙,道:「事到如今,咱们只得找师姐,请她帮帮忙。」 都争先目光迷蒙,点了点头。他们再无心情用饭,叫了江小二付酒菜钱,快步出门,提气奔回峨眉山,急急忙忙赶往别院,找到小琉璃,说了打赌经过,拼命低头求助。 小琉璃闻得话,眉头微微一皱,道:「都师弟,咱们峨嵋派好歹是佛家门派,五戒之一的偷盗戒,那是不许咱们弟子博弈的。」 都争先闻言,满脸通红,嗫嚅道:「师姐,这事、这事都是我一人糊涂,要是师姐不便相助,那也是无可奈何。我??我再另想法子就是。」 小琉璃不清楚都争先和李若虚的情事,只是从未见过都争先这般窘迫模样,不禁心生好奇,道:「都师弟,你平时精明得很,为何要??」话未问完。 袁昊哼了一声,道:「师姐,妳瞧瞧姓都的那张臭脸红得似猴儿屁股,还能是如何?」 小琉璃听到这话,少女天性勃发,眸子一亮,闪过会心笑意,道:「原来咱们的都师弟是喜欢上人家,才会失了方寸。嗯,那绝千少柜主确实生得标致过人,怪不得师弟会动了凡心。」她并非出家弟子,用「凡心」一词本不恰当,但她师父、师伯都是出家人,长久薰陶下,自然而然便用上出家人的口吻。 都争先脸上更红,咳嗽一声,道:「师姐,我、我不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是,不是妳想的那样。」 小琉璃笑意愈来愈盛,忖想:「都师弟和袁师弟素来感情甚好,我作为他们的师姐,理应帮帮他们才是。」当下向着都争先道:「好吧,这事我来替你出点力。」 袁昊、都争先二人闻言大喜,连连谢过小琉璃,说甚么她是天女下凡、菩萨救济,感天感地,为之动容。 小琉璃面色一板,义正严词道:「不过都师弟,这次我虽然帮你一回,但你得好好戒了博弈。」她话一说完,登时听袁、都二人齐「啊」了一声,面露惊愕之色,好似听到甚么惊恐无比的事情,可怖可畏。 袁昊颤声道:「从今往后,一次也不行?」 要知道博弈赌术,可是瀛海岛二人至今赚取武币的唯一财道,他们得苦苦在外流离十年,没了博弈赌术,从今尔后,哪来武币可用? 他们虽非贪财之徒,但想在江湖中生存,没武币那是万万不能。 小琉璃摇摇头,道:「自然不行!佛门五戒,就算不是出家弟子,也该当遵守。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帮忙。」 都争先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好似深陷泥泞,愈陷愈深,口鼻难以呼吸,不禁为之一窒。此时千头万绪湧上心头,全是和赌术相关的过往回忆,如江水般翻滔不停,转眼流逝。都争先咬紧牙根,想着自己自幼学习赌术,比起认识袁昊还要更久,简直能说是和赌术相依为命,要他断然放弃赌术,那是如何为难之极? 他细细想着更加久远以前,日以继夜拼死学习赌术的事,心中突然空明一片,忖道:「我当初学习赌术,不就是为了和若虚玩在一块,好叫她对我另眼相看?现在要我放弃赌术,同样是为了若虚的事,那又有甚么不可?」 都争先心境一转,宽心许多,笑道:「既然那是佛门五戒,咱们身为峨嵋派弟子,就要好好遵守。从此以后,不赌也罢。师姐,我来和妳说说,那绝千暗器三十六式的门路。」 小琉璃听都争先前面之言,脸上正要一喜,但后面话语一来,她好是吃惊,奇道:「师弟,你怎地会晓得绝千阁三十六式的门路?」 都争先淡淡道:「因缘际会罢啦。师姐,这绝千三十六式第一招,掷步流星,是这般使??」 他依着当初李若虚传授之法,一一述说三十六式的弱点,如何出剑破招,制造破绽,奈何时间有限,不少地方只略为一提,提点招式中的意图,便匆匆带过。 小琉璃临战经验本就比都争先还要丰富许多,不一会功夫,将那三十六式的大多短处,何时以攻,何时该守,通通强记脑中,至于临危之际,且如何应对,能否真正奏效,只得听天由命。 午后的少年大会,很快就要展开。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三十六绝对四剑 此时凉风四起,豔阳渐歛,于片片白云中载浮载沉。群雄带着各自派中子弟,三五成群,勘勘登回山巅,一一落座安排好的位置,或静静候着,闭目养神,或细细叮咛弟子,提点武功要旨。待道盟五霸、少林、武当、灵瑶宫等各方高手到齐,少年大会继而展开。 一名不同上午主持大局的峨嵋女弟子,信步走上前,朗声道:「虎组,峨嵋派江姑娘,绝千阁李姑娘;龙组,峨嵋派王少侠,飞云派安少侠,请上前!」 只见那位江姑娘自峨嵋人阵中走出,手上长剑已然脱鞘,左掌反握,手背朝前,剑尖朝上,向圆如、圆容二位师太施礼,笑道:「师父,掌门师叔,弟子定当尽力而为。」 圆如师太慈笑点头,道:「好,一切万事小心,量力即可,输了不打紧,别伤了和人家的和气。」 圆容师太则道:「这事攸关本门声誉,要小心应战,知道吗?」 江姑娘道:「是。」 但见那江姑娘明眸皓齿,一头皑皑白发透过斜阳散发淡淡光泽,脸上的英气比起平时更加逼人,此人除了是小琉璃外还会是何人?峨嵋派众人多年来叫惯了「小琉璃」的小名,反倒对「江姑娘」三字颇感陌生,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袁昊、都争先挤开其馀弟子,来到最前头,和小琉璃四目相交,严肃地点了点头,其举止之意,不言而喻。毕竟这场比武的胜负,攸关着和赵元祐赌注一事,他们说甚么也不得败下阵来。 小琉璃显得一派轻松,好似不受比武气氛影响,她目光一转,见着袁都二人,轻轻抿嘴一笑,想道:「这两个家夥平时就没少给派中弟子添麻烦,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给他们一点教训,倒也不坏。」 小琉璃走到武场中央,只见有一女子已娇娇伫候。这女子长发及蛮腰,绝千衣袍透着秾纤合度的身姿,温婉目光瞟往督争先一眼,柳眉微微高竖,瓜子脸蛋儿罩上一层怅然的薄纱,以及淡得令人难以察觉的另类情愫。 小琉璃作为圆容师太的亲传弟子,素来知悉各方名门的弟子、后人,眼前此人正是绝千阁下任柜主,李若虚。她同样作为女子,作为同病相怜的苦难之人,一眼就瞧出李若虚藏在郁闷面具底下的,是一份感怀的知足之感。 她深深吸了口气,心想:「这位绝千阁少柜主和咱们都师弟之间,究竟发生甚么事情,确实耐人寻味,让人甚感好奇。」但想着想着,愈瞧李若虚愈觉不悦,好似肚腹有股莫名的怒火狂烧,当下冷然道:「李姑娘,妳若不想当众输了面子,劝妳一开始就全力应战,否则后悔莫及,可别怪我没提醒在前。」 李若虚听到这话,眸子微微睁大,垂头道:「江姑娘好意,小妹心领了,不过小妹武功平平,那是心有馀力而不足矣。要是江姑娘认真出招,不出意外,小妹二十招妹必败无疑。」 听到这般自嘲示弱的话,小琉璃不禁更是生气,还待说些甚么,那担任判决的峨嵋女弟子喊了一声,下了手势。 小琉璃只得将嘴边的话咽回肚腹,退开几步,和李若虚各施一礼,各自取了兵刃,第一招作势虚打,行完「先礼后兵」之礼。下个瞬间,二女各自脚下一动,施展出自家名堂的招术。小琉璃长剑向前一挺,直直刺出,剑势灵妙,当是峨山四剑的灵字剑势。李若虚向旁大跨避开,跟着黑袂飘然,左手闪出暗器,呼的一声,似如流星掷向长剑,正是绝签暗器三十六绝的第一招,掷步流星。 当的一声,随后又传来叮的一声,暗器应声落地,却见是根又细又长的银针,竟有食指般长度。 小琉璃手中长剑被震离些许,当下只感手掌微麻,略一恍神,忽见银光乍现,急忙低头一缩,雪白长发跟着纷飞,叮的一声,银针射中不远的一棵小树干心。她暗暗心惊,忖想:「少冲境中期境界!好一招『道气凝化』,使得出神入化。这位少柜主果真有本事,二十招内是谁败谁赢,那可还很难说了。」她长剑不停,乘着灵妙势头,剑招如天女散花般,左刺三剑,右刺两剑,上刺三剑,下次三剑,道气运转愈来愈快,剑上使的力劲却愈来愈轻,本来嗤嗤可闻的破风声,变得只能听得窸窣碎响。 峨嵋弟子有人叫好道:「好!小琉璃师妹,这一招『散花十剑』,使得妙极。」 有女弟子道:「师妹,千万别大意轻敌啦!」 又有男弟子喊道:「小师妹威武!接着上,别让对方有机会缓过来。」 一旁有男弟子没好气道:「喂,你怎地还唤人家小师妹?小琉璃师妹已经不是咱们最小的小师妹。你要是再这般叫,小心小琉璃师妹往后不理睬你。」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起来,气氛当是一片和乐。 那天女散发般的散花十剑,总计刺了十剑,十剑各方东西南北,密集轻快,李若虚不敢硬接,心想「峨山四剑」四种剑势的盛名,早有耳闻,仅仅一种灵妙剑势,就有如此神妙的剑招,何况还有其他三种剑势?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开眼界。 眼看小琉璃逼得更近,她连连倒退,退得比行得还快,三步,五步,到第六步时,已然躲过六剑,她运足道气,左手先是射出一根银针,紧接着突然奋力蹬地跃开,跟着纤腕翻转,三根银针齐发而出。过程之中,就是剑触肌肤,兀自临危不乱,好整以暇,冷静射发暗器。 当啷当啷当啷三声,三根银针落地,正好抵销小琉璃的「散花十剑」。 王芫儿、孙翠儿适才听得峨嵋派弟子欢声鼓动,早已心生不快,很替小姐抱不平,心中起了不落人后的念头,当下一见李若虚挡下剑招,齐声叫好道:「好,好!好一招『走为上策』,以退为进,不愧是小姐。」 在场观者惊呼连连,各各瞪大眼睛,嘴角上扬,齐声喝采起来。随着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同时叫喊,那声势愈发宏亮,青石子路板为之摇盪,彷彿就快冲开苍穹厚云,将厚云支离破碎。谁都没有想到,两名女子一出手,便是真真正正使出全力,看得众人无不是血脉贲张,热血沸腾。 这绝千阁「暗器三十六绝」和峨嵋派「峨山四剑」,双双绝活驰名当世,究竟孰高孰低,孰强孰弱,莫非就要在少年大会分个高下? 小琉璃娇喝一声,长剑收势,吁了口气,笑道:「不愧是绝千阁少柜主,好功夫!」 李若虚柔和回笑,道:「不敢当,小妹还差得远。姐姐的武功才是,令小妹好生佩服,峨山四剑,果真不同凡响。」 二女同为练武女子,在方才短暂过招中,彼此以剑会友,隐隐约约间,看出对方和自己有不少相似之处,不禁有种心有灵犀之感。 因此她们说起话来,语气举止间,莫名亲近了几分。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二女激斗 李若虚想道:「这位姐姐的峨嵋派剑法好是了得,暗器法门近身之下,威力难免大打折扣,我万万不会是她的对手。」心念即动,脚下又欲往后退步。 小琉璃一看李若虚动向,便已知悉对方之意,当下道:「哪里走!」莲足一点,仗开身法,欺身逼去。只见她施展出的峨嵋派身法,起时轻灵曼妙,好似蝴蝶翩翩飞舞般,忽快忽慢,令人难以预料,其后三步并作两步,继而两步并作一步,动作愈发索利,快得令人眼花撩乱。 这不过转眼之间,小琉璃已然逼到一步之内,长剑朝李若虚斜削而来。李若虚暗暗一惊,察觉自己避无可避,情急无奈之下,将手上银针当作兵刃,勉强硬接长剑攻势。只听当的一声,剑上一股绵密阴寒的劲道透过银针,直传掌心。她只感整只右臂好似抓住一块万年寒冰,不禁打了个哆嗦,浑身又冰又麻,抽蓄几下,银针险些儿就要落成一地。 李若虚暗自讚叹对方了得之馀,对那股阴寒劲道颇感纳罕,想道:「这就怪了,峨嵋派何时有了这般阴寒的功法?阁中并没有接收任何的小道消息,莫非她们一直以来都藏着这等招术不用?」 绝千阁作为享誉数百年的赌坊大家,素来是江湖豪客聚集之地,因此要打听江湖上的各路情报,那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不过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别人打死绝口不说的事,他们就是拼命打听,理应也不会晓得,更加料想不到,那股阴寒冷意,正是九老禁地的冰窖寒气。 本来那冰窖是当年九位贤老曾经的故居,长年受九位贤老道气影响,终年难以融化。当初小琉璃因霍家之故,受困洞中长达数个月之久,早晚不得出,寒气和道气相互呼应,慢慢沁入四肢百骸,对她体内的十二经脉产生变异。久而久之,每当她心念即动,要想专心攻敌,道气加快流转,潜藏体内的寒气自然而然会激发而出。适才小琉璃一心一意只想迫得李若虚停下,身法、剑法齐发的情状下,道气催发得愈快,想当然尔,寒气迳自发出,才有那阴寒劲道的出现。 李若虚同样脚下一动,施展绝千阁身法,如鬼魅般左转右转,窜离而开,与此同时,随手射出三根银针,三根银针分别指向小琉璃膻中、鸠尾、巨阙三处穴位。 小琉璃掐住剑指,长剑嗤的一声,如灵动游蛇般往前滑出,仅仅一剑之招,忽而手腕上下翻动,剑锋一会上挑,一会下截,最后直直往行刺出。这仅仅一招的过程中,有了上下中三种方位的变化,灵妙而迅即,正是峨山四剑的灵剑势招法之一,灵蛇出洞。 只听得叮叮叮三响,三根银针又是跟着落地,丝毫没伤及小琉璃半分。 众雄谁也料想不到,午后第一场比武,就能见到如斯地步的精彩缠斗,两名小姑娘你来我往,毫不相让,丝毫不逊于男儿好汉的比斗,在场所有人,心底无不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感。 在一片欢声雷动中,只见小琉璃动作未了,一改先前剑势,变得奇丽多变,如绵绵细雨般不停出招,然而剑招当中,虚剑甚多,实剑甚少,往往刺出五招,只有一招是实招,便是那雄、秀、奇、灵中的奇剑势。 小琉璃边出剑边笑道:「少柜主,小心啦!」她额上香汗淋漓,白雪贴在颊上,豆大般的汗珠透着淡淡莹光,更显脸上知性柔和之美。 本来场边不少青年才俊见到小琉璃一头白发,大感古怪之极,更惹来不少人皱眉冷视,直到此刻,那些人竟不由看得癡了,再无先前冷漠之色,只见每个人呼吸一窒,嘴巴半张,愣愣盯着小琉璃的一颦一笑,神色间大有陶醉迷恋之意。 李若虚见小琉璃剑势突改,虚实掺半,剑招连绵不绝,一时亦难以分辨哪一剑是实剑,哪一剑又是虚剑,念头急转,只好一躲再躲,身法愈施愈快,整个人化作团团黑影,连绵剑招刚到,她便已逃开。二人妳来我往,过了整整二十招,竟是招招都在凌空而打,彼此碰也碰不着对方。 李若虚忖想:「天下无论甚么武功,皆有黔驴技穷之时,剑招也不例外,她方才使了不下二十招,差不多也该用尽,我只需再撑一会,定有反击机会。」 果然再过三招,李若虚眼中闪过精光,瞧出对方剑招使尽,露出大好破绽,当即娇喝一声,双手翻出八根银针,道气凝化的银针变得如食指般大小,同时激射出去,她紧接着忽向东西两边射出各自射出四根细针,两只纤手再翻,继而又各自射出二根细针。小琉璃只顾应付面前道气凝化的八根银针。群雄纷纷抬头,目光盯着射向东西两边的银针。想不到那八根前针射出,四根后针转瞬已至,叮叮两响,后针轻轻扫过前针,竟是令前面八根银针倒转方向,自小琉璃脑后射将而去。 小琉璃闻得脑后有窸窣风声,远远要来,这才反应过来,暗叫不妙,心想:「遭啦!这是中了这位少柜主的好计。」正想往旁一躲。 李若虚却是率先闪身而出,射出银针,挡住去路,道:「这位姐姐,还请留步。」说话间,脸上带着不失礼貌的笑容。 小琉璃一眼晃去,察觉李若虚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苦涩沉闷,多了几分天真快活,心神略略替她高兴,忆起都争先说过三十六绝的各方点处,笑道:「好,就依少柜主的话。」话刚落,边退边挥剑打落前方的银针,洽巧向后退到三步半的位置。 下个瞬间,只见自斜后方左右袭来的四根细针通通扑了空,叮叮叮叮,四根银针撞在一块,应声落地。众人齐声惊呼,但见那四根银针所在位置,居然是小琉璃三步半之前的位置,分毫不差。 李若虚骇然难言,美眸微微睁大,嘴中不住「啊」的娇呼一声,似乎不敢置信一般。底下绝千阁王、孙二女,赵元佑同样满脸吃惊,而坐在太师椅的李正志兀自面色不改,他忽而头一转,冷然盯着不远处的都争先。 小琉璃转过身,长剑圈转,剑势跟着又变,忽雄、忽秀、忽灵、忽奇,眨眼间的功夫,峨山四剑的四种剑势通通用了出来,叮叮叮叮,四道细响,将剩馀的银针通通打落。 小琉璃只感体内道气少去不少,吁着几口重气,又笑道:「少柜主,贵阁这招『声东击西』,算不算让我破啦?」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小妹认输 李若虚愣愣也不说话,呆伫原地,美眸闪烁从未有过的动摇,整个人似在恍神呆滞,又像意识清晰,樱红色嘴唇一张一阖,呼吸愈发粗躁,只见她螓首微微转动,瓜子脸上带着不可置信般的神情。 她为人精明能干,冰雪聪明,怎地会料想不到,这招三十六绝之一的「声东击西」,小琉璃是如何能破,又是何人传她破解之法?她起先只感胸口一阵酸楚,错愕之极,其后那酸楚感愈演愈烈,宛若有人偷偷在她胸口抹上厚厚一层辣油,火辣辣地,又强烈又疼痛。 只见李若虚眼眶勘勘发红,脑袋愈发清晰,一双眸子看往都争先,又是情意绵绵,又是伤心欲绝。她强忍住不让眼泪流出,笑道:「好,破得好!姐姐聪明绝顶,一眼就看出这『声东击西』的弱处,不愧是峨嵋派弟子。」她这话乍听似是褒意,夸讚小琉璃武功了得,但在都争先听来,这话却是对他所说,并如同当头棒喝,直敲得他脑袋嗡嗡作响,险些晕了过去。 都争先和李若虚四目相交,只感脑袋突然被一道惊雷轰顶,浑身一颤,恍悟过来,他低着头,同样扪心自问:「我为甚么要说了出来?我为甚么要说了出来?比武是公平公正的事,难不成为了胜利,就能把人家绝千阁武功的短处,通通告知小琉璃师姐?那赵元佑说了终生不得再见若虚一面,那约定是他在说,我要不要遵守,那是我都争先的事,他大爷除了往后一辈子都要仔仔细细盯着我,否则怎地能明白我有无遵守约定?若虚对我情深义重,毫不含糊将绝千阁武功传授于我……我却,他妈的,他妈的!都争先,你这龟儿子王八蛋,你看看你干了甚么好事?」 他继而又想:「若虚向来不敢违背李柜主的话,这我又不是不知,她……她,这么说来,若虚依然对我情意深切,是我搞不清楚情况,擅自忌妒了赵元佑,看不出事实,我、我……」想到此处,又懊悔又自责,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向李若虚跪地认错。 小琉璃发现李若虚的不对劲,却不明白她为何一改先前轻松笑意,竟显得悲怆欲泣,仗起身法,假意出招,贴近李若虚耳畔,细声道:「好妹妹,妳还好罢?」 李若虚回过神,苦苦一笑,道:「我没事。」见剑招慢慢打来,手中银针想跟着激射出去,但觉浑身气力放尽,双臂连拿起银针都有些吃力。 她痛心之极,脑中全是和都争先的过往回忆,一一浮现,又一一复灭,从原本甜蜜、害臊,转变成困惑、不忿,思绪错乱,百感交集,心想:「先哥、先哥,你为什么要这般待我?你怪我对你毫不理睬,是不是?你怪我没有阻止爹爹,任他陷害你和昊弟,是不是?还说你当真??当真对我倦了?讨厌我了?所以你将咱们绝千阁的尽数招法,通通告诉了这位小琉璃姐姐?」 忽然之间,只听得小琉璃惊呼一声,低声道:「好妹妹,回神!回神!」 李若虚循声看去,只见长剑破开空气,挟着不小劲力,朝胸口直直刺来。原来她适才只顾埋头苦思,失神丧魄,压根儿没注意到小琉璃的长剑打来,更加不会察觉周遭观者的叫喊呼声。这霎那之间,她静静凝望长剑,眸波中丝毫不乱,不禁想道:「这剑要是能一剑穿透胸口,让我毙命于此,那该有多好?」 事已至此,李若虚心中一片悲凄,实是万念俱灰,想着自己的情郎负心凉薄,那是她有眼无珠,识人不清,昏了脑袋才会将绝千阁三十六绝传授于他,但她转念却想:「李若虚,难不成妳就甘愿如此而死?人家负心于妳,那是妳自儿的事,但绝千阁怎地办?爹爹怎地办?阁中后继无人,往后还需有妳打理。妳打算为了儿女情长,抛下阁中百年大业不顾?」 李若虚念头甫转,温婉眸子瞇细,燃起熊熊怒火,双手不知自哪儿生出气力,道气一凝,四根银针变得如食指般的大小,往前横架,只听当的一声,星火飞溅,竟是硬生生弹开小琉璃的长剑。她娇喝一声,反守为攻,银针射将出去,呼呼呼三响,银针罩向小琉璃上半身的要穴。 小琉璃吃了一惊,重整步伐,顺势出剑打落袭来的银针,然而她长剑碰着第一根银针,持剑掌心微微发麻,当打落第二根银针、第三针银针,竟是整条手臂都已发麻。她赶紧换手拿剑,暗暗心惊银针上的劲力,忖道:「好大的劲力,方才可不见好妹妹使出这等力劲。」 哪知就在这时,李若虚忽地仗开身法,左窜右窜,动作极快,黑影诡谲不定,当真如鬼魅一般。小琉璃眼珠子拼命转动,却远远追不上李若虚的身影,过得几息,她只感右侧颈传来微微刺寒,双肩微缩,头皮一阵发麻,脑中不由想起都争先的话,忖道:「我方才打落多少根银针?」当下她有个不好念头,左手长剑急忙往上一架,下个瞬间,又是当的一声大响,长剑和某物凌空撞在一块,互不相让。 小琉璃眼珠子转去,果见李若虚持着一根银针,欺身逼攻过来。她笑道:「好妹妹,差点儿就要被妳骗啦,方才妳只射出三根银针,这最后一根,原来是趁人大意之极,攻人不备,这一招『抛针引玉』,果然了得。」 李若虚见这招「抛针引玉」被挡下,明白这定也是都争先告知在前,否则阁中三十六绝,招招都能融入招术而发,无所不至,无往不利,妳哪能这般轻易挡下?她心中凄然,眼眶勘勘又红,吁了口长气,悲笑道:「恭喜姐姐,小妹无招可打啦。姐姐武艺过人,小妹佩服,这场胜负,小妹认输。」说话之际,她声音微微颤抖,略有哭腔,飞快向小琉璃施了一礼,又朝判决的女弟子施礼,收回银针,转身快步离去。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五章 少年大会閒话 眼看李若虚竟不回绝千阁众人所在,头也不回地朝山道而去,走得甚急,王芫儿、孙翠儿二人忙喊道:「小姐,小姐!」似乎不成,向李正志低声说了几句,便边喊边追了上去。 袁昊远远瞧着李若虚的身影愈来愈小,心底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又见不只王、孙二女,连赵元佑也偷偷溜开,显是要追上二女。袁昊脑筋一转,脸色沉下,忙揣着发愣失神的都争先,绕开众人耳目,也从后方追去。 众人盯着逐渐远去的三道倩影,忽然吵杂一阵,所有人皆在低声窃语。古往今来,凡有比武必然有输亦有赢,名门正道比武过招,并非逞凶斗狠,非要争个输赢不可,以武会友,成败利顿不过是其次之物,事事讲求心能服口能服,胜而不骄,败而不怨,也就足矣。李若虚这先行离去之举,不仅对在场诸多师尊长辈失礼,更令众人觉得她是输不起人家,负气而走。 只见坐在太师椅的李正志耳中听得众人非议,面容微变,眸中闪过严厉之色,但很快恢复平淡风韵,站起身,朝圆如师太拱手,苦笑道:「小女无礼,让师太和诸位见笑了,是李某教导无方,难辞其咎,惭愧,惭愧!此事李某定会好好惩戒小女,还请师太见谅。」 圆如师太本来性子就极为慈和仁厚,当下见小琉璃得胜,大大替峨嵋派上下争了面子,心中甚喜,如何会指责李若虚的行径如何?她笑呵呵道:「柜主千万别这么说,令千金和璃儿的武功不分上下,双双旗鼓相当,那是众人都瞧见出来的事。这回让璃儿占尽便宜,才有机会得胜。咱们同为正派盟友,彼此能有如此不可多得的年轻翘楚,假以时日,李千金定能克绍箕裘,接下柜主衣钵,无疑是正派间的大幸。」 圆容师太对自己徒儿的好表现,尤是大喜过望,笑道:「柜主,在场哪一位英雄朋友没年轻过?年轻人比武过招,火气旺盛,难免沉不住气。咱们江湖武者,又不是文人雅士,一点小规矩也不碍事。倘若有人想说李千金坏话,贫尼第一个跳出来替她申冤。」 众雄听到这话,有的人不禁哈哈大笑,有人的似感缅怀,不少人频频点头,齐想二位师太言之都是有理。 有人道:「对!对!师太说得很对。」 又有人道:「一点儿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柜主用不着在乎。」 还有人道:「谁要是说閒话,那就是他妈的吃饱太閒,没事干啦!」 为首道盟五霸及少林、武当等掌门人,同样捣着头拍腿叫好。 那天机子笑骂道:「老夫就说娘们也不好惹,司马小子,你记好,今后见着峨嵋、绝千二派的女弟子,定要避得老远,万万不可招惹人家,要是惹怒人家,老夫可不救你。」 玄虚道长没好气瞟他一眼,捋着细长白胡,道:「老家夥,你说这甚么话?除了峨嵋、绝千外,你将宫主的灵瑶宫放哪了?」 天机子闻言,突然惊觉过来,老眼探往灵瑶宫宫主,见对方也凝望过来,眼神中略有不怀好意之色,暗想:「他妈的,都说人不得不服老,老夫昏头啦,怎能忘了提这位……这位……」想着想着,发起脾气,瞪着玄虚道长,骂道:「牛鼻子!我向来敬重贡嘎山女侠,怎地会忘了人家宫主?你莫要血口喷人,捏造子虚乌有的事情。」 玄虚道长笑呵呵道:「你这老家夥,咱们认识多少年,你忘了东西是甚么德行,老道岂会不知?」 就见二人快要争吵起来,方明大师抢一步,笑道:「阿弥陀佛,道长、天机子兄,人家师太和柜主没有吵起来,反倒是二位先吵起来。」天机子、玄虚道长听到这话,互相看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便不再争论。 这时,始终沉默寡言的灵瑶宫主淡淡道:「李千金确实有女流之辈的本色,本宫也觉得二位师太说之有理,一丁点小事,不足挂齿。」她脸上神色兀自不改,好似一点也不对这事感兴趣,平淡如故。 李正志笑道:「既然诸位这么说,那李某就替小女谢过各位朋友。」又朝众人抱拳一礼,接着重新入座。 随着台央的峨嵋女弟子公布下一场比武人选,周遭群豪自又是一阵此起彼落的欢呼叫好。 小琉璃行回二位师太所在,拱手笑道:「师父,掌门师叔,弟子回来了。」 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又是对她一番讚扬,小琉璃连称不敢,与此同时,她俏目一转,左看右望,不见平时那一少一小的身影,又是气又好笑,暗道:「那两个捣蛋鬼,把事情扔给我,又跑去哪胡闹?」 ※※※ 袁昊、都争先跟在赵元佑身后,一路随到绝千阁所在的别院,见三人经过大门,向看守的峨嵋派弟子问过几句,确认毕了,接着行入大门。袁昊二人躲在不远处的小花丛,心想以他们的身分,贸然从正门闯入,只怕是会惹出不少麻烦,心念一转,当下趁着看守的峨嵋弟子一个不注意,一少一小仗开轻功,第一脚才刚踏墙,第二脚脚尖飞快往上蹬去,翻墙而入。 这光天化日之下,袁都二人大剌剌跃上屋簷,纵身入院,却无一人察觉过来,全都是多亏少年大会的盛况,不仅各路群豪,派中多数的弟子亦聚于山巅,留下来看守的弟子又多是武功不精的年少弟子。加上这些年少弟子,心思早已飘到山巅之上,他俩要想偷偷闯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袁昊躲在转角墙边,细细探望,只见赵元佑和王、孙二女通过一处花园,又自廊道走到尽头,来到东首的厢房。但见王芫儿、孙翠儿二人突然和赵元佑说了甚么,敲了厢房房门,迳自放赵元佑留在门前,溜了离开。 袁昊低声道:「她们干甚么敲门就走?啊,是了!她们分明是要让若虚姐姐和姓赵的独处。糟糕,糟糕!」 都争先脸上流露苦愁,摇摇头,轻而缓的歎了口气,小声道:「咱们且靠近一些,听看看他们说了甚么。」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六章 窗外偷听 袁昊、都争先提气悄步来到窗下,左右探望一圈,发觉诺大的别院静悄悄一片,花园间虫声唧唧,鸟儿啼鸣,除此以外,丝毫没有半点人声履声,彷彿惟他俩于此而已。他俩久久不见王芫儿、孙翠儿二人回来,料想二女是想放赵元佑、李若虚独处一室,不愿打搅他们。 袁昊用口水沾湿两根手指,轻轻戳破纸窗,二人边是侧耳窥听,边是凝神细看,只听得传来一道柔弱怅怅的哭腔,道:「元、元佑公子,你怎么来了?」这声音除了是李若虚外还能是何人? 赵元佑柔声道:「若虚,我不是说了,妳我将来必定会成婚生子,夫妻之间,不必那般客气。」 李若虚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再说话。 赵元佑笑道:「若虚,我这不是为妳而来吗?妳脸色不大对,我和柜主都有些担心。让我猜猜,妳是不是因为见着昔日故人,触人生情,才会躲起来偷偷流泪?」说着,重重歎了口气,续道:「若虚,妳心肠太软,实在太良善啦!」 外头的袁昊、都争先二人听闻此话,当是满肚子怒火狂烧,咬牙切齿,却万不敢发出一丁点声息,只在心中频频暗骂赵元佑。 袁昊忖想:「这赵王八蛋是始作俑者,分明知道若虚姐姐为何而哭,却要装模作样,偏要说甚么见了故人,心肠太软。别瞧若虚姐姐平时脾气甚好,不愠不怒,但要是不小心惹毛了她,连我和姓都的都会被狠狠教训一顿。若虚姐姐有若虚姐姐的原则,赵王八的话,纯属放屁,哼!其心歹意,谁会不知?」 就在这时,果然听得李若虚同样歎了口气,声音疲惫之极,全然不被赵元祐的夸耀所动心,道:「多谢元佑公子关心,适才和峨嵋派姐姐比武,费力伤神,若虚有些乏了。」 赵元佑脸上笑容顿时一僵,目中又错愕又傻眼,一愣之间,恼怒很快地佔据了脑海,他如何听不出李若虚话中的逐客之意?当下连连吁气,忍住怒火,点点头强笑道:「比武一事,确实辛苦妳了。那峨嵋派姑娘可有没有伤着妳?」 李若虚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多亏那位姐姐多次相让,点到为止,若虚没有大碍的。」赵元佑说一句,她便回一句,丝毫没有违拗半句,但乍听之下,兀自大有疏远之感。 赵元佑脸色微变,问道:「话又说回来,若虚,那位峨嵋派姑娘为何对本阁三十六绝了若指掌?」 这话当是问到李若虚的心坎深处,她心中大痛,情思重新湧上脑海,眼眶勘勘又红,连连摇头,凄苦笑道:「或许那位姐姐武功过人,又或许曾有高人指点,若虚败得心服口服,绝无怨言。」 赵元佑脸色沉下,暗道:「若虚这是甚么意思?我赵元佑放下身段,替她做牛又做马,又是除掉阁中害虫,又是和阁中上下弟子交好,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她。事到如今,她竟还想替那两个下贱鼠辈说话?我赵元佑好声好气,她倒是通通当成放屁。那两个鼠辈有甚么好?有甚么是我赵元佑比不上?」 想到这里,赵元佑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笑容,冷然道:「若虚,倘若那都争先、袁昊又到了妳面前,妳是为了阁中大义,杀了它们,还是又打算放他们一条活路?」 李若虚猛吃了一惊,道:「元佑公子,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赵元佑见了李若虚反应,也不应答,冷笑又道:「若虚妳要知道,他们那两个贼儿,偷了本阁道宝不说,那都争先更是可恶之极,不知从哪儿习来本阁三十六绝,我听人说,若虚妳好心收留它们,让他们得以苟活至今,但他们居然恩将仇报,当真里外不是人!」 李若虚嚅喏道:「他、他们,他们并非是那种穷凶恶极之徒。」 都争先二人听到李若虚替他们声冤,不顾如今双方敌我有别,不禁心神大动,只觉心头暖和和一片,心念一转,却是想起比武一事,突然愧疚万般,想道:「都争先啊督争先,你怎么可以如此糊涂?将绝千阁三十六绝的短处通通说了出去?哪怕她对你再无爱恋情意,就可以行小人无耻行径,出卖人家?」 李若虚同样低着头,满脸踌躇,一想到都争先的种种事情,又是开心又是痛心,想道:「先哥他……他定是对我失望至极,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将阁中三十六绝告知那位姐姐?」 只见赵元佑嘿然一笑,冷冷道:「若虚妳会这么说,足见妳心肠之好,为了替阁中除去害虫,枉费我特意安排三派人马,往四川一路追击,想不到还是除不掉他们。」 此话一出,只听李若虚嘴中不由「啊」了一声,频频抽气,声音惊恐一片。外头都争先、袁昊二人更是满脸骇然,彼此看着彼此,双眼瞪得老大。他俩脑筋急转,齐想:「莫非当初古抚仙三派会追击过来,全都是赵元佑的所为?」 李若虚暗暗叫苦,总算明白都争先为何会这么做,道:「元佑公子!你为甚么要这么做,这事……这事爹爹他可有同意这事?」 袁昊听得房内传来脚步声息,自左而右,又自右往左,显是赵元佑在来回踱步。 过得少时,赵元佑淡淡道:「若虚,妳要明白,我这么做全是为了阁中着想。」 李若虚不禁生起气来,声音激动,道:「元佑公子,阁中的事情,是由爹爹和诸位长老,以及若虚来做决定。」她说到这里,隔了半晌,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会如实和爹爹说的。」 赵元佑嘿嘿冷笑一声,道:「若虚,妳的心果然是向着那些外人。妳就这么不希望他们死?」 李若虚瓜子脸上面不改色,道:「元佑公子,若虚一心只为绝千阁,绝不会有第二句怨言。」声音当中,浑是一片冷意。 赵元佑「喔」了一声,笑道:「是不是一心为了绝千阁,试了就知道。」 下个瞬间,忽然听得赵元佑哈了一声,接着屋内传来咚的一声,以及一阵错愕尖鸣。只听李若虚急道:「元佑公子!你这是干甚么?你、你……放手,放手!你……你莫要胡来,我、我可要叫人了!芫儿!翠儿!」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下重手 赵元佑静静笑道:「若虚,芫儿姑娘和翠儿姑娘早回到山巅,妳再怎地叫,也不会有人应声的。」这话刚落,忽然嘶啦一声,伴随李若虚的悲声尖鸣,以及袒露出来的大片雪肤,他笑声愈发粗鲁暴戾,好似野兽低吟一般。 都争先在外边听着,气得脸红筋涨,牙齿格格作响,四肢肌肉频频跳动,每当耳中听得衣物撕破声,他心底对赵元佑的憎恶之情便如火上浇油,愈演愈烈,恨不得冲进房内,一锥杀了为快。但他一再忍耐,不敢出声制止赵元佑的恶行,心道:「赵元佑这厮对绝千阁来说,那是至关重要,方才我因一时私欲,将三十六绝的弱点告知小琉璃师姐,已是大大背信之举。现下我怎能因一时快意,再次坏了绝千阁好事?」 李若虚知赵元佑欲施强暴,急力挣扎,奈何刚和小琉璃比完武,道气所剩无几,刚想运气,就已浑身乏力,几乎难以反抗赵元佑,只得拼命叫道:「不要!不要,不要,快、来人,来人呀!」 赵元佑手上动作兀自粗暴,嘴上温柔劝道:「若虚,妳别这样,妳??妳就从了我吧。咱们二人今日就做好夫妻,我这辈子绝不会负了妳的心,只要咱们一日是夫妻,赵家就绝不会背弃绝千阁。」 李若虚听到这话,娇躯大颤,嘴中嘤咛一声,想到父亲为了和大宋赵家搭上关系,不惜背叛阁中数百年的瀛海岛盟友,也要将自己嫁给赵元佑,倘若让自己这么一搅局,坏了父亲大事,那绝千阁的百年大业,岂不是毁于一旦? 想到这点,李若虚更觉惧怕,只感浑身好似被冷水浇顶,纤细娇柔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她自幼深受身边旁人熏陶,遵遵教诲,早已根深蒂固,万万不敢做出危害绝千阁的事情。何况此事是父亲的抉择,她一个女孩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焉能说不? 她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只要我妥身元佑公子,不仅能保绝千阁往后数十年安好,更能拓展咱们的版图,至此尔后,独霸中原,再无任何商家会是本阁对手,利大于弊,有什么不好?」 她轻轻吁了口气,绝千阁的责任硬生生摆在眼前,登时心如死灰,手上反抗力量轻了几分。 赵元佑见此,为之大喜,叫道:「若虚,若虚,妳总算肯从了我。我、我??我好欢喜,好欢喜!」说着,一头埋入李若虚雪白一片的胸口。 李若虚别过脸,任由赵元佑胡来,感觉身上衣衫渐褪,眼眶堪堪红了起来,泫然欲泣的眸中,彷佛见着都争先的身影,心中又痛,嘴中不禁道:「先哥,先哥,是若虚对不起你??」话音哽咽。 门外都争先闻得这话,整个人眼前一花,瞋目切齿,痛心难忍,恨透自己无能为力。他一口气提在胸口,久久不动。明明彼此相距不足十步,却只能坐以待毙,任由赵元佑的笑声,回肠耳畔。 都争先想到从今往后,就要永远失去李若虚,以往碰上任何苦难,也绝不流泪叫苦的他,竟是潸然泪下,淌下男儿热泪。 当在此时,猛地传来喀的一声,房门遭人踹出一个小洞,应声而倒。接着一道怒骂声响起:「龟爷爷的,小爷好朋友的姘头,是你这龟儿子王八蛋能碰的?」 此举一出,此话一落,都争先吃惊,李若虚诧异,赵元佑更是惊骇。 赵元佑想都想不到会有人贸然闯入,闻声跳起,当下连衣裤也不及穿,忿然作色,道:「是谁!好大的胆子。」刚转过头,见着一道矮小熟悉的面孔,手中长剑直上直下,青芒乍现。 赵元佑一愣之间,胯下传来火辣辣的撕裂剧痛,登时鲜血喷飞,痛得失声尖叫。 赵元佑往后跳开,突然双腿踉跄,跪倒在地,双手压住胯下,但见鲜血如泉涌般,兀自汩汩而出,停也不住。他痛不欲生,歇斯底里惨叫,神色狰狞,恨恨瞪着来人,颤道:「是??是,是你!」 这矮小身影,除了袁昊之外还会是何人? 原来早在赵元佑欲施行暴,袁昊已然义愤填膺,起了相救之意,但他见都争先面目憎恶,双目含怒,几欲出手,却迟迟不动,心想若虚姐姐是他的姘头,理应比自己还要愤懑,以为他是有甚么计策可用,哪里知道过了许久,也不见都争先有何表示,恼怒之际,是以迟到如今才出手。 这一剑斩下,袁昊只觉心中轻松不少,一吐被古抚仙三派追杀的怨气,吁了几口气,实是快意难言。 而赵元佑武功本要比袁昊高上太多,少冲境和执者境有着莫大鸿沟,只是他多年来的美梦总算成真,心思已然飘远,浑身毫无防范,更不及反应。 袁昊拿了赵元佑衣物,抹掉「雪中青芒」上的血渍,冷冷笑道:「赵王八蛋,见了我,是不是很意外?」 赵元佑瞧着自己胯下通红一片,只感创巨痛深,心下凉去大半,怒道:「袁昊!你竟敢伤本公子,你、你很好,你很好!我定要让爹爹杀了你,诛你九族,绝不让你一家苟活世上!」他为了博得李若虚好感,态度谦和,绝口不在任何人面前自称「本公子」。但此时此刻,他一怒之下,全然忘了有这一回事,因而露出真正面目。 袁昊知悉这回和金玉楼不同,要是再慢上半步,那就真让赵元佑得逞,当下怒极,怪里怪气一笑,道:「我好怕呀,我好怕呀!既然如此,我只要杀了你,将你抛之荒野深谷,谅你爹爹神通广大,也永远找不着你。」 赵元佑见袁昊嘻皮笑脸,举起剑刃,步步逼近,只感一阵森寒杀意,跟着紧逼过来,不禁发自内心认为:「这厮当真会说到做到,他说要杀,那就是真杀。我绝不能再激怒他,否则小命可要不保。」当下惧道:「你、你别过来!」 袁昊眼珠子一转,心想:「我要是饶你一命,你岂会放过咱们?先前放你一回,你还不是继续纠缠若虚姐姐。自古先贤说以德报怨,理应不错,但对你这等人,以暴制暴,才是不二法门。」 李若虚自旁抢上,张开双臂拦住袁昊,道:「昊弟,你不能杀他。」 袁昊一愣,眉宇蹙起,愠怒道:「若虚姐姐,这乌龟王八蛋,想强了妳,妳、妳怎么还替他求情?」 李若虚面有难色,低着头道:「这,这??」 袁昊气得跺脚,回头道:「姓都的,你也来说说若虚姐姐,我这是为民除害,免得他往后糟蹋其他人,那才是为害无穷。」 都争先没有开口,静静凝望着李若虚,李若虚同样抬起美眸,彼此四目相交,眼波流转。霎时间,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疾苦,不解困惑,通通消逝无影,转而代之,情思绵绵,惟有无限爱怜和不舍。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央求 都争先莫名叹了口气,只觉自己甚是怪异,明明先前和李若虚目光接触,便痛苦要紧,现在只一看着李若虚,却觉浑身气力百倍,甚么烦恼都无所谓,更有种所有疑难杂症,通通必能迎刃而解,再无任何人可以阻饶他。这等感触,都争先说不上是怎地回事,也无心细思,此时此刻,他内心不禁寻思起来:「我若能带着若虚,还有姓袁的,三人远赴异地,隐姓埋名,待十年飞逝,回到岛上,和若虚结为夫妻,从此过着无争无扰的生活,那该有多好?」 言念至此,他嘴角微微勾起,脸上向往无限,转念又想:「甚么大义,甚么侠者,他妈的狗屁天下苍生,门第、权位、钱财,整天为了这些无聊小事打打杀杀,拆散我和若虚二人,哼!凭甚么我得救他们不可?瀛海岛的责任是维持东西二域平和,不让平衡被打破,但咱们真有必要为了毫不相干的人,做牛又做马?」 督争先目光往下一看,见李若虚身上的绝千阁袍子大大敞开,整个人衣衫不整,香肩半露,胸前大片大片如凝脂般的肌肤,藏着无比的魅力和娇柔,令他无法移开目光,直盯盯望了好一会儿。 李若虚察觉都争先目光,反应过来,娇呼一声,飞红上颊,转过身子整理好袍子,心底不知是喜还是怒,朝他瞪去一眼。 赵元佑倒在一旁,拼命忍着胯下痛处,脸上惨白一片,几欲要晕去,他动都不敢动弹,袁昊那一剑伤及他胯下要位,倘若一个不小心,自己从此就要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废人。他额上汗如雨下,死死盯着都争先、李若虚二人,察觉二人眼光刚触,彼此就彷佛失了神,久久不离目光,心中又恨又怒,心想如今别院一个人也没有,自己的杀身大权,落在这二厮手里,要想活命下来,好向二人报仇雪恨,当下惟有乖乖就范一途。 李若虚立时打了个机灵,回过神来,见赵元佑身无衣物,不仅仅袒胸露背,更是光着屁股,一览无遗,晕红上颊,赶忙抓了地上衣裤,塞到赵元佑手上,又想:「是了!元佑公子,万万不能让元佑公子死在这儿。」 李若虚很是清楚,瀛海岛民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怪人,违勃礼法,任意妄为,他们若是说要杀,那就是真会杀,说一不二,丝毫不会多加顾虑,但她再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心思腼腆,怎能敢随便瞧见裸露男人的身子? 李若虚转过头,轻声央求道:「昊弟,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袁昊自然晓得李若虚想求甚么事情,想也不想就道:「不行,不可,万万不能,若虚姐姐,依我说来,还是杀了这赵王八才对。」心中则想:「龟爷爷的,这世上岂有砍了恶人一剑,下一刻又上前搭救恶人的蠢人?」 李若虚急得直跺脚,道:「不行,不行!昊弟,你、你为甚么要伤元佑公子?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他并没有对你无礼,你怎么能对人家出手?」她话声窘迫,乍听似在为赵元佑辩驳,不过在场任谁都清楚,她说无礼二字,却不提自己险些就要被赵元佑强上,那岂不才是真正的无礼? 袁昊笑嘻嘻道:「我已经伤了,那又怎地?现下他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废物,从此绝不会再欺辱若虚姐姐啦。」 李若虚震惊不语,知袁昊对自己的一片好意,精诚所至,心头不由微暖,实是不忍再责备袁昊。她转过头,咬着牙,可怜兮兮凝望都争先,软语求道:「先哥,我知道这事求你不对,但你能不能帮一下元佑公子?」 都争先脸色一嘿,心中更不乐意,一想到若非袁昊出手,李若虚就要失身于赵元佑,更添厌恶之情,本想一口痛斥回绝,然而瞧了李若虚片刻,终究难以敌过她的柔情凝视,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替压住赵元佑伤口,伸指封住他下身几处要穴,免得再失鲜血。他从怀中取出一瓶白瓷小罐,打开瓶口,顿时药香扑鼻,倒出一颗丹药,淡淡道:「赵兄,这是本门治疗外伤用的丹药,有助减缓疼痛,还请服下。」 赵元佑依言服下丹药,过得少时,药效起了,果觉疼痛减去大半,神色稍缓,道:「多谢都兄。」 都争先面不改色,冷冷道:「用不着道谢。」 李若虚忧心忡忡,上前问道:「元佑公子,你若是还有甚么不适,定要马上和我说,好吗?」 赵元佑闻言,心中兀自大喜,冲李若虚一笑。他抬起目光,先是瞧着袁昊,又瞧了瞧都争先,心中狠笑,忖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坏我好事,以为现下安好了我,我就会放过你们二人?哼!异想天开,如今求于你们二人,那是我赵元佑毕生的奇耻大辱,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我伤势一好,我定要让你们二人死无葬身之地。」 忽听李若虚开口道:「先哥,你为甚么要将本阁的三十六绝告知那位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她本想问「你是不是爱上人家」,但这句话刚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后咽回肚里。 都争先尚未答道,袁昊便抢先说:「若非这位赵公子提出的狗屁提议,是小琉璃师姐赢,还是若虚姐姐赢,那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李若虚一愣,听得是不明不白,却见赵元佑着急起来,忙道:「若虚,别听这两个恶贼的话!他们胡乱闯入房内,又动手伤人,这等人说的话万万不能相信。」他激愤之下,动及胯下伤口,鲜血继而又流。 袁昊冷冷笑着,道:「照你这么说,你这人打算强暴人家,你说的话就能信啦?」赵元佑登时哑口无言,脸色一沉,他方才和李若虚独处一室,长年来的情思溃堤,终于按奈不住而出手,现下冷静下来想想,实是不明智之举。袁昊哼了一声,将和赵元佑打赌的事情通通说了出口。 李若虚愈听愈是震惊,但心中却是暗暗偷喜,脑袋不由微晕,第一个念头闪过,居然不是怪罪赵元佑的所做所为,而是忖道:「原来先哥并不是生我的气,打算弃我不故,他、他始终对我有情。」 哪知就在此时,四人听得门外有无数脚步声纷至沓来,传来一道甚是急迫的敲门声,道:「若虚,若虚!妳可有没有事?」 李若虚听到这声音,脸色大变,扫视房内一圈,低声道:「糟了,是爹!」 袁昊、都争先更觉不妙,齐想:「李正志为何会来?」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八十九章 迫问 门外李正志喊道:「若虚,快开门!为父听峨嵋派弟子通报,说妳闺房传来男子惨叫,连忙赶过来。里头究竟发生甚么事?元儿又在哪?」声音听来甚是急迫。 孙翠儿急道:「小姐,小姐!快开门!」 王芫儿一颗芳心早系在赵元佑身上,她一听说男子惨叫,料定是赵元佑受了伤,道:「小姐,求妳快快开门!」 接着又有人道:「阿弥陀佛,李柜主,贫尼瞧令千金气息稳健,应无大碍,究竟发生甚么事情?」 一旁还有人道:「阿弥陀佛,璃儿,现下顾不得太多,以人安危为重,赶紧破门。」 一道娇滴滴声响道:「是,师父。」 都争先、袁昊二人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错愕不已,外头那三人声息,可不就是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和小琉璃师姐? 他们耳根一动,听得脚步声愈来愈杂,显是来人甚多。他们脸色连连数变,左看右看,见那窗牖、门前皆是人影绰绰,飘忽不定,已然如瓮中之鳖,无处可逃,当下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若虚比之外面三人更加窘迫,整个人手足无措,轻轻跺脚,心想:「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绝不能让父亲知道先哥和昊弟在这,他们是为我而来,我、我不能眼睁睁害得他们深陷水生火热。」 倒在地上的赵元佑见情势大变,脸上忽露冷笑,张嘴就欲高喊,袁昊早有准备,抢上一步,低声道:「赵兄,说话前要动点脑子,你现在这副模样,若是让人瞧见了,你说人家会怎地说你?嘿嘿,有人的宝贝龟儿子让人伤了,这事情传出去,可不好笑?」 赵元佑惊觉过来,见自己下半身浑是鲜血,想道:「袁昊这厮说得不错,我这副模样让人见了,谁都知道我赵元佑今日让人伤了……伤了……」他脑中想到袁昊说的「宝贝龟儿子」五字,又想:「我需赶紧穿好衣物,绝不能让人进来。」奈何为了止血,他下半身穴位已被封住,连半点起身的气力都没有,迫不得已,忍着羞愤,向都争先道:「都兄,能否帮在下一点小忙?」 都争先道:「帮你自然不成问题,不过这回你得帮咱们一个忙。」 赵元佑不问也知对方想说甚么,咬了咬牙,点头道:「在下明白。」 过得片刻,李正志见房内兀自无人应声,他略一凝神,就察觉房内至少有四人的气息,眼睹微瞇,道:「若虚,为父数到三,妳再不回答,就别怪为父破门而入。一!二!」正当那「三」字正要落下。 吱呀一声,房门应声一开,却是李若虚亲自开的门。 李正志一愣,很快回过神,推开李若虚,往屋内一探,门外众人则自各个角度偷眼打量,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禁有些诧异。只见房内袁昊、都争先、赵元佑三人肩并肩,坐在桌前,似在谈天。他们同样满脸古怪望着众人。众人均想:「瞧他们好端端的,一副畅谈甚欢的模样,哪儿像是发生甚么凶案?莫非是通报弟子胡说八道?」 只见李正志目光瞇得更细,冷然道:「元儿,发生甚么事,你脸色怎地那么差?」众人听他之言,目光全都凝在赵元佑身上,见他脸色惨白,眉间深锁,冷汗直下,衣衫上还血迹斑斑,宛若在强忍甚么疼痛。 赵元佑强笑道:「师父,弟子没有事的。」 他这话一出口,袁昊、都争先大骂这人脑筋蠢翻天,心想你说自己没有事,别人瞧你模样,还会当真信了你的话? 果见屋外来人无一不是神色起疑,细细端详袁昊三人。现场气氛为之一僵,所有人都不说话,隐隐间,好似有某种气势勘勘翻涨。 圆如师太上前关心,道:「赵少侠,这是本门炼治的气血丹,能恢复气血,还请服用。」她作为本次少年大会的东道主,理应对任何伤员表达慰问,更甚以示负责。 赵元佑接过丹药,连连谢过,心中却道:「哼,凭这狗屁我丹药又能怎样?师太妳老人家的好弟子伤了我,同样给我丹药服用,这仇这恨,绝非这般就能了事。」 李正志身为武功大家,观察敏锐,一眼就瞧出赵元佑脸色发白,显是因失血所致。他鼻尖微嗅,登时又觉空气中的铁锈血味,断定赵元佑必然受过伤,流了不少血。他目光先是往旁瞥了李若虚,最后移到袁昊、都争先身上,淡淡道:「若虚,这是怎么回事?二位少侠为何在这?莫非本阁劣徒的伤,和二位有关?」 都争先早料到李正志会为难他们,故作刻意,叹了口气,道:「赵兄,我都说了,这点事情老老实实说出口,柜主和师父他们也不会生气的。」 李正志神色更冷,「喔」了一声,盯着赵元佑,道:「元儿,都少侠说的却是何事?」 赵元佑咬紧牙根,低下头道:「是、是弟子和袁兄弟擅自比武一事。」 众人一听「擅自比武」四字,不禁大愣,想得片刻,各各面有不解,连同李正志亦是如此。 李正志又问:「究竟发生甚么事,你老老实实说出来!」 袁昊苦笑道:「李柜主,这事还是由我来说,是我不甚伤了贵阁弟子,大丈夫能屈能伸,敢做敢当,这点事情,我还是敢认的。」他这话一出口,屋外不少江湖豪客登时叫好,对袁昊高看了一眼。 李正志淡淡一笑,道:「袁少侠能有如此气魄,令人佩服。那就请少侠如如实实,明明白白告知咱们。」最后几句话,李正志刻意说得甚重,言下之意便是:要袁昊不可说谎,否则后果自负。 袁昊眼珠子一转,叹了一声,道:「这事都是因小琉璃师姐和若虚姐姐而起。柜主也晓得,咱们和若虚姐姐是知心的好朋友,不管是胜是败,咱们都会替她高兴难过。咱们打自若虚姐姐败下阵,就觉她神态有异,深感担忧,这才偷偷拜访。哪知正巧和赵兄碰个正着,对赵兄来说,咱们是不同门派的弟子,更何况还是方才打败若虚姐姐的峨嵋派弟子。」 他眼光一一打量屋内屋外来人,见他们都在凝神细听自己的话,更不敢大意,和所有人四目相交,续道:「赵兄为巩固贵阁声誉,和晚辈比剑过招,比到半途,赵兄有意相让,奈何晚辈眼界拙劣,不知赵兄之意,一个不注意出力过猛,误伤了赵兄。唉,唉!此事都是晚辈的不是,和若虚姐姐、赵兄一点关系也没有,还请柜主不要惩处二人。」 众人听袁昊这话有理有据,话语真挚,从不避过任何一人的目光,显得光明磊落,足见他心态之正。所有人万万想不到这一切都是袁昊和都争先捏造的谎言,不禁均想:「这袁昊说的话似乎不假,其他三人更无反驳,理应是确有其事。他敢做敢当,遇错也不逃避,毫不做作,倒是个有为的年轻人。」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章 事情毕了 李正志静静注视着袁昊一会,朝赵元佑问道:「元儿,袁少侠所言为真?」 赵元佑目光刚和众人一触,发觉他们各各睁大眼睛,大有看好戏之意,脸色微变,深怕自己伤及胯下的事情泄漏出去,怎地敢敢实情说出口?只得暗恨在心,答道:「弟子罪该万死,袁兄说的都是真话,弟子……弟子实在气不过,以为他们打算笑话师姐,所以才愤而出手。」 李正志叹了口气,紧绷的面容缓下,连连摇头,道:「你怎么这般胡涂?为师不和你说过,袁少侠和都少侠是若虚的朋友,绝不会有妄加危害她。」 赵元佑低着头,久久不说话,最后才道:「是,弟子知错。」 眼看当前危机总算度过,袁昊、都争先放宽心下来,暗想这整件事情最困难的地方,莫过于让赵元佑配合他们说谎骗过众豪。尽管他们二人是为仗义行善,但整件事情还要伤人者和被伤者串通一气,欺骗群众。所幸彼此各有所求,谁都不愿让事情闹大,因此倒无多少麻烦,不过这等情状,当是江湖上极其罕见的怪事。 圆如师太眉间微蹙,作为袁昊名面之下的师父,比起在场其他人对他理解更深。早在入房之际,圆如师太便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但她知悉袁昊平时肆无忌惮,口无遮拦,似个皮娃儿,但心思良正,绝不会恶意出手伤人,心想:「只怕在此询问,昊儿是绝口不谈,此事还是晚些时候,好好向这顽皮孩子问个清楚。」 一旁圆容师太刻意板起脸孔,道:「昊儿,你这皮孩子也是,非要动手伤人,还不快向柜主和赵少侠道歉。」袁昊依言道过歉,心底大是不以为然。 圆如师太抱拳道:「李柜主,本门劣徒给你添麻烦,贫尼实在过意不去。」 只见李正志笑着摇头,道:「师太用不着如此多礼,江湖武者血气方刚,只要不伤及小命,四肢健全,那都是些小孩子的小打小闹。」 圆如师太道还是颇感过意不去,从怀中取了一个白瓷小瓶,递给李正志,道:「柜主,此事怎么说都是本派劣徒先动手,贫尼一点心意,不足挂齿,还请大方接了便是。」 李正志看了手中白瓷瓶,一打开瓶口,刚见得瓶内两颗药丸,紧接着便闻得一阵扑鼻药气,沁入身心,他不禁吃了一惊,道:「师太,这莫非是……」 圆如师太笑而不语,过得不久才道:「贫尼知道柜主近年一直在寻相似之物,但相似之物再怎如何相像,可能比上货真价实的真货?」 李正志脸露惊喜之色,浑身颤抖,连连谢道:「多谢师太。」 众豪听圆如师太、李正志话语勘勘和声和气,料想这回没有好戏可看,望了房内一会儿,以为事情真如袁昊、赵元佑所讲那般,只是彼此暗自私斗,不慎误伤罢了,顿时兴味索然,一哄而散去了。他们三五成群,不把适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东聊西扯,结伴登道回山巅。 李正志和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再说几句,接着走到袁昊身前,轻轻点头,以示勉励,温笑道:「袁少侠,你今年多大了?」 袁昊眼珠子一转,见他脸上满是喜色,微感古怪,想得片刻,嘻皮笑脸道:「回柜主,晚辈今年二十好几啦,可以娶妻生娃儿,啧啧,这娃儿个头和我差不多大,那可得了?」 李正志听他满口胡言乱语,压根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本来甚好的脸色微变,目光再次冷下,正欲开口,一旁李若虚、小琉璃却率先叱道:「昊弟(袁师弟)!不得胡说八道。」 袁昊遭二女这一骂,吓得双肩一抖,缩起脖子,暗想:「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平时也不见有人骂我,干甚么今日就要骂我?」 他却不知,其实李若虚因为他动手重伤赵元佑,又险些被当众拆穿谎言,惊恐交集,故而发起脾气;小琉璃是因为他作为峨嵋派弟子,私自比武伤了绝千阁弟子,势必会害得峨嵋派遭江湖朋友说闲话,因而心情不佳。 二女会出言劝骂,无疑是出自一番诚心好意,与此同时,亦是警告他千万别再惹出麻烦,免得祸端上身。 李正志见二女如斯劝阻袁昊,目中闪过无数异光,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少时,他摇摇头,让王、孙二女搀扶赵元佑回房,径自出房门而去。 王芫儿走出房门之际,正巧和袁、都二人擦肩而过,只见她恶狠狠瞪着二人,眸中尽是一片扭曲憎恶。 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叫来袁昊、都争先,先是温言责备一回,可是见二人毫无悔意,只是口口声声说是喊是,念头一转,慈笑道:「璃儿,待少年大会结束,妳负责监督二位小师弟抄写经文,除非抄完整整三百遍,否则不能放他们出门。」 听闻这话,袁、都二人脑中登时想起经文苦海,这才知道悔改,拼命叫苦连天,连称自己再也不敢,恳求二位师太放过一马。 圆如师太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昊儿,你这调皮孩子,少年大会尚未结束,为师还要上山巅一趟,你记好,千万不可再惹事。」 圆容师太却笑得甚是开心,道:「师妹,你这话就不对了,昊儿既然打败那赵少侠,那是大大替咱们峨嵋派争面子。」 圆如师太一阵苦笑,想道当年师父仙逝之前,曾为她们师姐妹留有遗命,要师姐不要太过执着峨嵋派,有时执着过头,那就失了真,失了真就会失了分寸,这般如何行于佛道上?另一方面,师父对自己则是要求处事不要一昧求全,莫要让人小瞧了峨嵋派。 她又想:「咱们一人柔一人刚,正好相辅相成,因此这十余载过来,方能一路平平安安。师姐的话,我既该听也不该多听。」 当下放袁昊、都争先留于此处,带着小琉璃返回山巅。 随着众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别院很快归于寂然。此时此刻,房内终于惟剩袁、都、李三人。都争先和李若虚睽别三个月日子,互相诉尽刻骨情思,亲密无间,手脚几乎缠在一块,好似化也化不开的糖,紧紧相贴。 袁昊瞧着二人妳侬我侬,甚感无奈,这走也不是,待也不是,实是痛苦之极。 都争先、李若虚二人相倚彼此的肩子,过得不久,李若虚想起赵元佑的事情,按倒:「我得劝劝先哥,不可再得罪赵家。」哪知一得知这三个月来,瀛海岛二人经历的种种挫折,心肠又软了下来,不住替他们担忧起来,道:「先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将本阁三十六绝告知你们师姐,我、我不怪你。」 都争先静笑道:「妳要是怪我,我非要跟妳讨公道不可。」 李若虚闻言,美眸眨了几下,忽地噗嗤一声,格格娇笑起来。待她笑得累了,满足地吁了口气,不知如何,她只觉胸口暖和一片,心跳愈来愈快,低下头,道:「我很欢喜,很欢喜。先哥,我??我老实和你说,我、我不想嫁给元佑公子。」 袁昊、都争先为之一惊,他们很是清楚,这门婚事是李正志期盼已久的联姻,说出这话的李若虚,代表要违背一直以来从不违拗半句的父亲,也就是李正志的话。 都争先听到李若虚亲口回答,只觉好似吃了定心丸,总算下了决心,胸膛一挺,道:「放心,若虚,妳不想嫁,我就替妳想法子。要是通通行不了,我都争先掳走妳便是。」 袁昊也甚高兴,道:「若虚姐姐,妳下定决心就好,来,来!今日就由我袁昊作东,带妳吃些地道佳肴。」说着,带李若虚往山下江小二饭馆而去。 江小二的饭馆兀自生意兴隆,但他一见到袁昊二人,还是热情招待他们入座用饭。 当山巅通报传了下山饭馆,虎组由峨嵋派小琉璃脱颖而出,龙组则由星云派一名少侠胜出。颇让袁昊意外的是,那吴犬戎年纪正值十八,竟没有参加这回少年大会。 第一日的少年大会,算是圆满落幕。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夜中風雲 往年的少年大会都是分成两天,少年小会也是依循此规矩办事,第一天是龙虎各组的小组竞争,最后一日则是特别留给龙虎各组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最后的龙虎之争。 袁昊得知小琉璃一路过关斩将,成为龙组胜者,不由想起这几日四处奔波的劳苦,松了口气,感慨总算没有白费功夫。他眼珠子一转,又想:「师父说过,峨嵋派已多年止步于第一轮,小琉璃师姐能够胜出,无疑是峨嵋派最好的佳绩,倘若她真能一举夺魁,师父只不定就会原谅咱们,用不着抄写佛经啦。」他心神大悦,打定主意,明日的少年大会,自己定要前去为小琉璃加油助阵,说甚么也要让她获胜不可。 袁昊三人用完饭,付钱告辞江小二夫妇,一路行回峨眉山。他们刚走到山腰,耳中只听得整座峨眉山传来哈哈笑声,一处别院笑毕,另一处山腰的别院跟着又笑,当是格外喧嚷热烈。 袁昊见峨嵋派弟子熙来攘往,忙得昏天暗地,汗流浃背,一人才刚下山,另一人又立刻上山,手中托盘装着无一不是酒水。他随处叫住一名男弟子,这才明白,原来群豪回到各自别院,用过峨嵋派弟子送来的晚饭,虽说是满桌丰盛斋食,奈何多数人大鱼大肉惯了,根本吃不惯清淡无味的斋食,所幸还有酒水相伴,这酒酣耳热之下,斋食倒也并非入不了肚,只是酒性一起,豪情便盛。 那峨眉男弟子年纪和袁昊差不多大,只见他满头大汗,没好气往上看了一眼,靠在袁昊耳边,低喃道:「袁昊,你不知道,绝千阁那位赵、赵……」 袁昊知他欲言又止,只因不敢说出赵元佑全名,笑道:「你管他身分是甚么,大宋也罢,大理也罢,既然身在江湖之中,好一点尊称一声公子便是。」 那男弟子一愣,瞧了李若虚一眼,苦笑道:「唉,那位赵公子不知着了甚么魔,咱们奉命送酒过去,好心好意要他勘酒,那人却莫名其妙大发脾气,痛骂咱们一顿,还频频想出拳出脚。若不是他身旁那二位漂亮姑娘不停相劝,天晓得多少弟子非要让他伤了不可。你说说,那……那,哼,那人究竟犯甚么毛病?」他并不晓得,李若虚乍看是名娇嫩柔弱的女子,武功境界却是远胜过他。因此尽管他轻声细语,极力放低音量,话中说的内容,兀自让李若虚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李若虚脸色微变,眸中流露一片苦涩,低下头,不知想些甚么。一旁都争先察觉过来,低笑一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忽地,但见她脸上阴霾渐散,晕红生颊,满脸羞赧瞪着都争先,轻轻打了他肩肉。 袁昊道:「疯狗咬人的道理,你听过没有?」 那男弟子不谙世事,傻傻问道:「甚么道理?」 袁昊笑嘻嘻道:「疯狗逢人就咬,管你是天皇老子,但你离得它十万八千里,谅它再凶狠,尖牙再利,都是无用武之地。」 那男弟子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倒轻松,不过也是。唉哟!不说了,不说了,我可要忙啦!」 当晚中夜,星罗棋布,冷月空寂,雾霭朦胧,阒然底下,惟虫声唧唧,谷风咧咧,峨眉山各处别院早早熄了灯,众人乘着酒性,酣然入梦。 山腰附近的某处别院,西首房间的窗牖透着烛光,不过很快便熄。过得片刻,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半,有五道黑影蹑手蹑脚,来到花园,纵身一跃,足点屋檐,另一足再踏,翻墙而出。 有一人连连吁气,似乎甚是激动,道:「姑、姑娘,咱们接着往哪?」 那人道:「下山!」声音确实清脆一片。 另一人不满道:「妳说下山?那山下黄湾村能有甚么玩意儿?这和咱们说好的不同。而且妳们不晓得,峨眉山就属夜里的浓雾最甚,要是一个不注意,不慎跌落山壑,那该怎么办?」 那姑娘冷然道:「你这男人怎地满嘴顾虑?三位刚才是怎么答允我的?这点小险也不肯犯,难不成你们以为,现下还有人会替你们办妥事情?哼,你们要是不愿,大可由我和师妹下山。」 前一名男子上前一步,瞪着那姑娘,道:「姑娘,妳这话过分了。」 那姑娘冷笑一声,道:「过分又如何?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那你们想,杀人者的下场呢?」 那男子咕噜一声,咽下口沫,颤声道:「怎、怎么?」 姑娘淡淡道:「那自然是人恒杀之。理昭彰,报应不爽,武律大道,全都看在眼底,武者想杀人,就要做好打算,否则的话,你们迟早也会让人杀害。这就是天理,天道。」 这时,又有另一道声音道:「姑娘,咱们听妳的就是,但妳要知道,咱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姑娘道:「我如何不知?正因知道你们恨透那人,这才好。我再说一次,你们办好此事,包你们定能报仇雪恨。咱们是各有所求,此事之后,咱们再无相干。」 那三名男子闻言,默然片刻,谁也没有开口。其时,忽有一阵刺骨冷风徐来,三人浑身打了个机灵,颈后汗毛直竖,各自吸了口气,齐声低道:「那就仰赖姑娘襄助。」话说完,三人仗开身法,往山道奔去。 眼看浓雾弥漫,三人身影勘勘被另一名姑娘道:「师姐,咱们、咱们这么做,要是被知道……」她话未说完。 那姑娘冷道:「师妹,咱们只能这么做,我也不愿白白伤人性命,但想除掉他们,眼下就惟有这个法子。」 那师姐满脸惧怕,又道:「师姐,可是小姐她……她要是知道这事,绝不会放过咱们的。」 那姑娘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娇媚一片,道:「傻师妹,妳好天真呀,妳真以为我狠下心做了这事,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 那师妹傻愣愣道:「什、什么?」 那姑娘抬头凝望星斗夜月,脸上大有把握,神秘一笑,道:「妳放心,要是小姐发现了,不,小姐她定会知道的。不过就是知道了,小姐也绝不会怪咱们的。」 忽地,呼啸冷风咧咧而起,虫鸣隐去,吹得峨眉山群林沙沙乱响,好不喧嚣。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快刀 隔日大早,袁昊、都争先二人自一片热烈叫闹声中惊愕醒来,恍惚之间,匆匆忙忙换了衣物,夺门便出,连饭也未吃,就欲陟步上巅,刚走出几步,这才想了起来,气得咬牙想骂娘。 当初他们二人临危奉命,指挥众弟子办事,那是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度日?这几日每天早起贪黑,把招待宾客的大小事宜安排办妥,再无遗漏,对随性惯了的瀛海岛民,实是痛苦之极的事情。至于往后其余杂物,二位师太没有央求他俩,或许是刻意为之,他俩了然于心,自也无心去管。 袁昊一宽下心来,肚腹便发出咕噜沉叫,透骨传背,他只感饥肠辘辘,向都争先道:「姓都的,我饿啦,咱们去吃饭。」 只见都争先挑望对面的葱葱山腰,群鸟纷飞,起先也不说话,其后脸有怪色,咳了一声,扭捏道:「这、嗯??这不是还早?咱们用不着急着这时。」 袁昊皱皱眉,抬头望了头顶盛烈朝阳,心道:「吃早饭不就是要趁早?甚么急不急,这时不吃,等会管饭大叔收了饭,咱们那就无饭可吃。」 过得少时,二人寻了山道旁的一块大石子,拿了石子木枝,或扔或折,静静候着,好不无聊。这条山道是通往峨眉山巅的必经之路,来往各路宾客源源不绝,他们经过此地,见着袁都二名峨嵋派弟子悠哉偷乐,目光中透着新奇,却不知这二名峨嵋派弟子在做些什么。 袁昊躺在石上,盯着朵朵白云,问道:「咱们要等多久?」 都争先道:「快了,就快了。」 二人又等片刻,袁昊肚腹叫个没完,实在忍不住饥饿,追问:「还要多久?」 都争先还是道:「快了,快了。」 再过不久,袁昊饿得前胸贴后背,哼了一声,跳了起身,不满道:「龟爷爷的,到底好了没有?」 都争先瞪他一眼,道:「催甚么,老人家不都说做事不能急,急了会坏大事,你要是??啊!来了,来了!」他脸上忽现殷勤喜色,连奔带跳,跑到山道前,双手负后,静静笑而不语。 袁昊觉得莫名其妙,走到他身旁,往下一看,只见一道黑袍倩影缓步上山,见着二人,脸上先是微疑,既而流露笑意。袁昊脸色顿黑,他还以为都争先是有甚么要紧事,再次苦苦等待,却原来他是为了等人上山。 而那人除了李若虚,还会是何人? 李若虚温婉一笑,道:「看来二位赖床的坏习惯,已改了不少。」 都争先目光一扫,不见王芫儿、孙翠儿二女,更不见赵元佑随在身旁,一念之间还觉奇怪,笑道:「那是因为若虚妳在,妳不在,咱们都睡不好,吃不饱。」 李若虚脸上一红,啐了一声,道:「先哥,你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可又长进不少。」心中甜丝丝一片。 袁昊一听到吃,肚腹自然而然又哀叫起来,本来心头有气,却浑身无力,他抬头看天,见时候差不多,叹了口气,明白这早饭是吃不得。 峨眉山之巅,地势险峻,天边宛若近在咫尺,云雾诡谲,道气缭绕不散,经常难见天日。此时华藏寺前观者如云,群豪一一就坐,谈天论地,自东说到西,自北讲到南,彷佛是这阵热忱赶跑了雾霭厚云,云开见日,山巅罕见地拥抱着温暖天光。 袁昊三人远远见得场边众人比肩继踵,推挤叫骂,索性不靠过去,找了两棵挺拔翠树,跃上枝干,俯瞰下去。 眼见台央伫候二人,左首是一身峨嵋青袍,身姿卓然,白发飘飞,左掌反握剑柄,剑锋朝上,神态恭敬,便是小琉璃;右首那人虽然穿着一身星云派袍子,袍子早已褪色,左袖口、右裤管还各有一个补口,看来甚是破烂。他一把大砍刀横扛在肩,刀身宽长,刀面光滑透亮。谁都想不到,这人却是个满脸淳朴之色的少年。 袁昊疑想:「这星云派弟子是谁?年纪看来不过大我两岁,竟能一路打到最终的龙虎之争,当真了得。但瞧他打扮模样,和我知道的星云弟子,相差实在太远。」心念刚转,目光望向星云派等人,发觉吴犬戎等弟子皆是神色冷漠,气氛凝重,更觉诧异不已。 一名峨嵋女弟子走到台央,朗声道:「诸位宾客,这回少年大会龙虎之争,正式开始!江姑娘、余少侠,请上前。」 小琉璃、余姓少年各自上去一步,执兵器施礼,相视点头。那峨嵋女弟子接着道:「双方以武会友,先礼后兵,点到为止。」 二人各自退开一步,齐声道:「请!」 余姓少年朗声道:「在下余光明,光明磊落的光明,江姑娘武功了得,在下甚是佩服,今日一战,无论输赢,自当以酒敬姑娘一杯。」 小琉璃微微一愣,想道这位少年人脾气倒是直爽,转而笑道:「少侠多礼,小女子受宠若惊。以武会友,该是如此,小心了!」 嗤的一声,剑光涌动,长剑朝余光明握刀右手急刺而去。 余光明挡过第一击,见第二、第三都是刺招,明白对方是想以快打慢,取长剑轻灵之势,赞道:「来的好!」便也不避不让,大砍刀直直自上往下一劈,呼的一声,沉风惊人,竟是压得刺出的长剑难以再进。当的一声亮响,大砍刀硬生生化解长剑刺招,转守为攻,连连急逼。 小琉璃感受扑面而来的劲风,以及手腕发麻的感触,连连倒退,惊想:「好惊人的力劲,若是吃上他一招,我定会落败。」 一旁树梢上观望的袁昊同样吃惊不小,想道:「我见过星云派的利水催心掌,还有星云派剑法,却不知他们星云派还有刀法?」 江湖中各门各派必有所长的武功技法,心法、轻功、外功,各自有别,但鲜少有样样都精通的江湖门派。一门武功要想成型,势必得经过时间淬炼,前人编创,后人修订,无疑要花上无数年月,因此一个门派有一门成名绝学,已是极为不容易的事情,要有第二、第三门绝学,岂是容易的事? 小琉璃知悉余光明大刀威力惊人,硬接不得,又察觉对方速度愈来愈快,刀招又狠又快,猜想对方使的是一种快刀法,当下运起道气,以巧攻之,更想以快制快。 幸是峨嵋派剑法的四种剑势,本就有以灵巧迅疾的剑招,若是真以速度比胜负,剑招是要快过刀招。 在场群众武功或高或低,大多数人皆看出双方一人取巧,一人取力,各以取兵器之长,攻对方兵器所短,谁能得胜,那都好不奇怪。场边欢呼雷动,伴随剑刺刀砍声,愈来愈多,叫喊声亦是愈发热烈激昂。 小琉璃一剑既出,下一剑转眼又至,嗤嗤嗤连三响,剑招罩向余光明上身右臂。余光明右臂中剑,咬牙也不吭声,只在出刀时,大喝一声,呼的一响,风声飒然,劲风袭向场边群众。 小琉璃心中打定主意,万万不能让余光明抢得先机,否则以大刀狠劲,一但让他捉住,她毫无挡下对方刀招的自信。 只见余光明大砍刀刚出,劲风刚起,小琉璃长剑即至,截住刀路,只听当的一声,星火飞溅,长剑藉巧势闪过刀中狠劲,剑锋侧转,直袭他门户大开的虎口。 余光明惊觉过来,忙抽刀收势,急撩向上,架开长剑。又听当的一声,刀剑互击,碰而即散。这瞬息之间,余光明竟已吓得一身冷汗,只觉适才胸口被一股刺寒冷意团团罩住,直窜心脏,心脏几欲停止跳动,喘不透气。 余光明所感受到的通体寒意,自然就是小琉璃的阴寒道气。 小琉璃想道:「以巧取胜,自然不错。但要找出对方莫大破绽,实是异常艰困。」暗暗算了几次,自己已然攻出对方四、五次破绽,竟没有一次能够得逞,又想:「这人虽然是星云派弟子,快刀法却甚精明干练,和那些已刀法享誉江湖的门派一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知就在这时,那余光明忽然道:「江姑娘,咱们就不要再藏招,妳我各自拿出看家本领,且分个胜负!」 小琉璃没想到余光明会亲自提这要求,一愣又笑,忖道:「这人也是有趣。」当下道:「好!」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三章 生变 只见小琉璃手中长剑剑势登时一变,与此同时,她心中忖道:「比拚内力劲道,我是远远不如他,这一出招就不得留力,否则他快刀要是抢得机会,那破了四剑势之变,恐怕也只是时间早晚。」 因此她第一剑才刚出招,剑势便大有磅礡嵯峨之感,比之袁昊昨日所使的雄势剑法,威力要强上数倍有余。长剑剑到之处,劲风呼呼,气势实在骇人,迫得余光明不自禁退了一步。余光明见小琉璃一剑逼来,他就退了一步,如此退了五、六步,双眼慢慢习惯小琉璃的剑势,正欲抓准机会,忽施快刀法,以快刀法对上雄势剑招,相互比拚力劲。他见小琉璃下一剑施展开来,动作莫名一顿,以为是个大好机会,喝了一声,大步踏上。哪里知道,小琉璃剑法势头一改,变得细腻秀美,缓缓慢慢,如野林鸟鸣高歌,清迥雅致,和刚才雄赳赳,气昂昂的磅礡剑势截然不同。 余光明吓了好大一跳,心中明白过来,暗想:「糟糕,江姑娘这是改变了剑势,万万不得胡攻!」赶忙停步要退,却哪里来得及? 小琉璃施开缓慢秀丽的剑法,施了不过三招,剑招当中掺入雄势剑招,忽快忽慢,宛若一静一动,更是攻得余光明头昏眼花,手忙脚乱。 余光明别说出招还击,他得一边运起道气,驱散小琉璃剑劲中的寒气,另一边得专心架招挡招,对付两种剑势,可哪里还有闲工夫出快刀?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凝神贯注,心思微微一动,心想那峨山四剑,现下只出了二剑,已然如此了得,还有另外二剑尚未发招,倘若四剑势齐发,那是何等可怖可畏的情状? 在场观者昨日亲眼见过袁昊施展峨山四剑,当是看出小琉璃如今施展的剑势,正是袁昊施展的那二种剑势。他们武功高低各有不同,有些人见不出所以然,有些人则一眼就瞧出,论及剑法谙练程度,以及劲界上的差距,小琉璃和袁昊那是大大不相同。小琉璃施展出来的峨山四剑,才是江湖上人人所知,赫然有声的峨山四剑。 余光明同样见识过袁昊施展的峨山四剑,他作为比武者,感触更是深邃,心中叫苦:「那位袁少侠的剑法,和江姑娘一比,根本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不成气候。我、我当真胡涂了,怎地会以为堂堂峨嵋派绝学,仅有这点程度罢了?」却原来他因为见了袁昊使的峨山四剑,心中掐算,只觉剑势固然能变,确实新奇,但也就如此而已,只要快刀一出,便能破他剑招,毫不费力,是以心中难免起了轻视之意。 这份轻视之感,正是令此时的余光明百般懊悔,哭笑不得的罪魁祸首。 小琉璃长剑不停,在既有的两种剑势中,接着掺入出奇不意的奇势、灵妙飘渺的灵势,峨山四剑雄、秀、奇、灵四种剑势齐发而动,繁复杂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剑中寒劲所凝聚之处,无不让场边观者头皮发麻,双肩一缩。只见她白发纷飞,如铺天盖地的白雪般,随剑舞动。峨嵋之妙,尽数于此。 在场所有人如痴如醉,也不知是对小琉璃的剑法,还是对她美妙身姿,当是看得难以自拔,无法移开目光。不少男弟子目中闪烁希翼,向往恋慕之情,更是藏也藏不住。 惟有树梢上的袁昊看得是一脸无趣,眼看余光明满脸窘迫,根本挡不住四种剑势齐发的小琉璃,当下叹了一声,弯着腰,如野猴般倒挂枝头,翻身下树,绕过群众,要往山道走去。另一棵树上的都争先、李若虚二人互视一眼,皆想不明白袁昊的反应,纷纷下树,追了过去。 都争先问道:「姓袁的,小琉璃师姐要胜了,那是再好不过的好事,你干甚么不开心?」 李若虚也道:「是啊,昊弟,贵派师姐赢了这回少年大会,那对峨嵋派而言,可谓莫大殊荣。」话一说完,她突然愣住,心中却想:是荣是辱,是好是坏,这二位向来视为虚诞之物,又怎么会在乎? 袁昊满脸古怪道:「我没有不开心,师姐能赢,咱们用不着抄写佛经,我高兴都来不及,干甚么不开心。」 都争先翻翻白眼,道:「你要不照照镜子?瞧你那脸,谁要说你是高兴,我定打得连他妈都不认得他。」李若虚没好气瞟去一眼,轻轻拍了他胸口,以示责怪之意。他笑了一笑,会意过来,捉了李若虚温腻如玉的纤手,便不再说话。 袁昊又叹一声,道:「好吧,我说就是,师姐能赢,我自然开心。可是……可是那余光明是怎地回事?堂堂星云派弟子,没搞出小花样,陷害他人,怎能算得上是星云派弟子?亏我都准备不少好计,就等他发难师姐。唉,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此话一出,都争先、李若虚先是吃惊一阵,目光凝去,见袁昊连连哼气,边走边踢着小石子,两人脸上满是无奈,均想:「照他这口语气听来,好似巴不得发生甚么事情般,原来他只是不甘无聊罢了。」 都争先耳中听得背后传来如雷欢声,回头看去一眼,喃喃自语道:「再不出多久,师姐必然会胜。」他回过头,察觉袁昊愈走愈快,已然走得老远,忙又追近,道:「姓袁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袁昊哼了一声,道:「我饿啦,去找江大叔讨个饭吃,碍着谁?」 都争先、李若虚为之苦笑,他们久和袁昊打交道,知道他这是孩儿性子发了,四处赌气,过不久就会恢复正常,当下没说甚么,便跟着袁昊身后,行峨嵋山道下山。 自袁昊、都争先替江小二夫妇还了公道,经常就会下峨眉山,造访饭馆,偷吃些鱼肉荤食,解解嘴馋。想当然尔,当他俩偷偷回到山上,自是让小琉璃发现过来,其后必会让圆容师太察觉,每次念了又念,二人不厌其烦,兀自会偷溜下山。 本来峨嵋派就没有明文规定俗家弟子非要吃斋食不可,念了几回,圆容师太索性放任二人下山,一方面能顾及小琉璃爹娘,一方面也是让二人解馋,免得又惹出是非。 袁、都二人才刚下山,天边正巧有一大片厚云盖过暖阳,阴云遮天,目中所视之物,通通黯淡下来。隐隐之间,黄湾村上下莫名充斥一片萧然骚乱,小黄狗频吠不止,又是龇牙咧嘴,又是跳来跳去,几只鸡咕咕叫着,四处扑飞,情状真可说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只见街逵路人纷纷射来目光,目中复杂,却不敢久看。 袁昊三人不明所以,快步来到江小二饭馆,还未走近,已然察觉店内有些不对劲,这几个月来,素来人声鼎沸的饭馆竟,此时是静悄悄一片,连一点声息也没有。饭馆的旗帜并未如常升起,大门紧闭,好似闭门谢客一般。 当他们再近几步,忽然有股血腥味直冲入鼻,三人总算大觉不妙,赶紧敲门叫人,却无人应声。一旁村民只冷冷瞪着,绝不靠近。 都争先咬了牙,拿了锥器,运起道气,锥上带劲,射锥破门,刚踏入饭馆,只见饭馆内乱成一团,遍地是血,那些酒缸、桌椅、锅碗瓢盆碎的碎,破的破,酒气随着凉风徐动,和血腥味混在一块。 李若虚嘴中突然「啊」的一声,微微发颤,声音甚是惧怕。都争先还未缓过来,刚转过头,接着就见袁昊奔了出去,到了饭馆里头,伏倒在地,拼命叫喊:「江大叔,江大叔!」 都争先自旁看去,但见地上有一人卧倒不动,浑身是血,但那人身下血渍早是干涸化黑,足见那血已流出甚久。那人面目打扮,都争先很是熟悉,正是小琉璃师姐的父亲,江三牛。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四章 凶手 袁昊双手微颤,轻轻碰触江小二的身体,只觉他浑身又僵硬又冰冷,好似冰块又像铁块,显然是死去多时。 他愣了愣神,静静盯着江小二的尸首,脑袋嗡嗡作响,久久难以反应过来。他不停扪心自问:「江大叔死了?是谁杀的?他、他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和小琉璃师姐说?师姐好不容易一家团聚,这突来噩耗,我要不要和师姐道明?」 袁昊小心翼翼把江小二翻过身子,仰躺在地,只看他满脸错愕,胸口、腹中有无数个窟窿血洞,黑血淋漓,情状凄惨之极。 这瞬息之间,袁昊心中百感交集,情绪如翻江倒海般,连连数变,由错愕转伤心,从伤心转愤懑,他忆起这三个月来和江三牛的交往,顿感腹中有股憎恶怒火,频频飙升,忖想:「是谁干的?江大叔这仇这恨,怎地能忍?他们一家??啊,是了,江大娘,江大娘在哪?我得告知大娘才是,我得告知大娘!」 袁昊跳起身来,左看右望,所见之处,无处不是血迹斑斑,往灶房走去,喊道:「江大娘,江大娘!」连喊了四、五声,仍不得回应。 倏然之间,袁昊又有不好的预感徘徊心头,他暗想:「不会的,不会的。」当下奔入灶房,目光刚看,猛地有血腥味冲面而来,眼前一花,险些晕去。 但见灶房和外头饭馆情状似极,满地浑是黑血,那白菜、豆腐、葱花染红一片,散落满地,江大娘就倒在一滩黑血央,身上创口,亦是胸口、腹中有数个窟窿血洞。她手中拿着一柄缺了个角的菜刀,刀上有点点血渍,神色和江大叔大相径庭,尽是错愕不解之色。 袁昊连连吁气,不知是怒还是悲,眼眶堪堪通红,终于忍受不住,转身出了灶房,吼道:「是谁,是谁!究竟是谁杀了江大叔和江大娘?我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杀他们全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都争先本来也心思紊乱,愤怒不平,大恨那杀害江小二夫妻的凶手,可是见了袁昊反应,又听他所言,不由皱着眉头,倒是冷静下来,道:「姓袁的,你冷静点。」 袁昊怒道:「冷静个屁!人死不得复生,惟杀一人还一人,才能平复江大叔和大娘。」此刻当下,他只想抓出那手段凶残的恶人,杀之为快。 眼看袁昊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拔剑杀人的模样,李若虚深怕他会恼羞误事,忙劝道:「昊弟,先哥说得对,你先冷静下来,要是你盛怒之下,不慎杀错人,岂不枉费你一片好意。你好好想想,这样江大叔和江大娘会开心?」 袁昊一愣,登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自小到大,还从未碰过熟人遭到杀害的悲剧,他年纪尚轻,正因毫无这方面的阅历,一时之间,难免怒火攻心,只想着报仇血恨,甚么也顾不及。 不过李若虚的那番话,确如及时雨。 其时,忽有一阵冷风轻轻徐来。袁昊背脊微抖,抽了口冷气,脑袋热血一缓,寻思道:「不错,不错!我得静心下来,要是杀错人,不就和那些杀人凶手一个样?」 便在此时,忽听饭馆外有人喊道:「哎哟!妈呀!饭馆的江大叔死啦,江大娘也让人杀啦,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袁昊、都争先、李若虚三人听到「杀人凶手」四字,均是一愣。都、李二人脑筋一转,颇觉古怪,齐想:「方才破门而入,江大叔的饭馆分明无人,咱们也没和人说过,怎地会有人知道江大叔、江大娘已死?」 但袁昊反应更快,叫了一声,立时冲出饭馆外,怒视左右,骂道:「杀人凶手在哪?他龟爷爷的,出来,出来!就算天皇老子饶了你,我也要替江大叔、江大娘报仇!」他这话刚落下,目光一定,不禁愣住。 只见饭馆外观者无数,人山人海,多是黄湾村的村民百姓,或是讨个热闹看戏的江湖豪客,团团将饭馆围在垓下。但见所有人眼中透着一抹惊讶和猜忌,冷然盯着袁昊,好似想说什么一般,又觉不大对,最终不敢开口。 袁昊忖想:「他们干甚么这般看我?罢了,爱看随他们意。」当下朗声道:「诸位朋友,可有看到杀害江大娘、江大叔的凶手?」 饭馆内都争先、李若虚听到袁昊这话,又见众人反应,二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上齐变,暗叫不妙,道:「糟糕,糟糕!」 只听群众中传来嘿嘿冷笑,声音又沉又低,道:「睁眼说甚么瞎话,痛下杀手害死江小二一家的,不就是你吗?」 袁昊闻言,双眼大瞪,大吃一惊,忖想:「我、我怎么成了杀人凶手?」 群众中又有中年妇人道:「是啊!你这小娃儿自江小二饭馆走出,这此之前,饭馆紧闭,根本没有人出入,除了你杀的,还会是谁?哼,你莫非当咱们是蠢人不成?」 接着有劲装打扮的江湖女子,怒斥道:「小小年纪,却如此狠毒,还想说谎骗人?亏你还是峨嵋派弟子!人人都说峨嵋派是学佛门派,有德弟子不尽其数,看来也是江湖旁人夸大其词。」 袁昊满脸通红,反驳道:「不、不是我杀的!我才不会杀江大叔和江大娘。」心想江大叔夫妻对他如此好,这三个月彼此相处融洽,偶尔还会小小抱怨让小琉璃惩罚的事情,博江小二夫妻一笑,他怎么会杀害他们? 想不到围观众人听到这话,反应更烈,有位书生笑了一声,冷然道:「你说不是你杀的,那你为何从江小二家的饭馆出来?还有,你手上、腿上那些血,又该如何解释?依小生所见,在场就属你最为可疑。」 一旁有大汉附和道:「说得对!江小二一家定是这娃儿杀的!嘿嘿,也不知是为财还是为了什么,看就是不怀好意。」 袁昊怒道:「龟爷爷的,你们莫要血口喷人,你们这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人冷笑道:「哈哈,朋友们,这位小贼的意思是说,咱们自以为是,擅自把无辜好人认成贼啦。」他说罢,众人骂声此起彼落,叫个甚是难听。 袁昊哑口无言,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解释,在场所有人兀自将他当着杀人凶手,毫不退让。就算事实明显有疑,但众口铄金之下,谁都不觉有异。只见闻声涌来的百姓愈来愈多,骂声愈来愈盛,声若震天,在这般下去,大是不妙。 就在袁昊束手无策之际,自众人东北角方位,传来一道淡淡声响:「诸位朋友,还请冷静下来,莫要激动。此事缘由,就交由贫尼来断定。」 旁人闻声回头,见来人一身法衣,侧脸清秀,当是峨嵋派僧尼打扮,心中诧异,纷纷退开到旁。 袁昊同样看去,见那位僧尼走到面前,脸色更沉,他怎地也想不到,定宁师太竟会来此。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得抵抗 袁昊眉宇挑起,脑中不知自哪儿涌现某些可怖念头,一闪即逝,但想来都觉得过于悚然,不大可能,一一摒去,过得片刻,还是搞不明白定宁师太为何会出现于此。他惊道:「师叔,妳老人家怎地会出现在此?」 他这话本是无心之起,根本没多加思索,而那「老人家」三字,更是为表明他和定宁师太之间的长幼之别,尊敬称词,岂知定宁师太听在耳底,当下脸色竟沉,甚是不快。 定宁师太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正值风韵犹盛的年纪,她就算已出家为尼,终究保有女人心性,一听别人说自己是老人家,哪里能有好脸色?况且这话还是由袁昊说出口,她恨极袁昊当初坏了好事,打乱她整备已久的计划,这话听来那是格外讽刺,简直和冷嘲热讽毫无二异。 只见定宁师太脸上罩着冷漠,目光向江小二饭馆扫去一眼,想道:「哼,你这小子就剩眼下还能得色,命案之地,你好巧不巧出现在这,接下来有苦头等着你吃。」神色一定,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朗声道:「昊儿,你为何会出现于此?派中所有弟子都在峨眉山巅替璃儿加油打气,共睹本门夺得少年大会魁首的机会,偏生你却偷偷跑来此地,你,这是存何歹意?」 袁昊又惊,暗叫不好,心想这定宁这一口「昊儿」叫得动听,但话中之意居然是想诓他一把,是以想把杀害江大叔、江大娘的罪过,通通推到他身上。知要是自己再慢得片刻回话,必然会令周遭群众更加起疑,断定自己就是那杀人凶手,当下忙回:「师叔,弟子能有甚么歹意?弟子只不过是对小琉璃师姐信心十足,相信依师姊武功,甚么少年大会魁首,还不是手到擒来之物?弟子想来如斯,无聊性子一发,这才下山来找江大叔,告知告知他宝贝女儿接连过关斩将,夺得魁首,当要大肆庆祝才是。怎么知道、怎么知道……」 众人心底明白袁昊接下来想说甚么,瞧他小小年纪,一脸黯然伤神的模样,不似作假,有些怪可怜的,人人脸上顿露怜悯之色。 众人不禁均想:「要是并非眼前这娃儿杀了人,那是谁杀了江小二夫妻?」 定宁师太冷冷又问:「既然如此,饭馆内那二人又是甚么人?还不快速速现身!」 都争先、李若虚闻言,互看一眼,料想二人再怎么藏身,也藏不过堂堂体道境武者的眼睛,赶忙快步而出,低头行礼,道:「弟子(晚辈)该死,见过师父(师太)。」 定宁师太对都争先出现于此,早就心知肚明,然而李若虚会出现在此,当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只见她冷峻目光微微一张,很快复然,透着淡淡敌意,道:「本门两位弟子的所作所为,暂且不谈,不过少柜主,妳为何会在这?」 李若虚哑口无言,想了一想,不由晕红上颊,想道:「我、我总不能说先哥说去哪,我便想跟到哪,管它是上刀山下油锅。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可怪羞人的!」 定宁师太见李若虚不答,冷然又道:「少柜主,贫尼知妳贵为堂堂绝千阁下任柜主,不愿多话,但此事攸关本门派誉,还请妳容忍容忍,如实回答。」 都争先听出定宁师太话中讽刺,心头一热,抢道:「师父,若……若虚姑娘她,是、是弟子的知心朋友。这回重逢,咱们都是喜不自胜,打算下山喝喝酒,吃些荤食。弟子二人并非出家弟子,要吃肉喝酒,应该不成问题才是。」他这声「师父」叫得顺嘴,正因派中除了少部分让圆如、圆容二位师太看上眼的弟子,其余弟子皆是定宁师太的门下弟子。 话虽如此,都争先从未拜见过这位「师父」,更无施过一次大礼,他整日都和袁昊混在一块,圆如、圆容二位师太亦不把他当作外人,袁昊学了甚么,自然也传他甚么,好比那峨山四剑,袁、都二人尽数学全,谁也没有遗漏。 定宁师太闻言,先是上下打量李若虚,继而扫了都争先一眼,脸上冷笑一阵,其言外之意,众人皆知。 旁人同样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眼看都争先、李若虚二人寸步不离,举止亲昵,几乎是肌肤贴肌肤,当他们目光一触,柔情顿生,哪里像是甚么朋友?这知心是知心,但是不是朋友,那就不得而知。 定宁师太冷笑,心道:「有没有问题,那可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她道:「先儿,你说的话确实有理,不过此事蹊跷处甚多,容不得为师一人决定,为了服众,可得委屈委屈你和昊儿。」 袁昊闻得这话,察觉定宁师太话中冷意,如何会不明白?想道倘若他们让定宁师太捉了去,那便是自投罗网,跳入人家挖好的大坑,再无翻身活命的机会。 当下眼珠子一转,和都争先目光微触,会意彼此之意,正欲抓准机会逃跑。忽地,却听得定宁师太冷哼一声,体道境道气自她周身爆发而出,气成流风,呼呼肆虐。 周遭旁人突来受道气逼将,只觉狂风扑面而来,登时呼吸一窒,又是被吓得哇哇乱叫,又是被流风吹得东倒西歪。 袁昊暗暗叫苦,勉强强撑身子,脸色微僵,道:「师叔威武!师叔威武!」 都争先同样撑住身子,脸上面不改色,连连赞声道:「师父武艺超群,渊深难测,弟子不才,心拙口夯,当真只能说是佩服之情如滔滔江水,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见定宁师太面容缓下,淡淡道:「大庭广众之下,先儿不许胡说八道。」她相较圆如、圆容,虚荣心最甚,恨不得能在任何事情上赢过另外圆如、圆容二人,因此言词上虽然冷漠一片,心中实则开心地不得了。 这一开心之下,定宁师太释放出的道气堪堪弱去,自狂风化成微风,过得少时,终而归寂。 只听得定宁师太接着道:「先儿,你们莫要胡思乱想,乖乖和为师回派中,听从掌门师姐发落。只要你们不做反抗,为师保你们一路平安。」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六章 千夫所指 袁昊、都争先不答,低着头踌躇片刻,偷眼打量定宁师太,只见她脸上冷漠,双手交叉胸前,适才消散的道气乍看已是不在,实则还在隐隐涌动,如影随形,恐怕他俩一旦有了逃跑迹象,定宁师太定然不会留情,当真会出手擒住二人。 袁昊苦苦寻思道:「若虚姐姐背后有李正志和整个绝千阁,这老尼姑决计不敢动她一根寒毛,但若虚姐姐同样不得替咱们说话。我和姓都的不过是普通的峨眉弟子,咱们要是乖乖回去,一来是等同咱们认了罪,承认江大叔、江大娘是咱们杀的,谁知道咱们会被如何对待?二来江大叔他们的仇,非报不可,且杀人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派中的哪位江湖武者,现下还有可能捉到对方马脚,要是再慢了,想寻到人,那可要比登天还难。」 都争先道:「师父,人在做天在看,江大叔和江大娘绝非我们二人杀害,要是不抓紧机会,赶紧寻到犯人,再过几天,要想再捉拿凶手,那是绝无可能!」他和袁昊所想雷同,都是暗自下了心愿,要替江大叔夫妻二人报仇雪恨,至于旁人对他们的恶言相向,冷嘲热讽,长年惯了自然毫不在乎。 定宁师太目光瞟了周遭一眼,见旁人神色满是怀疑,显得不相信都争先的话。她冷冷笑道:「胡说八道!你们二人乖乖和为师回派中,再说一次,不许反抗,否则休怪为师下重手,亲自捉拿你们二人。」 就在袁昊、都争先相继无能为力之际,不知自何从来一道哈哈大笑,声音豪迈粗犷,道:「师太,妳老人家要是捉了这二位,那便是真正害死好人。」 定宁师太听得这笑声中气十足,似冲天烈日,有一股蓬勃旺盛之感,不觉惊愕,暗想此人内力怕是只高不低,目光飞快扫了四周一圈,不见其声来人,叱道:「来者何人?藏头漏影,看就不是大丈夫所为,还不快快现身出来!」 只听得那豪迈笑声又起,声传四方,震耳欲聋,围观群众各各摀着耳朵,面露难色地蹲着身子,更有人忍受不住,哀哀叫苦起来。那人道:「师太贵为峨嵋派僧尼,江湖上声名赫然,谁能不知?在下绝非小看了师太,不过正如师太所言,在下这回出来,确实不愿惹人耳目,还请见谅。」 武者自踏到少冲境后期,内力自本源道气衍生,但依照各家内功修行方法的不同,内力各有异别,辨之不易。倘若要辨别一名武者功力强弱的法子,当能观察那人以内力喊声的方式,内力精强者,喊势自然愈盛,更能传得四面八方,数里之外,犹似近在耳畔。 定宁师太知悉来人内力不凡,又听出对方在替袁昊二人说话,显然来意不善。当下见不到来人身影,却也不敢大意,又问:「那依阁下之言,杀害江师侄爹娘的犯人,究竟是谁?可有证据?」 那人声音顿了片刻,道:「在下不知犯人是谁,亦无证据,但绝不会是那二位小友。」声音之中,颇是无奈。 定宁师太冷笑一声,道:「阁下莫要开玩笑了,没有证据,如何能说两名弟子不是犯人?」 那人叹了口气,道:「师太,恕在下斗胆,师太和在场诸位同样没有证据,如何能说明二位小友就是犯人?」定宁师太登时脸色一变,目光勘勘冷峻下来。 围观群众中早对这人大不服气,一名布衣大汉站出几步,吼道:「你这人怎地这般野蛮?打算拿武功迫人,是不是?哼,我亲眼看见了!这三名闯入江小二的饭馆,然后江小二人已死啦。」 一旁有人附合道:「是啊,咱们亲眼所见,你这人偏偏要说他们三人并非凶手,那、那不是要咱们睁着眼睛说瞎话?」 又有渔夫装扮的少汉冷笑道:「咱们老百姓虽然不会武功,但都还懂得做人道理。」 还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眼婆娑,道:「江家夫妇平素待人甚好,前些年咱们因为他家女儿的事,以他为耻,整天对他冷眼相看,就是见他受尽欺辱,也视而不见。直到咱们知道错怪了人家,村内每个人都好感愧疚,他却如往昔对待咱们。这等善人,不该枉死,唉、唉!要是他们家女儿知晓这事,不知,不知……这回咱们说甚么也不能再见死不救。」周遭黄湾村百姓听得这话,脸上尽皆有愧,不由低下头。 定宁师太静静瞧着众人,心中大乐,冷笑道:「阁下也听见了,黄湾村所有百姓都是证人,他们亲眼见着袁昊、都争先二人就是犯人。」她说话间,直呼袁昊二人名字,再不称他们是弟子,也就是真正将二人视作犯人看待。她向着那些黄湾村百姓,脸露温笑,道:「诸位请放心,此事贫尼定会如实禀报掌门师姐,依派中规矩,废去两名恶徒武功,以命还命,好替小琉璃师侄讨个公道!」 黄湾村百姓闻言,大喜过望,齐声欢声叫好起来。无论在场任何一人,都觉得袁昊、都争先二人就是杀人凶手,可谓千夫所指,众民唾弃。那些不知事的江湖豪客,大有人对袁昊二人的所作所为心生不满,跟着叫嚣咒骂;也有人惧慑峨嵋派的大名,不敢过于干涉,只静默旁观。 李若虚耳中听得四面八方的指责骂声,惨白着脸,眸子一一望过袁昊、都争先,本来以为他们二人定有方法可脱困,岂料一见之下,但见他们二人神色沉闷,已是束手无策般,连话也不说。她不由大急,胸口如受刀割,痛而醒神,想道:「李若虚啊李若虚,妳当真要看着先哥昊弟让人捉了去?眼睁睁让二人遭受平白冤屈?他们平时待妳似家人,只要妳有难,他们哪一次不是想尽办法替妳解决?这回他们有难,而妳甘愿坐以待毙,看着二人痛不欲生?」 她心念甫转,脑海中才刚闪过惟一一个念头,四肢百骸便似感到惧怕,拼命制止她张嘴出言。 哪知这时,只听那豪迈笑声又起,笑了一阵又是一阵,彷佛停也不住,这回笑声直传整座峨嵋山,禽鸟纷飞,呀呀作响。此时阴霾厚云渐渐飘散,天边露出一道曙光,曙光射在峨眉山巅,逐步往下,最后延展至整个黄湾村。那壮阔场面之变,大是撼动众人心魄。霎时间,所有人通通噤住骂声,愣愣望天,谁都不敢说话。 那声音接着道:「你们当是一片诚心好意,只是好意过了头,那就害人不浅。」 话声刚落,忽有大风袭来,咧咧杂响,众人只眼前一瞇,当回过神时,惊呼不停,却见那袁昊、都争先、李若虚三人,竟是凭空从众人眼底消失无踪,不知去向。 定宁脸上流露骇然,始终搞不明白,想道:「那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要出手救人?」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七章 萧前辈 袁昊一愣之间,同样察觉不对劲,他抬头看去,只见有人紧紧捉着自己衣领,另一手捉着都争先,背后负着李若虚,却身轻如燕,行如疾风。奈何艳阳正甚,狂风频来,袁昊瞇着一双眼,看不大清楚此人面目。但见这人三两步之间,浑身挟着一股刚猛之势,向村外急驰而出。袁昊看着周遭景色转眼即变,那翠绿绿的连绵小山刚映入眼帘,下一座挺拔耸立的巨峰又抢了上前,盖过适才所见之物的印象。 如此一来一去,过得片刻,茂林尽去,只听得流水潺潺,远远望去,四人来到一处不远的渡口。 那人随兴抛下左右手二人,最后轻轻放下背上的李若虚,哈哈一笑,声音豪迈而沉,道:「素来听说峨嵋派僧尼武功高强,品德高尚,还以为那尼姑多有本事,原来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还亏老子好声好气,想不到她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唉,人果真不得不服老,瞎他妈一双臭眼。」 袁昊虽对自己被扔下颇有言词,不过转念就不在意,当下总算有机会好好打量此人,他迫不及待看去一眼,只见此人五十来岁年纪,面皮焦黄,朝天大鼻泛着一层油光,身材又矮又胖,头上载着黄布头巾,身穿粗布黄衫,乍看似个普通的中年矮汉。 要是他方才没有显露一手绝妙轻功,任谁也瞧不出这人是个江湖武者。 那中年矮汉静静观察三人,双手负后,似笑非笑,尤其他先后看过袁昊、都争先,最后停留在李若虚身上,眸中全是深深柔情。 都争先起身,率先搀扶李若虚,低声问了几句,李若虚朝他勉强一笑,轻轻勾着他手,随在一旁。都争先抱拳施礼,道:「在下都争先,谢过前辈救命大恩。」 那中年矮汉目光不离李若虚,见她和都争先靠得甚近,微微瞇细眼,笑道:「用不着谢,本来老夫没想出手,然而那群蠢人瞎了眼,分明凶手另有其人,却指着你们不停指责,老子看不过去,这才出手相助。」 都争先道:「前辈所言甚是。」语态之间,恭恭敬敬,他话落下,隔了一拍,接着问:「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涓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日无论有何难处,只要有晚辈等人做得到的,定当赶赴前辈身旁,在所不辞。」 中年矮汉闻言,不知为何嘿嘿一笑,摇了摇头,道:「你们有这份心,就不枉老子特意出手救你们一回,不过老子究竟是谁,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袁昊笑嘻嘻道:「前辈,男儿汉大丈夫,不懂得报恩那就屁都不如,你要咱们二人从此尔后,连屁都不是?」 中年矮汉豪迈大笑起来,一副甚是痛快的模样,道:「你个小屁娃儿,说话倒是有趣,你说的那便是至善的做人道理啦。先贤圣人要做得有何难?他们修身养性,推己及人,自然不难。只是咱们谁都不是圣人,要做到何其困难?」 他话说完,见袁、都二人依旧瞪着眼睹,脸上笑容不改,紧紧盯他不放。他微微一愣,脸色忽改,正色问道:「这事可不得胡开玩笑,你们当真想知道老子是谁?」 袁昊、都争先二人嘻皮笑脸,前者风轻云淡道:「前辈才是开玩笑了,承了恩情不报恩,得过且过,那就是无耻小人的行径。」后者接话道:「前辈武功高强,自然对咱们二人看不上眼,不过这你帮我我帮你,本就不碍甚么事,管他武功高强,身分高低,恩情报了,彼此也无瓜葛,何来开玩笑一说?」 其实袁昊、都争先二人都晓得,他们嫌疑深重,今日要是让定宁师太捉回派中,恐怕再无见到天日的机会,能够逃出此劫,全是仰仗有这位矮汉出手相助,因此这份恩情不报不行。他们想着往后他日,待武功有成,定要还以这份恩情,管他身分是好是坏,反正瀛海岛民四处皆敌,有甚么好担忧的? 那中年矮汉迟疑片刻,似感敬佩又似无奈,笑道:「服了你俩,老子姓萧,除此之外就不得多说了。唉哟,你俩别这样瞪来,不是老子不说,而是依你们现下武功,知道太多必会惹来杀生之祸。」 袁昊、都争先深以为然,点点头,便打消继续询问的念头,齐想知道这位前辈姓萧,那便足矣。 那中年矮汉目光一转,看向李若虚,半晌也不说话,随后才道:「小姑娘,妳可是李柜主之女?」 李若虚点头,眨了眨漂亮眸子,道:「是,前辈。」适才黄湾村的惊险情状,倘若这人要是再晚半步,难保先哥昊弟二人就会被捉回峨嵋派,受尽奇辱,更有可能从此天人永隔,她每每想到此处,便大大宽下心,对眼前矮汉的感激之情,又深了几分。这情不自禁间,她惧于让父亲责备的胆怯渐渐自脸上散去,转而是一片温婉感激的笑意。 莫名之间,那中年矮汉目中迷离,当是回忆起甚么往事,嘴中哈哈一声,声音干哑,连连吁了好几次气,彷佛激动之极,胸口高鼓。他阖眼片刻,再吁了一大口气,睁眼望天,笑道:「好,好,果真是名不虚传,不,不对,少柜主容颜,分明更胜传闻,哈哈,哈哈!」 袁昊、都争先不明所以,只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李若虚听这人如此般夸耀自己,心中不知为何好是暖和,雀跃难言,脸上不住红了些许。 中年矮汉看着袁昊二人,道:「好了,该做的事也做了。少柜主,老子这就送妳回峨眉山下,至于你俩,赶紧渡船离开,莫要再迟了,要想不久后,峨嵋派追兵必会追上来。」 李若虚听到这话,心中一痛,满脸忧伤地望着都争先,想道:「又要和先哥分开,此次一别,咱们可还有相见的机会?」却原来她和都争先、袁昊相处之时,乐以忘忧,刻意不去想那些沉重事情,此时一知即要离别,相思苦处,涌上心头,又是想起绝千阁少柜主的责任,又是想起和赵元佑的婚事,尤其后者一事,实在令她头痛烦恼。 事已至此,李若虚心思坚定,已不愿嫁给赵元佑,只是少柜主的责任,始终如枷锁一般,牢牢桎梏着她不放。 只见都争先同样一脸沉痛,嘴几欲张言,却甚么也说不出口。这时,只听一旁的袁昊道:「前辈,既然如此,你能否顺道带咱们二人一同回峨嵋派?」 此言一出,震惊三人,无人不是瞪大眼睛,傻楞楞射来目光。 袁昊连连眨眼,道:「你、你们干甚么这般看我?」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八章 决心上山 都争先皱着眉头,道:「姓袁的,你疯了不成?如今峨嵋派上下定是倾尽全力要捉捕咱们,你还想回去派中,自寻死路?」 袁昊噘嘴道:「咱们甚么坏事都没做,回头和师父、师伯说一声,和小琉璃师姐说明清楚,误会便能迎刃而解。」 都争先叹了口气,脸上同样无奈居多,道:「姓袁的,这事发展至此,已经由不得你我。你好好想想,尽管方才多亏萧前辈出手相救,但如此一来,人人皆以为咱们是心虚而逃,等同向所有人承认罪状,江大叔、江大娘是咱们所害。」 袁昊两眼一瞪,骂骂咧咧道:「江大叔不是我们杀的!那群人瞎了眼也就罢了,难不成所有人都瞎了眼?怎能如此搬弄是非?」他却也不提,自己以往搬弄是非,玩人语病的经历不胜枚举,无以计数。 都争先摇摇头,道:「人性如斯,你又能拿他们如何?倘若你气而动手,伤人性命,那你就沦为不义了。听好,咱们现下万万不可回去,哪怕二位师太,师姊能体谅咱们,峨嵋派上下也决计不会饶过咱们。届时意见相左,师太她们必然要苟同众愿,否则峨嵋派就要分崩离析。」 袁昊听到这里,整个人垂头丧气,想道当初费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找到安身之地,以及可以信赖的师长师姐,总算能潜心修练,想不到短短不过三个月,又要似个罪民仓皇出逃,心底好是不甘。他愈想愈觉生气,脑中又想小琉璃终于和父母团聚,却从此天人永隔,再无相见机会,如今杀人凶手未明,他怎能拍拍屁股,说走便走? 都争先和袁昊相处多年,一瞧袁昊这副模样,如何会猜不出他心中所想?知悉要是于此阻止袁昊,往后还得闹出另一番大动静,当下思索片刻,重重吁了老长一口气,笃定决心,向萧矮汉道:「萧前辈,恕晚辈无礼,能否再求你一件事?」 萧矮汉笑道:「你想求老子带你们溜入峨嵋派,是不是?」 都争先拱手道:「是,晚辈自知这事很不应该,只得厚着脸皮,恳求前辈帮帮忙。」 袁昊闻言大喜,赶忙跪在地上,央求道:「萧前辈,萧前辈!那位小琉璃师姐平素待咱们极好,她如今父丧母死,咱们实在不能不管。」 萧矮汉哈哈一笑,脸上虽面不动容,心底却对袁昊的话颇是感慨,暗道:「人家都说后生可畏,如此有情有义的年轻晚辈,江湖可不多见了。」他右手轻挥,赫然生风,风如漩涡,将袁昊整个人笼罩其中,随后呼的一声,袁昊向后一弹,双脚一立,倒退几步,很快稳稳站好。瞧着袁昊惊异目光,脸上笑意更甚,他显这一手功夫,本就有意要让袁昊开开眼界。 萧矮汉道:「帮你们倒也无妨,此事老子同样觉得不吐不快,不过你俩得发下誓言,关于老子的身分,你们绝不能透漏一字半句。要是泄漏了半句,老子绝不饶你们。」他说到后来,目光勘勘锐利起来,气氛凝重,显不是在开开玩笑。 袁昊、都争先互看一眼,答允下来,萧矮汉接着道:「还有一件事。」 袁昊道:「前辈快请说。」 萧矮汉道:「你们只得告知江小二的事情真相,若是二位高尼和那叫小琉璃的小姑娘有意质问,你们不得多加辩驳,更不能多说话。」 袁昊一惊,想道:「不得辩驳也就罢了,但不得多说话,这又是为甚么?」圆如师太作为他的师父,不仅倾囊相授峨嵋派武功,平时更待他们甚好,要袁昊一句多余感激的话都不能说,那是何等之难? 萧矮汉冷冷道:「怎么,你们做不到?那就当老子从未说过这话,你俩爱去哪就去哪,老子将少柜主带回去,便拍拍屁股走人。」 眼看萧矮汉当真转身要走,袁昊咬咬牙,连忙道:「好,好!前辈你说甚么,晚辈照做就是,不说就不说,就像姓都的曾说过,男人话少为好,免得人家嫌说我似个娘们,话多如屁,话中毫无半点东西。」 此话刚落,当是惹来李若虚一阵无奈目光。她往旁狠狠瞪去一点,都争先却佯装不知,抬头望天看景,一副毫无所感的模样。 萧矮汉豪迈又笑,右手往后一拉,接着两手各自向前一捉,将李、袁、都三人捉起,长啸一声,狂风扑面,周遭景色转眼流逝,好不真实。他仗起高妙轻功,疾走如奔,且愈来愈快。这一回速度要比适才快上不少,不一会功夫,远远又见得黄湾村。只见他忽而往右一窜,绕过黄湾村通往峨嵋派的路子,往杂草丛生、山石嶙峋的难行窄路而去。 袁昊不知让丛草打了几回脸,左颊微微发红,叫道:「错了,错了,前辈,往峨眉山的路不是这条!」 萧矮汉哈哈一笑,没有理会,道:「别说话,你们乖乖闭上嘴,老子包你们定能到峨眉山。」说罢,高高跃起,左脚往大石壑一踏,轻易跃过三丈高的巨石,他接着右脚再点,纵身飞出足足十来尺的距离,落到另一处扁石上。 这一会跃一会奔,过程中速度不减,更有隐隐加快之势,对一名又矮又胖的人而言,简直利落地不可思议。袁昊、都争先、李若虚三人亲眼见证下,皆是瞧得呆了。 由此可见,这萧矮汉轻功身法之强,实非常人能以企及。 用不了多久,四人穿过山石丛林,果真来到熟悉的峨嵋派山道前。 袁昊、都争先二人好觉吃惊,向后望了那丛木窄路,齐想:「原来那条路当真能通到峨眉山下,不知这位萧前辈为何会知道这事情?」不过他们仅想了想,并没有多问。 萧矮汉依同方才,将左右手二人扔在地上,最后轻轻放下背后的李若虚,道:「切记老子说的话,快快上去,快快回来。」 袁昊问道:「萧前辈,我可还惦记着拿点灶房好吃的给你尝尝。」 萧矮汉哼了一声,抬头瞧了峨眉山一眼,道:「山上高手太多,老子不便上山,就在这等你们。切记,事情办好快快下山,不可久留。」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二百九十九章 放火烧山 袁昊一听这话,微微一愣,暗暗估量这位萧前辈轻功如此了得,他口中的高手,八成只有各门各派掌门人,他浑感不妙:「唉哟!龟爷爷的,那岂不是坏啦?各派掌门人守在山上,咱们还得边堤防峨嵋派众弟子耳目,闯山简直堪比登天之难。」 都争先道:「前辈,咱们要不等晚上再闯山?」 萧矮汉道:「不行,你们拖得愈久,对你们愈是不利,也不知那尼姑将事情禀报上去,二位高尼的反应何如,别忘了,你们不仅仅是背了两条人命,还顺道拐走绝千阁少柜主,如今少柜主行踪不明,李柜主可会放过你俩?」 眼看袁昊、都争先二人脸色僵硬,微微抽蓄,萧矮汉接着笑道:「你们放宽心好了,山下村中闹出人命,而且还是在少年大会期间,无非是一件莫大事情。适才咱们经过村口,老子特意凝神细听,果不其然,村内吵成一团,料想是各派弟子闻得风声,通通下山探个究竟。现下峨眉山上,就剩那些老家伙。你们等会上山,老子就替你们闹出点动静。你们别看那群老家伙各各似个武功大家,实来胆小畏事,只要见了风声不对,他们定会自乱阵脚。你们抓准机会,溜过那群老家伙耳目,事情办妥就下山。」他这口话说着,语气间彷佛对各派掌门甚是熟络,连对方性子如何,皆是一清二楚。 瀛海岛二人当下听得众弟子不在,心神略安,却未多想,连连谢过,都争先拉了李若虚,三人提气便陟步上山。 当初为了避及古抚仙三派追兵,袁昊、都争先二人特意想出一套藏匿踪影的藏身伎俩,奈何一路过来根本没碰上半点追兵,这点藏身伎俩也就无用武之地。此时上得峨嵋山,他俩不知为何回忆复然,想起这档事情,一方面确也唯恐还有弟子留守派中,不敢太过大意。 行过不久,三人来到山腰附近,刚到转角,藏到大石子遮掩身子,侧头偷望,察觉果如萧矮汉所说,平时负责看守山门的弟子,通通不见其影,不知所踪。整座峨眉山更似空无一人般,当是死寂沉沉。 走没几步,忽见山下有一缕黑烟团团升起,徐风微微拂动,黑烟好巧不巧朝着三人逼来,呛鼻之极,三人连连咳嗽,赶紧奔离烟处。他们心中纳闷,抬头看了泛着鱼肚白的天边,正值午后时分,均想:「这大白天的,是谁在山中生火?」初始这黑烟还不过细细长长一缕,过得不久,黑烟居然团团飙升,眼看熊熊烈火愈烧愈猛,浓烟几乎快罩住半面峨眉山。 李若虚耳中听得山上传来阵阵骚动,不停有人急喊「救火」,「有人纵火」等话,霎时间,恍然过来,愣愣苦笑,齐想:「莫非这就是那位前辈的办法?这和先哥昊弟的恶作剧可有得一比。」说着,偷笑瞟了瀛海岛二人一眼。 袁昊更觉骇然,心中又佩服又不服,边是觉得这位萧前辈手段厉害得紧,竟想得到放火烧山的法子,而且还是放火烧堂堂五霸之一的峨眉山,实是胆大妄为之举,自己有所不及。但转念之间,不服气性子一起,很快又想:「二位师太和师姐待我甚好,我干甚么烧她们山?倘若这是星云派、霍家人的山,用不着他们说话,我还不第一个放火烧得干干净净?」 瀛海岛二人知悉萧矮汉放火烧山,必然能引得多数人目光,是以加紧脚步,拐了条路,不走寻常山道,而是觅了条藏在群林间的别道,自旁溜过牛心寺。在这三个月,每逢他们一少一小无事可做,就会偷溜出去,四处溜搭,不知不觉间已然逛遍整座峨眉山。许多不为人知的小路,亦只有二人才知道。三人拐进别道,只见小道杂草丛生,一旁还有个深邃山沟,地势一边高一边低,陡峭不平,照理而言,应是极难行走才是。然而二人为求上下山的便捷,四处找了几块平圆大石子,当作踏足点,东放一块,西挪一块,形同另类的小路,上下山只需看准石子所在,以轻功纵身跃上跃下,还能顺道练练身子,可谓一举两得之用。 其时,忽听牛心寺内传来数人声息,隐隐约约间,有脚步声愈来愈近。袁、都二人心神猛跳,打了一阵机灵,以为是让人发现过来,忙捉了李若虚就往山沟旁的木丛翻身窜去,缩起身子,随手拿了大片绿叶虚掩头顶,屏气凝神,探查寺中动静。 李若虚突来受人用力一抓,身子不稳,跟着跌入草丛,吓了好大一跳,嘴中不禁呀的一声,道:「先哥,昊弟,你们做甚么?」 袁昊轻声道:「嘘!嘘!噤声。」 李若虚又气又好笑,没好气嘟哝道:「你们爱躲便躲,为甚么连我也要一块儿?」见二人理都不理,心思全放在寺中动静,她叹了一声,欲要起身。都争先反应过来,忙拥她入怀,在她耳边吐气道:「别闹,若虚,咱们可不能让人发现。」 过了片刻,寺中声音渐小渐远,袁昊扔了满头草叶,运功跃石而上,回头一瞥,发觉都争先、李若虚二人尚未跟上,只感古怪,只见二人紧贴一块,似乎低声说些甚么,当下想张嘴问话,却不敢真正出声叫人,又不大好靠近,只好呆愣在原地,干瞪着眼。 李若虚挣扎几下,自觉动弹不得,脸上微红,本还要反抗,但她愈是挣扎,愈是感受到都争先浓烈的男子气息,嘤咛一声,浑身宛若气力放尽,软软倚在都争先胸膛,低声道:「你、你这大坏人,说得好听,是你不能让人发现,又不是我。你说,你打算让我一人留在这儿,嫁给元佑公子,是不是?」说着,眼眶红了起来,泪水直打转不停。 都争先愣了愣,难得见李若虚这等近似撒娇的反应,不禁莞尔一笑,喃喃道:「若虚,妳平时分明聪明能干,怎地会以为我要妳嫁给赵元佑?」 李若虚听到这话,心神一安,不久柳眉又蹙,道:「那你为何要带我回来?先哥,我……我不想嫁给元佑公子,这一辈子只依你一人。」 都争先苦笑道:「错了,错了。」 李若虚抬起头,脸上惊愕一片,心道:「难不成先哥不愿娶我为妻?他、他后悔了?」眸子通红,颤问道:「你说哪里错了?」声音软软弱弱,和平时温婉干练的语调大不相同。 都争先瞧着李若虚娇怜可人的模样,胸中荡漾,如涟漪阵阵,难以平息,他只觉有女对自己情深如斯,人生在世,还有何所求?他双臂用力紧抱李若虚,道:「若虚,妳自也清楚的,我和姓袁的始终武功低微,难以在江湖中苟活,若是让妳跟着咱们,不晓得要吃上很多苦头,更有可能害妳遭逢杀生大祸。因此,我说甚么也不能让妳跟着咱们一块走。」 李若虚急道:「可是先哥,我不怕有甚么祸甚么苦,只要和你一块,再苦也都快乐。」 都争先笑了起来,李若虚贝齿咬唇,轻轻捶了他胸膛,生气道:「有甚么好笑?有甚么好笑?」 都争先捉了她纤手,不愿放她离开,自信笑道:「若虚,妳等我五年,五年内,我必会想办法娶妳过门。」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章 怒火 听到都争先这般信誓旦旦的话,李若虚眸中闪过欢喜之色,整个人心花怒放,脸上笑意愈甚,不过她一想起都争先如今身处窘境,心中一冷,脑中迅速冷却下来,低着头,凄然道:「先哥,你用不着说这种话寻我开心。百姓谗言谬论的厉害,我还会不清楚?你在他们口中,是……是……」她本要说「是背负两条人命的杀人凶手」,话哽在喉中,只替他感到委屈,怎么都说不出口。 江大叔、江大娘是不是袁昊、都争先二人所杀,当时惟有李若虚一人在场,自然只有她知道真相。然而真相如何,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此时之际,黄湾村所有百姓认定人是袁、都二人所杀,一人难敌众人嘴,李若虚就是说得再多,众口铄金之下,亦是无能为力。 都争先明白李若虚想说甚么,达观一笑,轻轻摸着李若虚的背,道:「那有甚么,咱们出岛以来,受过的罪可还少过?古人不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事情必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在真相到来之前,我和姓袁的得好好活下去,妳明白吗,若虚?」 李若虚没有应答,娇躯微微发抖,任由都争先的双手胡来摸去,最后点了点头。都争先笑了笑,道:「好啦,咱们赶紧上山,妳瞧,姓袁的都在瞪咱们。哈哈!那小子不敢靠过来,更不敢喊话,早快憋屈坏啦。」说完,双手放开李若虚,跃石而上,和袁昊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嘴来。 李若虚凝望二人身影,心中百感交集,千头万绪奔流而过,也不知是喜还是悲。就在这瞬息之间,她脑海闪过一丝大胆想法,眸中一亮,念头如同同邪念,勘勘壮大起来,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下来,叹了口气,连连摇头,黯然心想:「李若虚作为绝千阁少柜主,终究是把先哥和昊弟当成外人。这少柜主的身分处尊居显,好似身在云端之上,万人为之臣服,将我捧在天上,事实却真是如此?」 她心中只觉满满悲怆,难以宣泄,喃喃道:「若是能还先哥和昊弟一个清白,我、我……」当下不愿再想下去,向袁昊二人所在奔跃过去。 三人自小道一路向上行,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喊「救火」的人声渐渐散了。又过少顷,耳中不再闻得任何声息。 袁昊觉得奇怪,拨开绿芜丛草,探头出去,见峨嵋山道冷冷清清,无人来往,当即转了出去,等得片刻,还是无人经过。都争先、李若虚二人同样拨草而出,回头往山下望去,见团团黑烟自山脚升腾,向峨嵋山巅飘然过去。 隐隐约约间,二人听得山脚下有阵阵骚乱,以及兵刃铿锵的金属撞击声,都争先和李若虚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眼中见着吃惊,却未告知袁昊。 三人接着提气上山,这一路顺遂无阻,只拚命奔上山,用不了多少功夫,便见着山巅那尊普贤菩萨金像,随后来到华藏寺。 袁昊左瞧右看,发觉连平时伫候寺旁的几名峨嵋女弟子,同样不见踪影,不禁大感纳闷,齐想:「这就怪了,莫非所有弟子通通下山去看热闹?这怎地可能?守在寺前的几位师姐,入派已有十余年,她们向来视派规如山,没有二位师太命令,绝不会违背派规下山。」愈想愈觉奇怪。 袁昊却是不知,峨嵋派自创派以来享誉江湖数百载岁月,加上山势陡峭秀丽,古有「震旦第一山」的美誉,人人观之只无限感慨,从未有过哪方歹人胆敢放火烧山,是以适才山下烧起的团团黑烟,当是惊吓了山巅二位师太,连忙命所有弟子拿桶拿水,赶紧下山救火。而那些各派掌门,心思端正者,不愿见峨嵋山被烧得一乾二净,多半有意相助,而剩余多数人,则是纯粹讨个热闹看,纷纷跟着下山。 都争先、李若虚想起方才听到的山下骚动,以及兵器铿锵声响,心中微微动容,料想那些峨嵋弟子和江湖豪客应是和萧矮汉碰个正着,因而大打出手。他们又想江湖豪客人多势众,那萧矮汉孤身一人,双泉已是难敌四手,何况是抵御众人之势?怪不得他特意嘱咐袁、都二人不得多嘴一句,事情办妥就赶紧下山。 都争先忙道:「别管那些,既然她们不在,倒省了咱们功夫,咱们把事情说了,就赶紧下山。」袁昊喔了一声,点点头,径自往寺旁庵屋而去。 正当袁昊走出三步,忽觉左颊生风,眼皮频跳,才刚听得都争先喊出一声「小心」。袁昊反应过来,率先「唉哟」一声,匆忙向右滚出一圈,怒道:「哪方卑鄙小人?龟爷爷的,偷袭我一个小孩娃儿,算甚么英雄好汉?」 只听有道森寒声音冷笑一声,道:「那你狠心杀害无辜良民,就不是卑鄙之举?你是孩子不错,心思却比任何人都要狠毒。」 袁昊闻得这冰冷声音,当觉熟悉异常,呼吸顿窒,目光向前一看,见着来人面目,白发高束,手持长剑,眼眶含泪,透着莫大愤懑和不解。他心神大愧,不敢和来人目光对视,低头道:「小、小琉璃师姐。」 小琉璃冷冷瞪着袁昊、都争先二人,峨嵋派袍子血迹斑斑,膝下附近浑是黑血,她叱道:「别叫我师姐!我没你这等狼心狗肺的师弟!」长剑凌空一指,嗤的一声,剑上劲风朝袁昊脸上罩去。 袁昊不敢动弹,任由剑上劲风扫面过来,劲风饱含莫大杀意,直让他缩起肩子,后颈汗毛直竖。他心中冰冷冷一片,懊悔之情又生,咬着牙,不知该如何启齿才是。 小琉璃泪水夺眶而出,簌簌淌落,问道:「说!袁昊,都争先,你们为何要杀……杀我爹娘?他们谁也没招惹你们,你们如何能狠下心肠,痛下杀手?」 一旁都争先忍之不住,忙抢道:「师姐,事情并非如妳所想,江大叔、江大娘并非咱们所杀。」 小琉璃抹掉泪水,冷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 都争先道:「师姐,倘若是咱们所杀,咱们哪里还会跑回峨嵋派?再蠢的人都晓得,凶地不得久留,早该逃之夭夭去了。」 小琉璃脸上冷意兀自不改,只淡淡道:「都争先,照你所言,不是你们所杀,那又是何人所杀?」 都争先被问及难处,登时哑口无言,道:「这……这……」 小琉璃似乎对都争先的反应不感意外,淡淡又道:「你既然说不出话,那就是承认,我爹娘是你们两个恶贼所杀?」她说着说着,目中杀机愈来愈盛,几乎快使袁昊喘不透气。 江小二夫妻究竟是让何人所害,都争先同样极欲想知,奈何现下留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没办法潜心思虑,而且他俩答允了萧矮汉,绝不多说无意的话,此时此刻,惟有闯过小琉璃,和二位师太说明简要经过,赶紧下山才是。 都争先无奈一叹,自袖中拿出银锥,道:「师姐!失礼了。」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零一章 错愕 眼看都争先突来就攻,小琉璃不为所动,只冷冷瞪着对方,长剑圈转,轻轻挥动,只听当当两声,两枚银锥失了劲道,缓缓落了在地。她念及二人曾救自己一命,心中稍存怜悯,喝道:「撤掉暗器,赶紧投降,我还能保你们性命无忧,否则就休怪我下重手。」 都争先佯装听而不闻,呼呼呼呼,接连发出四枚银锥,四枚银锥都比指头还要粗大,锥上缠绕道气,便是那「道气凝化」的功夫。 与此同时,都争先抓准机会和袁昊眼神对视,这一交集,彼此连话也没说,袁昊立时领悟过来,起身拔腿,自旁奔往圆如师太的庵屋。 小琉璃打落银锥,倩影一幌,蹬步追来,长剑指向袁昊后背,叱道:「站住!袁昊,你若敢再多走一步,我绝不会留情。师父和师叔是不会见你俩的!」声音中全是一片冰冷杀意,再不是平时知性容让的那位师姐。 小琉璃见袁昊仍不停步,心中再无半点顾忌,长剑使劲,嗤的一声,破开空气,直往袁昊背心猛刺过去。袁昊只感背后生风,当下有苦难言,脚下一滑,施展「泥鳅功」,滑溜窜开,避过小琉璃这一剑。小琉璃吃了一惊,愣了半晌,很快长剑收势,接着又攻,她边追边打,连出一十一招,却是一招都未中。那泥鳅功施展开来,就如同真正化为一只田中泥鳅,一溜一滑一窜,上身左摆,下身右拐,当小琉璃以为袁昊丝毫未动,算准出招时机,岂料下一刻袁昊却如跳如弹般,急窜开三、四步距离,任她想出手攻击,也只得无功而返。 泥鳅功的要旨,在「游戈挤身,落拓无心」八字,若能铭记箇中道理,学着泥鳅四处溜窜,存乎一心,敌方武功孰强孰弱,影响这功法并不大。尤其敌强我弱,力劲、速度、敏巧等诸点皆远胜自己,更能彰显泥鳅功的神妙之地。 小琉璃从未见过这等古怪的轻功身法,她刚痛丧父母,心中恨极袁昊、都争先二人,思绪难以湛然,使将出来的峨山四剑杀意太甚,狠劲十足,自然没了平时连绵不绝之感,那四剑几乎成了「峨山一剑」,仅雄势剑法一支独秀。 小琉璃适才几招未中,早已心生不耐烦,出招愈发粗暴,待一十一招全数落空,她更是横眉怒目,长剑愈使愈狠,剑招如天女散花般,左刺三剑,右刺二剑,上刺三剑,下次二剑,当是峨山四剑的「散花十剑」。 只见这散花十剑使得艰难无比,动作不畅,第一、三、五、七、九剑的劲力都过猛,使出来的剑招难免是威力显着,而失之灵妙,大大违了灵剑势的字诀。 袁昊眼角馀光一瞥,见那剑花纷至沓来,却瞧不出半点不对劲,当下心中悲苦,愧疚之情愈来愈深,愣愣寻思:「小琉璃师姐听信谗言,认定是咱们杀害她爹娘……呸!我怎能说是谗言?为人子女,爹娘遭人杀害,谁能冷静以对?小琉璃师姐和她爹娘好不容易得以相见,如今永远死别,谗言都要比真话还真,她出手不再留情,定是恨极了我,想一招了结我性命。」 他心念转动,想起江大叔、江大娘待自己的好,尤是自责,一时之间,竟是忘了要施展泥鳅功,避开剑招,静静伫候原地不动。 都争先忙冲上一步,暴喝一声,双手奋力射出无数发银锥,只听叮叮当当声响不断,他手上银锥全数射空,顺手拔了腰间长剑,同样使出剑招,五、六剑花纷飞,袭往小琉璃。 小琉璃回身架招,见了剑招,和自己使得有几分神似,脸色微沉,扁扁嘴,冷道:「散花十剑,是了,你们俩还身负本学剑法。哼,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苦苦央求师父和师叔传你们剑法,这就叫养虎为患,恩将仇报!」 都争先理也不理,但和小琉璃相距甚近,手中长剑刚出,对方回击甚快,转眼就至。剑法门路本就不是他在行的武功,方才临敌之际,忽使剑招,确实出乎小琉璃预料之外,然而袭招既过,那便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如说以剑应招,反而使都争先破绽更大,没办法分神看袁昊情况,都争先只好喊道:「若虚!快带姓袁的去庵屋,这儿由我来应付。」 李若虚点点头,正欲动作。小琉璃躲过都争先剑招,目光转去,漠然盯着李若虚,喊道:「二位姑娘,少柜主是妳们的人,此事还是由妳们来吧,我还有要紧事,就不管贵阁家务事。」 这话刚落下,就见林后转出三道人影,其中两道倩影一左一右,细心搀扶中间一人,语态亲暱,不敢怠慢。但见中间那人脸上略无血色,眉宇深锁,先是盯了都争先一会,最后死死瞪着袁昊,满是狰狞恶色,目中憎恶如火,恨意滔天,却是孙翠儿、赵元佑、王芫儿三人。 李若虚见是三人,脸上藏不住吃惊,道:「翠儿、芫儿、元佑公子,妳们为何在这?」 王芫儿细心扶好赵元佑,目中情意绵绵,随后看向李若虚,脸上颇是尴尬又不快,歎了口气道:「小姐,妳就听芫儿一次,放任那两人自生自灭,好不好?他们以往是生是死,也都不关咱们的事,何况是如今呢?」 李若虚眸子睁大,惊愕道:「芫儿,妳说这什么话?」 只见孙翠儿哭丧着脸,央求道:「小姐,芫儿说得是真的!妳可知道这二人做了甚么好事?他们在山下杀了人,那村儿百姓以为咱们异地武者都同他们二人心狠手辣,瞧咱们便骂,语气好不客气。江湖豪客多是性情粗暴之人,再这般下去,只怕是要打起来啦。」 李若虚蹙眉道:「翠儿,不许胡说,江大叔和江大娘的死,和先哥他们无关。」 忽听得有人嘿的一声,李若虚循声看去,却见是赵元佑冷笑道:「先哥,先哥,好一个先哥。这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杀了人,他们连小命保不保都很难说。」 李若虚柳眉皱得更深,但很快平复下来,道:「元佑公子,你那话是甚么意思?」 赵元佑静静笑着,道:「若虚,我说的自然不是妳。妳是让他们捉了去充当人质,是不是?咱们都晓得。」他似嘲笑般打量袁昊、都争先二人,便不再答话。 一旁王芫儿冷冷望着袁、都二人,道:「小姐,柜主很生气,要妳绝不得掺和此事。」她话锋一转,向小琉璃道:「江姑娘,柜主还要我托话给妳:那两名凶恶大憝,丧尽天良,实在可恶之极。江湖武者,见者理应杀之。风木之悲,还请阁下多多节哀,望高堂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李若虚听到这传话,不由震惊不已,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昏去。她冰雪聪明,自幼就开始处理阁中公文书章,接触敬词话句多了,如何听不出父亲哀挽之中,竟是暗藏了要她亲手杀了袁昊、都争先的玄机。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零二章 一人对二人 李若虚陷入思考的泥泞,不停想着:「父亲的话……绝千阁柜主的话,作为阁中子弟理应遵照,万不能违悖。我自小听从父亲谆谆教诲,莫不敢忘,莫敢不从。但是先哥和昊弟待我如是真正亲人,只要和他们一块儿,我便欢喜地无法自拔,我、我真要对他们刀刃相向,见死不救?」她苦恼之极,一想到袁昊、都争先若是命丧于此,今生往后永不得见,只觉整个人好似摔入一潭酷寒冰池,冷冽寒意沁入骨随百骸,娇躯颤抖不止。 其实李若虚鲜少会对一件事犹豫太久,她平时要处理繁俗杂事甚多,该舍便舍,该拿便拿,绝不会多加思索,然而此时当下,绝千阁和袁昊二人双方,对她而言都是极其重要的事物,绝非是能舍去一方,而选择一方如此简单。加上李正志自幼对她灌输理念,要她凡事当以绝千阁为重,不得因个人儿女情长,坏了阁中大局。奈何李正志怎地都料想不到,李若虚和都争先儿时懵懂无知,却皆是一见钟情,思慕之情历经多年光阴,早已扎根入心,实是牵挂太深,要她干脆放下,为了大局嫁给赵元佑为妻,哪里会是容易事? 就在李若虚纠结万分之际,一旁都争先、小琉璃二人打得愈发激烈,如火如荼,两把长剑剑光频频闪动,妳一来我一去。小琉璃的种种招数都是攻向都争先周身要害之处,剑击呼呼,剑上劲力十足,丝毫没有半分留情,反之都争先招数中大有顾虑,不知是念及旧情,还是心有歉疚,招式踌躇居多,就算明白小琉璃一心想杀他为快,兀自狠劲尤少,不敢强攻。 小琉璃怒而极攻,阴寒道气都已使将出来,长剑如怒涛般连连猛攻,她手中使的虽是峨山四剑,但早已失了峨嵋派剑法的要旨,仅有力而无招。都争先剑法所学不多,不敢胡打乱来,只谨记当初二位师太所教方法,所使出来的剑路,不尽然准确,却是完好体现峨山四剑的连绵变化。二人武功境界相差不远,这一人精一人劣,一人无旨一人有旨,双方优劣互抵,竟是双双持平,谁也不弱于谁。 远远观望的孙翠儿、王芫儿二人,见此情况,目光互对,点了点头,孙翠儿靠后一步,一人撑住赵元佑的身子,王芫儿则上前一步,朗声道:「江姑娘,我来助妳一臂之力!」 说罢,大步上前,身子大开,乍看是如破绽百出,手中银光迸现,四柄短飞刀纷飞而出,正是绝千三十六绝的『掷步流星』。 都争先右手忙着施展剑法,耳中闻得声息,不看也知王芫儿的意图,当下长剑施毕业,突然向旁跑开两步,左手拿了四枚银锥,头也不回向后激射出去。 叮叮叮叮,众人耳中只听得连连脆响,细细一算,好巧不巧正是四声。 袁昊看得吃惊步小,不仅仅是他,连同小琉璃、李若虚、孙翠儿、赵元佑等人皆感吃惊。 王芫儿眸子睁大,不敢置信道:「不可能!」要知道当初在抚仙镇时,都争先还得和袁昊合力,以出其不意的法子才能打得她败下阵,现下居然连袁昊也不用,他自己边和人过武,边投以暗器,却丝毫不弱下风。 她手上又拿飞刀,暗器生劲,接连使出三十六绝的招数。 李若虚见此情状,知王芫儿认真起来,深怕都争先为此受了伤,忙喊道:「先哥!那招是『树上开花』、『无中生有』,最后是『隔岸观火』,唉哟,快、快躲,快躲!不要慢了。」 王芫儿回过头,气苦道:「小姐!那大恶人杀了人,妳、妳怎么??」她本想说「妳怎么还心向外人?」,可是转念一想,小姐素来把袁昊二人当作自己人,甚至比待自己和翠儿还亲还恭,会有这般情状,该是预料之内的事。 只见都争先哈哈大笑,手上应付小琉璃的剑招,同时左手射出银锥,竟亦是「树上开花」、「无中生有」、「隔岸观火」三招。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星火点点,银锥和飞刀细纷纷落地,自又是一番声响不断。 都争先不回头,朗声道:「多谢王姑娘有意相让,实在感激不尽。在下腾不出手,绝非瞧不起姑娘,请多多见谅,包涵。」 王芫儿听到这话,更觉气恼,心下动起杀意,周身爆发出殷绿色本源道气,她心想:「绝千阁三十六绝用不了,我便近身和你打,任小姐想喊也没办法再告知于你。」正当她拿了飞刀,就欲冲向都争先。 忽见李若虚倩影闪动,挡其去路,喝道:「还不快停手,芫儿!」 王芫儿停了下来,惊道:「小姐,妳、妳怎么会??妳,妳快让开!」 李若虚面有苦色道:「不行,芫儿。妳要是敢动先哥,我,我绝不饶妳。」却原来自刚才王芫儿偷袭了都争先,李若虚就时时关切对方的动向,她一见对方有了动作,想都不想,立时上前,就为替都争先争取时间。 王芫儿怎么也想不到,李若虚真会付诸行动,公然阻碍自己。当此先前,李若虚顶多出声喊话,从未亲自动手,要知道除掉袁昊、都争先二人,这是绝千阁柜主,也就是李正志的意思。 都争先暗暗感谢李若虚相助,当下总算能专心应付眼前的小琉璃,他连使雄、灵二种剑势,边运起大量道气,抵御小琉璃剑上寒劲,心念一动,不顾对方长剑挟劲袭体,阴寒道气如数万根细针同时扎入皮肩颈皮肤,一阵刺痛。他一剑向前挺出,剑锋忽沉,即而上撩,最后一带,剑锋直直指天,莫名有股志在冲天之感。 小琉璃见此招数,脸上诧异,倒抽一口冷气,赶忙暴退开来,剑刃和她下巴仅有一寸之差,勉强避过,她面容一紧,怒道:「那是『高耸入云』!都争先,我不许你这恶人再使本门剑法。你若还存有一点悯人之心,就不要再用这套剑法,令本门蒙羞。」 都争先淡淡一笑,道:「师姐,妳不总说剑是人在用,不是剑在用人,如何使用,取决人的初心,初心为好是善,初心为坏是恶,我使剑自然是一心为好,怎么会是恶人?」 小琉璃知悉都争先嘴巴厉害,她受峨嵋派熏陶已久,根本不能也不会去和人辩论太多,当下面容更紧,道:「莫要笑掉别人大牙,你这恶人还有脸自称好人?你……你和袁昊杀了我爹娘,如此狼心狗肺,会是甚么好人?」说到这里,思至爹娘,她声音哽咽,有些抽噎起来。 都争先脸上顿愧,想道:「人家刚失了爹娘,以为仇人在前,大仇未报,当如深陷水深火热,痛不欲生,换作是我,我便已冲上去拚死拚活,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又怎能像平时那般调笑师姐?这绝非大丈夫所为。」他立刻神色收敛,恭敬低头道:「师姐,妳说得对,是我错了。」 此话一出,小琉璃、孙翠儿、王芫儿、赵元佑四人均是一愣,齐想:「他干甚么认错?为甚么认错?莫非他自知有罪,总算忍不住承认了?」 小琉璃又惊又疑,长剑一勒,目光一低,道:「你、你干甚么认罪?你以为就是俯首认罪,我会饶了你小命,不报爹娘的仇?」 都争先听她虽然这么说,实则声音软下不少,苦笑一声,摇头道:「师姐,我不是要认罪。」 小琉璃听闻这话,脸色又变,一双漂亮眸子瞪大,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道:「那你认甚么罪?」 都争先正色道:「我知师姐你刚痛丧至亲,不该拿这事说笑,是我王八蛋嘴巴犯贱。」说着,啪啪两声,自掌嘴巴两下,只见他嘴唇红肿,嘴角淌下殷红鲜血,足见掌上劲力如何。他毫不在乎,双膝一沉,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认错。 小琉璃见他又是掌嘴,又是跪地磕头,心中不禁大疑,愣愣凝望对方,哪怕明知父母仇敌在前,现下只需一剑刺出,就能轻易了结对方性命,报得父母血海深仇。然而都争先突来此举,令她稍稍冷静下来,暗道:「莫非爹爹和娘真不是都争先和袁昊所杀?」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零三章 血剑 都争先见小琉璃神情复杂,低头不语,久久没有动作,心中微微宽慰,低声道:「小琉璃师姐,咱们好好谈一谈。妳且好好听我说,此事绝非村内他人胡言那般,江大叔和江大娘不是咱们杀的。师姐,妳好好想想,江大叔和咱俩关系颇浅,咱们相处融洽,全是因为有师姐妳。每次师姐妳要惩罚咱俩,哪一回咱俩不是跑到江大叔饭馆,向他大吐苦水,说说师姐妳的笑……呸,好话,怎么可能狠心杀他?」 小琉璃似感艰难地抬起头,扁了扁嘴,道:「那你说,是谁……是谁害我爹娘?」提及爹娘,她心中又痛,目中擒着泪花,如细珠般滚滚落下,哭花了的脸上疑色甚深。 都争先叹了口气,道:「师姐,这我真的不晓得,当时咱们一进店面,就,就为时已晚。但我可以向妳保证,江大叔和江大娘的仇,我和姓袁的就是想破脑儿,也要替他们报仇。」 小琉璃突然脸色恶色更增,叱道:「胡说八道!那好,你们房中那、那柄剑又该怎么说?那不是铁证,甚么才是铁证?」 都争先一愣,低声道:「甚么剑?」心中则想:甚么铁证? 小琉璃泪水不停淌落,呜呜噎噎,她边吁气边道:「你,你们还想装蒜?好,我就告诉你,自我爹娘噩耗传来派中,有弟子自你们房内寻到一柄带血长剑,那剑由一块绢布、一块粗布裹了起来,藏在床头底下。我仔仔细细看过一回,那剑刃上缺了一口,剑身上血渍成黑,分明就是我爹娘的……他们的……」说到此处,她面色苦楚,显又想起伤心事,再也说不下去。 一旁赵元佑眼看二人不再以命相搏,而是交头接耳说起话来,唯恐二人这般下去就要和解,他倚着孙翠儿肩子,缓步上前,不顾苍白脸色,朗声道:「不错,江姑娘,别忘了妳爹娘的仇,这无耻小贼只是想让妳分神,千万别中计。妳爹娘就是这恶贼害的!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我赵元佑敢以阁中名誉,向妳挂保证。」 都争先正吃惊不已,还未从小琉璃的话中缓过神,听到赵元佑又在搧风点火,大感恼火,回头怒道:「住嘴!现下说到重要关头,关你有何屁事?」 赵元佑冷冷笑道:「怎么,自己犯下滔天大罪,却容不得别人说嘴?都争先,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站不住脚。」说罢,向旁使了眼色,王、孙二女便跟着附和起来。 「是呀,江姑娘,这恶贼当初在抚仙给咱们阁中惹出多大事情,没事有事招惹抚仙的地头蛇,霍家一族。幸是我察觉得早,特意传书央求柜主,柜主才特意走一遭,由他出手赶跑二人。想不到冤孽未了,这恶贼竟是杀了无辜老百姓,哼!简直是咱们武者辈之耻。」王芫儿最是厌恶都争先、袁昊二人,她记恨金玉楼的事情,说起话来更是毫不留情,处处针锋相对。 「江姑娘,他们二人平时乍看不好又不坏,可是一但出了甚么事情,十有八九,都会是这二人的作为。咱们阁中所有弟子,无人没收拾过他们惹出的烂摊子,江姑娘,妳当真不要信了他们的谗言。」相较之下,尽管孙翠儿没有那般憎恶二人,可是作为阁中弟子,还是因他们吃过不少苦头,兀自存有怨气。 都争先大翻白眼,先后瞪着赵元佑、王芫儿、孙翠儿三女,暗暗将三人骂得里外不成人,恨不得开口怒骂回去。换作平时,他绝不会将他人的冷嘲热讽放在心底,听过即忘,或反过来抓对方语病,嘲弄对方。只不过这回事情牵扯到小琉璃一家,江大叔、江大娘始终待自己和袁昊如座上宾客,真情相待,而小琉璃是他俩在派中的师姐,同样和二人亲密无间。事情发展至此,乱局幌眼就成,完全是出乎都争先预料之外。 不管如何,江大叔夫妇的仇人未明,血海深仇未报,都争先和袁昊就断然放不下心。 都争先哼了一声,咽下这口恶气,不理睬赵元佑,细细思量片刻,向小琉璃道:「师姐,妳再想想,我平时除了练你们练剑,绝不会带剑于身,而姓袁的不管走到哪儿,都是那柄雪白长剑不离身,咱们干甚么要特意拿了一柄不相干的长剑,杀了人又扔再家里?那岂不是要刻意惹人嫌疑?」 小琉璃闻言,抽了一口气,梨花带雨的眸子微微睁大,此点她确实从未想过,想了想,噘嘴道:「可,可能你们杀了人,自觉羞愧,又不愿大方承认,所以用这等迂回法子,想让人揭发你们罪状。」 都争先脸露无奈苦笑,摇头道:「师姐若不信,那大可让二位师太拿出唯识珠,再来定夺咱们有无罪过。」 赵元佑义正严词道:「江姑娘,不可以听信这恶贼说的话,那都是为了蒙骗妳的把戏,快快一剑杀了他,为江伯伯江伯母报仇雪恨,伯伯和伯母在天之灵,定会以妳为荣。」 都争先大怒,再也忍受不住,正欲开口怒骂。这时,忽闻不远处传来声响:「师父,师……师太,师太!外头着了火,火势汹汹,黑烟漫天,那白云都成了黑云,我瞧峨眉山都快被烧了半面山,二位师太赶紧出来救火。唉哟,师太,要是再慢会,人人往后都说堂堂『震旦第一山』的美名,都要成了『光秃秃第一山』啦!」 在场所有人闻得此话,无不感好笑,下意识往旁一看,见群林葱葱,分明好端端的,何来火势黑烟之说?简直胡闹之极,他们登时就猜到这话是谁说的。他们接着循声看去,只见有一矮小人影伫候庵屋前,咚咚咚的敲着门,又叫又跳,好不窘迫。此人除了袁昊之外还会是谁? 小琉璃脸色一变,大叫不好,道:「袁昊,不许你胡来!」她这一窘急,竟是把爹娘的问题抛之脑后,发足向袁昊奔去。 原来不久前一接获噩耗,峨眉山上乱作一团。少年大会创立至今,从未发生过如此骇人惨案。各派人马人心惶惶,叫囔不休,幸亏道盟五霸处理妥当,很快压下声浪。圆如圆容二位师太笃定袁昊、都争先二人会闯上山,众人心想山上各方高手云集,任只蜉蝣也决计溜不进来,那二人武功低微,怎地可能孤身闯山?他们虽是不信,却也没有明言出口。于是小琉璃自告奋勇,要替师父师叔把手门外,绝不让二名歹人接近庵屋一步,想不到一恍神之间,袁昊趁此偷溜而去。 都争先大喜,尚未起身,就见王、孙二女又有动作,率一步拿出银锥射向二人,道:「若虚,快挡住师姐!」 他声音才刚落下,只见李若虚已然来到小琉璃面前,手中拿出三根银针,道:「还请留步,江姑娘。」 小琉璃急道:「少柜主,失礼了!」手中长剑运劲,嗤的一声,就要急刺过去。 就在这时,只听庵屋内传来一声重重叹息,道:「此地是峨眉之巅,当属清宁幽地,别派他人就罢了,璃儿、昊儿、先儿,怎么你们三人都忘了派规,大声胡闹?」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零四章 不是他们 小琉璃听到这声音,脸色顿僵,似乎想明白甚么,跪倒在地,垂头道:「师父,弟子、是弟子错了。」 那声音又叹了好大一口气,甚是疲倦,续道:「昊儿,先儿,你们二个野孩子却又如何?」仔细听来,却是圆容师太的声音。 袁昊、都争先二人互看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无奈和矛盾,山下黄湾村闹出此等风波,人人都对他们存有疑心,如今真凶未明,恐怕是无法继续留在峨嵋派。他俩踌躇片刻,念及短暂的师徒恩情,当下随着小琉璃跪地,连磕三个头。 只听圆容师太道:「你们三个都进来吧。至于绝千阁诸位,贫尼心底有句话,不知能否代为捎话给柜主。」王、孙二女听小琉璃说了声「师父」,又见袁昊二人跟着跪地,神态恭敬,知屋内说话之人必是圆容师太,万万不敢失了礼貌。赵元佑脸色大为阴沉,双拳握得用力,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更是白了一片,他很清楚,既然峨嵋派高尼出声,那今日之事只怕是要没望。 王芫儿拱手道:「师太金言,弟子定会如实转达给柜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话乍听大事夸张,但她丝毫不觉夸大之感,只因峨嵋派二位高尼素来惜字如金,甚少明言,如今就算是捎个话,对峨嵋派以外的人而言,那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圆容师太沉默一会儿,才道:「柜主好意,贫尼二人心领了,只不过这属家丑外扬,不可再多劳烦柜主。」 王、孙二女听到「家丑」二字,不禁瞟了袁昊、都争先二人一眼,嘴角一勾,本欲嘲笑,然而一想到适才双方过招,袁昊施展那诡异步法躲过小琉璃的剑招,都争先则能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便笑不出口,只想:「这二厮短时间不见,武功进展神速,实属不可思议。倘若这回再放二人离去,那就真是纵虎归山,假以时日,待他们丰羽足了,天晓得会不会转过头,对绝千阁刀刃相向?」 二女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她们不知袁昊二人就是瀛海岛民,岛民有「逍遥定心诀」的相助,修练境界事半功倍,格外神速。寻常武者仅是打坐修炼,视情况不同,入定的深浅有别,而岛民随时都能以定心诀中的坐忘之法,达到同样深处的入定;寻常武者要想提升境界,时常要伴随心境的蜕变成长,瀛海岛民的定心诀有心斋之法,遭逢困顿能迅速稳住心态,对心境提升亦是大有成效。 这三个月来,瀛海岛二人拜入峨嵋派,度过难得可贵的平和日子,静心修练的成效,自然是境界飞越般的提升。 王芫儿想了想,瞪着袁都二人,还是颇有不甘,忍不住道:「师太,恕晚辈多有无礼,这袁昊、都争先二人天性顽劣,乖觉难料,心思为恶,二位师太虽说慈悲为怀,但还请莫要宽恕了他们。」 只听屋内圆容师太笑了一声,声音淡淡道:「用不着担心,此事贫尼自有打算,柜主气度宽厚,贫尼猜想不会为此怪罪诸位。」 王芫儿咬咬牙,她当是听出圆容师太前半段的话是回绝她意,后半段的话是隐晦地下了逐客令,不敢多留,低头又施礼,道:「多谢师太关心,晚辈等人这就告辞。」说罢,忙回到赵元佑身侧,一手扶他胸口,另一手撑着后背,就欲要走。 当她经过李若虚身旁,愣了一愣,问道:「小姐,妳要和咱们一块走,还是……」话未说完。 只听屋内又有人道:「少柜主还请留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这声音和圆容师太的声音略有不同,声音略低且慈和温柔,当是圆如师太的声音。 小琉璃好是诧异,王芫儿等人更是惊愕,三人面有淡淡冷意,再也不管李若虚,转头便走。 袁昊四人入得庵屋,只见屋内矮木桌前,圆如、圆容二位师太并肩盘坐,闭目养神,一句话都不说,气氛甚是凝重。四人没得许可,更不敢擅自就坐,只好伫候原地,彼此眨了眨眼,妳看我我瞧妳,好不尴尬。 不知过去多久,但听有人重重叹息一声,四人循声看去,见二位师太已睁眼望了过来。她道:「璃儿,妳怎么这么胡涂,为师可曾说过要妳动武?」声音之中,透着微微愠怒。 小琉璃从未见过师父似这般发怒,当下极是害怕,嘴唇发抖,急得都要哭出来,泪水直打转眼眶,道:「师父,我,我……」 圆容师太见小琉璃模样,终究心有不忍,接着看向袁昊二人,眉宇皱得更深,道:「你们两个也是,璃儿深受丧亲之痛,一时难辨对错,你们做师弟的,怎么不懂得温言相劝,解开误会,而是跟着拔刀相向?昊儿,你最是胡闹,甚么火烧半面峨眉山,要是真烧了,那可得了?你师伯我岂会不知?你大可晓之以情,唉!胡闹,胡闹。」 袁昊、都争先自知有愧,纷纷低头,也不说话。 一旁圆如师太开口道:「昊儿,先儿,为师问你们,江氏夫妇,是不是你们杀害?」 袁昊正眼看着二位师太,朗声道:「不是。咱们到了饭馆,才发现江大叔和江大娘已经……」脸上勘勘有惋惜之色。 小琉璃忍之不住,叱道:「你胡说,爹爹和娘分明是你们害死的!」 袁昊无奈道:「师姐,真不是咱们干的。」 小琉璃姣好面容纠结一团,不知是悲还是怒,连连喘气,道:「不是你们做的,那是谁?是谁!你们房内那带血剑刃又是如何而来?黄湾村人人都说见着你们闯入饭馆,这有证有据,处处指着害死爹娘的就是你们,你们还想着瞒天过海?」 袁昊被她连连责问,也不知解释了第几回,只觉大是委屈,心头顿时来气,不快道:「不是就不是,甚么狗屁血剑,龟爷爷的,天晓得会有哪个傻子杀了人还将凶刃放在房内?嘿嘿,这人要不是蠢,便是脑袋一时抽了风。」 小琉璃更怒,脑袋一热,纤手不由高高扬起,见袁昊直勾勾盯来,想落却不敢落下。袁昊哈哈一笑,道:「师姐,妳想打我一掌,是不是?」话落,忽听啪的一声亮响,袁昊竟是自打了一巴掌,但见他右颊肿了一片,足见这掌力道施得不轻。 他接着笑道:「师姐,这样妳心底有没有快活了点?」小琉璃惊愕不答。 都争先帮腔道:「师姐,妳要是真不信,就请二位师太拿了唯识珠,便知咱们有没有说谎骗妳。」 李若虚忙也道:「是啊,好姐姐,妳们师姐弟相处过来,应该也晓得,先哥和昊弟虽然喜爱添乱,却绝不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 圆如、圆容二人听到都争先称她们为「师太」,目中微微有异,但很快平复如常。圆容师太取出唯识珠,见对准袁昊二人的湛然珠心始终闪烁绿光,吁了重气,道:「师妹,果真是如此。」 圆如师太点点头,道:「璃儿妳也见到了,妳爹娘不是昊儿他们害死的。」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零五章 匆匆告别 圆如师太的话,对小琉璃而言,当如万里晴空猛有云翳罩顶,晴天霹雳般,令她整个人惊愕失色,傻愣原地,久久难言。她想道:「不是袁昊和都争先,那是谁杀了爹爹和娘?爹娘这一辈子庸庸碌碌,根本不识得甚么江湖武者,更别说招惹了人家。」 她目光凝前,和袁昊四目相交。奈何此时她心中所思所想,惟是关于父母的杀人真凶究竟是谁。过得片刻,才察觉他又气又苦的神情,想到三个月来的相处,又瞧他手脚有不少擦伤,心头一软,脑袋渐渐冷静下来,想道:「我、我真的错怪他们?」 圆容师太盯着手中唯识珠,眼看珠心至始至终都在闪烁绿光,心想唯识珠不会讹诈骗人,是真便是真,是假便是假,乃是千真万确,不会出错。她沉着脸,问道:「昊儿、先儿,师伯知道人不是你们害的,但你们好好说清楚,饭馆内究竟发生什么事?」 袁昊眼珠子一转,摸着自己抽了疼的脸颊,龇牙咧嘴,正琢磨该如何回答。 圆如师太瞧见他模样,以为他又想搞怪,边叹气边道:「阿弥陀佛,昊儿,你好好回答,不得尽说些有的没的。冤有头债有主,本来一切果都有因,然而此事不能解决,只怕对璃儿往后的道心会大有影响。」 袁昊心中一愣,想道:「我又没打算说谎骗人,师父怎么说我要??啊,是了!就算咱们确实无罪,她老人家无非还是怪咱们惹出祸端,令峨嵋派声誉有损。」 袁昊自嘲笑道:「师太,妳老人家也晓得我说话颠三倒四,有如拉屎拉尿扯个没完,还是别问我得好。」 二位师太眉间微跳,都争先忙抢道:「不如由晚辈代为应答,二位师太意下如何?二位师太有甚么问题,但问无妨,晚辈定会如实回答。」 圆容师太凝望都争先片刻,不知想些什么,才道:「好,你说说当时情况。」 都争先老实点头,将三人闯入饭馆的情状,详尽描述,其中不乏偷偷掺入自己的看法,大骂那杀害江大叔夫妇的凶手泯灭人性云云,边替自己和袁昊脱罪,边观察二位师太神态有无异样。 直到都争先说完话,二位师太都未插口一句,两双目光紧紧盯着他,似乎在审度一般。 小琉璃在旁细细听着,她平时知性聪慧,只是父母血仇令一时她失了冷静,此时心思静下,愈听愈觉都争先的话有理,将她心底本存的种种疑窦,尽数解开。当她听都争先提及自己父母,胸口大痛,悲从中来,不觉悲怆,眼眶渐渐又红,但她强忍着泪水,道:「都??都师弟,袁师弟,是我错怪了你们。你们苦苦相劝,我却充耳不闻,是我对你们不住。」 二位师太听到小琉璃道歉,好似了结一件大事,均是叹了口气,脸上微颓,看着都争先,又齐声道:「阿弥陀佛,可惜,可惜。」 都争先苦笑道:「师姐,妳知道不是咱们做的,那便足矣。我和姓袁的都不会怪妳,不过这是我最后叫妳一声师姐。」 小琉璃诧异,抹了泪水,只觉心中轻松不少,愣愣问道:「为、为什么?」 她揉着红眼,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真正下杀手,否则定然后悔一生,当下没好气笑道:「你们两个坏师弟,没安好心,这么快就想怪师姐我的不对,是不是?好,这回是我不对,师姐我就认了。」 都争先摇摇头,道:「不对。」 小琉璃疑道:「怎么不对?」 袁昊笑嘻嘻答道:「咱们是留不得啦,一张嘴巴可斗不过一百张嘴巴,况且这一百张嘴有好有坏,咱们只怕是要成了万恶大贼。」 小琉璃道:「师弟,这事情既然不是你们做的,老实说出来就好,事实在前,又怎么会有人为难你们?」 还不等都争先、袁昊开口回答,圆如师太忽然起身,走近袁昊二人。袁昊二人跟着起身,各各脸上藏有笑意。圆如师太先是看过都争先,继而看过袁昊,慈怀脸上难得流露苦色,道:「阿弥陀佛,昊儿,先儿,为师要将你们逐出门派。从今尔后,你们不再是咱们峨嵋派弟子,往后行事,要多多注意,千万要小心。」 小琉璃闻言,大感心慌撩乱,嘴中忍不住「啊」的一声娇呼,跳身起来,慌乱道:「掌门师叔,师弟他们没有错,为什么要将他们逐出门派?」 这话好似碰着圆如师太痛楚,只见她脸上苦色更甚,声音坚定道:「璃儿,木已成舟,便是覆水难收,此事就这么说定。」 小琉璃更慌,看向圆容师太,急得都要哭出来,道:「师父!妳老人家快来劝劝掌门师叔。」圆容师太只摇头,却也不答。 就在这时,只听扑通扑通两声,袁昊、都争先二人双膝跪地,神色恭敬,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头,丝毫没有半句怨言。 都争先道:「弟子二人行事违悖俗礼,不守派规,理应遭罚,其后令峨嵋派上下蒙羞,晚辈在此谢过二位师太不杀大恩,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就去也!」起身拉着袁昊,就欲离开庵屋。 圆如师太看着二人快步行出庵屋,道:「阿弥陀佛,二位??二位少侠请留步。」她话到嘴边,差点儿又要「昊儿、先儿」叫道,总算忍了住,没有说溜口。 都争先停步下来,道:「敢问师太还有什么事?」 圆如师太踌躇片刻,道:「二位少侠若想渡舟向北,不如从后山小道下山,那倒便利一些。师姐,能否劳妳走一遭?」 袁昊笑着抢道:「多谢师??师太好意,不过山下还有人在等咱们,就不麻烦圆容师太。」他说出这话,全然不犹疑他,不觉有异。 圆容师太听到「山下有人」四字,脸上顿了一会,渐渐慎重起来,接着才问:「山下那人,你们二人可认识?」 看到袁昊摇摇头,圆容师太吁了口长气,低声道:「好险,好险!」 都争先听出对方话中有话,假意蛮不在乎的模样,淡淡道:「师太,不知这后山小道凶险如何,会不会有猛禽飞鸟,又或是险峻湿滑的山路?」 圆如师太脸上流露苦笑,道:「阿弥陀佛,都少侠,大自然之妙,恕贫尼也无法说清,谁能晓得有无猛禽栖息,盼你们??多加小心!」 都争先哈哈一笑,直让袁昊射来古怪目光,他右手一拉,不顾二位高尼略显责备的目光,将李若虚拥入怀中。小琉璃脸上一红,别过头不敢多看。都争先呢喃道:「若虚,我走了。妳要保重,好好等我。」惹得李若虚平复下来的情绪起了牵动,有如决提般,抽噎一声,红了眼眶。 他话说完,抓了袁昊,头也不回往庵外而去。 小琉璃回神,忙追出去,道:「师弟,师弟,别走,你们别走!是师姐错怪你们,你们别生气出走,师姐请你们吃好饭好菜,快回来好不好?」她前半话说得又急又快,后半话说着说着,语气却充斥一片哭腔。 袁昊笑嘻嘻喊道:「小琉璃师姐,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妳。妳爹娘的大仇,咱们也会想尽办法替找出凶手,咱们后会有期!」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零六章 五位老者 袁昊、都争先二人了结心头一件大事,总算解开小琉璃的误会,心底宽慰许多,连是走起路来,都觉轻盈自在,健步如飞。他俩自峨嵋山道而下,行到牛心寺附近,目光一扫,只见方才团团飙升的黑烟已然不见踪影,只剩一缕缕的薄烟向天边飘去。二人互看一眼,加快脚步下山。其时,二人耳中一动,忽听得山下传来一阵大笑声,笑声极为狂傲,乍听之下,莫名有种不可一世之感。 但听那人笑毕,朗声道:「说起来咱们相识也算久,今日难得一见,一、二、三……哈哈,足足五位老朋友为老子而来,原来你们如此看得起老子。」 袁昊认出那是萧矮汉的声音,道:「是那位前辈!」 都争先点点头,脸色凝重几分,道:「咱们小心靠过去。」 二人放低呼吸,悄声蹑足而去,到了山道转角处,听众人吆喝怒骂声愈发清晰,知过了这转角处,一路向下就到了众人所在。停步不动,左右找了一圈,见一旁小崖边长满藤蔓,试着扯动几回,确认无碍,便缓缓爬将下去,来到山道下那块大平地。他们藏身丛木之间,偷偷打量出去。 只见诺大平地黑压压站着许多人,少说也有一、二百人,身上穿着无一不是五花八门的门派袍子,为首在前的多是年迈长者,满脸花白,应是各派掌门人。略略一算,确实是五个门派不错。各派人马各自站守一处,将一人围在垓下,那人正是一身黄袍黄巾的萧矮汉。古怪的事,各派人马站住所有位置,却属向着袁昊二人所在之处没有站人。袁昊、都争先眼神一对,都想萧矮汉苦苦等候,非要想办法让他注意到二人才是,当下极为小心前行,靠得众人更近。 袁昊仔细看去,这才发觉萧矮汉手上拿着一柄带着血光得长剑,随处都有倒地不动的弟子,门派袍子早被鲜血染红一片。众人虽是将萧矮汉围于垓下,彼此却有十步以上距离,谁都不敢贸然靠近。萧矮汉自左而右,一一打量过去,每当他目中精光射到一处,就有弟子吓得脸色大变,缩起身子,躲入人阵。 萧矮汉叹了口气,摇摇头,颇是无趣道:「哼,现下的年轻武者都成甚么德行,老子不过砍倒几人,你们就怕得似个甚么样?罢了,你们若不想受无冤之伤,就快快退开。」 那些弟子闻得这话,各各面面相觑,目光纷纷投向自家掌门,见五位白须长者通通面色可怖,目中严峻,却也不开口说话,仅是冷眼盯着萧矮汉。其实各派弟子和萧矮汉过了几招,就知对方武功高深,他们就算一块攻上,也绝非敌手,心底早萌生退却之意,只不过碍于掌门之令,那是一片有苦说不尽。此时让萧矮汉一提点,众弟子自然又萌生退意。 但见有几名鼓起勇气弟子,正欲上前几步,哪知那五位长者浑身猛地散发惊人气势,气势化为阵阵劲风,向周遭四散,那些弟子均是被气势逼退几步,脸上惶恐,更不知该如何启齿才是。 萧矮汉见此情状,嘿嘿冷笑起来,道:「五个老家伙就是一块儿上,也决计打不过老子,你们明知如此,还想逼自家子弟出来送死?」 那五位老者还是不答,周身散发更强烈的气势。五道气势自五个方位而来,有的弟子承受不住五道气势压迫,咬紧牙根,拿起兵刃又冲向萧矮汉。一人如斯,二人、三人,而至众人皆动,五派弟子通通逼将过去。 萧矮汉脸有苦涩,本不愿再对年轻武者下重手,但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无奈之下,只好应招,道:「老子已经劝过你们,不是老子想杀你们,而是你们的掌门狠心要将你们推入死地。」说罢,剑光涌动,连连三闪,剑上隐隐有闷雷之势,呼呼大响,所及之处,弟子非死即伤,毫无抵御办法,当是哀号遍野,惨绝人寰一片。 萧矮汉一剑挥去,五、六人当即倒地,这一连三剑,少说倒了十五人左右。他三剑施毕,心中略有不快,心想:「这五个老家伙从以前就不是甚么好东西,居于五霸之下,忠心耿耿,专门替五霸收拾烂摊子,八成就是五霸让他们拖延老子时间。唉,那两个小子怎地这么久?这要是再打下去,难保五个老家伙的弟子都要死于老子剑下。这要是传了出去,人人都说老子萧何易以杀他人弟子为乐,那可多难听?」 哪知心念刚转,当觉背后有人靠近,气息微弱,显是境界稍低的武者。他叹了一声,回身又是一剑,但长剑过处,居然无砍中实物的手感,一愣之间,目光瞥去,见一矮影缩在自己脚边,假意受了伤,朝自己一笑。他脸上大喜,心思一动,哈哈朗笑了起来。 众人不知萧何易为何发笑,瞧他浑身上下都是鲜血,豪迈笑容透着一丝狰狞,那些弟子恐惧早已扎根于心,咬牙不住格格打颤,脸色数变,齐想:「莫非这魔头又想做甚么不成?」 萧何易一手将那矮小身影抱在腰间,朗笑道:「罢了,这回就算老子栽了,你们五个疯家伙当真不是东西。他日有缘,江湖上或许还能一见,告辞!」说罢,仗起身法,纵身高跃,就欲逃离人群。 那五名老者见萧何易要走,手上还捉着一名弟子,其中一名削瘦老者叹息一声,道:「萧兄弟既然来了,何必走得如此急?在下还有些话想和萧兄弟长谈。」 萧何易闻得这话之际,只感脑后生风,劲风强劲,左手猛力长剑一挥,只听当的好大一声,打落的原来是一柄长剑,但剑上之劲势,已让他失了平稳,只好翻身而落。只见他笑骂道:「好你个火老儿,人都踏入半个棺材,想不到几年不见,功力倒是长进不少。」 那削瘦老者脸上微微露笑,道:「不敢当,萧兄才是,几年不见,已然成了仁教响当当的大人物。」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零七章 魔教 那火姓老者「仁教」二字一出,在场众弟子较年长者,浑身猛颤,不由惊呼出声,看向萧何易的目光惧色更深,嘴唇微微发白,退了三步;其余较年幼者,见自家师兄姐神态举止有异,虽不晓得理由,兀自跟着后退,低声向旁问「仁教是哪儿地方的门派?」,七嘴八舌一阵。 火姓老者自然也听得这话,心中一阵好笑,左手按着腰间刀柄,朗声道:「你们别听仁教的名头好似甚么光明正大的门派,仁教的仁,并非圣贤说的仁,乃是谩骂武律大道的仁。」 一旁四名老者点点头,应证火姓老者的话,那些年轻弟子大吃一惊,哗然一阵,隐隐明白这话之意。不知自哪而起,有一人低声道:「魔教!」 又有人道:「他,他是魔教之人!」 众弟子神色又变,不同适才惧怕萧何易的高强武功,而是更加深植人心,源于根本的某种恐惧,令他们胆寒不已。 火姓老者道:「萧兄此次前来,不知为了何事?若有老夫能帮上忙的地方,还请直言无妨。」 另一名青袍老者跟着道:「老火说得对,萧兄,你也晓得今日是少年大会的好日子,容不得出差错。咱们还是不打为好,能讲道理便讲道理,各自退让一步,萧兄觉得如何?」 一旁白袍绣有金边的老者哼了一声,道:「讲,讲个屁道理!老水你说这什么话?你莫非是弟子让人抓,所以怕了?这魔教歹人心狠手辣,杀了咱们无数弟子,你还想和他讲道理?动刀子还要动嘴得快。」 另一名褐衣老者道:「老金,还用得着多说这些?这些年咱们武功各有进展,咱们五个一块上,指不定能拿下这魔教之人。」 最后一名浅绿衣衫老者,始终木讷不语,仅是拿出一对短双戟,气象飙升,足见他战意高涨之意。 萧何易面对五人或逼或缓之言,嘿嘿一笑,道:「天地本就不仁,这有什么好争辩的?反倒你们无数自诩名门正派的老家伙,还似个狗奴仆趴在武律脚下,吐着鲜红舌头,岂不好笑?你们想打,那便来吧!」 他这话说毕,那五位老者脸上闪过冷意,听他毫无掩饰的嘲笑之意,实在无礼之极。众弟子齐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眼神中又怕又畏,毕竟从来无人敢当众之面,斥责武律大道的不是,大道是无上之最,天地之间,就连皇帝也得自愧不如。 武者依附大道修练,对武者而言,武律大道形同再造之恩的父母,养育恩德,再也难报,如何能恶言相向,说武律的不是? 哪知此时,只听有人哈哈笑了起来,声音痛快,彷佛当真觉得萧何易的话好笑之极。 五位老者循声瞪去,只听这笑声稚嫩清脆,天真一片,他们脸上忽然面红耳赤,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何来如此无礼无知的弟子? 只见他们目光刚凝,却面有怪色,皱起花白眉头。那声音来处,居然是来自萧何易手中的矮小弟子。瞧那弟子一身青色袍子,金、木、火、土四位老者目光不约而同射向那水姓老者。 水姓老者方始见那青袍子,也觉萧何易手中捉着的,无疑是自己派中弟子,是以才打算和对方讲道理,不愿真正和对方撕破脸。此时他心中一片怜悯,想道:「唉,唉!可怜那孩子,他定是因为让萧兄捉了,又听他是魔教之人,害怕过头,一时心神乱了,真假分不清楚。」 他又想:「咱们为人师表,谁都不愿让自己门下子弟白白送死,若非道盟五霸下了死命令,说什么也不能让魔教之人上山,否则谁想做这等苦差事?」 萧何易一脸诧异道:「小朋友,你笑什么?」 那弟子道:「好笑就是好笑,难不成我不能笑啦?」 萧何易以为他是笑话自己,脸上一沉道:「老子说的话哪里好笑?」 金姓老者嘿然笑道:「魔教说的话,对咱们名门正派来说,便如笑话,自然好笑了。」 萧何易摇摇头,左手长剑凌空一抛,左手向前伸出,搧了两巴掌,紧接着掌心一张,正好接住落下的长剑。那金姓老者反应不及,只听得啪啪两声亮响,颊上吃两掌,退了半步。当他怒而抬脸,众人吃惊一片,但见他双颊通红发肿,整个脸肿了整整一圈,看来甚是好笑。萧何易暗暗感慨自己的杰作,忍俊不住笑道:「谁要你个老家伙说话了?」 他目光放低,瞪着右手捉在侧腰的矮小弟子,道:「你倒说说看,老子的话哪里好笑?要是你答个不好,小心老子也送你屁股两巴掌,包你屁股肿得似金老儿的脸一般。」 那弟子啊的一声,连连摇头,脸上谄笑,道:「萧前辈,我可不是你说的话好笑,是这五个臭老儿的话,快笑掉我的大牙,哈哈,哈哈!」 萧何易、五位老者、众弟子想都想不到他说话如斯无礼,直接称呼五老是「五个臭老儿」,前者愣了片刻,跟着快意笑出声,大声叫好,后二者目光皆是不善,他们心想人家萧何易是魔教好手,语态狂傲不恭也就罢了,他要是对正派好言好语,那才是事有蹊跷,大有古怪,可是你贵为正派同盟,怎能如斯称呼武林前辈? 水姓老者气得脸红羞愧,忍受来自另外四老的目光,叱道:「反了,反了!你这孩子,不许胡说八道,你??你是本门弟子,正道门人,怎么能认同魔教之人说的话?」 那矮弟子笑骂道:「我呸!谁是你这水老儿的弟子?我从未拜入你门下。」 水姓老者怒道:「你这孽徒!你让魔教之人捉了,一时间神智不清,语无伦次,为师不怪你。你千万不可再胡说八道。」 那矮弟子续道:「老家伙,你好好瞧我模样,我看起来似蠢人不成?我打死也不愿加入甚么五行派。」 水姓老者更怒,道:「你说话甚么话?五行派乃道盟五霸底下第一大派!多少人想拜入门派而不可得,你是……你,你……」 那矮弟子眨了眨眼,怪叫一声,道:「龟爷爷的,居然当真叫五行派,天下大事无奇不有。」 水姓老者上下打量这矮弟子,目光最后凝在对方青袍子,仔细一看,那青袍样式和派中衣袍不大一样,顿时老脸冷了下来,沉声道:「你那不是本门衣袍,老夫对你更无印象,你是甚么人?」 那矮弟子笑嘻嘻道:「你们是五霸底下第一大派,怎么连我的长相都不晓得,要不五行派改叫五蠢派好了。」这矮弟子正是偷偷溜入人众的袁昊。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零八章 退步 水姓老者皱着花白眉间,凝神细看袁昊的脸,见他一张小脸又黑又丑,左颊要较右颊厚实,下巴圆润,眼珠子、一排牙齿白亮亮的,只觉一阵恶心倒胃,不愿再多看一眼,他心中百般困惑,想了许久,兀自还想不出此人究竟是甚么人。 原来袁昊、都争先二人一见萧何易被围于垓下,那些人各各目不转睛地瞧着萧何易,斯毫不在乎周遭其余声息,而萧何易同样没察觉二人,于是他俩想了一计,商量片刻。袁昊双手吐了口沫,随地捉了泥巴搓揉,就往脸上、颈子上涂抹,将一张小脸抹得又黑又怪,衬着一双白亮亮的眼珠子,更是其貌不扬。他接着抓了几片树叶混着泥巴,抹在两袖衣袍,准备妥当,就让都争先看过一眼。 都争先定眼看去,见眼前一身泥衣黑脸,脸差点儿认不出眼前这人是袁昊,暗暗称奇不已。 袁昊偷偷溜入那水姓老者的门派,所幸那些人聚精会神,他身材瘦小,彼此身上又都是青衣青袍,一时之间,任谁都没察觉不对劲。这才让袁昊不费多少功夫,一溜烟窜到萧何易身旁。 袁昊眼珠子一转,一眼瞟去,察觉那五位老者面露纠结苦色,暗笑于心,知他们定在猜测自己的身分,想道:「想吧,想吧,最好想破你们五个老家伙的脑儿。」 他嘿嘿怪笑,发出沙哑嗓音道:「五个老家伙,亏你们还是名门正派,五霸底下第一大派,连个人都记也不清,倒不如真改叫五蠢派好了。」五名老者闻之纷纷冷下脸。 其实江湖上素来把五行派视作一派,但他们五人从没有将其余四人当作同门同派的师兄弟,多年来更暗存顾忌,互相牵制对方,保持五派鼎立之势。他们既受人尊为五霸底下第一大派,五派若是拆散而论,实力、声誉方面未免大打折扣,第一大派的美名似乎就言过其实,略显单薄。因此彼此心照不宣,对外五人共称是五行派,暗自则称自儿门派才是正统正道的五行派。 此时他们心中所想,几乎大相径庭,想道:「要是能想办法捉拿这魔教魔头和那来路不明的小子,五霸定然重重有赏,门派地位必然水涨船高,假以时日,要赢过另外四人,还不容易?」 只见金姓老者冷哼出声,他当众弟子之面吃了对方两巴掌,大失颜面,如何能忍下这口恶气?平地之间明明只徐来微风,他却是衣袂飘飘,袖口抖动得愈来愈快,显然是动用了内力之故。他森寒道:「小子,老夫瞧你是后生晚辈,不懂礼貌,老夫饶你衣回,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袁昊笑嘻嘻道:「幸会幸会,晚辈是五行派弟子,瞧前辈一身金衣,必然就是五蠢派金老先生了。」他根本不知对方大名如何,只是见对方一身金,就唤一声「金老先生」,倒是让他阴错阳差猜个正着。 其余四老见金姓老者脸露狠笑,心知他平时寡言木讷,可是一但开口说话,就属他杀性最重,每次出手伤人对方要不半残便是身死。只听他冷冷又道:「老夫金千秋,小子,五行派不许任何人侮辱。」 袁昊闻话,就欲哈哈大笑,哪知他嘴巴刚张,背脊猛冷,忽见金千秋将一掌心对准自己,连带一股强劲十足的杀意冷风扑面过来,那杀意的风压似极一座无形的巨山压顶,几乎压得他胸口大痛,喘不透气。 金千秋哼了一声,冷冷道:「小子,你胆敢再提一次甚么五蠢派试试,老夫便将你毙于掌下。」 萧何易早在金千秋衣袂抖动之时,便料到他极有可能要出手,暗暗运转内力,当下吃了一惊,长剑举起,忙要运劲刺去,朗声道:「老家伙,威胁一个后生晚辈,算甚么东西?老子劝你不要逞口舌之快,你的肃杀掌法尽管霸道,对老子可算不了甚么东西。」 金千秋见长剑迫来,不敢大意,举起另一掌击出。但听呼的一声,沉闷风压逼得他连退两步,而萧何易兀自动也没动。金千秋脸色微变,僵着脸瞪向萧何易,片刻后才道:「魔教的,五行派的事和你毫无关系。难不成这小子是你的熟人?」说着,斜眼盯着袁昊,言语之中确实略有收敛,缓下不少。 萧何易笑着摇头,站前一步,道:「这位小朋友和老子不过是一面之缘,算不上认识。不过你要是想以大欺小,老子可不会对他见死不救,你要是真想打,老子陪你打便是。」 双方剑拔弩张,一人神态轻松,一人却甚严肃,彼此气势勘勘高涨,一红一金的本源道气自周身散发而出,彷佛似两只碰个正着的猛禽对势,道气与道气自儿相互周旋,一进一退,毫不相让。 那木、水、火、土四人老目左右互看,皆从彼此眼神中看出忌惮,暗暗运气,摸向自己腰间的兵器。 袁昊一个执者境界的武者,近距离感受萧、金二者的道气碰撞,只觉时而道气不畅,时而道气旺盛,体内道气快慢不定,强撑些许,整个人有些头晕脑胀,浑身乏力。 金千秋近距离感受萧何易的本源道气,心底居然有种相形见绌的挫败感,眉头微微跳动,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心想仁教萧何易的大名,早已名扬江湖多年,这些年频传江湖正道好手死于其手,无计其数,如今他能否拿下此人不说,就是五人一块齐上,一来还得小心其余四人留有余力,想趁机讨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二来就是五人连手得了胜,难免让江湖人说是以多打少,趁人之危,无疑是胜之不武。这想来复去,怎么打都没有好果子吃,心下就起了退让之意。 就在此时,忽听黄湾村方向传来一声哨声,哨声似极雀鸟啁啾,响了三声,既悠长又轻灵,声音自远而近,又自群山壑谷之间,回荡复返。 金千秋闻得那哨音,脸上顿变,其余四老亦是如此。那姓火的老者指着黄湾村方向,道:「你们听,道盟用的传令,一声为安,二声有难,三声乃令。五霸有令!」 只见金千秋收敛气息,脸上恢复木讷,衣袂重新平静下来,不再涌动,向着萧何易拱手道:「既然萧兄这么说,那此事就此罢了。告辞。」 袁昊一愣,还搞不清楚情状,更不及说些俏皮话,但见金千秋五名老者已带着自派弟子,收兵往峨眉山道行去。 萧何易自然也听见那哨声,见金千秋及其他四人脸上再无恋战之意,愣了一会,忖道:「怪哉,这是怎么一回事?」旋即又想:「那哨声!莫非是五霸来了?」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零九章 晚了一步 只听得杂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人声隐隐,袁昊回神过来,一对眼珠子左看右看,心中大是诧异,这不过几息功夫,那些人去得好快,平野霎时间变得空荡荡一片,寂然无声。惟那十几具尸首横卧在地,血腥味随风飘过。他起初不知萧何易是仁教高手,料想应该避免不了一番激战,脚下已然准备好施展泥鳅功,却怎么都想不到五行派五老听到哨音,说走便走,甘愿放他们离去。他一脸困惑道:「萧前辈,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何易沉默些许,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之色,道:「咱们快走,能快一步是一步。是了,你们怎地拖这么久?那位都小友人在哪?」 这话刚落,就听一旁处传来都争先的声音:「萧前辈,晚辈在这。」拨开丛草而出,手上五枚银闪闪的银锥,一一收回衣袂。 萧何易目光凝在他手上暗器,没说甚么,只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说罢,两只大手向左右扑抓出去,直接拿住袁昊二人,仗开轻功,朝来路急驰入林。他身形分明又胖又矮,纵身上树却是轻松自如,只见他翻过一根粗枝,双足如蜻蜓点水,连连踏枝飞走,人跃过而枝未断,过程中丝毫没有半点动静声息,就宛若微风吹拂,林野沙沙低响,更显他一身轻功之神妙。 三人穿梭林野,萧何易一改先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当是一句话都不说,目光经常就会射向一处,沉下的老脸又慎重几分,脚下愈奔愈快,呼啸而来的狂风左扑右打,令袁昊几乎睁不开眼。 袁昊紧闭眼睹,心中寻思:「萧前辈似乎很是着急,究竟是发生甚么事了?莫非和刚才那哨声有关?那五个老家伙自栩甚么五霸底下第一大派,心气甚高,碰上捉拿仁教高手的大好机会,怎么可能乖乖退去,此事必定有诈。」心念刚转,忆起适才金千秋听见哨声的反应,俨然是听令行事的下人,恍悟过来,想道:「那金千秋本来和萧前辈打起来,一听见哨音整个人都变了样,能让那五蠢派心服口服乖乖听令的,不就只有道盟五霸?是了,是了!那哨声必然是五霸的号令,他们听命于五霸,所以莫敢不从。唉哟,那岂不是糟糕啦?五霸就要来了,二位师太在山上,理应不会为难咱们。但萧前辈再何如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同时应付五霸中的四霸。」正当他想出言警告时。 忽听喧嚣风声中,传来都争先的声音:「萧前辈,晚辈见你频频往黄湾村的方向望去,那村子有甚么事情扰你分神?」 萧何易闻言,脚步顿了下来,脸色微有不快,道:「谁说老子分神了?老子顶天立地的江湖汉子,堂堂仁教左护法,有甚么好怕的?」 都争先瞇着眼睛,淡淡笑想自己从没说过害不害怕,却也不提对方话中矛盾,道:「晚辈自然清楚萧前辈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谁都不怕,否则的话,也不会支身带着咱们深闯峨眉山。」 萧何易听这话极为受用,哈哈一笑,道:「不错,老子可不怕他们。」他隔了半晌,叹息一声,神情又凝重起来,道:「二位小友,老子今日出手帮你们,本归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是……老子的身分,只怕是要连累你们俩。」 都争先道:「前辈是指那哨响?」 萧何易默然一会儿,不甘不愿点了点头,道:「那是道盟哨音,那些正派家伙常以此发号施令。哼,哨音响了三回,那五个老家伙见好便收,老子这才明白,他们全是为了替五霸拖延老子,怪不得金千秋不惜出手也要劝留老子。」 袁昊、都争先自然听出他话中之意,心想若是没有萧何易好心相助,他们不仅逃不出定宁师太的魔掌,更无法解开小琉璃的误会,父母血仇的心结一日不除,假以时日,误会愈来愈深,恐怕会害得三人从此拚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至于魔教身分引来五霸云云,尽管看是倒悬之危,瀛海岛二人出岛所受的困顿,哪一次有下于这次危机? 袁昊低着头,不让狂风再将脸袭得疼痛,勉强道:「萧前辈,那、那咱们该往哪儿逃?」 萧何易神色认真,道:「我会将你俩送往渡口,独儿乘马北上,暂且找处地方避避风头。你们俩等会换下峨嵋派袍子,简单易容,乘舟就走,千万不可多留。」 袁昊吃了一惊,比起渡舟,萧何易更容易让五霸追迹到行踪,知悉这是他要替自己二人摆脱五霸的眼线,想到自己武功低微,帮不了任何忙,然而胸中兀自发热发烫,豪气大起,忍不住道:「前辈,你就和咱们一块走吧!」 萧何易双眼微微睁大,喝道:「不行!老子说了这么就,就这么做。何况老子不爱乘舟,嫌他妈的慢,你们自行去罢。」 袁昊笑嘻嘻道:「正巧,正巧,前辈,我也不爱乘舟,不如咱们一块骑马北上。」 都争先嘿嘿坏笑,道:「你个矮小子手短脚短,怎么驾马?还是和我同乘一骑,省钱又省事,免得你不慎翻马落地,还得多花功夫等你。」 萧何易听二人言语,明白他们不肯让自己一人独当诱饵,不由高看他们一眼,想道:「这袁小友和都小友确实够讲义气,正因如此,老子说甚么也不得让他俩死于道盟手中。」刻意忍住快要上扬的嘴角,冷冷道:「不可,你们武功太低,跟老子一块走那多碍事?」 袁昊还想再说甚么,萧何易恶狠狠瞪过二人,稍稍释放气势,抢先道:「老子心意已决,也独来独往惯了,不愿有他人相伴,你们有这份心意,咱们男儿汉大丈夫三人,心意互通,也就不言谢。倘若你们硬要跟过来,就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对你们痛下杀手。」 袁昊、都争先沐浴在萧何易地气势锋芒,不禁钳口结舌,只觉好似几丈高的银瀑打在四肢百骸,通体发寒,颤个不停,动也不得动弹。 眼看前方林野到了尽头,出了外头,却是一条康庄大道,再行过不久,便能到达渡口。萧何易脸上流露笑意,收回气势,道:「那就这么说定,二位小友,等会这条路一直往下行,就是渡口,你们千万要……」那「保重」二字来不及出口,脸色猛然大变,一副不可置信之色。他停步下来,翻身落地,躲入丛木后头,低声骂道:「他妈的!他妈的!还是晚了一步。」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一十章 这下完了 袁昊嘴巴微张,就要询问「甚么晚了」,哪知都争先猛力一揣,将他拉入绿芜草堆,正觉莫名其妙,都争先接着伸手压他住头顶,不让他起身。袁昊平时反抗都争先惯了,见他压着自己脑袋,心中起了对抗念头,对方拼命施力压头,他便死命又甩头又抬头,似条疯犬似的。二人僵持些许,动作愈演愈烈,丛草之间,沙沙作响。 都争先只觉手指一痛,低头看去,却是让袁昊咬了一口,当下受之不了,低声骂道:「姓袁的!他妈的,你噤声,外头有人。」 岂料就在这时,忽听林外传来声响道:「甚么人?」略为低沉,却是名男子声音。 袁昊、都争先二人吃了一惊,互看一眼,还不及怪罪彼此,只听得周围有更多脚步声纷至沓来。 「庾师弟,发现人了?」马上有人靠近过来。 那庾姓弟子点点头,道:「谢师兄,应该没看错。」 一旁又有人道:「庾师弟,别大意!掌门说过,对方是魔教之人。」 也有人不以为意,冷笑道:「呸!桓师弟,咱们可是名门正道,堂堂道盟五霸,江湖武者一辈,任达官贵人见了咱们,还不是要敬佩三分?区区魔教又何足为惧?」 为首庾姓弟子道:「王师兄,话不能这么说,掌门他老人家说过,这位魔教之人武功并不下五行派五位掌门,咱们万万不能大意。」 王姓弟子不快道:「哼,真他妈晦气,那五行派五个人拿不下一个魔教歹人,还敢自称是甚么五霸之下第一大派,这要是让外人知道这事,岂不害得咱们五霸名誉扫地?」 那谢姓弟子苦笑道:「王师兄,你就别说了,等会让师父听见,他老人家又要罚你闭门思过。庾师弟,快瞧瞧林子内动静,别让人瞧见咱们偷着闲话家常。」 此时已过午后,外头天色稍暗,林内荫影如同团团罩子般盖在袁昊三人身上。任外头几人怎么看不清里头。过得不久,只见突有火光涌动,袁昊明白过来,知对方想借光源一探林内究竟。他运起道气略一感知,察觉林外就王谢桓庾四人,但各各气息稳重,多数人境界都远胜过自己,大抵在都争先或高或低,却差不了多少。 眼看火光渐渐迫近,袁昊藉由火光见着四件纯白色袍子,心绪微动,想道:「是抚仙派的弟子,唉哟,咱们别说打得打不过人家,范掌门和范姐姐都是好人,怎么能和他们派中弟子刀刃相向?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当感手足无措之际。 一旁萧何易率先蹬足扑出,一剑猛袭向那谢姓弟子的咽喉,毫不留情。他这一剑一举,实在太过熟稔,又迅速异常,对方甚至只见着黑影扑出,连出声都来不及,眼珠子刚瞪大,剑刃已经穿喉而过,鲜血喷溅,眼看不活了。 其余人登时反应过来,桓姓弟子悲鸣一声,叫道:「庾师弟!庾师弟!」 王姓弟子大怒,拔剑逼将过来,喝道:「魔教恶贼,你好辣手,竟敢伤我师弟!」 最后那谢姓弟子朗声叫道:「桓师弟,快吹哨令,快吹哨令!快让师父和各位掌门人赶来。」接着拔剑跟着冲上前,道:「王师兄,咱们一块上!」 萧何易一眼扫过三人,剑刃闪动,不管那率先冲来的王姓弟子,幌身一过,率先将那喊话的谢姓弟子一剑毙命,冷笑道:「不错,还知道面对老子要冷静以对,分工合作,可惜了,杀了这么一个聪明人。」 他接着盯上那满脸惧色,作势要吹哨的桓姓弟子。他手中剑刃鲜血殷殷,溅着可怖血光,唰的一声,剑刃轻甩,又要杀去。 忽在这时,萧何易只感脑后生风,向左踏出一步,长剑侧肩而过。与此同时,传来一声痛心叱声,道:「魔教恶贼,你、你居然杀了小师弟和二师弟!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偿命!」 萧何易回头看着那王姓弟子因憎恶而扭曲的面目,嘲笑道:「王谢桓庾,嘿嘿,四个人当中,最好使的就属你这等冲动莽汉。」 那王姓弟子边流泪边怒道:「你这恶贼说甚么?」瞬息之间痛失两名师弟,他悲愤交集,就算是如此显而易见的挑衅,却哪里能忍得住?他大吼一声,施展抚仙剑法。 古抚仙三派本因三湖之故,富有盛名,同样都是依水而居,观水而自水有悟,因此三派剑招大多都有融入柔水之势。水之至柔,逆来顺受,顺应而为。 因此尽管王姓弟子怒极,但他施展出来的每一招一势,都和霸道、怒火无关,毕竟要从水之势,绝对不能强施而为,只能从他通红脸上知其怒意。 眼看那王姓弟子抚仙剑法施展开来,如叶飘飞,最后悄无声息落下水面,荡漾涟漪,一举一动尽是轻灵无比。 萧何易心无波澜,对倒下的两名年轻弟子毫无怜悯,更不觉有愧,只想:「古抚仙三派的剑路繁复得紧,我若硬要拆招,他们剑招取水之势,反而会没完没了,现下我没闲工夫一一去接招。」 此时此刻,惟有速战速决了结眼前四名抚仙派弟子性命,才能无后顾之忧将袁昊二人送去渡口。他当下在剑中运了暗劲,剑刃发出嗡嗡声响,却刻意催发本源道气,假意欲施强大劲力。 下个瞬间,只听当的一声,两把长剑才刚触及,果见王姓弟子满脸不可置信,但见他手中的长剑便如撞着软豆腐般,直直被顶了开,胸前门户大开。萧何易看准这次破绽,剑如电光般一闪,直直欺入对方胸口。 那王姓弟子叫了一声,软软倒在萧何易的剑上。他瞪大一双白眼,抬起头,声嘶力竭道:「桓??桓师??快,快、吹哨??」说罢,便没了气。 那桓姓弟子一下失了三个师兄弟,悲恸万分,边是哭边瞪着萧何易,从衣袖拿出一个玉哨,就欲呼气吹响。 萧何易惊愕变色,察觉和对方差了十步之遥,赶也不上,吼道:「住嘴,不许吹!」 那桓姓弟子见萧何易这慌张模样,心中不知为何竟是起了一丝痛快之感,嘴中长气一吐,玉哨清脆音色,响彻云霄。 萧何易大怒,将剑柄倒转,剑刃朝前,当作长枪般猛掷过去,长剑化作一道凌厉的银色流星,破风贯穿桓姓弟子的头颅。 萧何易咬牙一阵,气得火冒三丈,道:「他妈的,竟敢坏事。这下完了,这下完了!」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一十一章 孝侠 萧何易大步走到那桓姓弟子面前,见长剑深入脑袋,确已死去,但他临死之前,嘴角却是微微上扬,两颗无神的眼珠子彷佛在嘲笑自己,直是火冒三丈。那玉哨声响毕,没过多久,东南角传来哨声,其后四面八面忽都传回哨声,哨声无一不是只响两声。紧接而马蹄哒哒,黄沙漫天飞扬,几乎要笼罩整片视野。瞧那些马蹄声纷纷由远而近,俨然是要往此处逼来。 萧何易忍着满腔怒火,知那些江湖正道闻得哨音,必会赶赴过来,根本没时间发脾气,一脚踩住桓姓弟子的胸口,哼了一声,奋力拔出长剑,顿时血如泉涌般,哗啦啦流淌不止。 袁昊瞧那头颅惨状,禁不住恶心,吐了吐舌头,不过他同样听得马声人声,心中一急,马上运起逍遥定心诀,定神下来,问道:「萧前辈,咱们接着怎么办?」 事以至此,萧何易往远边高山望了一眼,不知想些甚么,神色复杂,背过身子,道:「你们二人赶紧往渡口过去,后头追兵由老子引开。」 袁昊还是不愿如斯,忍不住道:「前辈,你大可和咱们一块走。」 萧何易怒道:「都说老子不愿和人一块同走,你是哪儿家的聒噪娘们,听不懂人话非要说,是不是?」他接着又道:「闭上嘴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老子对道盟很是来气,整天培养没脑袋存恶心的弟子,危害无辜的人加百姓。哼,真他妈一群狗屎,待老子好好会一会他们,杀他个几人,自会找机会溜之大吉。你们就别管老子。」 都争先僵着一张脸,听他虽然满口粗话,无疑都是一片好意,暗暗松了口气,道:「多谢前辈一路勘照,望前辈能化险为夷,平安依旧,改日相见,晚辈二人定当重重叩谢,姓袁的,咱们快走。」 袁昊晓得事情已到了无可避免的地步,他和都争先无能为力,连保住小命都是问题,根本顾不及他,是以没有多说甚么,默然点头。 只见萧何易哈哈大笑,声音爽快之极,如闷雷般轰轰作响,直震得袁、都二人的鼓膜隐隐作痛,只听他没有运起内力,仅以普通音量,能有这等音量,实也惊人。他道:「好,好!二位小友,咱们改日相见,就罚你们先喝一大坛。」 一听到这话,袁昊登时胸中热血上冲,心道:「不知这一别,咱们彼此是生是死,能否再次相见,萧前辈帮咱们这么多忙,就是喝上三大坛又如何?」以往都争先都嫌他年纪太小,不肯让他碰酒,当下趁着豪情大盛,他立即答道:「谁怕谁,喝就喝!萧前辈,咱们不醉不归。」 倘若「不醉不归」四字是由一名成年大汉说出口,本该没有甚么大不了,但若是由一个年仅十三来岁的小娃儿说出口,那就显得不伦不类,大为古怪。但见萧何易哈哈又笑,这次没再说话,只是不停摇头又点头。 他跟着都争先行出二十来步,回头看了看萧何易的身影,见远方黄沙马影笼罩过来,视线早已模糊一片,他本以为大概见不着其影,就算见得,亦是又胖又矮的身影,没什么好看。没想到这一眼看去,萧何易的背影清晰明朗,漫天黄沙之中,人影绰绰,高山群峦同样化为沙中高影,但他的后背却是既沉又宽,周身气势勘勘高涨,震散不少黄沙,相较乍看高耸而不真实的山影,竟有种厚实而毫不逊色之感。 袁昊心念大动,不敢大声叫喊,嘴中喃喃道:「去他妈的武律,算我求你一回,好好保萧前辈不死,要是萧前辈死了,改日我便到你石碑上撒尿拉屎,想尽办法也要毁了你那破石碑,若是萧前辈不死,改日我便在石碑之前,送你三串糖葫芦,以表感激。」 都争先听得袁昊的话,只觉哭笑不得,奈何情状窘迫,没时间多说话,拉了袁昊,仗开轻功奔往渡口。 过得少时,萧何易见二人气息远去,转而是从漫天飞舞的黄沙中,感受到三名迫近高手的气息,略一感知,脸上一愣,嗓子发出如闷雷般的狂笑声,道:「老子还道是谁,原来是少林、武当、飞云三派的老朋友来了。」面容缓下,浑身气势慢慢收敛。 马声嘶鸣,黄沙隐去,果见是方明大师、玄虚道长、天机子三人。一旁还有脸色阴沉下来的定宁师太。四人身后各自领着自派三名弟子,年纪多在三十来岁,境界武功则在少冲境后期左右。 定宁师太冷冷道:「这不是仁教中人人尊为孝大侠的萧左使,原来如此,指使本门弃徒袁昊、都争先,杀害江氏夫妇的人,就是你这大魔头。哼,你倒好意思,敢自称甚么孝侠,杀害人家父母,究竟哪里孝了?」她身后三名峨嵋派女弟子跟着附和叫嚣,然而她们都是笃佛之人,实也说不出太过粗俗的江湖话。 萧何易理都不理定宁师太,目光仅看着另外三人,笑道:「距离上次一别,老子和你们三个,究竟多少年没见?」 方明大师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萧左使,咱们确实好久不见。不过,既然知道仁教来人是萧左使,老衲推断,应该和萧左使无关。」 玄虚道长苦笑摇头,一张老脸因笑意而满是皱纹,道:「八成就如大师所言,贫道也觉如此,这事应该和萧左使没有关联。」 定宁师太对萧何易的态度大是恼怒,一听到少林、武当接连否定是萧何易的作为,吃了好大一惊,往旁看向天机子,只见天机子嘿嘿笑道:「萧左使,这事情是不是那袁昊、督争先干得好事?」 萧何易双手负后,笑道:「不是。」 天机子点点头,回头向派中弟子道:「你们先回去,顺道和二位师太说一声,就说不是那两个小家伙干的。我接下来要和萧左使喝上几杯,晚些才回去。」那几名飞云派弟子似觉傻了眼,颇为古怪地盯着天机子,见对方瞪眼过来,这才连连称是,拱手离去。 方明大师、玄虚道长同样让自派弟子先行回去,天机子笑道:「老秃儿,你可不能喝酒的。」 方明大师呵呵一笑,道:「酒、水、茶三者,只要雅性足了,又何必有分?」 定宁师太惊怒交集,不明白怎么原本快要大打出手的四人,一见彼此便即放下敌意,说笑起来,道:「三位说这甚么话?此人乃是魔教之人,他说的一言一语,怎能相信?」 天机子、玄虚道长、方明大师闻话,竟是齐声笑了起来,定宁师太脸色连连变化,后头峨嵋派弟子亦是如此。定宁师太冷然道:「敢问三位,这事有甚么好笑的?咱们派中的小琉璃师侄痛丧至亲,作为派中师长,此仇非为她报不可,绝不能任犯人逍遥法外,苟且偷生。」 天机子怪笑几声,指着萧何易,道:「师太,妳方才也说了,这位萧左使既然受尊为『孝侠』,自然是因为孝顺而得名。孝敬父母,乃是人根本之事,这无关正邪对立,人人皆该如斯,咱们道盟当年听说他『孝侠』大名,本欲大作文章,一探查之下,才知他年轻时,父母生了重病,为此奔波大江南北,域外沙漠,脚下脓疮破了又好,好了又破,三千里只求一药石。这等孝举,举此罕有,妳道谁还敢去笔诛口伐?」 定宁师太脸色沉下,又问:「贫尼知道这位『孝大侠』的来历,不过此事和本门弃徒,袁昊、都争先有何关联?」 玄虚道长道:「萧左使,方才那两位小朋友可在你身旁?」 萧何易点点头道:「不错,是在老子身旁。本来老子听说今年的少年大会办在峨眉,打算来见见你们三位老朋友,岂料刚到村内,就碰上那饭馆惨案,你们也知父母的事情,哪怕是他人父母,老子也不放下心。这一去之下,正好碰上那两位小友受人诬陷……对,去他妈的!这说来道去,还不是妳这臭尼姑当时随口一句,害得他们背上子虚乌有的罪名?」 定宁师太脸上僵硬,反驳道:「那,那犯人除了他们,还会是谁?」 萧何易道:「他妈的,老子怎么会知道是谁干下这等事,要是让老子知道,还不出手杀了为快?」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一十二章 风平浪静 袁昊、都争先告别萧何易,怀着满腹愧疚,奔往渡口,一路上毫无所阻,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二人只觉好是怪哉,眼珠子四处打转,接着继续赶路。 到了渡口,见岸畔正好有二名身穿蓑衣的渔夫,低头忙着手边渔活,反复打理渔网,一旁亦有二叶扁舟随江水载浮载沉。那二名渔夫不声不吭,更从未对上彼此一眼,彷佛根本不识得对方般,淡漠异常。 袁昊忆起当初帮竹云堂捕乌龟,那抚仙岸畔的渔民各各自来熟络,说亲道热,粗俗笑声和说话声不断,充满生气,哪里是眼前这副死气沉沉的情状?当下隐隐起了戒备心。他目光直直盯着二名渔夫,愈看愈觉有异,不敢靠近过去。 一旁的都争先见袁昊伫止不动,眉宇深深皱着,问道:「姓袁的,怎么啦?」 袁昊低声道:「那二人有些古怪。」 都争先愣了一愣,古怪?他暗暗心惊,目光一瞇,仔细探看,果见那二名渔夫收网动作生涩,网中并无多少鱼货,至多小鱼一两只,寥寥无几。他接着察觉二名渔夫年纪都不算大,生机沛足,手脚利落有力,倘若是忙了整天粗活,二人都该是汗流浃背,疲惫不堪,可是此时二人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像是忙于粗活的普通老百姓。 都争先低声道:「确实有古怪,那二人气息平稳,我猜他们有打过武功底子,但咱们??咱们如今别无选择,明知此路危机四伏,还是非过不可。」说着,重重吁了口气。 袁昊咬牙片刻,脸上露出苦色,心道:「姓都的说得不错,咱们迟迟不走,那就是白白浪费了萧前辈替咱们争取的机会。咱们不仅仅有瀛海岛的责任,竹爷爷的恩德、江大叔和江大娘的仇人,该做的事情多如浮云,怎能轻易死在这儿?」 袁昊走上前两步,问道:「打扰了,二位渔夫大哥,在下二人打算乘舟过江,不知有哪位的小舟能否借光,搭个方便?若是需要武币,在下这有一百武币,不知够或不够?」 岸畔位居左首的那渔夫,慢不禁心看了袁昊一眼,问道:「年轻小伙,打算往哪去?」 毕竟二人这回是仓促逃亡,都争先心中实在毫无主意,只道:「只要不往云南,其余他处皆可。三位大哥,咱们有急事在身,愈快愈好,不知一千武币够不够?」自空间戒中,将整整一千武币掏了出来。 那二名渔夫听到本来的一百武币,直接攀到一千武币,纷纷停下手边粗活,看向袁昊二人,目中闪过奇异之色。要知道一百武币足已让寻常家庭一个多月不必饿肚子过活,何况是整整一千武币,就是整整一个月大鱼大肉,自是不成大碍。 右首那名渔夫脸上忽然流露不信之色,很快收回目光,接着低头干活,一副大不乐意,道:「不干,瞧你们模样,应该不是甚么好家伙,这一千武币收了怕是要遭武律天谴。」 左首那渔夫闻言,目光似有不舍地盯了白花花的武币一眼,低头礼貌道:「不错,二位少侠还是另谋他人,这活恕草民敬谢不敏。」 袁昊、都争先接连遭二人回绝,一阵失望,心情有如石沉大海般,顿时跌到了谷底,尽管他们知悉萧何易武功高强,却不晓得他在道盟面前,能坚持多久。袁昊回头看往来处方位,见西北角又有尘沙飞扬,滚滚逼来之势,当下愈发窘急,不停默念「逍遥定心诀」定神。 瀛海岛二人互看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同样想法:「要是真到万不得已,哪怕过意不去,也只好抢舟逃亡。」 左首那渔夫低头忙了片刻,忽而抬头又问:「说起来,草民还未询问二位少侠大名。」 袁昊欣喜一阵,见他没有直接拒绝,显然还有希望,当即道:「我姓袁,这位姓都。渔夫大哥,这样罢,三千武币你看怎么样?」 右首那渔夫一听他们姓氏,手边动作一停,猛地抬头,目光直勾勾盯了过来,眼睛睁得老大。 左首渔夫点点头,笑道:「承蒙二位少侠如此垂青,草民若再拒绝,那就是不识抬举了。这天色也不早,草民手边要事更好告一段落,那位是草民三弟,请二位屈驾上舟,这就带二位过江。」袁昊、都争先见对方答允了,喜不自禁,连连又供手又道谢。 二人正要上船,却听那渔夫又道:「二位少侠,咱们这有两叶舟,还请一人乘上一舟。」 袁昊愣了一愣,都争先面容一紧,抢先问道:「这是为何?咱们不能同乘一舟?」似乎起了疑心。 那渔夫笑道:「少侠多虑,同乘一舟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如此一来,行船速度会慢上不少。草民见二位少侠神情有急,似有隐情,愈早离开峨嵋愈好,这才出此提议。」二人想了想,只觉这提案甚是有理,由袁昊上了左首渔夫的扁舟,都争先上了右首扁舟。 两名渔夫整备妥当,解缆拿篙,奋力划动几下,木舟缓缓远离岸畔,荡到江央,至此一路向东驶去。 袁昊落座在后梢,向另一偏舟的都争先凝望过去,见他同样座在后梢,小声叹了口气,心想二人一日之间经历太多事变,诸事又曲折离奇,根本来不及回神,下一件事情又袭了上来,谁能料得到,昨日还好端端当着峨眉派弟子,今日就成了杀害小琉璃爹娘的凶手。他们为了解开误会,特意闯回峨眉山,过程中惊险万分,总算是熬了过来,幸而没有碰上黄湾村的道盟武者,已是所有不幸中的大幸。但究竟还会不会碰上道盟的追兵,此后又该何去何从,谁也拿不定主意,亦无从而知。另一方面,他们对萧何易同样忧心忡忡,不知那位富有侠心的仁教前辈,是否已然全身而退?那改日相见的约定,又该在何时能以兑现? 黄昏西下,天边愈来愈暗,染得通红一片的江水波光潋艳,悠然无扰。两舟并排而驶,木篙划动的水声轻而低,宛若能抚平心境,袁昊静静远观高山,近看江水,紧绷许久的心情渐渐缓和下来,他身心一放松,就觉眼皮有些沉重,阖眼养神,过得不久,睁眼探望一回,确认无碍,又即阖眼,久久之后,不知不觉间,竟是昏昏睡了过去。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朱门大院 睡到半途,迷迷蒙蒙间,袁昊只觉后脑抽痛,呼吸突而不畅,好似有甚么异物抵着后脑,浑身好似让人绑着重石沉入水底,通体冰冷,甚难吸得一口空气。过得少时,整个人愈发难受。 当他眉头深锁之际,又觉自胸口涌入一股暖流,那暖流淌着体内打通的三处经脉,流转浑身上下,浑身又似终于获得解放,飘然快意,那阵窒息感才渐渐散去。 又不知过去多久,睡意渐散,缓缓醒转过来。袁昊睁眼一看,见皎月当空,夜黑风高,已值深夜。不知何时扁舟不在剧烈摇晃,更不闻任何划水声,料想是收缆靠了岸。他刚想撑地起身,脑袋微晕,只觉背脑「玉枕穴」位置微微生疼,不明所以。他左右相望,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惊觉如今舟上惟剩自己一人,那渔夫大哥已然消失无影,不知所踪。 袁昊跳起身来,放眼打量周遭,奈何手边没半点灯火照明,仅能以微弱月光见物,他俯下身子,瞇着眼睹仔细盯着脚边,慢慢爬到岸上,接着远看而去,无论是东南西北哪方,浑是乌漆墨黑一片,但凡所有事物皆是一个模样,也不知那是草是树是路还是江水。 袁昊愣在原地,脑中闪过无数思绪,心想:「这里是哪,都争先呢?那渔夫大哥呢?怎地把我一人扔在此处?」想着想着,径自走回扁舟旁,低头寻了一会,后脑又发疼,咬牙想道:「此处仅有一叶扁舟,除了之外,再无他物。咱们出发时一人一舟,都争先乘的那舟去了哪儿?」 他再寻一阵,果真不见另一叶扁舟,愈发觉得不对劲,如今逃难在即,都争先绝不会无缘无故扔下他一人,事出必然有因,不由着急起来,脑中开始揣测着最坏的打算。 就在此时,忽见江上有微光迸现,那光源离得老远,一闪一灭,甚是微弱,袁昊见出那是火光。橘黄色的火光驱散夜中雾霭,浮在半空,慢悠悠靠近袁昊所在。 待那火光近了,袁昊一阵机灵,重新卧回后梢,紧紧闭着双眼。片刻后,感受舟身微微晃动,显是有人上了木舟。他暗暗纳罕:「怪了,挑这大半夜的时候渡江,不怕暗流涌动?又是干甚么上了这舟?究竟有何居心?不管如何,我都要小心谨慎。」 心念甫转,只觉一阵鼻息贴近耳畔,正自轻轻吸吐,他当感后颈发痒,屏息忍下。 只听有人轻声问道:「如何?」这人声音略低沉,似乎有些紧张。 另一人同样轻声道:「路大哥,你安下心吧,我亲自下的手,他自然还睡着。」 袁昊心中愣了愣,想道:「他说甚么下手?我睡着和他有甚么关系?」 只听那姓路的中年人「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道:「如此……如此便好。他要是醒着,咱们可就不妙。」说罢,安心地又吁了一口气。 另一人问道:「路大哥,你干甚么如此戒备这两人?他们不过是两个人小鬼大的年轻人,何必为惧?」 中年人低低骂了一声,道:「傻小子,你年纪不过二十好几,哪有资格说人家?我看你啊,才是人小鬼大,甚么都不懂,你知这两个……两个人是谁?」 年轻人又问:「那他们是谁?」声音中兀自透着不服气。 中年人沉声道:「咱们奉命前往黄湾村,村内人人都在传着一个消息,你可还记得?不仅如此,传闻他们刚入派没多久,就有胆子招惹那个霍家人,让人家大吃闷亏,受到严惩,这事情早已传遍整个村子。」 年轻人似乎想起甚么,嘴中啊的一声,惊道:「路大哥,你是说他们是,他、他们是夫人……」 中年人道:「嘘!别说了,这种事情,咱们下人谁敢道出口?你心底知道就好。好了,还不赶紧将人抱过来,咱们带回去,呵呵,夫人见了定然重重有赏。」 后者听到有赏,欢快应了一声,一把将袁昊抱起,接着走出几步,重新放了下来。 袁昊不敢贸然睁开眼睛,更唯恐让对方察觉异样,刻意放低呼吸,专注其余四观,洞察四周情状。他耳中只听得哗啦啦的水声,以及左右晃动的感触,料想自己是身在船上,却不知会被带往何处。 事到如今,他算是猜到自己碰上了两个不怀好意的贼子,心底又是百般不解,又是无可奈何,对方显然认识自己,但一来不明白对方拿自己要干甚么,二来就是正面相抗,他察觉总是随身在侧的「雪中青芒」不知所踪,要打八成也不打过。当下惟一期盼,只有这二名贼子知晓都争先的所在。至于他们所求为何,倒不是袁昊在乎的事。 待船停了靠岸,那年轻人将袁昊一把抱了,那中年人道:「你先把人带到牢中,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那年轻人道:「知道了,路大哥。」就往一处行去,过没多久,他停足下来,接着传来钥匙在匙洞转动的声音。 袁昊知悉这二人分开行动,趁机睁开眼睹,飞快打转一圈,判明位置,发觉自己身处一座大院的花圃,院内各厢房灯火映窗,明亮一片,花圃种着不知甚么花草,或黄或白,簇拥成圈,花香馥郁。袁昊不识花草,只知香臭和颜色之别,根本不觉花草有何好看,只看过一眼,也就转移注意。目光往上看去,见大院的屋檐通通呈朱红之色,居中正房的大门亦是漆成朱色,俨如是朱门一般。 随着一阵轧轧声响,一扇石门缓缓开了。 袁昊马上阖了眼,佯装未醒,那年轻人并未察觉,向石门内走着,地道一路向下倾斜,走了十几来步,他又停下,手上钥匙再开一扇铁门,来到一处阴湿地方,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将袁昊放下,锁门而出。接着不久,传来那石门轧轧声响,应声关上。 袁昊睁开眼,见这地方尽管潮湿,空间倒也不算小,至少还有烛火相伴,有些古怪笑了起来,道:「还好,还好,算来算去,我入过三次地牢,待遇一次比一次还好,嘻嘻,嘻嘻。」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一十四章 原来是他们 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大难当前,尤其先后经历过两次相似处境的袁昊,丝毫不起波澜,心神平静,甚至对地牢有了些许安心之感。 袁昊嘿嘿笑道:「好地牢,乖地牢,咱们不管到何处都能见面。」他简单扫过一眼,虽能借助烛光视物,但只得看出轮廓大概,其余则模糊一片。 他叹了口气,枕着双臂,心想:「这座大院不知位在何处,方才瞧那一眼,园子花花草草,除此之外遍地是红,也不知这家宅院的主人是如何想的,爱煞了红,红的瘆人。听那姓路的汉子说,甚么夫人、甚么有赏,对方似乎有意找出我和都争先。」 他侧卧半边,思绪飞远,细细回忆醒来的情状,眉头微蹙,又想:「都争先所去何从,我几乎毫无头绪,此时能多找一点消息是一点,倘若那姓路的二人再来,我便偷偷打探看看,都争先指不定也是让他们捉来,关在这大院的某处。」 他想来思去,稍稍苦恼一会,索性抛到脑后,不愿再想,眼珠子一阖,几次吐纳之后,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当袁昊再次醒转过来,脸上感觉到一阵异样感,似乎有人拍拍他脸颊,未果,继而踢他屁股肉,连踹了三脚,每一脚力劲愈来愈大,最后一脚直踹得他睡意立散,险些蹶然而兴。 他让人这般粗鲁叫醒,本来大是不快,登想起身回嘴,可是转念想到:「这些人可不是若虚姐姐和李正志,一个不注意过了头,大有可能惹恼人家,丢掉小命。我且先不急着起来,且听是谁找上门又想干些什么?说不定能知道都争先的所在。」 只听得身后有人骂道:「起来,起来!他妈的,这小子怎地还不醒?」 另一边有人没好气道:「杜老弟,你没下重手杀了这??这小子?」说到后来,声音中透出一片惧怕,微微发颤。 袁昊细细听闻,认出这二人的声音,便是带他来到大院的二人。 那姓杜的年轻人沉默片刻,道:「路大哥,我不晓得他武功这般低,当初点他玉枕穴,我分明使不足三成力,他执者三脉的境界,怎么可??」他边说边走到袁昊身前,俯下身子,见袁昊睁着一双眼珠子,朝着他眨了眨,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怒骂道:「草!这小子活得好好的,原来想装死人骗咱们。」 袁昊瞧到那杜姓年轻人的面容,眼睛微微睁大,吃了一惊,眼前此人,可不就是那渡口的其中一名渔夫? 那姓路的中年人听袁昊未死,心下大安,当初夫人命他们前往峨眉收集小道消息,一切都是为了袁昊、都争先二人,如今能活捉本人,乃是千载一逢的机会,想到要是不慎弄了死,那素来手段狠辣的夫人,会何如怪罪他们,便觉胆寒可怖。他吁了口重气,全然不在乎袁昊装死骗人,只道:「没死便好,没死便好。」 那姓杜的年轻人捉着袁昊的右臂,一把将他拉起,道:「给老子站稳!他妈的,装什么死,你要是当真死了,夫人定会杀了咱们泄愤。」 袁昊揉揉发疼的屁股,毫不在乎道:「被杀就被杀,反正不是我被杀,而是你俩被杀。」 那杜姓年轻人见袁昊态度如斯有恃无恐,更是不悦,狠狠瞪着袁昊,道:「咱们要是都得死,老子说什么也会拖你下水。」 岂料袁昊根本不怕他的威吓,笑嘻嘻道:「男儿汉大丈夫,平时无事倒对死亡心有顾虑,现下甚么顾虑都没了,哼,要死便死,我死了你们自然没好果子吃。劝你们未死之前,好好厚待我这张嘴,否则我这张嘴一不开心,甚么话都说得出口。若是我不想活了,随口说上几句,惹得那甚么夫人不快,咱们黄泉路下也好相伴。」 路、杜二人闻言,脸色一变,齐想夫人性情多变,喜怒无常,袁昊所言之事确有可能发生。袁昊的杀生大权,掌握在二人手上,可是他们的性命安否,同样掌握在袁昊嘴上。 路姓中年人马上收敛轻视之情,笑着拱手,道:「失礼了,袁少侠,在下路英念,这位是杜承悲。」 袁昊见眼前这人面目,果然是另外一位渔夫,他拱手回道:「好说好说,在下袁昊。」 路英念笑道:「在下早有耳闻,袁少侠的事迹,这附近还有谁会不识得袁少侠?」 袁昊听到对方的恭维话,却没听出对方话中暗指他四处胡闹滋事,将峨嵋派闹得天翻地覆,已为世人所知。他心中只在乎对方最后说的一句话,寻思:「照他这话意思,这大院八成离还峨嵋不远?那可不妙啦,如今人人都还以为我和姓都的是杀人凶手,真相一天不大白于天下,终究避免不了一战。」 他嘴上问道:「不敢当,二位大哥这般盛情邀款,让在下好享地牢之乐,不知有何指教?」 杜承悲暗恨袁昊居然敢威胁自己,听袁昊学起路大哥口吻说起恭维话,不由冷笑道:「咱们这不是怕你热着了?老实和你说,当初夫人修建这地牢,刻意在地牢旁开凿一条水道,要是有人想逃,没事找你小子。」 路英念抢着接话:「不瞒少侠,其实夫人仰慕少侠大名已久,今日得知少侠光临蔽舍,不胜欣喜,特意命小人前来,恭请少侠会与一会。」 袁昊哎哟一声,佯装受宠若惊的模样,道:「夫人何须如此大礼?既然如此,还请二位大哥快快带路。」 路英念一喜,其实他深怕袁昊会刻意刁难,不愿随二人前去见夫人,二人无法如期赴命,只得强硬地让袁昊会见夫人,要是过程中不甚伤了他甚么地方,他一张油嘴胡说八道几句,夫人信以为真,一不开心责怪下来,那他俩可就是雪上加霜,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人出了地牢,一人领前,走得稍快,另一人在后,走得稍慢。袁昊就居在二人中间,明白二人此举,是怕他溜之大吉,暗想:「见不到那甚么夫人,谁会想着逃跑?先让我好好瞧瞧,是哪位夫人久仰我袁昊袁小侠的大名,嘿嘿,那夫人不知我瀛海岛民的身分,竟然敢说仰慕,可不好玩?」 第四卷 大难临头绝活路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夫人 路英念行到石门前,将钥匙插入匙孔,左手顺势放在石门上的一凹处,先推而转,只听石门轧轧作响,应声缓缓打开。与此同时,外头阳光似乎迫不及待般,石门一开,便自缝隙斜斜射了进来,地道内由暗勘勘转亮,最后无处不笼罩在暖阳之下。 袁昊不知自己睡去多久,已然习惯了黑夜的双眼,一时见着外头烈阳照来,只觉又刺眼又疼痛,拼命瞇细双眼。他抽了抽鼻子,外头凉风徐徐吹入地道,风中带着阵阵花香,芬香四溢。 路英念率先走出地道,后头杜承悲见袁昊动也不动,以为他是想拖延时间,冷哼一声,狠狠推他一把,喝道:「愣着干甚么?快走!」 袁昊遭他这么一推,踉跄几步,险些摔跤,回头瞪了杜承悲一眼,不作他语,提步行出地道。出得石门之外,只见一条青石子路往宅院方位延展而去,左右两侧种满花花草草,团花簇锦,盎然一片,一旁石墙朱檐长满蔓藤,攀着某种花,娇小脆弱,簇拥成团,或黄或白,黄如似霞,白如似雪。 本来袁昊花草识得就不多,只知那是花那是草,根本看不出有何差别,盯了一会,只想:「这家大院的主人倒也古怪,居然不让下人修剪花草,任由那藤蔓攀到墙上屋上,届时朱院可就要成了藤蔓大院,如此可好?」 三人穿过长廊,行了一小段路,拐过几个弯,但见大院所见的屋檐均是朱红之色,连带房门、窗牖亦是红通通一片,俨然是真正的「朱院」。 路英念接着带路,三人走过一座小石桥,来到一处大池塘,塘边有棵细柳,柳叶垂拂,碧水细流,池中绽了几朵白莲,片片荷叶如旌旗般招展开来,几只红鲤悠悠游动,荡着涟漪,大有一种清闲幽然的感触。 袁昊跟着路英念,绕着池塘走了一会,远远见得有一座凉亭,亭外有两名婢女伫候。他抬头一看,眉头微皱,果然这亭子外观亦是漆成朱红之色。他心想这朱红大院遍地是红,八成和路英念口中的夫人脱不了关系,只是如此爱煞了红色,未免也太过了点。 路英念再走了十来步,停步下来,道:「少侠还请稍候片刻。」说罢,低头碎着步子,朝亭子接近,低声和一名婢女说了什么,那婢女看了袁昊一眼,接着走到亭内。过得少时,婢女出了亭外,又说了几句,路英念便低头碎步回来。 袁昊瞧路英念堂堂一个中年汉子,粗手粗脚,偏升双脚呈内八之状,蹑足走路,模样甚是好笑,暗暗想道:「有趣,有趣,这位夫人不知如何想的,非要让一个大汉子学着太监走路。我以前只听过岛主爷爷说过太监走路的模样,想不到会在一个汉子身上见到。」 路英念不知袁昊所想,笑道:「让少侠久等,夫人有请。」 袁昊点点头,大步来到亭外,那两名婢女忽而上前一步,示意他不得再前进。 只听得亭内传来声音,道:「无妨,让他进来。」两名婢女闻话,立刻退回原位。 袁昊走到亭内,只见亭内一贵妇人倚在栏边,看来三十来岁年纪,脸上稍有丽色,一身红罗长衣,髪上金钗镶着一个红色玉珠,手上珠光宝气,面容冷峻,正自上下打量袁昊。 袁昊低头拱手道:「在下袁昊,见过夫人。不知袁昊何能何德,承蒙夫人如此垂青?」 那夫人一句话都不说,骄视袁昊,目光不知为何愈来愈冷,隐隐之中,似乎还透出杀机。 袁昊久久不闻话声,正觉奇怪,抬眼一看,见那夫人竟是一巴掌打来。袁昊措不及防,只听啪的一声亮响,脑袋晕头转向,脸颊疼痛,连连退步,一个脚步不稳,跌出凉亭。 袁昊莫名其妙被打,有些不悦,一个不小心就率性道:「妳这婆娘干什么?有病不成?」 原本亭外路英念、杜承悲、两名婢女见袁昊被打,脸上都不觉有异,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杜承悲最看不惯袁昊的态度,更因为他被打,大感快意,几欲要笑出声,大声叫好。 然而当袁昊的话一出口,四名下人皆是骇然不已,脸色发白,只听扑通扑通两声,那两名婢女率先跪地,而路、杜二人冲上前,稍后跪地。四人齐声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袁昊见他们模样,心中怒火反而转成困惑,只想:「我被打又不是这婆娘被打,有什么好饶命的?」 那位夫人自凉亭之内睥睨着袁昊,厉声道:「袁昊,你好大的胆子,你方才叫我什么?」 袁昊眼珠子一转,见跪地四人浑身发抖,又见面前夫人冷然笑意,心想对方知道自己是峨嵋派的袁昊,如今尚未洗刷冤罪,她只需通报道盟一声,追兵必然即至,那可就什么都完了。他脑筋急转,笑道:「夫人,误会,误会,在下那意思是说您是美若天仙的女子。在下瞧江湖上武者见了漂亮女子,总会说那婆娘生得如何如何,那不是称赞人家美貌姣好?」 路、杜二人听到这话,脸上大有古怪,他们年少时曾闯荡过江湖,心知袁昊说的那等话都是拿来骂人,哪里是用来称赞别人的话?可是他们知道夫人性情喜怒多变,高兴起来,赏赐他人绝不手软,生起气来,却是逢人就罚,毫无征兆,他们不愿连带遭罪,不敢将那番话的真意说出口。 那夫人脸色微缓,目光看向路、杜二人,问道:「真是如此?」 路英念、杜承悲二人明白这话是对二人问的,揣着不安,异口同声说起谎:「是,是!袁少侠所言不错,江、江湖朋友都是这般称赞貌美女子。」 那夫人淡淡点头,看着袁昊道:「那倒我是错怪你。」语气中似乎消了怒意。女人毕竟还是爱美,听别人大方称赞自己,心底自然欣喜不已。 袁昊心道:「这婆娘无缘无故打我一掌,全然无愧,想打便打,我不过回嘴一句,这些下人就怕得下跪求饶,想来惹怒了这婆娘,是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