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系统变成白噪音了怎么办》 第1章 破庙三只眼,梦里见仙班 “唐真!!你说你能保护她!你说秘境犹如囚笼!你说给她自由!!如今就是你要的结果吗?你怎还有脸站在我面前!?”大堂上紫云仙宫宫主一声声暴喝,这位刚正不阿的老人双目通红,刚刚经过大战的圣人余威犹存,每个字都如轰轰雷鸣。 “唐真,你密谋几大宗门的弟子一同算计正道各派,致使我宗内门空虚,被魔道渗透,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被人魔尊废了修为,全是咎由自取!至于你的那些朋友也要在各自宗门受罚。”执法堂长老的声音淡漠到了极点。 他用最冰冷的一句话为此事做了收尾:“你们这代人的天赋太好,心性太高!青云榜换批人对正道未尝不是好事。” 一代天骄,一朝散尽。 “还望师父饶过大师兄,弟子等愿下山除魔,为大师兄与二师姐讨回公道!!”三师弟带着师弟师妹们拜倒而下。 唐真恍惚的跪在堂上,耳边是无数嘈杂的声音。 “你不仅毁了正道百年基业!还害死了红枝!!” “自负!愚蠢!荒唐!” “你!害死了南红枝!!” 他只觉心如刀绞,内心痛的抽搐起来。 “啊!!!!!”最终他惊叫出声,整个人翻身坐起。 记忆里的声音散去,鸟鸣阵阵,太阳已经高悬,从屋顶的破洞照进这间小庙,照的一切金晃晃,已是正午时分。 “又来了!又来了!我早就说了嘛,白天睡觉容易做噩梦的啦!”老乞丐看着满身冷汗惊魂未定的唐真说道。 “老拐子净胡说,他晚上睡觉也吱哇乱叫的,我看啊,他本身就是个怂包。”其他乞丐一边挑着彼此身上的虱子一边打趣。 唐真扭过头,看着破庙里乱糟糟的场景,才终于从那段记忆里抽身,他已不是那道法无双的少年天才唐真,如今的他是比这落魄城隍庙还要落魄的小乞丐三只眼。 之所以叫三只眼,是因为他的额头正中有块黑色椭圆形的印记,形状极其工整,像是被人用手指点印上去的,远了看格外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故而得名。 唐真缓缓平静心绪,在脑海里轻声呼喊“:系统。” 没有任何意外,回复他的只有一阵嘶嘶的嗡鸣,好似没了信号的老旧电视所发出的白噪音。 他每天都会尝试呼唤自己的系统,这是他改变一切的最后机会,但令人绝望的是人魔尊那恐怖的大神通不仅散掉了他的修为,甚至抹平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系统! “三只眼,你且与我们说说你梦到啥了!”有乞丐用胳膊肘捅咕他。 唐真从身下抽出一根干枯的桃木枝,挠了挠后背,打着哈气道:“记不清了。” “今晚多匀你一勺粥!你快讲讲!”乞丐继续起哄道。 唐真这才笑了笑,咳了嗓子道:“那诸位可要听好了!我梦到那一座仙宫千里碧色,紫云漫天。还梦到一座大殿万年不败,佛光盎然。半座书屋只有童子一二,先生读书却有百兽坐听。有那百十里大江,一座高山空悬,万万柄长剑立于崖边。。。” 乞丐们聚拢在他身边,摇头晃脑,时而恍然时而嬉笑,他们当然是不懂的,但隐约知道那是说景色美的,随着唐真语气高昂,他们就鼓掌,唐真一挥手里的树枝,他们就欢呼,这大抵是瞎起哄吧。 其实这些文绉绉的酸话远没有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好听,但在这破庙里能听到酸话便已是很棒的了,总好过他们给彼此讲自己苦哈哈的身世,翻来覆去就是骂世道不公,骂富人不仁,骂父母不勤,然后骂回世道不公。 “好嘞,到施粥时间嘞!走!走!晚了就都别吃了!饿死你们这帮瘪犊子!”老拐子踢开人群。 乞丐们哗啦散开,勾肩搭背的往庙外跑去。 唐真停下了口若悬河,将那根桃木枝在腰间别好,起身去扶老拐子,这个老乞丐因为先天右脚萎缩,被父母卖了,可惜连人牙子都不收残废,最终流落街头,好在他讨了一辈子饭,算是熬出了头,城里大小事都知道一二,大小乞丐闲人都给他一分面子,甚至捕快都会找他问街面上的消息。 也是他,在大雪中救了晕倒在城隍庙门口的唐真,最终把唐真留在了这北阳城。 老拐子第一眼就认为唐真和他一样,因为先天额头正中有胎记而被父母抛弃,所以平常对他格外照顾。 “娃啊!莫灰心,咱们这种命啊,是老天爷让咱们赎罪呢!下辈子一定大富大贵的!天天吃羊下水嘞!香的很!”老拐子对唐真说道,老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旧抹布,丑陋而亲切的笑容。 “嗯,下辈子大富大贵,天天吃羊下水!”唐真笑着接话,他知道这是老拐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大抵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生活。 “施粥嘞!排好队,端好碗,谁也不准拿脏手碰贵人的衣服,领了后立刻滚!弄脏了贵人拿你们命都不够赔的!”富人家高大的护卫拿着棍棒吆五喝六,三五个人赶着四五十畏畏缩缩的乞丐排队,犹如赶着一群家畜。 唐真借着老拐子的光没有排队,而是在树荫下等着。 “老拐子,你那份!”护卫中一个身着黑色锦袍,腰别长刀的壮硕汉子走到树荫下,将一个破木匣子递到老拐子手里。 “得嘞,谢谢赵爷!”老拐子鞠躬接过,那皱巴巴的老脸笑的瞬间挤满了皱纹,打开木匣,里面是一碗白花花的大米粥和三个白的像是云的大馒头,角落里还有一颗青蓝色的咸鸭蛋隐隐可见里面金黄的蛋液。 “嗯。”护卫点点头并不多说,转身离开,临走时还多看了一眼老拐子旁的小花子,这少年额头正中有一颗长得极正的黑斑,像被人用手指印上去的,让人总想多看一眼。 他虽然和别的乞丐一样面如死灰,毫无灵气,可是站的笔直,一身破烂却总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实在是奇怪的紧。 “大抵是个疯病吧。”赵护卫摇头离开。 “你小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刚才抓住机会跪下磕头,喊两句赵爷又不会让你掉两斤肉!你可知他是谁?”老拐子看赵护卫走远,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回过头暗暗掐了唐真一把。 唐真也没躲,只是笑着问:“是谁?” 老拐子满脸敬畏的说道:“城主家的护卫统领!据说是个练气境的高手,在这北阳城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嘞!想不到老子有天也能和这种人物打交道!” 听着老拐子摇头晃脑的感叹,唐真只是笑了笑。 其实这些富人施粥不过为了个名声,跟老拐子这种乞丐头子打个招呼,就能让施粥现场热热闹闹的面子上好看,还能让乞丐们四处传颂他们家的善名,何乐而不为呢! “你小子若是能得到他的青睐,那就了不得了!虽然你脸上有个黑胎胎不好看,但他们习武之人不看长相的!”老拐子捅了捅唐真,“去,拿着这个就说是替我孝敬赵爷喝茶的,混个脸熟!” 老拐子不知从哪摸出来个东西塞到唐真手里。 唐真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石子大小的银锭,可惜不是官银,成色很差,握在手里还能感受到老拐子的体温,想来是拐子的私藏,不知道攒了多少年才有这么一疙瘩。 “你哪来的?”唐真有些惊讶。 “少管老子!让你去你就去!和这种人搭上话,以后有的是银子,去!”老拐子有些心疼的看了银子一眼,然后狠狠的推了唐真一把。 唐真没有被推动,反而笑着把银子塞回了老拐子手里,“您那!把它揣好,这银子儿,放在身上是能救命的东西,给人家不过是一顿茶钱,不赚!” “你这娃!怎么不听话呢!”老拐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最终还是把银子仔细揣了回去,其实他也知道这点银子在赵爷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可他只有这么多了。 只可惜三眼这娃身强体壮,能说会道,跟他们这群乞丐一起混在破庙里等死实在是太冤枉了。 “娃啊,看你的样子也该识得字,读过些书,怎么如此没有志气呢!难道不想以后翻身,报复所有看不起你的人?” “报复啊。。”唐真伸手摸了摸额头的黑印,笑道:“没有,我活着的目的就是等死。” 老拐子砸吧着干瘪的嘴唇:“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天天做梦都想着大富大贵,然后回家羞辱把我卖了的狗爹娘!要让全天下人都不再叫我臭拐子!” “可最后,拐子还是拐子,这就是命啊。”老拐子有些伤感。 “是啊,有些东西真的改变不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唐真轻轻抚摸腰间的枯枝,思绪飘远。 这时聚堆排队的乞丐们突然躁动了起来,惊呼声响成一片,两人看去,只见有一辆朱红色的马车从街那头驶来,高壮的白马,精雕的车厢,无不说明来人身份的尊贵。 很快马车停在了粥棚旁,一个明眸皓齿的小丫鬟很轻松的跳下了车,红色的裙摆完全无法阻挡她轻盈的身躯,她好奇打量了一下四周,才转过身从车厢里扶出了一位白裙小姐。 那白裙小姐生的极美,最难得是一颦一笑之间竟不让人生出丝毫亵渎之感,清净明华让人感觉无比温暖。 “这是城主的独女,好像说是叫姚安饶,心善的嘞!听说这次施粥就是她主持的,果然是天仙似的人物嘞!这脸蛋跟鸭蛋似的光滑白净!”老拐子也踮着脚去看。 身旁没有人回答,老拐子回过头,看到唐真也呆呆的看着那边,神情好似痴呆一般。 “哈!这小子!”老拐子摇头,刚才还说什么活着为了等死,如今看到漂亮姑娘不也露出副痴呆模样!果然还是少年人嘞! 第2章 小丫鬟赏银,老乞丐劝进 唐真愣愣的看着那边,那个女孩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光,眉眼间有些像,恍惚中他又看到了曾经那个在桃树下对自己笑的女孩,难言之痛贯彻胸口,连痛苦出声都做不到,只有两行泪水在满是尘土的脸上留下丢人的痕迹。 “都给我老实点!若是吓到我家小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赵护卫守在姚安饶身边,高大的身躯和锋利的眼神约束着这些低贱的乞丐。 “小姐,你慢点,老爷说若是出了事,以后都不能出来了!”小丫鬟一边在旁帮着打下手,一边小声叮嘱。 “我知道的,你越来越像府里的老妈子了。”姚安饶的声音很轻,语气平缓,她的笑容很淡,但是很真诚,她对每一个接过粥碗的乞丐都露出笑容,像是位庙里的菩萨。 只可惜这些乞丐大多都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她,而且都长一个模样,脸上黑乎乎一片,头发打着缕,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要说可怜也可怜,但呼啦啦一大片,反而没法将怜悯之心投射上去。 “赵叔,你说这里有没有那种身世特殊的比如流落贵族之类的乞丐。”叫做红儿的丫鬟有些好奇的对赵护卫问道,她最近痴迷话本小说,格外喜欢类似的情节。 赵护卫想都没想就道:“怕是让红儿姑娘失望了,这些人身世都一样,问十个人也讲不出两套话术,不过是灾民流民罢了。” “哦。”红儿有些遗憾的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粥水散完,乞丐们很快散去,家丁和护卫收拾好一切便也匆匆离开,双方本就是来赴一场绝不会再见面的交集。 唐真怅然的看着马车离开街巷,并不久远的记忆也缓缓变得模糊,他有些脱力般坐倒在墙边。 “娃啊,伤心嘞?”老拐子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但大抵猜到和女人有关,可是老拐子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用干枯的手去揉了揉唐真乱糟糟的头发。 “喂!你怎么了?”突然一个女声脆生生的响起。 唐真抬起头,是那个叫做红儿的小丫鬟,看起来有些凶,梳了两个圆圆的丸子头,漂亮的马面裙上绣着成片的木棉花,她歪着头看着唐真,眼里莫名有几分责备。 “小仙子!有什么事啊?”老拐子最先反应过来,赶忙鞠躬问好。 小丫头眼睛一下眯了起来,显然小仙子这个称呼很得她的意。 “我家姑娘说,你年纪轻轻无病无灾却这般模样,空流泪如何算男儿!”小丫头掐着腰装模作样对唐真说道。 唐真恍然,刚才自己深陷回忆的丑态被人家看去了,所以造成了误会。 他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可惜积尘太多,反而花了脸,声音倒是平静下来:“抱歉,只是想起了些许往事,有几分伤怀。” 说到底也不过是与记忆里的她眉眼有些像,所以一时心绪上涌罢了,此时平静下来便也不再有什么感觉。 小丫头很惊讶这个小乞丐能说出如此文绉绉的话,她随手将一小块银子扔进唐真怀里,“我家姑娘说,你若是个男儿,便用这钱去换身衣服,到天北桥的码头帮个工,报‘小红儿’的名号就可以,这银子只当是借你的,日后赚了钱还给她。若你自当废物混吃等死,这银子就当是施舍给你的,拿去酒肉一顿,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唐真愣了愣,今天怎么这么多人给自己塞银子呢? 他正欲张嘴拒绝,老拐子却是抢先一步,一个巴掌糊在了唐真的后脑上,把唐真的话拍了回去,然后一边鞠躬一边道谢:“姑娘放心!我这后生明日!不!今日!一定去码头报道!他定然不负姑娘赏识之恩!!” 小丫鬟点点头,满意的离开了。 唐真捂着后脑,疼的直呲牙,这老家伙下手真重! “我不需要。”他低声说。 自他犯下那个大错,一路离开紫云仙宫,便徒步往无尽海的方向行走,可是隔着几个大洲,没有修为的他如何走的到呢? 他只是低着头,走到道袍破烂,走到不省人事,最终晕倒在了某条街道上。这是一场自我抛弃之旅,他丢掉了自己的过往,少年的气魄,挚友与爱人、天下绝顶的雄心,最终留下的是一具装满了痛苦的躯壳,他无法找到一个值得自己努力的理由。 有时他会羡慕老拐子,因为老拐子有想要的,他想吃羊下水,但唐真没有,他一无所有,爱的人已死,恨的人太高,想去的地方太远,若不是她留给自己的那根枯木桃枝,他怕是早就自我了断了。 “闭嘴!!你个瓜皮!”老拐子大骂一句,挥起手里的木棍狠狠地抽打唐真的后背。 “哎呦!干嘛?疼!停停!!”唐真被打蒙了,这辈子他还没挨过这么现实的打,木棍砸在身上发出砰砰的响,他捂着头,又不好还手,只好连滚带爬在地上转圈跑,时不时还担心老拐子自己摔了。 “你个混蛋小王八羔子的!!给你机会!你不珍惜!这是老天爷要救你呢!!”老拐子咬着牙切齿大骂:“你给我站住!站住!” “你别气!哎呀,我自己的命自己活呗,这辈子惨点下辈子享福!”唐真看着老拐子气喘吁吁的样子真担心他一下背过气去。 老拐子一把揪住唐真的衣领,近乎凶恶的张开嘴,嘴里的臭气都喷到了唐真脸上,“自己活?你想怎么活!一辈子像我一样活?!你还真当这辈子赎罪下辈子过好日子呢啊?那些骗狗的狗屁话你也信?!” 这是唐真第一次看到老拐子这样,他即便被人骂被人打也从不说苦,只说下辈子享清福。 “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别人打你骂你!你也得活下去!”老拐子用干枯的手 一下下捶打着唐真,力道不大,但干瘪的骨头硌唐真心疼。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 “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您老岁数大,就别太激动了。” “这才对!等你熬出头,老子也能沾份光不是!”老拐子裂开嘴,在达成目的后他的情绪转的飞快,又变回了那个无耻的老乞丐。 唐真苦笑着摇头。 。。。 城主家的车队,赵护卫皱着眉四处打量,最后敲了敲马车的窗户。 “小姐!红儿姑娘在车里吗?” 车里传来姚安饶的声音,“没有,她去送东西了。” “给乞丐?”赵护卫微微皱起眉头。 “嗯。” “小姐心善,但对于这些破落户,小善无意义,大善反成仇。” “我会把握尺度的,赵叔不用担心。” “小姐心里有谱就好。”赵护卫不再多说,小姐从小就有主见,他只负责提醒一二。 车厢里,姚安饶正用手帕擦着手,心中想起在粥棚远远看到的那一老一少,老的瘸了腿,拄着一根乌漆麻黑的木棍,少的那个额头正中心有个黑印记,像是一只竖瞳十分奇特,而且看起来要比其他乞丐端正许多,腰间还别着一根枯树枝,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流泪,姚安饶觉得那眼神不像是痴迷,反倒满是悲伤。 她无比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许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既然红儿感兴趣,那给对方个翻身的机会也无所谓,只希望对方是个懂事的人。 不然。。。 第3章 糕点软,下水香 天北桥是北阳城的标志性建筑,因为有码头的缘故,也是北阳城最大的集市,往来行人,酒肆茶摊、杂耍卖艺,力活苦工应有尽有。 此时正值盛夏,虫鸣人声嘈杂在一起,乱哄哄的让人头晕,唐真沿着路边的树荫一路走来,远远的就能听到码头漕工们呼喊的号子声,他慢悠悠的打量着沿途摊位,最后来到街道最角落的一个小摊边,一个农妇带着自家儿子正在那里卖一些自己缝的衣料布碎。 “全套行头多少钱?”唐真蹲下随意翻了翻,都是些粗麻布,虽然磨损皮肤,但胜在结实耐用。 妇人抬眼,见是个小乞丐,皱眉道“:裤子十五文钱,上衣二十文,草鞋五文,布鞋十五文,一身行头送绑腿绳做搭子。” “布鞋十五文?”唐真想了想老拐子告诉自己的市场价,觉得有些贵。 “别看贵,这可是用俺自己养家的牛的皮子镶的底子,就这一双!”妇人说着从身边的篮子里拿出一双布鞋,给他展示黄褐色的鞋底。 “还有我这双!”旁边的小男孩伸出脚,炫耀似的给唐真看自己的小鞋,巴掌大的小鞋也是皮底子。 可是妇人自己穿的却还是草鞋,想来是没舍得给自己做,但用边角料给儿子纳了一双。 “行吧,一套上衣裤子加布鞋。”唐真随手将一小块银子递给对方,这是老拐子那块,红儿那块成色好的他换给了老拐子,好银子和坏银子差价还蛮大的。 妇人眼睛一亮,接过那块银子,用手指扣了扣,成色不好但分量肯定是够的,“小伙子,这成色顶多换六十文。” 唐真点了点头,比老拐子说的低了些,但他并无所谓。 于是妇人喜笑颜开的掏出十文钱,仔细数了数,又让儿子数了数,才交到唐真手上。 唐真抱起衣服,沿着河找了个避人的角落,脱光了衣服,缓缓走入河中,正值盛夏正午,河水表面带着温热从他身躯上拂过,像在洗涤人的灵魂。 狠搓了身上的积泥,将旧衣服当做毛巾擦了水,换上了新衣服,尺寸并不合身,袖子衣摆有些长,裤子收口有些宽,但毕竟是新的,穿上后还是显得人精神了许多。 唐真俯身去看湖面倒影,里面的少年郎既陌生又熟悉。 那绝不是青云榜榜首的修道者,也不像城隍庙的小乞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 来到码头区,并不费力就在最舒服的凉棚下找到了管事的,他报了小红儿的名字,说是想讨一份活干。 那中年汉子头都没抬地问道:“姓名?” “三只眼。” “会用毛笔吗?” “会。”唐真点头。 汉子随手一指旁边卸货的伙计,“去那边计数,卸一件货就在他们牌子上画一笔横,仔细点,工钱日结,每日二钱,随叫随到!懂了吗?” 然后唐真领了毛笔和黑墨就算正式上岗了,码头的阳光格外的暴晒,站在一大群干苦工的汉子中间更是让人难熬,但这已经是码头最清闲的工作了,只需核对工人抬东西的数量,然后在递来的工牌上画道道就可以。 跟汗流浃背的漕工比起来,这简直是一等一的肥差,唐真知道自己还是沾了那位叫‘小红儿’的丫鬟的光。 不知怎的,这个下午过的飞快,日头西斜,码头逐渐变得清静起来。 “到时!收工!”有管事的大喊,人群乌泱泱的排队到凉棚结算工钱,笑声骂声抱怨声四起,好一片热闹。 唐真并不急,他随意的坐在码头旁,看着太阳西斜,那湖水的倒影里红色的落日被拉的长长的,像是一条抖动的小路。 他见过无数惊天动地的绝景,数百仙人御剑,绝代仙子起舞,金龙游海底,白鹤翱云间,但到如今反倒是这小城晚霞让他有了些实感,以前一切皆为梦般。 “歪!你在干吗!”清脆的女声响起。 唐真仰头,一个穿马面裙的丫鬟拎着点心匣子正掐着腰站在他身后,小丫头皱着眉带着怒意。 “红儿姑娘?你怎么在这?”唐真愣了愣,他总觉得这一幕前不久刚发生过。 “是我在问你!不是让你来码头干活的吗!你怎么坐在这发呆?”小丫头怒气冲冲的质问。 唐真指了指排长队的工人们,“我在等着领工钱。” “嗯?”红儿一愣,她本来以为这个家伙嫌弃在码头干活累,在这里偷懒,没想到冤枉了他。 “那你也该更努力些!” 唐真只是笑了笑,随口问道:“那姑娘为什么来这了?你家小姐呢?” “我家小姐自然是在府里,我出来买些糕点,路过码头正好来替我家小姐视察一下工作!”红儿掐着腰,提起小姐语气里就带上了几分骄傲。 唐真点头,也不再多言,只是扭过头继续看风景。 半晌,他回过头,“红儿姑娘,你还有事?” 这丫头依旧不声不响站在他身后,不过此时正往嘴里送着糕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哦:-o喔等你呢。。。”她一说话满嘴的藕粉噗噗往外飞,她又赶忙用手捂,像个偷东西的兔子。 “你等我干嘛?”唐真挠头,他和红儿并不相熟,至于再造之恩什么的,更是对方一厢情愿。 红儿不答,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天,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暗淡,只有最远的天边才有一片暖橘色的云彩。 唐真微微一愣,反应了过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走吧,领了钱我送你回城主府。” 这么大的人还怕黑? 红儿赶紧点头。 她是掐着点出来的,往常去一趟糕点铺来回正好天色刚黑,结果今天一时好奇来找了找白天的小乞丐,结果耽误了一会功夫,天色却是不等人。 二人在管事那领了钱,比说好的多了两文,共四文钱,显然是看在红儿面子上多给的。 “你这身行头不错嘛,比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强多了!”红儿咬着藕粉糕和唐真搭话。 “嗯,是不错。”唐真走在路的另一侧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你那额头的印记是天生的吗?” “嗯,天生的。” “摸起来是不是不疼?” “嗯,不疼。” “你是不是只会说嗯?” “嗯。” 。。。 北阳城并不大,城主府也不远,转了几个街道就看到了大门,远远的就看见几个家丁正举着灯笼站在门口。 “好啦!我到了!”红儿转身说道。 唐真早早停下了脚步,点头告别。 “喏!给!这是奖励。以后要努力工作哦!”红儿从匣子里掏出一块藕粉糕塞进唐真手里,然后摆摆手小跑着跑向城主府。 唐真看着她和那些家丁相遇才转身,将藕粉糕揣进怀里,听见身后有家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红儿姐!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小姐都担心了!” “哈哈!去看了看朋友!” “这马家铺子的藕粉糕好香啊!红儿姐给我一块吧!” “去!这剩下的都是小姐的!” 。。。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清。 唐真往破庙的方向走去,从一户正要打烊的肉铺花了十二文,买了一桶没处理过的羊下水,一路嘀嗒着血水回了破庙。 那一晚破庙里歌舞升平,半缸白水煮羊下水,香味和膻味浓的连庙外面的野狗都能闻到,一晚上吠个不停。 老拐子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用冷馒头沾羊汤,一边说着死了也值。 最后唐真把那个藕粉糕喂给了老拐子,可惜吃了膻味满满的羊下水后,老拐子早就吃不出藕粉的清甜,嚼了两下也没分出个好赖,只点头道:“软的软的!跟热馒头一样软的。” 唐真笑了,他要是告诉老拐子这一个糕点能值一文钱,这老家伙一定扣嗓子也要吐出来重新嚼嚼看啥滋味! 第4章 麻绳只在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早餐是昨晚剩的羊下水汤加菜叶,这缸汤破庙起码还要吃两天,直到它坏了馊了才会被倒掉。 在天微亮时,唐真就赶到了天北桥的码头,此时这里已经人满为患,几艘货船刚刚靠岸,几十个光膀子的汉子正牵着缆绳,号子喊的震天响。 唐真在掌事那里签了到,领了墨水和毛笔就加入了忙碌的人群,许是时间问题,今日比昨日忙的多,吵吵嚷嚷的有时唐真都有几分错乱,这忙里难免出错,管事总要逮到人就一顿大骂,不解气还要给上两脚。 “好累。”中午休息时,唐真领了伙食,找了个背阳的土坡歇下,只觉得浑身疲惫,以前修炼一年都不曾有过这么累,累到往嘴里扒饭竟然会有种满溢的幸福感。 “人啊果然是犯贱!”唐真如此评价自己,仙丹灵果以前嚼的没滋没味,糙米烂肉如今吃的无比香甜。 “歪!你干嘛呢!” 唐真回过头,没有任何意外,又是掐着腰的姑娘。 红儿今日换了身打扮,淡蓝色的长裙,依旧是木棉花的纹样,梳了个高高的发型,别着一支银制的小簪子一走起路来叮当叮当响个不停,俏脸上带着一分骄傲九分笑。 唐真举了举饭盒,示意在吃饭。 “快点吃!下午我要给小姐去买些布料和纸张,我一个人抬不动,你来搭把手!”红儿看了看食盒里的菜式,皱眉吐了吐舌头,白花花的几块肥腻子在她眼里实在吓人。 “那码头这边?” 红儿一拍胸脯,豪气干云道:“我跟掌事说!” 于是唐真上班第二天就带薪休假了。 他像个小厮一样跟在红儿身后满城跑,这丫头说是为了买布料和纸张,但是却挨家挨户的问价格,粮铺酒铺金银首饰铺,每问一个价格她都记在小本上,不时露出思索的表情。 唐真并不好奇,只是尽职尽责做好小厮的本分,拎着买好的东西不言不语,直到了晚饭时间,小丫头找了间小餐馆,给唐真点了一叠花生米一盘白菜汆肉和二碗白米,自己则坐在旁边揉着走酸了的小腿。 “喂!小乞丐,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挨家挨户问价吗?嘶——腿疼!”她把腿伸的笔直,直到洁白的脚踝露出裙摆,才唰一下缩了回去。 唐真闷头扒饭,呼哧呼哧的含糊道:“不好奇。” 红儿像是没听到一样,兴冲冲的靠过来小声说:“我告诉你!这可是我家小姐给的任务,小姐要通过这些价格判断城里百姓的生活状况,未来这北阳城可是我家小姐的。” “嗯。”唐真依旧扒饭。 “话说,他们为什么叫你三只眼?”红儿有些无聊拄着下巴看他塞饭。 唐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用筷子另一头点了点自己额头,这还不清楚吗? “不是!我知道这个胎记看起来像三只眼,但我的意思是,你本来叫啥,总不能一出生就叫三只眼吧!”红儿问道。 唐真愣了愣,咽下嘴里的饭,他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很久没有提起唐真这个名字了,因为羞愧或者恐惧。 “难道真的就叫三只眼?”红儿看他为难,心想对方父母真是不负责任。 “不是。”唐真歪了歪头,突然失笑道:“我姓唐叫。。。苟安,唐苟安。” “唉——?可是这还没有三只眼好听哎,怎么有人会叫狗安呢?” “诸事皆不成,此生唯苟安。”唐真低头继续扒饭不再搭话。 到了码头收工的点,唐真抱着大包小包和红儿回到码头,结果旷了半天工的他还比别人多领了两文钱。 唐真在心里承认自己有些没骨气的感受到了一丢丢幸福。 两人再次走在回城主府的路上,这次红儿走在路中间,唐真抱着一堆东西依旧走在路的另一边。 “你这根枯树枝是昨天那根吗?”红儿指了指他的腰间。 “嗯。”唐真点头。 “那是前天那根吗?” “嗯。” “你带着它是用来防身吗?” “不,只是一个纪念。” “纪念什么?” “。。一位故人。” “哦。” 。。。 他们在城主府外分开,红儿抱着大包小包走向灯火通明的城主府,唐真则两手空空伴着月色走向破庙。 脚步似乎比昨天更轻松了些。 他的生活突然翻到了一个新的篇章,好像又一次穿越了一般,只不过这次来到的是没有仙家术法的架空题材,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努力生活的凡人。 每日准时上工,认真工作,莫一天碰巧赶上哪家屠户有剩的家畜下水就买回破庙给老拐子和乞丐们沾点荤腥。 而红儿还是会不时的来找他,有时是给她家小姐买东西,有时则是要打探城里各种货物的价格,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公款私用的请唐真吃顿馆子,有时她也会吃一点,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一旁看着唐真塞饭。 两人逐渐变得熟络,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给他讲一些府里的小事,而他沉默的听着,但终究是熟悉了。 再后来,小丫头也发现了,只要她在场,唐真就能多收二钱工钱,于是便总在码头收工时跑来凑热闹,然后再让唐真送她回府。 从码头回城主府的那条街道好像变得越来越窄,路程却又变得越来越长。 唐真就这么按部就班的一点点的变成了一个凡人,逐渐连呼叫系统的次数也变的少了。 似乎未来会永远这么毫无变化的走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快不快乐,但确实不再像以前那么痛苦,即便他依然会在夜里吱哇乱叫噩梦缠身,但白日之下倒也行走自如。 “小乞丐,你想过未来吗?”有一天红儿问。 “什么未来?”唐真闭着眼睛躺在河边的木板上歇息。 “就是,如果以后你不在码头干活了,你干什么呢?” 唐真依然闭着眼“为什么不在码头干活了?” “我说的是假如!假如!假如有一个赚更多钱的活呢?更轻松,不用每日晒太阳的!你会干吗?可以攒很多钱,以后还可以用来娶媳妇。”红儿问道。 “为什么不干?我又不傻!”唐真懒洋洋的回答。 “哦!”红儿声音有些雀跃。 等唐真睁开眼睛时,红儿已经走了,只有身旁淡淡的女儿香。 自那之后,唐真好久都没见到红儿。 红儿不再来码头,也不再出现打探城里的物价,甚至连她家小姐最爱的马记糕点铺都不曾光顾。 唐真一时有些不适应,真的只是不适应而已。 直到有天晚上老拐子跟他说:“听说城主府里的那位安小姐招惹了妖魔!吃人的!贴身侍女都死了好几个呢!!你最近可千万小心,别和城主府里的人走的太近了。。。” 后面的话唐真没有听清,他只觉心里一空,有种溺水的感觉。 随后那个小丫头掐着腰的样子出现在脑海了,额头的胎记再次变得滚烫,似乎人魔尊又站到了眼前,无能为力的绝望熟络的贯彻全身。 是不是与名字中带红的命运相克呢?又或者有大能拿我的人生当做斩三尸的戏法?诸般苦难皆加我身,万般恶果皆为我孽? 我已经不再傲慢自负了,我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主角了,我已经。。。认命了! 为何还不放过我呢? 麻绳只在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第5章 梦里回头(一) 夜里,唐真高烧不退,摇也摇不醒,整个人时而全身紧绷犹如木板,时而颤抖不停好似浮萍。 他又做梦了,这一次的梦比以往更真实,两年前的一切再次出现在眼前。 。 。 。 西牛贺洲以险峰大泽闻名于世,地势落差湖河交汇,自然会生出很多云。 相传在层叠的云海中有一朵一眼望不到边的紫色云彩,凡人若是有幸见到,三跪九叩便可得仙人扶顶,长生久视。 不过在修行界,它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天下第一宫——紫云仙宫 仙宫内自成一方世界,八百里山河无缺。 在山河尽头的最深处有一座被阵法封锁的隐蔽洞穴,这里是紫云仙宫最深最隐蔽的地方,自然也藏着最大的秘密。 “唐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救不了她,还会害了自己!” “还请长老忍一忍,我很快的。” 唐真十分平静的对着被术法压制在地的执法堂长老行礼,好像完全没看到对方那如火般愤怒的眼神。 利用别人的信任偷袭别人,自然是十分让人不耻且恼火的事情。 他很理解长老的愤怒。 但并没有因此产生丝毫歉意。 事到如今,他允许自己用任何手段击倒任何挡在自己身前的人,自然也包括了这位在宗内受人尊敬的执法堂长老。 “你擅闯禁地!欺师灭祖!忤逆圣人!伙同妖党!已是罪无可恕!你难道不知道后果吗?!” 执法堂长老暴喝出声,他不理解为什么宗门最有天赋的弟子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唐真没有解释,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长老一眼,平静的转身走向那漆黑如墨的山洞。 他很赶时间。 因为有人在等他。 长老愣了愣,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化为了一片默然。 “没用的。这洞口是三位圣人合力设下的‘紫云天门阵’,哪怕魔尊亲至也无能为力。即便你再天资卓绝,也断无一点可能破开!” 唐真是宗门内甚至天下最优秀的年轻修道者,是创造过无数奇迹的天才。 如今他更是仅用金丹境的修为设下这惊天大局,谋算数位圣人,这份心智和胆识实在让人恐惧。 可是走到这最后一步,那些阴谋诡计都已无用。 唐真要面对的是纯粹的力量!是圣人的意志! 沉默的停下脚步,唐真站到了洞口,那山洞漆黑而寂静,并无什么遮挡或者阵法的痕迹,但他再也无法前进。无形的规则犹如浩瀚的海洋般落在他的身上,他连抬腿都做不到。 长老看着他落寞的身影,语气中满是冰冷,“努力了这么多,最后看似差了一步之遥,但你应该明白,这不是差了一步,而是隔着一片汪洋大海!你真以为靠你们几个年轻人就能改变世界?” 唐真依旧没有回话,他没有听见老人的讥讽,因为此时的他正在脑海里和别人说话。 “系统。” “在的。” “我要破阵!” “正在检测。。。紫云天门阵,强度圣级圆满,破阵所需点数:2000法术点。” “这么贵?” 唐真微微挑眉,这还是第一次见系统提出这么高的价格。 “你不是吃回扣了吧?” 系统沉默。。。 是的。 唐真是个穿越者,一个很传统的穿越者。 已经穿越过来二十个年头了。 他的金手指是一个名叫术法复制的系统,功能简单无比,设定简陋的像是十年前网文的辣鸡脑洞。 但也正因为设定足够直白,所以强的足够直观! 任何在唐真面前出现的术法都会被系统收录,然后变为他的法术,可以理解为不耗查克拉的血轮眼。 同时每次收录还会获得法术点,点数可以用来兑换原创术法,你可以尽情提要求,只要点数够,天马流星拳系统也能给你手搓出来! 因此五岁的他就被路过的道人带回了紫云仙宫,并被收为了掌门的亲传大弟子,然后一路得机缘抢法宝,跨境杀敌,打脸装x等等不再一一赘述。 现在的唐真已经是身兼最强金丹境、青云榜榜首、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等等头衔的大人物。 可以说是朴实无华的穿越者生活。 想到这里,唐真无声的笑了笑。 “买了!” 这么多年通过他开源节流的努力,法术点已经有余,即便付出2000点,还有多可做他用。 这是的用来保命的底牌。 叮! 系统声音响起。 一道术法的信息进入他的脑海,唐真眼眸微亮。 他对着漆黑无比的洞穴平伸出手,面色凝重,手指上青光闪烁,下一刻平地突然起了一阵风,那风不急不缓,但却也不散,只打着漩拂向洞口。 紫云天门阵,以云海为碍,画天门,使人难行。 清风散,以清风拂面,散云海,还天地清明。 看不见的云雾被清风吹散,大道就在眼前。 唐真毫不犹豫迈步走进洞穴。 执法堂长老大张着嘴,大到可以直接看见他的喉咙。 不难想象一定有一道满是惊愕的呼声卡在那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 唐真并没有感到洞穴的黑暗与狭窄,反而迎面生出极亮的光,让他忍不住眯上了眼。 再睁开,周围变成了开阔的云海,一望似乎能看到天的尽头,太阳远远挂在天边把一切阴影都驱逐出这方世界。 他站在一座孤崖上,崖下是浓密不透光的云雾,只有这个小山崖长出一截,让人觉得有些孤单寂寞。 那个山洞竟是一方小世界的入口,也就是所谓的洞天。 或者说是牢房。 山崖顶有间朴素的小楼,楼旁种着一棵比楼还高的大桃树,此时树叶翠绿,在阳光下犹如一颗巨大的绿色宝石。 树下有张石桌和一把摇椅。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闭眼盘膝坐在摇椅上,与桃树一样安静稳定,一动不动。 白色的长裙垂落在畔,乌黑的长发随意盘起,只用一根桃木枝充做了簪子,面庞如玉,让人沉醉于那宁静与温柔。 谁也想不到紫云仙宫用最强的阵法,藏的最深的秘密,竟然是个如此年幼美丽的姑娘。 但谁都能想到,她肯定不止是个年幼美丽的小姑娘。 唐真没有想那些,他只觉得这丫头真是长开了,明明小时候是个泥娃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变得文静起来,美的让人有些不敢正视了。 “喂!醒醒!我来接你了。” 紧闭的眼眸微动,修长的睫毛颤动起来,摇椅无法再保持稳定,开始缓缓摇动。 南红枝睁开眼,狭窄的山道上,少年大步走来,他的青袍有些灰尘,他的发丝有几缕凌乱的挂在耳边,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肆无忌惮。 也不知他闯了多少祸才来到这里,又不知他要再闯多少祸才能带她出去。 南红枝突然想说些漂亮话,就像话本里的女主角一样,比如“你来晚了”或者“随我杀出去”之类的,能配得上英雄登场的就该是高冷女侠那样的人设。 但最后,她只是像个怨妇一样,轻声问:“我还能去哪?” 南红枝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师兄千辛万苦的来救自己,她却只能说出这么泄气的话,未免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好比英雄为了救出强嫁给魔头的女侠强闯魔窟,结果见了面,那女侠期期艾艾的来一句。 “不嫁给他,我又能嫁给谁呢?” 试问哪个英雄能不泄气? 可。。。 她真的没有太多选择。 即便她是紫云仙宫宫主唯一的女儿,是‘求法真君’唐真的青梅竹马,是青云榜第六的正道天骄。 这方小天地是天下唯一能容她的居所。 也是她命中注定的。。。囚笼 第6章 梦里回头(二) 唐真微微皱眉,他的心情变得有些不好,或者说自打他知道圣人们对南红枝的处理方法后就一直很生气。 气圣人无情,气师父无心,气正道无能,气天下不公,也气南红枝的不争! 此时再看到她自怨自艾的模样,唐真眉毛拧的更紧! 于是他的声音有些冷,“哦?这里很好吗?” “这儿很好啊,”南红枝抬起头笑了起来,斑驳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明媚非常,“这里每天都阳光灿烂,还有青草,有小楼,还有。。。” 南红枝微微停顿,她指了指身后的大树。 “还有。。树,你看这棵桃树这么大!我一直很期待春天到了时它开出的桃花呢!那景色一定美极了。” 南红枝一边说一边笑弯了眼,却一不小心挤出了一滴泪来,女孩伸手抹了一把,却抹出了更多。 泪水这东西就是珍珠串,在线断掉的那一刻便注定要倾落一地, “可是啊!这里。。这里没有春天啊。。。没有春天怎么能待一百年呢?” 洞天小世界的大道不全,有的洞天没有昼夜之分,有的洞天没有日月星辰。 而这里,没有变化。 圣人们带着愧疚用大手段将这里永远锁定在这完美且枯燥的一天,每日的云每日的树每日的光都不会变,永远不会下雨永远不会刮风。 唐真看着泪如雨下的南红枝,突然有些累,不知是与人斗法带来的疲惫,还是小姑娘的悲伤让他感到烦躁。 他沉默的伸手将哭的小脸通红的南红枝从摇椅上拉了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摇椅上,有些惫懒的向后靠去,压的摇椅咯吱咯吱一阵响。 南红枝呆呆的看着他,一时忘了哭,不知师兄在做什么。 唐真对她随意的招了招手,南红枝乖巧的靠了过去,此时唐真仰躺在摇椅上,南红枝低头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脸随着摇椅一上一下,一会近一会远,好似。。。好似随时要起来吻她似的。 “二选一!要不我和你一起待在这里一百年。要不咱俩一起离开,宗门是肯定待不了了,毕竟我打不过师父,但可以一起去浪迹天涯!” 南红枝听的有些愣愣的。 她没想到,画本里的英雄突然将剑架在了女侠的脖子上,义正言辞的说“二选一,要不我和你一起嫁给魔头!要不你嫁给我!你自己选吧!” 还能怎么选呢? 。。 其实南红枝真的很乖,从小就受到严格的教育,是非常传统的乖乖女。 即便是在被封印前一刻,她也礼貌的对长老鞠躬,恭顺的听着父亲和圣人们的嘱托。 好像被封印的不是自己。 但也正因为很乖,她从小就很听唐真的话。 唐真印象里她总是小泥猴,却忘了之所以变成小泥猴往往是唐真使唤她去捉青蛙追山鸡造成的,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姑娘即便摔倒了也不会抱怨,只是认真的按照唐真的指示奔跑。 南红枝微微向下俯身,声音依旧很轻有些坏又有些怯。 “那。。我们去哪?” 唐真的摇椅幅度逐渐变小,他故作随意地说:“不说了吗!浪迹天涯!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 “我想去无尽海,听说那里有天下最红的桃花。”南红枝一边说一边更低了,明亮温柔的眼睛里似乎倒映出了唐真的身影。 “也好!咱们。。”唐真的话没有说完。 摇椅停住了。 嘴也被堵住了。 他睁着眼睛只看见头顶遮蔽半边天空的桃树叶,只觉得天好甜。 说来有些丢人,作为穿越者他倒是认识不少仙子魔女,但。。。他守身如玉,或者说没有色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与人亲吻,终于。。烂俗小说要开始和审核斗争了? 真好! 山风吹拂而过,似要奖赏少年少女在决定欺师灭祖后还勇敢而笨拙的亲吻彼此。 风拂过树叶,阳光开始摇曳。 感受着嘴里的甜意,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其实唐真从来都不担心什么魔道正道的追杀。 因为他是穿越者,他深刻的知道自己是主角,这一路修行而来,他惹过很多大祸,杀过魔尊的徒弟,宰过圣人子嗣,但他从未真的出过事,甚至他身边人都从未出过事。 所以这次他甚至觉得这个危机有些俗套。 女主遇难被囚,男主英雄救美,背着女主冲出牢笼一路仗剑而去。 当然最后的吻有些意外,嘴唇很甜,风很巧,所以让人欣喜。 他这么想着,身体缓缓僵住。 。。。 不对。 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 为什么会有风呢?怎么会有风呢!? 这方小天地被拘束在最美好的一天,没有风雨,只有永恒的日升日落和无尽的云海才对。 唐真缓缓在摇椅上直起身,握着椅把的手变得有些紧。 南红枝此时眼带迷离,面有桃色,觉得自己做了这辈子最勇敢的一件事,心思摇晃,有些呆呆傻傻的被他拉到了身后。 没有风的地方出现了风,便代表没有人的地方进来了人。 有人像唐真一样,乘着一阵风进入了紫云天门阵。 本该寂静百年的小世界,接连有了两个来访者,但他们的目的完全不同。 就在之前唐真所站的山道上,出现了一位中年人,一身儒袍如墨,面容有些愁苦,两个眉毛耷拉的有些低,嘴角挂着淡淡的苦笑,看起来像一个落魄书生。 唐真沉默与他对视,感受着他身边的那缕风,心中骇然。 那是——清风散?是他刚用系统创造出的原创法术!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人会?! 落魄书生微微叹气,声音有些落寞和惭愧。 “唐小友莫要怪罪,偷学术法是我之过,但也是迫不得已。” 唐真闻言眼神微缩,他才刚从系统那学会清风散,对方如何偷学?难道。。这书生也有系统? 不然学一道术法再怎么也不能这么快啊!更不要说拿来破除圣级紫云天门阵所需要的熟练度了! 是谁?唐真心中冒出寒意。 那落魄书生微微躬身道:“在下齐渊,字北山,曾是位落榜书生,后来修道,小有所成。” 唐真认真回忆,却根本想不起修道届有齐渊或者齐北山这个名字。 他的手突然颤了一下,不是他颤,而是他握着的南红枝抖了一下。 有些微凉的女声在他身后传来,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沉睡的魔鬼。 只有三个字。 “人魔尊。” 于是天地安静。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唐真缓缓从摇椅上站起,对着山道上的齐渊认真行礼。 “:晚辈不知人魔尊大驾,有失远迎。” 齐渊缓缓摇头,面带苦色“:不告而来是为贼,我此行要做的事更是不堪,还请不要介怀。” 听到这话,唐真体内的寒意好似要冻住他的血液,不堪的事是指什么? 偷盗?抢劫?凌辱?又或者。。杀人? 天下十二魔尊与正道十圣人齐名,人魔尊在其中排第二,也就是说天下强者他必进前五。 同时他也是最神秘的魔尊,事迹流传最少,出手次数更是难寻,没有山门没有弟子没有手下。 关于这位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他掌握天下所有法门,是唐真出现前天下学法术最快最多的人。 唐真曾经也被拿出来与其做过对比,甚至有人预言未来唐真通圣,必要和对方一决高下,乃是命中注定的对手。 那时的唐真意气风发,只当对方是小白文的伏笔角色,未来冒个头充当个章节小boss也就到头了。 没想到今天就碰到了。 怪不得看了眼清风散便能融会贯通,毕竟对方可是没有系统也能做到通晓法门的本地土着。 “:前辈虚怀若谷,想来所谓不堪的恶事,也不会是针对我两位小辈的吧!”唐真露出笑脸,他无比确认现在的自己打不过对方,所以想拖拖时间,按小说流程变数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齐渊的眉毛耷拉的更低了,嘴角那抹苦笑都消失了,变成了真正的苦涩。 他张嘴轻轻吟唱“:光伴女儿生,一盏琉璃灯,灯有十二面,面面有人形。” 然后眼神悲戚的看向南红枝,目光复杂,有好奇有探寻有疑问但更多的是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对方年纪轻轻就要死了。 第7章 梦里回头(三) 唐真向旁边迈了一步,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但他的脸色早已一片惨白,南红枝则颤抖个不停。 因为这段唱词代表着这位魔尊已经知道了一切。 那不是一段唱词而是命批,是天命阁给南红枝批的命数。 说的是‘南红枝出生便是正道道种,光芒四射!同时还伴有一件伴生法宝,一盏琉璃灯,琉璃灯有十二个面,每一面上都绘着一个人影。’ 至于是什么人影,天命阁没敢说。 但亲眼看过那盏灯的人都知道,比如上面就有一个模糊的愁苦书生的剪影,看起来和眼前的齐渊一模一样。 这就是答案。 那灯上画着的是十二位魔尊! 一年前,南红枝觉醒了伴生灵宝十二面琉璃灯,这本是喜事,但谁能想到这灵宝竟然与十二魔尊有着极深的天理纠缠。 当时发现这情况的紫云仙宫宫主,也就是南红枝的父亲,唐真的师父,召集了几位圣人商议,有人说这代表未来南红枝会带领正道杀死魔尊,是祥瑞! 有人说这代表未来南红枝会成为魔道领袖!极为不祥! 没人能推算涉及十二位顶尖魔道大能的因果,所以最终的讨论结果是——将南红枝藏起来。 这既能躲避魔尊的追杀,又能规避南红枝修魔的可能,一百年后待她修为进益,对伴生灵宝的掌握能熟练,到时再做决断。 听起来很是两全其美。 这些老东西活了几百上千年,动不动就闭个几十年的关,自然是无所谓。 可南红枝才十六岁! 被封印一百年?只和一棵树说话? 一个少女如何熬得过?即便熬得过,出来的人还是那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吗? 唐真不同意! 凭什么你们正道挡不住魔道,后果却要一个小姑娘承担!凭什么你做父亲的一句话就想毁了女儿的青春! 他用了一年时间准备,拉上死党,做了一个惊天大局,引开了师父和其他圣人,然后一路手段尽施杀到此间,要接自己的女孩出去。 但。。他错了,他没想到这个只有圣人和少数相关人才知道的秘密,竟然已经被魔尊们发现。 于是这个救人的计划,变成了魔尊最好的杀人机会! 用屁股想也知道,魔道对于南红枝的想法可没正道那么多,自己被画在别人的伴生灵宝上。。一定寝食难安! 唐真沉默了一会,抬头生硬地问道:“敢问魔尊,如何知晓此事?“ 齐渊微微低头,有些感怀道:“所谓正道圣人,对于有些事情也有自己的看法,比如天下太平好?还是天下大乱好?为了一盏灯和一个女孩要死多少人?即便真的未来消灭魔道又要死多少人?” 唐真再次沉默。 显然,有圣人认为南红枝的伴生灵宝不论好坏,未来必然掀起天下动荡生灵涂炭,于是与魔道达成了协议,要用南红枝的命来换天下太平。 具体是哪位圣人,唐真心有猜测,但现在追究这些已无意义,解开眼下危局才是重点。 这场针对南红枝的杀局已成,能在人魔尊手下救南红枝的人本就屈指可数,怎么想也来不及了! 唐真有些颤抖,他第一次感觉小说的剧情开始脱离小白文的风格,对于主角来说这可不是好事!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南红枝突然说话了,声音有些紧,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却明亮非常。 “我能不能不死?“ 她一字一顿,有些可笑的说出这句话。 因为她不想死。 如此情景,问出这话当然有些可笑。 但在场三人都没有笑。 因为事关生死,再可笑也要尝试。 不等齐渊回答,南红枝伸手一招,一盏发出奇异光谱的琉璃灯出现在她手里,那光隐隐与天地大道有所勾连。 南红枝的目光清澈,与那琉璃灯的光芒相映,更是格外动人。 “比如。。。我把灯给你。” 齐渊沉默,苦色更重,他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小友,我是可以不杀你,但这灵宝乃是天下魔宗命门,唯有毁了它,天下魔宗才能安心。而伴生灵宝毁了,你的神魂便也散了,空留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生不如死罢了。” 南红枝漠然,握着琉璃灯的指节有些发白。 确定了无所转圜,唐真深吸一口,决定放手一搏。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前辈赐教了!” 唐真身周真元涌动,袖袍飞起,天下绝顶的天才怎会束手就擒!别说你是魔尊,就算你是天道我也先砍两刀试试! 而且唐真也不是全无底气,根据经验,作为穿越者面对一切最重要的是自信和勇气,在你的气势最高时,小说就会来到转折时刻,爽感降临!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剧情的高潮段落了! 齐渊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那愁苦的眼神反而明亮了些,语气中甚至带着欣赏。 “很好!小兽为求活尚且搏命,人到如此若不拼尽全力,岂会甘心。” 齐渊认真打量着唐真道:“我知你,青云榜榜首‘求法真君’,乃天下金丹境中论术法第一人,判词是‘万般法术为己用,百家大道共争鸣。’” “而我虽是书生,平生也好术法,今日与小友相见,心中也有痒意,不如权当你我术法之辩如何?” 齐渊眼神越来越亮,本来愁苦普通的脸突然开始变的鲜活起来。 唐真心中一喜问道:“如何辩?” 齐渊略一思索,“时间有些紧,便做个赌吧!我与唐小友相距二十步,你可尽力施为,我绝不以力破之,只要阻我百息,今日我便离去,如何?” 唐真眼神也亮了起来。 转折来了! 原来如此! 这是典型的提供限制条件让主角跨境对战强者,然后一举震惊对方,最后对方惜才,说不得还要平辈相交引为知己呢! 呵! 唐真躬身行礼,“还请前辈赐教!” 话音刚落唐真猛咬舌尖,一口舌尖血朝前喷出,手中捏起法诀。 “十年养气,一朝化龙!” 细细的血线在空中扭曲,竟然自行燃烧了起来,化为一条铮铮五爪火龙,鳞目森然的扑向齐渊。 齐渊面色平静,书生袍被炙热狂风吹的哗哗作响,巨大的火龙头带着高温而来!他随意甩了甩衣袖,书生袍里有风吹过,火龙倾颓,一声哀鸣化为几滴血液散落在地,立刻滋啦啦灼烧出几个小洞。 “养气龙练的再好也只是小术。”齐渊耷拉着眉毛点评,说罢迈步向前。 唐真并不意外,或者说这情景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他的第二道法术已经在无声中发动,齐渊第一步刚刚落地,忽然踩空,山道平缓,他却踩进了自己的影子里,黑色的影子好像变成了黑不见底的深潭泥沼,死死拖住了他。 “佛光普照,佛影不消?想不到密藏佛教如此吊诡,怪不得被大宗佛教排挤,可惜依旧是个小术。”齐渊有些不满意的摇头,他随手一收,那影子竟然被他捡起,随意折叠几下放入了袖中! 明亮阳光下,缓步而来的书生犹如鬼魅,无影无踪。 唐真毫不气馁!他舌顶上颚,怒目圆瞪,大喝一声:“揭!” 遥遥云端似有人附和:“揭!” 天地之间再有人和:“揭!” 犹如不绝回响,这声怒喝似越来越大,整个洞天世界都跟着大喝起来! “佛宗龙象罗汉音,白马寺方丈为夜间驱蚊所创,此法重意,施法者需怒而不发,天地同力,会的人一学就会,不会的人再怎么学也不会,百年前我恰巧有幸夜宿过白马寺。”齐渊终于点了点头。 然后轻声对着天地道:“散!” 于是天地寂静,只余虫鸣。 “此法得佛宗慈悲精妙,但初创时只为驱蚊,如今发扬改良也终究不是伤人对敌之法,中术。”齐渊迈步间点评不断。 唐真的法术犹如微尘落入深潭,丝毫没有惊起波澜。 他的目光微凝,对方处理的太过随意,几个呼吸间已经走了十步,时间不太够! 于是他大步迎着齐渊走去,不知何时一把长剑在手,剑色如紫霞,剑身修长,剑意盎然。 齐渊抬目,似乎有些兴趣“:紫云剑?紫云仙宫的首剑竟然在你手里?” 唐真不答,他脚步不停,剑意冲天,齐渊亦未停。 “十步杀一人,李剑仙的绝学,号称十步以内,圣人可斩,你非剑修,一步应该就是极限了吧?”齐渊的嘴角有了笑意。 相距一步,长剑一颤。 叮!—— 齐渊遗憾的摇头,“此剑法重在杀意,一剑必杀不仅要让对方信,还要让自己信!而你心中只想拦我,恨意有余杀意不足,你根本不信这一剑能杀我,而且你这剑太长,也是中术。”说罢将抵在胸口的剑拨开,犹如拨开一缕尘埃。 此时已经十八步,齐渊已经来到了唐真面前,而唐真身后就是南红枝! 第8章 梦里回头(四) “你会的术法很多,用的很好,但缺少自己的领悟,正宗但不惊艳,怕是跳不出大道。”齐渊摇头叹气,眉毛再次耷拉下去,脸上写满了可惜,像是在教导自己的后辈。 他自然不知唐真的术法基本来自系统传授,熟练度自然提升,哪里需要什么自己领悟。 唐真没有回话,眼神平和,只是低着头,紧紧盯着齐源的脚尖,他会术法无数,但威力最强、奇门最诡、持道最正、杀意最明的四道已经被一一破解了。 可是。。他还有系统! 从决定放手一搏的那一刻,他就毫不犹豫的把所有分数投给了系统,要求只有一个! 能拦住魔尊的法术! 如今系统已经计算完成,点数的术法已经到账! 于是他弯下腰,用手指在齐渊抬起的脚前画了一道线,手指滑过泥土留下歪歪曲曲的痕迹,犹如小儿玩闹。 齐渊抬脚落下,却不自觉‘咦’了一声。 耷拉的眉毛翘起,愁苦的面庞变得惊疑。 这一脚无法落下,不是身体有阻力,而是天道里没有他迈出这一脚的未来,没有跨线而过的画面便无法跨线,由果至因,乃大道神通。 “不准过线。”唐真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神情,抹了抹额头的细汗。 系统总是及时的! “好!!!危难之时,忽而顿悟,由心所向得此法,更妙之处在于以得天证!你心中已笃定天下无人能过此线,天道亦认可此事。”齐渊声音很大,看得出来他很兴奋,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赞扬。 “此为大术,假以时日必成大道神通!” 唐真也笑着点头,准备对方认输后,自己先行礼以示尊敬。 “可惜啊!” 唐真笑容僵住。 “你得来太突然,还未细细雕琢。”齐渊蹲下身认真仔细的看着那道线。 唐真有种不好的预感,反派不该在主角倾尽全力后依旧淡定!你该惊讶!你该赞赏!你不该说可惜! 唐真低头,只见齐渊十分严肃的用手在地上一抹,就和刚才唐真划线一样儿戏,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抹,线就被擦平了。 说到底这根线只是唐真随手所画在土地上,它并无什么特殊,拦住齐渊的不是它,而是被天道承认的唐真术法里‘绝对无人能过线’的信念。 线只是线。 “不可过线,但以无线了。” 二十步走完,齐渊站在南红枝面前伸出了手,“南姑娘,灯。” 他在要南红枝的命! 不等南红枝有所反应,唐真猛地挥剑斩向齐渊,他的面色阴沉,眼中惊怒,哪里出了问题?! 系统的最强底牌已经用出,此时小说的转机却还是毫无踪影! 为什么! “你尽力了。”齐渊有些悲悯的看向少年的脸,袖袍微动,唐真被无形的巨力控住了身体。 肯定有转机,在哪!? “跑!!红枝快跑!”唐真怒喝,先跑!跑出紫云天门大阵说不定就能碰到什么高人,最起码还有门内众多长老!总有办法的! 南红枝没有动,她看着双脚陷入地里的少年和悲悯的魔尊,突然笑了笑,有些释然的将十二魔尊绘像琉璃灯递了过去,“我还有时间留遗言吗?” “二十息。”齐渊接过彩灯,凭空消失。 压力一空,唐真声音有些颤,但语气很坚定:“还有办法!!还有!” “是的,你总是有办法的。”南红枝笑着擦拭着唐真脸上的汗水,可是珍珠项链又断了线。 “齐渊!!人魔尊!灯还回来!我们可以做交易,我可以拜入魔道!给我时间我还能再创天道神通,我可以教你!!”唐真突然对着四周大喊,但并无人回应。 好似人魔尊从未来过一般,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南红枝有些心疼的问唐真:“疼吗?” “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有。”唐真却瞪着眼睛犹如痴傻,他肯定还有底牌,最后一刻主角的转机就该来了,他要做好准备。 “嗯嗯。”南红枝笑着点头,很乖巧,和小时候一样,好像唐真说的话就是天下最大的道理,从来不怀疑。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将自己脑后用来盘头发的桃树枝拔了出来,头发飘散而下,凌乱的发丝里,女孩泪眼如花。 她将枯枝别进唐真的腰带,叮嘱道:“喏!它与我大道相合,你带着它去替我看看无尽海吧!” “南姑娘,你父亲来了,我们没时间了。”齐渊的声音响起,一切来到了终点。 “前辈还是毁灯吧!别杀我,我怕疼。”南红枝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衣襟,她在给自己整理遗容,面对死亡,她好像远比唐真从容,就像是面对封印时的她一样。 齐渊肃然点头,松开了手中的十二魔尊绘像琉璃灯。 “不要!”唐真飞身扑向琉璃灯,浑身术法真元齐动,他还没有放弃,他还在要求系统! 南红枝没有看摔向地面的伴生灵宝,也没有看飞出去的唐真,缓慢的躺在了摇椅之上,仰着头看向遮住半边天的满树青叶。 唐真没有抓住那灯。 有什么东西碎了,化为无数灵光飘散,竟那么快那么快的消融在了阳光中。 那些光里有南红枝的大道,此时炸开,竟然催发了那棵老树,绿叶坠落,一朵朵桃红色粉白色的桃花忽的炸开,满树红枝换新颜。 南红枝仰头看着这一幕,有些骄傲的抬起下巴,“果然美极了!” 唐真颤巍巍地回过头,那个刚刚和他亲吻的女孩子闭上了眼睛躺在摇椅上睡去,并再也不会醒来,摇椅轻摆似在告别。 唐真呆立在原地,他忽然有些迷茫,连悲伤都来不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选之人,是主角,修道随心,术法无敌,有青梅竹马,有挚友宿敌,虽然历经磨难,但万事顺心顺意。 青梅竹马会有危机,但他从不怀疑自己能成功救下对方,因为主角就该是这样的啊!他没做错任何事! 齐渊看着呆立的唐真面露无限悲悯。 “唐小友,我这人最看重有天赋的年轻人,今日你给我看了自创的法术,我甚欢喜,我便也给你展示我此生最得意的术法作为回赠好了。” 随即他伸手点在唐真的额头,“这道术法叫‘无法’,取的是‘吾所在处,无法无天’之意。” 唐真呆呆的没有躲,只觉额头被人轻触,整个人便如冰雪消融,但他还站在原地,消融的那些是体内的真元,是修为,是神识。 他瞳孔猛缩,一道声音断断续续的在他脑海响起。 “系统检测。。。有。。侵入。。一级警告!。。嘶嘶。。!” 他只觉额头被人猛锤了一击,轰然跪倒,就这么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齐渊没再看他,只是抬头看了眼开满桃花的桃树,“确实美极。” 随后消失在山崖上。 只余下躺椅摇动间熟睡的南红枝和跪在地上仰面晕倒的唐真。 秘境轰然破碎,紫气东来,一声惊雷落。 “人魔尊!还我女儿命来!” 紧接着一颗硕大的人头浮现在空中,“哈哈哈!成了!齐老鬼做的好!” 遥遥剑鸣响起,无尽云海化为碎片,人头怪叫一声遁走,之后又有数道异象交替而过,似是彼此追逐,又似是来此确认一眼桃花崖上的结局。 不知谁的计划成了真,又是谁的打算落了空。 。。。 那一夜九洲天下星海震荡,无数异象显现,剑芒横跨一洲落入北海,金光与血云纠缠于九天之上,寒冷的龙息凝结了镜湖万里水面,紫云翻滚将西牛贺洲团团围住。 天空之下更是杀的分不清敌我,王朝、宗门、世家为了相同或不同的目的无不高手尽出,死人无数。 这是一场牵扯了正魔双方十数位圣人尊者的大战,是千年来九洲世界最动荡的一夜,但不知为何最终一切还是归于了平静,没有预想中的持续百年千年大动荡发生。 更让人意外的是,这场大战的结果既没有圣人魔尊陨落,也没有顶级宗门覆灭,仅仅是以人魔尊重伤遁走,南红枝身死,唐真道消收场。 不过。。终究有些事还是变了。 正魔两道的气氛变得无比紧张,九洲天下已然危局四起,如今已经无法追溯最早是谁先落的棋子了。 在世人注意不到角落一个落魄失了生机的少年离开了云上天宫落入凡尘。 第9章 乞丐翻墙入府,‘高人\’酒席上座 矮矮小小的破庙塞满了痛苦的喘息声,不时还会发出犹如重病垂死的病人般的哀鸣,老拐子坐在唐真身旁不断把热毛巾敷在他额头,乞丐们把仅有的被褥都裹在了他身上,但他依旧全身颤抖,直到清晨鸡鸣。 噩梦醒来,唐真恍惚的睁开眼,烧终于退了下去。 老拐子对着破庙里的无首神像,直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唐真有气无力的靠在墙边笑着打趣道:“菩萨可保佑不了我。再说,这破庙供的也不是菩萨,是城隍。” 老拐子不理他,只当他是烧傻了。 唐真知道自己是因为红儿的事触动了回忆,致使心魔入体,好在如今没有修为,心魔怎么折腾也不过是摧残心智,而不是灵气乱流。 这一夜高烧反而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凡人是多么脆弱,不需要什么理由,不需要什么百年算计或者魔尊斗法,悄无声息的自己熟悉的人就死在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哪天老拐子也窝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没了声息,毕竟他也七十多了,已经是乞丐里的高高龄了。 想通这一点,他才算真的开始变为一个“凡人”。 可他不甘!他知道自己到不了无尽海,他依旧下了山。他也知道自己救不回红儿,但他决定去趟城主府。 那个小丫头死了便死了,但不该如此悄无声息,他决定弄出些声响,权当还了十几顿下馆子的人情吧! 唐真将身上的文钱都交给了老拐子,只提着那根干枯的桃木枝走出了庙门,他的背影变得很直,恍惚间又有了几分遨游天下道法自然的少年仙人模样,手里握着的也不是桃木枝,而是一柄斩妖除魔的仙剑。 原来看破他人生死也算是一种顿悟。 。。。 城主府大门紧闭,门内更是安静,完全看不出往日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反而带着几分破败萧索。 唐真并没有直接敲门拜访的打算,他很清楚自己的来历身世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即便他说出红儿,在这种危急时刻也不会有人搭理自己这种乞丐才是,搞不好还会被当成招摇撞骗的江湖混子打一顿。 他沿着城主府的外墙走了一圈,寻了棵靠墙的柳树,手脚并用便爬了上去。 翻墙的过程出乎意料的轻松,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只是最后落下摔了个屁蹲,昨夜高烧虽然退去,但身体恢复还需要时间,此时他并没有多少力气。 扶着墙起身,他落在了一个小院的角落,几处廊亭绕水,几连假山成屏,空空荡荡,鸟语花香。 确定没人后,唐真随地盘膝,口中默诵《道经》平复心绪,内视己身,这是道家修行者常见的入门修行方式。 他自然是无法修行的,只是借此平复心境,感受身体的变化。 人魔尊留下的指印抹除了他体内任何和真元相关的东西,识海、真元、道体都被散去,只有系统还勉强留下一丝杂音。不过他的身体和魂魄并无异常,曾经开好的丹田、窍穴、经脉都在,只是没有一丝真元能填充进去罢了。 某种程度上他依旧有一副金丹境修行者的肉身,只是没有真元而已,也正因如此才能支撑他在离开紫云仙宫后一路走到北阳城,而没有饿死冻死。 唐真有些后悔当初没有修些炼体法门,不然他如今也能有半个武林高手的水平,起码翻墙不会摔屁股不是? 还好这身体仅剩的几个功能中有一个倒在此时有些用处,半仙之体附近若有魔气妖气,便如滚石入水,会下意识有所感应。 这是身体自带的能力,犹如动物对危险的直觉一般,与真元无关。 可此时内窥己身,却只觉得小腹微痛,想来是没吃早饭饿的,其他再无异常。 “藏起来了?还是来错方位了?”唐真眉毛皱起,怎么一点魔气妖气都没有。 城主府很大,他又不方便四处乱窜,这种时候被城主府的人抓到,怕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当成妖魔同伙斩杀了。 正想着,突然见到不远处的廊桥上支着一排竹竿,上面正晾晒着一排的灰白的小厮衣衫,此时在风里摇摇摆摆,犹如一条条枉死的冤魂。 。。。 赵护卫皱着眉打量着堂里坐着的一众“高人”,只觉自己手痒难耐,恨不能挥刀斩下这些鼠辈狗头。 “老夫在我们村号称‘王半仙’!最善降妖除魔,附近几个村的治病、下葬、娶妻甚至接生就没有不请我的!城主大人放心!我有一张药方,专治邪魔入体!保证药到病除!”穿着黄袍补丁的老道人一边吃着酒菜一边用脏手拍着城主的肩膀。 一对年轻的双胞胎抱着烤鸡蹲在椅子上,头都没抬道:“别听这老头吹牛!我们兄弟俩少时曾在山中遇到一僧人,传了一套神功给我们,城主莫要担心,任何妖魔不过我们一合之敌!” 酒席中余下的人还有长着六指的“六指大神”,额头有个鼓包的“仙人脑”,左手萎缩的“天残手”等等,各个都说自己神通如何了得,机遇如何神奇,除了吃相外,倒真像一屋子‘高人’。 “那是自然,谢谢各位仙师前来了!”姚城主正值中年,面目刚正,此时却是皱着眉陪笑道:“诸位仙师吃好喝好,若是能解救小女,我必送上令各位满意的谢礼!” 堂上众人纷纷的应诺,赵护卫阴沉着脸走到城主身旁,低声耳语:“主家,这些破落户一看就不是修道之人,多是借着身体残疾冒充仙师来咱们府里骗吃骗喝的,此类这几天见的还少吗?” 城主摆手,揉了揉眉心道:“我知道,我知道。但现在北阳城里货真价实的修士都去了朝阳城参加太子法会,两周后才能回来。这些人绝大多数不堪用,但万一有一两个真有些神通,帮帮安饶也好啊!” 他坐镇北阳城多年,虽然说不上手眼通天,但在这一亩三分地,谁是真有本事谁是江湖骗子他肯定清清楚楚,如今有本事的都走了,偏偏女儿情况危急又等不得,只能把装腔作势的找来试试成色,期盼这些人里有意外之喜沧海遗珠。 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蠢招。 “不过,我城主府也不是什么施粥的地方,若是确定为行骗而来的,莫要留手。”城主说到此处,方才有几分峥嵘之气,“最近府里不太平,护院更要加强防范, 抓到可疑之人不必顾虑手段,审的出来就审,审不出来就斩了。” “是!”赵护卫抱拳退下。 第10章 寻香与破窗 唐真穿着小厮服饰,低着头闷声穿过一个个拱门,往来碰到的几个小厮根本没有注意他,大家都神色匆匆,无暇搭理旁人,府里的气氛压抑而凝滞,让人不敢抬头。 他很快就摸清了自己该去的方向,只要有意无意往人少的地方走就好,因为闹妖魔的地方自然应该是大家避而不及的地方。 依照这个想法,他寻到了一个有二层小楼的院子,院子周围种满了土沉香树,此时正是花期,唐真轻轻嗅了嗅,意识到自己来对了地方。 “怪不得总是那么香。”这是红儿身上常有的香气。 可惜他之前从没问过红儿,如今想明白有些晚了。 来到院子正门,拱门上牌匾题字是‘安香园’,门扉紧闭但并未上锁。 唐真推门而入,迎面与几个带刀的护院撞了个满面,谁能想到护卫不在门外竟在门里? 几个护院看到唐真进来纷纷皱眉。 “你来安香阁做何事?这里没有老爷吩咐谁都不许进!” 唐真赶忙鞠躬,堆出歉意的笑,“抱歉,小的我走错了!” 说罢转身往外走,既然已经摸清了位置,倒也不必硬闯,再翻次墙不就好了。 “等等!”其中一人突然叫住了他,“你叫什么,我怎么没在府里见过你?” 他认真的打量着这眉心有胎记的少年,觉得如此特异的长相自己总该有印象才是! 唐真微微一顿,低着头回身答道:“小的是新入府的小厮。” “哦?”几人面露疑色,如此时节府里怎会再招新人入府?他们缓缓踱步靠来,隐隐有将唐真围住的架势。 “那你说说是哪个管事招你进来的?”为首那人已将手搭在了刀把上,小院门口气氛变得压抑而安静。 唐真低着头声音恭敬,“都是为府里做事,各位何必为难自家人呢?小的只是不熟路而已。” “若是自家人自然还好,主要担心不是自家人,甚至不是人!!”此话一出,周围噌噌作响,几个护卫都拔刀出鞘,院子门口寒意更甚了几分。 唐真心知此事已无法善了了,有些后悔自己被女儿香和红儿的回忆惹了心绪,过于鲁莽的走进了园子,落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们在干吗!在安香阁也敢拔刀?还嫌府里死的人不够多吗!”就在这危急时刻,一声娇喝响起。 唐真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马面裙的小姑娘掐着腰站在小楼的台阶上,依旧是那副讨债的模样,只是瘦了些脸色苍白了些,但。。。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真好。活着最好! 唐真那赴死的决心,赌命的怒气,忽的散开,化为一个绷了半日的舒心的笑,少年仙人变回了码头凡人,唐真变回了唐苟安。 “红儿姑娘,这人疑似冒充府里人想进院子,我们担心他是歹人!”护卫报告说。 “啊?谁?狗安?!你。。。什么冒充府里人,是我叫他来的,他是我新召进府的小厮!”红儿看到唐真先是一愣,然后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起谎来。 说罢又一指唐真,淡漠的吩咐道:“还站在门口干什么?速速进来!” 唐真躬身答道:“是!” “红儿姑娘,这恐怕。。。”护卫还想阻拦,但红儿冷冷的转过脸来,“如今小姐昏迷,这安香园看来是不归我管了?” “自然是红儿姐说了算。”护卫纷纷低头抱手,不再多言。 唐真跟着红儿绕过小楼一路来到后面的小院子里,二人都没说话,只有砰砰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 “你在这等着!”红儿留了句话,然后头都没回就钻进了旁边的房间,把唐真晾在了廊下,唐真也不在意,此时他心情很好,可以说红儿活着,是他在修为尽失后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不一会,房门打开一道小缝,红儿只露出半张小脸,满是严肃的看着唐真。 “你怎么进的府?”小丫头隔着门依然努力维持着那副冷漠的样子,可唐真只是笑。 “翻墙。” “你这身衣服哪来的?”红儿皱着眉。 “墙我都翻了,衣服自然是偷的。”唐真耸了耸肩。 红儿看着他满不在意的样子很生气,“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现在府里很紧张,出了很大的事,要是你被抓到会被砍头的!” “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这里不是码头!也不是你的那个破庙!肆意妄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说罢,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来,那手里攥着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绣包,“喏,拿着!” 唐真一愣“这是什么?” “拿着!”红儿快速探出身子,把绣包强塞进他怀里,这玩意入手沉甸甸的,摇起来还哗啦作响。 这是。。。银子?估摸着起码有十七八块的小银锭! 不等他问出口,红儿又缩了回去,门缝闭的更小了。 “快走!别来城主府了,那个。。那个工作现在不适合你了,等以后,若是。。。。我就再找你!银子别乱花!更不准赌博,也别都分给你那些乞丐朋友!!”小丫头嘴里碎碎念着。 唐真有些不理解,“你能不能出来说话,为什么躲在门里?” 红儿默然一会,自然不是因为男女大防之类的,她只是想和唐真少一些瓜葛而已。 “这个院里在闹妖魔,会传染,得病的都会死,我也得了,你快些走吧!别再靠近城主府了!假如,假如有一天妖魔肃清,我会去码头找你的,你要用心工作,攒些积蓄。。” 红儿将门彻底关上了,躲在门后声音闷闷的,她其实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妈子了,总爱念叨身边人,可有什么办法呢?都要死了,如果不把想说的都说出去,那得多难受啊! “危险的话离开不就好了?”唐真还在门外。 “小姐还在啊!我是小姐的丫鬟!当然是和小姐共存亡!”红儿握了握拳,她这些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半天,门外没了声音,想来狗安已经离开了,房间里黑黑的没有点蜡烛,经过这些天的变故她已经不那么怕黑了。 红儿抱着腿蹲下,她有些怕死,幸运的是小金库已经给了唐真,要是有心,这笔钱可以在城边买栋小房子了,那里离码头近,他也不用每天都走那么远的路上工了。 “我真是疯了!” 红儿轻声嘀咕道。 砰! 随着一声巨响,身侧的窗户被人用力推开,窗拴直接崩出去好远,久违的阳光照进了她的闺房,也照亮了她的脸。 红儿被吓傻了,只有入室抢劫才会这么破窗吧?! 那个没礼貌的人从窗外探进头来,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一边挠头一边尬笑道:“那个。。。我说我会除妖你信吗?” 第11章 除魔大师,少女心事 唐真实在听的心烦,尤其听到红儿那认命的语气,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衰样,天下有一个衰仔就够了!不是谁都有本事被全天下的尊者和圣人针对的! 一个小丫鬟能遇到什么大麻烦?顶多也就是小妖作乱,干嘛摆出一副死定了的样子? 既然你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轻易死。 唐真将那个小绣包扔回红儿手里,“真不理解为什么你们总爱给我塞银子?” 他咳了咳嗓子,努力让自己严肃一点,希望增加自己接下来说话的可信度。 “其实——我曾经是个大仙门的修士,还。。蛮厉害的。后来遭遇意外一身修为被很厉害的大魔头散尽,心灰意冷离开师门最终流落到北阳城做了乞丐。” 不知为何,说起这些时唐真犹如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和自己无关,听起来就很不可信。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额头“这印记,其实并不是胎记,而是那个大魔头留下的封印,是一道很厉害的法术。” 好像更假了。 。。。 红儿缓过神来,还没为对方砸了自己闺房的窗户生气,就被他认真撒谎的模样逗的笑出声来,然后她走到窗边,安慰般的伸手摸了摸唐真的额头,还趁机用手指戳了戳那印记,“其实它并不丑哦!” “不过你不要编这种故事骗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唐真无奈叹气,他就知道会这样。 “死了很多人。”红儿指了指空荡荡的院子,“以前这里很热闹的,有十几个人住在这,现在只剩我和小姐了。” 她希望唐真能明白,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妖魔作乱不是靠少年意气可以阻挡的东西。 “相信我,我可以救你和你家小姐,我虽然被大魔头散去了修为,但我依然是全天下对付妖魔最有经验的人之一。”唐真收起笑容,他证明不了什么,只能不断强调自己的专业性。 红儿蹙起眉,她有些恼火,觉得这个家伙好生爱逞能,明明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乞丐而已! 唐真也翘起眉毛,他也有些烦闷,说什么都不信,明明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鬟! 两人隔窗对视,彼此都无法说服对方,于是一阵沉默,一个在等对方放弃离开,一个在要求留下来。 僵硬的气氛被打破,唐真先开了口。 “即便不信,你也该让我试试再说,毕竟事关你最亲爱的小姐的命,如果因为错过我而让你家小姐出了意外,那岂不是你的罪过。” 这话很疏离,让人不喜。 啪!红儿将那一包银子砸在了唐真的脸上。 “你死了小姐都不会死!你自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认为逞能能解决问题吗?我才懒得管你!!”说罢,红儿用力将窗户合上。 砰! 小院寂静。 唐真摸了摸被砸的眼眶,有些无奈,刚才那话不该出口的。 一来涉及除妖他有些不自觉的代入了曾经的自己,觉得做正事的时候指挥旁人自己责无旁贷。二来刚才听红儿那交代后事的语气,让他想起了最痛苦的记忆,心绪不稳所以带着怨气。 叹气一声,弯腰捡起那个绣包,盘膝坐在了红儿房门的门口。 这一坐便是小半天,直到下午时分,屋门吱呀一响,红儿走了出来。 她低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唐真,冷淡的哼了一声,快步走开,理都不理。 唐真张了张嘴,化为一阵苦笑,他刚才一直在尝试用身体感应妖气,若是能发现那妖魔的行藏,说与红儿也是证明。 但静坐了半天,除了腹内饥饿,再没有其他感觉,此时想与红儿再解释几句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 不该啊! 若是有妖魔与自己同一个院子,怎么也该有些反应才是!怎么会一无所获? 难道城主府的怪事是人为或者怪病导致的? 正暗自思忖,红色的长裙又走了回来,红儿冷着脸看着他,声音冷淡,“过来。” “哦。”唐真赶忙起身,拖着发麻的腿跟上。 绕过两栋小楼,来到一处凉亭,红儿坐在一方石椅上,身前石桌上摆放着七八道凉食菜品,还有一小盆饭食。 红儿冷着小脸看着别处道:“吃饭。” 她在屋里都听见了唐真的肚子叫,心中虽然因为对方的话十分生气,但是想到唐真饿着肚子又变的十分担心,最后忍不住便出来准备了这些。 此时饭好了,她又开始为自己感到委屈,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吃完饭就赶他走!’ 少女的心绪瞬息万变,在不知不觉间给自己编了张网。 唐真走到另一侧坐下,他没有着急安抚自己的五脏庙,而是看向红儿。 “吃完就赶紧走吧!我还有很多事,没工夫陪你逞能。”红儿依旧冷冷的。 唐真没有回答,只是认真的看着她,面色平静,眼神无波。 “你的故事没人会信的。”红儿也回头认真看向他。 唐真依旧沉默。 半晌,红儿终于还是先松了口,有些无奈道:“先吃饭。” 唐真笑了,拿起筷子开始扒拉饭菜。 红儿看着他,脸上的冰霜化开。 “真的会死的。” 唐真点头,咽下嘴里的饭道:“要是实在不信,你就当我是个爱逞能的朋友,再怎么说也不好留你一个人面对妖魔,多个人同生共死也免的寂寞不是?” 红儿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整个人都被僵住了。 话本里的情节在她脑中划过,殉情、共患难、生死相许。。。。等等词语在她眼前飘过,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院子里有些热。 “那就留下来吧,如果害怕你可以随时改主意离开。”红儿声音有些涩。 唐真一愣,这丫头怎么突然改了主意,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 红儿看他那呆愣愣的模样,又有些没好气道:“希望你所谓的封印住你修为的大魔头能比府里的妖魔厉害!” “应该。。厉害一些吧。”唐真有些不好回答,拿天下前五的人魔尊和这里的妖魔比是不是不太好? 这一餐很快没滋没味的结束了,红儿站起身。 “除魔大师,接下来你有什么除魔高招?”她问道。 “先去看看患者。”唐真没理会她调笑的说辞。 红儿看他表情认真,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好吧,若是怕了随时说,现在跑还来得及。” 她领着唐真走上小楼二层,从这里透过廊窗可以窥见整个安香园的景色,在窗旁还摆着两个小马扎,唐真似乎看到夜半时分两姑娘坐在这里,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讨论着少女闺事,会提起马家糕点铺,会提起文会出的好诗词,也许还会提起自己,一个码头上爱偷懒的少年郎。 红儿回过头认真道:“一会进了小姐养病的房间,不要乱动东西!不然我可不饶你!” 唐真点头,红儿推开一扇房门,对他轻轻招手。 门内满鼻的药香,只是寻常的二进小屋子,暖房和内阁用白色屏风遮挡,在屏风后隐隐可见床上安详的睡着一个人。 “小姐两周前开始昏迷不醒,刚开始大家都以为是生了病,可是请了城里最好的医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红儿声音低沉。 唐真打量着屋内布置,皱眉听着。 “过了没几天,一个伺候小姐的丫鬟也忽然一睡不起,等发现时已经没了气。” “死了?”唐真问道。 “嗯,仵作说是心惊而死,在梦里被吓死的!紧接着安香园就开始不停的死人,好几个小厮和丫鬟接连被吓死,最后连郎中也死在了客房,然后老爷便派护卫封了这园子。”红儿讲的细致,似乎希望唐真知难而退。 唐真细细感受,半仙之体依然静默,于是又问道:“难道就不能是中毒?梦里吓死未尝不能是人为做了手段!” “老爷刚开始也以为是有人装神弄鬼,但是后来我亲眼见到了。。”红儿一边说一边拽住了唐真的衣袖,她其实也很害怕,不久前她还是连夜路都不敢走的女孩,真难以想象她付出了多大的决心才在这个闹鬼的地方坚持到现在。 唐真一愣,“见到了什么?” “我见到了那个妖魔。”红儿声音有些颤抖“:前些天晚上,我半夜听到小姐叫我,于是开门查看,正好从屏风上的影子看到小姐坐了起来,我以为小姐病好了,赶忙跑过去!” “结果发现屏风后小姐依然躺着,可是。。。可是屏风上的影子!!还在坐着!!” 第12章 梦妖虽弱我无力,时而胆小莽撞人 说到这红儿终于绷不住了,她声音都在发抖。 “狗安,我是不是也要死了?”她抓着唐真的袖子不断地颤抖。 “你不会死的,你家小姐也不会。”唐真沉声道:“我去屏风后看看。” “嗯,我跟你一起去。”红儿点头。 内屋装饰简洁,木床上除了被褥就是一些不知哪里求来的黄色符箓,密密麻麻贴的哪都是,唐真打眼一看便确定全部是废纸,擦屁股都掉色的那种。 而叫姚安饶的女孩此时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微弱,面色苍白,一看就是重病之人。 唐真调整心绪,口中默念《道经》,缓缓向床边靠近,就在他即将到达床边两步时,一阵凉意顺着胳膊袭来。 他低下头,清晰地看见自己胳膊上的汗毛缓缓立起。 终于!! 有什么东西让半仙之体有了反应。 唐真也不多言,就在床边盘膝坐下,闭目养神,感受着身前昏迷女孩身上的妖魔气息,红儿也跟着瑟缩的蹲下,整个人小小一团猫在唐真身后,戒备的四下环视着。 半晌唐真缓缓睁开双眼,他表情复杂,几次开口最终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怎么样?”红儿小心的问,她现在真有点相信唐真了,他的盘膝而坐未免也太顺畅了。 “嗯——确实有妖魔。”唐真自己都对自己的推测有些不信任,只好斟酌着用词“:就是。。。” “是什么?” “就是有些太弱了,怪不得我近到它两米之内才能勉强感受到点气息。”唐真有些哭笑不得,他做了那么多思想准备,不断解构自己过往人生,下定决心来降妖除魔,没想到对方就这?! 自幼立志上山打虎,转身却见梁顶橘猫。 “梦魇,连妖都算不上的残魂罢了。”唐真挠了挠头,讲解道:“妖魔只是凡间的浑称。修真界里有这清晰的定义,妖为自我修行之兽,善恶自取。魔为人造失心之灵,见则必除。而对人族威胁最大的其实是魔修,也就是魔道修士的统称,他们的功法和法器怨气太重,害人害己,一旦失控还可能化魔。至于梦魇,根本不在此三类中,只要不成规模,连精神充沛的凡人都不惧它。” 红儿似懂非懂的点头。 “这种残魂神志不全,难以修行,往往起于荒冢归于朝阳。不知哪里来了一只要对你家小姐下手,想要夺舍她的身体。前夜你在屏风上看到坐起来的影子,可能就是你家小姐被挤出躯体的魂魄。”唐真摸着下巴推理道。 “啊!?那小姐是不是。。已经!!”小红一时吓得呆住,眼泪止不住的刷刷沿着脸颊流下。 “没有没有,只是短暂离体,她不是又躺回去了吗!”唐真赶紧解释。 “可是。。” “梦魇极弱,即便这只有些特殊,但你家小姐意志坚定身体健康,看情形还能坚持一段时日。”唐真思索着:“不然这梦魇也不会去杀那些丫鬟小厮了,只是因为他们自己先被妖魔鬼怪之说破了胆,梦魇再入梦趁机吓死了他们,想以此来打击你家小姐的意志。” “还好你意志坚强,一直没有被吓倒。”唐真看了看红儿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中暗道万幸!从她今天这状态来看,其实离崩溃也不远了,全靠对她家小姐的忠诚吊着,自己再晚来几天,她说不定也能把自己吓死。 “那。。我家小姐还有救吗?”红儿问道。 “啧。。。”唐真咂吧一下嘴,表情有些为难。 “你刚才不还说这梦魇什么的很弱吗?!”红儿急了。 唐真示意她别急,皱眉想了想。 他虽然确定了梦魇,却没想到解决方法!若有修为,哪怕只是入道境,他随手都能扬了这残魂。但是如今的他空有半仙之体,却无真元,就算是画出一张圣阶三清紫金斩魔符,没有加持,和这些贴在床头的假符箓也无甚区别,都是厕纸不如。 唯一有希望的就是这梦魇脑子有问题想夺舍唐真,这样它就有概率会把它自己——撞死! “话说,即便北阳城再小,也不该一个修士都没有吧!这里没有朝廷设立的道观吗?让你家老爷求张真的符箓,应该就能把梦魇驱逐出去了,哪怕花点银子呢!花点!不丢人!”唐真有些疑惑道,他之前以为城主府的妖魔奇特且棘手,城内修士见识不足才久久无法降妖,可是这梦魇有手就行,怎会将一城之主逼到如此地步? “老爷早就找过了!可是北边的朝阳城最近正在举办太子法会,半个州府的修士都去了那里,我们北阳城坐镇的修士在一个月前也往朝阳城去了,最快也得半个月后回来。”红儿解释道。 朝阳城是王朝边疆的一个中等城市,而它四面又有北阳、西阳、南阳、东阳四小城拱卫,此地王朝在整个南瞻部洲只是一个末流的小国,南瞻部州比之其他八洲体量也不过中等。 可见北阳城之小,也解释了为什么此地修士如此稀缺。 但唐真依然无法接受一个残魂就能在城主府里来去自如,自己却束手无策,这与活人被让一泡尿憋死有何区别? 但不接受又如何?憋尿憋死的人又不是没有过?拦不了尊者十步与降不住一只梦魇的本质是一样的,总有些事不是凭借一腔少年意气就能做到的。 “狗安,求你一定要救救小姐。”红儿摇晃着唐真的手臂。 唐真眉毛皱的极紧,这模样和在桃花树下面对齐渊的他如出一辙,既然当初他救不了南红枝,那么如今他也救不了姚安饶。 遥遥似听见人魔尊的声音。 “你尽力了。” 尽力了,但于事无补。 唐真低下头,轻笑出声,他修道多年不曾有过心关,如今成了凡人倒是心魔缠身。 “我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做起来很难,也不一定是个好结果。”唐真不再理会心中人魔尊的聒噪,如今的他与那时相比唯一的优势是,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需要城主的支持。” “好!” 红儿没有犹豫便点头答应。 小姐总说她胆小又心软,以后嫁了人肯定过的不好,可是小姐还说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果敢,她在下很多重要决定时毫不犹豫,甚至显得鲁莽!所以她未来的夫家也别想好过! 此刻红儿是认可小姐的说法的。 正在两人商议对策之时,忽听小院外人声大作,哗哗啦啦好些声响。 “不好!是老爷来了!”红儿面色一变。 若是让老爷在小姐闺房看到陌生男人,怕是她和狗安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第13章 奇人本恶,尤甚凡人 安香园外,姚城主引着各位吃饱喝足的‘奇人’一路行来,赵护卫紧随在侧。 “一会要劳烦各位了!”姚城主强忍着不快对众人拱手,奇人们也五花八门的回礼。 推开院门,几个护院纷纷上前行礼,为首的那人快步走到城主身旁,低声道“:老爷,上午时来了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不似府里人,我等起疑拦阻正欲盘查,红儿小姐出现带那人进了院里,此时还未出来。” 城主微微皱眉,摆摆手,“红儿自小与安饶一起长大,想来是院里有些重活她干不了,叫了人帮手,以后和她说一声,有事叫你们便是。” 护院称是。 这番话说的小声,谁知那自称‘王半仙’的老头耳朵极灵,竟然听了个大概,此时借着酒劲在一旁笑着打趣道:“怕不是那小丫鬟看主人昏迷不醒,叫了自己小情郎来此幽会吧!哈哈哈!” 闻听此话,护卫们纷纷怒目,姚城主也面露不悦,不过想到正事,还是忍住怒火,对护卫道:“一会儿将那少年带出来好好询问缘由。” “是。” 随后又转身对着‘王半仙’道:“仙师莫要如此说,那丫鬟是家女的贴身婢女,从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说是视若己出不为过,女孩子家清白打趣不得。” 王半仙看他认真,讪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众人一并往安香园深处走去,拐过楼阁,忽的看到两道人影。 为首之人跪在石路中间,一身红裙犹如片血迹摊开,让人挪不开眼。 还有一人束手立在她身后,眉目低垂仿若无知无觉的木雕。 “好个俊俏的小闺女!”王半仙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那跪在路中的除了红儿还能是谁。 姚城主微微一愣,心中泛起几分不寻常,自打红儿懂事与安饶同吃同饮,除了祠堂祭祀多少年没有跪过自己了,更何况如此大礼? 心知对方有大事要说。 他微微摆手对众奇人示意,“这是家女的贴身丫鬟,怕是有些小事要说与我听,各位且先行,我随后就到。” 赵护卫便欲领众人继续往前走。 怎料那喝的脸红胆壮的王半仙又开口了,眯着眼睛笑嘻嘻道:“降妖除魔哪急这一时半刻!我等稍等城主便是,正好看看小闺女有何要求!说不定我们还能略施仙术帮上一二!” “没错!一同去看看!”其他奇人也都是村头懒汉闲人,哪肯错过此番热闹,纷纷应诺,彼此勾肩搭背往那处走去。 姚城主面色更冷,但却一言不发只是一起上前。 此时他才认真打量站在红儿身后的那人,乍看只是穿着小厮服饰的普通少年,但细看之下还是有些奇异之处,比如腰间别着一根枯枝,额心一块黑色胎记十分显眼,站得过于笔直。 “红儿,你不照顾小姐,在这做什么,若有事寻我何不托人传达?”姚城主看着红儿道。 红儿直起身子,与城主目光交汇,“家主,我有要事相禀!我找到了能解救小姐之人!” “哦?”城主不露声色。 “哈哈哈!说的没错,能救你们家小姐的人不就在我们这些人里吗?”一旁的‘半仙’老头反倒是大笑出声。 头顶大鼓包自称‘仙人脑’的老太太不软不硬的说道:“王半仙,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小丫头片子说的可不是咱们!人家指的怕不是站在后面的她那姘头小厮吧!” 她虽然说的轻巧,但脸上却并没有笑意,这帮‘奇人’聚集于此,都是为了发财而来,彼此本是竞争关系,不过当有其他人想掺一脚时,他们立刻合力排外。 城主再次看向她身后的唐真,着重看了看眉心那位置极正的黑印,心中便知,对方也是如‘仙人脑’‘天残脚’之流的以身体有恙为噱头的‘奇人’。 不由杀心顿起,若有贪财之心来自己这里便好,竟敢一路潜入来到女儿院中骗红儿,这已是触碰他的底线! “你指的可是你身后之人?”城主看向红儿。 “是!”红儿点头。 “那么你是?”城主冷漠地看向唐真。 “唐苟安。”唐真并未行道家礼,只是轻轻抱拳。 “你是我府上的人?” 唐真摇头。 “那你为何穿着我府上小厮的衣服?”城主语气低沉,眼光闪烁。 唐真沉默,然后答道:“借来一用。” 王半仙突然桀桀怪笑起来,“我看小兄弟怕不是不问而借吧!老头子教你,这叫偷!” 唐真依旧沉默。 姚城主声音更加低沉,继续问道:“不是我府上人呢,你又如何进的我府?” “翻墙进来的。” “翻墙而来是为贼!”赵护院突然开口,他伸手扶刀,目光冷然的看着唐真。 此时他已认出对方额头上的黑印,正是破城隍庙那老乞丐身旁的小乞丐!何其大胆!一个乞丐竟敢诓骗城主府! “小先生,你虽行迹不堪,但看在红儿的面子上,我给你说话的机会,希望你珍惜。”城主语气变得十分平静,但是面色更冷。 唐真面色如常,他认真而缓慢的将和红儿讲过的故事给堂上众人讲了一遍,包括他被大魔头封印法力、半仙之体、关于梦魇的推测等等。 待到讲完,小院里安静一片,半晌,才有笑响起,然后笑声扩散,奇人们纷纷大笑不止。 王半仙一边笑一边捋着那仅有的几根胡须,“此故事比醉仙楼讲的还好呢!我半生降妖无数从未听过什么梦魇,哈哈哈,还半仙之体,荒谬至极!笑的老夫肚子疼!” 这大抵也是院中众人的想法。 姚城主眉毛皱的死死的,几乎按耐不住杀气,但看了看跪倒不语的红儿,似在强忍怒气般说道:“红儿,如今府上多事之秋,我知你担忧小姐,但莫要因着急入了歹人的套子,回屋去吧!老赵,将这疯人给我拿下!待我处理完此间事物,再行处置!” 赵护院提着刀走向唐真。 “家主。。”红儿脸色苍白却愈发坚定,缓缓伸手摸向发间那银色铃铛的簪子。 唐真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和动作。 “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院中静了静,少年的目光平静坦然,城主死死的盯着唐真,“少年人,你还年轻,要学会敬畏,敬畏自己的生命,不要为了一朝富贵的欲望而断送人生。你现在认错,我惜你年少,只要了你两条腿,给你个活着的机会。” “我可以现在就证明我说的是真的。”唐真依旧平静。 因为平静而有力量。 第14章 花雨无心惹旧泪,故人不愿思故人 “那便请吧!” 姚城主一挥手,此时他已怒极,天天被这些奇人诓骗还要自作不知,尚且难忍,如今连这种名字都没听过的毛头小子都敢来他面前耍无赖?!真当他不敢杀人? “小子可别拿些不入流的江湖戏法出来,到时莫怪贫道等人拆穿你,反倒说是我们害你性命!”王半仙阴恻恻的在旁威胁,这里的奇人基本都靠几手‘术法’讨生活,若是唐真搞点什么符箓燃烧,掌心雷之类的,他们一眼就能看穿。 唐真没有理会这些人,他只是默然走到石路旁的花圃里,弯腰蹲下,用双手开始刨土,一下一下挖的认真而专注,好像在做天底下最重要的事,直到挖出一个两拳深的土坑。 周围人都好奇的看着他,红儿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有些紧张。 唐真从腰间小心的抽出那根枯枝,一举一动如老人枯木,不时还会看着那枯枝短暂失神,着实可笑。 他将枯枝如插秧般“种”入土里,枯枝深黑立在花圃中毫不起眼。 随后唐真站起,呆呆的看着那里,与周围人一般无二。 “然后呢?”王半仙忍不住问。 唐真并不回答。 于是大家就一起等着,那枯枝安安静静的插在那,就是寻常枯枝而已。 半晌,王半仙终于忍不住了,“好你个毛头小儿,怕不是拿我等寻玩笑呢?拿根枯枝就敢装神弄鬼!今日若轻饶了你,岂不是丢了在座仙班的脸!城主大人还等什么!?” 城主面色铁青,给了赵护卫一个眼神,然后一甩袖袍和众人一起往院内走去。 “今日是我府下人管教不严,让各位仙师看笑话了。”城主声音低沉。 “哎,想必也是平常小姐纵容太过了,不怨城主。”大家也纷纷接话。 经过这么一闹,天色变暗,晚风带着几分冷意吹过堂间,树叶枝条摇晃,身后哗啦啦作响,想来是落叶繁多。 倒是有几分契合城主府此时秋寒落寞的境遇。 只是。。。 这盛夏时节,哪里来的落叶树? 姚城主低头,正巧看到靴边一粒小小的粉红翻滚而过,犹如避走的精灵。 再回头,只见铺天盖地的粉红花瓣迎面而来,似大雨倾盆撒的人满头满脸。 不知何时,院子里多了一棵正值花期的桃花树,硕大的树冠盖过了半个小院,粉白之色遮掩了天空,借着残存的日光映亮了所有人的脸。 而站在桃花树下的少年早已泪流满面。 。。。 粉色白色的花瓣犹如一场欠了多年的雨水淋了唐真一身。 他的脑海里又响起了她的话“:喏!它与我大道相合,你带着它去替我看看无尽海吧!” 真是不讲理啊,自己都神魂俱灭了,还来催债,催自己带她守约,催自己带她去无尽海,似乎发现他想耍赖,便从记忆里钻出来,开着满树的桃花不停的说“去无尽海吧!去无尽海吧!” 唐真其实并不清楚这棵树会不会长出来,也许枯枝只是枯枝。 但事实证明,那并不是一截枯枝,那是她的大道所化。 唐真有些怨她,当你突然发现一个已经离开的人曾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久久无法消除,当不再清晰的回忆画面突然被重新装订,眼泪便脱了缰 。 因为越是清晰越是确切的过去越无法修补,连欺骗自己那是一场梦都行不通。 他有些站不住,摇晃了两下竟直接坐倒在地。 红儿惊呼一声,跑了过去想要扶他,却哪里拉的起来,只听见这个少年发出呜呜的哭声。 于是红儿也感到了悲伤,桃花满天的奇景很美,却让她觉得此时痛哭的唐真变得好远,比第一次施粥见面时,他是落魄小乞丐她是富家小丫鬟还要远。 除去两位少年少女。 园子里的其他人则心思各异,几位奇人面色震惊难看甚至带着隐隐的畏惧,姚城主看着那巨大的桃树和树下跪坐的两人,缓缓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女儿终于有救了。 王半仙突然开口喝道:“哪来的江湖把戏!我必然揭穿你这毛头小贼。” 此时那张衰老丑陋脸已经红的渗人,那不仅仅是酒气上涌,更是惊怒恐羞交加,甩开破袖袍就往桃花树下走去。 姚城主微微挥了下手,赵护卫低眉。 呲——! 银光划过小院,闪的众人纷纷闭眼,一股血红色的喷泉涌起,滋啦啦泼洒开又被粉白色的花瓣快速掩盖。 王半仙呆呆的扭头,只见赵护卫手搭着刀柄沉默的看着他,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喉咙,却只摸到一阵黏滑。 砰! 尸身倒地,也慢慢被花瓣掩埋,岂不算是厚葬? “各位朋友,府里有贵客需要接待,家主恐怕无暇再陪各位了,不如随赵某出府可好?”赵护卫扭过头对着一众面色惨白的奇人轻声道。 众奇人看着王半仙的尸身哪敢多说半句,随着他快步离开,只差跑起来了。 姚城主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只抬头看着那棵大桃树,喃喃道:“枯木逢春,大法术啊,大法术,不知与城里的云火观主相比几何?” 。。。 日光彻底西斜,府里各处开始亮起烛火,唐真才终于缓了过来。 “狗安。”红儿的声音很轻,带着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担忧。 “我没事。”他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走吧!救人要紧。” 他踮起脚就近从那桃树上折下了一截桃木枝。 随着唐真掰下一根枝条,整棵桃树的生机也慢慢消散,桃花落尽,桃树无根,顷刻间只余一支枯木。 唐真将手中桃木枝插入腰间,走向等候多时的姚城主。 “仙师神通惊人,之前是我姚某人目光短浅,不识泰山!望仙师不要怪罪。”城主恭恭敬敬的对着少年拱手施礼。 唐真摆摆手,他直入主题的轻声道:“姚城主言重了,如今的我算不上仙师,只是一个相对通晓妖魔的凡人而已,所以我救姚安饶小姐的方法。。。。会有些偏门,还望城主府理解支持。” “府里事物和人无不听仙师调遣。”姚城主目露欣赏。 “二百两银子,全部切成小石子大小。”唐真也不客气。 “我会准备六百两!”姚城主道,“三百两按仙师的要求准备,另外三百两去银号换成银票方便仙师支取!” “除了钱我还要人。”唐真微微沉思,此时他刚摆脱回忆,头脑有些迟缓,“十位会用剑的护卫,要意志坚定正值壮年的。” “好。”姚城主点头。 “最重要的是二十名赌徒,最好是流连赌场散尽家财的,为了钱可以不要命的。” 姚城主眉毛微蹙,但依旧点头应道:“没问题!” “最后我要一只黑狗,砍断它的尾巴,然后不给吃喝,派人不断敲打,要吓破它的胆!等一切准备妥当,我便立刻替小姐除妖。” 姚城主点头,转身走向院外去安排各项事宜。 唐真扭头看向东边。 太阳西落,东边的天际混黑,他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第15章 师父所想,徒弟所为 九州天下最顶尖的正道修行宗门共有十四处,人称‘儒教六院,道门五山,佛宗两寺,人皇一都。’ 而紫云仙宫又被视为十四宗气运最盛,尊为道门魁首,有弟子十万,千余炼神,金丹数百,天仙二十,准圣六位,圣人两座。 天下无有比肩者。 其宫主紫华圣人南天礼共收亲传弟子六人,有五个都曾在青云榜上留名,可谓名师高徒! 而周东东,便是唯一没上过青云榜的小师弟。 当然这也不能怪天命阁那帮排榜之人,毕竟周东东从未下过紫云仙宫,也没和人打过架,如今他刚年满九岁,还没自己腰间的剑长,堪堪过了撒尿揉泥巴的年纪而已。 不过周东东坚信自己很快就会扬名立万,成为正道冉冉升起的新星! 而今天就是他作为紫云峰小师弟下山开始闯荡的日子! 他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江湖诨名,就叫天下无敌紫云剑,可惜如今他还太矮,每次拔剑都要把剑卸下来,略微有些丢人。 但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大师兄说过‘只要你足够强,自然会有人替你的丑态辩解。’ “这是你首次下山,为师给你的护身法宝切不可离身。”威严的老人坐在大殿之上,无数霞光围绕其周身,根本看不清其面容。 “是,师父!我定不会辱没紫云仙宫的名头!”台阶下的周东东满脸严肃,略有些婴儿肥脸加上那看起来像个小大人的表情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你可知此行目的为何?。” “师父还未告知。”小东东有些激动地舔了舔嘴唇,俯身准备接下人生中第一个除魔卫道的任务。 “昨夜有道出于西南,生有桃象,缘起我宗,应是我女红枝的大道之息。”老人语气平静。 周东东豁然抬头,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 大师兄和二师姐是这些年紫云峰上最大的忌讳,无人敢谈更无人敢忘!师父为什么突然提起? 天下皆知曾经的青云榜榜首唐真蓄谋强闯紫云仙宫秘境,并于桃花崖和人魔尊相持五法,最终遗憾落败,不仅害死了紫华圣人之女南红枝,自己也受了重创,从此了无音迹。 此事涉及当时那届青云榜中的数位英才,以至于事发后青云榜突然更新,数个名震天下的名字消失不见,正道天骄至此出现断层,人称——桃花崖之变。 但紫云峰的人其实知晓更多内情。 比如南红枝师姐并没有完全死去,只是被散了神魂。 比如临死前她将自己的一缕大道交付给了唐真。 比如唐真被废了修为,随后自行离开紫云仙宫落入了凡尘。 老人好似没看见周东东的表情,只是继续道:“为防道息被贼人所用,坏了红枝声誉,即刻遣你持剑南下,夺回道息。” 周东东小小的脑袋像是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外人不知,但他很清楚那道息定是红枝师姐送于大师兄的遗物,自己怎么去抢?怎么能抢? 他不由的回想起两年前那个可怕的晚上,当时五六岁尚不太懂事的他躲在殿外,师父的怒吼盖过雷声,四师姐红着眼睛提剑下了山,其他师兄则跪在殿外求情,一众长老面色各异站在大殿四周,争论声不停。 而大师兄像是一根草,孤零零的跪在大殿上摇摇欲倒,不论是斥责还是质问,他都一句话不说,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那一晚过后他再没见过大师兄和二师姐,好似紫云峰上只有四位亲传,谁也不再提起此事,但他知道大家都记着呢!因为曾经爱偷懒的三师兄突然开始专注练功,不喜争斗的四师姐四处和人斗法,如今还未归来。最是和蔼的五师兄在晚上总是偷偷叹气。 这紫云峰上两年来一直有一股难平的恶气久久不肯消散。 周东东颤抖的拜下,他知道自己必须问出口,“师尊,若遇到。。。大师兄,弟子该如何?” 上座的老人微微低头,看着惶恐不安的小徒弟,声音淡漠道:“你从未有过大师兄,凡阻碍你取回道息者,一律问过你的剑,去吧!” 周东东抬起头还欲说什么,但此时大殿上早已空空荡荡,老人已经离开。 看来师父依然在生大师兄的气,可是。。。那件事明明怪不得大师兄,全天下的尊者和圣人都掺一脚的大棋,又岂是师兄一个金丹境可以左右的? 周东东带着满脑子的问题的走出大殿,看向西南方,心中只希望这一路都是妖魔阻碍,最好步步难行,拖个一年半载才好!! “能拖一天是一天!能装看不见就看不见!反正再怎样师父他老人家也舍不得打死我!”周东东握了握小拳头,给自己打气。 “小师弟怎么愁眉苦脸的?”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你不是期待了很久下山历练扬名立万吗?难道是师父给你的任务太简单了?” 周东东面色一喜,扭头叫道:“五师兄!救我!” 在五师兄的洞府深处,师兄弟二人对坐,周东东声情并茂的讲述着刚才大殿上发生的事,最后那张小脸上满是愁容。 “我现在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了,怕不是最后要和四师姐一样再也回不来紫云峰了。”小家伙噘着嘴咕哝道,显然心中对师父有些怨气。 温和的青年伸手轻弹他的额头“说什么呢!你四师姐只是在外历练罢了,怎么在你嘴里就是永远回不来了!” 周东东捂着额头噘嘴,愁容满面,完全没有和五师兄说笑的心思。 “你不要怨师父,是你自己领会错了师父的意思。”五师兄轻笑安慰道。 “我哪有!是师父亲口说的,任何人拦着都要问过我的剑!岂不是让我去砍自己的大师兄?”周东东抗辩道。 温和的青年笑着摇头,伸手指了指他腰间有些过于长的剑,“傻师弟啊!你忘了,这柄剑叫紫云剑,它之前的主人就是大师兄啊!” 周东东愣住了。 对啊!这剑是紫云峰最知名的剑之一,相来由历代掌门接任者使用,之前一直在大师兄手中,后来桃花崖之变,大师兄舍弃了一切离开了紫云仙宫,这柄剑也被弃在了紫云峰上,再后来小东东学了剑法,缠着三师兄要柄厉害的剑,三师兄便将其扔给他玩了。 “世界上没人能拿这柄剑伤到大师兄,你若问它能不能砍大师兄,怕是就再也握不住它了。”五师兄收起笑容,有些认真道“:师父让你去,应该是另有原因。” “大师兄下山后一直杳无音讯,从不曾动用过二师姐的大道残留,如今突然使用,恐怕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啊?那我得赶紧去!”周东东一下起身,想到大师兄没有修为,万一被人欺负了如何是好? “我想,师父选你也是因为紫云剑极其擅长远距离的御剑飞行,所以莫要拖拉,速速启程。”五师兄点头。 周东东转身向洞府外走去,突然回过头,“那如果寻到大师兄,我到底要不要。。。红枝师姐的那缕大道?” 五师兄微微沉默,抬头道:“到时,一切听大师兄的就好。” 周东东重重的点头离开,小脸崩的紧紧的,但却不再是愁容,而是坚定,紫云峰弟子道心何其坚定,只要念头通达便无需顾忌。 听见洞府外剑鸣破空之声,温和的少年面色才缓缓凝重起来,刚才他与小师弟的话七分真三分假,师父到底怎么想的他并不清楚,但师兄一定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而师兄能遇到的问题,靠小师弟未必解决的了,好在紫云峰里能打的人足够多。 挥手招来一页白纸,他提笔开始写信,写给那位平生最不爱动手的师姐。 第16章 借往昔意气,画旧时道理 唐真正在发呆,坐在二层小楼的廊窗边看着夜空发呆,手指轻轻摩擦着腰间的枯木枝,不知想着什么。 此时的城主府已经完全戒严,小厮护院举着火把奔走不停,一时间进进出出好不热闹,而火把最盛之处当属安香园外,人声吵杂中夹杂着犬吠,有突然被抓来的赌徒哭嚎不止,也有护卫一边舞剑一边念念叨叨。 而安香园里反倒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只有几盏孤灯挂在二楼的檐下,映的唐真的脸有些虚无,像是鬼魂一样。。 “汪!!汪!”楼下传来狗叫声,唐真探头看去,只见红儿这个丫头正费力的想把一只大黑狗拖上二楼,不过看起来反倒是那狗拖着她四处乱窜。 这条黑狗体型壮硕,那黑乎乎的脸皮耷拉成一坨,每动一下都会有口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狗安,快来帮我。”红儿整个人都蹲在地上了还是被狗拖着一点点滑走。 “你拉它做什么?放开不就好了?”唐真好奇。 “可是。。。”红儿愣了愣,于是松开了手里的链子,那狗呼的一下扑了出去,扎进了灌木丛中。 “它已经吓破了胆,而且安香园只有一道进出的门,逃不出去的。”唐真看着它消失的方向。 “我以为你要用到它。”红儿站起身揉了揉皱巴巴的裙面。 “我用不到,是给别人用的。”唐真抽回身子,继续发呆。 红儿走上了二楼,凑到他身边道:“狗安,这次。。。你是不是很有把握?” “哦?怎么说?”唐真抬眼问道。 “没有把握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发呆?”红儿努了努嘴。 “因为没有别的事干啊。”唐真理直气壮的耸肩。 红儿不信,只觉得他在糊弄自己,插着小腰进屋照顾她家小姐去了。 其实发呆真的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事可做而已。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不用修为和灵气降妖,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出现任何情况都只能见招拆招,但这些他是不会说出来让红儿担心的。 随着月亮高升,月色也逐渐明亮,小院被照的发白,赵护卫来通知他一切准备完毕。 唐真走到姚安饶房间门口,正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那是红儿的碎碎念,“不怕。。我一直陪着你。。苟安他很厉害的。。到底有多厉害我也。。不清楚。。苟安。。就是。。施粥。。一直看着小姐你哭的那个。” 唐真推开门,隔着屏风看到小丫鬟蹲坐在她家小姐床边,像是只小猫一样,喵啊喵啊喵的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事可以说。 唐真开口道:“我没有看着你家小姐哭。” 红儿被他突然说话吓了一跳,捂着自己胸口埋怨道:“当时我和小姐都看见了!你当时的样子和那些第一次见到小姐的书生一样,痴痴傻傻的。。。” 唐真有些听不下去,于是认真解释道:“我确实没有看着你家小姐哭,我当时是看着你在哭。” 此话落地,脆而有声。 即便唐真再迟钝,这话说出口也意识到了不妥,他面无表情继续解释“:我哭是因为你的眉眼长得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 红儿低着头没有回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间又陷入了沉默。 “要开始了,你先去园外等着,我一定会还给你个身体健康的小姐。”唐真努力让自己声音变得平静。 “哦。”红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起身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认真看了看唐真的脸。 唐真露出一个微笑。 夜半子时,城主府安香园的大门被彻底封死,铁链缠绕,内外不通。 城主、红儿、赵护卫等人守在安香园外严阵以待,而园内只剩下一个没有修为的仙人,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姐以及一只断尾破胆的黑狗。 唐真来到姚安饶床前,认真打量起这个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此时昏迷,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清净明华,像是朵白净的莲花,他不自觉想起红儿刚才的碎碎念。 “又没有很好看。”唐真得出了确切的唯心的结论。 他掀开盖在姚安饶身上的被褥,白色淡雅的睡裙下肌肤白泽,将女孩的双手叠放在腹部,护住丹田,然后将研好墨汁的砚台摆在了她枕边。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他肃容以立,闭目凝气,双手捏出好久都没捏过的道家法诀,开始吟诵到紫云仙宗祖师的开悟篇。 “初生紫云峰,道法无自成。磊磊空自在,惶惶忆往生。。。” 随着吟诵他整个人逐渐变得沉静,几分气魄几分心性开始复苏,这道文的作用主要是看破心障,维持修行,唐真则是用它来回忆往昔。 全篇结语,他猛地睁眼,有精光,好似回光返照般露出了几分曾经那种仙人的气魄。 他抽出腰间桃木枝,用断面蘸墨,然后从昏迷的姚安饶眉心落笔,一笔画下直至会阴,笔墨划过白裙,似要将姚安饶从中间分开。 这是一条歪歪扭扭的线,因为桃木枝的断面并不均匀,所以墨汁飞溅磕磕绊绊,但终归这是一条线! 唐真看着那墨迹轻声道:“不可越线。” 安香园里似有风来,但树不动叶不动湖面不动,这风只卷着月光沿着窗进了屋,那墨迹未干的线便成了谁也迈不过的坎。 亦如曾经拦住人魔尊的那条线一般。 唐真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那刚刚复苏的心性与气魄也在此时散去,他又变成了叫做狗安的凡人。 人啊,只能自欺欺人一时。 这天道神通不看真元多少不看修为高低,只看心意境界,他刚才借了几分曾经的心境,又用南红枝的大道做笔,才勉强施展了在桃花崖上用一万积分才兑换来的大法术的万分之一威力。 再看此时的姚安饶,她的身上忽然蒸腾起一股白烟,一道白影似是被挤了出来,发出阵阵听不见的嘶鸣和哀嚎,犹如小儿啼哭,让房间都冷了几分。 它就是梦魇,唐真那条线画在了姚安饶身上,故而姚安饶便成了纸,她本人不会被不可过线约束,但她体内的梦魇却不行,它无法存在于线的两侧,只能选择一边。 而夺舍只占一边身体就好比倒茶只要竖着半杯,自然而然的就被挤了出来。 此时梦魇还欲挣扎,它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突然被挤了出来,张牙舞爪就要往回钻,但每每进去一半又无功而返。 “哈哈哈!成了!”唐真坐在地上大笑,随着笑声,他的七窍流出血来,额头也开始渗出汗珠,毫无修为的半仙之体根本承受不住大道神通,即便他是这道术法的创造者。 但他依然很开心,好似自己这一次终于将‘人魔尊’拦在了十步之外。 那白色的梦魇回不去姚安饶的身体,又试着向唐真扑来,唐真也不躲不闪,反而张开怀抱。 可惜梦魇刚刚靠近,又变的十分犹豫,似乎有些惧怕唐真的身体,最终在屋里盘旋两圈后向屋外的夜幕飘去。 “可惜!”唐真吐了口血沫,这只梦魇神志比较完全,竟然知道趋利避害,没有把它自己一头撞死在唐真身上。 不过他还有后手,唐真扯开嗓子大喊:“动手——!” 第17章 仙术不及砚高举,哪家女孩不在意 安香园外,城主等人静默肃立,气氛压抑而安静。 忽听园内一声大喊:“动手!” 城主袖袍挥起,赵护卫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大喝一声。 “起!” 提前被安置在安香园外不同位置的十名善用剑的武夫同时拉开架势,手中长剑出鞘,开始演练各自所学的剑法,招式简洁并无新意,一看就知是些民间把式。 但他们的嘴里却吟唱起同一篇诗文:“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起初吟诵并不整齐,还有人跑调,但随着这些习武之人逐渐专心于招式,这十人之声遥遥呼应,一时倒有几分金戈之气。 《侠客行》乃是李家剑仙开悟之时所留诗篇,因其以剑道成圣,故而有言:“凡天下用剑之人,吟我剑者,当破敌于前,无悔于胸。” 天下用剑者何其多,此剑意分万万早已不存毫几,除非天赋心性俱佳的剑道天才,才能借到几分剑圣大道之威能,用以杀敌。 城主府找的武夫当然算不得天赋好,但唐真要借的也不是剑圣大道,而是那诗文中的杀气,一个残魂绝不敢直面如此杀伐之气。 果然那白影来到墙边正欲过去,却被外面舞剑破风声和激昂的诗句喝住,换个方向也是如此,它不知何时突然成了一只困兽。 唐真听着院外的动静,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但最关键的一步才刚刚开始! 安香园门外,双手拢袖的姚城主缓缓扭过头,目光冷然的看向身后跪倒的二十余个赌徒,这些人都是刚从赌场附近抓来的,赌徒本就瘦弱体虚,如今被突然抓到城主大人的府邸,一个个如惊弓之鸟缩成一团,看起来就不似活人,像一只只小猴。 “我乃北阳城城主,我接下来说的每句话都事关你们身家性命和未来前途。”城主面色冷漠招手示意,几个护院抱着几个箱子走到城主身前。 城主随手掀开一个,一片白光亮起,竟是满满一箱碎银子,此时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摄人灵魂的光芒。 赌徒们的灵魂被摄住了,看着那些银子眼睛都移不开,只纷纷咽着口水。 “想要吗?”姚城主看着他们的样子满意的点头。 赌徒们也不敢回答,学着彼此纷纷磕头。 “我问你们想不想要?”城主又重复了一遍。 有赌徒颤巍巍道:“想。。。” “大点声!”姚城主大喝。 “想!”众赌徒纷纷道。 “很好。”姚城主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接下来,你们每大声喊一句‘我是一只狗’,我就会赏你们一粒银子。” 红儿带着二十个小丫鬟来到了赌徒身旁。 赌徒面面相觑,一时有些迷茫,难道城主大人有这种癖好? “喊啊。”红儿拿着碎银子对身旁跪着的赌徒晃了晃。 那人小心的看了一眼城主,见他没反应,便试探性的说道:“我。。。是一只狗。” 红儿眉毛皱起,叉起腰道:“声音太小!” 吓得那人颤了颤,又说了一遍:“我是一只狗!” “再大点声!”红儿依然不满意。 “我是一只狗——!”那人扯着嗓子终于喊了出来,喊完就赶忙缩起脖子生怕挨打。 红儿没有打他,声音淡漠道:“把手伸出来。” 那人小心的伸出手,然后红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粒银子放进了他的手里。 看着手里的小银块,那赌徒咧着嘴赶忙磕头:“谢谢小姐赏!” “别磕了,接着喊,还有这么多呢!喊多少有多少!”红儿用脚踢了踢旁边的箱子,银子碰撞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锣声。 “是!!我是一只狗!!我是一只狗!”赌徒彻底扯开了嗓子,他每喊一句,红儿便放一粒银子。 随着单手捧不住,便要双手捧,双手捧不住就要用破烂衣服捧,一粒叠着一粒像是座山,踏踏实实的分量,犹如捧着自己的性命,他的双眼慢慢变的通红,那富贵!那富贵!在我手中! 其他赌徒也不甘示弱跟着喊了起来,随着银子变多,他们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声音也越来越大,最终变为一片疯狂的犬吠。 城主看着陷入疯狂的场面,只觉这些人已经不是人了,他们紧紧盯着每一粒银子,在落入自己手里时的表情犹如恶鬼。 安香园内那梦魇自然也听见了沸腾的“我是一只狗”的叫声,声声凄厉,也不知这些人在做何事,只飘来荡去的想逃出安香园找个人附身,太长时间灵体在外对残魂有害无利。 “梦魇残魂,即便有几分灵智也终究不全,极易被气势所迫。”唐真轻声的复盘着自己的计划,“赌徒之贪为极恶,可斩七情,二十个赌徒气血翻涌为贪所控,哪怕让他们变成狗他们都不带一丝犹豫,气势已成!说你是困兽,你是也是,不是也是!!” 说罢他看向门口。 不知何时一只黑色无尾的大狗正流着口水站在那里,此时的它双眼清白,嘴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像一只狗,更像一个想张嘴说话的人。 “抢了这么久别人的身体,没想到自己最后夺舍了一条狗吧!”唐真对着它咧嘴一笑。 “嗷!!”黑狗猛地扑入屋内,就欲伤人。 唐真不躲不避,反手将桃木枝插入自己口中,用枝条断面在嗓子处一顿搅动,直到感觉一阵腥甜才拿出,他的嗓子破了。 他含着口腔里的血丝,丹田用力,怒目对着扑来的恶犬大喝一声:“揭!!” 威威佛音!龙象罗汉! 当初人魔尊齐渊就曾点评过,此音为驱蚊所创,会的人一学就会,没修为也会。不会的人怎么也不会,有修为也不会。 不过没修为的凡人用出来就真的只能驱蚊而已,所以唐真才用大道之息的树枝戳破了半仙之体的嗓子,期望能喊出一句有杀伤的龙象罗汉音。 可惜不如预期。 被他喷了一头血沫的黑狗一声哀鸣,好似被人踹了一脚,退了几步撞在墙壁上,可这并不致命,那梦魇依然在黑狗体内。 唐真暗叫一声不好,他前面的计划都很顺利!如今已经营造出了困兽犹斗的场景,怎么偏偏在最后杀招上出了失误? 用凡人之力围杀一只残魂梦魇,核心就是不能让它附身于人,所以安香园内只有半仙之体的他和画了‘线’的姚安饶,任何人不能进来帮忙。他本以为将梦魇逼进一只断尾破胆的黑狗体内便万事大吉,却没想到这姚城主找的狗有些过于大和凶猛了。 打得过叫困兽犹斗,打不过就是羊入虎口啊! 此时再张嘴,嗓子已经沙哑,空有半仙之体的他喊了一句龙象罗汉音已是侥幸,哪还有余力再喊。 和当年桃花崖一样,他又技穷了。 黑狗很快起身,看起来并无大碍,它呲着牙缓缓靠近。 唐真吞咽着血沫,如今也只有正面对敌了,在这狭小的屋里,他背靠床帏根本没有退路,一人一狗对峙良久。 “嗷!”黑狗悍然蹦起,唐真伸手去打,却被恶犬直接扑倒,紧接着左臂一阵巨痛,那恶犬的牙齿已经入肉! 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掰住黑狗上颚,不断尝试起身,但这狗太胖太重,他被生生挤在床边的夹角里,无法发力。 黑狗则一口一口不断调整,似乎打算生生咀嚼碎他的小臂,血液混着狗的口水黏黏嗒嗒流了满地。 这一人一狗就像最原始的人兽捕猎一样,在地上厮杀打滚,嘴里都在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声,可惜在这个方面,唐真没有经验且久病缠身虚弱不堪,早早就落入下风,此时只是负隅顽抗而已! 正焦急时,头顶一阵响动。 紧接着“砰!”的一声! 然后砰!砰!砰!三四声连续不断。 本占据优势将唐真压在身下撕咬的黑狗一声呜咽,嘴上失了力气,三步两步退开,摇头晃脑的扭身跑向屋外。 左臂已经血肉模糊的唐真终于脱险,他不断喘着粗气,有些后怕,他刚才真的以为自己要被狗咬死了! 他扭过头,想看看是什么让黑狗退走。 只见白裙女孩盘腿坐在床上,她的手里还高高举着一方砚台。 两人都有些喘,彼此呆呆的对视,两两无言。 姚安饶沉默是因为唐真此时血肉模糊,口中还在不断溢出鲜血,实在骇人,她不知开口问什么,总不好说‘你没事吧’这种场面话。 而唐真沉默则是因为姚安饶脸上还留着他画的‘线’,那墨迹歪歪扭扭贯穿全脸还延伸到了脖子和睡裙,本来高贵典雅的女孩,此刻丑的清新脱俗,尤其举着砚台的姿势,就像是什么母夜叉cosy似的。 他在憋笑,而且憋的有些辛苦,因为胳膊很疼忍不住会呲牙。 最终姚安饶先开口了,她说的话让唐真瞬间没了笑意。 。。。 只听姚安饶认真的问道:“我真的不好看吗?” 那高举砚台的手还没放下,唐真觉得如果自己回答不好,那他的头便可能是刚才的狗头。 第18章 父女相邻无话,人兽相杀无果 见鬼! 唐真很久没有这么尴尬了。 姚安饶竟然听见了他因红儿而吐槽的那句‘也不是很好看’! “当时只是自言自语,那个姚小姐自然是美貌非常,不如先把砚台放下来如何?”唐真只能硬撑,借着伤口疼痛掩盖着脸上的尴尬之色。 “哦。”姚安饶好似才想起举着砚台的事,赶忙放下手臂,但大小姐做事向来规规矩矩,此时坐在床上,砚台无处可放,最后只好装作不在意般双手托在怀里。 “唐仙师,我不是有意听你评价我的。”姚安饶仔细解释。 “虽然我被那妖物干扰难以醒来,但神智大多时候都还算清醒,能听见旁人说话。而且红儿每日都和我念叨唐仙师的事,我又处于假死,只好被迫听了许多。加上我与她亲如姐妹,她若在意,我便难免揪心,如今便多嘴问一句。”说到这里姚安饶眼神微动,似想到了什么。 唐真有些无语,她躺了半个月终于清醒,第一时间竟然先琢磨的是自己闺蜜的八卦? “姚姑娘,我与红儿只是好友而已,你想太多了。”唐真将嘴里的血痰咳出,强撑着站起身来,此时不是闺房夜话的时候。 “而且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梦魇若是脱离狗身,就再难抓住它了,日后它回来报复又是一场大难。” 姚安饶的表情也变的认真,从床上下来,很自然的伸手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唐真,“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此时它依然被困在黑狗体内,只要杀了黑狗,便等于杀了它!但那狗太壮,我的佛音很难一招毙命,而且以我现在的状态只能勉力再用一次佛音了。所以我们可能不得不与它近身搏杀,用牙也好,用手也罢,总之,今晚过后,安香园里只能活人或者活狗。” 唐真说罢抬眼看向姚安饶,他也知道让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富家小姐搏杀一只巨犬未免太难为人了,但她没得选,自己若是死了,她也活不了。 “可是。。。那狗不会躲着我们吗?它若只是躲进灌木里,这么大的院子我们也找不到它啊!”姚安饶并没像他所想的那样面色发白,她只是皱眉思考然后认真的问道。 这大小姐有些不同。 “不会的,它入了狗身,加上心智不全,对我杀意难掩,得了机会必然攻击我。” 姚安饶若有所思的点头,“此园共有前后两院,前院多是树木灌木的造景,那恶犬应是躲在前院,而后院则有专门存放工具的仓库,既然杀狗总不好真和它撕咬,我们先去找找看有没有趁手的刀具。” 唐真心中暗恼,自己在设置计划时还是思维惯性了,没有带入一个凡人视角,当时自己所有心思都在怎么和梦魇斗法上,没怎么考虑杀狗之事,若是提前跟赵护卫要把刀要张弩,哪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不过这位姚大小姐是不是适应的有点太快了? 姚安饶扶着他道:“我虽是小女子,但每年过节都有替家里杀鸡,所以算是有些胆量,先生不用顾虑我。” “嗯!那。。。挺好,非常好。”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接受了杀狗或者被狗杀的命运安排。 他们小心翼翼的下了楼,园内安静非常,月光下树影摇曳,不知哪个黑暗处可能就藏着一双欲吃人的眼睛。 而园外喊声依旧,不过那些赌徒的声音已经嘶哑,虽然情绪还算充沛,但人的嗓子终究是有极限的,时间长了怕是他们想喊也喊不出声来了。 到时梦魇便可尝试离开黑狗的身体了。 姚安饶带着唐真来到库房,这里存放的都只是小厮打扫的杂物,并没有像样的刀具,所以唐真只选了一把用来修剪灌木的大剪刀藏在袖袍里,反倒是姚安饶,她背着一大捆渔网,腰间插着一个小铲子,另一只手还拎着那盏砚台,走出库房时的样子犹如一个女将军,只可怜那白色的睡裙,不仅染了大片墨迹,还沾了血迹和尘土,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若有机会,下死手!”唐真来到前院,凝视着阴森的灌木山石。 姚安饶使劲点了点头,到了此时这个大小姐苍白的面色竟然微微有些潮红,好似有些兴奋。 “汪!”有犬吠响起。 唐真猛地扭身,听声音对方就在不远处的树影里,但月光高悬,那里漆黑一片。 唐真和姚安饶对视一眼,唐真小心的挪动过去,袖中剪刀悄悄握紧,不论那狗从正面还是侧面扑来,唐真都有信心在它咬住自己喉咙前先将它开膛破肚! 走到树下阴影中,并未发现黑狗的身影,就在唐真疑惑之时,忽听身后姚安饶大喊:“小心!” 但为时已晚,头顶恶风已经临身,转身来不及了!这梦魇竟然神志完全到会在树上伏击!? 唐真被它从上至下扑倒在地,恶犬拿住了他的背身也不犹豫,顺势从身后一口咬向他的脖颈。 唐真只好弃了剪刀,双手护住脑后!犬牙入肉,极疼! 姚安饶没有惊呼,看到唐真被擒咬,她猛地甩开渔网,将趴在地上的唐真和趴在唐真背上的黑狗一同网住,然后一手拿着小铲子一手举着砚台便一下下往狗背上招呼! 她力气不大,一时伤不了黑狗壮实的腰身,于是她近乎恶毒的用小铲子捅戳黑狗的断尾处。 刚有凝结迹象的伤口,被她撬开血痂,黑红色的血液再次一小股一小股的涌出。 “嗷!——”吃痛了的黑狗转身欲扑咬她,但渔网所限,动作极其不便。 而姚安饶却只是小步退开,处在渔网外的她掌握着主动,她不断地用小铲子去捅黑狗的鼻子,带着几分报复的畅快,甚至最后克制不住的发出了几声咯咯的笑声。 “真是疯了!”唐真咬着牙趁着黑狗扭头的间隙,手脚并用的往前爬去,虽然狼狈但有效。 而黑狗彻底被激怒了,它对着姚安饶的方向不断冲刺,但只是让细密的网丝不停剐蹭在灌木或者石子上,尤其是狗爪和狗牙与渔网纠缠的越来越深,作茧自缚如此而已。 唐真终于爬出了渔网,他看黑狗一心追咬姚安饶,于是借着背身优势发力一扑。 与刚才的形势正好颠倒,现在是他从黑犬身后压制住了对方!一人一狗隔着渔网一阵翻腾,最终唐真用尚算完好的右臂死死勒住了黑狗的脖颈! 黑狗则奋力扭头咬他,姚安饶也扑了过来,一把将砚台塞进了它的嘴里,死死别住它的上下颚,不让它合嘴,而另一手的小铲子则一刻不停的往黑狗脸上捣,那耷拉着的狗皮发出噗啦噗啦的响声,说不清是口水还是血液一滴滴的溅在她白色的裙摆上。 “按住!!”她一边下黑手一边叫道。 唐真只咬牙发力并不回答。 这时墙外倒是有声音响起:“安饶!安饶!是你在说话吗?你醒了吗?!” 原来是园外护卫听到了犬吠和姚安饶的叫声,唤来了姚城主。 “父亲,是我。”姚安饶一边温柔答话,一边用小铲子捅坏了黑犬一侧的眼睛,那黑狗一阵恶嚎翻腾,唐真几乎拿不住它。 “安饶!你好了?我这就进来接你!你怎样?没事吧!怎么有狗叫声?”城主听见里面狗叫声越来越凶,心中担心不已。 唐真咬牙较力,嘶哑的道,“不能开门!不能进来!啥都不能停,不然它。。。夺舍别人。” “别进来!我没事!!”姚安饶冷静的说道,然后又开始用小铲子去捣黑狗另一侧的眼睛。 黑狗疼的吱哇乱叫,但犹有余力,而唐真本就脱力加受伤,此时失血过多更是感觉眼前漂浮着雪花碎点,箍住黑犬脖颈的手已经没了知觉,全靠身体压在上面,外面的赌徒喊声也已经干瘪,只有寥寥几人勉强出声。 此时已到了最终分生死之时。 唐真用嘴叼住桃木枝,然后猛地一口咬在了黑狗的耳朵上,犹如情侣之间要说彼此最最隐私的情话一般,他从嘴里恨恨的挤出一个字:“揭!!!” 听了这“蜜语”的黑狗一声呜咽,抽搐起来,姚安饶则将小铲子对准黑狗的眼窝,整个人全力压上,滋滋飞溅的血液溅了她一脸,也掩盖了她身上那条黑色的墨线。 顾不得了!生死之间,唯有你死我活大开大合! 一墙之隔的城主双拳攥紧,整个人微微颤抖,红儿也在颤抖,但她依然将一块块银子砸在那些赌徒身上,逼他们大声喊! 最终,只有一声短暂的呜咽,犹如噩梦结束,园里再无声音。 城主紧贴着园墙,不敢出声,他担心没人回答,担心出现最坏的结果。 好在多年城主,让他明白事情缓急轻重,他记着唐真的教导,不论发生什么都等明天天亮了再打开园门,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城主转过身,看着面色干红只剩嘶嘶鸭嗓的赌徒们道:“换成金瓜子,只要还能喊出声的,一个字一粒金瓜子!!” 于是嘶哑的喊声断断续续叫了整夜,直到第一缕阳光刺破北阳城。 第19章 苦,甜 日光破晓,金红色的光芒自山脉那头升起,犹如一片剑刃划破了夜幕,同时也给焦急了一夜的人们划开了安香园的结局。 沉重的锁链落地,安香园外的人们向里涌入。 最先是赵护卫,手中长剑出鞘,整个人犹如一阵风呼的消失在安香园深处,炼气境武夫跑起来凡人根本看不清。红儿紧随其后,她没有赵护卫那么快,但她很熟悉这里,一路直穿花坛假山,小跑着直奔昨夜交战最激烈的地点。 最后是姚城主和他身后的一众护院杂役,小厮们拿着刀枪棍棒四下警惕,姚城主没有跑,他面色严肃目光沉静,大步沿着石路穿行,让身后众人心里都安稳了很多。 但没人看得见他袖袍里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忽的听见一声惊呼! 是红儿的。 他心里一沉,即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时也觉得口舌干痒,喉咙发涩。 转过最后一处遮掩,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骇然不已。 本该典雅温馨的小院如今已变成地狱模样,三具一动不动的身体交叠着躺在大片已经凝结的血迹之中,刺鼻的血腥味好似在诉说昨晚这里的战况激烈,黑狗被压在最下面,渔网与黑色的皮毛纠缠拖拽,在青色的石砖上带出各种奇怪的线条。唐真整个人压在黑狗之上,一手搂住狗头,脑袋垂下好似要和黑狗说什么,又或者要撕咬黑狗的喉咙。 姚安饶则面朝着黑狗和唐真扑倒,上半身都压在了一人一狗的头上,双手交于腹部,看的出在最后一刻她还在发力把什么东西捅进某个人或狗的身体。 赵护卫持着剑一步步走向这堆‘东西’,他保持着十足的警惕,用指尖轻轻触碰最外层的姚安饶的脖颈,然后猛地抬头大喊:“叫郎中!!” 听到这话姚城主终于在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双手一挥,猛地冲上前去,叫郎中便代表人还没断气! 紧接着众人都开始忙乱起来,解渔网找担架喊郎中一时乱成了一团。 这场战斗死去的只有黑狗,它双眼被挖,尤其是左眼,一把小铲子陷入眼窝几乎直达脑干,左耳也是稀烂,分不清脑浆还是血液黏糊糊溢了一地。 唐真伤的最重,他左臂被撕开了数道巨大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其他地方的擦伤咬伤更是不计其数,更严重的则是他两次借助枯枝使用龙象罗汉音,喉咙受损严重,这时还有血丝一缕缕溢出,此时的他已经因失血过多进入垂危,再晚些怕是阎王难救。 而姚安饶则完全没有外伤,那些墨迹血迹与尘土只是看起来狼狈,并没有真的影响到她丝毫,但昏迷中的她的脸色并不比唐真强多少。 要知道,她可是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月,期间一直在与夺舍她的梦魇抗争,精神高度紧绷。正常情况下在梦魇被驱逐的那一刻,她便该瞬间昏死过去,毕竟正常人半个月不睡早就该当场猝死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而且举起了砚台。 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困,也没人知道她在搀扶唐真时,也在借着唐真让自己站稳,更没人知道到底是多么可怕的意志在驱使着她与恶犬如此拼杀了半夜才昏迷过去。 也许当时的唐真有机会意识到,但情况危急,他没来及细想。 如今的情况要比姚城主预想的好很多!他终于能平定心绪安排后事,他沉声吩咐:“把狗尸烧成灰,烧的干干净净!立刻搜查安香园,凡是活着的东西,不论是老鼠还是鱼虾,只要能动的都烧了!全府保持警戒,任何外人不得非召入内!凡有言行奇怪者,突然昏迷者立即控制封锁!” “一切,都等仙师和小女醒来再说。” 城主府封门,但北阳城里已经开始流传这一夜的离奇故事了。 故事的来源是一群赌徒,他们带着巨量的财产回到了赌坊,只是很多人失了声,成了半个哑巴,其中大多数在赌场风光了一年半载,然后落魄、残疾、死去,他们带出来的故事倒是比他们活的长久了一些。 不过这都是无关的后话了。 。 。 。 安香园的二层小楼烧了,或者说整座安香园都被平了,那群小厮挖地三尺,连蚯蚓都抓出来烧成了灰,那片地已是一片荒土。 红儿有些惋惜,她和小姐从小在那里长大,那里留下了几乎全部的童年记忆。 “你说,砚台这东西发明最初是用来做什么的?”姚安饶坐在床上看红儿绣东西。 她睡了整整两周,如今苏醒虽然面色依旧苍白,眼神无光,但已胜过之前好多,所以平日会和红儿聊聊天以打发无聊的休养时光。 “小姐你刚养好精神,郎中说切不能多思多想,不然会伤了元神。”红儿专注于绣工,并不想搭理小姐的奇怪问题。 “你在绣什么?”姚安饶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小玩意罢了。” 姚安饶却不依不饶,“这是荷包?绣的图案是松下鹤?打算送给谁?” 红儿不答。 “要是送给唐先生,为什么不绣双蝶鸳鸯的,情物要讲究寓意啊!”姚安饶反而更来劲,企图点破红儿的心思。 “我和狗安本来只是朋友,他如今救了小姐你,算是我的恩人。”红儿声音平稳,看不出变化。 “哦,那就好。”姚安饶挑了挑漂亮的眉毛,无光的眼睛里流露出与她不匹配的恶趣味,“他再落魄也是个修道之人,按他的说辞,什么半仙之体很可能寿元都与你我不同,对待爱情怕也是。。。不拘小节。” 说到这里姚安饶微微蹙眉,她想起了那个男人提起的‘故人’。 “我知道的。”红儿依旧没什么表示,好像讨论的是一个陌生人。 “好红儿!”姚安饶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父亲已经决定收你为义女,你如今是城主府的二小姐,是我的妹妹,这城里的人你谁都配得上,但唯独他不行。他不在城里,他在天上。” 姚安饶伸手指了指天。 红儿顺着她的手指抬起头看了看屋顶,又低下头道:“他是天上地下与我何干?” 姚安饶看她没有反应,于是愈发想见到点什么,循循低声道“最重要的是,他若真是个厉害的修士也罢,那你便做个妾室,说不定也能福寿绵长,到时候整个城主府都跟着鸡犬升天。但偏偏他从天上掉了下来,根本没有以前厉害,可他以前的仇家却还在天上。” “一个梦魇就搅的城主府天翻地覆,若是他的过往来寻仇,你怎么办?我怎么办?”姚安饶有些感慨,“人不怕穷,也不怕富贵,就怕曾经富贵如今穷啊!” “小姐,你越发奇怪了,总是在瞎想这些。”红儿缓声说。 两人陷入了沉默,其实姚安饶说的仇家未必是真仇家,红儿也明白自家小姐想说的是什么。 故人。 那个‘故人’若是和唐苟安有情,红儿该如何自处?若是‘故人’还活着,因此生妒,打杀了红儿怎么办?唐苟安是否护得住?更何况感情这东西最不讲究的就是先来后到,但最讲究的也是先来后到。 姚安饶气恼的挠了挠头发,她那清净明华的长相与她的动作格格不入,她觉得自己在对着一团棉花发力。 她使劲捅了捅红儿,像是发泄。 红儿微微偏头靠在了姚安饶的身上,黑色的长发披下,药香与女儿香交织,红儿有些无奈又有些疲惫道:“小姐,想那么多不累吗?” 姚安饶微微低头,面色沉静下来,带着几分怜悯道:“丫头,你藏那么多就不累吗?” 这时,屋门外突然响起小厮的喊声:“大小姐二小姐,仙师醒了!老爷叫二位小姐过去呢!” 红儿轻轻放下手里的绣活,站起身出门,临出门时回头道:“我还好。” 姚安饶看着这丫头的背影,眼睛微眯,她觉得有人好卑鄙,竟然趁着自己昏迷骗走了自己的丫鬟。 。。。 唐真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一只粽子,绷带缠满了全身,只能保持一个姿势仰望着屋顶,几张大脸探头探脑的出现在视野里。 “仙师!仙师!你醒了啊!”姚城主那张方正的大脸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喜色。 红儿的小脸上满是泪珠,要不是姚安饶拿手绢给她擦,恐怕鼻涕眼泪都得滴到他的脸上。 “唐先生,小女子姚安饶还未谢过您的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姚安饶反倒是情绪最稳定的那一个,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只可惜唐真不能扭头,也没看见她到底拜没拜。 不过想起她举着砚台的样子,莫名感觉这个女孩的语气有着一股奇怪的疏离?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声,嗓子疼的厉害。 “仙师别着急说话,您这嗓子还得好好修养。”城主赶忙叮嘱,“郎中嘱咐了要勤吃药才好。” 红儿赶忙端着药过来,盛起一勺轻轻吹凉。 “仙师重伤未愈,我们先退下,等您养好精神我们再来。”城主和姚安饶离开了,只留下喂药的红儿。 唐真没有拒绝的能力,这丫头一勺勺不停,喝了一碗还有一碗,足足四五碗中草药下肚,唐真苦的舌头都没了知觉,只觉得今生再也不想吃药了。 “医生说,一天三次,再吃个一周就能好了!”红儿的话犹如恶魔。 庸医!唐真在心里狠狠腹诽,他抿着嘴唇,以示抗议,希望红儿能明白他的意思。 红儿看着苦的脸色发青的唐真,又想了想自己试凉药汤时尝到的味道,不由吐了吐舌头。 “苦是苦了点,但良药苦口利于病。” 唐真依旧紧闭着嘴表达自己的态度,坚决不吃,半仙之体的恢复能力应该比正常人强些,不吃药应该也能好。 “狗安,听话,张嘴。”红儿像是哄孩子一样。 唐真坚决不从,干脆抿着嘴闭上了眼睛,任凭红儿怎么说他也不搭理,只当自己睡着了。 红儿劝了几句最终无声,房间里陷入安静。 闭目的黑暗让人有几分困意,唐真精神的疲惫涌了上来,就在他即将睡着时,忽然感到一股温软附上了他的唇,随后有些生疏的咬开了他的唇齿,紧接着一股沁入骨髓的甜津,让苦的发涩的舌头几乎战栗。 味觉直通大脑,唐真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呻吟声,一颗冰糖完整的落入了他嘴里,温软缓缓离开时还带起几缕细丝。 不知还带走了多少残留的苦味。 第20章 零散故事,片刻温馨 唐真睁开眼,红儿居高临下离他很近,那双眼睛有着荡漾的水色,她看到唐真睁眼,有些慌张的咽了口唾沫,低声说:“你该休息了,今晚再吃药!” 随后伸出手盖住了他的视线,她仗着唐真全身动弹不得,进行了强制的物理闭眼。 被锁在黑暗里不知多久,唐真疲惫的睡去了,等他再次醒来红儿已经不在,房间里烛火明亮,一个不认识的小丫鬟端着药碗过来,他被迫的喝了干净,小丫鬟才拿着药坛子离开,烛火熄灭,屋子里重归安静。 直到吱呀一声门响,有人踮着脚步而来,这次她先伸手盖住了唐真的眼睛,不给他任何机会,冰糖入口后,甚至还带着几分放肆的伸了伸舌头,以示自己的完全胜利。 随后对方离开,唐真全程不是被捂着眼,就是视角受限完全看不到人,如同一个玩偶被玩弄。 只有嘴里的冰糖依旧甜的渗人。 。。。 入夜,破庙里火堆燃起,乞丐们将白天捡到的破菜烂叶残羹冷饭一股脑倒进锅里,用烧过的木棍搅拌,这便是破庙今天的晚饭了。 “哎,也不知道三只眼跑哪去了!”有人小声叹气,这话很快得到了周围人的认同,每到这种时候大家都会想起那个少年和他拎在手里的羊下水。 那段日子是破庙最幸福的时光,每隔个七八天,唐真就会提着荤腥回来,让乞丐们觉得自己过的就是官老爷的日子!天天喝肉汤,不是官老爷还是什么?! “别是死了吧!”有人挠着头皮,哗哗白雪落入锅里。 “唉,可能就是死了,听说前几天有人在城里河上见到了尸漂子,说不定就是三只眼那小子呢!他不就在码头干活吗!”有人提供线索。 又是一阵安静,大家都有些伤心,为了羊下水。 老拐子没有加入讨论,他记得唐真临走时的样子,他当时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年轻而有朝气,好似他不是个小乞丐,而是。。小神仙? 小神仙怎么会随便死呢? “就是这里?”有声音在庙外响起。 众乞丐茫然抬头,只见几个人影大步走进庙内,摇摆不定的火光照在刀鞘的护手上,刺的人眼睛疼。 众乞丐瑟缩的往后退去,大晚上怎么有官老爷来破城隍庙!? 只有老拐子一眼看见了为首那人,他爬出人群恭敬道:“赵爷!我是老拐子!您大半夜怎么来了这嘞?有事找我的话,您知会一声就是了啊!” 赵护卫摇头:“不是我找你。”说罢让开身子,一个白色长裙的女孩笔直的站在他身后,眉目清秀,好看的紧!像是庙里的女菩萨像。 “这就是城隍庙?”她打量了一下众乞丐,然后又走到那锅煮沸了的‘粥’旁看了看,但被那气味熏得一呛,又退了回去。 “姚。。。小姐?”老拐子借着火光仔细辨认,才确定这真的是城主家的千金大小姐! “你好。”姚安饶对他笑着点头,“半夜叨扰各位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小姐您有事吩咐就是。”老拐子毕恭毕敬。 “有件事要通知各位,这旧城隍庙要翻新了!” 此话一出乞丐们一阵嘈杂,老拐子也是眼前一黑,颤巍巍的开口道:“小姐!我们。。这庙早已是我们的藏身之所了,它好好的翻新作甚!那岂不是逼得我们无家可活!” “这个各位不用担心,为了防止这里聚集的流民无处可栖,进入城内扰乱治安,故而城主府有令,凡是这庙里的流民都可做为翻新城隍庙的帮工,只要在这期间认真干活,城主府就负责大家的起居吃食,每日一文钱工薪,在城隍庙修完后,可以得到北阳城民籍,不再是流民。”姚安饶对着众乞丐微笑,此刻月光从屋顶破洞照入庙里,落在她身上犹如一尊放着白光的菩萨在世。 于是乞丐们纷纷拜倒,“谢谢女菩萨!!” 老拐子面露喜色,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已经七十,身体只剩皮包骨,走路尚需喘,根本做不了帮工,这改命的机会他是用不到了。 要是。。要是三眼那孩子还在就好了!有了北阳城的民籍,那小子就能在北阳城娶妻生子嘞! 就在他想着这些时,姚安饶走近两步道:“老人家,还有一事只说与你一人听。” “城内码头缺一位茶头,每日工钱四文,餐三顿,茶水自由,住宿可在码头棚屋,不知老人家心中怎想?” “啊?可是我。。我不会煮茶嘞。”老拐子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烧开水便可,和你们做的那锅。。。饭粥。。差不多。”姚安饶犹豫道。 老拐子不知自己积了什么德,才有如此富贵,只连连点头。 忽然他的脑子里抓住了什么,抬起头,“敢问小姐,可知。。可知一叫三眼的。。” “老人家安心便是,过些时日说不定他会来与您亲自解释。”姚安饶温柔的笑着。 老拐子不断点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嘞!”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外伤亦是。 喝了一周苦药的唐真终于拆除了大部分绷带,嗓子也逐渐可以说话了。 现在每日他可以坐在轮椅上被红儿推出屋晒晒太阳。 之所以身体痊愈这么快,离不开红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一个人包揽了大半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每日擦拭身体、换药包扎、捣熬草药、喂饭。。喂糖。 其实城主府有很多丫鬟婆子,按理说轮不到红儿这个未出阁的二小姐做这些,但红儿自己坚持如此,倒不是她多喜欢照顾人,更不是为了感动唐真什么的,其实理由满自私和奇特的。 纯粹是因为她喜欢看着唐真一动不动任她摆布的样子,这会给她带来一种充实感,好像这样的唐真就不在天上,而在她的身边。 姚安饶那句‘他不在城里,而在天上’她听的清楚,所以有些担心这个家伙突然就回天上去了。 于是就有了那日突然的喂糖,她与小姐不同,当时的她没有细想,也没有打算,只是想了便做了。 她总是很快做出决定,然后毫不犹豫的执行。 第21章 错乱文章伏线短,可怜谜底1章圆 “破庙整修了,由城主府牵头,那附近的流民都被编入民册有了民籍,若是有心也可留下来当翻新破庙的帮工,日薪一文,三顿饭。那个叫老拐子的老乞丐如今在码头做茶头,工作就是泡泡茶,晒晒太阳。”红儿嘴里碎碎念着城里最近发生的事。 “那岂不是和我一样?”唐真不由笑了起来。 红儿想了想,还真是,唐真每天就是晒晒太阳。 “这件事你们费心了,谢谢。”笑完,唐真认真的说,城主府明显是用了心的,若是忽然给那些乞丐一笔钱,他们根本留不住,搞不好反而害了他们,那二十个赌徒就是例子。 “这件事都是小姐一个人安排的,最近她为了这些事忙的很,都不怎么回府了。”红儿道。 “我会亲自感谢她的。”这个姚安饶做事确实很有一套,不论是报恩还是。。杀狗。 “对了,明日家主要摆宴,庆祝你和小姐身体康复顺利。”红儿替他扫落头上的落叶,动作自然。 “嗯。” 翌日,城主府大门敞开,北阳城里有些名姓的人物纷纷驾车而来,一是来恭贺城主家千金摆脱妖魔,二是来认识认识传说中用计谋除掉妖魔的仙师。 礼物堆叠,唱名不绝,戏班加紧开嗓,火房半日不歇。 唐真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在红儿帮助下换了体面的道袍,累得不行,红儿小心扶他坐在椅子上,开始给他梳头,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准备出嫁的富家小姐。 “一会儿要来好多大人物,狗安你就不紧张吗?”红儿看唐真无聊的打哈欠,轻声问道。 “能有多大?能有我见过的大吗?”唐真闭目养神随口答道,且不说交过手的人魔尊,自己那正道魁首的师父可是天底下最爱摆排场的主儿! 红儿撅了噘嘴道:“哦,城里的观主和家主就是我见过最大的人物了。” “你不该叫他义父了吗?” “忘了。” “再说你见过最大的人物。。。应该是我才对吧!在你面前的可是青云榜榜首、天下魔修的心魔、紫云圣人的大弟子、修道天才的领头羊、九州大会的客座长老!人称‘求法真君’的天下第一金丹境!” 唐真摇头晃脑念出自己的头衔,如今他已经可以作为外人视角来看待那段过往的岁月了。 “吹牛,以后大舌头!” 红儿才不信他的鬼话呢,自打他病好了,这个人就比以前嘴贫多了!好似解开了什么心结。 以前的他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也很少笑,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大叔,而现在的他则像是个普通的少年。 不论狗安还是三眼,亦或者大叔还是少年,红儿都蛮喜欢的。 开席时间临近,城中大人物们都已入座,相熟之人彼此问候,小小的北阳城里容不下什么江湖恩怨。 “唐仙师到——!”门外唱名声响,众人纷纷起身往外迎去,打算一睹仙师风采。 却只看见一个满身药香的少年坐在轮椅上缓缓而来,他的额头上有一黑色胎记,就好似长了第三只眼睛,撇开这异象,他本身相貌也算俊逸,只是在场的习武之人都能看出其身上伤势严重且本源亏损。 即便是推轮椅的红儿和姚安饶看起来都比他气色好得多。 在座众人早就过了以外貌取人的年纪,只微微一顿便纷纷迎上拱手,客套赞美之言不绝。 唐真也是来者不拒,逢人就恭维两句,这方面他有非常丰富的经验,不过以前和他客套的都是仙人大儒、佛子皇女罢了。 “小仙师如此年纪就能除妖实在厉害,可惜我北阳城内的修士都去了朝阳城法会,若是他们在,还能与小仙师探讨道法,彼此有所进益!如今只能是我们这帮凡夫陪你侃大山了!哈哈哈!”有位身披甲胄的武官最是话多,嗓门还大。 “确实,实在是可惜。”唐真一边吃着红儿剥好的虾,一边点头,“不过我听说他们就快回来了。” “嗯,没错!按约定日期再有一周,我北阳城就不会如此防卫空虚了!而且我城中有一道观,名为云火观,观主道法高深,为人正直,还与小仙师一样,面有异象,你们二人定然能成为道友,相互扶持。”姚城主笑着说道。 “嗯?什么异象?”唐真也多少听说这位观主,于是好奇问道。 姚安饶与各位叔伯见完了礼后道:“观主号云火道人,他脸上有一片红色云彩状的印记,每每除妖时,可将其化为一片火云焚化妖魔,甚是厉害。” “应该是仙胎吧,确实是正道修士常用之法。”唐真点头,这个云火道人应该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不过为什么把仙胎修炼到脸上呢?藏在手臂或者后背上,不仅能出其不意,还不影响美观多好? 周围人提起云火道人无不赞不绝口,显然此人在城里威望极高,应该是公认的北阳城第一人,与城主地位仿佛。 “唐先生,你刚才说的仙胎是什么意思?”姚安饶似乎有些好奇,她凑到唐真身边小声问道。 唐真随口答道:“化灵为仙,吞仙入体,养以道念,用以灵修,恰如凡人养胎,故名仙胎。” 姚安饶认真的听着,似懂非懂的点头。 “那怎么化灵为仙?吞仙入体呢?”她接着问。 “你想养仙胎?”唐真笑了笑,“那要有筑基修为,通过夜以继日的观想灵物,如浮尘、云朵、蟾蜍之类的,待到神念与灵物相合,再将灵物吞入体内化为身上纹路,便是仙胎了。” “哦,什么样的灵物都可以吗?” “灵物,起码要有灵,比如那位云火道人,我猜他的仙胎应是在仙山里观到的一抹带着灵气的火烧云。”唐真知无不答,这些都是修行界的常识。 “很难的样子。”姚安饶的手无意识的捻了捻秀发。 “并不难,一般筑基境都会尝试养一个仙胎,可攻可守,斗法时非常全面,有的灵物还自带特殊功效,比如飞行、改运、解毒之类的。属于筑基境最实用的法术之一,但筑基之后大多修士都会舍弃仙胎,养它需要道念,难免耽误修行。”唐真吃了口红儿喂到嘴边的菜,又补充道“:当然,我并没养过仙胎,只是略微了解一些,说的不一定全对。”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没养过。 因为他总不能告诉姚安饶,自己只在筑基期待了一个月,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破境了,那一个月里他还天天忙着和南红枝吵架,哪有功夫研究什么仙胎。。。 姚安饶不再言语,只是自己低头思索。 这场宴席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唐真被红儿投喂的肚子都鼓了起来,这丫头脑袋里都是什么吃得多好的快,吃得饱身体好之类的顺口溜。 饱食之后带着困意的唐真早早睡去,大梦春秋,他很久没有做恶梦了。 大抵是因为这次他以为自己终于将人魔尊拦在了线外。 第22章 原是少女心不定,祸不寻人人自找 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是姚安饶的自我修复能力,在经历如此大病之后,短短几天时间她就又开始出现在北阳城里,修整城隍庙、难民流民统计入籍、打击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等事项里都能看见她的身影,让人觉得她甚至比以前还要更活跃些。 再加上她长得本就有三分佛像,如今又在遭遇妖魔后还要坚持行善举,更是让城内百姓尊崇备至,若非她太过年幼怕是都要铸像立庙了。 大家都说因为经历过生死考验,所以姚家千金顿悟了。 只有红儿知道小姐一定有着什么打算,只是她最近忙着照顾唐真,并未细问。 所以当她推开自己屋门,却看到姚安饶正坐在她屋的窗前发呆时,也不觉得惊讶。 昏暗的天光下姚安饶看起来有些朦胧。 姚安饶的声音清冽,“你回来了?当了二小姐还天天伺候人,不嫌累吗?还没嫁过去就跟个丫鬟似的,不怕以后嫁过去帮人推背!?” 这话很突兀,很让人不知如何回答,尤其是如此美丽的少女面无表情的说出来。 即便有所准备,红儿也被这虎狼之词惊呆了一时,小脸一时红一时白,又气又羞,只愤愤的憋出一句:“发什么疯!” 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你走吧!亏我这么多天忙前忙后为了帮你这小蹄子!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姚安饶倒也不怕,反而叫嚣起来,她掐着腰的样子和红儿平常如出一辙,只是可惜她那清净的脸蛋,此刻嚣张起来反而分外的可恶。 红儿转过身,她太了解姚安饶了,多数时候她都是端庄稳重与人为善甚至带着几分佛性的大小姐,但有些时候她又会突然露出奇怪恶劣的性格,这往往代表着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情绪无法保持稳定,索性发起疯来。 “你这些天不是在忙翻修城隍庙的事吗?”红儿轻声问。 “翻修一个破庙哪里需要我?我又不懂土木又抬不动石砖的!”姚安饶挑了挑眉毛,带着几分窃喜,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匣子和一本书,轻轻放在桌上。 木匣朴素,书籍老旧,一看就是陈年旧物。 她伸手招了招,红儿便走到近处,她一把将红儿拉坐到了自己怀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匣子的盖子。 一股温热的红光亮起。 红儿不知是什么,那匣里的红光时而有形,时而无形,状似云彩。。。 “这是什么?”她问。 姚安饶将嘴贴在红儿的耳朵上,几乎嗫嚅的轻声说:“它来自从云火观——观主的寝室——床下最隐蔽的暗格。” 红儿顾不得痒,整个人已经呆住了!火云观,观主,暗格?再联想起唐真白天酒席上与姚安饶的所聊的话题! 仙胎?灵物!一个可怕的答案在她脑海里浮现,她甚至不敢问出口。 “哈哈哈!惊不惊喜?” 姚安饶一把盖上了匣子盖,搂着怀里的红儿笑的左摇右倒,好像要笑出眼泪来,这个温柔美丽的姑娘像是疯掉了一般。 “而且。。而且我啊。。。偷了。。两盒!!哈哈哈!两盒!!” 红儿猛地挣开她的怀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喝道:“姚安饶!你疯了吗!这会害死府上所有人的!” “安心,观主又不在,此事绝对不会出问题的,我可是整整筹谋了一周时间,现在首尾都已收拾干净了。”姚安饶起身轻轻的捋顺红儿炸起来的头发,这话其实更恐怖,姚安饶不过刚刚清醒了一周多一点的时间而已,竟然做了如此多事,什么修整城隍庙,什么救济难民,都不过是为此事打的幌子?! “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姚安饶使劲捏了捏红儿的脸颊。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红儿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她不理解,姚安饶才刚刚脱离梦魇的危险,为什么又急不可耐地跳入另一个危险中,而且要拖着所有人一起跳。 “为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为了你啊!”姚安饶将匣子和道书塞进红儿手里,“你若不成仙,就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奢望别人可怜是天下最可怜的事,我的妹妹绝不会沦落到给人推背,什么故人新人都不行!” 说到此处,姚安饶的目光变得凛然,她坐回椅子上有些懒散的说道:“我告诉你,姚红儿。这就是你此生最好的机会。不!唯一的机会!那道书就是修道的功法,那红光我本来还以为是什么丹药,今日一听才知是养仙胎所用的灵物,只要修到筑基,你便可以把它养成仙胎,到时候也该配得上那小乞丐了,总好过作为凡人生死爱恨全听别人指挥。” “你自己选吧!你不要,我就自己修,总归是还不回去了的。”姚安饶说完,就不再在意红儿了,默默的转头看向窗外,又变成了那副悲伤朦胧的样子。 红儿看着手里的道书《火行决道参》,脑中回想着姚安饶的话,有些无奈的叹气一声。 她走到床边,将道书和匣子一并藏入了自己床头小柜。 姚安饶一把抱住红儿,又变的满脸笑容,“果然是好妹妹,你我以后一起当神仙。” 红儿不答,只是轻轻将头靠在了姚安饶的胸口上,听到她的心扑通通跳个不停。 姚安饶是紧张的,是害怕的,她担心事发,也担心害了全家,更担心红儿不陪她一起。 不过她对红儿判断没有错,这丫头性格极其果断,她在做某些重要决定时往往依靠直观感受。 说到底红儿的心底也有着小小的不甘心。 她也想。。在天上。 。。。 此时的唐真还不知道姚安饶和红儿搞了这么大的事,如果知道。。也没啥,又不是要入魔,只是修行而已。 他依然每日晒太阳,让红儿推着他在城主府里转圈,过着老年人的生活,直到护腿的木板被拆开,他才开始拄着城主送的红木虎头杖开始自己做康复训练。 “小仙师,我这剑术如何?”赵护卫带着护院们练武,正好看到拄着拐杖的唐真挪着步子走过,笑着问道。 如今城主府众人对于唐真都是十分尊敬,视为自己人。 “赵护卫,自然是武艺高强。”唐真笑了笑答道。 “哈哈哈!那也比不上小仙师一二啊!” 唐真摇头,“你这武艺远胜于大多数普通修士,武艺是武艺,法术是法术,我辈修士参禅悟道,尔辈武者熬练筋骨,所求不同,结果自然不同。比如我通晓些剑理,却并不会使剑,即便可飞剑取人头,但却做不到仗剑斩恶犬。” “哈哈哈哈哈哈!那就以后仗剑斩狗这种事就让我这大老粗来吧!”赵护卫大笑。 唐真也笑着挪步离开,那些话其实是他最近的感悟,这次除妖的过程可以说是丑陋不堪,在地上打滚,咬狗耳朵,实在与狗无异,唐真惊觉自己如此孱弱,也怪他曾经术法天赋太好,跟别人斗法都是抬手呼风唤雨,往往还未近他身便被他神威慑服。 仔细想想和自己同档次的天骄若是修为尽失遇到那黑犬会怎样? 剑山疯丫头那帮人不说,都是用剑的天才,随手拿根树枝没有真元都能捅穿石板。 笑脸和尚那群秃头虽然不怎么打架,但看着人高马大,而且佛宗弟子有很多法术本就是武学衍生而来,身上肯定是有些武艺的,平常虎狼尚且难以近身,恶犬更是不必说了。 那剩下的便只有臭书生们了,娘娘腔应该跟自己水平差不多,毕竟读书人,总不会舞刀弄枪吧! 想到这,唐真才心情好些,起码自己不是最差的一批。 第23章 红儿问道,唐真说法 对于个病人来说,城主府有些过于大了,漫步在亭台楼阁间,好似永远走不到出路,好在唐真有足够的时间,他一路走走停停,缓慢而悠然。 无心时反而遇到了两件新鲜事。 第一件是走到前院时,唐真正巧看到前不久宴会上那个大嗓门的武将,那汉子披着甲胄沉着脸大步走过前堂。 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哪来的那么多河漂子!没完没了!真当我北阳城的官兵是吃素的?直娘贼,别让我知道是哪个泼皮闹事,看老子不打断他的狗腿!” 虽然只是嘟囔,奈何嗓门太大,唐真听的一清二楚。 北阳城内的码头是最富饶最核心的区域,漕帮散户们帮派林立,有些杀人抛尸并不少见,再加上城里百姓避暑下水也时有失足,故而每年都有不少河漂子被打捞上岸。 唐真很好奇为什么这武将会因此生气。 不过二人并不熟,再加上那武将走的太快,唐真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对方就已经没影了。 第二件事则是在唐真磨磨蹭蹭回屋的路上,在一个小凉亭下他看到了红儿。 透过一扇小拱门,小丫头正坐在石椅上读书,日光斑驳,她坐的笔直明亮,盘膝抬颈,竟有几分道家鹤姿的模样。 唐真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丫头的气质变了这么多,明明之前还是个穿着马面裙掐着腰走路的小丫头,怎么突然长大了似的? 红儿似有所感的回过头,眉目宁静的与唐真对视,唐真再次被惊的恍惚起来,本就相似的眉眼如今变得更加像了。 “你身体还未好全,别劳累过度。”她放下书,像个老妈子一样说道。 唐真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亭子前。 “你看什么呢?” 红儿将手里的书递给唐真。 他随手翻开,眉毛微微蹙起。 “道书?”他又翻了几页,眉毛皱的更深。 这是一本不入流的道家功法,创作的人要是超过金丹境,他把这本书吃了。 随手将书扔到桌子上,语带不快道:“修炼最讲天赋,其次就是功法,你既没有天赋还修炼这种功法,这辈子怕是金丹无望了。” 在修炼一事上,唐真自诩还是有些发言权的,红儿若是想修仙,他自然可以给她量身定制一套功课,未来展望个金丹境还是绰绰有余的,如何修这种东西?! “金丹是在哪?没有金丹不能筑基吗?”红儿歪了歪头,她对境界之类的完全不懂。 在她心里筑基就是非常厉害了,云火观主不就是筑基吗? 她的态度让唐真更生气了,“修行要先入道,随后筑基有为,紧接着炼神返虚,再之后是金丹境,天仙境,最后入圣成为准圣,若能得一二大道则可为圣人尊者,与天同寿。” “筑基只在第二层吗?”红儿有些震惊,没想到自己以为很厉害的境界竟然只是修道的起步。 “入道不算境界!筑基是第一层。”唐真没好气的吐槽。 “哦。。。那我筑基就行。”红儿初心不改。 “你。。。”唐真一时语塞,每个修行者踏上修行路都是为了争先成圣,突然遇到这么一个筑基就满意的家伙,实在是又气又想笑。 红儿看他生气,也不解释只是轻轻的笑,她并非胸无大志,只是她了解自己,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她修道并不是为了追求长生和力量,只是为了站在唐真身边时能轻松一些。 “我给你换套术法吧!这套实在不行。”唐真随手开始撕巴那本道书,然后叠起了纸飞机。 “好。”红儿乖巧的点头,又道:“还有小姐!也帮她换一本吧,她似乎修这本道书不太舒服的样子。” “她也修道了?”唐真停下手中的动作,坐直了身子。 “是的,实际上这道书是。。。”红儿小声将关于《火行决道藏》和火云灵物的事一股脑的告诉了唐真。 听的唐真眼皮直跳,冒这么大风险偷这种东西? 这玩意扔地上,但凡他低头看一眼都怕耽误了修行。 姚安饶是不是脑子坏了?亏他还以为对方是个办事能力极强的人!要想修道问自己不就好了,天下第一的求法真君随便吐口痰都比这道术来的高级。 难不成她就喜欢这种刺激的玩法?不会那梦妖也是她自己招来寻刺激的吧?变态! 姚安饶这心性当魔修倒是挺合适的,唐真有些恶毒的腹诽。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不安,这姚安饶修道自己真得介入一下,不然放任姚安饶自己作下去,难保有一天这家伙不会把红儿一起害了! 。。。 太阳西落,马车驶入城主府,姚安饶拎着马家糕点铺的盒子下了车,最近烦心事很多,她有些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所以要吃些甜食,女孩子的心情就是会随着甜品变好的啊~ 走入院里,发现自己的窗台边亮着烛火,应是红儿在等她,姚安饶有些雀跃的小跑几步推开房门。 “红儿~快来让姐姐抱抱!!不然不给你藕粉糕吃哦!” 房间里很安静,没人回答,唐真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前,姚安饶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替自己尴尬的情绪。 唐真微微抿了抿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道:“是红儿让我在这等你的。” 姚安饶只恨手里是装糕点的篮子而不是个砚台,不然也许她在唐真后脑来一下,就能让他忘了刚才那一幕! 同时她心中也在暗骂红儿这小蹄子坏的离谱,你自己喜欢的人往自己屋里带啊!为什么往我房里带!?我不要面子的吗? 她压住羞恼,微微躬身行礼,露出富家小姐那种亲切而疏离的微笑,企图让对方以为刚才的都是幻觉。 “唐先生,你是我的恩人,只是擅自进入我的闺房而已,算不得什么。” 这话夹枪带棒,但姚安饶笑的很亲切,不过那美丽疏离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看见唐真身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本撕了一半的道书,还有一大摞纸飞机,她再三确认那确实是她付出无数心血和决心偷来的。。。《火行决道藏》 可以想象唐真坐在这里等她时,因为无聊撕书折纸玩的样子。 唐真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桌子上惨状,于是开口道:“冒昧来访主要是想和你谈谈这个。” 姚安饶的眼眉低垂,隐隐露出几分凶意,脑海里闪过很多说不出口的念头,但最终她只是悠悠叹气一声,有些无奈,“红儿这个小叛徒,果然什么都藏不住!” 唐真笑道:“她也是为了帮你解决问题,才告知于我的。” “你能解决我的问题?”姚安饶面无表情的问。 “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 “你问。” “姚小姐为何修道?冒如此大风险偷来这《火行决道藏》,总不真全是为了帮红儿吧?”唐真眼睛眯起,他不相信姚安饶学道只为了红儿,毫无自己的动机。 两人看着彼此,房间安静,姚安饶又开始笑了,某种紧绷了数日的情绪正在慢慢决堤,那种恶劣的,偏激的性格一点点露出爪牙,她那本来圆润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副模样让那文静平和的相貌变得有些扭曲, 让人害怕。 她没有回答唐真,而是反问道 “你知道在杀狗那天晚上我为了什么举起砚台吗?”姚安饶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救你吧?” 唐真沉思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为了求生?毕竟我若死了,你恐怕也独木难支。” “:不!”姚安饶咧开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如同一个淘气的孩子整蛊到了大人,她邀功似的说道:“是为了报复啊!” 第24章 顺水而归,有头无尾 “你可知我当时困得就要死了,但——当我感受到那个和我抢了一个月身体的东西就在我床边时,我就知道自己一定要杀了它!不然我!睡!不!着!当砚台砸在它脑袋上时,那手感!那响声——秒极!!”姚安饶像是在分享一个珍藏的秘密,眯起来的眼睛里都有了光。 唐真微微皱眉,这家伙此时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曾经见到的魔修。 “所以我要修仙,假如一定有东西要让我痛苦,那么最起码我也要有让它也感受痛苦的能力!”姚安饶温和而平静的讲述着自己的目标。 她不怕痛苦,只怕不能报复。 “是不是有些偏激了?呆在这北阳城哪里还这么巧出现第二只梦魇呢?”唐真干笑两声,这套逻辑肯定哪里有问题。 姚安饶并不理他,反而换了个话题。 “既然说了这么多,我与你之间的账也一道算一算吧。” “什么账?”唐真一愣。 “你在梦魇手里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姚安饶直视着唐真的眼睛。 “我驱除梦魇并不全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帮红儿。。。” “那是你和红儿的事,与我无关,欠了就是欠了。不过当初你沦为乞丐,也是我允许红儿给了你码头工作的机会,让你不再沉沦,是你扭转人生的开始,这算是还了半条命。”姚安饶的语气很坚定。 唐真只好点头。 “今日你帮我改进修行之法,算是改变了我的人生,那么也抵做半条命好了。” 唐真继续点头。 姚安饶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眉毛微挑,她不喜欢对方这副样子,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话无足轻重,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欠条,也不觉得她能还的起,这让她很难受。 所以唐真也必须难受,万幸的是她具备报复的能力。 她温柔的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妩媚。 “最后,红儿。跟我一起长大的妹妹,我把她养的白白胖胖,这么可爱,以后你们俩的事我举双手赞成,这也值半条命了吧?” 唐真下意识的反驳:“我和红儿不是。。。” “不是什么!”姚安饶突然俯身,一股香气扑到唐真脸上,那是藕粉糕的味道。 唐真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清晰的情绪。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姚安饶对他的态度一直十分疏离了。 大抵这个女人一直将红儿视为她自己的东西吧!她不会是个同吧。。。? 姚安饶眼神冷漠,低声开口:“你不会觉得一个被人翻来覆去亲了嘴唇几十次的女孩还会有人要吧?不会以为装作没看见,就是没发生过吧?” “你怎么。。知道?”唐真慌张了,他将此事藏的极深,深到自己都无法轻易想起。 “呵,她能做叛徒把修道的事告诉你,难道就不会做叛徒把喂糖的事告诉我?叛徒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的!”姚安饶不屑的笑道。 “我。。不是说不承认,只是觉得。。有些事。。我。。”唐真彻底词穷了,一时僵在原地,他是个背负太多的人,他的一生已经注定是赎给愧疚与悲伤的东西,给不了别人。 “没让你承认,不否认就行。”姚安饶面露不屑的看着眼前突然痛苦的救命恩人,男人不过如此,贪恋此刻温存,又不希望失去“道德”,总是给自己找一些迫不得已的理由。 唐真难受了。 姚安饶满意的笑道:“所以算下来我就只欠你半条命了,你且记着,日后还清后,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唐真沉默点头。 “别耷拉着脑袋,你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姚安饶毫不客气的调笑着他。 “有人说过你的性格很恶劣吗?”唐真抬头看着这个女人,那无比圣洁的外貌下到底藏着一个什么东西? “大多数时候我并不这样。”姚安饶换了面孔,再次变得温柔平和,可是这愈发让人感到恐惧。 唐真不再纠缠,他现在心神疲惫只想快点离开:“你修行不了那本《火行决道藏》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那道书太差,胡乱瞎写,读了难免心烦,想靠它入道需要些天赋机缘。二是你身上有些其他的天赋,让你对这种不入流的道书产生下意识的排斥,读的越多情绪越失控。” “什么叫其他天赋?”姚安饶问。 “比如先天佛根啊、儒心啊、剑胆啊之类的东西。”此时唐真没有解释的心情,只随口敷衍。 “我推测你八成是有佛心,这本佛宗功法《大佛尊者警魔言》给你,照着读应该就能修行入道了。”他将提前抄好的小册子递过去。 “你不会搞错了吧?你不刚说我性格恶劣吗?哪里像是有佛根了?”姚安饶可不想当和尚或者尼姑。 “佛根是一种慧根,按秃驴的说法就是与佛有缘,你性格恶劣反复无常,恰恰说明你嗔痴二念比较重,若是以后能控制心性,对佛宗修行反而有大裨益。” “而且只是个功法,不是让你真入佛门。” 唐真说罢起身离开。 “好吧,那我试试。。。”姚安饶接过佛书又问道,“那我这个佛根厉害吗?” “算是有天赋吧,比红儿好,但也不算特殊,我认识的佛宗修士人人都有佛根的,而且还有什么‘七巧琉璃心’、‘大慈悲菩提心’之类的,天下之大,人才辈出。。。” 随着他身影走远,声音也逐渐消失。 姚安饶点了点头,对自己还算满意,有天赋就好!这些天修炼那个《火行决道藏》一无所获的阴霾一扫而空。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唐真嘴里的一般天才在修行界里属于什么地位。 这么说吧,唐真认识的佛宗弟子都是圣人座下有名有姓的,青云榜是唐真朋友圈的最低门槛,不在一洲之地打响名声是没有机会和求法真君坐在一个席位上的。 。。。 时间安静流逝,自打给了姚安饶佛宗修行之法,就很少再看到她走动,每天躲在小阁楼里除了红儿少见外人。 红儿倒是如往常一样,对于唐真给她的没有写标题的修行功法没有丝毫疑心,但也没有多么珍惜,只是每日读个几遍,权当消遣。 而城主府外,北阳城倒是逐渐热闹起来了。 因为云火道人归来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城里的大人物开始频繁走动,准备着给云火道人接风洗尘的宴席,连平民百姓都喜气洋洋,毕竟城里有了修士,大家的脊梁骨都硬了几分。 全城大概只有姚安饶和红儿的表情僵硬,唐真都看的出来这二人十分焦虑,几夜睡不好觉。 他也不知怎么安慰,不用想就知道云火道人回来后城里必是一场腥风血雨,丢了道法不说,还丢了两个灵物,对于一位筑基修士来说,跟直接破产没什么区别! 而就在这巨大的压力下,某一夜子时,唐真从梦中醒来,他莫名感受到周身一股暖意。 半仙之体有反应! 缓缓起身,看向不远处的小阁楼方向,那里隐隐有金光一闪而过。 佛音似不可闻般从府间传堂而过,没有惊醒除了唐真以外的任何人。 姚安饶在高压下,以佛法入道。 如今的她已经是一位见佛境的佛宗修士。 夜半小姐入佛宗,满府残梦见如来。 第二日,清晨早早,城主和姚安饶等人就去城门处迎接云火观主以及其他修士了。 唐真身上还有些伤势所以留在城主府里等待,由红儿陪着照顾。 但红儿一直担心着云火道人回来后的是非,神思飘浮,只默默坐着。 唐真便只好自顾自的嗑瓜子发呆。 直到第四盘瓜子上桌,唐真的舌头都已经嗑麻了,云火道人还没个踪影。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人呢?” 红儿道:“观主临走时说了回来的日期,但路上耽搁或者法会延长,晚个一两日并不奇怪。” 唐真撇了撇嘴,暗暗吐槽对方真是大牌,若是以前,能让他这么等的天下怕是超不过五十人。 直到夜深,城主带着姚安饶回到了府上,云火观主他们今日并未回城,整座北阳城都白白空耗了一天。 只有姚安饶带着几分窃喜,毕竟小偷总不想见到失主,如果干脆别回来就更好了! 第二日依旧城门迎接,这次各家都做了准备,带着椅子桌子茶水瓜果,还叫了戏班子,说是为了庆祝观主回城的表演,实际就是等待无聊时做消遣用。 然而第二日依然没有等到云火观主。 第三日,第四日依然。 城里的人开始有了各种猜测,人心浮动,城主只好派人骑马赶去朝阳城询问。 姚安饶这几天笑容开始增多,佛宗功法也是突飞猛进,连修行散漫的红儿也逐渐开始有了入道的迹象。 随着唐真身体康复,他已经不需要拄着拐杖走路了,于是挑了一日好天气,带着红儿一起去码头看望老拐子。 离开城主府,依旧是那个北阳城,依旧是那条通往码头的路,两人并排走在路中间,阳光下一切都无比温暖幸福。 码头还是那么热闹,漕工的号子,管事的呼喊,蒸腾出一派朝气。 唐真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躺椅上眯觉的老拐子,这老家伙更老了,他蜷缩着身子,看起来像是个老骷髅,不过他的脸色安详了很多。 唐真并未叫醒老拐子,只是拿了把椅子坐到了他的身旁。 明明周围乱糟糟人声鼎沸,但这一老一少却安然宁静,很快唐真也在太阳下睡着了。 下午码头收工的喊声吵醒了唐真,他迷茫的抬起头,看见红儿正在教老拐子泡茶,见他醒来,老拐子笑道:“小崽子醒了?去洗把脸,然后咱们去下馆子吃羊下水!” 唐真打着哈欠往河边走去,在河岸旁蹲下,水面倒映出一张睡眼朦胧但是却带着笑意的少年脸庞,看着自己,他无比确定的感受到凡人的幸福。 水波荡漾,气泡翻滚,河里的倒影一阵摇摆,那张少年的脸变得模糊,一张毫无血色的男人脸出现在倒影里。 那不是唐真的长相,这张脸不仅丑陋而且扭曲,瞪圆的双目里满是恐惧与不甘!如同地狱来的恶鬼瞪着河岸上的唐真。 郎朗白日,水鬼横行?? 唐真笑容隐去,与那恶鬼隔着水面对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的伸手往水里一探。 “狗安,怎么了?” 红儿走到唐真身后,轻轻拍他的肩膀。 唐真缓缓转过身,声音平稳道:“去告诉城主,他们等了那么多天的观主。。。。。。回来了。” 此时唐真的怀里抱着一颗惨白的人头,它早已被水泡的浮肿分不出样貌,但脸颊上那一大片红色云形的印记反倒被死人惨白色的皮肤衬托的更为鲜明! 云火道人,北阳城云火观观主,城内唯一的筑基境修士,头颅自水路而归,身躯不明,享年43。 第25章 灾祸将至,城起风雨 天色已暗,城主府大堂灯火通明,全副武装的兵甲举着火把守在府里各处,压抑与恐惧在无声的黑夜里蔓延。 唐真很难理解云火观主的死亡带给北阳城的冲击,但此时他看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和惶恐。 连百无禁忌胆大妄为的姚安饶如今都坐在角落里小声念叨着什么:“我只是让你别回来,没让你死啊!”之类的疯话。 “派人!立刻派人去朝阳城问清楚!不!正好太子还在,请太子来这里调查!一位筑基境的修士死亡,再怎么样朝廷也必须彻查此事!” 北阳城里的大人物们此时吵成了一团,姚城主抿着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早就派了!已经有三批斥候拍马加急去了!最迟明天中午就会回来!” “有什么用?敌人定然是在道路中间截杀的观主,你怎么保证那些斥候能到达朝阳城,说不定过两天就在码头见到那些斥候的尸体了!” “那你说怎么办!?” 。。。 唐真没心思听他们吵架,他并不了解北阳城的权力结构,也没什么危机感,一个筑基境的修士死了而已。 许是遇到山精野怪,许是仇家寻仇,又或者魔修夺宝,这种事不是很平常吗?死了就死了呗!野修之路,朝夕生死本就是常态。 不过作为城内仅存的‘仙师’和第一目击证人,他也不好提前离场破坏气氛,只能将众人的紧张归结于这小城市平静太久,突然出点事让大家过于兴奋了。 正欲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时,忽的议事堂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 大门被猛地撞开,一个卫兵面色惊恐的冲了进来。 “城主!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听到这话众人像是受惊的兔子纷纷在椅子上弹起。 那卫兵颤抖的伸手指着外面道:“河里又发现漂子了!” “你脑子是装了猪粪吗?这几天河漂子还少吗!用的到你在这鬼喊!怎么处理还要我教你吗?捞上来送去仵作那!”大嗓门的武将气的破口大骂,现在大家神经紧绷,你慌慌张张跑到这就因为几个淹死的死鬼? 那卫兵打着颤道:“捞。。。捞不上来啊!” 。。。 天色混黑,月光不明,众人打着火把赶到码头,大家终于理解卫兵为什么说捞不上来了。 本来还算宽敞的城内水道此时已经彻底堵塞,仅仅是火把覆盖的区域就已经挤满了人,漂浮着的身体彼此交叠,它们随着水波缓慢的起伏,犹如一只巨兽在呼吸一般。 而整条河上,目之所及几乎看不到一轮完整的月亮倒影,可以想象这是怎样密度的尸潮。 完全不用捞,这些河漂子自己就被挤到了岸上,不时还随着河水起伏,碰撞木船发出砰砰的声音,与它们一起的是滂沱的臭气和蝇虫,嗡嗡嗡的密密麻麻,落在火把上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何时。。出现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有人声音颤抖。 “就在今日晚间,是寻河的更夫突然发现的!”卫兵惨白着脸,“都是。。。都是从上游朝阳城那边飘过来的!” “出大事了。”姚城主面色阴沉似水。 不用他说,在场众人都意识到了这点,这么多死人,不是有大瘟疫就是有大屠杀。 唐真微微屏息,他感觉自己的汗毛根根立起,一股凉意顺着脊背蔓延,半仙之体有了反应。 这些尸体上染了魔气!! 其实也不用半仙之体判断,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那近乎唯一的可能性——“妖魔作祟”。 如果说云火观主的头颅让北阳城的大人物们感到不安,那么满河的浮尸则彻底引爆了城里所有人的神经。 平头百姓的恐慌来的更骇人,奇怪的传言比尸臭传播更快,即便已经调集驻扎在城外的戴甲兵士进了城,夜晚巡街的数量也翻了几倍,依然无法稳定动摇的人心。 因为,那浑红色的河水和被堆成山焚烧的尸体比百十个兵士看起来震撼的多。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一场真正的风雨伴随着雷声突然降临。 真是万幸,连续几日巨大的雨幕隔绝了动摇的人心彼此传递不安,也冲刷了血污肮脏的河道,河床涨水,即便有漂子也很快起起伏伏顺着河出了城,犹如急着赶路的旅客一般。 大家眼不见心不烦,纷纷躲在自己家里念叨着被雨浇了会着凉,着凉就会得病,得病就会死,然后心安理得的不出门。 唐真也不例外,雨声敲打着支出去的窗沿,砰砰响个不停,让他不得不提高说话的声音。 “修道与学术法是两回事,修道天赋好的破境很快,但不一定擅长打架,炼神境打死金丹境修士并不少见,这一点往往在魔修身上体现的较为明显。”唐真盘腿坐在小桌前一边剥桔子一边普及修真界的常识。 而坐在桌子对面的则是坐的笔直的红儿和依靠在她身上打着哈欠的姚安饶。 自打红儿开始修道,她整个人就变得沉静了许多,气质突然成熟起来,而姚安饶恰恰相反,学了佛法的她越来越肆无忌惮起来,以前身上的那层佛性明华不知去了哪里。 “魔修比较厉害?难道不该是正道厉害吗?”红儿问。 窗外天气暗沉,雨声连绵,让人生出困意,姚安饶好似要靠在红儿身上睡去。 “当然是魔修打架厉害,他们本就是贪图力量而走入邪道的人,若是入了魔打架还打不过别人,那干嘛不走正道?取他人性命养自己道行,又快又强!”唐真说的理所当然,将橘子送入口中,立时酸的脸都扭在了一起。 姚安饶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红儿递给他一杯茶水继续问道:“那正道怎么办?” 唐真白了一眼姚安饶,这橘子就是她拿来的,很难不怀疑她是故意的! “什么怎么办?正道又不是为了打架而修道,修道是为了追求长生养性,学几手打架不过是防止意外而已,有的人背靠师门一辈子不下山,修到炼神境还没学过一个术法呢!正道那边流行的法术都是什么净身术、养神术之类的。有一段时间还特别流行过一个仙女照壁的法术,能在墙壁上映出一仙女舞动,甚为清雅。”唐真讲起法术有些忘形。 姚安饶也感兴趣起来,她凑过来问道:“你会吗?” 唐真一愣,连忙摆手:“我不会!” “切~”姚安饶又躺了回去。 说不会当然是骗人的,唐真当初为了攒系统的术法点数,没少参加这种集会,那里的修士每个人都会几手休闲术法,而且月月更新,虽然没啥实用价值,但对于唐真来说无疑是自动生长点数的宝库! “再说会也没用,那道法术如今已经失效了,它本是清泉宗的一个奇葩偷窥自己师姐跳舞时有感而出的一道法术,他还因此得了九洲清宴的头名,可惜后来。。他那师姐下山办事,被人认了出来,非拉着她问‘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舞女?’”唐真面色悲戚,语气还带着几分怜悯。 “然后呢?那个偷窥狂怎样了?”姚安饶好奇地问。 “不知道,那之后好多年没见了。”唐真看向窗外雨幕,不知是为那个人渣伤心还是可惜那道法术。 第26章 风雨有停时,灾祸无宁日 红儿觉得话题偏离的有些远,于是给唐真续上茶水道:“若如此说,魔修各个杀人如麻,正道则不学攻伐,此消彼长,天下该以魔道为主才是。” “歪!你不会看气氛吗?这已经是八卦时间了吧,那些东西以后再讨论不好吗?”姚安饶噘嘴抗议。 但没人理她。 “我小时候也有这个疑问,觉得大家都没有危机感,早晚有一日魔道会杀上山来。”唐真笑道:“后来下山历练的次数多了,便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魔修的强大之处便是魔道无法壮大的根本原因。” “魔修贪图速成和威力,本就是贪欲难遏之流,学了那些杀人取血的功法更是被放大了贪欲,又都热衷于威力强大的术法,而这些术法往往都杀孽极重或者代价巨大,自然也是在其他魔修手中。”唐真嘴角挂着几分不屑的笑意,“所以魔修一靠近彼此就会企图吞噬对方,欺师灭祖,杀父杀兄,吞噬道侣之类的比比皆是,这导致魔修几乎没有长寿的,每过几年就换一茬风云人物。” 红儿点头,这与正道求长生恰恰相反,所以正道修士数量要远胜于魔道。 “我遇到过不少魔修作祟,每每到了紧要关头,情况就会突然转好,若是深入其中探查,就会找到几个死于自己人之手的魔头尸体。”唐真平静的喝了口茶水。 “这种不能控制自己心性的修道模式注定是蛊虫而已,如果你真的试过把毒虫放在一起,就会明白,大多数时候根本培养不出蛊王,往往能得到的只是一缸子爬满蛆的毒虫尸体。” “魔道修士彼此杀伐两败俱伤,贪图力量的凡人捡到他们的遗尸,吞噬后成为新的魔修,犹如蛆虫,不绝不断。” 唐真声音缓慢低沉好似随时都能被雨声掩盖,但红儿和姚安饶偏偏听的清楚。 “好恶心!”姚安饶打了个冷颤,咧嘴道。 “就是这样的,大多数魔修只要一打眼就能看出来,他们就像赌徒一样,连隐藏贪念都做不到。”唐真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齐渊。 “所以!你们一定要走正道!”唐真做了结课总结,这堂课主要就是讲给姚安饶的,她发疯的模样总让他想起过往的魔修,所以要趁早打预防针。 红儿慎重点头,姚安饶则打着哈欠躺回了红儿的怀里,“你说的那个舞女功法。。。你真没学过吗?” “当然!而且那不叫舞女功法!叫仙女照壁!是正派功法!”唐真大声辩解。 “偷窥领悟的正派功法?” “术法上的事怎么能算偷窥呢?都是为了大道!” “所以你也是为了大道学的?” “当然!” “你还说你不会!骗子!” “咳。。我教你们个夜间驱蚊的小法术吧!” 。。。 好多天三个人都这么泡在屋里吃水果喝热茶,灰白色的天光并不让人憋闷,有时唐真和姚安饶掰扯修真界的八卦,有时又会和红儿讨论一些修行术法,外面大雨哗啦啦的下,似乎雨不停,那些可怕的烦人的东西就永远不会来到这里。 红儿希望这雨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 “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老子脚都迈不开!天杀的,城外这么大的区域,我们两个人哪里巡视的完!!”老赵大声咒骂,大雨噼里啪啦的敲在盔甲上,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了啥。 “少墨迹!交班迟了,罚银子,今天谁他么都白干了!”队长语气不善,显然他也心有怨气。 这是个二人小队,负责在城外巡视,说是为了接应朝阳城那边来的消息,但这么大的雨,伸手不见五指,哪会有人赶路来这? “直娘贼!”老赵依旧骂骂咧咧。 正骂着突然一脚踩进水坑,整个人扑倒在小腿深的泥浆里。 “呸!呸!这土路,哪是人走的?”他伸出手示意队长拉他一把,抬头却看队长直愣愣的盯着他,雨水沿着那刀削般的脸颊流下,即便是流进眼睛里他也没眨一下。 老赵回过头,刚才踩过的小水坑露出一片黑色,他伸脚踹了踹,蛮沉的,使劲一脚终于将那东西踢翻过来。 “漂子!”他怪叫一声,这些天见过好多,但怎么都被冲到土路上了?明明离河道还挺远的。 “他妈的。”他听见队长骂了一声,“官靴!” 老赵打量了一下,确实是双官靴,看起来级别还不低,但那又如何,云火观主都会死,死几个当官的有什么意外? 就在他拄着地准备起身那一刻,穿着官靴的尸体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妈呀!诈尸了!!”老赵吱哇乱叫就要拔刀,准备剁了这行尸的手。 “咳。。太子急命。。救援朝阳城!”那尸体吐出几个字,又软了过去。 原来这人还活着。 。。。 但也许死了更好。 这是姚城主内心的真实想法,也是北阳城所有大人物说不出口的心愿。 本该当缩头乌龟的他们坐着马车赶到了城主府,他们的肩膀和袍子下摆都浇透了,但更阴郁的是他们的内心。 小小的屋里挤了七八个中老年男人,唉声叹气的看着郎中给床上人把脉喂药。 “他只是饥寒所迫,伤了身体,只要认真调养,多喝些补药就能恢复过来。”郎中道。 “哦。。那可真是。。万幸啊。”姚城主不自然的笑。 “那我们先出去,让他先休养好了精神再来细细询问。”他大手一挥带着众人就欲离开。 “咳。。。城主!我不要紧!朝阳城如今危在旦夕,太子殿下更是等不了了!还望北阳城速速支援!”那人一把抓住姚城主的衣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小令牌,“太子令牌在此,可证明我身份!” 说是证明身份,但实际便是威胁了。 姚城主等人赶忙纷纷跪地:“接太子令!” “命东阳、西阳、南阳、北阳四城,立刻动员城内所有修士和兵甲前往朝阳城救驾!”明明是个病人,却声音洪亮,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 “接令。”城主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令牌。 其实北阳城的大人物们早就有了共识,能杀筑基修士云火道长的“东西”不是奔着北阳城来的,八成是奔着朝阳城的太子法会去的,那满河的漂子证明了修士众多的法会似乎并没有控制住事态。 这种情况下,按理说大家是该去救驾。但。。。以北阳城现在的能力连一只梦魇都尚且解决不了,跑过去不就是送死? 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王道! 这场大雨的降临就是天启,雨幕遮掩了求援的消息,北阳城自然也该装作一无所知。 但好死不死的两个巡卒竟然真的捡回来一个求援的信使,那么大雨,两个人巡视那么大面积,你们眼神是真。。。他娘的好啊! 姚城主暗暗咬牙,问道:“那个。。大人。” “我是太子属吏,您叫我阿一就好。”那人看到城主接了令,终于露出几分安心的神色。 “好,阿一啊!你要先与我等讲讲朝阳城如今的情况,也好让我们有个底是不是?不然这么大的雨,我未必指挥的动城里的兵士啊!” “太子令在此!谁敢不从!”阿一激动起来,不停挥舞着手里的金牌,好似那是什么降妖除魔的铃铛。 “是是,但你也知道,我们这地处边境,城里人根本没见过太子令,大家万一怀疑是假的怎么办?”城主一脸我替你着想的样子,“你与我们详细说说情况,我也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我北阳城的能人异士前去救援不是?” “那。。。好吧!”阿一有些犹豫道:“望城主听完,立刻着手调集人手!” “嗯。”城主点头应允。 “朝阳城如今已经成了。。。炼狱。”阿一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第27章 魔女斗法,少女杀人 朝阳城这次举办太子法会,本意是集合朝阳加东南西北五城正道修士组成一个联盟,方便同策同力,增加朝廷在这片稍远的边境地区的影响力,而太子是作为吉祥物受邀出场的。 刚开始法会很顺利,修士云集,有些平常不露面的山云野鹤也因太子的邀请来到朝阳城共襄盛举,大家斗法切磋,谈经论道好不热闹。 只是在法会临近尾声时,城里突然出了几桩灭门惨案,死了十几个人,皆被斩首分尸,手段残忍不似人为,初步判断应是妖魔作祟。 这让法会众人十分兴奋,大家决定设立赌局,哪方势力能擒住妖魔哪方就可被选为联盟的盟主,一时间惹的众人好不兴奋。 甚至让人们觉得这妖魔来的太是时候了! 轰轰烈烈的围杀持续了几日,终于将那堕入魔道的少女堵在了城内的一栋茶楼里,众多仙师大能到场,几位宿老甚至摆了台子,大家纷纷上去试招,再评出优胜者,那魔修不过是正道斗法的陪练而已。 那少女被迫在茶楼与不同的仙师轮番较量,对待魔修自是无人留手,小姑娘被各种法术折磨的遍体鳞伤,眼看就要伏诛,结果突生变数! 她在众多高人面前暴起,竟是拼死反杀了一位筑基境的高手,在场众人都没来得及阻止! 仙师们猫玩耗子没想被反咬了手,一时气急败坏,有人立时准备痛下杀手。 那少女拎着死去仙师的头颅,看着喊打喊杀的正道们,只冷冷的笑。 下一瞬,本为宿老的一位炼神境仙师反水,一剑拦腰斩断了身旁的老友,随后场面陷入混乱,十数位藏在人群中的魔修悍然出手,搅了一番后带着那少女遁走。 正道仙师们有死有伤失了锐气,大家人心惶惶又彼此戒备,太子也只好下令法会散场。 谁料这时想走却是有些晚了。 朝阳城外忽的起了大雾,几批仙师先后尝试出城,却再无踪迹消息。 于是剩下的修士们不得已只好据城而守,等待救援。但城内也并不安全,魔修潜藏在凡人之中不时发起偷袭,还有人炼制活尸作乱,最终太子带人勉强护住了半城的法阵才算是稳住了局势。 而另外一半城池则彻底沦为魔修的乐园。 云火道人大概就是前几批试图穿过雾气回到北阳城的修士,他确实回来了,只是身体不知落在了哪。 姚城主听的脸色铁青,这如何支援?太子身旁必然有修士保护,想来炼神境修士也该有个三两位,却只能防守。 而我们北阳城最强的修士已经死了,如今城里明面上仅剩一个修士了,还是个没有修为的!去了不就是羊入虎口? “城主!太子就靠你了!”阿一握着姚城主的手恳切道。 “嗯,我现在就去召集人手,你且好好休息!”姚城主认真的点头,刚正的脸上露出庄严的表情,随后带着众人离开房间。 转脸对着大嗓门武将道:“封锁消息,严禁出入,没我命令谁也不准进屋探视他!” “是!”武将点头。 。。。 “炼制活尸。。吞噬血肉。。。梦魇。。炼神。。地狱长生?不对!伪佛啊。。。”唐真一边用手敲击着桌面,一边嘴里念念叨叨。 “唐小仙师,咱们可有机会?”姚城主有些担忧的问道,他自然是不想去朝阳城送死的,但若还有什么机会,他倒也不介意尽力而为。 “没机会。”唐真毫不犹豫。 姚城主长舒一口气,一点没觉得失望,反而放下心来。 “凡人若想围杀一个筑基境的魔修,起码要炼气境十位兵家武者,咱们北阳城里总共不过四五位,更何况朝阳城里最起码也有一位炼神境的魔修。”唐真声音如常,但语气很坚定,“现在还是想想咱们北阳城怎么办吧!” “啊?对。。对方来我北阳城做何?”姚城主的脸色忽的惨白起来,魔修不是奔着太子法会去的吗? 唐真怜悯的回头看他, “魔修就像是疫病,杀嗨了的他们根本停不下手,而且这种混乱还会吸引其他的魔修趁乱摸鱼,魔乱一旦开始便会快速扩张的!”唐真看向窗外雨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聚集这么多魔修,一座朝阳城怎么够分呢?还不够一个炼神境魔修吃的呢!几十万百姓呼啦啦几天就吃个差不多啦!” “那。。。!”姚城主的嘴唇在打颤。 “其实这也不是离城主大人最近的麻烦。”唐真回头看了看城主的脸色,有些同情的低声道:“我比较好奇,连云火道人都出不来的浓雾,那个太子属官阿一身上连真元都没有是怎么跑到北阳城来的?” 。。。 清脆的口哨声在府里游荡,这首京都小曲充斥着愉悦和自由的情感。 阿一在城主府廊下漫步,手中的长剑伸入雨幕中清洗着血迹,自打离开了朝阳城那个鬼地方,他的心情一直很好! 身为太子心腹,魔修不会伤他,可即便如此和魔修的相处也让他感到压抑和恐惧。 如今他接了太子的命令前来这座小城,实在是脱离苦海,自己终于可以在这里肆意发泄这些天的憋屈和心中的恐惧了!他要像那些魔修对待朝阳城的人一样,对待北阳城的人! “不过听太子说这里应该还有只梦魇的,它跑哪去了?这些魔修果然靠不住,一个个疯疯癫癫的能成什么大事!?”阿一抱怨道。 他刚才有些得意忘形,一路走来遇到的丫鬟和小厮抬手就杀,完全忘了问路和梦魇的事。 “不过梦魇什么的本就没有多少灵智,说不定跑别的城市去了。也无所谓,反正只要杀了城主,这弹丸小城也就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他自言自语道。 “倒也不一定。”女声穿过雨幕响起,“杀了城主,还有城主女儿主持大局呢!我建议你杀他全家。” “有道理。”阿一回过头,一个白裙的少女从廊亭一侧走来,“不知姑娘是?” “北阳城城主之女,姚安饶。”女孩双手交叠,嘴角带着几分明净的笑意,好似世间杂物都与她无关。 真是个美丽而奇特的姑娘,阿一十分欣赏对方的姿态,故作从容也好,强撑也罢,总好过哭爹喊娘,屎尿横流不是? “小女子对您刚才所提到的梦魇甚是感兴趣,可否请您详细说说?”姚安饶笑着问道。 阿一打量了半响,确定对方只是个普通的漂亮姑娘,于是笑着答道:“你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我不仅告诉你这些事,还答应不杀你,如何?” 姚安饶微微偏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建议,但她很快又微微摇头,“第一次见面,我如何信您,不若您先告诉我关于梦魇之事,我再脱了衣服取悦于您同时助您掌握这座北阳城如何?” 两人在廊下隔着十来步说话,大雨哗哗坠下,声音有些纷杂,但二人都说的很是平静。 “罢了,衣服这种东西还是我自己扒下来更有意思。”阿一迈步走向这女孩,他现在突然又想看看这个女孩哭的屎尿横流是什么光景了。 “确实。”姚安饶深以为然的点头,“仇人这种东西还是自己找出来更爽一些。” 阿一突然停住脚步,他有些大意了,雨声掩盖了太多东西,一个红裙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走廊另一头! 他被一红一白两个女孩围堵在了这廊道之上。 这是个不利的位置,但他并不慌张,因为这样才稍微有趣一点。 “嘿!真好!又有一个。”阿一用手中长剑挽出剑花,整个人腾空而起,他决定先擒住这个白裙的女孩,因为他很喜欢她那脱离俗世的笑! 阿一踩着廊柱在空中几次换位,廊下砰砰响个不停,之所以不直接冲过去,是防备身后红衣女孩用暗器之类的偷袭,这是一位炼气境巅峰武道高手的自觉,狮子搏兔尚需全力! 看着惊呆了的姚安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阿一准备一剑先划开她白色的衣衫,让那温柔平和的脸露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才好! 正想着,他忽然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往前扑倒。 好像踩空了?! 坚实的石砖似乎突然变成了泥潭,武道宗师竟然也会失足?他奋力调整姿态,但却发现脚下踩不到任何实处。 是陷阱?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踩进了。。。自己的影子里? “注意脚下啊!别总盯着我的脸,没见过美人吗?”姚安饶看着半身陷入影子中挣扎的阿一轻笑道,她的笑容变的肆意,似乎那脱世的美只是镜中倒影,此时的恶意才是人间的真实! “术法!你是修士!”阿一惊声叫道,他没想到北阳城里竟然还有修士,按道理所有正道修士都该被围杀在了朝阳城啊! 突然身后风声,他扭过头看到红儿遥遥对着他伸出手,一张金色的符箓上亮起一点微光,风吹的雨幕抖了抖,一切转瞬即逝。 阿一的世界天旋地转,雨滴砸在脸上凉的刺骨。 第28章 武夫求死,凡人求活 人头带着血水滚落到地面上,然后很快的被雨水冲刷干净,连热血温度也变得冰凉。 阿一的尸身颓然倒地,这位武林高手甚至来不及使出一招半式就已经命陨,这便是修士与凡人的差距。 姚安饶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紧张的心跳微微平缓,她并非如刚才表现的那般平静自若,如果有任何失误,自己恐怕都会命丧当场。 万幸。 她对着廊道那头的红儿扯出一个笑容。 红儿冷冷的看着地板上的头颅,然后又冷冷的看向她。 “呕——!!” 红儿蹲在地上不停干呕,这是她第一次杀人,而且是如此近如此惨烈,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来说确实太有冲击力了。姚安饶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劝慰。 一阵掌声在雨中响起。 唐真打着伞一路走来,随脚踢开挡路的人头,满脸笑意的鼓着掌,显然是对这场斗法的过程与结果都十分满意。 红儿余光看到那人头翻滚的模样,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姚安饶恼怒的瞪了唐真一眼。 唐真微微耸肩,认真道:“总要适应的,修仙之路难免有些杀人放火。” “不过你们俩这次的表现不错,开了个好头。” 他心情很好,因为这段时间做的准备没有白费,在预感到魔乱即将到来时,他就开始想办法,自己最大的问题是空有术法和眼界,却没有真元。 不过随着姚安饶和红儿双双入道,这个问题便有了转机,即便入道境的真元很少,调度很慢,但有总比没有好。 所以他精挑细选,终于找到了将两个刚入道修士的真元发挥到最大的方法。 首先是这次伏杀发挥最出色的姚安饶的‘佛影’,这招的优点很多,释放条件简单且悄无声息,只要目视对方影子即可,控制能力极强而且出其不意,对同境甚至越境都有奇效,连人魔尊都要说一句‘吊诡’,称为天阶法术不为过! 但缺点也有,比如毫无伤害,对同一个敌人只有第一次好用,一旦对方有了准备,威能瞬间减去一半。 而最最绝的是! 姚安饶只经过几日的练习就掌握的了这道佛宗密法,她自己似乎都觉得有些过于简单了。 “为什么我完全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领悟术法的感觉?我只是默念法诀而已。”姚安饶有些疑惑,老实说她其实没觉得自己和佛宗有多契合,心里也从未认同过佛宗的理念。 “密宗法术是这样的,糊里糊涂就会了,他们自己也搞不清什么个原理,不然不至于被大宗佛教活活靠辨经撵那么远。”唐真当时只是随口解释道。 他在骗人,事实上这套术法与龙象罗汉音一样十分需要天赋,要能正视自己阴暗,不看佛光看佛影,而姚安饶在这方面独树一帜,她的阴暗面都快变成另一个自己了,学起来当然事半功倍。 第二则是这次伏杀的杀招,红儿修道天赋实在一般,高阶术法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学会,所以唐真选择了外物,比如符箓! 紫金剑符,天阶符箓,这玩意原件砍炼神境犹如砍西瓜,是很受修士喜爱的上等防身底牌。而唐真则是用枯枝照猫画虎,所以只能勉强达到人阶符箓标准。 即便如此红儿也仅仅能发挥其十分之一的威能,而且还有诸多限制条件,比如有较长启动时间、准头只能打打固定靶、催动一次两次便会力竭等等。 所以姚安饶前面才与那阿一聊了好久,实际上是在等红儿调动真元,然后一招致敌。 此时红儿呕吐一方面是杀人恶心,一方面是真元枯竭引起的反胃。 “这次占了些出其不意的便宜,其实还有进步空间。”唐真看着那倒地的尸首道:“第一,佛影需要影子,如此大雨天气,天光昏暗,影子模糊,你应该拿一盏灯或者点起蜡烛,这样更好发挥。第二,你不该让他跃起,佛影再好也需要他踩在影子上才有索敌的效果,万一他一步跃到你的身前,你该如何?” 姚安饶轻轻抚摸着红儿脊背,微微偏头,“有道理。” “最重要的一点,佛影的效果因敌我修为而异,对于比自己修为高的人,可能仅仅只会陷入一个脚背,很难做到这种陷入半身的情况。”唐真继续叮嘱,他有些着急,着急让红儿和姚安饶成长起来。 因为恐惧。 他太清楚魔乱的破坏力了,随随便便方圆百里不见活人,北阳城和朝阳城的距离对于魔修来说又太近了,近到对方想忽略都做不到! 近到他在空气里都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 阿一死的悄无声息,但他的死带来的冲击却十分巨大。 姚城主将他的头颅被悬挂在了城首,对外的说法是他冒充太子属吏,因而被斩首示众。 至于太子是不是从了魔,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城主府的议事堂内,沉默如死水,在唐真将自己关于魔乱的推断告诉了在场大人物后,这样的氛围已经持续有一会了。 “那。。。小仙师,我们该怎么办?据城而守,还是。。”大嗓门的那位武将声音有些颤抖。 “守?守什么?守尸吗?北阳城所有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魔修吧!”有人大声斥责:“我看还是跑吧,往朝阳城反方向跑才是正理!立刻!马上!” 众人一时炸开了锅,有几人甚至已经起身要走。 姚城主认真的抬头,“唐小仙师,既然您已将此事告知我等,不知有没有什么建议,也让我北阳城十数万百姓有条生路。” 众人静下来看向似乎有些发呆的唐真。 “有,不过顶多是十存一,而且完全看运气。”唐真回过神道。 轰! 众人又纷纷激动起来,姚城主举手示意安静,语气依旧诚恳,“还望唐小仙师明示。” “守城什么的不用想了,即便我和红儿姚小姐加上所有官兵使劲全力,最多围杀一两个筑基境修士罢了,只要有一位炼神境的魔修,这北阳城连羊圈都不如。” “至于逃跑或者躲藏,其实也没什么机会,凡是靠杀戮提升实力的魔修,自然会有追查血食的本事,你再能跑也跑不过活尸。” 唐真说的很认真,所以在场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说了这么多!难道等死吗?还是要我们直接投降魔修,任其处置?!”有人大声喝问。 唐真微微偏头,“投降?即便筑基境魔修招揽下属,最起码也要阿一那个层次的武夫。在座的各位在魔修眼里,唯一的价值就是血食。你会招揽今晚餐桌上的那头猪做下属吗?” 厅内一片安静。 “那如何能做到十存一?” “能驱使魔修的只有贪婪,想让他们放过追杀凡人,便需要有一个诱饵吊住他们,让他们不舍离开。”唐真微微坐直。 “我们哪有那样的饵?”姚城主皱眉“:留一半人在城里等死,剩下一半跑?” 唐真微微摇头道:“留我在城里,你们跑。” 。。。 在城主府议事散场后。 北阳城突然热闹了起来,城里的大户们突然纷纷开始打包家底,他们驾着一辆辆牛车马车近乎疯狂的开始往城外撤离,曾经限制他们出门的大雨,如今则替他们清扫痕迹和脚步。 很快大户的逃亡就演变成了整座城市的大溃逃,那些车夫的吆喝声和马蹄声穿过雨幕进入路过的每一户人家的心里,百姓们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朴素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们跟着大户是没错的。 黑压压的城市街道上人流涌动,城门堵塞,吆喝声叱骂声不断,其中最大的人流选择跟随城主姚家的队伍。 唐真打着伞站在北阳城北门前,大雨里,一百位戴甲兵士不发一言,只有战马发喷嚏的声音不时响起。 唐真交代完事项,然后抱拳躬身。 “祝各位死得其所!” 众甲士转身上马,甩开缰绳,三五成群的往朝阳城方向奔驰而去。 第29章 伪佛慈悲,道法自然 目送兵士们远去,唐真转身走回北阳城,一路上车马人流有些嘈杂混乱,但是偏偏少有人说话,大家都低着头迷茫的恐慌的加入赶路的人群,不知去向,不知为何。 回到城主府,终于听见了些人声,姚家的家底实在有些丰厚,即便是最早开始收拾的,如今还没完全走干净。 “这是最后一批了吧?”唐真看着几个小厮抱着箱子在廊下跑来跑去,小丫鬟牵着一个哇哇哭的小娃娃紧随其后,为首的管事不断叫着:“快点!麻溜的!那些破烂都不要了!一会赶不上大队伍怎么办?” “应该是吧。”姚安饶不知何时打着伞站在了一旁,心不在焉的逗弄着几只因大雨而爬到墙面上的水蜗牛。 很快包裹和人都上了车,马夫大喝一声,马匹发力开始慢慢向前走去,那个小丫鬟看着自己一直生活的城主府越来越远,心里感伤,忍不住低低抽泣,惹的车里几个女人跟着哭起来,连带着哭个不停的小孩子,一副人间惨剧的模样。 给空荡荡的城主府平添了几分凄凉,落魄。 “噗嗤!”姚安饶没心没肺的笑了出来。 “你为什么没走?”唐真看了看她,“虽然跟着你父亲他们走了也可能会死,但留下来死的概率更大。” “死吧,死吧!早死早超生!”依旧是不走心的回答。 唐真微微叹气,又问道:“话说你是怎么说服姚城主让你留下的?” “嗯?”姚安饶将蜗牛放在自己洁白的手背上,看着它慢腾腾的伸出触角,“没怎么说服,我就告诉他我学了一个法术,可以藏在影子里,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耽误时间留在这里陪我躲猫猫,如果能找到我就跟他走,然后他就同意了。” “唉?我还以为。。。他会更关心你一点。”唐真愣了愣,他一直以为城主很在意自己女儿,绑也该把她绑走才对。 “他很关心啊!”姚安饶将刚探出头的蜗牛怼了回去,“因为他很喜欢我妈,而且我是他最聪明的孩子。只是在面对家族存续,血脉继承时,他就是姚家的族长,我只是他的一个女儿而已。” 这话说的有些无情,尤其是由本人说出来。 唐真不知道回什么好,只好转移话题,“我本没打算让你和红儿留下的。” “呀!真恶心!”姚安饶突然大叫,“这蜗牛在我手上拉屎!” 说完,一下把刚才还捧在手心的蜗牛甩在地上,然后毫不犹豫一脚踩下! ‘啪叽’一声,碎裂的声音无比清晰。 “你没打算让红儿留下?”姚安饶用鞋底轻轻捻着地面,“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红儿那丫头怎么想?这种选择对她来说,犹豫一秒钟都是对自己人生的背叛。” 她眼睛眯起来,带着些许恶意,“拖着两个美丽的少女一起去死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啊?” “未必一定会死。”唐真皱起眉毛,“我也不想死,更不想你们因我而死!” “喂!你说话注意点!红儿是为你而死,我顶多算为红儿而死。”姚安饶不再看他,大步走向后院:“如今我就是这里的姚家代理家主了!要不今晚点间屋子庆祝一下怎么样?” 唐真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明白她为什么呛自己了。 她的心情应该也非常不好,红儿选择与唐真同生共死,父亲选择家族未来延续,即便是姚安饶也会因觉得自己被轻易放弃了而感到生气啊! 人总希望自己才是被毫不犹豫选择的那个。 “我们回来了。”门口响起声音,红儿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提着一根剥了皮的生羊腿,老拐子则站在她身后笑呵呵的给她打着伞。 “肉好难买,城里的屠户几乎都跑干净了。”红儿抱怨道。 “值嘞!有一户正要走,嫌羊腿带着费劲,便宜卖给我们嘞!”老拐子脸都笑歪了。 “今晚烤羊腿!”唐真大手一挥,补充道:“点一间屋子烤羊腿!” “点我父亲的那间卧房!他最喜欢的黄花梨木桌没有来得及搬走!”姚安饶远远的喊。 入夜城主府着火了,火势起的凶猛,即便是大雨也无法轻易将它浇灭,四个满脸黑灰的人犹如举行什么魔道聚会,围绕烧着了的房屋手舞足蹈,这要怪姚城主离开时忘了带走他的藏酒。 大难临头的青年男女与老头,举着一根用房梁烤的焦糊的羊腿,哈哈大笑。 。。。 朝阳城 历经百年的古城墙有一半已经被血浸的昏黑,墙边尸堆高筑,城门处有五六座人头垒成的京观,各个都高十数米,不知是哪个无聊的魔修为了取乐而立。 三道人影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份惨状,为首的是一干瘦的老头,那落魄的样子和老拐子比都不遑多让。 浑身干枯瘦削,肤色发灰,好似死了很久。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身着皇家黄袍,上面绣着龙纹,相貌不凡且带有难掩的贵气。女的穿着朴素,长得也普普通通,手里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脸上还有些麻子,像个乡野里的土妞。 “师尊,这朝阳城的活人已经分的差不多了。”贵气少年便是当朝太子,他看着已经烧了十数日的城池,如今还隐隐有惨叫声哭泣声不时响起,不知是哪个幸运儿又找到了活人。 “别把老夫说的像是吃人肉的老变态一样!我们是佛门,要注意影响!”老头皱眉道。 “弟子知错。”太子躬身告罪。 老头看了自己这徒弟一眼,心知他所想,于是道:“凡人血肉无益于我如今的修行,你此次为我魔道立了大功,若是嘴馋自己去抢些就是,难道那些同道还会怪罪与你?何必来我面前聒噪?” 太子被点破心思也不羞恼,只是躬身道:“师尊,我如今修为在这里抢来抢去也不过是千百个血食,没什么意思。” “哦?那你有什么想法?”老头饶有兴趣。 “这朝阳城四方各有一座小城,其中最近的是位于北方的北阳城,血食十万上下,日前我与师姐已经做了准备,师姐派了一只梦魇袭扰北阳城城主府,如今怕是早已人心惶惶,前几日我又让阿一带着太子令前去,应该可以顺利接手整座城市的管辖。”太子将自己多日谋划一一道来。 “到时封锁城门,寻个由头直接将所有人聚到一起,岂不是任由我们享用?” 这北阳城早就被他视为囊中之物!毕竟朝阳城虽大,但魔修太多,强弱不一,并不适合自己,哪比得上北阳城舒坦! “我要在此观景悟道,你拿着我的指骨,自领五百活尸去吧!若有人来抢,看到活尸也该给老朽几分薄面!”老头看了一眼自己弟子脸上的贪婪,微微摇头随后便掰下自己一根食指递了过去。 “谢师尊!”太子面色一喜,伸出双手接过,谨慎的将血淋淋的指头摁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干枯手指缓缓长出新鲜的肉芽,在接触年轻肉体的一瞬间便扎根进去。 太子面色不变,再次拜别师父便跃下城墙,而那面若呆傻的少女紧随其后,二人相伴往北而去。 老头则继续看着城中惨状,有些出神,嘴里念着:“可怜啊,真可怜!可悲啊!救救他们吧!我佛慈悲!” 通过观看他人悲惨的命运来参悟自己佛法。 我佛慈悲在口在心,是为伪佛。 。。。 雨过天晴,北阳城头顶那片厚重的乌云终于榨干了自己。 久违的朝阳斜斜的打在城墙上,此时这里已经十室九空,每家每户都紧锁着门,街道上空空荡荡。 活人遇见彼此都跟见到鬼一样,仅还剩些小贼依旧活跃,趁着大家四处奔逃,他们翻进别人家中过户,顺手拿一些来不及收拾的细软好不快自在,混不知那都是买命的财。 宿醉后的唐真走出偏房,主卧房已经在昨晚被烧塌了,此时黑漆漆的废墟在火红的日光下泛起阵阵焦糊味道。 废墟的旁边摆了一张桌子,姚安饶正在喝早茶,白色的裙摆被废墟衬托的十分明亮。 “晨安。”唐真伸了个懒腰。 姚安饶没理他,倒是红儿端着粥食和茶水走了过来,在桌子上摆好,对着唐真道:“喝些热粥,养胃的。” 这两个女孩明明昨晚喝了很多,如今却毫无宿醉的模样。 “如今这城就剩几个活人了,你也该讲讲计划了,如果注定难逃一死,我还要设计一下自己的死法呢!我可不想被魔修活捉,以我的姿色想死都难。”姚安饶一边喝茶一边道。 唐真宿醉后头还有些疼,又被久违的阳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只昏昏沉沉道:“放心,死还是很容易的,魔修是修士不是土匪!大多数不重女色,人家追求的是力量!” “再说,你的姿色在修士里也就算是中等偏上,别有不必要的担心啊!” 姚安饶笑了,这笑很温暖,但却让唐真打了个冷颤。 他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用来拖住魔修的鱼饵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这块肉食足够肥美。唯一的问题是不够难咽,万一被第一个发现的家伙一口吞了,到时候其他魔修为了找到这块肉反而会更加仔细搜寻!到时大家都难逃一死!” “我们是这块肉?”姚安饶皱眉,她想起了昨晚的烤羊腿,外焦里生,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东西。 唐真摇头,“不是,我准备了一本书,对于魔修来说是难以拒绝的书。” “那怎么办?我们要拦住最先到的魔修?可是那书既然很重要,万一来的是炼神境甚至返虚境的怎么办?”红儿问道。 “不用担心炼神境以上的魔修,我留了手段让他们足够忌惮。我担心的是那些筑基境的莽夫,我的手段专克高手不克菜鸡。” “根据我的推算再过三到四天,这本书的存在就会引来足够档次的魔修!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决不能让那些并不识货的魔修把我留下的手段搞的一团糟!最好的情况是,三四天没有任何魔修来到北阳城,我们在第三天晚上直接跑路!” 唐真微微摇头,“不过这应该不大可能,毕竟那只梦魇加上那个武夫阿一都说明有筑基境的魔修,早早就在打北阳城的主意。” “筑基境,靠佛影加上剑符对付的了?”姚安饶问。 “很难有成效,而且对方可能不止一位,我要再教你们两道防身法术,危机时刻咱们起码要有脱身之力。”唐真严肃的说。 “来得及吗?”红儿有些担心,担心自己能不能学会,她知道自己天赋一般,姚安饶几日便学会的佛影,自己怎么都学不会,如今又要学新的术法,实在担心误了唐真大事。 “在你们面前的可是天下最牛的术法老师,既然我要教你,便没有学不会的!”唐真拍着胸脯,将茶杯里的醒酒茶一饮而尽。 第30章 鸠占树的巢,可笑。人杀梦中妖,无聊。 “衣柜?”姚安饶皱着眉头。 “钻进去。”唐真点头。 “你真不是为了报复我?”姚安饶面带不善,看着眼前那半人高的红木衣柜,只觉得唐真不怀好意。 “真不是。”唐真无奈的解释道:“之所以修炼方法有些奇怪,是因为它本是魔道的术法,这是我专门为你改良后的修行方式。” “你最好是认真的。”姚安饶目光阴冷,但还是往衣柜里钻去,她虽是女孩子但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衣柜实在有些狭小,只能费劲的撅着屁股一点点调整方向。 即便是她,在这种时候也不得不说些什么掩饰窘迫:“话说你不是不希望我和魔道接触吗?毕竟你每次谈到魔道都会特意的看向我的。” “权宜之计罢了,而且这只是道术法,并不是功法,算不得修魔。你的修为太低,能用的术法本就不多,还要保证实用性和契合性。成效快、效果强、方便学、这基本就是魔道术法的传统优势区间。其实你学的‘佛影’也算不得什么正道,毕竟密宗本身也是争议蛮大的。”唐真看着她逐渐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认真解释。 “好了!然后呢!”姚安饶抱着双膝蹲在衣柜里看向唐真,眼睛很亮,但没什么情绪。 “然后我要关上柜门了。”唐真轻声道。 “你最好不是在耍我。”姚安饶又重复了一遍,唐真点头伸手闭合柜门,他看着黑暗逐渐掩盖她的眼眸,最终完全合拢。 一个小小的木箱创造了两个世界,半响,木箱里传来了姚安饶闷闷的说话声,有些低沉,“然后呢?” 唐真掏出一条锁链道:“然后我要将木箱从外面锁上。” 木箱一阵沉默。 “锁啊!” “哦。”唐真彻底囚禁住了姚安饶,用一个衣柜和一条铁链,若是没人从外面打开,姚安饶便会饿死在里面。 这是唐真第一次感觉自己完全控制住了姚安饶,感觉有些奇妙,不太好描述,不是控制了她的生死,而是掌握了她的行为。 这也是最后一次,而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此刻唐真只是低声开始传授术法。 “我教你的术法名为——七囚箱。” “七囚箱?” “听名字不太变态的样子。”姚安饶在衣柜里低声吐槽。 “因为它主要用途是逃跑保命,其次是在斗法中干扰对方的判断,属于辅助类法术。”唐真进入了自己的专业领域,“这道术法的本质是天下为箱,箱中万物亦为箱,层层包裹,永不开合。” “魔道脑子有问题吗?干嘛纠结箱子?”姚安饶忍不住了。 “它认为人也是一层层箱子,一共有七层,每一层都是独立存在却又被下一层干扰,它在诘问每一个修行者何为‘我’!身体?灵魂?精神!思想?是哪个在影响哪个?谁又是最本质的‘我’?” 唐真尽量通俗地解释道:“这道术法是在描述一个不断剥离自我的过程,每剥离一层自我,就打开了一层箱子,最终释放里面的‘真我’。” 他清晰的听到柜子里的姚安饶叹了口气,大抵是觉得发明这个法术的人是个‘白痴’,她不耐烦的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然后呢?有啥用?” “七囚箱每开一层,便像蜕皮一样,剥离出一个完整的你,她具备和你完全相同的身体和能力,而你的本体并不会因此受到什么干扰。” “啊?!这不就是分身术吗?”姚安饶震惊了,这么白痴的法术,这么牛的效果? “差不多,但作为一个魔道术法,与道家三尸分身之法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比如七囚箱的分身并不会受到本体控制,她只会保持着你剥离的那部分的想法和状态!而七囚箱认为人性本恶,也就是最里面的你一定是恶的源泉,善良不过是后天塑造的壳。”唐真变得严肃。 “所以这套术法每开一层,分离出的自己就会邪恶一分,一开、二开还算与本体同心,三开、四开的分身就会偏离施法者的本性,五开、六开完全变为魔鬼。” “那七开呢?”姚安饶在衣柜里调整姿势,让麻了的腿能稍微过过血。 “七关。”唐真加重了音量,“开到第七层箱子,被叫做‘七关’,具体效果我并不清楚。我最多只见过一个金丹的魔道修士用到五开,然后他被其他五个自己当场分尸了!” 唐真回想起那一幕,五个人狂笑着拽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四散逃离,依然有些不寒而栗。 “唔~”姚安饶低声喝彩。 “所以你最多只能用到一开,之后绝不要继续研习!”唐真叮嘱道。 “至于它的修炼方法,则和大多数魔道差不多,克服恐惧走向疯狂,原版的七囚箱修炼方法是在人头顶开个洞,让人幻想自己从皮里钻出来,便是脱开第一层箱子。不过我的改进应该更合理,你只需一边吟诵法诀,一边想着离开这个衣柜,剥离最外层的自己,意识到一切不过是一个箱子而已。” 唐真将术法的口诀交给姚安饶后,就转身离开了。 修魔道功法,克服恐惧永远是第一步,他若在旁边姚安饶不会感到绝望和恐惧的。 但他不知道,姚安饶被梦妖困死半个月后,就得了一个小小的后遗症,变的和红儿一样——怕黑。 在柜子门关闭前那一刻,她用出了太多勇气支撑,当唐真真正离开,被梦妖困在床上不见天日的感觉再次回来,这次连红儿都不在她的身边了。 红儿走向了唐真。 唐真啊。真该死。他被姚安饶平常的表现所感染,总将她视为一个未来的小魔头,而忽略了她只有十六岁,再疯狂的少女,也会害怕孤单啊。 。。。 唐真和红儿来到了安香园旧址,曾经的二层小楼已经被推倒,变成了一个石木交叠的土包,至于其他的地方则只剩残梁断瓦,一片荒芜。 “来这做什么?”红儿小心的提起裙摆,跳过一个个泥泞的水坑。 “这是我选择的战场。”唐真指了指小楼残骸垒砌的土包,“视角开阔,居高临下。” 红儿歪了歪头,她不理解一个土丘能做什么。 “你想想,站在上面对所有进入安香园的敌人释放紫金剑符,嗖~嗖!”唐真爬到废墟上,对着四面八方摆出发功的姿势,像个小孩子。 红儿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我只能催动一两次剑符。”红儿一边笑一边提醒唐真他的想法只是个幻想。 “修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唐真从怀里掏出一卷刚抄录好不久的道书:“《搬山诀》也叫《御灵有术》,很常见的辅助术法,唯一的作用就是将一处灵力转移到另一处,移速一般,优点是消耗小且简单。” “最常见的用途是宗门里种植灵田时,用来调整不同仙株苗圃的灵气分配,保证仙株健康成长。” “也有人尝试用它来激发灵符,不过效果不好,天地间灵气稀薄,转移速度太慢。”唐真在空中随手一握,似要抓住一缕空气,“除非有个灵气特别充实的法宝,可是既然有了法宝,为何还要画蛇添足的转移其中真元激发符箓?” “除非使用不了法宝。”红儿从衣襟里拿出那张仿制的紫金剑符道:“可是咱们也没有法宝啊!即便想画蛇添足都没机会。” 唐真突然静默了一瞬。 红儿察觉到了那短暂的沉默,当一个男人露出这种犹豫,往往代表着对话里出现了另一个女人。 “大道之息,生生不绝。”唐真声音很轻, 他从腰间拔出了一根枯枝,随手插入土丘之上。 桃木枝迅速在土包上生根发芽,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树木生长,直到桃花纷纷洒洒的落下,唐真才继续道:“只要时刻紧贴着它运行《御灵有术》,就能搬运真元运转剑符了,根据我的估算,你体内真元运行《御灵有术》半盏茶的功夫该是绰绰有余。” 红儿莫名有些难过,这没什么道理,明明她连陪他赴死都不怕了!可是看到这棵茂密的桃树,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做好面对‘故人’的心理准备。 她怨自己没用,也怨唐真,同样怨故人。 红儿看着唐真,唐真看着满树的花,没有看她。 于是她做了个决定,毫不迟疑的伸手拉住了唐真的衣襟,踮起脚狠狠地撞了上去。 这是个头槌似的亲吻,迅速而果决,两个人的脸是撞在一起的,彼此的鼻子都一阵酸疼,但红儿捂着自己微红的小鼻子,坏坏的笑。 “我是一只鸠!”她如此说,不是说给唐真听,也不是说给自己听,而是说给树听。 这是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唐真笑不出来,但有人笑的很开心,甚至鼓起掌来。 “唐仙师~你精心给我和我妹妹挑选的墓地很漂亮呢!”掌声和说话声在安香园门口响起。 两人回过头,姚安饶似笑非笑的看着那棵桃树鼓掌,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面色平静端庄,满是清净明华姚安饶。 唐真没想到姚安饶的一开分身,会是这个带着佛意清净明华的她,理论上最完美她。 也想不到半个时辰不到,姚安饶就离开了紧锁的衣柜,她真的很有修魔的天赋, 更不会想到,她并不是战胜了什么被封闭在黑暗中的恐惧,她只是在恐惧的幻觉里翻来复去的杀了那梦魇二十多次。 当姚安饶的一开分身打开衣柜放出本体时,这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嘴角挂着笑。 第31章 莽夫剩头犹骂狗,乞丐瘸腿要成仙 “师姐,暴雨泥泞,这一路走的慢了些,不过两天内应该还是能赶到北阳城的!”太子低声汇报。 布衣少女沉默向前,并不回答。 对于对方的冷漠太子毫不在意,因为他足够了解师姐的强大,不是随便一位筑基境魔修都能轮番熬过十数位正道修士的围杀的,而且最后甚至反杀了一位筑基境修士,如此战力,在魔道中也是少有! 但他也知道师姐脑子不好,毕竟谁脑子正常会主动去被十数位筑基修士轮番围杀? 师姐就是那个在朝阳城中最早被正道发现的魔修,被正道当做赌局和磨刀石的魔修。 但太子知道,师姐是故意暴露自己的,他敢肯定当师姐被围在小茶楼里时,她绝对比外面那些正道修士更兴奋! 她就是个这样的变态!战斗狂!一个标准的魔修! 都说力量是衡量魔修的唯一标准,在无序的魔道里,算计与心机往往并不重要,因为没人会按规矩做事。 但太子不这么认为,算计无效那证明你算计的太少,比如这次法会,他不就依靠运筹帷幄,一招围杀了朝阳城方圆百里所有的正道修士?出尽了风头! 他觉得未来自己会成为魔道里与众不同的存在,像那位传说中的人魔尊一样!以天下人为棋子,拨弄乾坤! 而师姐脑子不好,是个只喜欢打架的武痴,正方便成为自己助力。 想到这里,太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未来何其广阔,修行界才是他的战场,什么世俗的皇位之类的多是拖累!指挥千军万马的兵甲也比不上指挥几百只活尸,他轻轻抚摸自己左手背上那根横生出来的干枯手指。 它是那么干瘪丑陋,但它代表着凡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力量。 代表着那一道道在田野上不远不近奔跑着的身影,不时响起的低低嘶吼。 活尸群翻山越岭,北阳城大难临头。 。。。 “最后一天一夜,熬过了就万事大吉!”姚安饶看了看夕阳,第二天就快要结束了。 “希望一切如愿。”红儿低垂着眼好似祈祷。 唐真也点了点头,他从未如此希望时间能走的快些。 “你说通老拐子了吗?”姚安饶突然问。 唐真沉着脸摇头,“老头子一辈子在北阳城里活,也想死在北阳城里。” “那便顺了老人家心意吧,他的身体撑不住远行,更跟不上队伍。”姚安饶依旧看着月亮,她和老拐子没什么感情,逃亡路上带个七八十岁的瘸子,怎么想也有点过于愚蠢了。 “我今晚再努努力吧。”唐真深吸一口气,觉得很是心烦。 。。。 太阳终于下山,天空变得暗蓝,本就缺少人气的北阳城里又平添几分荒凉,尤其是站在城墙上往下看,一间间露出屋檐的黑房子犹如一具具棺材交错排列,让人心寒。 夜色渐浓,城楼上的火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老赵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一个相貌俊俏的黄袍少年,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兵大哥,请问,这里是北阳城吗?” 老赵是如今北阳城仅剩的几个守兵,他的运气不好,之前和队长一起捡回了那个阿一,也因此惹恼了城里的大人物,如今便被留下守了孤城。 “嗯?。。。你在说什么废话?这不是北阳城,难道是你妈家啊。。”老赵嘟嘟囔囔的骂道。 随即他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城楼上怎么会有少年?城里人不都该走光了吗?队长呢? “哦,谢谢。”少年感激的点头,然后将他放下。 放下? 老赵微微扭动眼睛,看见一旁身披甲胄的队长正趴在一具无头的身体上啃食着。 看打扮那尸体和自己穿的可真像。 这天可真黑啊。。。老赵的头颅微微摇晃,眼睛向上翻去。 “北阳城守卫如此孱弱,想来梦魇和阿一已经掌握了这里,我们直奔城主府就好。”太子对站在城墙边的师姐道。 即将闭眼的老赵听到阿一这两个字,突然又冒失的咳嗽起来:“咳。天杀。。骗子!” 太子皱眉低头,这死人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吗? “直娘贼!”老赵的头颅瞪大了眼睛,最后骂了一句,血沫流干,死不瞑目。 是什么让一颗死人头有这么大的恨?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另一个头颅就挂在不远处的城墙边,夜幕里看不清面貌,但那形状却有些眼熟,很像自己最得力的手下——阿一。 太子脸色十分阴沉,他难得的失态了,他可以允许自己打不过别人,但不能允许自己的算计出现问题! “废物!!这种小事都会失手!” 师姐没有搭理师弟的抱怨,更不在意那个叫阿一的武夫的死活,她站在城垛上凝望着城里唯一一处灯火明亮的地方,那是城主府的大院。 她在踏上北阳城城墙的那一刻,便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梦妖,这说明城里还有正道修士! 于是她无声的笑了。 城主府里,正在与老拐子说话的唐真猛地站起,他的半仙之体有了应激反应,刚刚一股磅礴的魔气从上向下倾倒进了北阳城。 “真嚣张啊!”唐真露出笑容,对方的气息仅仅是筑基而已,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红儿走出卧室,远远看到南面的城楼上的烽火不知何时开始熊熊燃烧,这是来自敌人的嚣张的宣告,他在通知城里的人自己的到来。 “还怪有礼貌的呢!”姚安饶从二楼探出身子吐槽。 红儿没有答话,默默走向安香园的方向。 “姚红儿!”姚安饶突然叫住了她。 红儿回过头。 “现在还有机会,实在不行就把你那相好的卖了吧!”姚安饶大声喊。 红儿摆了摆手,黑夜里也看不清她到底笑没笑。 老拐子对着唐真问:“是不是那些。。来了?” 唐真点了点头。 老拐子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于是拄着唐真之前养伤用过的那根红木虎头杖,一瘸一拐的开始绕圈,嘴里念叨着:“娘嘞!来嘞!来嘞!这辈子活的值嘞!” 他绕圈的地方是姚家的祠堂,这是城主府最结实简单的建筑,没什么设计美感,只有厚厚的砖墙和一扇红木大门,屋里姚家祖先的牌位早就跟城主一起出城避难了,如今就是一间只有一扇门的空屋子而已。 唯一的优点是足够厚实。 而唐真则一直站在祠堂门外,两人隔着门槛,唐真最后一次回头道:“老头子,这是最后机会了,真的不走?我保证,你不会影响我们逃命的。” “快忙你的去!你这娃怎么话这么多嘞!”老拐子有些厌烦的摆手,似乎嫌唐真有些聒噪。 唐真不再多言转身跑向安香园。 而屋里的老拐子谨慎的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检查了一下,这是唐真交给他的任务,他不识字,不懂上面写了什么,所谓检查只是看看有没有哪坏了,折了。 “你可得争气啊!”也不知他是和自己说还是和书说的。 第32章 相思久,终于相见。声嗫嚅,羞敢回头。 今夜,北阳城内出现了一场奇怪的骚乱,男人的怒骂,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交替响起,但一切都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像是一阵阵潮水时起时落。 只要死亡跑得快,恐惧便不会蔓延。 活尸像一阵狂风般在民户里横冲直撞,他们无比迅速且势大力沉,眨眼间便会撕碎所有出现在视线里的活物,然后大快朵颐,遇害的人甚至来不及喊出第二声,头颅就已经被啃食掉一半了。 太子走在街道上,听着周围短促的惨叫声,脸色越来越阴沉。 太少了! 足足五百只活尸肆无忌惮的冲入北阳城内,他们应该迅速引起百姓的恐慌和大逃亡,该是一幅恐怖的地狱画卷!现在这种断断续续的惨叫算怎么回事?朝阳城杀了半个月,惨叫声都比这里密集!!! 北阳城里的人呢? 太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师父的手指虽然可以用来控制活尸,但代价则是吸食他的血肉与真元。 在他的计划里自己可以吃掉大半北阳城的百姓来弥补亏损,还能有所盈余用来精进修为,可如今的北阳城里的这么点人根本不足以喂饱师父的手指和活尸! 自己甚至要用自己的真元与血肉反补给师父?! 混蛋!手背越来越疼了!他需要更多血肉! 。。。 安香园内,离开枯枝的桃树已经枯死,巨大的树根交错伸入坍塌的小楼废墟,密密麻麻的枝条则像触手一样蔓延向天空。 红儿孤零零坐在小楼废墟形成的土丘上出神,月光、少女、枯树、废墟这一幕景象格外凄凉,但红儿本人并不觉得孤单,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此时她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 自己完全不知道魔修长啥样,万一他们没有长着三头六臂和青面獠牙,她就无法分辨闯进安香园的是百姓还是魔修,砍错了怎么办? 正苦恼着突然有男声响起。 “晚上好。” 红儿被吓了一跳,有些慌张的站起,看见一个身穿黄袍相貌俊秀的少年微笑着背手站在安香园的入口。 “姑娘,你是在等我吗?” 红儿觉得这大抵就是个魔修了,那人明明在笑,可是那眼睛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了!于是她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太子一愣,他和师姐一同进府,但师姐并不会告知自己她的去向,想来是找人打架去了,他只能默默同情被师姐找上的家伙了! 当然这些没必要告诉红儿。 于是他笑道:“姑娘是担心孤男寡女有伤名誉吗?” “没关系的哦!我特意带了很多人来。”太子缓缓伸出手,那根长在他手背上的干枯手指慢慢调整角度指向红儿。 一时间安香园外传出无数低低的嘶吼声,一道道人影出现在太子身后,他们衣着褴褛,双目赤红,活尸者,无痛无知,唯吃血肉。 红儿微微颤抖,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实在骇人! “别撕的太碎。”太子低声吩咐道,正道修士的人头还是有些价值的。 他对这场战斗有着绝对的信心,因为他一眼就看出这害怕的打颤的小姑娘仅仅刚入道而已! 而他手上的五百具活尸是普通筑基修士都难以正面抵抗的力量。 无数活尸从他身边冲过,化为一道道黑影冲向站在枯树下的红裙女孩,短短一瞬间他们便完全掩盖对方的身影。 太子侧耳准备聆听惨叫声,并没有没注意到有一截枯枝插在了她身后枯死的桃树上! 嘶—— 一声曼妙的滑响,像是风断开的声音。 眼前层层叠叠的黑影们拦腰裂开,透过那平整的缝隙,太子又看到了女孩那惨白的小脸,她好像依然很害怕,甚至握着符箓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而她的身后那棵枯死的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复苏着。 桃红色在夜空中炸开,犹如一朵桃花组成的云,在这美景下,是碎裂成段的活尸尸体和飞溅成一条条血线的弧光,怪诞而美丽。 太子不懂欣赏这种美,他只看到了自己的活尸上身摔落在地,下身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 “啊呀!”他一声怪叫,转身就跑,毫不介意身后的活尸群在剑光中犹如麦苗般断裂,只求那些尸体能替自己的逃跑拖住些时间! 。。。 师姐一路翻越屋檐,来到了城主府最深处的建筑,根据经验,最厉害的高手往往藏在最深处,希望对方不要让自己失望。 这是一座高大无窗的房屋,它与周围的园林风格格不入,唯一的大门上挂着‘姚家宗祠’的牌匾。 此时红木大门敞开,没有任何对敌的感觉,往里看去只见一个干巴巴的老头正背对着屋外坐在一张大桌案上,身体佝偻瘦弱,感受不到丝毫的真元波动。 “装神弄鬼。”师姐眯着眼睛,毫不客气的评价。 多年沉浸魔道厮杀,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展现出来的力量才是存在的,而空有架势的人往往都是迫不得已的虚张声势,有实力的人没时间扮猪吃老虎。 这是个凡人,而且是又老又虚弱的凡人,自己单手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师姐做出了判断,于是毫不犹豫的迈步跨进屋子。 半晌,她沉默的低下头,明明已经迈开了步子,却又生生停在了半空,在祠堂门口的门槛上被人用剑刻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线,甚至还用墨迹又描了一遍,十分丑陋粗糙。 没有危险,没有限制,但。。。她没有能跨过那条线。 她再次迈步,甚至小跳了一下,她依然站在原地,那个小小的门槛依然在她身前。 好像有什么东西告诉她——不可越线。 障眼法或者幻境之类的? 她缓缓闭上双眼,然后双腿向前猛地发力,她计算了距离,这一步落地应当直达那老头身后,她并不睁眼,只是拔剑便斩。 没有血迹喷出的声音,手上也没有传来长剑砍过脖颈的阻力。 她蹙眉睁眼,看到自己双腿微蹲,维持着发力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未动,长剑也还在剑鞘里。 连她伸出去的手都稳稳停在那条线外,一丝一毫没有越过门槛。 这条线。。。? 冷汗缓缓浸湿了后背,再抬头,正看到那个背坐着的老头缓缓扭头,恐惧顺着脊背爬满师姐的全身! 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具备奇怪神通的正道大能! 她没有犹豫,瞬间爆发自己的全力后跃,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幕里,如同因受惊而夺命而逃的兔子。 此时夜风拂过她浑身的冷汗,竟让她久违的战栗了一下。她曾经见过的金丹境师祖也从未给过她如此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异常,但脚却无法迈过去。 师姐是个很有天赋的魔修,可是层级太低,还不能理解何为大道,何为由果至因。 祠堂里,老拐子浑身打了个冷颤,有些胆怯的扭过头。 身后的大门空无一人,月色渺渺,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果然自己吓自己嘞!哪有什么声音?” 浑然不知他刚才“伟岸”的背影把一个杀人如麻的魔修吓成了小兔子! 第33章 胜长久但未全功,败一瞬则难回头 城主府内,还有一个同样被吓成兔子的人。 那就是太子。 他躲在一座假山石后,远远的窥视着安香园里的场景,残肢遍地,血流成河,那并不算高的土包成为了活尸永远无法到达的禁地,而站在废墟土包上扶着桃树的姑娘便是安香园里掌握生死的神明。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太子逐渐发现对方并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对方只是一个拿着强大符箓和法宝的幸运儿! 那发出剑光的符箓虽然威力强大,但方向却完全依靠施法者掌握,所以只要移速快或者站的足够远就能保证安全。 其次那棵桃树似乎是什么法宝,也是对方真元的根基,想来是借助外力才能催发如此威力的剑符! 让一个入道修士爆发如此强大的力量,即便有些弊端也是一等一的宝物了。 正在沉思时,突然有声音响起。 “你在做什么?” 师姐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师姐!这里有其他修士了吗?”太子看到师姐终于心安了一些,以师姐的战力必然可以拿下那个入道境的小女孩! “有,而且很可能是金丹境的大能,但似乎正在闭关,并没有对我出手。我们现在撤出城,通知师父他们来处理!”师姐声音犹如一盆冷水,让太子表情一下僵硬。 “可是。。”太子咬了咬牙,他舍不得!舍不得那少女使用的手段! 对方可是让一个刚刚入道的修士展现出了远胜于筑基修士的实力!这是多么强大的神通宝物和符箓! 如果他能拥有这力量,再加上自己的头脑,成为魔道巨擘不知可以提前多少年! 富贵险中求啊! 想到这里,太子咬了咬牙道:“师姐!你听我讲。。。” 他将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师姐。 “师姐所见的那个金丹高手必然是在紧要关头,不然他完全可以出来杀了咱们,而不是派出一个刚刚入道的徒弟借助这种手段阻拦你我!我们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杀人夺宝后立刻逃亡,定然安然无恙!而让师父他们来处理,这些宝物恐怕。。轮不到你我!” 一片寂静。 师姐眼神冷漠,居高临下看的太子冷汗直冒,他在赌,赌师姐这个武疯子也会贪图力量! “怎么分?”师姐终于开口了。 太子长出一口气,这代表着她已经同意了,接下来就是商讨分配问题了。 “那桃树、剑符师姐您先选一个,我拿剩下的那个,而其他战利品我一样不要!您若心情好随意赏我点破烂便可。”太子有些小心翼翼,魔修最忌分利。 “好。”师姐言简意赅。 。。。 汗水一滴滴滑落脸颊,红儿又有了干呕的强烈欲望,不知是因为眼前的残肢断臂引起的心理反应,还有灵气匮乏带来的身体反应,她不得不依靠桃树才能勉强站直。 《御灵有术》虽然消耗小,但并不是没有消耗,持续的使用已经掏空了她的身体。 对方不断骚扰的战术也让她精神疲惫,刚消灭一只活尸,立刻又会进来一只,似乎永无止境。 “呼。。。。”她缓缓调息,心中默念唐真传授自己的功法恢复真元。 太子在阴暗处贯彻着女孩疲惫不堪的模样,嘴角露出贪婪的笑容。 他伸出手,猛地将全身精血催动向师父的枯指,那手指疯狂扭动发出咯咯的骨骼摩擦声,好像变得十分兴奋,周遭的活尸也抑制不住发出低吼。 与之相对的是太子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发青。 他咬牙道:“剥我血肉,养凡骨尸,成佛有德!” 活尸群身上逐渐冒出血丝,它们被彻底激发了潜力和血性。 “杀了她!”太子遥遥一指。 活尸群从四面八方冲出,它们直接撞破了安香园四周的墙壁!围杀桃花树! 红儿一惊,这些活尸比之前快了太多,虽然依旧只会直线冲锋,但每一次冲刺都高高跃起飞跃数米!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没有真元了,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尸潮嘶吼声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红儿却连抬不起胳膊都十分费力。 太子看着她握符箓的手缓缓放下,嘴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刚入道的小姑娘! 也就在那笑容出现时,一只白色的袖口从树下的黑影里探出,纤细洁白的手与红儿的手握在了一起,城主府不是只有一位刚入道的小姑娘。 白色的身影从红儿的影子里走出,她无比自然的接过了那张剑符,也顶替了红儿的位置直面暴走的活尸群。 “我早就想试试了!”她有些兴奋的舔了舔嘴唇。 剑光再次充盈,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狠,姚安饶的杀气与紫金剑符更为契合,剑光在她手里变的更加狠辣。 她嘴角带着笑,犹如围绕着桃花树舞蹈,嘶嘶剑鸣破风带起无数花瓣,活尸明明冲到了近前,却无一成功触碰到她的裙摆。 太子面色铁青,之前红儿已经斩杀半数之多的活尸,如今这白裙丫头再杀下去便真的不剩几只了! 活尸越来越少,它们没有思想即便冲到身前也不会躲避,只要你举着符箓,它们就会自己撞上来。 随着最后一具活尸飞扑而来,这座土包已经变的宽阔了不少,一层层残缺的尸体填充了瓦砾间的缝隙,红黑色的血河上飘荡着粉白色的花瓣,好似地狱而来的溪流。 “真丑陋啊!”姚安饶看着活尸血污扭曲的脸,还有残破衣衫裸露出的身体,也许杀了他们反而是种解脱。 挥出符箓,最后一只活尸也嘶吼着撞向死亡,然后用惊人的腰力在空中拧动躯体,与剑芒擦身而过,它。。。会躲?! 或者说她? 直到她几乎贴到姚安饶脸上,姚安饶才发现对方虽然与其他活尸一样腐烂发臭,但她的双眼黑白分明,不是活尸,是活人! 两人的额头几乎要碰到一起,对方额头里蔓延出一道白光,像是虫子一样钻进了姚安饶的脑袋。 随之而来的是一记狠狠的膝撞!! 姚安饶连叫都来不及就蜷缩成一只虾般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树干上,瞬间丧失了意识。 “小姐!!!”红儿惊叫道,这变故来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 “不用叫了,她听不见的。”师姐的声音淡漠。 她将自己全身涂满血污,故意裸露隐私的肌肤,混进了活尸群里,直到最后一刻,在姚安饶思维最放松时,才暴起伤人,一举奠定胜局! 这是无数次厮杀斗法才能学会的东西,与之相比,红儿和姚安饶还是太稚嫩了。 第34章 说是斗法,实则诈骗 “师姐!!干得好!”太子终于放下心来,遥控师姐果然是他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师姐并没理他,只是看着红儿满脸可惜:“你们俩天赋不错,加上这两件法宝符箓本该轻松拦住我们,可是。。。。你们根本不懂斗法!不懂得藏住自己法术的弊端,随意暴露符箓最大的范围以及维持符箓需要的灵力占比,更不懂得分析对方法门,不关注操控活尸的消耗,不设想对方为何不退走!甚至一边战斗一边分心想其他的事,实在是该死之人。” 她平常总是少言寡语,但每每一谈到斗法她就会忍不住滔滔不绝。 “哦?”疑惑的男声在树下响起。 师姐猛地矮身一个翻滚,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桃树后面,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愉悦:“看来你也是懂得斗法乐趣的人啊!能有个听懂人话的人可真好,虽然你是个修伪佛的垃圾,但我还是愿意陪你聊两句。” 这话一出,本来都跑到安香园门口的太子又停下了脚步。 被点破修行法门是修士最不想看到的局面,除非你学的是天阶顶级法门,没有弱点也不担心被克制,但显然师姐和太子修的伪佛并不在此列。 阴影中的人缓缓走出,少年脸上带着笑意,额头有一颗显眼的黑斑,他既不看虚弱的红儿,也不看蜷缩成一团丢失意识的姚安饶,只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师姐。 “我猜猜啊,伪佛一门双子,一人修佛念,一人修佛身,待到二人修至炼神境,就会彼此厮杀,胜者可得佛念佛身一体,故而炼神境后战力极强,炼神境前往往较弱,是魔道中少有的具备传承和师徒观念的法门。” 师姐整个人绷紧,对方怎么会如此了解自己门派的功法?伪佛并不是什么名扬天下的魔道大宗,而且素来行事隐蔽,魔道中人知道的都很少才对! “你修的是佛念?那边那个逃跑的家伙修的是佛身?炼神以下,佛念仅能吞噬凡人灵魂来强化自己或者炼制些不入流的梦魇,佛身不过是吃些凡人血肉,增长自己的血肉精华。”唐真摸了摸下巴,“所以这些活尸应当是你们炼神境的师父的,至于操控。。嗯。。应该是借了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吧!” 此时太子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安香园外,被点破法门的恐惧让他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的师姐,他以为这个人就是师姐说的金丹境大修士,心中只祈求对方杀了师姐后看不上自己这个小虾米。 唐真指了指姚安饶:“你刚才在额头相交那一刻让梦魇侵入她的身体,又用一记膝撞摧毁她的抵抗意志,也算是十分精彩的攻击方式了。” 师姐表情凝重的看着唐真,他全说对了。 但她突然俏皮的歪了歪头,随后笑了出来,相貌平平的她似乎不会笑,突然咧开嘴露出牙齿显得很突兀。 “你好像很懂法术,但却并不懂斗法!” 她的声音愉悦,犹如赢了一盘惊险刺激的棋局。 “哦?怎么说?”唐真好奇地问道,他真的好奇。 “斗法要思对方所思,想对方所想,攻对方所虚张,避对方所实藏!而你太着急虚张自己的强项了!”师姐张开双臂,“恰恰因为你什么都懂,所以你的什么都不做才不合理!你若有能力便不会放任我用梦魇废掉这个拿着最强战力符箓的女孩,正因为你改变不了结果,才在此时跳出来企图吓退我!” 唐真微微闭上眼,他没想到。。。 “竟然有一天,会有人说我不懂斗法?”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虚张声势是没用的,你若有能力,在刚才就该杀了我,而你只是越说越多,越多越错,甚至讲完法门还要解释我下手的方式,就像一个。。曾经很强但如今只能靠见识虚张声势的废物!”师姐做了判断。 她早早察觉到了异样,最终结合红儿的惊呼,唐真出现的时间她才终于发现了异样的源头,生死之争,越强大的一方越没必要不停的展示强大。 “有没有可能,我也不全是说给你听的,我是在给我的师妹们讲解?我不阻拦你废掉她,是因为你根本废不掉她?”唐真用脚踢了踢在一旁蜷缩着的姚安饶,“听够没?听够了起来打个招呼啊!” 姚安饶犹如刚睡醒般抬起头,“啊?你们聊完了?” 那模样哪像是被梦魇纠缠意识模糊,她的双眸清澈无比,她甚至还和师姐搭话道:“问你个事,几个月前来北阳城的那只梦魇,是你的吗?” 师姐并不回答她,只是全身紧绷随时防备对方使用剑符突然出手,此时对方有三个人,除去看似无力的红衣女孩,还有拿着剑符免疫梦魇入体的白衣女孩和一个不知手段的少年,仅一个剑符她尚且需要突袭方能处理,这少年。。。 她看着唐真认真道:“我错了,但你们绝对有哪里装了鬼!起码你们现在并不具备必杀我的手段,我要走你拦不住!” “也许吧。”唐真笑着点头。 “很快我会回来杀了你,你的头颅我会珍藏!”师姐倒退着慢慢离开。 “请便。”唐真依旧在笑。 “拜拜!”姚安饶也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对她挥手告别。 直到师姐的身影完全离开了安香园,红儿才终于放松下来,精神紧张加上灵气匮乏让她几乎要昏过去。 “为什么不直接用剑符杀了她?”她轻声问,佛影加上紫金剑符在这么近的距离应该有机会的! 她扭过头,只看到刚才还挥手告别的姚安饶突然向前倒下,她白色的裙摆像是断翅的白色蝴蝶。 若不是唐真伸手拉住了她,恐怕便要直接滚到活尸的尸体堆里去。 “她。。。怎么了?”红儿愣住了,刚刚不还没事吗? “强撑的。”唐真将昏迷过去的姚安饶靠在桃树上,面色冷峻。 其实师姐已经推测出了他们的窘境,唯一的判断失误就是姚安饶那不知被什么驱动的可怕意志力和与梦魇搏杀的经验! 那是她早就证明过的,不论是以凡人之躯和梦魇僵持半个月,还是修炼七囚箱时逼迫自己杀死梦魇,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这个女孩好像疯魔,永远都在用尽最后一口气来撕咬。 唐真刚才不断拖时间,也是因为他相信这女疯子这次可以在自己的梦里杀死那只梦魇醒来。 万幸的是他赌赢了,就像是曾经面对黑狗时一样,姚安饶再次在最关键的时候站了起来,顶着残破的精神选择复仇。 师姐不知姚安饶已是强弩之末,当时三个人里能活动的仅剩毫无修为的唐真,她只要随便出手就会发现一切全是纸老虎。 “我们怎么办?若是再来活尸。。”红儿问道,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是纸老虎。 “不急,对方的活尸也基本死干净了,炼制需要时间,而我们不会留给她们准备的时间了,今晚我们就逃离这里!”唐真缓缓扭头,远处天光微亮,又是一个白天。 第35章 道童下山,魔功现世 太子感受着耳旁刮过的风声,牢牢的抱住了活尸的肩膀,周围的房屋快速的被甩向身后,他在全速的奔逃。 此时他就像是少女一样趴在一具腐烂活尸的后背上,这是他最后一具活尸了,是特意留下来以防万一的,如今果然成了他逃亡的最佳代步工具。 “妈的!妈的!为什么会这样?”他狠狠的咬着牙,本来围杀正道修士该是他高光之路的开始,如今却只能被一只活尸背着出逃!师姐应该已经死了,师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其他魔修也会觉得他是一个废物! 想到这里他无比愤恨,一口咬住了那活尸的脸,本就腐烂的皮肤被他一下全部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肌肉与五官,活尸不声不响,呲着牙床继续奔跑。 “快跑!快点!”他咀嚼着对方的脸皮咒骂着,发泄着对桃花树下那些几个正道修士的恨意! 不过仔细想想也并不是全无好处,师姐本就比他先修行,实力也比他高出好多,自己修佛身到炼神境时未必打过佛念的师姐,如今她死了,自己就会有新的师弟,比自己修行更晚更弱!起码未来更有保障了! 他咧开嘴笑着道:“师姐走好!” “嗯。” 活尸猛地一个急刹,他几乎要被甩飞出去,太子僵硬的扭头,只见师姐风尘仆仆的站在他的身旁。 “师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太子从活尸背上翻滚而下,死死抱住了师姐的大腿,“我担心死你了!” 师姐没有嘲笑他的惺惺作态,只是认真的解释道 :“对方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再来一次我会赢!” “啊。。。?不要了!师弟我不要那些法宝了,我只要师姐安全!”太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 师姐缓缓低下头,她那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难得的对他露出了笑容,依旧有些突兀“:你可以不要法宝,但我要杀了他们。” 太子惊恐的忘了说话,他突然想起拜师时师父的告诫:“你那位师姐性格木讷,不争不抢,只不过有些好斗,平常你随意待她,只要不抢她的猎物就好。” 这。。。不仅仅是有些好斗吧? 她眼神里的兴奋和贪婪像是要把自己吃了一样! “当然!他们的命是师姐的!法宝也是师姐的!”他颤抖着表忠心,他可不想掺和武疯子的战斗,活着才是自己的第一要务,“我在城外等师姐凯旋的消息!” “不用。”师姐摇头:“你去城里用剩下的凡人炼五十具活尸来助我。” “啊?”太子震惊了,她与人斗法!为什么自己要炼活尸? “师姐你说笑了!我才筑基初境,哪里能独自炼尸啊!”太子没有撒谎,他本身的境界根本不能炼制活尸。 师姐看了看他手背上那根干枯的手指。 太子脸色更白道:“师姐,这不行啊!我借用师父的手指炼制活尸是需要数倍的血食补充的,但如今这北阳城里哪来的那么多血肉啊!”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在没有活人补充的情况下。。。每一次操作那根枯指,他便感觉自己在被吞噬! “用你的血肉。”师姐说的很清楚。 “我。。。我支撑不住的!师姐!我会。。被吸干的。”太子接下去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被掐住喉咙直接提了起来。 师姐的手缓缓用力,他尝试去掰,却纹丝不动。 “乖。”她轻声说。 太子扭动着疯狂点头,嘴角溢出白色泡沫。 “你只有半天时间。” 然后他就被随手扔在了地上,像一块烂肉。 这一刻太子终于开始理解魔修为何崇尚力量,因为魔修的脑子都有毛病!你再能算计,也算不出疯子下一步会做什么! 。。。 剑的用处很多,杀敌为主的讲究锋而薄,以求最快出剑,修身为主则讲究直而平,以求最合道理,防身为主的讲究厚而宽,以求最掩身形。 而赶路为主则要求足够长,这样才站的稳。 天下这类长剑里,紫云剑当进三甲,长途御剑飞行本就无比消耗真元,但紫云剑以云为道,于高空之上乘风借力,真元消耗甚少,可以说是旅行必备之法宝仙器! 周东东第一次驾驭紫云剑飞行如此之远,精神有些疲劳,但真元还算充沛,高空风足时,他甚至还能盘膝调息恢复。 “过了这片海,我们应该进了南瞻部洲了吧!”他远眺,隐隐可见远处海面上有黑线浮现。 这自是他在自言自语,一路疾驰他不敢有半刻歇息,更未曾与人说过话,如今便只好自言自语以解孤独。 “希望大师兄一切都好,听说这南瞻部洲以前与大师兄关系不是很好,不会是这里的修士欺辱大师兄吧!”周东东忍不住开始幻想,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大师兄被人欺负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唐真是无敌的,他不欺负别人就算是好的了。 正暗自觉得自己担心多余,忽的急速飞行的紫云剑颤动起来。 周东东抬起头,带着娃娃肉的小脸上短而粗的眉毛蹙起,眼睛里竟隐隐有威严之色。 “魔气?这南瞻部洲果然乱成一锅,怪不得和大师兄不合!” 犹豫了一下,他微微叹气:“大师兄重要,等先寻到大师兄回来再收拾你们!” 他对着身下长剑安抚道:“别急,咱们先去找大师兄!” 但紫云剑依旧在颤动,好似激动又似惊讶。。。周东东愣了愣。 “坏了!大师兄也在那边!”小脸瞬间煞白,难道大师兄被魔道抓到了!? 小娃娃都不敢细想,只唰的红了眼眶,双手掐诀,“走!” 紫云剑瞬间化为一道流光,在南瞻部洲临海边界的天空带起了雷声并留下长长的剑虹。 。。。 南瞻部洲虽然在九州中有些偏凉,但其也有自己的顶级宗门,是与紫云仙宫同为道门五山之一的——玉蟾宫。 南海有蟾观月,其身白玉,福寿绵长。 其道场建于临海深谷中,玉石垒制不染尘埃,其门内弟子多着白衣绘银纹。 今日午时,忽有铃响,声震玉宫,祖师有令,魔入南瞻,当斩! 稍后数道白光划出长线往北方飞去,紧接着数百弟子御剑而起,追随师长而去。 魔乱爆发的消息终于惊动了南瞻部洲的正道,一池一城的百姓倒不值得如此,但魔乱若不趁早制止,就会加速蔓延,惹的越来越多魔头借势兴风,到时一个人间王朝都未必够他们吃! 只是。。。区区魔乱,为何会是祖师下令?即便是天仙境的魔头作乱,祖师也没必要亲自搭理吧? 带着这些疑问,玉蟾宫的弟子们冲向了朝阳城的方向。 此时朝阳城的魔头们完全不知死期将至,现在有更值得他们关注的东西。 “吴老鬼!如今这城已经吃干怎么还不走?”有魔修站在城头与同道聊天。 “走啊!正准备走呢!”被称为吴老鬼的魔修笑着道,但是脚下却一动不动。 “往哪走?”对面又问。 “往。。。南?”吴老鬼声音有些低。 两人一阵沉默。 半晌后,那人才低声道:“你也知道了?” 吴老鬼默然点头。 “听说炼神境的几位已经赶过去了,而且那几位似乎还发了传讯,怕是联系他们师门的,到时候返虚境的大能甚至金丹境都可能出现。” 吴老鬼没有回答,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或者说这个秘密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公开。 这一切都是最近这两天的事,朝阳城吃完的大家正准备四散去往邻近城市继续捕食,突然有人截杀了队戴甲来朝阳城支援的凡人兵士,这本没什么大不了,但有个消息却不胫而走。 说是在朝阳城南侧的一个叫北阳城的城里有至宝现世!起初大家都当是谣言,甚至怀疑是哪个同道想黑吃黑做的拙劣诱饵,但很快又有数批戴甲兵士被陆续截杀,有人捉了活口以大神通搜魂,竟然在这些凡人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个名字。 那是一本书的名字。 《罗生门精解》 显然这是个不容易撞名字的名字,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它都仅仅特指一本书,一本传说中的书。 那位死去的罗魔尊的绝笔,它代表着的可能是一位魔道尊者的功法传承,若是能研习,日后天仙有望,魔尊可图! 实为魔道第一书! 那么这个消息可不可能是假的呢? 可能,用此书的消息做饵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但。。。请问你去不去? 这么说吧!每年魔道黑市都会流传出关于《罗生门精解》的假消息,每年都不重样,每年最后都被论证为假的,但每年这种假消息只要出现就会被争抢,它的火热程度只有前几年‘发现求法真君所在’的假消息能媲美一二。 这是一步登天的大道! 如今却被揣在老拐子怀里。 第36章 求生之路,亡命之徒 逃跑是一个大学问,你比对方跑的快是一种跑法,你比对方跑的慢则是另一种跑法。 太阳西沉,安香园里,姚安饶坐在干枯的大桃树上,嘴里轻轻哼着歌,双腿微荡,秋风微凉不时带起白色的裙摆。 她安然的像是一个忙里偷闲的大小姐,在晚霞里享受着自己的时间。 但偏偏在这么美丽的时刻总是有人打扰,阵阵嘶吼声在园外响起,一具具身影出现在晚霞之下,那是群活尸,看起来与昨晚的有些不同,他们身上的略微干净一些, 身体也没有特别的僵硬干枯,十分的。。。新鲜? 太子炼制这些的活尸都是北阳城里的百姓,很多都是无法长途跋涉的老人或者病人,而且他炼制的效果也比不上师父,只算是会动的尸体罢了。 姚安饶叹了口气,轻轻一跃跳下桃树,从腰间拿出剑符,摆出御敌的架势。 她很谨慎,尤其在上次被师姐欺骗偷袭后,这次她不会放任何一个活尸靠近自己! 但那群活尸并没有冲锋而上,只是远远地站在剑符攻击射程的边缘。 “喂!你们干嘛?不是来打架的吗?难道是偷窥我?”姚安饶有些做作的做了个环臂的动作。 “只是等待而已。”一道声音响起,师姐走出了活尸群。 “等什么?”姚安饶好奇问道。 “等天黑。”师姐一边说一边走。 “干嘛?晚上活尸厉害点?”姚安饶依旧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不,晚上梦魇能活动自由些。”师姐微微一笑,随手点了点自己额头,一道模糊的白光缓缓浮现,在晚霞的余光中若隐若现,好似一个人。 姚安饶眉毛挑起,突然面露惊愕,猛地抬手指向师姐身后,“你师父!” 随着她抬手一道剑光飞速划向师姐,若是师姐随着她的手指回头,那么这一剑便会将她拦腰斩断。 但师姐没有,她只是轻轻一跃,便躲开了那道剑光。 “这种小把戏是没用的,以你入道境的修为,除非我在你十步以内,不然你那道剑符只能逼退我,不可能砍到我。”师姐随口解释。 姚安饶倒是无所谓的摊摊手,“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再说虽然砍不了你,可是砍死那道梦魇也不错。” 刚才那只梦魇甚至没有被那道剑光斩到,就被带起的风吹散了。 姚安饶本就是奔着梦魇去的,相较于活尸,梦魇的速度比较慢,杀伤性也不大,但是它可以离地数米移动,与活尸形成天上地下的配合,这会大大加大了她防守的难度。 “哦,如果你想砍的话,可以随意。”师姐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几十道梦魇缓缓飘出,每只都很模糊,好像随时会消散,一时空气都凉了几分,重重叠叠像是一大片云雾。 姚安饶眉毛皱起,抬手一道剑气,朝浓雾最深处飞去。 呼!立时破开一个大窟窿,那剑光没有丝毫减弱,这些梦魇根本无法抵抗剑符的杀力! 姚安饶的眉毛依旧皱着,因为那窟窿又开始缓缓闭合。 “我大概有个两千只梦魇,大多是无思无想的残魂,平常只用来形成雾气当个障眼法使用。”师姐的声音在雾气中响起,“没想到如今有了奇效,根据估算你大概能使用那剑符四十次,那个红衣服的女孩应该只有二十次三十次,算上那个少年顶多也就百次而已。” “等到天黑,我会让梦魇掩护活尸向前。”师姐的声音很飘忽。 姚安饶领会了她的意思,梦魇在夜晚时会变得更具象一些,它们二十只三十只一团包裹着一只或者数只活尸向桃树靠拢,在分不清里面有多少活尸的情况下,姚安饶他们必须每团雾气都要斩开,这样活尸与激发符箓的损耗便会出现逆转。 昨晚太子在第一次冲锋时,惊慌之下让众多活尸一拥而上,红儿几乎每道剑气都斩开十数具活尸,再加上最后他企图一劳永逸,又发起冲锋,最终才导致两百活尸死光,但是红儿和姚安饶还留有余力。 如今师姐抓住了他们最大的软肋,要慢慢累死她们! 姚安饶脸有些白,似乎有些苦恼,拍了拍干枯的桃树问道:“喂!怎么办?” 桃树里没有回答,似乎一时也没有想到办法。 姚安饶有些无奈的又爬回了树上,“那就等天黑再看吧!” 白色梦魇的薄薄雾气中师姐看着坐在树上愁眉苦脸的姚安饶皱起了眉头,太子小心的借着活尸的掩护来到师姐身边,此时他的左臂已经完全萎缩,黑色干瘪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连带着左半边的身躯都有些被吸得脱相了。 “师姐,这次我们一定要沉住气!累到他们无力反抗!我要活捉他们,逼问他们那宝物和剑符的用法!” 师姐心不在焉的点头。 她看着晚霞下姚安饶那美丽的面庞,看着她发白的脸色,突然瞳孔微缩! “不对!” 她提剑大步向姚安饶走去,浑然不顾身旁太子的拦阻。 姚安饶看见师姐在雾气中走出,有些意外道:“哎?不说晚上一决生死吗?” 师姐没说话,继续大步走疾走。 姚安饶挑起眉毛,从腰间再次拿出剑符,“这是等不及了?那为什么不让活尸和梦魇先冲?” 师姐依旧不说话,走的越来越快,而且路线笔直,已经快到了二十步内。 此时姚安饶若是催动剑符应当是对师姐有威胁的,但她没有,反而认真看着师姐的脚步,好似在数,显然她在等师姐进入十步以内,一招致敌! 师姐浑然不知,大步向前,已经进入十步! 姚安饶手中剑符抬起。 师姐继续直线行走。 姚安饶对准了师姐的脖颈。 师姐登上了土丘,这时她已经来不及躲避了,下一秒剑光就会割下她的头颅。 噌! 剑光亮起。 师姐将长剑架在姚安饶的脖颈之上,姚安饶握着剑符的手平举着对准师姐,但她终究没有激发。 沉默,夕阳最后的一丝余晖中,姚安饶的长发飞起,划过那柄平稳的长剑,然后断成两节。 姚安饶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剑符,有些无奈道:“呀,被你发现了。” 师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姚安饶,“树呢?人呢?” 姚安饶有些无力地坐倒,喃喃道:“我就说瞒不住!” 任何计划都有漏洞,有些漏洞能弥补,但有些漏洞不能,而这个计划的漏洞不但不能还十分明显! 姚安饶刚才在砍师姐和梦魇那两道剑气的时候,桃树依然是干枯的。 也就是说刚才姚安饶不是用了《御灵有术》来借助桃树的真元催动剑符,而是她自己催动了两次,所以她的脸色发白不是因为想不到对策,而是因为她灵气枯竭了。 她如今的境界似乎勉力也就能催动两三次剑符,所以师姐才大摇大摆的走到她面前。 “你是弃子?”师姐声音很平静,但她其实很生气,她被骗了,姚安饶两次毫不顾忌的使用剑气让她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对方的外强中干!被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骗了让她感受到了侮辱! 姚安饶笑了,带着报复成功的喜悦,“你昨晚诈了我,今天我诈了你,很公平。” 长剑猛地一颤,噗嗤! 一只胳膊高高飞起,白色的衣袖带起一片血光,姚安饶甚至来不及痛呼,疼痛让她的瞳孔放大,整个忍不住翻倒。 她的左臂被齐根而断了。 “我只问你最后一次,另外两个人呢?如果你再不说或者说些没用的,我就把你交给我的师弟,你的身子会被练成一具活尸,灵魂会被变成我的梦魇,我会把你装进一只怀了八个崽子的狗的身子里。”师姐的声音冷淡,她没在开玩笑,她没有什么虐待他人的乐趣,但是若是有必要她也不介意用任何魔修手段达成目的。 现在她需要那两个人的逃跑方向,她一直以为另外两人用了他们昨晚的手段藏在树荫里,如今来看,那个少年似乎就是为了让她这么以为,昨晚才用那种躲藏方式! 不知道他们已经跑了多久!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姚安饶的额头渗出大滴汗珠,整个人有些哆嗦,不是害怕,而是疼得,因为她在笑,面目扭曲的笑,声音低低的不时带着沉重的吸气声。 听到装进狗的身体里,她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这件事果然很奇妙。 那截自己的手臂就落在她眼前,洁白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像是玩偶,依旧握着那张剑符,这种感觉也很奇妙。 师姐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因她的疯魔有任何动摇。 “嘶。。。其实。。我拖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姚安饶磕磕绊绊的说着,“我。。。告诉你。。方向。你。。。” “我让你死的痛快。”师姐接话道。 姚安饶脸色已经白的渗人了,她要死了,语气愈发微弱。 “西门。” 噌!长剑抖动。 一颗美丽的头颅滚落土丘,一路染上无数尘埃与血迹,黑色的头发扑散开卷住了脸,很快便与昨晚的活尸们分不出彼此。 师姐没有多言纵身而去,太子鬼鬼祟祟的来到无头无臂的姚安饶尸首旁,将那被斩断的手臂捡起,掰开手指拿出剑符!谨慎的揣入怀中,嘴角压不住的露出笑容。 像是怕被人看见他又赶紧停住,摆出一副慌张的样子,向师姐离开的方向追去,“师姐!师姐!!等等我!她会不会是骗咱们的啊?” 第37章 机关算尽有漏洞,手段尽施再无法 北阳城西街 太阳最后的余光已经彻底消散,月色开始变得明朗。 在小巷中的阴影处,突然响起声音。 “她死了。” 没人回答,只有喘息声和奔跑声。 “不说点什么吗?”那个声音又说。 依然沉默。 “我死了啊!”楼房的缝隙间月光惊鸿一瞥,女孩精致的面容带着几分气愤。 在她身旁奔跑的唐真皱眉道:“那不是你,是你的分身。” 现在是逃亡的最后紧要关头,生死一线!他实在没心情配合姚安饶胡闹。 “说的倒轻松!你又没死过!”姚安饶气呼呼的,自己一开分身死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联系的崩断。 “你也没死过,七囚箱的分身并不共享视野,思想和感受。”唐真说话有些喘,他虽然是半仙之体,但并不是什么体育健将,奔跑这么远的路实在有些辛苦。 其实他们跑出来还没多久,实在是姚安饶和红儿昨晚消耗太大,下午才堪堪养好体力和真元,发动七囚箱撤离。 以至于现在还没离开北阳城! 不过也还好,对方此刻发现他们不在,第一反应也该是搜寻城主府或者派遣活尸全城寻找,但他们绝对想不到唐真选择西城门出逃,而没有往朝阳城的反方向南门逃跑。 几十只活尸扔进北阳城根本追不到他们! 而且。。老拐子还在祠堂,对方可能会在那拖很久。 他早就劝说过老拐子跟随城主车队离开北阳城,但老家伙说他在北阳城活了七十多年,如果死在外面不如死在城里,起码死的踏实。 唐真问他有没有什么愿望。 老头摸着脑袋有些害羞的说这辈子没见过啥大人物大场面,如果临死前能看看厉害的大人物就好。 唐真答应了,他将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老乞丐自己的运气了,苦了一辈子,最后能不能走运一回。 想到这他又有些伤感。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身旁的红儿突然说。 唐真心中微微有些感动,红儿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情绪。此时的红儿脸色还有些发白,奔跑了这么久额头有些细汗,但对着他还是露出了笑容,浅浅的。 唐真也笑了笑,看着她低声鼓励道:“别停下!就剩两条街了,出了城扎进山里就安全了!” 姚安饶在另一侧也学着唐真低声道:“我说~咱们能不能一会再打情骂俏,当着外人的面,传出去有伤我们姚家风评。” 外人? 唐真心里一动,抬起头。 在不远处的转角,两道人影无声的立着看向这边。 师姐面无表情的提着剑,太子则咬着牙瞪着他们,他半边身体干枯,连带着英俊的脸变的衰老许多。 哪还有曾经帅气太子的样子,如今已经有几分像他的师父了! “我按约定来取你的头颅。”师姐看着唐真开口,又扭头看向活蹦乱跳的姚安饶,有些欣赏的问道:“分身术?” “你是怎么这么快追上来的?追踪术法?”唐真皱着眉,他不理解。 他的计划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对方再怎样也该先确定方向才能开始追逐,可分身刚死,她们就毫不犹豫的追着他们而来,就好像知道他们的逃跑方向一样。 “看起来不得不打一场了,趁他们的活尸们还没赶来!”姚安饶舔了舔嘴唇,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盏砚台来。 “你带个砚台干嘛?”唐真震惊了。 “之前用过,感觉很顺手。”姚安饶对他俏皮的眨了下眼睛,一脸你懂的表情。 懂你妹啊??? 打狗和杀人是一回事吗? “狂妄!”太子举起他干枯的手臂,那断指遥遥指向三人,新炼制的活尸跟不上他和师姐的速度,但是比起唐真他们应该还是快一点的! 他被逼着用自己的血肉炼制活尸,导致亏损严重!一个剑符还是不够回本!他还要那棵桃树! 到时候所有威胁我的人都要死!!太子想到这,有些阴冷的看向师姐的背影。 “分开走,我和红儿一边,你另一边,在城门口集合!”唐真低声道,说完一把拉住红儿的手跑向身旁的巷子。 姚安饶却并不着急,她慢悠悠的走向另一边,甚至还挑衅似的对师姐招了招手。 “师姐,一人追一边?”太子低声问道。 “不,一起先杀那个男的。”师姐一跃上了房顶。 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唐真让姚安饶单独一路,是他的备用计划,因为他判断师姐会选择人数较少的那一侧追杀。 但师姐绝对想不到姚安饶身上其实还有一张紫金剑符,这种级别的至宝有一个已经十分难得,没人会想到分身一个,主体一个,到时候再配合佛影,只要稍有大意,很可能马失前蹄! 此时的姚安饶是三个人中杀伤力最强的人,最可能搏杀师姐的人,而另外两人反而是她的累赘。 可惜师姐没有上当。 唐真拉着红儿一路在小巷里七拐八拐,身后疾风忽至,杀机逼近,唐真暗骂一声,拔出枯枝插进嘴里一阵胡乱搅动,直到淡淡的腥甜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然后借着一个转角猛地回头,师姐此时离他三步,看他回头立刻微顿,时刻准备躲避突袭。 但龙象罗汉音是躲不了,它没有那么强的威力,但是全图aoe!只要离的近,它是必中的法术,聋子都躲不了! “揭!”唐真怒目圆瞪喷出一口血沫。 师姐反应迅速,持剑护住了前胸,可这一声怒喝还是直接将她震退。 唐真并不恋战继续拉着红儿狂奔。 “师姐!怎样?”太子慌慌忙忙的追了过来,他一直不远不近的吊在后面,丝毫不肯上前。 师姐根本无所谓他的小心思,只是仔细感受了下自身道:“无伤,只是重击而已,完全可以硬抗。” 说罢她再度迈开步子,踩着墙面几个腾挪又追了上去,唐真再次回头,喷出一口血沫,师姐立刻曲身准备硬抗,过了半晌却毫无反应,这次唐真只是摆摆样子吐了口唾沫。 师姐嘴角翘起,如果唐真只能玩这些小手段来掩护自己,便说明他实际上并不具备更有威胁的杀伤力!起码他没有第二张剑符! 两条街道的路其实很短,但红儿觉得好远,他们每跑几步唐真就要回头,或真或假的喷出一口血来,师姐犹如一只蚊子,不断尝试靠近,又十分配合的退开躲避,逐渐蚕食着他们的精力,拖慢他们的速度。 而唐真在连续使用两三次佛音后,已经无法说话了,他的嘴里不断往外溢出血沫,即便用手捂都捂不住,噼里啪啦浸湿了前襟,不时还咳出大股大股的血泡泡。 他们连爬带滚的拖着彼此奔跑,师姐提着剑越来越近,像是只调戏老鼠的猫。 到了此时,她依旧谨慎小心,随时提防着唐真可能出现的拼死一搏的法术,将死之人往往最善搏命。 看着红儿拖着唐真摇摇晃晃的冲向城门的背影,师姐觉得很可悲,这个女孩依然没有理解斗法的精髓,正道之人总是摆出这副德行,好像必死的伙伴有多重要一样,殊不知这种行为只会害死自己。 她再次冲近,唐真如预想中一样回头,不过他满嘴血沫早已喊不出声,只能扭头看着对方扑近而已,他甩手推开了红儿,张开双臂打算独自赴死。 师姐没有因此而全力加速,反而很保守的侧身持剑,直到长剑贯穿了对方的胸膛,那喷溅的血花和肌肉骨骼的阻碍感那么清晰,她才确认对方真的是求死而已。 剑身完全穿透了唐真,师姐淡漠的看着这个人最后的表情。 那里面带着几分。。笑意。 他就这么胸口扎着剑,将飞来的师姐拥入怀中,师姐双目一凝,还有变数?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选择补刀,先是拧动长剑,撕裂对方胸口的伤势,搅碎唐真的内脏,紧接着顺势用自己的额头全力撞向他的额头,蓄养的梦魇会干扰对方的灵志,即便修士,被如此强行灌入,也会让对方一时失神,连思考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反击了! 她用出全部手段,得出了最完美的解决方法! 坚决不给唐真任何机会! 两人额头碰撞,师姐的额头亮起了白色的光芒,圈养的梦妖嘶吼着冲出灵台,而唐真的额头没有光。 只有一颗规则的黑斑。 一粒指印。 一道人魔尊最得意的法术。 一个来自落榜书生的诅咒。 无法。 无天。 第38章 姐妹,两开 师姐感觉自己的头忽然好轻,烦恼、过往、记忆都变得不再重要,那些恨、怨、贪突然消失不见了。 修持伪佛带来的魔欲好像突然净化,她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这感觉来的太突然,像是大水冲进了她的脑海,洗刷了一切,包括大脑本身,她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即便红儿飞扑过来,将唐真拖走,她也没有反应。 修炼多年杀了无数人积累下的梦魇。。。在刚才一瞬间全部消融了。 她好像从一个魔头一下变成了一个凡人。 这一切来得太快,她身体完全无法适应,导致灵体不合,只能呆呆的看着红儿拖着唐真跑向西城门。 。。。 红儿感觉唐真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他的血都流光了,她不敢想,不敢细想,只觉得出了西城门就好,只要出了西城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要死了。”身旁有人说话。 是姚安饶,她早到了西城门,一路顺风顺水的甚至有些无聊。 红儿没有回答。 “算了吧,咱们姐妹俩先走,以后成仙了再来给他报仇就是。”姚安饶提出了建议,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的她既不是那个温婉的大小姐,也不是那恶劣的疯子,而是一个安静理智的修士。 红儿依旧不答,唐真的呼吸逐渐消失,她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动静了,好像自己拖拽的是个死物一样。 红儿拽着唐真的手越来越用力,因为唐真已经无法站立,他像是一滩泥,红儿拖不动,所以她将他伏在自己背上,一点点移动,没有很多血液,那长剑堵住了伤口,但这并没什么关系,没有凡人能中了这样一剑还会活下去。 “他死定了。”此时的姚安饶和往常完全不同,她的声音平淡冷静,客观的让红儿第一次觉得她说话如此的烦人。 “闭嘴!”红儿只简短的回了两个字。 姚安饶没有再说话,可能是被她的态度惊到,也可能只是听话,红儿没有去看,她背着唐真已经用尽了力气。 城门就近在眼前了。 “好吧好吧!谁叫我是你姐姐呢?反正他死了的话你也不会变回我的小丫鬟!”姚安饶突然变回了往常的声音。 她语气里带着笑意,“我来帮你。” 红儿呆呆转过头,姚安饶的脸上浮出恶劣的笑。 她伸手握住了插进唐真胸膛的剑柄,嘴里小声念叨着。 “会有点疼,你忍忍哦!” 随后她猛地用力一拔!血花飞溅!长剑带着血条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 “啊!” 红儿惊呼,双手猛地伸出,想去堵住那伤口! 如此贯穿伤这么粗鲁的拔出长剑,对伤口的破坏是巨大的!这比在唐真身上再捅一剑还能加速唐真的死亡。 姚安饶对红儿咧开嘴笑了笑,然后从唐真腰里拔出那根桃木枯枝,双手持握高高举起,狠狠地扎进了唐真胸前的伤口,血液溅起,染红了枯枝。 伤口里的肉都外翻了出来。 红儿已经丧失了惊呼的能力,她嘴唇颤抖的看着唐真的尸体在姚安饶的反复折腾下无力的晃动。 这是救人还是鞭尸? “就这样了,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别觉得我插的狠,说不定插得越深效果越好呢~”姚安饶摊了摊手,没人知道她的意图。 “额—————————”一个很长的气音响起,唐真身体弓起,大张着嘴巴,吸入一大口空气,犹如溺水之人被救后第一次呼吸。 “呀。。。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姚安饶有些惊讶的挠了挠头,“还真活了?” 红儿呆呆的,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别哭了,背起来走啊!”姚安饶起身捡起那柄刚刚拔出还在滴血的长剑。 不远处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影蔓延而来,活尸的低吼声不断响起。 更让人绝望的是,师姐竟然缓了过来,那么强大而冲击并没有击垮她的精神,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的清明,好似多了神采。 太子毕恭毕敬的将自己的佩剑交给师姐。 “我低估了你,你的身后一定有个大人物。”师姐看着将死的唐真道,丝毫没有为自己积累多年的梦魇消散而感到悲伤,只是淡淡的遗憾。 太子则没什么废话,他凶恶的挥舞着干枯的手臂,“杀!!!” 活尸们开始在街道上狂奔,犹如一条奔涌而来的大江。 红儿缓缓站起,她对姚安饶伸出手道:“符。” 现在已经没什么可顾忌了,不论唐真还有什么计划,此时的他已经无法提供任何帮助了。 她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拼死一搏了。 “啪!” 姚安饶猛地一巴掌拍在她的手上,“符你妹啊!” 红儿被打的一愣,姚安饶举起剑符,剑光划破黑暗,呲!第一排活尸分成两段。 姚安饶一手持剑,一手拿剑符,站的笔直,好像一个女战神一般。 “这情景!这气氛!当然是我负责断后,你带着你的相好负责逃跑啊!”女战神如此说。 红儿看着姚安饶的背影,确定这个人是认真的。 “你太弱了!在旁边碍手碍脚的,滚去山里等我宰了他们再去找你!”姚安饶迎着活尸群走了上去,她好像真的一个人便能阻挡江水泛滥,那场面就好像她杀的活尸们节节败退一样。 红儿转身拖起唐真,咬着牙往城门走去。 “对的!你一向很果断,你的选择总是对的。”姚安饶声音变得很远,但在身体断裂声和嘶吼声里依旧清晰。 泪水无比滚烫,红儿从未如此渴望修道的天赋和力量。 “哦!对了!告诉他!我欠他最后的半条命还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剑芒声越来越疾,她的声音也愈来愈高。 “告诉他,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未来不管是故人旧人新人!还是什么桃花梨花杏花!不论是谁欺辱了我的妹妹,我会亲自去宰了他和他的相好!” 这话极亮,连昏迷垂死的唐真眼皮都微微颤动。 红儿终于迈出了城门,她没有回头。 小时候她管姚安饶叫小姐,如果两人吵架了她则会叫对方‘姚安饶’,以至于后来成了城主干女儿,她完全改不了口叫‘姐姐’,总感觉很丢人。而姚安饶倒是很顺口的每天叫她‘妹妹!妹妹!’的。 为什么呢?大抵上她从小到大都认为红儿就是自己的妹妹吧。。。 红儿抿着嘴,颤抖的开口轻声唤了一句:“姐姐。” 城楼上,姚安饶看着下方小小的人影露出了笑容,温柔的轻声答道:“在的,妹妹。” 她拧动城门的绞盘,巨大的铁链哗啦啦的落下,西城门开始缓缓闭合,至此北阳城内外两隔。 厮杀中的姚安饶回过头看向城楼,两个姚安饶彼此遥遥对视,这是七囚箱的二开。 她低笑一声。 “分身还是蛮好用的。” 师姐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她觉得蠢爆了。 “你在想什么?你的真元已经快要枯竭,杀了你后我再追出城去杀她们,那种状态下又跑不远,有什么意义?”师姐的语气带着几分失望,“本来按那个男人的计划, 这场追杀该是漫长的博弈,是你分身的背叛,才导致了你们现在的处境!如今你又在这里做出一副牺牲的样子是为什么?” 师姐不理解,她之所以能拦截住唐真,是因为死在桃花树下的姚安饶分身告诉了她方向。 是这个女孩自己笑着给自己和同伴一起判了死刑的。 姚安饶眉毛一挑,“你人长的不好看,但话可真多!” 师姐淡淡对太子吩咐道:“让活尸吃了她,我去追另外两人。” 身旁没有回应。 她扭过头去,只见太子僵硬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左手,嘴唇微微颤抖道:“师父。。。师父。。。不要。。” 不知何时,那长在手背上的干枯手指缓缓融入了他的血肉,黑色的经脉蔓延到了他的全身,那张俊俏的脸,如今皮肤耷拉,缓缓长出一条条皱纹。 “不要在这里纠缠了!”太子的嘴里发出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师父不要!”又变回了太子。 “不要耽误时间!我要。。。我不想死啊!!。。。夺舍,随后就来。。。师姐!!师姐救我!!。。。一本书!”太子好似精神分裂一般,在老头和自己间不断切换,不时还夹杂着哭声,看起来可笑又恐怖。 在朝阳城里修炼伪佛的老头在得到关于《罗生门精解》的消息后,无比惊喜的发现那是自己那愚蠢徒弟占领的地方!北阳城!他可以比其他人先到! 只要舍弃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比如弟子的命之类的。 “书!放下一切!立刻去给我找一本书!!”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师父苍老的嗓音越来越大。 “快去!事关我佛门未来!”他用嘶哑的声音吩咐着一旁的师姐,小徒弟的求生意志有些强,他还要争夺一会儿。 没有回应。 他皱眉,有些费力的扭过头,师姐正默默的看着他,一动不动,那眼神清澈明亮。 “你。。。?”太子的视野开始旋转。 师姐收回剑,扭头看向姚安饶,“抱歉,我没想到师父会来打扰我。” 姚安饶看着这奇异的一幕,情况变化太快,她不知该作何点评。 好像是师姐的师父要夺舍她师弟,然后她一剑砍了她师弟以及她师父的脑袋? “你。。。真猛。”姚安饶挠头夸赞,随着太子头颅落地,周围的活尸们纷纷软倒,变成一具具腐烂的尸体。 “没办法,如果夺舍成功,老东西一定会阻碍我追杀他们的。”师姐轻轻的笑,“而且。。魔修哪有什么师门之类的东西,他只是为了让我去做饵罢了。” 姚安饶看着这个女人,感觉有些冷,魔修都这样吗? “我有跟你说过我叫什么吗?”师姐提着剑向前,此时的她只觉得无比自在。 以至于有了聊天的欲望。 “我以前叫王求娣,家里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叫盼娣一个叫招娣,在我两岁时母亲生了个弟弟,于是为了供他读书,阿达把大姐卖了,又为了给他建房,二姐也卖了,可是。。。他才六岁啊,要什么房呢?” 长剑凛然,她犹如鬼影声音缓慢但身形很快。 “真是老套的故事。”姚安饶笑着吐槽,她紧紧盯着对方的影子,等待对方近身那一刻,虽然如今没有了活尸,但她也还仅能激发一次剑符!生死一瞬之间! “是啊,就是很老套,后来我就往他的新棉袄里装了几块石头,然后骗他河里有鱼。找到他时我达哭的可伤心了!趁他在我弟的新屋里哭累了的时候,我点燃了屋外的干柴堆,他惊醒后慌慌张张往外跑,于是我就大喊‘俺弟还在里面’,他一愣又跑了回去,浑然忘了我弟已经死了,等再想跑出来时那个新屋烧塌了。”师姐讲到这突然笑了出来。 “咯咯咯~”那笑声清脆。 “啊~”姚安饶打了个哈欠,听的有些无聊。 “从那之后我发现自己非常擅长杀人。”剑光明亮,师姐的声音变得尖锐:“杀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让对方知道你真实的企图!比如不要总盯着对手的影子看!!!” 她终于出手,但却是跃到高空,脚不沾地! 离开了影子,便杜绝被佛影限制的可能,这个女人一直在观察着姚安饶,她并不知道佛影,但她知道对方很关注自己的影子,所以她再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姚安饶一惊猛地挥舞剑符,但师姐并未前冲,而是后退,她诈了姚安饶,剑光擦着她的头顶飞过,随后她再次前冲,一瞬之间,女孩们脸贴着脸。 “不要总犯一样的错误啊!” 姚安饶听到对方在她耳边说。 第39章 疯子杀疯子,老头见老头 二者的境界和经验差距太大了! 即便没有了活尸,即便没有了梦魇。 在师姐近身的那一刻,姚安饶便已经输了。 锋利的剑锋即将划破她雪白的脖颈! 姚安饶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三!” 血液飞起,姚安饶脖颈中喷涌出了热血。 恍惚间,她整个人往后倒去,那身影变得模糊了一瞬,小了一层,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她的身体。 师姐眉毛一皱,长剑继续,在倒下姚安饶的地方竟然又有一个姚安饶出现,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剑势不减长剑直接贯穿了突然出现的姚安饶的脖颈,那个姚安饶一直在笑,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她双手抓住贯穿自己脖颈的长剑,向后倒去。 师姐微愣,她不知对方想做什么,但并不觉得还有什么变数,随手一抖就要割断对方的手指,抽剑而回。 忽的感觉脚下失重,自己竟莫名矮了一瞬。 低下头,自己竟然陷入了自己的影子里,是法术!可是姚安饶已濒死,又是谁在施咒?! 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她的肩头,那是一个女孩,她与姚安饶长得一样,她刚刚站在城楼上。 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报仇的机会。 “不要犯和别人一样的错误啊!”她如是说着,将手中的砚台狠狠砸在师姐的脸上。 血液飞溅,师姐的头一阵嗡鸣。 而拿着砚台的姚安饶则一边笑一边挥舞着砚台砸在师姐的后脑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方向吗!” “是为了复仇啊!混蛋!” “你的梦魇折磨了我整整半个月!你还膝撞我!!” “很疼的啊!混蛋!” “不杀了你,我怎么可能走!” “我要是走了!以后上哪找你去!” 啪!啪!血液飞溅,这次是师姐的,多年的搏杀经验让她抱住了自己的头,并几次试图爬起,却都被狠狠砸了回去。 “为了报复你,我开了三开!三开!你懂吗!?我成魔道了!因为你!” 七囚箱的分身代表着本体向恶前进的状态,姚安饶的分身,似乎都具有澎湃的‘复仇欲望’,这大抵是姚安饶最最强烈的情绪了。 自打在安香园确定了师姐就是梦魇的主人后,她就无比开心的准备着复仇计划! 她一直在等待机会,即便付出生命,她也要用这个曾经砸死那只黑狗的砚台砸死黑狗的主人!!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算活着。 “咳。。。咳。。。”躺在地上的姚安饶捂着自己的脖子,努力遏制血液的喷涌,她伸手推开压在自己身上已经被穿喉而死的三开分身,看着自己的二开分身挥舞着砚台,看着地上的师姐逐渐泄了力,看着师姐的身体随着砚台的起落出现轻微的抽搐。 妈的。。。早知道本体去城楼上了! 她的呼吸逐渐困难,好冷啊。不过也行吧,起码复仇成功了,红儿也还活着。闭目的前一秒她的视线依然朝着师姐那脑浆和血液混合的后脑。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 天终于亮了,寻常的太阳,温暖的光。 老拐子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夜。 朝阳的升起让他确信这是个好兆头,唐真他们一定已经顺利逃出城了,于是他哼起小曲。 为了表示重视,唐真千叮咛万嘱咐的那本书被他当成了枕头,毕竟把宝物当做枕头,就好比把银子藏进裤裆,防贼防盗十分有效。 老拐子对自己的深思熟虑很满意,他拄着拐杖溜达到门口晒太阳,正打算四处张望一下,却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样老的老头也正好奇地往祠堂里看,俩老头彼此对视,心里都在说对方看起来可真是又老又丑。 “天气不错嘞。”老拐子率先打招呼道。 如今这个时候还留在北阳城的老头应该都是和自己一样,是不想拖累家人也不想离开故土的可怜人。 “是嘞是嘞!”对方也跟着附和。 老拐子打量着对方,皮肤干瘪骨骼瘦弱,身材佝偻还格外矮小,头顶光秃秃的长了好多老年斑,穿的也破烂敞怀,看起来比自己更像是老乞丐。 “老哥哪里人?”矮子老头问道。 “本地人嘞!北阳城呗!”老拐子被他逗笑了,露出几排黄牙。 “哪里话!这城里哪可能还有什么活人啊!”老矮子连连摆手。 “也是,都是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喽!”老拐子点头道,觉得对方看得还挺通透。 干巴老头挠了挠头道:“向老哥打听个事,在这附近有没有见过一女孩,二十几岁的年纪穿着麻衣提着把剑,脸上还有些麻子。” 老头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昨天晚上应该是来过的。” “没有。”老拐子肯定的摇头,他昨晚一个人都没见到,睡得很踏实,“怎么?你家里的娃丢了?” 干巴老头叹气,“一个逆徒而已,坏了我大事。” 说到这里,干巴老头似乎有些悲伤,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盘了起来,老拐子这时才看见这老头的左手竟然少了根食指! 老拐子对于这种人往往带有十分的善意,此时更是觉得对方顺眼了很多。 “年轻人嘛!总会犯些错误的,别生气,气坏了自己身子就不好了。”老拐子安慰道。 “阿弥陀佛。”干巴老头颔首致谢。 俩老头就这么隔着门聊了起来,大致内容就是骂自己家的晚辈,老拐子主要吐槽破庙那些小乞丐的奸滑,干巴老头则吐槽自己俩徒弟,一个心术不正,一个不尊师长。 俩人竟然还挺有共同语言。 做乞丐的把对方当乞丐,做魔修的以为对方也是魔修。 。。。 南瞻部洲因为地处偏远,且灵气相对稀薄,很少有惊世之才,在修行界中的评价往往以道法比较奇特小众着称。这里野修相对较多,低端魔修也猖獗,但并无什么大魔头,高手都背井离乡前往中胜神州和北俱芦洲那些风水宝地打拼去了。 所以这里的正道竞争压力小,玉蟾宫一家独大,其余宗门以它马首是瞻。魔道更是没法掀起大乱,天仙境的魔头都凑不出几只来。 ‘沉沉暮暮平平,世外孤零零。’就是对整个南瞻部洲最好的写照, 而当一滩死水被搅动时,那些不甘寂寞的淤泥往往会展现出异乎寻常的生机。 沉寂躲避在南瞻部洲养老的魔修们从未想过,有一天如此大的机缘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也有机会体验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感受。 《罗生门精解》竟然可能在南瞻部洲现世?不论真假这消息都开始在魔道中扩散,将死未死的老家伙们都会去看看,万一是真的呢!? 而近水楼台,在朝阳城发起魔乱的魔修,只要还活着的都已经陆续赶到了北阳城。 最早到的是几位炼神境的魔修,包括修伪佛的干巴老头,他是最可惜的,明明他有机会昨晚就到,有一晚上的时间独自研究,但偏偏被师姐坏了事! 紧随其后的则是数量更多的筑基境魔修。 一时去往北阳城的官道上群魔乱舞。 空中有乌鸦结成的乌云四处巡视,土路上有灰色的鼠群啃食白骨,有人骑着黄褐色的大蟾蜍在路旁的林子里不断跳跃,那蟾蜍的疙瘩竟然是一张张人脸,还有红色的喜轿摇摇摆摆一路溜达,好似接亲。 其中趣味过后再谈,要说的是,有道紫色剑光也在快速靠近北阳城。 第40章 天仙救人,少女迷路 北阳城城主府,姚家祠堂,沉默持续了一上午。 祠堂外几个完全不同的人低头不语,只直勾勾的盯着画在门槛上的那根线。 祠堂里老拐子坐在桌子上,有些紧张的左右打量,将手里的书握的更紧了。 “老哥,不若让我们进去坐着聊?”干巴老头看着他笑呵呵的问道,他手里的佛珠哗啦啦响个不停。 老拐子皮笑肉不笑,“老弟,你若想进来就是,老哥我也没拦你啊!” 这二人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和谐了。。。 干巴老头聊了半天,发现对方手里竟然拿着本书!以为对方是先一步找到那本书企图独占的魔修! 不过这老乞丐看起来气血虚弱,神魂衰败,在魔修里都属于走火入魔的。。。 难道《罗生门精解》走的是苦修之路? 而老拐子聊了半天,突然听到对方从朝阳城一路赶过来!才发现对方真是杀人的魔修! 这个头连自己胸口都不到,在乞丐里都属于是营养不良的。。。 魔修小时候也吃不饱饭? “莫要多言!杀人夺宝,天经地义!我们五人合力我还不信进不了这个屋!”几人中一位带着斗笠的壮汉怒喝道。 他们五位都是参与了朝阳城法会的炼神境魔道高手。 也是有幸第一批赶到北阳城的魔修,可是到的早,找到了书,却连祠堂的门都跨不过去。 若是再拖,怕是要生变故! “好!”一个穿着白色长裙妖艳少妇点头道,“先进了祠堂,再各凭本事!” 满身缝满细线的诡异道人也点头。 而干巴老头则带着几分惋惜的对老拐子道:“既然老哥哥不愿分享宝物,那也莫怪弟弟我等使些手段!” 只有一个笑脸和尚没有言语。 老拐子挠了挠头,心里直骂这些魔修脑子不好,难道看不出那条线根本不是他画的吗? 斗笠壮汉躬身拔刀,整个人随着刀身一同冲向祠堂门口,妖艳少妇紧随其后,她身后竟然长出了好几根狐狸尾巴! 诡异道人身上的线一根根断开,化为一堆血肉碎块冲向祠堂。 干巴老头则伸出了自己缺指的手。 老拐子看到刀光血肉以及狐妖之类的一股脑涌向自己,脸色一白紧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只觉死期将至。 半晌,寂静无声,也无疼痛。 他再睁开眼,似乎刚才一切都是幻想,动手的四人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再次沉默地盯着那根线,好像从来没动过一般。 “嗯?完了?”老拐子下意识的问。 四位魔修猛地抬起头隔着门死死地瞪向老拐子。 “前辈是在嘲笑我等学艺不精?”干巴老头阴沉着脸,手里的佛珠被捏的嘎嘎作响。 老拐子连连摆手,虽然他确实觉得对方很菜,连唐真画的一根线都过不了,但。。。总不好说出来给对方听不是。 突然,笑脸和尚开口了,他对着祠堂里的老拐子行了个佛礼,声音平和道“:此次前来只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之物,绝无打扰之意,如今得见已是圆满,小僧这便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 老拐子下意识摆手告辞,却见那和尚的后脑勺竟然还长着一张脸,一脸悲相,此时眼神飘忽,竟是不敢与老拐子对视。 修行伪佛的干巴老头眉毛一皱,“双面鬼!你搞什么?!” 据传这胖僧人曾是佛门顶尖大宗悬空寺的弟子,却因贪图进益,修了魔道功法,欲跨过七情之苦成就果位,但被魔修夺舍,最后落得一个一体双魂的模样,为了逃避悬空寺的追杀四处躲藏,最后不知怎么跑到了南瞻部洲。 本该是个混不吝的人物,此时竟然还未出手就要逃离?! 和尚并不停,丝毫不理其他几位魔修的呼唤,很快便离开了城主府。 一路出城继续疾驰,直到跨越十数个山头,这位双面鬼僧才终于开口:“小和尚!你为何让老夫离开!你可知那是多大的机缘!” 后脑勺的哭脸眼皮微颤,语气里满是悲哀:“那不是机缘!那是大麻烦!” “哦?有多大?” “天底下最大的麻烦之一!”那哭脸面露恐惧道:“那本《罗生门精解》我不知真假,但那条线应当是真的!” “什么真的?”笑脸一时听不懂,这哭脸曾经是悬空寺的和尚,虽然只是外门弟子,但见识也比魔修高了很多,此时怎会如此模样? “我当初听寺里长老讲法,他曾以桃花崖之变中的法术用来给我等举例,据传人魔尊与那求法真君赌斗,二人共用了六道法术,下术为道门养气龙、密宗佛影,中术为佛宗龙象罗汉音、李家杀人剑,上术为二人的各自的天道神通,人魔尊的神通未有流传,但求法真君的神通据说是——一条线。” 在林中疾驰的身影猛地停顿,笑脸惊的说不出话来,求法真君、桃花崖之变、人魔尊,这些都是修行界里最顶级的因果,是传说中的人物。 “难道!那是。。。求法真君?唐真!?” 笑脸的惊骇慢慢褪去,逐渐变为几乎不可抑制的贪婪,“据说有数位魔尊悬赏,若是能找到唐真,可以给予他力所能及的任何一个条件!” “不要妄想!贪嗔痴乃是取死之道!若真是唐真,哪是你我可以触碰的!先不提他本身以及背后的紫云仙宫,便是无道六贼其他几人若是知晓你我曾对唐真出手,咱俩便是死期将至!” “呵!天下都知他被人魔尊重伤,实力十不存一!再说,悬空寺也是正道顶尖宗门!即便招惹了,这么长时间你我不是依旧好好的!” “悬空寺何时曾真的重视过你我!然而咱们尚且要躲到如此偏远的南瞻部洲,若是惹了紫云仙宫,没有天仙实力连躲藏都是奢望!” 一时二人争论起来,林子树叶落下,争吵声随风声起,然后逐渐安静,一个穿着兽皮的满头白发的老人和一个可爱的农家小女孩在不远处的山道上走过,林子里的和尚不知何时化为枯骨,随风而散。 这位炼神境魔修甚至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死亡。 。。。 城主府里剩下的四位魔修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双面僧为何退走,忽的感到一阵寒意。 他们一同看向北方,一股浓郁的大雾从山野中飘来,凉风吹开了数百斤的城门,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灰白色的半空中响起了啊呀呀的戏腔,一个婉转凄凉的女声给整座北阳城唱着没人听过的剧目。 众魔修无不心头一紧。 狐尾妇人声音都有些抖了起来,“是她来了?” 第一位天仙境魔修终于抵达了北阳城。 大雾弥漫,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从雾中走出, 十数个穿着祭服的白色纸人一边扔着纸钱一边吹着唢呐打着锣。 一具红漆的棺椁被护在正中,仔细听那戏腔似乎就是在棺材里传出的。 纸人们一半咧着嘴笑,另一半抿着嘴哭,蹦蹦跳跳的路过一地尸骨,突然送葬的队伍停下了,为首的两个纸人同时低下头,在他们身前的是几具尸体,有身首异处的黄袍青年,有脑袋血糊糊被砸的认不出面貌的女人,还有一个脖颈处有剑伤,血液流干的白裙少女。 “呀!~好一副皮囊啊——!”棺材里的女人唱道。 “是呀~好一副皮囊啊!”纸人们跟着和。 于是为首的两个纸人抬起了那白裙少女,高举着来到棺材前,棺椁的木板缓缓拉开,那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血水。 扑通! 姚安饶被扔了进去,棺椁再次合拢,送葬的队伍准备继续向前。 “救。。。”突然脑袋有些变形且满是血污的女人伸出手,抓住了纸人的一只脚,真难以想象,如此模样竟然还活着。 纸人缓缓扭过头,哭泣的脸上流出血泪,“咿呀~你也想活?” “可惜你长得太丑~了啊!” 纸人们哇哇哭个不停,却好像肆意嘲笑着仅剩一口气的师姐。 师姐只是死死的攥住纸人的一只脚,声音很低很低的说道:“我脸烂了。。可以再。。画。” 纸人们停下哭泣,棺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于是纸人们的哭脸也变成了笑脸,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 “好一个不要脸的啊~~~” 为了活着,脸算什么? 砚台果然不适合当做兵器,若是随手捡个带棱角的石头,师姐都不会撑到现在! 。。。 已经是夏季的末尾了,山里每逢早晚都会起凉风,尤其林中潮湿,人若在其中行走,衣服很快就会湿透。 冰凉的布贴在肌肤上让人不住的打冷颤。 红儿一边哈气一边不断摩擦着手掌,当手指微微变热便立刻敷在唐真的脸上,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温热缓缓被冰意稀释,她只能再次重复这个流程。 唐真失血太多,伤势太重,胸部的伤口连呼吸都在漏气,完全是那根桃木枝近乎不讲道理的吊住了他的命,但即便如此他的心跳也无比微弱缓慢,有时好几秒才缓缓有一次起伏。 而他们所在的环境更是让情况雪上加霜,这是一处林叶茂密从未有人来过的山背处,周围的灌木像是第一次见到没有毛的活物,使劲将尖刺剐蹭上他们的皮肤。 稍不注意尖刺就会划破皮肤,剐蹭衣物。 红儿担心师姐他们追上,所以没有走大道,她一路扎进了荒山野岭,尽可能的掩藏踪迹,不断钻进灌木丛中。最后在夜深前意外失足,和唐真一路滚到了这个斜坡上。 在翻滚中,唐真被她抱住免于受伤,可她自己的左脚脚踝却狠狠的崴住,如今脚踝那里白色稚嫩的皮肤变的青紫一片,略微一碰就疼得要死。手臂和脸颊也被枝条划出了不少长长的血痕,裙摆和头发上沾满了倒蒺藜和刺娃娃,手指因为长时间拖拽唐真赶路而变的僵硬,略微屈伸便会酸疼发胀。 一切都十分不好,但还不是最坏,她只能如此想。 第41章 夜有蛙鸣不知意,梦里呢喃少女情 月光被杂乱的枝条和叶子切割成碎片,红儿凭感觉撕扯自己仅剩的那点干净的裙摆来尝试替唐真包扎伤口,透体的贯穿伤包扎起来无比麻烦,只好包扎一圈休息一会。 直到天蒙蒙亮,她在一阵冷颤后缓缓醒来。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缩成了一团,双腿麻木到失去了知觉,脚趾手指更是冰的不似活物,颤抖着去摸唐真的胸膛,半晌,长舒一口气,还有心跳。 此时太阳初升,山林背阴面的温度并没有好转,她必须带着唐真离开这个山坳。 双腿不过血也有好处,那就是大幅度减轻了脚踝的疼痛。 她开始尝试抱住唐真一点点往山坡上移动,这是个困难的过程,中间又被划了不知道多少小口子,直到太阳光刺破晨雾,她终于移回了相对平坦的缓坡上,空气的温度在上升,林地也不再潮湿。 略微休息一下, 她又开始拖着唐真一瘸一拐的往山顶上走,越往上走灌木越少,更多的是大树和寄生在树干上成片的苔,这帮了大忙,起码不用担心抓树干借力却抓了满手的倒刺。 终于,在拨开一大片蓬草后,红儿拖着唐真来到了这座小山的山顶,那里有一块裸露的没有什么植株的山岩,薄薄的土层只让它的夹缝里生出了几颗小小的黄色的花。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红儿躺在难得的平整上,连尘土都让她感受到温暖,昨晚身体里的积寒在缓缓消散,暖烘烘的太阳让疼痛也变得轻微。 她在这颗石头上躺了好久,把全身烤的热烘烘的,又将唐真像烤肉般翻了好几个来回,希望也让他感受感受温暖。 但这不是旅行的终点,因为她已经整整一天没进水食了,而大量失血唐真更是十分需要水,轻轻触摸他的嘴唇,晒得干巴巴的,毫无弹性。 必须找到水源,站在山顶望去,周围除了山就是深谷,北阳城已经不在视野里了。 下山比上山更累。 这又是一场痛苦之旅,几次跌倒几次爬起,她并不懂如何在山里寻找水源,但她想只要沿着山谷总该遇见溪流,毕竟前些天的暴雨那么猛烈。 可惜事与愿违,两山之间的低凹处确实十分潮湿,但是本该积水的泥地里生长着大片高高的尖尖的草,它们根系发达,紧紧相连好似一片绿色的海,红儿尝试将它连根拔起,但力气完全不够。 她甚至能看到前不久山上积雨流下形成的溪流走过的痕迹,它还潮湿着,诉说着前不久还在这里哗哗流淌的甘甜。 她吞咽着口水拖着唐真继续沿着山谷低凹前进,但是走的太慢了,她的左脚踝已经肿的发紫了,连带着她的脚都肿了起来,很快鞋子便勒进了皮肤里。 红儿只好费劲的脱下鞋,只穿着足衣行走,如此更加无法受力,更别提还要带着唐真。 走了大半天不过是百十米的距离,甚至还没走出这片半人高的草甸。 天色变得昏暗,山沟里更是黑的最早,她抱着唐真靠在土坡上休息,疲惫和饥渴交替上演,她现在觉得自己做了个愚蠢的决定,魔修完全不需要追赶,她会自己把自己困死在这片山林里。 用袖子将唐真和自己绑在一起,然后缓缓闭上眼,体力的流逝带来的是难以掩盖的疲惫。 半夜,她被吵醒。 “呱!呱!呱!” 一片片的声浪,无数的蛙叫声汇聚成海洋,然后在山谷里不停回响,这草甸里好似活着数十上百万只青蛙,它们在入夜后集体醒来,浑然不顾旅人的疲倦。 红儿从未听过这么多青蛙叫,就像是。。。打雷一样。 不时还有萤火虫呼呼的飞过,点点的微光让这里不再阴寒。 她忍不住伸手去拨弄那些草,哗啦啦一阵抖动,五六只青蛙蹭蹭的崩开,红儿惊喜的发现,那些草叶来回摇摆竟然将她的手打湿了,月光下,草尖尖上凝满了一滴滴露珠,冰冰凉而透亮。 她用嘴轻轻一抿,带着些草腥,并无其他味道。 人总是惊讶的发现, 困扰很久的东西往往答案就在眼前。 虽然一滴滴的水很少,但草很多。 于是她将一只手并拢,当做盛水工具,另一只手一根根的压弯草叶将露水蹭进掌心,经过微小又漫长的积累过程,几百只草叶最终汇聚为一捧小小的清水。 她小心的回到唐真身边,低头将水含进自己的嘴里,然后轻轻覆盖唐真的嘴唇,就像当初喂糖一样,小心的挤入对方的口中。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干裂的嘴唇贴合,相对于曾经调情似的喂糖,此时的喂水更像是生命的传递。 清凉滋润了唐真的灵魂,他的喉结缓缓蠕动。 昏迷中的唐真发出极其轻微的声音。 他说:“红。。。” 红儿有些惊喜,尝试着唤道:“狗安!狗安!你怎么样?” “枝。。。”唐真如梦魇般的呢喃了两声后,再次沉睡。 红儿短暂的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歇了歇,又或者想了想。 但很快她便再次起身摇晃着走向草甸。 她一瘸一拐的走进草垛,一根根的拨弄枝叶,像是晚秋将死,依然不知疲倦采集花蜜的蝴蝶。 枯木枝依旧插在唐真的胸口,这截枯木逢春的大道用的刚刚好,勉强吊住了他的性命。 这一夜,他喝了很多水。 入山第三天 清晨 采集了一夜露水的红儿在唐真身边醒来,此时她的脚已经完全水肿。 她不打算脱下足衣检查,那紧绷的轮廓甚至有些可爱,她翘起左腿时觉得自己像个蘑菇,小腿就是细细的白色菌杆,肿起的脚和脚踝就是涨红了的伞盖。 这并不是唯一的坏消息,因为早晚温差和过度劳累,她还有些低烧和反胃,虚弱在时刻磋磨着她的精神。 她们不能继续这样在山林里漫无目的的游荡了,她必须找到一个能避寒的地方,如果自己病倒了,那么二人便再难走出这片山林了。 红儿决定先抛下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的唐真,自己去看看能不能找个山洞之类的,她将唐真固定好,轻声在他耳边道:“我很快回来。” 唐真依旧沉睡。 红儿一瘸一拐的走向树林,虽然动作依旧狼狈,但一个人的速度快了很多,离开灌木丛生的谷底,阳光刺破树木的华盖,她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这两天以来第一个微笑。 许是时来运转,在金黄色的日光中她看到了一大丛山枣树。 它们低矮杂乱的枝条上面密密麻麻结满了红红的圆圆的野山枣,阳光斜斜的映上去,像是一串串红宝石。 山枣刺锋利密集,让它免受鸟虫和野兽的摧残,便宜了拥有灵活五指的女孩。 红儿小心的摘下一颗尝了尝,酸多甜少,枣核很大并没有多少果肉,一捏果子就会瘪下去,但这依然是她两天以来吃到的第一口食物,是这片山林奖励给这个女孩的礼物。 先补充自己的体力,然后采摘收集,她用残破的裙摆兜了满满一捧。 下山的路不好走,她要兜着裙摆,无法扶着树木,连续几次摔倒,山枣滚落一地,只能再一粒粒捡起。不过她也逐渐有了经验,当即将摔倒时,只要曲起身体顺势躺下便不会摔的太狼狈。 回到草甸,远远看唐真依旧躺在土坡上昏迷,红儿突然想起了曾经。 那时,她总是这么看着他,然后掐起腰,对着他喊:“歪!你在干嘛?” 他会抬起头带着几分诧异几分果然的表情,叫自己红儿姑娘。 她小心的将山枣的果肉嚼碎,缓缓渡给唐真,唐真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些,但很快又不再动弹。 他的状态依旧不好,没有血液的补充,他的皮肤变得越来越苍白。 藏身处和稳定的水源依然刻不容缓。 第42章 山路易走必有鬼,稚子独行怕生人 红儿吃掉了剩下的山枣,再次上路,这次她选择了一座相对较高的山,那里树木更加茂密高大,她觉得找到些什么的机会可能更多一些。 走入老林,鸟鸣阵阵,此处林木间缝隙宽阔许多,沉积的落叶松软,让脚上的疼痛减轻了些。 红儿沿着枝丫开阔灌木稀疏的道路行走,老林中鸟语虫鸣交替回响,淡淡的薄雾缓缓流动,日光被勾勒出了形状。 忽的她侧耳,好似听到了什么,寻声而去,绕过几棵数人粗的大树,一片明亮的光几乎刺破她的眼睛。 那是一个小小的水潭,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一束日光犹如宝镜。 潭水清透,一眼便能看到水底长满绿苔的石块,一条条灰黑色的小鱼悠哉的在水里游动着。 这是个活水潭! 山林惩罚所有不做准备进入的生人,然后又对挺过惩罚的人做出奖赏,它从不是为了困死谁而存在的迷宫,它是养育生灵的家园,它是严厉而负责的母亲。 红儿缓缓走入潭水,短暂的冰凉让她抱紧双臂,身上那些细小的血痕和蚊虫叮咬的伤口都有些针扎似的痛,蔓延到全身忍不住的打颤,但精神上的疲惫却得到了释放,嘴唇打着哆嗦露出笑容。 当走到阳光直射处,潭水也不再那么冰凉,水位堪堪到达她的脖颈,充足的浮力缓解了左脚的受力,疼痛消散,她褪下全部衣衫,任由它们漂浮在水面上,自己则赤裸的站在潭水中。 那些凝固的血迹脱落,打缕的黑色长发在湖面散开,洁白的肌肤上多出红肿青紫,少女的眼眸里反射着和湖面一样的光。 她有些不自觉的出神。 红儿从小就和小姐一起长大,无父无母,也没什么见识,识的字不多,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如果未来有一天姚安饶能继承城主,她可以帮得上忙。 在遇到唐真前,姚安饶是她唯一重要的人,那时的她每日都勤勤恳恳无比幸福的活着。 直到遇到了唐真,她远远的看见一个男孩在哭,当时的她以为这个人在看小姐,觉得他很有故事,所有便想去问问。 但当她真掐着腰仔细打量这个人,看着唐真一副好死不死的样子,好像你只要不管他,他就会永远沉入深渊。 而红儿,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她看不得一个少年如此沉沦,她想拉他一把。 于是她给他工作,请他吃好吃的,领着他满城乱跑,让他好好干,说不定以后自己可以让他做北阳城里的一个小管事的。 慢慢的,带着这种惯性,她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庆幸自己是个小丫鬟,而他恰好是个小乞丐。 直到城主府闹鬼,那时的唐真像是一道光,拯救了她和小姐,也是从那时,唐真不再是她可以照顾的小乞丐,但他也成为了她重要的人,她依然选择以自己的方式照顾着唐真。 像个老妈子一样,一直到今天,她乐在其中,她拼尽全力。 红儿想着这些,缺氧的感觉逐渐让她停止思考,暖黄色的阳光穿过湖面,气泡一点点从她的鼻腔里浮出。 巨大的黑色头颅在水面上细细的嗅着,它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起水面上带着血迹的衣服,血腥味刺激着它的唾液腺,黏哒哒的口水啪嗒啪嗒滴落在潭面上。 而赤裸的女孩沉默无声的躲在水面下的阴影里。 黑色的熊瞎子则认真的在水面上寻找着血腥味的来源。 红儿不了解山林的规矩,在大山里灌木稀疏且方便行走的小路只有一种可能——兽道。 这代表着这片山林是一只大型食肉动物的领地。 任何入侵者都将面临死亡的惩罚。 。。。。 通往北阳城的官道上一片寂寥,但官道两旁的山林里却一派热闹,很多还未到达炼神境的魔道散修都零散的落入林中,他们没有后台,所以不敢进入北阳城夺宝,但又舍不得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于是便在此徘徊。 等待着宝物出世时引发的混乱,看看有没有火中取栗的机会。 更何况除了那至宝,若能杀两个同道也是个发财的途径不是? 毕竟现在北阳城周围毫无秩序,杀了人就跑根本无法寻仇。 今日一伙专门打家劫舍的魔修,就蹲到了一个‘大奖’。 “那绝对是玄阶以上的灵剑,一看就是个宝贝!!!”斥侯兴奋的低声道。 “没看错?真的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孩子?”为首的老大很谨慎,扮猪吃老虎来钓鱼的魔修可是很常见的。 他们几人说是魔修,但实际上只是走了邪道的山匪,实力功法都不强,最厉害的老大也不过筑基而已,如今这北阳城四周他们属于最弱的一档。 “放心!就算他是筑基境又如何!咱们群起而攻之未尝没有机会。”身旁的狗头军师给出建议。 “做了!”老大一合掌,十几个人纷纷露出坏笑。 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一个穿着道袍挎着一把紫色长剑的小道童低着头往北阳城前行。 “小道友,一个人啊?”老大从树荫里走出,面带微笑。 哪料到道童看都不看他继续往前。 老大的脸色变得阴沉,猛地一挥手,数道人影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小道童。 “年纪不大,心倒是挺傲的,想来师门长辈没教过你什么叫出门在外的江湖规矩?”老大声音阴狠。 小道童停下脚步,缓缓扭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家长辈确实没教过这些。” “嘿嘿嘿!小门小派没点见识正常。”老大冷笑两声,“报个名号来听听,看看是哪个门派生怕自己家弟子死的不够快啊?” 道童对他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 “不才,紫云仙宫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 这是九岁的周东东第一次杀人,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并不去看,只是咬破舌尖吐出几滴晶莹的血珠,血珠遇风化为狰狞的火龙,巨大的呼啸声遮掩了绝望的惨叫,高温蒸发了血迹,被火焰摧残后的尸首看起来只是路边的焦炭罢了。 半晌,周东东放下小手,闻着空气中的焦糊味,有些反胃,但还是强忍着目不斜视继续向北阳城走去。 小嘴里不停念叨着大师兄曾经与自己说过的话:“魔修不是人,是野兽!魔修不是人,是野兽!” 第43章 血潮翻涌一线在,撒娇难哄二尾情 城主府内,祠堂前的院子里一片安静,众人在等待着什么。 院外已经泛起了薄雾,吱吱呀呀的唢呐声越来越近,每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纷纷屏住呼吸不敢异动。 吱呀! 院门被推开,唢呐声一下变得响亮,哗哗的纸钱飞进院子,一个白脸红腮的纸人摇摇摆摆的站在门口往里看来,毛笔画的眼珠骨溜溜的转个不停。 它拖着古怪的戏腔唱了起来。 “呀呀呀呀~我家祖上卖棺椁,逢人便有道理说!各位今日听我讲,日后与我买卖长!死了爹娘分家产,死了婆姨纳新房,死了子女无愁虑,死了兄弟呀!抢了他的美婆娘!所以说莫嫌身边人命短,要怪只怪他们命太长~!” 这戏竟是讲卖棺材的,劝人家里早死。 唱完了这段,那纸人稀里哗啦的化为粉末,随后院外的雾气中一众纸人打着白幡,抬着一副棺椁走进了院里。 一时竟让祠堂前的小院显得有几分拥挤。 冰寒与冷意蔓延,那位长着狐尾的美丽妇人打了个冷颤,胆怯的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起,“青丘小狐见过棺仙娘娘!” 她一跪院内众人都跟着纷纷拜倒,这是一位仙人啊! 大家以头锄地动都不敢动,只有老拐子站在祠堂里,他觉得这个魔修还不错,进门前还特地给唱段戏!但是不是有些太做作了? 棺椁缓缓打开,哗啦啦血水喷涌,一个有些尖的声音娇笑着响起:“你~长得不错。” 那美妇人颤抖了一下,头都不敢抬。 血水中一个人影缓缓站起,他看了看美妇人,满意的点头,又扭头看了看满身缝线的道士,摇头开口道:“你~长得不行。” 滋啦! 那道人还没来得及抬头,那棺椁里的血水便翻涌而出,直接将他卷入棺椁,顷刻不见了踪影,连声惨呼都没有。 一切不过一瞬之间,那血影纹丝未动,他又缓缓扭头看向斗笠刀客,“你长得也有些丑。” 持刀壮汉没有犹豫,猛地跃起,直奔墙外而去,天仙境大能出手,自己只有逃命的份。 可下一刻,一股吸力涌来,他飞起的身子一僵,哗啦啦全身血肉骨骼竟然被吸得扭曲成线,咕噜噜的坠入了血中,那被挤出的眼球还在血泊里转了转。 如此恐怖的景象让在场的魔修都脊背发凉。 而修炼伪佛的干巴老头则最为绝望! 他可自知自己长的模样,比上满脸丝线的道士都尚且不如! 见那血影正扭头看来,他心中一横!猛地磕头高声道:“见过棺仙前辈,小子乃伪佛门弟子李苦!” 虽然看起来这位仙人杀人只是根据你长得丑不丑,但未必没有考虑些其他,比如背景。 那狐妖出自青丘狐山,未尝不是她活命的理由! 而伪佛,虽然人数不多门派隐蔽,但是也是魔修中少有的师徒关系较为紧密的宗门体系,若是。。若是对方能忌惮一二,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 血影微微沉默,似乎在思考。 “你的气息我认识。”他看着李苦开口道。 与此时同时,他身上粘稠的血液也开始缓缓褪去,一点点露出里面的人身,李苦微微抬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见过对方。 这体型,这站姿。。。 覆盖全身的血液褪开后,露出了一张有些普通的脸,上面还满是淤青和伤痕,鼻子都歪了大半,丑陋的让人心寒,但李苦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这不是自己那逆徒吗! 师姐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平静问好。 “见过师父。” 此时她的声音变回了正常,只是没什么情绪。 李苦不敢答应,不论对方是不是自己那个女徒弟,他都不敢有丝毫逾越,看刚才的情景,分明是这位棺仙人附了她的身! “她是我在路上捡到的。”那个尖锐戏腔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再次在棺椁中响起。 李苦低着头恭敬道:“谁捡到自然就是谁的,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师姐面色平静,对于自己师父放弃自己没有任何意外。 “呀!~那我就夺人所爱了~”棺仙的声音有些俏皮。 “说起来,我还捡到了另一个,也是你的吗?”说着又一道人影在血水里站起,血水褪去,露出一张洁白美丽的脸。 李苦看了看并不认识,“回仙人的话,我并不认识。” “那便是无主之物了。真好,我甚是欢喜。”那张洁白美丽的脸露出笑容,此时她的眼角画着红晕,像是个戏子。 李苦和美妇人赔笑,一时院里都温暖了几分。 就在宾主尽欢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有些颤抖有些尖锐,“歪。。歪!” “那边那个二尾子!你。。。你把那个。。女孩放开!” 老拐子整个人都在抖,但说话声音很大,好似生怕对方听不清一般。 小院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想,包括棺仙也在想。 这‘二尾子’是在叫谁? 显然不是李苦,他一个干巴老头,那应该是叫的狐尾妇人,她尾巴比较多。 该是如此。 “说。。说。说你呢!”老拐子举起那根红木虎头拐杖指向了那副红色棺椁。 大家终于知道他在叫谁了,‘二尾子’也从形容词变成了乡下俚语。 空气几乎凝滞,李苦不敢细想这个词到底带着多大的羞辱,但他不用细想都明白,这位仙人境的魔修此时有多愤怒。 师姐与姚安饶的双眼变得血红,她们一同转过脸面无表情的看向了祠堂,纸人们脸上的墨迹形成的眼睛里缓缓流出了血泪,一阵阵哭嚎声在它们体内响起,好似他们里面都装着一个个活人! 狐尾妇人化为一只狐狸不知钻进了哪个墙洞,李苦则化为一个肉团悄无声息的沿着墙角离开,他们恨不得捅坏自己的耳朵,彻底忘了哪个词! 棺椁里血液一点点沸腾,咕嘟嘟的流到地上汇聚成了一汪血池,本来弥漫在四周的白色雾气缓缓变成红色,让天光都昏暗起来。 戏腔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情绪响起:“死亡将是你以后求而不得的奖励。” 话音落下,一只红色的血手印突兀的印在了祠堂门前,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却挡住了什么东西。 “咦?”轻咦声响起,棺仙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拦住。 下一刻,噼里啪啦数个手印拍在了祠堂门前,血液飞溅的痕迹被无形的墙所阻隔! 于是愈发愤怒,血池里缓缓涌起一股浪潮,天空中缓缓凝结出一片深红色的云,遮住了半座北阳城,他誓要将冒犯自己的老人揪出来! 老拐子腿已经软了,他瘫坐在桌子上连呼吸都快忘了,他的眼里是一道血红色的海浪,犹如海啸一般对着自己拍下,那浪花溅起的泡沫里是一张张嘶吼的人脸!。 哗啦啦,北阳城下起了血雨。 轰!!! 巨浪拍打在祠堂门前那不可见的屏障上,红色,无穷无尽的红色在老拐子面前涌现,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嘶吼着想挤进祠堂,就像是一幅会流动的地狱画卷, “大场面嘞。。这算是大场面嘞!!”老拐子低声对自己说:“死了也值。。。死了也值。” 姚家祠堂开始摇晃,房梁与支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细碎的石粒原地跳动起来,世界好似都要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血海缓缓沉淀,红色褪去,姚安饶、师姐、纸人都不见了,只有那副棺材静静的停在门口,不知是怎么靠过来的。 没有声音响起,只有血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这位棺仙人的愤怒来的快去的也快。 老拐子依旧坐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发抖,这恰恰说明他活的好好的。 血海没能涌入祠堂,席卷里面的一切。 而祠堂的门槛上,那根粗糙的墨线与剑痕看起来毫无变化。 不过那墨迹不可见的淡了一丝,像是浸染了一点深红。 “大道神通?” 棺仙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有些疑惑,天仙境的他比狐妖和李苦的见识要强很多,大道的存在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如此看来《罗生门精解》真在这老头手里?不然如何解释他能学会大道神通?这定然是死去的罗魔尊的大道神通!! 棺仙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 当初,他在得知《罗生门精解》的消息时其实没抱太多希望,只当是捕风捉影的碎片,来此也只抱着拿些零散消息,在未来或许有用的想法罢了。 如今来看!这通天之路竟然真的就与自己一门之隔!!! 要!一定要!那本书!!! 红色的棺椁里一道人影猛地坐起,吓了老拐子一跳。 那人穿着一身红色女帔的戏服,脸上皮肤雪白,红唇粉腮,黑眉桃眼,妆容极厚,根本分不清男女。 这是棺仙的本尊。 这似妖似鬼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看向老拐子,随即努力的露出了一个极其亲切的笑容。 “前辈~你坏!~戏耍人家!~”戏腔一起,竟是女儿小调! 撒娇憨态哪里是魔道仙人,只怕是梨园里的越剧小旦也比不上他来的动人。 老拐子当时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说了句:“二尾子。” 嘶!—— 那憨态僵在了棺仙人的脸上。 第44章 曾经故人怨,如今恨难平 北阳城内寂静无声,这并不代表着没有人,比如那条穿城而过的河里,巨大的阴影缓缓游动,不时搅动起微小的旋涡。又比如小巷的阴影里,一团团蛆虫包裹之物发出咯咯咯的磨牙声。 这些魔修大多刚刚到达不久,没有歇息就谨慎而急切的进入了北阳城。 这个过程有些玄妙,先来的人占据好的位置,后来的人便去努力吃掉。 很自然,像是生物的自然演化一样,魔修们形成了根据实力的强弱而分布的生态位,天仙境的棺仙占据了城主府,几位金丹境的老怪物则占据了与城主府相邻的几条街道,再之后是抱团而来的炼神反虚境。 此刻的北阳城像是一个病人,奇怪而缓慢的进行着某种新陈代谢。 走在这样的北阳城里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 周东东提着长剑打着一把伞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血雨黏腻,地表的土层踩上去滋滋的响。 实在恶心,堂堂天仙境竟然搞这种小手段吓唬人,你是什么野猴子吗?四处撒尿宣扬此地的主权?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开始叹气,进城已经大半天时间了,四处走走转转的也逛了大半个城池,却没有见到一点大师兄的踪迹。 难道大师兄真的在那座城主府?周东东有些为难,如果说仅有一个天仙境也就罢了,大不了拿出师父的护身法宝,带着大师兄撤离应当不是问题,但那周围不知还藏着多少金丹境的老怪物,再往外还有不少返虚境炼神境,这实在是个天然的包围圈。 “小兄弟!小兄弟!”突然街道旁一间茶楼里响起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周东东扭头看去,那是家包子铺,蒸笼里白汽沸腾,打扮朴素的妇人笑着对他招手。 “这么大的雨,过来歇歇脚,避避雨再走啊!”真是诚挚的邀请。 周东东才不会和魔修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只有大师兄才会这么无聊。 他没有理会,继续前行,时间宝贵,没必要浪费在与普通魔修周旋上。 谁料刚走离包子铺,旁边的茶楼里竟然又响起了那妇人的声音,“小兄弟!喝口茶歇歇脚啊!” 周东东依旧不理,紧接着布行、酒肆、赌坊整条街似乎每一户里都是这个妇人,她孜孜不倦的邀请着年轻的小道士,但街道终有尽头,妇人的声音越来越急,说的话也越来越露骨,甚至坦胸露乳对着九岁的男孩做出卖弄姿态的样子。 周东东目不斜视脚步平缓,连余光都不曾给过她。 终于女声变成了沙哑的嘶吼,一只足有半间屋子大的蜘蛛在房屋里探出了身子,那妇人竟只是它的一只蛛脚,想来平日里它都是用这只脚来做诱饵捕食的。 “妖兽?”周东东眉毛一挑。 他手里的紫云剑轻颤,这只蜘蛛的给他的威胁要胜于一般的返虚境魔修,但并不是紫云剑颤动的理由。他缓缓扭过头,在街道的另一侧,一道白影正打着伞漫步走来。 即便在血雨之中,淡白色的长袍依然保持着洁净,发出月亮般清冷明亮的光辉,腰间长剑上也是净白如玉。 青年道士十七八的年纪,相貌俊朗非常,尤其配上那身白衣,翩翩公子绝世独立,最难得的是他的气质,即便在满是魔修的城中行走,依然潇洒自如。 周东东与对方对视,丝毫不理会身后那恐怖的巨大蜘蛛,他的表情有些沉,眼睛里带着些烦躁,他宁可来的是一位金丹境魔修,也不想看见这个青年。 那青年率先行礼,他动作潇洒随意,语气温润:“玉蟾宫,萧不同。” 周东东认真还礼,“紫云仙宫,周东东。” 他们从没见过彼此,但他们认识彼此,一位是青云榜第二,在南瞻部洲年轻一代的代表人物,一位是紫华圣人最小的徒弟,那位的小师弟。 天底下需要他们记住的名字不多,但彼此都在其中。 蜘蛛显然没有感受到场间的气氛,它忽的喷出一口绿色粘稠的毒汁,淋向背对着自己的周东东。 噌! 一道剑光亮起,在街的那头瞬息便来到街的这头,连带着毒汁与蜘蛛一起被撞了个细碎,没错,那道剑光不是斩开了什么,而是直接撞碎拦路的一切,稀里哗啦脏器带着绿色的血液淋了半条街道。 周东东一动没动,静静看着出剑的萧不同,这一剑擦着他而过,劲风带起了他的衣摆,没有伤他分毫,但他的纸伞却滋啦一声被切开了一道小口子。 对方在展示自己的境界,金丹境修士。 周东东不过炼神不久,按修仙界的惯例自己该叫对方师兄。 萧不同笑着开口:“周师弟不介意师兄我越俎代庖吧。” 周东东微微摇头,并不答话,他在思索,因为事情可能要变得很糟糕。 “敢问周师弟来我南瞻部洲这座小城所为何事?”萧不同并不介意他的冷漠,依旧笑着问道。 “只是下山历练,感受到些许魔气,来此除魔卫道。”周东东答道。 “哦,想不到紫云仙宫的高徒竟然会来我南瞻部洲这种偏远之地历练,实在是我洲之幸,只是不巧有些小魔作乱,让周师弟见笑了。”萧不同露出几分歉意的表情。 周东东再摇头。 “但——这南瞻部洲毕竟有我玉蟾宫所在,处理魔乱这种事还是该让我玉蟾宫亲自动手为好,希望周师弟能换个方向历练,莫要在此逗留,万一被伤了,我等也不好和紫华圣人交代。” 这话说的还算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玉蟾宫开始赶人了。 只是不知对方是真的觉得魔乱发生被紫云仙宫的人看去很丢人,还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担心周东东碍事。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暂时不能离开,不过我不会干扰玉蟾宫除魔的。”周东东现在不可能离开北阳城。 “哦。”萧不同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缓步走来语气很轻的问:“师弟。。。是在找人吗?” 周东东倏然一惊,心中不安愈发加重,不由得想起了些往事。 自己的大师兄唐真做过很多大事,或者说惹过很多大祸,其中最大的当属桃花崖之变。 因为太过知名,如今提起便只说此事,但真正关注唐真的人都知道,他在未成名前还闯出过两次泼天大祸。 每一件都涉及圣人境。 第一件,唐真曾经带着几位伙伴深入魔窟取宝,一路烧杀,最终当着某位尊者投影的面杀了他的亲传弟子。 第二件,唐真第一次下山历练,来南瞻部洲参加法会,因琐事招惹了玉蟾宫某位亲传弟子,二人年轻气盛便要赌斗,不知怎的打出了真火,唐真一路追着那人杀到了玉蟾宫,在玉蟾宫山外的石阶上,将其活活打死。 后来才知,那人是玉蟾宫老祖的血脉,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南瞻部洲好多势力都参与了对唐真的抓捕,他一路杀逃最后竟然真的跑出了南瞻部洲。 然后留下了一句广为流传的点评:天下三苦,一苦好人入魔,二苦圣人有私,三苦南洲修道。 如此南瞻部洲便愈发在修真界走下坡路了,每每与人争吵南洲修士都要被如此膈应一番。 此仇不大不小,若是唐真依旧是求法真君,那么便是小仇。 可如今的唐真,背着违反正道的罪名,那这仇怕是天大地大都还不清的! 萧不同看着周东东那逐渐皱起的小脸,不再多言,举着伞缓缓走过。 看来那位真的可能在此?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感慨,若是见到那位自己该说什么?摆出怎样的姿态才对得起南瞻部洲这么多年受的屈辱与骂名?又或者那位会如何评价自己? 紫云剑微微的颤动,周东东缓缓安抚,他在安抚自己剑心里的戾气。 既然萧不同出现,那么玉蟾宫肯定已经来人,想将师兄抢走恐怕难如登天了!只能期待城主府里那个天仙境的魔头实力足够,若是能拖住玉蟾宫的天仙境,自己还有一丝机会。 第45章 恨不重回初相逢,你做乞儿我留情 红儿感觉有人在不停的推自己,好像是姚安饶,不知为何她笑的很开心,还叫着自己‘新娘子’!直到把她推到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的胸膛很硬,姚安饶推的也很用力,挤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难受。 她恍惚间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小脸,黑黑的还有些雀斑。 “呕!!咳咳咳!!”红儿吐出一大口水。 “醒了醒了!”女孩的声音清脆,金丝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显得吵闹。 “别停,借着按,水吐干净才好。”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沙哑而沉闷。 于是那个小女孩又压到了红儿身上开始不断推压。 红儿恍惚的想起自己似乎在潭底躲避一只黑熊,后来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记得了。 她微微抬头,发现自己此时在一个山洞里,明亮的火堆旁一个穿着兽皮外套的老人正在专心捣着药罐,乍看起来就是山林里行走的老猎人。 而给自己推按的小女孩,则是个山里的野娃娃,七八岁的年纪小手却很有力,头发剪得杂乱,咧开嘴笑时还会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看起来十分的富有生命力。 “差不多了,把衣服给她披上,让她过来烤烤火,山林里容易着凉。”老人吩咐道。 小女孩扶着红儿坐到火边,那件沾满泥土的长裙已经被洗干净,并且烤的干爽了,甚至有些破洞还被用粗糙的麻布线缝上了。 红儿还有些没缓过劲来,此时呆呆的任由小女孩上下其手的给她整理衣裙。 忽的,她想起什么,狗安!多久了?山林里还有野兽在,若是没人照理的话! 她不敢细想,只是猛地一下站起,吓了那小姑娘一跳。 正欲开口求助,老人却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沙哑,但是语气却很稳定,让人十分的信服。 “别急,既然清醒了些,那便坐下慢慢聊。” 红儿很急,可是不知怎么就是坐了回去,任由小女孩兴冲冲的给她梳起头发。 老人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更旺盛些,然后开口道:“唐真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红儿一愣,唐真是谁? 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老人指的应该就是狗安,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他的真名,却是由别人提起。。。 老人看她的表情,缓缓开口:“他连本名都没告诉你?” 红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敢问老人家,他如今在哪里?我想亲眼看看他的情况。” 老人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平静的问道:“你知道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吗?” 红儿愣住了,唐真很多次粗略讲过自己的故事,如果他没有骗人,那么他应该是个蛮厉害的人,可是那又怎样? 红儿有些不想听这个老人说下去了,她觉得对方有些冒犯,可具体冒犯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老人并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或者说,你知道曾经以及现在依然对他有男女之情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红儿的眉毛皱了起来,她意识到老人似乎是想改变些什么,在自己和狗安之间。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和狗安。。也就是。。唐真,只是朋友,共患难的朋友而已。”她声音冷淡,姚安饶也曾与她讨论过类似的问题,但那是一个姐姐对妹妹的担心,而这位老人更像是来给她一个警告。 老人对她冰冷的语气并不恼怒,声音依旧沙哑平静,“我并不是棒打鸳鸯的恶人,也不是唐真的长辈,我说这些只有一个目的。” 红儿目光依旧冷淡,若非她要知道唐真的下落,早就起身离开了。 “我想帮你。”老人缓缓地说。 “我不了解你们相识相知的过程,但显然你认识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苍老的眼神里有着一丝悲悯,“爱上他并不意外,但爱上他的代价你有权利知晓。” 红儿沉默了,她觉得山洞里的空气有些沉重,让人发闷。 “他有个青梅竹马,两人一起长大,后来死了,被他害死的。”老人有些生硬的讲述着:“那个青梅竹马有个当圣人的父亲,她自己本身则是天下最有天赋的女修士,同时也是九洲最美丽的仙子之一。” 老人实在不是一个讲故事的好人选,平铺直叙到让人觉得有些无聊,只有红儿能真的感受到那些话里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即便是被他害死,那个女孩依然选择爱他,并在临死前把自己的大道交给了他。”老人继续说着,这又在讲一些只有红儿才能体会到重量的话。 老人在说,即使除去那些虚浮的前缀,仅仅只是讲爱的多少,那个女孩也不逊于任何人。 “红枝。”红儿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念了个名字,这是她在喂水时,唐真在梦中呢喃的名字,没什么道理,她知道这就是那个所谓的故人。 “没错,南红枝。”老人点了点头,“我跟你说这些,是告诉你,即便唐真的名字在修真界再如何不堪,他和南红枝的感情都是修真界公认的凄美。” “而你,正在介入一对被所有人视为典范情侣的感情。”老人沙哑的嗓音在山洞里回响,像是在宣判什么结果。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么的巧合,你真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你要迎接的不仅仅是他本身所带来的无尽的危险,还要面对无数冷眼。” 红儿抬起头,她想告诉对方自己并不怕这些。 “这些冷眼来自唐真最亲的师父,他最好的朋友,他最疼的师弟师妹,他最尊重的长辈贤者,连魔道都会歧视你,你们的感情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祝福,甚至他也会因此被那些曾经尊重他的人诋毁。”老人的语气变得低了些,似乎觉得有些残忍。 红儿沉默了,明明那火堆烧的很旺但她依然有些冷,于是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年轻自然不怕什么生命危险,你们甚至觉得死在一起也会很幸福,与全世界作对对于你们来说反而是爱情珍贵的象征。可问题是——你们不会永远年轻,当你们走到人生中段,面对生活的本质时,你们又如何应对呢?你们的孩子也会继承这种冷眼时,又该如何?” “你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平凡的女孩,你与他并不在一个世界里,你不该承受这些远超过你认知的痛苦和压力。”老人看着红儿垂下去的双眼,认真的说。 山洞里陷入了安静,小女孩也不再梳理红儿那黑漆漆的长发,即便年龄再小,她也感受到了这位姐姐此时内心的压抑或者说——愤怒? 忽的,火堆里烧的通红的木条发出断裂的脆响,火焰又亮了几分。 红儿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很亮,迎着火光,像是在燃烧。 “这不公平!”她说。 “在我喜欢他时,他不是唐真,也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他只是个没人管的小乞丐!”她声音很大,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但并不是嘶吼,只是在强调:“我跟着的!我照顾的只是我的狗安,不是你们的!多么多么了不起的唐真!城主府的丫鬟喜欢上了一个没出息的小乞丐,这有什么不对?” 是啊,有什么不对呢,她只是喜欢那个在码头干活每日偷闲的家伙罢了。 喜欢之后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她左右呢?一路磕磕绊绊走到这里,她没有奢求过任何东西,却忽然被人告知,那个狗安不见了。 你们给他换了个名字,我就爱上了错的人! 可是明明是你们擅自换了名字啊! 老人看着女孩愤怒的眼睛,久久不语,火焰灼烧着木条发出劈了啪啦的声响,他伸手轻轻地拉起了红儿的左腿,将捣成糊状的草药均匀的涂抹在她发肿发紫的脚踝处。 “因为他先是天下人眼中的唐真,之后才是你的狗安啊。”老人的语气有些怅然。 红儿没有说话,感受着老人满是茧子的手掌带着冰凉的药膏按在脚踝上,痛的她有些皱眉。 “算了,此时说再多也听不进去,只希望你未来能有个好下场,起码比南红枝那丫头好些。”老人难得的笑了笑,有些苦,“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姚红儿。” 第46章 我此时刚醒,你何故回头 老人的草药十分神奇,仅仅是涂抹上疼痛感就已经消除大半,丝丝凉意沁入其中,肿胀之感缓缓消退。 又歇息了一会,脚踝处的淤青已经变淡。 “走吧,去见一见你的狗安。”老人缓慢起身。 红儿此时情绪已经缓了过来,听到什么你的狗安,立时脸被火光烤的通红发热,哪里敢答,只低着头被那女孩搀扶着跟在老人身后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并不多么深,只走了十几步便到了最深处,唐真躺在一块石板之上,胸口的桃木已经被拔了出来,随意的放在一旁,伤口也被重新包扎,看不见胸前具体的情况。 但此时他的呼吸已经十分平稳,不再像是垂死之人。 老人走到他身前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开口解释道:“唐真的身上因果过于大,只要和他纠葛稍深,便难以推演。” 那苍老的手缓缓亮起不可察的微光,有什么东西正沁入唐真的心脉。 “我寻到北阳城,但并不见你们,只好让我这徒孙化作熊罴,靠气味来山林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了你,又顺着你走过的路找到了他。当时的他已经临近濒死,即便有枯木逢春也随时可能咽气,但偏偏撑到了我的到来,不得不说他的命数果然极好。” 红儿看向那个叫做幺儿的小姑娘,想不明白她与熊有什么关系,此时她身旁的幺儿对她咧嘴一笑,似乎有些牵强,这丫头像是在怕什么,整个人都缩到了红儿身后,只探出半个头小心的打量着沉睡的唐真。 “好了。”老人抬起手。 与此同时石板上的唐真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 他缓缓扭过头打量场间,最先看到了红儿,不知为何眼睛里有几分歉意。 随后唐真看向老人,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虚弱,但表情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他有些吃力的想坐起身,起了一半已经乏力,若非红儿上前扶住,便要躺回石板上。 唐真借着红儿的支撑对着老人勉强行礼。 “见过野狐禅师。” 老人不答,只是打量着他。 唐真沉默一瞬,又开口道:“小棋圣如今可还好?” 老人的眼神变得十分冷漠,“真劳烦求法真君如今还记得我那小辈,当年你闯下大祸前,借她之手推演天机,害她金丹有缺,好与不好你竟然不知晓?” 唐真默然,陈年旧事如今提起已经落了尘土,早就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老人看他如此,愈发恼怒,只冷冷笑道:“我今次前来便是要还了这段因果,今日之后你与我野狐禅一门再无瓜葛。” 不知为何刚刚老人与红儿说话,虽然沙哑低沉,但却带着善意,让人信服。可如今的他与唐真说起话来,语气无比冰冷,态度简直相差太多,怕是仇人也不过如此。 “我还以为圣人们早就不再关注我了。”唐真对于老人的态度并不意外。 老人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屑道:“有几位对你大抵带着几分惭愧,所以不想和你见面,但也不想你死。还有几位想见你,但应该是想来兴师问罪。最终有人辗转找到了我,因为他们知道我讨厌你,但我不会杀你。” 唐真点了点头,又问:“敢问前辈,哪几位身怀愧疚?” 野狐禅师不答。 唐真并不介意继续问道:“白玉蟾是其一?” 老人冷着脸摇头。 唐真不再追问,只轻声感慨了一句,“面对废人都不敢露头,不愧是圣人。” 说起这些,野狐禅师似乎也没了与他说话的兴致,转身离开,只冷冷的留下一句,“今日之后你不准再入我棋盘山。” 唐真不答,拱手而谢。 老人很快消失不见。 “你还有事?”唐真看向一直站在原处的小丫头,她竟然没有跟着野狐禅师离开。 幺儿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她吞咽了口唾沫道:“见过求法真君,我是棋盘山弟子幺儿,家师小棋圣。” “哦?你是吴慢慢的徒弟?” “嗯。”幺儿被他认真打量,于是愈发紧张起来,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条递给唐真,“家师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唐真随手接过,见是一根白色的抹额,随意握在手中,他现在更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被吴慢慢收为弟子? 于是他带着几分调笑问道:“你好像很怕我?是不是你那师父总跟你说我的坏话?” “没有没有!师父从不曾与我说这些!”幺儿连连摇头,一脸笃定,但是那骨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珠子却出卖了她和她师父。 唐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扯动了伤口咳嗽个不停,不过能遇到故人弟子,确实让他心情好了些。 红儿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开口道:“我去给你找些水来。” 唐真一边咳嗽一边点头,红儿起身离开,头也不回。 “哦!对了,师父还让我给您带句话。” 唐真笑着问,“什么?” “师父说。”幺儿认真严肃的模仿着师父的语气,用十分缓慢平和的语调道:“棋局还未入官子。” 唐真微微蹙眉,他可从没自讨苦吃和小棋圣下棋,要说一起谋划的事倒是很多,但值得对方特意找来如此说,便只能指的是桃花崖了。 未入官子,棋局尚有转机? 唐真忍不住摇头,还真是她的风格啊,但。。。不论她是打着什么计划,有一点是肯定的,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是不具备做棋子的资格的,更不要说下棋了。 “好了,既然说完了就去追你师祖吧!一会走远了。”想起这些事,他又没有了逗弄晚辈的心思,只是摆了摆手,伤势刚好难免有些困乏。 “我不用追师祖,我本来就是要下山历练的,只是顺路与师祖一起替师父带话。”小丫头掐起腰来,有些骄傲。 唐真缓缓闭上眼睛,“那祝你此行一路顺风。” 他真的很累了,头有些昏昏的,不想说话。 但是这小丫头还不走,依旧嘀嘀咕咕的,“你和师父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唐真低声问:“她怎么说我的?” “师父说你若是修魔,成尊者肯定比你成圣人快!还说你曾经逼她给你跳舞!若是不跳就要吃人取乐!”小丫头碎碎念。 “呵,她啊,吓唬你呢。”唐真神思飘远。 “师父还说那几位无道六贼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和你关系太好导致的。” “现在他们叫我们无道六贼?哪六个?小和尚、酸书生、疯丫头还有那个耍嘴皮子的?有没有你师父?”唐真意识越来越模糊,“红儿取个水好慢啊。” 他还强撑着只是因为要等红儿回来,交代一些事情。 “当然没有!我师父可不是无道六贼!”幺儿的声音大了些,继续道:“不过那位姐姐已经下山了哦。” “不是就好,她本来也没参与太多。。。”唐真呢喃了一句,忽的睁开了眼睛。 “谁下山了?” 幺儿被他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无措,磕磕绊绊道:“刚才那位叫姚红儿的姐姐啊,她的气味已经走了好远了。” 走了好远?她要去哪里取水? 唐真有非常不好的感觉,“你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应该是。。。北阳城的方向吧!” 第47章 终要拨云见日,怎辨旧爱新欢 回北阳城做什么?那里应该已是魔窟了才对! 唐真眼睛恍惚了一瞬,只觉有人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终于醒悟了过来。 红儿要去找姚安饶。 在确定唐真无事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做了这个决定,甚至在离开时都不曾回头。 “胡闹!”唐真惊怒,为何不与自己商量一下!你连剑符都没有回去又能做什么?! 随即他意识到,红儿才不会在乎有多危险,更不会在乎能不能成功,甚至姚安饶有多大概率还活着她都不会细想。 她只是要去找她。 唐真撑起身子,此时应该还没走不远,如果现在去追应该还有机会。 可站起来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岩石绊倒跌坐在地,他太虚弱了,别说奔跑,走路都有些困难,他胸前的伤口愈发疼痛起来。 他有些迷茫,一时没有了主意,他现在连走出山洞都尚且不能,又如何追得上红儿? 又或者追上又如何?自己能劝住她吗?没有被放弃的自己又凭什么要求红儿放弃姚安饶?自己这个样子即便想同生共死都赶不上趟。 翻来覆去的算计,最终到头来似乎还是要只有自己活下来。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根线被随手擦去的模样,只是这次不再是人魔尊,而是命运。 那些所谓的以命相搏到了此刻就仅仅只是增加了故事过程中的些许悬念,最终的结果依然是紧扣着反爽文套路的主题。 相较桃花树下,此时的唐真终于有些明白一切是为了什么,也许他真的是个主角,只是那自私的作者要用他的遭遇刺激观众,要用南红枝、姚红儿她们的命来装点故事的与众不同。 所以靠近他的人都会变得不幸,亲近他的人都要走向死亡。 不是他不够努力,只是他命犯孤寡,所有幸福都会需要用加倍的痛苦偿还,如此方为小说。 幺儿有些不知所措,唐真刚才突然站起随后跌坐在那,便不再动弹,只是呆呆的走了神。 “哈哈。。”他突然笑出声,只是那笑声十分苦涩,“小白文不好吗?我也不求长生啊。。。。” 那双无神的眼睛里缓缓渗出悲伤,他一点点的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双手拄着自己的额头,那落寞的样子好似世界再无任何指望。 幺儿觉得师父也许错了,这个人并不像是能戏弄天下的大魔头。 许是经历过一次,这次唐真没有哭没有悲鸣,人啊,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连悲伤都能逐渐适应,唐真这么想着,忽的听到了什么。 他茫然抬头,只看到幺儿站在一旁,山洞里安安静静。 他又低下头,他的手里握着的只有吴慢慢送过来的白色抹额。 纯白色的布料没有任何纹样,只在额心处缝嵌了一粒圆滑的白色石子,像是一枚。。棋子? 他颤巍巍的将抹额再次贴在额头上,这次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那是消失在两年前的回声,那是来自异时空的传音,那是只有唐真听的见的呼喊,那是如果存在,一定十分厌恶悲剧的某一位读者的来信。 “嘶。。。嘶。。” “宿主。。。检测。。重新启动。” 磕磕绊绊的电子音夹杂着白噪音响起,虽然依旧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起码不再是纯粹的白噪音。 系统终于再次找到了流落在异世界的迷途的孩子。 如果除掉布条,那么会看到白色的棋子正好盖在黑色的指印中间,形成了一只黑色眼珠白色眼球的竖瞳。 幺儿看他系上了抹额,有些弱弱的解释道:“这是师父两年前就开始炼制的东西,不过当时并没有成功,后来还是师父求了一缕师祖的大道,才练好的,上面那颗是师祖当年成圣时落的最后一子。” 也不知唐真有没有听清,他呆呆的抬起头看向幺儿,还是有些愣愣的,只是这次他的眼睛里有了奇怪的光。 “幺儿。”他轻声道:“你这次下山历练有什么具体目标吗?” 小姑娘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下意识摇了摇头。 “你觉得。。。降妖除魔怎么样?”唐真轻轻抚摸额头的棋子,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诱惑。 幺儿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此时唐真的模样渐渐与师父嘴里的那个算计天下的大魔头开始重合。 。。。 红儿停下脚,大致评估了一下方向,她只要再翻过一两个山头,应该就能看到官道了,野狐禅师挑选的山洞位置很好,站在洞口可以直接看到通往北阳城的官道,细细的土路犹如蛇行一般沿着山谷穿行而过。 红儿的脚步并不慢,那药膏已经完全浸入了脚踝,走起路来并无大碍,甚至身体也不再感到疲惫饥饿,以至于翻山越岭都从容了许多。 她其实也并不觉得小姐还活着,但她并不能允许姚安饶一个人死去,如果可以她要找到她的尸骨,又或者与她死在同一个地方也不错,毕竟她曾在安香园就做过类似的决定,那时的她一直守在姚安饶的身旁,帮助姚安饶一起抵抗着恐惧。 而且如果自己就这么死掉了,那么野狐禅师念叨的问题便也不再是问题了,也不需要自己承受了。 狗安大概会为她的死伤心。 但唐真是不是会轻松一些? 根据那位老人的说法,自己对于唐真来说显然是个巨大的道德包袱,会摧毁他仅剩的在修仙界的人脉资源。 想到这里她脚步更快,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那不知不觉产生的自毁倾向。 与此同时她又想起了那晚逃出北阳城时姚安饶的喊声,有些遗憾自己忘了与狗安讲她要带给他的话,那些关于自己的倒是不用说,但那句命还清了还是应该告诉狗安的。 毕竟那可能是小姐的遗言了。 不过她也并不后悔当晚带着唐真离开,这没什么可犹豫的,三个人全死永远是最差的结果,若是换种情况,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背着姚安饶离开,当然如果能自己留下断后,那么便是最好的。 有些时候真的很恨自己没有修道的天赋。 这么胡思乱想着红儿终于穿过了林区,来到了官道上,平整的土路让她步履更加顺畅,若是不出意外小半天时间该能赶到北阳城。 可意外偏偏在此时降临到了她的面前,一阵巨大的碰撞声在林间响起,滚滚烟尘自山上而来,最后猛地砸在了官道的土路之上,扬起的风卷着沙迷了红儿眼。 待烟尘散去一切重回安静,她才抬起头看去。 逆着阳光,在巨大的黑熊背上,一个虚弱少年费劲巴力的吹了声口哨,语带轻佻的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要去哪里?要不要我载你一段?” 少年的脸上带着笑容,像是会发光一样,让人挪不开眼。 好陌生,这是红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这就是——唐真吗?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不知为何却突然十分的刺眼,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向少年仙人伸出了手。 第48章 唱戏拿错戏本,除魔不是本意 老拐子心思有些飘远,他实在太老了,没法长时间保持精力的集中,这短短的半天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要精彩离奇,像是一场大戏!可惜他那干瘪衰老的心脏已经无法在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高高升起重重落下。 所以他也无法再陪棺仙人说那些云里雾里的话了,便是姚安饶他也有些顾不得了,只靠着桌子用浑浊的老眼打量着门外的新曲目。 棺仙人的狂热倒是没有丝毫要褪去的模样,他的表演正入高潮,那副可人的小女儿姿态下的贪婪赋予他无穷的动力。 此时他一手环抱着姚安饶的腰,一手拿着一支笔正在给姚安饶画眉,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不愧是前辈选的人,这模样真是天生的好啊~” 姚安饶面无表情,任由他随意摆弄,不言不语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 棺仙人嘻嘻轻笑,有些妩媚的瞥了一眼老拐子道:“尤其你看!这心性多么出奇!实在是我魔道的不二人选!” 老拐子不答,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个魔道疯子在自己所幻想的舞台之上演的不亦乐乎,浑然不知他不仅唱错了戏本,也没找对观众。 棺仙轻轻捻着姚安饶的下巴将她脸掰向老拐子,“前辈怎么样?是不是比之前好看多了?” 此时的姚安饶敷了铅粉、画了黛眉、点了绛唇,曾经属于姚安饶的颜色完全被厚厚的妆容掩盖,只余下一张不知是谁的美丽的脸。 老拐子微微侧过头,不忍看。 “前辈看不清吗?不若让她进去看看?”棺仙人推了姚安饶一把,姚安饶踉跄了一下来到门前。 “你这孩子!快说些什么啊!以后未必有机会了哦。”他像是姐妹一般亲切的伏在姚安饶的肩上,另一只手则轻轻上下抚摸姚安饶的脸,那修长的指甲在姚安饶的眼角附近上下滑动,于是刮下了一些粉末,露出底下的肤色。 就像是姚安饶哭出来的泪痕。 但姚安饶依旧无声,那双眼睛里毫无情绪,如同提线木偶。 棺仙人摇了摇头,看向老拐子,“前辈呀~你真不考虑和我谈谈?那书又不是只能一个人读,有条件你随意提,提了便什么都好说啊!” 戏腔一阵婉转,但其实他早已陷入烦躁!最开始的他打算伏低做小以求成全,若是能教他《罗生门精解》,便是低头拜师他也认了,叫他什么二尾子他也忍了,对方也许境界不如他,但是既然能学会罗圣大道,做他师父绰绰有余。 可是任他好话说尽,这老头只是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连他自请为奴,对方都不肯收了这门槛上的神通让他进屋,只摆出一副懵懂无知进退维谷的模样装傻。 最后逼得棺仙只好走下下策,拿这个小丫头威胁对方,即便逼着对方出来一战,也好过如此干耗下去,没完没了! 棺仙人从来没见过如此犹豫没有道心的魔修,这样的心性也不知怎么修得罗圣真传! 老拐子大致理解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但他无能为力,就算是想把这书交给对方,他也递不出去啊! 姚安饶也明白棺仙人的意思,她倒是知道怎么能把书递出来,但并不打算说。这戏子若是知道打破墙就能进去,自然也会意识到这线不是老拐子所画,到时大家还是要死。 既然如此便也不用搞那些奇奇怪怪的离别戏码了。 说到底她和老拐子又不相熟,平白摆出一副自己要死了的样子给一个老头看做什么? 于是三人陷入诡异的安静,棺仙人长叹一口气,“那便。。如此吧!” 说罢好似有些不忍的扭过头。 姚安饶缓缓闭上了眼。 呕!她猛地一口血呕了出来。 整个人如虾米一样曲身跪下,她的七窍开始流血,疯狂的流血,好似全身的血都在往体外挤出,不敢想那张美丽的脸如今是什么样子。 她无意顺了棺仙人的意,所以她在巨大的痛苦下依然费力的将自己蜷成一团,用双臂挡住了自己的脸。 不让老拐子看到那惨状。 老拐子的手在抖,他真的想救姚安饶,他一直觉得这位城主府的千金真的很好,她不仅对整个城隍庙有大恩,对三只眼和自己也十分照顾,不该这么死去。 可是该怎么办呢? 他装不了高人更不会法术,他这辈子只会乞讨。 那便。。。。乞讨吧。 他的耳边响起了三眼的话,“若是退无可退已经将死,那么便将书摊开给对方看吧!” 当时的那小子满脸悲伤,语气有些低落。 “可求一速死。” 速死。。。好啊! 他强撑着往前挪了挪,顺势跪下,将头锄在地上,双手颤巍巍的将那书摊开举起,像是举起要饭的碗。 求您给姚小姐一个痛快吧! 棺仙人咧开嘴扭过了头,眼睛里装着无尽的贪婪。 《罗生门精解》! 通往尊者之路就在他的眼前摊开! 他急不可耐的看去,然后怪叫一声! “啊!!!”这声尖啸极其凄厉,带着无尽的愤怒与慌张。 “字呢!字呢!!”他尖声厉喝。 老拐子茫然抬头,手里的书上空空荡荡,白的像是雪。 棺仙人怒了,怒不可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预想的一切都是错的!刚才他搭台唱戏这么久最后竟然是做给乞儿看!!! 红色的戏袍忽的炸开! 若是假的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这老头竟然是个真乞丐!可是!可是那门槛上的大道神通是真的啊! 难道这大道神通也是用来骗自己的? “是谁!是谁?!敢如此诈我!”尖锐的声音响彻北阳城,震得人头皮发麻。 天仙一怒,万里悲哭。 让人没想到的是天空中竟然真的响起回应:“老棺材,怎么如此生气啊?” 淡淡的笑声响起,明明太阳高悬,但一轮明月竟然缓缓浮现于高天之上,清冷的月色穿过云层落入此间。 随后嗡嗡剑鸣动,天地变色,一张巨大的圆形的黑幕从天而降,好似黑夜的天空被扯下了一角,附在了北阳城上。 “玉!蟾!宫!!”棺仙一字一顿,双目血红,他是真的怒极反笑。 “是你们!是你们设计!故意引我等来此!?”棺仙人看向那天空中突然落下的巨大法阵,终于觉得自己再次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我还真是小觑了你们!竟然能计划出用这种手段围剿南瞻部洲大半的魔道?”他的笑容愈发的狰狞,“可你们吃的下吗!!也不怕撑死!” “修魔修傻了不成!不知你在说些什么疯言疯语!”天空中的声音怒斥,“魔道平日藏着便也罢了,如今聚集,谁知道你们欲做何事!你等既然求死,我玉蟾宫当然成全!!” 棺仙人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一挥手那停在院中的棺椁里哗啦啦涌出无数血水,竟拖着那棺椁高高而起,他本人也化作血雾投入其中。 “真是好话坏话都让你们正道说尽了!” 随着那棺椁升空,早些时候被血雨浇淋变成红色的土地上也缓缓长出一根根细细的红线,那些干枯凝结的血液再次富有了生命,那些线彼此缠绕犹如一条条细蛇钻向天空中的黑幕。 无数血线刺向那轮明月。 天空中的明月也变得更亮,空中的声音冷声道:“起阵!!” 黑幕彻底落下,完全罩住了北阳城这一方天地,只余月光如雪。 “玉蟾宫弟子随我除魔!!” 由剑鸣组成的应答声响起。 无数剑光自月光中倾落而下,好似漫天星辰坠落一般。 厮杀便就此开始。 借着自天而降的气势与月光的加持,有玉蟾宫修士三两成群直接将来不及反应的魔修钉死在长街之上。在穿城而过的河水里,有巨大的鲶鱼张开巨嘴连带着剑光与玉蟾宫修士一起吞入腹中。身穿白色道袍容貌倾城的道姑放出数百白色灵兔,那些可爱的家伙速度之快拖起道道白虹。大红色的喜轿里伸出两只小手呼喊着母亲,竟是将直奔它而来的白衣女修的魂魄扯出体外。 群修斗法,最难预料。 而最凶险处,除了天空中明月虚影与红色长棺的战场,便属城主府附近的金丹修士间的博弈。 可谁也料不到的是,最先杀进城主府的是一位稚童。 在城主府外的街道上,周东东提着长剑缓步走来,他的身后一位金丹境的魔修呆呆的站立不动,他最强的数道法门还没施展,保命的法宝明明早就握在手中,但为什么? 那么快。。。 他摇晃了两下身首分离,气绝当场。 紫云剑,以长途奔袭见长,因为它长途奔袭当属天下第一,但若论杀力便算不得长处,甚至有些不好与人言。 只不过堪堪能进天下前十而已! 第49章 金丹吊命,以笑验尸 老拐子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天黑的突然,那二尾子和天上的说话声像是一阵阵的雷鸣,让人根本听不清,随后二尾子带着棺材不知去了哪里。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姚安饶被他一并带走了。 此时的院子里只余下了一摊血迹,不知是死是活。 不过这些也是他管不得的了。。。 他实在实在是太疲惫了,连喘气都会觉得累,而且胸闷的不行,心脏每一下跳动都会疼痛,他需要休息一下。 老拐子微微闭上眼,整个人侧倒在了地上,像是一条垂死的老狗。 就在他即将睡着时,忽然听见了唤声:“老先生,老先生。” 费力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隐隐可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了小院,老拐子不知对方是谁,但被叫做老先生听起来实在让人欢心, 便也含糊的答了一声。 人影走近,竟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脸上还带有些稚气,不过俊俏少年的模样已经初露端倪,淡紫色的道袍上绣满了各式云样花纹,腰间还挎着一柄好长好长的紫色宝剑。 满身的富贵挡不住少年逼人的英气。 老拐子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无意识的对他微微点头。 小道童走到了祠堂门前,然后遇到了与前人一般无二的问题,自然与前人一样低头认真的打量起了门槛,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愤怒没有着急也并不恐惧。 他的眼睛有着几分怀念与感伤,但那些又很快褪去,留下的只有坚定。 他看着门内躺倒的老人语气平静的开口道:“老先生别睡,我马上就来。” 说罢也不在门口逗留,只移步绕向祠堂另一侧。 老拐子很想告诉他,这屋没窗户,你换到哪一面也翻不进来的。 轰——! 一声巨响,数块巨大碎石裹着烟尘飞出,好在角度正好,才没有砸到老拐子的身上。 由花岗岩堆砌的祠堂外墙竟然被生生砸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口子,这下的力道非常讲究,力发一点,破的又急又快,才没有将整座祠堂都连带着搞垮。 小道童利索的迈步而入,袖袍抖动,场间扬起的灰尘迅速散开,小小的个子像是什么巨人一样杀进祠堂。 他快步来到老拐子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搭住了那干枯的手腕上。 此时老拐子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对这离奇的状况并无什么反应。 周东东的眉毛蹙的很紧。 他犹豫了一下,轻拍紫云剑,一粒土黄色的圆润丹丸便握在手中,将老拐子扶起,然后用手轻捻丹丸,一些零零散散的粉末落入了老拐子的口中。 淡淡的苦味与香气让老拐子下意识抿嘴,只觉口中津液突然分泌了许多,吞咽之后胸口的疼痛淡了少许。 小道童收起药丸,缓缓的用手轻抚老拐子干枯瘦削的后背,真元渡入帮其消化药力,老拐子只觉身上暖烘烘一片,不自觉的大口喘起气来,每喘一口精神便舒畅一分,好像自己就年轻一岁。 随着他的情况好转,小道童的声音也缓缓响起,“老先生,您这身体已经心力衰竭,寿元将尽,这药也不过是老参吊命的功效。” 那‘线’既然画在这祠堂的门前,那祠堂里的人自然是师兄要关照的人,他周东东便要尽力相救才是。 但老拐子已经虚不受补,连消化那些药粉都需要外人帮忙,这已不是什么病,而是命尽了。 老拐子听的清楚,此时心想。。。。这药怕不是——很贵吧! 他砸吧砸吧嘴,感觉没啥味,就是有点苦,于是道:“挺好挺好。。” 也不知在挺好些什么。 周东东既然救不了对方,便要抓紧问些情况,“老先生,我有几件事要问您,还望如实相告。我来此是为了寻我师兄,我观门口那道线应是我师兄特有的法术,还望先生告知与我那画线之人的模样!是否是二十几岁年纪,额心有黑印如指,随身携带一截枯枝?” 老拐子点头,“是嘞!是三眼那娃嘞!” 周东东面色一喜追问道:“老先生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老拐子此时的面色已经开始红润,精神头越来越好,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不过,该是昨晚就离开北阳城嘞!” 周东东有些遗憾,但也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在北阳城里就好!此时城内修士乱战,对于没有真元的师兄来说过于危险。 。。。 由于黑幕笼罩,再加上血液折射将那本不算明亮的月光染得变了色,此时整个北阳城笼罩在深红色的光晕里,四处响起的尖啸哭嚎更是让周围的环境愈发的压抑恐怖。 红儿站的有些远,在阴暗的天光下看起来有些模糊。 唐真蹲在地上检查着姚安饶的尸体,她的脖颈处被一柄长剑贯穿,双手有血痕,可以想见她应是死前还用双手抓着那柄刺穿她喉咙长剑的剑锋才是。 幺儿有些害怕的站在红儿身后探头探脑。 “这不是小姐。”红儿声音有些冷,但很坚定。 唐真点了点头,肯定道:“是七囚箱的分身。” 红儿没有回话。 要说姚安饶在面对死亡时能笑出来,唐真是一点也不意外的,但他绝不相信姚安饶会笑的这么邪性。 这具尸体笑的有些——过于开心了,露出的牙齿洁白整齐,反而更增添了恐怖气息。即便姚安饶本体发疯时也不会露出如此可怖的笑容。 她只是疯子,并不是脑瘫。 红儿应该也是如此判断的。 但还有个判断唐真没有说出口,看这笑容的邪性程度,恐怕并不是与本体还算相似的一开二开分身啊。 如此说,姚安饶终究还是入魔了。 唐真嘴里有些发苦,只希望她别真成了魔头,不然自己岂不算是她的授业恩师? 唉—— 就在刚才,他与红儿骑着黑熊一路疾驰,正赶上玉蟾宫与棺仙对峙,险之又险的在夜幕落下前进入了北阳城。 结果刚进西门,就在一地腐烂的活尸尸体和身首异处的太子中看到了被穿喉而过的姚安饶躺的笔直。 当时红儿的指甲都陷入了唐真的肉里。 不过万幸只是分身。 “:既然姚安饶和师姐都不在此。”唐真认真检查了四处,确定自己没有看漏任何一具尸体。 “基本可以确定是师姐将姚安饶带走了。” “师姐的那位师父是参加了朝阳城法会的炼神境伪佛,很可能是第一批赶来北阳城的魔修之一,那么他必然去过城主府!”唐真站起身“:走吧!我们也去城主府看看,若是。。。老拐子安在,他该是能看到全过程的。” 红儿点头,上前搀扶住他。 幺儿也赶忙小碎步跟上,牵住了红儿的手。 两大一小的人影缓缓地走进满是血红色的北阳城,浑然无视那自天而下的月光与自地而起的血线。 他们要横穿群修斗法的战场,去问一位老人关于一个女孩的去向。 第50章 烈火焚屋,老人慈目 “还请问老先生,除了那棺仙血魔还曾见到哪些人来到过这个门口?尤其还有哪些见过这条线?”周东东认真的问道,这个问题很重要。 老拐子此时神清气爽,回忆的倒是真切,详细的描述了双面和尚、伪佛李苦、狐狸美妇等几位的样貌与特征,竟是说的出奇细致,让周东东不仅认出了他们使用的法门,连长相都在心里有了个大概。 但不知为何老拐子偏偏没提起从棺仙棺材里放出来的姚安饶,许是忘了吧。 周东东认真记下,然后起身道:“那么除去先走的双面僧,便只有棺仙、伪佛、狐女三人活着并还在城中?” “应该是嘞~”老拐子点头。 既然师兄已经安全撤离了,那么周东东便要先将这北阳城里的一切收好尾。 唐真的身上牵扯过多,会有人避他不及,便会有人想要他踪迹,比如玉蟾宫或者某几位魔尊的势力。 那么师兄的‘线’便最好从没出现在南瞻部洲,免得落人以柄!凡是见过这线的魔修自然也绝不能离开这北阳城!谁知道消息若是传出去会搞出多大的乱子! 做好打算,他回过头道:“老先生,这术法涉及的师兄隐秘,如今祠堂已破,不若你我移步屋外,我也好毁了这里。” 老拐子点了点头,被周东东搀扶而起,二人从墙洞钻出了这姚家祠堂。 临出去前,周东东轻咬舌尖,将几滴血啐在了祠堂的立柱之上,待到两人走远几步,呼呼的火起声在祠堂中传出,随后忽的变大! 隐隐可见有巨物夹着火焰在屋内肆虐,梁柱片刻便开始坍塌,祠堂变成了一座封闭的烤炉,极高的温度带起阵阵热浪,大理石的缝隙都亮出了火光。 这火焰自然是越不过门槛上的剑刻墨痕的,但门槛本就是木头,很快便在其他地方燃烧起来。想来待到它变作焦炭,那线自然也没了痕迹。 所谓‘线’要画在纸上,若是纸散了线便乱了。 灭迹之后,便是毁尸,周东东看着着火的祠堂,心中想着那几个魔修的样貌特征,腰上的长剑微微颤动。 他将老拐子搀扶到祠堂门前的一处台阶上,然后拱手认真道:“老先生,小子要去处理急事,不知可还有什么吩咐?” “你忙你忙,我自己歇会就好。”老拐子笑着点头,药效此时已过巅峰,他正在逐渐变得虚弱。 周东东再次行礼,便要离开。 老拐子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有一件事!我想起有一件事嘞!” 周东东一愣,转身道:“先生指教,若是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我怕是见不到三只眼那娃嘞!你若是寻到他!记得千万千万告诉他!姚安饶那丫头被棺仙掳走嘞!!”老拐子指了指天上那被血液高举的棺椁。 周东东不知谁是姚安饶,只当是他家孙女,便也点头答应。不过他心知如今棺仙与玉蟾宫的天仙境修士斗法,若无特异之处,被他掳走不过是化为血河中的给养,已是无再救的任何可能了。 但看老人如此模样,加上命之将绝,也不打算再说出来让老人伤心了。 老拐子交代完这件事,自觉诸事已毕,心气便放松下来,于是那药力消散的又快了几分。 他靠坐在台阶上对着周东东挥手告别,丑陋的老脸缓缓变得灰败,但借着那身后燃起熊熊烈火的祠堂,那贯彻他人生的慈祥与善良依旧闪烁明亮。 映的人很是暖洋洋。 。。。 “这黑幕全名叫夜月同辉阵,天阶法阵,是玉蟾宫的护山大阵,可惜只适配他们自己的功法,外人习得效果发挥不出万一。”唐真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黑幕解释道。 “它主要作用是内外隔绝,次要作用是可在白日也让玉蟾功法的明月虚影效果提升,同体系的功法基本都有所加成,所以玉蟾宫打架基本都会先放个它再动手。。。” 话没说完,忽的一阵天旋地转,他又被甩向了另一边,他倒是镇定,仰着头正好看到那被血水凝结的高塔高高举起的棺椁,于是又开始讲起棺仙。 “这位天仙境魔修修的是血海的路子,这一套功法发迹可追溯千年前,据说曾经有人以此成尊,不过如今落寞了,修到天仙境便算是大乘。功法特点是攻防一体而且可以做到很多真元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像现在这样用血液将自己高高举起,算是通用性极强,此人实力胜过那玉蟾宫的天仙不少,若非夜月同辉,战局怕是早就结束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红儿开口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之所以是她开口,是因为幺儿此时开不了口,她已经化为那只黑色巨熊在全力奔跑,按说黑熊也能开口才是! 但那熊嘴里正叼着唐真。 红儿是则勉力趴附在熊背上,如此才好开口打断唐真。 唐真被幺儿横咬在嘴里,随着黑熊奔跑一上一下的摇晃着,自然是只能仰头看到天空,幺儿每次拐弯,他都像是个布娃娃一样,脚和头转的飞起。 “你总要让我说点什么吧,不然。。。实在有些太尴尬了。”唐真微微扭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红儿说道。 那模样愈发像是被玩坏了的玩偶。 幺儿化身的狗熊发出一声愤怒的鼻音,她也不想这样叼着唐真!多不卫生啊!再说这种大魔头进嘴谁知道会不会跑肚! 还不是要怪唐真! 唐真是自知自己不受玉蟾宫待见的。 但他觉得幺儿作为野狐禅师的徒孙面子还是大的很,便带着红儿和幺儿往玉蟾宫修士多的地方走,这总好过往魔修多的地方走不是? 谁料这帮玉蟾宫的修士都已经杀红了眼,看见不穿白色道袍的就先砍上几剑! 要不是幺儿反应快,化形成黑熊护住了红儿,叼起了唐真,这俩人怕是要被拦腰斩断了。 当然也不能全怪人家,任谁在这种魔窟里,见到魔修种种恐怖手段后,再看到一个病怏怏的青年领着一个姑娘和小孩往自己这边走来,都不会把对方当成好人的! 这简直就是魔修的模板组合! 在这地方越看起来正常的组合越说明其危险性! 嗖!嗖! 两道剑光划过,正砍在幺儿所化的黑熊身上,这熊连毛都没掉,但想来是有点疼的。 因为她咬唐真的力道大了不少。 唐真真有些受不了了,除了姿势屈辱以外,他被甩的也实在是头晕眼花。 “幺儿,你是炼神境吧?”他开口问道。 狗熊哼唧了一声。 “后面那位也只是炼神境的修士,他的剑光连你皮毛都砍不开,你为什么要跑呢?你打他一顿不就好了?”唐真认真提出建议。 幺儿熊眼一愣,显然她没想到这种可能。 巨熊猛地刹车,唐真又是被甩的七荤八素。 幺儿有些嫌弃的将唐真放在地上,然后呸了两口唾沫,显然是有些嫌脏。 唐真扶着额头被红儿搀扶而起,“你是圣人徒孙,且不说棋盘山给你准备的保命法宝,总该学了几分棋圣的手段,拿出来啊!” 幺儿听话的点头,转过身直面追来的白色身影。 那修士越来越近,剑光也明亮了许多。 “动手啊!”唐真不解,你转过身然后就傻站着干嘛? 幺儿一愣,熊嘴里发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女声,“我不会打架。” “不需要会,你把术法扔出去就好了。”唐真无语,棋盘山嫡传弟子学的术法,再怎么说收拾这种角色也是够够的了! “哦。”巨熊抖了抖身子。 “术法呢?” “用了啊?” “你这除了化身用的《百兽谱》,哪还有别的术法?” “可。。我只会《百兽谱》啊!” 这话真是直率,她为什么说出来不觉得羞愧呢? 唐真沉默了,他突然意识到,吴慢慢不愧是吴慢慢!他真该劝劝野狐禅师别让她误人子弟! 亏他还好奇能被吴慢慢看上的弟子有什么特异之处。 现在看来,能选吴慢慢当师父的家伙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这件事显然更值得探讨。 第51章 为师只是不善言,为尔唤来天下贤 “来了!”红儿低声道。 那白衣修士见对方停下,便使出全力催动挥砍出一道剑芒,他要一击斩下那魔物的熊头! 幺儿看剑光近前,下意识双爪护住头,剑光与厚实的熊臂相撞,砰的一声响,幺儿痛呼一声,然后毫发无伤。 唐真顾不得脸上的黑线,开口道:“修习《百兽谱》最重参照,你这熊罴修的如此好,必是有只境界不错的黑熊与你朝夕相处!你仔细想想它怎么打架!学它你总会吧!” 幺儿闻言好似懂了什么,四足着地猛地向那白衣修士来的方向扑去,别看这熊体格庞大,但它每一步跃出都是眨眼间十数米,纯靠跑步把这御剑飞行的修士甩出去那么远,若不是唐真被晃得受不了,怕是她真能靠肉身把对方甩掉! 白衣修士本就全力向前,见对方反扑,刹车已是来不及了,只能举剑相迎。 唐真喊了一声,“闭眼!” 他担心幺儿被扎中这种没有防护的要害,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丫头飞到近前,竟是猛地在空中扭腰,巨大的黑熊做了个极其浮夸的空中转身,然后她撅起屁股对向那修士。 白衣修士只看黑色硕大的圆滚滚的东西迎面而来。 随后便没了意识。 唐真咽了口唾沫,他不确定是没了意识,还是。。。。压扁了。 幺儿还有些不放心的扭了扭屁股补刀。 “你们棋盘山上的黑熊都这么打架?”唐真问道。 “嗯呢,熊大总是这样打我的师兄们!”幺儿点头。 “嗯。。。。也行吧!那咱们继续前进。”唐真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幺儿缓缓起身,正要回头去看那修士,唐真赶忙道:“哎——别回头,你是女孩子!要懂得给败者留些面子!” 红儿则快步上前,牵起了巨大的熊掌向前走去。 两人一人一边牵着黑熊离开,地上只留下那半米深的巨坑。 唐真的声音再次响起,“炼神境是修道的重要节点,到达这个境界代表着你的真元数量能支撑大多数术法,很多功法也是从这个境界开始变得强势的,比如伪佛门之流。也是在此境仙凡战力之差会突然变得明显。” “与之相比随后的返虚境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只是真元数量更多罢了,并不存在什么质变,所以有时说起这个境界就会用炼神返虚一并代指。” 他看向幺儿,“而你的《百兽谱》虽然只化形了一只熊罴,但那熊妖境界金丹有余,故而你纯靠熊身,便足以让炼神返虚境的普通修士束手无策,若是以后遇到,便用你刚才的方法胜之!” 幺儿似懂非懂的点头,不知道唐真为什么说这些。 唐真看着她的呆样子忍不住道:“你师父平时到底都教你什么?” 幺儿似乎不想让唐真说自己的师父,赶忙道:“师父教了我很多的!只是我比较笨,学不会。” 越说声音越小,然后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唐真冷笑一声,他还不知道吴慢慢! “那不是你笨,那是她根本就不会教!别说是你,就算是七窍佛心也是听不懂她的话的!” 这是有历史依据的。 要说起小棋圣——吴慢慢,那可真是出了名的高人风范。有任何问题你就问她吧!她要是能三句话给你讲明白,唐真跟你姓! 在唐真与她还不熟的时候,他曾经犯过一次类似的错误,他给吴慢慢递了个橘子。然后发生了以下对话。 唐真“吃不吃?” 吴慢慢“你可知,这直接递过来的因,才造就了我选择的果?” 唐真“?。。。不吃?” 吴慢慢“因果倒序,吃与不吃在你的手里。” 唐真。。。 你说!你就说!谁能想明白她在说什么!? 好吧,还是有人能想明白。疯丫头就搞懂了,最后看着这俩人一起吃橘子的时候,唐真恨不得将橘子皮咬碎,因为得到了答案,他还是没想明白! 由此可见,此人的说话风格,又慢又谜语人,而且是无意义的谜语人。 所以作为她的徒弟,要不你心思通透,像疯丫头那般,不论什么机锋你都是直达本质。要不你思维锈逗,跟吴慢慢在一个频道,你俩就天天打机锋玩吧!谁能玩的过你们! 可惜幺儿哪个都不是,便沦落到只学会这棋盘山最基础的《万兽谱》。 唐真敢肯定,吴慢慢一定急的要死,这个人心思很软,看见了疯丫头与人打架受伤是会直接哭出来的,她肯定天天在暗示幺儿学这个学那个,但幺儿一定是一句没听懂的! 可她又不会正常说话。 想来在棋盘山一个素裙的师父念念叨叨半天,无奈全是谜语,小徒弟痴痴傻傻点头,只恨自己太笨。然后小徒弟走后,那师父便独自生闷气,也不知砸了多少个茶杯。 唐真突然知道为什么吴慢慢让幺儿来给自己送东西,而不是让野狐禅师直接带过来了。 什么下山历练,她是来求救的啊。。。 “:呼——”唐真的脑瓜仁开始疼了起来,他理了理思绪,认真道:“幺儿,你如今要下山行走,身上的本领实在不够。” 这话很诚恳,他抬头认真看向巨熊,只见那巨熊的大脑忽的低头,两双红色眼眸里竟然一片湿润。 “你。。。变回人形再哭。”唐真受不了一只熊呜呜的哽叽。 幺儿收了法术,变回八九岁的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挡不住眼睛红彤彤的一片,她抿着小嘴不搭话,她也不是个傻孩子,自是知道自己如今算不得优秀,觉得丢了师父和棋盘山的面子,心里难过极了。 “我不是打击你,而是修士第一次下山往往最为危险,仙路中自然有潇洒自然那一面,你大可一路游山玩水,只走那阳关道!但那肯定不是你师父所期望的,你若平庸渡日,又何必来修仙呢?”唐真话语声音很低,也很诚恳。 幺儿小嘴抿的更紧,但还是忍着泪点了点头。 唐真叹了口气,“所以今日我便替你师父教你一段路,不传道,只解惑,让你此行不要出大差错。” 听到这话,幺儿一愣,呆呆地看向唐真,唐真只是看着她笑。 “怎么?嫌我没有修为不够格?” 幺儿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摇头,小丫头知道唐真解惑代表着什么。 她松开了红儿和唐真的手,恭恭敬敬的对着唐真认真行师礼,“请真人教我。” 唐真未躲,只是挑了个大致是棋盘山的方向还了个平礼。 他,求法真君唐真,从未收徒,但天下得过他一二指点之人哪个最终没有成仙成道? 你可以质疑他的人品,或者质疑他的向道之心。 但谁敢质疑他的水平? 你打得过唐真吗?你就质疑。 看着幺儿拜师的模样,唐真忽然喃喃道:“我说这次野狐禅师对我的态度怎么好了这么多呢!” 第52章 谱乐中合百兽音,经卷里藏山海情 教学生最重要的是了解学生的真实水平。 唐真对于幺儿修的术法少并不介意,走的慢不怕,只怕走错了路。 “先说说你自己的功法吧!讲讲你对《百兽谱》的理解。”唐真的语气下意识带着几分老师的架子,一时竟让这危机四伏的北阳城里营造出几分毕业答辩的氛围。 幺儿哪见过这个阵仗,她下意识的掐着自己的裙摆,有些紧张的磕磕绊绊道:“《百兽谱》——就是我棋盘山的法术,可以化形。。。妖兽。然后。。。修习好了可以变成熊!还可以变成狼!嗯。。还有鹰!” 唐真脸上的黑线越来越重,他开始佩服起这丫头,如此理解能把《百兽谱》中的熊罴修到如今的境界也是件蛮厉害的事。 幺儿这几句话出来,便没必要再问了,作为毕导唐真心里苦,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教。 他挥手打断了小丫头的流水账。 “停!哎。。。接下来我说你听,一字一句的记好了!” 幺儿点头,小耳朵都竖了起来,她的态度倒是端正,想来平时也是这么听吴慢慢说话的。 想到这里,唐真忍不住有些心疼,于是伸手揉了揉她那圆圆的小脑袋,将那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搞的更乱一些。 小丫头摇晃着头,咧开了嘴笑,露出了那缺了半颗的门牙,就像是什么小动物一样,让人心里忍不住喜欢。 于是唐真又知道为什么吴慢慢会收她做徒弟了。 “我并没有修习过《百兽谱》,但我对其本质还是略知一二的。”唐真也不谦虚,开始讲述自己的理解,“很多人都误解这套功法是模仿身边的妖兽,然后获得化形成对方的能力,这是错误的。” “难道随便在山林里找只狼模仿,就能变成那只狼?再说你变成一只普通的狼有什么用!那《百兽谱》也不用做地阶功法了!” 幺儿有些迷茫,她对《百兽谱》最基础的认知上来就被唐真否定了。 “《百兽谱》——画了百兽的谱子,这里的百兽指的是天下较为知名的百种灵兽,它们中最低金丹境,最高可达准圣。所谓模仿,并不是让你模仿什么身边的狼啊,熊啊之类的!而是让你模仿那百只灵兽。” “可是。。我师兄他们也是模仿山上的妖兽修炼的啊?他们说这是师祖教给他们的。”幺儿认真的听,及时的问。 唐真满意的点头,这才有上课的样子。 “那是让你们参照的,不是让你们模仿的。灵兽生于大道,并不好找,有的甚至只在特定的年代才会诞生,哪里能找来给你们日日模仿修行!” “参照?模仿?”幺儿有些不懂。 唐真解释道:“简单来说《百兽谱》的修行目的是可以化身成其中灵兽,修行手段是参照身旁现实中与那灵兽同宗同源的近亲妖兽,方便体会其形貌动作。” “但最终目的还是灵兽!不然你再怎么修炼也不过是达到妖兽水平罢了。” “比如你参照的是棋盘山的熊大修行,可你实际上该观想模仿的应是‘黄能’或者‘九头熊’这种灵兽。”唐真说的仔细。 他并不曾养过灵兽灵宠,见过的几只都是别人山门的镇山神兽,以至于黑熊到底是哪只灵兽的远亲他真无法确定。 幺儿认真将他的话记下,小脑袋里陷入了思考。 “你也不用纠结到底是哪只熊!熊罴一属的妖兽对于如今的你来说已是够用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第二只要模仿的灵兽吧。总不好真修炼九头熊这种,就算你真找到了只九头熊,说破天也不过是天仙境,而且很明显的弱法术重肉身,你一个女孩子修炼也不好看啊!”唐真说话实在,他是真觉得棋盘山那帮野人实在是太不注意女孩子的形象了,让幺儿这种七八岁的小姑娘变成只黑熊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变只白鹿或者灵鸟,哪个不是让女生气质更佳,你瞅瞅如今这憨态!要说和模仿黑熊没关系,唐真是一百个不信的。 “我不知道。”幺儿诚实的摇头,她根本不认识什么灵兽,脑袋里只有棋盘山那些动物伙伴们。 “让不等我回去问问师傅?”幺儿提议。 “别!!问她不如问我!”唐真赶紧摆手,“我先琢磨琢磨,给你找一个上限高适合女孩子的。” 幺儿乖巧点头,她也不是很想问师父,因为师父只会指着窗外说:“这风该入梦,你便随风选吧。” 然后她就听话的跟着风走到了熊大的面前,选了自己第一只模仿的妖兽,只是当回去告诉师父时,师父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正想着这些事,幺儿忽然发现真君与红儿姐停步了,他们停的很齐整,幺儿一下警惕起来,以为是遇到了魔修或者玉蟾宫的修士,正要变身。 却听唐真开口道:“没了啊。” 那声音怅然,带着几分失落。 红儿姐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阵风,“只要北阳城还在,那么日后总还会有的。” 幺儿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到一条河,河旁是一片建筑的废墟,想来应该是个码头,只是被什么巨物碾压而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风貌了。 这是天北桥码头。 唐真再次迈步,“人还在,他们就算把城拆了也无所谓。” 这话说的还算豁达,但幺儿觉得真君可能生气了。 。。。 过了天北桥码头离城主府就很是近了,这条路唐真与红儿并肩走过很多次,他们对这路明明很是熟悉,但两人也说不清它到底多长多短,有时要走很久,有时又似乎来不及说句话便走到了头,而此时踩在石砖上更是心绪不休。 红儿一手牵着幺儿一手搀着唐真,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她松开了幺儿的手,然后双手挎住唐真的胳膊,身体也微微倾斜,将头靠在了唐真的肩上。 像是一位出游的妇人随意搭住了丈夫。 幺儿愣了一下,只好跑到另一侧牵起了唐真的手。 于是红儿感觉舒服多了。 唐真感受着一侧红儿的重量和另一侧幺儿的小手,开口道:“城主府附近修士的境界可能到达返虚甚至金丹,要随时保持警惕,若遇强敌,不要恋战。” “嘘。”红儿靠着他的肩膀,声音很轻的道:“一会儿就好。” 于是唐真闭嘴了。 三个人安静的走在街道上,那背影远远的看去真的很像是一家三口。 第53章 求心两年不得志,有仇一朝要逞能 并没有什么金丹境魔修,也没有玉蟾宫的修士,去往城主府的路无比安静,顺利过了头,甚至让人觉得担忧。 也许是棺仙那段喊话,让众魔修以为自己上了当这里并没有《罗生门精解》,也许是他们已经检查过城主府,并无所得。 总之这片区域此刻安静寂静的像是一个坟场。 你看,那不还有火堆烧着纸钱与贡品吗! 祠堂里翻涌而出的滚滚浓烟遮掩了天上的明月与棺椁,在摇摆的火光里,唐真握着老人的手。 “见到大场面了吗?”他轻声问。 老头颤巍巍的笑着点头,他脸上的沟壑很深,像是刀斧刻上去的一般。 唐真也笑了,“那真好。” 老拐子要死了。 但很幸运,唐真和红儿回来的早了一些,所以有人给他送终,这真的就很好了。 老拐子看着两位年轻人,突然伸出手握住了红儿的手腕,将她拉了过来,那衰老的眼睛里满是期许。 然后他又将唐真的手也拉了过来,就这么牵着二人的手轻轻摞放在了一起,苍老的双手盖在其上,像是许愿又像是祝福。 红儿红了眼眶,这位老人临了还在想着晚辈的那些破事,他明明什么也不懂,但什么都在担心。 老人大抵都是如此吧。 唐真只使劲点头,根本不敢张嘴。 于是老人又笑了,笑唐真忍着眼泪的样子有些丑,那衰老的嘴唇一张一合像在说什么。 唐真与红儿俯下身,无比虚弱的气吹过干瘪的喉咙,能带出的震动过于微弱,只有一个字,他不停的重复着。 “姚。。。姚。。。” 老人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他那干枯的手臂却奋力指向了天空,那衰老的手指很用力,像是要为所有人指出凶手。 随后手臂垂下,老人浑浊的双目终于不再有心事。 临死前他觉得瘸了一条腿的人生也不算太难过,只希望下辈子还有足够的羊下水。 唐真终于还是让泪滚落下来,他并不是无法接受老拐子的死亡,只是一时没有管好自己的眼眶。 他将老拐子放平,自己则半蹲下来拽着老拐子干瘦的手臂围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轻轻的将他背起。 老拐子真的很轻很瘦,背起来毫不费力。 红儿落着泪看向天空,刚才老拐子手指的地方空无一物,但她知道老拐子想找的是那副棺椁,那副仙人的棺椁。 她深深的看过去,太高了,有些看不清。 若想看清起码也要有金丹境,她是这么想的。 “我会想办法杀了他的。”唐真低着头,看不见神情,只是闷闷的说。 红儿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亲自杀他。” 唐真没有说话,只是背着尸体走向城主府外,他的头依旧很低,面无表情。 红儿跟在他的身后,帮他扶着老拐子,让他走的安稳些。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离开,并做了一个决定。 幺儿在一旁跟着,看着眼前一幕也红了眼眶,她觉得姐姐和哥哥似乎在同时失去了一位自己重要的人。 可他们表现的过于坚强。 也让这一切显得更加悲伤。 。。。 李苦死了,就在刚刚。 胡九亲眼看着他被人斩成了两节,伪佛特有的分尸遁逃根本没有起效,那把剑落下的那一刻,生机便直接断绝了! 而现在那个杀了李苦的人正在追自己! 那明明只是个小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杀自己? 胡九化作一阵白风,夺命狂逃,几条白色狐尾疯狂扭动,其中一条血迹斑斑的断尾格外显眼。 那是她和李苦遇袭时,被那恐怖一剑一并斩断的。 周东东并不急,他驱使着紫云剑低空急掠,紫云剑不以急速闻名,没必要追求速杀那狐妖,万一一击不中,反而让对方拉开距离便得不偿失。 这北阳城如今真是个围杀的好战场,夜月同辉封锁了四周,月光与血线又占领了高空,所有人妖魔修都只能低空交战,任你遁逃法门再多,也难有成效。 再有三十息,这狐妖便会被他追至必杀距离,他心中默算,掐诀驱剑掠过街道。 忽的一个转角,劲风拂过,几道人影正漫步走来,周东东微微凝气,如今这北阳城里基本见面都要先砍几刀打个招呼的,他有事在身,不想横生枝节,便微微侧剑,不与几人迎面撞上。 如此追上那狐妖便要三十二息了。 低空掠过的风带起了沙尘,让那几道人影变得模糊了些,一个身穿打着补丁的长裙的少女,一个呆头呆脑的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小女孩,还有一个背着一具老人尸体低着头看不清脸的青年。 透过飞舞的沙尘,他觉得有些熟悉。 这几人一看便知是魔修,想来是前不久在城中与自己见过? 真是怪哉,心思乱了一些,又让狐妖跑出一步,如此便要三十三息了。 。。。 唐真闭着眼等沙尘落下,才回头望向刚才那剑修飞走的方向。 “是在追杀那只断尾狐妖?”幺儿有些好奇,看着紫色虹光远去的方向。 刚才那只断尾狐妖疯狂的冲过来时,吓了三人一跳,幺儿立刻变身成熊正欲打一场,却见那狐妖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只是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烟尘。 唐真没答话,他认出了那柄剑,也认出了剑上的人,甚至他瞬间便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某些原因,他并不打算叫住对方。 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的幺儿,他突然开口,“我答应替你找第二只《百兽谱》的灵兽。” 幺儿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便是那只狐狸吧,参照她观想九尾。”唐真声音很平静,这决断听起来好随意。 “啊?”幺儿还是有些懵。 “就是那一只,将她擒住,用以观想。万不可让人杀了它!”唐真嘱咐道:“待你日后能化身返虚境长出六只尾巴的时候再来找我,我为你指接下来的路。” 幺儿这次倒是听明白了,不过第一反应却是,“我现在离开,真君和姐姐怎么办?” 她是三人里唯一能在北阳城中随意行走的战力。若是没有自己,唐真和红儿这一路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唐真抬头看了看说道:“快到城边了。” 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将老拐子的尸身放下,然后对着幺儿伸出手,“把手给我,放开真元。” 幺儿乖乖的递出小手,唐真一把握住,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摁住额头抹额上的白色棋子,他皱着眉半晌,似乎有些不满意的挥了挥手,“速去,别让人杀了那狐狸,还有别告诉任何人我的踪迹!” 幺儿很是听话的乖乖点头,在对唐真行礼后,又对红儿姐姐认真告别,这才化为黑熊奔驰而去。 红儿看她离开有些担心道:“她不会有事吧?” 她境界不高但也看得出那追赶狐狸的修士应当无比厉害。 唐真再次背起老拐子,答非所问道:“飞那么快,扬那么多土,看起来这几年没了我倒是没什么人敢管他了。” 说罢再次向北阳城边界走去。 第54章 夜月太小容不下,紫云石板清风散 周东东终于将那狐女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她的气机已经被完全锁定,下一剑她无论如何也要接下。 但胡九知道自己接不下,那柄剑实在太厉害了。 她颤抖的跪倒在地,将头埋的很深很深,不做丝毫反抗的打算,她只求对方有着一丝丝心软,不论怎样的要求,只要活着! 活着就好。 周东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抬剑便斩。 师兄说过,他是个蛮无趣的小屁孩,总是太认真,让人觉得很累。但周东东对自己很满意,他做不到师兄那么潇洒自如的处理所有事情,如果不认真,自己便会出错,他不想出错,他害怕出错,尤其是在师兄出错后。 剑光落下,并没有因为必杀而留手。 忽的一道黑影自远处冲来,连续数栋房屋被掀起,周东东皱眉。 你看,即便认真做事,还是会有各种变数。 他识得那头黑熊的气息,便是刚才路过那几个魔修中的小女孩。 “我因着急而饶你们一命,却来自己寻死?”周东东目光冰冷,他不知对方为何而来,但既然那狐狸活不过这一剑,那么下一剑他也不介意砍向熊罴。 剑光落下,胡九的眼中满是绝望。 那黑熊速度奇快,却并没有趁机扑向周东东,而是直接向剑光撞了上去。 周东东不解,他没想到对方赶过来竟是急着求死。想用肉身抗住紫云剑?你且问问天上的棺仙人敢与不敢。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头熊怕是阻碍剑光一分都做不到,她会与狐女几乎同时死去。 幺儿没想那么多,她又不认识紫云剑,自以为还是之前玉蟾宫那些炼神境修士的剑光,扛的很是自信,顶多就是疼一点吗!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剑光入体。 竟是—— 完全不疼。 她呆呆的回过头,巨大的熊脑有些好奇,剑光呢? 周东东也是震惊了,自己的剑光竟似清风拂面,它根本就没有斩到这熊的身上便化成了一缕风! “我要这狐狸!”幺儿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她开口对着天上的小道童说道。 周东东想不明白但来不及认真想,狐女是必须死的,这事关师兄,做事要找到重点,紫云剑为什么无法伤对方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 “她今日必须死!”他一咬舌尖,几滴舌尖血喷出,“养气龙!” 狰狞火龙落下,幺儿化作的黑熊双手护头,然后迎着火龙向周东东高高跃起,她记得唐真的教导,遇到普通的炼神返虚境,用这招便可致敌! 但周东东不是普通的炼神境,紫云剑带着他瞬息便换了位置。 穿过火幕,黑熊犹如魔神降临,却是扑了个空,只在空气中留下了淡淡的焦糊味。 周东东的养气龙乃是唐真亲自传授的,即便是《百兽谱》那刀剑不入水火不侵的熊罴硬抗也要焦一层毛发的! “你躲什么?”幺儿被烫的有些疼,但更气竟然没直接制服对方!那岂不是还要被烫一次! 周东东脸色阴沉,他心中已有了几分判断,此魔修怕是某位尊者的传人。 不然怎么可能用炼神境肉身硬抗自己的养气龙!而且还有手段让紫云剑无法伤到! 这来头未必逊于自己。 既然如此,便也不用一个个法术试探了。他的目光微沉,既然都是有家底的,便直接跳到最后一步吧!亮出后台看看,谁的更硬一些! 紫云剑入鞘,他双手轻拍道袍。 那淡紫色道袍上的云样纹饰竟然开始缓缓流动,好似活过来了一般,一股强大气息突然开始蔓延,周东东浮在空中,目光冷漠的看向下方的黑熊,此时的他不是那个被师兄师姐宠爱的小师弟,也不是紫云峰上每日幻想扬名立万的小顽童。 周东东下山以来,已杀魔修数十人,从害怕不敢看,到一剑封喉,再到拦腰而斩。 他的内里实际上是个小杀痞啊! 幺儿目光肃然,她只是被师父带偏了路,但在棋盘山中修行,自然有其眼界,那小道士分明是在借圣人之威! 她缓缓变回人形,乡野来的小丫头仰着头对上了那冷冷的小道童的双眼。 她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他在等她掏出身上圣人护道的手段。 她真的有些生气了,觉得此人好生霸道! 而且她也已经看出对方根脚,这紫色云彩天下只有一家! 于是幺儿心中更是有了底气,因为她可是由那一位派来的!也是那一位说这狐妖要活的! 之所以她不和周东东解释,一是因为唐真叮嘱过不要暴露他的行踪,二是她觉得先跟对方解释自己很没面子,好像怕了小道童一样! 这理由有点孩子气,不过她本就是个小孩子,有这个资本。 反正说破天去,她也是奉旨办事!打你一顿也是白打! 幺儿从身上拿出个小布兜,土黄色的,她缓缓抖了抖,一块二米长宽的厚重方形石板从里面掉了出来,砰的一声溅起一阵灰尘,可见这是实心的。也不知那小布兜如何装这么大的东西。 石板落地平平整整,幺儿往上一坐,对着天上的周东东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你来啊! 周东东便来了!他催动紫云飘下,无形无状,重似千斤! 幺儿面色不变,一拍石板,那石板托着她直飞而上,一道道看不见的线浮现在石板上,纵横共有三十八线,互交三百六十一点,方方正正,天下居中。 她的师父叫小棋圣,她师父的师父自然就是棋圣,这石板便是块棋盘,是野狐禅师最常用的那块!她下山的时候被吴慢慢从桌子上薅了下来,塞进了她的怀里。 云雾落入棋盘,无声无响,线条与云雾纠缠,有看不见的力量在蔓延,于是笼罩整座北阳城的夜月同辉大阵开始摇晃。 。。。 唐真背着老拐子的尸体和红儿一起走过了北阳城南城门,忽的感到天地一颤,忍不住回过头看,“这年轻人!让你们斗法,不是让你们拼后台。” 说罢摇摇头继续往前,出了南城门,便也到了夜月同辉大阵的边缘,这阵是给黑色的大罩子扣在北阳城上,边缘处是纯粹的黑幕,像是无尽的深渊。 这里无路可走。 “魔修!别再痴心妄想了!没人能逃离我玉蟾宫的大阵!束手就擒吧!我等给你个痛快!!”天空中几道白影急掠而来,玉蟾宫在大阵四周留了修士,专门捕杀那些没有眼界,企图穿越夜月同辉的魔修。 这些魔修往往较弱,以为走到了大阵边缘便能想办法离开。 为首的玉蟾宫修士已入返虚境,此时目光冷冽,这一战说是玉蟾宫围杀魔修,但实际效果却是狼与虎同笼相搏,玉蟾宫阵亡的弟子未必比魔修少! 在这片天地隔绝的地方,双方都已杀红了眼手段尽出,哪还有正邪之分!正道杀起魔修来更是手段狠辣! 之所以呼喝出声,就是为了让欲图逃跑的魔修陷入绝望与恐惧,然后再杀了他们! 但这次他失算了。 红儿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扶着唐真前行,唐真更是连头都没抬,只一步步往大阵边缘走去。 为首的修士嘲笑出声,“看来还抱有希望?鼠目寸光,认不清现实啊!” 他渐渐放慢了飞剑的速度,带着众人缓缓落在唐真与红儿身后,他要看着这两人在那大阵前奇招频出倾尽全力,最终绝望!哭嚎!然后求饶!死去! 站在黑幕前,唐真微微停顿,仔细打量。 玉蟾宫的修士笑声很大。 唐真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自己抹额上的棋子,好似挠头。 修士的笑声更大。 唐真牵着红儿迈步。 修士笑的直不起腰来。 唐真与红儿消失在黑幕前。 修士笑容还未来得及收起。 唐真与红儿刚刚站的地方只余一阵清风,卷起几粒沙土,落入了修士的嘴里,于是他岔了气,咳嗽的说不出话来。 第55章 四息求道,二仙候人 唐真的手离开了抹额,心中并无太大悲喜,就在刚刚他使出了两年来的第一道完整有效的法术,没有依靠他人的真元或者大道用出了圣阶术法清风散。 这两年来因没有修为而发生的种种经历好似在这一刻轻了些。 可是因重获希望带来的轻松又很快被一种恐惧顶替,对未来的恐惧,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无所有的恐惧。 这种情绪很复杂,并不好描述,你曾经拥有,然后全部失去,却又再次获得,于是你愈发害怕再次承受失去的过程,因为此时的你有了失去的资本。 这么说起来,有些像爱情。 当你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以一场盛大的失败收场,那么遇到第二个人的时候,谁又会不踌躇呢? 也算是一种ptsd吧。 这种对于痛苦的铭记,若是一个脆弱敏感的人,便会宁愿再也不要拥有。 万幸的是唐真足够坚强,他有不得不坚强的理由,而且很多,他现在后背上还背着一个! 抛开这些无用的情绪,他需要冷静的思考。 这抹额的功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人魔尊的道走得比野狐禅师要远些,‘无法’——无法被外力抹除。 吴慢慢对此给出的答案是‘无法抹除的污迹,便要盖上,哪怕一时看不见也是好的。’ 她利用野狐禅师的棋道善于推演的特点,将那颗大道棋子用作遮掩天机的媒介,在启动的瞬间遮盖这道法术与世间的所有联系,让唐真得一瞬的自由。 怪不得是一条抹额,本就是为了遮住额头啊。 但这个解法也是有漏洞的,首先它遮不了太久,只有几息时间,其次它有次数限制,一天不过三次,若是中间间隔长一些可能到个四次也就差不多了。 具体的还需要慢慢研究。 四五息的时间该如何用便是唐真面临的问题,首先用来施法肯定是最浪费的,唐真体内空空荡荡,所以在开始的一息到二息里,他需要全力的从外界吸入真元,然后三息到四息时间用来掐诀施法,五息选个释放对象。 想一想都手忙脚乱。 这三步的长短可以根据法术的具体要求做个取舍,但客观的事实是,唐真就算四息都用来吸入真元,只用一息施法,那真元数量也堪堪是普通筑基修士的一击之力罢了。 每天能发四个波? 对于唐真来说真的聊胜于无,还不如画个剑符让红儿上呢! 也就是清风散对于阵法太过克制,才在此时显得有些用处。 他需要利用每天十六息的时间来寻求本质上改变,此时还没完全想透彻,但他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只是那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他依然有些犹豫。 不过终究是有条路能走了。 抬眼望去,北阳城向南的道路曲折蜿蜒进入山群,唐真迈开步子,既然有路,便先走上去。 走出了夜月同辉的黑幕穹顶,一切都变得亮了许多,此时外面已是下午,天空有如山海般的积云摞垒,但爽利的秋风还是带来了新鲜的空气,离开了北阳城里那刺鼻的血腥味,让人有如释重负之感。 许是因为离北阳城还近,在未入山前的官道两旁都被人开垦成了农田。 此时秋收已过,但田地里成片的苞米杆子并未砍倒收拢,依然耷拉着枯黄的的叶子层层叠叠的随着秋风哗啦啦响个不停。 走在其中,这些比人还高些的玉米杆子,将天上黑漆漆的层云衬的很低,好长好长的土路上只有背着老拐子的唐真与红儿的身影,如此画面让人觉得料峭难言。 许是为了衬托这个氛围,不知是谁在这秋风里吹起了长箫,箫音幽寒,让这天地间更添几分萧瑟。 红儿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道路旁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他正忘情的吹奏着洞箫,白色衣摆被风带起,像是一竖白幡,孤高清傲。又像是一柄长剑,冷冽潇洒。 如此立于天地间,当真是分外惹人注目。 “来找你的?”红儿自认是没机会认识这么有气势的人,只是站在那,天地便要因他高几分。 唐真抬头看了一眼。 “不认识。”随后继续埋头走路。 “哦。” 两人不再说话,也不再在意,只默默赶路。 终于走到了近前,不出所料的箫音停了。 那位白衣公子将箫在腰间别好,一步步走到官道中间看向缓步而来的二人,他的目光有些激动,但更多是感慨。 认真理了理衣衫,郑重而标准的对唐真做了个道揖。 然后朗声一字一顿道:“玉蟾宫亲传弟子,青云榜第二,萧不同!见过唐真师兄。” 呼—— 狂风猎猎带起他宽大的衣袖,也吹的他额前的几缕发丝有些凌乱,但他的目光十分有神,直直的看着唐真,毫不避讳。 关于唐真的传说他听了太多了,萧不同已经期待这次见面太久了,南洲的青年修士每个人提起唐真都恨得牙痒痒,但也有很多人将他藏在心底,当做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目标、敌人以及——偶像。 唐真没有理睬对方,若是故人他也许会有兴趣聊聊,但他不认识对方,便没什么搭理的欲望。 更何况,他讨厌玉蟾宫。 萧不同对于对方的冷淡并不意外,甚至觉得名动天下的求法真君就该如此才对。 他看着唐真继续道“:我奉宫主令,特来请唐真师兄前往玉蟾宫一叙!还望唐真师兄赏光!” 唐真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淡淡的问道:“白玉蟾亲自说的要找我?” 萧不同点头,按理说他不该让对方直呼宫主之名,但。。对方可是唐真。 唐真微微想了想,然后低声自语道:“既然要见我,那便不心虚,看来不是他啊。。。” 萧不同听不懂这段话,但依旧认真等待答复。 “我没时间。”唐真说完再次低下头,背着老拐子往前。 萧不同对拒绝依然不意外,只是继续恭敬道:“宫主说务必将您请到。” 唐真抬头看他,没什么表情。 萧不同也直视着他,并不惧怕,只是认真解释道:“我自知年少学浅,来强请师兄难免显得不够尊重。但宫主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定不让师兄落了门面!” 这罢他摊开双臂,那天空中的层层乌云竟是突然亮起,在这北阳城往南的土路之上,在这秋风下午,泛起了洁白的银光。 两轮明月缓缓升起,高悬于天,好似挂在这少年的双肩。 它们与北阳城内的那轮明月一般无二,只是没有夜月同辉的黑幕衬托,显得有些许灰白。 但这依然是——两位天仙! 北阳城里的魔修们如何残暴凶厉?棺仙又是何其强大恐怖? 玉蟾宫也不过是派遣一位天仙主持大阵。 而就在咫尺之间,竟有两位天仙守在这土路之上,等着一个没有修为的少年。 如此阵仗,是尊重,也是警惕,这便是天下对待唐真该有的态度。 唐真皱着眉,“你们城里打的那么费劲,即便借助夜月同辉也压不住那棺仙多久了,不去帮忙真的好吗?” “师兄说笑了,棺仙与您怎可相提并论。” 唐真沉默,看了看天空中那两轮明月,指了指大的那轮,“有点眼熟,我见过?” 萧不同点头,“当年师兄在我宫门外的台阶上打死我师兄时,霍师叔曾出手阻止。” “哦——我记起来了,是那个说要拿我的头祭奠那个混球的家伙。”唐真有些印象。 “我那师兄与霍师叔向来亲密,以叔侄相称,当日暴怒之下才如此说,还望师兄不要见怪。”萧不同再次拱手行礼。 “莫要再做口舌,抓紧时间吧,迟则生变。”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是那位霍师叔。 “师兄,请!”萧不同伸出手,天上两道皎洁的月光缓慢而稳定的向唐真所站的地方汇聚而来。 唐真偏过头闭上眼,并不理会这些,仿佛在侧耳听什么。 萧不同忍不住问道:“师兄在听什么?风声?” 唐真摇头,“你的箫吹的不错,学过凤求凰吗?” 第56章 说到底天下哪有这般道理?捅破天世间自有高人护你 话音落下,一声凤鸣响。 有光自北方来,犹如明日升空,所过之处云层顿开,什么云海秋风!什么明月苍穹! 凤凰展翼,大日初升,万物避行! 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谁也不敢直视太阳。 只能在隐约中看到一个带着夺目之光的巨大火球毫不犹豫的撞向天空中的明月! 有一个老人在空中高声喊:“姜羽!尔敢!!” 轰——轰! 巨大的冲击响起,随后气浪袭来,成片的玉米地犹如被飓风席卷般连绵倒下,天空中的云层更是不堪,被这冲击力崩出了一个巨大的圆环,悠悠日光忽的洒下,方圆数百里明亮非常。 呼啸风静,一切终于安宁下来,天空中传来奇异的声响,抬头看去,天空中两轮明月依旧在,只是其中一轮上正有细细的裂纹蔓延,放出乒乒脆响,犹如一件烧过了窑的瓷器。 哪还有刚才那夺目的光洁。 唐真长叹口气,回过头,对着身后之人道:“吾家凤凰儿,好久不见。”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位女子,第一眼看过去, 你绝对无法注意她长什么模样,因为你会被她身上那溢出来的无边贵气所震惊,她一身帝王装扮,红白相间的凤袍上花纹是如此稠密繁琐,那不该是绣上去的,而是天然长上去的。凤冕更是浮夸,金丝缠绕中火红通透的宝石不计其数,花纹样式一时根本无法认全,只觉得光彩夺目到了极点。 而如此夺目的女孩此时正在拿着手绢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手上并没什么污迹,只是掌指关节背侧有些红,隐隐可见几道微小的擦痕。 想来便是用这只手一拳砸在了明月上。 她头都不抬的跟唐真打了声招呼:“大师兄好。” 声音清脆明亮。 。。。 姜羽,紫云峰排行老四,号‘九翎女帝’,因其血脉特殊不入青云榜,如今金丹境修为。 如果天命阁要排个天下后台榜,那唐真也就勉力进个前十,而姜羽则必入前三,甚至可能位居榜首。 因为她不仅仅是紫云峰的亲传,还是大夏的长公主。 天下正道十四处‘儒教六院,道门五山,佛宗两寺,人皇一都’,其中这人皇一都指的就是独占中胜神州所有山河,人间最大王朝的大夏皇都,姜羽就是那位人皇与皇后的女儿,天生凤凰的大女儿! 整个中胜神州都是她的靠山,再加上紫华圣人这位师父,你很难在这个天下找到比她更天生富贵的人了。 当然,天生富贵到这个地步,你也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姜羽!!”明月中老人的声音愤怒无比,“你竟敢在南瞻部洲袭击我玉蟾宫的人!你真以为仗着紫云峰和大夏便能为所欲为了吗?” 姜羽抬起头,这一动那些珠钗宝玉哗啦啦的一阵响,折射的光让人觉得无比刺眼。 “与那些都无关。我为所欲为只是单纯的因为——你们两个打不过我。” 她的声音实在清脆,这话说的也格外伤人。 两轮明月沉默了,但有人没有,萧不同没有。 自打姜羽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握住了自己的剑,同为金丹境他想试试,但最终他没有出剑,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世,而是他想了十数种出招的顺序,没有一种能让他出到第二剑。 他不如她。 这让人有些沮丧,但日月还长,今日他并不是来斗法的,他是来请人的。 他看着姜羽缓缓开口:“见过姜羽师姐。” 姜羽看都没看他一眼,凤凰自傲,天仙境她尚且不想搭理,一个青云榜上的小屁孩她更是毫无兴趣。 萧不同依旧诚恳,“我觉得姜师姐的话有违正道,只因对方打不过就为所欲为,是否过于霸道了些?” 姜羽皱着眉看向他,“你打得过我吗?” 萧不同摇了摇头。 “那就闭嘴。” 萧不同束手而立,“如果这就是紫云峰讲道理的方式,那么师弟我便受教了。” 他转向唐真开口道:“还请师兄移步玉蟾宫。” 唐真没有看向他,姜羽也没有,他们都被远处的山林吸引了目光,两侧的玉米杆都被刚才的冲击吹倒,此时视野倒是开阔了许多。 所以远处山林里的光便也清晰起来,那是个很小的白点,发出微微的光,比之天上两轮明月尚且不足,更不要说与刚才姜羽所化的如日火团对比。 但没人能忽视它,因为那也是一轮月亮。 山林里一个白衣白发白眉白瞳的中年男人正在缓步前行,他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手里还随意把玩着一颗白色玉制的珠子,像是在把玩一个核桃。 唐真与姜羽看到的光便是来自于这颗白色珠子,若是凑近观瞧,还会发现上面略微有些不平整,便好似一轮圆月。 这轮圆月与天上那两轮圆月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它不是虚影,它是有质量的实体。 南海有蟾观月,其身白玉,福寿绵长。 是谓白玉蟾。 姜羽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没想到这位坐镇南瞻部洲的圣人亲临。也许玉蟾宫在顶级宗门里确实算不上强,但这位白玉蟾祖师在圣人中可是以战力见长,那轮明月砸在哪都是一个大坑。 唐真看着那边,心想若是真要寻仇,当初在你家门口怎么不亲自来追?若是并无太大所谓,你如今又为何亲自来寻? 萧不同语气平静的问道:“姜师姐,不知您还讲不讲刚才的道理?” 这自然指的是打得过就为所欲为,打不过就闭嘴的道理。 现在场上没人打得过白玉蟾,那么自然轮到玉蟾宫为所欲为了。 姜羽皱着眉没有理会萧不同的问话。 她其实并不怕白玉蟾,毕竟身世摆在那。可从白玉蟾手里抢走师兄她也做不到,若是师兄没有修为尽失,他们师兄妹二人合力倒是有些机会逃跑。 如今的师兄。。。她下意识看了眼那因背着干枯老头尸体而有些弯腰的背影。 心中忽的有些落寞。 可是师兄的表情为什么依旧那么平静?甚至还有闲心在思考其他的事,就像是曾经记忆中那样,好像任何情况在师兄面前都可以处理。 她不懂,但也不打算问。 唐真好似终于回过神来,随口道:“不用管他。” 说罢继续往前走去,姜羽看了看那山林中越来越近的白光便也跟上,红儿则是从头至尾一句话没有说,头都没抬过,好似对出现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只是唐真迈步她就迈步,唐真停下她就停下。 萧不同皱起眉毛,这次的无视终于让他有些恼怒了,因为不理解对方高傲的底气在哪里!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白玉蟾,他不理解为什么对方在这里。 一个穿着兽皮大氅的老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老人坐在一个树墩上,身前摆着一张棋盘,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请——!” 这便是一场棋局的邀约。 是一位圣人对另一位圣人的邀请。 第57章 看似万事毕,少年因何愁? “你是棋盘山的人?” 周东东没有料到对方与自己一样竟然是正道修士。 “不行吗?” 幺儿扬起下巴。 此时紫云已经回到袖袍之上,石板也落回了地面,双方的后台较量有了结果,小幺儿略胜一筹,这棋盘是野狐禅师贴身的大道法器,比起紫华圣人为周东东炼化的紫云道袍要更贴合大道许多。 不过周东东并不是在想这些,他觉得有些东西马上就要想通,只差一个关窍! 以前紫云仙宫与棋盘山其实并不相熟,甚至彼此有些看不上,首要原因当然是因为紫云仙宫是道门领袖,而棋盘山则更亲近儒门。其次紫云仙宫每每出行便要紫云漫天,平日里十分好牌面,而棋盘山讲究的就是一个返璞归真贴合自然,每每出行都是与百兽相伴,平常更是能少用术法就少用术法。 你看那野狐禅师治伤,竟然还捣草药包扎,便知这风气由来已久。 如此天差地别,自然相看两厌。 直到唐真下山历练,代表紫云仙宫游走人间,这位求法真君不知怎的与那野狐禅师的亲传弟子吴慢慢交好,这才让紫云仙宫与棋盘山交集多了些。 而在桃花崖事变以后,很多与唐真交好的朋友都相继被罚,所属的宗门也与紫云仙宫疏远起来。 偏偏棋盘山反倒与紫云仙宫热络了很多,这些穿着兽皮的质朴家伙对于唐真的行为大加赞赏,加上吴慢慢本身没有被桃花崖之事牵连过深,依旧是棋盘山上最受宠的大师姐,才勉强维持住了这份难得的友谊。 若是幺儿早说一句自己来自棋盘山,周东东便绝不会与她动手。 棋盘山、小棋圣吴慢慢、紫云剑。。。。大师兄? 周东东眼瞅要想通关键之处,忽听幺儿惊叫一声。 “呀!那狐妖呢?” 此时再看场间哪还有什么狐妖,就在刚才他俩斗法的时候,胡九就趁机遁逃而走,此时怕是跑出老远了! “若不是你捣乱,它早就伏诛了!”周东东气的不行,哪还顾得想那些,御起紫云剑便要追。 “还不是你一句话不说就动手!”幺儿也是化作黑熊再次奔袭。 “你莫要跟来!天下狐妖何其多,你若想修习你们棋盘山的《百兽谱》,待我杀了这妖,寻一只青丘亲传送到棋盘山!”周东东按捺着火气,“这只狐妖身上有取死之道,断不能留。” 幺儿跟随着紫云剑一路奔驰,她不会追踪法术,只能靠跟着周东东才有希望找到那只狐妖,嘴里倒是丝毫不服软。 “我就要这只!” “你——!!”周东东咬牙切齿,要不是顾忌大师兄和小棋圣的关系,他真想和这个棋盘山的傻丫头再打一场! 二小子一路斗嘴远去,也不知唐真将这二人惹在一起是作何打算。 这俩孩子性格不像,脾气不和,又都不肯服输,怕是日后总要好好打上一场才是! 。。。 山林里。 面对野狐禅师的邀请,白玉蟾沉默了片刻,缓步来到棋盘的另一侧,他并不坐,因为他完全不会下棋,好在他知道要落子。 于是他将手里白色的玉珠放在了棋盘上。 白色珠子比棋子大了很多,自然也重了很多,松手的那一刻竟压的那方石桌都陷入泥土中,然后开始一点点倾斜,玉珠缓缓的开始滚动,碾压在石桌表面发出咕咕咕的滚动声。 野狐禅师并不介意对方是下一颗白棋还是放一枚月亮,不论是什么他总要拦住对方。 于是他认真的捻起一枚黑色棋子,轻轻点在了那珠子滚动的前方,棋子很小却好像一下子平衡了棋盘的受力,不断倾斜的石桌开始重新变回平衡,白色玉珠的滚动开始变慢,在停下的前一刻触到了那枚黑色棋子,碰撞发生的悄无声息。 没有巨力惊动周围的花草,但那石桌却是从中间直接断开,如此胜负已分。 白玉蟾皱眉问道:“你的棋盘和白子呢?” 野狐禅师站起身,微微摇头道:“哎。。。收徒不慎啊!” 说罢转身离开,他输的不冤,野狐禅师的大道本依托的就是一白一黑一张棋盘,如今白子在唐真头上,棋盘在幺儿兜里,吴慢慢还算是有些良心没把那黑子也一并拿走,给自己老师父留了点体面。 但他输与不输其实并不影响场间局势,在他出现的那一刻,白玉蟾便注定无法带走唐真了。 这场棋局只是圣人之间的交流余兴罢了,白玉蟾不可能真的在这与野狐禅师打一场,这里是南瞻部洲的腹地,他的白玉珠子若不是落在棋盘上,而是落在地上,这一洲山河怕是要倾覆大半,这毕竟是他的南瞻部洲啊! 圣人之威哪里是随便能使用的,下下棋喝喝茶便是顶天了,假如这种情况发生在棋盘山,野狐禅师也会如此选择。 白玉蟾转身与老人背向离开,既然事不成,便只好等待下次,好在他寿命足够久,等得起! 随着山林中白光远去,土路上两轮明月也缓缓淡去。 只有萧不同站在原地,他看着远去的唐真背影,目光中有不甘有不解,还有一丝满意。 他的偶像就当有如此手段才是! 而山道之上,两人一尸的队伍变成了三人一尸,但是气氛反而比之前更沉默压抑。 “野狐禅师既然在南瞻部洲,吴师姐是不是也来了?”姜羽突然开口问,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冷。 唐真摇头道:“吴慢慢的徒弟来了,不过我让她去找东东玩了。” 姜羽点了点头,山道上又陷入了沉默。 “你不是不爱打架吗?现在怎么打起架来如此厉害?”这次是唐真开口问,声音有些故作平稳。 “我现在依然不喜欢打架,只是因为师兄你没了修为之后,紫云峰上我最能打罢了。”姜羽平静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总要有人站出来。” 自打两年前下山,姜羽总在找人打架,不过虽然她打的人很多,但她打架的理由其实很少,只有三个‘第一你说唐真坏话,第二你说南红枝有错,第三你说紫云仙宫不好。’ 这两年,天下人都这么说,她便一路从南打到北,只要她确定你说过,那么追到你宗门里也要打你一顿,如果你宗门长辈敢拦着,就连你宗门长辈一起打。 当然靠这种手段是无法改善唐真亦或者紫云仙宫的处境的,反倒是给她加了不少凶名。 不过姜羽并不在意,她就是一个如此固执的人。 唐真理解这一点,所以格外苦恼,说真的他此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跟着白玉蟾回玉蟾宫会更好些。 有些烦恼要比圣人寻仇来的更不好。 第58章 薄葬坟土,厚葬情思 一问一答的对话断断续续的在山道上响起,这对师兄妹像是在刻意的控制着话题,只公式化的聊着一些听起来有用,但实际上根本没人在意的‘正事’。 “那个叫萧不同怎么样?我听他说自己是青云榜第二。”唐真问。 “一般,师兄走后正道这一代还没确定谁领头,他算是一个有力的竞争者。不过要想成为老大还差的很远。听说去年九洲清宴上有人做了赌局,年轻一代中谁能击败无道六魔中的任意三人或者击败师兄你,便可视为青云榜上的领军人物。”姜羽这两年一直在山下游历打架,对于这些倒是很了解。 唐真离开这几年修行届很热闹,他和朋友们的隐退代表着海量的修行资源没了走向,只能流入更年轻的新生代手中,这客观上催动了新一代天骄的快速成长。 唐真对此并不意外,逐渐变强的年轻人总是想击败前辈,来向世界展示自己的成长,这无可厚非,甚至值得鼓励。 “这无道六魔指的都是谁?”唐真继续问。 他听幺儿提说过这个词,但当时太困并没详细询问。 “人选并不固定,每个洲每个地域都会因所属的势力而作自己的解释。”姜羽想了想。 “比如清水书院,许是怕丢人,所以将他们院里的刘知为给摘了出去,叫师兄你们为‘叛圣五魔’。白马寺和棋盘山的叫法相对好听些,比如‘贪天五子’‘青云六贼’之类的,有时候会删掉知了和尚。在剑山那边则叫师兄为‘倾天五子’,并且将一一师姐排在了第二位,然后也将刘知为摘了出去,他们似乎觉得他有些不够格。。。” 唐真听的忍不住笑了出来,酸秀才果然是被人瞧不起了。 当然姜羽说的很明显有倾向性,挑的几个势力基本都是与紫云仙宫交好或者自家子弟有参与桃花崖事变嫌疑的,他们所属的地界自然要嘴上留德一些。 但在其他势力,比如玉蟾宫或者其他普通修士嘴里,无道六魔这个称呼也许都算是好听的了,什么‘六小魔尊’、‘七大恶徒’之类的比比皆是。 唐真倒也不是真在意这些名头,说句不好听,这对于他来说已经属于‘身后名’的范畴了。 之所以拉着姜羽聊这些,只是不希望山道上安静下来而已。因为一旦安静下来,有些事情便会愈发的显眼。 姜羽也不希望山道安静下来,因为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但这么下去实在过于煎熬,对于场上的三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于是她伸出手指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姚红儿。 “师兄,她是你新收的徒弟吗?” 话音清脆,山道上脚步停歇。 红儿看向姜羽,姜羽看着唐真,而唐真低着头。 。。。 也不知道哪个混蛋说的。 你越担心不好的事会发生,它就越会发生。 山道上的事情正在向三个人都事与愿违的方向缓慢滑坡,最神奇的是三个人都在努力的想用自己的方式将一切拖回正轨,却只是让一切更快的走向不可挽回的方向。 姜羽自打落入场间,便没有看过红儿一眼,她自然识得那眉眼,所以她想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是一个给师兄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果你们是师徒,那么之前不论发生过什么都还勉强可以解释或者干脆当作没有发生过,最起码未来不会再走向更加错误的方向了。 如果说姜羽在努力挽救什么,那么红儿就是在努力维持什么。 自打姜羽出现,红儿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能做的努力就是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是畏惧什么,只是不想让唐真陷入野狐禅师曾提过的窘境。 如果姜羽装作没看见或者注意不到她,那么她就会一直当个哑巴,随意姜羽在心里怎么联想她的身份,丫鬟、婢女、远亲、徒弟都可以。只要别直白的问出口,她都不介意。 最起码这样三个人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姜羽在挽救,红儿在维持,唐真在努力什么? 努力装傻? 他才是这条山道上看的最清楚的人,他了解姜羽,知道她绝不会装作视而不见,更不会接受红儿提出的模糊处理一切的做法。 他也了解红儿,她为了维持现状可以装作哑巴,但相对的,当有人想改变现状时你不能指望她真是哑巴。 当然,唐真最了解的还是自己,他呀,缺乏处理这件事的勇气。 于是在事情继续崩坏前,他点下了暂停键。 “事情过后再谈,我们先将老头子安顿好吧!”唐真背着老拐子向前迈步,这是老家伙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一段还算长的思考时间。 毕竟。。。死者为大。 。。。 北阳城往南的第一座小山上,唐真将一块写着老拐子的木牌插入了松软的土里,这个新起的小土包也有了几分坟包的样子,与身边其他的野坟比起来,还要规整不少。 这要得益于有姜羽法术在,若是只有红儿和唐真。他们便只能用手挖坑,劳累尚且不提,怕是很难与周围坟包拉开差距。 唐真很满意,自觉给老拐子选了个好地界,站在这个山坡上正好能看见大半个北阳城,而且还有不少邻居,倒是省的老头寂寞。 “既然对师兄有恩,可请牌位进紫云仙宫殿内享香火供奉。”姜羽看着土包开口建议。 “这老头只有看着北阳城才能安息啊,再说人死了再怎么安排也不过是黄土一抔,若想祭奠还是完成遗愿或者杀了仇人来的实在些。”唐真摇头,看向远处被黑幕笼罩着的北阳城。 他知道时间快到了。 虽然他不擅长处理感情事,但对于逃避他确小有心得。 紧接着小小的葬礼出现的是小小的变故。 北阳城的黑幕里突然泛起微微红光,随后咔嚓一声脆响,夜月同辉阵裂开了,一条红色血河卷着波涛从缝隙中冲入高空,微微停顿后向远方奔流而去,只留下隐隐戏音在空中回响。 唐真和红儿默默的看着那条如红龙般远去的血河,直到它消失在云海之中。 姜羽也看着那个方向,她知道师兄在拖时间,但她又何尝不是在一点点的坚定自己的道心。 面对师兄,她也需要积攒一些勇气啊。 第59章 小儿相争甚是可爱,成人说情不要可怜 唐真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重见天日的北阳城,那明月虚影此时已经有些暗淡,但还是缓缓向血河遁走的方向追去。 而随着夜月同辉和两位天仙的消失,被困许久的魔修们终于有机会使出各自看家的逃跑法门,一时间仅肉眼可见的就有十数道流光自城中飞出,四散而逃,当然也有许多白光紧随其后,一时间天上好不热闹。 而其中最显眼的当属一条二层楼高的大鲶鱼,它一路连蹦带跳顶着十多位玉蟾宫修士的剑光挤出了城门,那些剑光砍在它身上只留下一道道小口子,竟是完全拦不住它! 最终只能看着它顺利的扎入了城外河流较深的水域,那黑色的大尾巴胡乱扭动几下泥沙四起,再看去便已经消失在了河床之下,也不知土遁去了哪里。 只留下那些玉蟾宫修士对着河水一顿乱砍,发泄着恨意。 “它要死。”唐真开口。 站在他身后的姜羽从繁琐的凤冕中取下一支红色宝钗,随手轻轻一掷,红光化作细线嗖的不知了去向。 人的取死之道有很多种,死的冤不冤往往取决于他是否是主观的做出选择。 比如这条鲶鱼就有些冤,在碾过那个叫做天北桥的小码头时,它一定没有什么主观意图,可能只是想吞掉某个修士时纵身一跃的意外落点。 当然,这也要怪它的逃跑方式过于显眼,以至于被唐真正好看见,然后恰巧想起,随手指了便也不再注意。 他要找的不是鱼,而是人,在那些奔逃追索的身影中搜寻了好一会,终于在城墙某一角看见了那抹剑光,只是一闪便消失在了山林中。 但唐真看得很清楚,因为那柄剑很长,即便载着两个人也并不会显得拥挤。 而且此时它甚至显得有些过于空旷。 周东东盘膝坐在紫云剑的最最前端,背部挺的笔直,冷着脸一句话不说,只专心驾驭飞剑。 幺儿倒坐在剑尾,两条腿悬在外面一摇一晃,表情倒是比周东东恬静一些,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可以说在一柄剑上,两个人尽可能的保持了最远的距离,若是可以,唐真甚至怀疑他们两个宁可只坐半个屁股。 可见二人对共坐飞剑是有多么抵触。 唐真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怎么就能如此不合?按理说周东东那孩子虽然有些紫云峰自带的脾气,但说到底就是个傲娇的小男孩。幺儿更不用说,没有人会讨厌一个淳朴到有些傻傻的的小丫头吧? 可周东东偏偏就很讨厌。 他觉得这个丫头简直无法理喻! 如今这难受的局面,完全就是由她一手造成的!之前在北阳城里,他明明几次将那狐妖逼入绝境,眼看就要斩杀,却都被幺儿所化的黑熊仗着蛮横的体魄统统给搅黄了。 搅黄也就罢了,你要是有手段慑服这只狐妖带走,周东东也就当是自己技不如人,另寻他法了。 偏偏幺儿也抓不住那狐狸,她就只能跟在周东东后面捣捣乱! 这何其让人生气! 幺儿当然也有话说,这小道童不知哪来的那么大杀气,任由自己好话坏话说尽,他就是要杀那狐狸,问他缘由也是不说! 这又何其让人恼火! 这两人都因为唐真的关系不想讲明缘由,又都因为唐真的关系坚持自己的要求。 于是什么都做不成,倒是那胡九屡次逃出生天,如今更是直接遁出了北阳城。 最终两个小孩还是迫不得已的坐下来进行了一场‘谈判’。 “你只要活的?” “活的!就这只!有用!” “什么用?” “参照它修炼!” “要参照多久?” “炼到我化形时到达返虚境有六只尾巴。”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你脑子才有毛病!你全家脑子都有毛病!” “这狐妖自己才炼神境,你对着她参照凭什么到返虚境?” 。。。 经过几轮小孩吵架般地反弹与反弹你的反弹,两人终于勉强达成了一致。 周东东负责带着幺儿寻到那只狐狸,活捉之后幺儿可以参照狐狸修炼,但其余时间狐狸必须在周东东的掌控之下。直到幺儿第一次化形狐妖成功,周东东才可以杀死狐狸,但之后他必须赔给幺儿一只新的狐妖。 显然这个条件周东东是吃了亏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脸色那么僵,而幺儿却在哼小曲。 周东东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下山的扬名立万之旅,最先遇到的对手竟然如此难缠,这天下果然不是那么好闯荡的。 他在心里默念着大师兄语录:“宁可与打不过的魔修打架,也不要和说不通的女人唠嗑!” 只觉真是金玉良言! 而巧合的是,当初让唐真这么抱怨的那个家伙,正是幺儿的师父吴慢慢,有些时候传承就是在不经意间完成的。 。。。 看到两个孩子远去,这北阳城中便再也没有唐真在意之人。 坟前三人又沉默了一会,天空中的异象也逐渐消失,北阳城里的人该逃的逃该追的追。 可惜唐真逃不掉,姜羽也不用追。 问题一直摆在那里。 但最先开口的却是红儿,她看着唐真声音平缓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这个我们里显然不包括姜羽,只是她和唐真。 “师兄去哪自便,师侄你要与我回紫云峰拜见祖师,纳入名册。”姜羽的声音清脆,说的十分连贯,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红儿不觉得,她转过身第一次正视姜羽。 姜羽侧着身,淡淡的看着她,眼里没有嘲弄轻蔑,但那份自带的骄傲依旧压制着红儿。 在红儿眼里,姜羽真的是个光彩夺目的女孩,明明看起来与她年龄相仿,但却有着云泥之别,且不说此时红儿身上那缝缝补补的破裙子和连续奔波的灰尘扑扑的脸,即便是她也穿着凤袍凤冕,做了浓妆,她也不可能比得上这只凤凰。 单论气势,有修为的唐真也压不住姜羽 但气势只会让红儿有些许紧张,却并不会让红儿改变主意。 “我不是你的师侄。”她一字一顿的认真解释,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针锋相对。 她不想成为姜羽的敌人,因为那样下去,她会成为唐真曾经过往的敌人,会成为那段无比耀眼的时光的敌人。 “你入道的功法是师兄给你的?”姜羽决定收着性子与红儿讲理,她本该直接制服这个女孩带回紫云峰,她一直认为修行有成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少些口舌之争。 但她要顾及师兄,而且这个女孩的眉眼有些像师姐,她不想看这双眼睛流泪或者痛苦。 “是。”红儿点头,她修的功法是唐真给她的一本没有名字的道书。 “那是我紫云峰的内门功法。”姜羽直接了当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按规矩学了这套功法便是我紫云峰内门中人。” “我不明白。”红儿不懂其中的道理,所以不认可。 她从没将自己看成过修道者,紫云仙宫的规矩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也并不介意停止修行所谓的紫云峰内门功法。 第60章 菀菀类卿不是情重,句句属实可比剑光 “那么你应该明白拜入紫云峰,代表着你的未来人生一路上升,你可以重新理解这个世界,有了眼界再做出自己想要什么的决定。而且你与师兄并非是不再相见,你们之间的关系依旧亲近,你可以理直气壮的与他并行,相互扶持百年后,师徒之情胜似亲情。拜入紫云峰这路足够宽广,可以容纳你与。。。她并行。” 这番话何其真诚,甚至让人有些动容,姜羽说的却十分流畅,只有最后一句带着几分犹豫。 “情不分轻重,时间可以将一切情变为亲情,最终的结果是相同的,何不选一条有尽头又顺畅的路。”姜羽向红儿阐述着自己的道理。 这份耐心在凤凰身上难得一见。 红儿沉默的思考着她的话,这些视角是凡人没有想过的。 于是姜羽继续加码,提出了她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你应该明白,我师兄道心虽然算不得坚定,但偏生情重。也因此才让如今的他与你纠缠不清,只因为他不敢负你。”说出这句话时,姜羽依旧说的很顺畅,让人无法反驳,但她的眼神却看向了唐真,最终落在了那别在腰间的枯枝之上。 “但也正因为情重,他更不敢负了那枯木桃枝。”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剑光划得整片林子都簌簌的响。 “因为你只是因他而活,而红枝师姐却是因他而死。” 剑光一道接着一道,毫不留情的斩在唐真的身上,红儿的心里。 “不论你如何坚持,他能给你的回应不过是沉默罢了。” 许是担心自己的剑出的太快,让对手来不及承受痛苦,于是姜羽的最后一剑变得很慢,一字一顿。 “他永远,都不敢主动抱你。” 好一套杀伐果决的剑法,轻易的斩断了秋风,斩落了秋叶,即将斩死唐真,并将红儿斩入绝境。 将死的唐真抬起了头,他现在真想与老拐子躺在一起,但还不行,因为他死了就等于认了错,他认了错不要紧,但他都错了那红儿怎么办? 他正要说些什么,可姜羽抢在他之前开口了,她的剑此时正盛,她不会允许唐真拔剑或者逃跑。 借着剑势,先杀了师兄的心,以祭奠师姐,再改了红儿的命,以成全师兄。 好一个九翎女帝,好一只凤凰儿! 。。。 自打唐真在北阳城中看到周东东的第一眼,他便猜到了一切可能会发展成眼前这种局面。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没有叫住周东东,因为他很清楚紫云峰或者说紫云仙宫中任何一个人只要看到姚红儿站在自己身边,那么第一反应一定是他唐真——在搞代餐。 这不需要解释,连野狐禅师看到姚红儿的那一刻,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有那段山洞里的谈话,区别只是圣人心慈,点到为止。 而姜羽不是圣人,她是个固执的姑娘。 如果换了别人在这,面对着两年没见且遭逢巨变的师兄,即便有再多想法也不会如此逼宫要个说法。 唯独姜羽不行,对错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太过重要,任何人犯了错都要改正,如果自己无法改正,那么便要受到惩罚,如果老天不罚,那她姜羽便会替老天罚。 即便那个人是她的大师兄。 这与她满世界追着打那些说大师兄或者二师姐坏话的人是一个道理,即便知道永无尽头,但她一个一个从不曾落下。 唐真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有些欣慰,何其坚定道心,何其不讲理的道理。 。。。 在紫云峰六位亲传弟子中,如果真算起来其实凤凰儿姜羽年龄最大,当然这么算有些不公平的,因为她是——卵生,在蛋里还待了九年。 据传她是大夏皇后用秘法结合皇室血脉凝练而成的一颗凤凰卵,在真正降世之前,她已经在大周的皇宫里藏了九年之久,这九年里她听过无数大儒讲经,见过宫廷供奉说法,人皇找了无数天材地宝促她成长。 但她就是没有破壳。 没有破壳的凤凰,不是凤凰。 再加上当时的大夏时局紧张,凤凰蛋的事情也已经走漏了风声,一时间朝野内外纷争不断。人皇帝后迫不得已之下才决定将她送入紫云仙宫,拜入紫华圣人门下修道,以求个平安。 而当时来大夏皇宫接她的正是尚未成年的唐真。 那是唐真第一次见到凤凰卵,难免有些好奇,通红色的蛋体有半人高,蛋壳上满是奇特的花纹,里面还不时发出温暖的红光,像是藏了个大灯泡。 他对于小师妹是个蛋并没有什么抵触。 但这枚蛋对他却是抵触极了。 人皇帝后送她离开自然是有多种考量,比如凤凰天生就是帝王命,而当时看似鼎盛实则千疮百孔的大夏是否能接受一位不是纯人的人皇继承者?又比如人皇本人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个不是经由血乳交融而是通过功法与奇珍催生的女儿?他的眼中看到的与帝后眼中看到的是否是同一种生灵? 这里面有太多不得已。 这一切对于凤凰儿来说,都只是借口,她在这些宏大的理由中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一个。 她一直没有孵化。 蛋不能是皇位的继承者。蛋没有任何用。他们不想再投资一枚不知何时才能孵化的蛋了。 当她得知自己要离开皇宫时,作为一枚蛋它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所谓的亲生父母。 自己叫做母后和父王的两个人是因为大夏需要它,所以才创造了它。 如今的它成了大夏的不稳定因素,于是他们又抛弃了它。 在离开前一夜,帝后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蛋壳。 “不论何时,只要你出世,那么你便可以回到这座皇宫,并成为人皇唯一的继承者。” 它没有回话。 这对天下权势最重的夫妻给出了天下最尊贵的许诺作为补偿。 但它不稀罕。 而唐真则是因为充当了此事的帮凶,也不受它的待见。 所以她既不和唐真神念沟通,也不让唐真靠近,最后唐真只得搞了个大布兜挂在紫云剑上,将蛋裹在其中,才算是终于离开了大夏皇宫。 只不过样子有些搞笑罢了,不像是在御剑,更像是在御一个扁担之类的东西。 还好那时的唐真年纪小,也不觉得丢脸。 就这么一连飞了几日,直到某日跨海而过,巧遇某隐世岛屿浮现,唐真少年心性想着下去捞一笔。 结果落地后,才发现那布兜里的蛋不见了! 只有一个穿着红色皇袍的小姑娘不声不响的倔强的看着自己。 也不知她孵出来多久了,竟是宁可在布兜里蜷缩着摇摇晃晃,也固执的不说一声。 自认为九岁的女孩红着眼睛看着七岁的少年说出了她人生第一句话。 “你们错了!” 当时的唐真,只是笑着纠正道:“他们错了,我可没有。” 从此之后紫云仙宫多了一位深居简出的四师妹姜羽,大夏皇宫丢了一只凤凰。 她就这么用自己的方式惩罚着那对夫妻,便是如今下山历练,但她却从不曾踏入过中胜神州一步,更不要提什么大夏皇宫,每年大夏的使臣来紫云仙宫送贺,她便躲在山后,便是师父叫她出来见一面也是不肯的。 哪有孩子如此固执的生了自己父母这么多年气啊。 。。。 如今她再次看着唐真说出了那句话。 “你们错了。” 此时的唐真无法再笑着纠正。 因为他不似当年,此时的他心中有愧。 他接不住这一剑。 。。。 “他错了,可我没错。” 红儿抬起了头,她不会剑法,也没有剑。 但她比唐真强。 她不怕死! 第61章 后妈与家,讲理的她 姜羽真的很累了,她并没有紫云剑可以借风而行,她是一路扇着翅膀从北俱芦洲飞到南瞻部洲来的,从最北到最南她仅仅比周东东晚到了一天,不眠不休的赶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一位天仙境大打出手,虽然看起来只是随意一拳砸在了月亮上,但实际上是她凭借跨洲飞行的速度直接撞上了那轮月亮。 月亮布满了裂纹,她呢?就只刮伤了手? 如果再追溯下去,唐真不在的这两年,她每天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找人打架的路上,一个深居简出的姑娘,独自跨越海洋翻过山岭,与见到的每一个人争斗,旁人看到这样的她只觉得恐惧,认为她好战成瘾,说她有辱斯文。 这里面的辛酸疲惫没有人可以分享。 你会坚持两年每天都做自己讨厌的事情吗?在看不到尽头的情况下。 所以当她接到紫云峰五师弟的传书时,她并不是如今面对红儿与唐真的这副讨人嫌的模样。 当时的她露出了下山两年来最美丽的笑容,就像是个找到家的小姑娘。 师兄是她出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师兄将她带上了紫云峰,对她来说师兄既是兄长、也是父亲,是紫云峰顶的那棵老树,是紫云峰顶那片不会消散的层云。 所以桃花崖事变发生后,她没有与任何人说话就下了山,她不在意什么欺师灭祖什么违背正道,她只在意有人砍了她的树,毁了她的家。 可惜她并没有找到那位人魔尊,不过她听到了很多人说师兄的坏话,于是她便留在了山下。 后来听说师兄也下了山,那她就更没了回去的理由。 姜羽一直认为只要找到了师兄,她就能回家了。 而当她落地看到那个穿着破烂裙子与红枝师姐眉眼相像的女孩时,她一时说不出话。 不形象的比喻就是走失的少女一路归家,却在跨入家门的那一刻,看到信任的父亲娶了后妈。 失望、愤怒、不解、疑惑。 最终化为疲惫。 她努力的替师兄,也是替自己解释着眼前的一切,但她依旧不理解。 就像是女儿永远不理解为什么父亲要组建新的家庭。 她认为这是背叛,不仅背叛了红枝师姐,也是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这个家,她强忍着质问的情绪,希望对方改正错误,希望这个‘后妈’拿着钱离开这个家。 然后遗憾的发现,‘后妈’是个相信爱情的蠢货,不是个贪图父亲家产的‘坏人’。 这种反派真的让人很无力,姜羽全力的一套剑法,只砍出一句‘我没错’。 你没错? 姜羽不理解红儿为什么那么自信,修真界的道理你不懂,紫云峰的道理你又不信。 就只想跟我讲你的道理? 哦,我带着天下最强大的血脉认真刻苦修炼到金丹境,不是用来跟后妈讲道理的! 尤其是讲一些关于什么‘谁是第三者’,什么‘不知者无罪’这种永远说不清的道理的。 萧不同和玉蟾宫身后站着白玉蟾时才配和我讲些道理。 你凭什么?凭你和红枝师姐有几分像?凭与我那师兄有几分情? 姜羽抬起手,她放弃说服‘后妈’自动退出了,她决定说服唐真,而这个过程中她希望‘后妈’不在场不帮腔。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但不再看向姚红儿,似乎这样就不会再被那眉眼干扰,“既然你自认不是紫云峰的人,那么接下来我要与师兄说些紫云峰内部的事,外人还请离开。” 然后也不等红儿反应,狂风骤起,卷着她便消失在了原地,道门法术御风诀。 “姜羽!”唐真皱眉。 “只是让她离远一些,我有些话想跟师兄单独说。”姜羽冷冷的看向唐真,没了红儿在场,这只凤凰表露在脸上的情绪多了很多。 接下来该是‘父女’间的一对一时间了,没有‘后妈’在场,女儿便不用再逞能,才会发挥出那些并不十分讲理,但是十分有破坏力的招数,比如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比如指着亡母的牌位质问父亲。 姜羽当然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也不打算指着南红枝的灵位怒斥唐真的无耻或者花心,因为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要做的是将‘后妈’赶出家门,所以再多愤怒的表达比不上一次有效的威胁。 姜羽对着唐真伸出了手,洁白的手掌上还残留着不知什么时候因使劲攥拳而留下的指甲印。 她要向唐真要一件东西。 “如果师兄不介意的话,可以把红枝师姐的大道残留还给我吗?”姜羽的声音有些悲伤。 唐真愣住了,他没想到姜羽敢管他要这个。 “师姐很大度,但即便她还活着,也不会想天天看到师兄和别的女人在她面前走的如此近。”姜羽低着头,“师兄。你不能因为师姐现在无法说话,就逼她每日观看你的爱情。” “而且若是师父知道了,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恍惚间,有了画面。 流着泪的女儿抱着亡妻的牌位,站在续弦的父亲面前,大声的喊:“若是妈妈还活着!一定不会允许那个女人进到家里来!你每天在妈妈灵位前就不会觉得羞耻吗!我要带着妈妈回姥爷家!才不会让她跟你在这里受这种委屈!” 啊,绝杀! 这是个多么正当的要求。 正当到没有任何一个父亲能无动于衷。 唐真苦涩的道:“我以为你只是来和我讲道理的。” “那是两年前的我。刚下山时我曾经尝试跟每一个遇到的说你坏话的人讲道理,我告诉他们你做出了怎样的牺牲,你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一切。”姜羽分享着自己的成长,“然而没有任何作用,当我离开时,他们便毫不顾忌的甚至更加恶毒的谈起你与红枝师姐。”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道理这种东西,只能说服自己。于是我走了回去,把他们打了一顿,但我想他们以后一定还是会说你和红枝师姐的坏话,不过那都是他们养好伤之后的事情了。” “这就是你这两年的领悟?犯错的人得到教训高过吸取教训?”唐真摇头。 “我没有师兄的悟性。”姜羽点头,“师兄这两年一定领悟了很多,多到都快真的变成他们嘴里的那种混蛋了。” 唐真再次苦笑。 被从小自己带大的师妹这么说,实在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可是悲哀的事情已经经历的太多了,唐真也比以前坚强了些。 他缓缓地从腰间拿出那根枯枝,声音慢慢的道:“我答应南红枝亲自送它去无尽海的。” 姜羽皱眉,她有些没料到,师兄真的把红枝师姐的大道拿了出来。 她本以为师兄会百般拒绝,痛苦难言,然后幡然醒悟,最起码也会答应做出一些改变才是,但师兄的态度似乎和她想的不同。 她一时有些无措,平举着的手有了想收回来的冲动。 女儿会拿着母亲的遗物威胁父亲,正因为她清楚这遗物对于父亲和她的这个家的重要性,如果父亲真的把遗物让她带走,那是不是。。说明父亲真的放弃了这个家? 再说从大师兄手里抢走红枝师姐的遗物,这件事怎么想也轮不到她来做。 若是师兄师弟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红枝师姐若是还在又会怎么想? 姜羽有些不敢细想。 “但我如今没有修为,到不了无尽海,而且南洲上还有几件事情要处理,我打算在南洲修到炼神境再启程。”唐真的声音有些认真,这是他第一次将日后的打算说出口,也是他两年来做的第一个关于自己未来的人生规划。 自从得到了吴慢慢的抹额,他便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姜羽认真听着,她知道,师兄现在是在向她解释或者说示弱,不然师兄是不会把计划讲给人听的。 “可惜因为北阳城诸事,我现在已经被圣人们发现了,再算上玉蟾宫和来的魔修,我在南瞻部洲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在特定的圈子里传开,寻我的人应该已经启程了。”唐真看向天边,好像看到了无数道身影呼啸而来,有人寻仇有人报恩。 “回山吧,在紫云峰修到炼神境再去无尽海不是一样?”姜羽太清楚师兄的吸引力了,尤其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师兄的吸引力。 其他的尚且不说,哪方势力掌握了师兄,就等于了掌握了一个顶级宗门的藏书阁,求法真君这个名号指的可不是唐真求法,而是天下人都想向他求法的真君啊! 唐真摇了摇头,“紫云仙宫因为我已经动荡如此,道门魁首恐怕这两年影响力大不如前了。我若不在,宫里说我是叛徒也好,说我被开革也罢,总归能转圜。不然就算拦住了寻仇的人,也拦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啊!” 姜羽沉默了,其实还有个问题师兄没提,现在紫云仙宫里并非所有人都像她这么看待师兄,最典型的就是那位曾被师兄偷袭的执法堂长老,怕是恨不得师兄自生自灭,莫要牵连紫云峰的风评。 这并不是一股弱小的势力。 “其实也不用过于担心,天下没人能算我的因果,这南瞻部洲又地处偏僻,想找到我何其困难。”唐真笑着安慰。 “但红枝的大道现在确实不适合在我身边,这次你们能寻到我,师父肯定是感应到了她的大道,既然师父能在西牛贺洲感应到,那别的圣人如果进入南瞻部洲便也可能感应到。比如白玉蟾很可能就是如此推断前来的。”唐真轻轻抚摸着那根枯枝,“我现在护不住它,它也护不住我。” “所以我需要你替我保管。” 姜羽皱着眉,她怎么觉得自己被师兄绕了进去,不是她在逼宫吗?为什么自己反而要落到替师兄做事? 第62章 桃花离别日,竹林有相逢 “我未必会还你。”姜羽认真的说:“我不会让师姐受委屈,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去,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不你处理好身边的人和关系,要不打败我,从我手里抢走师姐。” 唐真点了点头,将枯枝放到了姜羽手里,他相信天下没几个人能在她手里抢东西,但应该不包括自己。 “还有一件事,你莫要与其他人提起我的近况。”唐真突然叮嘱,这话说的有些藏头露尾,近况自然指的是红儿。 姜羽冷笑一声,“师兄不用担心,我这两年几乎不怎么与人说话的,只是打人罢了。” 随后想了想又道:“不过以后应该不会打那么多架了,即便再有人说你坏话,我也不会再打他们了,因为师兄你真的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姜羽说的认真,师兄犯了错,但她从师兄这里带走了枯枝,便也是做了惩罚,虽然平了自己的道心,但没有平她心中的怨气。 对错是她的执着,爱恨是她的情感。 于是她没有告别,只是扭身化为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一声凤鸣,一条火线带着无尽的光明消失在天际。 唐真仰着头,挥手,被亲近的人讨厌的滋味真是有些难受。 他对着老拐子的坟头也招了招手告别,然后转身往这坟圈的林子外走去,他还要去找被姜羽送走的姚红儿。 正想着该往哪边走,结果扭过头,就看见了奇怪的一幕。 在不远处的一棵油松的树干上钉着一条鱼骨。 那鱼只有巴掌大小,身上的皮肉都已经化为飞灰,白色莹润的骨架很是显眼。 但更显眼的是它是被一只火红色的朱钗穿头而过钉在树上的。 唐真笑着摇摇头,走过去将那朱钗拔下,鲶鱼骨也一并收起,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沿着朱钗钉死的方向走了几十步便出了这片林子,正看到红儿坐在土路旁的石头上,她看着天空中火光划过留下的痕迹,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走了?”红儿扭过头问。 “嗯。”唐真点点头,“这是她给你的。” 他将那火红的朱钗递给红儿。 “为什么给我?” “不知道,赔礼之类的吧!”唐真随口胡说,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姜羽那丫头为了表明态度,从他这拿走了红枝的大道,但又担心他身边没有大道法宝护身,所以便拐着弯将自己的大道留给了他,还摆出一副自己忘了带走的样子。 这根钗子唐真很早就见过,在姜羽出世时就一直挂在她的头上,它不是那些随着修行长出的凤羽化作的纹样与珠宝。 它是姜羽的蛋壳所化灵宝,是凤凰的第一件灵宝。 红儿微微摇头,她现在并不想要姜羽的东西,因为她知道拿在手里的感觉一定很不好。 但那朱红的钗子似乎并不管她的想法,还未等她开口拒绝,便从唐真手里飞出,化为一道火线飞向了红儿。 忽然暴起的火焰迅速覆盖了红儿的全身,破烂的白裙顷刻化为了灰烬,火焰沿着红儿的身躯翻卷而上,而一件朱红色的长裙则逆着火焰翻卷而下,犹如那一幕经典而老套的换装魔术。 火焰散去,红儿静默而立,她没有什么反抗的机会,那支钗子现在已经别上了幺儿为她盘的发髻上。 此时的她真的好想有修道的天赋。 好想变强。 唐真也这样想,他与红儿两个人这几天已经有太多因为实力不够而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不论善意还是恶意,迫不得已都是让人不快的事情。 “我带着你认真修修道吧!”唐真开口看着往南去的弯曲而狭长的土路,好像在看着一片坦途。 红儿点了点头,“修成了就去把该杀人的杀了。” “你要不要为姚安饶立个衣冠冢?”唐真突然问,“挨着老拐子那块视野不错。” 红儿摇了摇头,“小姐不喜欢荒山,以后那个棺仙人死在哪就把小姐立在哪。” 唐真点头,这确实是姚安饶会喜欢的安排,她的坟头就该在仇人的尸体上。 两人再次迈开步子沿着往南的官道离开。 。。。 后来。 听说北阳城被毁了,不知是魔道中人觉得这城是正道的陷阱而进行的报复,还是玉蟾宫对于与魔道决不罢休的表态。 总之这座本来有十万人居住的小城,在某日夜里忽然来了场地龙翻身,包含城墙在内建筑都成了一片废墟。 当然这只是小事。 最近九洲天下最大的事来自于一直以来死气沉沉的南瞻部洲,那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玉蟾宫竟然导演了一场大戏,用《罗生门精解》的假消息骗来了半洲的魔道修士,然后起阵围剿,杀的魔道损失惨重,一时间挣了好大的名气! 虽然大家都不解,这南瞻部洲的魔道正道不是向来关系平稳吗?不是号称种田养老之地吗?怎么突然搞这么大的动作? 但杀了魔道总是好事! 不少势力纷纷派遣使团前往南瞻部洲,都说是要瞻仰一下南洲正道修士的风采。 顺便——在南洲逛一逛。 至于队伍里为什么有个天仙境的老前辈,各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探访故友,有人说是出来散心,还有人说只是随行护道。 只有来自剑山的队伍比较实诚。 他说:“来找人。” 。。。 在某条没有名字的官道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气氛有些沉默。 唐真在想着很多事,红儿只想着姚安饶。 她这几天总在想着她,对于小姐的离开总有些不真实感。 她突然开口道:“狗安!小姐让我给你带过话,但我一直没来得及与你说。” 唐真没有回头,“什么?” “她说她欠你的半条命还了!”红儿看着唐真的背影。 听到这话,唐真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他有些恼火的说道:“现在不就变成我欠她半条命了吗!她如今死了,我怎么还?” 红儿偏过头,看到官道旁有一间小小的驿站,驿站中人早已不知所踪,应该是跟着北阳城逃难的人群跑了。 倒是驿站后那一片小竹林依旧翠绿,竹子不密,胜在与周围阔叶林景色不同,林中隐隐可见一座质朴的小亭子,想来这驿站主人该是位有闲情逸致的人。 两人并未打算歇脚也无心赏竹,只是默默走过,红儿只余光扫过那片竹子,忽的好似看到一道白影在林间闪过,她不禁顿住,觉得自己实在不该,竟思念至此。 扭回头来,却看到前方的唐真也停住了着脚步,他无比认真的看着那片竹林,有些犹豫又有些警惕。 半晌,唐真开始缓步的走向竹林,红儿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都有些紧张。 零碎的石阶间杂草丛生,落叶交叠,踩在上面哗哗响个不停,细竹倾斜之间亭子逐渐清晰,二人停住脚步。 一道人影提着柄剑站在亭子里,白色长裙迎风而起,那女子回过头看向二人,目光流转似佛似魔,一时摄人心魄。 红儿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下,张开嘴却喊不出话来。 那提剑的女孩倒是带着几分调笑与埋怨开了口。 “你们跑哪去了?我可找了你们好久。” 姚安饶捋起发丝,微微偏头。 “姐!” 红儿迈开步子向亭子中跑去,如果可以她恨不得飞起来。 。 。 。 但是她没有能扑进姚安饶的怀里,唐真拉住了红儿。 他脸色很硬,像是钢铁,抓着红儿的手很紧,让红儿有些疼。 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抹额,语气沙哑而警惕。 “你是——” “几开?” 第一卷桃花崖之变(完) 第63章 七囚易学,真假难辨 几开? 什么几开? 红儿的脑袋有些木,她不是很明白唐真的话,而且也不想明白唐真的话。 姚安饶看着唐真眼神很是平静,声音却带着几分寒冷,“你真的很擅长破坏气氛。” “回答我。”唐真的声音更冷。 “妹妹,你看他,我要是再不说他是不是就要杀了我了?”姚安饶看着唐真那戒备的表情,满不在乎的对着红儿道。 红儿此时身体还有些颤抖,刚刚流出的眼泪也还没来得及擦,但当她听到唐真要杀姚安饶时便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唐真,唐真被她看的愣了一下。 那双眼睛里带着泪水,但目光像是剑直直的扎进了唐真的心里,那不是疑惑,也不是祈求,只是一份平静的表达。 只有两个字。 “不行。” 唐真撒开了手,并微微耸肩,以示自己的无害。 少年的糗态被姚安饶完全看在了眼里,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真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只觉的刺耳,于是他认真的对着红儿说道:“七囚箱三开以上,为了摆脱自己分身的命运,都会有弑主的倾向。” 红儿又回过头看向了姚安饶,那柄剑依旧笔直,刺的姚安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依然只有两个字。 “几开?” 红儿就像一个绝世的武林高手,左右开弓,一手控住了真仙,一手拿住了魔女。 姚安饶微微扭转视线,带着几分不情愿道:“什么几开,我显然是本体啊,很明显吧!” 分身是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是分身的。 红儿回头看向唐真,唐真摇了摇头,他觉得对方不是本体。 姚安饶目前确定的分身一共两具,都已经死了,一开死于安香园师姐之手,这是姚安饶逃跑时候亲口说的。 而带着诡异笑容的三开分身则在关键时刻替姚安饶本体扛住了穿喉一剑,尸体在西城门前被唐真和红儿发现。 也就是说,最少还有两个姚安饶,一个是本体一个是关闭城门并最终用砚台砸死师姐的二开分身。 城主府里,老拐子临死前指着棺仙喊了‘姚’,说明应该有一个姚安饶进了城主府,并最终被棺仙所杀或者带走。 只是不知道老拐子看到的是本体还是二开分身。 唐真觉得是本体,眼前的这个才是二开分身。 而眼前的姚安饶则说自己的本体,城主府里老拐子看到的才是二开分身。 红儿却并不纠结。 眼前的姚安饶如果是本体最好,如果是二开分身她也可以接受。 只要不是三开以上的疯子,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张开手臂。 她轻轻拨开了唐真抓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向亭子里走去,然后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狠狠地扑进了姚安饶的怀里。 拥抱住这具身体,她终于给自己找回了一点底气。 “傻妹妹,受委屈了?”姚安饶摸着红儿的头发,看着那枚火红色的钗子眼神里透着不明的光。 红儿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嗯。” 姚安饶抬起头冷冷的看向唐真,虽然她早就觉得红儿跟着唐真会吃苦,但这个坚强的丫头如今这副模样还是让她对唐真充满了愤怒。 唐真此时也在冷冷的看着她,他比红儿更加了解七囚箱,虽然一开二开分离的那一刻几乎与本体所思所想完全相同,但七囚箱的本质是恶的发掘,随着时间,即便是一开分身也会逐渐变得与本体不再相同。 他觉得这个姚安饶并不可靠。 人可以有精神依靠,但不能靠在不靠谱的人身上,不然哪天她随意甩手,可能摧毁的就是你全部的坚持。 少年少女隔着飘落的竹叶对视,但他们依然可以看见彼此眼中的威胁与恐吓,如果再近一些,也许还能看到丝丝淡淡流转的杀意。 可惜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女孩,一切情绪与想法终究只能随着竹叶落下,掀不起任何波澜。 红儿就完全感受不到场内的氛围吗?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唐真的担心简直不要太明显。 但唐真不懂得姚安饶对此时的她的意义。 如果说爱情是一场拔河游戏,在面对了野狐禅师和姜羽后,红儿终于意识到,绳子两头分别站着的是她和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 唐真自己是没有办法帮她的,他是那根被拉的笔直的绳子,被拽的吱哇乱叫却就是不肯断开。 如果说世界上有谁会选择帮红儿摇旗呐喊,那么便只有死去的老拐子了。 如果说还有谁肯上手帮她,那么只能是姚安饶。 她不仅会帮她拉绳子,如果拉不过,她还会掏出砚台朝对面扔过去。 姚安饶才不介意与世界为敌,她只介意与世界对骂时骂的够不够狠。 唐真突然开口:“姚安饶,你的二开分身呢?”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分身死亡本体会有感知,本体死亡分身更该清楚。 之前他一直以为姚安饶已经死了,老拐子的指认方法太像是指认凶手了,但万一呢?万一棺仙只是带走了姚安饶呢! 如果眼前的姚安饶是二开分身,那么她现在便能回答姚安饶本体到底是被棺仙杀了还是带走了。 他莫名有些紧张,他还欠着姚安饶半条命呢!如果姚安饶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他现在就去把姜羽追回来,还了这半条命。 亭子里的姚安饶只是轻轻抚摸着红儿的头发,随口道:“一开三开都死了,二开自然也死了。” “怎么死的?”唐真皱眉。 自打他觉得这个姚安饶是分身后,对方的话他便有些不信。 “不知道,被谁带走杀了呗,我只能感受到她死了,又管不了她!”姚安饶依旧答的很随意。 唐真沉默了。 那个疯子真的死了? “真的?”这次不是唐真,而是红儿,她依旧把头埋在姚安饶的肩膀上,所以说话还是有些闷闷的。 姚安饶沉默了一瞬,随后笑道:“自然。” 红儿缓缓发出了抽泣声。 姚安饶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但嘴里倒是不留口德,“不是,我死了一具分身你哭什么?我一开死的时候你们俩不是还打情骂俏来的吗?现在给分身哭丧干嘛!” “没什么。。只是。。心慌了一下,担心万一你不是。。姐姐怎么办?”红儿抹了抹眼泪。 姚安饶笑了,“怎么会呢?我永远是你姐姐,不论分身还是本体。” 这话像是许诺,又像是警醒。 但红儿依旧在哭。 直到她哭的累了,便靠在姚安饶的身上睡去。这么多天她终于睡了一个安稳的觉,很香很熟,小嘴微张着,不时还喃喃些什么 姚安饶坐在亭子里看着怀里的红儿出神,唐真正在用姚安饶带在身边的那柄师姐的剑修整几根竹子,他们要走很远的路,他想做几根竹杖。 做着做着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姚安饶道:“我其实并不介意你是二开分身,毕竟某种程度上二开分身是与本体最为相似的,危险性也不大。但我很想知道,本体真的死了吗?你现在告诉我,我不会告诉红儿的。” 姚安饶看着红儿的脸,头都没抬,“如果没死你打算怎么做?” “救回来。” 姚安饶抬起头,带着几分不屑的笑容,“唐三眼,唐狗安,唐真,你真的管的太宽了。” “你可不可以先管管你自己的事,让你的那些往事,那些旧人不要站在高处对着我的妹妹发疯!?你能不能先保护好红儿,再考虑什么我死没死,分身死没死的问题!” 两个人都压着声音说话,怕吵醒了红儿。 “你知道七囚箱的分身是完全复制本体分出来的那一刻。”唐真声音很轻,“那你也该知道分身是无法修炼无法增长修为的。” 亭子外竹叶哗啦啦的落下。 “如果有一天红儿的修为超过了你,你又如何向她解释,如果你在分身本体上骗了她,那你是不是在本体死活上也骗了她,本体会不会因为你今日的隐瞒而死?到时红儿又会怎么想?” 谁又不会说几句诛心之言呢! 姚安饶没有回应,只是有些好奇的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坚定的觉得我是分身?” 唐真沉默了一会才道:“因为师姐。” “什么意思?” “师姐知道你会分身的法术,既然最终的结果是你和师姐一起失踪,那么不论是她将你带去城主府,还是其他人将你和她一起带去城主府,她带走的都该是本体,留在那里的三开分身便是证明。” “师姐那种疯子绝不会让你的本体跑掉。” “话说,你为什么叫她师姐?” “我又不知道她叫什么,只听到那个太子叫她师姐。” “她叫王求娣。” “还是师姐顺口一些。” 两个人在彼此诛心后,发现杀不死彼此,于是便不再纠缠,反而真正的聊起了天,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姚安饶看着唐真手里的竹杖有些好奇。 “一直往南有一片很大的山脉,那里灵气充足,山峰众多,每一座山峰上都有一个小寺小庙小宗门,若是御剑在高空俯瞰,就会发现其中最大最高最险的二十八座山峰连在一起恰巧组成了一个门字。” 唐真用竹杖在空中随手写下那个门字。 “人们称呼它们为‘天门二十八峰’。” 第64章 书再好不比美人,酒再差总有醉鬼 “话说那棺仙可是有着天仙境的修为,放眼天下魔道能胜他的不过十二人!如今却是被玉蟾宫天仙所化的明月逼得无路可逃,最后竟将自己化为棺材一副等死的模样!玉蟾宫的高人伸手那么一探,就将那棺椁抓入了手中,北阳城内其他魔道见到这一幕无不心惊胆战拜倒在地,只求我南瞻部洲的正道修士饶他们一命!” “正所谓‘妖魔鬼怪北阳城,天地神仙——老鼠胆!!’” “好!” 酒楼里气氛正热,一时间叫好声是不绝于耳。出手阔气的酒客掏出大把铜钱扔上了台子,说书先生赶忙抱拳,以示感谢,这热闹足足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见没人再要扔钱,说书先生才继续开口往下讲。 “要说起我南瞻部洲的正道修士,便只有正气二字,今日我们便只说一点!就请问这天下除了我南瞻部洲,哪处围剿妖魔会提前疏散凡夫百姓?这次北阳城大捷最最让天下正道震惊的就是玉蟾宫提前疏散了城内百姓,如今这北阳城虽没了,但那十万百姓却被玉蟾宫的修士用大手段保了下来,竟无一人损伤。。。。。” 说书先生说的是唾沫横飞,只引的酒楼外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步侧耳,听到说的精彩处便心痒难耐进了酒楼,用一壶茶钱与人拼桌也要把这故事听完。 一楼大厅里多是小方桌,每桌挤了七八个人,桌上却只有那茶水一壶,瓜子一碟。 新进来的人即便互不相识,也可掏几个铜板找空位坐下,一并饮茶听书。 不过二楼就要讲究许多,虽然桌子依然摆的拥挤,但好歹是个正经吃饭的场地了,最低消费也要一壶二十文的土酒。 唐真点的就是这个,一人一壶酒便占了一整个桌,小二几次来问‘客官可还要点些什么下酒菜吗?’他都只是摇头,好似浑然没听出对方在点自己。 开玩笑,上辈子唐真去歌厅可是从来不要果盘的!只唱歌! 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楼下说书那人胡扯,唐真心情有些郁闷,倒不是因为说书说的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而是因为自己的修行问题。 按理说他的修行路自然早就歪的不成样子,已经没有什么再变差的余地了,怎会让他如此郁闷? 这就要从吴慢慢的抹额功效说起,每日满打满算屏蔽‘无法’十六息。 唐真想到的最好用法就是每天给系统打一个十六息的电话,他需要借用系统的运算能力推演过往所有记录的术法与功法,看看有没有一个能绕过‘无法’修行的? 如果有那自然是最好。 如果没有,他便要问问系统,创造一个需要花费多少点数。 同时还要问问抹除‘无法’的法术又要消耗多少点数。 很多东西只要有了价钱,不论多高,也不再显的那么可怕,好比怪兽有了血条。 只要有个数,他相信自己肯定能找到办法! 然而计划很好,但实践出了问题。 其中最让他觉得无语的是,这个系统,竟然有启动时间? 嘶——!一个修仙世界你在这种东西上搞这种设定有什么意义呢? 唐真每次利用抹额联系系统,那个电子音都会磕磕绊绊的说。 ‘检测宿主。。重新启动。’ 好了,等它说完这句话,两息过去了。 经过如此火耗,每天四次每次四息的时间,就变成了每次两息,八息时间,还要刨去系统计算的时间,唐真都怀疑这个系统是不是死机了。 光是‘计算中。。’这一句话,他就听了两个月! 整整两个月啊! 就在昨天晚上,第一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系统磕磕绊绊的道:“计算。。完毕!” “有。” 在唐真这么多年四处搜寻的术法和功法中竟然真的有一道能顶着人魔尊留下的‘无法’修炼!! 这是一个好消息,唐真当即决定以后不再叫它磕巴系统。 至于这功法是什么?系统昨晚没来及说。 于是唐真熬了一宿,第二天早上等抹额恢复功效,终于问出了口,“那个功法叫什么?” 磕巴系统用仅有的两息留下了五个字。 《罗生门精解》 。。。 魔道尊者的遗书啊。。。似乎意料之外,实则情理之中啊! “哎——!苦啊。”唐真长叹一口气。 “好!!”身后猛地一声叫好,吓得他一惊,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见个二十七八岁的姑娘一只脚踩着长凳一只手举着酒碗大声的对着楼下说书先生喝彩,即便在满是汉子叫好的酒馆里,她的嗓门也有些太大了,实在惹眼。 以至于和她一桌的几个人都是赶紧拉她,让她坐下。 不过她显然是有些喝醉了,浑然不顾,反而挨个拍着他们的肩膀道:“我南瞻部洲修士就该这样!这些年因为那该死的唐真,我南瞻部洲妄受了多少委屈!!” 拍着拍着觉得不过瘾,她又挪了两步开始跟周围几桌的人搭话,最后走到了唐真的身后,一边拍着唐真的肩膀一边大声问:“你说是不是?小兄弟!” 唐真有些无语,你问我,那我觉得应该不是吧。。。 也不等唐真说话,那女人似乎看这桌空荡荡的,担心唐真寂寞,竟然直接坐了下来,“好在老天有眼,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终于是为自己的那些任意妄为付出了。。代价,以后再也不会。。仗着有人。欺负。。我等。” 说着说着这女的头一歪,砰! 脑袋就耷拉下去砸在桌子上,睡着了。 唐真自不会与酒鬼置气,而且身后那桌的其他几人也是赶忙过来,一边跟唐真道歉一边想把喝多了的女人唤回去。 四个人年龄不一,看起来大的有三十多岁,小的才刚十五六,此时也是有些被这个女人的丑态搞的不好意思,连连和四周人抱拳示意。 可是这女的趴在唐真这桌子上偏偏不肯挪窝,任由四人轮番劝说试图拉走,她就是一句,“别管。。我,你们先走吧!我。。就在这睡会,睡会。。。。呼。。。” 四个男人似乎也与女人不是特别亲近,以至于行为上都有几分拘谨,也不敢强拉或者做些出礼的动作,只能劝说不停。 唐真实在是有些烦,便摆了摆手,“让她趴着吧,我在这等人,一会儿人来了我就走了,你们到时候把你们那桌酒菜移到这桌就好了。” 四人赶忙又是一番道谢。 唐真也不再理会耍酒疯的女人,只是默默的喝自己的酒,这土酒不过是酒馆自酿,鬼知道兑了多少水,很难想象有人喝这个能喝醉。 正打算接着听说书的吹牛,却发现楼下忽然安静了,不仅没了说书声,连那些杂七杂八的吆喝聊天声都不见了,只有小二殷勤的问话声。 随后脚步声响,有人上了二楼,一楼的议论声终于再次大了起来,竟是比刚才说书先生讲故事时还要嘈杂许多,像是炸开锅。 唐真不用回头便知为何。 美人过路,谁不回头? 更何况是两位。 白裙红裙相挎而行,步履轻盈犹如那仙子临凡,大家自然屏息凝气欣赏美貌。 直到那天仙般地姐妹离开了视线,大家又要忍不住彼此沟通,好一番抒发心中的激动与兴奋,嘴脏一些的还要夹杂几句臭话。 二楼众人的目光也是一路追随,希望两位仙子能坐的离自己近些,可惜仙子并未开桌,而是一路走到唐真桌前,随意看了看倒头睡得死死的女人,然后便坐了下来。 唐真清晰地听到有好几桌人都发出了叹息。 姚安饶随意的拿起桌子上的土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凑到唐真耳边道:“怎么样?爽不爽?” 唐真眉毛都没抬一下,一脸默然道:“还好吧,以前参加九洲清宴仙子们看我的眼神也是这般。” “呵。。。”姚安饶冷笑一声缩了回去,土酒饮尽指了指趴在桌子上打呼的女人,“这是?” “不用管她,喝多而已。”唐真摆手看向红儿,“怎么样?” 红儿从腰间拿出了几块玉制的小牌子,“凡是去了的基本都通过了,给的条件玉女峰和伏虎蜂最好,百剑蜂说可以送一柄凡品飞剑。” 哗啦啦玉牌被扔在了桌子上,唐真随意扫了扫问道:“那有没有同意咱们的条件的?” 红儿摇了摇头。 “:我说,被仙子们疯狂追求的大真人,还是请您抓紧入道吧!天下哪有招收弟子还允许带亲眷上山的宗门。”姚安饶适时地发出嘲讽。 唐真不想理她。 第65章 莫问仙人,天门难过否?要求父母,生来好模样! 如今唐真他们所在的城市叫做望山城,是位于南瞻部洲天门山脉脚下最大的城市。 据传几百年前,这里还叫望山村,百十户人家依托着天门山丰富的物产过着打猎采药为生的生活。 至于山里面那些仙人住的‘天门二十八峰’只是当地的传说,结果某一日,村民遇见了一位道人,觉得对方很是亲切,便请他吃了顿黄米饭,道人吃饱喝足便指着这望山村道:“明年我‘天门群峰’招收弟子便设在此处!” 村里人当时并没多想,结果第二年哗啦啦落下来一堆仙人,然后这‘望山村’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这个故事当然有很多版本,但核心没有变化,这座望山城就是作为‘天门二十八峰’招收弟子的举办地点而存在的,也因此在数百年间逐步成为了南瞻部洲家喻户晓的城市,据传望山城主与此地王朝的国君可平起平坐。 到了现在望山城里的常住人口已经突破百万,占地面积更是一万多平方公里,还不算上周围的村庄和集市。 这家酒馆处在望山城的边缘,档次并不高,多是些游商与外地旅人来此歇脚,不过名字还是蛮大气的,人家就叫‘天门酒楼’。 当然望山城里的‘天门酒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家,此地百姓无不为自己背靠天门山而感到自豪,每每提起‘天门二十八峰’更是觉得早就超过了玉蟾宫领衔南洲,直逼近那所谓的道门魁首‘紫云仙宫’才是! 唐真觉得很好,这恰恰说明此地确实发展不错,普通百姓能做到人心有向便代表他们生活有望。 他看向窗外,透过酒楼窗户隐隐可见远处山脉横叠,没入云间,倒确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只是现在的他不太好进去啊! 唐真一行人走了两个月才到了这望山城,正巧赶上今年天门二十峰入门考核的最后一周,说是考核,倒也没有什么比武啊或者闯关之类的情节,更倾向于——秋招面试? 每个峰出一个长老带着几个弟子,在山门口挂个条幅搭个摊子就算齐活。 每年这个时候,这里便像是菜市场,各个山门的摊子前有人吆喝有人排队,不时还有仙人施展手段吸引旁人报名,可以说热闹极了。 你若是想进哪个山门,就去填个表,然后一坐,对面的长老就会问你,“你多大啊?入道几年了?修的是哪本《道书》?家里是做什么的?天门山上有没有故人或者推荐人啊?” 巴拉巴拉不过是十几句话,若是成了他就会给你个小玉牌,你便能拿着这牌子进入山门,成为某一峰的外门弟子,当然只是那种杂役类型的弟子,基本就是扫地做饭一类的角色,随时可退出的那种,若是修道天赋足够好,试用期一过,便会成为真正的外门弟子,会给你找个师兄帮带,再过几年若是有望突破筑基,便有机会正式拜入某一位长老门下,成为内门。 若是不成,他也会好心劝你几句客套话,“十分可惜,你很优秀,但我们峰今年人满了,不过已经将你加入了峰里的人才库,若是有空缺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等等。” 肯定有人好奇,为何如此大的宗门招收弟子如此随意? 不该测测天赋或者灵根,搞些噱头吗? 这里面的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天门二十八峰’指的是整座天门山脉群峰的联盟,虽然体量很大,但实际上除去二十八座主峰,其他小峰的实力不过是三流宗门或者更低,而那二十八主峰里多数也就二流水平,真正稳进一流的只有四五座罢了,招收弟子自然各有所求,无法统一。 第二个原因是,天门群峰招收弟子的门槛很清晰,所以过程可以很随意。你如果没超过二十五岁,并且入了道,只要长得不是太天残地缺,除了二十八主峰外,其他小峰基本都会接受你。若是你还未到十八岁已经入道,那便可以搏一搏二十八主峰的名额。 如果你十岁就入道了。 嗯。。。那你应该没机会参加这个入门考核,你在望山城入道那天晚上,二十八主峰的长老便轮番带着礼物来拜访你的父母了。 而此时红儿扔在桌子上的,就是几个二十八主峰的通关玉牌。 其中玉女峰与伏虎峰更是在二十八主峰里也排在最前列,单拿出来也是一流宗门的水平。 那这就不对了! 红儿与姚安饶已经接近十八岁,才堪堪入道一年,怎么会拿回这么多的二十八主峰玉牌? 原因很简单。 假如你与几位师兄一起跟着师父下山给峰里做入门考核,突然看到一对极其美丽的女孩挽着手走过一众招新摊位,所有人都被那红色与白色的长裙吸引,你跟师兄们忍不住彼此相视而笑。 正巧那两位姑娘坐在了你的摊位前,更巧她们竟然刚好达到了你们宗门纳新的要求。 那么,你是要选几个天赋也就那样,但黑黢黢的臭小子,还是选天赋虽然差些,但美貌无双的两位师妹呢? 反正来这考核的水平都差不太多,未来最顶天也就是个内门弟子,那干嘛不选养眼的? 你没见师父那张古板的老脸,在看到两位如此好看的姑娘时也忍不住露出几缕笑容了吗? 你这不叫假公济私!你这叫为‘天门二十八峰’全体男修士谋福利! 这桌子上的玉牌里面,也就玉女峰可能心思单纯一些,毕竟是女修聚集之地,但你能说这些师姐心中不是因为想要个养眼的小师妹才对红儿与姚安饶那么热情的吗? 女孩子也喜欢漂亮女孩子啊! 当然,在听到红儿说需要带一个没有入道的男人一起上山时,所有热情都变成了抗拒。 最终只能对她们表达遗憾,峰里从来没有类似的规矩,大家上山是修道的,哪能沾亲带故?那岂不是乱了套。 而且那男的已经过了二十,还未入道,即便真的上山,也不过是当个凡人杂役罢了,连道观都进不去。 所以红儿与姚安饶虽然拿着一堆小玉牌回来,却没有一枚是唐真能用的。 难怪姚安饶刚才嘲讽唐真让他快些入道,他不入道便无法和红儿与姚安饶一同上山。 唐真叹气,他何尝不想早日入道,但修行魔道功法对于他来说也有些为难。 当然不是什么道德包袱的原因,作为穿越者理论上百无禁忌,修习魔道做正道的主角不是没有,或者修习魔道就做魔道的主角也未必过得不好。 但在这里行不通。 因为九洲修仙的正魔之分是客观的,魔道之所以是魔道不是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喜欢作恶,而是因为他们真的疯了。 魔道功法之所以是魔道功法就是因为它的目的就是挖掘修行者心中丑恶的一面。你若是个恶人还算罢了,你若是是个善人,便可能活活把自己逼疯。 别觉得自己意志坚定就可以无所谓了。 以为天底下只有你这么想?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魔修在刚开始修那魔功时,都想着自己只是借其力,而不循其道。 唐真亲眼看过这种人的结果,无非是孝子食母,情种杀妻,有那一心向佛的老和尚怀抱着红粉骷髅念着佛经做恶事。也有那胸怀百家道理的酸腐大儒杀了同门饿死师父,被人抓住后还在大骂仲尼无才,李耳无德。 如此种种,无需再列。 唐真对自己有些没信心,他觉得如果自己真是主角,以这本书的作者过往的尿性,怕不要让自己在疯了后害死红儿,以求做个情绪拐点吧。。 唐真猛猛摇头,不肯再细想下去。 “哎,罢了,让不今年你们俩先上去,我慢慢来,反正也不急。”唐真摆了摆手,他也知自己这情况实在有些累赘,每天几息时间太少了!他只能一点点跟系统磨。 红儿直接摇头,姚安饶无所谓的耸肩,只是问道:“为什么非要进这个天门二十八峰呢?它很厉害吗?” “不是非它不可,而是它离的最近,且没有熟人。”唐真挠了挠头,这‘天门二十八峰’虽然说是在南瞻部洲排行前三,但实际上差了玉蟾宫岂是一星半点,没有圣人不说,准圣怕是都掏不出第二个。 但南瞻部洲这修道贫瘠之地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除了玉蟾宫基本没啥人见过唐真,整个天门山脉能混到唐真交友层次的太少,即便是到了天仙境,你个穷乡僻壤来的天仙境真未必比得上大门大户的金丹境,酒席上谁朝谁敬酒不好说啊。 “道门修行要讲究法侣财地,法与侣你们所学皆是上品,财地总要占据一样才是,在凡尘中修最好的功法,也比不上在灵地里修次一级的功法。”唐真认真的解释,其实他上天门峰还有其他的打算,不过现在倒也不必和姚安饶红儿讲。 “要点脸,什么侣就是上品了,我家红儿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姚安饶抓住了重点。 “侣不一定就是道侣,泛指的是可以辅助修行解惑之人。”唐真无奈,这个家伙明明是个分身,怎么就能完全继承本体最讨人厌的地方呢? “算了,既然不想上山,那便在这城里等我一年吧,我会想办法入道,到时候随便拜个小峰的山门,咱们再一起上去。”唐真起身准备离开,倒也不纠结,他并不惧怕等待,或者说他对于自己规划的未来有足够的信心。 红儿起身,招来小二付了酒钱,姚安饶则将剩下的土酒一饮而尽。 临走前,唐真还与身后那桌的人说了一声。 “我走了,你们搬过去吧。” 那几人看着这少年带着两位美丽的姑娘远去,只觉对方真是高人,不仅胸怀宽广,而且深藏不露。 再看自己这边那喝多了呼呼睡的女子,心中不禁哀叹,也怨不得天下不公啊。 唐真三人回了城外的客栈,他们选择的住处依然属于望山城边缘,因为此处便宜,唐真和红儿是身无分文,一路盘缠全仰赖姚安饶贴身带着的几张银票,不过这家伙和唐真都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到了这望山城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要不是红儿当机立断收缴了所有残余的银钱,怕是他们今日便要露宿街头了。 即便如此,唐真这家伙进酒楼等人还是选择了要壶土酒,坐在二楼! 最后红儿付钱时的小眼神难免带着埋怨,但在外面又不好说这些让唐真丢人,便板着脸回到了客栈,此时正在掐着腰轻声细语的和唐真讲道理。 姚安饶坐在旁边一边看着这一幕一边喝着客栈免费的茶水,别提有多惬意了。 唐真有些无语,他对于银钱的看法向来单薄,主要是来这边后基本没遇到过需要钱才能解决的事或者因为差钱解决不了的事。 你如果让他花一张红票子他可能犹豫一下,但扔出去几粒银子他却是完全不会心疼。 只能说,活该他挨骂。 这一骂足足到了晚上,姚安饶茶水都喝了两壶。 红儿终于放过了唐真,她也不想像个老妈子似的如此唠叨,但这两个人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她们还要在这望山城待一年,本来钱就不够,还要想办法赚点,如今又是二十文出去,二十文!能在小客栈住上一宿加一顿饭食了! 当然对比起来唐真还是要好过姚安饶一些。 唐真虽然花钱快,但没钱了也不哭穷,他乞丐都当过,哪会在意吃苦,没钱了就去挣,挣到了就去吃顿好的。 姚安饶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小姐,她是不可能当乞丐的,也不太可能去打工,顶多不花钱就是了。 想着这些红儿头都疼了起来,只觉自己是个带孩子的妈。 忽听门外敲门声,被训得无处可逃的唐真赶忙抓住机会喘口气,抢着跑去开门。 此时外面天色渐黑,客栈走廊里烛光昏暗,橘黄色的火光中一个女人低着头,有些鬼鬼祟祟的从门缝里递给唐真一个小牌,然后低声道:“特殊渠道,要不要?” 唐真愣住了,他有些怀疑开门那一瞬间自己又穿越了,穿越回了某个八十年代的破烂青年旅舍。 这。。修仙世界也有在宾馆发小卡片的人?? 第66章 鬼鬼祟祟屏山女,请客吃饭只掏钱 这是一个穿着直身衫梳着马高尾的女人,个子很高,肩膀有些宽,以至于离开长发便像是个男生。不过长得还算可以,只是那双眼睛过于机灵于是反而显得不够聪明。 昏暗的火光中,那双眼睛折射着小贼特有的光芒,实在是偷感有些重了。 她见唐真不说话便又小声问道,“我这有特殊渠道,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唐真沉默摇头,然后便直接关上了房门,除去对于这种商业模式竟然能覆盖两个世界的震惊。 心里更多的是感慨,连发个小卡片都找不到对的地方,这女人的脑子实在是不太好。 谁会往三床房发小卡片? 你说那一人间里单身汉或许可能需要有人陪,二人间有大床,可能只住了一个人! 唐真这可是三床房!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谁啊?”姚安饶看他脸色古怪,于是问道。 “不认识,一个活该赚不到钱的推销员。”唐真随口道。 怎料这句话还没落下,门再次被敲响了,而且这次敲的声音更大了。 唐真也没再去开门,只是对外面喊了一句:“不需要!” 门外那女人听到后,竟然也大声对屋里喊道:“小哥!小哥,你先开开门!是我啊!你还记得我不!今天咱俩在酒楼上还一起喝过酒呢!” 唐真皱起眉头,这可真是污人清白,他上辈子都从没打过小卡片上的电话,更别说天天被骂情种的这辈子了!怎么可能和你认识还喝酒? 随即又反应了过来,这不会是那个。。。女酒鬼吧?!她怎么找过来这里了? 他转身拉开了屋门,细细打量,确实是那人,只是当时她喝的满脸通红,自己才没有认出来。 那女人把脸直接伸进了门里,挂着热情但又小心的笑容道:“小哥!给个机会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好歹咱们也是喝过酒的交情!” “我可没和你喝过酒,你当时是自己擅自坐下的。其次我也并不需要什么特殊渠道。”唐真不得已将房门拉大了些,露出里面好奇张望的姚安饶的脸。 那女人看到姚安饶赶忙打招呼,“妹妹好美!” 姚安饶露出淡淡的笑容,亲近而疏离,像是菩萨,这家伙对待外人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唐真不想和女人纠缠,正欲关门。 那女人声音更急,带着几分祈求,“小哥!我这上山的渠道绝对安全可靠!而且能带着家属!” 唐真一顿。 什么? 上山渠道? “什么山?” “天门山啊!”女人疑惑,“你们中午不是说想拜入‘天门二十八峰’吗!我这有个能带家属上山的路子!” “你说的特殊渠道是这个?”唐真震惊无语。 “是啊。”女人诚实的点头。 “那你鬼鬼祟祟的干嘛?” “这种事难道能光明正大的说吗?”女人也震惊了,再怎么说这也属于走后门吧,总不能在走廊里喊出声来。 “哎,不对。”唐真突然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你中午不是喝多了睡着了吗?怎么听到我们说话的?” 女人不好意思的笑,举起手指拇指和食指靠的很近道:“就一点,就听到了一点点!” 。。。 这女人自称屏姐,也是天门山群峰上的修士,只不过并不是来自二十八主峰,而是某个三流小峰,她这次下山也是为了招新弟子,可惜进度不畅,所以中午才和朋友们在酒楼借酒消愁。 却正巧听到了唐真三人的对话,知道红儿和姚安饶天赋不错,却苦于想带这个男人一起上山。当时她便留了个心眼,只是醉的太过,一时没反应过来,醒过酒就一路摸索打听,好在红儿和姚安饶实在让人印象深刻,一路竟真让她追到了这客栈里。 她既然敲了门,那便是决定要答应红儿与姚安饶的条件,换取她们俩上自己的峰修炼。 虽然说红儿和姚安饶的天赋放在二十八主峰里只是堪堪合格,处于可选可不选之间。 但放在一些小峰,那也算得上天资聪颖,是难得的好苗子。 “你峰里的长辈允许带亲眷家属上山?”唐真皱着眉,看着坐在对面的屏姐。 他觉得事有蹊跷,屏姐虽然是个筑基境,但底子实在太差,空有境界,真元数量不过比入道强了几分而已,显然不可能是什么门内地位很高的弟子。 既然地位不够,怎么敢许诺让姚安饶和红儿带唐真一起上山的?你最起码也该是同行的炼神境长老来说吧! 女人被他一问,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感慨的叹道:“往年是肯定不许的,这不是今年情况特殊吗!” 唐真更加狐疑。 但女人刚才递给他的那个小牌确实是天门群峰的入山令,这个做不得假,上面刻的峰名为‘玉屏山’。 唐真自然是完全没听过,毕竟他连二十八主峰的名字都未必叫的全,只是不知这个所谓的小山头到底有多小。 一时屋内的气氛有些安静,唐真在思考,红儿沉默等待,姚安饶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发呆。 屏姐坐在三人对面显得有些紧张,长腿是盘了又翘,翘了又盘像是在扭麻花。她一会对着红儿露出笑容, 一会又跟姚安饶点头示意,也分不清她是来考核唐真的,还是来被唐真考核的。 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客栈小二的声音响起:“客官,可还需要用晚膳?” 红儿想了想回道:“三份粥食一碟时蔬。” 今日本就多花了二十文买酒,晚餐自然要节省一些,姚安饶立时垮起脸来,稀粥配青菜,实在可怜。 谁料坐在那的屏姐这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泛起自信的光,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从怀里直接掏出一小块金子扔进了小二怀里,然后豪气云天道:“去最近的酒楼给我定最好的酒席送过来!尤其要有天门江里六斤以上的鲫鱼熬得汤,哎!算了,这个点没有新鲜的大鱼了,给我换成小点也行,但就要最新鲜的!” 噼里啪啦又点了四五道望山城的名菜,才放那小二离去。 这副派头一看平常就没少干点菜的活啊! 所谓江湖好大哥不过如此,屏姐转过身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道:“今夜本来就是我打扰三位,便该是我请各位吃饭!全当是我的赔罪了。” 原来这才是她擅长的领域,偷感便立刻消失了,这么看她不像个修行者,倒像是个跑江湖的。 红儿皱起眉毛,她觉得不该如此让陌生人花费请客,不然之后便不好拒绝对方的要求。 扭过头,却看到唐真和姚安饶带着笑意对着屏姐频频点头,一副赞赏有加的样子。 这两个家伙根本不把什么金子或者一顿饭当成人情,只觉得这才是对方求自己该有的基本态度。 不过偏偏那屏姐也是这么想,一时间三人氛围都好了很多,姚安饶也乐意和她说几句话了,唐真也不追着问个不休了。 只有红儿开始怀疑人生,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唐真怎么和姚安饶逐渐臭气相投起来。 这俩人明明心里都很讨厌彼此,但对有些事情的看法有时候又会惊人的相似。 以至于红儿一时分不清是唐真带坏了姚安饶,还是姚安饶污染了唐真。 第67章 山林生草木,人人有嗔痴 “此山道共三千九百九十九阶,取的是逢满必缺的道理,一路登上共有十二景,遇水则转,入林则缓,每逢盛夏,我玉屏山便会开放与望山城大户,那时候这山道上便热闹的不行,老爷小姐一路赏花观景,若是腿脚不好还可雇佣挑夫,将人挑上去。”屏姐声音清脆明亮,这口条说的真是顺溜,很难不怀疑她跟很多人讲过。 “我猜那时候你也是负责做这些老爷小姐的导游。”唐真爬的有些累了,三千九百九十九,听着不算多,但爬过山的人都知道,一路上去一两个时辰根本打不住。 屏姐笑了笑,也并不反驳,只是停下来等身后的唐真与红儿跟上,“你们从外乡来,也许没听过,但在望山城里很多人除了知道天门二十八峰,剩下的知道的最多的就是我玉屏山了。” “为什么?”红儿有些震惊,不是说玉屏山很小吗? “还能因为什么。”唐真冷笑一声,“自然是因为它应该是唯一可以让凡人登山祭拜的‘天门二十八峰’宗门。” 这话直指问题核心。 屏姐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唐真也不客气,继续讲道:“你这玉屏山与到望山城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算上爬山下山一天时间便正好走个来回,岂不是太巧了些?而且玉屏山不仅给凡人建了个山门,设置了入山口,甚至还铺了石阶,一路直达峰顶,这准备的也有些过于周全了。” 说是周全都客气了,这简直是旅游设施完善到家了,还搞出什么十二景的噱头,不知道以为上一世的五a景区呢! “可是这不是好事吗?”红儿依旧不解,在她眼里,仙山不就是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吗? “这若是个凡人道观自然是好事,但这玉屏山是个修仙门派啊。”唐真摇头看了屏姐一眼,她有些脸红,但表情还算绷的住,于是便继续道:“修仙之地要静心悟道,哪能天天迎来送往,更何况不论是修行所需的纯净真元还是诞生灵物都需要与世隔绝,真正的修行大宗都是远入深山,立于悬崖峭壁之上,哪会有什么修好的石阶,连根铁索都没有,别说凡人求仙,不会飞的修行者都上不去!” 红儿若有所思的点头,屏姐的耳朵有些发烫,低着头羞愧不语,唐真说的没错。 这玉屏山虽然对外说是天门二十八峰的入山第一峰,是门面担当。但不如说是望山城与‘天门二十八峰’合力打造的一个旅游景点,让那些来拜山的凡夫俗子们有个去处,免得一个个脑子不好直接往原始森林里扎,说什么要求仙问道,结果迷了路做了虎伥,还让‘天门二十八峰’莫名背了因果。 以至于相对于那些山高莫入的修仙之所,更像是个凡夫俗子的求道拜佛之地。 如此便也不怪唐真说话直白伤人了。 他哪里想得到这天门二十八峰会搞出这种东西,自己是为了找个能修行的地方才来的这天门山脉,可不是为了给一个旅游景点打工,这趟便属于平白爬了个山。 “好了,既然你昨晚答应了,便上去看看吧,权当看看风景。”红儿看唐真皱了一路的眉,又见这屏姐模样实在有些可怜,忍不住劝道。 红儿的话又让屏姐硬气了起来,“唐公子,昨晚可是你亲口答应的一定上到顶!” 想到这事,唐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失算了啊! 这都要怪昨晚的那场酒席。 酒席酒席自然是有酒的,唐真自诩酒量不错,而屏姐则是喝个土酒尚且上脸的角色,故而也没太在意。 再加上自打到了望山城,一直是红儿管理财务,这也是好多天没吃过大餐了,于是他便也放开胡吃海塞,不一会便与屏姐熟络了很多,具体聊了什么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听屏姐吹嘘她的玉屏山如何如何景色优美,有着怎样的历史,出过怎样的仙人, 这酒是一杯一杯下肚,这屏姐却是一直未倒,唐真喝到最后便大手一挥,“去!明天就去!看看屏姐你家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可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因为被红儿捂住了嘴。 姚安饶是咯咯笑个不停,大小姐也喝了些酒,此时脸上带着红晕,拉住了屏姐的手道:“屏姐,你且与我说说,今日中午在酒楼你到底偷听到了多少我们的话。妹妹我有些好奇。” 此时见唐真已醉,屏姐正要继续追击让对方直接答应拜入山门,忽的打了个冷颤,被姚安饶抓住的那条手臂汗毛都立了起来, 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了一般。 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她扭过头,只见这神仙般的姑娘笑的妩媚非常,哪里有这么让人动情的猛兽呢? 红儿一把将姚安饶拉回了自己身边,对着屏姐歉意一笑道:“既然已经答应了,明日我们会上山看看,但并不能保证拜入山门,如何?” 屏姐点头道,“好的,先看看也好。” 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这两个仙子一样的女孩。 。。。 事情便如此发展了下去,一直到唐真酒醒被红儿拽着走出了客栈,随着屏姐走过了那山门,上了这条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山路。 唐真现在严重怀疑这个屏姐的酒量。 “唐公子,我玉屏山虽然小,但待遇还是不错的,每年开放拜山那段时间,香火钱很多的,做了我玉屏山弟子,哪怕只是外门一年也有二十两黄金作为生活补贴,而且还不算上分红,今年,我保证!今年山上分红每人还有也有小百两的进账。” 屏姐似乎还没放弃劝说唐真他们入山的打算。 唐真听这话只是摇头,这完全没有反驳的必要,凡人金银于修行者而言会比粪土强,但也强不了太多。 还是那句话,他和红儿是来修行的。 屏姐看他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落寞,但很快便被掩盖,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一串长阶,站在了一个小平台上,转过身对着红儿和唐真笑道:“二位有福了!接下来迎接二位的是我玉屏山第一景!响林!” 随着这话,山风拂过,竟真的听到上方传来哗啦啦的响声,如清泉又似竹板,让人心旷。 第68章 小男女各怀鬼胎,两师长再启棋局 登上那小平台,山路减缓,那响声却是愈发清晰,原来竟是一块块由红线挂在路旁树枝上的祈愿牌,巴掌大小的木牌层层叠叠的压弯了老树,也不知有几个真的递到了神仙手里。 走在这响林中,风一过木牌便碰的哗啦啦响,若是抬头看,便有机会看到某一张打着转的木牌上面写的要家人顺遂平安要爱人长相厮守的愿望。 三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走过这林间,有时也会停下看看那费劲闯过林叶遮盖恰巧洒落在别人愿望上的日光。 走过了响林,山路再次变得陡峭,唐真抬头看,只见远远地山道上有一道身影若隐若现,于是高声喊道:“你慢些!等等我们!” 声音传的很远,又折返回来,那身影也不理,倒是惊起一片林中鸟,扑闪着翅膀消失在山间。 过了好半晌,才有女声悠悠的传过来,“你们快些!” “没关系的,上面山路虽陡,但还算宽广,并没有失足的风险。”屏姐安慰唐真。 唐真苦笑,他可不是担心姚安饶失足,只是有些不敢让这个分身姚安饶脱离自己的视线,总感觉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 这边的爬山我们暂且放下。 在南瞻部洲的另一侧,周东东正抿着嘴坐在树杈上生闷气。 他终于是想明白了,为什么紫云剑砍不伤幺儿,为什么这个棋盘山的小姑娘会出现在北阳城。 因为师兄给这个女孩渡了一缕真元!因为吴慢慢师姐也在找师兄! 但这也不是他生气的理由,他在气师兄不见自己,也气自己反应太慢,在紫云剑失灵那一刻他就该意识到师兄就在那里! 更气这个丫头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一句也不说。 “喂,别生气了,是真君让我不告诉你的。”幺儿正在树下生火烤鱼,在她身旁还乖巧的坐着一只脖子上绑了蝴蝶结的白色狐狸。 幺儿处理鱼十分快速,刨肠挂肚,枯枝穿体,粗盐小火,可见以前在棋盘山经常干类似的事。 树上的周东东扭过头不理。 “那你就气吧,你不吃自有别人吃!对不对?”幺儿单手提起小白狐的脖颈,将小狐狸举到自己面前问道。 那狐狸哪敢说个不字,只是拼命点头。 “哼!”树上一声冷哼,狐狸身子一僵,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努力扯了扯嘴角,狐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人类才有的讨好的笑来。 胡九心情郁闷到了极点,被生擒了也就算了,毕竟还活着,但你们天天吵架能不能不要拿我当裁判啊! 我就是只狐狸!我谁也得罪不起啊。 堂堂炼神境魔修堕落至此,按理说它确实打不过这两个孩子,但多年魔修生涯,总该积累些经验才是,也不该被生擒后如此乖巧。 这要归功于它现在脖子上绑的那个蝴蝶结,这根布条本来是绑在周东东腰上的,俗称腰带。 如今替代它绑在那里的是幺儿随手拿藤条编的绳子,也不知紫华圣人知道自己炼制的紫云道袍被这么对待会怎么想。 有这个脖套在,只要它跑不出周东东的神识范围,周东东便可瞬息之间依靠紫云道袍的力量抹杀它。 圣人难救。 当然腰带虽然是周东东提供的,但蝴蝶结是幺儿亲自绑的。 这里面体现了一种修道思维的根本不同,周东东所代表的紫云仙宫对于魔修妖物的主流看法是利用和抹除,而幺儿来自棋盘山,和妖物动物的相处占据了她以上的人生,她对于妖物的看法则更像是陪伴或者驯服。 当然两个人才七八岁,所以都有其极端且幼稚的一面,比如周东东杀妖太过果决几乎毫无心理负担,都未必将对方视为能沟通的生灵。而幺儿也没意识到和魔修混在一起的妖即便看起来与棋盘山的伙伴相同,但并不能归为一类。 “你能不能每天抓紧时间修炼《万兽谱》,早点化形,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捉鱼找草药之类无聊的事情上。”周东东看着幺儿在下面吃烤鱼的模样很是不理解。 明明有储物袋,偏偏每天都要自己生火做饭,还要采摘野果,都已经炼神境的人了,还因为看到一棵野山参而开心不已。 两百根山参都未必比得上周东东口袋里随便拿出一粒丹丸。 可偏偏幺儿对于山参爱不释手,撅着屁股花了一个时辰才全须全尾的把它挖出来,周东东看的着急,便想用法术帮她,被她一顿好骂。 说‘什么都靠术法,你长手是干嘛的?’ 周东东心说‘我长手自然是用来放术法的!难道是用来挖山参刨土坑的?’ 反正这几天的日子总结起来就是,大事小事看法皆不同,大架小架不吵白不吵。 但总归没有分道扬镳。 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发现了唐真让他们俩凑到一起的原因,并觉得自己能做好唐真的任务。 周东东的判断是,师兄之所以让幺儿来找自己,是为了甩锅。 根据幺儿的说法,师兄应该应了吴慢慢师姐的要求想给幺儿传道解惑来的,但显然失败了,原因就是幺儿的修行常识修行理解都太弱了。 她甚至连自己的功法都有些一知半解,她修行遇到的问题太基础了。 就好比求问一个绝世剑客剑法精要,人家张嘴闭嘴都是些‘无剑胜有剑’、‘剑在心中不在手里’之类的话,结果你问人家,“大哥,这个回剑入鞘怎样能不扎手一次成功啊?” 绝世剑客没有打你,反而把你推荐给了他的小师弟,这已经充分说明吴慢慢和唐真之间友谊的珍贵了。 周东东早已习惯完成师兄交代下来的任务,他觉得只要完成师兄一定会见自己的! 而且这也不难,只要每天讲些,早晚能讲明白的。 可惜他只要开始说这些,幺儿就开始打盹,倒也不是故意的,纯粹是一听课就困。 朽木不可雕也。 幺儿对于这件事的判断就没这么复杂,她觉得唐真让她来是照顾顺便教育一下这个自己的小师弟的。 没错,她真是这么想的。 理由就是这个周东东几乎完全没有生存能力,识不得野果有没有毒就不说了,抓鱼也是不会的,更可怕的是他连不用道法生火都不会!我的天,这么大孩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在山里生火!万一哪天落进荒山岂不是要饿死? 在她眼里周东东实际上是个笨蛋,除了会打架会术法,其他的啥都不会。 而且做人太过凶恶,杀心太重。 唐真是一定担心自己小师弟第一次下山不像自己这么有生活经验,才让自己来教他的。 只是这个家伙根本不肯学,就只在旁边抱着那边长长的剑看着她忙前忙后。 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第69章 公子问因,女子答名 这一路山道上屏姐再没有提过让他们拜入山门的话题,反而认认真真的当起了导游,她真是个做导游的好材料,口齿清晰,眉目飞扬,最难得的是她真的很爱这玉屏山,所以每每讲到欢喜处,那外溢的骄傲与开心便多多少少有感染到唐真与红儿。 让二人的注意力不至于完全被辛苦陡峭的山路所占据。 穿过云层,山路已经走完大半,这里人为建造的景色便开始逐渐减少,反倒是两侧的石壁上写满了各色诗词,想来是每年开放参拜时,望山城的才子都会来此留下一年里自己的得意之作。 好玩的是这题诗题句写的倒是中规中矩,但每每在结尾留下自己名字时,那真是一个个大的出奇,好一番笔走龙蛇,文人那点小心思实在是藏不住啊。 走过了这片文采飞扬的岩壁,就遥遥可见山顶道观的大门了,这最后一段石阶修的是出奇的高与直。 “这最后一段叫做通天路,之前让挑夫挑上来的人,到了这里便也不得不亲自爬着一段,为的是提醒来访者求仙问道需亲力亲为。”屏姐介绍道。 这当然只是宣传策略,真要亲力亲为哪还会安排挑夫呢。 如今已经到了山顶,山风微寒,好在日光赏暖,一路行来的疲惫随着越来越开阔的视野慢慢消散于天地,让人生出一种征服了山川的满足感。 “啊——~”红儿突然对着云雾大声的喊,声音传的很长,落入了云海。 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展露笑颜,张开双臂对着唐真示意。 唐真笑了笑,也学着她双手拢出一个小喇叭对着云海全力的喊,“喂——!” 喊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连这两天因为《罗生门精解》而压抑的心情也舒畅了很多。 唐真扭过头问道:“屏姐,这是最后一段路,我也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为什么想要我们拜入这玉屏山。” 按之前的说法,那当然是因为红儿和姚安饶的天赋。 不过到了此时,大家都知道这个说法站不住脚,因为玉屏山的存在本就不是为了培养多么厉害的修行者。 它只是天门群峰与望山城的桥梁,那招收有天赋的弟子便完全没有意义。 你找几个天赋一般且眼界短浅的外门弟子,每年喜滋滋的在这山上迎来送往,拿着金银分红,大家一起开心不就好了。 比如这个屏姐不就是享受着如今这玉屏山给她的导游工作,丝毫不因修为进益缓慢而苦恼,不是所有人都向道,有些人修几年道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过凡人生活罢了。 屏姐看向唐真,突然愣住,这少年突然有些不一样起来,那个酒量不好,说话直白的普通人怎么突然这么看着自己? 白色的抹额下那双眼睛平静的过了头,让人好生害怕。 此时她才惊觉这个人上上下下哪里也不算普通,一身白袍洗的干净,头顶奇怪的白色抹额,长相此时来看颇有风采,一路上说起修行事头头是道,但偏偏并无修为,身旁还跟着两位天赋极佳但性格各异的女孩。 可自己之前怎么就是觉得他平平无奇呢? 恍惚间,似乎这少年仅仅直了直背,便成了另一个人。 “屏姐?”红儿轻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自觉失态赶忙道歉。 唐真摆了摆手,“走吧,咱们边爬边说。” “其实原因也简单,怕是爬不到道观就说完了。”屏姐声音有些低,但是表情并不低落。 “因为玉屏山要被取缔了。” 唐真沉默向上爬着,也不知听没听到,不过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便一并都讲出来吧。 “天门二十八峰,除去主峰二十八座,还有副峰一百零六座,杂峰三百余座,其中杂峰并不记入天门名册,只要随便找个山头有几间屋子一位筑基境师父几个入道境弟子便算是天门山脉的宗门之一了,但对外不可自称‘天门二十八峰’所属。”屏姐声音缓缓,这些消息说起来也如她介绍玉屏山景色一般流畅,但并不是因为她总与别人提起,而是因为这些信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的过。 这是她的心魔。 “玉屏山虽然小,但也是一百零六座副峰之一,对外可自称‘天门二十八峰’门下,不过副峰每几年便会考察一次,有些破落的便会降为杂峰,有些杂峰出了两三个厉害人物便有机会成为副峰,这里面除了称号地位,还涉及修行资源的分配等等。” “既然你们玉屏山是天门二十八峰用来与望山城的凡人连接的桥梁,应该地位较为稳固才是,只要你们起到应有的效果不就好了?”唐真开口问道。 他的意思是,你这玉屏山不是天门二十八峰的直属宣传单位吗?只要起到应有的宣传作用,应该就不用受修行进度等其他绩效的影响吧? “本该是这样的,但最近几年主峰那边似乎有人想要脱离凡人,将天门诸峰整合成真正的修仙大宗,所以玉屏山便有些碍眼。” 唐真点头表示理解,未必是近几年,这种想法肯定是天门二十八峰成立以来一直都有,应该是最近这些年愈发强大,至于原因嘛。。。不会是因为玉蟾宫这几年愈发势微吧? 唐真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那岂不是要追溯到自己当年杀出玉蟾宫并大骂南瞻部洲修士的因果上? 怪不得!昨天中午屏姐喝多了要骂自己! 原来一切都在这里。。。 唐真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屏姐,但屏姐此时正在自己讲述的事情里并没注意这些,只是继续道:“当然,这只是大势,并不是我们玉屏山能解决的,真正近在咫尺的考验是副峰必须保证有一正一副两位山主和两位以上的供奉,最低筑基境至少有一位炼神境,同时还要有入道境弟子若干,不少于一人。” “这些是最低的要求,若只是堪堪达到也未必可行,不过这些年我玉屏山也积攒了一些人脉,主峰那边有人告诉我,只要我们过了这条线,起码还能保住玉屏山副峰地位三年。” “那你们差多少?”唐真有些好奇,这个要求真不高吧! “差一位炼神和入道境弟子若干。。。” “啊?”唐真无语,所谓最低标准便是一个炼神境山主,三个筑基境,加上随便几个入道境。 结果你最主要的炼神境没有,最简单的入道境没有,就剩三个筑基境了?还包括你?。。。这也太落魄了点吧。 说真的取缔不冤啊。 屏姐看唐真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 但只是笑了笑,并不觉得冒犯,反倒是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其实本来山中是有两位炼神境的,但前年两位外出做任务出了意外。” 唐真敏锐的意识到,这意外。。。不那么意外吧。 看来这天门二十八峰的内部分歧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啊! 他看着屏姐的表情便知出意外的人和她应该关系亲密,于是便也轻声安稳几句,“听下来,如今的玉屏山实在不是你的责任,有大人物争斗波及到了而已,你已经尽力了,便不用太操心,变成了杂峰你不也依然当导游吗!要愁也轮不到你来愁。” 此时最后一段山路已经快到尽头。 红墙木门上牌匾书着三个大字‘玉屏观’。 屏姐一步跨了上去,掐起腰回过头,山顶的风大,衣袍飞起,这个姿势显得很潇洒。 “这可不行!我还没告诉过各位我的全名吧?” 她的脸上不再有悲伤哀怨,只有满满的生命力与欢喜,她大声而自豪的说给这峰顶仅有的两人听。 “小女子姓王,名玉屏,这玉屏山就是家父生了我后改的名字,在下不才,正是这小小玉屏山的山主!” 劲服男装,高挑强劲,自称女子,负山而行。 第70章 许是知之甚少,但要事事亲为 王玉屏自己说的自豪。 但唐真却很难不替她感到些悲凉,一个山门让如此筑基境做山主,再怎么乐在其中,也难免让人觉得可怜。 面对困难人笑的越欢,旁人越是不忍看。 既然不忍看,那便进观吧。 进入玉屏观,先看到两座小楼,红漆环绕,楼内分别放置一钟一鼓,钟鼓楼上还有一副对联‘晨钟袅袅,花草嫉妒童颜鹤发。暮鼓声声,风雨难过玉美屏舒。’ “这是家父当年亲自题的。”屏姐看着那两行字轻声说。 唐真细细打量, 然后点头道:“能做到如此程度,厉害。” 他指的不是这对联上的字或者文采,而是以这晨钟暮鼓为底形成这护山法阵的巧思,站在这钟鼓楼前,隐隐可觉风向改变,山风的料峭化为柔和,日光的酷烈变得温暖。 一套人阶阵法,但却同时兼顾了‘聚灵’和‘防御’的功效,配这幅对联绰绰有余。 屏姐听到这话笑的开心,便继续将二人往观里引,过了钟鼓楼就算正式进入玉屏观,入眼便是一棵巨大的老榕树,看起来已沧桑数百载有余,十数气根垂落,树荫遮盖了整个前院,已然有了‘独木成林’之感。 漫步穿过树荫,迎面便是主殿和偏殿,殿里供的都是些南洲民间常见的道家仙人,比如唐真就在主殿左侧首位看到了一个托着月亮的蟾蜍石像,牌位标注为大妙长生白玉蟾祖师。 屏姐粗略的领着二人逛了逛,修仙者对于所谓的神仙大多并不在意其能保平安还是保生子,一般只是问一句,他活着的时候啥境界? 由于此时闭山,观里没有香客,殿宇内安静的有些过分,只有三人脚步声,在这些高大神像的俯视下,让人忍不住压低了说话声音。 “这里是外殿,只有每年开山祭拜时才会请人打扫清理一番,平常只是每月固定擦拭一下神像罢了,后殿才是玉屏观的修行之所。”王玉屏带着几人绕过主殿。 所谓的修行之说,实际就是生活的所在,后殿的面积比前殿要大不少,但并没有那种很大的殿宇和广场,而是由一个个小院子切割,随着山体高低错落,规制并不整齐,但让人觉得有趣。 而且这里已经开始有了人生活的痕迹,比如厢房前的水缸里半满的清水,竹竿上晾晒的衣物,窗下半倒不倒的几棵小葱。 “咱们先去议事堂,那里主要是用来接待客人的,想来姚小姐应该已经到了才是。” 一路七扭八扭了几个小院,终于看到了那个稍大一些的‘议事堂’,此时木门已大开,但里面却听不见什么说话的声音。 三人迈步而入,发现屋里也有三人,主位上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瘦瘦的白脸男子,面色古板,长得并不出彩,第一眼看上去有些木讷。右客位上则坐着一个穿着常服的小胖子,面相憨厚,此时正不断抹着额头上的汗。 而姚安饶则安坐在左侧客位上,一脸恬静的饮着茶。 随着王玉屏带着唐真红儿进来,房间里的气氛终于开始流动,那主位上的白脸男子一下站起,这人不仅瘦而且还很高,站在那道袍笔直垂落,像是根细长的木板。 此时那张白脸上黑着脸。 “吴师弟,你先带客人去厢房歇息!我与山主有些话说!”这口气就不太像是欢迎唐真等人的样子。 那小胖子赶忙点头起身,笑着示意唐真等人先与自己来。 “你们先自己逛一下,我和郭师兄聊一聊,然后中午咱们在观里吃个便饭!”王玉屏对三人歉意一笑。 “来,三位贵客爬了那么久的山路,先与我到客房饮几口茶歇歇脚。”小胖子笑的和善,态度很是友好,一身虽然有些肥,但并不显得油腻,反而憨态可掬。 唐真自无不可,爬了半天的山,是该饮两口茶水歇一歇了。 “你们也太慢了。”姚安饶伸了个懒腰走出议事堂,她已经喝了两杯茶水了。 “你惹到那个郭师兄了?”唐真问。 “我可没有,我上来时他就那副表情。” “不不不,先生误会了,与这位姑娘无关,是我那师兄他。。。”胖子赶忙解释,但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的议事堂里已经传来了压不住的对话声。 “胡闹!为什么带着凡人上山?现在观里还不够乱吗?”这是那个郭师兄的声音。 “当然是为了找两位有天赋的入道境弟子。”屏姐的声音也有些大,“难道就坐在这观里,每天指望玉女峰帮忙吗?” “没有炼神境,入道弟子又有何用?这几个月下来,你还没看明白吗?” “那也总好过。。。” 。。。 随着逐渐走远,议事堂的声音也变得听不太清了,姓吴的小胖子引着三人进了一间相对干净的厢房里,微微拱手,带着几分无奈的笑道:“抱歉啊,让各位见笑了,我那郭师兄性子有些犟,说话不太好听,冒犯了几位,我替他给几位赔个不是。” “吴师兄不用介怀,若是观里不方便,我们歇会就即刻下山。也是我们来的不巧,观里的情况屏姐于我等说了些,你们要忙些正事。”唐真倒是很体谅对方。 “别叫什么吴师兄,叫我小胖就行!你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然到时候山主要发飙的。”胖子见唐真并不怪罪,也笑了起来,“其实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如今山里的情况,我们也做不了啥事,不过是干瞪眼罢了。不如来些客人大家吃点喝点开心开心。” “哦?我听屏姐的意思,你们应该忙着找炼神境供奉和入道境的弟子,她为了找我们可是用尽了手段。”唐真看对方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和屏姐所说有些不同。 胖子摆了摆手,也是一屁股坐了下来,掰开架势便要与唐真说道一番。 “哎,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山主其实是我与郭师兄的小师妹,家师死了后她便继承了玉屏山,但你也知道,她虽然聪慧但修行天赋实在不好,让她处理观里的修行和天门群峰那边的交际难免要吃苦受累遭人白眼,还未必讨得到好处。” 唐真点头,大多数修行者未必瞧不起境界低的,毕竟谁都是那么过来的。 但八成瞧不起天赋低的,因为人总要找些优越感。 “所以我们最早商议的就是郭师兄主管观里修行和天门群峰相关事,小师妹呢,就做她擅长的与望山城的凡人那边的交际安排。”小胖指了指天门山脉的方向又指了指望山城。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屏姐一身的红尘气。 小胖长叹了一口气,全身的肥肉都塌瘪了一些,像一个漏气的气球。 “所以自打师父走后,天门主峰那边的事她一直只知道个大概,有些事呢,我们也不想让她白白操心,便只是说些不太打紧的地方。这也导致她对如今玉屏山的情况过于乐观了。”说到这他看了看窗外,确定议事堂那边还在吵架,便继续道:“我接下来的话还望几位莫要告诉我那小师妹。” 唐真点头,姚安饶发呆,而红儿则专心泡着茶。 “天门主峰那边虽然有人要保我们玉屏山,但要废除玉屏山的力量更强大,而且已经不是在门规内简单的施压了。”胖子指了指厢房外面,“我们玉屏山之前再落魄也还有十几个杂役和弟子,有几人都已入道了,可你看如今这观里。” “恐吓?威逼?”唐真问。 “嗯,这天门山上的修道者多是来自天门山脉周围,这些刚刚入道的弟子都有家人在望山城里。”胖子面色愤慨,“刚开始是一个一个告别,后来就是三五个一起,郭师兄也不想让他们受牵连,便都放行了。” “昨天,最后四个也一并放下了山,还是小师妹送的他们呢。” 唐真想起了昨天中午酒楼里年龄各异的四人,怪不得当时他们都不敢拉屏姐起身,原来是玉屏山上的弟子。 而屏姐不仅送他们下了山,竟然还请他们吃了顿散伙饭,确实厚道。 第71章 凡人酒,仙人笑 “这玉屏山就是小师妹最重要的东西,若是让她知道这些,难保不会跑去主峰胡闹。于是我跟郭师兄就让选择离开的人告诉小师妹,他们之所以下山是因为天赋不好,这辈子也没法筑基,实在熬不住了。”小胖有些怅然,“实际上有的被威胁了家里,有的担心报复,还有几个担心前程的。” “结果屏姐真的信了这个说法,才四处找有天赋的入道弟子上山,这样既能帮助玉屏山通过主峰考核,未来又不会有这种离别?实际上谁上山都会被威胁,玉屏山根本留不住人。”唐真忍不住摇头,在修行相关事上,王玉屏实在有些天真过了头。 “公子也别笑她,我师父生前就没让她接触过多少修行者,她是由师母带着在望山城里长大的,每年春节才会来玉屏观待几天,师父觉得她既然没有天赋,不如做个富贵喜乐的凡人活过这一生。” 唐真越来越好奇这个死去的前山主了,修为尚且不说,眼界该是足够的,怎么就死了呢? “唉!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小胖站起身,“我这人话密,感谢公子肯听我这些牢骚!” “我得去给各位做午饭了,不然来不及了,诸位可自行在观里参观,没什么禁忌,只是别太靠近悬崖,还有不要当着山上那猕猴群的面吃东西,若是被抢了些小玩意也不用担心,过后我帮各位再要回来。” 唐真有些震惊,“你亲自做饭?” 这筑基境在外面或大或小也是个神仙了,这胖子只说修为该与那坐镇北阳城的云火道人仿佛,竟然都沦落到生火做饭的地步了,这玉屏山不如改做那落魄山好了。。。 抱歉,我忘了落魄山不落魄。 “观里就我们仨人,郭师兄只会煮粥,小师妹只会吃,当然只能是我做了。你看我这样也该猜到我没修道之前是干什么的~!”小胖一拍肚皮,大肚子一阵摇颤,难怪他穿着一身常服而不是道袍。 “干。。厨子?” “没错!”胖子露出骄傲的笑容道:“我以前可是望山城天门大酒楼的掌勺!今日中午各位可有口福了!” 这骄傲的模样和屏姐介绍玉屏山时如出一辙。 这玉屏山没落不是没道理的,三个筑基境,一个想着当导游搞旅游开发,一个热衷于做饭的厨子,也难怪郭师兄的脸那么黑。 不过这小胖倒是没有吹牛,这午饭确实做得色香味俱全,尤其是有一道鱼头汤,汤色奶白,入口香甜,回味鲜美,喝一口便觉得肠胃都暖了起来。 餐厅就设在了议事堂里,即便脸色不好,那个郭师兄也还是坐在了席位上,还主动给唐真递了筷子。 屏姐更是不用说,招呼人、摆菜、倒酒哪都有她,好家伙,唐真感觉回到了上一世回东北过年的氛围,家里总有这样的人带动着全家的氛围,热热闹闹。 酒菜摆好,大家落座,自然由山主王玉屏发表讲话。 她丝毫没有受中午与郭师兄吵架的影响,此时满面喜色,举着酒杯站起,对着唐真三人道:“大家虽然无缘在同一个山门修行,但能同桌吃饭也是缘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求得共枕眠!’咱们一桌吃饭怎么也修了五百年,大家可要珍惜。” 又俗又老套的酒桌场面话,但屏姐说的很认真。 唐真也只好站起,端着酒杯道:“屏姐说笑了,等我们拜进了天门二十八峰,大家怎么就不算在同一个山门修行呢?” 唐真的场面话也不差,还顺便祝福了一下玉屏山能通过这次困境。 众人都笑,连拉着脸的郭师兄也微微对唐真点头。 “干!”大家举杯共饮。 屏姐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她真的很爱笑,似乎只要有一点开心的事她就能用来冲淡所有悲伤与烦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色越来越红了。 “屏姐,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唐真问道。 “嗯?我咋了?我没事!”说完这女人,砰!脑袋砸在了桌子上。 唐真确信这一幕他见过。 昨天中午,在酒楼二楼,她就是这么砸在自己桌上的。 “哎呀!她是不是又忘了吃药了!”小胖一拍大腿道。 “什么药?”唐真问。 “玉屏酒量不好,又要常在望山城里参加酒席,所以随身常备了一瓶解酒丹,每每与外人喝酒前先吃一粒。”郭师兄声音平淡,但解释的很仔细,“不过在与自己人吃饭时便总会忘记。” “解酒丹?”唐真似乎抓住了什么。 “那现在拿给她吃?”红儿问道。 郭师兄淡淡摇头,“必须提前吃才有效,醉倒之后再吃就晚了。” 提前吃。。。唐真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醉倒的屏姐,突然觉得她聪明的有些傻,傻的又有些可爱。 “看起来你不是酒量最差的了。”姚安饶也想明白了,看着唐真打趣道。 胖子和郭师兄都是不解,于是唐真便将昨晚的事讲了一遍。 “我猜屏姐找到我们住的客房时,并不是第一时间敲的门。而是先去收买了店小二,然后再吃下了解酒丹才敲门的。当时在屋里她一直左顾右盼,我们还以为她是紧张的,实则上她就在等那个小二问话,实际上那酒席是她早就定好的,她并不擅长与修仙者谈判,但她擅长与凡人在酒桌上聊天,所以她绞尽脑汁将我们带到她熟悉的酒桌上,再运用解酒丹打出我以为她酒量不好的信息差!” 唐真举了举酒杯,“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昨天中午她喝点土酒就醉了,结果昨天晚上千杯不倒,还有那小二敲门的时机,饭菜送来的速度,处处是巧合。” 正说到这,本来躺下的屏姐猛地抬头,大声说:“那小二来晚了!明明说我进去后就来敲门的,我还以为他不来了呢!” 似乎还有些生店小二的气,说完脑袋又往下砸落,要不是郭师兄眼疾手快托了一把,又要砸在桌子上。 “看来这喝多了但能听见旁人说话的本事倒是天生的。”姚安饶看着她道。 终于大家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连郭师兄也翘了翘嘴角,温柔的看向自己这小师妹。 唐真笑的很畅快,一是因为自己酒量果然没有那么不堪,二是因为眼前的一幕让他想起了曾经与好友们相聚的时光,大家吃吃喝喝大声欢笑,哪管什么屋外的疾风骤雨刀剑长枪。 所谓苦难,不是需要每时每刻都记在心里,背在背上的东西。 玉屏观里好一顿宾主尽欢的午饭。 吃完了饭,胖子又劝唐真,喝了酒不好着急下山,于是又多留几个时辰喝茶解酒。 结果再回头太阳都开始西沉了,小胖自然的提出:“住一晚!在这山上住一晚!我们客房又多又干净,别客气!这大黑天还要赶回望山城,客栈能有我们这里舒服?明早再走,我给你们搞点只有山上才有的土特产。” 唐真自无不可,红儿也没什么所谓,只有姚安饶吵着出了一身汗,要洗澡!不然睡不了觉。 于是郭师兄和小胖从山间清泉打来了不少水,三个男的呼哧呼哧烧了三四缸热水,让红儿姚安饶和屏姐先行洗了澡。 随后三人用剩下那点温水冲了冲,结果胖子非要去山里掏些山坑螺,说是晚上才能找到,是天门山特产,水质必须极好才有,今晚抓了,放一晚上吐吐沙子,明早他收拾收拾正好让唐真他们一并带下山去。 唐真怎好让他为了自己如此奔波,便也要跟着一起去,然后郭师兄又担心小胖不靠谱,便也带着灯笼同行。 结果这道观里就只剩下三个姑娘了。 夜间山风微凉,月光极亮,映的道观的瓦片上像是多了一层霜。 第72章 若求死,虎嘴尚温犹可救。妄想活,笑脸虽美骨尸寒。 红儿与姚安饶睡在一个厢房。 本来是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个,但姚安饶说好久没有和妹妹独处了,偏要挤进来,红儿也只好由她。 此时洗漱好的二人正在镜面前卸妆。 姚安饶卸的仔细,但红儿只是摘下了那固定在发间的红色朱钗,那满身红裙便立时化为了火焰消散,只留下里衣。 这钗子是凤凰灵宝,但并不是红儿的灵宝,唯一她能使用的功能就是戴在发间的时候会出现一套红裙子,大抵是姜羽当时看她的裙子太破了,感觉就像南红枝受委屈似的,才会如此安排。 “倒是蛮便捷的。”姚安饶坐在那梳着头发,随意点评。 红儿沉默的看着手中的钗子,她是真的不想要,但她没得选,这钗子只要离开了她的头发,便绝不会离开她的手掌,即便红儿松手,它也会温柔而有力的贴着她的皮肤,像是一块吸铁石。 它像是要化为什么死死缠绕她的幽灵。 唐真试过替她摘下,那钗子倒也听话,但只要唐真松手它便化为火光回到红儿头上。 姚安饶试过全力去扯拽,结果姚安饶握着它的手发出滋啦响声,那钗子似乎突然被火淬炼,差点直接烧陷进姚安饶的皮肤里,就像是去握一块烤的发红的铁块。 但红儿本人则毫无感觉,这只钗子可以识人。 这必然是姜羽的手笔,但唐真和红儿都避免去讨论她这么做的意义。 因为若是细致分析,姜羽的心思便会被拆解的很阴暗,他们宁可对方只是为了保证唐真和红儿安全做出的补偿。 但姚安饶可不忌讳这些,她本身就很阴暗,自然不介意把姜羽想成阴暗的人。 “你说。。。她这么粘着你,是不是就是防着你偷吃了她师兄?”姚安饶对着镜子说。 红儿不答,随手将钗子的尖顶在指肚上,然后松开另一只手,那钗子便只与她的食指肚有个小小的接触面。 看起来就像是扎进了她的食指肚里一样。 “你说如果你去诱惑你家狗安,在到最后一步之前,它是先烧了你还是烧死唐真?”姚安饶又问。 红儿轻轻一笑,“也许会烧了你。” “烧我干吗?我又不惦记她家师兄!”姚安饶啐了一口,又装作聊天的样子随口道:“你说这年头哪还有死了老婆还不让续弦的,也不知道那紫云仙宫是个什么迂腐破烂的地方。” 这话呀,说出口又是要吵架的。 红儿不想吵架,她知道姚安饶憋了很多更加恶毒的话,但这两个月唐真一直在侧,她便没有说出口,倒不是忌惮唐真,只是觉得跟唐真说这些实在浪费口舌。 红儿不想听。 她躺到床上,举着一只手,那红色钗子就静静的在指肚上旋转,不论她怎么动它都不肯掉下来。 姚安饶也上了床,往她身边挤了挤,“别装作听不见,闺房夜话不说这些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聊聊~聊聊~” 她声音软软的,像是在红儿耳边吹风。 红儿无奈的笑,如果她再不回话,接下来出现的就未必是这个姚安饶了。 “首先,他们不是夫妻,其次,人家也不是因为礼教才反对的,最后,留下钗子也许只是为了保护我们,那个女孩很骄傲,不会如此阴暗的。” 姚安饶也好奇地伸出手去摸那根钗子,“那是因为什么反对?” “因为那个女孩是因他而死,那份愧疚与喜欢才是反对的原因。”红儿的回答并不出彩。 “可是她已经死了。”姚安饶道:“这些故人就想看着那个家伙像个小乞丐一样每日消沉,最好这辈子都不再娶?” “他们说到底只是希望唐真永远是他们心目中的那个唐真,替他们成就一段旷世爱情的佳话。” 这个结论是诡辩的,即用了虚假论据,也用了以人为据,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里没有人和姚安饶辩论,她连说服的对象都没有,更不要说支持者了。 红儿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打算这么睡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现在其他人说什么你们都无所谓了,反正全天下也只有你们三个人有资格做出决定,然后一个死了,一个已经做出决定,还剩下那个打算犹豫一辈子。”姚安饶有些生气,不再想理她,大声道:“睡觉睡觉!!明天早起还要下山呢!” 红儿微微合上双眼,像是呢喃又像是回应,只是声音太小没人听得清。 “犹豫本身也是一种决定。” 这时厢房外传来了男人的笑声,听起来小胖唐真他们收获颇丰,此时正在商量哪种做法方便保存。 听着那个人的话语声,红儿呼吸逐渐平稳,嘴角却有淡淡的笑容。 。。。 翌日 清晨峰顶的阳光极盛,冲破了窗户纸,蛮横的照亮着整间屋子,唐真伸了个懒腰,只觉这是两个月来自己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一个人一屋确实放松了许多。 尤其早上醒来是被鸟鸣和阳光叫醒,他穿好衣衫,推开了厢房的门,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定是没睡醒,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看到这一幕。 就在眼前的庭院里,一个穿着绣金丝纹理道袍的俊俏男修士正与一个漂亮的女孩说笑,准确来说是他一直在说,女孩只是笑。 笑的温暖如春风,眼睛都眯了起来。 笑的那男修士越说越起劲,竟然要去牵那女孩的手。 男修士,唐真不认识,但由衷有些佩服。 女的,唐真倒是蛮熟的,姓姚,叫安饶。 这年头都这么追求刺激了吗?你要是实在想挑战肾上腺素你去薅老虎须子啊! 你跑去搭讪姚安饶? 正当唐真打算说点什么拯救一下那个人的余生时,一个女声先响了起来,“金桧!起开!离我的客人远点!” 王玉屏像是一阵风一般从另一侧杀了出来,直接挡在了那个俊俏修士和姚安饶中间。 被叫做金桧的那男修士立刻皱起眉毛。 他长相不错,尤其是一身金色花纹的道袍加身,颇有几分贵气,只是眉眼有些近,此时一皱眉就露出几分小气模样,让人觉得不喜。 “王玉屏,你抽什么风,没看见我在和这位姑娘在讨论修行问题吗?你要是闲的慌就滚去凡人堆里玩!别到我们修士堆里显眼!”显然他与屏姐相识,不过看起来关系极差。 王玉屏眉毛一竖,指了指脚下,“这是在玉屏山上!这里不欢迎你!” “你说不欢迎就不欢迎?天门山所有山脉都是我天门二十八主峰所属,你一个即将除名的副峰怎么敢这么和我金童峰说话的!”金桧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特意着重咬了咬金童峰三个字,还看了看依旧在笑的姚安饶,似乎希望对方能露出些其他表情。 可惜对方笑的还是那么甜美可人,却并没多出什么惊讶之感。 “金童峰在主峰只是第六位,又不是第一位,在我们玉屏山说话并不管用。”郭师兄也被喊声吸引了过来,他穿着一身黑色道袍,负着双手冷冷的看着金桧。 金桧看到郭师兄,似乎有些忌惮,但为了在美人面前出头,还是咬牙道:“郭二郎,你别太嚣张,真以为自己有点天赋就能保住这玉屏山?” 郭师兄也不回答,只是对着对方缓缓伸出手掌,他的手臂上隐隐泛起寒光,“你是滚还是不滚?” 唐真眉毛一挑。 呦? 这不是仙胎吗~ 第73章 无谓口舌,各有所思 化灵为仙,吞仙入体,养以道念,用以灵修,恰如凡人养胎,故名仙胎。 从此时郭师兄身上发出的威势来看,真元数量纯度应该胜于师姐,加上这袖袍中那攻伐之气过于明显的仙胎,此人战力在筑基境里当属前列。 当然这是不考虑斗法经验和临阵的情况,要记得师姐在朝阳城被十几个筑基境围殴,最后还反杀了一个,战力这种东西,有时候看一个人的逼格,比看一个人的境界准确的多。 唐真看着郭师兄的手臂,有些满意,这才是他熟悉的筑基境修士! 要不一心修道,要不追求力量,反正肯定不该是导游,更不该是厨子。 “这仙胎与云火观主的比起来哪个更厉害?”红儿轻步走到他的身后问。 “云火观主比郭师兄差之远矣!”唐真很笃定。 仙胎也分优劣,除去那些功效特殊的,大体上与化仙灵物的本质有关,比如一颗石头即便成了灵物化了仙,能起到的作用也不过是驱使着砸人,又或者云火观主的火烧云,说到底不过是带特效的火攻。 真正优质的仙胎往往是极其难得的天然塑性再加少许人工锤炼,比如郭师兄袖袍里的那柄藏而不露的铁剑。 此剑应是一块长得很像剑的金石,在生了灵气后,被高人略微打磨,开了锋,如此化作仙胎便攻伐之力胜于其他化灵金石十数倍。 这一剑下去,普通的筑基境防御术法不过是筷子捅豆腐。 金桧冷笑一声,“郭二愣子,你真当自己那点手段天下无敌了?说到底也不过是筑基境!” 郭师兄不再说话,他刚才问过对方滚不滚了,既然不滚那就只好打出去了。 铁剑嗡鸣,便要飞出袖袍。 “哎呀,郭师侄!”一个带着笑意和些许埋怨的声音响起,“怎么两句话没说完,就动手了呢?你看这!多伤和气啊!” 一个笑容满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道人有些匆忙狼狈的出现在场间,就站在金桧身后。 看着着急忙慌的,似乎紧赶慢赶才赶上,但他的出现根本没有过程,没人知道他是一直都在还是刚刚来。 唐真挠了挠额头,炼神境快圆满了,手段也不错,就是戏太多了。 “见过长风师叔,敢问金童峰来我玉屏山所为何事?”郭师兄的剑没有射出,但也没有收回,就那么在袖袍里缓缓游荡。 “我们听说玉屏山新收了弟子,特来看看。”山羊胡老头笑的亲切。 金桧替他翻译的很准确。 “你们玉屏山马上就要除名了!何苦耽误人家修行!你们不顾我天门二十八峰的颜面,我金童峰自然要照顾!我们今日就是来接人的!这位师妹日后便是我金童峰的人了!”金桧一边说一边伸手要去拉姚安饶的手,他伸的很自然。 但握了个空。 “拿开你的狗爪子!” 屏姐及时的拉着姚安饶退后了一步。 金桧冷冷的看向屏姐,他真觉得这个凡人有时候完全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但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还是冷笑道:“王玉屏,也不知道谁是狗爪子,人家未来大道可期,可没必要向你一样烂死在这破山上!你以为抓着人家,人家就要留下来?你问问人家乐不乐意?” 郭师兄的剑嗡鸣声越来越大了,他似乎被金桧的哪句话激怒了。 “你吓唬谁呢?就凭你们玉屏山都不够我师叔一个人打的!我倒要看看你们今天能不能拦得住我?”金桧仗着身后的长风大胆挑衅整座玉屏山。 回应他的是一声钟鸣。 来自山门的钟楼里。 所谓晨钟暮鼓,辰时敲钟酉时击鼓,如今天已大亮,钟响自然不是为了报时,而是助威。 屏姐的手里握着一块令牌,上面玉屏两个大字很是显眼,这是玉屏山的护山阵法。 院子里开始缓缓起风,隐隐有向金桧与长风相逼的架势,虽然这晨钟暮鼓并不是什么绞杀阵法,但若全力催动,对炼神境造成干扰的能力还是有的。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刚才那宽阔的钟音还在院内回荡。 “哇呀呀呀呀——谁在闹事!!” 吴胖子终于听到钟声赶了过来,此时他腰上系着围裙,左手一把菜刀,右手一个锅勺,显然刚才在做早饭,此时挥舞双手大叫着杀将进来,好似那戏台上的关二爷亮相。 实在丢人的紧。 看到场间局势还算平稳,吴胖子怒视了一眼金桧长风,踱步走到了唐真身边,完全无视了唐真想装作不认识他的表现。 “什么情况?”小胖低声问。 “我还想问你呢?什么情况?你们昨晚不是说只是搞些下三滥的手段吗?这都直接打上门了。”唐真也低声回应。 小胖一愣,“啊!我知道了,前天不是已经把最后一批弟子杂役送走了吗!接下来就该对付我们仨了,我们仨命都在这玉屏山上,那些小手段没用了,今日可能是要来闹个大的!” “那我们来的可是还真不巧啊。”唐真笑了笑。 小胖深以为然的点头,接着道:“不过应该打不起来,总得找个由头不是,不然他们跟主峰也不好交代。” 两个人这边嘀嘀咕咕,场内局势再变,长风感受着阵法的压制,默默估算,自己应该能顶着这阵法控制住玉屏山三人,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动手的由头。 “说了,大家别伤了和气,我们这次来也是为了这位姑娘的未来啊。”长风笑着道。 金桧立刻给师叔做起了翻译,“姚姑娘,你且说,你是要与我去天门第六峰金童峰共求大道,还是留在这破山上枯耗光阴!” 他指着姚安饶,众人目光便也都看向姚安饶,屏姐低声道:“妹妹,不用听他的,我能给你介绍别的好去处,不比金童峰差!” 姚安饶只是在阳光下笑着摇头,带着几分呆呆的道:“我只和我妹妹在一起。” 说罢伸手一指站在唐真身后不言不语的红儿。 于是大家又看向红儿。 金辉眼前一亮,他刚才注意力全在姚安饶身上,都没发现场边还藏着如此艳丽的红裙姑娘,“好啊!姐妹一起修行!我辈修行者最忌孤单。” 他一指红儿,“你也随我一道回金童峰。” 随后他又看了看站在红儿身前的唐真,这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以前也没在玉屏山上见过。 他扭过头对着姚安饶问道:“那是你们兄长?没有修道天赋虽然不能上山,但我金童峰可以给他在望山城置办个好住处,以后每年你们都有机会见面的!” 姚安饶笑的甜美道:“是我妹夫。” 金桧脸色一僵,有些难看的看向红儿道:“姑娘在下实话相告,仙凡有别,你日后有大道要追,莫要在这等凡人身上耽搁了。” 他又看向唐真,想对他说点‘要认清自己’之类的话,但却发现这个普通的青年正眼睛都不眨的看向自己,那眼神平静的让人发毛。 唐真在思考,他在想这家伙的师祖或者祖父是个什么境界,他需要由此来判断这是个临时的小丑反派,还是个阶段性反派的前置条件。 姚安饶在思考的就简单多了,她在想对方的死法。 红儿没有思考,她没有唐真和姚安饶那么无聊,唯一让她觉得有些烦躁的,就是‘仙凡有别’这个词有些刺耳,但她觉得刺耳的方向肯定和金桧表达的不一样。 三个人的静默似乎说了些什么事情,比如委婉的拒绝。 这给了屏姐很大勇气,她一指金桧,“还不滚!?” 金桧的脸色冷了下来,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不选择金童峰,即便离开了天门二十八峰,金童峰本身也可以进入一流的修仙宗门之列。 长风师叔却微微带起笑意,他指了指唐真道:“这位小公子是个凡人吧?如今不是玉屏山开山时间,不该擅自放凡人进山啊。” “他是我玉屏观新招的杂役。”郭师兄声音冷冷的。 “哦,杂役啊,那不知可否容我带回金童峰调查一二,我觉得他有些眼熟,该不会是在曾经魔修的通缉画像上看过吧!”长风师叔摆出一副回忆的样子。 玉屏山众人无语了,这种借口也好意思这么认真的说出口? “你还真不要脸啊,老东西!”屏姐怒骂,“今日有我在,你谁也别想带走!” 这老混蛋就是抓住了唐真是个凡人杂役,强行带走即便最后闹大,主峰那边也不好因为一个凡人杂役真的问罪金童峰。 吴胖子偷偷将自己右手里的锅勺递给了唐真,“拿好,一会打起来我先上,你直接往后殿跑然后躲起来,若是躲不过就砸他奶奶的!” 唐真无语,“你不是说打不起来吗?而且为什么你拿菜刀,给我锅勺?” “你不懂!武器这东西用着顺手最重要!”这话吴胖子表情严肃。 唐真连连摇头,心说你那是顺手切菜,又不是顺手砍人。 倒是院子里笑的跟花似的姚安饶听到了胖子话,认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第74章 天下男女困此事,旁人笑看旁人痴 长风道人的借口虽然蹩脚,但确实拿捏住了玉屏山的软肋,若是入道境那便是弟子,你金童峰再如何霸道也不能跑到别人山门抓走别人弟子。 但若是凡人杂役。。。 金桧冷冷的笑了出来,师叔既然已经决定动手,他便也不再打算装什么君子好人。 本来今天就是为了闹事而来,本该直接打砸抢,但由于他到的第一时间遇见了姚安饶,为了在美人面前留下好印象,才一直束缚着手脚和这些家伙讲了点道理。 问题是他确实没什么道理,既然如此,先把人带走再说! 心中恶意起,他开口道:“既然当兄长的可疑,那两位姑娘也先和我们回一趟金童峰吧!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人的!” 说罢,他再次伸手抓向姚安饶的手腕。 但这次与前两次不同,他不允许自己再失手第三次! 调用筑基境的真元,甚至施展了轻身法,所以这一下速度极快,竟是要让姚安饶躲都躲不开。 “你敢!” 屏姐横眉怒目挡在姚安饶身前,浑身真元调向手中阵法令牌。郭师兄袖袍中一柄黑色平直的铁剑已经飞出,吴胖子大喝一声冲向长风。 姚安饶手轻轻搭在剑上,她的腰上竟然还挂着一把剑?只是过于破烂和不显眼了,就像它曾经的主人一样。 姚安饶一直把师姐的剑带在身边。 唐真也伸手摸向了自己额头,那里有条抹额,抹额上有颗白色的棋子。 怎么感觉人生又开始走回了小白文的轨道,这种反派他见过的不要太多。 唐真在心中暗暗腹诽。 发动抹额吸纳真元释放术法,只要四息时间。 场间所有人几乎是同时开始动作,但最先得手还是掌握主动权的金桧。 他抓住了手腕。 一只洁白纤细的带着玉环的手腕。 对方完全没有躲避,或者说对方是突然迎出来把手腕塞到了他的手里。 他惊讶的抬起头,那是一张美丽的脸,但。。。不是姚安饶的。 那女子微蹙着眉,看了看自己被金桧抓住的手,又抬头看向金桧,眼睛里满是惊怒。 “登徒子!!” 啪——! 一个大嘴巴。 金桧被直接抽飞了出去,这一掌的真元数量比得上筑基修士的全力一击! 袖袍带起的香风带起好些落叶,遮掩了女子全力挥掌这有些许不雅的动作。 场间安静了片刻,扬起的落叶回到了地面,但是金桧已经不在场间,他在那边的厢房里,那墙上多了个大洞,人应该是昏死过了。 那仙子已经收回了手,此时正用绣帕擦拭着自己的被金桧握住的手腕,好似那上面沾了很多泥一般。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羽裳,纱绣微薄,紧贴着她的身体曲线,玲珑有致,只是那腰身过于娇软,一站一动便柔柔的软软的。她的妆容也甚是有趣,发型样式十分古朴, 钗坠多用银制和蓝玛瑙,并不如何艳丽,于是衬的她眉心那一点嫣红更是动人。 细眉丽眼低垂, 长长的睫毛被日光照出了影子打在洁白的鹅蛋脸,那红润的嘴里传出的声音弱弱的,但很有底气。 “长风师叔,这就是你们金童峰教出来的好徒弟?光天化日就敢如此轻薄与我,当我玉女峰好欺负不成?” 长风道士冷冷的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后又走出另一位年龄大一些女子,才叹了口气,心知今日事难成。 于是带着歉意笑道:“是我管教无方了,金桧也是一时失手,抓错了而已。” 到底失没失手,场上人看的都很清楚,你没看到那娇弱可人的仙子额头上还有细汗,发丝凌乱,现在还在不断地小口喘着气吗? 她刚才是一路疾驰而来,然后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手腕塞进了金桧的手里。 金桧本就全力去抓,哪里反应的过来? 这么看,这位仙子的心也蛮。。。灵巧的。 “小盈儿!!~”屏姐一声娇呼,就将那仙子搂入怀里,她本就高,加上动作粗狂,搂住那一动一笑都带着娇弱古韵的女孩,就像是搂住了一个彩塑娃娃。 “屏姐。”仙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搂住有些羞,微微推了推屏姐小声叫道。 哪还有半分刚才一巴掌甩飞金桧的模样,这推推的人心都软了,哪还推的开人的身体啊! 那仙子又看向了已经收剑的郭师兄,这一看,却是不同。 她不是在屏姐怀里扭身去看,而是低着头微微侧过,然后缓缓抬起眼眸,那丝丝软意里带着委屈,似乎是才被恶人轻薄的小娘子忍着泪看向情郎。 如何不动心,如何不心动。 如果不是金桧已经飞出去了,旁人总要上去打一顿才好。 她柔柔的声音低低的道:“见过郭师兄,是辞盈来晚了。” 入水的眸子里映着日光和那木板一样又笔直又高的身影。 可木板就是木板。 郭师兄只是礼节性的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看的唐真、红儿、王玉屏、小胖还有那个最后出现的玉女峰女子齐齐皱眉。 姚安饶没有皱眉,她只是看着被长风道人提着离开的半张脸都肿起来的金桧,依旧笑的甜美可人,不输那场间女子半分。 唐真将锅勺还给吴小胖,看着场间被屏姐搂在怀里的女孩问道:“这就是你们在主峰里的靠山?” 小胖点了点头,“那个叫赵辞盈的是玉女峰的嫡传弟子,地位很高天赋更高,那边那个是她师姐,家师还活着的时候与玉女峰峰主是好友。” “师兄!你还愣着干嘛呢?”屏姐一边搂着赵辞盈一边指向郭师兄,好像个欺男霸女的山大王,“去把昨天晚上掏的山坑螺拿过来啊!辞盈最喜欢这个不知道吗?” 郭师兄一愣,“那是给。。。唐公子带下山的。” 唐真正欲开口,那个赵辞盈柔柔的先开口了,她被屏姐搂的严实,此时只好微仰着头像是撒娇一样对屏姐说:“不行~屏姐,那是给玉屏山客人的,下次来时再让师兄帮我准备吧。” 屏姐那大姐的性格哪看的了这个,大手一挥。 “那就拿一半,拿昨晚师兄掏的那一半,小胖和唐苟安的留给他们。” 屏姐说完看向唐真,唐真连连点头表示完全可以。 郭师兄便只好去取。 屏姐对着怀中那柔柔弱弱的赵辞盈小声道:“我告诉你,他平常可是从不掏山坑螺的,这次难得他亲自出手,挑的肯定都是肉大壳薄的!下次再想吃郭师兄的可就有的等了,你真不要?” 赵辞盈小脸羞的通红,小声道:“那我就听屏姐的。” “这才对嘛!”屏姐大笑,搂着赵辞盈的腰是又上又下,简直像个油腻大叔。 唐真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他指了指赵辞盈又指了指郭师兄的背影,低声问小胖,“他们。。。?” “嘘——”小胖摇头,“你不懂。” 唐真一愣,这有什么不懂的?那叫赵辞盈的小丫头好像也没想藏着掖着啊!她那个眼神都快滴出水来了吧? 郭师兄很快拿着一小筐吐了一晚上沙的山坑螺走了回来,递给屏姐。 “你递给我干嘛?我又不吃!”屏姐眉毛一竖。 郭师兄又递给赵辞盈,赵辞盈低着头双手接过,不敢看似的低声道:“谢谢郭师兄。” “赵师妹客气。”这是今天郭师兄和赵辞盈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走吧。”那个一直冷着脸没啥表情的玉女峰师姐开口,然后冷冷的看向郭师兄道:“峰主让我告诉你‘快些决定’。” 郭师兄点了点头。 屏姐不舍得松开了赵辞盈那软软的腰身连连摆手。 赵辞盈也是一步三回头的才和师姐离开了玉屏观。 “你咋不去送送?”屏姐扭过头就去捅咕郭师兄。 郭师兄那张白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一把抓住了屏姐的手臂,放出真元细细感应,然后对着屏姐道:“你刚才调用真元,身体有些虚,一会让小胖给你熬点补元的药汤。” “嗷呜!!”唐真捂着嘴巴,原来是这样! 小胖毫无意外之色,低声道:“我就问你精不精彩?” 唐真点头,“精彩,比我想象的精彩。” “还有最精彩的是,根据我这么多年看下来,他们不是在装看不见彼此,而是真的瞎了!”小胖低声道。 “啊?屏姐感受不出来?不是一起长大的吗?郭师兄这都意识不到?那岂不是真瞎子?”唐真有些压不住声音。 “是呗,我也觉得师兄实在是瞎了!”屏姐似乎听到了一点,立刻从二人背后凑了过来,吓了两个背后议论人的家伙一跳。 只见她一脸赞同的点头跟二人道:“师兄是真一点女孩子心思都看不出来!怪不得叫他郭二愣子,他那模样哪配得上小盈儿!也不知道珍惜,纯纯大呆子!” 唐真和胖子对视一眼,默契点头。 “屏姐说得对,确实是个呆子。” 第75章 修仙路,唯利是图。凡人骨,又是何苦? 天门山脉,云层之上,两道霞光划过,正是刚刚离开玉屏观的赵辞盈和她的师姐金玲。 金玲一边御剑一边分神观察着跟在身后的小师妹,此时赵辞盈那张美丽的小脸正痴痴的发着呆,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金玲忍不住摇头。 来的时候明明是个彩袖纷飞的仙子,如今回去怎么就呆呆傻傻的变成了个情痴,还拎着一个草叶编成的箩筐,里面滴啦啦的往下掉着水珠,装的净是些山坑螺。 哪家仙子吃山坑螺啊? 想到那些螺金玲更加摇头了,赵辞盈到底喜不喜欢吃这玩意她并不清楚,但她很清楚作为一个仙女,赵辞盈并不擅长吃这个东西,每回从玉屏山带回去的山坑螺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考验。 煮熟的螺肉紧缩在壳里,正常凡人的吃法是用嘴一吸,发出“啾”的一声,螺肉便进了嘴,一个时辰能吃一大盆,直吸到腮帮子疼。 但古装仙女显然不能这么吃,而且赵辞盈也不会吸螺,也没人敢教她。 于是玉女峰的夜里,金玲就有机会看到一个穿着睡裙的美丽姑娘笔直的坐在自己闺房的窗前,将几盏烛灯挑的明亮非常。 在那微微摇曳的火光下,她微微凝着眉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写满了认真,驱使着一根炼制成了半件灵宝的银针,一点点的仔细的挑弄着手里的山坑螺。 好像在绣花,又带着一种为了科考努力夜读的书生般的虔诚,让人不住的揪心,觉得天下再大的事也不该让仙子如此皱眉为难。 山坑螺更不行! 结果赵辞盈忙碌了大半宿,吃了不到一两的肉,都顶不上她专注操纵银针掉的肉多! “唉——”金玲开始叹气。 “还没有谢谢金玲师姐今日来帮我。”赵辞盈终于回过神来。 金玲摇了摇头道:“玉屏山与我玉女峰有旧,本该出手。” 但之所以能来的这么快,倒确实是赵辞盈的功劳,她在得到金童峰要去找玉屏山麻烦的第一时间,就拉上了自己刚刚炼神境的师姐,一路疾驰,终于在事情大条前拦下了对方。 所以到达的时候她那般狼狈,想到这里赵辞盈有些担心郭师兄是不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 “师姐,我今日。。的妆是不是有些随意了。”她有些担忧的问道。 “你既然这么在意?为什么还要让那金桧抓住你的手腕?若想扇他,扇了就是,那长风自是不敢与你动手的,何苦演那一番轻薄戏码?”金玲有些好奇。 赵辞盈想了想,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当时怎么想的。 似乎就是突然想看看,如果自己被抓住了手腕,郭师兄。。。会有什么反应?有一点点想看到师兄为自己生气的样子。 越想脸越红,也顾不上回师姐的话了。 金玲只能继续摇头,心里暗骂那个姓郭有眼无珠!早晚被雷劈死! 。。。 玉屏观山门口,王玉屏送着红儿和姚安饶走出观门,胖子背着一大筐山坑螺跟在后面,这螺少说十数斤,唐真的身板要背下山,倒不如期望他和这筐螺一起滚下山来的痛快。 所以打算由筑基境的小胖给他们送下去。 王玉屏看了看那筐螺,皱眉道:“不是说分一半给小盈儿吗?怎么剩了这么多?” 小胖笑道:“赵辞盈师妹也不能背着一大筐回玉女峰啊,小筐不拿着方便吗!” “哦。”王玉屏点了点头,又问:“他们俩呢?” “刚才郭师兄叫狗安过去,说是有事。”红儿看着玉屏观,觉得这除了不适合修行真是个好地方,里面的人都很好。 “过些日子,等我们搞定了眼前这些事,就接你们来,反正你们不是也要在望山城里待一年吗?到时候住我们厢房还能省钱还有大厨做饭!你们就偷着乐吧!”小胖笑呵呵的拍了拍自己胸口。 红儿和屏姐也笑了。 观内,主殿就在白玉蟾那个石像下,唐真看着眼前郭师兄递给自己的一个小包,有一种时间回溯的错觉。 “这些是赞助,不用放在心上,听小师妹说你要一年入道,那自然要专心才好,总不好为了点凡人银两浪费时间,你且拿着,一年后入了我天门群峰,到时再还。”郭师兄那张白脸依旧严肃,但显然已经努力润色这段话了。 他递给唐真的是一包银子,具体多少不知道,但看体积怕是得五六块银锭啊,这都快赶上门外小胖背的那筐山坑螺了。 之所以叫唐真进来递给他,许是担心唐真在红儿和姚安饶面前不好意思收。 “玉屏观这么有钱吗?”唐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碰到给他钱的人。 “这些年积攒了不少,每年香火好的时候都整箱整箱的往上抬,有时候没地方放了才去换成银票。”郭师兄回答的很认真,“这里面是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些随身用的碎银子和金豆子,你慢慢用,用没了再找玉屏,这观里如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些凡人银钱。” 说的认真,听着不喜,什么富贵人家的嘴脸。 唐真摇摇头接过布兜,但觉得对方还是有话说,于是抬头打量着那个高大的背着月亮的蟾蜍石像等待。 半晌,郭师兄又开口道:“自打师父死后,玉屏为了这座山这个观一直在奔走,每周都上山下山在望山城和玉屏观中间奔波,本来观里人多时还有些热闹,但如今都走了,她难免有些寂寞,所以这两天才那么开心。” 唐真听着也不回头。 “她算不得修士,也不是个凡人,望山城里只有些酒肉朋友,天门山中除了玉女峰的赵辞盈师妹几乎也没有友人,赵辞盈师妹又是嫡传弟子见面时间很少,才养成了她如今大咧咧的性格,我想着,红儿姑娘和姚姑娘都是很好的人,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没事上我玉屏山来转转,或者在望山城里与玉屏互相多关照一二。” 这真是一个直男最含蓄的表达,在这个表达中藏着的是夜以继日的关注,直男也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看了太久,以至于看出了她想要什么。 木板一样的郭师兄此时似乎有些紧张,他也知如今这玉屏观处境不好,若是唐真担心日后牵连有所忌惮也是难免。 可是,他这两天看着玉屏的笑,便忍不住想让那笑容多停留一段时间。 唐真叹了口气,终于回过头问道:“屏姐说过的话还算数不?” 郭师兄不懂,“玉屏说过什么话?” “上玉屏山,能带亲属。” 第76章 物有所值,物超所值 郭师兄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唐真的背影,巨大的蟾蜍石像下穿着干净白袍的少年站的再笔直也显得渺小,可是那蟾蜍那明月却也无法盖住他分毫。 郭师兄没有想到对方愿意为了帮助玉屏山做到这个地步,他有些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道:“如今的玉屏山护不住三位啊。。。” “只要有了一位炼神境,过了所谓的群峰考核,不就可以了吗?”唐真的声音在主殿里回荡,有些大。 他说话声音有些大,说话的口气也很大,似乎并不避讳这些神像空洞的双眼。 “谈何容易啊。。即便求得玉女峰的帮助,也未必。。。”郭师兄那瘦高笔直的橡木板的身体在说出这句话时,也难免弯了些,好男儿何苦求人。 “不要老指望别人,你离炼神境那么近,自己突破不就好了?”唐真的声音有些不客气。 郭师兄无言摇头,他知道自己已经筑基圆满,但也很清楚离炼神境的真元量还有着一段距离,起码还要一年半载才能真的站到那个门槛之上,这不是他想着急就能做到的事。 “不就是差点真元吗?我倒是有个能帮上忙的东西。”唐真终于扭过了头,看向郭师兄。 郭师兄被他的目光看的微惊,那眼神带着笑意,并不如何坚定更多的是一种随意,好像在说什么很简单的事情,有着如此自信的人总是让人忍不住去相信。 “唐公子。。。这。。”郭师兄有些想不明白,大家都知道这唐真身上自然有些他的秘密,但若说能拿出一颗筑基直通炼神的灵药,还是太过骇人了些。 “但也不能白送,权当做个交易吧。”唐真摆了摆手,似乎在示意他不要纠结于具体什么东西帮他突破,“我有两个条件,你先听听。” “唐公子请说。” “第一入了这玉屏山后,我需要一块地建一个园子,用来生活与修行,我是身无分文所以这还需要玉屏观提供帮助。”唐真也不客气,这张嘴一个园子,也不说多大什么配置。 郭师兄想了想,“可是观里昨晚的厢房有问题?” 唐真摇头,“修行所需罢了。” “既是要如此正用,不论如何,玉屏观当是能帮就帮的,不过是些银钱损耗和几块荒山野地罢了。”郭师兄认真的点头。 唐真露出笑容,“第二件便是事关今日那玉女峰师姐与师兄说的那句‘早做决定’了。” 郭师兄微微皱眉,他没想到唐真注意到了这个,此时提起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于是开口道:“唐公子,这是玉女峰与我玉屏山的一桩没谈好的交易。。。” “我知道,我知道,私交归私交,公事归公事,玉女峰再怎么照拂玉屏山,在这种时候玉女峰主也要拿回等价的利益才是。”唐真指了指脚下,“我说的是你们交易的筹码。” “天门山脉在修行界中最广为人知的那件‘宝物’——灵脉‘灵溪洞’的进入名额。” “想不到唐公子对修行相关的消息掌握如此之深,很多外来的筑基修士都以为这个是传言的。”郭师兄意外的看着唐真。 “我只是看过天命阁发的‘洞天福地榜’。”唐真笑道,“排名第十,天门山脉灵溪洞,是洞天福地榜前二十中唯一每五年开放名额给外界修士的福地,倒是大气的很。” 郭师兄点了点头,“我玉屏山是有三个名额,玉女峰要借用两个名额十年,我如今还在犹豫中。” “我就要一个名额就够,而且我也只用进去一次。”唐真一拍手,“怎么样,我是不是比玉女峰厚道许多?” 郭师兄沉默,价格是厚道了,但玉女峰的许诺是由一整个宗门做的担保,那是有天仙境存在的一流宗门,而唐真这空口白牙就要一个名额,担保是什么呢? 其实郭师兄对玉女峰的开价如此犹豫,是有原因的,这名额玉屏观真的很需要,首先他离炼神境只差一步,若是能借助灵脉突破,玉屏山的处境就能根本上改变,其次玉屏的天赋实在不好,吴师弟又心在旁道,都是无比需要进入灵脉才能有所长进,日后才会有一丝希望提升。 这三个名额他是一个都不舍得,一旦谁今年没去成灵脉,再等个十年,怕是去了也难有太大进益了。所以即便是玉屏山到了如此地步,拿名额去换,也是用三人的未来去换了现在。 “这。。唐公子,我恐怕。。”他有些微涩的开口,忽的听到主殿外门口传来了笑声,那是王玉屏的,不知是红儿说了什么,此时笑的格外大声,然后被秋风带进了观里,又被榕树送进了主殿。 郭师兄认真侧耳听着,觉得世间最动听不过如此。 世间最重要也不过如此。 “那便是了,我且用我的名额与唐公子换了便是。”郭师兄伸出手。 大不了自己不去那灵脉,晚些炼神又何妨,让他用这个名额换唐真的承诺是有些不愿的。 但若是换王玉屏的笑声,那便换了吧。 “不是笑声,是炼神境。”唐真也笑着握住了对方,他好像知道郭师兄在想什么。 两个男人在主殿里握住了彼此的手,他们觉得自己在做一场交易。 一个觉得自己用资源换了一段笑声,物有所值。 一个觉得自己用时间换了一段友情,物超所值。 世上哪有如此不精明的交易,世上总有如此让人珍重的情谊。 。。。 玉皇顶,天门二十八峰之首,这里是二十八峰结盟立誓所在,也是二十八峰盟主的主峰,玉皇顶上最大的宫殿为‘天门殿’,它由整座山峰雕刻而成,与玉皇顶浑然一体,然后再在上面铺设陈列,加装梁柱,风格豪放,但气吞环宇。 此时大殿后,一处草庐旁,一个中年汉子正带着草帽锄地,锄的汗如雨下,赤裸的臂膀上太阳直晒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盟主,金童峰那些人越来越过分了。”一位美丽的妇人坐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声音冷冰冰的。 “你再这么锄下去,就锄到我天门山的根基了。” 中年汉子抬起头,胡茬满脸,咧嘴笑道:“你不是派了自己的宝贝徒弟去吗?” “可不是我派的,人家自己就屁颠屁颠跑去了。果然玉屏山上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最后一句有些突兀,显然妇人是想起了些往事。 “哎,年轻小男女拉拉扯扯不是很正常嘛?”中年汉子走到草庐前,拿起一瓢凉水大口喝了半瓢,剩下的一股脑浇到自己头上。 “既然他们闹的这么大,就叫金童峰主过来,我说说他,该是能消停几天。” 美妇人点点头正要离去。 中年汉子又叫道:“那玉屏山现在在干吗?会不会吓到了?需不需要安抚一下?” 美妇人声音有些犹豫,似乎也有些不解,“听说他们派人在望山城买了不少竹子,正在山上种竹子呢?” “竹子?” 第77章 白日辛苦,晚膳鱼骨 “我说唐公子,你是不是有点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小胖呼哧呼哧的扛着一捆竹苗对前面喊道。 “少废话,不就让你干点活吗!看看自己都胖成啥样了,帮你减减肥肥,还说三道四的。”屏姐满脸鄙夷的提着一桶肥料从小胖身边飞一样的走过。 她是有鄙夷的权力的,这已经是她第二个来回了,而小胖和唐真两个男的抬着竹苗第一趟还没走到头。 “呼。。。说的没错,你少废话,晚上我给你吃点好的,补补!”唐真扛着竹苗说话都有些上不来气了,每一步感觉腿都在打转。 说是竹苗,但实际上也有三米多长,连枝带叶,根部还有宿根土,一捆少说也有个七八十斤,扛在肩上平路尚且走不远,更何况爬山呢? “什么给我吃点好的?明明是我做饭。”小胖提起这个更气了,要不是他追不上唐真非要捶他一拳不可。 且说唐真与郭师兄谈好了交易,将内容省略了关于灵溪洞的部分告知了众人,王玉屏自是开心非常,搂着红儿好妹妹好妹妹的叫不停,小胖拍着唐真的肩膀一脸够兄弟的模样。 姚安饶也笑的很开心,还跟唐真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但唐真知道,她八成是因为留在玉屏观能更好的遇见金桧才觉得满意的。 看到大家都很满意,唐真便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提出了他要建个园子的计划,屏姐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以她跟望山城里大户的关系,搞个三进三出的园子轻轻松松。 不就是钱吗?谁没有似的! “那倒是不用,我说的园子不需要什么房屋瓦舍,古木奇石。我只是要一个竹林,加上一个竹棚即可。”唐真笑着说。 “竹林可种不上山顶,山顶土薄日光大,竹子难成活。”郭师兄提醒。 “不,这园子不放在玉屏观旁,放在云层之下,响林那个高度就可以。” “唉?那离玉屏观可还有挺长一段山路。”屏姐有些不满意,大家住的近些总是好些。 “多爬爬山,当锻炼身体了。”唐真笑道。 其实在云层之下最大的好处就是足够隐蔽,仙人御剑基本都在云层之上,裸露出云层的道观孤崖一眼可见,唐真可不想天天被人扫视检查一番。 毕竟他要修的。。见不得人啊。 屏姐的行动力果然很强,尤其是在自己擅长的方向,她下山后,只用了小半天时间就从望山城里搞来了唐真需要的竹苗和木架之类的东西,但此时闭山,经过上午金桧和长风道人一闹,大家都不太敢随便让凡人上山,望山城里所谓的大户可经不起金童峰的怒火。 于是众人便只能让他们驾车把竹苗肥料运到玉屏山脚下,然后自己动手往山上搬。 竹林的选址是郭师兄帮着选的,土壤肥沃,且居于两座岩壁之间,每日有固定五六个小时的阳光直射,夏可避暑,冬可避风,最让唐真欣喜的是,此处凹谷只有一个五六米宽的入口,是个绝佳的隐秘修行之地。 郭师兄可能意识到唐真的修行有些不太方便见人,并未细问,但却替唐真做了不少打算。 “你们且慢行,莫要伤了身体。”半空中突然传来郭师兄的声音。 山道上汗如雨下的众人抬起头,却见郭师兄正踩在一把黑石长剑上,那剑又平又直像他的主人一样,此时它前端挂着两捆竹子,后端摆着一桶肥料,哪还有上午藏锋于袖中,出之则见血的杀伐之气。 倒是郭师兄即便自己背着一个肥料筐,怀里左右各抱着两捆竹子,还是直挺挺的像根木板,此时说起话来依旧语调平平。 他是玉屏山上唯一能御剑且相对长距离飞行的修士,自然是搬东西的主力,或者说其他人加起来未必有他一个人搬的多。 但御剑是要消耗真元的,他每次上下山也需调息回补,故而众人也不好都指望他一个人,于是才有了如今山道上汗如雨下,半空中剑气长鸣的景象。 “知道啦,你快点,咱们争取天黑之前搞定!”屏姐摆了摆手,她多年上下山,修行不见长,但却是练出了点腿脚功夫,爬上爬下大气不喘。 郭师兄点头往上飞去。 看着他背影消失,唐真觉得直男,尤其是这种冷着脸然后默默关心人的直男,确实可能对于玉女峰赵辞盈那种仙女有着说不清的吸引力。 然后他又忍不住看向屏姐越来越远的背影,难道说运动系假小子对直男也有特攻?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又有力气了,扛着竹子就要追上去吃瓜。 这种他看不懂,她也看不懂,但你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的互动实在让人心痒痒。 。。。 终是日落前,竹苗和肥料等杂物都运进了那个凹谷。 六个人,男人扶着男人,女人挎着女人腿打着哆嗦的回到了道观,在道观门口,小胖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我的老天爷!就没人发明一个搬东西的术法吗?” “有的。”唐真也慢慢坐了下来,他小腿肚抽筋的厉害。 “你会不?教给郭师兄让他搬啊!”屏姐扶着红儿,红儿那一侧挎着姚安饶。 “玉屏莫要胡说,术法怎能轻授?”郭师兄倒是站的笔直,只不过此时他的脸色比以往更白了,显然真元消耗过度。 “这可是帮他盖屋子!”屏姐一指坐在那揉腿的唐真。 唐真也不理,整个人都往后靠在了石阶上,仰着头看着逐渐变得深蓝的天空,喃喃道:“小胖,今晚还要做昨天那个鱼头汤哦!” 吴胖子猛地站起,“是是是,我真是欠你的,起来吧!唐公子,可别耽误了您晚饭的时间!” 他伸出肥胖的手,唐真一把拉住,被他一提就提了起来。 几人在夕阳中走进了玉屏观,山门虚掩,给风留了空闲。 回到观中,郭师兄烧了些热水,红儿姚安饶屏姐先行洗澡,小胖则忙着去做饭,本来累不行的身体,似乎一下子又充满了动力,整个人像弹球一样,一会劈柴,一会剥蒜,好一番忙活。 唐真一边揉着小腿,一边凑近厨房。 “你干嘛?”小胖正打算煲鱼汤,手里提着一条养在观里水缸中的鲫鱼,满脸警惕。 厨师做饭可不喜欢闲杂人等进来捣乱。 唐真笑了笑,“不是说了晚上请你吃好吃的吗?你那鱼太小,我给你换一条大的。” 小胖满脸狐疑,“你有啥鱼?” “鲶鱼。” 唐真从怀里掏出了一条鱼骨,骨质晶莹,看着并不大,鱼头上还有一个圆形整齐的窟窿。 那里曾插着一支红钗将它钉死在树上。 第78章 夜风起,剑山来 “化形,不是变身!不是空有狐狸的样子,却装着你自己的意识,那与幻术有什么区别?” 周东东看着眼前两只白色的小狐狸面无表情的说。 两只狐狸并不理,只是各自认真的舔舐梳理着自己的皮毛,周东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紫云剑一剑砍向了其中一只狐狸的额头。 剑气所过,化作无形。 那狐狸嘴里传出气恼的女孩声,“你怎么看出来的?是不是作弊用了法术?” 周东东冷冷一笑,也不理她,绕过两只狐狸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们此时在南瞻部洲西北部的某座小县城的客栈歇脚,这是他付出无数努力才得到的待遇,若是按幺儿的想法肯定是在山林里穿梭最好,不仅每天都能发现新的草药和野兽,还能锻炼周东东的生活经验。 现在周东东已经学会不用法术生火了,幺儿称赞他‘完成了从野人到人的第一步跨越。’ 周东东只是冷笑也不反驳,为了不让幺儿继续带着他在老林子里挖洞,他专门发明了一个小法术。 想到这里他都有些佩服自己,能如此活学活用的将《常用火法十五论》里的几道术法拆解重组,让真元先出体外,再行生火。 不愧是师兄的师弟!自己果然也是个术法天才! 这是一场关于能否不用法术生火的小赌局。 虽然周东东是通过作弊赢得的赌局,但幺儿是不会耍赖的,答应他可以在城里住一个月。 第二场赌局则是关于幺儿的。 内容是一个月内,幺儿化形成的白狐如果能让周东东分不出来,便算幺儿胜。那么周东东就得跟着她再回山里当野孩子,而且要学会怎么徒手抓鱼。 若是周东东能不用法术分辨出来,他们就得一直待在城里。 前一周,幺儿信心满满。 第二周,幺儿坚定不移。 第三周,幺儿不知所措。 眼看这个月最后几天了,她自觉与那胡九所化的小狐狸已经一般无二了。 可周东东每次都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实在让她无法接受。 “他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幺儿化成的小狐狸在地板上团团转,显然是有些着急,总感觉自己如果输了,不仅丢自己面子,还丢了棋盘山和师父的面子。 “小主人,我觉得他可能只是蒙对了!”胡九在一旁看着小狐狸转圈,嘴里一边安慰,心里一边叹息。 怎么看出来的? 你觉得狐狸会这么转圈发愁吗? 幺儿的化形不是差在外表像与不像,而是她化成的狐狸还带着熊罴和她自己的本性,有时候还会突然双脚走路,即便静止不动也没有狐狸的媚态娇弱,反而透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憨态。 这小幺儿本就不是那种通过完全理解术法真意来修道天才。她的天赋体现在心思透亮,不知不觉间与她本性相合的法术就会得到提升,这也是一种天才。 可是这种天才需要时间,其实她完全不需要思考到底怎么像狐狸,而是要把注意力放在和胡九相处上。 当然,这些话胡九是不会和幺儿说的。 按周东东的说法,幺儿化形彻底成功之时,就是它魂归青丘之时。 她可恨不得幺儿学的越慢越好。 幺儿摇了摇头,“哪有次次蒙对的?” 这么想着,那小狐狸开始缓缓变化成人形,小丫头在地板上伸了个拦腰,将一旁的胡九搂进自己的怀里,将脸埋入了狐狸软糯的毛发间,“呜,怎么办啊?我可不想被他笑话!” 胡九任由她随意抚摸,一时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这丫头实在是太会拿捏小动物的软肋了,每一下揉摁都是它的痒处,力道也是舒服至极,以至于它忍不住嘴里发出了呼呼的声音。 其实,这样也不错。 胡九心中想着。 。。。 “不是说鱼头汤吗?怎么变鱼骨汤了?怎么你个小胖子一边做一边把鱼肉吃了?”屏姐震惊的看着那锅鱼汤,要说熬煮过程中鱼肉有些脱落那倒是正常,可你这脱的也太干净了,那骨头比嗦过的都干净。 小胖一耸肩,用下巴指了指唐真,“这可是我们唐公子亲自提供的食材,我是按照指导做的昂!” 唐真只是笑,并不言语。 倒是郭师兄面色逐渐开始凝重起来,那张白脸似乎被鱼汤热气蒸的有些发红,此刻那锅鱼汤就是摆在他的面前的。 “来吧,分汤!切勿贪杯哦。”唐真笑着道:“屏姐、红儿、姚安饶一勺,小胖两勺,剩下的都是郭师兄的。” “啊?这汤还限量?而且你咋不喝?”屏姐保持质疑。 “我喝没用,顶多晚上流鼻血。”唐真摇头,“这锅汤除了灵气足,更重要的是这条鲶鱼死于火中,其鱼骨又经过了大道之息的火焰淬炼,火行过重,即便鲶鱼是水土所属也中和不了那种火。” 哪种火? 凤凰火。 “所以不是要突破的话,就少喝,喝了后多吃点这辣炒土坑螺,性寒水属,有利于降肝火。”唐真解释的很细,直言不讳说了大道之息这种话,但实际上桌上都没太听懂或者说没在意。 只有郭师兄轻声道:“这鱼骨生前最低也是筑基境的妖兽,经过高人用火淬炼,变成了如丹药一般的存在,这锅汤对修行极有裨益。” “哦,可惜调味不好,没有鱼肉哪有鲜味啊!”胖子摇着头,表示有异议。 唐真深吸一口气,忍!他是厨子,他在意这个正常。 “那你多喝点,我不喝,我最近上火,嘴里气泡了。”屏姐无所谓耸肩,还掰开下嘴唇要展示自己的溃疡。 唐真咬了咬牙,忍!她是导游,她景区最近不好,上火正常! 还好郭师兄是懂分寸的,他强行给两人盛了汤,并勒令他们喝完才准吃别的。 红儿和姚安饶喝了几口,似乎也不难喝,只是有些淡,像是姜汤? 胖子喝的连连摇头,深以为耻。 屏姐当是酒,一仰头全闷了。 其实大家忙碌了一整天,五脏庙早就闹腾的不行,什么汤啊,山坑螺啊,根本就入不得饿死鬼的法眼,谁不是大口吃着酸菜炖肉和红烧排骨?只有郭师兄,谨记着唐真的教诲,喝一口汤,吸一个山坑螺,进食节奏很是微妙。 吃完时,天已黑,晚风顺着堂门吹进了屋里,有些凉爽。 众人瘫坐在椅子上,扶着自己的肚子都不想动弹。 屏姐和唐真在点评小胖今晚的厨艺表现。 小胖在教红儿如何鲫鱼做汤才能鲜美,姚安饶捻着自己的秀发不知盘算着什么。 郭师兄还在对着最后一点山坑螺努力,今天大家都没怎么吃它,全是郭师兄一个人吸干净的。 就在这慢悠悠的闲暇时光里,有夜风顺着未关的观门进入了玉屏观,带着响彻天地的威压。 天门山脉里回荡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天门群峰盟主迎剑山访客!” 话音起,不知惊起多少夜鸟。 “传谕各峰主事,当以礼待客,勿锁山门!” 话音落,又不知多少崖峰道观今夜难眠。 随着余音散去,在天门山脉某处,一道极细的剑光划破了夜空,一闪而逝,这是剑山的回应与感谢。 桌上的众人都有些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唐真微微后仰,闭上了双眼。 他在想。 剑山会派谁带队? 第79章 雨幕里谁人谈笑,雷声中何剑凌空? 第二天小雨,玉屏山间有些微寒。 披着雨披的唐真和小胖来到提前选好的竹园地址,经过昨天的努力一捆捆翠绿的竹苗整齐的摞在一旁,粗略看过去千八百根的样子。 “都是咱俩的?”小胖将铁锹插入松软的土里。 “嗯。”唐真点了点头,开始迈步测量,计算竹子种植的方位。 今天只有他们两个干活,屏姐昨晚流了一晚上的鼻血,那鱼汤对于她太补了些,红儿便留在观里照顾她,红儿不来姚安饶自然不会跟着唐真来受罪。 至于郭师兄,他昨晚吃过饭便开始闭关了,灵气入体若不能及时吸收,便会溢散。 这片土地在昨天已经被郭师兄用铁剑斩过一遍,土层翻新,如今淋了雨倒是十分松软,踩上去带着几分泥泞,正是种竹苗的好土。 “你说剑山来咱们天门山干嘛?”小胖看着唐真在那走走停停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为了灵脉,顺便找人。”唐真心中不断计算,随口答道。 “找谁?” “可能是我吧。”唐真踩住一块地方,“就这开始,刨坑!” “哈,那还不如说找我呢!”小胖嗤笑一声,拿着铁锹走过来开始刨土,唐真则将竹苗插入坑内,然后倒上肥料。 雾蒙蒙的天,雨水顺着雨披和斗笠滴滴答答落下,唐真在计算与丈量的是一套阵法,竹林或许能遮住视线,但是遮不住他修行的痕迹,尤其在天门山脉中有一位准圣的情况下,任何冒险都是不值当的。 这阵法他见过很多次,甚至专门为了破它才发明了清风散。 没错,他想做一个紫云天门阵的简化版。 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你们宗门考核还有多久开始?”唐真扶着竹子对填土的小胖问道。 “一个星期?或者一个多月,没有具体的时间,惯例是天门山脉的第一场大雪后第二天。”小胖直起腰,用脚略微踩实新竹周围的土壤,防止它歪倒。 “这不才秋天吗?第一场雪应该还有很久吧。” “这可是天门山脉,有的地方山脊上积雪全年不化的,往年秋末山脚还在下雨,但山上已经开始下雪了,而一场大雪最晚也不过十一月中旬。” “那郭师兄时间有点急啊。”唐真想了想,一周时间真未必来得及。 “昨晚师兄与我说了你们的事,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他说了那鱼骨的造化是足够的,他接不接得住怨不得你的。”小胖抬起头,斗笠下那张胖脸写着认真,“玉屏山还是要谢谢你。” “做了交易的,别搞这么煽情。”唐真故作嫌弃的踢了他一脚,“干活!” 小胖拿着铁锹换了个地方继续挖坑,嘴里道:“这交易还是玉屏山赚了,不论是郭师兄还是小师妹,都太需要去灵脉了,差了谁都是个大事。” 唐真愣了愣,笑道:“你不去吗?” 小胖从土里捡出几块可能影响竹子生长的石块随手抛向远处道:“我进去干嘛?我小时候去过,里面就是一个大溶洞,黑漆漆的,台阶都没修好。” “你去过?”唐真震惊。 “嗯呢,我筑基境就是在那突破的。” “具体啥样?说来听听,我也好有个准备。” “我那时候小,十三四岁,加上长得胖胆子小,根本没敢往里爬,郭师兄就带我随便找了个地方修炼了。”小胖微微调整雨披,他有些胖,挖坑刨土动作又大,难免便被雨淋湿了些。 “具体印象就是冷,好冷,然后特别黑,所有石头都特光滑,钟乳石从洞顶上高高的垂下,只要开始修炼真元就会源源不断的进入体内。” “郭师兄也进去过?”唐真问道。 “去过,两三次吧,第一次是去突破筑基的,后来两次,一次是带我,一次是带。。。现在已经离开玉屏观的那群弟子中天赋最好的两人,他自己也没往深处走。”小胖提起那些离开的人,斗笠便低了些,天空中突然响雷。 唐真抬头远望,见极远的天边似乎有异彩一闪而逝,“开始了。” “嗯?什么开始了?”小胖也往那边看去,但是那异彩早已消失。 “问剑。”唐真低头继续忙活。 “剑山的人每到一处,先要问一遍才会开始谈事情的。” “哦,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小胖露出几分遗憾,看来他虽然喜欢做饭,但对于仙侠还是有着自己的向往的。 “有机会的。”唐真笑了,“他们问剑有自己的逻辑,像天门群峰这种,他们肯定要主峰副峰都打一遍的!如果路过杂峰也要砍一刀看看深浅。” “啊?那那。。我们玉屏观怎么办?”小胖虽然好奇传说中的天下杀力最强的剑山,但可不想自己或者玉屏山上的人被砍。 “没事,他们的剑讲道理,你什么境界他们就会派什么境界的人,而且若是你太弱,也不会跟你打到底,就是一剑之力,大家有个胜负就好。”唐真说起这些倒是很熟悉,他当年也跟着疯丫头一起去踢过馆,她是真的能不厌其烦的将一个宗门每个派系都打一遍,也万幸她打架很快,少有人能让她出第二剑。 唐真想着这些,不自觉有些溜号。 轰隆!—— 有一声炸雷,来自更远一些的天边。 唐真震惊的抬起头,“这就第二家了?” 那一天,雨色连绵不曾停歇。 那一天,雷声阵阵二十八响。 剑山中人连挑二十八山门,副峰十九座,主峰九座,未有能过两剑者。 天门二十八峰还剩主峰十九座,副峰八十七座。 。。。 晚上天门山脉里霞光四散,风云起,不断有消息在主峰之间往返传递,最主要的消息都是关于今日剑山中人用的剑法还有所展露的境界,有擅长推演的长老开始以此布置战术,以求明日不要再输的如此丢人! 起码!最起码也要让他们出两剑才是! 而大多数副峰到了此时才理解,为何昨晚盟主传音最后一句是‘勿锁山门’。 那是在告诉各实力不济的副峰,输可以,逃不行,躲更不行!天门群峰绝不能丢了南洲修士的脸!尤其是在玉蟾宫刚做出北阳城剿魔这种大事的时间点上! 第80章 红钗白纸,梨园桃枝 唐真坐下厢房,灯火摇晃,一沓白纸铺在桌案之上,他手指轻敲着抹额,脸上少有的严肃与认真。 砰砰。 叩门声响,红儿推门而入,还是那件红的似火的长裙,她轻轻关好房门。 房间里很安静,两人似乎好久没有独处了,自姜羽那套诛心剑之后,他们的相处方式像是在靠着默契运转,又因为过于默契而变得有些沉默,因为没什么话好说。 即便有些对谈多是些修行相关或者银钱相关,没有什么感情话题,也不再频繁分享那些有的没的。 “我需要一下姜羽的钗子。”唐真看着她笑道。 红儿点头,但并未立刻伸手拔钗,而是走到唐真床前,拿起了一条被褥披在身上,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那张白白的小脸,看起来像是个清宫剧里打算侍寝的嫔妃。 她就这么裹着那被褥来到唐真身前,微微弯下腰侧过头,安静的停住。 她在等唐真为她拔钗。 唐真伸出手握住那根红钗,红钗没有任何抗拒,随着他的心意便离开了红儿的发间,长发散落而下,带着淡淡的香气。 被褥里的红裙随之消散,也不知贴身衣物剩了几件。 红儿直起身小步将自己挪到了唐真床边,然后像只蚕蛹一样坐在那里开始发起呆来。 “我就要开始修行了。”唐真声音很低,这是他第二次与人讲起自己的计划,第一次还是在那坟圈林子中为了向姜羽示弱。 “嗯。”红儿小脸在被褥里点头。 “魔功。” “嗯。” “而且极其扰乱心智,我可能会疯一段时间。” “嗯。” “你只会嗯吗?” “嗯。” 。。。 “噗嗤!”唐真率先笑了出来,随后红儿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笑的很开心,笑了很久,直到笑的累了,才停下。 在那段算不得久远但已经模糊的像是虚假的日子里,这段对话曾发生过,不知是否有人还记得。 “《罗生门精解》是罗魔尊的遗书遗法。”唐真像是笑的有些累,又像是早就已经很累了一样,靠在椅背上,声音懒散的说着,“我确实曾经掌握过,但只来得及看了前两章,后六章被人抢走了。” 被褥里的小脸微微偏头,在红儿心中这个家伙以前应该超级厉害才是,什么人能在他手里抢东西? “所以我并不清楚《罗生门精解》的完全功效,只以前两章和开篇来看应该是一套模糊事实与想象的功法,并没有显着的扰乱人心人性的地方。”唐真笑了笑,“不过据我所知,罗魔尊生前似乎很爱玩弄人心,最后他自己把自己玩疯了,然后自吞而死。” “什么叫自吞?”红儿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于是紧了紧被褥。 “就是自己把自己吃了,他那时候已经不太像人形了,可能类似于衔尾蛇那种?”唐真也不太清楚,毕竟是很久远的事了,都是在别人那只言片语讲出来的。 “你也会这样吗?”红儿认真的打量起唐真,开始思考如果唐真变得像条蛇,自己该怎么照顾他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冬眠。 “我不会,他是成了尊者后才那样的,我这只有两章,修到炼神境顶大天了。”唐真摆手,示意红儿别胡思乱想。 “我当时留给老拐子的那本,只是用桃木枝写了个名字,接下来我每天需要一点点用师妹的朱钗写下前两章,字数不多,但我会写的有些慢,写成之日,便是我入竹林修魔之时。” 红儿点了点头,不知他说这些干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唐真用手轻弹手里的朱钗,几点火星飞出随后消散,“此物有灵,除了你我旁人拿不起更用不了,我需要你戴着它在竹林里,若我魔心难抑,无法自控,你能用它镇压我。” 红儿眉毛皱起。 “若我已无转圜,身有魔像,欲杀你,它感应到魔气应当会为了护你而焚尽我,如此也省的真让罗魔尊之类的搞个借尸还魂。”唐真语带轻笑,根据老人们描述罗魔尊此人似乎是个搞子,万一假死千年就等着自己,也不是很奇怪。 他可不想长出两个脑袋或者两张脸。 “你让我杀你?”红儿歪了歪头,那意思就在问你看我做得出来吗? “那已经不是我了,那是个抢了我身体的家伙。” 红儿点了点头,认真的问道:“非修不可吗?” “嗯。” “那好吧,我等你。”红儿不再说话。 唐真拿起朱钗落于纸上,钗尖划过的地方留下浅浅的一道细细的火线,随后化为黑色的焦痕,清晰却不破烂。 提笔先写的五个字——《罗生门精解》。 。。。 南瞻部州 梨园总庭 姜羽倚在楼阁上,手里拿着根枯枝随意摇摆着。 突然她微微挑起了眉毛,隐隐感觉自己的大道在被人使用,应是师兄在借她一丝大道之威遮掩天机。 看起来师兄又要闯大祸了,她轻轻叹气又带上几分笑容,闯祸总比枯坐强些,她这么想着。 忽然楼下响起了唱名声,“万大家来啦!~” 哗啦啦下面涌出好些人,大家拿着花扔向来人的轿子,那是一个大红色官轿,里面坐着的是南洲梨园总庭里最好的角儿,人称‘万大家’。 姜羽感兴趣的倾了倾身子,她是个小戏迷,所谓梨园总庭各洲都有,戏腔戏路也是各不相同,这南洲梨园她还是第一次来,难免有些见猎心喜。 如今师兄已经找到,似乎也不用再追着人打,难得闲暇,她便特地来此看看。 就在她好奇打量着万大家的轿子时,在人声鼎沸中,轿子旁随行的一个白裙姑娘抬起头,仔细的看向她,眼神浮动,像是在追着她手里随意舞动的枯枝。 戏腔在梨园上空传荡,也不知哪家戏子唱的哪曲段落,只隐隐听得其中一句。 “伊呀呀呀~这是谁家的旧人见旧人,怕是那白裙鬼不识得好富贵!怕是那好富贵啊!也只一心除魔,忘了问一问她——是——谁~!” 第81章 少女晨入梦,雷声晚稍停 卯时未到,月已西沉,日还未升,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一道彩光便落入了玉屏观,还在睡梦中的王玉屏被人轻轻摇醒,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屏姐,屏姐。” 她微睁开眼,只看见一位古装仙子正坐在她榻前,发丝还挂着晨雾凝成的细小的水珠,发出微弱的亮光。 “啊——小盈儿,你怎么来了?”屏姐打着哈欠,声音还有些昏沉。 “我是来送些东西给郭师兄的,但他房间里没人。”赵辞盈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醒观中其他熟睡的人。 天色昏暗加上细雨,难免有些微凉,屏姐还未清醒,只是下意识的从被窝里伸出捂的热乎乎的手,四处摸索,最终握住了赵辞盈那柔嫩冰凉的小手,然后从最凉的指间开始仔细的磋磨,似乎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师兄啊。。闭关去了,在后院最深的那个房间。”屏姐的眼睛还是半眯着,说起话来有些断断续续。 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温热,赵辞盈感觉周身的秋寒都被驱散了一般。 “那便算了,屏姐你且安睡。”赵辞盈声音柔柔的,轻轻握了握屏姐的手,然后抽回从怀里拿出一沓纸放在枕旁,“我还有些事要赶着回峰顶,待有时间,屏姐且看看这些,或有帮助。” 说罢她将屏姐伸出被子的手臂塞回被褥中,然后细心的把被子掖好,才转身离开。 彩光一瞬便钻进了雨幕,看的出她真的很忙,既然如此忙,为何还要抽时间亲自来一趟玉屏观呢? 屏姐没有想这些,她已经再次进入梦乡了。 上午,前往竹林的山道上。 “这是剑山的情报,很细致啊!”唐真一边爬山一边仔细的翻阅着那沓纸张,纸上的字迹十分秀气,但字与字间墨线相连,所以略显潦草,显然抄录的十分匆忙,以至于最后几行字都有些飘了起来,这对于古风仙女来说实在不应该。 可以想见这份昨晚经由各个主峰间商议总结的情报,应当是目前天门山脉最详细准确的消息了。 排名前列的玉女峰自然参与其中,而赵辞盈作为玉女峰炼神境的嫡传弟子,很可能是要接受剑山挑战的,当然也是最早看到这份情报的人之一。谁想到这丫头自己看了不算,还偷偷的抄录了一份,一大早趁着众人休息将它送到了玉屏山来。 可能是担心郭师兄被剑山挑战时毫无准备,又或者单纯有好东西就想分享给玉屏山一份。 总之这番心思有些动人,可惜那根木头如今在闭关,只能感动感动山路上的屏姐和唐真了,尤其是屏姐,拍着胸脯说,“以后小盈儿就是我玉屏山的人了!”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好像自己作为亲属已经同意这门婚事了似的。 “哎哎哎,你说话小心点,玉女峰会跟你拼命的。”唐真无奈的叫住她,这话谁说都行,唯独她来说就格外诡异。 要是让闭关的郭师兄听见,怕是当场心魔入体,真元乱流了,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姑娘给自己点鸳鸯谱更痛苦的? “话说,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唐真有些好奇,于是开口问道。 “干嘛?”屏姐满脸紧张,对着他,“我告诉你,唐苟安,你可不能对不起红儿。” 唐真满脸黑线,“我就问问,好奇!” 屏姐摸了摸下巴,“我喜欢,倒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就长得爷们一点?” “啊!对了,一定要修道天赋很好的那种!”屏姐一合掌,满脸认真。 “为什么?”唐真不解,你平常一副粗心大意的样子,想不到谈恋爱这么现实?还讲究天赋? “因为以后生孩子要继承玉屏山啊,我可不想他未来像我一样。”屏姐笑着说出原因,显然这些年因为修行天赋不好她吃过很多的苦,所以不希望未来自己孩子还要吃这些苦。 果然很现实,让人有些苦涩。 “天赋这种东西说不准的。”唐真摆手,“没有父母天赋好,生出来的孩子就一定天赋好的说法。再说不也有那种父母都是凡人,入道尚且不行,但孩子却成仙得道的例子吗?” “总是有些关系的。”屏姐眉毛一挑,“反正找个天赋好的,长得能看的过去的,做人大气的就行。” “什么叫大气的?”唐真觉得天赋郭师兄还不错,长得白白的也还说的过去,大气。。。额,一板一眼确实说不上大气。 “比如你这种就不行。”屏姐不知道他在拿着郭师兄对比,只是随口道。 “我?” “嗯,长得虽然不错,但一天天总是满怀心事的样子,然后又什么都不说,让人看着就觉得很累,小家子气!” “我?小家子气?”唐真不可置信。 屏姐不理破防的唐真,长腿甩开大步向竹林选址的方向走去。 “喂!你说清楚!” 山道上传来喊声,可惜林深雨密,谁也不在意。 只有远方空中雷声响起,算是给了回应。 。。。 且说回那份赵辞盈冒雨送来的剑山情报,情报上指出此次剑山来天门山脉拜山共三人,一人金丹,一人炼神,一人筑基,显然是打算将天门山脉各峰各境的高手都打一遍。 情报中着重提到的是那位炼神境的少年天才,因为他同时负责炼神返虚两境,也就是说他来拜山时,你派炼神境上是他,你派返虚境上也是他。 所以他也是天门山脉最有可能拿下胜场的一人。 剑山的金丹境大剑修,想想都手抖。至于筑基境,道门的筑基境实在有些弱,术法施展缓慢不说,威力更是没法和筑基境剑修相比,不然仙胎也不会成为主流筑基境修士最得意的攻防法术。 至于为什么没有天仙境,因为剑山来南洲队伍中的天仙境带队去了玉蟾宫,此次下山共有十数人,进入南洲后分成了几股,去往南洲各处最强的宗门拜山。 看起来是要打十个的架势,实际上是地毯式搜索迫不得已,南瞻部洲除了玉蟾宫,没谁值得剑山挑战。 砍了一天没人扛住第二剑,实在是无趣的紧。 “你的对手是筑基这个,主修重剑,重剑无锋没什么危险的。”唐真笑着拍了拍小胖的肩膀,小胖脸色苦的像他自己炖的苦瓜。 “我。。我不会打架啊!”小胖拿着那沓纸的手都在抖,那上面可是清晰记录着一个副峰的筑基境供奉被一下拍飞出去,镶进了墙里。 “唉,那也没办法啊,郭师兄闭关,山主又几乎不会术法,他要是带刚刚入道的剑修来,倒是能让姚安饶或者红儿锻炼一下,人家也没带啊!只能靠你了!”唐真满脸悲悯的说道:“不过你放心,这两天红儿已经学了你的鲫鱼汤七八成功力,你若是伤的太重下不了床,我们会给你送饭的。” 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胖那张胖脸上满是怨念。 正讨论着,天边雷声又响。 唐真抬起头问道:“今天响几次了?” “二十七了,离天黑还有两三个时辰,可能要破昨天的记录了。”胖子抬起头,脸上有些烦闷,作为南洲人,作为天门山脉中人,听着这雷声一声又一声,便代表着一座又一座自己宗门的败绩,心中难免不爽。 可是。。。没实力又能怎么办呢? 最终在郭师兄闭关第二天,天门二十八峰还是没能稍缓剑山的步伐,甚至对方似乎愈发轻车熟路起来。 待到天黑日落,天门山脉共雷声三十响。 主峰九座,副峰二十一座,依然无有二剑者,乃大败。 此时天门二十八峰还余下主峰十座,万幸的是玉皇顶、金童玉女等前列的主峰大多还在其中,还有变数可等。 副峰还余六十六座,剩的还多,那雷声似乎离玉屏山还很遥远。 第82章 玉屏遮风不遮响,剑光不急总要来 玉屏山最近很忙,忙着种竹子,主力是唐真和小胖,红儿和屏姐一般上午收拾观里的杂物,下午会来帮忙,至于姚安饶,她最近拿着把铁锹天一亮就往山里钻去,也不知又在计划什么。 唐真没有问,红儿似乎问了,但姚安饶答的模糊,只知道和唐真、玉屏山无关,于是红儿也不再过问。 只说这竹林的大致布局已经有了雏形,在竹林最中间留下了一百两百平的空地用来安放竹屋,木椅床铺之类家具都是直接在玉屏观搬来的,此地位于响林后侧百十米处,隐于上山主道的视野之外,但若是细心走入响林中也不是很难寻到。 “真元的提前流动是斗法的常识,一旦确定要打,便要开始运转功法,以求在开战的一瞬间便能出手,尤其是筑基境本就真元调动缓慢,你想想上次郭师兄与金童峰那两人对峙,他那柄仙胎铁剑早早就已经催发,藏于袖袍。”唐真一边干活一边认真的给小胖讲解斗法,虽然肯定是打不过剑山,但也别太丢人,总不能一剑之后连站都站不起来,或者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嗯。”小胖听的认真。 “你身上的术法多是控火诀,被你平日里拿来烧火做饭,早已没了火的猛烈之处,这两日万不能在用法术操控炉火,你且每日认真观想那根鱼骨,想象怎样的火能让它的如此干净。”唐真做了一个燃烧的手势。 “你确定这根鱼骨能管用?都熬过汤了。”小胖带着点质疑的从兜里掏出那根被他下过锅的鱼骨,他是反对这种修炼方式的,总觉得有些不尊重食材和不卫生。 “熬汤是把灵气炖煮了大半,但郭师兄又没把骨头嚼了!”唐真倒是不怀疑鱼骨中蕴含的火道是否足够,他只是担心小胖看不出来,“你每天带在身边观想,对修行火法绝对有好处。” “唉——”小胖叹气,想到自己要和剑山中的天才对阵,他是夜不能寐,连吃饭都不香了。 “其实我上也行。”屏姐在一旁插话,语气认真,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请战了,但都被唐真和小胖驳回了。 只要为了玉屏山,挨顿打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可不行,你又不会什么术法!”小胖连连摇头,要是让郭师兄知道自己让小师妹上擂台,那郭师兄胳膊上纹的铁剑可能就要变成戒棍了。 “反正都是打不过,我又这么弱,还是个女生,搞不好对方象征性的砍一剑便结束了呢?”屏姐倒是有一套自己的道理。 “别把拜山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剑山那群人,他们虽然看着潇洒,但斗法是无比认真的,也许会收力,但不会演戏,万一错判了你的实力,伤到筋骨就不好了。”唐真摇头。 “妈的!大不了就是躺几天吗!我怕什么!”小胖一拍胸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唐真点头,这才对,弱者搏强最先要有的就是此番心态,而且小胖的火法蛮适合这次斗法的。 只要能放出火法,火焰呼啸场面上就不会太难看,对方使用的还是重剑,起步慢,若是想不被火焰燎到衣角,那么用重剑卷起气浪挥开火焰便是最佳解法,那么看起来也就算是打了个来回。 至于小胖的结果,或是被气浪击飞,或是被反卷的火焰冲击,反正总是好过硬挨一剑。 到时候强撑起来拱拱手,说一句在下技不如人,这事也就过去了,放在一众副峰中,甚至算是表现中上的,毕竟大半副峰打完人都昏过去了。 看情报上说,这筑基境的孩子不过十二三岁,并不如何倨傲甚至有些怕生,总不会说些讨人厌的话的,若是能回一句承让,那玉屏山也算是给天门山脉涨了点脸。 倒是那个炼神境的剑似乎比较锋利,若是接不好,便要受些伤见些血的。 这也没办法,拿利器的比试,收的住往往比发的出更难。 。。。 天门山主峰玉皇顶 天门殿里坐着好些人,每一位身上都有淡淡的气息流转,一眼粗略扫过,就足足有二十几位仙人境! 此时最中间的地方一场争吵正在发生,一位剑眉星目的中年男人正怒视着一位美妇,身上气息波动十分剧烈,似乎随时都要动手。 美妇倒是坐的安稳,但周身冰冷的气压并不比男人少上几分。 “今日我天门群峰被逼到如此境地,你玉女峰安难辞其咎!” “不知金童峰主此话何意?难道我玉女峰还抢了你金童峰的资源不成?” “若非你等一再阻挠我天门群峰合并,哪里会到了如今连一个挡住两剑的修道天才都培养不出来?” “修道天才和群峰合并有何关系,我看你金童峰事事借机攀咬,倒不如说这剑山中人此行正合你意吧!” 。。。 你一句我一句,两位天仙境就像是小孩吵架一般重复在这峰顶发生过无数次的对话内容。 这便是各自所属势力表达态度的方式,吵是吵不出结果的,但不吵可能就要出结果了。 “好啦,要不出去打一架?”一道声音在殿外响起,一个挽着裤腿,穿着背心,带着草帽的农家汉子走了进来,脚上还沾着新鲜的土壤,好像刚忙完农活。 “参见盟主。”众天仙纷纷起立行礼。 “坐坐!”那汉子连连摆手,然后大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先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道:“事情我知道了,这两天那雷声想装听不见也不行。” “盟主!我认为。”金童峰峰主,那位帅气的中年大叔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那汉子伸手打断。 “唉!好了,既然是要解决剑山的问题,那就别在别的问题上掰扯了,以剑山的问题为主。”他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脸,开口道:“如果你们偏要争,那就争谁能在剑山队伍里那个炼神境的小子手中过的剑招最多吧,赢的那个我玉皇顶拿出十个灵溪洞名额作为奖励。” 殿里微微一滞,大家也没说要赌斗啊,你怎么自说自话赌注都掏出来了? 都是天仙境的人了,哪还有那么多争强斗狠的心思,你看那俩人吵的激烈,实则只是例行公事,结果盟主一句话就把烈度升级了? 你是来和稀泥的,还是来拱火的? 这一下的输赢根本不是灵溪洞名额的问题,而是守旧派和革新派的面子问题,是以后势大势小的问题。 再往下想,会不会是本来中立的玉皇顶打算站队,先考察一番? 众人心思百转,但玉女峰与金童峰已经退无可退,金童峰峰主开口道:“那我金童峰也拿出十个名额。” “呵,还希望到时候别抵赖才好。”美艳妇人冷笑一声。 如此赌斗便是成立了。 这不是排名第五第六的玉女峰和金童峰之间的赌斗。 是他们分别代表的天门诸峰之间的涉及守旧与革新两派的赌斗。 许是为了响应这赌斗,远方隐隐传来一声雷响,众仙人沉着脸离开,大殿上只剩下中年汉子,他随意的将双脚搭在桌案上,用草帽盖住脸打起了呼噜,那呼噜声很大,似乎和外面不时响起的雷声交相呼应。 郭师兄闭关第三日,雷声三十响依旧。 好消息是剑山似乎在刻意的给天门二十八峰最强的几个峰留下准备时间,所以今日主峰只有两座,副峰二十八座。 天门山还余下主峰八座,玉皇顶、金童、玉女等依旧在此列。 副峰还剩三十八座,玉屏山不是明天就是后天,雷声离玉屏山越来越近。 这一晚小胖是把那鱼骨含在嘴里睡的,他紧张的甚至今晚的蒜黄炒肉里放了两次盐! 第83章 上山不看路,下山不看人 依旧是卯时上下,天门山脉中某处林间,有人已经醒来,随着他的睁眼,黑暗的林间似亮起了一瞬寒光,剑意卷着晨雾散开,只留下他平放膝上的长剑上还凝结着一粒粒晶莹的水珠。 他并未起身,而是再次闭目开始进行每日的晨间吐纳,随着周身真元流转,浑身隐隐蒸腾起热浪,将那些凝结在身上的潮气冲开。 半刻钟后,他再次睁眼身上的长袍已经干爽,将长剑捧至嘴侧,缓缓倾斜,那些凝结的硕大水珠开始滚动最终汇为一道道细小的水流,他轻抿着剑锋将那一小口无根水饮尽,然后一甩长剑,终于起身。 “今日去的第一座峰叫什么?”他的声音清冷,但很年轻。 “玉屏山。”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向东飞二百里,临近望山城。” “什么境界?” “只有三个筑基境,其中一位筑基巅峰,修的仙胎不错,曾经在天门山内部比武中拿过名次,算是有些名号。” 少年微微皱眉,“一位炼神都没有?还是副峰?” 没人回话,这是天门山内部的事情,剑山不好点评。 少年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便带着小师弟去一趟,速速解决,长老直接去下一座峰等我们吧。” “嗯。” 于是不再多言,林中安静,人影无踪。 。。。 玉屏山的早晨十分美好,日光破晓,照的整个玉屏观一阵金黄,小胖打着哈欠走进钟楼开始敲钟,钟声回荡,是晨起,是暖粥,是朝阳。 大榕树下,红儿早就已经吃完了早饭,此时正在盘膝做着每日的修行早课,她的功法已经换了,唐真又给了她本没名字的功法,至于换的理由两人都没有提起,但新功法红儿修着顺了不少,起码心意通明几分。 议事堂里,屏姐和姚安饶正在喝粥,看着唐真睡眼惺忪的进来,开口问道:“今天还去竹园吗?” “为什么不去?”唐真坐下给自己盛了碗粥,不愧是天门酒楼的大厨,这粥里加了笋壳鱼与河虾,熬煮的又干净又香甜,咸菜配的是观里自己腌制的菜根,拌了些胡萝卜丝和黄瓜丝,又脆又爽。 “今明两天剑山可能来。”屏姐声音有些低,带着些偷感。 她是怕让小胖听到会紧张。 “他们来他们的呗。”唐真无所谓,他又不打算见剑山的人,虽然在修行界的传闻中他和剑山很熟,当年桃花崖之变剑山一系出了大力,但实际上他只认识剑山主脉的那几位李家人。 这里面有几分不得已,因为以他天下第一金丹的名头,每一个剑山的战斗狂见到他的第一件事一定是——问剑,李家那几个也是打过一场才相熟的。而剑山金丹境和天仙境的大剑仙加起来少说也有几百人,就算唐真是块磨剑的石头,被几百把仙剑磨一遍也要脱一层皮不是? “你不给胖子加油助威?”屏姐指责唐真不够兄弟,“这几天胖子可是听你的走到哪都着了魔似的抱着那根鱼骨头!” “顶多两息就结束了,你加油喊都喊不出来。”唐真很诚实,这种境界差距甚至都算不上斗法的范畴,只有输的丑陋和输的漂亮两种选项。 “我吃完了。”姚安饶将最后一口粥送入口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嘴角,然后站起身拿着铁锹走出了议事堂。 屏姐和唐真彼此对视。 “你知道她最近忙啥呢不?”屏姐小声问。 “不知道,你知道?”唐真也鬼头鬼脑的小声说话。 “我觉得她可能在山里是发现了什么前人留下的古墓,你没看她最近拿着铁锹往深山老林的谷里走吗?”屏姐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 “不像,我看她不是去挖死人的坟,她是去给活人挖预备的坟啊!”唐真觉得自己的猜测更贴近事实。 “以后咱们得换着敲钟!每次我敲钟,你们就把凉菜吃了个干净!”小胖摇头晃脑的走进议事堂,看见就剩一筷头的拌凉菜,对二人抱怨道。 “我没吃啊!是姚安饶吃的!”唐真无压力甩锅。 屏姐头都没抬,只是急急忙忙的把最后一点凉菜拨进了自己碗里。 “谁让你不多切点的?” 。。。 吕藏锋背持着长剑在山道纵跃,每一步便是一整节的台阶,倒不是他不会御剑飞行,而是拜山该有的礼数。 你本就是去挑战人家的,还驾着剑一头扎进别人的道场,谁分得清你是来砸山门的,还是拜山的。 剑山好斗了几千年,自然是有一套找人打架的规矩,要是只会挑事打架早就贬去当魔道了。 所以这两天挑战群峰,吕藏锋三人其实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爬山上,还好没规定打赢了下山也要走山路,不然时间恐怕耽误更久。也好在没说要一个一个台阶走,再高的山一步二十多米的爬也不过是土丘而已。 风声呼啸,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小师弟道:“一会上去我负责与玉屏山交流,你只要速战速决。” 这位小师弟哪都好,就是性格太软怕生,一旦对方和他说话,他就开始磕巴脸红,哪有剑山剑修的风度,也不知大师姐如何就相中了他? “嗯。”那五六岁的抱着剑的童子连连点头,他之所以抱着剑是因为那剑有些宽有些大,而且似乎没有开锋,上面满是细细的磨痕。 吕藏锋这才扭过头,此时正是一个山路转角,他这一回头竟是险些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上,好在他反应迅速微微侧身,勉强与那山路行人擦肩而过。 只是掀起的劲风扬起了白裙,吹的鬓发飞扬。 擦身这一瞬,吕藏锋想了很多,比如停住后如何道歉,比如是否要赔礼,但在他下意识偏头去看的那一刻,他便忘了自己所想。 那是一个相貌清冷,但眉眼十分柔和的姑娘,像是庙里的菩萨,可是细看之下,她眼神里又会透着一些锋利的东西,吕藏锋不知那是什么,他觉得应该是剑一样美丽而强大的信念。 这是个让人看不懂的美丽女孩,即便是扛着锄头依然美丽潇洒,吕藏锋心中忍不住起了结交之意。 不过那姑娘似乎没有看见他,既没有惊呼,也没有停步,甚至未曾看他一眼,好似刚才只是山风来的急了些,而不是有个大活人在她面前扭身飞过。 “抱歉,是在下没有专心看路而唐突了姑娘。”他猛地刹停自己,然后低头抱拳,说的十分认真。 不论对方回什么,他都想好了要以自己身上那颗养心丹赔罪,既不过分贵重,又不过于随意,对于入道修士而言正正好好。 半晌,他终于听到声音响起。 “师兄,人家走了。”小师弟那怯怯的声音响起。 吕藏锋抬起头,那姑娘已经走过了转角,只有小师弟呆呆的站在一旁。 心中莫名有了几分失落。 “要不要追上去?”小师弟在一旁提议。 吕藏锋摇了摇头,对方既然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答话,想来是刚才自己过于唐突孟浪,惹了佳人,便不要再去丢人现眼。 “走吧,正事要紧。”吕藏锋转过身看向玉屏山顶,那个小观已经隐隐可见。 “哦。”抱剑小童点头。 “一会出手莫要太重,免得伤了天门山脉与我剑山的情分。”吕藏锋又补充了一句,随后再次向上奔去。 抱剑小童挠了挠头,天门山脉和剑山有什么情分吗?那这两天岂不是已经烂完了? 他还太年幼。 第84章 莫说师弟伤轻重,我是观中大师兄 到达玉屏观大门,吕藏锋和抱剑小童一起开始整理因登山而有些凌乱的长袍,拜山还是要体面些。 随后二人迈步进观,然后又被那钟楼鼓楼吸引,吕藏锋微微点头,虽然山低观小,但凭这钟楼鼓楼便也不是山野修士之流。 “剑山吕藏锋,携小师弟江流前来拜山!”这一声喊并没有用真元,但也足够响亮。 观内依旧安静,随后脚步声响,有人低声喊,“来了来了!” 又有人带着几分不满意的声音道:“我还以为最起码今天下午或者明天呢!” “快快!我道袍呢?” “昨天上午洗了,你先去!我去开门。。。” 好一段嘈杂小声却让人听得清楚的交头接耳,吕藏锋听得忍不住摇头,倒是叫做江流的抱剑小童听得笑了起来。 终于观内迎出人来,一个男装打扮的长腿女人带着几分紧张和好奇的小步走了出来,看了看吕藏锋和江流二人,有些刻意的咳嗦了两声,摆出一副高人嘴脸道:“额。。。欢迎二位,代表玉屏观。。嗯。。蓬荜生辉。” 好一段前后颠倒的语句。 吕藏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哎。”一声叹息响。 在那门后又走出来一人,那是个带着白色抹额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白色道袍,周身并无任何真元流动,但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十分平常, 起码比起那个长腿女人要淡定的多。 唐真刚才就站在门后,他本是打算去自己竹园继续种竹子的,谁料刚到门口正好赶上叫门,他本不想出头,结果屏姐实在是不擅长应付不认识的修行者,若是凡人或者熟人她绝不会如此语无伦次。 也不好让她把玉屏观的脸都丢干净,唐真只好自己来做导游了。 “欢迎二位剑仙。”他笑着拱手然后侧身道:“这位乃我玉屏山山主,王玉屏,由于身兼望山城百姓与天门二十八峰交流之重任,日日操劳,修行之事所欠甚多,但功德之位当属圆满。” 漂亮话吗,吹起来就好了。 吕藏锋自是听出其中蹊跷,但本也无仇,他也不介意给几分面子,于是再次行礼,“剑山吕藏锋,拜见玉屏山山主。” 只是不知道这客气里有几分是因为山道上的擦身。 相较于吕藏锋,江流就显得好骗多了,他听到什么交流重任,又是功德圆满的,小脸上便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敬佩,也学着吕藏锋那样拜道:“剑山。。江流。。拜见山主。” 声音有些小,但还算流畅。 屏姐看着剑山的两位剑修对自己行礼,一时都有些恍惚,脸跟喝了酒似的一下就红了。 要不是唐真在旁提醒,她都忘了还礼。 “二位里面请,我玉屏观很小,没有什么高手,但既然是剑山之邀,我等自然拿出全力,不求胜负,只求让剑山之友感受到我等的用心。”唐真引着二人往观里走,他这话就是在暗示别下手太重,我们扛不住。 “是我等叨扰了。”吕藏锋轻笑道。 他倒是觉得这个白色抹额的少年有些意思,全身毫无修为,但却对于自己等人毫不怯场,平日里当是见过些世面的。 难道是望山城城主家的后辈? 几人走过老榕树下,此时红儿依然在盘膝打坐,吕藏锋微微扫过,便知天赋一般,但心性尚可,自己等人穿堂而过,起码做到了不睁眼不动念,应该有名师教导。 只是。。。他不怎么的,就想起了山道上那个白裙女孩,劲风拂面依旧清冷高洁,与白裙女子相比这红裙女子便要差之远矣。 吕藏锋心念百转,脸上却未显露出一丝。 转过主殿进入后殿,一路来到玉屏观最深处的空地之上,此时小胖已经穿好了道袍在那里等待,只是道袍下摆还有些湿,昨日洗完还未晾干。 “那位便是如今我玉屏观战力最强的修士了,还望剑仙莫要伤他。”唐真再次拱手,为了小胖,他又直白的提醒了对方一次。 吕藏锋点头,虽然不是预期中那个筑基巅峰的修士,但筑基中期,隐隐可见火行道,勉强算是个修士吧。 “便在此处?”他问道。 “是的。”唐真是特意选了此处斗法,一是山顶空地本就较少,主殿那里有老榕树,小胖要用火行诀,到时候对方弹反万一引燃了老树可得不偿失,后殿房屋也是同理,都是自己住的地方,而且高低错落,万一火势大点,自己睡哪? 这玉屏观最后较为空旷,只有几间小破屋,烧了也不心疼。 最重要的是,剑山的修士每次动手对于其他剑修来说都是教学局,若是能领悟其中一两丝剑道,那也是大提升。 而在这面破屋里闭关的郭师兄,修的不正是那柄铁剑? “郭师兄,我可把机缘搬到你面前了!你要珍惜啊!”唐真不知他在哪个屋里,只好暗暗祈祷,他别太心无旁骛。 “江流,去吧。”吕藏锋道。 “是。”江流怯怯的点头,小步走到小胖对面。 小胖面色一直很僵,此时很明显的咽了口口水。 “那么玉屏观与剑山此次比试,由剑山提出,玉屏观接下,双方手段随意,生死勿论,可否?”吕藏锋大声开口问道。 这倒不是他真要砍死谁,只是剑山比试之前的惯例,总要打好预防针才是,若是无仇无怨,一般来说并不会真的分生死。 “可。”唐真毫不意外,他当初和剑山那几个李家人打架时,生死状都是手写签名的,如今喊一句就行,说明没有真要动手的意思。 “嗯。。可。”屏姐有些担心,又有些犹豫,但看了看唐真,还是点头答应道。 “可。”江流声音很小,但很清晰。 “可!”胖子声音倒是大,但有些含糊,紧张的开始出汗了。 “那么开始。。”吕藏锋点头,便准备喊开始。 “不可。” 一道平平的男声响起。 太过平整,以至于让人提不太起什么兴趣。 声音来自观后那数个破败的小木屋中,江流有些好奇的望过去,屏姐小胖面露惊喜,唐真吕藏锋微微皱眉。 吕藏锋皱眉是因为他觉得对方有些不尊重,你换人倒是无所谓,甚至你如果想可以多上几个轮番过招,他还敬你想变强之心,但你这非卡在最后一刻来一句,难免有装高手的嫌疑。 唐真皱眉,他在心里嘀咕道:“别吧,郭师兄没必要这个时候吧!胖子出手是挨一顿打,顶大天躺两天,你和这个吕藏锋打,那便真要挨一剑的!” 第85章 不藏锋过锐,只守成太平 “这位是?”吕藏锋看向其中一间破败的木屋,那里灵气的流动正在加快,他不理解对方为何选在这种地方闭关。 看着玉屏观也不像太过穷酸的样子,修个好点的洞府不好吗?哪怕随便找个深山洞窟也该幽静的多才是。 “我观中大师兄,之前正在闭关突破,故而没有相迎剑山诸位。”唐真无奈的解释。 “哦,看你这位师兄的意思是玉屏观要换人?”吕藏锋点了点头,“不过若是他上,那问剑便要由我来了,你可知晓?” 这话是问唐真的,吕藏锋已经发现了这个没有修为的少年才是场中对于斗法相关事掌握主导权的人。 唐真只是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既然郭师兄要出关,那玉屏观怎么选自然要由郭师兄来做选择。 于是场间安静,众人都注视着那处破屋,此时那里的灵气流动依然十分明显,大家都在等待结果。 “师兄怎么不出来啊?”只有屏姐修行尚短,还没意识到郭师兄是提前破境,难免有些仓促。 “等一会就出来了。”唐真压低声音,他不想屏姐担心。 “灵气足够,但早了些,不知心性如何?若是挂碍太多,怕此次难成,白费功夫啊!”吕藏锋微微凝目,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唐真微微摇头,“师兄修的不是剑山剑道,不讲究无所挂碍一往无前,他的剑本就是因心中牵挂才修的,牵挂越重心志越坚,此时为师弟出关,说不定是好事。” 吕藏锋挑眉,他本是下意识的提点玉屏山众人,让他们有个失败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身旁这没有修为的青年竟然和自己讲起了修行见解。 但。。。说的有些道理。 “且看吧,若能成功,我当赠其一剑。”他不再多言。 唐真微微撇嘴,把砍人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不愧是剑山高徒。 正聊着,忽听剑鸣声响。 这剑鸣并不清脆也不动人,平平之音,但久久不散。 “成了!”唐真挥了下拳头。 “师兄!”小胖喜滋滋的就要往破屋去迎,袖子却被人一把拉住,他一回头才看见是那个叫江流的剑山小童。 “额。。那个他剑意。。正盛,不好阻碍的。”江流的声音怯怯的,但拉着胖子的手很紧,胖子竟是前进不了半步。 “别去。”唐真也拉住了身旁的屏姐。 “好,这是我进天门山脉以来遇到的最好的一把剑。”吕藏锋表情平静,但声音里倒是很赞赏。 当然,你仔细听,他夸的是剑,郭师兄作为剑主的修为和剑道对于他来说还是不太够看的。 随着他的话语声,破屋的门被推开了,高高瘦瘦的男子缓步走出,并不如何气势逼人,甚至由于个头太高的缘故还要低头躲开门框。 他手里握着柄黑色的不起眼的铁剑,依然是那般未经雕琢,但唐真有些惊喜的发现,剑上不时有隐隐的火星跳动。 看来借助姜羽凤凰火淬炼的灵气突破,有意外所得啊! “我乃剑山吕藏锋,此剑名为雷响。”吕藏锋也迈步向前,声音认真,手中那没有剑鞘的长剑缓缓平举,像是在向郭师兄展示。 郭师兄沉默了一瞬,学着对方举起长剑道:“玉屏山郭守安。” 然后看了看自己的长剑道:“此剑。。。黑剑。” 显然他这是现起的名字,而且起名的本事实在不算高明。 吕藏锋并不介意这些,只是开口道:“你境界尚不稳固,若对拼剑招,真元乱流恐落病症。” 这话实在客气了,吕藏锋的真元纯度是能对拼返虚境的修士的,若是单纯比力,别说郭师兄刚刚炼神,就算再来三两个也会被平推的。 “但你刚刚突破剑意正盛,我这一剑乃是我自己的剑意剑理所演,不算轻视于你与你的剑。” 郭师兄有些无奈,他实在不擅长回答这些文绉绉的话,而且他也并不清楚自己的剑意剑理之类的是什么,他修这柄铁剑的仙胎,只是因为玉屏山里太缺少战力了,没有什么要斩天斩地的夙愿。 “可。”于是他简单的吐了个字。 吕藏锋不再多言。 雷响的剑身缓缓而动,阳光似乎都随着明亮的剑身一起动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追随着那柄剑,太刺眼太明亮太锋利了。 雷响剑自成剑起便从来都没有鞘,因为吕藏锋从不藏锋。 唐真微微皱眉,这剑理一看就是伤人的。 郭师兄也举起了铁剑,这是他炼神境的第一次出手,便要面对如此强敌,但他丝毫不会犹豫,更没有什么抱怨,因为他不能让师弟师妹受伤! 他郭守安,守的便是玉屏山上所有人的平平安安。 “师兄会不会受伤啊?”屏姐紧张的抓住了唐真的胳膊,那个剑山的家伙动剑的声势看起来好大,郭师兄那边却没什么特效,让人实在担心。 “会,会有些重,但输的并不会太惨,剑意剑理尚且在同一线,只是境界和深度差距太大了。”唐真也皱着眉,郭师兄怕是得躺个几周啊。 不过此战也不是全无坏处,日后郭师兄的剑恐怕真能有所成。 “那,要不我们认输算了!”屏姐有些着急。 “既然郭师兄选择了上,便让他打了吧,修行中遇到这种对手也是好事。”唐真安慰道。 “来!”吕藏锋并没酝酿太久,猛地抬头,然后一个十分华丽的扭身挥剑,剑光骤亮,玉屏山顶似乎多了一面大镜子,白的刺眼。 吕藏锋还是留手了,他与郭师兄相距十多步,这个距离再加上他特意出声且扭身的动作,给足了对方反应的时间。 可这一扭身,忽的他又有些走神,因为有个白裙姑娘正扛着锄头向这里走来,走的有些气喘吁吁,但表情依旧那么平淡美丽,眉毛微微蹙着看着这边,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自己? 于是吕藏锋的扭身便有些慢,想多看一眼对方是否会看自己。 剑也慢了些,似乎怕光太亮晃了姑娘的眼睛。 第86章 圆镜无缺是情孽,玉屏有望乃魔功 唐真轻咦了一声,刚才那面明亮平滑的圆镜忽然起了波纹,随后乱的像是摔在地上变成了碎片。 剑心为何如此乱? 这是郭师兄的机会!唐真眼眉挑起,他可不管剑山这小子出了什么问题,郭师兄能少受点伤总是好的。 而此时郭师兄的黑剑也已经迸发而出,带起一阵炙热的气浪,这剑里的火行之道灼热而内敛,不见明火,但却热如红炭。 吕藏锋这才堪堪转过身来,手中雷响斩向了迎面飞来的黑剑,此时他便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按他的计划,应当是自己的剑光飞到郭师兄身前,对方才来及出剑抵抗,然后被击飞,如今他扭身慢了几丝,便成了郭师兄的剑到了他的身前,剑修博弈,快慢之间何其危险? 叮——!! 一声脆响,两剑相交,气浪翻滚,吕藏锋的衣袍前襟忽的有了一点焦痕,但黑剑并没有再得寸进,吕藏锋低着眉,没有抬头,再次发力。 黑剑化为一道黑影被他弹开,奔着郭师兄而去,郭师兄欲控制其停下,但那力道却是卸不开了。 砰! 黑剑与郭师兄一并倒飞回他闭关的那间破屋中。 “啊!”小胖和屏姐都是惊呼一声便往那跑去。 只有唐真露出了笑意。 他对着吕藏锋微微拱手。 吕藏锋没有回话或者还礼,只是沉默的收剑转身离开,那个叫江流的赶忙替他还礼随后小跑着追着自己师兄而去。 吕藏锋一路低着头快步而走,与那白裙身影擦肩,却不曾抬头,只听见身后那位抹额少年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落东西了。”那白裙女子声音平淡。 “你什么东西放在这了?落东西你也该去自己屋里找啊。” “要你管!看个热闹不行?” 。。。 后面的话他就不太听的清了,也不知是走的太远,还是心太乱。 一路走回正殿,红裙女子还坐在老榕树下盘膝,他不禁想道来时自己点评此女子心性尚可,不被外物扰乱心绪,但输了白裙女子一筹。 如今再看自己何其可笑,心性尚不如红裙女子,怎敢胡乱点评人家。 低着头快步走过,再不敢回头一眼。 直到过了钟鼓楼,出了玉屏观的大门,山风忽来,终于让他清醒了些,脚步慢了些,犹如在魔窟中逃出生天。 “呼。。。”他长出一口气。 江流腿短,在后面追的辛苦,此时终于赶上才道:“师兄,你怎么了?” 他也是个剑道小天才,自然看的出刚才师兄发挥何其失常,只是他不懂为什么,似乎也没人干扰师兄啊? 吕藏锋只是摇头,然后自嘲的笑了笑,他拿起响雷,轻轻抚摸着那明亮光洁的剑身,“今日是我对不起你,我拖累了你啊。” 响雷无言。 他屈指轻弹剑身。 剑身微颤,一道雷鸣响! 原来这几日天门山脉的雷声,都是他轻弹响雷所致! 雷声渐息,他再次轻弹。 于是又有雷声响。 这是几天以来第一次出现雷声双响。 天门山脉里无数人忽的抬头,面露震惊,往雷声方向看去。 往常雷声都是一响,指的是一剑退敌,而现在双响,那便是——两剑! 是谁? 终于偌大的天门山有人扛住了剑山剑修两剑,不是哪座主峰,而是一座低山小观,不是什么大能,而是一位刚刚炼神的高瘦男子。 在某座副峰等待自己弟子的剑山长老也微微抬头,他是知道自己弟子水平的,虽然因没入金丹境还上不了青云榜,但那是因为他在炼神境锤炼自己的真元纯度与剑理,不然返虚抬腿可入,金丹亦是不远。 如今在一个副峰被人拦了两剑? 是哪个隐居的返虚境的高人?他摇了摇头,算了,其实什么一剑两剑,剑山根本不在意,之前之所以一剑只是因为对面撑不到第二剑,本来也没打算一剑把整个天门山脉砍完的。 “只要能有所得便好。”他低低的道。 他应该是想不到自己弟子得的可能是个心魔。 。。。 “师兄你没事吧!”小胖拉着郭师兄的手,眼泪叭嚓的。 “滚开!别碍事!”屏姐一脚把他踹开,她面色紧张,但行为还算冷静。 弯腰看了看便直接将郭师兄公主抱了起来! “别急,别急!没事!”唐真看得有些震惊,郭师兄那么长的人被她横着抱起竟然毫不费力的样子。 “咳咳咳,玉屏!你先!你先放我下来!”郭师兄胸口处有一道较深的伤口,但并未入骨,只是被重击后,肋骨折了一两根。 这比唐真预想的伤势好了太多,终究郭师兄没有挨上吕藏锋那柄响雷的一剑,只是挨了自己的黑剑一剑。 “闭嘴,小胖去拿药!我先将郭师兄送去房间!狗安你去拿水盆和毛巾!我要清理。。”屏姐此时也不听郭师兄的话了,强抱着郭师兄就往观里走。 忽的雷鸣声响,众人微愣,紧接着又响。 唐真笑道:“还算讲究。” 被师妹抱在怀里的郭师兄的那张白脸此时有些泛红,但还是强撑着师兄的架子点头道:“他留手颇多,本无需两剑败我的。” “两剑?不是一剑吗?”屏姐抱着郭师兄问道。 在她看来那个吕什么锋就是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把郭师兄射来的剑弹了回去,就结束了。 “他接住郭师兄那一剑时,剑势便已经尽了,是再次发力,纯粹用真元将黑剑弹回去的,剑理剑意的比试输了个彻底。”唐真笑着摇头。 也不知回头那一瞬,这吕藏锋想起了什么,竟然心乱至此,唐真都以为那一瞬对方认出了自己,但如果真的认出了自己,自己向他拱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无视就落荒而逃才对。 他也不再纠结此事,如此结局已经是玉屏山大胜,甚至可以说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玉屏山之危,谁再提取缔玉屏山,那玉屏山也是有话说的,我好歹给天门山脉立了功!扛住了两剑! 想取缔我,你起码得抗住两剑才有资格说话吧! 红儿终于结束了早课,她火急火燎的过来帮屏姐给郭师兄清理伤口,有些懊恼这么大的事唐真竟然没有叫自己。 唐真只是笑。 能入定到如此地步,并不说明红儿天赋有多强,只是她想变强的心太过热烈了些。 他捧着温水和毛巾,走进房间,看着忙成一团的众人,觉得身边所有人都在成长,似乎自己也该努努力了。 “热水来了!”他喊道。 “哎!师妹,你别脱我衣服!” “清理伤口哪有不脱衣服的!” “让唐公子帮我!小胖!小胖!” “师兄。。我只会做饭,不会疗伤。” 第87章 人有亲疏,事有先后 很快玉屏山便久违的热闹了起来,四面八方流光忽至,玉屏观外接连不断的响起自报家门的喊声。基本全是天门山脉各峰的来人,连玉皇顶也派了位炼神境弟子前来,大家提着贺礼,满脸笑意不知道还以为逢年过节来此串门的。 唐真不得不暂缓自己的竹子种植大业,扯着笑脸替屏姐接待客人,顺便回答对方一些关于如何逼得吕藏锋使出第二剑的疑问。 唐真给的答案是郭师兄刚刚突破剑意正浓,而且吕藏锋看到郭师兄第一眼就极为震惊,亲口评价‘郭师兄是他来天门山之后见过的最好的剑修!’ 两剑之后,吕藏锋自觉剑意略输一筹,只能靠真元取胜,以至于不告而别!可见郭师兄之剑意何其无双! 唐真说的唾沫横飞,有理有据! 听的众峰来客一阵惊异,本以为玉屏山里的郭二愣子只是仙胎养的好些,如今看来怕是藏拙了,此人剑道之上也有大才啊! 大家纷纷祝贺赞美,唐真也是笑着照单全收。 浑然没有牛皮会不会吹破的担忧。 如此好的机会不扬名,何时扬名? 再说!最好的剑和最好的剑修,只是加了一个字而已,吕藏锋肯定不会介意的! 至于什么不告而别,虽然他做了删减,但可没有骗人,那吕藏锋总不好主动和这些人解释的。 “可惜师兄力战之后受了蛮重的伤,此时还需静养,故而不能接待诸位,不过我一定将诸位的话转达给郭师兄!”唐真笑着道歉。 众人纷纷摆手,表示作为天门山脉的功臣自然是养伤要紧。 说是静养,但后殿郭师兄的房里可并不安静。 一阵阵细细的哭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说是不见人,但人和人还是不同的。 赵辞盈是由屏姐特批,直接引入了郭师兄的房里的。算是天门山脉除了玉屏观外第一个见到郭师兄真实伤势的人。 此时这古装美人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了一会,可只要扫到郭师兄的伤口一眼,眼里便又泛了水花。 她到的最早,而且和其他峰送贺礼不同,她带来了的是玉女峰最好的疗伤药,内伤外伤好几瓶,一边给郭师兄上药一边哭,此时终于坐下,也还握着郭师兄的袖子死活是不松手了,任由屏姐给她擦眼泪,直擦花了脸。 当然,花了脸也好看,更惹人怜了。 “哎呀,狗安说了,他没事,养个一两周就能走路了。”屏姐在旁看的心疼,不住的劝慰。 “那剑山人怎好如此歹毒,郭师兄才刚入炼神境。”赵辞盈咬着银牙,气呼呼的,样子有些可爱。 郭师兄的脸色有些白,但精神还算不错,声音平平的道:“赵师妹勿要如此说,对方已经颇多留手,实在是我技艺不精。” 赵辞盈是玉女峰的嫡传,天赋自然很好,而且也知剑山三人的厉害,她当然知道郭师兄这伤算不得什么,可是一看见郭师兄那惨白的脸,便忍不住要生气的,心想这么好的人被你打伤了,难道我还要谢你不成? “不过小盈儿,你现在待在这没问题吗?万一一会剑山的人去了你们玉女峰,你不在,会不会被人说闲话啊!”屏姐关心的问道,这两年赵辞盈为了帮衬玉屏山可没少被玉女峰的某些人嚼闲话。 赵辞盈微微摇了摇头道:“不需要我,师父说她与金童峰主做了一个赌局,故而从别处请来了一位擅长斗法的返虚境修士,为了封锁消息玉女峰已经闭山,不让人随便出入了。” 这消息应当是绝密,但这丫头说出来却毫无心理压力,因为房中二人都是她心底最信任的人呢。 “玉女峰一定会赢的!也算帮郭师兄出口恶气!”她握了握小拳头,跟郭师兄表达决心。 郭师兄只是摇头,他可没有什么恶气。 倒是屏姐深以为然的点头。 。。。 “这玉女峰与金童峰听起来应该关系不错啊,为什么搞的这么势同水火?”唐真扛着锄头和小胖往山路上走。 天门山脉接下来与剑山还有几场大战,众峰放下了礼物,问清了缘由便也相继离去。 终于还是给唐真留下了半天种地的时间,他便强拖着胖子一起往竹园去,竹苗需雨后种下,若是拖得久了便种不活了。 “以前是挺不错的,关系闹掰也就这几年的事。说起来还与咱们玉屏山有点关系。”小胖声音低了些,眼神四处打量,一副大秘密的样子。 “我跟你说,你可别往外传,据说金童玉女的峰主每一代关系都很好,记载中结成道侣的就有六七对。”小胖凑到唐真身旁低声道。 “可是到了这一代玉女峰主似乎不太喜欢这一代的金童峰主,这位金童峰主也是个小心眼,所以因爱生恨,两人便决裂了,然后经过各种拉扯最终反目成仇的。”小胖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他就是那个金童峰主肚子里的蛔虫。 “那和玉屏山有什么关系?”唐真问道。 “啧!”小胖一撇嘴,努力往上挑了挑眉,“我师父呗!” “啊?” “不是说过吗!我师父和玉女峰峰主关系很好!” “啊!那岂不是。。。哎?不对啊,你师父不是有了屏姐和她母亲了吗?”唐真愈发觉得这天门山脉之所以无法成为顶尖宗门可能是因为狗血剧发生的太多了,大家似乎都热衷于人情,而不热衷于修炼。 不过。 好刺激!好喜欢! “只是关系好,我师父自然是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的。但传言哪讲那些,尤其是传到了金童峰那边,事情就变味了呗!”小胖一脸你懂得的表情。 唐真微微凝眉思考,他隐隐似乎摸到了一条线,一条不是走向狗血感情戏的线。 “你师父炼神境。”唐真开口道:“玉女峰峰主最起码也要是天仙境吧?” “所以说只是朋友,或者有几分交情,是金童峰那边对流言反应过度!”小胖说的很自信,“我们一直怀疑师父出事可能和那边有关,只是没什么证据罢了。” 唐真摇了摇头,小胖和屏姐相对于修行者,更靠近凡人。或者说整座玉屏山离凡人太近了,思考方式都过于倾向于人情,他们的表述和推测必然偏离天门二十八峰中内情的主干,唐真隐隐看到了那条主干,但他现在不想管,也没能力没工夫管。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种竹子。 修魔功。 进灵脉。 第88章 剑因何红?是妖魔血正浓。这是何苦,将来洗不清楚。 “你到底是谁?为何来寻我麻烦?”深山寺庙里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指着一个小童怒喝出声,声音凄厉,带着无尽的怨毒。 月光明亮,照在那小童淡紫色的道袍上隐隐有异彩流动,他没有回答,只是随手抬剑,那妇人怪叫一声,肚子炸开,数道人影往庙外四处奔逃。 但那柄剑更快,剑光所过人影们顷刻化为烟尘,妇人也从中间被劈成两半,没有遗言。 周东东收剑转身,不曾多看一眼,如今他对于血肉纷飞的画面已经习惯。 这些天他和幺儿虽然宿在城中,但平日里他并不待在城里,而是御剑四处闲逛,借着紫云剑强大的感应能力,搜索魔修魔物,然后除之。 倒不是他心中对于匡扶正道有多么执念,实在是需要找些正事,才觉得自己不是在浪费生命。 你看大师兄第一次下山,宰了白玉蟾的血脉,被整个南洲追杀,多么气派! 你再看四师姐第一次下山,一个人从南打到北,从西打到东,天下噤声,多么威武! 其他几个师兄有的拿九洲清宴头名,有的咒杀天仙魔修,总之是各个扬名立万。 他周东东呢? 天天教一个笨小孩学变狐狸。 而且还教不会! 这样怎么扬名?什么天下第一紫云剑,等他金丹的时候怕是连青云榜都上不去了。 “唉——”小小的脸上大大的叹气。 周东东驾驭着紫云剑飞往暂住的城市方向,每天费劲巴力的杀几个筑基境魔修,不过是帮他自己纾解一下精神压力,对眼下的实际情况依旧于事无补。 也不知那幺儿到底是怎么拜入棋盘山的,又是怎么说服师兄答应教她的,天赋天赋没有,聪慧聪慧不足!只有狗熊变得好,但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好! “你说师兄和吴慢慢师姐到底怎么想的?”他轻轻拍了拍紫云剑。 紫云剑只是微微一颤。 这当然不是回答他,而是感受到了妖气。 周东东微微凝眉,看向不远处自己的城市,没想到这两天在周围杀了那么多魔修妖修,竟然还有东西敢进入自己住的地方百里,真是找死。 他这两天心情不好,出剑便也凶厉很多,既然是魔修腰斩竖劈也不算什么酷刑。 他御着紫云剑向妖气传来的方向落下,最终落入一大片山林中,夜色正浓,月光明亮,山林的枯枝交叠的影子像是一张巨网。 妖气有些淡,紫云剑竟然一时无法锁定。 周东东迈步,往林深处走去。 随着他的步伐,周围缓缓的开始起雾,白雾贴着地面像是有灵魂一般缓缓靠近,围绕着周东东打转。 “呵呵~”忽的山林间传来女子的笑声,娇嫩可爱。 周东东搭上了紫云剑的剑柄,妖气这么淡,是如何隐藏踪迹的? 哗啦啦枝叶颤动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周围的林子里穿梭,好像很近,但下一瞬又变的很远。 雾气眼看要完全遮蔽视线,周东东一挥衣袖,一阵劲风围绕着他散开,白雾忽的退了好远。 月光重新变的明亮非常。 于是周东东看见了那只‘妖’。 或者说‘幺’。 月光下,一处山石上,一个女孩正赤着脚蹲坐着,她压着肩膀,侧着头轻轻用自己的脸摩挲着自己的膝盖,双手则支在地上,本该乌黑的碎发,正一点点的染上白丝,忽的!像是被什么惊动,她抬起头,前探起身子,雪白的脖颈有些长,那小小的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紧绷,似要随时奔逃。 就像是。。。一只狐狸? 周东东看到了她的脸,本该圆润的眼睛此时变得有些狭长,微眯着,那张熟悉的带着憨态的脸,早已不见了踪影,好似完全变了模样,一种难以言明的狐媚之色出现在过分稚嫩的脸上,让人觉得十分不适。 周东东搭着紫云剑的手缓缓放下,但可这小小的动作却还是惊动了她,或者说它。 月下的女孩嗖的一下钻入林中,周东东赶忙迈步去追,却见林中白影在树木的缝隙中忽隐忽现,每每看见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片段。 只是为何一时是白色的狐狸皮毛? 一时是少女的若惊若喜的眉眼? 终于在林子将尽时,周东东截住了白影,他张开双臂试图拦阻,那白影却是不闪不避直接扑向他,将他完全扑倒在地。 少女歪着头,已经完全雪白的发丝在月光下格外的亮,她用那双从未如此妖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小道童。 两只洁白的小手按在周东东的胸口,不时微微屈指,又缓缓松开,有些锋利的指甲隔着道袍扎的周东东有些疼,也不知是要挖出他的心,还是好奇与试探他是什么人。 “幺儿。”周东东看着这野兽一样女孩唤道。 白发少女的头更歪了,像是听不懂,但那双小耳朵却动了动。 白发开始缓缓变回黑色,眉眼间的妖气缓缓散溢,圆润的眼睛再次变得明亮,女孩的眉毛皱起。 “你怎么在这?”幺儿看着周东东问道。 这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讲理的埋怨,是幺儿。 周东东没有回答,只是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她真是个天才。 不输于自己的天才。 修炼化形功法,竟有所化之妖的返祖之相。 怪不得师兄让她对照着那狐妖练到返虚境六条尾巴。 因为她根本不是在模仿一只狐狸,她刚才化形的分明是一位狐妖。 可这狐妖显然不是胡九。 也许是某位狐族大能的幼年?也许是狐族最早的那只狐妖的余念? 那种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与警惕的态度和带给周东东的那危险而美丽的感觉。 在如今的青丘里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当然这只说明幺儿所观想之灵的高级,并不代表幺儿此时有多厉害,毕竟连尾巴都没有,只是白了头发。 之前幺儿化成了狐狸,却只是野兽狐狸,还装着熊罴和她的习惯。 如今只是白了头发,却已经凭空生雾,一静一动间便下意识的摄人心魄。 “你观想的是什么?”周东东想明白了后,开口问道。 “真君说让我观想九尾狐,我没见过,所以就只是幻想了一只有九条尾巴的狐狸而已。”幺儿从周东东身上站起。 不得不说唐真挑的这个真的很适合幺儿,你跟她说‘比翼鸟’、‘开明兽’她肯定是想象不到的,即便你描述了也想象不到,但你说九尾狐,幺儿便认真的给狐狸加了九个尾巴。 那便是九尾狐了。 周东东忍不住笑了一下,实在是笨人有笨招。 “你为什么在这片山林里,胡九呢?” “出来散散风,小九我留在客栈了。”幺儿撇撇嘴,她还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化形有多么成功,或者说那一瞬的她似乎都脱离了思考,而真的变成了狐妖。 “不会跑了吧?”周东东皱眉。 “不会。”幺儿很坚定。 在城中某处客栈的房间里,胡九憋屈的把头埋在自己尾巴里,她这辈子没想到自己会被一根腰带如此捆住。 腰带一头绑着她,一头压在一个正方形的石板下。 好啊。 这辈子也没白活,炼神境就能被两个大道神通镇压了。 第89章 剑与线,雷几响 今天在天门山脉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的细雨终于彻底停了,翻滚的云雾也逐渐散开,日光洒下,那因雷声带来的压抑气氛也被冲开,玉屏山出现的那两剑像是什么信号一样,让天门山诸峰突然硬气了起来。 下午在二十八主峰中排名第二的百剑峰迎战剑山访客,都是以剑闻名,一时间火药味十足。 百剑峰先后出战二十二人,有筑基境、炼神境的弟子,也有返虚境、金丹境的长老,大多数都败的很惨,光重伤便有十人,但输的并不丢人,因为有位返虚境的老剑修足足撑了吕藏锋五剑才因气力不足而败。 此战充分展示了天门二十八峰输人不输阵的决心和百剑峰以剑为道的意志,即便前人一剑而倒,后人也不会退缩。 据说最后百剑峰的气氛都有些悲壮起来,十数位修为并不精深的弟子和长老也纷纷表示想要接剑山一剑,大有死而后已的架势。 好在百剑峰峰主还是拦住了众人,免得落入了车轮战之嫌。 剑山长老也是称赞了百剑峰的剑道,表示这次问剑剑山也收获良多,一时间宾主尽欢,每位用剑之人脸上都露出了惺惺相惜的笑容,除了吕藏锋。 他无悲无喜的看着天空中某朵白云,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百剑蜂众人自是以为剑山天才有些怪癖,不好与人交往,倒也不太在意。 但剑山长老却知,自己这弟子是个十分有锐气的少年,平日里对人对事点评颇多,此时实在不该如此沉默,似乎自打下了那座叫玉屏的小山后,他便不时会露出这副模样。 “藏锋。”他轻声唤道。 “弟子在。”吕藏锋回过神来。 “刚才那位前辈与你对拼五剑,你在其中可有所得?” 吕藏锋微微回忆,抬头道:“弟子还未来得及好好参悟。” 剑山长老缓缓叹气,这么看他发呆也不是在思考与剑相关的事了。 “你可知你第三剑便有胜机?”他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吕藏锋微微拱手,做出听师父教诲的心态。 “但今日你那柄不藏锋的剑上像是缠了线,所以挥剑不够快,剑心不够诚。” “弟子知错!”吕藏锋直接跪了下去,但并未抬头,许是觉得心中有愧。 让周围众人都是一惊,百剑峰峰主赶忙上前想劝两句,那位百剑峰的返虚境长老钻研了一辈子剑道才挡住五剑,实在不算落了剑山的威名。 但剑三长老只是微微抬手,示意峰主稍安。 他看着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徒弟声音放缓,“我是你的师父,但不是你的父亲,那线是什么我无意询问,至于如何处置,你斩断也好,解线也罢,我也并不干涉,我只是告诉你,剑上缠丝并不全是坏事,但若故作不查,自欺欺人,便可能坏了剑山一往无前的剑心所在。” 这番话说的声音并不大,但众人都安静下来,百剑峰的剑修也纷纷开始思考,道理并不多么高深,但由剑山长老说出来,大家便觉得该仔细想想。 “弟子明白。”吕藏锋缓缓起身,终于是抬起了头,目光中依旧有着思索之意,但还算清澈。 “弟子还需细细想想,定不会长久拖下去, 落下心魔。”他说的很有自信。 剑山长老缓缓点头,藏锋的剑心本就很好,略微点拨便该是够了的。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让名剑蒙尘的。 。。。 “雷声五响,百剑峰。”赵辞盈拿着一只纸鹤走进了屋里,“剑山众人正在往我玉女峰的方向去。” “那玉女峰能扛住五剑吗?”屏姐有些担心,既然是赌斗,她当然站在玉女峰这一边,此时难免有些紧张。 “只是与金童峰赌斗,不必和百剑峰攀比。”赵辞盈语气平稳,她缓缓坐在郭师兄的床榻旁,“师兄觉得玉女峰这次能扛住几剑?” “我刚入炼神,眼界也算不得高,哪里能点评玉女峰之事,赵师妹若真想听,倒是可以去问问我观里的唐公子,说不定能得到些更有用的点评。”郭师兄回答的平缓,听起来虽然没什么热情,但给的提议当是十足的真心。 “郭师兄不可妄自菲薄!”赵辞盈撅起嘴道:“你且猜猜。” “那。。。六剑吧。”郭师兄只好在百剑峰之上加了一剑,其实他心中觉得两三剑就差不多了,因为百剑峰好歹也是排名第二且用剑的主峰,玉女峰则排在第五,于理来说应当比不上百剑峰的。 但于情,赵师妹就坐在眼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总不好说不如之类的话,只好勉为其难加上一剑。 谁说他是木头的? “我觉得十剑!”屏姐倒是很大气,凑了个整数,她这个猜测就完全靠感情了,一点理性都没有了。 “还是屏姐好!”赵辞盈撅起嘴,对郭师兄的保守不太满意,可是却藏不住自己笑弯了的眼。 三人正说着,忽的门外响起敲门声,唐真的声音响起,“郭师兄,我进来了啊。” 说罢,门被推开,唐真探了个头进来,果然看见屋内三人都在,不由露出笑容,不枉费他特意敲门。 “你和小胖回来这么早?”屏姐看了看时辰问道,她自是不知道唐真心中那些小九九,只是觉得今天他回来有些早。 “嗯,郭师兄不是受伤了吗,小胖说早点回来熬煮些补药,顺便让我来问问,赵师妹今晚是不是在这一起吃饭?” “当然!”屏姐一口应下,丝毫不给赵辞盈开口婉拒的机会。 唐真却并不信她,只是看向了古风小美女,赵辞盈脸红了红还是小声开口道:“那便麻烦公子了,不过郭师兄伤重,怕是需要人照顾。。。” “没问题,会把餐具餐食分好的。”唐真笑着点头,这姑娘是想喂郭师兄吃饭啊! 赵辞盈的低下头,脸上更红了,像是被点破了心思的小姑娘。 唐真又看向屏姐,“那屏姐?你也在这屋吃?” “我在这小屋吃什么?郭师兄既然有人照顾了,我当然和你们一起吃。”屏姐一头雾水的样子。 唐真耸耸肩,对着赵辞盈微微点头,便要离开。 谁都问了,就是没问郭师兄的意见,当然这屋里他的意见最不重要。 赵辞盈看着这人要走,忽的想起了郭师兄的话,心中一动,脱口叫了一声,“唐公子。” 唐真停住,问道:“还有什么事?” “嗯。。。你可知剑山此时正与玉女峰问剑?”这时赵辞盈才自觉和这位并没有修为的少年并不相熟,问的有些含蓄。 “啊!玉女峰加油!”唐真一脸认真。 “不是,我只是想询问一下唐公子的看法,比如玉女峰能撑住几剑?”此时赵辞盈越问越觉得荒谬,首先唐真又不知道赌局的事,其次他也并无修为,即便郭师兄交代,自己也不该如此为难人家才是。 “就是随口一问,唐公子随口一答便可。”于是她又补充道。 “哦,二十多剑吧。”唐真连思考都没有便回答了,然后摆摆手转身离开,还贴心的把门关好了。 屋内三人一静。 郭师兄一脸沉思,屏姐撇了撇嘴,觉得他比自己还不靠谱,赵辞盈是愣了愣,觉得唐公子应该是现在天门山脉最乐观的人了。 二十剑,剑山的二十剑,玉皇顶都未必敢想。 院子里传来唐真的吼声,“小胖!!赵师妹留下吃饭,你做好了后,把饭菜单分出来一份送到郭师兄房里!” “好嘞!”小胖的回答声也很大。 但没有天空中的雷声大。 轰隆隆不绝响。 整整二十六响。 第90章 人人愁,偏不与人说。事事难,总还是要做。 玉女峰的底蕴震惊了所有人,只是这次比试没有任何对局细节流出。 没人知道玉女峰从哪请来了高人,更不知道高人是谁,但既然剑山没有提出异议,而且真的响了二十六个雷声,那么便是实实在在的二十六剑。 没人想到天门山最好的成绩竟然是玉女峰创造的。 但不论是谁,这都是天门二十八峰的胜利。 于是,赵师妹晚上终究没有留下来吃饭,因为玉女峰来人将她请了回去,说是玉女峰要举办宴席,她作为嫡传弟子需要到场。 赵辞盈离开了,那么给郭师兄喂饭的工作便只能交给屏姐了,屏姐照顾人也很认真,但跟赵辞盈那有韵律又无比温柔的动作比起来实在显得有些粗手粗脚。 尤其是喂起饭来一勺特别大,一勺特别少,要不全是饭噎的人无法下咽,要不全是菜咸的发齁。 不过郭师兄倒是没什么怨言,倒不如说还有些乐在其中。 唐真和胖子对此表示无奈。 白天各峰送来的礼品中有些丹药,虽然在唐真眼中不入流,但对于玉屏山来说却是十分难得,而且适用的境界也正好符合红儿小胖屏姐他们,几人吃过饭,唐真便随便分了分,让大家抓紧消灭。 “这个饭后两粒,这个每日早起一次,吃完了先不要喝水,等半个时辰后再喝,不然药力减半。”唐真翘着二郎腿,像是个坐诊的老医生。 “这么多讲究吗?”屏姐有些记不住,“你把我的多给红儿和小胖分点,我吃了也没啥用的。” “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话!谨遵医嘱不知道吗?”唐真把药塞进她怀里。 “啊!对了,还有那个赵辞盈送来给郭师兄的疗伤药,那几瓶还算不错,若是用不完千万保存好!以后还能用得到!” “呸呸!乌鸦嘴!以后再也用不上了!”屏姐赶忙摆手,她可不想玉屏山上再有人受伤。 红儿突然问道:“这药只有我们三个人分吗?” 唐真知道红儿在问姚安饶,因为这药眼看就要分干净了,但似乎没有给姚安饶分些的意思。 这当然不是唐真针对姚安饶,而是在唐真眼里,姚安饶是分身,不能提升境界,自然不需要分丹药。 可,在红儿眼里,那是她的姐姐,且不说她究竟有几分相信现在的姚安饶是本体,即便她知道姚安饶是分身,也不会改变她是她的姐姐这个事实。 而且红儿态度一直很清晰,只要姚安饶不亲口承认,她便不想细究。 “我。。给她留几瓶,她天赋太好,这些药没啥作用。”唐真笑着道。 他不想让红儿伤心,在这个分身没有危害前也没必要天天跟红儿论证其真假,而且论证了又如何? 除了让红儿伤心,你还能杀了这个姚安饶? 再说追着姚安饶的分身使劲逼迫,万一她发起疯来怎么办? “嗯。”红儿点了点头,也不知有几分接受这个解释。 姚安饶这几天除了吃饭几乎难见踪影,总是扛着锄头或者拿着铁锹,有时候回来一身的泥土,好像真是个土夫子似的。 今晚她回来的比较晚,走进议事堂时,众人吃完饭已经散去,只有唐真坐在桌旁看着门外发呆,显然是在等她。 “有事?”此刻的姚安饶有些疲惫,她随意的坐下,却懒的再去取自己的碗筷,于是很准确的拿起了红儿用过的开始吃饭。 看来是真的又累又饿,她塞了一大口,然后就那么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库吃库吃的嚼着,好像多动一下都会更累一样。 “你吃着,我有件事说与你听。”唐真没看她,只是看着门外开口道。 姚安饶半闭着眼睛嚼着饭点了点头。 “竹林就快种完了,我要修习魔修的功法。”这两句话似乎没什么关系。 姚安饶终于咽下了这一大口,又夹了一筷子豆芽菜与饭拌在一起塞进了嘴里。 “到时候,红儿会帮我压阵,她有红钗护佑,应是无碍。”唐真终于扭过头看她,但姚安饶依旧闭着眼睛嚼饭,似乎没有唐真这个人一样,“但我若是入魔太深又或者被人夺舍,红钗所化凤凰火便可能焚尽我。” “到时红儿可能会有些伤心,所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竹林里接她一下。” 这话好客气,唐真很少跟姚安饶如此客气。 姚安饶依旧低头嚼着饭,只是随意挥了挥筷子,似乎在说,你说完了就可以走了,别打扰我吃饭。 唐真点了点头站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忽的又回头。 “修魔是个什么感觉?”他看着姚安饶问。 姚安饶抬起头看向他,鼓着腮帮子里面全是吃的,眼睛却没什么感情,黑色的瞳孔只倒映着世界的影子。 “抱歉,当我没问。”唐真转身离开,他觉得自己有些不礼貌。 姚安饶继续低头吃饭,直到吃完,红儿做完了修行晚课,过来帮她收拾碗筷,姚安饶没有提起唐真的请求,只是很累的靠在红儿身上,不肯动弹。 “很累吧。”红儿轻轻地摸着姚安饶的手,那本该柔嫩的手掌,竟然在掌指关节处变得坚硬粗糙,那是茧子,是挥动锄头铁锹留下的痕迹。 姚安饶闭着眼睛点头。 “需要我帮你吗?” 姚安饶摇了摇头。 “那。。。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红儿轻声问。 姚安饶忽的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带着几分坏意道:“你叫我一声。” 红儿微愣,随后有些羞恼的看她。 姚安饶不理,只摆出一副是你自己说要帮我的表情。 红儿无奈,只好轻轻唤了一声。 “姐姐。” 有些不熟练,但很清楚。 于是笑颜舒展,怨怒哀惧一并散去。 没人知道分身如何想自己是分身这件事的。 怨何事?怒何人?哀何苦?惧何故? 。。。 第二日早,唐真和胖子去种最后一点竹苗,屏姐在照顾郭师兄,红儿在修炼,姚安饶扛着铁锹不见踪影,一切如常。 唯一让人意外的是,没有雷声,应该还剩好几座山峰才是啊。 让人有些不适应。 直到中午,玉屏观才收到了玉女峰那边传来的消息。 字数很少,只有四个字。 金童峰胜! 胜的不是和玉女峰的赌约。 胜的是剑山。 第91章 紫云之下,无日也明 胜,但胜之不武。 可这依旧是胜。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输的不是炼神境的吕藏锋,也不是筑基境的江流。 而是那位来自剑山的金丹境长老。 九洲天下的修行境界高低,对于战力的影响并不绝对,修行者的手段才是决定一场战斗胜负的关键,一个金丹境但不会术法的苦修之人和一个炼神境却满手杀招的魔修对战,赢的是谁不知道,但死的肯定是金丹境。 而在众多修行正道的法门中,剑修往往被认为是杀力的代表。在同等境界,除非你是唐真这种不然少有人能敌,而剑山则是天下剑修最强之地。 这位金丹长老从岁数看修炼天赋并不高,但能在剑山当长老,剑道天赋肯定是不容置疑的,天门山脉的金丹境应该没有人是他对手才是。 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胸口的疼痛无不提醒着他,他已经输了。 抬起头,看向对面,他哑着嗓子道:“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了天门山脉。” “是输给了你玉蟾宫!” 对面一个穿着白袍笑容温和的青年微微摇头,“前辈莫要如此说,天门山脉也好玉蟾宫也罢,都是南洲宗门,你剑山入南洲后分队而行,摆出要挑战整个南洲的架势,那么此时输给的,应该是我南瞻部洲才是。” 剑山长老不再多言,看着萧不同潇洒的将长剑收回鞘中,微微眯起了双眼。 对方是青云榜第二,南洲第一的青年才俊,一剑败一个剑山的普通长老并不奇怪,但问题是为什么没人知道他在天门山脉里?玉蟾宫是要替天门山脉出头,可是如今进入南洲的各大宗门何其多,你玉蟾宫哪里管的过来? “快!给剑山长老疗伤。”金童峰主见胜负已分,便含笑吩咐道。 “不用。”吕藏锋来到场间,将师父扶起,江流赶忙跑到另一侧,二人一左一右扶着长老转身离去,既没有狠话,也没有告辞。 剑山之人问剑拜山,不是没输过,既然自己主动相邀,便也允许对方请外援,如果输了,那便是自己水平不够,若是还要说些报复的狠话,丢的是自己师父的脸。 但你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吕藏锋,他虽然年龄比萧不同小些,但才是炼神境,未来即便入了金丹,进了青云榜也不可能高过萧不同。 或者说剑山的年轻一代,除了大师姐,应该没人强过萧不同了。 如此差距如何不让人心中愤懑? “不需修养一下再走嘛?”金童峰峰主带着一众客卿长老跟三人在后面相送,也不知这话是真情还是嘲弄。 “不必了,伤的并不重。”剑山长老开口道,萧不同并未下狠手,就像他们对待天门山脉诸峰一样,但这更让人生气。 剑山如此对天门群峰,是因为确实存在实力碾压。 但你玉蟾宫如此对剑山? 便是你师祖白玉蟾在圣人中以战力闻名,也未必打得过剑圣,更不要说除去圣人,剑山几乎全境界领先玉蟾宫了。 而你,萧不同,你是如今的青云榜第二。但你忘了上一个青云榜第二是谁了? 我大师姐若不是当初参与了桃花崖之变,退下了青云榜,哪里轮得到你?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离开的背影便显得落魄。 而金童峰众人则无不精神抖擞,尤其是在萧不同那句‘你输给的是整个南洲’之后,大家脸上都带起了几分红色,与有荣焉。 “萧贤侄!今日可真是为我天门山解了大难!”剑山三人离去,金童峰主对着萧不同拱手致谢。 “莫要如此说,我玉蟾宫应天门诸峰邀请来此,本就是为我南洲大计!”萧不同笑着回礼,“天门诸峰若能合并,必能再为我南洲增加一个顶级宗门,让天下不敢再小觑我南洲。” “哎!说的就是,只可惜有些顽固之辈偏要坚持些守旧传统。”金童峰峰主意有所指的说道。 “难免的,我等努力诚心相劝才是。”萧不同的笑容真是开朗,只是这话的意思隐隐有未尽之意。 在金童峰主殿的后方,还有数十道白衣人影坐在后殿之中,为首的二人气息与金童峰主一般无二。 。。。 剑山败了,自然便不再进行挑战,而玉蟾宫来访的消息也很快传开,玉皇顶反应最为迅速,欢迎剑山和玉蟾宫的晚宴已经开始筹备。 请帖最后送到的是玉屏山,此时离晚宴开始只剩一个时辰了,算上赶路,怕是此时便要出发。 这还要感谢送来请帖的人是玉皇顶特意安排的一个炼神境修士,修了一片彩云作为仙胎,能顺路带着玉屏山不善飞行的人一同去。 请帖上说每座副峰可派两人参加,意思应该指的是山主与副山主。 可郭师兄受伤,屏姐独自参加这种全是修行者的宴席又有点怵,于是便四处求援。 小胖表示他是玉屏观唯一的厨子,他一走也不知多长时间回来,这一观的人岂不是要饿肚子? 唐真则是明确摇头,玉蟾宫在,萧不同在,他要是去了不就被认出来了,到时是要出大事的。 红儿自然也不行了。 可是玉皇顶开宴席,专门给玉屏山送了请帖,还安排了人接送,你要是两个人都凑不出来,多少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那便派个讲礼仪的人去吧。”唐真看了看扛着锄头回来的姚安饶,再怎么说也是城主家大小姐,应付宴会总该没啥问题吧。 姚安饶只好抓紧换了身衣服,带着几分疲惫和屏姐上了彩云。 唐真和红儿都有些担心,被拉壮丁的她脸色可不太好啊,别出什么篓子才好。 屏姐也有些担心,她一直有些怕姚安饶的。 玉皇顶是天门山脉最大的主峰,整座峰顶几乎是被完全改造成了建筑群,此时天黑,飞在空中向下看去,犹如一片黑色海洋中的宝船,光芒四射,无数流光异彩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哇。。。”屏姐忍不住感叹,然后推了推姚安饶,“我们到了。” 姚安饶竟然在彩云飞来的路上睡着了,此时睁开眼,疲惫终于略微散去一些,肚子却实在是有些饿了。 她想抓紧吃饭。 。。。 其实唐真和红儿不去参加晚宴,除了要躲着玉蟾宫和萧不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竹林终于种完了。 那块被清理干净的平地已经不见了踪影,细细的竹苗挡住了视线,小小的开口处只有一个入口,只够一人通行。 可是没走两步,便又拐了弯,于是便彻底不知通向何处了。 此时的竹林只能算是一个小迷宫,虽然唐真努力按照紫云天门阵的布法种植,但既然是手种的竹子,肯定不可能特别精准,再考虑到脚步丈量什么的,说是模仿了个大概都有些勉强。 而今夜,就是检验这个歪七扭八的阵法的时候了,唐真需要给这个小迷宫注入灵气,激发它运行。 红儿和胖子各自站在竹林入口的两侧,红儿握着红钗,胖子则握着唐真的抹额。 “开始吧。”唐真开口道。 小胖和红儿点头,同时开始运转术法。 《御灵有术》又名《搬山诀》。 此法本是调用天地间灵气流向的小法术,主要是养殖仙苗灵株所用,之前被唐真借来激发剑符,如今又被唐真用来激发法阵。 只能怪他身上总有大道可以用,旁人实在羡慕不来。 随着功法运转,看不见的灵气开始翻涌起来,红儿和小胖虽然站在两侧,但注入灵气方向相同,彼此冲撞,让灵气开始在竹林里奔腾,似要形成一个漩涡。 唐真默默感应着,阵法若成,则灵气不散,阵法若有大纰漏,这灵气有了口子便要流出来,到时候就得重新种。 “起雾了。”红儿突然开口。 竹林里肉眼可见的开始起雾,起初只是淡淡的白雾贴着地面流动,随着灵气增多,白雾便越来越浓,一时间竟然连刚才的入口都被遮掩了大半,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竹影。 如此大的雾,竟然一丝一毫也不外溢,就像是闹鬼一般。 “可以了。”唐真示意二人停止。 “成了吗?”小胖有些喘粗气,将抹额抵还给唐真问道。 “嗯。效果一般,但算是成了。”唐真看着竹林,完美的情况应该是不见雾气,没有波动。 不过如今虽然生了云气,但并不外泄,也算是成功了,只是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此处有阵法。 “这便进不去了?”小胖看了看竹林,这林子大半是他种的,这些天也是进进出出,本来地就不大,看着竹子密,若是直线十几步就能走到深处的空地上。 “想试试?”唐真笑着问,“迷宫的第一位挑战者往往就是迷宫的作者。” 小胖一撇嘴,大步走向竹林,一眨眼就消失在雾气里。 红儿也有些好奇,“他走不出来吗?” 唐真摇头,“是走不进去,出还是出的来的。” 不一会,胖子便从林子里出来了,看表情就知没进去,他也不搭理唐真和红儿,转身又进去了。 “你要不要试试?”唐真问道。 “天有些黑,雾蒙蒙的。”红儿摇了摇头,她不打算自讨苦吃。 胖子又出来了,“还真行!” “废话!”唐真指了指他,“进去的方法要不要学?我教你啊?” 胖子没理他,挠着头往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哎?怎么进不去呢?不应该啊!” 唐真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动。 忽然手中一暖,他回过头,红儿握住了他手。 她并不看他,只是开口道:“走吧。” 唐真便牵着她走向了林中,走向了自己命中注定要经历的一切。 两人消失在雾中,但还有些模糊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竹林有名字吗?” “没有。” “那我起一个。” “随便。” “就叫忘园吧。” 。。。 而此时那玉皇顶上,正是灯火通明,无数流光纷至而来。 用来举办夜宴的大殿实在气派,梁柱之粗足五六人怀抱,无数明珠法器像是星辰一样镶在屋顶,淡红色的光照满了整座大殿。 这里被分成了三个区域,最大的区域摆放的都是三米长的长桌,纵列有序,每座配有两张椅子,应该是副峰席位,第二个区域是由一张张浑然一体的玉台为桌,每一张都有五六米长,配着五六把椅子,应当是主峰位置。 最后一个区域位于最深处,摆放的是红木桌子,倒是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若是有修为,便能感受到上面淡淡的灵气,显然是妖木所致,主位只有一张太师椅,应该是那位天门群峰的盟主,那位准圣的位置。 右侧只有三张座椅,那是剑山三人的位置,此时三人已经入座,金丹境的长老虽然受伤,但此时坐在那倒也看不出什么,吕藏锋目光平视,不言不语,江流则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低着头小腿一晃一晃的。 左侧座位很多,应该是玉蟾宫众人的位置,萧不同和一众不认识的白衣修士基本入座,除了最前面的两个位置。 姚安饶带着屏姐进来时,场面基本已经坐满了,大殿上一阵乱哄哄,副峰主峰都在交头接耳聊着天。 姚安饶走的快,步伐平稳似乎像是进了自家的房门,屏姐依旧维持着人设,一见到修行者偷感就很重,身为山主竟然跟在了姚安饶身后,两人随着侍者入座,周围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有人好奇为何会有一个筑基境和一个入道的修士入席,有人单纯看眼美女,不过都是一瞬的事。 但也有人自打她们进来就目不转睛。 吕藏锋看着那个白裙姑娘一路急行的入了座,也不看旁人,直接动起了筷子,吃的又优雅又迅速,他是完全移不开目光了。 屏姐很紧张,有些不知手放哪腿放哪,但很快她就找到了活干,专门给姚安饶移菜,看她爱吃哪个就给她移到身前,不爱吃的就移到自己这边。 一时间两人倒是都有各自的事在忙。 “玉蟾宫仙人到!”忽的有人喊。 大家向门口看去,见两位白衣中年男子走入大殿,看不出什么特殊,但既然说了是仙人,便是天仙境的修士。 他们二人走过第一个区域,第二个区域上站起不少人与他们攀谈,太远了听不清说什么,不过大多是一两句,应该只是客套话罢了。 随后二人走到最后一个区域,剑山三人站起,抱剑行礼,二人点头也与之攀谈了几句,甚至跟江流都说了两句话,把小孩搞的满脸通红。 剑山三人虽然最高只是金丹,但待遇竟是比天门主峰一众天仙山主还要好些。 这便是后台的重要性啊。 随后殿内的顶上的发光法器忽的又亮了几分,众人精神一凛,然后唱名声响。 “盟主到!” 殿内众人纷纷站起,包括剑山和玉蟾宫,这不是敬重天门山脉的盟主,而是对一位准圣的尊敬。 “坐坐!大家坐!”人还未见,爽朗的笑声先响了起来,一个留着胡茬带着草帽的农家汉子大步走进了殿里,他实在笑的过于和蔼可亲了些,让所有人都从那种准圣或者说大事发生的氛围里解脱了出来。 连屏姐都似乎放松了一些。 他一边走一边跟周围摆手,让大家坐下。 副峰众人随着他一路走过一路坐下,众主峰与他一一见礼,他也不客气,拍一拍这个肩膀,锤一锤那个胸口,还揉一揉比较有天赋的弟子的脑袋。 等他走到最后一个区域时,剑山和玉蟾宫都站了好一会了。 “见过农圣。”剑山长老率先行礼。 “见过许盟主。”玉蟾宫两位天仙也行礼道。 “呀!这不是两位贵客吗!”汉子故作惊讶的笑道:“一个来了先打,一个不告而来,都是讲究人啊!” 这话不大不小,偏偏整座殿都听得清楚。 殿内众人表情都很精彩,有些惊讶盟主说话这么直接,两个顶级宗门一点面子也不给,还有人惊讶这玉蟾宫到了金童峰瞒着玉女峰那边就算了,连盟主都不知道吗? 这。。。。细思恐极啊。 “农圣说笑了,只是拜山而已,我剑山向来如此。”剑山的长老回答的不卑不亢。 “哦,嘶——那你玉蟾宫也是向来如此?”汉子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玉蟾宫的两位天仙,笑着问。 这便是质问了,显然这位姓许的盟主对于玉蟾宫的不告而来才是真正的有意见,剑山这边轻轻就放过了。 “盟主!是在下邀请玉蟾宫各位同道过于着急,而没来得及通知玉皇顶的。”金童峰峰主不得不开口说话了,毕竟是自己这边请来的人。 “好吧,这天门山脉总还是有人知道的,只要不是偷偷进来就好。”汉子倒也没有死揪着不放,而是示意众人都坐下。 他开着腿坐到了主位上,先是饮了一大口酒,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道:“今日贵客登门,我天门山脉诸峰当以礼相待,但都是同道,便也不要过于拘束,大家随意吃喝交谈即可!” 好个随性的人。 姚安饶很满意对方没有太过打扰自己吃饭,于是问道:“他叫什么?” “嘘!小点声。”屏姐赶忙让她禁声,在这天门山脉你能不知道有多少个主峰,但不能不知道这位准圣的姓名。 “许行,农圣。”屏姐低声的说。 姚安饶点了点头,“挺普通的。” 又让屏姐一阵紧张,连连摆手,只恨吃饭都堵不住她这张嘴。 她是不知道,姚安饶可是连唐真师门都敢骂的,更别说一个准圣了。 。。。 竹林,不,忘园深处。 一块百十米的空地,一间简易的竹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套茶具、便是这里能入眼的全部了,至于竹屋里只有一张床罢了。 唐真和红儿分坐在桌子两侧,红儿安静的喝着茶,唐真则拿着红钗在一叠纸上书写着,此时纸页已经书写至尾声,磕巴系统在不需要计算只是复述时表现还算不错,每次噼里啪啦能说不少。 茶水是白天种竹子时剩的,此时早就凉了,喝在嘴里带着苦涩,与红儿的心情实在匹配的厉害。 她奢望着唐真就这么一直写下去,最好永远不要写完。 但奢望终究是奢望,唐真抬起了头,他笑着看向红儿,探了探手里的纸张道:“啧!瞧瞧,这可是魔尊的功法!” 他也在故作轻松,因为这个笑话没有笑点,只是陈述。 唐真对于死亡并不畏惧,他的紧张来自于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有些类似于命运。 握着《罗生门精解》不像是握着什么功法,更像是握着自己人生的剧本,或者说是一张刮刮乐,挂的是他今后的人生。 希望能中个喜剧的头奖。 他这么与自己说着。 “太晚了,明天再开始。”红儿突然放下茶杯起身,似乎打算这么回玉屏观先休息一个晚上。 唐真伸手拉住了她,他掰开红儿紧握成拳的手,将红钗死死地按入她的手心,然后再一点点的帮她把拳头握紧。 “躲不过的。”他声音很轻,“修魔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抬起头努力露出笑容,“我都能猜到是什么,你信不信?” 红儿看着他的笑脸,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担心,于是她也露出一个不好看的笑脸,“不信。” “八成是我那青梅竹马。”唐真看着她的眼睛说。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红儿提起南红枝。 有一种人在临死前什么都不怕了的感觉。 红儿收起笑容很认真的看着他道:“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喜欢照顾人的小丫鬟。” 唐真一愣,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红儿也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坚定的像是要上刑场一样,声音肯定的简直就是在赌咒发誓。 “所以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你。” 唐真确信,这个决定是这个女孩刚刚下的。 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唐真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在告诉唐真,如果南红枝出现在唐真的心魔里,哭着问他,“是不是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 不要犹豫,要告诉她不会。 如果心魔继续问你,“你真的会终身不娶吗?” 要回答会。 如果心魔还问你,“那红儿怎么办?” 那么告诉她,红儿只是个小丫鬟。 当然这只是带着些黑色幽默的比喻,但红儿此时就是为了帮他减轻感情上那些道德包袱,用自己的来作为代价。 这个丫头境界太低,她不懂得心魔的原理,只以为给了答案便可以帮助唐真万事大吉。 但心魔不是问嘴的。 是问心的。 唐真看着这个总想着照顾人的丫头,并不打算解释这些给她听,他甚至都没有回话。 他只是伸手摸向额头上的抹额。 红儿不解,她看见唐真站起身,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息。 两息。 三息。 唐真睁开了眼对天空伸出了手。 昏暗的天地之间缓缓亮了起来,不是月光那种皎洁的明亮,而是一种有些刺眼的彩光。 也不是竹林亮了,更不是玉屏山亮了,而是整个天门山脉都亮了起来。 红儿仰起头,不知怎么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浓厚的云层,一个望不到尽头的云层。 那不是白云或者乌云,而是紫色的泛着霞光的云,它们正在快速的聚集,不停的翻滚着,像是旋涡,又像是猛兽,什么日月星辉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个少年挥舞着手臂,犹如搅动着天空。 狂风带起竹叶,似乎再这么下去,便要把整个天门山脉都倒卷上天。 这天地翻覆的景象不过抬手而已。 在这无尽的霞光下,唐真低头看向红儿,他的头发飞舞,眼神明亮。 “我可是唐真!” 红儿听到他这么说。 于此同时。 两轮明月自玉皇顶升起,数不清的人影也随之而起。 一道笑声响彻天门山脉,“不知紫云仙宫哪位来我天门山做客?” 许行站在大殿里脸上虽有笑容,但也没了刚才那份洒脱的气度,虽然紫云仙宫出门向来如此风格。 但这幅场景已经很多年没出现在世人眼前了。 紫云之下,无日也明。 这让很多人都想到了一个名字。 一个最近在南洲甚至天下悄悄流动的名字。 一个大到准圣都接不住的麻烦。 许行现在只希望来的是紫云仙宫某一位长老。 可是没人回话。 这紫云来的快,去的更快,也许是一息,也许是两息,但绝不会更久,天空便不再亮如白昼,犹如清水冲洗,黑夜重新笼罩天地。 玉皇顶的大殿内,一阵安静,飞上天的仙人们缓缓落下,众人才缓过神来。 场间众人的反应很是有趣。 萧不同满脸激动站的笔直。 吕藏锋冲到了殿外,他那柄响雷都落在了桌旁。 屏姐茫然四顾长大了嘴巴。 姚安饶在吃饭。 第92章 风平潮升,火起梨庭 风停云散,竹叶缓缓落回了忘园的空地上,月光皎洁,唐真侧过头。 “帅不帅?” 红儿点了点头,“很帅气,像是个大英雄。” “大英雄要变成大魔头了,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大魔头加油。”红儿挥拳。 唐真笑了笑,拿着那沓纸一甩袖袍走向了简陋的竹屋。 自唐真拿到吴慢慢送来的抹额,他便一直将其作为修炼工具,几乎很少主动用它激发术法,实际想来小到爬山大到打架,用一次两次并不会如何耽误修行,但他都忍住了。 他在有意的隐藏着唐真的那一面。 也不知是隐藏给谁看的。 但显然,最先受他误导的是离他最近的红儿。 她跟着唐真一路走来,在很多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嘴里听到他多么多么厉害,可她依然无法把那个人投射到唐苟安的身上。 直到今日,紫云翻滚,天地异色。 如今的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夜月星辉笼罩一城,血雨弥漫自地而起,白日明月双悬,凤阳横越高天。 但那些都比不上自己的少年随意的抬起手。 好在这次她终于不用为仙凡之别而感到落寞,她可以拍着胸口说,什么仙术?不过是取悦我的小套路! 当然这么说未必全对,用抹额来哄一个女孩确实是初衷,但唐真选了看起来阵仗最大的术法,自然还附带了些别的打算。 红儿只以为唐真刚刚搅动了天门山脉上空的云层。 并没有意识到,唐真搅动的是天下的风云。 霞光不过两息,世人可是等了足足两年。 剑光自玉皇顶起,一路飞向剑山,最终落入一个披散着头发大碗喝酒的女人手中,随后她借着醉意舞了一场剑,斩的剑山上空再无一片完整的云彩。 消息自然也来到了棋盘山,吴慢慢对此置若罔闻,她轻轻的落子,大有要吃掉对手大龙的意思,野狐禅师随后做连,防止分断,看此时棋盘上的局势,棋圣竟是落入了守势。 消息还在走。 走到了清水书院,跪在文圣庙里的瘦弱书生的午餐久违的加了肉菜,走到了悬空寺,老方丈从镇压邪魔的地牢里领出了一个笑嘻嘻的胖和尚,走到了张家学堂,一个富家子掐着腰把信使骂了出去,直说真是晦气。 之后走到了龙场,走到了大夏皇宫,走到了白马寺。。。 啊呀,这个天下太大,叫得上号的势力太多。 这个天下也太小,两个字就惹的鸡飞狗跳。 。。。 不过那场巨大的海啸还太远,最先能到的其实只有两拨浪潮。 最先反应,也是最有机会找到唐真的人就在玉皇顶上。 “许盟主!还请天门山脉立刻彻查,莫要让来人隐匿了踪迹!”玉蟾宫的两位天仙大声说道。 随着他们的话,玉蟾宫的白衣修士们纷纷起身,一副随时要动身抓人的模样。 剑山三人此时也起了身,但并未看向殿外,而是紧紧盯着玉蟾宫一行人,虽然看起来势单力薄,但这代表着剑山的态度。 萧不同微微扶住剑柄,这里是南洲,谁的态度也大不过玉蟾宫的态度。 许行看了看两侧剑拔弩张的局势,脸色渺茫开口道:“什么来人?” 玉蟾宫的天仙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许盟主,此人与我玉蟾宫,甚至南洲都有大用。” “谁?”许行依旧不解。 殿内安静,是啊,你玉蟾宫说的再多,怎么连个名字也不提?说到底你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告诉天下人你玉蟾宫要生擒唐真。 再说即便白玉蟾或许不怕紫云仙宫的怒火,但许行可打不过紫华圣人。 “盟主,我以为刚才的异象,应该只是个紫云仙宫的长老路过我天门山打个招呼而已。”玉女峰峰主忽然开口。 “正是!”百剑峰峰主附议。 金童峰众人并不言语,算是默认。 于是天门山脉的口径统一了,紫云不过是意外,今晚宴席才是主菜。 “那就继续吃饭吧。”许行笑着点头。 众峰压下心底的震惊,纷纷落座,只可惜这菜进了嘴里竟然嚼不出个滋味。 吕藏锋三人便也坐下,传信已经发出,剑山很快就会来人,只要今晚准圣的许行不出手,他们不觉得凭借玉蟾宫的两个天仙加上一个萧不同就能找到唐真。 “走!”见天门二十八峰已经不再可能帮忙,玉蟾宫也不耽搁,化为流光便飞出了大殿。 两轮明月开始巡山。 许行轻轻抚摸草帽的边缘,他身为准圣且坐镇天门山脉多年,其道乃地行,合之山川,归之草木,是为农。 某种程度上说天门山脉就是他的道场。 没人知道他是否直接锁定了唐真,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感应到大致方向,可他偏偏坐着没动。 除了事发地天门山脉,最先感应到的自然是坐镇南洲的玉蟾宫。 海浪击打着礁石,一个全身皆白的中年男人站在石上,看着自己手中的月亮,轻轻笑了笑。 “终究是个年轻人,耐不住性子。” 。。。 南洲梨园祖庭 姜羽随手将身旁路过的小厮化为了灰烬,没有惊呼惊叫,甚至没有人发现,不像是杀了一个人,更像是烧了一张纸。 她轻轻摆手,洁白手掌上沾染的灰烬随风而散。 “第五个了。”她轻声道。 这南洲的梨园祖庭里怎么藏了这么多纸人?各个染着魔气,却又状似常人,哪个魔修把这里当了道场? 她是不爱打架的,正义感也不算太足,只要对方不当面行凶,她就不会像周东东似的满世界追杀,尤其是在两年来第一个‘假期’之中。 但这魔修似乎很好奇自己,一个个的纸人老往自己身边凑,让她实在心烦,便在心里决定如果再有第六个纸人敢走到她的视线里,那就连着主人一起烧了吧。 梨园的另一侧,一处僻静幽深的小院里搭了个临时的戏台,台下站着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观众,只是人虽多,却没有一点声息。 像是站了满地的孤魂野鬼,但是风一过,便有哗哗的纸声响起。 台上的戏没有名字,只是一个白裙女子在不停的转,那不像是表演,简直像是酷刑。 裙摆纷飞,却不见娇美。 脚步零碎,只剩憔悴。 “学戏呀,最重要的就是吃苦。” 一个穿着戏服画着浓妆分不清男女的人在台下开口道。 若是有梨园中人在场便能认出他便是这几年最火的角儿,万大家! “吃你妈。”被迫不停转着圈的白裙女子声音冷冷清清,一时都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骂人。 万大家也不气,反而笑了起来,他侧过头对跪在旁边的女孩说:“求娣啊!你跟她比起来就是太无趣了些,而且太丑了些。” “要是你能好看些,我就教你戏曲,让她来学这破功法了。” 没人回答。 万大家有些无奈的摇头,自己两个弟子有趣的完全不听话,听话的完全不有趣。 哎,传个道怎么这么难呢? 第93章 莫问心魔何处,且看镜中你我 天下发生着再多和唐真有关的大事,此时的他也不会多分一丝心神。 他现在要处理的只有《罗生门精解》。 竹屋里,他盘膝而坐,并不急着翻阅那沓纸张,调整呼吸亦在调整心态。 他不是要变成仙人唐真,而是要逐渐剥离自己的身份。 说到底他还是个穿越者,你别管是个失败的穿越者还是个牛逼的穿越者,他只要咬死这个身份,便能很大程度上脱离这个世界带给他的痛苦与心障。 不论这魔功怎么摧残,他就只有一句,老子只是来旅游的,总不会被完全打破防。 这个想法有些天才,但做起来其实很难,唐真是亲身经历了这些事,他的前世与现世对于他来说都是现实,所以不可能完全超脱,若是完全超脱,他也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早去当仙尊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轻笑。 能这么想的那一刻他的心态已经有些脱离。 此时不读更待何时? 于是拿起那沓纸开始了翻阅。 这里面的每个字都是他抄录的,但当时的他只是抄写,并不细想,此时翻开,很快便沉入其中。 《罗生门精解》讲的自然是罗生门,在罗魔尊的描述里,如果你将其视为门,那么便是‘现实’与‘地狱’的通道,但他并没有解释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地狱’。 如果你将其视为一种力量,那么它便是思想对现实的投射,但并不是你的思想投射到现实,而是你的现实是别人投射的思想。 只说这功法的第一章,更像是某种类似庄周梦蝶的哲学思辨,随着默念功法口诀加上罗魔尊的注解,唐真大致看懂了,不过并没觉得如何精妙。 他其实是个天才,即便除去系统也是个天才,这是个很早就交代,但大家并不在意的事实。 磕巴系统只是记录法术和创造法术,而境界是他自己修的,二十岁前的金丹境,在天才里也是最强的梯队。 当年五岁的他只是随手翻阅一本烂大街的道书,两页便入了道。 今日的他翻的是魔尊的遗书。 不过几行字,竹屋里便起了风。 翻过一页,竹屋外的红儿便站起身,她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却不是唐真。 待到一章读完,唐真抬头,周围灰蒙蒙的,在他身前的不远处出现了一扇雾气凝结而成的门。 竹屋不知去了哪里。 脚下是无尽的黑色,像是在缓缓流动,却又好似永远凝滞。 而他则站在一方白色的规则圆形之内,任由黑色如何翻涌,那白色都不曾被侵染一丝。 唐真对此并不意外,略微思索便猜到这些东西所指何物。 无尽的黑应该是人魔尊的‘无法’,白色的圆则是野狐禅师的‘白子’,而那扇门就是他读《罗生门精解》所产生的入道之机,也是罗魔尊的大道入口。 那么此地便是自己的脑海?或者神识之类的? 这都不重要,研究设定只是浪费时间,走过那扇门,才算是推进剧情。 唐真尝试迈步,却发现自己无法走出那个白色的圆形。 而竹屋之内,唐真的肉身依旧闭着眼盘膝坐在床上,他头顶的抹额发出了淡淡的白光,那光罩着唐真的全身,似在保护又似束缚。 识海中的唐真皱起眉,闭上了眼。 于是竹屋里,唐真睁开了眼,他抬手将发着光的抹额扯下,那颗白子光芒迅速暗淡,唐真将它放在了身侧,再次闭眼。 这次,识海中没了那个规则的白色圆形,他直接站在了无尽的黑色之中。 可他依然无法迈步,没了白子护佑,黑色犹如泥沼,此时已经吞噬了他的双腿。 唐真不可能像解开抹额一样,将头顶的‘无法’直接撕下来。 微微沉思,竹屋里的唐真拿起了《罗生门精解》,然后缓缓的将那沓纸张贴向自己的额头。 识海里,由雾气凝结的门也开始向着唐真的方向移动。 唐真轻笑,什么识海,原来只是额头罢了。 竹屋里,随着写着罗生门精解的封页与唐真的额头触碰。 识海里,雾气的大门也将唐真装入其中。 过了门,唐真抬起头,他看见的是红儿,小姑娘站的笔直,冷冷的看着他,手里握着红钗。 唐真回过头, 竹屋的门紧闭,显然他应该是突然出现,而不是推门走出。 “别急!我研究研究。”他对着红儿摆手,闭眼转身迈步。 再睁眼他又出现在灰雾之中,雾气凝结的门就在他的身前。 “原来如此。”唐真笑了,在进入雾门的那一刻,他便以罗生门入了道,所以他‘过门’这个在想象中出现的情况,便被投射到了现实中,凭空捏造了一个‘唐真’直接穿过了竹屋的门。 而竹屋里的自己依然闭目盘膝,竹屋外的红儿看到一个‘唐真’忽然出现当然会十分紧张。 而随着他转身走回,罗生门的投射便消失了,那么唐真应该变回一个。 竹屋里,唐真缓缓放下了贴在额头上的《罗生门精解》。 他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身侧,抹额静静的躺在那里,那么自己应该是本体。 “所以。。。你是?”他看向对面的自己。 “心魔?” 竹屋里寂静,唐真很冷静,即便对面坐着南红枝他都不会慌乱,更不要说坐个自己了。 “如果这魔功的效果只是创造一个类似七囚箱的分身,唐真甚至会有些失望。” 唐真此时是这么想的,可是这话是对面的自己开口说的。 “唐真依然不觉得恐慌,他只要坚信谁拿着抹额谁就是唐真,其他的一切都是‘唐假’就好。” ‘唐假’还在平静的讲述着唐真的想法。 “喂,心魔知道我在想什么很正常,即便你复述再多,也并不能显得你厉害。”唐真看着唐假道。 唐假笑了笑,露出一种悲哀的表情,“首先我不是你的心魔,其次我并不是在复述你正在想什么,我在讲的是‘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唐真微惊,似有所觉。”唐假继续说着。 “你不是心魔,那是什么?罗魔尊?”唐真看着对方,他有些摸不清路数。 “不,我是罗生门投射的思想。” “我的思想?” “你哪有那种东西?”唐假笑了,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当然是他们的思想投射啊!” 唐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他皱眉低头,却发现唐假前倾着身子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太近了,近到两个人的眼睛都要贴上了。 “你看到了什么?”唐假问。 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奇怪的光。 唐真猛地将他推开,“既然你是我的罗生门投射,请别模仿吴慢慢那个谜语人说话!” “别那么抗拒我,我不是你的心魔,不会拿着你的伤心事在你眼前晃荡,也不是什么七囚箱的分身,不会莫名其妙想杀你。”唐假叹气。 “我就是你的罗生门啊。” 第94章 提笔主苍生,埋首主沉浮 “你直接说有什么用和需要什么代价就好了。”唐真拒绝谜语人。 “有什么用?”唐假侧头,“理论上我可以做到一切,全知全能。” “哈。”唐真冷笑,全知全能这种话你让罗魔尊活过来他都说不出口。 “当然,我的全知必须是有人好奇,我的全能必须是有人的渴望。”唐假并不在意他的不屑。 “我现在想破除‘无法’行不行?”唐真开口,“如果你是全知,那你应该知道,我很渴望。” 唐假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懂,我说的是人,不是你,不是红儿,也不是我。” “我是不是人?我到底是不是人啊?”唐真想起了一个场景,于是笑了出来。 唐假也笑了,“你的心底不是早就有所猜测吗?你不是靠着这么想才走到如今的吗?主角!你也是人的思想投射啊!只是投射的比较集中罢了。” “作为心魔,你还算比较新颖。”唐真的脸冷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对方究竟是什么了,是他自认为主角的想法催生出的某种东西,某种想要论证自己不是现实中的‘人’的东西。 “明明是你自己的猜测,但你却完全不相信,只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当做心理防线,真是个实用的利己主义者呢!”唐假嘲讽的笑话他。 “不如你证明给我看,先把‘无法’破除了。”唐真并不为所动。 “我已经证明很多次了。”唐假站起。 “比如就在刚才你为什么挥舞着手臂搅动天空?是为了哄红儿高兴?”他俯视着唐真,“还是因为——有人说要你多多出镜?” “我可以破除‘无法’,别说‘无法’了,我连人魔尊都能杀了,我也可以回答一切问题,比如是哪几位圣人出卖了你?比如十二面七彩琉璃灯又是有何用?”唐假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整个世界,但是说话声音轻的好像怕惊醒沉睡的恶魔,“又或者。。。南红枝会不会复活?” “代价?你完全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只要你在此时问出口,我现在就都告诉你!”唐假大方的表示。 “那么代价是由谁支付呢?”唐真没有被轻易的说服,但是他的手握的很紧。 “这个世界。”唐假并不隐瞒,“但是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觉得痛苦,只要你不痛苦就好。” 世界会支付怎样的代价呢? 也没多大代价,只是变成一本书而已。 “如果我不问,这个世界就不是了吗?”唐真喘着粗气,他艰难的问,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被心魔干扰了,但是这种问题即便现在想回头,也不可能再回到那个修仙世界之中了。 “如果你不问,这个世界里便没有人确定自己是别人的思想投射。类似于薛定谔的那只喵喵~。”唐假举起手,做了一个猫的经典姿势。 也不知道是谁投射给他的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所以罗魔尊在入道时也遇到了你?他问了吗?”唐真突然提起了那位自吞而死的魔尊,如果罗魔尊已经问过,那么这一切不都有了答案吗?那只该死的猫已经被人看过了。 “他和你可不同啊,他的灵魂是天生的,这些问题是他成了魔尊后,才逐渐意识到的,意识到后,他就把自己吓死了。”唐假歪了歪头,似乎想起了那个忍到最后也不肯问出真相的家伙。 “所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修炼《罗生门精解》的人,因为你本就对现实有着大胆的猜测!你现在可不是在入道哦!”唐假指了指天空,“你在成尊啊!” 恍惚间,唐真抬起头。 这次他替唐假说出了要说的话。 “是谁想让我一步登天?” 唐真觉的自己可能打不败心魔了,那种想法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回头,只会越来越深,即便他现在不问不想,让世界像那只猫一样半真半假,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问了,南红枝也许会活,只要问了,他便一朝成了尊者,只要问了,感情道德的包袱便可以抛之脑后,只要问了,便可以将一切锁定回小白文的轨道上,再不脱轨。 代价只是,一切皆无意义。 问吧。 问吧! 他抬起头还未张嘴,却听到了敲门声。 “狗安,你怎么样了?” 唐真突然打了个冷颤,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身旁的抹额绑在了自己的头上。 白色的光芒重新开始明亮,唐假不见了,那沓纸被风吹起,飘落一地,竹屋里忽的一空。 唐真呆呆的环顾四周,随后暴喝出声! “齐渊!” 无尽的愤怒,差点!他差点就上了套,把整个世界变成人魔尊的道场!! 唐假已经提醒过他,成尊? 一套功法再厉害,最起码也要读完,可他明明只有两章! 是‘无法’在起作用!人魔尊的大道里有《罗生门精解》的后六章! 根本不是他要成尊,是人魔尊的存在才将入道的‘心魔’提到了这种层次。 或许齐渊只是好奇猫的死活,又或许他想修成理论上全知全能的罗生门。 但他不想承担后果,于是这个家伙想让唐真成为那个看猫的人,而他自己则躲在后面,一旦唐真问出口,鬼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不论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代价一定是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变成笑话,这里面也包括齐渊自己。 他疯了! 。。。 齐渊两年前就疯了。 在看到唐真在紫云天门阵前微微停步便自创清风散时,在看到唐真随手画下‘线’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那时候的唐真没有研读《罗生门精解》的前两章,但喜好术法的齐渊却早已经仔细研读了后六章,起初他并不信,只是有些怀疑。 可看到唐真的所作所为后,他信了。 “可惜。”耷拉着眉眼的书生坐在街道旁茶摊的椅子上,“只差一步啊。” “你还真有闲心。”一道女声在他身后响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冷着脸站在离他五六步的地方。 两年前,她离他还有二十几步。 如今就要追上他了。 “你们根本不知,我要做多大的事!”齐渊没有回头。 “毁灭世界?改变世界?”女孩叹了口气,“你做那么大的事,为什么要去欺负我家的两个后辈呢?” “杀了一个有因果的,我当你胆小,又把自己的大道点在另一个的额头上,你还要不要脸了?” 齐渊沉默,他不想跟这种人解释,即便对方是圣人。 紫云仙宫之所以是道门魁首,最核心的原因是全天下只有它同时拥有两位圣人。 一位是宫主,紫华圣人南季礼。 一位是开道祖师,妖圣紫云。 妖,本就不是十分讲理。 妖圣,则是十分的不讲理。 当初齐渊被紫云仙宫宫主打成重伤,逃出南瞻部洲后,便被这位咬住了尾巴,这两年没了大道的他可以说跑的很是狼狈。 如今唐真那边事又未成,情绪便更加低落。 “我看你还能再跑几个月?”小女孩看着他耷拉的眉眼和满脸的苦涩冷笑道:“我可没有南小子那么多顾虑,什么天下大局,什么大道之争,我非把你脑袋拧下来,摆在红枝丫头的树下,我看看谁敢来找我?” 成了圣人还这么爱说狠话,实在让人无语。 但她说的狠话,往往都会实现,便刚让人无语。 “还有机会,没有人能不好奇,永远不问出口的。”齐渊低声喃喃自语。 第95章 闭目行棋,灵汇成溪 “什么?你说刚才那个是唐真!?” 屏姐捂着自己的嘴小声惊呼,眼睛瞪的溜圆。 “我听师父说的。”赵辞盈紧挨着屏姐小声嘀咕,“主峰那边都这么说。” “那咱们还坐在这?”屏姐一副要起身的样子,还好被赵辞盈拽住又坐了下来。 赵辞盈身为玉女峰嫡传弟子,是一定要出席晚宴的,但因为输了与金童峰的赌局,之前玉女峰的席位上气氛比较压抑,自然不敢擅自离开。 但随着紫云霞光的出现和玉蟾宫众人的离开,宴会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烈,压抑的气氛早就被震惊的情绪冲散,各峰之间开始频繁走动,交换有用的消息。 赵辞盈跟在师父身边听了个大概,便悄悄摸到玉屏山这桌来给屏姐传消息,奈何屏姐在修行方面实在是个外行,根本无法理解这些消息的代表了什么,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去找唐真。 至于找到之后做什么? 当然是打他一顿! 按屏姐的理解,唐真可是南瞻部洲的大仇人,毕竟在南洲修行界的主流叙事里,唐真可是个恶贯满盈惹事生非的魔头,杀了人跑了后还说什么天下三苦,南洲修道,让整个南洲修士都抬不起头,如今他竟然还敢来南洲? 天门山脉当然要跟玉蟾宫一起替南洲修士出了这口恶气! 看屏姐撸袖子的样子,似乎自己都要上去帮帮场子。 这种的凡人思维一时竟然让赵辞盈不知从哪开始讲起,只好弱弱的表示,“那位。。身后毕竟有紫云仙宫。” “仗势欺人!我们还有玉蟾宫呢!我看那个玉蟾宫领头的!拿剑的那个,不仅挺帅的,还强,据说就是他打败了剑山的长老,唐真哪里比得上他?让他上不行吗?”屏姐再次大胆提出自己的意见,也不知萧不同听到有人觉得他比唐真更强是开心还是生气。 “屏姐!那位是青云榜第二的萧公子,此话万不可与别人说。”赵辞盈有些嗔怪的轻轻推了屏姐一下,王玉屏哪都好,就是总有些不合实际的想法,这种话说出来让人听去,还以为你在嘲讽玉蟾宫呢! 于是她也放弃了从头开始给屏姐普及修行界知识的打算,决定直接摆明了告诉屏姐重点,“那些都是大人物的博弈,到底怎样和你我都是无关的。” 她贴近屏姐的耳朵小声道:“我们要在意的是唐真出现在天门山脉,那这里肯定是要出大事的,会有很多厉害的人来找过来。” “万万要将此事告诉郭师兄,玉屏山离望山城最近,若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千万要保持警惕,若有顾虑便传讯玉女峰,我会很快赶来的。”赵辞盈表情有些认真,古装美人立起眉眼,就像是画里的小剑仙一样。 其实。。。玉女峰接下来可能自顾不暇,金童峰的赌约,玉蟾宫的态度,唐真的出现,革新派的施压,灵溪洞的名额,哪一件都是大事,光是想一想就头疼。 可大事也有个先后,玉屏山的事在赵辞盈这里便是十分十分要紧的。 这边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那边姚安饶终于吃饱了,她吃的有些快,有些撑,于是微微后仰,想舒展一些。 却看到一只手递来了一杯茶。 “喝些茶,有利于消化。”声音缓慢,好似熟人聊天。 她微微偏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无鞘的剑。 吕藏锋抱着剑,站在她身旁,手里平稳的端着一杯茶水,水面不起一丝波澜,远不如他的心湖大浪滔天。 两人对视,姚安饶没有说话,但眉毛皱起。 那意思是,你谁啊? 周围说话声逐渐变小,大家都注意到这边小小的副峰桌旁,挤着一个玉女峰的嫡传弟子,还站着一个剑山高徒,听说那就是扛住剑山两剑的玉屏山? 这剑山不会是要报复吧? “在下,吕藏锋,曾在前日上玉屏山时险些撞到姑娘,特来道歉。”吕藏锋对于对方的冷漠毫不介意,而是认真解释。 姚安饶眉毛落下,扭过头去。 这次的意思是,哦。 没有下文。 吕藏锋将茶杯放在姚安饶桌上,转身离开,也并不多言。 这次他只是来介绍一下自己的。 屏姐看着远去的吕藏锋有些紧张,赵辞盈这位古装小美女倒是难得怒视着那个背影,是这个家伙砍了她的郭师兄? “我吃好了,有些困,咱们走吧。”姚安饶平静的开口。 屏姐呆呆点头,“好。” 于是二人起身,赵辞盈相送至门口,看到她们上了彩云才转身回到殿内。 一路无话,因为姚安饶又睡着了,她是真的困。 屏姐憋了一肚子话,在彩云上有些抓耳挠腮,却又找不到人分享, 在彩云落入玉屏观的那一刻,长腿发挥了优势,她像是一阵风冲入了玉屏观里。 “唐真来天门山了!” 人还未站稳,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连观后山林里睡觉的猕猴都被吵醒了。 好在观内的人还没睡,此时都在榕树下,连很受伤的郭师兄都被抬了出来,似乎在聚众饮茶? “你们。。干嘛呢?”屏姐一愣,不知玉屏观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传统。 “在庆祝。”郭师兄轻轻抿了口茶水。 “你说谁来了?”小胖一下跳起。 “我入道了。”唐真轻轻抿了口茶。 “唐真来了!你们没看见天空那会都变色了?”屏姐大步走过来。 “看见了。”红儿轻轻抿了口茶。 “而且,那个剑山的吕藏锋今晚搭讪了姚姑娘!”屏姐坐下喝了口茶。 “啊?”唐真呆住了。 一时间各人有各人惊呆的事情,也分不清聊得是不是同一件事,真正重要的信息便这么顺了过去。 还有姚安饶,她也这么顺着回房间睡觉去了。 几个人开始听屏姐大讲特讲今日的见闻,虽然她的讲述重点有些偏,比如农圣如何可亲,玉蟾宫那个领头青年多么潇洒,金童峰峰主脸色多么难看,还有那场不像是搭讪的搭讪。 但事件脉络还是清晰的。 再加上她复述了赵辞盈的警告,众人一阵唏嘘。 “这是大事啊。”郭师兄沉思。 “我去!那唐真会不会就藏在山里?”小胖有些警惕的四处打量,像是躲着什么魔鬼。 “玉蟾宫去了哪个方向寻找?”红儿问道。 “唐真可能也蛮帅的。。”唐真小声表达猜想。 “啊!狗安,恭喜你入道!”屏姐似乎终于想了起来,“唉!本该是个大事的,但今晚事太多,一时让我觉得倒也没那么惊喜了。” 似乎她对此还有些遗憾。 “要不我明天白天去望山城买点好东西,咱们晚上再庆祝?” “入道而已,还庆祝什么。”唐真摆了摆手。 最终还是决定庆祝一下,就当是竹林忘园完工和唐真入道一并的庆典了。 郭师兄身上还有伤,不宜吹晚风,聊了一会,小胖和屏姐便将他送回了屋里。 榕树下,只剩唐真和红儿收拾茶具。 “真的没事吗?”红儿有些担心的问。 “什么没事?你是担心姚安饶?”唐真笑了笑,打趣道:“我觉得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这代青年才俊的视力情况,这年头流行恶女吗?” 红儿轻轻摇头,她看着唐真认真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些。” 她担心的是竹屋里的那声怒喊,那个叫齐渊的人做了什么,让唐真如此愤怒,是否会带给唐真伤害。 “有些麻烦,但是很遥远的麻烦,只要我能忍住不被‘心魔’蛊惑,便没有大碍。”唐真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完这话。 忽的听到耳边有人轻笑,像是自己。 他回过头,身后是空荡荡的前殿,老榕树的树枝像是铺开的网罩住了整个天空。 他当然不是真的满不在乎。 唐真现在的状态十分奇怪,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确实以《罗生门精解》入道了,入道那一瞬带来的麻烦就是突然出现在竹门外的唐真,但那个唐真很敏锐的第一时间回头,让其消弭了。 但第二个巨大的麻烦紧随而来,齐渊的算计在唐真入道的一瞬爆发,他替唐真补齐了《罗生门精解》后六卷的理解,同时他的大道也对唐真的境界进行了影响,导致唐真被迫开始以《罗生门精解》成尊。 又因为唐真过于契合《罗生门精解》。 ‘唐假’便被尊者境的罗生门直接投射了出来。 魔尊的魔功所产生的尊者境的‘心魔’,几乎直接摧毁了唐真的防线。 但似乎因为投射而来的唐假对唐真带有的善意,在最后关头,这个‘心魔’提醒了唐真。 让他在无可挽回前醒悟了过来,依托着野狐禅师的大道压制了‘无法’,《罗生门精解》的后六卷理解也就消失,唐真瞬间落回到入道的状态。 这里面出现的最大变数是,人魔尊应该没料到吴慢慢拿棋圣的大道做了一条抹额,可以遮掩他的‘无法’。 这里面出现的最大乌龙是,齐渊在唐真额头留下自己的大道‘无法’,初衷本就是为了让唐真无路可走,最终去修炼《罗生门精解》。但他没想到唐真明明有《罗生门精解》前两卷却从来没有研读过,以至于唐真完全没意识到它能绕过‘无法’。 要不是抹额让系统短暂回归,唐真经由系统告知,那齐渊就等着去吧! 等他被紫云拧掉了脑袋都未必能等到唐真修炼《罗生门精解》。 这就是今晚发生的一切,一个开始于两年前的的布局,可惜这里面变数太多,齐渊没有彻底成功,唐真也没完全逃离,于是棋局还要继续。 至于人魔尊到底想干嘛。唐真并没有继续往下推演,因为他还缺少很重要信息,再往下便只能是胡猜了。 倒是吴慢慢应该知道另一侧的真相,毕竟是她最早告诉唐真‘棋局未入官子’的,那时《罗生门精解》还没有真正入局,她指的局肯定不是人魔尊的局。 如果将吴慢慢和唐真拼在一起,应该是有机会揭开这场圣人和尊者棋局的全貌的,但唐真不可能把修炼《罗生门精解》的消息经任何人口传给吴慢慢,吴慢慢便是能传消息,唐真也未必听的懂。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唐真和吴慢慢在和人魔尊以及某几位圣人下棋。 但问题是,他和吴慢慢只能交替落子,两个人并不知道彼此下在了哪,而且唐真只能看到人魔尊下在了哪,却看不到那位圣人的棋路,吴慢慢则完全相反,她只知道有人魔尊,却不知道人魔尊到底在做什么。 这棋若是下重了该如何是好? 若是自闭气门又该怎么办? 这都是吴慢慢要思考的问题,唐真肯定是猜不到小棋圣的想法,但他很有信心吴慢慢能猜到自己的棋路,他只要按着自己的节奏布局,不要跳步,不要添乱,那就还有机会。 “是该我下了吧?”唐真轻声问。 天地间无人回应,只有晚风。 唐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手心里有微微白光闪烁,那是他的真元,不是靠着抹额激发,而是他体内存在的真元。 下一瞬他翻过手掌,白光消散,于是真元消失,他的体内再次变得空空荡荡。 ‘无法’依然在,但唐真身上此时同时具备入道与凡人两种境界。 它们交叠在一起,随着唐真的想象而变换。 这是罗生门的效果,依然是那只猫。 只是这次猫指的是他体内的真元,他必须去思考观察罗生门的存在,他才会出现在罗生门里,他的想象才会投射出入道的境界。 但当唐真有意的不去想这些时,他便依然是个被‘无法’凡人。 这本魔功的魔就体现在,它逼迫修炼自己的人去理解一切,你若不去观测,便等于根本没修,你若不停观测,早晚有一天你会走到‘真相’面前。 唐真不打算看真相,最起码现在不打算看真相。 至于唐假? 唐真能做的只是把他视作人魔尊加持下的某一类‘域外天魔’? 他不再细想,每一次细想,他便感觉自己对于罗生门的理解深刻一分,若是一路修上去,早晚唐假会成为唐真。 但他想到了一个解法,他很肯定吴慢慢也想到了相同的解法,此时棋路应当合一。 唐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上次他输掉棋局,因为太多人知道自己当时要做什么了,那场布局本就是个阳谋。 好在现在的他学会了忍耐和等待,先修个金丹出来再说! 。。。 第二日 清晨 吃过早饭的姚安饶扛起了锄头一路下山。 这些天,这条山路她已经走了很多遍,多到比屏姐还熟练几分。 走过响林继续向下,她钻入了林中,那是条小溪,沿着小溪边缘继续便会走进一个深谷之中,溪水潺潺,气温也开始下降。 姚安饶又在深谷里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她的‘工作场地’。 那里是溪水的终点,它一路流入了一处很深的裂隙里,常年的流水已经将那里冲刷的无比光滑,在缝隙外往里看去黑洞洞一片,只有溪水击打石壁的声音不断回响着,也不知到底有多深。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挖掘,此时裂隙的口已经变得足以容纳一人进去,只是比较勉强,若是出了意外,怕是一时跑不出来。 姚安饶举起锄头,准备再扩大一些。 忽的听到有人问话。 “姑娘,这座山是玉屏山吗?你可知这山上住的都有哪些人?” 姚安饶微微皱眉,她有些后悔没有将师姐的剑带在身边,深山老林哪来的路人问路? 她扭过头,一个带着草帽的中年汉子正一步一步的从山间走来,走的有些费力,似乎并不熟悉路。 第96章 真君报价,准圣还钱 “玉屏山?我不知道,这就是个野山。”姚安饶将锄头握好,作为武器并不顺手,有些重,甚至比不上砚台。 “问个路而已,你把锄头握那么紧干什么?不说就不说呗!女孩子家家戾气这么重,唐真没教你些调整心性的法门?”中年汉子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语气里带着几分自来熟。 “唐真是谁?”姚安饶目光低垂,似乎也并不在乎对方的回答,反而抡起锄头开始了继续刨土。 农家汉子没想到这女孩反应如此自然平淡,好像真把她自己当成了一个路边刨土的女子,把自己当成可疑的路人,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但你一个漂亮小姑娘,在这荒山老林里,对着一个黑漆漆的地下缝隙刨土。 明明比我可疑多了! “小丫头你是不是有些太冷漠了点,昨晚的饭菜不好吃?下了桌就不认识人了?”许行抬了抬自己的草帽,那意思是你看看我,不觉得眼熟吗? 真不熟,就见过一次,你那张脸远没有你的那顶草帽有记忆点。 姚安饶叹了口气,抬起头,想象着昨晚那些人行礼的样子对着这个汉子行礼。 “玉屏山。。。忘园,姚安饶。见过农圣。”姚安饶说的有些犹豫,主要是她并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忘园的人。 或者说算不算人她现在都有些不太确定。 许行看着少女有些不标准的行礼,无奈的摇头。 因大道的关系,他天然与人亲和,很少有人第一次见面会对他产生排斥或者警惕。 而这种人往往心中都有些无法与他人言的秘密。 未必是坏人,但应该算不得好人。 “忘园是他种的那堆竹子?”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 “忘园就是忘园。”姚安饶依然不正面作答,你是准圣,我顾忌玉屏观所以行礼,但具体消息你自己去和那个乞丐谈,我不会多说一句。 “所思太多,顾虑太过。”许行皱起眉头,走在山间看到一个拿着锄头认真刨土的姑娘本是一件喜事,但走到近前,却发现这刨土的不是姑娘,是一堆心事。 他不再多言,往玉屏观的方向走去。 姚安饶继续挥动锄头刨土。 对于那些评价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毕竟她和这位准圣又不熟,连名字都是昨晚屏姐告诉她的。 许行终于是走到了玉屏观的山道上,走过响林,随意翻阅了几块凡人的祈愿牌,走过文壁,又认真的打量起那些文人骚客的诗词,读到不错的地方还会摇头晃脑复述几遍。 最终来到了玉屏观门口,大门敞开着,直接可以看到钟鼓楼,他扫过那副对联,眼神里露出一丝遗憾。 似乎爬到此处他也有些累了,出了些汗,便摘下草帽扇起风来。 风入观内,正在给红儿讲述如何筑基的唐真扭过头,让红儿先自己盘膝打坐,他去去就来。 他走到观门口,看到了许行,一身的农夫打扮,露出的臂膀肌肉紧实但并不浮夸,裸露的地方晒得有些黑,脚下穿着一双草鞋,脸上胡茬不整,若是好好修理也该是个帅大叔的样子才是。 “许圣。”唐真行礼。 “说错啦,只是准圣。”许行有些懒散的挥手示意不要多礼,然后将草帽带回头上。 “请进。”唐真微微侧身,示意对方进观。 “你小子是不是有点分不清主次了,玉屏观再怎么说也是我天门二十八峰的副峰,我来是回家,你才是外人吧,怎么一副接待我的样子?”许行笑着往观里走去。 “许圣说笑了,这观都快被取缔了,过段时间说不定就不是天门群峰之一了。”唐真在前引路。 “怎么?真君有什么要教我?”许行笑着问。 “哪敢,不过是顺嘴一说罢了。”唐真摇头,走到大榕树下,红儿已经入定,两人走过她毫不知情。 “我刚在山下看到了个魔身,上来又见到个修魔的,你小子拜入魔道了?”许行看着红儿笑着打趣。 “山下那不是魔身,只是一具分身罢了。”唐真面不改色,“她修的更不是魔功。只是曾有魔修用这套功法作过恶罢了。” “是是是,求法真君对于功法自是比我这老农见解深,我只是好奇,你打算让她吃什么?”许行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话并不是在嘲讽唐真,像他这种大道在农,多年耕地的圣人,确实对于天下功法和术法的理解比不上唐真。 唐真回过头,看向许行并不言语。 许行那张帅气的大叔脸猛地僵住,“我?”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许行连连摆手。 “我不白拿。”唐真笑着继续往前引,二人走进了主殿。 “会动了我天门山根基的。”许行依旧摆手,但没有继续说不行。 这就是价码了。 天门山的根基动了多少,你得补上更多才行。 唐真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开口问道:“许圣可知为什么玉蟾宫最近往南洲这滩死水里洒了一把沙子?”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先有一颗石头砸进了水里,水花太大了,撒点沙子掩盖一下。”许行微微撇嘴,一脸‘不就是因为你小子’的表情。 “我倒是觉得可能是月亮高悬太久,夜空有变。”唐真抬起头看向了那个白玉蟾的雕像,然后看向许行,这是他的第一次报价。 “我知有变,但悬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亮一点暗一点罢了。”许行对这个价格并不满意。 唐真微微摇头,他不这么想,但是一件事的价值不是由提供者决定的,而是由接受者决定的,既然许行觉得不够,那便是不够。 “终归是你不要的东西,我只要这么大就够。”唐真用手做了个鸡蛋的大小。 “我可没说过不要啊!”许行露出一副你别瞎说的表情。 唐真无奈,这位准圣脸皮有些厚,和后辈打交道都这么精打细算的。 “我前不久答应给棋盘山一个小丫头传道,不知她现在怎样了。”唐真只好提起了幺儿。 这是第二次报价,既然可以给棋盘山传道,那么自然也可以给天门山传道。 “怎么?你能教出第二个唐真?”许行问的随意,但却看着唐真的眼睛,他在问唐真给天门山脉传的道有多高。 “当然不能。”唐真摇头,他伸手指了指那座高大的拖着月亮的蟾蜍雕像,“也许有机会教出一个白玉蟾。” 此时他们二人指的并不是境界实力,而是地位,白玉蟾是南洲的最强者,而唐真是天下最强的金丹修士。 这二者所代表的概念并不同。 第97章 买卖好成,搭子难送 许行看着那座雕像,突然有些感慨的问道:“老蟾蜍见你了吗?” “差点。”唐真也看向那座雕像。 “他应该不是去报复你的。”许行的声音不再带有笑意。 “我知道。”唐真点头,“他应该是想和我说些什么。” 许行轻轻压了压自己的草帽,随后道:“还是在大道上。” “嗯。” 大殿里陷入了沉默,绝对的沉默,刚才许行压住草帽的瞬间,大殿与天地之间便被内外隔绝了,像是有一道结界一样。 只是如此谨慎,却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实在是让人费解。 许行松开了草帽,转身离开。 唐真并未相送,既然达成了交易,那么便不用太过客气了。 想了想,他又回过头大声问道:“你觉得这个玉屏山怎么样?” 他想给这笔交易要个搭头,玉屏山的境遇能否改变不过是许行一句话的事,却可以省了屏姐和郭师兄他们多少力气。 许行冷笑一声,小小年纪净学会占便宜了。 “不怎么样,相对于山上的人,我更喜欢山下的那个分身。”他已经走出了观。 唐真摇头,好一个小家子气的农夫。 。。。 姚安饶松开锄头,缓缓擦了擦汗,此时洞口又扩大了些,她探头往里看,却发觉身边还有人。 抬起头,看到许行正一脸好奇地一边扇着草帽一边也跟着探头往里看。 “我之前就忘了问了,你挖啥呢?”许行依旧是自来熟的模样。 姚安饶并不搭理,觉得最近碰到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不会是灵脉吧?”许行看向她。 姚安饶沉默。 “那个东西帮不了你。”许行叹了口气,“如果说灵气是水,人体是瓶,境界的提升就用水将瓶子撑大了。有的人天生瓶口窄,修行进度就慢,这是天赋不好,有的人虽然瓶口大,但瓶子材质坚硬,肚量小,装满了也撑不大,这是天赋不够高。” “而你现在就是第二种,而且你的瓶子是死的,再怎么灌,也只会溢出来。” 姚安饶收回视线,拿起锄头,她觉得洞口还是有些小,她虽然能钻进去,但是带着锄头铁锹就有些费劲了。 “而且不是所有溪流都汇进地下水或者溶洞的,那下面水路复杂,稍有不慎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许行依旧滔滔不绝。 “你该去问问他的,天下最可能有方法的人就是他。”许行指了指玉屏山顶,“毕竟他的连瓶口都被堵死了,却还是入道了,未必不能帮你把瓶子撑一撑。” 是的,许行说的话很有道理。 唐真既然能修炼,那么《罗生门精解》应该也能帮助姚安饶才对。 但唐真不敢也不能教给姚安饶,如果说罗生门是思想的投射,那么姚安饶的思想,唐真不太能理解,但肯定不仅仅是境界这种东西,也许是一个出手必中的砚台? 更因为姚安饶如果未来修成,她遇到了唐假,唐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她直接就问出口了,也许她会尝试杀了唐假,或者杀了世界上所有人来反向论证。 总而言之,毁灭世界的东西还是不要交到姚安饶的手里比较好。 这点姚安饶自己都明白。 许行看着她一板一眼的锄地动作,忽然有些欣慰,这片山脉里能有两个人在每天挥着锄头。 他转身走向山林,脚步一深一浅依旧走的有些困难,但声音却在这个小山谷里回荡不休。 “我觉得往东挖会更好一些。” 这场交易终究还是有了搭头。 姚安饶到底有没有往东挖,我们放下不表。 因为天门山脉里正在发生更有趣的大事,玉蟾宫昨夜搜山一无所获,今日中午玉蟾宫的支援便赶了过来,这次不是偷偷潜入,而是五轮明月直入深山,其中最圆最大的那一轮几乎与真实的明月一样,整个天门山脉都能感受到它的月华。 已近准圣之境。 这还是只是明面上的,谁知道暗中是不是还藏了呢? 天门山脉的天仙虽然也有二十几位,但各自并不隶属,甚至有些敌对,你没看到那玉蟾宫的队伍直接入住了金童峰吗? 改革派似乎得到了玉蟾宫的全面支持,所有人都开始觉得这次天门山脉可能真的要整合了。 这里面有些问题让人觉得奇怪,身为南洲唯一的顶尖宗门为什么要再扶持出现一个顶尖宗门?天门山脉一旦整合,虽然缺少圣人坐镇,但圣人以下的实力直逼玉蟾宫,难道白玉蟾真的为了南洲大义? 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下午就有了新的问题。 有五个人拜访了玉皇顶。 没有什么明月或者异象,只是带着五把剑。 随后玉皇顶安排这五人和吕藏锋三人暂住百剑峰。 据说五人中为首那位老人走进百剑峰时,整座峰上所有的剑都颤了一下,百剑峰的峰主握着自己的剑是又兴奋又遗憾,他好想挑战一下,但人家这次不是来问剑的,只是客人。 而且新旧之争如此紧要的时候,他身为天门二十八峰排名第二主峰的天仙强者如果重伤或者死了,影响太大了。 剑山的剑仙从玉蟾宫赶来天门山的理由是来接吕藏锋三人的。 但实际是来接谁的或者砍谁的,大家都有类似的猜想。 “技不如人伤了便伤了,萧不同确实天纵之才,可惜修的是白玉蟾的月法,不再可能有自己的大道和未来了。”老剑仙看着金丹境的长老和吕藏锋道。 金丹境的长老点了点头,这属于安慰,只是有些生硬。 “如今确定了位置,那位我们是一定要见上一面的。”老剑仙继续道。 “可玉蟾宫那边似乎态度很坚决。”金丹境的长老皱起眉毛,想起了晚宴时两轮明月巡山的画面,玉蟾宫既然不给天门山脉面子,那也不一定会给远在他洲的剑山面子。 “剑山不需要看人的态度。”老剑仙平静的说,“即便要看,最起码也要准圣以上。农圣既然表明了自己两不相帮,那便够了。如果只是玉蟾宫那几轮假月亮,实在不行斩了就是。” 这话说的霸气。 但吕藏锋却摇了摇头,“长老,还有变数。” 剑山众人看向他。 “在玉女峰。”吕藏锋想起了玉女峰的那场问剑,在二十六剑时对方虽然认输了,但其实还可以更多,那人虽被砍的有些落魄,但远没有力竭。 能硬扛天下最善攻的炼神境剑山弟子二十六剑,即便是反虚境,出处也并不难猜测。 世人说佛门金刚有铜头铁骨,视白刃如宣纸,看银枪如草尖。 剑山也说佛门金刚有铜头铁骨,砍起来手感最好,是一流的磨剑石。 只是玉女峰上那位藏头露尾,也不知是来自白马寺的磨剑石还是悬空寺的磨剑石。 第98章 闲杂琐事火堆羊肉,醉酒稀客旧怨新仇 送走了许行,唐真的心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麻烦事又完成了一件。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来到天门二十八峰,只为一件事——修炼,但却是为了两个人。 如今自己已经入道,红儿的也谈成了,这实在该庆祝一下。 这么想着,观外响起了喊声。 “有没有人来接一把!”屏姐从望山城带着庆祝的东西回来了! 那是半扇新鲜的羊。 看着她满面笑容的提着好大的羊走进大门,唐真有一时的恍惚。 “可真有劲啊。”唐真上前去接,背着这玩意爬山,实在是蛮厉害的。 “拿给小胖,让他收拾了,山下还有两担菜蔬啥的,我还得再下去一趟。”屏姐微微擦了擦汗,就又要往下走。 “唉!我来吧!”唐真赶紧追了出去,这郭师兄一受伤,玉屏观采购些吃食都要爬几个来回的山,实在是不方便。 “你?”屏姐忍不住上下打量,唐真上了玉屏山后身体确实比之前强劲了些,但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水平,要说爬山,他绝对是追不上屏姐的。 “你等等啊。”唐真并不解释,而是走回了观里,再怎么说也是要给自己庆祝,怎么能让屏姐一个人爬上爬下那么多趟。 不一会,唐真又走了回来,屏姐并没看出他有什么变化。 “东西放在哪了?”唐真做了几个拉伸动作问道。 “山道起始啊,怎么了?”屏姐疑惑。 唐真走到通天路旁往下看了看,指着一个方向问:“是在那边吧?” 屏姐点了点头。 这条‘通天路’的台阶两侧都是峭壁,虽然不是那种九十度的绝壁,但探头往下也是满眼的云海,如果掉下去该是有个两三秒回忆过往的时间的。 “你别闹!我多走一趟就是了。”屏姐有些紧张,担心他失足。 “你可别忘了,我如今可是入道了。”唐真看她紧张笑着安慰了一句。然后当着屏姐的面一个大跳,消失在通天路旁。 屏姐哪里能想到,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唐真就‘呼!’的扎进了云海里。 正巧此时穿着一身白裙,披散着头发的红儿走出了观门,笑着对屏姐道:“别担心,你听。” 一声嘹亮的凤鸣,云海翻滚,隐隐可见一只红色的大鸟张开了双翼,若是细细的听,还能听见抓着它双爪的少年的笑声在山间回荡。 “这是入道?”屏姐喃喃的念叨。 红儿看着缓缓归于平静的云雾,心中终于是第一次抱怨了那个骄傲的姑娘。 你这红钗黏着我甩不掉不说,无法使用也正常,但每次拔下来我还要换身衣服,是不是有些过于欺负人了。 既然在唐真手里一点真元就能激发,那你跟着唐真不好吗? 他又不是不能穿红裙子! 小声的内心吐槽没有传达给任何人。 但随着巨鸟飞回玉屏观,火焰升腾,唐真提着两个篮子走出时,众人的欢呼,倒是响了很久。 玉屏山终于有了第二个可以不用爬山的方法。 大家都很开心,并一致认为这个方法比郭师兄的剑帅多了。 郭师兄也很开心,他是因为想到以后王玉屏能少爬很多山,少走很多路。 唐真谦虚的摆手,一副高人做派,就是脸有些白。 真元耗尽了,即便姜羽的大道再努力的亲和他,入道境也是不太够用啊。 而且一边操纵真元一边修持罗生门,心力消耗也很巨大。 。。。 夜间后殿生了一团篝火,玉屏观众人围坐。 屏姐照例站起身提起酒杯开场白,“今日我们围坐一堂!是要庆祝四件喜事!第一,庆祝郭师兄突破炼神境!” 众人纷纷鼓掌,郭师兄板着脸对四周拱手,一副承蒙各位厚爱的表情。 “第二!庆祝唐苟安入道!” 哗啦啦啦,大家又是鼓掌,唐真只好站起身,学着郭师兄拱手,小胖还配合的给了两声欢呼。 “第三!庆祝我们玉屏山终于达到了副峰的标准!”屏姐把酒杯举的很高,火光中她笑的极其肆意。 如今的玉屏山好热闹的,如果父亲还在也会喜欢的。 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大家都举起酒杯。 “那第四点呢?”小胖问。 “当然是庆祝我们的相遇!”屏姐一饮而尽。 众人笑着共饮,这酒真是好酒,度数高但入口柔。 “分肉!吃饭!”屏姐大喊一声。 然后。 她就伏倒在了桌子上。 好!又忘了吃解酒丹了。 胖子烤整羊的手艺远不如做其他菜的好,毕竟这菜不在天门酒楼的菜单上。而且自打观鱼骨提升火道后,他的火候就一直有些收不太住,作为大厨竟然不时会炒焦菜品,这让他无比烦闷。 并为此多次谴责唐真不负责任,教了他火法,却改不回来。 这羊也有些焦味。 不过唐真红儿姚安饶还是吃了不少,大概是因为他们吃过更难吃的吧! 不过每次一起吃羊的都是很好的人。 众人酒宴正酣,忽听观外有人声响起。 “郭师兄。” 郭师兄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喝多了屏姐猛地抬头,“小盈儿!你来了?快进来一起吃饭!” 她果然喝多了也能听见别人说话。 来的真的是赵辞盈,她缓缓落入场间,火光闪烁,古风美人看着众人,笑的很美,“辞盈来迟了。” 于是在郭师兄旁落座,屏姐腻乎的靠在人家身上,小声说着最近那些开心事。 提了很多,但没有提起唐真的飞翔和姚安饶的挖土。 赵辞盈并未动几下筷子,只是笑着听着。 最后还是红儿起身将屏姐拉开,说是要送她回房休息,也不管屏姐如何反对就把她扶走了。 没了屏姐,场间倒是安静了下来,郭师兄开口问道:“何事?” 这问的是赵辞盈。 她虽然是礼仪周全的姑娘,但往日也没有这般安静,入座后还不时发呆隐有忧色,显然不是来吃饭的。 赵辞盈看了看唐真和姚安饶,这二人她并不熟悉,也不知好不好说这些给二人。 “尽可说。”郭师兄开口。 赵辞盈便点头道:“玉女峰收到消息,明日金童峰要来玉屏山。” 篝火带着羊肉的香味,酒水依然浓香,但这话实在不够顺耳。 郭师兄有些烦恼,小胖有些担忧,唐真有些生气,红儿有些不喜。 姚安饶很兴奋! 第99章 谨防山火,爱护生命 “来此何事?我玉屏观如今已经达到了副峰的标准!”郭师兄说的很坚定。 赵辞盈微微抿了抿嘴唇,她似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口,一时都不敢去看郭师兄的眼睛。 “虽然玉女峰答应了玉屏观只要过了副峰最低标准就能保留副峰的位置。”唐真看着火焰,替她开口,“但当时的玉女峰没想到玉蟾宫会掺一脚,此时天门山脉的情势已经完全变了。” 他扭过头,火光里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很多东西,“玉女峰恐怕如今自身难保,根本无法阻止金童峰仗势欺人吧?” 赵辞盈低下头,她有些感谢这个唐公子替她说出了这些话,但听到这些她又实在羞愧,觉得自己好生的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跑来与郭师兄说这些。 也不知是不是坐的离火堆太近了些,热的她的脸通红,眼圈似乎也有点红了。 “此事,很好。”郭师兄的声音响起。 赵辞盈抬头,看到那张木板一样的脸上认真而严肃,“此难本就是我玉屏观之难,该是我等自己走过。” “赵师妹,万万不要觉得愧疚。” 郭师兄真的不喜欢求人,但为了王玉屏还是和玉女峰做了交易,如今事已至此,倒是顺了心意,这是直男的固执,亦是直男的温柔。 赵辞盈觉得好温柔。 于是眼眶这下真的红了,她吸了吸鼻子道:“郭师兄,我会努力说服师父的。而且也不是全无对策,玉女峰也有外援,只是离的太远,没有玉蟾宫来的这么快!只要拖一拖,我一定不会让玉屏山被除名的!”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这位古风小美女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玉屏观的儿媳妇。 “不要如此,这是我玉屏观之事。。。”郭师兄似乎觉得对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正要说些什么。 “咳!”却被唐真的咳嗽打断了。他再说下去,这个直男可能就要说出与你无太大关系这种话了。 实在伤人的紧。 “还是讨论讨论怎么对付明天的事吧。”唐真看向赵辞盈,“可知明日金童峰来的都有谁?” 姚安饶转过了头,似乎有几分兴趣。 “应该还是金童峰为主,但可能会有玉蟾宫的炼神境弟子一道前来。”赵辞盈想了想道。 “会不会有金丹境?”唐真想问的其实是会不会有萧不同。 “不会的。”赵辞盈很果断的摇头,“所有返虚境以上的玉蟾宫修士都进了深山,好像正在找。。。。唐真。” 她声音低了些。 “金童峰上此时只有这次随行的炼神境玉蟾宫弟子,金童峰也只是借些威势,不可能全部都跟着来的,实际上玉蟾宫的人也不好对我们天门山脉的人直接动手。”赵辞盈认真解释。 唐真放心的点了点头,行,没熟人就好。 郭师兄微微抿嘴,玉蟾宫的队伍炼神境起步,且不说他现在身上有伤,即便是他刚出关时的状态也未必是玉蟾宫同境界天骄的对手。 “那上次的金桧来不来?”姚安饶见赵辞盈说了半天没有重点,只好自己来问了。 “嗯?谁?”赵辞盈显然不太记得这个人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应该会吧,似乎说是伤好了不少,能出门了。” 姚安饶点头,再次看向篝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就是说来的人应该是金童峰的长老加上玉蟾宫的弟子,大概十个炼神境再加上金桧等几个筑基境,如果金童峰想一劳永逸,最多再带个返虚境的供奉?”唐真问道。 赵辞盈认真想了想,“唐公子所说的,该是极限了。” 毕竟如今玉屏山的配置实在是寒酸,堪堪达到副峰最低的门槛罢了,若是金童峰还要带金丹境的修士前来,那可能不是来仗势欺人,而是来杀人灭口了。 小胖的脸色有些灰白,他悄无声息的从兜里拿出了那根好久没有把玩的鱼骨,开始轻轻摩擦。 郭师兄皱着眉,袖袍里隐隐有嗡鸣声响起。 “我不会让他们欺人太甚的!”赵辞盈咬着牙道:“明日我一定想办法来到这里,我就不信,他们当着我的面还能怎样!” 这显然会给她带来很多非议,甚至责罚,可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要急。”唐真的声音十分清晰的传进火堆旁每个人的耳中,“玉屏山又不是只有玉屏观。” 众人看向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还有忘园啊。”唐真指了指竹林的方向。 忘园是什么? 是两千根竹子。 也是紫云天门阵。 更是唐真的道场。 挡住返虚境有些难,但也不是全无机会。 只要好好计划。 第一步唐真先请赵辞盈将这观里的伤重者和修为不精者一并送下山藏起,玉女峰也好,望山城也罢,防止拖累他的手段。 对此郭师兄表达了强烈的不满,还好王玉屏酒醉,不然该是很难同意的。 “若是事态不可控,不要逞强!”郭师兄临走前看着唐真,说的无比认真。 “只要人在,很多事。。。还可以再来。”这话有些艰难,尤其当他看向因醉酒躺在赵辞盈背上的屏姐时。 屏姐喝醉是能听见人说话的。 也不知这些话她有没有听到,她只是低着头趴在赵辞盈身上,未曾反驳。 。。。 天门山脉已至晚秋,各处山腰上的季节性树木早已成片的变黄,落叶一层层的,踩在上面嘎吱声响。 几道人影走在山道之上,多数穿着白衣,倒是领路的是个身穿金黄道袍的青年,长得模样不错,不过脸上有伤还未痊愈,特别是左脸上的青紫依旧十分显眼,像是一个巴掌印。 “各位道友,此山便是玉屏山,是天门山脉那些顽固守旧的人推出来的代表,其观中之人修为不高,但各个冥顽不化,每年坚持着对凡人开放。”金桧一边往山上走,一边介绍道。 紧随在他身后的白衣青年笑了笑,并不答话。 他对天门山脉了解不多,对于金桧所说的这些话也并不感兴趣,沟通凡人自然不是什么罪名,冥顽不化也是一面之词,但是守旧派的代表应当是真的。 这就够了,此时玉蟾宫势大,许圣两不相帮,若是不抓紧打压,待其他宗门聚集过来,便可能横生是非。 可是玉蟾宫的长老们每日都要忙着找那位真君,他们这些炼神境自然是不可能打上守旧派代表的玉女峰的,只好挑些软柿子,一点点捏过去。 若是玉女峰反应太激烈,那么山里的前辈们便也可以顺便搜一搜玉女峰是不是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人。 若是玉女峰忍得住,那就一个个守旧派打过去,先把天门山脉要整合的声势搞大一点。 “我等为何不直接入玉屏观?”他看向金桧,这山道有什么可走的? 金桧微微低头笑道:“来前长老特意告知,同为天门二十八峰,若是过于威逼,难免让其他副峰心有戚戚,所以我等要先激怒对方,若是对方能主动动手则是最好的。” “所以?”白衣修士皱眉,觉得此人这说话实在有些墨迹。 金桧快走两步,登上一个台阶,“所以先送他们些礼物。” 此时他正好来到了响林前,腰间长剑出鞘,猛地挥向身旁的老树,剑光闪烁,长剑没入了树体。 咔嚓一声,老树便被斩断了,它的枝条摇摆,挂在上面的祈愿牌哗啦啦的拽着树冠倒下。 最终砰的一声砸在了山道上。 金桧露出笑容,他有些等不及看王玉屏的反应了。 “为何不走过去后再做这些?”白衣修士看着山道上的树冠和那些散落一地的愿望,觉得有些不喜,只是为了大义来此争权,怎么这金桧做起来就像是打家劫舍的山匪? “啊!是在下有些心急了。”金桧一愣,赶忙拱手道歉。 这金桧的心性,竟然能在金童峰有一席之地? 若是天门二十八峰都是如此,那整合了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宗门罢了。 白袍修士心中暗自感叹,但师长们的安排还是要做的,而且来前已经交代过此行要多听取这位金师弟的建议。 想了想,他一甩手,身后几人纷纷御剑,淡淡的白光将山道照的雪亮,“既然金师弟已经动手,那我等便也略出绵力吧!” 炼神境的玉蟾宫修士不是筑基境的金桧能比的,白色的剑光开始在响林里穿梭,每一次碰撞有树木翻倒,每一声剑鸣都让枝叶倾颓。 此时的响林真的很响,几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砍,倒是一副潇洒自在的仙人模样。 随后这金桧似乎还不满意,想了想竟然掐诀走了一道火法,似想要将这残破的响林点着,此时秋高,若是起火,便是半座玉屏山啊! “咳咳。” 咳嗽声在山道尽头响起。 白衣修士众人看去,金桧却是理都不理,直接法决出手。 “唉——” 一声长叹,却并未再说什么。 倒不是可惜响林,而是感慨该死之人果然都有其取死之道。 第100章 响林响,响雷响 山风卷着秋叶枯枝飞舞,被折断的老树没有哭声。 一条红色的线开始无声的在枯黄中蔓延,所过之处只剩黑灰与白烟。 然后某一刻明火升起,树干与祈愿牌被一并点燃,黑烟与高温翻滚而起,只是一眨眼山火便开始蔓延。 唐真站在响林的尽头,看着火焰的肆虐,看着玉蟾宫的几人升空,看着金桧狂笑,他的神情平静,好似放空,又像是等待。 但他等的人还没到,火焰已经烧了过来,山道两侧浓烟滚滚,若是再不跑,怕是便跑不了了。 “你是玉屏山的弟子?”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唐真扭头,看到烈焰中有两人凌空行来。 其中一人他见过,上次和金桧一并前来的炼神境长风长老,而另一位则是一个瘦削的老人。 “虽然入道较晚天赋一般,但心性不错,今日玉屏山之事毕后,你可前往我金童峰,当做外门弟子。”老人看着正被火焰包围的唐真开口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唐真身前,伸出干枯的手,似要拉唐真离开这片火海。 唐真看着老人,忍不住轻笑一声。 “你这演的未免也太投入了。” 老人并不恼怒,只是认真的开口道:“我金童峰此次来不是来演戏的,更不是来杀人的,只是为天门山的大义!” “如果云层之上没有那些人,你还会和我这个入道说这么多话吗?”唐真看都不看对方伸过来的手,只是看向云层。 他知道此时玉屏山四周的云层之上站了不少人。 既然这次玉女峰提前一夜就知道金童峰来此挑事,其他主峰肯定也知道了消息,不如说可能就是金童峰主动放出的,它就是要展现自己的力量,展现玉蟾宫对新派的支持态度。 而金桧砍树纵火是展示拳头,这位长老的救人和说话则是展示甜枣或者说劝降,一黑脸一白脸不是做给玉屏山,而是做给二十八主峰里的旧派众人。 “少年,很多事很大,说不上对错,我无意逼你,只是你年轻的生命不该为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争斗而消亡。”那只干枯的手依旧伸着,似乎唐真不握,他就不离开。 今天是金童峰代表的革新派转守为攻的第一战,胜利是一定的,但要胜的漂亮,玉屏山会被除名,但不能出现意外。 最好无一伤亡,不然可能引起守旧派的反弹,给人一种欺人太甚的观感。 演的可真敬业,唐真微微摇头,他抬手指了个方向,“既然想演,那大家就找个好舞台,顺便多找点观众吧。” 说罢他转身闭眼。 老人一愣,探手去抓。 却是握了个空。 唐真不见了,没有任何征兆或者真元的波动,就是直接不见了。 “人呢?缩地成寸?还是分身术?入道境怎么会这些?”长风长老也是一惊。 老人微微蹙眉,探手在唐真消失处感应了片刻,“不是分身,该是幻身一类的法术或者法宝。” “看来这玉屏山还是有高人啊。”他的目光看向唐真所指的方向,那是燃烧着的响林的深处。 穿过火焰和小路,就会见到一片竹林。 。。。 竹林里唐真缓缓睁眼,停止了运转《罗生门精解》。 那当然不是什么幻身,那是他思想的投射,与他第一次以罗生门入道出现在竹屋外的他是一个性质。 观想罗生门会出现两种结果。 首先就是利用姜羽的红钗变为火凤爬山那种,唐真在做的行为与他内心的想法一致,那么一切正常,就是入道境的他自己。 但如果他心中的想法与现实中的他不一致,比如刚才他想走到山道之上,但实际上他在竹林盘膝,那么罗生门便会尝试投射出一个唐真一路走去了山道上。 说是幻身,但其实就是一个他自己,一旦他想法中断不再观想罗生门,那么本体醒来,投射消失。 这可比七囚箱好用多了。 唯一可惜的是入道境的他能投射出的唐真十分弱小。 不过从此处便能看出,为什么在很多留存的事迹里,那位罗魔尊都像是一个搞子,总是毫不顾忌的玩弄一切,因为这家伙可能根本不是本体去嘚瑟,而是幻想着自己在嘚瑟,本体则是个乌龟。 “响林烧了,玉屏会伤心的。”小胖看着不远处的浓烟,神色有些哀伤。 “既然要示弱,总要受些委屈,舍了响林总好过舍了玉屏观。”唐真叹气,他其实本想舍弃的是忘园,说到底不过是刚种的还没什么感情。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这火看起来要控制不住了。”红儿有些担忧,这么烧下去,别说响林了,怕是半座玉屏山都要被烧成焦土啊! 那浓烟已经像是一条黑龙蔓延开了。 “差不多了。”唐真伸手,“小胖,鱼骨。” 。。。 “这竹林有法阵。”长风长老立在空中看着忘园,那里的浓雾弥漫不散。 “阵法不错,竟能隔绝了我的探查,只是不知来历。”返虚境的老人看向身侧,为首的白袍青年笑着问道:“不知玉蟾宫的高徒可有头绪?” 玉蟾宫自然比金童峰见识多些,可惜他并不知晓,只是微微摇头道:“既然是用竹林布阵,火焰所过,自然就破了。” 这话很实际,再牛的阵法,也无法掩盖其用凡物构建的本质,竹子被烧光了,便什么都没了。 “那便稍等片刻吧,等他们自己出来,我们再施以援手。”老人不再多言,看着山火蔓延。 玉屏山只要变成焦土,是否取缔都不再重要了,整个天门山脉所有守旧派都会受到震慑,但偏偏玉屏山上众人都被金童峰救下,也不算是同门相残,而且救下时还有玉蟾宫的修士在侧见证。 不论这玉屏山里被玉女峰藏了什么高人,都解不了这局。 正想着,他忽觉有异。 “这火?怎么了?”金桧站在长风身后最先开口。 众人低头,只见那四处蔓延的火焰变得爆裂,竟然好似凝成了一只巨兽在山间翻滚。 “有灵?”玉蟾宫为首的青年皱起眉头,看向金桧,难道这家伙的火法如此了得,火诀里竟然藏了什么灵兽之威? “不是金桧的。”长风长老脸色阴沉。 “不好!拦住它!”那位返虚境长老突然反应过来,一声怒喝。 整座响林燃烧产生的火焰此时都汇聚成一团,像是一只巨大的鲶鱼在山腰上扭动着首尾,然后猛地跃起。 呼!! 热浪纷飞,火焰凝成的巨兽跃向天空,然后在最高点,这头鲶鱼竟然张开了翅膀? 数百米的火翼带着鲶鱼围绕着玉屏山旋转,天空的云彩都被映红。 响林烧尽了,但依然在响,响给整个天门山脉的人听。 唐真站在竹林里,手中握着红钗,像是乐队指挥家一样,挥舞着,那由鱼骨为基,响林之火为肉,凤凰大道为魂的巨兽,在他眼里像只追逐手指的金鱼,一圈圈的围绕。 既然金童峰这么想演,那便扯开了演,不要只给主峰,让天门山脉所有人都看看,你们要对玉屏山做什么! “要是有点响就更好了。”唐真有些遗憾的开口。 轰! 话音刚落,一声雷声在天空响起。 雷声并不奇怪,但最近天门山脉的雷声却最能吸引目光。 这下天门山脉里所有人都要注意过来了。 。。。 在玉屏山顶某一处云层中百剑峰众人奇怪的扭头看向身后,吕藏锋微微耸肩,将响雷放下。 “抱歉,刚才手滑了。” 第101章 试问唐姓多否,天下可有两个? 视线离开闹的动静最大的玉屏山。 玉女峰的气氛安静而压抑,平常总是欢声笑语的女修士们此时大多行色匆匆,即便交谈也是小声而急促,最近这些天玉女峰的情况十分不好。 很多盟友开始摇摆,很多资源开始消失,不同的声音从不同的渠道流入玉女峰,让人愤怒但是不知如何反驳。 在后山,一处小阁楼里,郭师兄靠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个方向刚才响起了雷声,赵辞盈跑出去打探消息。 但其实也不用打探,郭师兄能猜个大概,因为那个方向是他家的方向,而且前不久宴会上那位吕剑仙不是才搭讪过姚姑娘吗? 只是不知情况如何了。 “啊呀呀呀!”身旁屏姐突然叫出声,她抱着自己的头一下下的磕碰桌子。 “烦死了!烦死了!” 屏姐自打醒了酒就一直这个状态,她多少意识到了问题,但她无能为力,这是最气的,她倒是宁可自己吃苦头,毕竟她才是山主啊! “安心,会没事的。”郭师兄轻声安慰。 “你说玉蟾宫怎么能帮金童峰呢?”屏姐猛地抬起头,眼圈都有些红,显然是又委屈又生气。 郭师兄一愣,没想到她心中竟然最在意的是这件事。 不过其实也合理,屏姐一直自诩南洲修士,以南洲有天门山脉和玉蟾宫为荣,在她心里玉蟾宫该是正义的,善良的。 怎会如此偏帮讨厌的金童峰,仗势欺人? “唉。”郭师兄叹了口气,“小师妹,修行宗门都有自己的考量,不能以凡人的正邪去度之。”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解释不过来。 屏姐确实根本不听,依旧气的不行,嘴里狠狠的说:“如今这唐真就在我们天门山脉里!这是南洲大敌,结果大家不联合抓住打他一顿,偏偏内斗!何其可恨!” 说到最后牙都咬的直响。 郭师兄终于是忍不住了,他试探性的开口道:“小师妹,你要不要细细想想。” “想什么?”王玉屏皱眉回头,她要是想的明白早想了。 “就是关于。。。那个唐真。”郭师兄声音有些低,“你不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王玉屏更加烦了,“郭师兄,你现在说话怎么跟唐苟安似的!藏头露尾的!好生讨厌!莫要学他!” “对!”郭师兄点头,“我跟谁说话像?” “唐苟安啊!” 郭师兄继续点头鼓励,那张木头脸上硬生生挤出一种你再仔细想想的表情,“什么苟安?” “唐啊!”屏姐走过来拍了一下郭师兄的脑袋,“你是不是傻了?” “唉——”一声长叹,郭师兄缓缓靠回床板之上,“那师妹你觉得。。。都谁姓唐啊?” 这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吧! 很多东西其实略微想想就能发现关联,玉屏观的众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测。 在唐真第一次拿出那根鱼骨时,郭师兄就知道对方来历肯定很大,一个没入道的少年,却对修行之事了解甚多,甚至有意无意的指点着自己炼神和小胖的火法,再到剑山来访时他的随意,对剑山的习惯甚至剑道都张嘴就来,你要说他没见过,郭师兄肯定不信的。 再后来说是修炼用的竹林忘园建成,然后当天晚上天空就异变,唐真回来说自己入道了,屏姐回来说是唐真来了。 这巧合甚至完全不需要分析,他连姓都懒得改啊! 不过这些事,只要没坐实,玉屏山的众人就全当不知道。 大家在相处中甚至都逐渐衍生出了默契。 唐真大多时候给出修行方面建议,但并不解释。 小胖种完竹林,却丝毫不好奇进入方法,当然不是真的不好奇,只是他知道唐真的隐私价值很高,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郭师兄更是装聋作哑,从不问来历,也从不请求唐真出手,看到唐真拿着红钗化为火鸟,毫不吃惊,一心为以后王玉屏少爬山而鼓掌。 只有屏姐,她是知道唐真有秘密的,但肯定是没想到唐真和唐苟安的联系。 不然她不会老当着唐真的面骂唐真。 郭师兄作为一个直男觉得,如今人家在为了玉屏山努力战斗,你在这边不帮忙鼓掌就算了,还想联合两大势力绞杀人家,实在是不太好。 屏姐皱眉。 “谁姓唐?什么谁姓唐?”屏姐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郭师兄决定直接说吧,已经没有继续打机锋的空间了。 “师兄屏姐!”那震惊屏姐一万年的话还没出口,一道倩影就冲进了屋里,赵辞盈一脸急色,“玉屏山那边出事了!” 屋内的两人一惊。 “金童峰疯了!动了大手段像是要直接毁了玉屏山!玉女峰的支援已经出发了!我也马上跟去!”赵辞盈说罢转身又往外跑。 这丫头,忙中出错,这种话与郭师兄和屏姐说除了让他们俩闹心,哪还有其他的帮助呢? 屏姐急忙就要跟着去,却被郭师兄一把拽住。 她回过头,看到郭师兄的表情有些沉重但并不紧张,“不要急,不会出大事的。” 他倒不是对玉女峰有信心。 只是很难想象金童峰和几个玉蟾宫弟子能怎么威胁到现在玉屏山上的那个人。 脑海里没有画面啊。 。。。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 金童峰长老和玉蟾宫弟子一齐出手,剑光雷法砸向有翼的巨鱼,却是连火星都没溅出一点。 偏偏这鱼也不攻击他们,就围绕着这玉屏山飞,一副围困玉屏山或者要撞倒玉屏山的架势。 当然直到火焰熄灭,巨鱼也没有撞到玉屏山上。 唐真被红儿扶着坐回椅子上,真元枯竭,开始缓缓调息。 而天空之上彩光流转,四面八方开始有修士靠拢过来,天空中的云层也被高温冲开,那些本藏身其中看个情况的主峰纷纷露出了身影。 大家神色有些复杂,后赶来的自然以为这火鱼是金童峰威逼玉屏山,心中觉得这金童峰实在过分,搞这么大的手段欺负一座底层副峰。 先赶到则意识到,这守旧派的力量也不小啊,就说那火鱼的手段,怕是寻常返虚境也做不出来啊。 金童峰的返虚境长老低下头,响林烧没了,从天上看黑漆漆的一大片,但那黑色也就蔓延了响林,在触及竹林前便被吸了所有火力跃上了天空。 “再放一把!且看他还能不能再来一次!”金桧低声咬牙,他本以为玉屏山该有半面都是焦黑才对。 “不可,人有些多,当面再放火,岂不是坐实了我等操控火焰威逼同门!”长风摇头,在只有主峰时,有些破格手段是玉蟾宫带来的便利,大家默认金童的势可以压人。 但如今副峰来了也不少,再做出出格举动,那么借势的玉蟾宫要不要面子? 更重要的是这火鱼一出,显然有些守旧派开始觉得好像还能争一争,万一最后搞成对峙,就很难收场了。 “不要顾虑,今日必须成,而且要成的漂亮。”返虚境长老声音平淡,“先去看看这山里到底是谁在做主,若是有金丹或者天仙,那么就去请玉蟾宫各位长老,若只是一些小手段,我等便一个个破去!莫要乱了阵脚!!” 他要用境界活活压倒这座山。 第102章 天门大势,玉屏小山 “你们百剑峰是哪边的?”吕藏锋忍不住开口问道。 此时这玉屏山上的天空实在壮观,本来大家都藏在云海之中,相隔甚远且隔着浓云,感应到彼此也只装作自己是路过。 可刚刚那火鱼散发的高温和气流冲散了云层,一时间天上好大一个窟窿,三五成堆的小人影藏也不是走不是。 也不知是谁挑的头,大家突然开始散发起了威势,有的宝光四射,有的剑气凌然,彼此间的距离和位置也开始缓慢移动。 这里面的门道可太多了,不同宗门间有的形成对峙有的形成合击,逐渐构成包围与反包围,看的吕藏锋这些外人一头雾水,只能跟着带自己来的修士在这个旋涡中缓缓流动。 他觉得如果不问清楚一点,万一打起来自己可能会砍到自己人。 百剑峰这次带头来此的是一位炼神境的长老,自号少言道人,大抵是年轻时希望自己是个少言寡语的冷漠剑客形象,可惜如今三十出头,早就变成了邋遢大叔的样子,道袍陈旧带有油污,手里常年不离酒壶,一头油发乱糟糟的,平日里教导弟子的时间还比不上和酒友吹牛的时间长。 哪有什么少言寡语,聊起不正经的天来滔滔不绝。 此时见吕藏锋和自己搭话,赶忙御剑凑了过去,贼眉鼠眼的低声道:“吕小哥莫慌,此处形势和咱们无关,我们百剑峰哪边都不是。” “哪边都不是?”吕藏锋皱眉,“如此大事,怎会允许中立骑墙?” “按理说这种事总要分个你我的,但玉皇顶那边不是一直在犹豫吗!所以二十八主峰里少说有一半对此事都是不发表意见的,大家都在等着许圣开口。”少言道人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不过私底下肯定有自己倾向的,都是暗中提供帮助,虽然明面上只有玉女和金童,但凭借金童峰哪可能让玉蟾宫如此规模的下注,玉女峰那边肯定也是有手段的,只是没有玉蟾宫来的快罢了。” 吕藏锋一脸无语的看向对方,按你这么说不还是有派系吗? “百剑峰真没有,天门二十八主峰如果排除许圣,我百剑峰应属最强,即便是玉皇顶战力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如果我们下场,那只能逼着许圣支持另一方,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少言道人指了指玉屏山,“大家都是多少年一同传承下来的,虽然如今看法不合,但整体上还是希望天门山脉不要分裂,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如今这玉屏山之争就是大家有意控制的结果,烧了半座玉屏山可以,若是想烧了半座天门山,那就不行!” “玉屏何其无辜?”吕藏锋看向那座不高的小山,心中想起了那个扛着锄头下山的姑娘,有些担心。 “确实无辜,但就算不是玉屏也会找个金屏银屏的副峰作为斗场的,包括许圣大家都默许了这套规则,只要不死人且主峰之间不要直接敌对,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少言道人叹了口气。 王玉屏、郭守安甚至包括吴小胖这几个名字其实在主峰内是有一定流传的,这玉屏山虽然算不上胜负手,但也是被迫成为了一个关键节点,谁胜了此处,便赢了气势拿了先机。 “看!吕小哥,那边,那是灵兽崖的人,二十八峰排在第三。”少言道人似乎觉得再说下去显得天门山脉内部过于阴暗了些,于是转移了话题,指了指玉屏山另一侧的空中,那里有几只硕大的妖禽正在转着圈的盘旋,上面盘膝坐着几道人影。 “据说暗地里是支持金童峰的,但很少下场,因为他们的手段太明显了,稍不注意就会露出马脚。”少言道人轻笑,显然这灵兽崖之前应该是露出过马脚。 “那边是排名第四的普陀山,曾经是个佛寺后来改为道观,不过留下了好大一片佛窟,据说是做成了护山法阵。。。”少言道人说的眉飞色舞。 “我去问剑时参观过,他们是哪边的?”吕藏锋直接打断对方的背景介绍。 “哦哦!他们是比较鲜明的守旧派,因为他们主修的几套功法都有些侧重炼体,所需资源与大多数天门山脉的道法都不同,若是天门山脉真的合并,对普陀山影响可以说是最大的,一旦彻底归入道统,很多外面的资源可能就要断掉。”这些都是天门山脉的内事,少言道人说的虽多但还算谨慎,并未详细讲给吕藏锋。 不过既然是佛寺改建,那所谓的外来资源应当是与婆娑洲那边有些瓜葛。 “二圣的手还是长啊!”吕藏锋低声嘀咕,想不到在这最南最荒的南瞻部洲都能见到佛宗踪影。 “谁说不是呢。”少言道人点头。 二人天上交谈,地上也正在准备进行一场谈话。 金童峰和玉蟾宫一众人落在了忘园外,金桧自告奋勇的上前叫门。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速速出来!不然莫怪我等不讲同门之谊!” 依然是很有特色的反派喊话。 竹林安静只有雾气流转,半晌后,才有一个身影在那个狭小的入口走出,先从雾中出来的是圆鼓鼓的肚子,小胖脸色有些白,但表情还算镇定,他看了看外面,又抬头看了看天,似乎觉得没想象中那么多人,于是微微直了直腰板,深吸一口气大喊道:“玉屏山山主王玉屏有令,今日欲上玉屏观者,需先入忘园!” “最高炼神境!若是返虚境需自行压制修为!” 这声喊的十分大,很明显就不是说给站在忘园前的这些人听的,而是说给天上的众人。 金桧皱眉,随后笑道:“我等来此是为天门山脉除你玉屏山之名,可不是来拜山的!谁管王玉屏那小妮子怎么说?” 小胖看向他,带着几分僵硬和不自然开口道:“想不到加上了玉蟾宫的金童峰如此胆小,连我们最高炼神境的小小玉屏山的挑战都不敢接?” 这话说的一板一眼,完全可以看出他就是在念稿,这稿八成是出自唐真之手。 如此拙劣且不加思考的激将法,让人觉得接受了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 金桧气的牙都咬紧了,嘴角却扯出了笑来,他握住剑柄猛地斩了过去,这一剑即是要惩罚对方的愚蠢,也是不打算再给对方继续摆谱列项的机会。 同为筑基境,他比小胖可强了太多! 第103章 剑要公道,佛念法号 金桧的剑出得快,比小胖的火法快。 但是没有风快,携着风的人影更快。 叮——! 长剑轻颤,竟是无法寸进。 微微凝神才看到拦住长剑的是一根手掌长的银针。 赵辞盈扭过头,看向金桧的眼神明亮,语气却满是愤慨,“登徒子!你竟偷袭与我?” 小胖一愣,总感觉这一幕见过。 然后不出意外的,赵辞盈扬起手一掌向金桧尚且算完好的右脸扇去。 那娇弱的一掌发出了阵阵破空之声。 呼! 可惜抡空了。 筑基境的金桧躲不开炼神境的赵辞盈一掌,同为炼神境的长风长老也来不及救下他,但此次与上次不同,场间还有一位老人在。 他往前一伸手,便将金桧拉回了自己身前。 赵辞盈眉毛微竖,美丽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这是玉女峰的高徒,赵辞盈。”老人没有看向这位古装小美女,而是看向了身旁为首的玉蟾宫青年介绍道。 “见过赵姑娘,在下玉蟾宫魏成。”白衣青年拱手施礼,态度谦和。 赵辞盈冷着脸不理,她是个十分讲礼数的姑娘,但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她讨厌所有和郭师兄作对的人。 “我玉蟾宫承蒙南洲修行界厚爱,暂为南洲道门魁首,既承其位,自然要为南洲修行界做出贡献,如今我等奉我宗门祖师白玉蟾之命,协助天门山脉群峰合并一宗!为我南洲再添新贵!”魏成张开双臂大声道:“此乃我南洲之大幸!亦是各位之大幸也!” 他的声音也很大,显然不是说给赵辞盈或者小胖听的,而是说给天上众人。 这乱七八糟一大堆当然是提前准备好的,就再等玉女峰替玉屏山出头时,玉蟾宫正好可以借此公开表达自己的态度,大义这种东西,当你实力足够时正着说反着说都可以,但不能不说。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赵辞盈冷声问道。 “赵姑娘,今日你我是首次相见,我与玉女峰更是从无仇怨,但若是赵姑娘执意阻拦我等,我只好为了南洲大计与你以法会友了!”魏成刷的拔出了长剑,紧接着他身后数位白衣修士同时拔剑,一时间剑气纵横,攻人心魄。 这么多剑显然不是全部对着赵辞盈拔的,而是对着天门山脉以玉女峰为首的守旧派拔剑宣战。 金童峰的返虚境长老则从头至尾低着眉,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是的,如今金童峰依然遵守着天门山脉的潜规则,不出人命且主峰之间不直接对抗。 请来玉蟾宫便是要做此事的。 所谓用境界压倒一座山,可以是玉屏山,那么自然也可以是玉女峰。 赵辞盈虽为玉女峰嫡传,天赋极好,只看年岁境界与这魏成不相上下,但若论功法眼界便要差上些许,即便她再优秀一些,但你可知魏成在玉蟾宫里根本算不上顶尖,除去萧不同这等真正的天骄,在他之上者也过了十指之数。 赵辞盈的银针缓缓围绕着她流动,像是一条细线,平稳而优雅,就像她那温柔和平缓的声音一样。 “我何曾说要拦你?” 她转过身对着小胖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玉女峰赵辞盈,来寻玉屏山山主,愿过忘园。” 小胖一愣,然后连忙点头,“赵师妹请!” 赵辞盈再不回头一眼迈步走向竹林,身影几番摇曳便被雾气遮掩。 魏成皱眉,他不理解,这天门山脉的守旧派似乎觉得这竹林法阵很厉害,但一眼看去不过是凡物摆出的迷阵幻阵,杀力不可能太大,而且区域太小,灵气也不算多么浓厚,他有自信一盏茶便能走进去。 但。。。是否要顺着对方的意思呢? “若是我金童峰,便只好闯了这竹林,但若是玉蟾宫,以势压人,何须听辩?”金童的返虚境长老声音有些低。 魏成收拢心神,玉蟾宫有很多顾忌,但还没落到顾忌一个玉女峰的地步。 这么想着,天空中忽有雷声落。 “剑山!吕藏锋!欲找玉屏观中人,愿过忘园!” 穿着胸口带着焦痕的旧道袍的青年抱着无鞘剑自空中而落,丝毫不管天地间不安的躁动之声。 他没有看魏成冰冷的目光,而是看向了小胖震惊的表情。 “可否?” “啊。可以!”小胖点头,又有些犹豫的补充道:“不过还请稍待,等前一人走远些,再进入,每人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莫要逗留,不然恐有危险。” 这话本该是交代给金童峰和玉蟾宫的,赵辞盈进去自然会有人接应,小胖就没提醒,可这吕藏锋,他有些拿不准会不会被放进去。 吕藏锋微微点头,抱剑肃立一旁。 小胖看向魏成。 天地间的众人也都看向了魏成,大家都知道你玉蟾宫未必顾忌玉女峰,但剑山呢?剑山上玉屏观都要走忘园,你玉蟾宫直接砍上去? 为了唐真,玉蟾宫可以不给剑山面子,但为了玉屏山或者金童峰不给剑山面子,魏成拿不准主意。 “你剑山何故参与我南洲之事?”魏成声音冷冷的。 “我?我没有啊。”吕藏锋面无表情的开口,“我只是来找人,人家拜山的规则就是如此,我总不好臭不要脸的往里强闯吧!” “这也是百剑峰的意思?”金童峰的长老抬起头看向天空。 少言道人的笑声响起,“没有没有,剑山同道自己下去的,我百剑峰只是路过,看个热闹。” “既然是找人,那就是你个人的行为!并不代表剑山了?”魏成开口问。 吕藏锋微微沉默,随后点头,他为了剑心无垢随心而行,但却不能因自己的私欲,牵扯剑山到这滩泥水之中。 “那我若硬闯,你也只能代表自己挥剑对否?”魏成继续问。 吕藏锋抬起头,问剑时,剑山长老败给了萧不同,难道让你魏成觉得我剑山好欺负?同为炼神境,你要和我挥剑? 双方对视,似乎便要打一场,魏成只要拖住吕藏锋,那么余下的玉蟾宫弟子便可一拥而上砍了忘园竹林,你剑山能说什么呢? 你玉女峰难道能谴责我玉蟾宫不成? 就在一切一触即发的时候,天边霞光出现。 天空中众人纷纷注视过去,那是玉女峰? 终于,在被金童峰和玉蟾宫逼到如此地步后,玉女峰还是按耐不住掏出了自己的底牌。 那张牌不是峰主也不是某一位长老。 而是一位僧侣,他拄着拐杖走在玉屏山的山道上,路过烧焦的忘园时,忍不住面露悲色,叹了一句。 “阿弥陀佛。” 第104章 为何事事争先,只因我佛腿短 “修行者中流传着很多由刻板印象组成的定律,大多都是低阶修行者胡编乱造做不得真的,但不乏有一些确实总结的不错。”唐真坐在竹椅上一边感受着竹林外的气氛一边给红儿分析局势。 “其中有一句我觉得还蛮对的,他说‘道杂魔癫,剑短佛缓。’”唐真将茶杯放下,带着几分笑意道:“这说的是几大修行流派的短处,道士修为破境体系完善,但功法只是境界修行,手段全靠术法支撑,可每道术法都有其所主管的一侧,若想全能,便要进攻、防守、逃跑、隐蔽缺一不可,甚至还要考虑物攻法攻物防法防之类的,可学了杂七杂八的术法又反而耽误大道的修行,所以低阶修士的养仙胎才格外盛行,这就是‘道杂’的来由。” “魔修的魔功不仅功能全面杀力卓绝,而且只要有血食提升速度也很快,但缺点就是脑子会不好,学成之人又癫又狂,真斗法起来往往会为了一些爽感而放弃理性判断,也就是‘魔癫’。” 讲到这唐真想起了那个长的普通的女人,她在魔修中已经算是比较正常的了,她的斗法很理智,但她斗法的理由却并不理智。 “剑修善战,而且功法手段与大道天然契合,边战边修,越打越强,但缺点就是剑是兵器,其终有长短,剑修真正的杀力往往与距离挂钩,同境相争尤为明显。” “可是郭师兄的铁剑可以飞。”红儿觉得这么说有些牵强。 “当然,有的剑可以飞,有的能斩出剑芒,但剑取直,剑意取锐,少有转圜,实际对战中飞剑或者剑芒要想真正有威胁,还是需要足够近,想想我当初给你的剑符,拿在手里杀力卓绝也能挥出剑芒,但砍无头无脑的活尸尚且需要对方迫近,当真正面对师姐和那个太子时,缺点不就格外明显?” 唐真其实并不怎么使剑,只是曾经有幸用系统拷贝过剑山的一些剑法,他努力钻研过其中杀力最强的一招,所得不多,原因是缺乏疯丫头那种剑心通明不想世事的心境,而且为人也不算纯粹。 所以当初在桃花崖刺向人魔尊的‘杀人剑’终究只是停在了胸口,那一剑若是让疯丫头来,唐真觉得人魔尊绝对不敢用身体扛,不然真会被扎个窟窿。 这可是剑圣的杀招,不过即便如此,人魔尊也还是提到了‘十步之内,圣人可斩’的说法,可见距离对于剑修来说有多么敏感。 红儿仔细想了想,她是听懂了的,但对于如何应用并没什么领会,因为她几乎从没与剑修斗过法,终有一日面对某柄长剑时,也许她会幡然醒悟如今这场对话的含义。 “最后的佛缓就比较简单了。”唐真轻笑,“佛宗修士术法多是修身修心,实在缺乏赶路的手段,佛莲本就是功德罪孽凝聚,重的吓人,飞起来如老人迟暮。即便是佛宗二圣也是出了名的慢腾腾,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让佛宗的扩张受限,受其脚步长短,困于一洲之地,是佛宗心头之恨啊!” 传道的速度与信息传播的速度直接挂钩,尤其是凡人和低阶修士缺少跨越地理障碍的手段,只靠那些高阶修士哪里传的了九洲万方。 “所有修行方式都有着弊病,有些修士会尝试多种方向一并修行,这里面道士居多,本就学的杂,也不介意把别人的大道拿来做自己的手段,所以你会看见有的道士炼体,有的道士御剑,还有的会几道魔修小术,藏着掖着做压箱底。这其中的取舍多寡并没有最佳的比例。” 红儿听着这番总结忽然问道:“那儒家呢?儒道不算修行法门还是没有弊病?” 唐真看了她一眼。 “你猜这‘道杂魔癫,剑短佛缓’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 “普遍认为儒家修行的缺点是苦,没有尽头,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得道,甚至苦学了数十年,自己的道理却突然被人从根基打碎,一朝落凡,即便是儒圣也时刻面临着被天下人拆解误解自己的大道。” 唐真说到这不由想起了酸秀才,有些走神。 。。。 竹林外,那位僧侣走过了烧成焦土的响林,来到了忘园前。 吕藏锋看向对方微微点头,二人曾经在玉女峰交过手,虽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他心底还是承认对方的实力的。 那僧人长相普通,剃了头发,表情肃穆,让人一时也分不出具体年岁,该是个长相老成的年轻人才是。 他对众人行了个佛礼,“小僧不痴,来自悬空寺,见过各位施主。” 魏成低眉,回了道揖,开口道:“想不到悬空寺的手笔如此通天,在我南洲还留有后手。” 玉蟾宫就在南洲,也只是这两天才赶到天门山而已。 但这悬空寺的和尚竟然早早就在玉女峰了,也不知藏了多久,要知道佛修向来赶路慢,如果是接到唐真消息再启程从婆娑洲一路而来,怎么也得四五天后,所以不痴肯定不是因为唐真而来这里,是因为别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 当然为了天门山脉合并之事,他是普陀山提早做的准备!! 天上众人都看向了普陀山的方向,它与佛宗有瓜葛并不奇怪,但拉悬空寺入局还是让众人心生警惕,即便是守旧派不少人也微微皱眉。 虽然金童峰牵扯玉蟾宫进来也很过分,但玉蟾宫好歹是南洲道门领袖,多多少少有些插手的理由。 可悬空寺算个什么?凭什么介入我天门山脉之事? 更何况天下人都知佛宗二圣心中大愿是将佛宗之理扩出婆娑洲,为此不知努力了多少年,怎么?你悬空寺想在南洲建个分院? 这份警惕是很多年积累下来的。 第105章 何人参团?杂乱难言! “魏施主误解了。”不痴面色不改,平静的解释,“我来南洲很多时日了,却并非是为天门山中的是非而来,而是奉悬空寺之命前来追拿一位叛出正道的魔僧。” “哦?那可拿到了?”魏成冷笑问。 不痴微微摇头,“我确定他在南洲内且参与了北阳城之变,但最终并未寻得踪迹,若是玉蟾宫有消息,还望告知小僧,那魔僧是我师弟,原名崔慧,法号明痴,因听信魔言,被人夺了身体,世人称他——‘双面鬼僧’。” “让不痴来拿明痴,不愧是悬空寺。”吕藏锋轻笑摇头。 “没见过,北阳城之变中我宫杀的魔修多是南洲人,外洲魔修很少。”魏成摇头。 金童峰的长老看着不痴,终于开口了,“既然不痴大师是为了捉拿叛僧,为何又出现在我天门山?没找到何不继续去找?难道那双面鬼僧藏在了我天门山?” “只是受朋友之邀来此暂住,期间意外遇到了剑山同道拜山,便想替朋友挡上一挡,可终究没有敌过吕施主的响雷,只撑了二十几剑便败下阵来。”不痴说完这话看向玉蟾宫方向行了个佛礼,“贫僧不如萧施主远甚。” 这是客套话,但特意说出的客套话还是让人开心的。 “自然,我师兄天下也没有几人能比,便是那无道六贼早晚也会一一败于我师兄之手。”魏成微微挺胸,萧不同确实是这些年玉蟾宫和南洲的骄傲,南洲多少年才能出个青云榜第二啊! “哼,口气这么大也不怕闪到舌头?”吕藏锋满脸的不屑冷笑出声,“这话要是让我家师姐听到,你且看那白玉蟾护不护的住萧不同!” 魏成刚刚露出几分喜色的表情猛地冰冷下来,白玉蟾不仅是玉蟾宫的祖师,也是图腾,精神图腾。 更何况他和这吕藏锋今日实在不对付的紧,都想打对方一顿,于是魏成平举起剑,看向吕藏锋的眼睛。 “真当我玉蟾宫怕你剑山不成?” 吕藏锋根本不屑回答,响雷没有鞘,随时都可剑锋迎敌。 这场架翻来覆去的要打,每每到了关键时刻都被人喊住。 这次也不例外。 “到底进不进?”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隐隐带着几分不耐烦。 白色的人影走出了竹林的浓雾,裙摆飞扬间,少女眉目翘盼,嘴角含着笑看向场间。 响雷垂下,藏起了剑锋。 吕藏锋目不转睛的看向姚安饶,可惜姚安饶没看他,反而看向了金童峰的方向。 金桧觉得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好像正在看着自己,那眼神里似乎有着什么期待。 难道她还记得自己说过要带她去金童峰?金桧露出了笑容,若是能策反玉屏山中人,自己也算是大功一件! “师妹~又见面了,想没想哥哥?”话一出口场上不少人都皱起眉毛看了过去,这话实在是听着油滑让人厌恶。 这里面有一道目光最是冰冷,像剑一样。 而姚安饶只是笑着看向金桧,不答话。 “今日我金童峰长老在此,只要你想,现在便可脱离玉屏山加入我金童峰!以后你我共参大道!”金桧拍着胸脯大声说。 金桧此人虽然品行有问题,但却每每被金童峰派来做这种得罪人的事,从他的每次言行可见一二端倪。 有很多话很多事大人物说出来太过掉价,而他虽然做事说话有些丑陋,却每每替人翻译的精准。 “可以啊。”姚安饶笑着道,“只要过了这竹林,想要共参大道还是加入金童峰都好。” 这女人笑的实在美丽,让人心不自觉有些痒。 “过了就什么都行?”金桧坏笑一声问道。 姚安饶微低眉眼,“当然。” “到时候你们玉屏山可不要反悔!”金桧眼睛一亮,他这话转移了问题,似乎变成了过了响林玉屏山什么都行。 小胖脸色一白,但姚安饶却并不在意这些,她已经转身走入了竹林,那背影像是在劝金桧快点跟上。 金桧看向返虚境长老,老人微微点头,随着吕藏锋和不痴下场,如今强闯玉屏山的代价已经接近取缔玉屏山带来的收益了。 万一打起来这魏成输了,便是取缔了玉屏山,天门山的革新派和玉蟾宫也算不得全胜。 “那我给各位师兄探个路!”金桧大步就要冲进竹林去追姚安饶的背影。 噌的一声剑鸣,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第二个是我,你想插队?” 吕藏锋握着响雷看向金桧,此时他没有刚才和魏成对峙的那种战意,眼神却亮的吓人,他的嘴抿的很紧,压抑着心底的怒气。 金桧一愣,不知对方干嘛如此看着自己。 “既然剑山同道着急,那就你先吧!”金桧倒是识相,“我下一个!” “阿弥陀佛,小僧来的更早,该是第三个才是。”不痴微低着头此时开口。 他是来帮玉女峰站场子的,自然要替这响林拖延时间,能让对方晚点就晚点。 金桧咬了咬牙,这些家伙都是仗势欺人! “那。。不痴大师就第三个吧!我第四个!”他有些恶狠狠的看向四周,看看还有没有人抢。 这次没有了,只有魏成开口,“我第五个。” 空中忽然有人接话,“我第六个。” 几只棕色巨鹰自空中落下,几人跃下,灵兽崖为何也下场凑这个热闹? 。。。 “见过唐公子,红姑娘。”赵辞盈终于走到了竹林中的空地,她本以为会是很短的路,却感觉走了好久,也不知怎么七转八转的就进来了,只看到红儿和唐真坐在竹椅竹桌旁喝茶,好安然的景象。 似乎外面的喊打喊杀和阴谋算计与忘园里的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这让赵辞盈紧绷的心松了一些。 她刚才在云雾中摸索着前进,一直紧张的关注着身后,担心玉蟾宫和金童峰的人拿着剑一路挥砍而来。 唐真对她一笑,示意她坐下休息,红儿则给她沏了一杯热茶。 赵辞盈没有心情喝茶,她不知这忘园的底细,但觉得光凭竹林很难拦住玉蟾宫众人。 “唐公子,之后该如何?可有小女子能帮上忙的地方?”她的小脸上有些藏不住的担忧,外面的阵仗很大,若是处理不好,她不知如何与郭师兄交代啊! “没有之后,不过确实有赵姑娘可以帮忙的地方。”唐真指了指围在竹桌旁的竹椅,“此处是阵眼,若是赵姑娘有闲暇,可运转真元,以助全力催发此阵。” 赵辞盈一愣,心中有些埋怨对方不分轻重,如此重要的设置该早些与她说的,万一一时出了漏洞,让金童峰和玉蟾宫闯进来了可怎么办? 也就不再多言,盘膝而坐便在竹椅上入了定。 唐真看她闭眼调息,有些无奈的摇头,虽然在阵眼注入真元有助于阵法发挥,但像紫云天门阵这种层次的大阵,炼神境的真元影响并不大,远不如带着红钗的红儿借大道压阵来的有效。 不过对方想尽这份心出这份力,自己便不要说这些了。 其实唐真对于此次玉屏山的危机看的并不重,这很大程度上和他修为恢复有关,他心中记挂的几件事都很大,比天门山脉都大。 所以应对金童峰他有些随意。 如今的他不是一条狗或者一堆狗就能咬伤的人了。 第106章 灯下竹影黑如墨,浓雾薄裙白胜雪。 玉皇顶 许行坐在自己的小木屋前看着眼前被耕的横七竖八的土地发呆,明明是秋季,但土地上却只有几棵刚抽芽的绿苗,小叶子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寒酸的模样一看就活不过冬天。 这玉皇顶太高了,虽然阳光充足,但土层太薄,想要有一块肥沃的能用来耕种的土地很难得,不知道多少年的堆土养肥才能有这么小的一块贫瘠土地。 “我本想用它来种一棵大果树,最好可以像玉屏山上那棵老榕树那么大,每年结好多果子,然后分给整个天门山脉的人。”许行像是闲聊般开口说道。 玉女峰的峰主冷着脸站在一旁,并不答话。 “但。。。这土营养不够,养了这么多年种出的树依然结不了果子,最终只好把树砍了,换成一地的庄稼,虽然不可口,但能养活山上的人啊。” 美妇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怒,“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玉屏那丫头何其无辜!你忘了当年王泽的死是为了什么吗?如今竟然放任他们带着玉蟾宫去闹!” 许行微闭上眼,长满粗糙胡茬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这不挺好吗,王泽的女儿继承他的任务,说不定还是他的遗愿呢!” “你这样也算是个圣人!?连一个死了父亲的女孩都不放过?天门山那么大!为什么偏偏是玉屏观!”美妇人的声音压的很低,像是斥责。 许行并不介意,他知道对方因为王泽的事一直在怨恨自己,他也确实犯了错,所以如今他不能再犯错了。 他用草帽盖住了自己的脸,声音低低的道:“因为它足够小,如果说天门山脉所有副峰一定要挑一个做斗兽场,那玉屏山的毁灭是死人最少影响最小的。” 说完这话,他盖着草帽躺在椅子上不再出声,也不知是睡了还是装的。 “呵!你看看今天玉屏山上的人,哪个影响小?万一谁出了人命都是天大的事!”玉女峰峰主说的很果决,因为这里面也有她的一份添柴,不痴就是她派去加注的。 但许行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有一道低低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只希望那小子不要犯和以前一样的错误。” “他该懂得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比如一百年。 又比如一座山。 “如果硬要违背天理,那下场他该是最明白才是。” 。。。 “你知道什么是天理吗?” 唐真看着红儿,这丫头如今越来越成熟,坐在那沏茶对于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浑不在意,难道是修行过多的缘故? 红儿微微摇头,她喜欢听唐真讲这些,但并不是对内容好奇,只是单纯的学习心态,小丫鬟是好学的,小到唐真喜欢的鱼头汤做法,大到唐真讲述的修行心得。 “天理就是大道,而完整的掌握某一种大道的人,就是所谓的圣人尊者,天下如此境界的明面上共有二十二人,当然还有一些到达这个境界的力量,某些准圣在自己的地盘拿着专属的法宝也能掌握一条完整大道,但比之十位圣人十二魔尊终究要差上一些。” 红儿本来低眉默默听着,突然开口,像是十分随意的问道:“这十二尊者都有谁?” 唐真低声吟道:“天人首命苦无救,狐火蝇三灾青冥。” 红儿微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里面哪有十二魔尊,而且她想问也不是这十二魔尊叫什么,而是那个把唐真打落凡尘的大魔头叫什么。 “这些都太高太远了。”唐真并不解释,只是摆摆手道:“我要说的是,这天门山脉的准圣许行,即成准圣必然手中有着大道,你觉得号称农圣的他,所修的是什么?” “农圣,那该是土地草木或者农耕时节?”别看红儿修行时日短,但她见过的大道可能比某些天仙境的老怪物还多。 猜起大道来方向倒是很准。 “差不多,他修的道就是你我脚下的天门山脉,或者说的细一点是天门山脉下的那条灵脉。”唐真说到这看了一眼旁边闭目打坐的赵辞盈。 不是每个人修炼都能像红儿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更何况如今的赵辞盈根本也没在专心修炼,她一边调动真元一边感知着周围预防外面的人破阵,此时多多少少听到了唐真在讲关于天门山脉的事情。 古风小美女的睫毛微颤,似要睁眼,但最终没有睁开。 于是唐真继续讲了下去,“这条灵脉没有名字,外人一般称呼的灵溪洞,实际上指的只是它中间某一段可以进入的部分,那里天然形成了一个相对开阔的溶洞,但灵脉本身其实是随着整个地下河流遍布天门山脉四处,正因为有着如此海量的灵气才能支撑天门二十八峰产生如此多的修行宗门,不然天下山脉何其多,岂不处处都是天门二十八峰?” 唐真微微伏低身子,似乎要讲什么大秘密,“但这灵脉再充足也不是无限的,而且它早已经成为了农圣的大道,这就产生了一个根本性的矛盾。” 赵辞盈身子微颤,她不想继续听,但她知道唐真可能就是说给她听的或者说是说给玉女峰听的。 “灵脉一方面支撑着许行准圣的境界,另一方面还要溃散一部分来支持天门山脉众门派的修行,哪边多要一些,另一边就少一些,尤其是农圣,天门灵脉就是他的大道,任何损伤都是直接作用在他的大道之上,如此下去永无成圣之日。”唐真轻轻合掌,像是盖棺定论,“这个问题早晚要解决,农圣若想成圣,便要毁了‘天门二十八峰’,独占灵脉。二十八峰若要真正成为顶级的一流宗门,那就不能有一个合道灵脉的准圣!不然便会落入玉蟾宫的窘境,甚至更加悲惨,毕竟一条山中灵脉哪里比得上月之高悬。” 赵辞盈闭着眼那细细的眉毛拧的紧紧地,嘴唇更是有些白,这些话简直是对‘天门二十八峰’的诛心之论。 。。。 金桧走入竹林,才发现这浓雾比想象中浓很多,目力的极限也不过一两米距离而已,而且真元也受到限制,各方面的感知都下降的很厉害。 好在进入后并没有什么岔路,扶着竹子金桧自信的往前走着,总归是没有危险的,他可是金童峰的弟子,要是在这玉屏山的竹林里出了事,那金童峰和玉蟾宫可算找到对玉屏山出手的理由了! “师妹!师妹!你在哪啊?”没走几步,金桧就有些忍不住的低声喊了起来,他倒也算不上多么急色的人,只是刚才姚安饶眉眼中的笑意实在让他心痒。 哗啦啦。 竹叶翻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一扭头,正看见一抹白色的裙摆在雾气中一闪而逝。 “姚师妹!”他赶忙去追,可挥开云雾却并不见人,只有微微的光亮在不远处闪烁,雾气遮掩一时有些看不清楚。 缓步靠了过去,那光是暖黄色的,是谁在白日点了蜡烛? 定是姚师妹给自己的暗号才对! 快走几步,终于看清,那光源是一盏挂在竹下的纸灯,里面蜡烛正烧的明亮,但灯下并没有人,金桧正要上前查看,却听身后脚步响,来的极快,似在奔跑! “姚师妹?” 为何如此着急?难道是想要飞扑进自己怀中?金桧一边笑着回头一边张开双臂。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男人的眼睛,里面还带着男性特有的某种无法压抑的暴怒。 吕藏锋扬起手一拳砸了过来,金桧还想躲,但哪里躲的开,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脸就扭曲了起来。 劲风袭面,这一拳比赵辞盈当初的巴掌更重,但因为速度太快用力过于讲究,所以金桧没来得及飞出去,而是原地猛地腾空转了几个圈,然后重重落地。 砰! 摔在地上,竹叶做了些许的缓冲,但人是直接晕过去的。 吕藏锋站定,缓缓吐息,刚才有些过于急切了,本该先好好放些狠话的,让对方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的,但听到金桧叫姚师妹,他便收不住了,一时间完全乱了阵脚,这一拳不打上去,怕是很多个晚上都要后悔的。 好在没有直接用响雷,若是出了人命,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给这山和姚姑娘不知要添多少麻烦。 当然他现在也在添麻烦。 姚安饶冷冷的在灯下走出,她确实觉得这个剑山的男人好生麻烦。 吕藏锋愣愣的看着白裙姑娘提着一柄旧剑在烛火映照的摇曳的竹影中走出,好似女鬼孤魂般双目抬起看向自己。 他一时说不出话,只想静静的看着。 “吕藏锋?”女孩微微偏头想了想,似乎在确认他的名字。 她记住了!吕藏锋有些欣喜,赶忙抱剑行礼。 “是在下。” 姚安饶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言,提着旧剑迈步走向倒地不起的金桧,她显然没怎么用过剑,拖着长剑的样子就像是拖着一柄锄头,剑尖哒啦啦拖拽在地上,在竹叶和泥土中留下一条歪歪扭扭的刮痕。 吕藏锋忽觉微冷,对方明明没什么表情,甚至十分平静,但他依然敏锐的猜到对方要做什么,因为这种表情他见过,在自己大师姐的脸上。 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杀意,对违背自己意愿的生命的漠视。 “这人在金童峰很有些人脉。”吕藏锋忍不住开口,说的有些隐晦,剑山并不忌讳人杀意重,周东东那种在剑山都属于好人。 但剑山是剑山,玉屏山是玉屏山。 他杀人也许只是受罚,姚姑娘杀人。。。怕是要赔命的,甚至还要搭上玉屏山。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对方一下其中的麻烦。 姚安饶继续迈着步子,只是眼神微斜。 吕藏锋赶忙摆手,示意自己并无他意,“姑娘莫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若姑娘想要动手,在下可以帮忙,我的剑更锋利些。” 没说完的话是,剑山底气更大一些。 这还蛮让人感动的。 但姚安饶没觉得感动,她挑起眉毛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喜欢我?” 声音很冷,咬字很清晰,惊的浓雾都淡了几分。 吕藏锋被问住了,一时间他觉得对方才是从不藏锋,出剑也太快了。 姚安饶看着他的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忽的挑起,有些坏,又有些可爱,她嘴角带着恶作剧一样的笑容。 “我是魔修。” 他听见她开口说道。 这次浓雾不仅淡而且有些凉。 只有她眉眼间的颜色好似浓了几分。 第107章 求死不成,擦肩而过 唐真突然停了下来。 眉毛皱起,随后微微侧头似在倾听什么。 “怎么都聚到一起了?”他挠了挠头,对红儿道:“课间休息,我先去一趟,你压好阵!” 红儿轻轻点头。 唐真起身走向竹林,他的脚步有些急。 随着他的离开,紧闭双眼的赵辞盈突然睁开了眼,先是有些急促的倒了几口气,似乎刚才一直在屏息憋气,此时才终于放松下来。 红儿将刚沏好的茶递给她一杯。 赵辞盈接过茶喝了一口,觉得自己心绪略微平复了一些。 “唐公子到底什么意思?”赵辞盈声音还是有些激动,像是在质问对方为什么说那些不知真假似是而非的话,但实际上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不然她为什么不当着唐真的面问呢? “我不清楚,不过他应该是专门讲给你听的。”红儿轻声答道:“也许是提醒你注意安全。” 赵辞盈皱眉沉默,她是玉女峰的嫡传弟子,她如果都有危险,那玉女峰岂能安全? “荒谬!”赵辞盈低声喝道。 “农圣乃我天门二十八峰盟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来你进我退彼此采补一说!” 红儿并不答,她对于这些懂得不多,不过对于唐真却了解很多,他是一个讨厌谜语人的人,大多数时候他讲的东西很透彻,即便个别时候讲了谜语,他往往也会在最后给出一个总结。 譬如刚才他应当就是打算总结的。 那段话不过是论证一个观点,‘农圣要想成圣便不能和天门二十八峰共存。’ 至于到底是农圣做局处理二十八峰,还是二十八峰做局处理农圣,唐真并没有说,也许他也不确定,也许是没有来得及。 赵辞盈刚才一直屏息,也是因为接下来的话太过很重要。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现在天门山脉发生的一切可能都是这个局的前兆。 什么守旧派革新派之争,很可能就是农圣故意引起的,用来摧毁二十八峰的手段,只要掀起内斗,主峰副峰大战,就必有一方败走,另一方重伤,这天门山脉的修士少说也要少个一半,金丹以上更是大半会死走逃亡。 到时,农圣便能独享天门灵脉,一朝成圣。 。。。 竹林很静,静到能听见吕藏锋的呼吸声。 他握着剑心中乱如麻,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响雷无处安放。 姚安饶看着对方的样子笑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鼓励,依然很美,但也有些恶毒。 她一边缓缓举起剑,一边轻声开口道:“魔修性格都很奇怪。我呢,特别讨厌别人抢走我的东西,这也包括猎物和敌人。” 她举剑十分不协调,双手举起就像是举起锄头,她要锄的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金桧的脑袋。 “接下来我要杀人了,你是打算动手还是滚?” 真冷漠啊,这个女人。 但她的表情却又似乎期待着会发生些什么。 吕藏锋微微低眉,终于握紧了手中的响雷,心中想起了大师姐曾经说过的话。 “天下的事大多都没道理,所谓的道理不过是事情发生后,人们为了欺骗自己在其中学到了些什么,才想尽办法补充上的,所以少讲理,多出剑!” 剑光起,吕藏锋握着响雷平刺而去,不是向着地上的金桧,而是向着姚安饶。 剑风带起了竹叶,也吹散了姚安饶的发丝,姚安饶没有躲,也没有发动佛影,她看着那少年眼中的决然与杀意,举着锄头向下锄去。 举着剑向下斩去。 如果不出意外响雷会贯穿她的身体,但她的剑也会斩下金桧的头颅。 她露出了笑容,有些放松和解脱。 这个濒临崩溃的分身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那藏在心底的秘密。 姚安饶有些撑不住了,或者姚安饶的二开分身有些撑不住了,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个应该是无法修行。 这就像是一个显眼的伤口时刻提醒着她自己是个分身。 她无法找到自己的角色,她不甘成为姚安饶的替代品,虽然她本就是作为替代品而留下来的。 最早她以为自己是红儿的姐姐,但随着时间,红儿离筑基已经不远,而姚安饶能做的只是扛着锄头下山逃避。 这是她尝试做的无声的努力,她想去挖那所谓的灵脉,她并不是一个多么了解修行的人,那些仅有的修行知识多是在北阳城城主府里听唐真雨中教学得来的。 她想着只要找到灵气浓郁的地方,那么多多少少会有些帮助吧! 但前不久许行告诉她灵脉帮不了她。 最后的努力与希望同时破灭了,不过她没有任何表示,依然每日扛着锄头,继续着那个庞大的工程。 更像是一种靠着每天肉体上的疲惫来逃避心理痛苦的自我惩罚。 那种分身的宿命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每一日都会问自己被红儿发现怎么办?或者怀疑红儿已经发现怎么办? 本体依然活着这件事她还能藏多久? 又或者哪一天,姚安饶找过来,也许她已经筑基甚至炼神,看着入道境的自己。 她每每想到那画面就觉得锄头磨得自己手心生疼,却比不上五脏扭曲的疼痛。 如果你说她还可以去求唐真,那她便彻底成为分身了,因为姚安饶不会这么做。 自毁的想法一直压在心底,直到刚才,她看到这个叫吕藏锋的家伙似乎喜欢自己,这人喜欢的应当就是自己这个分身吧? 这挺好的,若是他亲手杀了自己,未来有一天他见到本体该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算是自己送给本体的礼物。 响雷锋利的剑划过竹林,劲风吹的烛火不停摇摆。 姚安饶皱起眉,吕藏锋的剑有些偏。 接下来的一幕不久前刚刚发生过。 那是在吕藏锋第一次问剑玉屏山的山道上,他与江流聊天,却险些撞到姚安饶,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这一次他依然成功的擦肩而过。 一声佛号响的迅疾洪亮。 “阿弥陀佛!” 不痴单手成掌顶住响雷,另一只手则一把擒住了姚安饶的旧剑。 这和尚不知何时来到了姚安饶的身后,也不知要做什么,但被响雷这一剑逼了出来,即便如此他依然一心二用挡住了吕藏锋,救下了金桧! 他果然在当初问剑时藏了拙。 吕藏锋举着响雷,看都不看身旁的姚安饶,只是冷声道:“姚姑娘,你杀他,我杀他。” 两个他自然是两个人。 场间余下的也只有两个人。 不痴和金桧。 吕藏锋的意思是,你继续杀你想杀的人,而我。 替你杀了目击证人。 哈,又是一个情种! “吕施主,私情天下人皆有,但不能对魔修。”不痴低眉,声音低沉。 他刚才被灯光引来,不过场间局势与他无关,于是便在一旁等待,想结束之后上前问一问这位玉屏山的女子,如何走过这竹林。 没想到却听到这玉屏山的女子承认自己入魔,随后想起这女子出现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心中愈发确定。 降妖除魔乃是正道必行之事! 更何况现在的玉屏山上不能出现魔修!更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不然这玉女峰和守旧派成了什么?到时候玉蟾宫以除魔大义相逼,怕不是连普陀山都要被牵连。 他看出这位吕施主似乎与这魔女有情,不好下手,便自行潜了过来,打算一击毙命,免的横生事端。 却不想吕藏锋做的决定如此不合正道。 竟然放任魔女杀人不说,还欲杀了自己,来替魔女掩盖踪迹! “吕施主幡然醒悟才是!我当闭口不言此事!不然你便也要入魔了!如何对得起剑山诸位除魔卫道的先贤!”不痴的身上有淡淡佛光亮起,声闻小乘境的他能被悬空寺独自派到南洲追杀同样声闻小乘境且入魔的双面鬼僧,足以说明其战力必然极高,在悬空寺里的地位未必就比吕藏锋在剑山低。 当初二十几剑败下阵来,不过是觉得二十几剑已经够玉女峰赢下赌局,如今正魔对立,生死相搏,他却是不怕的! 吕藏锋垂目并不答话,现在的他剑心不稳,而佛宗最善言语攻心,万万不能陷入和不痴的辨道中,不然肯定是要心境受创的,这在斗法中是大忌。 姚安饶眉毛皱起,让吕藏锋杀自己和自己杀金桧这两件事都没有成功,已经足够让人痛苦了,而吕藏锋此时的表现,更加让人痛苦,她讨厌欠人情。 比本体还讨厌,因为她只是一具没法增长修为的分身。 还不起,真的还不起,未来也还不起。 她的身上已经没了姚安饶当初要还唐真命的自信,更多的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逃避。 还是不要惹出更多的风雨了吧,毕竟这玉屏观还蛮好的,姚安饶这么想着。 然后努力拔了拔被不痴握在手中的剑,那剑和手都纹丝不动。 她想打个商量,于是开口道:“你松手,我死给你看怎样?” 这话说的痛快,不痴哪里肯信,只当魔修疯癫之语。 于是这一时间变成了三方较力,当然主要还是吕藏锋的响雷和不痴在较力,而姚安饶就像在拔萝卜,拽着旧剑半天也不见出来一点。 “别打了,大家都是一伙的!”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道。 “想不到剑山高徒为了一个魔修竟要违背自己的大道,不知剑圣知道后会如何想,你那大师姐知道后又会如何想?”不痴依旧保持着对吕藏锋的攻心之计。 “剑圣应该会出手斩了他,但他那大师姐可能会帮他把魔修绑到手,然后废了魔功修为。毕竟那家伙是个疯子。”那人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小跑而来,浓雾好像根本拦不住他,他的声音在雾中格外的清晰。 吕藏锋微愣,总觉得这个声音自己听过。 唐真走到场间,最先看到了挂在竹子上的灯笼,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姚安饶和红儿第一次杀人时他教过的东西。 随后看了看场间局势,三人都注意到了自己,三人却都不看自己,姚安饶可能是不想看,而另外两人大概是觉得没必要看。 “别打了,大家都是一伙的。”唐真笑着靠近。 吕藏锋认出了这个人,当初玉屏山上接待自己的青年,只是如今似乎已经入道。 入道,太过弱小,无法影响任何结果。 看见他和不痴二人还在较力,唐真有些无奈,伸手轻轻搭在了额头上,微微凝眉两息,然后轻喝一声,“开!” 雾气猛地一颤,推开数米。 响雷和不痴的手掌也是被巨力弹开,力道一卸,二人都是退后数步,面露震惊。 “龙象罗汉音!你是谁?”不痴脱口而出。 第108章 疯子成仙问剑斩何处,胖子出门讲佛说辛苦 唐真没有回答不痴和尚的问话,他最先看向的是站在原地提着旧剑的姚安饶。 他没想到她会打算自杀。 这具二开分身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在他的理解里,七囚箱这种魔功所产生的分身,一定是越来越邪性的,毕竟是开发本恶,即便是一开也该慢慢魔化,可姚安饶这具分身一直主观的拘束着自己的邪念或者说本性,甚至很多时候会做出超过本尊人性那一面的举动,像是在消化自己体内的矛盾。 唐真啊,终究没有修炼过七囚箱,他对其的理解只是曾经系统记录时得到的信息,之所以功法记得清楚,还是因为当时见到它的使用者被五个自己分尸实在过于刺激,有些好奇。 他并不知道姚安饶从修炼开始就偏离了系统复制的修炼方法,她的七囚箱似乎更注重执念,而非恶念,导致她的分身也有些不同。 唐真现在能想到的解释就是红儿妹妹的身份束缚着姚安饶,或者玉屏观的氛围里的幸福减缓了她魔化的过程。 但不论是什么原因,这样下去这个二开分身并没有什么机会成为一个善良一些的姚安饶个体。 更可能的结果是早早就自杀或者疯掉,就像刚才一样。 魔功终究是魔功。 唐真知道她精神内耗的节点和心中最大的执念,然后意识到这个节点和执念似乎是因为当初自己在北阳城官道旁的竹林里的诛心之言。 看着她站在旁边不言不语的样子,依然是白裙子,依然是冷着脸,但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呢? “我帮你。”唐真突然开口,说的有些快,他自己都没太反应过来。 他啊,唐真啊,真的超级婆妈的一个人,不纯粹,不坚定,甚至会反复,有时候优柔寡断。 坏毛病那么多,可为什么还会有很多朋友? 大抵是因为他超级婆妈吧。 “凭什么?” 姚安饶抬起头,并无惊喜亦无感慨,只是认真的问,现在的她才像是姚安饶。 “算是我还了她的半条命吧,毕竟当时送我逃出北阳城你也在帮忙不是吗?如果分开看,那就是你和她一起救了我,如果合在一起看,我还给你不就是还给她吗?”唐真随口说的,说完却觉得这真是一个好理由。 姚安饶也这么觉得,虽然有些一厢情愿。 于是她开口补充道:“如果有一天,她找来,我会替你还她半条命。” 她没说怎么还,但有意识的分身给本体还命,最简单的方法,可能还是自杀吧。。。 “好,不过可能会很慢,我眼下并没有。”唐真诚实的提醒,牛是吹出去了,皮还没找到呢。 《罗生门精解》真不行。 这番对话完整内容当然只有他们懂。 但有些词语却直接扎进了旁听两人的心中。 北阳城? 北阳城! 不痴的佛心有些颤动,他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但心底又十分肯定,于是抬起头对着唐真双手合十道:“贫僧不痴,见过。。。。唐施主。” 轰! 天空雷声炸响。 不是真的雷响,而是响雷惊。 唐真回头看向吕藏锋。 吕藏锋拿着响雷,双手有些不知怎么放,脸涨红着开口道:“这次真的,真的手滑!” “没事没事,之前还要谢谢你帮忙。”唐真摆手,觉得果然还是剑山比较招人喜欢。 又扭头看向不痴,开口问道:“你来自悬空寺?可知知了和尚怎么样了?” 不痴躬身恭敬答道:“知了师兄两年前被罚入监牢最低层,直到前几天真君出世的消息传回,师兄才出来,应该不日便会到达南洲。” “他要来找我?”唐真皱眉,“为什么?” 这不符合逻辑,天下该知道唐真出世的人都已经知道,但并没有哪位故人亲自来找。 每个人的具体情况可能不同。 但主要原因都差不多,唐真的名声是真的很恶,大多数高人都不希望自己家孩子和唐真扯上关系。 偏偏他的这些朋友大多都不是个体,而是代表着某一方势力,他们如果被人知道和唐真碰面,估计立刻就会成为修行界最大的话题,属于能上黑红榜的那种。 当然有危险也是一方面,毕竟在多数圣人眼中天下最起码有一尊一圣是真的想要杀了唐真的。 所以即便是吴慢慢在棋盘山说一不二的地位,也只是让野狐禅师带着幺儿一路而来。 桃花崖之变后,这些人也变得谨慎了很多。 那姜羽呢? 她怎么一路那么招摇的飞过来? 大抵是因为她背景确实太大了,而且她上面的圣人管不了她,因为这家伙不学术法的,全靠天赋,做她师父可没资格跟她摆谱。 而且她并不是无道六贼,她没有经历过圣人尊者的大局,不懂得其中的危险,就像当初的唐真一样骄傲,她想来看师兄就来了。 凤凰吗!胆子大点就大点吧! 可知了和尚,一个能被压在悬空寺底层的胖和尚,怎么会被允许派过来见自己的?悬空寺不要面子了?不怕被天下认为是无道六魔背后的支持者? 你要是真硬气,像剑山一样也行,但你不是还压了知了和尚两年吗? 唐真有些不懂。 “我并不知其中缘由,但既然快到了,到时真君问师兄即可。”不痴低着头,礼数给的很足。 唐真若有所思的点头,回过头正看到吕藏锋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似乎等唐真来问自己。 “那李一怎样了?”唐真微微撇嘴,他对于疯丫头一点不担心,只是看吕藏锋的样子觉得如果不问,这个男人可能会很失落,考虑对方不久前才帮过自己,只好问出口。 “唐。。大哥!我大师姐这两年一直在剑山上喝酒,喝多了就舞剑,舞完继续喝!如今已经逼近天仙境了!”吕藏锋说的很自豪,也不知他是自豪自己大师姐喝了舞,舞了喝的潇洒,还是自豪逼近天仙境。 唐真笑着点头,心说应该是两件事都很自豪。 剑山最喜欢这种其他人都忧心忡忡过的不好,但自己却潇洒自如的情况了。 这些年天下骂无道六贼最狠的时候,也是剑山最爱四处宣扬其大师姐的事迹的时候!要不是唐真太出名,李一都快成桃花崖之变的主角了。 “那。。。你让她接着忙,早日突破。”唐真客套的说。 “该是快了。”吕藏锋突然严肃了几分,“师姐说她成天仙那一剑要斩个足够硬的东西才好。” 唐真摆摆手,似乎并不想谈这件事,只是回过头看向不痴,“魔修之事我可作保。” 他指了指提着旧剑的姚安饶。 不痴低眉并不言语。 唐真只好微笑等待,他理解对方的顾虑。 说到底魔修在此方世界真的有原罪,即便唐真自己现在就是魔修,但他依然认为魔修该杀,你就说罗生门这种东西是不是不存在才是最好的。 吕藏锋皱起了眉毛,他希望这个和尚能识些抬举。 “若是。。。这位女施主能放下杀孽,我自当替真君守住此密。”不痴说的很缓慢,显然也是经过了心理斗争,若不是唐真作保,便是他师兄师父,说不定他都要争上争,虽然是个和尚,但也是个年轻和尚啊! 姚安饶看向金桧,理都不理。 于是吕藏锋握紧了响雷。 唐真尝试着劝道:“再等等,我保证,会很快。” 当着和尚面他说的隐晦了些,但也没那么隐晦。 你再等等,我保证这个人很快会死, 令人意外的是姚安饶只是沉默了一下,就转身走向了竹林的另一侧,长剑依旧拖着地面,没有再看金桧一眼。 唐真意识到,她真的不是姚安饶。 第109章 拳打轻浮男,玉字有多解 且说竹林另一侧,两道人影缓步而行,走的缓慢步履轻松,就像是在散步,甚至其中一位还牵了一只宠物。 那是一只半人高黑皮似猪的灵兽,此时正不断用獠牙和猪鼻翻拱着竹林的土壤,像是在嗅闻着什么。 “这鹿豚是我灵兽崖重金培养的专门寻地脉和破灵阵的灵兽,他的鼻子对于灵气流动极为敏感,寻常阵法在它面前都如同虚设。”其中牵着鹿豚,穿着灰色道袍的青年笑着介绍道,他腰间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葫芦和布袋,隐隐能闻到一些药草和腐肉的腥味,想来装的都是喂给身边灵兽的零嘴和丹药。 “灵兽崖果然名不虚传。”魏成客套的夸赞,他心中有几分不解,刚才他进入竹林没多久,这人就追了上来,说是有秘法可以带着自己一同过阵。 魏成是认为他完全可以靠自己过了这竹林的,但灵兽崖毕竟也是革新派的中坚力量,不好驳了对方面子,便应下了。 其实玉蟾宫与灵兽崖并不如何相熟,远比不上悬空寺和普陀山那么同脉连枝,更多是利益一致的合作关系罢了,而且灵兽崖虽然在二十八峰中排名第三,但行事总是藏头露尾,远不如金童峰在天门山脉的影响力大。 你看玉蟾宫来了人都是住在金童峰的。 也不知今日为什么,灵兽崖突然明目张胆的下场。 “道友,你们灵兽崖是专门为了帮我过阵才要进入竹林的?”魏成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问问。 那青年摇了摇头,“魏先生喊我小五就好,灵兽崖倒不是为了帮您,毕竟这竹林只是一个由凡物组成的小阵!即便没有鹿豚,玉蟾宫的高徒当然也能随意走动,主要是因为我们确实有些话要问玉屏山中的高人。” 他没有解释是什么话,依然是藏头露尾的做派。 魏成便也就不再多问,微微点头。 二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是看到了亮光。 “啊!该是出来了!这阵比我想的略复杂一些,竟然让鹿豚走了这么久!”小五长舒了一口气,他刚才真以为这只鹿豚是不是鼻子坏了。 魏成也松了脸色,再走不出去, 他就要自己想办法过阵了。 两人向着亮光快走了两步。 冲出雾气,暖黄色的灯光周围雾气确实淡了些,但并不是想象中的空地,依然是在竹林里,而且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金桧师兄!你怎么了?”小五急忙跑上前查看,却见金桧半张脸肿着,鼻血横流,牙齿脱落,完全不省人事。 “魏先生!小心!这玉屏山竟然在阵法里藏了人偷袭!”小五扭头喊道。 魏成背负着手摇了摇头,他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一支竹子。 “不是玉屏山,也不是偷袭。” 那竹子上被人拿剑刻了一排字,“此人轻浮,故而出拳。若嫌拳重,可来找我。——吕藏锋。” 其实也不用特意写名字,这竹子上的字剑意盎然,而且也只有剑山的人说话才会这么霸道。 “可恨!!魏先生!我们是不是先将金桧师兄背出去,抓紧通知金童峰长老,这剑山如何能这般欺负人!!”小五看着竹子上的字十分生气的说。 魏成轻轻摇头,背着手继续走向竹林,“你若想便自己带他出去吧。” 小五一愣,“魏先生,此事我灵兽崖不好多嘴啊,您才该替金童峰的同道出头啊!” 只要玉蟾宫的高人背着金桧走出竹林,金童峰才好与剑山发飙啊!你让小五出去,他便只能实话实说,不能添油加醋。 可魏成已经走入了浓雾,声音便也被隔绝了好多,显得有些模糊,“可。。。。他确实蛮轻浮的。” 声音渐远,小五站在原地皱起了眉毛。 。。。 玉屏山顶,玉屏观 几道人影落下,少言道长整了整衣服。 “师父,这不好吧!”旁边百剑峰的小徒弟低声开口,有些像是做贼。 “哪不好?”少言故作不知。 “人家说了,要入玉屏观先过忘园,玉女峰金童峰甚至剑山悬空寺都遵守了,咱咋直接到了人家门口?” 少言笑了一声,随口道:“那忘园又没堵在玉屏观门口,我在天上直接落下来,没看见不行啊!” 这当然是忽悠徒弟玩呢。 少言直接来到玉屏观第一是好奇,这玉屏山就不怕万一金童峰和玉蟾宫看都不看忘园直接来到玉屏观?你人能躲到忘园或者玉女峰,但是这玉屏观观可跑不了,到时候给你观烧了,你就忍着? 第二他想卖吕藏锋一个人情,吕藏锋既然以身入局,他便来替玉屏山堵住这个漏洞! 如今他们百剑峰落到了玉屏观门口,却不入,那么天门山脉除了玉皇顶,其他的主峰副峰,便都不好强闯,总要卖他几分薄面。 “你们守在这,要是有人来问,就说我们在这等着闯过阵法的吕小剑仙呢!如果有人要进就拦一拦,让他们先过忘园。”少言低声交代,但自己却偷偷摸摸的将玉屏观的大门推开了一道缝,然后化为流光钻了进去。 随后观门关紧。 小徒弟一阵叹息,自己这个师父不仅随行,而且也过于好奇了些。 少言道人进入玉屏观,入眼便是钟鼓楼,感受着阵法波动,他微微点头,虽然防御不强聚灵不强,但二者综合的却非常好,起到防止探查的作用该是足够的。 继续往里,各处门廊都是敞开的。 “嘿!还真是门都不锁,这要让金童峰和玉蟾宫进来给你点了,你该怎么办?” 少言摇着头嘀嘀咕咕的往里走,来到了大榕树下,树下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入观者先入主殿参拜。’ 少言一愣,这牌子上墨迹浓重,一看就是刚写不久。 他绕过榕树走入主殿,抬头,然后便呆立在原地。 半晌,终于是笑出了声,摇头感叹道:“谁的主意?真损啊!” 只见玉屏观的主殿正中只摆放了一座神像,那是一只白色的巨大蟾蜍背着一轮圆月,俯视着每一个走入玉屏观之人。 从供台周围的尘土来看,之前应该是摆放了很多神像的,但都被搬走了,只留下了这个白玉蟾。 更可气的是旁边还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厚颜无耻的写着‘本观观主十分仰慕白玉蟾祖师,故而取名玉屏观,本观便是为了让望山城百姓能年年供奉南洲顶梁柱白玉蟾祖师。。。’ “好啊!原来你玉屏观的‘玉’就是白玉蟾的‘玉’?”少言实在忍不住了,太无耻了,太下作了! 这招对金童峰或者天门山其他诸峰顶多起到一个嘲讽作用,你便是立一个农圣雕像,大家都是修行者,没那么多偶像崇拜,该烧还是烧。 但偏偏对玉蟾宫,说不定真有些作用,因为白玉蟾不仅是他们修的道,也是他们的精神图腾。 当着玉蟾宫修士的面提起白玉蟾的尊名都要格外谨慎,你没看吕藏锋说白玉蟾未必护得住萧不同时,魏成的脸色吗? 更别说当着玉蟾宫砸白玉蟾的雕像了! 第110章 愿随逝水,苦海回身 当然,玉屏山的结局如何最终还是要落在忘园,不论是守旧派还是革新派随着得已或不得已的下注,都已经默认了赌局的成立。 如果进不了忘园,你便是把玉屏山烧成火焰山,守旧派也不会承认它被除名,只要进了忘园,便是响林依旧在,革新派也会将玉屏山移出副峰名册。 这种将冲突烈度降到最小的宗门内斗符合天门山脉的整体利益。 先进去的六个人中不痴是最先出来的,他双手合十念着佛号谁也不理径直离开。 随后是吕藏锋,也就是不痴和尚走后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抱着响雷走了出来,众人看他,他摊开手露出笑容道:“我没进去。” 众人不言,有人信有人不信,谁知道是不是玉屏山与他演双簧,还有那个不痴和尚!说不定这阵法就是普陀山或者悬空寺帮忙做的!你没看那最早进去的玉女峰赵辞盈到现在还没出来吗? 吕藏锋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走到金童峰那位返虚境长老面前,指了指自己道:“我住在百剑峰,随时欢迎拜访。” 那长老不知他为何这么说,但还是客气道:“剑仙相邀,不日我金童峰定去叨扰。” 吕藏锋露出爽朗的笑容,然后御剑离开。 直到灵兽崖的小五背着昏迷的金桧走出了竹林,金童峰的长老才知道那不是邀请,而是示威。 当时所有人都震惊了,返虚境的长老手中已经多了一柄浮尘,庞大的真元压向竹林。 “我金童峰以礼相待,你玉屏山安敢伤我门人!”他的声音洪亮甚至带着些兴奋! “啊。。。不是玉屏山,是被百剑峰那位吕先生打的。”小五开口解释了一句。 金童峰长老面色一滞,有几分不解。 小五便把情况说了一遍,众人面面相觑,这里面有很多东西不好明说,尤其是魏成那一句‘可他确实蛮轻浮的’。 金桧的所作所为显然被这位玉蟾宫的高徒讨厌了。 金童峰的返虚境长老默不作声,他身后的长风道人像上次一样无声的接过金桧,然后面无表情的提着自己的弟子消失在原地。 沉默,忘园外变得沉默。 玉蟾宫那几位炼神境的弟子并没有对此作出解释,又不是魏成师兄打的,师兄只是单纯不想替烂人出头而已。 最终返虚境的长老只冷冷的说了一句,“希望魏师侄能走过这竹林。” 这是抱怨,不是抱怨金桧受伤魏成冷漠的态度,而是抱怨魏成不识大局,你若是背着金桧出来,略微添油加醋,竹林外的众人便可趁机发飙,多多少少能影响些局势。 但魏成却选择不管,因为他有自信自己能走过竹林。 玉蟾宫的众人也有自信。 大家站在忘园外等待着魏成的信号,虽然发生的事很多很杂,但现在不过刚至午时,山谷中的竹林也终于迎来了第一缕直射的阳光。 午时三刻,日头最盛,魏成未出。 未时初,灵兽崖新派了两人牵着体格格外巨大的鹿豚欲进入忘园,未果,未见魏成。 未时末,金童峰来援,携专克法阵的罗盘入竹林,未果,未见魏成。 申时,玉蟾宫众弟子中有人质问小胖为何魏成师兄不见出来,小胖苦笑,“按理说是每人一炷香,但实际上他们又管不了里面的人,既然一直未出,那就是一直没有放弃罢了。” 随后玉蟾宫挑选二人进入忘园。 申时末,玉蟾宫二人出,进园未果,遇魏成,言说师兄尚有希望破阵。 此时日光西斜,残阳如血,忘园所在山谷每日不过几个时辰的太阳,故而此时已经完全混黑。 酉时整,魏成出忘园。 他与进入时一般无二,面色平静,玉蟾宫众弟子上前,却不敢言。 魏成大步走过众人,来到金童峰长老身前开口道:“此阵阻绝观察,若想破阵需巨量真元冲散身周雾气,我境界不够,长老可一试。若长老不行,我当去请我宫中大师兄萧不同前来。” 这是他的看法,这阵没有什么特殊的解法,只能靠真元一点点撑开雾气,竹林并不大,只要撑开的方向能摸到法阵边缘,便有机会走过法阵。 但随着撑开的距离增加,所需的真元数量也会成倍增加,雾气带来的压力在某个临界点会突然翻倍,炼神境几无可能。 他甚至认为返虚境也未必足够。 金童峰长老看向魏成,昏暗中看不清老人的脸色,只能看见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有小小的白色反光,他看了看天色,微微摇头道:“魏师侄,来不及了。” 魏成皱眉,他理解对方因金桧有情绪,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也不打算解释,只是继续道:“天色虽晚,但影响不大,实在不行我们明日再来亦可。” 老人似乎笑了一下。 这几句话的功夫,天已经彻底的黑了,山风开始呼啸,带着白日烧成黑色的响林的焦糊味和灰烬,发出呜呜的鬼哭声。 “刚才玉皇顶传来消息,剑山、龙场、茅草堂、百秀山等正道宗门的队伍均已离天门山脉不过二百里,此时也该到了。”老人的声音夹杂在鬼哭声中,没有起伏。 魏成闻言下意识抬头,正见漫天星斗欲出。 可本因日光消散而暗淡的天色忽的亮了一瞬,于是星斗明月皆被遮盖,那是某个巨大的生物横亘天空,它的甲片反射着微弱的天光。 呜——! 它带着似低吼般的巨风袭过山谷,所有草木灰屑都被吹的高高飞起,随后是响彻天地的一声龙吟。 随着龙吟响,天际出现更多异色,有月自天门山脉中升起,有剑啸声绵延不绝,细雨绵延的山路上响起了吟诗声,无数霞光异彩开始汇入天门山脉。 终于紫云现世后的第一波海啸来到了天门山,似要吞没这里的一切。 直到有爽朗的笑声响起,“天门山,迎客!” 随着这句话整座天门山脉亮起了微光,周遭灵气忽然增加,草木兽禽无不微颤,这是地下的灵脉跃动,也是准圣的迎客之礼。 竹林的浓雾随着灵气躁动也重了几分,古风的女孩坐在竹椅上沉默,满脸的忧色,红衣的姑娘正在清洗茶具,唐真仰着头仔细的数着天空中的异象,他没有看到棋盘山和清水书院。 也没有看到紫云仙宫,似乎松了一口气,似乎又叹了一口气。 而白裙的姑娘早就不在林中,她扛着锄头下了山,如此深夜还要刨土,不过好在此时天门山的土地微微泛着亮光,倒是省了照明。 她钻进已经破开的地底缝隙,却发现本该昏暗的地洞此时亮的惊人,一条清晰明亮的光带,沿着那条小溪汇入的地下河流,一路走入地底深处,像是在为她引路,又像是引着她走入黄泉。 姚安饶欣然受邀,提着锄头迈入冰凉的地下水中。 第111章 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南洲 梨园总庭 为了万大家的新戏,这次梨园出了很大的力气,他们买来了数百丈的红锦布垂吊在屋顶,让其自然垂落,火红色的帷幔将戏台层层包裹,人们走在其间彼此明明离的很近却是只能看见淡淡的剪影,感觉就像是走在幻境之中。 不过舞台虽然搭建好了,但是戏却没有排完。 因为主演罢演了。 此时华丽的戏台上,白裙已经沁满了血,姚安饶跪在地上却高抬着头,此时她已经只有一只眼睛能够视物了,另一只眼睛已经完全血红,甚至看不见眼瞳。 而她正看着的则是一件极其华丽的红色戏袍,上面每个雕花都是最优秀的匠人经过数个月精工才能出的珍品,所用材料更不是凡品,那上面的灵气流动即便是凡人都能感受到一二。 “穿上它。”柔媚的声音响起,万大家裹着小脚穿着戏服站在她的身后,也看着那件戏服。 “穿你妈。”声音依旧平缓动听,这要感谢职业,毕竟再怎么折磨,唱戏的嗓子也不能坏了。 万大家叹了口气,这种对话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他可以通过术法操纵对方的身体学戏,但却不能操纵对方上台表演,那和自己分身表演有什么区别? “这么美的衣服,怎么舍得拒绝的呀!”万大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姚安饶的耳朵,姚安饶身子一缩,但已经来不及了,耳朵忽然开始变红,随后开始滴滴答答渗出血液,看起来并不如何恐怖。 但姚安饶却颤抖的倒下,捂着自己的耳朵咬紧了牙关,似乎在经历莫大的痛苦。 万大家也不再看她,最早他还好奇什么时候姚安饶才会接受命运,但现在他已经不好奇了,因为有了答案。 这个女孩不会屈服,起码不会因为疼痛屈服。 当然魔修还有很多手段,甚至直接对人的灵魂做手脚,但哪些手段用过后,也就别指望对方是人了,更当不了徒弟。 新戏事关重大,偏偏徒弟如此不听话! 还好他准备了后手。 万大家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天排练辛苦了,为师给你准备了第一次登台的贺礼。” 姚安饶耳朵上的血止住了,头发有些黏糊糊的,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她并不着急,慢慢耗下去,她不相信一个天仙能陪着自己玩一辈子。 “你不问问是什么吗?”万大家扭过头,画满妆容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问你妈。” 万大家并不恼,他轻掩住嘴笑出了声,然后轻轻鼓掌。 脚步声响起,师姐掀开层层红布出现在舞台下。 “求娣,带来了吗?给安饶看看。”万大家亲热的招手。 师姐随手从身后拽出一个人。 姚安饶缓缓撑起上身,然后漠然的看过去,依旧不言不语。 “安饶!”万大家严肃的说,“怎么不跟父亲打个招呼啊!太没礼貌了!” 随后扭过头看向那人行礼道:“奴家见过姚城主!” 姚城主依然穿着当初离开北阳城的那身袍服,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只是比之之前瘦了些,但这位中年男人的脸上却是没了往日里的神采,他呆呆的抬起头,忽的瞪大了眼睛。 “安。。安饶?”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痛苦与不可置信。 “呦,好久不见。”姚安饶对他点头,像是逛街见到了并不熟的老朋友。 “我呀!让求娣找了好久,才找到姚城主所在呢!原来是去了南阳城做副城主。”万大家来到姚安饶身边,蹲下,那张画满浓妆的脸离姚安饶很近,“据说啊,他还在新府邸里给你立了祠,每次喝醉酒都会跑到那哭呢~” “安饶你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适合修魔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不是全无弱点?”万大家带着几分兴奋道:“如果我折磨他或者杀了他你依然不肯听话,那我就彻底没什么办法了!不过那样也说明你全无弱点,未来会成为尊者也说不定哦!呀!好期待~” 他像是个小女孩期待糖葫芦一样摇着手,让人恶心。 姚安饶终于动了,她看向万大家,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很认真的看着对方,像是要把对方记在心里。 万大家不以为意,他挥手,师姐便提起剑,“不如。。不如我们先砍一条胳膊吧!怎么样?怎么样?” 他晃动肩膀展示自己的想法。 师姐便将剑搭在姚城主的肩膀上。 姚安饶没有动,但姚城主动了。 这个中年汉子忽的歪头,似乎想用脖子去撞师姐的剑锋,这一下来的果断有力,但没用。 师姐提着他的手微移,他便扑了个空。 “看看看!父爱哎!”万大家用手推了推坐在地上的姚安饶,满脸惊喜。 “他都不知道我要让你干什么,就想死了免得拖累你!” 姚安饶眉毛皱起,她忽然觉得戏台下的家伙会不会是个。。。纸人? 也许那家伙早就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师姐确实去找了,也许只找到几块白骨,也许是一个坟茔,反正没有找到活人,所以拖了这么久才拿出来威胁自己。 而且这个人的说话很少,行为也不太符合她的印象。 “你在想什么?”万大家在她耳边问。 “想你妈。” 秒回。 姚安饶撑着地面起身,脑海里尝试想了想自己那老爸,其实也没那么熟,他每天公务繁忙,又是个严肃的人,即便小时候也不会陪她放风筝或者举高高,多时候都是红儿陪着自己。 她又看了看师姐手里的人,那人抬起头,咧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似乎在说别管他,如今仔细打量,她竟然觉得那人长得陌生。 她可能很久都没有仔细打量过自己的父亲了。 “穿吗?要穿吗?想好了哦!穿上了岂不是要被为师拿捏一辈子?”万大家跟在姚安饶后面亦步亦趋,嘴里絮絮叨叨。 姚安饶走的艰难,她全身几乎都经历过耳朵那种痛苦,此时每一步都痛的让人想昏过去。 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疼的,她那颗血红的眼睛里流出了一行细细的鲜血,但正常的那颗眼睛里却平静无波,像是一滩死水。 她走到那华丽难言的红色戏袍面前,探出手,戏袍如水流向她的全身,身上的血迹消失,体内那一道道细小的伤口也开始愈合。 只可惜白色的裙底再是不见,只余血海负此身。 万大家笑的开心,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真好看真好看!”他围着姚安饶转圈,随后突然停住,开口道:“好徒弟,唱一句!唱一句!让为师听听。” 姚城主愣愣的看着舞台上,那个像是自己的女儿的人轻捻着红袖,踩着戏步,走进了在无尽的红色帷幔里,那个古怪的人在她身后手舞足蹈。 只隐隐听到戏腔响起。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第112章 雪落山巅,狐入人间 随着朝阳升起,这一夜的热闹终于过去,玉屏山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忘园并没有等到第七位客人。 赵辞盈早早就走了,说是去接屏姐和郭师兄。 唐真、红儿、小胖三人回到了玉屏观,走过主殿时,见到白玉蟾雕像前的供台里插了三根香。 那香又长又粗,估摸有一人高,如今虽然已经烧了大半还是有手臂长短,也不知是谁插的。 “哼,心不诚,也没放点贡品或者香火钱。”唐真笑了笑,觉得有人看懂了自己的幽默。 红儿并不在意,只是提着自己的那套茶具,四处寻了寻,并不见姚安饶的踪影,此时晨光入观,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嗡—— 小胖撞响了今日的晨钟,庆祝着玉屏山又熬过一天。 随后有人推开观门走入,赵辞盈扶着郭师兄回来了。 “屏姐呢?”唐真问。 郭师兄沉默片刻,沉声开口道:“在响林那,她说想一个人呆会。” 众人沉默,半晌后,唐真叹气道:“我去看看。” 他自觉自己有些责任,终归是没有保住响林。 虽然在修行者眼里响林只是个旅游景点,但它该是屏姐自己做的最好的最满意的作品,往年,她会和每个来到玉屏山的客人炫耀才是。 一路下山,山道寂静,日光清爽。 走过晨雾,却看到黑灰色的焦土中有两道人影正在忙碌。 走的近些才看出竟是屏姐和姚安饶。 姚安饶拿着她那根不离身的锄头正在拨开地上那些烧成焦炭的树枝树干,她每拨开一块,屏姐就蹲下翻捡寻找那些埋在灰烬中尚算完好的祈愿牌,有的木牌已经焦黑一片,但拿手擦擦,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墨迹和不完整的愿望。 由于走在灰烬中,姚安饶的白裙下摆已经全是炭痕污迹,屏姐更是不堪,脸上头上都已经黑乎乎的一片,蹲在焦黑的响林里一时都找不到人在哪。 唐真走了过去,正要开口。 屏姐正好抬起头,唐真愣住了。 阳光洒下,这个女人满是污迹的黑脸上没有泪痕,反而露着洁白的牙齿,笑的爽朗自然。 她也看见了唐真,于是挥了挥刚刚捡起的木牌,有些开心的说,“要是重建响林,这些还能用的上!” 这个人啊,只要有一点开心的事,就可以冲淡所有悲伤。 唐真对着她点了点头,回以自己最真诚的笑容,“种树吗?我擅长。” 。。。 玉皇顶 许行赤着脚站在自己那不大的土地里,目光盯着土地边缘的一处,那里有一棵小小的嫩芽,它有些焦黄,叶子也倒垂着,似乎既缺乏水分又缺乏营养,好像随时都要死去。 可终究它挺到这个日出,阳光洒下,晨露凝结,生命开始展示其顽强的一面,似乎要在灰烬里重生。 许行有些犹豫。 因为它昨天就该死去的。 它还活着,所以天门山脉的矛盾依旧可控,大家都无法撕破脸,甚至因为它还活着,玉蟾宫也无处着力。 守旧派没有放手一搏的必要,革新派没有全力以赴的信心。 “你还是没有吸取教训。”许行轻声道,这个人依然不懂得忌惮圣人。 如今的天门山里装满了大人物,各大顶级宗门还有一流宗门的队伍昨晚刚到,此时最重要的是安排住处做好接待,搞不好彼此不合的就会打起来,很多事情都需要许行操心。 但他却站在这看着一棵嫩芽发呆。 他在回想那场交易,他本以为自己是赚的,可如今看来似乎也没那么赚,于是深深叹气。 既然如此,便早些开始吧!他这么想着,便摘下草帽轻轻拍打,上面的尘土落下。 玉屏山上,众人换了衣服,正在清理响林。 屏姐将一块块烧的残缺不全的祈愿牌小心分类,拿起一块看起来相对完整的,放在水盆里小心清洗,污迹散去,露出上面模糊的字迹。 屏姐仔细看了看,“瑞雪。。兆丰年?” 随后感觉脖颈一凉,瑟缩了一下,抬起头,天空中零零散散的飘落着些细小的白色灰烬,一落到地面便消失无踪。 此时的玉屏山上枯黄中还有几分绿意。 但天门山脉却早早迎来了第一场雪。 。。。 小船驶过通城河,这里是南洲最大王朝的都城,不过所谓的最大王朝其实也不大,但终归是个富饶繁华的地方,多年来几无战乱纷争,于是民间的商贾之道烟柳之所格外盛行。 这通城河上无数大舟小舟往来并行,河的两侧皆是高楼雅座,无数红袖才子坐在其间谈笑,船坊之中也有奏乐佳人,若能说出好诗词便可免费听一曲。 在相对安静些的水道中一艘不起眼的小舟驶过,船篷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小脸,不过一个八九岁的丫头,眼睛里满是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繁华景色。 有大船驶过,一依靠在船边的才子低头,意外看到了这一幕,小姑娘明明没有梳妆,却眉眼如画,一颦一笑扯人心魄,竟有些看痴了。 才子正想招呼,那小丫头却自己看了过来,对着才子一笑,露出断了半颗的门牙,才子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对方只是个小丫头而已,哪有什么媚态,明明清纯质朴的紧! 赶紧摇头自省,对小舟遥遥作揖,随后走回了船舱。 “为什么非要来此?狐妖在山野里修行不是更合适吗?”周东东冷着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生气。 “周仙师。。。我们狐妖是有红尘劫的,不入人间,终是野兽。”胡九此时化为人形,正坐在幺儿身后给幺儿辨头发,小丫头的头发没怎么打理过,但发量很多,发质很好,编起来十分容易。 “呵,那是你们这些低等狐妖,她修的那位可未必如此!”周东东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艳曲,表情更加难看,他这个年纪正是最善恶分明,正邪对立的时候,略微有些不合正道的东西在他心里便是十分的不堪。 小孩子那种强烈的对错感,让他此刻浑身难受。 不过幺儿却是喜不自胜,她虽然喜欢山林的幽静,但也格外喜欢热闹,以至于她现在都没心思和周东东斗嘴了。 这可能也是周东东情绪不好的原因之一。 之所以二人一狐出现在这,是因为最新的赌局周东东输了,也不知怎么的他最近输多赢少,幺儿也不知被这狐妖灌了什么迷魂汤,偏偏说要来这里看看。 周东东一问,一人一狐都说是为了修炼。 哼!周东东暗暗决定下一场赌局他一定要赢,赶紧离开这种腌臜地方,莫要学坏才是! 胡九将幺儿头发盘好,小姑娘终于舍得回过头看向船内,她浅浅的笑着,眼神里似乎还倒映着外面那繁华的景色,一时让周东东看了个清楚。 幺儿随手将胡九搂入自己怀中,明明胡九此时是个美丽妇人的模样,却被小姑娘轻易的搂住了头,乖巧的任由她抚摸着长发。 “人间真美。”小丫头笑着开口,笑的很甜,眼神很软。 周东东默念紫云初篇,紧守心神,他对此驾轻就熟,这丫头根本控制不了什么时候化形,有时上一句是傻呵呵的呆话,下一句就好似调情,这也是他最后为什么同意来此的原因,希望借真正的红尘,能让她区分开自己,不然再修下去,乱了性就要走上岔路。 “你吃不吃糖葫芦?我刚才看到岸边有卖的!”幺儿突然站起身,刚刚盘好的发丝垂落而下,几乎瞬间那呆萌的丫头就回了本性。 周东东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 “钱!”幺儿自信的伸出手。 周东东叹气,开始掏钱。 第113章 新法筑基,且待灵溪 依据天门旧例,第一场初雪后,就是群峰考核。 不过今年与往年略有些不同,因为天门山脉里来了太多的客人,一场观礼在所难免,所以群峰考核便要增加些表演和作秀的成分,最终不出意外的被定为法会。 玉皇顶那边给出的说法是‘群峰斗法,百宗朝会’,具体细则还在商定,但许圣已经做了核心指导——‘要展现天门群峰的良好面貌,维护南洲修士的正道风骨,充分与各洲同道交流修行经验。。。’ 当然以上是唐真的总结,实际上是一篇百余字的长文,其中着重强调了天门山脉和南洲正在面临考验,具体什么考验他没说。 既然是法会,便要有噱头,许圣很大方的增加了今年进入灵溪洞的份额,用以招待各个宗门的客人。 作为天下知名福地之一,灵溪洞的名额不可谓不珍贵,但往年也不过是分给玉蟾宫等几个南洲门派加上个别野修,并无什么顶尖宗门专门来此。 毕竟顶级宗门谁又没有个灵气宝地呢?跨洲而来只为进入灵溪洞,实在是有些舍近求远。 但若是因其他事到达南洲,那灵溪洞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必去景点。 此次农圣足够大方,各家便也纷纷送出礼品,只是这些队伍中带队的天仙和金丹修士却是极少露面,据说进了天门山脉,便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是跟着玉蟾宫的月亮一路扎进了深山,可惜要找的人没找到,倒是发生了几场不大不小的冲突,其中属剑山最跳,小的打小的,老的打老的,与玉蟾宫冲突不断。 不过这些与玉屏山并无任何关系。 竹林里,唐真在进行最后一次确认。 “你真选这个茶壶?是不是寒酸了些?”唐真看着竹椅上抱着茶壶坐的笔直的红儿,红裙与眉眼都十分精致,偏偏抱了一个十分不精致的茶壶。 或者说这从玉屏观里带出来的整套茶具都蛮寒酸的,也不知是哪个地方的小窑烧的,不过最简单的釉下彩瓷,白底青花,纹样简单,笔法一般,唯一被红儿选中的理由是纹样恰巧绘的是木棉花。 “我让屏姐去望山城给你找个贵一点的瓶啊罐啊,以后拿出去也威风不是?”唐真有些苦口婆心。 红儿看他窝心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但依然摇头,她已经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更改。 这要怪前几天唐真过于随意的告诉她,“修炼此功法筑基时需要找一个能装东西的器具带在身边,你提早琢磨琢磨,不要太小不要太大,拿着顺手就好。” 红儿便顺手拿起了茶壶。 她不在意拿出去风不风光,只是觉得木棉花不错,能让她回忆起以前的自己,茶壶也不错,可以随时沏茶,这便都不错。 唐真只好作罢,开口讲起正事。 “此功法叫吞灵诀。” 真离谱啊,快到筑基了,唐真才告诉红儿这套功法的名字,红儿竟然也不问也不好奇。 “地阶功法,算不得多么高深,核心理念不过是尽量多尽量快的吸收天地灵气,是十分古老的修行法门,正适合对修行一知半解的家伙。”说到这,唐真看了眼红儿,她实在不是修行的好材料,认真刻苦却悟性一般。 但正是合适吞灵诀。 最早的远古修士对天地大道一知半解,但是知道灵气是好东西,于是那时候的功法就讲究谁吸收的快,谁吸收的猛。 吞灵诀便是在那个环境下脱颖而出的翘楚。 “虽然简单老套,但历史上出过不少厉害人物,也因此经历了数代改良,效果越来越好,但因为过于简单不讲悟性,最终还是被人进行了魔改,更名为吞天诀,最终造就了一场巨大的魔乱,有个家伙妄图直接吞掉半洲之地的生灵,一举成尊。”唐真说的随意,这事已经有些久远,也算不得什么隐秘。 “失败了?”红儿好奇地问。 “嗯,这便要说起此功法最大的短肋,吞的太多太杂,各种不同的灵气塞满了身体,却根本无法消化,更何况加上生灵血肉甚至魂魄,除了撑死别无他法。”唐真微微摇头,“不过他所造成的危害并不小,甚至超过寻常魔尊,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此法被视为魔道功法,即便修炼的是原版吞灵诀,依然会遭到正道敌视和警惕,当时出过不少冤案。” 红儿面色不变,她对于这些并不具备敏感度,毕竟她起步就是被天下敌视,似乎自打认识了唐真就再没被世界欢迎过。 “但这种不要求悟性的法门确实具备足够的吸引力,这些年慢慢的又开始有些人研究,我给你的那一套是来自我朋友的很新且未公开的版本,它对原版的吞灵诀进行了创新性的改进。”唐真说着看向了她手中的茶壶。 红儿不解,茶壶也算改进?她不太能理解功法中意象与本质之间的关系。 “旧版吞灵诀一但运转就是疯狂吸收周围的所有灵气,使用者根本来不及挑选。但是这个版本的功法经过高人改良,将吞灵诀与某个容器相连,在运转时吸收的灵气会全部进入容器中,而最巧的设计就是容器必须是个凡物,它不具备储存天地灵气的作用,所以大多数灵气在进入后就会自动溢出。” “那不是没法修行?”红儿尽可能的理解着唐真的意思。 “没错,但如果往这个凡物中放入一块足够精纯的灵气实体,那么吞灵诀吸入的庞大灵气就会不断的蕴养这块实体,而施法者则可以直接吸收由实体所化的精纯灵气。” 唐真说的尽可能通俗,但红儿依然有些不懂。 “这个容器就是个滤嘴,而里面精纯的灵气实体就是滤芯。”唐真找到了好的比喻,“不过你要的不是过滤出来的水,而是滤出来的精华。” “哦。”红儿懂了,她举起自己的茶壶想了想道:“可是我们没有滤芯啊!” “没关系!”唐真露出笑容,他扬起下巴,“我给你买了一块!” 红儿便也笑了,她没有问花了多少钱,也没有问从哪买来的,小丫头只是有些窃喜这个人没有忘了当初指着南方说要带自己一起好好修行。 唐真当然没有忘。 谁会这么愚蠢的改进这套功法,且不说改进一套功法的难度,就说一块凝结的灵气实体哪那么好找?即便找到了,为什么要给天赋不够的人发明一套功法来用?你找个悟性好点的,学个能准确吸收天地灵气的功法,不就好了? 这是能让一个天赋不算优秀的修行者最快速提升且不会留下隐患的功法。 是一套专门为红儿所设计的功法。 第114章 少了尘土不知我苦,没有相像只是脸盲 这两日玉屏山的核心人物除了红儿为筑基做准备,就是重新整理响林,连姚安饶有时都会腾出一个上午的时间前来帮忙,也不知她的刨地大业走到了哪一步。 甚至吕藏锋还来过几次,带了些不轻不重的礼品,也不知是剑山安排他来看看唐真的,还是他自己想来见见姚安饶的。 可惜运气极差,每每他来时都恰好错过,不过他倒是能跟唐真分享不少天门山脉正在发生的事。 剑山的老剑仙经过深思熟虑最终还是没有亲自来见唐真,甚至依然摆出了一副在山中寻找唐真踪迹的模样,实际上就是跟在玉蟾宫后面找茬。 今日吕藏锋又来了,依然与姚安饶错峰出行,于是只好来到玉屏观找唐真聊天,以表示自己是来公干的,并无私心。 “这雪停了两天了,为什么法会还没开始?”唐真正在给那些残破的祈愿牌重新穿上新的红线。 “大家都在等着佛宗,他们到的慢,提前开始岂不是还要再给他们安排一次。”吕藏锋坐在另一侧用响雷小心的削掉那些祈愿牌上过于焦黑的部位,再将削好的递给唐真绑红绳。 “也是。”唐真点头。 “那法会唐大哥参加不?”吕藏锋问。 唐真点头,“不是说法会是群峰考核,招待各宗代表和进入灵溪洞誓师大会的结合体吗,我要进灵溪洞,起码是要参加最后一项的。” “那。。。”吕藏锋抖了抖响雷,上面的黑灰哗啦啦落下,剑身依旧明亮如镜,“到时候人可不少,万一有人认出来怎么办?” 其实按理说见过唐真这种档次的天骄的人应该不多,毕竟门槛很高,可唐真有很长一段时间热衷于参加修士举办的各种法会,只为从那些宴会达人身上偷毛一点技能点数,这导致除了顶级天骄,还有一批仙二代和各顶级宗门的‘交际花’认识唐真。 难保没有一两个跟着队伍来到了南洲。 “而且天命阁也来人了,别人可能不认识,但天命阁。”吕藏锋的意思唐真明白,作为靠排榜、情报、算命存活的组织,天命阁里该是有青云榜上全员的画像或者术法拓影,这里面多多少少涉及些天理纠葛,只不过这么多年过来,没有因此出过乱子,所以各大顶尖宗门便勉强默认了此事。 不过也有不少例外。 比如姜羽,凤凰血脉,圣人徒弟,大夏公主。 天命阁犹豫再三也没敢给她搞个术法拓影之类的东西,最终导致姜羽不入青云榜。 “没关系,现在天门山脉里的人太多了,已经到了认出我不如认不出我的地步。”唐真指了指自己,“私下里不论是仇人还是朋友找到我,都是好事,但是摆上台面,谁都不肯承认自己是来找我的。” “当然,除了剑山。”唐真补充了一句。 吕藏锋一下就坐直了些,似乎有些骄傲,也不知在骄傲个什么。 “狗安!有人找你!”屏姐扛着锄头走进玉屏观,一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刚从响林回来。 她看了眼吕藏锋,想了想凑到唐真耳边,低声说:“是个胖和尚,我让他在响林那等着了,没让他上来。” 唐真微微垂目,抬起头,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吕藏锋道:“看来现在还要加上一座悬空寺。” 。。。 响林依旧是一片焦土,不过横七竖八的树干和残根已经清理了大半,此时只要犁一遍土地,将草木灰与土壤结合,这里就是一片富饶的新土,此时郭师兄和小胖正在干这件事,他们专心刨着土,但是完全不换地方,红儿则提着茶壶正在沏茶。 三人隐隐形成一个三角,将一个僧人围在中间。 那是个胖的出奇的和尚,与他一比小胖都算是健康身材,圆圆的光头亮的能反光,肉脸上挂着一幅永远不变的笑容,似乎什么事都不挂在心上,即便是眯起来的眼睛,都让人觉得慈祥。 他双手合十持着一串木质的念珠,却并不拨动,淡黄色的宽大僧袍没有纹样,上面似乎还落着不少尘土。 此时他正满脸笑意的欣赏着周围的山景,可这响林早已烧的干净,也不知一片焦黑能看出什么。 山道上有人走来,白色的抹额,灰色的道袍,认真的看着脚下的石阶,一步一步下的平稳,如凡人无二。 他来到响林,和尚还未开口,郭师兄便扛着锄头走了过来,“那我们先上去了,有事叫一声。” “嗯。”唐真笑着点头。 郭师兄招手示意小胖,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向玉屏观。 红儿并未离开,依旧站在较远的地方沏茶,似乎毫不关心这里发生的事情。 胖和尚看着那一高瘦一矮胖的身影在山道上走远,笑着开口,“好人啊!” 唐真不理,只是认真打量着对方,开口道:“是不是刻意了一些?从婆娑洲一路飞过来连僧袍上那层尘土都吹不掉?是天上风太小,还是你知了和尚的佛法太高?” “都不是,只是悬空寺底太无聊。” 知了和尚笑着说道。 “难道不是你自找?”唐真也笑。 “你莫要欺负和尚!和尚可是为了你蹲了两年的苦窑!”胖和尚的伸出两根胖胖的手指,一副憨头憨脑受了委屈的样子。 唐真看着他这样子心中泛起警惕,这和尚是二圣底下最受宠的弟子,不是因为佛法高深,而是因为心性契合,深得佛宗那套不吃亏的精髓。 若是以为他纯善纯良,那你必是要被卖了还给他数钱的。 “走吧,我还真挺好奇你这次来到底是相中了我什么。”唐真招了招手走向竹林,知了和尚也不反驳,缓步跟随。 红儿便也将沏好的茶倒掉,提着茶壶不远不近的跟了上来。 “这位女施主是?”胖和尚突然开口对着唐真问道。 “姚红儿。”唐真头都没回。 知了和尚陷入了沉默,那张笑脸上的乐观都少了几分,他似乎在想什么,想了很久,直到三人走入忘园深处,他才最终开口,却只是道:“你知道的,和尚我天生脸盲。” 不愧是最善权衡利弊的胖和尚。 第115章 茶水之恩,来日涌泉 忘园里的竹桌竹椅依旧简陋无比,以至于胖和尚坐上去时,那可怜的竹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好像随时都会承受不住的样子,看来在悬空寺最底层没有耽误胖和尚吃斋饭。 红儿默不作声的坐在旁边泡茶,她最近的泡茶水准提高的很快,以前她虽然是个小丫鬟,但性子活泼,做不好这种慢工细活,所以安香园里的茶水都是姚安饶自己泡的,她只负责蹭喝。 当然此刻她并不是为了进来给唐真和和尚泡茶的,只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纵观她经历过的‘故人’,面对野狐禅师时,她是愤怒迷茫的,那时的她还没有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敌人,在面对姜羽时,她隐忍诚恳,奢望委曲求全,以为只要自己要求低一些就能维持原状,但那场问剑斩的她沉默了许久,一直到今天。 如今来的是一个胖和尚,红儿依然沉默,但并不是隐忍,她丝毫没有躲避的打算,她很坚定露出了自己那张不知道到底哪里像了谁的脸,坐在‘故人’的面前。 学会不把自己放在贼或者鸠的位置,是种感情上的成长。 胖和尚感受到了这个女孩的决心,她抬着头像是示威一样站在那里,等待着高处传来的斥责或者辱骂,这让和尚有些动容,所以多了分尊重。 于是他开口与她说了第一句话,“姑娘,和尚我一路来,有些口渴,可否舍我一杯茶喝。” 红儿点头,将泡好的茶递了过去,动作很认真,心底很开心。 和尚双手接过,念了声:“阿弥陀佛。” 唐真垂着眼没有去看这一幕。 认真饮了这杯茶,知了和尚归还茶杯,红儿提起茶具离开了竹林,她已经说完了她想说的所有话。 “好漂亮的姑娘。”知了和尚看向唐真,胖手轻轻捏了捏念珠,笑脸上多了几分愁容,“不该让姜姑娘如此欺负。” 他指的是红钗。 “再怎么说也算是护身法宝。”唐真摇头,这红钗的含义过于复杂,或许姜羽自己都未必分的清楚。 “吴姑娘也是好手段。”知了和尚并不纠结前言,他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次指的是抹额。 “确实厉害。”唐真点头。 “但治标不治本,棋圣总归不如那位。”知了和尚继续递进。 唐真看向他,他终于知道对方为了什么而来。 “和尚我蹲在悬空寺底两年,给你想了个药方。”知了和尚话音落下,山中轰隆隆异响不绝。 唐真和他一起扭过头去。 “可能是剑山又和玉蟾宫打起来了。”唐真开口。 “阿弥陀佛。”知了和尚双手合十。 “悬空寺最底层什么样?”唐真回过头问道。 “是专门用来镇压天仙境魔修的地方,二圣用大神通封锁了天地,没有一丝灵气,犹如一片死海。” 知了和尚说的轻松,但这也说明他这两年过的是和唐真一样的日子,唐真是体内存不下真元,他是体外无一丝灵气。 也只有在那种环境中,才有可能真的找到破解之法吧! 唐真沉默,“辛苦。” “确实辛苦,但总算有所得!”胖和尚的笑容依旧灿烂,他举起手里的念珠。 唐真的朋友为了帮助唐真都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吴慢慢算的最准,所以最快,胖和尚想的最多,所以来的慢了些,但似乎真的做成了。 当然这也和能力有关,比如疯丫头,她只会用剑,对于无法无可奈何,于是只好努力磨剑,如果有一天碰到人魔尊替唐真扎他一个透心凉,又比如姜羽,她一个宅女,唯一会的法术就是自己天生的凤凰大道,所以下山找人打架,未尝不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泄愤。 唐真是感动的,但也是清醒的。 他不是以前那个自视主角的少年天才,所以他只是看着胖和尚,没有去看那串念珠。 “不信?”胖和尚笑,他终于缓缓拨动了一颗念珠,随着那珠子的滚动,胖和尚身后缓缓出现金光,有佛音响起。 唐真微微凝眉,“见我知为?” 这是佛宗的筑基境,胖和尚本来可是位菩萨,然后他再次注意到了那黄色僧袍上的一层灰尘。 “这是久坐监牢底,攒下的。”知了和尚笑着解释。 怪不得一直不肯拍去,这是专门带来的,就是用来压制着修为,好给唐真展示用的。 唐真忍不住摇头,佛宗这些小心思实在是细腻的紧。 “我用光真元,进入牢底,便如凡人无二,万幸监牢底为感化魔修,存放了三千佛经,我便久坐苦读,终于得了此法,我名为‘心佛’。” 唐真正坐,既然对方要说法,那便要拿出态度。 “以三千佛经为底,似万佛之像,以心念连接大宗佛道,授二圣因,结无量果,可在无灵中得佛法。”胖和尚倒是没有长篇大论,没什么必要,唐真只要拿到那串念珠,自然会得到全套法门,这里只是大致讲了讲最底层的修行原理。 唐真思考,“所以实际上并不是修行自身,而提升心念,以得佛宗大道?” “此时我并无真元。”知了和尚再次拨动念珠,于是佛光再现,竟见紫金之色的佛陀隐隐浮于其后,那佛戴宝冠,手持药树,面色无苦,眉间毫相白琉璃色,绕身七匝如白宝帐。 “药师佛?”唐真看着那佛影,只觉阵阵药香,让人神清气爽。 “正是,修持心佛,可请三千佛经中诸般我佛,若是修至佛陀,则可请我宗二圣之法相。” 唐真微微吸气,有些震惊,这不是摇人大法吗! 这个功法可以完美绕过‘无法’,它直接以心念勾连整条佛宗大道,什么真元不真元的,除非人魔尊能直接抹杀整个佛宗大道,不然那‘无法’就真变纹身贴了。 可还是那个问题。 代价呢? 若是以前的唐真绝不会看到好东西就这么问。 唐真看着胖和尚问道:“悬空寺底除了住着你和天仙境魔修,还住了谁吗?” 知了和尚微微沉默,然后开口道:“佛门重地,自有高僧镇压才可。” “那我猜是阿难二祖。”唐真轻声开口。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知了和尚摇头道:“并非如此,是阿难祖师与摩诃伽叶祖师交替镇守。” “原来二圣皆在啊。”唐真有些感慨,“想不到能如此被二圣垂青。” 最大的悖论解开了,知了和尚再是如何悟性超群,也不该胜唐真如此之多,同样被锁住真元两年,唐真混混度日,他却开悟心佛?天下读完三千卷佛经的僧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等高妙功法怎么如今才出? 因为不是谁都能连接佛宗大道的,请佛法相,是你说请就请的? 也只有二圣方可如此。 说到底这套‘心佛’就跟唐真为红儿改良的‘吞灵法’一样,核心不是法术多么高妙,而是‘灵气实体’和‘佛宗大道’这种巨大的后台实在珍贵。 “怪不得是修到佛陀境,可引二圣法身。”唐真摇头,哪是引来的,是人家派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唐真为红儿可以理解,佛宗为了唐真做这些是因为什么呢? 二圣既然付出了如此代价,那便只能是为了佛宗大愿了。 为了佛法广布天下,为了不再受困一洲之地。 为了天下众生? 第116章 罗门心佛争道,尘尽光生化缘 “我有那么大影响力?”唐真有些怀疑,要是以前的求法真君,他倒是能理解,可如今的唐真,恶名如此,若是从了佛门,真的不会起到反效果? 知了和尚笑容有些苦涩,“和尚我确有私心,但并无歹意。” 终归是朋友,可是又牵扯到了佛宗大愿和圣人,细想之下便没有吴慢慢那么好听了。 唐真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在意,“吴慢慢也是和我做了交易的。” 这是安慰,但论迹不论心,更何况论心,胖和尚也不是全为了佛宗,至于到底有几分是为了唐真,这没必要细想,两年的苦坐还不够吗? “二圣以为你如今虽被天下所恶,但多是因天下在老道腐儒之手,实则唐真之名在年轻一代心中最是鲜明,我佛看明日,不看今朝。”知了和尚开口解释。 唐真微微皱眉,想起了萧不同和吕藏锋,他本以为只是他们俩比较特殊,一个是剑山高徒,一个是玉蟾宫首徒,一个爱屋及乌,一个因恨生爱。 难道自己是那种青年修行者心中的叛逆偶像? 他摇摇头,甩开这些奇怪的想法,“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入佛宗。” 唐真是紫云仙宫嫡传大师兄,他虽离开,但从未被开革,师父气成那样,执法堂长老被自己偷袭,也没人提出要把他赶出紫云仙宫。下了山后,紫云仙宫虽未明言,但它依然是唐真最后保命的东西之一。 玉蟾宫之所以不敢当着全天下的面喊出要抓唐真,也是因为他名义上还是紫云仙宫的大师兄。 可他若是修了心佛,改了心念,在联通佛道的那一刻他便注定成为一位佛宗弟子。 到时候,姜羽真的会动手打他吧。。。 “棋圣大道虽能助你施法,但只是遮掩一时,并不能助你根本上摆脱‘无法’。”知了和尚并不着急,二圣所为乃是阳谋,因为天下只给唐真留了这条路。 最终唐真若想改命也只能走上佛宗的路。 唐真摇头叹气,带着几分奇怪的情绪的开口道:“你来晚了。” “你若早十日,不!早五日!我或许真的会犹豫,最终也确实可能去尝试心佛。”唐真想起了前几日正好与红儿谈起的那句俗语。 “佛缓,佛缓。。。真是慢了一步啊。”他感慨道。 知了和尚语气变得十分认真,“你。。找到方法了?” “嗯。”唐真点头,“跟心佛比,也不知哪个代价更大,但我已经走上了,所以总不能把两个代价全吃了。” 知了和尚起身,将那念珠伸向唐真,“可否一试?” 唐真知道胖和尚觉得有些不甘,且不说这两年吃过的苦,让唐真修习‘心佛’该是佛宗二圣大愿布局中比较重要的一步,如此费力,却只因慢了五日而一无所获,是谁都会不甘的。 “好。”唐真没有起身,他就那么平伸出手,在另一侧握住念珠。 二人各握着念珠一侧,彼此相视,胖和尚率先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然后开始拨动念珠,唐真只是轻握,所以那念珠被知了和尚拨动起来,便也在他手里哗啦啦的穿过,好似他也在拨动一般。 知了和尚越拨动越快,嘴里嘀嘀咕咕的念着经文,随着念珠疯狂的滚动,唐真恍惚中看到了这条专为他而准备的大道,那是二圣给他画的大饼! 佛音自九天而下,抬头便是满天神佛,无数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佛像低头看着他,不论是菩萨还是金刚都面目慈悲,有力士将他抬起,一路乘云而上,直往天顶,那里有两位僧人含笑不语,二人并肩而立,靠右的那位微微伸手,指向自己空着的身侧,似乎让唐真站过去。 唐真有些动容,这佛宗是要做什么? 当初他以为自己是主角时都没做过这种梦。 “此道可证!”天上响起了知了和尚的声音。 “确实是通天道。”唐真点头,沉默片刻,然后伸手将头顶抹额摘下。 微微闭目。 唐真依旧是唐真,只是他的身后多出了一个人。 唐假。 他抬起头看着满天神佛和佛宗二圣,笑着点评。 “假的,都是假的。” 于是佛光消散,梵音弥空,群佛怒目,有金刚伸手欲捉,却早已消散无形。 二圣于天顶无言。 “你们也是假的。”唐假指了指阿难,阿难转身消散,又指向摩诃伽叶,迦叶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天地重归竹林。 念珠哗啦啦散落一地。 唐真手里握着穿珠的绳子,知了和尚则仅握着几颗珠子。 “阿弥陀佛!幸哉!”胖和尚看着唐真,露出笑容,他真心的为自己好友重新有道可走而感到高兴。 “也不是什么好道。”唐真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的将抹额绑上。 刚才心佛之道与罗生门相触,唐假和唐真没来得及说话,唐真便抓紧,他可不想再听那些。 “唉——”知了和尚又长叹一口气,开始弯腰一粒粒捡起地上的佛珠,为朋友开心的同时,他也在为佛宗大愿受阻,二圣布局失败而感到失望。 不知如此会不会让佛宗走出婆娑洲晚上很多年。 捡好珠子,他站起身双手合十,“和尚我便先走了。” “不留下吃个斋饭?我们观里有个很厉害的厨子!”唐真起身笑问。 胖和尚抬起手,大手里握着一大把佛珠,“回去还得串珠子呢!” 唐真也不多留,只是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僧袍,为他掸去灰尘,“怪脏的,回去顺便洗洗。” 灰尘飘落,胖和尚又露出了真诚而乐观的笑容,他再次合十弯腰,“尘埃而已,哪里掩的住我心光明。” 随着他直起身,土黄色的僧袍变得明亮,金色祥云纹似有灵草木般生出,那哪是什么僧袍,明明是金黄色的袈裟,随之而起的胖和尚脑后的日轮,佛光普照,无上菩提,为菩提萨埵本境。 于是忘园有菩萨走出,不痴及悬空寺一众弟子与响林旧址候,见之则拜,齐曰:“庆!无量意菩萨归果位!” 玉屏山中禅唱声响,贺声齐天。 无道六贼之四贼——前任青云榜第五,悬空寺首徒,笑面僧知了和尚重现世间。 第117章 烈火中含苞初开,夜幕里少女心怀 知了和尚的到来,宣示着天门山脉等待的最晚的客人已经进场,来自婆娑洲的佛宗在拜访玉皇顶后住进了普陀山,所谓的‘百宗朝会’终于要开始了。 这场法会被定于明日,但那些扎进深山数日的各宗天仙却在下午时就纷纷走出了山林,月落金童,剑鸣回鞘,大家默契的像是约好了一般。 这也是因为知了和尚的到来,他在玉屏山搞了那么大动静,总会被有心之人看到,也许天门山脉的小门小派受困于新旧之争的视角,以为这是悬空寺代表普陀山表达对玉屏山的支持。 但凡是能认出知了和尚的人,都意识到,那座不高不险不起眼的小山上可能住着一个叫做唐真的男人。 各派天仙都有些犹豫,关注着彼此的动向,不是每个寻亲访友的人都能像剑山那么无畏,或者像佛门那么敢赌,如果踏入那个山,便要替唐真分摊恶名。 更不是每个寻仇的人都是白玉蟾,敢当着姜羽或者知了和尚的面来找唐真。 一时玉屏山上依旧是安稳平静,唯一的区别是吕藏锋留宿了,他抱着剑坐在了主殿的大榕树下。 “姓吕的,你若是想住,后殿有很多厢房的。”屏姐这几日倒是与他熟了不少,毕竟都是性格相对直爽开朗的人,不过因为之前他曾打伤郭师兄,屏姐便一直叫他‘姓吕的’,如今是改不过来了。 吕藏锋微微摇头,“我平日本就风餐露宿,如今这观中还有阵法护持,此处最适合我。” 屏姐还想再劝,唐真摆了摆手,“让他呆这吧,不藏锋便要时刻经历日月风雨,这是他修行之道的相。” 他知道对方之所以留下来,也是在展示剑山的态度,抱着没有鞘的剑坐在这主殿,就是告诉所有人,别来沾边! 今日的晚饭人比较全,郭师兄伤势渐愈,便不在屋里吃饭了,还加了副吕藏锋的碗筷,只有姚安饶依然没有回来。 众人沉默吃饭,心中各有所思。 “明日法会怎么安排的?”唐真开口问道。 屏姐一愣说道:“刚才玉皇顶来了消息,说是各峰可随意派人,最多十人最少两人。” 郭师兄咽下嘴里的饭食,开口道:“我不去。” 小胖随后也说:“我得留下做饭。” “姚安饶应该也不去。”唐真挠头,觉得人是不是有点少。 “我也不想去。”屏姐举手。 “啊?为什么?你好歹是峰主啊!”唐真不解。 “不自在!上次就很不得劲。”屏姐很诚实,上次玉皇顶之行纯纯的折磨,不仅饭没吃几口,怪事倒是遇到一堆。 “那不想去就不去吧!”唐真见她实在不喜欢,便也摆了摆手,现在,没人会因为这种小事为难玉屏山的,他只要去了就好了。 唐真又看向红儿。 红儿抬起头,目光沉静,两人对视,唐真的眼睛里有问询,红儿的眼睛里只有笑意。 “我随你去。”她说的很轻,但很坚定。 唐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行吧,好歹凑出了两个人。” 众人都无意见,只有吕藏锋几次抬头,最后都忍住了。 他想说什么? 唐真知道,红儿也知道。 明日会有很多‘故人’,他们未必敢找唐真,但肯定会仔仔细细看向唐真,他们不是姜羽也不是知了和尚,不会考虑唐真的想法,如果看到一个女孩跟在唐真身后,这消息便会炸开,八卦狗血的消息是天下传播最快的消息,比圣人至理还要快! 可吕藏锋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他没见过南红枝,他不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新欢旧爱的老套故事,还涉及所谓的替身文学。 这与红儿的自我定位和唐真的想法完全无关,只和眉眼有关。 晚饭结束,众人散去,吕藏锋去了主殿榕树下,但并未如往常一般打坐,而是看着观门发呆,直到白裙走进了观里,他赶忙坐直摆出一副修炼的姿态。 姚安饶拖着锄头一路走过,对于榕树下多了个人毫无兴趣。 不过吕藏锋很知足,他终于又见到了姚姑娘,今晚的月色比昨夜前夜都格外的美丽了几分。 姚安饶一路来到餐厅,发现红儿还坐在那等她。 红儿起身给她盛好了饭,递来碗筷,姚安饶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吃。 红儿则自顾自的开始讲今天发生的事,其实大多数时候她们都是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才会开始分享这些。 但今日,红儿有些急,她需要帮助,需要姐姐的意见。 因为明天将是她第一次直面那个天上的世界,虽然注定是痛苦的开端,但她还是要做些准备不是吗? 姚安饶觉得很有道理,并给出了一套方案,有些邪典的方案。 红儿犹豫,然后决定。 晚些时候,红儿敲响了唐真的房门。 翌日凌晨天还未亮,赵辞盈便来到了玉屏山,玉屏山离玉皇顶较远,她是来接人的。 吕藏锋与她见礼,二人便在主殿榕树下等候,不一会便听到后院传来洗漱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响,唐真走了出来,他带着抹额穿着普通的白色的道袍,有些懒散,和二人打了招呼,便又在榕树下打起了盹。 过了一会脚步声再响。 赵辞盈在昏暗的天光里看见一身白裙走了出来,于是声音柔柔的行礼道:“姚姑娘,好。” “不是。”吕藏锋坚定的开口,这不是姚姑娘。 白裙走近,赵辞盈才看出来人是红儿,她那身红的似火的裙子不知去了哪里,而且这个平常安静温柔的女孩,这次竟然画了妆,有些精致又有些刻意的改了眉眼,那温柔的眉被画的有些锋利,那如水的眼多了俏皮。 “红儿姑娘的新妆很是好看。”赵辞盈认真开口。 吕藏锋点头,但并未多看,他只是觉得白裙很好看。 榕树下的唐真听见声音,睁开了眼。 少女在日光未出月光已暗的天色中扭过头,她走了几步离他近了些,然后提起白裙缓缓转了个身,白色的花像是要绽放,又像是要凋败。 她努力的想向情郎展示着自己的风采,又偏执的想向世界述说着自己的不同。 第118章 当日笔墨多,今日结因果 东方既白,天空中劲风呼啸,吕藏锋带着唐真,赵辞盈带着红儿,一路急行。 风吹散了困意,唐真终于清醒了些,刚才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了一株白瓣红蕊的花在自己眼前开放,在昏暗的天光里那花上凝着露,像是在哭。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那里握着一支红钗,昨晚红儿敲响房门便是为了此事,唐真本以为她只是不想第一次走到天下的舞台前时还带着姜羽的红钗。 四人到达玉皇顶时,太阳已经升起,日出金山,玉皇顶上鼓乐声响,正在调试。 “我先去了。”赵辞盈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她是玉女峰嫡传,此时该是去和玉女峰会合。 “你不走?”唐真看向吕藏锋。 吕藏锋摇头,“剑山不缺我。” 日光洒满这座天门山最高的山峰,犹如在其上铺了层薄金,一切都暖黄色的,穿着黄色或淡青色道袍的玉皇顶修士此时忙忙碌碌,无暇顾及来的太早的客人。 三人便开始自由闲逛,这是红儿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修行宗门,高阁雅舍与法阵宝器的结合实在让她开了眼,她有些兴冲冲的指着奇怪的地方与唐真分享。 你看那瀑布竟能倒流,那老树竟会低头,她说城主府与这里相比简直犹如田间草屋,当然玉屏观也差不多。 唐真一边听,一边随意的给她讲些大宗门里的讲究与趣事,吕藏锋跟在一旁倒也听的津津有味,剑山里缺少这些。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落入玉皇顶,大多都是副峰,排名越低来的越早,唐真自然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倒是总有人站得很远恭恭敬敬对吕藏锋行礼。 吕藏锋回礼回的烦不胜烦,只好提议先进去找个地方坐下。 三人便走入了举办法会的场所,这次由于宾客太多,并不在上次的大殿之中,而是玉皇顶主殿前的一个巨大的天井,大到像是一个广场,广场的地砖上雕刻着一个完整的天门山脉堪舆图,甚至标注了各个山峰的名字,好生新奇。 而天井左右两侧的二层楼廊就是副峰的坐席,正中的主殿二层被临时通开,座椅摆放井然有序,应该是主峰和宾客坐席,如此每个进出此间的人便都会被四面八方的人看到。 拿出了玉屏山的令牌,很快有修士引三人入座,只说时辰尚早,还请等待,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先到的副峰大多还聚在外面的那个大平台上交际攀谈,此时这里倒是安静,只有不时往来调整座椅位次的玉皇顶修士。 “这南洲果然不怎么举办大型法会。”吕藏锋抱着剑吐槽,他似乎就打算坐在玉屏山的席位上了。 “嗯,确实缺乏经验。”唐真点了点头,天门二十八峰本就是多宗门的联盟,在南洲里该是举办这种聚会最多的大宗门,如今却依然有些手忙脚乱。 而且这‘百宗朝会’设计也实在老套,三年前中洲那边的法会就已经走流水席或者自助餐了,更不要说九洲清宴那种顶级的花活,什么镜花水月,什么红颜白骨,都是一等一的主题设计。 在你迈入宴会那一刻,便如走进了大型情景演出,餐饮更是浮夸,有一届他们甚至搞来了一节鲲骨,所有来客按席位坐在那巨兽的肋骨之上,实用性一般,但是噱头真的很足。 如今再回头看这天门山脉的法会,以来客身份讲,即便比不上九洲清宴,也是天下第一等的顶级法会,但你再看这招待和安排,便多少有些不入流了。 农圣的审美和观念实在是有些过于落后了。 唐真正跟红儿吹着某次九洲清宴的排场,忽听身后脚步响。 回过头,见是一灰袍老人,腰间挂着一堆布袋子,打扮朴素,笑容亲和。 “可是玉屏山中人?”老人笑着问。 唐真点了点头。 “在下是灵兽崖的长老。”老人拱手,竟然先行礼了。 唐真只好起身,回礼,“不知灵兽崖长老来此何事?” 灵兽崖支持的是金童峰的改革派,玉屏山自然与其并不相熟,甚至前天还在忘园里较量过,那鹿豚被紫云天门阵耍的团团转。 是来找场子的?吕藏锋轻轻摸了摸响雷,他现在底气可足,身边是唐真,身后是剑山。 “莫要误会,我灵兽崖虽然对天门山脉的看法与玉屏山不合,但并不激进,前日进入忘园也不是为了支持金童或者玉蟾。”老人摆手,这个人身上带着莫名的亲和力,应该是所修功法与多年培养灵兽导致的。 “那是为了什么?”唐真笑着问,你灵兽崖难道是为了测试一下鹿豚的效果? 鬼才信! “只是有些事想询问一下玉屏山中的‘高人’,可是因为实在过不去忘园,今日才借这个机会,提前来此特地寻玉屏山各位的。”老人苦笑。 “问吧。”唐真有些不耐烦了。 老人正了正神色,“听闻前日玉屏山招过一条火翼鲶鱼翱翔天际,在下想问问那鱼是哪位招来的?” 唐真眉毛一挑,忽然有了兴趣。 “怎么?这和灵兽崖有什么关系?” “倒也不是什么大关系,只是那火鱼中的精魂神似我宗饲养的某种灵鲶,加之我灵兽崖崖主正巧丢了一只,便特地来问问玉屏山是不是在哪见过。”老人笑着说。 “没有。”唐真露出笑脸,他不仅见过,还做成鱼汤吃过好几次呢! “可那精魂。。” “没有,只是意外,是一件火属性法宝,正巧取了鲶鱼的形罢了,你灵兽崖养的鲶鱼是火属?”唐真果断否认。 “哦。。。那是老夫唐突了。”老人微微沉默,随后拱手打算离开。 “哎!”唐真突然叫住他,“老前辈,我玉屏山心中还是十分仰慕灵兽崖的,希望日后不要为敌。” 说着突兀的话,他还突兀的伸出了手。 老人犹豫一下,不知对方什么意思,但也象征性的伸出手,唐真一把握住,连连摇晃。 “我等都是同门,自然不会为敌的。”老人笑着回道,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唐真低声念叨了一句。 “怕是难啊。” 随后低头看向自己刚刚握住老人的那只手,他的胳膊上汗毛根根立起。 “魔修啊!” “这天门山里还真是哪家都有。” 第119章 蜘蛛,分坐 唐真想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那条鲶鱼之所以能硬扛着玉蟾宫的剑光毫发无伤,是因为它本就在灵脉中长大,灵气淬体骨肉十分坚韧。 而在这贫瘠的南洲,离北阳城最大最近的灵脉,不就是这天门山的灵溪洞吗? 如此说来。 灵兽崖的崖主在天门灵脉里养了一只大鲶鱼,然后这大鲶鱼却出现在了北阳城之乱里,那这位天门二十八峰排名第三的崖主是不是当时也在北阳城? 他是为了什么而去的呢? 降妖除魔? 魔修夺宝。 想必是听到了《罗生门精解》离他很近的消息,以为自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带着自己的大鲶鱼前往了北阳城。 可他又为什么没在城里出现呢?一位天仙境该是当时北阳城里的顶级战力,存在感不该逊于棺仙才是啊! 因为谨慎?或者他赶到的时候夜月星辉已经成型? 唐真并不知道周东东和萧不同曾经在北阳城中还遇到过一只蜘蛛妖兽,那只妖兽先是莫名其妙且锲而不舍的尝试捕杀过周东东,但最后被萧不同一剑斩碎,随后二人站在蜘蛛的尸体旁谈了很多事。 于是这位御兽的天仙修士先是知道了玉蟾宫和紫云仙宫都已经赶来,随后意识到求法真君可能在北阳城里。 他不敢再露头,却又因为贪婪一直赖着不肯走。 直到夜月星辉阵破,他才藏在四散的魔修中仓皇而逃,他的那条鲶鱼本也该轻松遁入河中逃掉的,偏偏却丢了。 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意外的找到了这条自己养了好多年的鲶鱼,只是被人炼了,似法宝似丹药,反正总归不是条鱼。 鲶鱼倒是没那么重要,可这炼了鲶鱼的人。。。就在天门山脉的玉屏山里,北阳城、天门山脉、玉屏山、鲶鱼,他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所以才会派手下人来试探。 其实试不试探都不重要了,他已经自以为自己最先准确的锁定了那位求法真君。 这个消息很危险,但也很值钱。 他要卖出去! 这位久居南洲没见识的魔修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在各大正道顶尖宗门的高层已经不是秘密,唐真也没把它当成秘密。 只有那些消息不灵的魔道才会把它当成宝贝。 不过在他努力的证实自己的猜测时,唐真也在反推到了他。 灵兽崖崖主可能是个魔修,这是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 可惜这个秘密也是个卖不出手的,因为理论上唯一能买的只有农圣许行,毕竟是他的手下,他的地盘,其他人想管也鞭长莫及。 可问题是,自己握手便能感受到的魔气,农圣这么多年完全不知道?! 那条鲶鱼可是在他的大道里长大的! 唐真有些想不通,于是便陷入了沉默,一座灵兽崖入魔并不可怕,反倒是这农圣的知而不除更值得人深思。 “怎么了?”红儿总是能最先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 “有些麻烦。”唐真微微摇头,“难道是因为我来了,所以这小小的天门山里才会装这么多东西?” 唐真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主角命的问题了。 正想着这些,玉皇顶突然响起了鼓乐声,这就像是信号,各处玉皇顶的修士开始引四处闲逛攀谈的来客进入法会场内,一时间人声嘈杂了起来,人流分汇各自前往左右两侧的阁楼之上! 这些是副峰的队伍,且基本都是十人满配。 “一会先进行什么?”唐真问道。 “根据玉皇顶的文书,先进行的是入场环节,然后是群峰考核,最后是灵溪洞的开洞仪式以及农圣和几位来客的讲道。”红儿记得清楚,“中间夹杂的项目包括宴席、各宗斗法、歌舞表演、儒门诗会、佛宗讲经之类的。” 唐真点头,果然是很传统的法会形式。 “听起来就让人犯困。”吕藏锋打起了哈欠。 这种法会里的斗法最是让剑山不喜,规定繁多,且核心不是为了赢,而是展示法术的巧妙构思,双方甚至会故意给对方留出完美展示的时机。 哪里有斗法该有的拼杀决断? “术法的创造和发展是一门艺术,你要是能体会其中奥妙就不会觉得犯困了!”唐真对此表达异议! 这可是唐真以前最喜欢的环节,那法术点是蹭蹭的长!他当初一万多点的法术值,你就想,一般人打架斗法不过是三两招攻防法术来回用,唐真每天不吃不喝不重复的打三场,也得好几年! 早累死了! 所以实际上大多数法术点都是薅的法会羊毛,一场两天两夜的法会就可能搞个一百多点! 而且能吃能玩! 如今再次坐在其中,确实有些恍然如梦之感。 “主峰入场!” 场间安静,接下来便是二十八主峰排名从后往前依次单独入场。 每一个主峰都专门呼一声名字。 随后震惊玉屏山三人的一幕出现了。 从第一个进场的主峰开始,场内就掌声不断,这很正常,但为什么每次都只有一面鼓掌? 不是左边廊道就是右边廊道,另一侧就像死了一样安静。 唐真刚开始还每个主峰都意思性鼓两下,然后就被周围人狠狠的瞪了!这才发现只有这边鼓掌的时候他才能跟着鼓,对面鼓掌的时候这边必须完全安静。 “新旧两派分开坐的?”吕藏锋也震惊了。 这广场左右二层廊道的坐席排位竟然是根据天门山中的革新派和守旧派?! 玉皇顶疯了吗?把这种内部矛盾摆在外人的面前,这么展示? 即便是分家也不该搞的这么显眼啊! “玉女峰!” 终于喊到了玉女峰。 立刻,唐真这一侧哗啦啦大家都站起来,开始鼓掌喝彩,甚至有人来了两招烟花术法,唐真红儿也只能站起来使劲拍手,对面那一侧则安静的像是没有活人。 吕藏锋坐着有些想笑,被唐真踢了一脚,便又强行忍住。 玉女峰队伍里的赵辞盈抬起头认真的看向这一侧,终于找到了玉屏山的位置,于是笑面如花的对着这边挥手。 呼啦啦! 响声更加热烈,赵辞盈可是天门山脉知名的美人,这边的男修士们无不为这个笑容沸腾。 红儿也与对方挥手,笑的灿烂,一时两个漂亮姑娘的互动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金童峰!” 随着这声报名,这一侧众人整齐划一的落座,甚至有些开始刻意的大声交谈,摆出不屑的样子,另一侧却是全部站起,掌声雷动。 “这也太孩子气了!”吕藏锋低声和唐真说。 “有时候是这样的,我只能说许圣的手段实在是朴实。”唐真低声回答,他也觉得这挑拨离间激化矛盾的手段太简单了。 但。。。很有用。 会场左右两侧攀比的气氛正在肉眼可见的高涨,从为自己支持的鼓掌,开始演变成给对方支持的嘘声。 第120章 百家登场,群‘贤\’毕至 在鼓乐声中,金童峰走进会场。 唐真有些惊讶的发现金桧竟然也在金童峰的队伍里,他头上被白布缠绕,应该是伤还没好。 唐真还没做出反应,却清晰的听到身旁传来了一声鼻音。 回过头见吕藏锋冷着脸看着金童峰的队伍,明明菜还没上,唐真就清晰地闻到了醋味。 啊,男人真是好懂的生物。 金童峰之后是普陀山,又轮到了唐真这边鼓掌,这次的掌声依然很大,却感觉没有了玉女峰时的热情与真挚。 普陀山的修士穿着打扮并无特异,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与其他主峰的区别,因为这些家伙都格外的壮实,即便在宽松道袍的掩盖下也能在一走一动之间看到那紧实的肌肉,而且全是男修士。 这帮人面无表情大步流星,过场极其迅速,似乎场上的一切都和他们没关系一样。 以至于这边掌声还没停,他们人都已经上了主殿二楼入席了。 之后是灵兽崖,唐真微微直起了身子,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境魔修一辈子就藏在山里不露头。 “灵兽崖!!” 一群灰色道袍的修士走入广场,在掌声中面带笑容的招手,与普陀山完全不同的画风,友善慈祥,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大堆东西,什么铃铛、鞭子、药囊之类的。 这边对着他们不断发出嘘声,但是灵兽崖的修士们依然微笑招手,倒是有几分风度。 唐真直视着走在最前方那位驼背的老者,等待着对方看过来,但并没有,那老人一路慢行,却是不肯往自己这边看一眼。 “倒是有几分风采。”吕藏锋对于灵兽崖的评价可比金童峰高多了,这家伙潜移默化的已经把自己当成守旧派或者说玉屏山的人了,所以看到这些革新派的都带着几分敌视的目光。 唐真摇头,“你不觉得他们的友善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红儿好奇地问。 “那种笑容和热情像是能包容你所做的一切,好的很刻意。”唐真靠回椅背,语气中带着几分讥笑,“像是种主人对自己饲养的宠物的宽容。” “这帮人眼里,台下的人都和动物差不多,你会介意可爱的小猫小狗对自己呲牙吗?” 吕藏锋皱起眉毛,“听起来像是魔修啊!” 他其实没那么细致的感觉,只是唐真这么说,他便这么想。 “别那么敏感,也许只是养宠物多了,有点改不过来了。”唐真摆手,他不想把剑山扯进大旋涡里。 红儿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唐真,似在安慰,又似担忧。 “百剑峰!!” 轰! 终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家热烈而默契的开始鼓掌,持剑的剑修昂首阔步走进广场。 唐真微微挑眉,他感觉自己似乎揪到了许圣思路的线头。 百剑峰之后是玉皇顶,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拍的手掌都红了,不过许圣并不在队伍里,他是准圣,该是所有人入场完毕后,才最后入座。 天门二十八峰都已结束,接下来便是。。。天下群雄了。 红儿做了几次深呼吸,轻轻拍打起并无灰尘的裙摆,抿了抿嘴唇,小脸变得严肃,然后微微起身将椅子移的离唐真又近了些,坐下后腰板笔直,不低眉不垂眼,像是一只要战斗的鸟雀,随时准备高昂着脖子发出鸣啼。 吕藏锋注意到了这些,心中有些佩服,然后想了想,竟然也往唐真身边坐了坐,与红儿形成对称,然后把响雷抱在了怀里。 唐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二人一人倒了一杯。 “迎客!”唱名声响。 这次就不是念一个进一个了,一大群人呼啦啦往里走,唱名声不绝,一个个的念下去,你想看出哪个是哪个只能自己分辨了。 好在同宗门的打扮相似,彼此走的会近一些,大体还是能猜个一二,这些人走进广场都会对四周行个道揖或者念句佛号,大家便掌声不绝,有的相熟的还会隔着老远聊上两句。 一时间场间热闹很多,倒是没有刚才剑拔弩张的拘谨。 最早进来的一批并不是顶尖宗门,唐真听过也许还认识其中几个人,但却并未见到熟人。 只是那是什么? 唐真有些困惑,因为他看到有一个六个人的队伍大步走入,几个人都很年轻有男有女,可怎么有和尚还有道人? 道佛同门?这有些不合常理了吧! “来了!”吕藏锋捅了捅唐真。 唐真不解,“这是哪个宗门?这两年的新出头的?” 吕藏锋只让他继续看。 只见那六人走到了广场中央,忽的拉开了架势,有人举剑,有人持符,还有人拿着一卷书摆出仰天大笑的姿势。 场间一静,大家都注意到了那边的动作,就这么像雕塑似的静了几个呼吸,其中那个拿着书作仰天大笑状的书生开口了,他声情并茂甚至可以说是声嘶力竭的喊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唐真对着吕藏锋问道:“他好好地念横渠四句干什么?” 吕藏锋满脸严肃道:“致敬!” “致敬张圣?” 唐真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书生继续开口喊道:“为朋友守真情!!!” 哗哗哗! “好!” 周围响起了掌声,有人开始叫好。 唐真一把抓住了吕藏锋的衣袖,“他致敬的是谁?张圣可没说过这句!” 吕藏锋一边跟着鼓掌一边道:“张家学堂,百口狂生张泽远啊。” 随着这位书生念完,那边第二个人已经开口了,那是个小和尚,刚才一直保持着一副笑脸念经的模样,此时他猛地撩起衣袖,身上泛起金光,大喊一声,“贫僧此次不为除魔!只为守心!!” “这是笑面僧,知了和尚。”吕藏锋继续解释。 唐真目瞪口呆。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又一个瘦弱的书生开口,他缓缓跪倒摆出面色平整道:“小生愿以吾道换吾友!” “那位那位!白玉书生刘知为!”吕藏锋连连点头,“这个演的不错!” 唐真已经瘫倒在了椅子上。 第四个人更是可怕,那是个百秀宫的女修士,穿了套绿色的长袍,冷着一张脸,手里捻着一粒棋子,此时猛地将棋子落下,袖袍里不易察觉的补上了一张符箓,大体应该是补个光效。 “落子!无悔!!” 啊!!! 唐真整个人都扭动了起来,太羞耻了!!他都替吴慢慢感到羞耻! “小棋圣吴慢慢!”吕藏锋已经站起来鼓掌了,大家似乎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场间气氛极好,连本来进入战斗状态的红儿都站了起来好奇的看着。 第121章 羞,莫要人前作怪,恼,烦请事后关心 第五个人还是个女的,特意披散着头发,两只手一边提着酒壶一边提着一柄长剑,此时作醉酒状随意挥舞着,嘴里吟唱着不知哪来的诗句什么几时长剑在手,什么什么圣人低头。。。 总之就是一副中二入脑的模样。 唐真彻底死了,他瘫倒在椅子上。 吕藏锋坐下,“这个狂剑仙李一差点意思,演的最好的是去年九洲清宴我们剑山的一个师妹,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唐真呆呆的扭过头,双目无神,“这种东西。。还出现在九洲清宴上?” “当然!”吕藏锋点头,“这可是近几年大型法会的固定项目!不过南洲可能比较少,毕竟老一辈比较烦你们,但像我们北俱芦洲啊,中胜神州啊每场必有!” 唐真心死了。 回过头,正是一个紫袍年轻道士,压轴出场的他猛地一甩袖袍,几枚符箓悬浮在他四周,然后掐诀大喝,呼! 一股劲风携带着无数桃花花瓣向四周炸开。 周围的广场阁楼廊道被花瓣冲了满脸。 “圣人难算,我亦算!魔尊难阻,我亦阻!”他高喊一声,极尽愤怒与骄傲,面带几分狰狞,嘴角还带着三分笑意。。。 这是什么鬼畜小说描写。 那是鬼畜的自己。 唐真麻木的看着对方,已经丧失的思考能力。 吕藏锋补充道:“这个就没什么新意,这套桃花散的术法最早露面还是蛮惊艳的,但是后来演你的时候都用这一招,就有点俗了。” “那些台词是谁编的?”唐真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几个人向四周行礼表达感谢。 “不知道,应该是共同创作吧!”吕藏锋摇头,“本来刚开始大家只是下意识的按六贼的框架组队,后来据说是有个队伍里的女剑修刻意仿了我大师姐的模样在某场法会上喝酒打闹,大家都觉得很精彩,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唐真看向他,这个男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低着头,唐真怀疑那所谓的女剑修说不定就是剑山的托! 只有剑山这些中二入脑的家伙才会觉得这样很威风吧!! “我们不是名声很差吗?他们师门让吗?”唐真忍不住质疑,他不是天下恶名吗! “肯定是不让明面来的,你没看每个人都没说名字吗!”吕藏锋小声道,“但不让又能怎样,哪里管的住!老一辈也不怎么参加这种新兴法会。” 怪不得知了和尚说唐真他们几个在年轻修士中的地位很高,如此看来他们确实成了某种叛逆的象征。 “这次虽然是老一辈的法会,但估计是有人听到风头了,认为你在南洲,才会组织这种来致敬的!顶风作案,何其可贵,你看大家的掌声!” “致敬你妹啊!”唐真忍不住了。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身后有人给出评价。 唐真怒目回头,却看见红儿捂着嘴笑面如花。 这表演虽然让人想找个地缝,但也不算是全无作用吧,唐真这么想着。 。。。 地缝是个很好的东西,但是并不是哪都有。 周东东此时也像他的大师兄一样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说如果有个地缝他已经钻进去了。 他实在不太能接受这种过分的热情。 他的面前是几个十几岁的姐姐,脸上妆容精致,裙式奢华,但是笑容却带着几分肆意,她们肆意的揉捏着周东东软乎乎的脸蛋,甚至还想将唇红印上去。 若不是周冬冬抵死反抗,怕是要被亲个满脸的唇印。 “我。。妹妹呢!?”他梗着脖子坚持着。 “哎呀,小娃娃,我们真不知道,她刚才呼啦一下的跑进来,然后就不见了!你先让姐姐抱抱,姐姐就陪你一起找!”几个姑娘娇笑着靠过来。 在这最是繁华的都城,所谓烟柳并非特指落俗的青楼,而是歌舞表演文会雅所,也不是仅供男子,是个大杂烩式的年轻男女们的交易场所,其中的歌姬舞姬之流皆是翘楚,不过虽说是以艺示人,但对比周东东还是过于开放了些。 小杀痞是又羞又气,偏偏这种境地他从未遇过,一时竟是哑了火。 “公子,咱们该走了。”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间,忽然门外响起女声。 众人看去,只见一身着白裙腰间绑着一紫色腰带的美妇笑着看向房内,美的妖艳但却站的端庄。 众女一愣,只觉对方好看的紧,连身为女子都忍不住想亲近几分,周东东低着头走出女子包围,一路往门口走去,小男孩不说一句话。 “公子随我来。”白裙美妇人对着屋内众女微微行礼带着周东东消失在屋外。 二人一路穿行,终于来到一间小屋前。 “周公子若是着急,术法不就可寻我,何苦去问凡人?”胡九有些好奇,她从未想过这位如此厉害的紫云仙宫弟子竟然会露出刚才那副窘态。 周东东不答,只低着头推开门走进屋里。 胡九不以为意,跟在其身后,幺儿正抱着果盘吃的尽兴,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吃到开心处小脑袋一摇一摆的。 看见周东东进来,她便从果盘里挑了一个大的苹果递了过去。 “喏!” 周东东不接,走到她对面坐下,低着头看向窗外,此处是二楼厢房,正是能看见来时的江面夜景,大江之上楼船金碧,声色犬马的一幕幕如画卷铺开。 幺儿也不介意,拿回来自己大口咬着,嘴里嘟嘟囔囔的道:“是不是很美?我刚才还看到五六层的大船呢!那么高!” 她啪啦啪啦讲着刚才自己看到的景色,却不见对方回应,于是扭过头问,“你到底怎么了?又生什么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在生气!好像全天下都欠他钱一样! 不过她幺儿可是很大度的,于是她靠过去打算先示好一下,哄一哄对方。 然后她发现这个被全天下欠了钱的小道童虽然一直板着脸看着窗外不肯看她,可为什么。。。他的眼圈红红的? 一时小姑娘慌了神。 第122章 魔头在侧不敢言,少女何辜受牵连? 看回玉皇顶,此时气氛已经被刚才那六人小队炒热,接下来就是九洲的顶尖宗门入场了,想天下如此的宗门不过十四处,如今在这个广场上就要走过九处之多,这对于整座天门山脉而言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场上那种热烈的气氛变化,像是一团火冲的让人想站起来。 唐真却突然开口,声音平缓的跟红儿讲解起来。 “儒教六院,白鹿洞为首,其余为清水书院,张家学堂,龙场,茅草堂,棋盘山。道门五山指的是紫云仙宫,剑山,玉蟾宫,百秀山,鹤鸣山,佛宗两寺,悬空寺与白马寺,其实佛教密宗也是不容忽视,只是被赶得太远了些,并不参与九洲事物,最后是人皇一都大夏皇都。” 红儿沉默的听着他絮叨,知道他大致是想替自己缓解一下压力。但这些东西一时也记不太住,匆匆便从耳朵里过去,她的眼神不自觉的有些游离,周围嘈杂的环境变得有些远。 “这里面紫云仙宫、清水书院、张家学堂、棋盘山因当初那件事今日避嫌而没有来,大夏不属宗门,在意的东西和别人不同,故而很少参与此类事情。” 其实剑山和悬空寺也不该出现的,只不过剑山素来不以桃花崖之变为耻,悬空寺则是二圣为了佛宗大愿特意安排的。 唐真的话说的没滋没味,声音也很平,以至于若是不认真便完全听不清,就像红儿现在这样,她只听到了一个男人大声的喊,“龙场!” 于是便抬起头认真的看向门口,想第一眼便能看见对方。 可惜对方并没有从门口走入广场,天空中忽然炸响一声龙吟,有一团金光坠落,广场中央犹如掉下了一颗太阳! 众人纷纷伸手遮眼,红儿看向那里,没有移开目光。 她感到有人在看她,或者说看向她的方向。 唐真也没有遮眼,这奇怪的出场方式应该就是龙场特意准备的。 强光之下,他们便可以安心的观察自己想看的人,站在无尽光明处窥视别人,倒是有些卫道士的样子。 吕藏锋不屑的冷笑,那刺眼的光被响雷光亮的剑身上反射的更加明亮,像是要扎回对方的眼睛。 光团嗡嗡的响了数个呼吸,最终归于平静。 光芒散去,大家放下遮掩光线的袍袖,只见几位书生站在广场中央,他们面色平静,手中有的拿着书卷,有的拿着竹枝,为首之人是位留着胡子的中年书生,看起来就为人古板无趣。 大家象征性的开始鼓掌,对于刚才的亮光没有人提出异议。 红儿则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就在这一低头的功夫,那位老学究忽然开口了,他看着天空朗声道:“二载残红被替身,移花接木古今频。偷梁换柱差充好,改姓涂名假冒真!” 这诗吟的突兀,更是完全不应景,场上知道为何的不过寥寥,但儒师吟诵,自有天地,于是广场上刮起了风,卷着刚才被桃花散崩了一地的桃花瓣冲向四周,对旁处只是零零碎碎,但偏偏唐真这里最是密集,一大团花瓣像是海浪一样卷向二楼。 红儿愣愣的看着花瓣冲向这边,没有像周围人一样起身躲闪,其实她更该躲闪的。 因为在她眼里那不是花海,而是火焰,无数由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往事汇聚成的粉白色的火焰汹涌着似乎要吞没她,许是烧尽她的灵魂能炼出什么邪恶的种子。 但她依旧坐的笔直,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她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不会因为那直白的诗而感到悲伤。 唐真眉毛皱起,他不介意被人指摘,但这个不认识的书生跟不是在指摘,他几乎是贴到脸上辱骂,而且这花瓣算什么?示威? 他微微侧头,见身旁红儿的脸白的没有其他颜色。 大团的桃花即将冲脸,唐真抬起手伸向了抹额。 但有人更快,吕藏锋抱着响雷站起了身。 “真能墨迹!”他低声念了一句,随后剑意迸发,大团冲过来的桃花被锋锐的剑意吹散,花瓣变成了无数更细小的碎片,然后飘落。 可不待他继续发飙,那群龙场的书生已经迈步离开,走向主殿二楼了。 吕藏锋低下头,唐真一时看不出喜怒,但红儿的脸色只有彻底的白,不过小姑娘依旧坐的笔直,而她的手则死死地按着刚才唐真伸向额头的那只手,像是因恐惧而抓紧,又像是因冷静而克制。 于是吕藏锋便也重新坐下,抱着响雷冷着脸,心中开始想着红儿姑娘尚且如此,若是魔修的话,未来该是何其困难? 少年心事扯的很远,但眼前的事情依旧继续发生。 在众人拍落满身花瓣暗中抱怨时,第二个主宾入场。 “茅草堂!” 这次来客是走的大门,只有一人,三十来岁,打扮的有些破烂,书生袍底还沾着些泥印,他笑着走进广场左右拱手示意。 “杜有才。”唐真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那人往广场走了两步,忽的一扭身直奔这一侧的二楼廊道而来,众人不解,他只是笑着一路与人拱手见礼,好似和每个人都相熟。 他走上二楼,开始一桌一桌的和人打招呼,大家自然不敢驳了面子,便一边陪笑一边客套,谁料这人竟然真的连这些副峰的名字都叫了出来, 甚至有的人名和过往事迹他都知道几分。 实在让这些副峰受宠若惊。 唐真看着那边逐渐走近的书生,开口道:“心存天下事,此生为苍生。这家伙读书很多,大到儒门万字经典,小到偏僻小城的地方志,而且他记性极好,想来是来之前翻了这些年天门山脉的大量记载。” 红儿轻轻点头,将自己头发上的桃花细碎摘下,开始整理,既然唐真认识,便属于‘故人’,不论如何当以礼相待才是。 杜有才走近,他先是一拍吕藏锋肩膀笑道:“呀!藏锋贤弟好久不见啊!” 吕藏锋此时还在心烦的思索着,不乐意搭理他,抱着剑不说话。 杜有才也不介意,走到唐真身后,没敢拍肩膀,而是行了书生礼道:“见过唐苟安前辈。” 三十多岁的儒师却叫唐真前辈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而且这人也不知从哪搜罗的信息,竟然知道唐真的化名。 “好久不见。”唐真便也起身回礼,对方的态度比之龙场好了太多。 杜有才却轻轻叹气,然后意有所指的说道:“并不久。” 说罢转头,竟是看都不看起身的红儿径直往下一桌走去。 起身的红儿看着对方目不斜视的走过,依然对其背影缓缓行礼,只是脸色却又白了几分,她在昨夜已经做了很多思想准备,她设想的情况甚至比如今要惨烈很多。 可当她真正面对这些时,十几岁的姑娘依然有些难过。 她平静着坐回椅子,等待下一个入场的宾客。 第123章 真君有恨,和尚有言 之后的故事如出一辙,各大宗门进场,大多明里暗里的对着唐真所在的方向表达了不满。 其中比较特殊的是剑山和玉蟾宫,剑山之事不必说,虽然也装作未看见红儿,但也没搭理唐真,一副老子就是来旅游的表情。 玉蟾宫则更像是不想看到唐真,毕竟当着那么多人面追查,如今人家坐在那里,却只能视而不见,多少有些丢人,那几位天仙步履匆匆的就走过了,倒是萧不同,这家伙走到场间甚至还用箫吹了首曲子。 凤求凰。 唐真对此只好微微鼓掌以示鼓励。 他的心思此时并不在此,他有些担心红儿。 红儿就那么直挺挺的坐着,再没有偏离过一次视线,不论她所看的人是鄙夷的看向她或者干脆无视她。 她像是要用眼神告诉每一个走入广场的天仙境修士,我没错! 但是她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姚安饶给她画的妆容无法掩盖她的情绪,白色的裙子也没有帮助她走出桃树的影子。 到的最晚的悬空寺是最后入场的,佛音洪亮,和尚们踩着宝莲落入场间,知了和尚不在其中。 不知是不是还在串珠子。 “最后一个了。”唐真有些微松的靠在椅背上,看着和尚们走过广场。 红儿站起身,她带着几分疲惫的开口道:“我出去一趟。” 唐真点头,将手伸向她,红儿接过,是红钗。 于是红儿握着红钗离开了场间。 唐真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需要透口气,这热闹的法会对她而言简直犹如审判庭,此时休庭,她便想一个人安静的歇一会。 吕藏锋突然开口,“我要不要跟上去?” 他担心有人下黑手,唐真摇了摇头,他表情平静的开口道:“你去帮我问问你们领队,昨晚是不是有人往你们那送了消息,关于我以及红儿的。” 吕藏锋一愣,随后点头离开。 如此玉屏山的席位上便只剩唐真一个人坐在那,他收起了懒散的模样,学着红儿刚才的样子坐的笔直。 他很生气,不是因为有人指摘他,而是因为有人算计他! 而且是用红儿算计他。 虽然红儿的存在很惹眼,但来这的这些人里见过他的尚且不多,见过红枝的又能有几个?怎么一个个一眼就看出端倪,甚至那龙场的老学究,还即兴赋诗? 你以为自己是诗圣啊! 这些人跑来南洲是为了见唐真的,再怎么样第一时间注意力也该在他身上,即便对红儿有所疑虑也不会各个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除非有人提前分享给了他们观点,甚至是添油加醋的观点,让他们带着疑问的心来,然后得到一个提前布置好的结果。 唐真没想到第一次会给红儿如此大的压力,他本以为会有一两个熟人,像是知了和尚一样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便也罢了,其他不熟的人更多的重心肯定在自己身上。 至于到底是谁在算计他,其实很好猜。 唱名声响,这是最后的入场的人了。 “农圣,许行!!” 所有人起立鼓掌,胡子拉碴戴着草帽的中年汉子大步走入广场,对着四周露出爽朗耳朵笑容,白牙格外显眼。 唐真也站起身,满脸笑意的鼓掌。 笑的亲切友好,比之许行不逊色分毫。 。。。 红儿走出了广场,嘈杂的声音被甩出到了身后,微凉的山风涌入鼻腔,她觉得呼吸通畅了许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迈步走向大平台,心中仔细回想着刚才的冷遇,其实最刺人的反而是第一个,那个中年胡子书生的诗句。 红儿微微张嘴,开始复述,“二载残红被替身,移花接木古今频。偷梁换柱差充好,改姓涂名假冒真。” 念完似乎并不满意,于是又念了一遍,一遍一遍,直到来到平台边缘,山景辽远,云海奔腾,日光洒下,并不温暖,心如针扎一般疼。 “贫僧听此诗用词粗浅,既无格调也无内涵,只是酸腐儒士的卫道之作。”忽然身后声音响起。 红儿回过头,却见来人是个面带悲悯的和尚。 “在下悬空寺不痴。”那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佛礼。 红儿想了想,似乎是友非敌,但她现在对于唐真的故人很难带有什么善意,更多的是警惕,于是仅仅开口道:“玉屏山忘园姚红儿。” 不痴抬头道:“在下并非故意叨扰姑娘,只是受师兄所托来此带话。” “知了和尚?”红儿想起了那个难得的对自己还算友善的故人,他还喝了她的茶呢。 “正是。”不痴点头,“师兄因身份原因并未住进普陀山,而是穿行于山林,如今也无法来到玉皇顶,故而让我来带话。” “请说。”红儿转过身,看向山景,她觉得对方该是又要劝解自己了,就像是野狐禅师那样。 不过比之刚才,野狐禅师这位圣人真的友善了很多,如今想来当时老人确实满含善意,这让她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承受一二。 “师兄说‘像与不像非人之过,若要脱身,唯有正果。’”不痴说的清晰。 红儿有些不懂,她对于这些领悟能力并不强。 还好知了和尚还让不痴带了注解,“姑娘如今受制于身份,该因天下只知南红枝师妹之悲惨绝美,不知红儿姑娘之情深义重,若有一日姑娘成仙,天下自不会以像或不像议论二位,只会感叹天下好女子,多出红字。” 善哉。 第124章 田苗增减农人自裁,妄论是非哑巴吃亏 看着那个亲切热情的农夫走过广场,唐真缓缓坐回椅子。 他知道这是农圣对自己的敲打,或者说惩罚,惩罚唐真违背了‘圣人’的意志,保下了玉屏山。 这位准圣从最开始就展现出了某种小农对自己的土地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与控制欲,强硬又保守的要求地里每一棵庄稼的死活必须按照他的意愿进行。 唐真曾两次尝试与对方沟通关于玉屏山的未来。 第一次是农圣刚进玉屏观时,唐真旁敲侧击的提起玉屏山的好,当时他只是冷笑着问真君有何教我。 第二次两人达成了交易,唐真再次想用玉屏山的未来作为搭头,但农圣依然拒绝了。 于是唐真没有问第三次,而是自己出手保下了玉屏山。 结果不出两天,对方便以圣人的身份用这种手段居高临下的敲打警告唐真,让人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入流。 可还是那句话,这位农夫的手段总是不入流但有用的。 某种程度你可以说这是朴素的智慧。 唐真承认自己被敲打到了,这种对身边人的伤害比对唐真直接出手更让他感到威胁,这位农圣毫不掩饰自己的锱铢必较,也不具备任何善恶包袱。 为了展示自己的权威与不满,丝毫不介意用伤害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的手段来敲打唐真。 唐真沉默的坐在那,不再多言。 许行走上二楼先与来宾们见礼,然后扭过头开口道:“今日天气很好,大家都很开心,那便少说些废话,直接开始考核吧!” 爽朗的声音响彻玉皇顶。 说是考核其实并没有什么考的阶段,就是副峰点名然后汇报自己的人员配置,如果主峰认为有异议,便可以提出,当场讨论,若是无异议便匆匆而过。 一个个副峰名称响起,唐真安坐,红儿也走了回来,她似乎心情好了一些,依旧在唐真身侧坐下,主殿二楼出现一阵小小的动静,几位天仙似乎调整了一下坐姿,萧不同看着那一侧眼里浮现出些许好奇,随即悄悄起身离场。 “玉屏山!” 终于喊到了玉屏山。 唐真学着别人的样子站起身,对着主殿二楼拱手行礼,二楼静默,有人微不可察的侧身避开,只有农圣安坐。 唐真也不在意,想着刚才别人汇报的模样,开口喊道:“玉屏山山主王玉屏今日有伤,不宜前来,故而由玉屏山忘园唐苟安代为汇报。” 说罢举起玉屏山令牌。 “玉屏山,山主王玉屏,筑基境。副山主郭守安,炼神境。供奉吴止林,筑基境。余下三人入道境。”唐真说完直起身便打算落座。 “我有异议。”忽然有人开口,唐真只好又站起。 不出意外是金童峰坐席中传来的喊声,这是今日第一次异议,议论声四起,大家皆知这玉屏山乃是新旧两派指定的战场,如今出事倒也并不意外。 “说。”许圣似乎来了些兴趣。 “按例,副峰当最少有炼神境一人,筑基境三人,玉屏山并未达线,当取缔之!何况我天门山脉中有的未入名册的山门中筑基境比之玉屏山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金童峰中答的迅速。 新派那一侧传来低低的笑声。 “嗯。。。”许圣微微点头。 “什么时候我天门山脉的副峰只看修为境界了?”有女声开口,是玉女峰席位中人。 “修道之人,不看修为境界看什么?看凡人参拜是否兴隆?”金童峰中有人冷笑,场上不少人陪着笑出声。 “该是看是否能为天门山脉做出贡献!前几日,剑山道友前来拜山,若非玉屏山挡住两剑,我天门副峰哪还有颜面?如此我等不以嘉奖,反而开革名册,你让剑山道友如何看?”玉女峰显然也准备了应对之策。 场边议论声继续变大,许圣似乎有些为难。 “咳咳!”老迈的咳嗽声响起,压住了嘈杂的议论声,那是主殿二楼剑山的席位,咳嗦的是那位老剑仙,他抬起眼,剑意四溢,声音缓慢,“剑山无意参与天门山中事,我等问剑只为切磋,让彼此有些进益。” 沙哑的声音像是锈剑摩擦,听的人起鸡皮疙瘩。 众人看向玉女峰,刚才拿人家做比,如今人家不认,岂不是很尴尬,金童峰那侧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唐真脸色不变,永远不要怀疑剑山的护短,他们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 “但。”果然老迈的声音断了半天又响起,“我师侄确实说过,玉屏山上有他见过最好的一柄剑,当然当时他还未见到天门山脉中真正的高手,比如百剑峰的剑。” 听到这话,百剑峰的席位哗啦啦起立对着剑山的老剑仙行礼,面色潮红十分的兴奋。 “又比如金童峰的月亮。” 金童峰却无法像百剑峰那般与有荣焉,因为他们没有月亮的功法,人家是在嘲讽他们只会请玉蟾宫的外援。 当众被指责的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既然有如此好剑,便留下吧。”许圣摆了摆手,便下了决定。 唐真坐下,这一侧便响起了轰鸣的掌声,守旧派的众多宗门无不为玉屏山的存续而感到兴奋,反观另一侧沉寂的像是死水,恶意的眼神不断投来。 考核继续,其后又有几场小的交锋,不过胜负并不重要。 随着考核结束,紧接着便是宴席开场,玉皇顶的修士们用法术托举着菜肴和酒水开始分放,场间气氛再次舒缓,吕藏锋也走了回来,他坐在唐真身侧低声道:“昨日晚间几乎每家都收到了似是而非的消息,说——你身旁常伴女子,疑似红替。” 唐真点头,在天门山能同时给这么多人传消息,也只有玉皇顶了。 “消息还说。。。”吕藏锋有些犹豫。 唐真微微挑眉,“说什么?” 吕藏锋看了眼红儿,“说那女子修的疑似魔功。” 他的声音不大,但坐的很近的红儿好似什么都没听到,规规矩矩的坐着不言不语。 如此便能解释红儿的遭遇了,现在看来天下的顶尖宗门显然已经是看在唐真的面子上忍了又忍,最终只是旁敲侧击的表达了些许不满,而没有当面厉声喝问唐真。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费劲巴力的看了红儿许久,并未见到魔气,可多少看出其天赋平常,若想在修行上有所成就,学魔功倒也并不意外。 有几位可能识得吞灵诀,可这里面又涉及了对吞灵吞天的看法,难以一一分析他们的具体想法,但结合表现来看大体上该是不满为主。 许圣啊!农圣啊! 唐真缓缓深吸一口气,只觉当年自己总结的果然是对的,天下三苦真是名不虚传。 圣人有私,南洲修道! “接下来该是什么环节了?”唐真突然侧头问红儿。 “应该是一边用餐一边观赏斗法。”红儿轻声答。 “哦。”唐真点头,伸出手接过身侧被御物法术送来的小酒壶,酒壶是统一的白玉制成,壶身顺滑并无纹样。 唐真摸着瓶身想了片刻,然后掏出了玉屏山的令牌递给吕藏锋,“帮我给一会的斗法报个名。” 吕藏锋一愣,“我替玉屏山出战?” 这不太好,他剑山的身份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你又不是玉屏山人。”唐真无语。 “那填谁的名字?”吕藏锋看了看红儿又看了看唐真,法会斗法虽然是表演性质,但最低也要筑基境才是,入道境调动真元尚且乏力,少有法术能施展出全部威力。 “玉屏山,忘园,唐苟安,筑基境。”唐真挥手示意他快去,自己则开始倒酒。 第125章 壶中无酒,小人无救 准圣以下的修道境界并不固定,各地各门都有其不同的分法叫法,九洲相对通用的道家境界是入道、筑基、炼神、返虚、金丹、天仙,不过其中入道泛指具备灵气或者真元的人,这里面有不少浑水摸鱼的情况,所以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境界。 而筑基则代表着一位修道之人真正迈入了修行之路的门槛,也是修士第一个强度的跨越,这一步有人可能要走半生。 但对于天才来说,入道不过是读书知意,筑基不过是纳灵入体,甚至都无需刻意做什么。 活着,呼吸,入道,筑基,并无不同。 九洲中所谓顶尖的修道种子,公认的标准就是二十岁上下的金丹境,往往是顶尖宗门的嫡传,如萧不同、姜羽、知了和尚等。 可这二十岁的金丹又是如何算出来的呢? 有句俗语叫‘一天入道,一月筑基,一季炼神,一年返虚,十年金丹成。’这是指一个人天赋极好,当然为了押韵是有些夸大的,而且是泛指计时单位,如读书几天便能入道,入道几月便可筑基。 而炼神则开启第二个强度跨越,炼神境的真元调度和存量胜过筑基很多,往往功法显相便在这个阶段。 至于炼神返虚的修炼时长则会因人而异的调整,有人在筑基徘徊三五载,一朝突破炼神返虚便如一境,甚至不知哪是门槛。有人筑基轻松炼神,然后在炼神巅峰熬数年才得入返虚。 但总的来说从筑基到炼神返虚境巅峰,只要在五六年时间内都属于天才的合理范畴。 金丹十年自然也是个虚拟数,大体上二十年以下都说成十年。 而成就金丹就算是跨入了修行界的真正强者,这是第二个强度提升,其后的天仙境则更讲究功法的档次,战力的提升便弱了很多。 到了金丹境和天仙境真元数量已经十分充足,少有出现真元枯竭的情况,斗法之时,便更看重是否具备必杀的手段,不然双方对轰低等术法是没个尽头的,其中代表便如北阳城之战,玉蟾宫的天仙修士和棺仙打的天昏地暗,但实际上不过是依靠自身功法发波,远远算不上拼死搏命,更像是彼此消耗。 而金丹境的姜羽带着跨洲飞行的余速一拳砸来,造成的伤害比那俩发波的天仙不知重了多少。 具有凤凰大道的她具备着冲破对方最强术法的手段,那轮明月可攻可防,但攻破不了她的防,防挡不住她的攻,便是真元再多明月再大再亮,也只能伤她,难胜她。 在同一个强度梯队,手段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 随着宴席开始,法会斗法也随之而来,第一批是主峰安排好的一些天门山脉中比较出众的年轻人,这是向各位来访的宾客展示的,打的天花乱坠,虽然明眼人看出表演成分比较重,但气势绝对是足够的。 当有精彩的术法出现时,大家便会叫好鼓掌。 唐真则给红儿不断讲解着术法和斗法的知识,上面那段则被他称为《论修道境界高低与斗法强度相关程度的主要理解》。 红儿听的一知半解,但记得牢固。 吕藏锋在旁听着,对于唐真没有拿自己大师姐举例有些不满,但很赞同唐真的看法。 唐真边讲边喝,那小壶的酒很快就喝的差不多了,唐真将最后一杯倒满,正好喝干。 此时有玉皇顶的修士走来,附身道:“请问哪位是玉屏山忘园唐苟安道友。” “是我。”唐真喝的有些脸红。 “下场就是道友了,还请下楼准备一下。”那修士很客气。 唐真点了点头,“等我收拾一下。” 他将抹额松了松,然后从红儿手里拿过那支红钗,笑着说:“我去给你演示一下。” 说罢提着空空的小酒壶跟着那位修士走下楼。 主殿二楼坐着都快睡着的大人物们猛地睁开眼,许圣皱了皱眉。 他认为小惩大诫,该受莫争。 唐真有些小醉,下楼便有些慢,等他走到楼下,场上的斗法已经结束,双方抱拳行礼,彼此客套夸赞两句,周围喝彩声不断。 那个玉皇顶的修士猛地一推唐真,低声道。 “上吧!金童峰的金桧让我给你带好!” 唐真便顺着他的推力便走上了广场,对面一个金袍修士大步走上台,筑基巅峰,比之金桧厉害的多,该是接近郭师兄突破前的状态,此次参加应该是为了进入灵溪洞以求突破。 借着醉意,唐真眯眼看向主殿二楼,却不见金桧。 也不知花了什么价钱买通了玉皇顶排对阵的修士。 第126章 灵如酒饮尽亦醉人,法似魔修后可成仙? 这是个很大的广场,人站上去会感到空旷,在唐真的视角看去那高耸的主殿像是一座巨兽匍匐在远方,许行岔开着腿随意的坐在巨兽正中,他的目光平静深远,二人曾有瞬间的对视,但都没有什么波动。 视线落回场间,此时山顶的日头已经有些烈了,照的地砖发白,没有任何阴影,周围的声音嘈杂无比,唐真看向对手,是个高大的人,二十几岁,真元充沛,气息平稳,长相算的上俊朗,就是看起来有些眼熟。 “金童峰,金浩,筑基境。”那人行礼。 “玉屏山,唐苟安,马上筑基境。”唐真回礼。 周围变得更加嘈杂,本没什么人注意场间,但突然出现两个敏感的名字拉回了大家的视线。 玉屏山?金童峰? 怎么会排到一起? 什么叫马上筑基?那不就是入道吗! 主峰一侧开始有人站起身,主要是玉女峰的席位,有人指向金童峰,似乎在争吵。 但有些远也听不太清。 场间二人并没有受到旁人的影响,金浩看着对面这个穿着陈旧的白色道袍的男人开口道:“金桧是我弟弟。” 唐真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 “虽然我境界比你高,但我不会留手,因为我弟弟曾在玉屏山两次被打,且打他的人境界也比他高很多,我不知你有没有参与,但既然你是玉屏山的人便该承下这份因果。”金浩的声音有些大,并不仅仅是说给唐真听,更是讲给周围所有人,说明先是对方不讲武德让炼神境动手打了金桧,如今自己才会欺负对方这个入道修士。 这里面全是私仇! “参与了,打的很爽,下次还打。”唐真声音淡淡的。 他现在心情并不好,而且喝了些酒,于是完全不想陪着金桧金浩两兄弟在芝麻大小的问题上斗智斗勇。 金浩的脸色变得阴沉,入道境挑衅筑基巅峰实在不可理喻! “希望你被抬回玉屏山的时候能帮把我的话一起带回去,如果你那时还能说话的话!” 烟尘忽起,金浩迈开大步直奔唐真而来,金色的道袍被太阳折射犹如一道金光,他单手背后,另一只手则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短棍直奔唐真面门。 他要将唐真的脸变得和金桧一样。 “这是我峰筑基境最强的修士,天赋很高,若非学了太多法术耽误了修行,早该入炼神境了。”金童峰坐席中一位长老看着场间突然开口,也不知说给谁听。 周围人不予置评,只有单独坐一桌的杜有为带着几分好奇接话,“学了太多法术?有多多?” 金童峰的那位长老微眯起眼,“很多。” 话音刚落,数个席位中都有人看向他,表情莫名,连许行都回头瞟了他一眼,金童峰长老自觉光荣无限,很是涨脸。 玉蟾宫的天仙忍不住皱着眉开口道:“莫要说话,看斗法。” 此时金浩带着劲风已然冲至唐真身前,短棍带起刺耳的破空声。 而唐真此时在干嘛? 他在鼓捣自己的酒壶和红钗,似乎正努力调整角度想把红钗塞进酒壶里,如今劲风已经到了面前,入道境本就真元调动的慢,此时哪还来得及做多余动作,说句完整的话都难。 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字。 “滚!” 于是天地有应,似有回音响。 金浩只觉巨力迎面,少年那本已清晰的脸突然模糊,随后快速缩小,原来是自己倒飞而出。 气浪席卷,花瓣带着尘土扩散,还好广场此时开了阵法,不然大家就都别吃饭了。 主殿二楼,来自白马寺的几位僧人念了声佛号,面露满意之色。 惊呼声响起,大多数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金浩是被骂退了? 金浩也很震惊,但他斗法多年,并非一无是处,那本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探出,身上便有金光缠绕,整个人猛地一沉止住了倒飞的势头。 原来那只手是藏在身后一直是在掐诀。 再看那金光,竟然缓缓流动,似活物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 仙胎之法? 另一边唐真终于将红钗塞进了酒壶,他满意的笑了笑,抬头道:“我好了。” 说罢他举起酒壶似乎在向周围展示,然后笑着在阳光下开始摇晃那酒壶,红钗碰撞壶壁发出叮叮叮的脆响。 场边众人完全不知他在做什么。 难道是被吓傻了? 而主殿二楼安坐的许行却微微皱起眉毛,随后几位天仙也慢慢变了脸色,随着唐真摇晃那酒壶,广场上似有微风起,它们紧贴着地面的地砖,像是一条条线一样向唐真汇聚。 这并不明显,若非地上有残余的花瓣被带动,便是他们也可能无法注意这些踪迹。 那是天地灵气在流动。 流向那个酒壶?! 随着摇晃,那叮呤的脆响中开始出现些许杂音,像是——水声? 本该空荡荡的酒壶竟然随着摇晃凭空生出了酒水? 在摇动间水声越来越大,唐真带着笑意,像是在表演一个酒壶中酒水自动增长的魔术。 于此同时,广场上排列整齐没有缝隙的地砖忽然有几块出现了细小裂痕,那以天门山脉为基础的阵法开始不易察觉的崩解。 不过在被人注意到前,唐真的酒壶已经装满,提在手里变得沉甸甸的。 于是唐真停下摇晃,打开了酒壶的盖子,微微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神色,似乎闻到了醉人的酒香。 并不犹豫,他便当着众人的面仰起头张开嘴将酒壶高举,倾倒而下,哗啦啦酒水汇成一条线坠入他的口中,阳光折射着那条水线,发出奇异的辉光。 喝的豪放,自然酒水飞溅,有不少沿着他的脸颊脖颈流下,只顷刻间便挥发无形。 主殿二楼的天仙们陷入沉默,那些都是精纯的灵气啊。 好在酒壶很小,很快便饮尽了,唐真的脸也更红了,他看着主殿那侧,露出笑容,打了个酒嗝。 然后筑基有为。 唐真扭过头,对着一侧二楼廊道使劲摆手喊道:“可曾学会?” 红儿站起身,双手拢成喇叭状,也高声的对着场上的少年喊道:“学会了!” 引的周围人不断侧目。 唐真忍不住笑。 然后他又扭过头看向主殿二楼,举起空空荡荡的酒壶,再次高声喊,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此乃吞灵诀!各位可曾见过?” 二楼沉默,无人回应。 是了,你们不是以为她是魔修吗?那我便亲自修一修,给你们看一看! 若是魔功,各位便莫要安坐,且来与我论一论! 第127章 她魔功是假,他魔功是真 唐真见无人回应,便迈开脚步走向金浩的方向,或者说走向金浩身后主殿的方向。 “旁门左道!”忽的有人高声喊,“如此贪图速度,根基必然不稳!” 听方向又是金童峰那一侧的。 唐真不以为意,但金浩却听出了其中弦外之音,“某要让对方适应境界,抓紧出击!” 金浩心知此事有变,但并无退意,说到底他是筑基巅峰,而且他有仙胎! 筑基修士有无仙胎战力差距何其巨大,若非要养此胎,他早就进入炼神了,不过也因为养了此胎,这天门山脉中同为筑基境几乎没有人能胜自己! 于是手中法诀再变,那本一轮轮缠绕在他身上缓缓蠕动的金光猛地射出,直奔唐真。 金光并非直线,而是扭动着如长蛇一般,速度极快,眨眼便近至身前,然后猛地张开,如一张巨口咬向唐真。 “很不错的仙胎。”唐真看着金蟒,嘴里碎碎念着,“该是返虚境的金蟒突破时褪下的蛇皮。” 这蛇蜕已属于十分罕见的灵胎了,甚至要胜于郭师兄的黑剑。 金浩凭借此胎在天门山脉筑基境中独一挡。 可惜,天门山脉太小了。 唐真以前做的是天下魁首,走过的境界中入道、筑基修的太快,谈不上什么天下第一,但天下第一炼神返虚他是当过的,天下第一金丹则是青云榜评选的。 如今再入筑基,也不知天下能排个第几?但南洲第一筑基应该还是有的。 唐真探出手,刚刚注入体内的真元有些生疏的从掌心奔涌而出,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光映出。 在炙热的日光之下,若隐若现。 随后便是碰撞。 砰! 金蟒蛇蜕带着巨力撞上了唐真身前那层薄光,竟是如撞上一团硬物般弹开,蛇躯在空中翻滚。 场间响起惊呼,想不到金浩势大力沉的一击竟是如此轻松的被化解。 唐真身前的光微弱而洁白,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主殿二楼众仙人面色各异,剑山的老剑仙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就是玉蟾宫的几位天仙,因为那光乃是月光。 唐真继续向前,身周月光逐渐变得充盈,隐隐围绕他形成一个白色球形,筑基境施展玉蟾宫术法自然比不得天仙生出的明月幻象,但其弱攻善防的特点还是能有所发挥的。 “说到底蛇蜕无牙,蛮力虽大,却比不得刀剑力汇一点。”唐真看着金浩声音淡漠。 金浩不理,他对着走来的唐真双手合拢,似要将对方包入自己手中。 那被弹飞的蛇蜕再次冲来,这次却是直接将那层光晕缠绕,蟒蛇本就不是依靠牙齿捕杀猎物,缠绕绞杀才最能发挥其力量! 金色光线缠绕着白色光球不断流动游走,隐隐能听见其发出咯咯咯的摩擦声响,可以想见看似柔美的画面里到底藏着多么巨大的力量碰撞。 金浩选择与对方较力是对的,他筑基巅峰,真元肯定更加充沛,只要不断加压对方一定会先撑不住。 金色的道袍飞舞,那是真元外泄的征兆,他双手越握越紧,金色蛇躯越来越明亮粗壮,竟是完全遮住了白色光球,只余浓厚的金色。 不过这团金色光球依然在向着他的方向以恒定的速度移动着。 “月圆受力均匀,蟒身难破,但杀力不足,也很难从里面撕开这金蟒。”吕藏锋低声跟红儿解释,“真君这是在演示刚才他讲的那套金丹天仙的斗法理论,这种情况往往便是那个境界的常态,双方陷入无穷无尽的较力。不过现在他们只是筑基境,真元不足以无限支撑术法,所以真君怕是要换法术了。” 红儿看着那个金色中隐隐泛着白色的光球,有些好奇站在里面往外看是什么模样。 吕藏锋猜的没错,唐真确实要换术法了。 金色光球中白光逐渐暗淡,金浩眼神微亮,双手继续发力,誓要彻底缠死对方。 但下一瞬,那金球猛地收缩,似乎成功破开了月华,但金浩的脸色却瞬间变白,因为那金球缩的太快了! 金蟒蛇蜕正在快速塌缩! 一股庞大的吸力正从金球中间传来,金蟒蛇蜕开始挣扎,但来不及了,本来粗壮明亮的金色身躯开始缩小,于是光球出现了裂缝,随后吸力开始扩散,场间刮起了狂风,比之前唐真吞灵诀引起的风不知强了多少倍! 引得满场的花瓣开始环绕着那一处飞舞盘旋,像是粉白色的旋涡一般。 金浩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正在飞速流逝,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仙胎了,甚至觉得自己的境界都在下跌,他震惊的看向无数残红深处,一道人影漫步走来,像是魔鬼。 没有什么能阻挡对方。 此刻他看着唐真,就如同曾经的唐真看着人魔尊。 是的,在桃花崖之前,在天下人眼中,唐真本就是人魔尊的模样。 金浩在颤抖,他终于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对手的强大,但他来不及说什么了,只有瞳孔里倒映出一只缓缓放大的手。 唐真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着昏死的金浩,走到了主殿之下,狂风散去,本来平整光滑的广场地面上满是裂纹,法阵已经彻底被毁,精雕细磨的石砖上满是磋磨的痕迹。 唐真抬起头看向二楼众人,再次开口问道:“这是吞天诀,各位可还分得清?” 他在问,这才是魔功,你们可还分的清? “如今天下的年轻人都是这般吗?”许行看着下方提着不知生死金浩的少年突然开口问道。 他在问现在天下的年轻人都敢当众展示魔功了吗? 周围天仙无人作答。 “我不是年轻人了。”唐真笑着答道,“年轻人该比我狂些才是。” 他真的很克制,与他之前相比。 许行皱眉,他不了解以前的唐真,也不理解现在的唐真。 当日他前往玉屏山,唐真就曾与他解释过,吞灵诀不属于魔功,但老旧的观点最是难改,他依然认为这就是魔功,只不过是比吞天诀略有改进罢了。 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毕竟他所说的皆是实情。 可唐真认为他错了,起码魔功之事纯属虚构!并且要求他收回那愚蠢的判断。 第一次,当唐真演示完吞灵诀后问他,他选择了沉默。 于是唐真又演示了吞天诀,如果他继续沉默,这家伙便还要闹下去,今日不把吞天诀吞灵诀掰扯清楚,他是不会罢休的。 看了看已经残破不堪的广场,许行有了决定。 小农固执,但对于利弊的判断也很清晰,细细思考得失,若是亏本这位农夫丝毫不介意把自己说出的话重新咽回去。 他坐起身子,露出爽朗的笑容道:“想不到我天门山脉还有如此奇人!这套功法当真霸道!甚好!甚妙!” 许行周围各宗天仙有人点头有人皱眉,但没有人开口反对。 唐真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忽听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细细的,像是蚊蝇。 仔细听,才分辨出那似乎是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一遍遍的重复着。 “往前走,剧情太慢了。” 唐真感觉有凉意顺着自己的脊背升起,他冷着脸将微松的抹额绑紧,杂音消散,但凉意却留在心间。 他此次观想罗生门太久,且借助罗生门突破筑基境,竟让它此时隐隐有了要挣脱束缚的迹象。 第128章 血海合棺首酒坛,幺儿妖儿莫贪玩 连续数天,南洲梨园总庭的上空烟花升腾,这是在庆祝万大家排练多日的新曲终于要开场了。 这几日梨园里所有戏班全部停演,各大戏台也都封场,这是为了养一养那些老戏迷们的瘾,给新曲的首演增加好评。 如此梨园便也难得的安静下来,几日连个开嗓的人都没有。 身着大红戏袍的姚安饶走入小院,纸人们缓缓避让出一条道路,犹如迎接君王,但他们迎接的不是姚安饶,只是戏袍。 主屋里烛光摇曳,推门而入,便见白色屏风,其后能隐隐看到一个人影抱着酒坛正在无声的唱戏。 “安饶来了?”非男非女的嗓音响起,屏风后的人影将酒坛放在桌面之上。 “已经排练好了,明日开戏。”姚安饶声音平淡,低着头。 “甚好,到时要好好表现,这是你第一场戏,演的好的话便可一朝成名!天下皆知!”那声音变得温柔,似乎真的在叮嘱自己的喜爱的晚辈。 姚安饶沉默行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她只是来告知师尊一声。 走出主屋,院子中惨白的纸人们干巴巴的看着她,格外诡异阴森,但她已经适应这种无光的眼神,角落的阴影里传来响动,一具黑色的棺椁缓缓张开,师姐从中坐起。 她的脸上不知覆了一层什么东西的皮,看不清五官,说起话来也是闷闷的。 “你破境了?” 姚安饶漠然的看着棺材中无脸的师姐,并不作答。 “你已经杀过我一次,该是扯平了的。”师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话里带着几分求饶的意思。 “所以呢?”姚安饶依旧冷淡。 “我没杀你父亲,也没有折磨他。”师姐继续补充。 姚安饶终于不耐烦了,红色的血液开始滴滴答答的在她袖袍里坠落,她的嘴唇变得鲜红,声音也有些尖锐,“说事!” 提起父亲这个女孩就开始按耐不住的暴躁,也不知是否是修了魔功带来的副作用影响。 她此时所用的功法便是棺仙在北阳城中所用的血海,唐真曾说千年前有人以此成尊,如今虽然落寞,却依然是魔道顶尖的功法之一。 “我不适合这套合棺之法。”师姐看着气息暴涨的姚安饶,依旧冷静,“我想让你将血海传给我。” 棺仙身上最核心的两套功法,一为合棺之法,藏于棺中养尸养己,一为血海,吞噬他人驱血成灵。 其中合棺之法传授给了师姐,而血海则是死皮赖脸的传给了姚安饶,但师姐并不适合合棺之法,她生性好战,越战越强,可这合棺之法则要修者如死人避世,别说争斗,连露面都有损修行。 棺仙之所以传给她,可能只是因为嫌她长得丑,让她躲在棺材里别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为何不找他要?”姚安饶指了指刚走出的小屋。 师姐沉默,抬起手摸了摸脸上覆盖的那层奇怪的皮,语气冰冷,“师尊不喜欢我。” 是的,有些东西她求而不得,却是姚安饶根本不想要的。 那屋姚安饶随意进出,但她连敲门都不能。 “那你就敢当着师父的面找我要?”这整个梨园几乎都是棺仙的道场,师姐此时说话,棺仙自然是听得到的。 “师父喜欢你。”师姐已经意识到,棺仙对于姚安饶的在意,已经几乎到了畸形的地步。 姚安饶摇了摇头,“我教不了你。” 她抚起戏袍血红色的长袖,低声道:“因为本就没有具体的功法,所谓血海就是这身戏袍。” 师姐陷入沉默,无面的脸上无悲无喜,她缓缓躺回棺椁,棺盖合拢,死寂无声。 小屋里,棺仙看着桌子上的酒坛笑着问,“我的徒弟是不是不错?” 酒坛咕噜噜的响几声,坛子的封口被打开,从坛口往里看,却见一张人脸! 坛子里的竟是一颗人头! 它古怪的扭动着,声音沙哑道:“小戏子,你还算有些魄力,血海棺道一并舍了出去,此次不成,怕是命不久矣啊!” 棺仙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疯癫与美丽,“成了不也命不久矣!” “但修魔成尊!死又何妨?” 酒坛里传出刺耳笑声,像是讥讽他的不自量力。 。。。 繁华的夜市沿着京都穿城而过的水脉铺展,长久的太平早已冲开了宵禁的政令,于是都城的夜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此处已经远离了烟柳场,人气却并未衰减,反而拖家带口的京都百姓让街道更加热闹,周东东不得不把紫云剑抱在怀里,不然挎着太长,穿行在人潮中实在碍事。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完全跟不上幺儿和胡九的脚步,只能隐隐听见前面幺儿的欢呼和惊叹,他不理解一位炼神境的顶尖宗门修士为什么会看着杂耍喷火的街边卖艺郎惊叹不已,更不理解为什么炼神境的狐狸精竟然要银子去买街边廉价的小银饰。 他不理解的东西太多了。 若是想一句话总结,那便是他不理解女孩子。 此时远处传来巨响,竟是烟花盛放! 街道上拥挤的人潮终于停下脚步,大家都抬起头来看向那侧,周东东趁机多走了几步,总算是追上了一大一小一狐一人的队伍。 幺儿牵着胡九也抬头看着天空,彩色烟火之光映在幺儿带着笑意的脸上,让周东东即将出口的抱怨咽了回去。 只好抬头转变了抱怨的对象。 “狐妖,这哪里算是历练红尘?”他对于胡九依旧是十分的不客气,不过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说过要打杀对方的话了。 胡九回过头,看周东东一脸怨气,笑着解释道:“小主人莫要生怨,此处是南洲最大的凡都,满是繁华,充斥着人的七情六欲,是红尘宝地,狐妖走在其中如入灵海,待的越久与人越像。” 周东东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符合书上记载的狐妖修行之说,于是冷冷的开口问,“那接下来去哪?” 胡九笑着道:“公子可曾看见那烟花?我们就去那里!” 周东东皱眉。 “南洲最大的都城里有着最大的花楼,最大的赌场,最大的酒楼,当然也有着最大的戏园!”胡九看着那边,声音带着几分欣喜,看来她是只喜好戏曲的狐狸,“戏曲中七情最浓,六欲最盛。” “而且听闻最近有名家正要开一场大戏!咱们当是来的好时辰呢!” 周东东不再言语,他不爱听戏,倒是四师姐和五师兄对此道比较感兴趣,听说二人小时候还曾经在后山自己编过戏本,然后年节时被大师兄逼着表演来的。 十一二岁的童男童女唱的当然稀烂,据说当时师父笑的整座紫云仙宫都颤了。 自那之后二人引以为耻,最烦别人提起此事。 所以周东东没有有幸见过那个剧本原版,只听大师兄提起过大概,讲的是一个道士碰到一只狐妖,结缘生情,结果出了意外,道士除妖时误斩了狐妖,狐妖在道士怀里死了的俗套故事。 周东东对此嗤之以鼻,道士修心怎会与妖结缘? 烟花此时落幕,周围再次变得嘈杂,人流又开始涌动。 幺儿再次迈步往前挤了进去,不过这次她不仅拉着胡九,还顺手拉住了周东东,人潮奔涌,少年少女一路穿行。 第129章 山有屏,无不同 这是萧不同第一次来玉屏山,他走的是山道,一路慢行,并未用真元或法术加持,甚至有时还会停一停打量山景。 玉屏山的景色并不如何出奇,但他看的津津有味,带着些探究和猜想。 在玉皇顶餐席开始前他就离开了,准确的说是在红儿坐回唐真身边时。 当时他坐在主殿二楼看着那认真苍白的白裙姑娘和隐含怒色的白袍青年,尝试想象自己若是承受如此多天仙的目光会怎么做。 然后有了些感慨,唐真的形象忽然变得具体了几分,不再仅仅是他心目中的南洲之敌或者强大的求法真君。 原来即便是他面对压力时也会有无奈与隐忍,原来他当身边人受伤时也会露出那种表情。 偶像滤镜是破碎还是形象变得更加具体,完全取决于粉丝的个人浓度和期待。 萧不同显然感受到的是后者,他忽然很想看看唐真平常生活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对于身份立场完全敌对的二人来说有些困难,但此时却是一个难得机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皇顶。 于是萧不同便孤身来到了玉屏山,既然无法真的待在唐真身旁,那便来看看他的生活起居之地吧。 走过一段台阶上了平台,视线忽然变得开朗了许多。 本该树林遮挡的山道此时光秃秃的,只有些许残根,部分泥土的表面还带着黑灰,一个男装女子正挥舞着锄头翻弄着土壤。 这便该是那片响林了。 萧不同想着,走了过去。 “你好。” “啊!!”屏姐惊叫一声,她被吓了一跳,玉屏山本就少有外人,结果这家伙走路无声无息,还穿着白色长袍,要不是白天她真的会被吓死! “抱歉。”萧不同并没掩饰自己的存在,他只是没想到一个筑基境修士竟然毫无察觉。 “你是?啊!玉蟾宫的那个!萧。。。箫相同?”屏姐看着对方的白袍和那帅气的脸似乎有些印象,当初在玉皇顶聚餐时她曾跟姚安饶夸萧不同长得帅来的,结果连名字都没记住。 “在下萧不同。”萧不同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哦,你来干嘛?”屏姐很快想起双方敌对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手里的锄头紧了紧。 萧不同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微微拱手。 “只是参观而已,我玉蟾宫之前因南洲大义曾被迫与玉屏山为敌,但绝无私仇,此时玉屏山之事基本了结,其中对错是非各有论断,但我玉蟾宫绝不会无端再来侵扰的。”萧不同说的很客气。 屏姐觉得对方满真诚的,但依然有些怨气,“说得好听,那我这林子不是你们烧的?还说是南洲护道,结果欺负我玉屏山这么小的一个小山头!” 这话当着萧不同面说并不礼貌。 “此事,是我师弟之过,但其中确有缘由,护道南洲并非虚言,只是我等做的不够好罢了。”萧不同承认了错误,对着屏姐行了一礼,“还望姑娘莫要对整个玉蟾宫心有芥蒂。” 这可是如今青云榜第二! 屏姐侧过头,声音软了些道:“我曾经确实蛮支持玉蟾宫的,但可惜。。。你们玉蟾宫似乎不喜欢我的玉屏山。” 萧不同苦笑,感觉自己说的话对方没有听懂,正想再开口解释两句,忽的感受到什么,于是扭过头看向山道。 就在他刚刚走过的台阶上,一道身影拾阶而上。 “阿弥陀佛。”身披金色袈裟带着佛光的知了和尚满脸笑意的看向萧不同。 萧不同微微侧头想了想,然后蹙眉道:“想不到佛法高深的知了大师竟将我想的如此不堪?” 显然,知了和尚是担心萧不同趁唐真不在跑来玉屏山偷家挑事的。 知了和尚笑着摇头,“非也,贫僧视人不论善恶,人之两面,当同观之。” 萧不同觉得这个和尚的解释并不服人,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是来挑事的。 他本来不是,但此时看到知了和尚,他确实有些心动了。 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遇到无道六贼中人的,去年九洲清宴上的赌局不就是击败无道六贼吗?他虽然没去,但却有耳闻! 哪个新一代天骄不想挑战老一代呢?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与姜羽战力仿佛的疯丫头,但自觉除去唐真和疯丫头,不论哪个版本的六贼里的其他几位都是与自己伯仲之间。而这前任青云榜第五的知了和尚的战力恰好是六贼中间。 知了和尚之下的如张泽远、吴慢慢、古命好都不以战斗见长,而和尚之上除去魔道那位便只剩刘知为、李一和唐真了。 如此想来,知了和尚就是现在自己最好的对手! 萧不同的手已经搭住了剑柄,白色微光在他身周充盈,与唐真在玉皇顶上的手段格外相似,不过要更亮更快一些。 知了和尚垂目,笑容不改,脑后的佛光却愈发明亮。 现任青云榜第二与前任第五之间的斗法似乎随时都要开始。 “你们是要打架吗?”突然屏姐开口了,这二人她都见过,但都不熟,此时唐真不在她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是她的山,所以她想提个要求。 “能麻烦你们换个地方打架吗?我这响林经不起你们祸祸了。”她的要求很实在,语气里却带着不满。 萧不同沉默,这两句实在的话把他的战意消磨了个干净,知了和尚念了声佛号,转身离开,对方既然不是来挑事的,他也没什么动手的欲望。 “抱歉,是我孟浪了。”萧不同从袖袍里拿出一瓶丹药,递给屏姐,“此药为木属,其内灵气充足,磨成粉末搅入水中,在播种时浇进土壤,可助林木生长,万物复苏,权当是我替师弟的赔礼了。” 说罢转身离开,既然已经遇到了知了和尚,便也无法继续探访偶像居所了,毕竟他们是敌人啊! 屏姐拿着丹药,看着白袍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玉蟾宫来天门山到底是干嘛的?除了找唐真,难道真的要帮着金童峰合并天门山脉吗?” 萧不同脚步微微顿了顿,开口道:“此事我并不知晓,所有决策都是随行的几位天仙长老决定,我只被告知这次前来是为了玉蟾宫和南洲百年大业。” 说罢不再多留,化为一道白色流光消失在天际。 屏姐撇了撇嘴,“什么大业,不说就不说呗!” 其实萧不同已经透露了很多不该透露的东西,如果他是跟唐真说,唐真便能发现其中异常,但屏姐没想那么多。 萧不同在玉蟾宫的地位与曾经唐真在紫云仙宫的地位仿佛,虽是金丹,但话语权和影响力并不输哪一位天仙长老。 可他却不知来此具体为何,让人不解。 第130章 三段无重点,一段三句无关联 玉皇顶上的氛围变得十分奇怪,各种奇怪的猜测正在副峰主峰之间流传,有人说玉屏山那个叫唐苟安的是悬空寺的俗家弟子,此次专门混入法会来给金童峰难堪的,有人说这次斗法是金童峰和玉女峰约定好了的,双方各自安排了压箱底的天骄。 其中最离谱的说法是有人猜测这唐苟安就是唐真! 可笑,求法真君金丹境,这人则刚刚当着所有人面突破筑基,帅是帅了点,手段也很高明,但比之求法真君的逼格和档次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要说是唐真的徒弟,倒是有几分可能。 如此想来,他所用的那几个术法除了玉蟾宫那个被一些人看出了跟脚,其他的都没怎么在南洲出现过。 难道说,真和那位有些渊源? 众人看向玉屏山席位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再加上吕藏锋那副不愧是他的臭屁模样以及真正大人物们沉默不言的表态,让众人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唐真坐在席位中,对周围探究好奇得目光毫无察觉。 他正在调息内视,此次突破筑基境属于临场决定,即便做了些准备,但依然有些莽撞。 由于对于唐假和人魔尊的忌惮,他一直延缓自己观想罗生门的进度,有意控制修行,但这也导致关于《罗生门精解》作为一套功法的具体设定其实是模糊的。 竹屋问道时唐假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只是指明了尊者境此法的霸道和核心。 但入道和筑基境时此功法除了思行二分时会产生异己,并不见其魔功的特殊之处,唐真修起来更像是某种辅助类法术。 修行运转时让他进入罗生门中,以叠加态躲避‘无法’的锁定。 这是唐真修行《罗生门精解》遇到的独属于他的问题。 如果是其他人按部就班的修行,应当是另一番景象,比如入道后,这位修行者就可以做到一体修行,一体做事,拥有双倍的时间精力,且两体的提升相互叠加,即便《罗生门精解》本身吸纳灵气的速度算不得顶尖,但也禁不住它能一边修一边夺宝斗法抢资源啊! 作为魔功来说,代价也不高,不过是有些似是而非的呢喃低语,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且此法破境要求很低,无需道心如何,只需提升对‘罗生门’的理解就好。 根据唐真估算在金丹之前,此功法只是生成越来越清晰的低语尝试让施法者认为世界是虚假的。 金丹乃至天仙时,应该会出现部分大道权能,比如预知未来,向修行者展示所谓的‘剧情走向’,同时分体可能会开始尝试脱离主体,成为‘他人’意志的投影。 尊者后,则大道已成,可以做到让‘他人’心想事成的能力,分体则彻底变为‘高维存在’,也就是唐假,逼迫主角许愿然后观测世界,至于是否实现愿望,这点似乎也不是唐假决定的,这里面应当还有其他关窍。 总结下来这是一套在低境界代价小效果好,但到了高境界代价过于高的魔功。 而唐真由于人魔尊的算计,加上他本身就为穿越者,潜意识里带着对‘世界真相’的理解,导致他在低境界就进入了效果强代价高的阶段。 如今棋圣大道虽然帮助他阻挡了唐假和非主观的‘心想事成’。 但当唐真想回到低境界修行时,那些本该一点点影响修行者的微弱低语,却都变成了动摇他心神的唐假的声音。 依然是不恰当的比喻。 唐真此时修行就像是在读自己的人生传记,结果有人突然给他讲了一个合理的悲剧的结局,他并不知真假,但依然导致他从头阅读时,书里的每一处互动都让他觉得是导向悲剧的伏笔,完全无法单纯的享受过程。 表面上他以‘吞灵诀’突破筑基,实则是他松开一点抹额,然后观想罗生门,想象出了自己突破筑基的一幕。 叠加态的他一个摇晃着酒壶,饮用天地灵气,突破筑基,一个观想着罗生门,以《罗生门精解》突破了筑基。 一个提供灵气一个提供道理,二者重叠,且不分彼此。 当抹额绑回,留下了筑基境,掩盖了难言且自相矛盾的过程。 唐真睁开眼,面色苍白,刚才这些想法是他以前不敢想不敢分析的。 这些对罗生门的理解很片面,但他不准备继续细想下去了,再想境界就直奔炼神走了。 人魔尊如果知道他突破一定会很开心。 但也会觉得自己太慢了吧! 放心,会更慢的! 唐真垂下眼帘,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眼神,好像里面藏了很多秘密。 “会有麻烦吗?”红儿侧过头看向唐真,唐真刚才那么和主殿二楼的大人物们说话,让人有些担心。 “不会,麻烦还很远,我们还能消停好些天。”唐真抬头看向天空,天际蔚蓝,白云悠悠,世事苍狗。 且说回主殿二楼,各大宗门都有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幕都有自己的判断。 可以肯定的是唐真确实找到了突破‘无法’的手段,不过似乎要重修大道,短时间该是很难追上其他六贼了。 当然唐真的价值也并非完全体现在他实力上,这个人身上不仅有大道还有很多大因果,同时还有着对修行界年轻一代巨大的影响力。 这些东西好坏不一,每个来此寻他的人所求的也并不相同,甚至像茅草堂的杜有为可能单纯只是来看看热闹的。 儒家对唐真更多的是审视,他们素来讲究这些,大有一副如果你唐真担不起天下的担子,也莫要引导其他人误入歧途的模样! 佛宗则是有求于他,带着几分明言的算计。 道门最讲派系,涉及桃花崖的几家明面上撇清关系,私下里各有动作,而有恩怨的则都蠢蠢欲动,却不敢强取,剩下的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模样。 这还说的只是那十四处,余下还有一堆一流宗门并未算上,其中鬼胎算计哪个能少呢? 可如今唐真就坐在那,主殿二楼的众人依旧安坐,并没有人开头。 因为除了剑山这种愣头青和佛宗这种本就出了婆娑洲并无根基的赌徒,没有人敢第一个去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这天门山脉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天仙,除了农圣,没有谁能完全绕过其他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联系上唐真。 大家在等,等一个机会。 一个无法被观察的谈话机会。 灵溪洞,众所周知的天门山灵脉,少有人知的许圣大道,每年会放出名额给天门山和南洲的年轻修行者突破晋升所用。 便是天仙也难以窥视其中。 最适合交易情报,若是情报泄露,也只有农圣一人背锅,多好! 许行此时已经盖上了草帽,草帽下不时传出低低的鼾声,周遭混乱的环境并没有让他感到不舒服,反而睡得安详。 广场已经清理,法阵重新补全,法会依旧,百十个宗门轮番上阵,平台上的人来了走,走了回,最终这玉皇顶法会的第一天在这种不平淡的平淡中走向了结束。 金浩没有死,不过仙胎废了,境界有损,想来是参加不了这次灵溪洞了,而他弟弟金桧被送回了金童峰,听说打算灵溪洞开时再送回来,防止意外。 唐真也回了玉屏山,根据章程,第二日的主要流程是各派高人说法讲道,唐真不打算参加,今日该见的都见过了,红儿今天也是心神俱疲。 不过讲道这种东西对于郭师兄比较重要,尤其是剑山讲剑,十分难得,于是大家决定让赵辞盈带着伤势逐渐好转的他去听听,屏姐负责随行照料。 唐真则等到第三日灵溪洞开洞仪式再去就好。 第131章 吵不生怨,怒不伤情 第二日晚,玉屏观里发生了一场争吵。 吵架双方是刚从玉皇顶回来的山主王玉屏与副山主郭守安,期间还难得的夹杂了厨子吴止林的部分意见。 据旁观的唐真回忆,这次争吵很激烈,大多时候是屏姐输出,郭师兄只是沉默的摇头,然后一板一眼的说几个字拒绝,小胖则几次开口都被无视,很是可怜。 吵架的理由也很简单。 玉屏山除了唐真谁来使用灵溪洞的名额。 玉女峰留给玉屏山的只有两个名额,唐真要用一个,还有一个却难住了这三个师兄妹。 郭师兄要求必须屏姐去,表面的理由是她境界低。 实际的理由是她境界太低!连脱凡都算不上,这么下去怕是与凡人寿元无异,哪天小病小灾给她带走也不奇怪。 屏姐则觉得该是郭师兄去,她和小胖本就志不在此,如今郭师兄在这个年纪就到达炼神境,天赋自然算是极好的,也就比玉女峰嫡传赵辞盈差了一些,但他可是养了黑剑这个耽误修行的仙胎啊! 未来必然还能再升一升的,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 小胖是觉得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两边帮腔。 红儿最近心情不好,昨天回来后大多时候都在修炼,吃完饭早早抱着茶壶去了榕树下,并没有参与讨论。 唐真的立场不好说话,毕竟是他扣走了一个名额,有些后悔当时在玉皇顶耍帅的时候没有趁机跟许行讨个赏!当时他不是说自己是个奇人甚好吗! 给俩名额奖励一下不难。。。吧? 想一想那小农思维,唐真有些拿不准。 姚安饶还没回来,最近她的土夫子大业似乎有了进展,终于不再扛着锄头了,而是提着那柄老剑,找郭师兄在观里的收藏中借了颗夜明珠,质量很差,但多少是个光源,许是她真钻进了哪个地洞里。 争吵最终进入白热化。 郭师兄平常也很严肃,有时候会指责屏姐,但其实大多数情况最后的结果都是他被屏姐说服,但此次不同,他难得的坚定,死也不改口。 屏姐更是自觉占理,平日里无理尚且要跟郭师兄说两句,此时更是不可能改变看法的。 郭师兄的木头脸硬的像是石板,干巴巴的坐着不出声,呼吸却越来越粗重。 屏姐翘着二郎腿,脑袋后仰,鼻孔看人,脸色也十分难看。 二人已经吵出了真火,唐真和小胖默默喝茶,一副我不在我不懂的模样。 “去了没用为什么非叫我去?”屏姐觉得师兄不可理喻,她要是有修为提升的天赋,她早就去了!拿命换也去了! 但是她没有啊! 只有师兄境界提升变得更厉害,才能守住玉屏山!才不会天天被人欺负!响林出事时她才不觉得都怪自己这个山主没用!她身后还有能依靠的师兄! “有用。”郭师兄吐出两个字。 “你!!”屏姐气的牙痒痒,恨不得咬这根木头一口,她这辈子突破不了筑基境,提升那一口两口的有个屁用? “咳。。那个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红儿。”唐真站起身,觉得万一打起来,自己算不得玉屏观老人,不好在旁观战。 “唐公子!你告诉她有没有用!”郭师兄忽然看向唐真,眼神里带着一股热忱,一副靠你了的表情。 “啊?”唐真一愣,我说有啥用? “对!苟安!你不是挺厉害的嘛!昨天不还打了金童峰的人吗!你就说是不是他去才能真的提升玉屏山的战力!”屏姐一把拉住要跑的唐真。 最近玉屏山很是风光,郭师兄抗住剑山两剑,忘园拦住玉蟾宫高徒,唐真临场破境,碾压金童峰,屏姐心情很好,觉得自己这个山主虽然没用,但是说不定给玉屏山带来了些好运气。 可正因为太好了,让她有些害怕。 大概是某种女人的直觉? 她总在怕突然之间就天翻地覆,所以很希望作为战力最强的郭师兄能更强一些,强到可以保住这个小小的道观,保住道观里的六个人。 “额,这,我不太清楚,没去过灵溪洞啊。”唐真带着几分讪笑,他真不想掺和。 其实按他的判断,最适合去的反而是小胖,郭师兄刚刚突破身上伤势未好完全,去了也不可能全力修炼,提升不会很大。 而屏姐确实天赋太差,不是红儿那种差,红儿是唐真觉得差,屏姐是是个修行者都觉得差。 唐真怀疑她能突破筑基纯粹是前任山主花了大价钱换来的资源硬堆上去的,到了灵溪洞进益只能说有,有多少唐真都不敢想。 而小胖虽然志不在此,但天赋还是不错的,对比屏姐就能看出,他火行诀的修行其实蛮顺利的,最近还观想过凤凰火道,如今加一把薪柴,说不定能有些意外之喜。 不过玉屏观显然不靠利弊判断行事,而是靠‘情’。 唐真很尊重这份情,所以不想说这些。 。。。 第二日清晨,唐真看着站在身旁的小胖,面色精彩。 小胖则唉声叹气,满脸愁容。 古风美女赵辞盈掐着腰难得的露出怒容,大声的斥责着自己最在意的两个人。 “多大人了还不懂事!真是羞死了!”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是的,今天早上,屏姐和郭师兄各自锁着房门,不出来了! 小胖、赵辞盈、唐真、红儿甚至姚安饶都去叫了门,俩人打死是不出一声,就像是死在了屋里了一样,好像只要自己不出来,对方就不得不去了。 这斗气的方法哪有一点修行者的样子,连个成年人都不如。 最后眼看时间到了,只好小胖和唐真一起去。 这俩小孩,实在可恶。 第132章 下山入洞,有求必应 灵溪洞开洞在天下名声不显,但却是南洲修道者每年的盛事,南洲各宗各派都会获得天门山脉分配的名额,有些名声外显的野修也会得到赠送,其中名额最多的除了天门山脉本身,自然就是玉蟾宫。 只能说玉蟾宫的修士们确实多多少少随了他们祖师的性子,一心修道,对于外物并不太在意,不然很难解释如此灵脉竟然不属于一洲中唯一的顶级宗门。 而灵溪洞之所以成为天下唯一的长时间对外开放的灵脉,难免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几分借南洲修道者来分担玉蟾宫压力的意思,毕竟每年所有人都能吃上的蛋糕,即便是大哥也不好抢夺。 细微之处的算计,天时地利与人和,共同造就了此时玉皇顶的热闹。 唐真和小胖正在跟着人流下山,这是灵溪洞开洞的传统,所有进入者飞行到达玉皇顶后,要一路步行下山走到灵溪洞口,说是为了体现对于农圣的尊重。 一路上会立着些木牌,多是介绍一些灵溪洞、玉皇顶的起源和传说,走下来竟然有些玉屏山的感觉,感觉也是个宣传性质的旅游景点。 甚至连猕猴都长得差不多,一群群的蹲在栈道两旁,对路过的仙人们不理不睬,有些女修士从储物里掏出桃子果子想摸一摸,结果猕猴拿了吃的还要呲牙凶人家,一点也不见可爱之处。 修士也只能看在玉皇顶的份上忍了。 下山之路格外的长,这一走就是半日,终于是走下了云雾,来到了山间,树木茂盛,空气潮湿,木质的栈道上开始有成片的青苔。 唐真小胖已经拉到了队伍末尾,吕藏锋跟着剑山和百剑峰的队伍,赵辞盈则在玉女峰,都是走在最前的,说不定此时都已经进洞了。 周围零零散散的修士多半是野修或者名不见经传的副峰,大家走的悠闲里带着几分拘谨,即便是林间空荡荡,彼此交谈起来也是低声细语,不见那些前面队伍里富有朝气的男女天骄们对着山谷大喊的张扬。 “还有多远?”唐真如今已经不会爬个山就满头大汗了,但玉屏山哪里比的了玉皇顶,此时也是走的有些累了。 “我上次来的时候太小,早就不记得了。”小胖扭着屁股扶着栏杆正在倒着下台阶,据他说这样可以减缓膝盖的磨损。 唐真对此抱有怀疑。 “快点吧,别到时候不让咱们进了!”唐真看了看四周,海拔应该很低了,雾气开始弥漫,栈道前后都空荡荡的,上一波路过的修士都已经超过他们很远,早已不见踪影。 “不会的,开洞的一周里进出自由,很多人待个几天突破了就出来了。”小胖倒是自信。 “话说你带吃的了吗?我走的有点饿了。”唐真突然问,毕竟爬了半天的山。 “完了!”小胖脸色刷的一变,满脸的懊悔,“我是临时决定来的!早上太着急了,啥都忘了,水都没带!” 他一边说一边猛拍大腿,“以前都是郭师兄准备的!你带没带点啥?” 唐真耸了耸肩,摊开双手,一只空荡荡,另一只则握着一支红钗。 他虽然不是临时决定来的,但他以为郭师兄一定会把一切的准备好的,怎么可能提前想到带吃的。 “没带就算了,一会去找赵辞盈要点,玉女峰肯定准备了!”唐真想到了解决方法,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在灵溪洞饿死不是。 小胖唉声叹气,“希望吧,不过玉女峰肯定早就进去了,不太好找的,这些主峰都有自己的隐藏地点,在洞穴很深的地方,灵气更加充足,不与外人分享。” “二位可是要进入灵溪洞的道友?”忽然浓雾中有人喊,两人抬头,见是几个玉皇顶的修士。 终于,灵溪洞到了。 “二位道友,进洞后,要时刻注意位置,莫要贪图冒进,如果没有进过的前辈陪行,还请在离洞口稍近些的地方修行就好,洞里漆黑,但皆是灵乳石,对光线十分敏感,莫要使用过亮的荧光法术,不然可能会刺伤其他同道的眼睛。犹如灵溪洞是天然形成,其中会有急湍的地下水流、无防护的地底悬崖、危石坠落等风险,而且每年也会因修士冲突出现伤者甚至死亡的情况,如此种种若出现意外,天门山脉概不负责。” 玉皇顶的修士认真的给他们讲述着进洞的注意事项,并交给他们一人一颗夜光珠,都是极其暗淡的货色,很难想象是用了多少代了。 “嗯,谢谢。”两人道谢后走进灵溪洞。 洞口并不大,并无人工雕琢修饰,有些地方四五人并行尚可,有些地方一人通过尚需低头,天光进洞十几步,一个转弯便一下黑了起来。 唐真举了举夜明珠,实在聊胜于无。 二人只好扶着岩壁往里,山洞回音效果极好,不时能隐隐听到些远处的动静,该是没有深入的散修。 “我们去找赵师妹?”小胖扶着冰凉的岩壁问。 “怎么找?这洞也太黑了。”唐真有些犹豫,考虑是不是直接找个散修买点吃的?他们应该有带富余的,就说自己是天门山脉的副峰玉屏山的人,等出了洞后来玉屏观结账?散修该是需要金银的,顶多就加点价吧! “谁说不是呢,我上次来就在刚进灵脉的地方便停下了。”小胖点头。 此时还未入灵脉,洞壁虽寒但都是石壁,灵化现象并不严重,不过伸手摸去依然冰凉刺骨,还有些水渍。 摸黑走了不知多远,洞口终于是开阔了很多,几颗尚有些光的夜明珠被高高挂在洞顶,也许是在黑暗中走了太久,唐真和小胖逐渐适应了这种昏暗的状态,也能看的稍远一些了,这个洞穴很深很大,天花板上倒悬着一些乳石结晶,地面上也生长着十几根半人高的小塔形状的灵乳石,有些人影便靠着这些乳石盘膝打坐,不时动一动,看起来还没完全入定。 “我上次就在这。”小胖指了指一个角落。 “灵气一般啊。”唐真微微感受,确实进入了灵脉,但与想象中差的太远了些。 二人正要继续往前走走看,忽听耳边风声响。 唐真探手去抓,却握到一阵冰凉。 收回一看,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一根银针,上面凝着些许露水。 “你知道,我一直支持赵师妹的。”他回头看向小胖笑着打趣。 “我也是我也是。”小胖连连点头。 沿着银针指的一个方向一路向前,便来到数个洞口前,赵辞盈站在昏暗的环境里对着他们招手。 “这边!”声音轻轻像是做贼。 “你这针并未炼成仙胎,只是法器?”唐真走过去笑着问。 “嘘!快走。”赵辞盈连连摆手,扭身便带着二人进了一个洞道。 三人一路安静急行,不停的在溶洞里穿梭,遇到人就绕开,越走越深,终于在某处巨大的钟乳石瀑布前停了下来。 “啊,差不多了。”赵辞盈拍了拍胸脯,向后面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才松了口气道。 “怎么?”唐真不解。 “这边是天门山脉主峰专用的灵地,不让外人知道的,每次主峰们都是提前进来,防止被人跟踪。”小丫头做贼似的。 “哦!怪不得刚才偷偷摸摸的。”唐真笑道。 赵辞盈露出了一个骄傲的表情。 “啊!那我们来不会有事吧?”小胖有些紧张,左右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发现。 “没事,很大的,一般碰不到人。”赵辞盈笑,“我们偷偷的就好,其实之前我也带郭师兄来过好多次。” 这姑娘看似乖巧,也是个喜欢偷跑的。 “灵气确实充裕了不少。”唐真点头,你看周围灵乳石的分布就能感觉到,相对于之前是石壁里长出一根根乳石,此时却是大片大片的乳石群掩盖了石壁,而且这里的灵乳石已经开始自带淡淡的光源了。 那片二十几米高的灵乳石瀑布,白的像是雪山,发出的光晕让人有些着迷。 “这里还不是最好的,我带你们去玉女峰的灵地。”赵辞盈继续带路。 “不会有什么影响吧?你给我们留点吃的和水,在这也行。”唐真不是客气,主要他也不是为了吸收灵气而来,而小胖的天赋在这里就绰绰有余了,多点少点也就那样,为此让赵辞盈被玉女峰埋怨实在不值得。 “不会的,多几个人又不会影响灵气浓度,只是不想被太多外人进入而已。”赵辞盈摇头笑道。 第133章 灵光引路结账,水声洞鸣雷响 三人继续往前,随着深入景色逐渐变得瑰丽奇异起来,全是细小乳石林立的大片‘草原’,走在其中好似走在万针之上,像山一样的巨大乳石从中裂开,穿行在单人都需要侧身的裂缝里,好似随时都要被压扁。 “主峰各自选定的灵地不仅要求灵气充足还要契合功法,比如百剑峰选的那个灵地,就是一处悬崖下,有一根特别大的尖锐乳石从悬崖顶倒悬而下,在那下面修行时若抬头看,好似一把巨剑从天空扎了下来,不时水滴滴落在额头,都会让人打一个激灵。”赵辞盈一边走一边讲述着。 “确实符合剑法临危之需。”唐真点头,想象着那一幕,却觉得剑山可能不会喜欢。 剑山的剑道如果在那修,那突破的时候一定是一剑斩向那乳石,不把它劈开,怕是心难顺啊。 “我们玉女峰的灵地叫做‘玉林’,里面的乳石皆生长成林状,与我峰功法十分契合。”赵辞盈有些抱歉的扭过头笑。 想来是觉得‘玉林’未必适合唐真和小胖。 “听起来与《玉林韵》就十分契合,水木两系,肩并刚柔,玉女峰的前辈好眼光。”唐真其实对于《玉林韵》并不太熟,但夸功法他很有心得,听个名字就能说个大概。 赵辞盈露出笑容,似乎十分开心,扭过头道:“我们到了!” 钻入一处溶洞,无数乳石林立其中,彼此间隔固定,正好一人可行,走在其中水滴淅淅沥沥的落下犹如永不停歇的小雨,唐真微闭双目,此处灵气确实浓厚,而且犹如雨幕一般从天而落,让人新奇。 “小声些,不要走的太远,若是遇到人,就说我的名字就好。”赵辞盈认真叮嘱,将一些封装好的吃食和水袋递给二人,然后想了想又取出自己那根银针递了过来,“此物可以指路。” “嗯,师妹且去,不用管我俩。”小胖抱着吃的,自觉万事大吉。 “我第五天的时候提前出来,咱们一起出去可好?”赵辞盈又问。 “都好。”唐真点头,“不用太管我,我有些私事,但五天时间我一定赶回来。” 赵辞盈沉默一瞬,似乎有些担心,但又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道:“还请唐公子注意安全。” 随着赵辞盈离开,唐真和小胖开始在这玉林里寻找适合的修行之地,主要是唐真帮小胖找,这漫天雨丝是肯定修不了火道的,需要一个淬火而不是灭火的地方。 最终唐真挑了一块平坦的乳岩,上面积水薄薄一层,而上面则背靠着一个倾斜的岩壁,凝结水珠没有直接落下,而是沿着岩壁流动,属于四处有水却不落人身的好地方。 “你要记住凤凰火是不怕水的。”唐真叮嘱小胖,“你不需要思考破境,只要能顺利流畅的行一次火诀便算成功。” 小胖点头,唐真留下了多数的食物和水,转身离开。 小胖看着这个人消失在玉林里,闭上了眼睛,既然来了,厨子也要认真修行才是。 他一手菜刀一手锅勺,锅勺让玉屏山众人吃好喝好,菜刀便要将山外坏人一一砍倒。 唐真走的稍远些才停下,伸出手用赵辞盈的银针轻轻敲了敲身旁的乳石树。 “带路。”他轻声道。 乳石树被他一敲,竟然发出了淡淡的荧光,那是一片微弱的光,不过在昏暗的环境里还算清晰,像是水一般缓缓开始流淌。 唐真漠然的跟着光漫步而去,他对此人的感观依然不好,所以并不打算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说到底只是交易对象罢了。 。。。 再往灵溪洞深处,某处隐蔽的洞穴里,数位白袍和金袍身影举着昏暗的夜光珠磕磕绊绊的前行着。 “此处为农圣道场,我等如此行事不会被其发现吗?”有人开口。 带路的金袍人影低声道:“家师曾说灵脉天成,许圣只是以其为道,而非完全炼化入己身,实际并不能清晰感受其中之事,大多数时候不过也是通过灵气管中窥豹,而此时灵溪洞里全是生人,灵气变化混乱,只要我等不在此突破,便不会引起关注。” 这人说的很清晰,态度还算端正,夜光珠的微光照不亮地面,但多多少少照亮了他那张带着伤势的脸、 金桧。 金童峰与玉蟾宫的队伍似乎没有全部进入他们的灵地修行,而是不知为何分出一拨人来此。 “希望如此。”走在金桧身后的则是魏成。 “魏兄莫要担忧,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南洲。”金桧叫的亲切,可。。。金童峰都知道魏成在忘园竹林里对金桧的评价,那声‘轻浮’并不仅仅代表看法,也说明了魏成对金桧这个人的讨厌。 但此时金桧依然能做到如此亲切,此人心中也不全是肮脏,该是有些城府。 “南洲。。。”魏成微微重复,随后不再言语。 众人又往前走了很远,忽听水声,金桧露出笑容道:“我们到了!” 加快脚步,水声越来越大,借着山洞的回响,一条支流水脉竟是响成了一片瀑布,哗啦啦轰隆隆,让人说话不自觉的大声。 “开始吧!”金桧扭过头喊。 众人便从储物法宝中开始掏东西,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张巨大的正方向图纸,上面纹路繁杂,最终汇聚而成一片夜幕与漫天星辰。 如果唐真在此大概能认出这便是夜月星辉大阵的底图,不过比之北阳城的小了太多。 巨大的水流声中众人忙碌起来。 金桧有些无聊的来到地下水旁,他不会布阵,只是负责带路而已,借着夜光珠微弱的光,他低下头看向水中,自己的脸笑的依然灿烂。 灿烂过头了。 他的哥哥可是昨天刚被人打跌了境界,他本人也是几次受辱,但他此刻并不悲伤!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 只要自己未来成功,那么玉屏山也好,那个姚姑娘也罢,都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现在的苦痛不过是未来快乐的调味剂。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水流声又大了一些,之前哗啦啦的水声,变得更加磅礴。 轰隆隆!!犹如巨龙咆哮。 他有些不解的抬起头。 却听见魏成高喊:“小心!!!” 那不是水声,那是借着水声掩护的雷声! 地底怎么会有雷声? 自然是因为有一柄叫做响雷的剑! 和一个喜欢上魔修的少年! 第134章 事有两难,不分伯仲 唐真一路跟随着那暗淡不明的光走向地底,灵溪洞越往深越如蚁穴般复杂,让人忍不住怀疑整座玉皇顶的底部都被掏空了。 而且随着深入,地下水也开始变多,四面八方都是水声,不时某个转角就会迎面被高高溅起的水花打湿全身。 不是灵溪洞更像水帘洞。 而且这越走道路也越窄,最后甚至需要弯腰才能勉强前行。 如此磕磕绊绊的走了小半天,唐真终于跟随着那束光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心中估算自己可能已经深入地底很多了。 这是一片巨大的地下湖泊,湖泊中的水流动缓慢,而湖心有座灵乳石形成的小岛,形状像是在湖泊里长出的一座小山,不过上面都是一根根的钟乳石。 与其他钟乳石的区别是。 这座山太亮了。 奇异的光芒在其周围缓慢的溢散,竟然在空中隐隐形成灰尘般地粉末实体。 那指引唐真的暗淡微光已然不见,也不知是消失了,还是因为此处太亮,让它不再显眼。 唐真并没有急着涉水,而是沿着湖泊边缘开始漫步,湖水黑如墨汁,伸手触碰则冰凉刺骨,这不是地下湖,而是阵法。 一个他也没见过的阵法,八成是农圣自己鼓捣出来的。 只说效果应该并不复杂,入潭则沉,是为重水。 既可以拦截外人靠近湖心岛,也能防止湖心岛的灵气过多外溢。 不过唐真还是那句话。 清风散啊,清风散,两千点啊,两千点。 说实话只讨论实用性,它比‘线’值。 伸手扶额,岸边清风起,风皱水面,如有人行。 黑色的潭水似乎想缠住什么,但最终一无所获,唐真则站在了湖心岛上。 玉皇顶的顶峰,赤着脚站在田里的许行轻咦了一声,自己多年钻研的阵法怎么如此轻易就被这后辈过了? 他倒是没觉得重水能拦住唐真,只是不过筑基境的小子,若想通过起码也要折腾个几天吧! 哪有如此简单? 唐真站在湖心岛,正要露出笑容。 下一刻却觉得浑身燥热难耐,然后才意识到是过于浓郁的灵气正在尝试进入他的身体,而没有运转罗生门的他的身体则被‘无法’封禁,一时间皮肤表面刺痒无比犹如针扎。 “嘶——!” 痒!真的好痒!好像有无数细丝在往身体里钻!却又钻不进去! 唐真一时站都站不住,伸手去扶一旁的灵乳石,结果却如握住了一根烧红了火炭! 手掌只是瞬间便一片通红!是灵气烧灼的。 “妈的!”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整个人都变得通红,脸上青筋开始暴起。 不能再拖了! 他抬起头往山上跌跌撞撞的跑去,直奔山顶最高处的那几根最亮的灵乳石。 玉皇顶上的许行眉毛皱起,越往上唐真肯定会越痒,但越往上灵气化凝的乳石纯度越高,他不觉得传说中那个事事顺遂的绝世天骄能承受顶端那种痛苦,所以感受到唐真的目的,只觉得这个年轻人依然那么不自量力。 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伸手,学不会尊重世界的规则。 唐真双目渗出血丝,真他娘的痒啊,他踩在地上的脚简直就像是在燃烧,除了骨头全身都开始扭曲起来,每一根汗毛都像是活了一样,呼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让肺针扎似的,脊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不停的打着颤。 他不能运转罗生门,在这种浓度的灵气中运转罗生门,可能会结合他对于罗生门的理解直接把他抬到炼神甚至返虚境! 到时候人魔尊不得乐死? 唐真的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努力分散思维,不让自己过于关注身体上的痛苦。 可这山走了一半,他就已经迈不动脚了,整个人眼看着就要软倒。 他不得不猛地扭身向重水潭一跃而下,随即按住抹额,清风便来,人至岸边。 “啊——!!!” 唐真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整个人蜷缩着,不断挠着自己的身体,但是眼睛则带着血丝死死地瞪着那座湖心岛,随着身体一下下的抽动,痒痛逐渐放缓,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座岛是灵脉汇集的中心,根据交易,他可以从上面带走一个鸡蛋大的石头,但显然对方不会给他送过来,他需要自己敲。当然如果他硬要送,许行也许会给他送一块,不过那一块可能就是湖底的碎石。 既然来了,他便要拿个最好的回去,不然岂不是掉了面子。 你别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 其实这两天这个家伙很在意面子的,尤其是每每看到榕树下沉默修炼的红儿的时候,不敲走一块让许行心疼的怎么行? 唐真就那么蜷缩在湖边,开始思考。 站在田里的许行微微摇头,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便他能过重水,但因为身体原因也很难得到纯度足够的灵化乳石。 于是他的目光看向田地的另一侧,那里是一处刚刨过的沟壑,似乎也在发生着有趣的事情。 。。。 昏暗的洞穴里,再清澈的剑刃也不会反射明亮的光,最适合隐藏。 长剑带起劲风,撕裂沿途的水滴,直刺金桧的眉心。 吕藏锋自进入灵溪洞后就没有跟随百剑峰的队伍,而是尾随着金童峰,金童峰对此毫无察觉,因为他是第一批进入灵溪洞的,所以金童峰完全不用担心被野修尾随,和他同批的都有自己的灵地,且不逊于他,却没想到被吕藏锋钻了空子。 结果发现这金桧在灵地里并未停留而是带着玉蟾宫的部分修士继续向灵溪洞深处走去。 吕藏锋乐见其成,这人不离队,他哪有机会? 而此时就是他觉得的最好机会,水声阵阵,本来极易暴露行藏的山洞回响,成了他的助力,众人奔忙,金桧略微脱离队伍。 若是错过,下次很难再有了。 金桧看着那闪烁微光的响雷急速袭来,惊的来不及反应。 但有人反应了,魏成! 他虽然讨厌金桧,但不可能真的看着对方在自己眼前被杀,不论是出于为公还是为私。 剑已出窍,挡住响雷是来不及了,但是挡人尚可。 这一剑直逼吕藏锋的后心,他相信这位剑山天骄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要杀金桧,都不会用自己的命来换金桧的命,因为不值。 他都觉得不值。 吕藏锋自然也这么觉得,猛地扭身,长剑化成一面圆镜,这一剑他在玉屏山顶用过,此时再用绝不会再出差错,因为他心有明悟。 叮!! 两剑相交,并无火花,声音清脆,但是劲风却直接炸开,地下水流飞溅起的水花被震的飞散,金桧更是直接坐倒。 魏成退了一步,而吕藏锋则剑势回转,继续斩向金桧。 这便是这招真正的用途,两面对敌。 可见当初与郭师兄对打,他真是留了不少手。 长剑抹向金桧的脖颈,却见金桧手中多了一面小令牌,举着的正面写着‘夜月’二字。 背面自然便是‘星辉’了。 夜月星辉阵的枢纽! 第135章 月阻雷鸣,水藏恶鬼 夜月星辉阵,玉蟾宫最重要的护山大阵,因其只适配玉蟾宫而鲜有外传,其主要作用为增幅法阵内玉蟾宫术法威能,同时内外封锁。 这个‘内外’则随持阵者心意。 金桧激发的这个未完全的夜月星辉,内便是身前的吕藏锋及魏成等玉蟾金童修士,外则只有他自己。 他本来不及的,万幸魏成拖了那一刻。 随着令牌被激活,一层薄薄的黑幕在他身前升起,然后急速扩张,响雷的剑锋擦着黑幕发出咯咯咯的响声,但并未划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吕藏锋在心中微微叹气,他没想到这夜月星辉阵布的如此之快,而且这枢纽竟然不在魏成手上,而在这个金童峰的二世祖手里。 如今他与金桧相隔不过两步,长剑一探便可取对方性命,却被那薄薄的黑幕阻碍,若是给他时间这不完全的夜月星辉未必困得住他,但他没有时间了。 回过身,本就昏暗的洞穴中因黑幕的阻隔更加黑暗,长剑出鞘声不绝于耳,那是金童峰和玉蟾宫的修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 黑暗中魏成的眼睛反射着微光,有些明亮,他声音冷冷的道:“想不到剑山竟然也行这种偷袭之事!” 吕藏锋虽然已经落入重围,但嘴上是一点不饶人,“想不到玉蟾祖师这等高洁之人的徒子徒孙竟然也会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 他指的是这群人带着残缺的夜月星辉阵偷偷摸摸来到灵溪洞深处,他不知道具体干什么,但鬼鬼祟祟是肯定的。 魏成等人脸色一变,好在周围太暗,该是看不太清。 “魏兄!莫要多说,此事决不能外露!”金桧突然厉喝,他额头上满是冷汗,刚才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魏成微微皱眉,金桧的意思似乎是想杀了吕藏锋。 但。。。这是剑山的人啊。 “灵溪洞中外人不能窥视,到时我们将尸首扔入地下河喂了那些东西!许圣也查不到的!”金桧想的很快,决断也很快。 金童峰的数位修士已经开始缓缓逼向吕藏锋,吕藏锋垂目,响雷却开始缓缓调整位置,他自认比魏成强上一线,但也不可能一人打得过十数位炼神和筑基修士。 尤其这夜月星辉阵还限制着他的移动。 必须要先破阵! “先重伤擒下再议。”魏成做了决断,他觉得金桧还是眼界太浅,不懂得剑山的行事风格。 当然魏成也没离开过南洲,并不确定剑山如果发现吕藏锋死了会干什么,但他根据过往的传言,觉得会出了不得的大事。 而失踪和死了还是有区别的,其中转圜的余地能大很多。 “得罪了。”魏成看向吕藏锋。 黑暗中,他看见吕藏锋咧开嘴,露出了洁白的牙,这个家伙在笑? 轰! 雷声炸响,响雷动,直取魏成! “夜月星辉阻光,可以使用功法!”魏成喊了一声,这是在提醒周围的修士,灵溪洞里灵乳石凝结,一旦遇到强光,尤其是真元激发的强光,便可能会引发灵气共鸣,到时便会形成连锁反应,灵乳石会大面积的发出刺眼光线,若是直视修士也会伤及双眼。 这种情况下,不仅双眼无法视物,周围灵气也会剧烈波动,让修士无法施展术法,所以刚才打起来时双方都没有全力激发功法,尤其是自带月光的玉蟾宫修士。 不过夜月星辉阵创造了一个双方都可以全力的环境! “上!”玉蟾宫和金童峰修士同时出剑,白光金光一时成片。 如此距离的多人围杀,最忌乱用法术,不然反而会冲乱友军阵型,此时长剑逼人,不求一招毙命,只求逼其回剑,若是不回便伤其一二,此消彼长,困兽难逃。 吕藏锋斗法经验丰富,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同时也懂得被人围杀的解法,保持移动,牵动防守,宁可受伤也要不停换位,也不能被锁在一地! 他就是这么做,数道剑光斩来,他只微微侧身,躲开要害,响雷依旧直取魏成,这柄剑自入了天门山脉还没有真正完全展露过它的威能! 它叫响雷的原因不仅仅是剑身颤动时会发出雷音,这是把剑,又不是钟! 实际上剑山铸此剑时取名求的是—— 闻此剑响,雷光已至! 迅疾才是他吕藏锋的剑道! 刚才刺杀为了掩藏行踪而没有激发功法,此时滋滋电流在他瞳孔闪过,剑锋上有蓝色光点溢散,在空中爆开,发出刺耳的锐鸣。 滋啦! 魏成平举长剑,与剑修对战最难便是第一剑,往往胜负一瞬,他全力运转功法,身上白光升起,汇聚成一个圆润的球形,依然是玉皇顶上唐真用过的那招玉蟾宫最具特点的明月守势。 他看着一边冲来一边身上飚出大量血迹的吕藏锋,心中暗叹,自己不如对方,这一剑又快又强,根本没有对攻的空隙,只能全力防守,如果是一对一,那对方完全可以一剑接一剑,直到把明月斩碎。 但现在并非公平对决。 他只要守住两息,吕藏锋便会被群剑搅成血葫芦。 然后他看到吕藏锋松开了手,响雷依旧带着剑光向自己刺来,但是这个人竟然猛地跃起来到半空。 剑修怎能弃剑!? 弃了这柄好剑,你吕藏锋还能剩下几成战力? 响雷与月华相交,光明大亮,月光中跳跃起刺眼的电弧,周围人不得不退开。 而吕藏锋则借着这股劲风翻滚到魏成的身后,他的身前是一位玉蟾宫的筑基修士,而这位修士脚下,则正是那张夜月星辉的阵图!! 吕藏锋双手成拳直擂对方前胸。 那修士反应也快,不求防守,长剑挥斩,在吕藏锋肩膀带起大片血花,但自己也被直接锤飞。 “竖子!”魏成高喝,没有吕藏锋的加持,响雷不过一瞬威能,此时电光散去,魏成已经脱手扭身。 此时阵图就在吕藏锋眼前,他举拳砸下,轰!黑幕微颤,但并未破碎。 夜月星辉终究是玉蟾宫的成名阵法,即便是半成品的阵图也不是全无防护。 吕藏锋皱眉,没有剑,破不开! 魏成冷笑,伸手直接抓向吕藏锋的后背,没有响雷,吕藏锋伤他都难,哪能破开阵图。 “来!”吕藏锋头都不回,只是低喝,伸手掐诀,本已坠地的响雷忽的一跳,竟然跃起,此剑有灵且认主! “想的美!”魏成伸手方向一变,不抓吕藏锋反而抓住了刚跃起的响雷剑。 此剑握入手中,竟然还欲挣脱! 魏成皱眉,月光更亮,滋滋的焦糊声在他手心响起,雷光灼伤了他! 但剑终究没有回到吕藏锋的手里。 而剑锋来到了吕藏锋的身上。 数道剑光斩下,他身上道袍炸开,血水泼溅,滴落在阵图之上,然后被阵图的防护弹开。 吕藏锋被斩的侧翻出去,即便他努力调整身形,依然狠狠地撞在了岩壁之上,肩膀和后背都有数道见骨的伤口,只是剑锋过快,才没有出现撕裂伤,此时血水开始咕嘟嘟的往外冒出。 好好一个人顷刻便红了全身。 结束了,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剑修斗法总是如此。 “斩了他的手筋脚筋!!快!”忽听阵外有人大喊,语气里喜不自胜。 金桧看见战局已定,此时有些手舞足蹈。 魏成微微皱眉,但并未言语。 金童峰中几人对视一眼,小心的提着剑靠了过去。 吕藏锋抬起头,静静感受着伤势,筋骨其实没伤,这玉蟾宫和金童峰的功法都不以杀力见长,拿着剑砍的也不过是皮外伤,所以在血流干前,他还能再动弹动弹。 可问题是,响雷如今在魏成手中! 他做不了没有剑的剑修,据说唐真曾经忽悠过大师姐说剑有三重境界,什么手里无剑,心中有剑之类的,大师姐试了试,说纯粹胡扯,脱实向虚有个屁用。 自己当时该问问的,现在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吕藏锋心中想法有些乱,因为他确实没什么招数了,他又不是唐真,他只会使剑,刚才已经是搏命的战术了。 只是可惜,没有先斩了那家伙! 他看向阵外手舞足蹈的金桧,黑幕阻碍着光线,那个人影看起来十分模糊,若非他的身后有一点微光几乎难以辨认出人形。 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源。 他眯起眼睛细看,那光摇摇摆摆的缓缓升起,像是一轮明月走出江底。 吕藏锋看清了,于是他露出了笑容。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洞里响起。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讨厌别人抢我的东西。” 金桧的头发根根立起,他感觉一道无比的冰凉缓缓贴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不用问,那必然是一把剑。 一把很旧很老的剑。 一个如鬼一样的女人一手拿着一颗暗淡的夜明珠,一手提着一柄旧剑,从不知通向何处的地下水脉里爬了出来,怎么想也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鬼吧! 她的脸色因寒冷的地下水而白的渗人,嘴唇甚至还打着颤,但声音依然平静。 她贴着金桧低声问:“你看,你虽然没有走上玉屏山来找我,但我可是钻入地底来找你了。” 金桧的嘴唇不停的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感动吗?” 女鬼轻声问他。 第136章 烈火中真君得手,农田里圣人叹气 唐真伏着身子,用手将冰凉漆黑的重水舀起然后泼洒在自己的身上,无尽的凉意浸透道袍,让他打了个冷颤,不过依然坚持将全身都浸湿,甚至解开束着的长发,直接全部泡入水中。 做完这一切。 他站起身,看向湖中心的灵乳石小岛。 “姜羽保佑!”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鼓励着自己。 然后一手扶住抹额,一手握紧红钗。 清风起! 呼! 风吹火起! 湖心岛上忽然出现一个火人。 凤凰火环绕着唐真,巨量的灵气让火焰格外升腾,甚至不时还会发出细小的爆炸,火星四溅。 唐真拔腿就开始往山上跑。 是的,这就是唐真苦思冥想的方法。 凤凰火能燃烧灵气,只要它燃烧的足够快,灵气便没机会往唐真体内钻。 问题是姜羽的凤凰火当然不会烧伤唐真,但被点燃的灵气却是温度极高,不分你我,这种灵气密度甚至会扭曲法术,很难说具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直接粉尘爆炸。 所以唐真在身上撒上了重水,农圣鼓捣的重水总还是能阻挡一下凤凰火的高温的。 不过时间有限,因为他还要憋着气! 此时唐真就犹如抱着定时炸弹进行往返跑,恨不能一步变成两步! 山顶越来越近,灵气越来越浓,他身上的火焰不再是附着在皮肤表面,而是整个沸腾了起来,像是一个火炬般旋转着直接冲向了溶洞的顶端,发出轰轰的响声。 唐真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到了!”唐真终于站到了山顶上,六根高矮不一的灵乳石柱不断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唐真伸手直接抓向最高的那根石柱顶部,结果手和石柱接触的地方轰的炸出一团火焰,竟是将他崩开了! “哼!早就料到了!”唐真没有意外,而是拿起了手中的红钗,用锋利的钗尖抵住那石柱顶端,然后竟然用自己的额头撞向了红钗。 撞得并不用力,抹额中心的白子轻轻磕碰红钗底部,红钗便轻轻磕碰石柱。 叮! 脆响。 玉皇顶上,许行正在给土地浇水,忽的心头一紧,他微微低头却见刚刚松过的碎土忽然开始滚落,原来是脚下的土地不易察觉的在颤动。 这不是地震。 是唐真。 “好个心狠手辣的小子!”这农夫气的破口大骂。 但他的骂声唐真是听不到的,唐真现在很急! 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道袍开始燃烧了,重水已经快要蒸发殆尽,他周身的温度越来越高,眼中的一切都在温流中怪异的扭动着。 而且他的头有点晕,红钗、抹额、无法都是接近大道的灵物,自然是磕不碎碰不坏的,灵乳石虽然不是完整大道,但也是农圣炼化过的天地灵物,要说这一砰之间最脆弱的东西便是他的脑袋了。 每次轻轻一碰,他都一阵的耳鸣。 不过效果确实很好,那灵乳石很快便出现了裂缝,唐真一咬牙,最后一下! 他猛地一个头槌,叮! 灵乳石柱的顶端便被敲下了一块,翻滚着掉落在地面上。 唐真也是直接跪倒,双手死死抓住那石块,往山下连滚带爬的跑去,之所以说是连滚,因为他已经不得不闭上眼睛了,他的眼毛已经开始烧的弯曲,若非头发厚实吸了足够多的重水,怕是已经要熟了。 火球从山顶一路滚落,直接砸入了重水潭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一阵白烟升腾。 咕嘟嘟,冒出几个气泡,并不见人升上来。 好半晌,一声凤鸣,唐真猛地在岸边探出了头,赤身裸体,满身是水,但是他上岸第一件事却是将手中那颗彩色的石头扔在地上,然后狠搓自己的双手。 双手手心起了不少水泡,一搓便是入骨的疼,但是不搓便是入骨的痒。 唐真疼的呲着牙,却看着那块石子咧开嘴咯咯的笑,一时有些疯魔。 。。。 美妇人来到玉皇顶主殿后的草屋和农田旁,却见许行岔开着腿坐在自己宝贝的土地上,这可难得,平常是连踩都小心翼翼的。 “怎么了?今天不刨土了?”她冷着脸问。 那中年汉子抬起头,满脸的苦色,大老爷们竟然带着点哭腔,“刨啥土啊?连肥都让人给抢走了!” 美妇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太在意,只是开口道:“你让我调查的事有消息了。” 许行依旧苦着脸不答。 美妇人继续道:“根据南洲各宗门的反馈,玉蟾宫往所有有名有号的南洲宗门都派了人,有天仙有金丹,所用的理由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如今的玉蟾宫里已经没几个高阶修士了,除了白玉蟾和玉蟾宫的那位老准圣,剩下的都是些低阶修士或者半死不死走不了路的老头子。” 许行抬起头,声音干巴巴的吐槽道:“哦,那看起来他比我还惨。” 第137章 剑之所向易懂,人人所想不同 山洞中变的安静,所有人都震惊于事态的发展。 没人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从冰凉刺骨的地下水脉里钻出来,更无法理解这个裙摆贴身曲线婀娜的女孩为什么能说出那么让人汗毛倒立的话。 “我见过你,在玉屏山上竹林前。”魏成提着响雷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足够的平静,用来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姚安饶缓缓看过去,隔着黑幕,哪里看得清呢? 于是她随意甩手,长剑寒光动,一道血线飞起。 “啊——!!”金桧叫出声,他握着夜月星辉枢纽的手腕被长剑划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怕是手筋都断了半截。 沾着血的枢纽咕噜噜的掉落到姚安饶的脚边。 金桧则捂着伤口蜷缩着倒下,嘴里不断地啊啊啊的叫着。 夜月星辉阵解开了,黑幕消散,众人便都觉得那女孩的笑容更加清晰明媚了几分,让人有些心动。 “你知道后果吗?”魏成没有看倒在地上抽搐丢人的金桧,也没有移动位置,他现在站的地方正好处于吕藏锋和女孩之间,只要他不动,吕藏锋便是他的人质! 姚安饶也这么觉得,她看了看浑身是血却还抬着头对自己傻笑的吕藏锋,有些犹豫,这种脑子出了问题的东西真的有什么救的必要吗? 再说,她们很熟吗? “魏兄!救我!!我爷爷不会让我死的!”金桧似乎已经吓破了胆,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魏成的眉毛皱的更紧,带着几分厌烦,不过还是开口道:“放了他,我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 姚安饶冷笑一声,有些不屑。 这话谁信谁是傻子。 魏成想了想再次开口,这次带着十分的认真道:“我以祖师起誓,可以留下你与他的性命。” “不敢杀他我理解,不敢杀我是为什么?”姚安饶似乎有些好奇。 魏成冷着脸并不回答。 他肯定这个问题女孩、他和吕藏锋都能理解其中原因。 但这个原因不能说出来。 一个剑山的徒弟魏成尚且觉得自己杀的起,但再加上玉屏山的人,他便不敢武断的做出决定。 玉皇顶上的那场闹剧,实在让有心人忍不住去怀疑那个叫唐苟安的少年和唐真的关系。 若非年龄对不上,肯定会有人怀疑是唐真的私生子。 要是境界对的上,他都怀疑此人就是唐真! 不过肯定是有关系的,玉屏山的背后必然有着唐真的影子。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唐苟安当着玉蟾宫天仙的面使用玉蟾功法,但是一众天仙们一个字都没说,法不外传的宗门禁令犹如虚设。 玉蟾宫的天仙肯定不会忌惮天门山脉的,唯一让他们不好以此发飙的就只有那位了。 “姚姑娘可以自便!我还有绝招可以脱困的!”魏成正想着这些,身后的吕藏锋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几分虚弱,身下已经积攒了一大滩的血迹,再流下去,即便没人动手,怕是也要失血而亡了。 姚安饶冷冷的看向他,那眼神比对魏成都恶劣几分。 若非这个人在,她完全不用跟金桧玩什么不要回头的游戏,一剑枭首,然后遁入地下河就好了。 结果他干了蠢事,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剑山果然脑子都不好。 想来是唐真总提起的那个什么女疯子带的! “唉——”清冷的叹息,带着几分厌倦,“交换吧。” 交换什么? 交换人质。 魏成心中一安,他还真担心对方什么都不管一剑杀了金桧,然后跳入河中。 如今玉蟾宫和金童峰只能接受两种情况,让不二人都死,让不二人都活,就是不能一死一活! 当然活着也必须是生擒! 魏成更倾向于生擒,他很确定吕藏锋如今的状态几乎不可能逃出自己的围困,现在将吕藏锋交给对方,等于是给对方带上了累赘,你难道能带着满身伤口的吕藏锋跳入地下河? 那吕藏锋就真不是我们杀的了,是你杀的! 只要金桧脱离危险,这两人的生死便由自己等人随便决定了! 他抬起手,言简意赅道:“好。” “能走不?走不了爬过来!”姚安饶看着吕藏锋声音冷淡。 吕藏锋听话的开始挪动,他有些虚弱的站起,然后摇摇摆摆的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走向姚安饶的方向,周围持剑的修士缓缓让路,他走过魏成身边时,看了看对方手里的响雷剑,眼神有些歉意。 魏成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响雷更是不可能还给对方的! “快点!”姚安饶有些不耐烦。 吕藏锋听话的快走了几步,结果险些摔倒。 而金桧也开始颤抖的往前爬去,他捂着自己手腕的伤口爬的比重伤的吕藏锋还慢。 姚安饶百无聊赖的开始打量起自己那柄旧剑,似乎在思考刚才为什么没能一剑直接将金桧的手斩断,只是划开了一个口子。 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趴在地上的金桧猛地一声怪叫,“动手!” 然后全力跃起,单手抽出腰间长剑向前猛扑,他的目标正是迎面走来的吕藏锋! 他的恐惧是真的,但恐惧过后,那阴狠的一面也是真的! 交换人质? 呵! 如果一个人质在交换途中袭杀另一个人质呢? 魏成心中气的要死!这个金桧又擅自决定! 金桧就是要杀了这两人,而魏成没有选择的余地,金桧如果杀了吕藏锋,那个女孩没有牵挂便可能直接跳入河里! 不能让她跑了! 魏成手中长剑撩起剑光直逼姚安饶。 二人只能一起死了! 一切瞬息之间,姚安饶冷冷的看着吕藏锋,她迈开了脚步,而吕藏锋冷冷的看着金桧,他翘起了嘴角。 捂着肩膀的手忽的发力,无比精准的拍向金桧刺来的长剑,哪是刚才那虚弱到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不是只有小人会演戏!剑修就都是憨批! 他也一直在演,留着最后一点力气,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全心意! 金辉看着吕藏锋身形忽然模糊,然后自己握剑的手便被巨力砸中,咔嚓!那是骨骼断裂的脆响。 吕藏锋从金桧碎掉的手骨中顺势接过他的剑,并未砍向金桧,而是扭身一剑迎向了魏成挥来的剑光。 他的任务不是杀人。 金桧不解。 噗嗤! 一声闷响。 金桧低下头,原来自己是被留给她的。 姚安饶的旧剑扎穿了他的胸口,这个美丽的女孩不知从哪学的,竟然还扭动剑柄,伤口被撕裂,血液如喷泉般的涌出。 与此同时吕藏锋硬接了魏成这一剑,代价则是金桧的佩剑被直接斩断,重伤的吕藏锋也被震的倒飞回来,撞向姚安饶。 姚安饶只好撇下金桧的尸体,伸手去接,结果就是二人一起倒飞而出。 随着他们而来的是白光中的魏成。 “杀!!!”他的怒吼震动着整个隧道,他的愤怒要撕开整个山洞,绕来绕去这个家伙还是在自己眼前死了! 金童峰和玉蟾宫的修士也纷纷运转功法,剑光中带着浓郁的杀机朝二人涌来。 此事再无转圜了。 即便引发灵气共鸣,也决不能让二人逃走。 吕藏锋看着明亮的光奔涌过来,那光一路点亮了两侧的岩壁与洞顶,于是更加明亮,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他不得不闭上眼,用最后的力气扭身抱向身后的女孩。 他要用身躯挡住魏成暴怒的杀招,让姚姑娘有机会冲入地下河中,她既然能从那里面进来,自然可以出去才是。 他这么想着,心中还有几分紧张,毕竟是第一次抱姑娘,所以动作很大,像是要把对方整个包住。 然而迎接他的是。 啪! 一个大巴掌。 闭着眼的他感觉到了一个柔嫩有力似乎还带着些细小的茧子的手掌狠狠的按在了他的右脸上,将他直接甩向了对方的身后。 好吧。 其实不是一个大巴掌,更像是扔开什么垃圾一样。 姚安饶闭着眼睛冷着脸将身前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甩向身后的地下河,自己则直面满含怒气带着无尽光明的魏成。 她一直在等这一刻。 在等山洞里出现明确的具有方向的光源这一刻! 有光则有影! 她整个人忽的向下沉去,沉向自己的影子中。 “佛影?!” 魏成看着女孩忽的坠落,虽有惊讶但并不惊慌! 作为玉蟾宫的高徒,他听过桃花崖六法的故事,下法佛影确实诡谲,但并不是沉进去就无敌了! 你能进去,剑也能进去。 他只要斩向那影子就好了! 闭着眼的姚安饶已经半身没入了影子里,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的手摸向心中计算了好多遍的距离,然后握住了一个冰凉的事物。 上面刻着字。 正面是夜月。 背面是星辉。 第138章 入水不知何处去,来人莫问是红装 那是金桧被斩伤手腕时掉落的夜月星辉阵的枢纽! 现在她是金桧,魏成则是吕藏锋了。 黑幕忽起,遮挡了无尽的光明,也遮挡了包含怒意的斩击! 叮!! 那是魏成与黑幕撞击的声音。 “好!!” 吕藏锋躺在地上,右脸微红,但依然扭过头高声喝彩,他真的被姚姑娘的心思彻底折服!不论是临场反应还是布局谋划都是如此的优秀!不愧是姚姑娘!不愧是魔修! 姚安饶利落的转身,走出佛影来到他的面前,阵阵光明在她身后的黑幕中若隐若现,让她整个人的边缘都在发光,犹如神佛加身。 “姚。。”吕藏锋还想直白的诉说一下自己的钦佩之情,却见姚安饶弯下腰伸出手,似乎要。。。抱他? 吕藏锋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难道自己感动姚姑娘了?可是她的脸色怎么还是冷冷的,也看不出个喜怒来。 姚安饶一手抓住他的领子,一手拽住他的腰带,冷漠的扫了有些娇羞虚弱的奇怪东西一眼。 “闭气。” “啊?” 姚安饶猛地一用力! 吕藏锋整个人被她掀翻,视线旋转,迎接他的是冰冷的地下水流。 噗通!咕嘟嘟嘟。。。 将吕藏锋扔入水中后,姚安饶没有一刻停留,直接一个鱼跃也扎入河中。 几乎就在她双脚离地的瞬间,身后便是巨响,黑幕被直接撕开,数道剑光夹着狂风和气浪吹拂。 是的,她是握着夜月星辉枢纽。 但她只是入道啊。 根本没有足够能支持这阵法的真元,而且这便携式夜月星辉阵的强度挡住一个吕藏锋尚且费力,更何况是十几位炼神筑基修士联手。 不过是强撑了几息时间罢了! 几乎是瞬间魏成便来到了地下河旁,此时他也闭着眼,但听到了清晰的入水声,于是剑光乱斩,在河流中斩起阵阵水花。 此时这小半截的溶洞已经被彻底点亮,众人不仅要闭目,还要以袖子遮住脸才能勉强抵住强光。 有人喊道:“魏师兄怎么办?” “先去看看金师弟,是否有救。派两个人去求援,把这次入灵溪洞的队伍中擅长水法或者仙胎水属的人都叫过来!”魏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还有,派人出灵溪洞通知金童峰和灵兽崖,一方面准备应对剑山苛责,另一方面让灵兽崖养的东西们动一动,同时遣修士前往天门山脉各处地下水脉出口,尤其是玉屏山周围,一旦遇到此二人,立刻击杀!” “是。”众人答道。 “其余人原地休整,等这段灵气共鸣停止。” 。。。 不知具体多长时间,山洞终于到了可以睁眼的亮度。 魏成睁开眼,借着这难得的明亮光线开始检查地下水流的流向,而求援的队伍也回来了,几个筑基境的水法修士,其中还有一个养的仙胎恰好是一株并蒂莲,虽说没有水行加成的功效,但是好歹也是水属,即便是极寒的地下水系,也能进出自由。 众人开始准备入水追踪,吕藏锋那个伤势入水后活着都难,别提游泳了,基本就是顺水而走,跟着水流到下游说不定某个洞口或者岩石缝隙里就能见到他泡的浮囊的尸体。 核心还是抓住那个奇怪的玉屏山女子,她水性必然极好,万幸只是入道,终究是凡人,不可能跑过仙胎的! 魏成想着这些事,有些走神,在意识到吕藏锋可能已经死了后,又开始感慨,终究是与金桧这等人一命换一命了,何其不值? 然后忍不住拿起那柄响雷开始端详,据说剑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的剑,剑主死剑归山,那山上插的全是曾经名动天下的宝剑。 不过这柄响雷终究是要永远的埋没在这天门山的灵脉地底了。 “唉。。吕兄安息。一切为了南洲。”魏成默然叹息。 “喂——!!” 山洞里不知谁使劲喊了一声,回音动荡。 魏成皱眉,扭过头要训斥,却见身后众人都是茫然抬头,四处张望。 不是自己等人喊的?此处已经属于灵溪洞深处,怎么会有别人? “好亮啊!——干嘛呢——?”那声音一层层的传过来,似乎是在山洞的另一侧。 众人对视一眼,大家将阵法相关收入储物法宝中,其余人也纷纷停下手中工作,魏成带着几位玉蟾宫境界较高的修士向那个方向迎去。 果然,对面有人影走来。 光线还算明亮,不过几步双方就看见了彼此。 魏成最先认出的标志是那白色的抹额。 此时真是愈发的显眼。 至于原因? 大体是因为那身红裙过于艳丽了吧。。。 以至于魏成几乎除了看抹额不知该看向哪里。 他心中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唐真该是与这种人毫无关系的! 啊。。。 只看打扮,此时的唐苟安实在让人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他戴着白色抹额,披散着头发,一套火红长裙鲜艳无比,随着他的迈步,摇曳生姿。 而且这个人手里还古怪的拿着一双筷子,准确说是一根红钗一根银针充作筷子夹着一个鸡蛋大的彩色石头。 艳丽中带着疯癫,疯癫里又藏着几分合理, 唐真知道自己的样子,对于对方的表情予以理解。 他偏过头带着几分没有笑容的笑意开口道:“两件事,第一请问有没有男装?” “第二,你为什么拿着我朋友的剑?” 第139章 生如浮木,死做沉尸 无序又冰冷,湍急且黑暗。 地下水流从来不用顾忌任何生命。 姚安饶已经熟悉了那种感觉,当你跳入地下水中的那一刻就犹如在极寒的冬日里赤身披上一件浸满了水的薄衣,寒意毫无阻碍的穿过每一寸皮肤,凝结血液,冰封筋骨。 好在她擅长忍耐,所以失温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真正致命的是她此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 她水性确实不错,毕竟北阳城里就有着一条大河,天北桥码头的生意也是城主府占股最大。 可那些在暖和夏日时与红儿一起在柔顺的水流中学会的技巧,并不能完美的对应到湍急无情的地下水流中,如果她自己一个人尚且可以借助岩壁和体力逆流而上。 但如今她带着一个累赘。 姚安饶张开双臂,使自己的浮力再大一些,同时勉力的维持着仰面的姿势,让自己在湍急的水流中沉浮时口鼻可以探出水面,然后大口呼吸,再次沉入漆黑的水中,等待下次换气的到来。 这已经是目前能维持的最好局面了。 吕藏锋的情况要比她好一些,因为她平伸在水面上的一只手正死死地拽着吕藏锋的衣领,当她沉下去时,这个男人便会被抬出水面,得以呼吸。 这两个人就像是仅用姚安饶一只手臂牵连的跷跷板,一人呼吸,一人沉没,在不知去往何处的冰水中旋转、翻滚、挣扎然后走向死亡。 吕藏锋早已脱力了,失血与激流让他连疼痛都感受不到,更不要说四肢了,其实他刚刚已经短暂的昏迷过几次了,但又很快的被冰凉的地下水刺激醒来。 此时再次醒来,再次感受到衣领处传来的力量,忍不住微微下移目光,看到了姚安饶那瘦弱洁白的手臂和坚硬的好似石头的拳头,白色的没有血色的石头,似乎永远不会散开。 “姚。。。姑娘。。咳。。”吕藏锋借着一次较长的换气,对着那一侧水面喊道。 其实所谓浮起,不过是头部勉力露出一半而已,张开嘴时冰凉的水就会涌进来,说起话来无比困难,好在地下水系漆黑而安静,乏味的水声中,再虚弱的人声也让人听的清晰。 “松手。” 他声音平静,心底有些庆幸对方是魔修,且二人并不相熟。 黑水再次没过,轮到对方换气了,他闭上眼,感受着气泡在自己的鼻腔里不断涌出。 姚安饶冷冰冰的脸探出水面,几缕黑发交错的黏在那如鬼般白色的脸颊上,她大口喘着气,眼神不曾往吕藏锋那一侧偏倚过一寸。 她没兴趣答话,如果要放弃就该在他被砍倒的时候直接放弃,杀了金桧,然后便离开。 如今再放弃,沉没成本怎么算?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家伙很听话,不会在水流里挣扎或者活动,甚至如果自己不提他出水面,他就永远作为她没过水面的浮漂。 以姚安饶的水性,吕藏锋要是还有体力挣扎,说不定二人早就一起淹死了。 再次穿过水面,吕藏锋睁开眼便看到了洞顶上那些灵乳石发出的淡淡微光,他喘了两口气再次开口,“我不行了,失血太。。多了。” 他好困,眼皮在上下打架,说完这段话,他觉得自己就该睡了,没有自己,对方也许还有机会游回到来时的地方,不然这么无限顺着水流下去,只会越走越深,生存几率越来越低,最终成为两具永不见天日的浮尸。 姚安饶再次探出水面,根本没有听对方说了什么,她只是微微感应水流,四肢的末端都已经冰凉麻木,感知不再清晰,但只看洞顶也能感受到水流似乎变快了。 她微微皱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着这些她再次沉入水中,可那本该抬起的胳膊,却如何也提不到水流表面了,吕藏锋一下重了好多。 一个人的肉体突然变重,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吃了很多东西,第二他死了或者完全昏死过去,你无法借力, 所以感官上他会变的很重。 不论哪种,这个人如今彻底成了累赘。 于是她终于肯微微侧头看向那一侧,流动的水面上自己的手臂若隐若现,稍远的地方黑漆漆的见不到任何东西。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她的手臂一下,紧接着吕藏锋似乎动了起来,比之刚才还要有活力。 姚安饶挑起了眉毛,还活着? 她闭气,然后沉入水中,同时使劲将手臂抬起,想让对方能呼吸两口气。 可吕藏锋却没有探出水面说话,只是不时晃动触碰着她的手臂。 什么意思? 然后对方似乎觉得触碰手臂不过瘾,忽然摸了一下她的脸。 那冰凉的触感让水中的姚安饶战栗了一下,她浮出水面,缓缓侧过头。 那不是吕藏锋。 是什么别的东西! 就在水里!!!! 她的视角看不见,但若是有人站在洞顶,往下看,会看到一个沉沉浮浮的白裙姑娘仰面在水中上漂流,而她的身下巨大的不规则黑影正在缓慢的扭动,似乎可以填满整条地下河道。 即便是姚安饶也感觉自己的头皮要炸开了,那东西不断地挑逗着她,不时触碰她的小腿或者拉扯她的裙摆,而吕藏锋那一侧传来的力道更是不断变大,那东西似乎要将吕藏锋拉向水底。 坐以待毙不是姚安饶的风格。 就算对方真是个好色水怪,她也不是什么任人欺凌的哭泣美女! 在对方再次尝试摩挲自己腰身时,姚安饶猛地扭身不顾平衡被打破,直接抓向那处,湍急的水流中她一下沉没了好多,整个人都陷入了水中,再无一点在水面之上。 她没有抓住那东西,只摸到一下,坚硬滑腻,像是什么皮。 不过借着洞顶微弱的灵乳石光芒她还是看清了。 那是一条鱼。 或者说一群鱼。 无数手臂长的黑影就在她身边和身下,刚才的触碰只是它们扭动着身躯不时触碰到了她的身体。 而这些黑影无边无际的围绕着她,像是祭祀又像是开餐前的祷告。 餐前甜点应该就是昏死过去的吕藏锋了,那些黑影似乎被血腥味吸引,游过时会按耐不住的不断尝试撕咬吕藏锋的伤口。 这就是吕藏锋不断传来巨力的真相。 沉在水中的姚安饶缓缓拉过那个死还没死的彻底的东西,如果不考虑呼吸,她便可以摆出任何姿势了,她将吕藏锋揽入怀里,二人开始缓缓下沉。 发丝飘荡,光源越来越遥远,鱼群随着吕藏锋与她的靠近开始密集的躁动,并尝试攻击她。 这些鱼咬合力很大,却没有锋利的牙齿,导致撕开她的皮肤都有些费劲,只能留下一圈圈细小的牙口。 是——鲶鱼? 第140章 明理畏小人,小人畏疯子 唐真看着那柄响雷,大体猜到了吕藏锋的遭遇,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对方是不是还活着,他只希望魏成有些见识,该明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剑山子弟。 魏成沉默,唐苟安出现的太过突然,其间的利弊原因他都没想好,甚至因为对方打扮的冲击,他连头绪都没找到。 但唐真不能等了,于是他迈步向前。 红裙的裙摆摇动。 魏成下意识的开始后退,于是他身后的师弟们也只好跟着退。 唐真走一步,魏成等人便退一步。 带着一种像是顺直面对一个淫笑的女装大佬一步步靠过来的恐惧。 女装大佬很快便来到了场间。 唐真来到了场间。 虽然金童峰和玉蟾宫的修士收走了阵图和一些杂碎,但周围斗法的痕迹依然清晰,唐真缓缓扫视,逐步在心中构建场景,与自己判断的大差不差,吕藏锋一人袭击失败,然后落入重围。 玉蟾宫等人甚至提前用了夜月阵法埋伏? 看着大片的血迹泼洒,最终消失在地下河边,他微松了口气,起码不是当场死亡。 只是唐真有些不解,根据他的判断,吕藏锋是不可能在这种重围下冲出夜月星辉阵逃跑的,与斗法的技术水平无关,纯粹是战力不够。 这场斗法缺少一个关键点。 他再次扫视,看到了一柄满是血迹的旧剑,它被随意的扔在了角落里。 这柄老旧的剑他可熟记心间,物理上的。 唐真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姚安饶! 随即,他又暗骂一句,许行! 别说姚安饶拿着锄头,就算她开着挖掘机也不可能这么些日子就挖进这么深的灵脉,更不要说准确的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了! 必然是许行给她开道加指路,这些天姚安饶可能就是根据他的指引在这个迷宫般的地下溶洞中穿梭适应。 当初在玉皇顶上,这家伙说欣赏山下的分身原来是这么个欣赏法? “他们跳进去多久了?”唐真看向魏成。 魏成依然沉默,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擒住这个人。 “你知道的,我背后的那位并不关心你们玉蟾宫和农圣的瓜葛,包括天门山脉走向的事他也不会插手。但如果玉屏山的人死了,他真的会发疯的。”唐真只好扯自己的大旗,让对方不要满是顾虑。 他说自己是唐真,魏成不一定信,但他说自己背后是唐真,魏成觉得很合理。 “金桧死了。”魏成想了半天憋出这句话。 他的意思是我们这边也死了人。 “妈的,他死了就死了,我问你他们跳下去多久了?”唐真终于暴躁了,于是身上的红裙开始飞舞,热浪沸腾。 姜羽带着些赌气,让红钗只能变红裙,即便唐真使用也没法改变,但她却一点没有克扣打架的手段。 “半个时辰以上了。”魏成并不确定,但还是大致给了个时间。 这个叫唐苟安的人有些不讲理且态度傲慢,似乎觉得自己一个人筑基境可以打过这边所有人。 不过想到既然能当那位的徒弟,可能就是要有这种心态吧! 唐真沉默的快步走向地下河,就赤裸着双脚直接踩入了冰凉的水中,然后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引天下之水,百三十七。”他开口轻念。 因水以证地,即地以存古,此乃儒术《水经注》。 咚的一声。 是水滴坠地的轻响,可是却响在在场每个人的心间。 一道近乎微不可察的涟漪在湍急的河流中扩散,丝毫不受水流冲击的影响,甚至逆着水流向上而去。 此术是为儒家记载天下水脉而创,是大功德之术。施法者立于水中,行此术可溯河之源,可探江之往,知水位常高,晓泥底藏妖,甚至高深一些的话可知江上船流几何,得沿途乡镇几许。 民生之术。 用来寻人正好。 半晌,唐真睁开双眼,他什么都没有寻到,一方面是《水经注》的介绍有儒家特有的夸大成分,另一方面这也不是寻常的地下水流,这是灵脉,灵气乱涌,那涟漪散出几百米就已经消散,而这几百米里他是一个活人都没感受到。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围的修士目光各异,金童峰的修士恶狠狠的都注视着这个曾把金浩打成重伤的年轻人,玉蟾宫的修士则目光复杂,带着好奇与探究。 魏成有些烦闷,他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不懂吕藏锋为什么非要杀金桧,不懂那个女子为什么也要杀金桧,更不懂这个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唐真很快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于是扭过头有些抱歉的看向众人,“其实是我的错,我在竹林里答应过她会很快宰了金桧的,但我太忙,把他忘了。” 魏成皱眉,不知这个人说这些做什么。 “所以抱歉。”唐真对着他带有歉意的笑。 一股寒意忽然顺着魏成的脊背升起,他在面对吕藏锋响雷绝命一剑时就有这种感觉! “小心!”他暴喝,同时玉蟾宫的明月守势已经激发。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火焰,这次整条洞穴都进入了灵气共鸣,但再明亮的光也比不上凤凰化作的太阳! 地底升起了太阳。 玉皇顶上,贵妇人淡漠的看着许行暴跳如雷,这个本看起来还算阳光帅气的胡茬大叔此时就像是一个中年不得志的醉汉,胡乱喷着唾沫破口大骂。 “混账!!混账啊!!臭不要脸的东西!老子帮她一具分身指路杀人全了心意,作为搭头还不够!你还想白嫖我给她擦屁股不成!!你当我是什么?” 是的,唐真想明白的事就是如今能在地下河里找到姚安饶和吕藏锋的只有许行。 这很简单,可惜许行是个抠门的人,他才不会在意姚安饶的生命。 但在玉皇顶上,唐真找到了和农圣谈交易的方法,不要跟他抬价,这个农夫会不断的尝试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你要想买他东西,就一边砸一边问价,喊一个价他不答应就砸一件,要不你打我一顿,要不我就用刚才的价把剩下的东西和砸了这一件一起买了!! 一个善于计算利弊的人,一定善于及时止损。 许行讨厌别人掀桌子,因为他是农民,他有土地,所以他不敢掀。 就这么简单。 唐真知道他一直关注着这里,那玉蟾宫和金童峰的算计肯定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如果他不救,那这些人就陪着姚安饶和吕藏锋一起埋在玉皇顶地下吧。 别管你许行什么打算,反正老子全杀,有种你就去告诉玉蟾宫,是我杀的! “混账!混账!!!”许行嘀咕着走向自己的草屋,那背影里带着些成年男人特有的颓废。 美妇人看着他的背影,对于他的妥协没有意外,她早就知道这个人其实总是在妥协,当年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第141章 血染南墙碎骨成粉,不受人情了断红尘 无数冰冷油滑的鲶鱼疯狂摆动着尾巴搅动水流撞击着姚安饶的身体,他们不具备撕裂猎物的牙口,但胜在数量众多,力量大,可以将体型大的猎物卷在水底的漩涡中,然后碰撞拖拽,直到猎物的尸体碎裂。 而吕藏锋本来就快碎了。 溢散的血雾让鲶鱼更加兴奋,卖力的拖拽着他的四肢。 窒息感越来越严重,有体型稍大的鲶鱼一头撞在她的腹部,犹如在水中被狠狠捣了一拳,气泡噗噗的从鼻腔里涌出。 而姚安饶也恶狠狠地一拳砸在这鱼的头上,那鱼若无其事的游开,丝毫没有影响。 于是姚安饶愈加疯癫,她竟然在水中张开嘴企图去咬围绕着她的鱼群,这是徒劳,但显得格外凶狠。 剧烈的动作让她的氧气加速耗尽,无力与眩晕同时出现,并迅速导致大量水倒灌进她的口鼻,然后冲入她的腹中,这个女孩双瞳上翻,但眩晕前依然死死地睁着眼睛。 最后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丝光缓缓的穿透了密密麻麻的鱼群。 。。。 无尽的光明中,唐真听到了一声满是怒意的哼声,那是从玉皇山顶一路传来的,是警告,也是妥协。 火焰中他翘起嘴角,心底却微微松了口气。 唐真停止激发红钗的威能,不过所站的地下河床已经被凤凰火焰蒸发的完全裸露了出来,洞里热汽蒸腾像是桑拿房,此时不断新涌来的水流与灼热发红的岩石接触还在不断发出滋滋滋的在声响,这条湍急冰凉的地下河多多少少影响了凤凰火的威力,也算是救了在场不少人的命。 其实多数的杀伤都来自于突然爆发的火焰在狭小的山洞里形成的爆炸,众多修士没机会与凤凰火接触就被直接崩飞了出去,而玉蟾宫包括魏成在内的几个炼神境,虽然明月守势顶住了第一轮气浪,却被紧随而来的凤凰火卷碎了月华,反落得比被崩飞的其他修士更加凄惨的下场。 还好火焰停止的快,只留下空气中炙热的温度与被灵气点亮的整个洞穴。 魏成的道袍已经焦糊破烂,但他依然站着,他是众人里实力最强的,所以承受的冲击力最大,也最能清晰意识到这火焰的强大。此刻他闭着眼,整个人震惊到迷茫,对方不是筑基境吗?为什么可以有如此强的火行道法? 那位求法真君当真如此厉害? 脚步声响起,对方开始移动了,魏成的神经猛地绷紧,他的月华刚刚被搅碎,全身真元逆流,加上山洞里灵气暴动,他短时间已经很难施展出什么术法了。 而且他已经没了战意,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术法能打过对方,即便只是一个筑基境。 脚步声并未直奔他而来,而是先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微微停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绕了回来,对方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步伐随意到了极点,魏成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来了! 我要死了吗? 他有些乱,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被砍成血葫芦的吕藏锋,那个剑山的天才到最后一刻,眼神依旧像是一柄剑,丝毫不像是要死的人。 该是如此才对! 魏成强撑着让自己站直了一些,他玉蟾宫的修士并不比剑山差!他魏成更不逊于那吕藏锋! “我魏成乃为了南洲大业而死!”他嘶哑用尽全力对着即将走到自己身前的脚步声喊道:“我——无怨无悔!!” 最后四个字满是决然,在炙热明亮的山洞中来回回响。 脚步声停下,魏成听见了衣料摩擦的声音,想来是唐苟安穿着那身红裙子抬起了手,要一掌印在自己胸口?还是用那根红钗扎穿自己脖颈? 事到临头还是有些紧张,但他绝不会躲!微微咬紧牙关! 可没有任何疼痛感传来。 只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生硬粗暴的掰开了他握的指节发白的手掌,将他手里那把响雷的剑抢了过去。 哗啦啦金属碰撞声,似乎在收剑。 然后脚步声再起,从他身旁走过。 他恍惚间听到对方咕哝一声。 “脑子有病。” 唐真穿着红裙,用红钗和银针作为筷子夹着石头,腋下还夹着两柄剑,摇摇摆摆的离开了。 他刚才绕了一圈只是去捡姚安饶那柄旧剑了,虽然又老又不锋利,但姚安饶这个家伙似乎对于旧物极其偏好,什么砚台,旧剑,老裙子都当宝贝似的,能带还是给她带回去吧。 至于魏成,他只能奉劝一句少看点话本,不然中二的回忆会让你往后余生的夜晚羞愧的全身颤抖缩进被窝。 唐真现在只要想到圣人、难算,魔尊之类的词,就会脚趾扣地,怪叫连连。 所以那句话脑子有病其实不是骂魏成的,而是骂他自己的。 魏成听见脚步声走远,缓缓坐倒,开始大口喘起粗气来,劫后余生的冲击掩盖了刚才的羞耻。 。。。 水流声。 咕噜噜的水流声。 如果再细细听,还隐隐有鸟叫声。 哗—— 是风吹过枝叶的声音。 姚安饶睁开眼,看到的是自己被浸泡在水中的手,上面有几处细密的牙印咬痕,细小的红点一圈圈的刺破了皮肤,但并无明显的血迹。 浑身都有些疼,但她还是快速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道光柱忽的洒下,是明媚的日光,她微微侧过头躲避,才发现自己此时正在一处地下水脉的出口边缘,日光穿过缝隙,打进了黑暗的山洞里,冰凉的地下水也从同一条缝隙走出,迎接自己的新的身份。 改名河流或者小溪。 她站起身,开始在地上寻找,果然不远处的石缝里吕藏锋昏迷不醒的卡在那。 伸手探了探鼻息,活着,她有些佩服,不愧是剑修,若是个普通人或者普通修士该是早死了。 于是拽起对方,一步步拖向出口。 她猜到是谁救了自己。 那束光,她见过,这些天一直是那束光指引着她在地底穿梭,也是那束光带她找到了金桧。 这光最早出现在那个农夫第一次来玉屏山问路后,这位准圣告诉她,“往东。” 于是往东流的水脉便亮了起来。 她想着这些费力的移动,不想些东西,身上的疼痛便会过于清晰。 来到白到发亮的缝隙,迎接她最早的不是光,而是气味,温暖的山风挤进了永寒的地洞,抚平了一些伤痛,带来了一些力量。 姚安饶扯了扯嘴角,算是表达欢喜。 随后穿过缝隙,外面是寻常的山间树林,鸟鸣和虫叫变得一下子被放大,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吵。 她不知身在何处,又低头看了看身旁一动不动的吕藏锋,她可不打算带着他爬山,自己如果能走出去,让唐真通知一下剑山他自然就活了,如果自己走不出去,那带着他岂不是更走不出去。 下定决心,正要随意挑个方向迈步,忽听有人说话。 “阿弥陀佛,施主这是从哪来,要往哪里去?” 姚安饶回过头,见山林中一个身披黄色袈裟,拿着一串佛珠的胖和尚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只是看到这个人,她便觉得全身有了暖意,佛法正道与她修的那篇《大佛尊者警魔言》互相呼应了。 姚安饶眉毛皱起,随后舒展,然后做了一件让知了和尚都震惊的事。 她竟然双手合十,对着胖和尚行了个佛礼。 如果唐真在下巴绝对碎掉。 知了和尚也赶忙回了个佛礼。 “谢谢你,喝了我妹妹的茶。”姚安饶开口了,她的声音依然随意,但态度却很诚恳。 知了和尚明白了,原来善因在此。 “哪有谢讨茶人的?我才是该谢红儿姑娘泡茶之恩的。”和尚的胖脸圆润,笑容亲和。 姚安饶不理对方,指了指地上的吕藏锋,“他是剑山的,麻烦你送回去或者叫人来。” “该当如此。”知了和尚点头。 于是姚安饶迈步走向自己刚才随意选择的那个方向。 知了和尚惊讶于此魔身心性凉薄淡漠竟至此? 姚安饶走的自然,她讨厌与人有交集,尤其是正向的,仇人多些不过是一个个杀过去,但恩人或者‘朋友’她便不知道如何处理。 她是一个分身,没有未来的分身,除了红儿,她承担不起任何人的友善与恩情。 红儿之事,她谢过了,日后这个和尚若有事,她把命赔给他就是了,哪还有什么多余话可说? 知了和尚挥手将自己那宝相庄严的袈裟脱下,然后一甩便盖在了地上昏迷的吕藏锋身上,佛光明净,最是安神守性,而不断散发的佛光,很快便会指引悬空寺的人找过来,救走吕藏锋。 至于知了和尚,他还有正事要做。 脱了袈裟的他又变成了那个一身土色僧袍普普通通的笑脸胖和尚。 他开口对着那道白色的背影喊道:“施主!你走反了,那边才是玉屏山!” 背影不答,方向不变。 于是他再次开口喊道:“施主莫急,你我同路,可一起同行回山!” 背影依旧不答,脚步未曾停顿。 宁可血染南墙,碎骨成粉,也不受人情,了断红尘 此时姚安饶已经走出好多步,身影逐渐要消失在山林里。 知了和尚第三次开口喊道:“施主。” “可想重回修行路?” 人影驻步。 山林风起,日光垂落。 世人问佛生于何处?答西域婆娑洲菩提树下,佛祖悟道。 世人问佛兴于何处?答南瞻部洲天门山中,少女回头。 第142章 慈悲处处好,使人心底寒 姚安饶的心魔被知了和尚点了出来,佛宗最善此道,一旦抓住,无人能逃,若非唐真修了《罗生门精解》,也早就被佛宗抓住了。 姚安饶看着和尚真诚的笑脸沉默的走回。 “姚施主,小僧知了,世人多称我知了和尚,出身婆娑洲悬空寺,愧当首座,因错自退,如今只是普通僧人。”知了和尚再次行了佛礼,这次庄重很多。 “姚安饶,北阳城。”姚安饶淡淡的开口,沉默了一会又补充了两个字。 “分身。”便是她说出这两个字也有些艰难,嘴唇微抿,目光移开。 “当日围杀那位修行七囚箱的魔修时,我亦在场,真君当时评价此法‘颇为吓人’,没想到竟然已经学会,并传授给了施主。”知了和尚摇头叹息,显然并不赞成唐真的做法。 “你能帮我修炼?”姚安饶不在意这些,只是开口问道。 “我特意来寻施主便是为了此事。”知了和尚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自己能找到姚安饶。 “为何是我?” “真君没说过施主佛性甚佳吗?” “他说过我天赋还行,若能摆脱嗔痴就适合修佛。”姚安饶想起了那天晚上,“不过说的是我的本体。” “真君自然目光如炬。”知了和尚笑着说,“比之本体,施主您现在的嗔痴更重,若能修持或胜于本体犹未可知。” 山林寂静,姚安饶看着一侧的树林,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那说条件吧。” 知了和尚笑容微敛,“此法集合我宗二圣之力,耗费诸多心血,本是为了结交真君所用,可惜如今真君有变。” “结交?收服吧。”姚安饶笑了笑,这和尚话说的倒是好听。 知了和尚摇头并不反驳,继续道:“我佛宗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能走出婆娑洲,让佛光可达九洲,而真君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我本意是退而求其次,将此法授予那位红儿姑娘。”知了和尚声音平稳。 姚安饶却忍不住挑眉,这和尚,自第一次进竹林对红儿的友善,到玉皇顶让不痴给红儿带话,劝红儿修炼,难道都是为了布局让红儿修炼此法速成? 再通过红儿在唐真心中的地位,影响唐真对于佛宗出走的判断? 这心机。。。过于深了些。 知了和尚似乎没有意识到对方的情绪变化,继续道:“可惜玉皇顶真君展示了他为红儿姑娘挑的吞灵诀,如此这法门便还是无用。” “所以你又退而求其次选了我?我可影响不了唐真。”姚安饶笑了起来,她不觉得唐真会被自己影响。 知了和尚摇头不语。 “依靠我影响红儿,然后影响唐真,是不是太远了一些?”姚安饶不觉得自己能利用红儿控制唐真,因为红儿是个傻丫头,即便能,她也不会去控制唐真的。 “世事无常,我此行天门山,得到的最大感悟就是,强求不取,随心可得。”知了和尚打了个机锋,没有说出佛宗的算计。 他伸出手,手中的佛珠古朴,新穿的绳子。 “姚施主,可愿做我悬空白马二寺的俗家弟子?可愿有朝一日为我佛宗在天下张目?”他问的十分慎重,因为他交付的东西是近百年佛宗送出的最大的机缘,而这次交付并不是二圣的意思,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姚安饶答的很随意,探手便接过了佛珠。 “除了我妹妹。”声音清淡,甚至有些寡淡无味。 第143章 茅草之堂,怀天下事 “你还有事?” 姚安饶扭头看向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和尚。 胖和尚看到那眼神赶紧讪笑,连连摆手,“姚施主!我是唐真旧友,且你身负我宗大愿,故而绝无恶意的!不必如此防备。” 姚安饶冷笑,唐真旧友怎么了?唐真还想过杀自己这个分身呢! “只是送施主一程,这佛珠毕竟是我宗至宝,不好随意扔在深山啊!”胖和尚笑的灿烂。 姚安饶实在是不好给目前唯一支持红儿的‘故人’脸色,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走吧。” 胖和尚笑着点头。 也不知这和尚哪找的路,荒山野岭走却格外顺畅,灌木分割,树荫常伴,无高险陡坡,也无山谷溪河。 “姚施主和吕藏锋身上的伤可是鲶鱼咬的?”知了和尚说话很慢,但显然是个爱说的。 “嗯。” “姚施主可知为何灵脉中有鲶鱼?” “不知道。” “小僧有个猜测。” “说。” “姚施主可知鲶鱼的特性?” 。。。 姚安饶不回话了。 知了和尚也不冷场,继续开口道:“鲶鱼善吞且不挑食,吃进去的东西很快就能消化吸收变为自己的血肉,故而只要有吃的,长的飞快,体型硕大!姚姑娘在灵脉中见到的该是体型很大的鱼群吧!” 姚安饶没有答话,但点了点头。 “灵脉中的鲶鱼是作为灵宠特殊培育的,鲶鱼作灵宠,优点是好养活不挑食,只要灵气充足可以快速繁殖,它们在筑基境左右便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一旦化妖进入炼神返虚,反而缺点明显,不论吃的再多只能增大体型,熬炼筋骨,并不具备法术天赋,吃了海量的灵气却只能用作盾牌吸引仇恨。”知了和尚意有所指。 “若非此物实在难吃,倒是不错的灵材,毕竟骨肉中积攒了大量灵气,经过淬炼熬汤该是极佳。” 姚安饶侧过头,“你想说什么?” 知了和尚合十双手,“我不知真君对天门山脉作何打算,但他比和尚我擅长谋划,这番话还请转述给真君,他该是明白这里的缘由的。” 。。。 唐真凭借银针迅速的向玉林方向回返,他真的急需一件男装! 在此之前,他不想穿着红裙子再碰到任何的人。 可惜,事与愿违。 他还是被人在这阴暗的洞穴里提前找到了。 “真君,两年不见,倒是。。。随性了许多啊!” “如果不会夸,可以不夸。”唐真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书生,三十几岁的年纪,长相普通,只有眉眼还算舒展,第一眼看过去会有些特别的亲和力。 但唐真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碰到这个人可以说是最惨的情况了。 杜有才也在上下打量着唐真的装扮,目光里的惊讶和赞叹不似作伪,“凤凰火做衣,棋圣子做额,头顶魔尊法,手持灵脉精,不愧是真君啊,比之两年前还要威风几分!” “少废话,你身上有男装吗?”唐真不想听他一套一套的吹捧。 “有的,真君要什么款式?”杜有才笑着点头。 “随便给我一件。” 杜有才笑的更加灿烂了,故作随意的在储物法宝中掏出了一件紫色道袍,纹样成祥云环绕。 唐真面色微冷,这是紫云仙宫内门的道袍,虽然不是什么法宝,但一般也不在外面流通,也不知这家伙从哪搞到的,此时拿出来真让人怀疑是不是在故意恶心自己。 杜有才双手将服饰递了过来,“真君,请。” 唐真沉默接过,开始换衣,这身衣服他穿了很多年,或者说他只有这两年多时间没有穿,所以即便在昏暗的环境中穿起来也很熟练。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不记得我有欠过你尾款。”唐真穿好衣服看向依旧站在一旁的杜有才。 茅草堂是天下十四处中人数最少、规模最小的正道宗门,只有杜姓一支,百十人而已,因此在底层修行界和凡人中一直有个说法,‘茅草堂在十四处中垫底,只是因为有圣人坐镇才能有与其他十三宗并列的殊荣。’ 这话不能说全错,只论战力茅草堂确实算不得强,但它在修行界中的影响力却并不逊于其他十三处,甚至可能排的很靠前。 盖因为杜圣所持的儒道乃是笔录天下事,其道之广上至庙国神怪,下至民农苗秧,虽然不是事事通晓因果,但已经发生过的大事大多都在那个箩筐中。 借助此术,茅草堂逐渐衍生出了一条消息贩卖的行当,并迅速成为了修行界最顶尖的消息贩子。 当然杜圣本人是不参与这些的,只是底下的子孙贪些‘小便宜’罢了,而且大多是在儒学上没什么天赋的边缘子弟才会做这等勾当。 这一代主管此路的就是这个杜有才。 所以唐真才说刚才见到他是最倒霉透顶的情况,有什么比女装照片被一个大v看到更痛苦的? 唐真和杜有才接触很多,或者说他以前就是杜有才最大的客户之一,那时候还不是‘六贼’的他们四处惩恶扬善或者为非作歹,所依据的消息来源基本都是这家伙。 “当然,真君结账向来是最痛快的!”杜有才确实像个商人,说话很好听。 “边走边说。”唐真迈步,这次来天门山脉的那些队伍中,除了知了和尚,便是这个杜有才与他最熟,多说几句倒也算不得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兜售点消息。”杜有才跟上唐真的脚步。 “跟我?”唐真笑了。 杜有才的消息层次是很高的,而且大多是那种特供的消息,内容也是似是而非,比如哪位魔道天仙疑似出现在某地啊、哪套隐藏功法似乎被什么宗门抢走啊等等,如果你没有确切的目标,其实大多都与你无用。 即便对你有用,想将这种消息化为实际的收益,也是需要极高的能力来兑现的,唐真曾经有这个能力。 他在杜有才手里做过最大的买卖就是当年《罗生门精解》出世的消息,杜有才当时只给了他一个洲名。 但唐真依然找到并且抢走了前两卷,这里面消息顶多占一成功劳,越是顶尖的消息,兑现能力越是比消息本身重要。 如今的唐真即没有兑现能力,也没有买什么消息的意愿,他在避世。 “自然是卖给真君。”杜有才的笑容愈发热情,“毕竟这个消息天下只有两个人需要。” “哦?除了我还卖给了谁?”唐真说的随意,但是他的眼角却缓缓坚硬起来,杜有才这种人跟你说这种话,那就别觉得他是开玩笑。 “小棋圣。”杜有才咧开嘴。 唐真驻步扭头,“难道你的消息是——当初是哪位圣人卖了我?” 黑暗中他的眼睛变得明亮,比额头的白子都要亮,并不凶恶,只有认真。 “这我不知道,也许我家那位知道,但他几十年不开口了。”杜有才也停下脚步,他刚才恍惚了一瞬。 唐真穿着紫色道袍回头那一刻,他几乎以为对方变回了曾经的求法真君。 “我想也是,毕竟你家那位心怀天下事,而且最是心系苍生,搞不好就是他呢。”唐真继续迈步,声音淡淡的。 杜有才脊背微寒,声音都郑重起来,“真君莫要如此说,我家那位与紫华圣人最是交好的!” “但他和我师祖紫云妖圣却相看两厌啊。”唐真声音紧随而至。 “只是人妖殊途罢了!并无仇怨!”杜有才声音有些快。 “怎么能说没仇怨呢?天下人不都说我师祖的那位妹妹曾经坏过他道心吗?”唐真声音冷冷的。 “妄言!此非事实,只是小人杜撰!”杜有才声音越来越大。 山洞一时安静,只有他的声音来回回荡。 唐真缓缓回过头,露出笑脸,“别急啊,只是玩笑而已。” 玩笑,玩笑。 如果我笑了,就是玩。 如果不笑,也是完。 杜有才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擦脸,几句话的功夫,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真君是怨我玉皇顶上所为?”杜有才沉默半晌才苦笑着开口问道,“真君变得小气了些。” 唐真摇头不答。 也许有,但并不是全部,还要加上他这件紫云道袍,以及刚才对方提起吴慢慢来抬价等等等,这一切都加起来展现出的是杜有才对于此时唐真的态度有问题。 隐隐能感受到那种曾经的真君如今也要靠我,那我岂不是要好好挑逗一下的居高之感! 唐真不介意他看不起自己,但是如果他看不起自己导致不停的给这笔生意抬价,那可不行。 而且,杜圣本就是很受怀疑的对象,心装天下事的他很可能知道南红枝的大体状况和唐真的部分计划,甚至也多少能了解其他圣人的位置,同时杜圣素来以在意凡人和天下闻名。 他有动机也有能力,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所以杜有才更不能接受唐真的怀疑,与魔尊苟合伏杀正道天骄,这恶名儒家的圣人最是担不起。 “是我孟浪了。”杜有才对着唐真背影施礼,“在下虽为杜家子,行的却是商贾之道,故而眼界粗浅,行事无状,还请真君恕我。” 此人道歉很是真诚,态度也变得端正。 唐真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谈生意吧,先说说价码。”唐真在知道吴慢慢买了这个消息后,便只能决定要买了,因为此时吴慢慢买的东西一定和她所谓的‘未入官子’的棋局有关。 而这是少有的两位交替下棋的棋手之间能共通信息的机会。 “可否问真君几个问题。”杜有才缓缓开价。 “你先问。” 杜有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道:“还请问真君,白玉蟾祖师是否曾见你?” “想见,未成。” “还请问真君,是否知其所为何事?” “不知。” “还请问真君,可知齐渊此魔所求为何?” 唐真挑眉即答,“超脱。” “最后问真君,是否修了那本功法?” 唐真沉默,脚步声在山洞中回荡。 “修了一半。” 杜有才点头,一一记下,唐真知道这肯定不是杜有才的问题,他学儒天赋不好,境界不高,这些问题的含义他不可能了解。 对这些事情好奇的只能是那位杜圣,他虽几十年不开口言事,却未必不会提笔问。 看来这罗魔尊和《罗生门精解》也不是只有人魔尊在关注啊!杜圣凭借他那条儒道可能察觉到了前不久那晚唐真、唐假与人魔尊成尊争道的波动,感受到其中有大恐惧,所以特意派杜有才来问个究竟。 “好了,说你的消息吧。” 唐真放下这些想法,决定先看看吴慢慢想知道的是什么。 杜有才的话很短,短到唐真不得不停下来认真想。 “有两位魔尊两位圣人进入南洲。” 他下意识的扭过头想问是谁,但看到杜有才摇头,便知他也不知,既然是杜圣找唐真问的问题,那这个消息也肯定是杜圣给的,杜圣没说是谁,杜有才自然不知道。 “不是为了我!起码肯定不全是为了我。”唐真缓缓开口,天下圣人和尊者一共就那么多,和他有交集的也不过十指之数,除去不敢动的,减去动不了的,都未必凑得齐四个! 杜有才没有回答,他只是传话的,这些东西唐真想不明白,他就更不懂了,但其中的风险却是知道的。 离开南洲,越远越好。 杜有才施礼,带着几分真诚的开口道。 “那杜某便告辞了。” “祝真君早脱苦海,重回自在!” 第144章 帝女落尘,凤首埋。欲索连枝,兀自哀 “苦海无涯,及时行乐!~”队伍前面传来喊声,引得众人一阵笑声。 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在整个都城所有戏院都静默了一周,所有爱戏之人也是抓耳挠腮的了一周后,南洲梨园总庭终于开门了。 万大家的新戏今日开场! 大红的灯笼打出四百四十四顶,从皇宫一路挂到梨园,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都乌洋洋的涌向这里,即便是没钱进去,若是在外墙能听到两声,也是第二日和人吹嘘的本钱啊! 周东东、胡九和幺儿此时就排在进园的队伍中,刚才那声喊便是一位老戏迷交了戏票进入梨园时发出的幸福感叹。 周东东看着周围人兴奋的红着脸露着牙傻笑的模样,忍不住皱眉,暗暗给出自己的判断。 戏曲此物易上瘾,有乱人心智之效,不宜过多沾染。 胡九和幺儿倒是融入其中,大姑娘和小姑娘不时兴奋的直跳,胡九低声给幺儿介绍道:“万大家,戏名万愿缠,是整个南洲最有名的戏曲大家!” “什么?万愿缠是什么鬼名字?”周东东提出异议,这名字真是文理不通,咬字不顺。 “就是愿自己腰缠万贯的意思。”胡九显然是这什么万大家的粉丝,说起来头头是道。 “啊?那叫万贯来或者万贯钱不好吗?反正都这么土了。”周东东是左看不顺眼右听不顺耳,处处挑毛病。 “你怎么话那么多!”幺儿怒气冲冲的看他,这个家伙好坏气氛! 胡九只是笑着继续介绍道:“据说他每次开戏,不仅凡人,连修士也会来听的!” “哦?什么修为的修士?”周东东终于听到点自己感兴趣的了。 “最高可有返虚呢!”胡九很骄傲,返虚境放在南洲大小也是个神仙了,专程跑来听凡人的戏曲,可见其精彩程度。 周东东小脸肉眼可见的又萎靡了下去,受宗门影响,他现在最渴望的事第一是教会幺儿化形然后找到师兄,第二则是狠狠的出名! 可惜如今二者都没个盼头,下山这么多天,即没交几个兴趣相投天赋极高的朋友,也没机会在修仙二世祖那惩恶扬善,唯一遇到上档次的修行者就是玉蟾宫的那个萧不同,可惜一看就不是同路,而且自己也打不过。 “唉!”周东东叹气。 “到我们了!!快快!”幺儿兴奋的推他。 周东东无奈的走到快比他高的柜台前,仰着头问:“三张票多少钱?” 柜台里是一个画着浓妆的女子笑着道:“不同位置不同价格。” “最好的。”周东东翻了个白眼,虽然他没特意准备南洲通用的钱币和银票,但他谨记师兄曾经的教诲,储物法宝里永远要装着两箱金银,以备不时之需。 他装了四箱。 这几天在京都跟着幺儿胡九一顿吃喝玩乐,可那箱子看着是一点都没变化。 “没有园主亲笔邀请函的来客,最好的位置是二楼旁席,不过要十两黄金一个席位的。”那女子笑的灿烂,但语气带着些友善的提醒。 砰! 周东东将一整根金条砸在了柜台上,这一声巨响,震的身后的队伍和柜台小姐都安静了片刻。 然后,拿着票的周东东带着幺儿胡九高仰着头走进了梨园。 。。。 梨园客房,姜羽把玩着手里的亲笔邀请函,她在这个园子里已经窝了好些日子,逐渐找到了曾经躲在紫云峰后山当宅女的感觉,闲了就修炼,累了就去看看美人戏子开嗓唱戏,只觉得真是安生。 即便这几天全京都停戏,她自己在屋里也是怡然自得,反正不和人打架就好。 那个魔修也没再拿纸人来她面前晃,她乐得清闲,并不去找。 可惜清闲的日子到头了。 没想到她心里饶了对方一命,对方却似乎想要她的命? 姜羽摩挲着那函上的戏名和配词,带着几分冰冷的笑意念道:“《凤鸣哀》——帝女落尘,凤首埋。欲索连枝,兀自哀。” “埋凤首啊!希望是出好戏,可别让我失望。”天下认出她还敢这么和她说话的人不多,其中大多数都是修魔修疯了的。 剩下一小撮最低也得是准圣。 。。。 无尽的红色帷幔包裹的梨园戏台上,姚安饶穿着血红色的宽大戏袍跪坐着,裙摆铺散像是有生命一样缓缓流动,她垂着眉,等待着观众入场。 数名小厮正脚步匆忙的检查着每个席位摆放的酒坛位置是否对齐,以及统计着各处的座椅数量。 而这个梨园最重要角儿,万大家,此时却规规矩矩的坐在二楼的贵宾席中,他这次没有化妆,露出一张女相的男人脸,说不上好看,但也说不上难看,年纪似乎有些大了,眼角嘴边微微可见一些细小的皱纹,不过那双眼睛依旧有神,甚至有些明亮过了头,好似重获新生一般。 。。。 灵溪洞开洞的第五天清晨,玉屏山披着晨雾在金黄色的日光中若隐若现。 玉屏观中巨大的榕树下,两道身影分坐两侧,日光洒下前,她们便已经在此了。 姚安饶穿着白裙拿着一串佛珠,并不拨动,坐姿舒适,微微靠着榕树,沉静闭目犹如雕塑。 不过细细看看她身上裸露出的皮肤上还有一圈圈的红色细痕,那是还未消散的牙印。 红儿也穿着白裙,自打姜羽强套给她红裙后,这姑娘一旦得了空,便也会换上白裙,不知是改了喜好,还是逆反心理。 她手里捧着一个茶壶,盘膝坐的笔直,姿势端正到看起来都有些累。 屏姐打着哈欠从后殿走出,看到树下二人赶紧噤声,担心打扰,她的眼神里带着些敬佩与羡慕。 蹑手蹑脚的走向钟鼓楼,准备敲响晨钟。 嗡—— 晨钟此时却自己响了,钟声缓慢的移动,唤醒了整座玉屏山。 鸟雀惊起,猕猴呼叫。 屏姐一愣,却见观门处有三道人影走来。 是归来。 “早啊!”唐真笑着开口。 “打扰了。”赵辞盈行礼。 “我们赶上早餐了吗?”小胖大声问。 “赶上了,赶上了!”屏姐笑的开心。 “欢迎回来。”红儿看向唐真,目光明亮。 “我只下了三人的粥。”郭师兄干巴巴的声音从后殿响起,听起来伤势就好的差不多了,此时喊话中气十足。 “呵。”姚安饶用笑声表达对郭师兄的赞赏。 于是晨安喜乐,粥食少了些,但不知怎的大家都吃的很饱。 早膳后,赵辞盈告辞回往玉女峰,小胖跑去收拾这几天不在被郭师兄、红儿、屏姐轮番使用过的厨房,屏姐和郭师兄则去整理响林,据说清理已经完成,即将开始种树了。 红儿在收拾碗筷,唐真和姚安饶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第145章 山有鱼如鼠,壶有光似尘 “灵脉里养鲶鱼,就如同米缸里养老鼠。”唐真笑着点评,“核心在于要在别人家的米缸里养自己家的老鼠。” 姚安饶刚刚向他转述了胖和尚关于鲶鱼的警告,唐真对此并不过分在意。 “米缸是农圣的,老鼠呢?”姚安饶靠坐在椅子上随口问。 “咱们吃的那条接近返虚境的鲶鱼八成就是这灵脉鱼群的祖宗,而它是灵兽崖山主的灵宠,同时灵兽崖山主是魔修。”唐真笑着替她把故事线串了起来。 “我之前还在想天仙境的魔修,加上一堆手下,躲在山里没有血食竟然没有发疯,未免也太奇怪了,他们靠什么增长修为呢?” “用灵脉养鲶鱼,然后吃鲶鱼当血食?”姚安饶皱起眉毛,觉得这些魔修有些掉价,别人杀人如麻,他们天天杀鱼? 唐真耸了耸肩膀,“魔修又不在意土腥味,再难吃能有人肉难吃?” “咳!”收拾碗筷的红儿皱眉轻咳,刚吃完早餐,提什么人肉,怪倒胃口的。 唐真抿嘴,姚安饶却并不放弃,“那个许行不受影响?他在灵脉里能指引我,看不见鱼?” “肯定是有影响的,等于在一个米缸里活活养出了一位天仙啊!而且地下水脉里的鱼群数量比你想的还要多,我曾用儒术《水经注》探过。”唐真微微低头看向地面,他的目光似乎要穿过玉屏山直达地底的水脉,“再稍微深一些的石缝里,全部都是鱼!密密麻麻的,像是在沉睡。” 红儿皱眉,有些下意识的想象到了那个画面,忍不住反胃,不再听,拿着碗筷走向后殿。 “如果将灵脉比作血管,那这群鱼如果同时聚集,便可以形成无数血栓,且不说丢失了多少营养,一旦爆发,农圣估计心脏都得停个三秒。”唐真伸了个懒腰。 “他不管?”姚安饶挑眉,许行对她有过帮助,虽然对方可能只是顺手指了个方向,但帮助就是帮助。 “谁知道呢?这人可能还在犹豫吧。”唐真耸肩,天下不少人都知道许行要做出选择,但很少有人知道他选择了什么。 姚安饶若有所思的点头。 “胖和尚就说了这些?没跟我提一些条件吗?”唐真后仰瘫在椅子上看向天花板,许行怎么选跟他没太大关系,天门山脉修士的死活也实在管不过来。 说到底那些顶尖人物们成圣或者成尊,如果不考虑善恶对错,他们间接造成的杀人数量八成差不了太多。 许行就算把天门二十八峰拆了,也不会有圣人跟他较劲的。 “没有,他只说让我替佛宗张目。”姚安饶摇头。 “哈!贪得无厌!”唐真吐槽,这种听起来模糊的代价最是高昂,尤其是佛宗! 姚安饶没什么反应。 红儿从后殿走了回来,她坐回桌旁,开始鼓捣自己的茶壶,给二人泡茶,动作恬静舒展,说的浮夸一点就是带着些道韵。 “我家妹妹真是越来越优秀了!”姚安饶拄着腮看着红儿甚是满意,却是一点都没有帮忙的意思,她泡茶也很好的。 红儿白了她一眼,但这一眼里藏了笑意。 姚安饶已经很久没有安安稳稳的坐下来了,前些日子她总是四处奔忙,用身体的疲惫麻痹自己的精神,红儿帮不上忙,只能在晚上将她抱的紧一些,希望可以帮助对方舒缓焦虑不安的情绪。 但效果甚微。 所以她格外感谢那个胖和尚,他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都让她的姐姐可以安稳的生活了。 “说到优秀,那我就不得不给大家展示一下我这次的成果了!”唐真忽然开始抢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那布一看就是从衣服上随便扯的,似乎还是小胖的衣服! 红儿停下动作认真坐好,姚安饶依然拄着腮,只是斜过眼睛看。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天门山脉的根须!农圣许行的心头血!修行旅行的必备法宝!——灵脉结晶!!”唐真一边浮夸的活跃气氛,一边缓慢的将布包打开。 随着他的动作,结晶逐渐露出原貌。 “你确定你不是路边捡的?”姚安饶挑眉。 那里面就是一块黑漆漆的石头,鸡蛋大小,底面相对平整,应该是从什么地方掰下来的。 “啧,没见识了吧!这只是它最表层的灵气溢散了而已!”唐真用红钗轻轻磕碰石头表面,一小块黑色的表皮坠落,彩色的光晕忽然溢出,即便是如此小的一道光,竟然也射生出一股细小的粉尘,像是精灵一样在空中飘荡,随后缓缓暗淡消失。 姚安饶好奇地伸手去碰,有些细密的痒。 “来来来!择日不如撞日!”唐真有些邀功的对红儿挥手,“放进茶壶试试!” 红儿为难的看了看茶壶里刚泡好的茶。 “没事,这玩意又不怕烫,你就当它是茶宠或者滤石之类的。”唐真一边说一边用红钗叮叮叮的敲打石块,随着黑色的表皮不断剥落,彩光更加明亮。 红儿只好拿起她的小茶壶。 “来!”唐真一咬牙伸手抓起石头,左手倒右手,犹如握着一块烙铁,匆匆忙忙的扔进了茶壶里。 扑通。 很小的一声水响。 灵光从内而外将白瓷的茶壶照亮,让本来普通寒酸的壶身多了几分宝气,连上面画工并不精良的木棉花都似乎开的艳丽了许多。 “盖上!吞灵诀。”唐真站起身,他是有些紧张的,虽然他自己试验过一次吞灵诀,但人人修行路各有不同,更何况灵脉结晶和红钗相比也不是一个东西。 红儿听话的盘膝,缓缓调整了两次呼吸,闭目入定。 晨光打进屋内,被门框锁成了方形,三个人都陷入了安静。 刚刚倒好的茶水还带着热气,但姚安饶和唐真都没有喝的心情,直到红儿睁开眼,女孩似乎有些恍惚,有些不解,微微偏着头感受着什么。 唐真咽了口口水,姚安饶开口问道:“怎么了?” 红儿摇头,“刚才真元似乎冲了我的心脉,有些心绪不稳。” “怎么回事?”姚安饶扭头看向唐真,这屋里他最懂修行。 唐真想了想,“额。。是不是感觉头也有些乱,全身真元躁动变得很快?” 红儿点头。 “催动一下真元试试?”唐真开口。 红儿抬手,淡淡的白色荧光化作丝丝缕缕的细线围绕着她的手指翻动,她有些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真元从未如此听从过她的指挥,以前出现在体外时,不过是微弱的光罢了。 唐真坐回椅子,带着几分无奈道:“有没有可能这个叫筑基?” “这就是筑基?”红儿有些震惊,她只是想试试吞灵诀的效果,并没打算立刻筑基的。 “筑基而已,不就是这样。”唐真耸肩。 “可是那些感觉,不会有问题吧?”姚安饶还有些担心。 “什么心绪不稳、冲击心脉、灵思繁乱不过都是真元突然运转加快,并且调动更随心,身体和感官的不适应造成的,待两天就好了。”唐真摆手,吞灵诀比他想的效果还要好。 红儿静静的坐在那,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半晌后,忽的抬头,然后在空中很快的挥舞了一下自己的小拳头。 发丝飞舞,她抿着嘴,眼神里有些开心,但更多的是坚定。 姚安饶伸手替她把脸上的发丝捋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还是要控制自己修炼的速度,这灵脉结晶比我想的纯度更高,若是提炼速度太快,心境跟不上会在结金丹时出大差错的。”唐真嘱咐,“你可以抽时间学两套术法。” 红儿点头,放下小拳头,茶壶的光随之暗淡,光芒散去后,茶香却依然在屋子里流淌。 “如果要学,我首推御物的术法,若是修行的好可以衍生成短距离的飞行术法。”唐真给出建议,“其次是攻防一体的术法,可以最大程度保证安全。” “养仙胎?”红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郭师兄的黑剑那种,能打击能犁地还能抬东西上山。 “影响修行,而且没什么必要。” 唐真不想红儿在打架领域深耕,专注修行就好。 “哦。” 红儿有些遗憾。 第146章 修行何其幸,无需烦恼丝 红儿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相对麻烦的姚安饶的问题了。 心佛与吞灵诀其实有很多相同之处,比如都是针对具体人设计的术法,都是经过‘高人’加工,上限都很高等等。 但二者的不同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心佛是二圣所创,相比唐真改良的吞灵诀,档次应该更高一些,不过考虑到心佛几乎是用两年时间凭空捏造,而吞灵诀好歹是经过数千年的演化,其合理性和修行的难度肯定完全不同,这其中孰优孰劣十分不好分辨。 “和尚没有教你具体修法?”唐真拿着那串佛珠,并不敢随意拨动。 “没有,只说闲暇时拨动佛珠,颂念佛号即可。”姚安饶开口。 “你拨过了吗?”唐真皱眉问。 姚安饶摇头,她一直在等唐真回来,毕竟此事涉及唐真也可能涉及红儿,她不想为了自己的一步,在未来某一天让红儿吃苦。 这是有些厉害的,如此渴求的修行之路就握在手里,她却能忍住一步不走! 你都说不清是心性过人,还是人性过淡了。 “是对的,胖和尚藏了一手。”唐真将佛珠递还给姚安饶,“他是读着三千佛经参悟心佛,故而可引佛宗三千佛加身,而你心中无佛,甚至不知佛之本相,一直苦拨念珠念动佛号,搞不好把自己修进去,到时候功法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是陷阱?”红儿皱眉。 “不是。”唐真摇头,“算不上陷阱,但给你的和给我的就不是一个东西了,他八成也不想让你未来能拽佛宗二圣下场,虽然是暂借法身,但其中因果瓜葛必然是不少的,不是说不借就能不借的,你若再入魔道,岂不是拖着二圣一起疯癫!” “依然能修?”姚安饶接过佛珠。 “能,功法依然是好功法,但胖和尚的意思是,你别观想佛道正宗的那三千佛,他有些担心你未来走错了路,把佛宗给毁了。”唐真轻笑。 “该怎么修?”姚安饶只关心实际的,对于算计她并不在意,因为她没得选。 “没事养养佛念,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一堆不是‘三千正佛’的佛相给你修。”唐真忽然笑了,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似乎想到了什么。 “怎么养佛念?”姚安饶继续问。 “也不用太在意,虽然修行功法确实有‘相’一说,尤其是佛宗这种有体系大道的,据说是与之相合可事半功倍,但终究是辅助修行的手段,有的是红尘之人领悟高深佛法的案例。所以没事吃顿斋饭,平常说话时双手合十,代入一下就好。”唐真说的很含蓄。 他是个系统起家的,天赋又好,所以对这些半虚半假的东西并不太在意, 在他眼里,这些就类似于吃核桃补脑,吃枸杞养肾,做是可以做到,但没必要指望这东西能带来什么具体的提升,说不定心理因素也影响修行进度呢! 姚安饶微微点头,表示懂了。 “而且这心佛功法本就是为了套住我,我向来不在意这些,他们可能把料都参进功法本身里了,你修一修如果觉得影响心神,就告诉我,咱们再一点点摘干净其中的私货。”唐真应付佛宗的手段很是轻车熟路。 “我是不是该有一个法号?”姚安饶忽然抬头问。 “一般来说都是传道时起的,如果你想要,可以自己想一个。”唐真觉得姚安饶的态度还蛮认真的,便也表示支持。 “那便叫安恕吧。”姚安饶随意的点头。 “安恕,听起来还蛮像佛宗弟子的。”唐真笑着捧场。 红儿看了一眼姚安饶,有些疑惑,但并未来得及多说,姚安饶已经起身道:“我去收拾一下,收拾完,你再带我去修行。” 唐真无所谓的点头。 “你们要去哪?”红儿心不在焉的问。 “这天门山有一个地方,和佛有缘。”唐真笑着开口。 “哪?” “普陀山。”唐真想起了吕藏锋讲过的那座山的故事。 红儿点头,忽的起身,“我去看看。” 说罢人便走了出去,好像去追姚安饶了。 唐真先是不解,坐在桌子旁,喝了两口茶,又想起红儿刚刚的样子也逐渐不安起来,最终是也起身走了出去。 看方向,姚安饶和红儿该是回她们自己的房间了,唐真往那处厢房走了几步,便停住。 他听到了声音。 很低,但震耳欲聋,几乎是震得的他停了呼吸。 那是一阵低低的哭声。 红儿的哭声。 上次听到红儿哭是什么时候?是安香园里,她趴在姚安饶床边?还是城主府祠堂前,老拐子的死去? 唐真的头发都立了起来,今天他最是春风得意!似乎一件件事情都要解开!每个人都可以修行!! 他的手比他的心更快清醒,在动念前已经按住了自己的抹额。 清风起,没有阵法,只为进屋。 房门是被风吹开的,人是横眉怒目忽然出现的。 姚安饶的屋子里,红儿坐在床上低着头在哭,小丫头的眼睛红红的,哭的真是伤心又压抑,带着说不清的委屈,就像是曾经她蹲在姚安饶床边的模样。 只是姚安饶此时并没有躺在床上不知生死。 她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皱着眉看向闯进屋里的唐真,“你能不能改改随意进女子闺房的习惯?” 唐真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向姚安饶手里那大把大把的青丝。 心有悔意。 第147章 所行山高路远,终究只是见过 唐真终于意识到,姚安饶就是如此认真的对待着这一切。 她走修行路是何其难!如今能修佛又是何其幸? 岂会不全力以赴? 莫说十万青丝,便是双眸双臂,她也舍得,她不是唐真,没有对待修行的冗余。 对于高考生来说核桃就是能补脑,对于工作狂来说枸杞就是能养肾,这不是没有见识,而是不敢放过一丝机会。 唐真微微侧头,不去看满地的青丝,也不去看此时的姚安饶。 刚才她只是一把把的割断了长发,此时头上还留着一处处参差不齐的发根,有些丑,有些可笑,但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笑出来。 她就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将手中轻薄而锋利的眉刀递给红儿, “帮帮姐姐,我自己会割伤的。” 红儿吸了吸鼻子,起身将站在门口无言可说无事可做的唐真推了出去,房门关紧。 屋外依然晨光灿烂,站在这里隐隐能看到主殿那棵老榕树的树冠,晚秋已过,树叶昏黄,山风吹过那些叶子便哗啦啦落下无数,这不代表这棵树即将走向死亡,而是为了来年春天更加茁壮。 唐真看着那树冠,心有所悟,那种藏在心底的两世为人、看天下事如书的心态慢慢开始消散,人有一种下坠之感,双脚似乎踩实了地面。 不知多久,身后房门打开,红儿捧着整理好被系上红绳的青丝走了出来,她依然红着眼,有些悲伤的走向自己屋里,想来是打算把这些头发封装起来。 姚安饶则轻搂着她的腰低声说着话,似乎在安慰她。 此时她换了一身素色的长袍,并非僧袍,该是一套男装,有些相像而已,头上也缠了素色的布。 这副非僧非俗的打扮在她身上倒是有几分契合。 男相女相菩萨相,僧尼爱憎乃空空。 “走吧。”姚安饶将红儿送回屋里,又耽搁了一会才出来,她态度平稳并不见与平常丝毫不同。 唐真的态度却变得认真了很多,他举了举手中的红钗道:“普陀山有些远,需要借助凤羽,你先去观门等我,此去你可能要待上几天,我让小胖准备些饭食。” 姚安饶自无不可。 。。。 山道上,有人正在缓慢而费力的爬山,之所以费力是因为身上不仅缠着绷带,还绑着几块木板,此时套着衣袍,还抱着柄剑,远看就像是田地里的稻草人成了精。 “师兄,长老说你该静养的!”江流小声的在旁嘀咕,但手上托扶着对方的力气却不曾减少。 “不多加活动如何康复!”吕藏锋走的有些龇牙咧嘴,但是说话中气十足。 江流暗暗撇嘴,爬这么高的山算是康复活动? 今早玉女峰的赵辞盈将响雷送来了百剑峰,说是要归还吕公子,吕藏锋便知唐真从灵溪洞回来了。 于是兴冲冲的便要来拜山,长老们是管不住他,只好让江流一路护送,当然说是来找唐真,实则是找谁其实很明显。 说到底他的心底是有些窃喜和期待的。 此次他虽然受了重伤,也没表现出自己英勇帅气的一面,甚至可以说有些拖后腿,不过他自觉算是与对方患难与共了。 哪怕说是同生共死也不为过! 二人还说了很多的话,还抱了一下,再怎么想也是他感情事业的大进步啊! “师兄,你好好的笑什么?”江流看着自己师兄突然露出的那有些痴傻的笑容有些担心,这几日自打他清醒过来,总是不自觉地笑,也不知是不是被人砍坏了脑袋。 “胡说,我没笑。”吕藏锋收起嘴角,努力的抬起头看向山顶,就快到了,如今再见面,双方该是可以多说几句话了,如果能算是朋友就是极好的了! 玉屏观前的通天路笔直又无遮挡,可以一眼看到观门和牌匾,吕藏锋加快了脚步,他有些想念那棵老榕树,想念那满是小厢房的后殿,想念后殿里的人。 “去开门,最后几步我自己来。”还剩几步,吕藏锋有些急不可耐的挥手甩开江流,示意他去开观门,最后几个台阶他自己能走。 “哦。”江流乖巧的点头。 小道童刚伸手,观门就嘎吱一声被从内而外的被人推开了。 推门的手洁白如玉,还握着一串佛珠,出门的人平静淡然,晨光里佛韵悠悠。 江流愣了愣,双手合十行礼。 吕藏锋呆呆的站在那,看着那白色的人影,觉得晨光过于刺眼,一时看不太清。 只知道那绝不该是自己要找的人,头上的白布缠的紧实,一眼便看出下面没有头发,此事必然是搞错了些什么。 他想问问,却哑着嗓子开不了口。 姚安饶对着江流点头,然后也扭头对吕藏锋点头,经过溶洞一战,二人也算是相熟,总要示意一二。 但吕藏锋只呆呆的看着她,不言不语,纱布下的青年失了魂魄,连充作拐杖的响雷都有些握不太稳。 姚安饶并不在意这些,漫步往下走去,二人插肩,吕藏锋忽的探手抓住了姚安饶的肩膀,他受着伤,手上还绑着纱布,姚安饶也穿着素衣,但那力道依然让姚安饶皱眉,她扭过头。 “姚?姚姑娘?”吕藏锋的声音沙哑,带着说不清的请求。 姚安饶看着对方的眼睛,也不知是生出悲悯,还是想起了唐真关于‘相’的说法。 她笑了,眉眼忽然活了几分,轻轻拨开对方的手,郑重地走回他的面前。 然后。 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用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明亮的声音开口道:“贫尼法号安恕,见过吕施主。” 观门前的晨光似要碎掉,少年的心便要跟着碎掉,满身的伤竟然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静了不知几许,姚安饶走下了通天路,她去了响林。 “师兄?”江流有些不安的喊道。 吕藏锋终于回过神,他看向自己最喜爱的师弟,那张呆滞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兄没事,只是——有些心慌。” 说着整个人竟是要往后倒去!! 他手中的响雷猛地一颤,晴日的天空中似有雷音,不见威严,满是干涩。 “师兄——!”江流大惊,师兄此时还在石阶之上,若是倒下便要一路滚下通天路。 他伸手去,但完全来及。 有人比他快,不是出手更快,而是声音!! “握剑。”这是一声怒喝,天地共振,龙象齐鸣,竟是盖住了干涩的雷音。 吕藏锋被惊了一瞬,呆呆的回过神,手也下意识的握紧了响雷。 江流被吓了一跳,扭过头发现唐真满脸严肃的站在自己身后,他皱着眉盯着吕藏锋,声音带着些不容置疑道。 “天下何事剑不可平?剑山弟子可凭剑断天下事!只要有剑在手,心魔亦可斩!守住剑心,思其因果,想剑道先贤,问本心何愿!” 吕藏锋有些迷茫,但眼神却终于有了神采,似乎在想唐真说的话。 唐真迈步走下台阶,路过吕藏锋时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一时失了心神,想想我。” 江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天路的尽头,觉得周围安静又悲伤。 “思其因果,本心何愿?”吕藏锋喃喃的念着。 第148章 值不值,戏开场 响林里,唐真找到了正在帮屏姐给新买的树苗浇水的姚安饶。 “不是说在观门口等我吗?”唐真问。 “那里地方太窄,人太多。”姚安饶没有抬头,随后又随意的问,“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唐真摇头,“剑心差点碎了。” “这种东西那么容易碎的吗?”姚安饶直起身,皱眉调整小树苗的角度,似乎觉得它长的有些偏。 “他还很年轻,而且是个情种,自然打击大了些。”唐真看着别处答道。 姚安饶扭过头看他,“你当初也这样?” 唐真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但并未多说只是有些感慨道:“我刚才给了他一个解法,让他有些其他事能想,但我剑理不通,若是他师姐在,也许能拉他一把。如今他走不走的出来,还要看他自己,只希望比我强些。” “直吗?”姚安饶退后几步歪着头看向那棵小树。 “你该问树,不该问我。”唐真看向那棵树,觉得不直。 “你不是说自己擅长种树吗?”姚安饶笑。 “我种的树当然直。”唐真拿出红钗。 “走吧。” 。。。 小厮领着幺儿、周东东与胡九一路穿过精致的门廊,进入了满是红布帷幔的戏楼,这楼装修的极其豪华,即便是寻常的柱子上都雕刻了纹理,隐隐还有法阵加持,似乎是增加声音的。 这也导致提前进入楼内入座的客人们的低声交谈在楼里来回回响,你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却能借助那些压抑而小声的交耳声的交叠,感受到周围人传递出的逐渐兴奋的情绪。 听觉上的设计实在巧妙。 至于这戏楼是否有视觉上的设计就无法知晓了,因为一层层红色轻柔的布从房顶垂下直达地面,根本不知何种结构。 走在其中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朦朦胧胧,楼里特意少点了灯火,若是走慢一些,前面的人就会变成影子印在布上,真真让人着急,不敢掉队。 小厮领着三人来到二楼偏席,此处已经是一等雅座,视野极好,若是没有红布遮挡,此时便能看到整个舞台加上一楼大半的观众席。 “四人一桌,瓜果酒食都可随意,若是缺了什么尽可以叫我。”小厮客气的躬身,然后缓缓退入红布弥漫中。 “没有三人桌吗?”周东东皱眉,他并不爱看戏,三人桌四人桌对他来说并无影响,但同桌的人却会影响他的心情。 此时那桌子上已经先到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的贵公子打扮,长袍腰带无不精致,可惜一身酒气,此时已经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这哪是来看戏的,简直是来饮酒的,桌子上的瓜果酒水都被祸祸了一遍,实在是把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毁了个干净。 “算了,算了。”幺儿是个善良的丫头。 于是三人便也坐下,周东东挨着那个醉酒汉子,两个女孩坐在另一侧,周东东带着几分不满的将紫云剑有些重重的拍在了二人之间的桌子上,一是为了敲打对方,二是为了划出界线,警告对方别过线! 可惜那人只是被这一下震的哼唧了两声,便扭过头继续睡去。 二人一妖便也当他不存在,低声开始猜想这些红布的噱头一会怎么处理。 姜羽手持枯枝,安静的坐在席位上,她的位置位于二楼最中间,几乎可以说是整场戏最好的位置,便是此地王朝的皇上来了,也就是这里了。 不过说到皇上,姜羽才是真正的帝王啊,即便有无数红布遮挡,但哪里比得上她羽毛的光芒,火红色的宫裙金色的纹理,只是坐在那,就让人觉得她在睥睨众生。 桌上的酒食无比豪华,瓜果酒坛都带着灵气,熏香更是上好的龙涎,就差站两个太监在一旁服侍了。 其实是有的,不过是纸人,话都没来及说就被她烧成灰了。 此时她打量着戏台中央,透过红布她感受到了隐藏在其中的魔气,血腥味很重,除去血腥味,那不时飘荡在戏楼各处的恶心的腐木气息也让她皱眉。 她知道对方是谁了,当时这家伙从北阳城的夜月星辉大阵中冲出来,化为一道血河逃跑,自己则站在一个坟圈里和师兄摊牌。 既然是熟人那就更该死了,姜羽这么想着。 她有信心在听完戏后杀了对方,而且可以控制冲突的波及范围。 能在夜月星辉大阵中硬抗玉蟾宫天仙毫发无伤,还有余力撕裂夜月星辉阵逃跑,便足以说明对方肯定是一位擅长战斗的天仙境魔修。 而且血海之流如今势微,对方该是结合了与棺椁相通的功法,自创了一条修行的新路,可以说天赋也不错,不是随地捡了个魔道功法,胡吃海塞上来的。 但那又如何? 姜羽随意的想着,对方的打算具体是什么她没兴趣知道,若非唐真以前总是追着师弟师妹灌输自己那套斗法理论,她甚至连这些都不会去想。 毕竟大多数情况她打架就是一拳。 忽然有人尖着嗓子高声的喊:“请来宾快快入座,戏将开场!勿要随意走动!” 哗啦啦人声大了一些,随后迅速沉静,大家都屏住呼吸开始期待。 极其细密微小的锣声响起,像是雨点,所有红色的帷幔都摇动起来,然后从屋顶断掉,大面积的覆盖住众人,随后犹如富有生命一般缓缓的向最中央的戏台滑动。 大家响起阵阵惊呼。 原来是红布飘落的一瞬,戏楼里出现了好多浓妆的女子,就在观众的座位旁,她们穿着红裙摆着各异的姿势,有的伏倒在地,有的引吭高歌,还有的像是提线木偶,但都静默不动。 随后只听鼓声响,戏台上红布汇聚的中心,女孩抬起头,好戏开场。 第149章 不视人伦不守纲常,魔愿教我画满红妆 戏楼内灯火忽熄,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人有些不安。 就在众人迷茫时,一道明亮的光猛的将黑暗撕开一道口子,白光自穹顶而下映照在舞台中间巨大的红色布山上,那布山足有十数米高,顶端与戏楼的二楼几乎平齐。 众人感叹着这布景的工程之巨,却不知何时楼里泛起了薄雾,这些升腾扭曲犹如异兽妖魔的雾气赋予了被布山折射的红光形状。 然后奇异的乐声响起,似人之呼喊,似鸟之啸叫。 “天地玄黄,重性轻命,日月盈昃,赏圣罚尊。” 随着吟唱,那人的声音从平稳逐渐变高,最终变成某种古怪方言的嘶喊,让人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却忍不住的起了鸡皮疙瘩。 “寒来暑往,无有超脱,恩泽无穷,生死不宁——!!” 随后那些姿势各异的红裙女子们开始缓缓移动,以一种奇异的舞步开始向布山靠拢,嘴中哼唱着古怪的曲调,彼此合音又完全不同。 那声音慢慢变得平静,幽幽的开始讲述起一个故事。 “南洲南,南家富,财百万贯,田万万顷,忽有大灾年,家中生男儿,婆媳呼嚎喊,此子无有根!必是伤天种,故而投水中,子哭之悲鸣,不及父咒之骂声。” 红裙女子们紧接着高声而凄厉地叫道:“我生时,亲欲杀我,安能怪我不视人伦?” “顺水流,戏子拾,哭声嘹亮,男身女相,养至十二岁,红妆戏台上,群人奔走告,此女乃娇娘!必是天恩赐,要做戏皇上,子笑之嘹亮,不及人颂之荒唐。” 红裙女子们再次泣声喊:“我长时,人极爱我,安能怪我不守纲常?” 此时红裙女子们已经来到了红布山前,开始以各种扭曲的姿势争先恐后的攀爬起布山,可那红布之山犹如活物,根本无处借力,很快女子们就陷入其中,任凭她们扭曲的挣扎着,却依然缓缓沉入,只剩一只只洁白的藕臂伸出保持着抓取的姿势。 这一幕真是既诡异又震撼,犹如一场明目张胆的活人祭祀或者毫无顾忌的投喂进食。 “戏唱久,画红妆,忽见眼边,细纹暗藏,乃三十有二,需避世避光,弟子低声唤,有秘方怪郎!必是长生道,以血掩年伤,子叹之怪诞,不及岁月之恐慌。” 此时红裙女子们都已经被深陷于布山,无人接话,场间静了静,那个声音自己接道:“我修时,魔愿助我,安能怪我不处事嚣张?” 姜羽看着舞台中间那团缓缓蠕动的红布团,听着满是憎恶与贪婪的吟唱,并不言语。 忽的红布团塌陷,布料化为红色的浓水,滩洒在整个舞台上,犹如一个装满血液的气球被银针戳破,那些浓血翻滚着溢出舞台,前排观众们纷纷躲闪,惊呼不断。 血液中穿着华丽红裙的女子在顶光的照射下抬起头,那是张美艳的脸,但妆容太浓失了本色,她平静的张开双臂。 血液沿着地面上并不可见的纹路流淌,奇异的阵法开始在戏楼里显现,地底隐隐传来浪潮声响,不过鼓点的音效此时更加的密集,让站在椅子上躲避满地鲜血的一楼观众们的惊呼也变成了背景音的一部分,犹如地狱的舞曲。 那个声音对戏场的混乱浑然不觉,只是继续响起,“地有屏,天有盖,修行之路,万般无奈,今百二十岁,却无道有阻,尊人低头教,有女亡遗枝!必是我之道,今朝要求换,子生之颜色,不及南方之红妆!” 随着这段唱词的结束,一股恐怖的威压忽然降临,姜羽终于对这场戏有了些反应,她缓缓前倾身子,低下头。 原来这个一直开口唱戏的人就坐在她下面的席位上,此时看去,在慌乱的人群中,有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静静的站在那里,正抬起头对自己笑。 这一幕有些惊悚,但姜羽只是看着对方开口问,“你管这叫戏?” 男人收起了笑脸。 姜羽的嘴角翘了翘。 她本以为这个没有大道的天仙境魔修是看中了自己的凤凰火道,没想到对方竟然想要的是红枝师姐的道遗。 别看姜羽此时在笑,但那是因为她已经怒到了极点,除了笑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这是从师兄手里要来保管的,别说被人抢走,就是被人惦记上,都让她觉得无法接受。 现在她不准备等戏结束了。 她伸出洁白的手指隔空点向那个男人,无形而炙热的风从她身后生出,迅速灌满整座戏楼,这股干热的风呼啸而过,很多人都只觉热浪扑面,再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流出了鼻血。 而热浪温度最高的就是那个男人所站的位置,仅仅数秒,男人身上的水分开始流失,发丝已经弯曲,嘴唇变得干裂,身上的衣袍似乎下一刻就要被点燃。 。。。 二楼的另一侧,周东东缓缓站起。 幺儿赶忙拉他的袖子,小丫头第一次看戏,觉得场面真的蛮大的,许是怕周东东出丑,此时低声说道:“还没结束呢,才刚开场。” 周东东面色冰冷,眼睛里闪烁着凶光,他稚嫩的嗓音此时盖过了戏楼里的吵闹。 “看不成了,打起来了。” 他不喜听戏,但不是听不懂,什么秘法怪郎长生道,不就是魔修魔道! 刚才红布塌陷时,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魔气也同时炸开,然后场间便出现了灵气躁动,显然是大能斗法的迹象,只是此时尚未完全显露,也不知哪边让他有些熟悉之感。 幺儿不懂,于是回过头想问胡九,却见这位美妇人已经全身颤抖,几乎要缩到桌子底下,她拉着幺儿的手,颤巍巍道:“台上那女子!我在北阳城城主府里见过!当时她被那位棺仙带走了!!” 她说的是姚安饶,当初棺仙曾让她在胡九等人面前露过脸。 周东东也终于想起了这股血腥味,是北阳城的那场血雨,这便是熟悉感的来源? “天仙境。”周东东扫视着场间,开始寻找那位棺仙,那光束中的女子显然不是主体,如果要出手,便要一击必杀! “一会我来主攻,你用棋圣棋盘主防,今日便是你我成名之日!”小道童久违的开始兴奋起来,他低声指挥着幺儿。 幺儿乖巧的点头,开始从储物袋里掏找棋盘。 周东东又看了看化为白狐,缩成一团的胡九,沉默一两秒没说什么,只是伸手一招,那绑在白狐脖颈上的紫色绸带便飞回他的腰间,对战天仙境魔修容不得他分心,师父的法宝更是要全力以赴! 胡九探头看他,但小道童已经扭过头去,开始调动真元,紫色长袍无风而动,幺儿拿出棋盘放在地上,自己坐了上去,然后将胡九抱进了自己怀里。 乍一看,这还真是攻防兼备的组合。 第150章 木炼成炭,血海燃干 “是不是戏哪轮的到你来说!”棺仙双手一合大吼道,他此时身处无形的烈焰中,双眼都凹陷了下去,皮肤干裂开始出现一道道裂口,整个人骇人无比。 随着他的声音,戏台上的姚安饶张开的双臂猛地合拢。 啪!她的掌声就是某种信号。 那身血红的戏袍袖摆忽然变长,化为浓郁的血水犹如长蛇直甩向姜羽。 于此同时整个梨园总庭的地下都响起了轰鸣声,聚集在梨园内外的人群先是一愣,有人忽然喊道:“地龙翻身啦——!” 哗!惊呼声四起,人潮奔涌而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地面突然开裂,一条横贯整个梨园的巨大缝隙突兀的出现,并不停的扩大,而那下面则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洞窟,里面四壁光滑,但底部却有轰鸣声不停的响起。 京都地下为什么有这么大一个洞?洞里为什么还有一个地下湖泊? 那湖泊又因何是血红色?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人们只看到那血湖在沸腾翻滚,那轰鸣便是血水冲击四壁上涨的声音。 来不及躲闪的人们一旦坠入其中,便消失在血水中不见踪影。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惊扰了皇宫,京都本身的阵法和皇宫炼神返虚境的供奉刚开始反应,就再次沉寂,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 姜羽依旧安坐在自己的王位上,一手拄着头,一手指着棺仙,但眉毛却微微皱起,姚安饶的双袖化为的血水并无威胁,每每靠近她身周便会立刻被高温蒸发殆尽,血浪一次次的拍击向她,但她甚至都没看过一眼。 只是此时南洲梨园总庭的大半地面已经塌陷,而这戏楼作为中心更是沉的最快,随着底部岩石的脱落,整栋楼都在下坠,周围木制的结构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响,人群四散奔逃,却又无路可去,只能抱着头匍匐在地。 这么一路掉下去便要坠入血湖之中了! 姜羽终于站起,那本指向棺仙的手指猛地上挑,于是一声嘹亮的凤鸣响起!吹散了一切杂音。 一只巨大的带着无尽火焰的凤凰凭空出现,它一把抓住了下落的戏楼,然后扇动着翅膀就这么带着整栋楼开始上升。 棺仙终于在无形的烈火中脱身,他干咳两声似乎很是痛苦,但却咧着嘴笑道:“想逃?晚了!” 这个都快被烤成人干的家伙猛地高举双手,舞台上的姚安饶便也跟着高举双手。 于是血湖轰鸣,无数血线飞出,迅速缠住了被火鸟带着往上的戏楼,火鸟上升的势头猛地一震,竟是被拉住了。 两股巨大的力量开始拉扯,它们虽然一时分不出胜负,但戏楼本身却已经承受不住了,整个一楼的都开始崩裂,还活着的人们嘈杂着往二楼跑去。 姜羽低下头,此时她已经能看到地下波涛汹涌的血湖,很多人和木石落入其中都是眨眼不见,但也有例外,那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血水的巨浪中缓慢而安静的漂向这里。 若是细细看,就发现那东西方方正正,像是——一副棺椁? 忽的,一个巨浪起,棺椁被高高抛起,带着劲风直直的朝戏楼飞来,直奔一手指天的姜羽。 于是姜羽伸出了另一只手。 轰。 巨响! 一只细而洁白的手很轻易的便停住了足有它十数倍粗的,带着巨大威能的棺椁,真不敢想象她到底具有多大的力量和身体强度。 下一刻,棺材里一柄长剑猛地刺出直逼姜羽咽喉。 此时姜羽一手指天,一手停棺,已经没有多余的手了。于是她皱眉,目光扫去,那柄长剑砰的炸开,碎成数段,棺材里的人响起一声闷哼,显然受到了反震。 棺仙对于这次突袭失败并无任何意外,而是再次高喊,“合棺封盖!” 嘶哑的嗓音穿过戏楼在整个地下洞窟中来回回荡。 这棺椁本就是封盖的啊? 那他指的是? 姜羽抬起头,只见刚刚梨园坍塌的地面区域正是一个长方形,此时凤凰还未飞回和地面齐平的高度,而夜光星辰中却又大面积的黑影开始缓缓合拢。 地面在重新闭合? 原来这血湖本就是装在一副巨大的棺椁中,而棺椁则埋入地下,所谓地缝不过是棺椁开盖,如今猎物已经落入棺中,自然要重新封盖! “算是巧思。”姜羽声音淡淡的。 这血海和棺道的功法配合就是在此,棺中养血,血滋养棺。既为道场,也为战场! “伊呀呀呀~~!”棺仙一边大笑一边唱起了戏腔,“这就是所谓的帝女落尘凤首埋!欲索那连枝!兀自哀呀!” 他十分得意,眼前的一切是他自修行以来全部的家底!便是在这穷苦的南洲!便是修炼不上等的功法!便是没有超强的血脉! 他依然是天下一等一的魔修!你且没看到这天下最厉害的鸟,如今竟在他的笼中? 戏楼外,血湖翻滚,掀起浪潮卷向半空中飞不上也落不下的火鸟,火鸟只能抓着戏楼四处躲避。 戏楼里,姜羽一手上指,一手停棺,还要面对姚安饶的血水长袖和地面一层层的血海冲击。 “你觉得这样能杀了我?”姜羽的表情依然平静,丝毫没有被对方拿捏住的感觉。。 “何需杀之!我欲取枝!”棺仙大笑,他看向了被姜羽别在腰间的枯枝。 就在此时,一声稚嫩的喊声响起。 “四师姐!我来助你!”二楼栏杆被猛地撞破,一大团东西携着狂风直冲棺仙本体。 它速度太快,直到飞到近处,众人才发现那是一张巨大的石板,上面一站一坐两个孩子,男童全身紫云环绕,女童抱着一只白狐。 此时来到近前,并无什么威势,但棺仙却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在狂跳,是生死的危机! 他一声怪叫,猛地化为鬼影躲闪,此时他血海和棺道都不在身,说是天仙实则战力不存一二。 “受死!”周东东大喊一声,心中畅快非常,他天下第一紫云剑扬名立万就在今天!! “对!”幺儿跟着附和,她倒是不为了扬名,只是觉得有些刺激,于是奋力驱使着棋盘追逐棺仙本体。 胡九只恨自己没有晕过去,要亲眼看着自己和天仙撞在一起。 一时间戏楼里热闹的不行。 姜羽皱眉,有些心烦,这孩子跟师兄一个毛病,表演欲太重!他如果不喊,可能棺仙都被他直接撞死了。 “好了!”她冷喝一声,这还是她自开打以来第一次带着情绪说话,无形的威严散开。 棋盘戛然而止,紫云也收敛了刚才的异彩。 “师姐。。。?” 周东东有些不解,这棺仙马上就要被他逮到当场枭首了,师姐怎么还生气了? 姜羽看都没看他,反倒看向了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幺儿,“师兄跟我说起过你,吴慢慢的弟子?” 幺儿赶忙放下白狐,起身行礼,“见过四姑娘,棋盘山幺儿有幸得真君教导。” 姜羽并不理对方套近乎的话,而是低头看了看对方脚下的棋盘,轻笑了一声,开口道:“你们棋盘山果然是个穷酸地方。” 这话没来头也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吴慢慢拆了棋圣的棋盘给幺儿护道,这里面除了有对唯一徒弟的溺爱,多少也有些不得已,棋盘山继承了野狐禅师那套生于山林长于山林的理念,自然也要跟着受这份穷苦,不是说吃不起饭,而是缺少修行资源。 他们不像茅草堂有生意网络,也不想玉蟾宫得一洲供养,他们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平常连吃饭都是依靠种地打猎,自给自足,哪会受什么保护费? 一辈子在深山老林里哪可能有什么和外人做交易的渠道。 再加上不鼓励术法,也不参与夺宝和法会,直接导致了棋盘山相对其他十四处少功法、少术法,少法宝、少资源。 仔细想想它们的基础功法《百兽谱》,当然它是个很好的功法,但要说和棋道有多契合。。。斗兽棋?算是棋? 估计也是棋圣在本就不多的藏书里被迫挑选的。 幺儿这个年纪的女孩,当面听到这种话是要羞死的,脸唰的就红了,小姑娘一时也不知因为什么而羞,但就是羞的要落泪了,却也不懂反驳,便低下头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周东东平常最听大师兄的话的,但最怕的却是四师姐。 因为四师姐说话极其锋利,此时却是觉得自己师姐过于刻薄了,幺儿那么小,怎么能如此说,师姐即便讨厌疯剑仙和小棋圣,也不该把气撒到一个小女孩身上才是! 他抬起头正要开口,却被姜羽扫了一眼,“怎么?你喜欢这小丫头?” 周东东脸唰的红了,比幺儿还红,幺儿反倒是好奇地抬起头看他,心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姜羽倒是没有过多的调戏小师弟,再次看向幺儿,声音淡淡的道:“师兄传道于你,我作为师妹第一次见你,合该送礼。那棋盘还是还给棋圣,老人家用了一辈子,换了说不定就赢不了棋了。” 幺儿呆呆的抬起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姜羽调侃与冷笑话的天赋实在差劲,让人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真这么认为。 姜羽看向自己单手顶住的棺椁,继续开口。 “此物是天仙境功法所化,虽比不上棋圣大道,但平常防身杀人尚算可以。” 不过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嫌弃是个棺材板的话。” 幺儿依旧呆呆傻傻的,觉得这个姐姐说话怎么和自己师父一样,完全听不懂呢? 姜羽见她不答,全当她同意了。 于是顶住棺椁的那只手忽的高高抬起,红色宫裙的长袖飞舞,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随后重重落下。 砰! 棺椁发出闷响。 棺板上溅起无数火星。 随后那大红色的漆面上竟然开始浮现出焦痕,黑色的焦痕从姜羽手拍的地方开始蔓延,它们不是自由生长,而是形成一条条美丽而绚烂的火纹形状,这些美丽又炙热的黑色细纹让棺椁开始颤抖。 然后棺椁里传出一阵阵惨叫,那是师姐的声音! 无法忍耐的痛苦摧残着她的肉体与灵魂。 这条被棺仙强加给她的棺道正在被人炼化!她便也要在被同步淬炼,也许最终成为法宝的器灵?或者干脆变成一具烘干的人骨! 惨叫哭嚎之恐怖,让幺儿和周东东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但姜羽面无表情,甚至这边炼化不停,另一只手也开始动了,她不再指向天空,而是猛地探出一把抓住了一直在骚扰她的血水化成的长袖。 血水被它拽住立刻开始分离挣扎,但就像是被鸟啄住的虫,即便再扭动,也不过是无用功。 姜羽奋力一拽,戏台上套着戏服的姚安饶被她整个拽起,直接拉到了她的身前。 她就这么单手抓住了那件红色戏袍的衣领,将姚安饶提起,嘶嘶的热汽开始沸腾,红色如血般流动的戏袍开始扭曲起来,隐隐有刺人耳膜的尖锐叫声。 姚安饶今天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此刻与单手提着她的姜羽对视更是毫无情绪,只有戏袍领口不断发出的呲呲声! 凤凰火可以燃尽万物,也可以炼化万物。 此时姜羽两只手分别展现了这一奇观。 何为凤首埋?何为兀自哀? 一手炼化尔的棺道,一手燃尽尔之血海。 “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棺仙的身影出现在戏楼的角落,那张中年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 刚才还被他逼入绝境的姜羽,此时却游刃有余的将他两个功法擒在手中,原来那该死的巨大火鸟根本无需姜羽的操控!此时火鸟发出凤鸣,竟然将翻滚的血湖镇压,封闭的地底四壁也开始燃烧起来。 你用木头棺椁想关住一只燃烧着的凤凰? 姜羽只是在演被逼入了绝境。 好烂的演技,但放在她身上很适合。 “我是什么?我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鸟啊!”姜羽声音恢复淡漠,她只有在和自己师弟还有幺儿说话时才会有情绪,天仙境的魔修真不配。 “我本想看看那个教你的高人会不会出现的,毕竟他知道我的身份,还知道我身上有桃枝,我就想着不会是‘那位’吧!可惜我家师弟不懂事,所以现在只好我来问你了。”姜羽看向棺仙。 周东东听到这羞愧的低下头,自己坏了师姐的计划,师姐演那一出陷入危机不过是想看看那个准备摘桃子的到底是谁! “他是谁?”姜羽的语气是那么的居高临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天仙境天赋卓绝的魔修在她眼里就是蝼蚁,我不仅能杀了你,还要将你的道炼成法宝作为礼物送给后辈。 凤凰儿,这些年打架,明明都打赢了,却没打出威名,反而名声越来越坏,这跟她的性格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真的不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 但是个很好的人。 第151章 可问人生死,不可问名讳 “佛法修行与道法存在相通之处,都是分为两条路。道法是提升修为的功法和提升战力的术法。而佛法则是强调体魄的佛功和玄之又玄心性的佛法。” 唐真和姚安饶此时走在山道上,此处已是普陀山的范围,不好大张旗鼓的借助凤羽飞翔,只好走路前进。 “好在心佛属于很高端的佛法,即便你没有佛功锤炼的体魄,但只要佛法进益,战力也会提升,比作道法就类似玉蟾宫的功法,化为明月本身就是功法的效果,同时也是战力本身。而红儿的吞灵诀,就是主要提升修为,功法本身并算不得战力。”唐真讲的认真,他经常跟红儿讲这些,但并不特意讲给姚安饶。 当时觉得分身无法修行,说这些既无用也伤人。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自然要讲的认真,毕竟姚安饶为了修行展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佛宗的修行境界虽然命名奇怪,但与修道大同小异,实际上你本就是依靠那本《大佛尊者警世言》进入修行路,所以并不能叫入道,该叫‘见佛知性’,一般简称见佛。” 唐真想到哪说到哪,姚安饶虽然不说话,但他知道对方在听。 “如果是天仙境的魔修,佛法大概什么境界能打过?”走在一旁好久都不说话的姚安饶突然开口问。 唐真扭过头,日光打在山道旁的树枝上,落下的影子杂乱的拍在她的脸上,掩盖了那平淡表情下的所有情绪。 “天仙境魔修的战力强于多数天仙境正道,不过见佛是天下顶尖的佛法,到了大菩萨境该是足够稳胜了。”唐真皱着眉答道。 姚安饶点头,不再言语。 唐真顺着继续说,“魔修有个巨大的弊端,因为魔功多是靠吞噬血肉提升修为的,对于道法并无领悟,一旦到达天仙境,便进入此生难过的瓶颈,吞食血肉的他们根本没有参详大道,除非有一条吃货大道。” 他说的有些快,似乎没过什么脑子。 “既然如此难,为何魔尊十二?圣人十位?”姚安饶问。 “因为这是圣人与尊者的划分方法不同,圣人之下正道叫做准圣,指的是虽然掌握大道,但并未完全,一般只能在特定地域或者条件发挥圣人实力。”唐真继续答道:“而尊者之下,可没有什么准尊,因为魔道天仙境太难跨过,所以天仙境魔修只要能掌握大道,便一概算是尊者。” “所以。。。十二魔尊实际混了不少‘准尊’?” 唐真点头又摇头,“这里面有很多因素影响,第一是魔尊大多藏头露尾,成尊后除了他自己和与他生死相搏的圣人,天下就没人能知道他们掌握大道的程度。而每位圣人和准圣都在明面上,甚至一旦成圣从出生开始到得道成圣都被徒子徒孙们写成册子,天下传扬,自然划分的清晰明确。” “第二是,魔功实在各异,十二个里面同类项太少,有的是先成圣后被心魔夺舍成尊,有的是妖族成尊,有的是李代桃僵,夺了别人大道,甚至还有的是依靠类似于傀儡术,搞了圣人遗骸,达到尊者境。这里面种种是非每一个都有其不可复制之处,只说战力,如今的魔尊该是各个都不输圣人的,毕竟成尊了能活着本身就很难得,大多数天仙魔修即便侥幸得了大道,也会被正道立刻围杀,尊者又不会救他,准圣层级的魔修大多刚出现就被筛选掉了。” “天下之事哪有事事有标准,尤其是大人物们,每个都有其幸运且不可解释的意外过程。”唐真心不在焉的给出了结论。 然后他停下脚步,忽然扭过头看向姚安饶。 他目光里反射着太阳的光亮,声音十分郑重的问道:“她还活着?” 山道寂静,姚安饶缓缓扭过头,低语。 “阿弥陀佛。” 。。。 梨园地底 棺仙的脸开始变得扭曲,写满了不甘。 “别摆出那种丑陋的表情,你该是猜到了这个结果不是吗?”姜羽冷冷的笑,“你舍弃自己这两套功法的本源,将其嫁接在这两个女子身上,不就是为了防止凤凰火烧过来时,她们俩能替死,而你只要切断真元供应,便还可独活吗?” “女子小视,安能懂我之所想!”棺仙的声音变的更加暴怒,却并不承认。 “别说的自己是个男人似的。”姜羽冷笑。 这一句,直接让棺仙的脸又红又白,显然这是他真正的痛处。 “快点,该求援求援,若是想跑也要抓紧,不然她俩就要死了。”姜羽的声音不停,她指的是棺椁中的师姐与血衣里的姚安饶,此时棺椁里面的惨叫声已经微不可闻,姚安饶还好些,但血衣也已经完全丧失了色彩,青烟直冒。 如果血衣和棺椁被她炼完,棺仙将再无生还的可能,必然是人干的命运。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哪边才是魔修。 棺仙微微低头,然后再次抬头,猛地大喊:“尊者!救我!!” 这一声喊不男不女,尖锐又满是不甘,显然求救是有代价的,但如今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周东东听到这声喊汗毛倒立,尊者?! 真有尊者? 会是。。会是那位人魔尊吗?! 第152章 金丹最傲,为尊最卑 魔尊说起来是有十二个,不过有的千百年缩在地底当王八,有的固定寻路一辈子就在自己道场里打转,所以实际上能在九洲维持话题度的就是那几个不安分的家伙。 不安分有不安分的理由,有的是纯粹疯了,四处找乐子,有的单纯是好战,还有的则是为了提升修为,抢夺资源。 人魔尊并不在此列,他其实很安分,名号断断续续流传了几百年,但实际上只在最近两年搞了波大的,火了一把。 这没有任何好处,天下不少人都在尝试找他。 紫云仙宫从未公开说过要打杀了他,但谁都知道,你如果能拿到他的踪迹,那么那朵象征着整个正道的紫云便会来到你的头顶,给予你想要的一切。 同时如果人魔尊明面上出现在九洲的任何地方,那此处坐镇的圣人乃至准圣都要有所表示,这是身为正道最基本的默契,紫华圣人死了女儿丢了徒弟,为了所谓的天下太平忍了一次,但绝不会忍第二次。 如果人魔尊出现在南瞻部洲,白玉蟾一定会亲自来。 姜羽忍不住开始期待,她不怕人魔尊来,只怕他不来! 沉默,血湖的轰鸣,血衣沸腾的滋啦声,火焰灼烧木头的噼啪声,还有那些侥幸活着的躲在二楼的凡人们的惊叫声,明明声音很多很吵,但所有人都觉得过于安静了。 姜羽扫视楼内,没有看到心中那个书生的身影,于是再次看向棺仙。 这个男人此时跪坐在地,直视着自己,表情有些不甘,但还带着希冀。 希冀? 姜羽缓缓扭过头,看向自己身后,并没有人,空空荡荡,只有刚才自己坐过的椅子和桌案,上面瓜果散乱,酒坛倾斜。 她没有感觉到异样,但有人提醒了她。 于是她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那个因戏楼摇晃而歪倒的酒坛之上,漆黑的坛缸,红色的封口,与寻常酒坛并无不同。 下一刻,她突然抬手,竟然将炼化了大半的棺椁猛地挥起,砸向了桌案,巨大的红漆棺椁顷刻粉碎了一切,桌案、椅子、瓜果皆成粉末。 而那酒坛十分侥幸的咕噜噜滚落到地上,宽大圆滑的瓶身让它滚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直奔姜羽的脚边。 它的运动轨迹很合理,但它能运动这件事很反常,姜羽那一砸不是用幸运就能躲开的,你让棺仙站在那,他也未必能完好无损,一个坛子如何能行? 姜羽没有犹豫,火红的宫裙忽的开始燃烧,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点亮明火,大日初升,已是全力!她抬起脚便向那坛子踩去,这一跺很朴实无华,可随之而来的火柱几乎直接贯穿了整个戏楼,冲击力直接一灌到底,竟是将她脚下的血湖也踩出了一个深坑。 轰!比血浪翻滚的巨响要大无数倍的响声。 就犹如陨石坠地。 她为了照顾还在场的小师弟等人,控制了释放范围,戏楼勉强得以保全多数地方,但戏楼之外那整个封天锁地的棺椁却被惊世的火柱重开了一道口子,火焰喷涌向高空,都城跟随着摇晃。 棺仙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他不理解,对方明明只是金丹境,为何可以如此强? 金丹境的姜羽到底有多强? 青云榜上从没有姜羽的名字,但没有人敢说能稳赢她,便是疯丫头也不行,唐真如果想赢,也要点数全交才有机会。 你说你是天仙?天仙又如何? 对于天仙来说最重要的大道,老娘生来就有,还是天下最能打的大道之一。 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把农圣搬出天门山脉,姜羽也许真有能力替她师兄出口恶气,赢可能费劲,但疼肯定是农圣更疼。 毁天灭地的冲击过后,姜羽动作不停,她没有检查尸体的习惯,但是有补刀的优良传统。只见她随手将手中的姚安饶甩飞,那已经暗淡无光的红裙带着倩影砸入戏楼墙体,烟尘四起不知所踪。 如此便空出一只手来,她对着火焰散去的中心一拳砸了过去。 这一拳曾险些砸碎玉蟾宫天仙所化的明月,如今砸在一个酒坛之上,自然也是要碎的。 乒!瓷与拳的碰撞声很清脆。 然后是连绵不绝瓷裂的脆响,这坛子竟与那天仙明月在硬度上不相上下! “疼啊!”一声怪叫响起。 随即坛子破碎,一个黑影猛地窜出。 “原来是你!”姜羽声音冰冷至极,她已经看清,那东西正是一颗人头! 嘴上虽在说,但手中并不停,她毫不犹豫探手去抓对方,可那人头飞行的线路一变,竟然是躲过了她的手,反而迎着撞向她的腰间! 腰间? 这无疑自投罗网!凤凰火道只怕烧不到,凡是近身,就没什么点不着的! 但此时不行,她的腰间还别着一枝枯枝。 “尔敢!!”姜羽厉喝。 那人头猛地张开大嘴就要去衔那根枯枝。 姜羽奋力扭身,宫裙随着旋转而扬起,人头没有咬住枯枝,而是咬住了姜羽的小臂,她已经松开了炼化大半的棺椁,用空出来的胳膊挡住了对方的飞行路线。 这一咬,牙齿不仅穿过宫裙,也撕裂了皮肤,血液渗出,疼的她皱起了眉,另一只手猛地抓住对方的头发,然后奋力一扯,那人头就被扯下扔出。 细密的血线扬起,红裙的姑娘暴怒非常。 所以那人头在飞行过程中,他嘴里脸上所沾染的姜羽的血便开始遇风而燃,火焰顷刻间就包裹了整颗头颅。 “烫啊!烫啊!”那头颅怪叫着,啊啊啊的滚落到地面上,不过十数秒便没了动静,火焰却并没停止,直到那头颅被完全烧成一坨灰烬,才彻底熄灭。 凤凰血岂是凡物? 沾染上便要烧到干净才好! “师姐!”此时周东东和幺儿才赶到她的身边。 “你们俩待在棋盘上!不准下来!”姜羽的怒火并未停歇,但声音却十分严肃,并没有因烧毁了那个人头而变得放松。 因为她知道,能咬破她的宫裙,这颗头颅生前必然是天仙境的修士,而天仙境的首级在那位的众多藏品中甚至不配拥有名字。 师兄曾说过“魔尊中最让人不齿的,就是挖坟盗墓毁坏尸体的小偷了。” 不过偷财物的是小偷。 偷圣人首级,便是尊者。 而他偷了两个。 于是人们都叫他——‘首魔尊’。 第153章 凤飞人头落,女笑棋盘停 “人兽禽鳞,生老病死,天地有公,众生一视呼?”干哑的人声在整个地下棺椁中缓缓回荡。 “然,有恶者抢天地造化,夺日火之精华,私以为用,生而雏鸟,是以天地无公,众生不同!” 姜羽缓缓低头,见血湖中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忽然上浮,那是一颗颗人头,此时正翻滚挣扎着让自己仰面朝上,翻着眼白看向天空中火鸟被擒起的戏楼。 “雏鸟生而有道,长而成圣,不知人兽禽鳞想得道之苦。”干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和嘲讽。 姜羽淡淡的开口道:“我师兄说你是魔尊里最不学无术的,连大字都不识,这段话是跟谁学的?” 干哑的声音忽的沉默,似乎被扎了一下。 “背了好久吧。”姜羽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安静。 便是魔尊也不想和姜羽这种人聊天。 “你是怎么发现老夫藏在酒坛里的那颗头的?”干哑的声音转移了话题。 “酒坛里没有水声。”姜羽随口答道,她的目光仔细搜寻着血湖中的人头,这些都是修士的头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甚至是光头和尚,但境界并不高,大多是炼神返虚,它们定然不是首魔尊的核心。 “哼,可惜了老夫那一颗天仙脑袋,老夫可是特意给你挑的,那可是紫云仙宫的修士!” 姜羽对此并不在意,她还在认真的搜寻着。 终于,她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不在下面,而在头顶!抬起头,透过刚才通天火柱冲开的房顶,看向棺椁的棺盖背面,在那黑暗的阴影中,隐隐可见一张巨大的脸,原来他一直俯视着棺椁里发生的一切。 “小戏子,你既然向我求援,那便等于答应了我的条件,今日我帮你抢了那根破木头,在你突破尊者那一刻,你便要把自己的头赎给我!”巨大的人首缓缓开口看向棺仙。 棺仙抬起头,他表情里有犹豫,但很快又变的坚定起来,他对着天空中巨大的人脸缓缓拜倒,口中高喊道:“我之夙愿,便是能窥尊者境的风光,只要能成,便是舍了头颅亦可!” “哈哈哈哈哈哈!好!”巨大的笑声回荡,随着笑声那头颅开始落下,随着距离逐渐变近,他的面目也清晰起来,那是张老人的脸,褶皱很多,眉发皆白,带着几分出尘之气,可惜此时双目中并无瞳孔,一片灰白之色,看起来更多的是阴森吓人之感。 周东东的手有些颤抖,他不是害怕,而是有些兴奋,下山扬名第一战就是魔尊!他比师兄还威风呢! 如果是人魔尊他也许会紧张,但如果是其他十一个,他更多的则是兴奋,这与魔尊实力的强弱无关。只是因为人魔尊曾经打败了师兄,当时唐真跪在紫云殿中的那一幕多多少少在年幼的心中留下了阴影。 他正想着一会怎么出手,忽然感觉身子一沉,有人压在了他的身上,随后脑侧传来一阵软绵绵的触感。 “你干什么?!”周东东抬头怒视,怎么如此分不清状况!此时是打闹的时候吗? 却见幺儿不知何时已经满头白发,眉眼修长,胡九已经彻底缩成团,在她的怀里连颤抖都不敢颤抖了,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百兽谱》竟然发病了。 她四肢并用很是随意流畅的爬上了周东东的肩膀,然后用肉肉的双腿夹住了他的头,就这么跪坐在了小道童并不如何宽阔的肩膀上。 她仰着头,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天空中越来越近的巨脸,开口道:“不认识唉。” 声音婉转而动人,也不知说给谁听。 姜羽并没时间在意自己师弟和女孩子打闹,但那句很低的不认识却传入了她的耳中。 不认识?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众所周知,首魔尊有两颗圣人头,其一是他在北疆遗迹中挖出来的,来自一位年代久远,鲜有记载的一位北俱芦洲剑圣,世人多称‘北海剑圣’。 而另一颗年代相对近一些,则是因某儒道世家的安葬不善,被他偷去的一位儒圣尸骸,文号‘成竹’。 首魔尊总是在尝试做这种事,几乎就因为他一个人的存在,所有圣人、准圣遗骸的防护都被迫增加了数倍,但也因他的活跃,他也是十二魔尊中世人了解最多的,他所掌握的二圣面相特征早已流传开来,具体什么样宅女姜羽当然不记得。 但其中并无一位如此年纪的老人。 所以。 这并非圣人首级!只是一位准圣! 想明白此事,姜羽并未停下思考。 首魔尊乃是北俱芦洲的死敌,追杀他的剑仙无数,而他也是出了名的难杀,据说要想杀他需要毁了所有的圣人头,因此他最主要的两颗圣人头颅从不会同时出现,甚至不会待在同一个洲。 但他古怪的功法并非没有弱点,想操控那么多头颅同时行动自然是有施法距离的,根据北俱芦洲追杀组的说法,基本可以以一洲为界,如果你在一个洲发现了首魔尊的踪迹,那么他一定有一颗圣人头颅就在此洲! 如今准圣头颅在这,那圣人头颅在南洲的哪? 有什么值得他来抢?据说除了圣人和准圣,某些天赋异常或者和他有仇的头颅,他也会特意收藏。 比如凤凰火道或者求法真君? 姜羽看着那张巨脸开口问道:“你那颗圣人头颅在哪?你来南洲到底要做什么?” “怎么?担心我去找唐真报仇?”人头怪笑两声,“等我拿了你这颗凤凰脑袋,便会去找他!我要把他的头变成我的夜壶!” 话说到最后满是恨意,但他其实没有回答自己圣人头去了哪里。 “你没身子,用不到夜壶。” 。。。 “找死!”那巨脸张开嘴,咬向天空中的火鸟。 姜羽缓缓平静下来,此时她担心不到师兄那,准圣头颅其实不可怕,毕竟不是一位真的准圣。 但,她看向那张开的血盆大嘴,就在嗓子眼里忽然钻出了数十个脑袋,直奔戏楼而来,其中有五六颗都不弱于刚才酒坛中的天仙头颅! 数量太多了! “照顾好自己!”姜羽低声说道,随后猛地跃起,火鸟展翼,直奔天空! 她要尽可能把战局拉远一些!只要首魔尊不近身,棋盘之上的周东东幺儿便短时间都是安全的! “师姐,我来助。。。呜啊!”周东东正欲帮忙,骑在他头上的白发幺儿忽的一按他脑袋。 原来随着姜羽凤凰展翼,迎向天空,她也松开了戏楼,此时楼体便向下坠去,那血湖不仅具有吞噬消化的威能,里面可还满是头颅啊! 周东东快速扫了下四周,二楼里还有不少的活人,他有紫云袍,幺儿有棋盘,二人飞行无碍,便是进了血湖一时半会也能活着,可。。。 那些凡人怎么办? 他虽修行早,但年纪太小,不像唐真和姜羽见识过魔乱,知道救是救不过来的,只能抓紧杀。 杀的越快,救的越多。 救的越多,死的越快。 这是种经验,未必每次都对,但相对而言最实用。 周东东一咬牙,这次就先不建功立业了,能救几个是几个!紫云袍当是能带着不少人飞起来的,看看能不能顺着刚才冲天火焰的窟窿把人带出去! 可他还没来及施法,头上的幺儿却已经站了起,她以惊人的平衡性稳稳的站在周东东的肩膀上,然后伸了个懒腰。 随即一个鱼跃!竟是往血湖中跳了下去! “小心!!”周东东吓得不轻, 好在棋盘反应更快,紧随幺儿落下,周东东甩出袖袍,紫色云雾包裹住下落的幺儿,将她拉回,单手环着她的腰,小道童气的要发疯! 她是不是已经成了妖修了?怎么总在重要的时刻捣乱! 而在他怀里的小丫头却还在咯咯咯的笑。 天哪,她笑的真是无比灿烂开心,甚至有些左摇右摆起来。 而就随着女孩的笑声,棋圣的棋盘忽然开始变大! 周东东惊愕不已,不知此物还有如此妙用。 随着石板飞速扩张,转眼便要有那梨园大小了,两侧很快就剐蹭到地下棺椁两侧光滑的石壁,一时间烟尘滚滚,轰鸣阵阵。 随着棋盘的一阵震动过后,这巨大的石板在离血湖十几米高的位置卡住了,连带着已经四处漏风的戏楼也得以保全。 “这是怎么做到的?”周东东扭头问,白发幺儿停下笑声,圆滚滚的眼睛轻轻扫了他一下。 “你猜?”声音满是调笑。 周东东气的不行,正欲还嘴,却见那满头白发忽的褪去,小丫头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他赶忙探手去查看,真元枯竭,气息平稳,并无大碍,来不及长舒口气,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喊。 “又是!!你也有!你也有!!你们这些!这些夺天之人!无能之辈!占尽了资源,却让我等永无出头之日!所谓正道!不过都是你们和白玉蟾这种侥幸的混蛋!” 竟然把圣人都骂进去了。 周东东将幺儿平放在地,扭过头,却见是那棺仙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眼神里满是疯狂,如果说姜羽有大道,他尚且能忍,但那个小丫头,竟然也有? 他求之不得的东西,这些人人人都有! 凭什么?为什么? 偏偏他没有? 他为了成尊付出百年修行,吃了无数的苦,却只能躲躲藏藏,根本不见道机,而这些生的好的人,却可以天生就有!如那白玉蟾,只是坐着抬头,便有一整颗月亮! 何其不公! 何其不幸! 第154章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首魔尊成尊所用的大道皆是旁人道,这种手段过于取巧,单说一颗准圣头颅或者圣人头颅的实力自然是比不上真正的准圣和圣人,但此人功法过于擅长逃跑藏身,积年累月,随着收集的头颅数量的增多,他所掌握的手段也越来越多,若非两颗圣人头颅不敢同时出现,他的战力在尊者中必然名列前茅。 而与他斗法最主要的是要认出他所用的头颅,最好能知道那颗头颅生前所修的功法以及成名绝技。 偏偏姜羽最弱的就是此项,天下事与人她在意的太少。 此时心中多少有些懊悔,但她很快舍弃这种情绪,既然不知对方手段,那么便要抢攻! 火凤啼鸣,她化为一道极细极亮的火线笔直的撞向巨大的人头和他最终吐出的一堆小人头。 那老人头看着她冲过来,并不惊讶,那张巨大的嘴中响起一阵轰鸣的声音。像是闷雷,但若细细听去,却又似乎是无数人的呐喊。 他们撕心裂肺的喊着同一句话。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就在听清他们所说的这句话的那一刻,姜羽的冲势猛地一滞,一股巨大的压力自天而降,即便是她那周身的火焰都逊了不少! 隐隐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按住了姜羽的肩膀,似乎想让她跪下。 姜羽的双眸变得火红,整个人在巨力之下开始有轻微抖动,身上宫裙与装饰一时哗哗作响,姜羽终于知道这颗准圣的首级是来自哪里的了。 大夏皇都。 也许是某位宫廷总管,也许是哪任大夏宰相,总之其修的道是兼并道儒两家的官道,且必然位高权重,已至人臣之极,此时由他喊出这句话便是为姜羽量身定做的术法! 乃是问罪帝王之言! 罪在其女身为帝,其罪属实。 但姜羽哪里肯认? 如果不认罪,则当罚! 于是随着姜羽的反抗,天空中雷鸣声响,这雷声竟然穿过了棺盖,直达地底,这是天雷! “还不跪下授首!”首魔尊听到雷声大笑。 跪则毁其道心,站则受之天罚!齐老鬼说的果然没错!这种天生大道最是容易与天地勾连。 姜羽听着漫天的雷声,回以冷笑,即便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她的头依旧抬得高高的,她是天生的帝王,不会给任何人下跪,这话别说是一个当过宰相的准圣头颅喊出来的,就算是她那素未谋面的人皇老爹亲自对她说,她也不会认! 一句话就想乱我道心? 姜羽缓缓的对着天空张开双臂,天空中一道闪电猛地落下,砸穿了棺板直奔红裙的女孩。 雷鸣之声,此时才姗姗来迟,与其一同响起的,还有姜羽的声音,女孩的声音里满是威严。 “我非牝鸡,亦不司晨。” 本已经被压制的火焰再次沸腾,雷击与红裙终于碰撞,刺眼的白光炸开。 白光中,姜羽的声音继续响起。 “凤鸟本日,起落随心。我不凌空,天下无晨!” 这是对天空的宣告,是她大道的根基,雷光散去,裙摆红艳,姜羽周身不见伤痕。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娘皮!与那唐真当真是一个模样!”首魔尊看着悬浮在空中满身火焰的姜羽,他本没打算一招就降服这个女子,只要削弱就够了。 此时雷声已经渐息,天地并未追击,显然她刚才的话并非随口一说,而且凤鸟大道也没有那么违背天理,但天雷砸过不可能一点事没有! 没看到这丫头没有继续冲过来吗?显然是在调息恢复。 “上!撕碎她!”首魔尊大喊,那些天仙和金丹头颅一齐冲向姜羽。 姜羽确实在恢复,她的手脚此时有些酥麻,好在除了大道,她还是被师兄逼着学了几个术法的,其中有一个不仅很契合她而且也无需动手掐诀。 虽然她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用的。 姜羽在心底轻声鼓励自己一点也不疼,然后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腥甜与痛感同时传来,她眉毛皱起,果然有些疼。 呸! 她吐出血滴。 养气龙! 凤凰舌尖血加上凤凰火道化为的养气龙是什么模样,她其实也没见过,当时学了,但是怕疼从没有施展过。 此时有些好奇的看着那几滴血在空中短暂的飞舞,只希望它们能略微拖些时间,让她得以恢复。 然后,那血滴砰的炸了。 没错,它们没有燃烧,而是直接炸开了,红色黄色的火焰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形状,一路向上直达棺盖,然后摊开,于是棺椁中犹如多了一片倒悬着的火海,比之底下的血湖更加让人望而生畏。 随后,火海里一只巨大火龙头缓缓探出。 嗷!!! 龙吟声响。 唐真推荐,当属珍品。 “这是养气龙?” 周东东抬着头,他本以为自己的养气龙已经修的很好了。 此时天空在着火,而那巨大的火龙正环绕着姜羽与众多人头对峙,不时碰撞便会引发剧烈的冲击,气压掀起的强风让整个地下棺椁不得安宁。 在流火坠落中仰望天际,让人觉得末日景象也不过如此了。 “安敢分神!”一只惨白干枯的手掌猛地砸向发呆的周东东,但却被薄薄的一层紫云挡住。 周东东回过神来,一甩袖袍,那只手掌立刻化为纸屑。 此时的他陷在重重包围之中,血湖中的人头与棺仙唤来的纸人站满了整个石板,周东东则驱使着紫云道袍化作云雾将戏楼和自己团团护住,由于幺儿和凡人的关系,他无法主动出击。 但没有血海和棺道的棺仙也不过与他的纸人一样是个纸老虎。 他看向远处,棺仙正坐在棺椁之上被一众纸人托举,他正试图将被姜羽炼化了大半的红漆木棺恢复一些,也不知里面的师姐如何了。 而穿着血衣的姚安饶则站在石板边缘看着天空的异象发呆,那身血衣褪色大半,但她身上并无什么伤势。 此时站在那里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关联。 “安饶,速速回复,一会我们师徒合力破开这紫雾!”棺仙声音响起,他与周东东喊话,满嘴都是怨恨,但与姚安饶说话倒是多了几分沉稳,甚至带着些劝解。 “我虽为成尊舍了头颅,但尊者已经答应我,会收你为徒。” 这话可不像魔修该说的。 姚安饶闻言回过头,带着些好奇问,“成尊后就死,那为什么还成尊?” “首魔尊之法,若是活人自愿奉首,便可保全部分灵智!非死。”棺仙摇头解释。 “哈,这种话你也能信?你真的是魔修吗?”周东东冷笑。 棺仙不理,只是看向姚安饶,“到时你我一同为尊者效力,便不算师徒了。” 姚安饶似乎没了说话的兴致,扭回头去又看了眼天空,然后张开双臂往后躺下,便要落入血湖之中。 “想想你父亲!”棺仙开口。 姚安饶停住。 棺仙皱眉,心里有些无奈,本想用师徒情分,但显然魔修并没有那种东西。 而如今血海化作的红衣被姜羽重创,他若是直接控制姚安饶行动,二人争抢,那本就不多的实力更是发挥不出多少,果然还是要依靠威胁才能让她听话! 第155章 褪去红袍得假人,招来红钗做真我 那句父亲似乎真的留住了姚安饶,她想了想,迈步走向了棺仙的方向。 棺仙看着姚安饶一步步走来,微微点头。 姚安饶也缓缓展露笑颜,此时的模样真是格外的乖巧可人,以至于棺仙也下意识的回以笑容。 纸人们一层层伏倒,组成了一条通向棺椁的台阶,坐在其上的棺仙也对姚安饶伸出手,似一位邀请她同台表演的舞者或者一位召唤自己爱妃的君王,这个人真的很爱表演。 当然他也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徒弟,你且看那师姐被烧成何等模样,他可曾问过? 姚安饶踩着纸人后背一路向上,含笑的伸出手握向棺仙的手。 但二人并未成功握住,因为姚安饶的手选择了继续前伸,越过了对方的手掌与臂膀,最终落在了棺仙的脖颈之上,一根由血水凝成的尖刺毫不犹豫的穿过了棺仙的喉咙。 此时棺仙的手还平伸着,他看向姚安饶,她的脸上依旧笑的可人,于是棺仙用那只抬起的手试图去抚摸了一下姚安饶的脸,嘴里则淡淡的开口。 “傻孩子,你凭什么觉得能用我的功法杀了我?” 他是天仙境,刚才姚安饶的动作虽然意外,但算不上有多快,他完全可以躲开,甚至可以轻松擒住对方,之所以没有动作,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同穿过一件血衣的人是无法伤害彼此的! 只能彼此影响。 “试试而已。”姚安饶微微偏头躲开他摸自己脸的手,“即便杀不死,也要抓住才是。” 棺仙没有挣脱对方握紧自己脖颈的手,反而有些好奇的问:“抓住然后呢?” 姚安饶低下头,对着下方的棺椁轻声道:“这件衣服给你。” 于是本以安静了许久的棺椁忽然开始颤抖,然后一个干涩沙哑的嗓音响起,“好。” 原来师姐还没死,她只是缩在棺材里装死罢了,因为这整个地下棺椁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在意她的死活的,所以只有她‘死了’,才有可能活下去。 巨大红漆棺椁猛地飞出,而飞往的方向正是周东东! 为了保护幺儿和戏楼,周东东的紫袍不曾发挥其威力,但若是棺仙自己冲到他的脸上,小家伙一定会抓住扬名立万的机会! “好啊,亏我还担心你们师姐妹关系不好呢!原来早有勾结啊!”棺仙大笑,一点也不见紧张,“可惜你只要穿着这身衣服便永无自由,即便如今血海蒸发大半,但我境界依旧高你太多,即便无法直接控制你,但只要我想依然可以影响你。” 说着他张开双臂,姚安饶几乎同时跟着他的动作双臂张开,犹如一个提线木偶,棺仙甚至带着调笑般地挥了挥手,于是姚安饶也跟着挥手。 “这就是你的命!既然你们师姐妹愿意替我冲锋,那便一起去吧!”棺仙笑着说,如今看来王求娣能催动合棺之法,姚安饶身上血海还有富余,那么她们二人撞进紫雾,削弱道童,正合他意! 他轻轻往后一跃跳下棺椁,心中多少有些遗憾,这女子终究是无法理解自己,如此死了便死了吧! 可是本该出现的坠落之感并未出现,因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前襟。 红色戏袍的姚安饶依然张开双臂,棺椁上应再无其他人才是。 那么拉住他的是谁? 为什么穿着雪白的裙子?还有着和姚安饶一样的脸。 “你要去哪啊?”那女人嘴角扬起肆意的笑,“咱们仨该死在一块才是!” 此时棺仙才发现,她一只手抓着自己,而另一只手还死死的掐着红袍姚安饶的脖子。 挣脱血海衣袍何尝不是一种开箱呢? 七囚箱。 四开。 筑基境。 。。。 此时普陀山间,唐真低头看着手中的红钗,那红钗莫名燃起了火焰,不停摆动似随时都要飞走。 “它怎么了?”姚安饶看着那钗子,轻声问。 “想了这么久,就把棋落在了吾家凤凰儿身上?” 唐真答非所问,他的目光莫名,抬起手松了松自己头顶的抹额。 下一刻。 走在山林中的知了和尚忽然抬起头,天空中一道明亮的火红色的细线划过,速度之快让人根本看不清。 “姜施主出事了?” 知了和尚皱起眉,他太慢了,不可能追上! 甚至此时整个天门山脉中都未必有人能撵的上这根凤凰羽毛。 他的双手合十,心中默念菩萨保佑。 。。。 姜羽将一颗燃烧了大半的人头随手扔掉,她周身的火焰依旧炙热,但胳膊以及肩膀处又多了几道伤痕,有咬痕有剑伤,但最疼的其实是腹部,那是一个大菩萨境光头的脑袋,罗汉金身修到圆满,几乎硬扛着姜羽的火焰冲过来顶了她柔软的小腹一头。 那一下真是疼让人脱力。 不过疼归疼,这些终究是小伤,而此时天空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头颅了,只剩她与准圣的头颅。 数十颗头颅都已被她一一轰碎点燃,期间这不知是宰相还是宫廷总管会说些酸言酸语,大体上都是官术,影响不大不小只是十分烦人。 可说实话,她并没有感受到魔尊该有的压力和危机。 要不这魔尊放水,要不是师兄对他过誉了。 姜羽想着冲向巨大的人头,此时首魔尊那张巨大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怒,就像是发呆,木木的看着姜羽冲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人头,姜羽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首魔尊是不是在故意拖时间? 可是拖时间干什么呢? 首魔尊并未给出的答案,他只说了一个字。 “揭!” 有一颗平平无奇的光头在巨大人头的舌底探出,本该慈祥的面容摆出了一副怒目。 于是天地响应,姜羽猛地被控住,比之‘牝鸡司晨’的官术引来的问罪之力大上无数倍。 此为桃花崖六法中术——佛宗龙象罗汉音。 那颗头颅是一位白马寺的准佛。 第二位准圣境。 而且比之参悟官道,更注重政事的宰相头颅,他显然更擅长战斗。 姜羽的面色终于凝重起来,她对着远方轻轻招手,似在呼唤。 “现在想把火道补全了?”巨大的人头看着她的动作咧开嘴笑道:“是不是晚了些?” 他早就发现了姜羽的凤凰火道中缺少一根初生翎羽。 而凤凰的羽毛飞的再快,也不可能几个呼吸便跨越半个大洲。 但两个准圣层次的人头与姜羽不过十几丈! 第156章 棺上人欲走,楼里鼾不停 “一具筑基境的分身就想拦住我?”棺仙张开的双臂猛地一合,便要用双掌直接拍碎这具分身的脑袋。 姚安饶本体杀不得,但此分身已经脱离血海,在他面前犹如蝼蚁! 可是就在双手即将摁碎对方脑袋时,竟然猛地停住,手掌与四开的脸近在咫尺,甚至他的掌风都拂动了她的发鬓,偏偏如何努力,只是颤抖着而无法拍下。 “逆徒!!”他怒目圆瞪的看向姚安饶的本体。 血衣加身的姚安饶被自己分身扼住了脖颈,所以脸色有些发白,但她丝毫不打算掰开分身的手,反而双臂尽可能的开到最大,像是一只要反向折断自己翅膀的鸟。 同穿过一件血衣的人无法伤害彼此,但可以互相影响。 她如此努力的打开双臂,所以棺仙的双手便无法完全合拢。 姚安饶目光漠然的看着怒目的棺仙,被掐着脖颈的她有些费劲的开口道:“咳。。。这也是。。你的命。” 她在回应棺仙刚才的嘲讽。 “是啊是啊!!是我们的命啊!”白裙的四开大笑着将棺仙拉回了棺椁,此时她一手使劲掐着姚安饶的喉咙,一手则死死地拽住棺仙,好不快活。 “狂妄!”棺仙怒极反笑,他是什么境界,姚安饶那点微弱的影响何足挂齿! 用尽所有力气也不过是他的双手无法合拢而已,他抬起腿一脚便能将四开踹成一堆碎肉! 砰! 一声响在脚下传来,棺仙低下头,看到红漆棺椁的棺盖被人从内破开一个大洞,两只焦黑干枯的手探了出来,分别抓住了他的双腿。 一个‘人’的上半身在洞里钻了出来,她的身上已经完全不见人的皮肤,全部是焦黑的炭化了的块状物,就连她的眼皮都不见了,两只眼珠圆滚滚的裸露在外面,骇人无比。 王求娣抱着棺仙的双腿,抬起头,像是请求父亲夸奖的女孩又像是索命的女鬼。 她用嘶哑非人的声音问道:“师父,烧焦了的我是不是比以前好看了一些?” 也不知那没有皮肤的脸上此时是不是露出了笑容。 这便是魔修。 彼此厮杀时,方能露出真我。 “丑啊!丑死了!你别吓到师父!哈哈哈哈哈!”四开大笑着,“师父,我知道你不想看到丑东西,我来帮你。” 说着她松开了抓着棺仙衣服的手,伸出两根手指扣向了棺仙的眼睛。 棺仙此时四肢皆被束缚,但不过都是一时的,姚安饶只能不让他合掌,王求娣与合棺之法本就不契合,哪有几分力气能完全按住他! 但棺椁已经快进入紫云袍的攻击范围了。 终于棺仙感受到了些危机感,于是他一声大喝,周身真元爆开,突如其来的爆炸,掀起一股气浪。 。。。 周东东看到了棺椁上发生的变故,具体因果他并不知晓,但却也没有太意外。 不过就是魔修内讧罢了,师兄说过的话果然句句属实! 他已经完全的催动真元,只要对方再近一点,便能全力施展紫云袍绞杀,他打算一击将这三位魔修加一具分身同时击杀,日后与人说起也显得威风很多。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却有了声响,不是幺儿。 而是在她怀里装死了好久的胡九。 小狐狸依然不敢露出人身,只是以白狐形态颤巍巍的开口说了一句,“小主人,那位叫安饶的白裙子小姐与北阳城祠堂里的老人似乎有些关系。” 话里有不尽之意,那祠堂里的老人怕是与真君有些关系,所以会不会这位白裙小姐与真君也有些关系? 周东东蹙眉,心中有些不喜,那岂不是说师兄与魔修有关系? “安饶?安饶。。。”他忽的想起,那位老人在生命的尽头曾经拉住自己的衣摆。 他与自己说。 “:我怕是见不到三只眼那娃嘞!你若是寻到他!记得千万千万告诉他!姚安饶那丫头被棺仙掳走嘞!!” 安饶,姚安饶,原来此人没有被棺仙炼化,而是拜了师父做了魔修? 那。。。自己还要不要管?也许杀了更好,防止以后被人知晓,牵扯到师兄的名声。 心中想着这些,却见棺椁上情况突变,棺仙将体内真元引爆,掀起巨大的气浪,将那些企图拦住棺椁的纸人们吹的四处纷飞,这威力并不小。 但爆炸的最中心,在棺椁上纠缠不清的四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掉下来。 棺仙自不必说,本就是他催动的天仙境真元。 姚安饶的本体则因为血衣加身,血海功法保存相对完好,勉强护住了她,不过也被冲的坐到,无法维持张开双臂的姿势。 王求娣虽然合棺之法已经半残不缺,但她只在棺椁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气浪再大也只是被按回棺椁中,不过她身上那些已经炭化了的皮肤却因冲击力而大块大块的碎裂掉下,露出了里面血糊糊的肉和血管来,此时的她犹如一个被剥了皮的人。 至于姚安饶的四开分身,她是最弱的,但她选择了一种近乎疯狂的保全办法,她本就在棺仙正面,最先发现了对方的异动,所以在爆炸开始前她就发动了佛影,当爆炸开始时,她的下半个身子已经沉入了佛影里。 而冲击过后,她的腰向后弯成了一个恐怖的角度,脸上更是七窍流血,可她还活着而且还在棺椁上。 棺仙没工夫管她,紫雾已经近在眼前,他毫不犹豫的便要跃下棺椁,三个伤势轻重不一的女子皆是伸手去拉,但是终究徒劳,棺仙全力逃跑,整个人几乎瞬间化为鬼影,当时他也是这样躲避周东东和幺儿驾驭棋盘的冲击的。 他就要成功了,下一刻。 天空中响起了一个字。 “揭!” 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是浑身一震,感受到巨大的力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早就说过佛宗龙象音是个范伤,如果不是特意规避,凡是听到的人都会多多少少受到影响。 这个影响不大,这个影响很大。 棺椁载着四人一头扎进了紫雾。 周东东没有如预想中一样第一时间发动绞杀,而是抬起头,看到那张巨嘴咬向了承受全部佛宗龙象音的四师姐。 小道童目眦欲裂,想去帮,却没有手段。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自己不该如此才是,他虽是炼神,但怎么会缺乏攻击手段呢?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他是不是有一把剑来的! 他的剑呢? 那柄天下杀力保十争九的紫云剑呢! 周东东猛地回头,看向戏楼,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紫云剑时,是把它拍在了他们所坐的席案上! 戏楼二楼的侧席,此时已经座椅横斜满地狼藉,但就在破烂中,一个白衣酒鬼用袖袍遮着脸,竟然还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刚才的天塌地陷,此人竟是没有醒过! 而他的怀里正抱着自己的紫云剑! 怎么可能?除了自己和师兄谁能如此随意的拿起紫云剑?再说灵剑有灵,自己早就用顺了手,怎么会说忘就忘? 然后他想起师兄曾说过的话。 “修剑的人很多,天赋好的自然也多,但好也分个档次,据说天下用剑的人中最好最好的那个,从出生那一刻,任何一把剑只要离她太近就会认主,也就是说凡是剑修想杀她都要先弃了剑。” 他当时还小,觉得师兄处处都是天下第一,于是下意识反驳道:“师兄的紫云剑肯定不会如此吧!” 然后师兄黑着脸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就你话多!” 第157章 剑起,钗归 周东东知道的师兄当时说的是谁,天下人都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身上的传说不比唐真少,甚至由于性格和其背后的势力的推波助澜,好坏不论的话,她的名气比唐真还要高一些。 姜羽是个宅女,这两年打来打去也没打到点子上,空落了些恶名,实在对不起她的实力。 但此人可是个天下一等一的现充,凡是用剑的适龄男修,十个里面有五个提起她都眼睛放光,剩下五个不是魔修就是和尚。 而且她要打的架素来举世瞩目,比如她下山挑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当时刚成名的唐真,而且二人第一次见面就差点决了生死,把剑山和紫云仙宫都搞的关系紧张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谓‘真君血染白马寺,疯剑只差二寸长’说的就是此事。 至此一战后,李一这个名字便直入青云榜第二,一直到桃花崖之变前,再未有人撼动过。 周东东怀疑这个人是李师姐,但心里有些没底,毕竟他没见过对方。 而那白袍醉鬼穿的是个男装,只看身段也实在普通的可以,实在不大可能是天下剑仙的梦中情人。 好在这个醉鬼似乎被刚才那声“揭”吵的有些心烦,此时终于放下了用来遮光的袖子,打着哈欠睁开眼。 就这一个抬眼,周东东便僵住,他感觉有风在绕着自己转,那是锋利的剑意,紫云袍哗啦啦的响,周东东毫不怀疑如果没有紫云袍自己怕是要被直接砍伤,而细看对方长相。 眉似剑直,鼻如峰陡,嘴唇微薄,碎发草垛。 肤白有细雀,瞳浅如残月,视人三分笑,张嘴十分邪! “小娃娃,你怎么和你那师兄一样?”一道尾音上翘的女声响起,周东东耸然一惊,却见对方已经来到身前,白袍上酒气酒渍依旧清晰,但整个人的醉意却不见了。 “真是啥子用剑的天赋都没有,不如我家江流一根毛!”李一伸出手用手指勾起了周东东的下巴,这个动作实在不该是一个前辈对后辈所为,但她做的自然,甚至还想伸另一只手捏捏这张小脸。 但周东东哪有那个闲心陪对方玩,他猛地躬身抱拳躲开了对方的手,高喊道:“还请剑仙看在我家师兄的份上帮帮我四师姐!” 这话里恳求的意思明显,因为紫云峰有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四师姐姜羽与狂剑仙李一极度不合。 至于为什么不合,周东东不知道,唐真和其它师兄也没说过,他又哪敢去问四师姐本人。 “晓得,晓得~”李一倒是好说话的很,只是笑的有些可恶,“你让我捏捏脸,我就去帮她。” 周东东的小脸一阵白一阵红,他是又急又不敢气。 “李一!!小贱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苍老的巨吼。 周东东抬头,却见天上局势早已变化,沾满血迹的紫云剑竟然已经和姜羽分列两侧,将两颗头颅夹在中间。 而且似乎刚才已经打过了一场,那颗可以使用佛宗龙象音的准佛光头,此时满嘴的血污,腮帮子都被搅烂了,舌头肯定是没了,想来便是紫云剑上血的来历。 刚才的喊话是气急败坏的大人头喊的,他本以为抓住了绝杀姜羽的机会,却不想一柄长剑忽然偷袭,不仅杀力惊人,而且极其隐蔽。 “吴老鬼,你脑子瓦特了?我在这里当然是为了杀你啊!”李一抬头笑的灿烂,她伸手紫云剑便从高空落回她的手中,“剑山祖师令,你不死剑不停,九洲没有容得下你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这话你让他亲自来说!”巨大人头恶狠狠的笑。 “老爷子说了,他两年前那一剑追着北海剑圣的脑袋落入了北海,虽然未能杀你,但废了一眼一耳顺便给你修了个兔唇。”李一用白色的袍子擦了擦剑上的血迹,结果是酒污油污混着血迹更加不堪了,“你在跳什么?” 周东东看的直心疼,那可是紫云首剑,除了剑本身,还象征着紫云峰啊!但他哪敢说对方。 不过他不敢,但有人敢。 “如果不会用,就把剑还给我师弟。” 姜羽皱着眉看向下面,说实话血迹哪可能沾污紫云剑的剑身,这疯女人就是在故意胡搞。 “我可是刚刚救了你!”李一笑的爽朗,但语气就像是个油腻帅哥在街边调戏严肃女警。 “你只是用我做饵。”姜羽淡淡道,这女人早就到了,一直等到首魔尊把所有手段都用出来才出手,一击废了对方最强的底牌,不用想她都知道是谁布的局。 那个不会好好说话的女人不知又做了什么打算。 姜羽想到这里就开始心烦,她总觉得是六贼那几个家伙带坏了自己师兄,她最早印象里的师兄是友善阳光的虽然有时候会欺负人,但也算是正道楷模。可惜后来成名了,跟着他们的时间就越来越多,待在紫云峰的时间越来越少,闯的祸也是越来越多。 “你们两个小娘皮的脑袋必然是我的!”巨大的人头看着二人谈笑,只觉怒极。 “下次请务必使用圣人头颅。”姜羽看着对方认真的提议,同时抬起手掌,地表之上的天空中一道火线自南而来,她出生时就戴在头顶的红钗终于到了。 “最好两颗圣人头颅一起来。”李一随手甩动紫云剑,血迹飞散,同时她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说到底,当李一出现那一刻,这地下棺椁的局势已经彻底改变了,就算首魔尊再掏出一颗准圣头颅也无济于事。 一位是六贼其二,此生只输过唐真二寸的疯丫头。 一位是紫云峰四弟子,把养气龙变成火龙潭的凤凰火道。 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天下杀力最重的两个女人的组合。 “天下兴。。”巨大的人头大喊一声,他要发动官道做最后的抵抗,准佛头颅虽然舌头没了,但脑后也是佛光大盛,准备对敌! “揭!!”一声怒喝,自空中响起。 那红钗跨越万里,竟然还带了个人,那人抓着钗尾飞了一路,头发早就杂乱,衣袍也褶皱难言,但这声喊倒是中气十足! 于是天地回响,余音不绝,这官术便断了一瞬。 而这巨大头颅也不继续喊了,反而抬起头露出无比愤怒的表情,他临时换了台词,导致遗言只有两个字。 “唐真——!” 紫云剑扬起的血线自左向右,横分开了这颗准圣的巨大头颅,李一甚至有些懒散的用另一只手打着哈欠。 而红钗则自准佛头颅的眉心入,从后脑勺穿出,姜羽皱着眉用凤凰火仔细的烧了烧红钗,防止被脑髓血液什么的搞脏。 唐真随着一阵清风落下,踩在了只剩一半的巨大人头之上,他低着头笑道:“好久不见,你找到新徒弟了吗?” 头颅已经被横分开来,没有嘴自然无法回话,但那巨大的眼睛则依旧死死地盯着站在他脸上的唐真,像是要记住他的相貌。 最终那双眼球缓缓失去神采,人头翻落向地下血湖。 看着地下棺椁中惨烈的景象,唐真收起笑容看向空中两个女子,对着姜羽点头,然后对着李一开口道。 “我来晚了,时间有限,抓紧说!” 第158章 四问,两回 唐真抓着红钗一路跟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放心不下姜羽,凤凰的羽毛很多,但天命阁给姜羽的称号九翎女帝也是有来由的,九当然可以用来泛指多,但其实说的是其初生时所带的九根翎羽。 这支红钗便是其中的一根,唐真当初就见过,或许也是最夺目的一根。 逼迫其召回,显然是已经到了要全力以赴的局面。 之所以说是放心不下,而不是担心,则是因为他也相信吴慢慢的棋艺。 之前说过,唐真自觉棋艺一般,所以选择了停棋,也就是每到他下,他便打劫,将棋盘完全交给了吴慢慢。 人魔尊如今落子南洲,先提姜羽,吴慢慢该是有准备的,毕竟她也买了‘二圣二尊入南洲的消息’。 所以他顶着狂风来到这里的次要原因就是想互通有无。 唐真本以为来这里会遇到的是野狐禅师或者吴慢慢本人,没想到见到的却是疯丫头,这让他有些遗憾,毕竟这女人其实也不会下棋,她只是单纯的擅长依靠直觉破局。 永远不要奢望和李一打配合,只希望这家伙能记住吴慢慢让她带给自己的话。 他认真看向李一,此时随着两颗准圣人头的坠落,地下棺椁便显得有些空旷与安静了,漫天的火云火雨缓缓熄灭,变回姜羽身上那套红色的宫裙和她发间的簪钗,于是黑暗也回到了他们的身边。 仅剩地表之上的月光洒进破洞。 暗淡的蓝调打在李一的脸上,将她锋利的骨相映照出有棱有角的阴影与形状,眼眶深邃,只有浅色的瞳孔隐隐折射着地下血湖中那些仅存的细碎火点与光芒。 她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唐真。 然后唐真的汗毛猛地立起! “尔敢!”姜羽身上火光复燃,刚刚落回手中的红钗便如剑般射出。 唐真赶忙抬手示意姜羽别动,突然出现他面前的李一,正用紫云剑死死的抵住了他的喉咙。 即便此时,李一的嘴角依然挂着那一贯的坏笑,额前的发碎的犹如狗啃,整个人的气质全靠着有些帅的脸撑着。 “是我。”唐真缓缓开口。 李一看了看手中的紫云剑,又看了看唐真,然后忽的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将紫云剑翻转,将剑柄递给唐真。 “我就说这剑意感知有时候也不准的,还好我收手快!”这人对刚才的行为丝毫没有歉意。 这个家伙察觉到了眼前的唐真不是本体,这没什么道理,因为《罗生门精解》的分身除了外物,连大道都能复制,不存在不同之处。 可她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如果你问原因,她一定会告诉你这是她天生的什么剑意感知,但唐真却知道这个人就是单纯的直觉准,准的吓人。 而且也不是她收手快,是紫云剑伤不了唐真,也正是因为紫云剑没有扎进他的喉咙,李一才相信是自己直觉错了。 说来可笑,就算唐真的本体在这,他对紫云剑的影响也就到这一步了。 唐真沉默的接过紫云剑。 “莫怪我哈!是慢慢让我确定必须是你‘本人’才能说的。”李一像是兄弟似的拍了拍唐真的肩膀,一副刚才哥们逗你玩的表情。 此时悬在李一脑后的红钗才缓缓掉头,你现在大概能懂得为什么姜羽讨厌李一她们了,哪有第一次见面就把师兄砍的满身是血的?当初若非师兄拦着,她定会去剑山寻仇!如今老友相见又是二话不说先来一剑,你们这些疯子是没长嘴吗? 素来认真的姜羽虽然说话水平不高,但好歹也会说几句,因为她很在意对错这件事。 像什么见面互砍一剑,就肯定是错的。 “她让你带的话是什么?”唐真早就习惯这种风格了,只是现在境界太低,所以还是有些后怕。 李一认真想了想,随口复述。 “天有云,门无锁,客入而生歹念,月高而不沾尘,此侧真假一体,那侧圣尊同席,大龙虽断,生死扣。。。” 吴慢慢! 唐真眉毛倏地拧紧,然后直接打断,“算了,我来问,你就按自己的想法替吴慢慢答吧。” “哦?这行吗?我虽然和我家慢慢心心相印,但我可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李一倒是谦虚。 “为什么来的不是吴慢慢或者野狐禅师?”唐真有些着急的开始第一个问题。 “慢慢和她家老头推演了好几盘,只要她离开或者野狐禅师离开棋盘山,对方这步棋就会落在她的身上。”李一摊手道:“野狐禅师毕竟如今大道残缺,而对面也已经狗急跳墙,完全可能全力强杀了慢慢。” 唐真点头,“吴慢慢想让我接下来做什么?” “她说你做得对,继续保持,人魔尊已经开始急了,你家师祖和他之间就剩几步了。”李一对着唐真竖起大拇指,也不知是夸他做的好,还是佩服紫云圣人亦步亦趋的追了两年。 “还有一位圣人。。。是谁?”唐真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二尊二圣进入南洲,已知的是首尊和人尊,以及黏着人尊的紫云师祖,那么另一位圣人是谁? 他是什么态度?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如果来帮忙,那是帮谁的?帮唐真还是帮人魔尊? 毕竟不希望唐真重新爬起,开始复仇的,除了魔尊也有圣人啊! 李一看着他的眼睛,默默摇头。 吴慢慢没有告诉她。 或者吴慢慢不想告诉他。 唐真沉默片刻,随意摆手,此时不是具体聊这些的时候,他已经隐隐感觉耳边有低语声响起。 他看向姜羽,还是准备交代几句,却见她身上宫裙大片的血迹,便有些心疼的说了一句,“疼吗?” 姜羽本板着脸不看他,耳朵听着他们说这些那些,心里自己暗暗打气,决不理唐真! 此时忽然听他问自己,才想起全身的疼来,这是她出生以来身体上受过最重的伤。 打架的时候肾上腺素掩盖了很多,此时全都一股脑的涌出来,忍不住有些委屈,但这凤凰儿还是猛地转身,背对着唐真,连句师兄都不肯叫。 不过有人叫的欢。 “师兄!师兄!大师兄!!我在这呢!” 周东东不停的大喊,那满是兴奋稚嫩的嗓音在地下洞窟里来回回荡,简直是在叫魂。 唐真刚才低头自然看见了自己的小师弟和巨大的棋盘。 不过他并没有落下去的打算,此时低头再看,也没有答话,而是随手将紫云剑抛下,那剑在空中随意翻滚,随后化为一道明光。 周东东赶忙伸手接,紫云剑入手,却在耳边听到一句低语,这是从剑里带过来的。 再抬头,空中已无唐真的身影。 此时姜羽终于转过头,看见师兄不见,心中委屈更甚。 李一却感觉不同,她觉得,这人着急是真,但他好像还有些躲着谁的感觉! 是谁呢? 李一的目光缓缓垂下,划过棋盘上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身上,有呆呆望着天空,面如死灰的棺仙,有满身血污正在爬出棺椁的王求娣,有脊柱伤势严重,但还是拖着半截身子试图掐死本体的白裙姚安饶。 只在路过那任由分身掐着脖颈的穿着红袍的姚安饶本体身上,李一的目光微微停顿。 不过最终落在了昏迷的幺儿身上。 第159章 佛心似镜似水,剑心如电如雷 唐真的头微微后仰,然后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正站在一个山洞中,洞不过十几米深,地势平坦四壁人工雕琢的痕迹明显。 “回来了?”姚安饶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唐真点头。 “见到了?” “嗯。” “她怎么样?”一身素色长袍的姚安饶正仰头看着洞窟顶部雕刻的巨大莲花,她语气十分随意,但三句里有两句,看来也确实好奇。 “还活着,不过也是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唐真想起被掐着脖子还有闲心发呆的家伙,忍不住笑着摇头。 “要是死了就好了啊。”姚安饶叹气,她由衷的这么想便也这么说。 唐真摇头不语,如果是以前,他也会这么想,她那一身红袍是凝练了百年的血海,里面的生灵何止万八千,即便衣服能脱,血液却已经跗骨,再怎么样那身裙子也不可能再洗成白色了,魔修将是伴随她一生的称号。 “你凭什么这么想?你唐真修的是什么自己不知道吗?她虽然满身血污,但你脑子里还藏人呢!” “哦,你是主角,所以修魔功也不会行恶,别人都不行?”有人在他身后冷笑,“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教过东东,所有魔修都是野兽,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如今小家伙怕是要有些心瘴了~” 唐真充耳不闻,缓缓将微松的抹额绑紧,但耳边依旧有余音环绕,让人心烦。 “你怎么了?”姚安饶侧过头,这家伙的表情可真是难看。 “没事,我们继续。”唐真抬头指了指山洞,“普陀山以前曾是佛山,很多年前由于天下灭佛,导致山门败落,百十年演化逐渐变为道门,但终究是保留了一些痕迹,其中最无法抹去的便是这些洞窟。” 此时二人已到了普陀山近处的一座险峰之下,整个山峰向阳侧极其陡峭,且没有土层多是裸露的完整的巨大岩石,这些岩石构成的立面被人凿出了无数洞窟,它们大小不一,深浅不同,远看犹如蜂巢,让人略有不适,但到了近处才知这是石刻艺术的巅峰,洞窟的石壁上刻满了大小不一的佛像,其间穿插着莲花、龙象、狮虎等各色浮雕,小则几厘米,大则数百丈,让人感叹人力之坚。 这里便是‘万佛窟’。 唐真和姚安饶此时所在就是万佛窟的第一个洞里,此洞就以顶部的莲花命名,是为‘莲花洞’。 “此洞正壁雕塑为一佛二菩萨,看起来似乎是在游说,侧壁小佛与力士大多也是跟随状,雕工精良古朴,佛韵蕴养多年。”唐真觉得自己都有点被屏姐带坏了。 “我何以修佛?”姚安饶也这么觉得。 “你没觉得这里的佛像哪奇怪吗?”唐真指了指四周。 姚安饶环视,雕刻精良是真,栩栩如生也是真,唯一的问题是所有佛像都没有脑袋,或者说它们的脑袋都被粗暴的砍去了,有的甚至还残留着当初刀劈斧剁的痕迹。 “这万佛窟里的石刻虽然大多参考也是三千佛经中的正佛,甚至有的洞窟整个就是描绘佛经中的某一个故事,但那场灭佛,导致佛首大多被砍,佛光消散,让人遗憾。不过却恰恰适合你。”唐真指了指她手中的佛珠,“心佛本就是借助佛宗大道的观想之法,你心中无佛,但在此处看着这些石像,你只需想象他们的头颅就好,借助佛宗的大道让这些无首佛像重生头颅,每长出一颗,你的心佛便可得一佛,此处万佛窟,若是修成便是万佛。” 姚安饶皱起眉毛,唐真说的简单,但她听的很费力,“我并不知这些佛原来是什么模样。” 唐真笑道:“佛哪有模样,你想他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只要安上的脑袋你觉得合理,那就合理,不过别搞动物的,容易引起争端。也正因如此做换了头,你的心佛便等于绕开了三千佛经的正佛,佛宗或者胖和尚也怨不得你了。” 唐真笑的有些得意,这法子当真是有些巧妙的,唯一的问题就是理论性的东西太多,很难说真的修炼出来会是什么东西,不过‘心佛’本身不也是纯理论! 总不会更差才对。 姚安饶似有所悟,有些好奇的问,“你不是不了解天门山脉吗?怎么会知道普陀山和这些佛窟?” 要知道唐真之前可是连天门二十八峰主峰都认不全的。 唐真微微沉默,然后开口道:“前些日子吕藏锋一直跟在我身边,闲聊告诉我的。” 此话一出,洞外忽有雷声。 唐真扭过头,眉毛皱的极紧,吕藏锋心境受损,为何还要出手?又是与谁? 当他再看向姚安饶。 却见她已经跪倒在主壁雕刻的无首佛像之前,手中佛珠轻拨,在若隐若现的禅唱声中,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到洞外的雷鸣,亦或者少年的哭声? 唐真无话可说,转身离开。 。。。 一处悬壁之上的崎岖小路,知了和尚双手合十悠悠一声长叹,对着眼前的少年开口劝道。 “阿弥陀佛,吕小施主你已身陷杀障,若不及时醒来,恐要出事。” 他说的真诚,但对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此时的吕藏锋双目充血,面色涨红,满身的绷带都已被溢出的剑意碎开,那些伤口刚刚结痂的伤口正汩汩的往外溢出血来。 所谓的身陷杀障其实是和尚仁慈。 这种情况一眼就是真气倒流,致使心魔入体。是修行中最常见最危险的一种情况,大多以修行而非战斗为主的修士,最终的归宿八成都是此劫。 造成的原因杂七杂八,比如心中有所挂碍,又或者修行遇到瓶颈,甚至有些没什么原因就急性发病的,症状更是千奇百怪,自爆或者发疯都常见,离谱的还有乱性的以及忽然心性大变,犹如被人夺舍的。 而解决方法更是因人而异,有的只需善加引导,有的则要破除心瘴,有的。。。无药可救。 “思其因果,本心何愿。。”吕藏锋痴痴地念着。 “因是佛宗传道,果是误我良人。本心是玉屏山中女,愿——天下的秃驴。” “死——净!!” 话是自他口,实则心魔代答。 这并非是唐真希望他想明白的方向,或者他想的不够明白,唐真希望他意识到,姚安饶之所以修佛的因是她缺少力量,如果他能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剑仙,说不定还有些机会,起码对她来说你还有利用价值不是? 到时候,你再给她抢个不用修佛的路子,到时候她总要念你一点好的。 可惜,这些东西你说给吕藏锋听是不行的,只能他自己去想。 但吕藏锋不是唐真,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佛宗希望通过姚安饶影响唐真,所以把姚安饶变成了尼姑! 而且他很清楚能传且敢传姚安饶佛法的人,在天门山脉只有一个。 眼前这位天下佛宗曾经的首座知了和尚。 响雷无鞘,抬剑便是雷鸣! 杀! 第160章 誓要做成南域尊,只恨玉蟾不肯老 唐真看到了姚安饶,姚安饶自然也看到了唐真,但二人距离实在有些远,以至于完全没有什么问候的打算,不过看唐真模样似乎活的不错,修为也恢复了一些。 那红儿也该很好吧。 姚安饶仰躺着,双臂张开,感觉有些莫名的舒适,甚至有些不想起来了,唯一的遗憾是呼吸困难了点。 她看了看眼前的四开分身,如此近距离打量自己怪笑的脸感觉有些奇特,而且这个自己未免也笑的太开心了。 “有血衣在,你掐不死我的。”她觉得自己需要打击对方一下。 四开笑着说,“总得试试,再说只要拖住你就好。” 是的,其实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死了。 棺仙、姚安饶、四开、王求娣他们都要死了。 因为姜羽和李一已经落在了场间,李一好奇地凑到幺儿身旁,将夹着尾巴的胡九扔开后,开始细细查看她的身体。 姜羽则难得安慰了两句周东东。 小家伙似乎因为师兄没与自己说话而有些难过,此时低着头不言不语的。 “你师兄很着急,并非故意不理你。”姜羽认真的说。 周东东抬头扯了扯嘴角,他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件事难过,而是因为师兄用紫云剑带来的那句话让他感到为难。 师兄的话是要听的,但他又怎么跟师姐解释呢?还有剑仙姐姐。 姜羽看不出周东东心中所想,但觉得自家小师弟也没那么脆弱,便转过头,打算把没处理完的事收尾,比如答应送给幺儿的棺材板还没炼化完,比如贪图师姐大道的虫子还没踩死之类的。 “四师姐!”周东东见她扭头看向紫云中的四个魔修,赶忙上前。 “怎么?”姜羽回过头来。 “我来!!”周东东只好硬着头皮。 “嗯?”姜羽不解。 “那个。。。我下山还没做过什么大事,这难得碰到天仙境魔修,就交给我吧!以后也好回山有个交代。”周东东胡乱扯了个借口。 “小家伙还会抢人头?”李一很欣赏周东东的想法。 “莫学你大师兄那套,每天惦记着扬名惹祸!”姜羽则是皱眉,但终究没有出手,小师弟还是要宠一宠的。 周东东扯了扯自己袖子,往那边走去,心中则胡思乱想,自己要不要假装失手放跑她?不行不行!这个距离四师姐抬手就秒了。那骗四师姐自己将她收做小弟?用爱感化魔修?更不行! 四师姐怕是要连他一起秒了。 “啊!”他挠了挠头,心中烦闷,于是开口喊了一句,“你们还有什么遗言吗?” 让这些人胡乱说些什么,给自己点灵感和借口,实在不行拖延拖延时间也好。 谁料四个魔修都没理他,大家各干各的,姚安饶本体依旧在发呆,而四开分身掐的努力,棺仙则在喃喃自语。 只有王求娣的动作新鲜了些,她没有选择逃跑,更是看都不看将自己钉入棺椁且冷漠至极的师父。 此时的她已经满身血污,不见肉色,这副模样,很让人怀疑她是否该活着。 但她不仅活着,甚至很活跃,正提着一把断剑,一步步的费力挪动着,缓缓靠向两个纠缠如爱侣的姚安饶。 那剑身只剩一掌长短,该是被姜羽震断的那柄。 周东东不理解她要做什么,但为了拖延时间,还是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认真的看着。 黑漆漆的王求娣停在了两个姚安饶身旁,沉默半响,伏下身趴了上去,似乎打算加入这场扭曲的关系。 周东东眼神微缩,这人是在杀人? 她的动作很慢,因为全身都很疼,也没有什么力气,只好用身体抵住断剑的剑柄,将剑一点点压入趴在本体身上的四开的后心。 这是个慢过头的杀人过程,只要对方是个活人,都不可能被这么杀死。 但令人费解的是姚安饶的四开分身对此并无反应,任由身后的师姐压在自己身上,将那剑缓慢而痛苦的压进自己的身体。 三个女人叠在一起,每一个人在都试图杀死下面那一个,而下面的人却对自己的死亡全无在意。 四开的嘴里大口大口的溢出血来,她看着姚安饶的本体笑着说道:“大家应该死在一起的!” 血液噼里啪啦落在姚安饶本体的脸上。 “我们之中活着的人,都将永世不得解脱。”这话不像遗言,更像是诅咒。 四开瘫软在了姚安饶身上,姚安饶那发散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回归了她的身体,她刚刚一直在发呆,有种灵魂离体的感觉。 明明在唐真到来前,她还兴致勃勃的和王求娣联手欺师灭祖,一副天上天下老娘最大的模样。 可看到唐真那一瞬,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如今的她是否还能回到城主府呢?或者说如今的她是否还能去找红儿?如今唐真可还敢让她像曾经那样靠着红儿闲聊吗? 即便杀了棺仙,脱了血衣,即便她依然是那个随性的姚安饶。 但,她终究已经是个魔修了,而且是最常见的那种,靠吃人血肉增长修为的魔修。 她的未来只有一条。 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血海。 小丫头看到自己这样会难过吧。 所以她失了神,想着这些时,四开如果掐死她,她都不会反抗,但那身血衣没有让她如愿。 此时灵魂归位,看到师姐将四开的尸体推到一边,那没有眼皮的眼球恐怖的盯着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你不能死,你的衣服还没给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有病吧?!”姚安饶忍不住笑了起来,躺在地上笑的直抽搐,这个人好执拗啊!比自己还执拗,都这个模样了还惦记着件衣服! “给你,都给你!”姚安饶站起身来,“不过先得杀了师父,咱们才好分遗产啊!” 这才是姚安饶啊。 棺仙不死,她就永远脱不下这身血衣。于是从自己四开分身的后心拔出断剑,走向棺仙。 姜羽自然不在意魔修之间这些奇怪疯癫的反应,对于其中内情也毫不关心,只是觉得小师弟既然想要个杀了天仙境魔修的名头,便不能让对方死于其他魔修之手。 于是冷着脸催促道:“东东,动手。” 周东东握了握紫云剑,眼珠子乱转,又想起了师兄的话。 “姚家女子是我故交,若非十恶,皆随她便。” 这个随她便,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人让不让她杀呢? 想着这些,姚安饶已经来到了棺仙身旁,她随手轻扇棺仙的脸,“喂喂!师父醒醒!” 棺仙呆呆的看着她。 “师父!你成尊者啦!!”她突然大喊! 棺仙如梦初醒,下意识的就笑了,随即猛然又开始嚎啕大哭。 “别哭啊,你看妆都花了。”姚安饶轻轻的抚摸着这个男人的头发,像是安慰,但嘴角的笑意简直按耐不住,“师父,你就要死了,死之前怎么能丑丑的呢!快擦擦眼泪!我们唱一句吧!死之前!唱一句!” 棺仙看着这个女人,猛然抓住了她的手,喃喃道:“安饶,你比我有天赋,你一定要成尊者啊!要成尊者!” “嗯嗯,知道了。”姚安饶轻轻提起他的头,让他露出脖颈,将断剑抵了上去,“来,要谢幕了,师父。” 棺仙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离,他看着眼前红裙的女子,想起了自己最初学戏时,他的师父,那个将他在河里捡回来的女子让他管她叫娘,但她根本不爱他,开心的时候就宠他,生气的时候就抽打他,百年时间过去, 那人的模样早已模糊。 他只记得,娘每天对他喊,“声音竖起来!甩音要高!!你必须成角!只有成角你才能活着!!” 此时姚安饶与曾经的记忆渐渐重合。 于是他下意识的张开嘴,将声音竖的高高的。 “我啊——誓要做那南域尊!只恨那玉蟾不肯老!” 这就是这位棺仙南巧儿的绝唱。 第161章 来时空无一物,走时不着片缕 很难想象一柄普通的断剑就能结束一位天仙修士的生命,一道脖颈上的血口竟能成为修行血海的魔修的死因。 原来不论多么强大的人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时,也不过是人而已。 姜羽看着周东东,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以表情有些难看,但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大抵是因为李一这个‘外人’在场。 可李一不会在意这些,她扫过棺仙的尸体和不敢看姜羽的周东东,笑着看向姜羽:“你和他吵架了?” 这个家伙敏锐的发现唐真选择隐晦的将事情交代给了周东东,而没有选择说给与他最亲的红小鸟。 显然这里面有些猫腻。 姜羽好似没有听见,但心中那股刚刚平息的委屈又开始翻腾起来,涩的她抿了抿嘴。 她多少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并非是怨自己,而是有些怕自己,并不太想和自己提起魔修相关的事情。 你可以理解为。 续弦的父亲在被女儿质问后,甚至不太敢当着女儿的面抽烟。 可姜羽依然觉得委屈,尤其是此时被李一点出来,但她依然努力的维持着平静,对着小师弟开口道:“我需要调息一会。” 说罢,就在原地闭上眼,这不像是调息,倒是有些像装瞎。 这便是她的态度了,师兄吩咐什么你做就是,反正我在重伤调养,一律看不见。 周东东一愣,下意识看向李一,李一无所谓的笑道,“小娃娃,不用在意我,当年阿真还曾跟魔修。。。” “你不需要调养吗!?”姜羽又睁开了眼,看向李一,目光中警告之意明显。 “需要,需要,你说了算~。”李一笑着举手。 这小红鸟刚血战一场,此时战意正浓,而且已经有些炸毛了,再点两下可能真得打起来。 姜羽再次闭上眼睛。 周东东终于放下心来,扭过头打算让这个魔修赶紧走,却又赶忙扭过身来。 此时姚安饶已经走回了师姐的身边,她踢了踢躺在地上那团黑漆漆的东西,“还活着呢?” 黑漆漆的东西抽动了两下,传来低低的干咳声。 “喏,我们两清了。”姚安饶笑了笑,随意的抖了抖自己的双肩,血红色的长袍缓慢而自然的下落,哗啦啦的盖在了师姐的身上。 那随意的模样,让人觉得她褪下的并不是棺仙修持百年的功法,仅仅只是一件衣袍。 在这昏暗的地底,那副洁白而赤裸的身躯上依稀可以看见一道道红色斑纹,就像是有人在她身上写满了经文或者绘满了画卷,这些是血海留下的痕迹。 她来时空无一物,走时不着片缕,身上虽然算不得干净,但恩仇债务已结清,倒也算是清清白白吧。 正要迈步走向血湖,忽然被人抓住了脚踝,王求娣干哑痛苦的的声音响起,“带我一起走,我知道姚城主在哪。” 姚安饶低下头。 其实师姐早就看明白了局面,因为她也见过唐真,还杀过这个男人。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活命只能落在姚安饶的身上,如果那个男人保下了姚安饶,那么姚安饶也许能保下自己。 而姚城主就是她的筹码。 姚安饶既然肯为了她父亲修魔,那为了她父亲应该也会救自己吧。 但姚安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笑。 看着那个笑容,王求娣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于是她快速的更正了错误。 “你父亲被锁在皇宫的地下牢房里。”说着师姐竟然松开了抓着姚安饶脚踝的手。 如此她便没有筹码威胁姚安饶带自己离开了。 可姚安饶收起笑脸,皱起了眉毛,她觉得这个人有些狡猾,直接送过来的不是筹码,而是恩情,姚安饶有怨必偿,所以有恩必报。 但她也不是没有条件,于是她有些恶趣味的开口道。 “我有个妹妹,但身边缺个丫鬟。” 。。。 “小姐。” 姚安饶笑了。 她用红袍将黑漆漆的王求娣随意打包了一下,像是拖着尸体一样打算拖着她离开。 王求娣忽然给出了一个建议,“小姐,将我放回棺椁里。” 那红漆棺椁好歹是天仙境的合棺之法,她在里面便可直接驱动棺椁离开,相比拖在地上,这无疑能让二人少受很多折磨和少花很多力气。 “不行。” 这不是姚安饶回答的,而是姜羽,此时她依然闭着眼,但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这些魔修怎么蹬鼻子上脸呢? 让你走就算了,你还要带一个。 带一个人走还不行,还想带走棺材。 那棺椁如今可不只是天仙境的合棺之法,上面还有一大半凤凰火道炼化的痕迹,给了魔修坏的可是她的名声,而且她已经答应了要送给幺儿作为见面礼。 王求娣沉默了。 姚安饶一步步拖着她来到棋盘边,然后一甩,将她甩了下去,自己便也跟着跳进了血湖中。 扑通!扑通!接连两声落水声响,周东东回过头查看,棋盘上已经再无姚安饶和王求娣的身影了。 “怕是个能惹祸的主哦!”李一不是周东东这种小娃娃,她不仅全程看着姚安饶脱衣服,甚至毫不客气的仔细观察了姚安饶的身体,血海留下的痕迹比想象中多很多,这个女人的修魔天赋有些好。 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不会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当玉蟾宫及附近的修行宗门赶到此处时,整个地下洞穴已经空空荡荡,连都血海蒸干了,被救的凡人有的被威压震晕,有的被佛宗龙象音吼得失了神,便是有几个心智不错的,也完全分不清敌我,讲不明白来龙去脉。 没过几日都城就开始修复重建,皇宫据说当晚也损伤严重,梨园则被直接废弃,众多戏班各自离散,有的走入酒肆茶馆,有的加入花楼船舫,还有的离开大城市开始走穴。 据传在离开都城的众多戏班子里有一个名叫‘饶儿’的班主长得极美,唱戏极好,与万大家活着时都不相上下。只是她很少亲自唱戏,大多时候都穿着白裙子发呆。最让人感兴趣的是这个戏班子走到哪都拉着一副棺材。有曾经给她们打过杂的人说,那棺材里其实是这个戏班的副班主,每天晚上才会出来,而且总是戴着奇怪的面具,并且穿着一身血红血红的长袍,十分骇人。 第162章 剑不藏锋便要早折,头不够硬谁来南洲? “杀!杀!杀!杀!!” 狭窄的山道上,一阵阵嘶吼声响起,与之相伴的是闷雷滚滚。 刺眼的蓝色光芒闪烁不停,击打着周围的岩壁,陈年的碎石碎裂成粉,古老的山道满是伤痕。 但知了和尚一步未退,他双手合十站在剑光中面露悲悯,那身金色的袈裟上纹理缓慢的变化,剑光斩入其中,便不见了踪影。 但吕藏锋没有放弃,他的每一剑都在提升威势,他的剑意越来越足,他的不甘他的愤怒他的痛苦都缓缓的融入剑中,他的最强一剑,突如其来! 知了和尚终于伸出了他宽大的手掌,迎着那愤怒的剑握了上去。 剑与掌交汇的那一刻,山谷中没有雷音回荡,只有低沉的颂唱。 “我佛慈悲。” 随后一切重回安静。 山道上,知了和尚松开了已经握住的响雷,他那宽大的手心中只有一道被压过的红痕。 吕藏锋呆呆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他的气势开始迅速消散,整个人也肉眼可见的颓然下去。 本就重伤的他哪里经得住如此磋磨呢?刚才的猛攻简直就像是他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姚姑娘,自我这里修佛,但非因我修佛。”知了和尚看着吕藏锋,心中带起不忍,胖和尚他不走情关,故而不知天下有情人之苦,但只匆匆看,亦觉此路难行。 吕藏锋缓缓抬起头,眼神终于清明了些,他扯了扯嘴角,低声道:“秃驴,我大师姐说你善于推演人心。” “秃驴只是善于观察罢了。”知了和尚看他似乎清醒,笑着答道。 “那你说,姚姑娘若是不学佛法,我可有机会得她一丝垂青?”吕藏锋声音有些低,他的嘴角开始溢出血来,体内的伤势发作了。 知了和尚沉默了片刻,抬头道:“姚姑娘异常人也,且贫僧并不熟络,推不到。” “哈。”吕藏锋有气无力的笑了一声,双目垂下,面色死灰,手一松,响雷便落在了地上。 “吕施主,据贫僧所知,你与姚姑娘并未深交,不该身陷至此才是。”知了和尚低声劝慰,“虽然贫僧如此说有些古怪,但天下男女并非一一对照,有缘人并非只此一个,施主年纪尚浅,可待来日,缘法重归。” “你说这些,我也不懂。”吕藏锋缓缓转身,似乎打算离开。 他也是情窦初开,也无人教他何为爱,如何改,何为情,如何解。他只是知道自己动了情而已,然后依靠着剑山的行事风格使劲的对对方好。 你问他如何知道自己动了情呢? 每逢起时思其眠,每逢卧时思其安,走时树影如她侧,坐时云形似她前。 如此而已 “吕施主,你的剑!”知了和尚看他要走,便开口提醒,“贫僧曾听真君说过情伤可用斗法疗,也许持剑打几场架会好些。” 说着和尚弯腰拾起响雷,那响雷入手格外的轻。 知了和尚皱眉,只稍稍用力那剑竟然‘嘣’的一声响。 断了。 原来不是他战胜了心魔,而是剑心碎了。 “阿弥陀佛。”知了和尚看着那落寞摇摆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学不会藏锋的剑,锋利足,但太容易崩刃了些。” 。。。 “完了,疯丫头一定会生气的。”唐真缓缓叹气,一柄响雷剑在剑山算不得什么,那么多剑修天天打架,断剑残剑何其多,其中名剑被毁的也不在少数。 但剑心就这么碎了,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惜又可恨。 “终究是个小男孩啊。”唐真默默的开始替吕藏锋找理由,李一如果抓到这家伙,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年纪相差并不大。”红儿缓缓开口。 此时唐真已经回到了玉屏山,但并没有回观内,而是和红儿躲在了响林。 因为江流带着剑心碎了的吕藏锋来到了玉屏观,小男孩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师兄是因为姓姚的姐姐才如此模样的,来这里是来求唐真的。 但唐真并无什么手段能解开情劫,如果有他也该先救救自己。 至于剑心,剑山该是有修复的手段的,千八百年传承下来,什么剑心碎了,修复后一朝重回巅峰的故事总有不少的。 但必须要吕藏锋自己想开,他如果是那种人,那么有没有唐真,他都会再次爬起,如果他不是,那么唐真根本帮不了他。 而且如今李一就在南洲,这件事轮不到他插手,到时候这丫头疯起来再倒打一耙,自己可真是说不清了。 “姐姐怎样?”红儿又在沏茶。 唐真微愣,一时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当然理论上红儿应该还不知道他见了姚安饶本体的事,唐真有些犹豫,是否要告诉她,毕竟姚安饶修了魔功,此事听了纯粹是自找烦恼,红儿又不可能清理门户的。 “都还好。”他只好模棱两可的回答。 红儿点头不语,递给了他一杯茶。 唐真饮了一口,茶香四溢,而且灵气充足,忘园缓缓安静下来。 他的思绪却开始缓缓浮动,他今天得到了很多消息,此时终于清静,身旁没有外人,自己也许该细细复盘一下。 红儿看他表情严肃,便也缓缓放轻了动作。 唐真随手捡起一根竹竿,在地上随意写了一个字。 人。 指的当然是人魔尊齐渊,万事因他而起。 此次二圣二尊入南洲,最直接的可能就是齐渊等不下去了,他觉得在等到唐真修成罗生门之前,自己可能要先被人拧掉脑袋了。 所以他要搅乱局势,而他搞的所有手段的核心目的就只有一个,逼迫唐真修行。 可就算你是魔尊要如何逼迫别人修行呢?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威胁,威胁唐真亲朋好友的生命,迫使唐真突破境界。 比如伏杀姜羽或者伏杀吴慢慢。 好在人魔尊闯了大祸,他自己腾不出手,而且南洲又不是无主之地,白玉蟾或许会稍微摸鱼,但如果有尊者直接全力出手袭杀李一和姜羽,还在南洲全身而退。 那大夏和紫云天宫一定会砸了玉蟾宫的。 这不是小事,即便最硬的魔尊也不想被白玉蟾的月亮砸一下。 于是唐真写下了第二个字。 首。 首魔尊,你又是为了什么被人魔尊说动的呢? 还是你觉得你那两颗脑袋够硬? 哦,不!你只剩一颗完整的了,另一颗在北海呢。 第163章 何故最末?因其最重 天下都知道首魔尊的人生目标很纯粹,收集强大的头颅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如今他那颗北海圣人的头被剑圣重伤,只剩一个圣人头颅的他还坚持来到南洲,显然只能是为了找到自己第三颗圣人头颅。 人魔尊告诉他或者提出交易,只要首魔尊帮助自己,便给他一颗圣人头颅。 至于是现杀现卖还是冷冻藏品,这就不得而知了,他们这些老东西活了这么多年,你说藏了个尊者尸骸之类的,也并不奇怪。 如果是现杀现卖,那就有的聊了。 此时的南洲明面上起码有三圣两尊,其中最容易卖给首魔尊的恰恰是齐渊自己的头,毕竟此时的他没有‘无法’,同时被紫华圣人重伤,又被紫云师祖追了这么久,该是比一个头的首魔尊还要弱些。 若是二人单独遇上,首魔尊说不定大喊着‘我要替唐师侄报仇!’之类的就冲上去了。 唐真思路有些歪,他又饮了口茶,重新梳理。 其实人魔尊给首魔尊的加码并不重要,因为涉及圣人生死,成与不成完全不能确定。 而首魔尊要帮人魔尊做的事才真正的事关唐真。 此次伏击姜羽不像是交易的核心内容,首魔尊准备了两颗准圣头颅,看似下了血本打算必杀,但其实还是太过小气了。 如果是两年前的姜羽确实是十死无生。 但这两年宅女出门,打了不少的架,多多少少有些成长,两颗准圣头颅不过堪堪逼入死境而已,若是没有周东东在场,以凤凰的速度全力逃脱,真未必会陨落在一个木头棺材里。 总的来说,这件事有些小了,即配不上圣人头颅的加码,也未必能逼迫唐真修行突破,姜羽若是被圣人头颅袭杀,轮不到唐真发癫,白玉蟾会先发癫,说不定这颗头就要在南洲稀碎。 所以这很可能只是两人的一步闲棋,若是成了就能给唐真施加心理压力,同时首魔尊还能得到一颗凤凰头颅,同时没有暴露圣人头颅的位置,白玉蟾也有理由继续摸鱼。 如今失败,虽然首魔尊有些亏损,但还算可以承受,也不耽误大事。 至于大事。。。 唐真缓缓在地上写下第三个字。 农。 农圣,许行。 他本不够与前面两个字并列的,但如今的局面中他便忽然有些重要。 此时的南洲就像是一盘斗兽棋,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人在追,也都在追着别人,而唐真就是最小的牌,他的任务就是躲好,在自己家大象把棋盘清理干净前,不要出来。 当然这比喻并不贴切,因为对方实际不是想杀他,而是要杀死他在意的人。 此时姜羽和李一在一起,准圣战力杀不死这二人,圣人战力又不能忽视白玉蟾的报复,首魔尊才不会拿自己的一颗头去换两个姑娘的命。 那么南洲里还有什么是唐真在意的呢? 此时他的茶杯已经喝空,红儿轻轻替他续上。 他在意的基本都在天门山脉了。 所以在天门山脉拥有天时地利的许行,便是他的保险。首魔尊必须忌惮这位合之地利的准圣存在,只要不出天门山,就是安全的。 但。 如今的天门山也是坨啊!什么两派之争、圣人有私、魔修潜伏以及最重要的。 唐真从红儿手里接过茶水,在地上写下了最后一字。 月 最重要的夜月有变啊。 南洲之事躲不开这枚月亮。 看着这个月字,唐真陷入了沉默,思绪也有些凝滞,他对于玉蟾宫到底什么打算完全没有头绪,甚至有些无法理解。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白玉蟾的态度,当年他确实在玉蟾宫山前的台阶上杀了个白玉蟾的后人,但事出有因,那小子简直就是反派模板,比之金桧还要恶劣百倍,放在古早网文里活不过三章的主,更何况唐真当时自认主角,此子不杀,书都会被喷烂的。 而且唐真当时的境界并不高,老癞蛤蟆那时若是想救,抬手就救了,若是想抓自己,当时出手也就抓了。 可既然那时候他没有反应,如今又为什么找自己? 再说天门山,你玉蟾宫本就是南洲无可争议的首位,何故往南洲的一流宗门里派遣这么多天仙修士呢?除了捣乱和引发派系争斗哪有一点好处? 就算是为了抓唐真,那你为什么还要往别的宗门派遣修士呢? 不是都说老蟾蜍修道成性吗?怎么也开始搞权谋了?而且还是这种王朝君主打压所有皇子派系的下作手段。 自己还是不懂南洲修士的思维逻辑啊。 “哎——”唐真轻声叹气。 “你这月字指的是我?为何放在最后一个?”身边忽有一道温润的声音提问。 唐真抬头,见桌旁站着一位白袍人,这个人通体雪白,白发白眉白瞳,连嘴唇都是白的,此时站在月光下简直有着接近百分百的反射率,而且他的手里还托着一颗圆溜溜的白玉珠。 唐真的头皮微紧,随即舒展,因为又有人来了。 忘园外,带着草帽的许行拿着锄头正替屏姐归拢着白天响林里刚种下的树苗旁的水沟,似乎觉得屏姐的种树手艺实在差劲,于是一边锄一边叹气。 “这活呀,不是这么干的!”许行咕哝道。 唐真缓缓起身拱手,“见过玉蟾祖师。” 通体雪白的男人只是静静看着他,并不答话。 于是,唐真又补充道:“因为最后出场的才是最重要的。” 男人似乎想了想,随后点头道:“坐。” 南海有蟾观月,其身白玉,福寿绵长,谓之白玉蟾。 第164章 解灯,见罗 白玉蟾说了坐,便自己率先找了把竹椅坐下。 唐真没想到,这位南洲的圣人在这个普通的夜晚就这么随意的走进了忘园。 当然,整个南洲他都可以随意的走过,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夜? “今夜月圆,最宜出门。”白玉蟾说话有些慢,声音缓和的有着不属于他长相的苍老。 这话唐真不信,但未必不真。 红儿有些好奇的看了看这个全身雪白的人,虽然怪诞了些,但也很美,整个人白的通透,不染一丝污垢。 她知白玉蟾,但不知此时是敌是友,心中倒也不觉得害怕,甚至斟好一杯茶双手递了过去。 白玉蟾随手接过,抿了抿微微点头,便把茶杯放回了竹桌上,才继续开口道:“你可知我为何找你?” “总不该是为了我当初打杀的那个白家子吧?”唐真直视着对方。 白玉蟾认真的想了想,抬头问道。 “什么白家子?” 唐真沉默了一瞬,只好大致讲了一下这个俗套故事。 “哦。”白玉蟾听了大概,随意摆了摆手道:“我年轻时曾有过几次婚配,也留下了些子嗣,到如今几个族系恐繁衍已有万余人了,但他们与我寿元不同,到了如今就算有血脉也早已稀薄如溪流入海,至于所谓的亲情则比血脉还要淡薄许多啊。” 这话倒是没错,你看这白玉蟾的评语‘南海有蟾观月,其身白玉,福寿绵长’。 天命阁在评价圣人尊者时,大多数都是平直的强调特点,根本不敢乱加形容词。 而白玉蟾在圣人中都能得到‘福寿绵长’的评价,显然说明他实在活的太久太久了。 人族成圣说是寿与天齐,但也不是真的长生不灭,千百载基本就到头了。 而这位白玉蟾,则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现存天下年龄最大的人形生物之一,能超过他的大多都是古树或者在地底海底常年沉睡的古兽一类。 说是人形生物,是因为如今的天下已经无法考证他是玉蟾修成人形成了圣,还是人形修成了玉蟾成了妖。 可即便他活了这么久,却在修行界并无什么影响力。只因为他实在过于醉心看月亮了,千八百年也不出一次南洲,在清苦南洲偏远的海角修了个玉蟾宫,还能把它变成顶级宗门,并不是靠努力,而是靠漫长的积累。 “为恶之人杀了便杀了,莫要将如此小事放在心中。”他竟然还劝唐真别放在心上。 唐真心说,当初整个玉蟾宫撵着我跑,到了如今我在南洲的名声还烂大街的,可真是一件小事啊! 当然他选择性的忽略了自己那套天下三苦的理论。 “谢玉蟾祖师教诲。”唐真真诚的拱手。 “我来找你,是为了做一笔交易。”白玉蟾并不在意他心中的小九九。 唐真微微挑眉,难道玉蟾宫想出走南洲? 肯定比佛宗出走婆娑洲来的简单,但也是天下大事,而且必然要和其他顶级宗门起冲突的。 “还请问玉蟾祖师打算以什么来做交易?”他决定先问对方的出价,反正自己身上一穷二白,不论要什么都只能赊账。 “我空活了些年月,身上无甚值钱的东西,但却装了满肚子有用没用的秘密。”白玉蟾笑了笑,不过紧接着又打了补丁,“我虽听过桃花崖之事,但年月太近了些,我并不晓得是哪位圣人给你做了局。” 唐真刚想问此事,没想到对方提前否定了,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我知晓那盏灯。”白玉蟾看他表情失望,便继续道。 灯?什么灯? “琉璃灯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世间,之前出现一盏八面的以及一盏六面的。”白玉蟾的话犹如雷鸣,唐真恍惚了一瞬。 “其实也不是只有我知道,圣人尊者中还有几个老东西多少听过故事的边角料,只是此事古早,他们并不如我知晓其中具体的底细。” 唐真拿起茶杯一口饮尽,眉毛皱起随后放开,再次皱起,他没想到白玉蟾竟然要交易这个。 他第一个想法,却是怀疑其真假,因为关于南红枝的十二面琉璃灯的由来,师父几乎穷尽整个紫云仙宫和半数正道宗门的人力,但从来没有一点相关消息,若是出现过,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的! “此物并非是没有记载,而是相关记载大多只在同时代的圣人尊者中流传,不通与其他人得知,加上年代久远,早已消弭。不过每逢它出现时都有大事,倒是好记一些。”白玉蟾有些感慨道,“其实我也不该说与你听的,不过实在是身无长物,只好以此交换。” “不知祖师打算与我换何物?”唐真微凛,觉得还是不太对! 你白玉蟾知道此事,不论你想交易什么,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和紫华圣人交易,师父为了红枝完全可能带着整个紫云仙宫过来帮你打一场大架。 就算现在,你如果卖给师父,紫云仙宫也可全力助你玉蟾宫扩张出南洲,甚至都能要求两位圣人陪你一起出手一次,这代表着这个消息说不定能换一位尊者或者一位圣人的性命! 此时的唐真哪里值得这个价钱?以前的唐真也不值这个价钱!甚至白玉蟾如果和紫华圣人谈成了交易,唐真也就勉强算个搭头,他得自己跑到玉蟾宫去给白玉蟾帮忙! “消息当然只能换消息,不过是问个问题说几句话罢了,哪里能用来换别的。”白玉蟾笑,好像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 唐真当然知道不少秘密,但他这些秘密基本不可能超过百年,哪里值得这位圣人交换? “什么问题。”他忽然心中有些紧。 “也不是问你,是想问问他。”白玉蟾指了指唐真。 唐真一愣,回头不见人影。 随即他发现白玉蟾指的是自己额头,难道他想问的是——唐假?! 唐真忽的明白这个人想要问什么了,他的脸色骤变,拿起茶杯就要往地上摔去,他当然没有和农圣做过摔杯为号的暗号,但此时不掀桌子,怕是一会来不及了! 忘园外,许行抬起头,草帽在风中呼啦啦的响,于是整个天门山脉的树冠都被风吹的响成一片。 “别急。”白玉蟾伸手接住了杯子,此时他依然说话很慢,“我想问的不是你所担心的那个终极问题,世界到底是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说着他将茶杯递还给红儿,红儿刚才下意识的想配合唐真出手,手中的茶壶差点就要抡起来砸向白玉蟾的脑袋了。 唐真心底震惊无比,难道白玉蟾也修过罗生门? 不然他是如何知道此法最终落在‘世界为何物’上的? “我并没修过。”白玉蟾示意唐真坐下,“明月何其大,我尚且观不完,哪里来的闲工夫修行其他功法。” “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而已。” 唐真猛然意识到他是如何知晓此事的了。 “你曾见过罗魔尊?!” 活得久果然见过的就越多,知道的就越多! 白玉蟾笑着点头,“不止罗嫣,齐渊几年前也找过我。” 很合理,如果唐真已经是圣人,他想要问这种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也该是白玉蟾这位活古董。 第165章 书中老三,此间你我 “此事事关天下你我,还请祖师细说,我也需以此判断交易是否能够达成。”唐真脸色肃穆,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替他解开很多问题的答案。 白玉蟾摆了摆手。 “关于此法,我知道的并不详细,因为罗嫣丫头最初找到我时,她尚且不是魔尊,此法也不是魔功,她与我坐而论道了月余,最终只是遗憾离去。”白玉蟾说话很慢,但足够清晰,“期间她几次尝试向我证明她可以‘改变未来’,以此论证自己的观点。比如指着某位弟子说他会意外暴毙,然而有时灵,有时不灵,确有神妙之处。可我当时只是以为此功是一套观想之法,核心在于自己相信自己在所谓的‘书’里,然后能些许变动天道并影响人的命数而已。” “后来她成就魔尊,性情大变,开始四处搅乱天下,我便只当不认识此人。”白玉蟾的脸上闪过极其短暂的回忆之色,“直到她几乎惹了所有能惹的麻烦,闯了所有能闯的祸,有一天却忽然跑来找我,说要与我再次论道,此时的她在魔尊中也算是彻底的疯魔。我本打算立刻替天下除害,但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说到这白玉蟾似乎口有些干,于是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小小的饮了一口。 “月亮是假的。” 此时月至高空,唐真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那轮明月洁白如玉,但他的心中依然升起难言的恐惧,便匆匆低下头来。 “最终她证明了吗?”唐真并不想听具体的论道过程,因为这简直是在坏自己的心境,尤其是唐假本就藏在脑子里蠢蠢欲动的情况下。 “并没有,她说的话很少,由于我急于反驳她,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而她就默默地听着,越听表情越悲伤,最后她只是告诉我,她本希望我能辩倒她,这样世界还有救,但听完我的话,发现我依然只是个书中之人,然后她就跑了。”白玉蟾有些遗憾道:“我有些后悔没杀她,不过那次之后没过多久,她就把自己的存在十分彻底的在这个世界抹除了。” 自吞而死啊,这人到底是多么不想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啊。 “所以我了解此法,但从未具体看过哪怕一页。便是如此也记挂了这么多年。”白玉蟾露出一丝苦笑,可见当初那句月亮是假的于他而言也是心底刺。 “那齐渊呢?他又说了什么?”唐真问,罗魔尊太久远了,这些话听一听就好,毕竟不可考证。 “齐渊小子活的时间短,想的又太多,他来这里拐弯抹角的问我关于罗嫣的事,我便把刚才与你说过的说给了他听,那时他的心境已经有缺,提出想让我和他一起钻研这功法。”白玉蟾摇头,似乎有些看不上齐渊的模样。 “他已经掉入此间,难以自拔了,与当初的罗嫣几乎一样,但他比罗嫣的胆子要小很多,想看又不敢看,便总想着让别人替他先试试,可罗嫣尚且没有说动我,他自然更不行。” “你就完全不在意吗?”唐真有些好奇,白玉蟾的心境因何如此安稳? “齐渊走之前也问过我这句话。”白玉蟾似笑非笑的看着唐真,“我当然在意,所以前不久,齐渊才会千方百计的把关于你的消息送到我手里。他说你已经修成,只差一步了,若想知晓,我只需逼你就范便可。” “借刀杀人。” 唐真意识到,这是人魔尊的第三步棋,他希望白玉蟾能替他逼迫唐真修行罗生门。 “他知我心底记挂着明月是假,便以为我会想办法抓你,逼迫你修行此法。”白玉蟾摇头,“以己度人实在可笑,他不如罗嫣,亦不如我。” “满心皆是恐惧,只对答案本身好奇,犹如闯了祸的稚童,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只有回家会不会挨打,根本无暇思考改变或者弥补之法。”白玉蟾终于还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有改变或者弥补之法?”唐真更加震惊。 “若非如此想,我怕是也掉入回家要不要挨打的旋涡中了。”白玉蟾忽然笑了,有些骄傲,“自罗嫣死后,我立于南海之礁,日日除了观月,便在思考一个问题。” “一本书中的人,如何能活到世间。” “最开始我想的都是些儒门法术,比如‘文炼之法’之类的,后来想到了佛宗的万佛,佛是否存在,若是它能被人观想而生,那书中人是否可以?再往后我甚至考虑过自吞是不是就是一种解法。” “是吗?”唐真下意识的问。 “不是,终归是书中所写。”白玉蟾随手从袖中拿出了一本书,上面的名字是《百艳裙》。 唐真拿起翻了翻,发现就是一本寻常的话本小说,甚至还剧情有些古早且恶俗,讲的是一个叫魏老三的砍柴人,意外被山中仙人传授术法,然后平地青云,期间断断续续遇到了很多美人的故事,看模样似乎真准备凑够一百个。 “此书乃是百余年前一南洲书生所写,虽然剧情有怪,但文笔尚可,其中有一章便是这魏老三濒死之际,忽然被仙人所救,然后拉他进入一个仙境,仙境描述与我玉蟾宫大致相同,作者言魏老三死后便会来此重活一世。”白玉蟾说的缓慢,“我观完全书,曾让人在玉蟾宫的名册中查找,结果宫中从没有名魏老三之人或者与其相像之人。” 唐真皱眉,这显然只是作者的一个脑洞,甚至可能只是为了拍玉蟾宫的马屁才加的这段。 白玉蟾笑了笑,“我知此事荒谬,但我所想的儒术万佛自吞之事,未尝不是荒谬。” 他将那本书从唐真手中拿过,“所以我需先让魏老三活过,我才能让自己活过。” 此话落下,竹桌旁安静无比。 唐真无法抑制自己的思考,白玉蟾笑而不语,红儿想了想脑子有些晕,便只好提起茶壶,给唐真和白玉蟾把茶杯满上。 第166章 我是魔,魔看我! “此事哪里需要‘我’?”唐真想不到解法,于是指了指自己额头开口问道。 “罗嫣没有成为尊者前曾说此法所生成的‘妄语’并非是心魔亦或者分身,而是具有自己思维的‘天外邪魔’。”白玉蟾认真的解说,“成为尊者再见面时,她说这个‘天外邪魔’已经变成实质,可以交流可以沟通,甚至它几乎可以做到一切。” “她推测说此物乃是天外之人意念所化,我当时就曾提出想见见,但她说我未修罗生门,所以无用。” “如今应该也没用。”唐真强调。 毕竟唐假并非是那种四处找人种下心魔的‘邪魔’,他是唐真的罗生门,是专属的‘唐假’,正如罗嫣也该有自己的‘罗赝’才是。 在白玉蟾眼中,运行《罗生门精解》的唐真也不过是多了一具一模一样的分身,白玉蟾是无法听到唐假的低语和疯狂的,除非他拿自己的大道和罗生门碰撞,但那也算不得交流,更像是给了彼此一拳。 “所以我需要你。”白玉蟾说的很自然,他希望唐真成为他和‘天外邪魔’的沟通渠道。 “其实我只是希望他能听到我的话,至于沟通本身只是次要的。”白玉蟾认真的说,“如此你可自行把握尺度,我不会逼你。” 唐真感觉白玉蟾想的很周到,有些好奇,“你真的有破解法?” “想让魏老三活,需要我努力。”白玉蟾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说什么古老的道家口诀,“而我想出书,则需要‘天外邪魔’。” 唐真依然不懂。 白玉蟾却也不再解释,他看着唐真认真道:“说到底世界如何,与我而言其实并不一定,我来找你只求心安,以后可以一心观月,不再挂念这些怪事。” 唐真想了想,最终点头道。 “时间有限,罗生门回不回答你我也不保证,如果他不理,交易也算达成。” 唐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这场交易当然有风险,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农圣在竹林外,即便是白玉蟾想做什么,也不可能瞬间完成。 而唐假对于唐真虽然影响很大,但并不是强制的,只要你守住心神,不去想他的话,就能熬过。 你看罗魔尊突破魔尊后,不还撑了那么久? 而且唐真也不打算全部解开抹额,让唐假实体出现,既然白玉蟾没有要求,他只要留个缝就好了。 “如此甚好。”白玉蟾点头,随即抬手,一道圆润的白光出现,缓缓笼罩了他与唐真,二人犹如被一个洁白的明月包裹,显然是隔音用的。 红儿看着忽然出现在身旁的明月,微微往旁边挪了挪椅子。 白球中,唐真微微松开抹额。 耳边声音响起,“唉,真是无趣又冗长的叙事,甚至不知如何收尾。” 唐真置若罔闻,抬起头看向白玉蟾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我日日翻看此书,始终不得解法,心中之刺愈发深,最终派人寻得了那书生。那时此人已经垂垂老矣,我让人花钱使他重修此书,重新发表,将其主角换成了白老大,内容也重写了一遍,连外貌心性都要按我来!最终结尾更是直接说白玉蟾就是那个书中走出的白老大!”白玉蟾说的有些苦涩。 “此人自降逼格。”唐假笑着道。 唐真沉默的听着,并不发表看法。 “但,就在我以为自己赢了时,低下头看到了手中的这本书,翻开发现魏老三依旧在书里,魏老三完全没有变过,已经写过的东西是无法修改的,白老大的《百艳裙》与魏老三的《百艳裙》完全无关。”白玉蟾将那本《百艳裙》随手放回桌子上,“魏老三依然是书中人,我亦无法解脱。” “我当时怒不可遏,一路冲到了书生家中,那书生被吓得失了禁,只高喊上仙饶命,说自己错了,都是年少不懂事!只是仰慕县里修士帅气有钱有女人,才胡乱杜撰了此文!” “而那个小县里其实只有两个修士。”白玉蟾抬头看向唐真的眼睛。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如果出现一把枪,那么。”唐假依然像是个心魔喋喋不休。 白玉蟾伸出一根手指似乎指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其中相对年轻的那一个,他姓魏,名叫魏福来。虽然不叫魏老三,但当年确实是四处沾花惹草,而《百艳裙》最开始的情节就是这个书生根据此人经历加工写出的!” “原来啊!魏老三是有原型的!!他本就是书外的人!只是碰巧被写入了书里而已!” “所以魏福来就是书外的魏老三,魏老三就是书里的魏福来。”这个说话缓慢到显老的男人说到这里时,也忍不住加快了语速,露出了笑容,他看着唐真眼睛里有着纯粹的开心。 “我去找了魏福来,不过那时境界低微的他已死于花柳病,不过站在他坟前,我如此确信他曾来到这个世界并活过,如此魏老三便不是书中之人,因为他本就是魏福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魏福来是主角。”唐假嗤笑一声。 这句话显然会引起唐真的遐想,但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思路,不去被唐假带入其中,不过唐假的话其实没错,且不说此法算不算脱书,就说这《百艳裙》中那近百之数的女子,不可能人人都有原型,大多数不过是书生自己随意臆想而已。 看到唐真皱眉,白玉蟾似乎知道唐假说了什么。 “魏老三成功了,但我不是此间的魏老三,如果此间真是书,真的有个‘魏老三’,那该是修行了罗生门的吧。”白玉蟾的声音再次低沉。 “我当时虽然有些欣喜,却很快发现如此算来,脱书之法竟然需要修习《罗生门》,而我本是为求心安,一心观月,如此岂不是本末倒置?” “所以我又开始翻看这本《百艳裙》,一个个人物的问书生,哪些是有原型且出处可考,哪些是随意编写的。”白玉蟾摇了摇手里的书,“最终结论是,书中男女的出处除了借鉴他身边的几个有特点的邻里朋友,剩下的皆为南洲那几年声名广为流传的美人或者侠客。” “问其原因,他只是说因为有人想看到这些人。”白玉蟾语气忽然低了些。 “但并不如何想看到你啊。”唐假学着他低低补充。 “那时有人想看书中人对应世间人,故而《百艳裙》写。有人为何?有人是我!若此时有人想看我之对应天外人,故而九洲可写。有人为何?有人是‘天外邪魔!” “故而,我便是天外邪魔!故而!天外邪魔想看我!”白玉蟾忽的站起,他看着唐真怒目圆瞪。 “如此,我要问——天外可有白玉蟾?” 唐真的手抖了一下,他有些张不开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系紧了自己的抹额。 声音淡漠而疲惫的响起。 “有。” 此时唐真已入炼神境。 第167章 全我心意,解你迷思 “我已超脱。”白玉蟾看着唐真缓缓露出了笑容,有些疲惫有些解脱,周身的白光缓缓变淡,他坐回了竹椅之上。 “原来你和齐渊也不过是半斤八两。”唐真的声音变得冷漠。 这人没有修罗生门,但他自己在心中已经将‘此间为书’的观点论证了大半,直接把自己说服了,随即陷入了漫长自我怀疑,以至于无法观月,最终才不得不想办法超脱。 齐渊是不敢信,不敢看。 白玉蟾则是不用看,已经信了大半,看与不看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 所以唐真才说他比齐渊还要胆小,他的解法也并非是什么脱书之法,而是反证,他费尽心机只为论证了自己具有天外原型,论证的前提是世界就是书,论证的过程中便间接的向唐真论证了世界是本书的可能。 唐真本以为可以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只做个传话筒。 但白玉蟾想了不知多少年的方法实在有些精彩,以至于他不仅拖着唐真在想,他甚至拖着‘唐假’也在想。 而正因为唐假在想,所以此法才会成功。 他算计了唐真,也算计了唐假。 而且把自己做成了孤例,这套方法的核心在于只有第一个在唐假面前使用此法的人有概率成功。 “你若真的超脱,便把现在你自己所看的月亮真的论证成假的了。”唐真心中有怨,说话自然算不得客气。 白玉蟾笑了笑,这个圣人此时心情极好,即便是最犯忌讳的句子也无法让他动怒,他语气很是随和。 “若是真,我当日日看。若是假,那天外亦有明月,天外亦有我。” 白玉蟾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他看向唐真,“我并未骗你,这只是一个保险罢了,能得到的不过是安心二字。” 唐真冷笑,不再反驳。 白玉蟾也不在意,反而将茶杯递给红儿,示意对方添茶,同时笑着和对方说道:“茶虽好饮,但冲神伤身,我本不喝。不过今日是本圣近百年心情最好的一日,故而放纵一次,当可饮两杯!” 红儿不知二人在明月里发生了什么,听到他的话,只觉得这个圣人能长寿确实是有道理的,便替他斟了满杯。 “谢。”白玉蟾笑着点头,随即又看向思索不语的唐真。 这突然而来的炼神境修为,不知是否会对大局产生影响,昨天吴慢慢刚夸过他表现不错,今天就直接破了一大段,实在是不禁夸啊。 “若是齐渊与吴老鬼以尊者手段在南洲对你动手,我会在的。”白玉蟾看他愁眉苦脸,笑着道:“更何况一个只有半力,一个大道不在,两人合在一起也未必过的了紫云那一关。” 唐真挑眉。 这话是补偿,在今日,这位南洲圣人终于对惹的南洲大乱的罪魁祸首做出了重要批示。 白玉蟾保唐真不被尊者杀死在南瞻部洲。 这本是推测中之事,但由他亲自开口还是多少有些不同。 “还有一位,祖师可知是谁?”唐真心里稍安。 “我素来喜爱清净,这一代的尊者圣人大多都未曾见过,他若不露面,我是认不出的首尾。”白玉蟾摇头,似乎也不在意这里面的猫腻,只是笑着道。 “好了,既然你全了我的心意,该是轮到我解你迷思了。” 唐真肃然,“还请祖师言明。” 白玉蟾饮了口茶,仔细品过后开口道:“此事跨越时间之长几乎与我寿命相当,故而我所说未必全真,其中我亲临三成,他人转述三成,余下皆是我的推测猜想。” 唐真点头。 “先从近到远吧!首先,我觉得桃花崖所发生的事也许并非是为了算计你或者那个叫红枝的女孩,起码主要不是为了你们。” 唐真皱眉,难道是为了算计紫云仙宫? “这是场局的核心目标是魔尊,你们两个小辈与紫云仙宫只是顺手为之而已。”白玉蟾垂眉。 “为何如此说?”唐真不解。 毕竟看结果最终只有紫云仙宫受损最大,魔尊几乎都没什么事,除了倒霉的人魔尊和首魔尊,但人魔尊是为了罗生门的真相,自己把大道扔在了唐真身上,首魔尊本就是一直被剑圣和剑山追杀,他那么露头当然是会被砍的。 白玉蟾说话有些慢,似乎担心唐真听的太快反应不过来。 “因为多面琉璃灯,刚出现时,灯面都是空白的。” “什么?”唐真依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女孩的那盏十二面琉璃灯上的十二魔尊是被人后画上去。”白玉蟾抬起了眼睛。 夜里刮起了风,竹林里沙沙的响,不知从哪吹来了一片阴云,遮住了明月,将巨大的影子投射在玉屏山间,冷意与黑暗同时降临。 唐真沉默,随即缓缓调整呼吸,他要保持冷静,抬起头,“是谁?又是为什么要在红枝的灯上画?” 白玉蟾笑着点头,此子心性已被磨砺的平稳许多。 “我不知是谁,因为任何准圣或者圣人只要持有多面琉璃灯都可以在上面画其他人。而且那灯也不是她的,是被人画满后种在她身上的。” “我师父曾检查过,那灯就是她的伴生之物!”唐真摇头,紫华圣人之所以是正道领袖,不是因为紫云仙宫,紫云仙宫之所以是正道魁首却是因为有紫华圣人,他亲自检测不会出问题。 “因为在他检查之时,那灯已经变成了伴生灵宝了。” 唐真更加摇头,伴生灵宝就是出生时就藏在人身体中的,哪来的变成之说?只有天生。 “多面琉璃灯是大道所演,其存在本就是由果至因的。”白玉蟾笑了笑,“是因为有人先说那盏灯是她的伴生灵宝,导致她多了一盏伴生灵宝的灯!” “由果至因。。。”唐真猛然抬头,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如果是由果至因,那么第一个提出南红枝有伴生灵宝的是—— “天命阁!” 天下皆知天命阁阁主参加南红枝的满月酒时,评出了那一句‘光伴女儿生,一盏琉璃灯。灯有十二面,面面有人形。’ 是因为这句话,所以南红枝才会有琉璃灯? 第168章 圣人,尊者 天下皆知天命阁阁主参加南红枝的满月酒时,评出了那一句‘光伴女儿生,一盏琉璃灯。灯有十二面,面面有人形。’ 是因为这句话,所以南红枝才会有琉璃灯? “未必是,也可能是有人引导他说出此话,亦或者他只是替人说出此话,毕竟天命阁阁主不过是靠着推演得出结论,如果有圣人提前给他准备了推演的所见所闻,他也不过是如实说而已。”白玉蟾摇头,这里面可操作空间太大。 “此事牵扯必然很广,而且也非一个天命阁能做出的手笔,你不必在此时苦思。” 唐真轻轻点头,并不言语。 于是白玉蟾继续道:“其实那灯上本该画之物只是数量碰巧十二,但绝非该是十二魔尊,不过是被人借了这个数做局而已。” “也因为此灯本就无法修成,这个局并非指望那个姑娘如何成长,只是单纯的为了引诱十二魔尊毁灯而已。”白玉蟾声音有些感慨,“我想选中南家姑娘和紫云仙宫,也只是因为紫云仙宫势大,十二魔尊中那几位闯的越费力,他们就越认为是真的,对魔道的削弱就越多。” “为何要让十二魔尊毁灯?”唐真忽然提问。 “因为拿着灯的人不敢毁,这灯是天道给世人的自救之法,毁了是要承担天道压制的,你且看那齐渊,岂不是样样不顺,事事不成?自毁灯后,他的因果就乱成了一团,若非此人修道天赋实在极佳,怕是当场就被你师父袭杀了。” “若论战力,此人本可以入天下前三,即便缺少‘无法’,也不该沦落到连跑都跑不掉的。”白玉蟾轻笑,显然有些幸灾乐祸。 “这灯,到底是什么?”唐真感觉自己越问一切就越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甚至每个问题的解答都引出更多的问题,于是决定回到一切的源头。 白玉蟾微微仰头,语气变得沉静,“它是伴生灵宝,亦是大道演化的奇物,但具我推断此物实为——通天柱。” “何为通天柱?”唐真还是抓住核心问题。 “依然是我的推断,因天地之间的万物,根基皆为天理,世间种种不过是不同的大道交缠彼此影响演化而成,而通天柱就是天道为了稳固天理大道才出现的一种天赐灵宝。” “为什么要稳固?哪里动荡了?”唐真只好继续问。 白玉蟾饮了口茶,声音变低了很多,“我推测是因为天下生灵都追求成圣成尊,夺天理占大道过多,让天地不稳,天理才赐下了这所谓的通天柱。” 唐真看了看他手中的浑圆的白玉珠子。 白玉蟾继续道:“我此生所知的三次多面琉璃灯出现,跨度虽然都很久,但相隔时间却越来越短,而且第一次是六面,第二次是八面,如今则是十二面。” “你可知为何?”白玉蟾侧头。 “不知。”唐真诚实的回答。 “因为没有一次拿灯的人能够成圣,他们都被灯上画的人杀了,所以天道越来越不稳,恐怕下次可能就是十六面了!早晚有一天,天地可能因此塌陷。”白玉蟾说的随意。 唐真却皱眉,“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毁灯杀人?” “因其实最早那个持有六面琉璃灯的人本有机会修成,因为多面琉璃灯只能绘制身有大道之人,所以第一次出现时所有人都以为此等神妙之物是类似‘封神榜’效果的天道赐予,灯上之人皆是要登天的,而持灯之人则是天地之主。”白玉蟾轻声讲述着那个久远的岁月,“经过协商,圣人尊者们选出最有天赋最合适的六个人,不论正魔的联手护道此人,七人结成兄弟姐妹,当时人们称他们为‘神选’。直到持灯之人到达天仙境巅峰,距离准圣一步之遥,就在他突破时,六位护道之人忽然感应到,自己的大道在被天地回收。” “原来这灯不是封神榜,而是通天柱,而它的柱体则需要拿天下最完善的几条大道和那几人的性命浇筑!” “这根本不是天道赐予生灵的奖励,而是天道在索还被生灵所夺走的东西!”说到此处,白玉蟾那本白的透明的脸都变得有些阴暗。 “所以十二面琉璃灯上本该绘制的是。。。”唐真忽然懂了。 “是如今天下最完善的十二条大道持有者。”白玉蟾淡淡的回答,他饮尽了最后一口茶。 “比如我。” 唐真默然片刻,继续开口道:“所以当时那六个人其实也选错了,他们有天赋,但大道并不是最完善的,于是他们反悔了,然后联手杀了灯的持有者?” 白玉蟾看了看空的茶杯,笑了笑道:“并没有联手,魔道二人动的手,正道四人默认而已。” “毕竟谁也不想被做成柱子。” 唐真终于确定,白玉蟾原来也上过多面琉璃灯。 “当再次出现八面琉璃灯时,持灯之人还未突破炼神,便被不明不白的毁掉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只听人说是当年的知情人动了手脚。” “如今,你可知为何此事在圣人之间都是保密,并不传播?”白玉蟾笑着看向唐真。 唐真沉默,其实很简单,这通天柱若是不筑,天可能会塌,但偏偏只能天下最强的圣人尊者的性命才能浇筑,甚至可能是大道最完善的那批,圣人也是人,修炼千年百年一心为了拯救苍生的可能有,但不可能凑出六个,更别提十二个了。 甚至即便是有拯救天下的心,也顶多是不参与围杀持灯之人,你让他拼死护此人成圣,未免太过苛刻了。 或者往好了想,尊者自私自利不可能答应,那总不能十二个全部是正道圣人和准圣填进去,那天下真是魔道的天下了。 而这种事既然绝对做不成,那便不要传出去,尤其是不能让除了圣人以外的人知道,不然天下人如何看圣人?圣人何以称圣? “所以传到如今,真正知情者极少,有的也不过是知道此灯必毁,拿此灯做局骗一骗不知道的尊者,我想做局者本以为会来数个魔尊齐力毁灯,没想到人魔尊一个人就做了。”白玉蟾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些,因为。。。这是唐真的心病。 唐真如果不做局,那便是四五位或者七八位魔尊齐临,而知情的圣人显然不会出手,因为那灯本就是用来让魔尊毁的,光凭紫云、紫华和剑圣等,也许不会输,但护不住脆弱的南红枝,杀人和保护人本就不是一个难度。 “哈?”唐真笑了,做局之人估计心中怕是从未考虑过南红枝,甚至整个紫云仙宫搭进去都觉得很赚。 第169章 魔尊与杜圣茅草堂,灯芯草麦冬猪心汤 “虽然是做局尊者,但并非一定是圣人,要知道尊者中想杀死其他人并非在少数,他们未必会在意魔道衰弱与否。”白玉蟾补充。 “还请问祖师,如今这天下还有哪些人可能知晓多面琉璃灯?”唐真垂目而问,遮掩了自己的目光。 这是在问凶,既然对方是利用信息差布局,肯定是知道些原委的。 白玉蟾笑了笑,“我并未细细了解过,不过无非两种,一种是活的够久,一种是有人告知。” “活得够久?”唐真皱眉,“我家祖师?” 要说活的够久,八成便不是人,比如白玉蟾,又比如紫云圣人,她可是紫云仙宫的开道之祖,怕是仅次于白玉蟾的老古董了。 “你家祖师应该不知。”白玉蟾笑着摆手,“她虽然和八面琉璃灯的时代有些交叠,但她生性。。。不在此道。” 这话很是含蓄,唐真却十分理解,祖师活的虽久,但常怀赤诚之心。 换句话说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完全不过脑子,不然也不会在紫云峰上以妖身得道,结果最终变成了人族道门紫云仙宫的祖师,这其中要说没有被算计,完全是不可能。 而且算计她的人的画像,八成现在还挂在紫云仙宫祖师堂的最上面那一排,也就是第一批拜入她门下的人族弟子。 “倒是她那个妹妹,可能会知道的些,不过这就涉及你们的家事了。” 唐真低头,很少有人知道祖师有位外姓的妹妹,但天下修行者基本都知道这位妹妹的尊号。 “那位与我紫云仙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行事最是小心,这种事她一般听都不听的。”唐真自己否定了此事。 白玉蟾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继续道:“命苦活的也久一些,但那家伙哭哭啼啼几乎无法沟通,便是知道也布不下这么费时费力的局。” “那便只能是被人告知了。”唐真觉得这几个活得久的都不像是黑手,有的缺乏动机有的缺乏能力。 白玉蟾不置可否,他只负责提供信息,唐真怎么想是唐真的事。 “此类消息很难通过笔录传承,不然存世时间长的宗门如我玉蟾宫、大夏、佛宗、密宗、紫云等皆该有所记载。更可能的是如你我这般,口耳相传,且是圣人对圣人。” 唐真皱眉,确实,如果佛宗知道早就拿着消息来和紫云仙宫换出走婆娑洲的机会了。 但圣人间的口耳相传,他们又如何能知道呢? “祖师可曾将此事告知除我之外的人?”唐真忽然问,既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位活化石,肯定有不少人问过他消息才是! “我知道的虽多,但并不与人交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罗嫣、齐源以及你这般有我感兴趣的东西。”白玉蟾忽然露出笑容,“倒还有一位圣人消息知道的也多,而且爱与人交易。” “杜圣。”唐真挑眉。 “他虽年轻,但其道如此,许能知晓些多面琉璃灯的因果也不意外。”白玉蟾点头。 这筛来筛去,还是那群最初的怀疑对象,唐真有些无奈。 。。。 灶里的火随着扇子的扇动摇摆跳跃,火星碎碎的弹跳,热烘烘的气浪熏得人脸又红又热。 可映在周东东的脸上却不见一点朝气,反倒是带着些疲惫。 小家伙木着脸,心中默算着时间,郎中说了这汤要讲究火候时长,熬的过久其中药材就会发苦,熬的过短这猪心便少了功效。 此时两个时辰整,随着他轻轻挥袖,灶中火焰便呼的散去,只留冒着白气的一坛汤水。 他双手捧起坛子,此时高温尚在但于他无碍,小步走出了这间小灶房,走向东侧厢房。 他所在的是一间客栈的四合院,此时夜色已深,但两侧厢房和主房都是灯火通明,不时有奇怪的声音在东厢房中响起,周东东却充耳不闻。 推开房门,屋里明亮,布置简洁但还算干净,只是门前的那扇桌子实在可怜了一些,桌面上处处焦痕和战痕,木屑纷飞,一副饱经磋磨的样子。 而此时桌子上一支红钗和一张画了一柄小剑的纸安安稳稳的躺在那,似乎这些和它们全无关系。 但不难想象,就在周东东推门前一秒,这两个东西绝对在打架,那奇怪的声音就是它们俩发出的。 周东东对此并不意外,也没心情跟两个死物吵架,他抱着自己费劲巴力熬的灯芯草麦冬猪心汤来到床边,床上一个小姑娘安静的睡着,周东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将她扶起,开始尝试给她喂汤。 幺儿自打在地下棺椁中昏迷后就再没醒来,刚开始大家只以为是激发棋盘威能让她心神冲击过大,睡两天就好了。 但第三天,所有人隐隐觉得不对了,那棋盘是棋圣的大道,它如何能让幺儿伤到三天不醒?她只是激发一下啊! 于是李一和姜羽换着法的轮番查看,最终发现真就只是神经疲劳了些,没有其他异常。 不过既然确定了伤势在心神,那就只能养了,正道修士本就擅长如此! 然后尴尬的事情出现了。 这两位如今天下最强的金丹修士的最有力竞争者,一个依靠凤凰火道横行,一个依靠满身剑意霸道。 换句话说,都是不学无术的主。 她们平常只需修行自己的大道就好,旁的对于她们来说毫无用处。 哈?! 你敢信,她们二人加起来会的道门法术还没周东东多! 周东东好歹还有几手常见的养神术之类的。 姜羽好歹多多少少掏了些养生的法宝和药物,李一则是两手空空,甚至提出要不要用剑意激一激。 最终这些手段都试了,丹药也吃了,可惜都没用。 直到复盘那场战斗,周东东讲起了关于幺儿修习《百兽谱》会意外变身的过程。 周东东清晰的记得,二人在听到唐真让幺儿观想的是九尾狐时的表情。 姜羽蹙眉,面色难看。而李一挑眉,意味深长。 但她们没有告诉周东东其中关窍, 周东东问了几次,姜羽不言,只说此事未必如此,李一说的多了些,她骂了一句唐真,又骂了一句吴慢慢,不过表情还算轻松,对于幺儿似乎放下心了许多。 然后二人便不再管了,只留下周东东每天愁眉苦脸,仙丹妙药都是没用,周东东便想起了这丫头最好的其实是凡人的玩意,于是让胡九请了个郎中,郎中推荐了个什么什么猪心汤。 他百分百肯定这汤就算加了人参也不如他养神的仙丹掉的粉末泡水,但终究是费劲巴力做出来了。 第170章 讲一故事,说一座山 但你要说他此刻的疲惫都是熬汤导致的,那肯定不是,他的疲惫其实来自于。 周东东正打算把第一勺汤吹凉送入幺儿口中,忽听门外人声响,有人正在边说话边靠近。 最先出现的女声十分冷漠,语气平缓而富有威严。 “你为何偏偏和我同时来此?”话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紧随响起的第二个女声则带着几分邪气和轻佻,她说话很快,断句也极其果决。 “这是吾家慢慢的徒弟,我宠我家娃怎么了?不像某些人,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把人说哭,如今为什么还过来?” “她既然是我师兄的弟子,我便要照顾她。” “看看阿真干的事!你还好意思说?” “此事必然是棋盘山那边主导的!哪里轮得到你来怪罪师兄!” “谁知道呢!说不定都是姓唐的。。。” 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周东东近乎麻木的叹了口气,这才是他精神疲惫的根源。 他有些佩服师兄,很难想象曾经唐真是如何调节二人的冲突的。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四师姐和李家的剑仙姐姐还好,只是互相不怎么说话而已,是蛮有高人风范的那种彼此看不上,而且当时那红钗和那张纸也只是分列桌子两侧对峙罢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在她们二人知晓了幺儿修行九尾狐的关窍后,一切就慢慢的滑向了不好的方向。 她们越来越无法克制情绪,最终就演变成口舌相交了,那红钗和那张纸也逐渐动起手来。 房门推开。 姜羽迈步进入,她的表情平静不见丝毫端倪,李一则拿着壶酒满面笑意的跟在身后,此时的二人完全不像是刚刚在门外发生了冲突的模样,好像刚才外面的都是幻听而已。 这两位还算有些坚持,再怎样也不会当着周东东这种晚辈孩子的面互呛,就好比那红钗和白纸也只是在周东东不在屋里时才会打架,而且克制的控制在了桌子范围内,不然这间客栈未必够这两件小东西拆的。 其实周东东是理解四师姐的,紫云峰虽然因为师兄有时候会活泼一些,但大体上还是讲规矩的,尤其是四师姐认真的性格,让她天天看着李一喝的烂醉甚至还会调戏胡九,实在是有些折磨。 而李剑仙与传闻确实相符,此人每天每时每刻都在醉着,眼睛永远半睁不睁,而且言行有时候就是很无状,胡九哪敢跟她调笑,她是逗一逗,那狐狸精都快直接跪下去了。 周东东放下汤,起身行礼。 姜羽点头示意他坐,而李一则直接凑过来,细细的闻了闻那刚熬好的汤,“蛮不错的唉!这是管什么的?” “郎中说是养神补气。”周东东如实开口。 “我可不可以盛一碗尝尝?”李一看着坛中金黄的汤汁有些好奇味道,大体是喝的她都想尝尝。 姜羽皱眉,但最终忍住没有开口。 “李师姐自便就是,这汤本就有多余。”周东东只希望这二人赶紧走,他好继续喂汤,不然一会汤就凉了。 他终究年纪有些小,不好意思当着两人的面吹凉汤匙给幺儿喂汤,总觉得怪怪的。 姜羽不再看吸溜汤的李一,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血红色的小木板,手掌大小,上面满是细密的火焰花纹,略微有几处划痕和破碎,不过依然的显得很精致。 “这个你替她收好,此物我已二次炼化,防身尚可。”姜羽递给周东东,这是她答应送给幺儿的见面礼。 棺仙的合棺之法被凤凰火精心淬炼,如今已是一件法宝,具体什么水平功效不好说,但肯定算的上精品。 周东东双手接过,只觉入手一阵温暖。 姜羽给完东西又看了看幺儿,便转身离开了,她和李一每天都会来看一眼幺儿和周东东,其余时间则在各自房间修行调养。 她们没有和周东东说接下来要去哪,也没有解释为何待在一个客栈里,为何不去找师兄,为何不让幺儿醒来等等。 但周东东知道,师兄师姐和剑仙小棋圣他们在做很大的事,甚至大致知道是关于什么的, 所以他很懂事的不追问。 可心底还是有些落寞的,毕竟他也是紫云峰的弟子,他也是师兄师姐的师弟,还是因为自己如今太弱了。 “这汤有些苦咸,而且醒酒,不太好!”李一忽然插话,打断了他的小情绪,也不知她说的是苦咸不好,还是醒酒不好。 这个短发如男子般的女子看着这个白白净净的小道童,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那个不敢说话的懦弱样子,心中便有些不开心,这世间的年轻人怎么越来越不敢做事了呢? 于是忽然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周东东愣神,这是哪跟哪? “小孩子,不都爱听故事吗?”李一将碗里切成碎段的猪心扔进嘴里,嘎吱嘎吱劲道的嚼了起来,动作上一点也不像个女子,但她就那么睥睨着看着你,让你忍不住想加入她。 咕噜! 桌子上的红钗忽然滚动了一下。 李一侧过头,随意道:“孩子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事情早晚要知道。” 红钗缓缓摆动,似在摇头。 “如果是阿真啊,一定会告诉他的。”李一又道。 这次红钗终于不再动弹,似乎是被说服了或者说默认了。 周东东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李一要告诉他的是什么事,但觉得自己似乎有了‘长大’的机会。 “这是个关于动物朋友的故事。”李一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不知哪家茶楼三流说书先生的口音拖着长调开口道。 “话说,从前有一座山。” 第171章 好胜之心,尤甚其师 那山没有名字,人们只知道那山里住着一只老虎与一只狐狸,老虎很强壮而狐狸很聪明,于是为了生存狐狸拜了老虎为姐姐,二兽相依为命,有老虎一口吃的就有狐狸一口。 再后来,也许是因为人类侵入又或者吃光了山林,总之二兽不得不分开各自下山找寻出路。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当她们再见面时,一位成了人族认可的正道妖修,一位成了天下知名的魔道妖修。 因为成了人形,便有了姓氏,老虎姓了魏,狐狸姓了贾,从此便是两家。 自那之后她们从未再相见过,也不与人说起彼此的关系,老虎每天修道,打架很是厉害,狐狸专注经营,创下好大一番基业,交了很多朋友,甚至还有与圣人尊者流传出绯闻。 “最终老虎成了圣人,得道紫云峰,做了如今天下唯一一位人族承认的妖族圣人。” “狐狸成了尊者,立脉青丘山,是天下唯一被正道默许可以明目张胆存在的魔尊道场。” 李一学着说书先生将手中喝干净的汤碗拍落在身旁的桌子上充作醒木,当啷一声惊醒了周东东的魂魄。 “是。。。师祖?”周东东不可置信。 “没错,紫云圣人和青丘狐尊是姐妹。”李一笑着点头,看着小娃娃一脸惊讶的模样心中成就感满满,于是讲的更加有劲,“天下人明面上说青丘之所以能长存是因为那是妖族最大的集散之地,而且狐尊虽然狡猾但并不怎么作恶,故而为了拉拢妖族,圣人们才会容下她。” 李一此四处看了看,摆出一副说悄悄话的表情,“但背地里,大家提起青丘,就一定会聊起人皇和杜圣之间的争风啊、什么狐女旧情啊等等八卦来佐证,实际上是有圣人因情作保,才让青丘长存!” 周东东的脸有些麻,对于善恶分明的孩子来说,这些话实在冲击有些大,小家伙的世界观迎来了第一次崩塌。 李一看他那模样摆了摆手,“不过要我说,之所以青丘常在,可能只是因为圣人看到那只狐狸后面趴着一只老虎。。。” 说到这,桌子上本来安稳的红钗忽然又开始滚动,甚至亮起一丝明火,显然正在对李一的话表达不满。 李一对着周东东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笑意道:“今天就讲到这吧!这汤不错,但下次记得加点姜,也许就会好喝。” 说罢这个女人提着酒壶站起,摇摇摆摆的走出了房间。 周东东呆呆的坐在那里,思索了很久,忽然站起震惊的看向熟睡的幺儿,这个故事看似是在讲紫云峰的旧事和天下格局的脉细。 但实际上,李一其实要告诉周东东的是他师兄到底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让幺儿观想九尾狐。 恍惚间,周东东突然想起,地下棺椁一战中首魔尊第一次露面,幺儿骑在他的肩膀上仰头看向天空中巨大人头的那一幕。 那时,她随意的说。 “不认识。” 幺儿当然不认识什么准圣的头,可为什么要说出来? 还是说,她在提醒姜羽,她不认识这张脸,所以这张脸不是首魔尊的那两颗头? 什么人能见过首魔尊的两颗头?? 在圣人尊者中也很少吧。 狐魔尊,九尾狐,狐魔尊,九尾狐。。。 周东东看着沉睡中的幺儿,终于意识到她不是修习《百兽谱》出了问题,而是她修的《百兽谱》本就是问题! 当然小娃娃还没有想通全部。 这是来自吴慢慢的一步暗棋,也是差点成功的杀招! 首先吴慢慢在明知南洲有变,唐真要出问题的情况下,还将自己唯一的弟子送来唐真身边学法术,这本身就不合理。 唐真当然很厉害,吴慢慢确实也不会教人,可棋圣呢?棋圣都不指点自己的徒孙吗?偌大一个棋盘山就都这么看着幺儿到了炼神境,却只会一招变熊? 唐真具体是什么时候领悟了吴慢慢的意思并无人知晓,也许是他第一次戴上抹额系统回归,意识到吴慢慢真的要下完这盘棋的那一刻,也许是他发现幺儿只会《百兽谱》,开始思考吴慢慢究竟要做什么那一刻,又或者只是看了一眼胡九,福至心灵。 总之他最终意识到,幺儿是吴慢慢联合青丘那位往南洲扔的一颗炸弹,没有具体目标,像一道保险,只要唐真是揣在身上,敌人稍有大意,就可能对他身边的战力估算出错,然后满盘皆输。 但唐真终究是有良心的,没有把小姑娘留在自己身边,就像他也没有把带着紫云剑和紫云袍的周东东留在自己的身边,这两个孩子被他踢出了棋局的中心位置,虽然依然在棋盘上,但不再那么受关注,相对安全一些。 可惜棋局不停的变来变去,谁也算不到所有发展,最终这颗炸弹竟然被首魔尊最先踩到。 那时姜羽和李一在场,若是再加上一个短时间存在拿着棋圣棋盘的青丘狐祖,即便首魔尊的圣人脑袋也得开个瓢! 可惜,来的只是两颗准圣头颅。 青丘狐尊兴冲冲的探了个头,然后发现不认识! 于是便放弃了全力出手,只是顺便帮周东东救了点人,就走了。 结果她就这么探个头,幺儿就一直睡到现在。 具体吴慢慢和青丘狐尊这里是算计还是某种默契,乃至紫云圣人是否知情,这些都只有当事人知道,但显然青丘狐尊在自己姐姐咬住齐渊后,以相对保守的形式下场站在了唐真的身后。 而吴慢慢则很好的利用了信息差,她用不起眼的徒弟做勾,用显眼的唐真做饵,想钓人尊者的命。 看到此处,才知小棋圣登上青云榜时,天命阁的那句评语实在不虚。 子落无声,步步为营。行棋虽慢,杀机难掩。然好胜之心,尤甚其师! 这最后一句也不知是赞美还是诋毁,但属实。 而李一在最先发现唐真有些愧对幺儿时,就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姜羽在听到幺儿观想九尾狐后,也想通了关窍,她们都有些埋怨唐真和吴慢慢。 吴慢慢用自己徒弟拜师作掩护,往南洲投雷。 唐真发现后,也没有拒绝,而是让幺儿观想祖师的妹妹,启动了这颗地雷。 这俩家伙大王不说二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也并不好苛责二人,毕竟这场棋的输赢实在太过重要了,虽然不是赢家通吃,但输家一定是光屁股下场的。 周东东看着幺儿,缓缓坐下,他重新拿起汤坛,发现这锅灯芯草乌麦冬猪心汤已经凉了,于是拿起汤匙自己喝了一口。 凉汤苦涩更重,心也有些疼。 如果是他自己做这个棋子,他会高兴,因为这一战自己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底牌,很威风。 但幺儿是这颗棋子,他就有些难过,以至于有些讨厌这个素未谋面的幺儿的师父,什么小棋圣,竟然将唯一的徒弟也当棋子。 好胜之心,尤甚其师,并不是说说的。 吴慢慢不仅把自己也作为棋子,甚至她师父棋圣不也是她手里的棋子吗? 第172章 误以为风波初停,实则是潮起雷鸣 这天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大事,世界变书也好毁灭也罢,终归是大人物们的事,这些人将秘密藏了又藏,生怕被人知晓。 可除了他们谁又想知晓呢? 那些解决不了的麻烦又不是存在了第一天,既然已经走了千年万年,九洲还是这个九洲。 说到底对你来说的大事,对旁人不过谈资。 生活之巧,便在不顺心亦无法解决之事皆不入我心,安心度日,岂能惶惶? 红儿今晚听了很多天大的秘密,除了涉及罗生门超脱的那一段在月亮里,其余基本唐真听到什么她就听到了什么,看得出来白玉蟾实在心情过于好了,以至于回答唐真的问题不算,还帮忙分析。 但红儿依然没有听懂,不过她听的很认真,尤其是多面琉璃灯,她当然不是那么在意什么十二条大道或者圣人尊者。 她在意的是那位叫做南红枝的姑娘,虽然唐真很少谈起,但她多多少少也了解一点始末,可如今再听到这虽未谋面的女子原来早就成为了某件大事的代价,走进了一场注定的死亡,她心中还是感到了悲伤。 当然,这份心再怎么也轮不到她来。 若是说出口甚至让人觉得她在挑衅,所以她难得的没有安慰此时情绪低落又暴躁同时还在维持思考的唐真,甚至不去看这个男人的眼睛,防止他要想更多,要思考更多。 很难想象唐真的心情到底如何,愤怒?解脱?悔恨?迷茫? 也许都有,也许都不是。 他只是在思考,那些情绪留给仇人死时,死人安时,我们再来谈起。 白玉蟾也没有打扰沉思的少年,但也并未急着离开,如今虽然交易做完,但他心情愉悦,故而还有闲情雅致满足一下自己那并不如何茂盛的好奇心。 他抬手淡淡的白光溢出,不如刚才那般明月圆满刺眼,只是淡淡的洒在了竹林中,并不惹人察觉,依然是隔音用的,只是这次是将唐真搁在了外面。 他看向红儿,笑着开口,“你泡的茶不错。” 红儿一愣,她也不知这是恭维还是什么尴尬的搭讪,只好认真回答,“谢谢。。圣人。” “南洲偏远,消息传到其他九洲会慢一些,但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闻天命阁正准备新创一份榜单。”白玉蟾笑着点头,开始了自己的闲聊。 红儿不知为何他要告诉自己这些,但还是乖巧安静的听着。 “如今卡在了榜单名字上,有说要叫‘祸榜’,有说要叫‘百晦榜’,大意是排出天下最惹人烦或者最能闯祸的人。” 红儿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了。 “据说此榜就是几天前刚刚决定设下的,不过榜首的称号已经定了,”白玉蟾看着红儿的脸。 红儿面色平静,抬头看向这位圣人的眼睛,不知怎么想起了玉屏观主殿里的拖月蟾蜍雕塑,忍不住笑了一下,很浅,但却是很大的进步。 “叫什么?”她配合的问。 “再红妆。” 红儿轻轻点头,给白玉蟾蓄满了茶水,虽然这位圣人说自己只喝两杯,但她还是该倒上才是。 白玉蟾看着女孩,他没见过南红枝,也不在意天下的八卦,只是终究活的太长经历太多了,所以一眼看透了女孩。 不仅是她的所思所想所难,还包括这个女孩面对一切的底气。 “唐真确实是天纵奇才,这道功法也确实适合你,可惜天门灵脉虽好,但终究是一地之息,那一块石子用来煮茶尚可,做饭不够。”他看向红儿手中提着的那木棉花纹样的茶壶,说的很是诚恳。 是的,虽然这是天门灵脉中极好的一块灵脉结晶,但再如何好,也不可能养出天下绝顶。 “地上之物,终究飞不上天,如此修下去你不如南红枝。”白玉蟾说的毫无怜悯之心。 红儿抿了抿嘴,此时她已不是那个在山洞里被野狐禅师三言两语说的心乱的小丫鬟,她学会了沉默,沉默的反抗。 “你们在聊什么?”忽然一道男声随着一股夜风传出,唐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那些思考,他手扶着抹额,挑眉看着白玉蟾。 白玉蟾对于他能穿过自己隔音并不意外,对于唐真的警惕也并不介意,毕竟如果换做他是唐真,现在看到所有圣人都该警惕才是。 “闲聊而已,这月色已过了最美的时候,我也该离去了。”白玉蟾笑着起身,随即哗然看向红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红儿不知他是明知故问还是怎样,但不由得想起了山洞中的兽皮老人,于是平稳的回答道:“姚红儿。” “红儿这个名字不好。”白玉蟾认真道。 唐真皱眉,你作为圣人管的也太宽了。 红儿则微微低头,她当然知道谁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以为自己是在模仿那位叫做南红枝的姑娘。 “有些像个小丫鬟,你该取个大气点的名字才是,不然再红妆姚红儿,念起来撞字了。” 红儿愣了愣,没想到白玉蟾倒不是如她所想,而是单纯觉得姚红儿像个丫鬟。 “我本就是丫鬟。”红儿说的直白。 “丫鬟可上不了天命阁的榜。”白玉蟾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个姑娘还没找到自己的路,不论是修行还是心境,虽然很坚强很美丽,但呆呆的。 于是这位满身皆白的男人忽然伸出手揉了揉红儿的脑袋,像个长辈一般随意的道:“既然交易如此成功,总要个搭头才是。” “你且帮我送个东西,可好?” 红儿看向唐真,唐真皱着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先听一听,毕竟他在南洲危机四伏,这位圣人如今还很是重要。 “我此生大惑已解,往后欲坐南海之礁不再出世,故而此月在手无用,然我宫中有一弟子,姓箫,名不同,甚有天赋,我欲传之,汝可代劳。”说着这位圣人将红儿的茶壶壶盖打开,随手将手中的白玉珠子扔进了壶身里。 当啷一声。 唐真脸都白了几分,吓的。 不过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那茶壶隐隐开始散发白光。 “不必急着送,多存几天,你的茶便能少些土腥味,当得起无根水。”白玉蟾说罢,转身离开。 红儿躬身行礼,唐真看着茶壶,心底忽然抓住了什么! 他猛地看向白玉蟾,但那人已经消失。 。。。 南洲极南临海,此时不见明月,天空中乌云密布,而雷声电光交替而来,与海浪击打在礁石之上发出的巨响交相呼应。 在昏暗的天光和这恐怖的景象里,两道人影在临海的滩壁上一前一后的行走,走的并不快,甚至看起来有些枯燥。 只有当电光极其明亮时,才会一瞬照亮两个人脸,前面那一位是一个皱着眉耷拉着脑袋的书生,后面那一位是一个仰着头的小姑娘。 此时二人相距不过五步。 此时齐渊已经听不到雷鸣海啸,他的耳边只有一阵阵虎啸。 第173章 断剑,藏锋 “有什么异常吗?”唐真轻声问。 红儿微微摇头,手中茶壶白光消散,逐渐变回了普通模样。 “只是灵气涌入快了些而已,进入身体时会有些凉。”她侧头想了想,虽然有些微妙的变化,但具体如何其实也说不出来。 红儿刚刚在尝试运转吞灵诀,如今茶壶里多了一轮明月,这套功法便完全脱离了唐真的掌控。 白玉蟾手中的月亮在大道中是十分不同的存在,它是他观月得道的附带产物,更像是因为观想时间太久,而逐渐凝结而成的道息,其大道本身还是在天空中的明月之中。 这颗珠子在道息中算不得玄妙,不像棋圣的棋子可以通过遮掩天机来衍生出很多妙用,它的作用就是砸人,它的特征就是很重,有多重呢?传言说和整个悬空寺一样重。 悬空寺重的可不是石木梁材,而是里面那些修业障的和尚和那些金身罗汉。 “唉——”唐真叹气,即便是他看着这珠子也多少有些心悸。 “那要不要直接给箫公子送去?”红儿看他抓耳挠腮的模样,轻声问。 如果不知好坏,那便转手就是了。 “再怎么说也是个好东西,对吞灵诀该是有益无害的,多放几日,等萧不同要走了再还过去。”唐真果断摇头,又有些认真的补充道:“只是。。。你这几日茶壶拿稳些,千万别掉在地上。” 红儿点了点头。 白玉蟾自己说,是因为心中大惑已解,要闭关观月,所以把这道息传给自己最喜欢的弟子,而让红儿代为转达,则是给交易做的搭头。 这里面没有硬性的逻辑矛盾,毕竟萧不同是青云榜第二的天骄,他持有这白玉珠,即便是玉蟾宫中唯一的那位准圣也不会反对。 只是也过于随意了些。 这南洲将乱未乱,你就撒手了? 而且既然你打算闭关不问世事,这玉蟾宫又是为什么在最近把所有人都派到南洲各处,一副搞大动作的模样? 唐真瘫倒在竹椅之上,喃喃自语,“这南洲啊,修道虽苦,秘密可真多。” 。。。 翌日,清晨 玉屏观中,晨钟响,依然是丰富的早食,只是今日餐桌气氛有些压抑,众人都很安静的在吃饭。 压抑的来源是餐桌旁眼眶通红的不时还抽动一下鼻子的小道童,他低头喝着粥,扒进嘴里几口饭食,可是嚼着嚼着,忽然开始啪嗒啪嗒的落下眼泪来,似乎努力忍了忍没有出声,但那大大的泪珠还是滴进了碗里。 餐桌上众人都是看的清晰,一时面面相觑, 这名叫江流的小道童,昨晚哭了半个晚上才睡着,此时刚醒,就又开始哭了。 坐在他身侧的屏姐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别哭了,没事的。” 江流低着头,点头又摇头。 屏姐只好抬头看向红儿,此时餐桌上只有红儿、小胖、屏姐、郭师兄以及江流,姚安饶去了普陀山跟无首石像聊天呢,唐真么。。 “苟安昨晚睡得晚,还没起。”红儿只好如实说。 屏姐叹气,转过头来对着江流道:“你要找的那个唐苟安怕是也帮不了你,他不是我们这最厉害的,不然你让我师兄给你师兄看看?” 这江流昨天背着满身是血的吕藏锋来到了玉屏观,进观就直接要跪下,哭着求众人救救他师兄。 众人自然认得吕藏锋,赶忙手忙脚乱给人抬进屋里,一顿止血包扎,将赵辞盈上次送来给郭师兄的还没用完的伤药一股脑的用了上去,郭师兄更是亲自传讯百剑峰让他们来接人,结果到了现在剑山的队伍也没来一个人。 据江流说,师兄是因为看到了姚安饶心境受损,具体怎么个受损,大家心知肚明,但这事谁又能管的了呢? 最终江流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想见见唐真人之类的话。 在这里众人的视角就出现了分歧。 其他人大多明白江流的意思,他是寄希望于唐真能帮吕藏锋修复剑心,毕竟那是唐真啊。 而屏姐的视角就不同了,屏姐觉得唐苟安虽然厉害,知道的多些,但也没见他使用过剑,而且不过才筑基境和自己一样,上哪能救吕藏锋去,八成是江流以为唐苟安能影响姚安饶,想求唐苟安让姚安饶不再走上那条路和吕藏锋好! 哎,这孩子真可怜。 所以此时才有刚才那劝慰之语,一方面是心疼江流,一方面也不想唐苟安出现然后为难。 不过这话听在众人耳中难免就有些奇怪了。 小道童都忘了哭,呆呆的抬起头看这个温柔的大姐姐,郭师兄则低下头开始扒饭。 小胖努力的转移了话题,“咳,对,别哭了,我还以为胖哥哥的粥熬的淡了呢!逼得江小剑仙用眼泪调味!” 屏姐瞪了他一眼,什么烂笑话! 小胖无语,这不是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吗。 就在此时,一阵咳嗽声响。 众人抬头,却见一道人影站在了门外,不是唐真。 是昏迷了一夜的吕藏锋。 少年脸色灰败,双目无神,但表情却很平静,此时看着殿内众人轻轻笑了笑。 “师兄!!”江流赶忙跑过去,眼圈又红了。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吕藏锋笑着,有些费力的抬起手,揉了揉江流的头发,此时的他似乎与以往并无不同之处。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郭师兄开口道:“吕剑仙,剑山那边我已通知了,你暂且歇息,今天应该就会来人接你。” “要不要吃点饭?刚熬好的粥。”小胖开口提议。 吕藏锋只是微微摇头,然后对着殿内深深拜礼,“谢过各位照拂,我吕藏锋铭记五内,来此只是为了拜别。” 说罢就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向观外。 “师兄!你去哪?”江流赶忙跟上,想去扶吕藏锋。 但吕藏锋没有让他握住自己的胳膊,只是低声道,“我剑心已碎,愧对师长的教诲,所以不打算回剑山了。” “剑心还可以修复啊!”江流更急,迈着小步子一路的追着。 吕藏锋摇头,“是我剑心不坚,终究过不了情关的。” “可!!可是还有我师父呢!”江流掏出了自己心中最厉害的人。 “若是大师姐知晓,当会赏我一剑才是。”吕藏锋想到了大师姐,不由笑着开口,“师弟啊,放为兄逃命去吧!” 江流被这话呆呆的撩在了原地,眼圈更加红了,他没经历过什么离别,此时看着师兄的背影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最疼自己的师兄,就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 哭的真是格外的伤心,殿里几人都走了出来,屏姐更是轻轻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拭眼泪。 但吕藏锋已经走出了观门,在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棵老榕树,想起了那白衣的女子,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哼着歌。 原来真的有人在哼着歌。 唐真背着手从通天路下方走来,朝阳洒下,这个男人抬头与观门口的吕藏锋对视。 “要走了?” “嗯。” “打算去哪 ?” “不知道。” “挑一个方向随便走?” “大概是吧。” “往北吧,往南走到海里了。” “好。” “喏,知了和尚送来的。”唐真将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他握着的是一柄断剑,是响雷。 吕藏锋看着那剑,沉默,然后有些痛苦的笑了笑,“一个没有剑心的人要一柄断剑做什么?” “没有剑心的人配一柄断剑不是正好?”唐真也笑。 他将剑柄那一侧递向吕藏锋,然后将断掉的剑身那一侧随手扔下,通天路旁就是悬崖,那剑身一路下坠落入云层,不见踪影。 吕藏锋一急想去追,但随后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拿着吧,做个纪念。”唐真继续说。 吕藏锋沉默,似在思考。 “不要算了。”唐真看他犹豫,甩手就要将剑柄也扔出去。 “不要!”吕藏锋赶忙拉住,将仅剩的半截响雷拿到了自己手里。 唐真笑。 “真君莫要耍我。”吕藏锋苦笑。 “知道剑山为什么不来接你吗?” “知道,如此剑心实在丢人,连剑都丢了的剑修哪配称为剑山之人。”吕藏锋倒是答的很快。 唐真点头,然后道:“差不多,但昨晚剑山找到了知了和尚,将这个给了他,让他一并交给我。” “如今我交给你,祝你一路顺风。” 说罢,唐真拍了拍吕藏锋的肩膀,然后走进了玉屏观。 吕藏锋低下头,手中除了那柄一半的断剑,还有一把剑鞘,剑鞘很短,做工有些粗糙,他轻轻将断剑放入剑鞘中,一切刚刚好。 藏锋啊,藏锋。 于是在清晨的山道上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第174章 侧面不可视,已有颓唐佛 如果问吕藏锋之事到底是谁的恶业,因果追溯怕是大家都有各自的看法。 有人觉得他咎由自取,有人觉得是安饶恶念难消,亦或者可以说是唐真没有及时履行自己的诺言给姚安饶找到修行功法,才导致这个局面。 但放在当事人眼中,其实并无对错,或者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些错,包括知了和尚。 唯一例外的,是姚安饶。 在观门前的那声佛号,她说的响亮,其中是否有些调笑之意并不清楚,但肯定是她自己态度的表达。 她没有余力去处理这些事情,她也有属于她的烦恼。 比如此时独自坐在这山下的石洞中,看着眼前断首的佛像,姚安饶就很是烦躁。 她已经坐了一夜了,期间不吃不喝,佛宗手串拨的哗啦啦响,这石像的每一寸都已经记在了心中,但每每心中观想却依然是无首的,不论她如何想,石像依然没有脑袋。 说到底姚安饶根本不知道石像该有怎样的脑袋,她尝试自己在地上画了画,有些丑,而且毫无帮助。 人是无法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的,姚安饶有些无奈的站起身,活动活动了酥麻的双腿,转身走出了洞穴,她要去其他洞窟看看,找找有没有还保存头颅的石像,好歹知道个大致的模样啊。 万佛窟不愧是天门山很有名的景点,这巨大的石壁上不仅有佛窟,还有无数壁画和前人留下的碑刻,大多是赞颂佛宗或者个人感悟,有的被剑痕刮花,有的尚能认清字迹,姚安饶便一边吃着唐真来时准备的干粮与水,一边拾阶而上,东看看西瞅瞅,即无敬畏也无感慨,像是在景区里干了半辈子的扫地大妈。 大窟小窟进了不知多少,却并不见任何一尊有首石像,直到来到一尊足有千米高的巨大佛像下,这佛像是整个石窟中最大的一座,可惜保存并不完好,不仅没有佛首,本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两只手也都齐腕而断,空留下巨大的佛身在阳光下积灰。 不过姚安饶很惊喜的发现这尊大佛身周的石壁上还刻了很多小佛和力士,远远看去倒是有几个保留着脑袋,想来是毁坏之人核心都放在了大佛上,其他地方随意劈砍,以至于错漏。 姚安饶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开始尝试爬上佛身,以求能仔细观察一二,这佛身虽高,但当初雕刻之人亦需要落脚,故而攀爬起来还算轻松,手脚并用不过小半个时辰,姚安饶便已经来到了佛身肩膀处。 在肩膀另一侧就有一位等人高的菩萨塑像,它的脖颈处有着一道斩痕,但并未彻底切开,所以菩萨的头即便经历无数岁月依然连接在它的身上。 姚安饶小心移动过去,要看看对方的脸,可每每迈步低头后,再抬头这菩萨像却依然侧着脸,即便走到极近处,那菩萨竟然还是看不见脸。 姚安饶终于确定不是她的问题,是这菩萨像在动。 或者说这菩萨像在扭头,此时这菩萨已经完全侧过脸去,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姚安饶看一眼! 这是活的? 可它为什么不动身子呢? 算了,没有正脸也行,姚安饶看着那背过去的头,心想自己借鉴个大小和纹饰总可以吧。 于是拿出念珠,就在这巨大佛像的肩膀上开始观想,她总要迈出第一步,才能知道之后该怎么走啊! 菩萨身很快在脑海中拼接而成,接下来是头,一个后脑勺缓缓出现,她微微闭目,却忽然听见一声叹息,是来自脑海中的那个即将成型的菩萨! 这声叹气里有些无奈,有些怜悯,还有些厌烦。 这菩萨在自己脑袋里也是活的? 姚安饶一惊,睁开了眼,却见背对着她的菩萨像脖颈处的剑痕忽然变深,随即咔啦一声,这保存了不知多少年的菩萨头翻滚而下,直接摔到了数百米之下的地面上,化为一堆碎石。 姚安饶呆呆看着那菩萨像,心中忍不住有些无语,自己只是想借鉴一些,至于如此吗? 原来唐真说的佛宗虽然送了功法,但不想她和三千正佛扯上关系,是这么回事。 她抬头四处看了看,那些保存还算完好的石塑基本全部都把脸对向了自己看不见的角度,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佛珠,才知此物影响力如此之大,也不知是干扰了自己的感官,还是直接影响了这些佛像。 既然不想让她看,那就算了。 最终她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莲花洞中,依然是她观想最久的那个石像前,她再次盘膝,轻车熟路的观想出佛像的石身,看着脑海中光秃秃的脖颈,她决定放弃想象一个菩萨或者佛陀的脑袋。 姚安饶拒绝上赶子求人,她要放些奇怪的东西了。 既然唐真说过,你想什么样,佛就长什么样。 那么,姚安饶很不客气的把唐真的头安了上去,石像的脸变成了唐真的脸,准确的说是唐苟安,头发散乱,额心黑印,脸上的表情不死不活,是当初北阳城里看到第一眼的乞丐版唐真。 你别说,这表情还真配的上佛像的动作,倒也算是无悲无喜,就是颓了些。 于是姚安饶睁开眼,她的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穿着僧袍的人。 她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随口道:“那你便叫颓唐佛吧。” “阿弥陀佛。”身后的长着唐真脸的虚影行了个佛礼,随即消失。 姚安饶迈步走向下一尊石像,她手中的佛珠隐隐散发着佛光,她的‘心佛’终于入门。 于是见佛亦见我,知性亦知明。 下一尊她要找个女相的石像,准备起名叫红儿佛。 她认识的人不多,只好大家翻来覆去的用一用了。 第175章 四处都要起火,烧死谁家儿郎 许行昨晚也没睡好,他被迫在竹林外替屏姐锄了半天的地,若是白玉蟾走的再晚些,他干的活怕是都能比得上玉屏观一天的劳动成果了。 所以此时他正鼾声如雷躺在自己的草屋里。 美妇人毫不避讳的迈步而入,声音淡淡的开口,“有宗门前来告辞了,你见不见?” 许行鼾声一顿,吧唧着嘴道:“不见。” 说完侧过头,似乎打算继续睡觉,但玉女峰主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道:“中洲那边有消息说南洲将乱。” 许行不理。 美妇人对于他的不回答并不如何意外,这些其实都不是她来的目的。 “我在金童峰的人传来消息,那边有动作了。”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有些刻意了。 “知道了。”许行像是在梦中般呢喃了一句。 美妇人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能成功吗?” 没有回应,这个男人又开始打起了呼噜。 。。。 玉屏山,玉屏观 一道极其细小的流光拖着长穗袭来,其速度之快甚至直接激发了玉屏观的晨钟暮鼓,于是钟声鼓声齐鸣,众人一齐冲出,却见一根银针钉在了观门上。 针上歪歪斜斜的刻着一行小字。 “今晚天门有变,速走!!” 众人皆是背脊一凉,忍不住扭头看向唐真,唐真对着他们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开口道:“此事还是大家一起商量吧。” 赵辞盈显然是费了很大功夫传了信出来,消息的真实性不容置疑,但玉屏观显也不会完全按照她的认知行事,首先这玉屏山就是屏姐三人的命根子,当年金童峰那么大阵仗,三个人也是咬死了牙没走,如今哪里能说离开就离开? 至于唐真、红儿更是想走都走不了,离开天门山脉,要面对的就是不知道躲在哪的魔尊了。 但既然有危险,总还是要商量一下的。 最终众人探讨投票的结果是四比一,大家一致决定山主必须前往望山城避难,屏姐一人反对无效。 由于时间紧,由郭师兄直接把她送过去,临行前唐真笑着安慰她,“没事,天门山脉多少山峰,再怎么大变,也不会真有人来攻打玉屏山的,那岂不是太闲了?而且这里哪里值得呢?” 屏姐一步三回头的踩上了郭师兄的铁剑。 看着二人离去,唐真扭过头,他得去把姚安饶接回来,因为搞不好真的会有人攻打普陀山。 天门山脉中各个宗门队伍忽然开始下令,要求所有修士回到住所与领队长老待在一处,不得擅自外出。 奇怪的氛围开始弥漫。 而导致这一切弥漫的元凶则是一阵香火。 。。。 金童峰 山峰主殿前此时正在进行一场仪式,金童峰峰主带领一众弟子正在祭拜祖师,殿前的香台上插满了各种香烛,浓浓的烟火之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修士们沉默的来此祭拜,随后表情严肃的离开,很少有人说话,即便是有些相熟的短暂交谈,也不过是耳语几句保重珍重罢了。 金童峰峰主背负双手站在大殿里,他看着那祖师画像,嘴里低低的道:“我金童一脉对得起天门山!” 相对于主殿的压抑,后殿倒是热闹很多,玉蟾宫的修士们此时三五成群的交谈着,有的人甚至脸上还有兴奋之色,他们的底气来自于后殿最深处坐着的数位玉蟾宫天仙,以及他们的大师兄萧不同。 “今晚之事乃是为了南洲之安稳,各系弟子都已经安排妥当,分批随金童峰修士前往天门山脉各处,其余山峰如百兽崖等亦会协同,此事事关我玉蟾宫大计,万不可失败!”开口的是此次前来资历最老的天仙修士,他的胡发都已苍白,显然岁数很大了,战力怕是已经进入下坡期,但玉蟾宫尊重年长者,故而依然是他领队。 “是!”一众核心弟子拱手。 “长老,还没有安排我的去处。”萧不同忽然开口,他作为大师兄,却并未被安排前往什么重要节点。 “不同,你乃是我玉蟾宫之未来,当与我守在金童峰,坐镇中枢。”那位年长的长老开口道。 萧不同微微皱眉,这是什么道理,师弟们就不是玉蟾宫的未来了?但此时也不好追问。 长老看向众人开口道。 “今夜之后,南洲将清!” 众弟子无不心潮澎湃。 魏成低声安慰大师兄道:“萧师兄,金童峰留守的都是境界较高之人,说不定到时候另有安排呢!” 萧不同对着师弟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留守的天仙是要去玉皇顶逼宫的,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安排为何没人告诉他? 他萧不同自是为了玉蟾宫和南洲可抛头颅洒热血,并不会为了小小的道德所困,许圣之事他既然已经来了天门山,便是同意了宫里的看法,即便宫里众仙打算围杀农圣,他亦不会提出异议的。 何必对他藏来藏去? 。。。 “宫里的人呢?”白玉蟾漫步在玉蟾宫的广场之上。 这玉蟾宫是临海而建的一大片建筑群,通体白石垒砌,夜晚时明月落下整片建筑群会发出淡淡的白光。 “最近南洲不太平,都有放到各处安稳局面去了。”跟在白玉蟾身后的老人恭敬地开口。 这位是玉蟾宫仅有的一位准圣,已经年过千载,尽显老态龙钟之感。 按理说玉蟾宫的功法难有突破准圣的机会,毕竟明月一颗,难容二人,但千百载下来,玉蟾宫也逐渐摸索了些办法,他们学着佛宗的方法,将白玉蟾的明月大道当做桥梁站了上去。 也就是蹭着白玉蟾的大道,突破准圣。 这很寒酸,因为明月乃是天理中的大道,而非佛宗那种人为的天下宏愿,所以根本不可能站下很多人,站一个都有些挤,所以他必须靠近白玉蟾才能维持准圣修为,此生难离玉蟾宫。 其实他们本想效仿的是紫云仙宫,那朵紫云上除了两位圣人,还有数位准圣,其中大多是紫云道决得道,站在紫云之上便可发挥十成全力,也许比不上圣人尊者,但是他们多啊! 以至于那云飘到哪,哪就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你也不想被六位准圣合力来一下吧? 紫云之下,无日也明,多少有一部分指的是爆炸产生的蘑菇云啊。 但玉蟾宫不会飞,无法移动,明月也不是紫云,最终画虎成猫,这位准圣不仅自缚手脚,甚至实力也没提升多少,好在南洲终究也算太平,他也没有什么架要打。 可惜最近不太平。 “哦。”白玉蟾点头,他此次回来是要打算一心观月的,本想着最后看一看自己这玉蟾宫的徒子徒孙们,没想到却是一个都没见到。 “祖师,您的那轮明月呢?”那位老人态度恭敬的跟在白玉蟾身后亦步亦趋,要只看长相他比白玉蟾还老了不知多少。 “我打算传给萧不同了,不过先在别人那寄放几天。”白玉蟾随意的答道,忽然回过头,“我记得你是叫,白生?” “是的,当年得道天仙时,得赐姓白。”老人露出笑容,表情带着几分骄傲。 玉蟾宫中会给表现优异的修士赐名姓,大多是跟随白玉蟾姓白,然后取些谐音谐意,比如白生,指的就是祖师的学生,还有白随、白闻之类的。 这是一种难得的荣耀。 “嗯,你寿元还剩多少载?”白玉蟾随意的问。 老人沉默片刻,开口道:“几载而已。” 白玉蟾点头,不再言语,“我欲一心观月,你若将死,便将宫内事物多多交与箫不同,我们玉蟾宫太过老气,需些年轻的活力才是。” “谨遵祖师令。”老人深鞠躬行礼,再抬头白玉蟾已经不见,想来是去他常站的那块礁石上了。 老人微微叹气,颤颤巍巍的离开了广场。 第176章 你可听旁人言何物?唯情要自己想分明 望山城并未细细讲过,因为唐真等人也未细细的看过,可屏姐生在玉屏山,长在望山城,这里是她的第二个家。 甚至可以说望山城才是她真正熟悉并且能掌握自己人生的地方,玉屏观于她更像是北人心中的江南,南人心中的雪乡,即便心底再如何渴望,身体也注定无法适应那里的气候。 但人就是这样,总是偏爱违逆自己的肉体,来满足自己的灵魂。 如果可以王玉屏想留在玉屏山,即便没什么用。她不喜欢自己的山头的存亡都要等着别人来告诉自己,那种彻夜难眠的担忧让她无比痛苦。 但这次没有人支持她,连红儿也希望她能避开这一夜,唐苟安说晚上他可能下山办事,山上留下的最低也得是筑基境,若是有麻烦,郭师兄带着几个人还能跑。 屏姐有些委屈,她也是筑基境啊!红儿还是刚刚突破的呢! 唐苟安笑而不语。 屏姐更加委屈,觉得这些家伙实在可恶,所以此时她依然在生闷气。 望山城依然繁华,甚至比之不久前还要更热闹一些,大体上是因为天门山脉来了很多其他洲的顶级宗门,大家都凑过来想看看热闹,于是招摇撞骗也就多了,一些野修冒充着什么紫云仙宫、大夏使团之类的,专在大客栈酒楼出没,摆出一副高手风范,不经意间再露出些小法术或者写着紫云的腰牌,立刻就会有人上当。 他们团伙作案,甚至有时候两队人扮演不同的宗门,彼此还会给彼此打掩护,一副相见恨晚或者有仇的模样,然后挑选那些傻大户做肥羊,骗些钱财,比如说自己有颗无用丹药,你若想要便送你。 那些凡人大户被前戏耍的晕头转向,此时听到机会哪里不会全力出手,甚至这种团伙还会安排一个托混在大户里,不断叫价,一副快卖给我的样子。 结果花了几百两买了一颗补肾丸,还是过期的。 当然这些都是繁华的小插曲,大体上这座城市还是欣欣向荣的,或者说精神面貌还是向上的,毕竟天门山最近风头很足啊! 在这鼎沸的人流中,屏姐沉着脸走的飞快,郭师兄则亦步亦趋的跟随,两个人与周围格格不入,像是逆着海潮穿行的两条鱼,无声而不知疲惫。 “师妹到底打算去哪?”郭师兄终于还是先开口问道,二人到了望山城,屏姐就蹭蹭的走,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也没个目的地。 “要你管!”屏姐恨恨的甩了下袖子,像是身后有什么脏东西。 郭师兄的木头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有些感慨道:“我也很多年没来过望山城了,有些陌生,师妹带我看看可好?” 以郭师兄的说话水平来看,这么讲究的邀请一看就是在肚子里已经转过很多个来回了,这个木头人如果真想说什么,一般会提前好久把话想的很通透才说出口,所以情商有时高有时低。 “你不回去跟着我做什么?” 屏姐回过头,有些气恼,明明你不支持我,现在却还要我带你,但看着郭师兄那木头脸上的笑容,终于还是压下了火气。 师兄确实这些年为了玉屏观付出了很多,她这个山主如此没用,全靠副山主撑着而已,如今也是担忧自己的安危,把气都撒在师兄身上是没什么道理的。 “你想看什么?”话出口还是有些怄气。 郭师兄笑了笑,“听吴师弟说他以前在什么望山酒楼做过工,我还未去过,不如去那看看?” “这边!”屏姐没好气的转身。 二人再次迈步,这次却是与人群相容。 依山而建的城池并不对称,更偏爱错落与起伏,每每一个转头忽然便能看到高耸的屋檐,又再下一个转头,见到别处的房顶位于脚下。 走入所谓的望山总楼,并算不得如何华美,不过是凡人酒楼而已,二人找一处窗边坐下,屏姐轻车熟路的点了些楼里知名的菜肴,还给郭师兄要了一壶酒。 然后沉默。 同样是面对大雨欲来,二人心思完全不同。 王玉屏看着窗外起伏的天门山脉,面上写满了担忧。 郭师兄木着脸,看着王玉屏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眼神很稳定,不曾一丝偏移。 直到菜肴上齐,二人才开始吃饭,依旧是沉默。 “师妹,你如今多大了?”郭师兄饮了口酒,被辣的皱起了眉头,想不到这酒竟是如此烈。 “嗯?”屏姐抬起头,她心底还在担心着玉屏山,此时完全不知师兄问自己这个做什么,“已过了而立之年。” 屏姐对于年龄并无介怀。 “可想过成家?”郭师兄又喝了一口酒,依然难以适应。 “成什么家?”屏姐歪头想了想,忽然笑了,“难道师兄你开窍了?” 郭师兄将酒杯续满,木头的脸被酒一激也开始泛红,他不置可否的看着屏姐。 屏姐终于摆脱了那些不好的想法,忍不住笑着打趣,“哈!想不到我玉屏山的铁树也会开花!” 郭师兄不是小孩子,不会被这种话动摇心神,他只是提起酒杯一饮而尽。 “要不要我帮你去跟赵师妹说?”屏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枚丹药,想了想,最终又放了回去。 “睡一觉,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低声跟自己说,于是拿起酒杯轻轻的抿了一点,然后被辣的皱起了眉毛。 “为什么要和赵师妹说?”郭师兄开口问。 “也是,她那妮子哪还有用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才会瞎眼看上师兄你这个木头!”屏姐这酒刚沾了嘴唇,脸就有些红了,说起话来也开始吞字,“那么漂亮却喜欢木着脸的,我是理解不了。” 郭师兄坐的笔直,认真的听着眼前的女人胡言乱语,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人酒意弥漫。 “我以后要是找男人,一定找一个超级潇洒的!而且修道天赋很好的,到时候生了孩子,就让他继承玉屏山!嘿嘿嘿~不留给师兄你!让你和辞盈的孩子还给我孩子当副山主!”屏姐嘿嘿的怪笑,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个女人缓缓趴在了桌子上,在睡着前,她喃喃道:“记得给我送回家。” 郭师兄的脸依然是那般硬,他看了看窗外,拿起酒壶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随后背起醉倒的屏姐走下了楼。 玉屏观这些年在望山城置办了好几处产业,但屏姐称为家的只有一个,是她小时候和母亲生活的那个小院,虽然只有三间房,但院子的面积很大,小花园里种了大片的风铃草,每年春季都会粉紫交替绽放,倒也算是雅趣。 郭师兄轻车熟路的在花盆地下翻找出了钥匙,打开院门走入,此时晚秋,院里有些破落,将熟睡的屏姐缓缓放躺在床上,打了些水并盖好了被子,这个高瘦的男人站在床旁,晚秋的阳光透过窗纸打在了王玉屏的脸上。 女人真的算不得多么漂亮,低劣的修为已经开始让年龄的痕迹逐渐攀附到她的脸上,她眼皮不时颤动,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我会守好玉屏山的。”郭师兄开口。 呼! 屏姐忽然坐起,她有些迷糊的看着郭师兄,磕磕绊绊的开口道:“你要。。照顾辞盈啊!玉女峰不能出事吧?” 这个女人忽然在醉酒中惊醒,竟然是突然想起赵辞盈来了。 她已经习惯了担忧玉屏山,总是把玉女峰和赵辞盈当做很强大的后盾,刚才不知怎么忽然梦到了那根银针上潦草的字迹,便有些担心辞盈那丫头。 这人说完,又缓缓躺了下去,嘴里还在喃喃些什么已经听不太清了。 郭师兄转身离开。 正逢此时,院外有行人路过,大声的吹嘘着。 “要我说,咱们南洲如今真是风光了啊!前有玉蟾宫北阳城灭魔,让九洲震动,什么紫云仙宫之类的都派了人来拜山!结果您猜怎么着?丰都你知道吧!就是咱南洲最大的都城!跟咱们望山城也差不了多少!就在前不久,玉蟾宫又在那灭杀了一堆魔修,其中有一个就是当初北阳城逃跑的那位天仙境魔修,好像,好像是叫棺仙来的!” “真的?” “那还有假?早都传遍了!如今怕是玉蟾宫要在十四处中登顶了,再加上我们天门山脉,看以后天下人谁还敢小瞧我们南洲!” 话音逐渐走远,此时院中已经陷入安静,郭师兄已经离开,秋风扫过,干瘪的风铃草枯枝哗啦啦响个不停。 第177章 如此往复,似有天定 屏姐有些失策,这顿酒并没能让她在第二天清晨再醒来,日头西沉,天光将暗未暗时她便睁开了眼,那就本就昏暗的天光又被纸窗阻隔了许多,所以屋里漆黑一片。 伸手摸向身侧, 果然摸到了师兄提前替自己打好的水,拿起饮尽,井水的清凉与甘甜缓和了酒醉带来了眩晕感,屏姐下了床,点燃灯烛。 屋内缓缓泛起暖黄色,那种一个人的孤独与落寞被吹散,反而有些惬意的安稳。 王玉屏坐在床沿,开始回忆起今天师兄与自己说的话,师兄说的很认真,但她听的心不在焉,当时只以为师兄因为辞盈的传信有些被感动了。 但如今再想,王玉屏虽然算不得通晓人情,但也不是傻子,终于意识到,师兄是想问自己要不要成家。 这让她有些错愕,像是第一次被长辈催婚的孩子。 有些不解,有些无助,有些想逃避。 但没有什么羞耻,她确实已经三十多了,以她的修为也该找个男人了。 “要不找个男人试试?”她看着烛火喃喃自语。 至于郭守安,王玉屏从未想过,他们二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如果有心动,那么早该有些暧昧,但她将师兄当成了自己的哥哥,是家人,而不是爱人或者情人,不是说师兄哪里不好,仅仅是因为师兄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王玉屏是个想法与行为高度吻合的女人,她的喜欢可以不吝啬说出口,乃至昭告天下。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吕藏锋能遇见第一眼就喜欢的人,她遇不到有什么办法呢? 当然遇不到有遇不到的痛苦,遇到有遇到的悲哀。 如果假设郭师兄选择打一次更直的球会如何? 这么说吧,屏姐已经三十多了,她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不是小丫头,也曾被人热烈的追求过,望山城当年是有不少富家公子渴望能和这位与天门山有关系的‘仙子’扯上关系的。 有人千金示爱,屏姐只是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你很好,只是我不喜欢,希望你能遇到更好的人哦!” 她安慰了悲伤的少年一整天,谈天说地讲了自己喜欢的男人要是什么样的,以及自己不喜欢他的地方。 当下次碰见,这个女人谈笑自若,并不曾有一丝将对方的表白记挂在心上。 她未必会拍郭师兄的肩膀,但也许也会和郭师兄讲一讲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吧。 归根结底,铁树之所以难开花难结果,是因为北方气候不适合,是一种命中没有偏要强求。 火烛摇曳,屋外已经天黑,屏姐起身走出门,月亮已经升起,昨夜的月亮最圆,今夜依然明亮,不过之后的每一天那月亮都将逐渐残缺,直至残缺到最低点,再次开始逐渐变圆,如此往复,似有天定。 今晚屏姐有些坐不住,于是推开院门打算在望山城转一转。 远处的群山的黑影中,也开始响起一阵阵轰鸣,望山城稍高一些的房舍隐隐有些摇晃之感,但此时人们还没有感受得到,个别人晕了晕,以为是自己酒量变差了。 。。。 玉皇顶 许行睁开了眼,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那粗糙但有力的手臂上忽然血管凸起,像是得了血栓,血管在皮肤下一下下涌动,却并不能疏通。 这种情况不仅仅发生在他的一只手上,而是悄无声息的让他全身各处的血管都开始堵塞,连瞳孔里都布满了血丝。 夜幕降临的天门山脉忽然响起一道男声,声音平静有力。 “有魔修作乱,欲夺灵溪,天门各派立刻开始搜山!凡欲私设阵法或可疑者格杀勿论!” 许行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四处山峰都亮起的火光,修士们带着震惊和疑惑准备下山。 忽又听一道声音响,是位老人,“我玉蟾宫当全力协助天门各派,若遇我蟾宫修士,可同行除魔!” 几轮明月忽然升上天空,看方向是直奔玉皇顶而去。 一时间各峰有些不懂。 知了和尚抬起头微微皱眉,这几天他一直在山中行走,比天门山脉的人更早发现了端倪,他此时站在一个深谷中,几个一人大小的洞口就藏在他面前山体的阴影里。 “阿弥陀佛。”他迈步而入。 山洞极深,一路向下,走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见到了洞中之人。 一共五人,二人身着白衣,乃是玉蟾宫修士,此时正在一处地下河流的岔口处主持阵法,夜月星辉升起,黑幕使内外隔绝。 另有两人朴素打扮,满身布袋子,一人手牵着一只肥大的鹿豚,一人正大把大把的饲料一样的粉末撒入溪流中,无数黑色的大鲶鱼翻滚争抢,一时间与夜月星辉阵形成了一道水坝,将本该奔流不息的地下水脉完全阻隔。 还有一人穿着金色道袍,是金童峰的,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河边,踢着石子,他也是最先发现知了和尚的,大惊失色道:“何人!此处乃是金童峰与玉蟾宫合力除魔之处!莫要捣乱!” 知了和尚微微叹气,“施主何故贼喊捉贼?” 第178章 山林血已染,然子时尚远 清流阁是天门山老牌副峰,排名相对靠前,因为门中有位老的不能再老的金丹老祖,当代门主是返虚境巅峰,还有一位去年刚入的返虚境的副门主,这一年整个清流阁都是欣欣向荣。 门主姓阎,其子阎少明天赋不错,被他托关系直接送入了百剑峰修行,未来等这小混蛋到达了炼神境,就召回来跟在自己身边学习如何管理宗门,到了自己百年后,就让他继承家业。 这些都是阎门主心底打算好的事。 所以在天门群峰扯了数百年的新旧变革问题上,阎门主也想的明白,他带着清流阁义无反顾的支持旧派,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若是整合了,谁知道清流阁能得到什么待遇?到时候百年基业,一朝变成别人嫁衣该怎么办? 他可是旧秩序的受益者啊! “门主!咱们去哪阻击魔修啊?”身旁的副阁主开口询问。 阎门主皱眉,你问我,我问谁啊? “既然盟主下令,我们尽力就是,凡是清流阁范围内,都给我仔细的搜,遇到没见过的人先控制住再说!”阎门主吩咐道。 他们第一时间就响应了农圣的号召,为的就是一个表达态度,敢抢灵溪的魔修显然不会来清流阁这种小地方,更不要说此时天门山脉里群贤毕至,那剑山、龙场之流都是吃干饭的? 魔修够不够分还是一回事呢! 而且玉蟾宫的大人物都已经出手,想来这会已经收尾了。 他背着手站在峰顶,心中其实想的还是儿子,百剑峰最近负责接待剑山来客,若是儿子表现好点,能结识个剑山的朋友,那。。。啧——!我们老阎家! 想到这,这位早已年半百的中年人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容。 忽的,远处流光划过,他挑眉伸手,却见是一道玉符绑着书信,玉符上刻着玉女二字。 既然是守旧派,那当然以玉女峰马首是瞻,如今看到赶忙拆开,匆匆扫了两眼,他的脸色大变。 “新派事变,蟾宫包围玉皇顶,农圣受困!玉女接农圣令,现遣所有主峰副峰立刻出发,主峰援玉皇顶!副峰搜山,凡蟾宫、金童、百兽等新派修士出现于其所属地之外,皆当斩!” 阎门主看了又看,先是怀疑这是自己儿子的恶作剧,又觉得是不是最近没睡好。 “门主!刚才有人来报,说是没找到魔修,但是看到了几个金童峰修士的身影,他们说自己也是来寻找魔修的,然后就离开了。”副门主笑着走了过来,“这金童峰怕不是脑子坏了,来我们这能找到什么魔修。。。” 话没有说完,却看到自己的门主脸色难看的扭过头,这位中年男人咬了咬牙,眼神疯狂乱转,最终猛地喊道:“通知老祖宗,让他接替守山大阵,然后召集所有人随我一起出发,立刻追上他们!!” 清流阁里一阵骚乱,刀剑碰撞声哗啦啦响个不停,让人心神不宁。 如此情景并非是一处一山,而是四处发生。 也不是仅有旧派下山阻击,新派也开始阻击前往阻击的旧派,这一夜的前小半个时辰,其实只有一些年轻人间发生了很小的冲突,而大多数势力还是在山林里对峙,各方长老还尝试协商沟通劝导。 但紧接着,随着玉皇顶的一声巨响,对峙被打破了,于是刀剑终于出鞘,不知是哪边先动的手,谁先流下第一滴血,但厮杀已经开始,一切无可挽回!见面只能抢先动手,以防止被对方先砍一刀。 冲突也因此迅速蔓延,月色黑夜笼罩的天门山脉林中,树叶哗啦啦响,随即齐根而断,一切静谧而恐怖。 各个山峰守山阵法纷纷激发,但防守是无法维护自己的利益的。 当有旧派冲破阻碍,找到了农圣所谓的‘魔修’时,他们见到了与知了和尚所见几乎雷同的画面,玉蟾宫、金童峰、百兽崖、鹿豚以及鲶鱼? 。。。 “鹿豚此兽我倒是听过,其以口鼻拱土,可嗅闻灵气,所以往往用来寻宝或者破阵,想不到百兽崖竟然用来搜寻天门灵脉地下的具体水路,倒是有些巧思。”知了和尚摇头苦笑。 这显然不是什么一日工程,即便是鹿豚也很难轻松找到埋藏极深的地下水,此事怕是已经筹备运作了数十年,这天门灵脉的细致脉络本该是只有许圣知晓,可却被这鹿豚一寸寸的挖掘,最终才被人往其中关节处塞了满满的沙子。 知了和尚又看向另一侧玉蟾宫的修士,“夜月星辉何其高洁,竟是与食腐之鱼相为依靠,若玉蟾祖师得知该做如何想?” 那白衣两人面色难看,“你是悬空寺的和尚?此处乃是我南洲家事,外人莫要插手!” “非是我要插手南洲,只是借道除魔罢了。”知了和尚垂眉,下一刻那只肥厚的巨大手掌便已经整个按住了一位百兽崖的修士的头,他的大手跟那人的头几乎一样大! “阿弥陀佛,往生极乐。”和尚念着佛号,将那人的头整个砸入了墙里,不用想,此人绝无生还可能,而胖和尚的手竟然一点血都没有。 唐真忘了说了,这胖和尚如今虽然是位菩萨,但其实是金刚罗汉武僧出身,那身袈裟便是当年他那满身腱子肉的金身底子所化。 他与人切磋的时候就是有度能容,一到了杀人的时候则金刚怒目,下手在他们里面是最狠辣的。 “动手!!”余下几人被吓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方已经死了一人。 这不是和尚吗?怎么来了就下杀手? 剑光月光在山洞里一时亮作一团,然后是四声阿弥陀佛,山洞重归寂静。 百兽崖二人已死,玉蟾宫和金童峰修士尚有余气。 和尚走出山洞,心底暗暗叹气,自己终究是太慢了,这几日走了那么多山路,最终也只找到十几个这种小洞穴,即便一个个清过去,也对大局没有影响。 知了和尚是悬空寺的和尚,而悬空寺支持普陀山,普陀山是守旧派,所以他这几日山间溜达,除了吕藏锋和姚安饶之事,剩下的其实是为了寻找天门山脉的扣子,希望能帮上旧派。 可惜天门山脉何其大,而百兽崖玉蟾宫又布局了多少年啊!哪是几天就能摸清楚的? 第179章 若二圣有道先行,怎后人无路可走 赵辞盈化为流光在山道中穿梭,她此时所在乃是玉皇顶山腰处的一片枫树林子,红色黄色的落叶在白日里十分好看,但到了晚上,不过就是普通林子而已。 此时林中四下都是动静,有奔跑声、铁器交击声、还有不时响起一些娇喝声和惨叫声。 赵辞盈低垂着眉毛依旧是一副娇弱温婉的样子,但她的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根锋錡,原来银针只是她为了显得淑女而找来的替代品,在往日里这位古风淑女真正擅长使用的兵器是这么凶悍。 忽的一侧灌木丛一道人影冲出,手中长剑直指赵辞盈,可还未近身,那錡便已化为一道流光穿过了那人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对方带回了灌木丛中。 赵辞盈看得清楚,那人身上是金色道袍,是金童峰的人。 “莫要纠缠,脱战后回撤,等待玉皇顶的守山阵法恢复!”林中有人喊道。 赵辞盈皱眉,这是玉女峰长老的声音,她们本该在山脚下借助守山阵法抵御冲击,但玉皇顶的守山阵法刚才被冲击失灵,如今还未恢复,但守山的玉女峰和玉皇顶修士已经退到了山腰。 她忍不住抬头,只见天空中几轮明月正缓慢的环绕着玉皇顶的山顶旋转,它们已经转了有一会了,可能是在意名声,毕竟真要和许行交手,玉蟾宫也要背上恶名。也可能是忌惮许行,即便是阻断了部分灵脉,玉蟾宫的天仙也不一定打得过地处天门山的农圣。 又或者他们在等待谈判的结局,刚才阵法破时,有十数道身影落入了玉皇顶,有旧派有新派,此时该是有一场天门山脉内部谈判正在进行。 金童峰等一众革新派天仙在玉皇顶的主殿求见农圣,玉女峰峰主则带着普陀山等旧派挡在了他们身前。 “我等并非逼宫,只是想来问个究竟。”金童峰峰主开口道。 “不是逼宫,难道这天上一直都有那么多月亮?联合外人围困玉皇顶,还大言不惭狡辩?”玉女峰峰主的语气十分冷。 “若真是逼宫,那明月就不该只在天上,而该是与我们一同进来。”金童峰峰主摇头,“天下皆知,天门群峰出自天门灵脉,许盟主也是出身自天门群峰,后来以灵脉得道,那时的群峰以为天门山有机会成为南洲第二个玉蟾宫,可他准圣多少年,这天门群峰还是群峰,灵脉却逐渐变成其私物,难道不该让我们问一问吗?” “私物?灵脉哪曾缺过你们一点半点?许行没得道前,大家都是凭本事抢,甚至偷挖灵气结晶,每年死在灵溪底层的人无数,抢到的修行时间却是短的令人发指!而自打他上位,这灵脉越养越好,如今不入底层,便可享受纯度极高的灵气!你怎么一点都不谈?”玉女峰的美妇人也是分毫不让。 “越养越好是事实,但是私物也是事实,若是有朝一日他不想给了,那该如何?”金童峰峰主表情淡然。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 “若是盟主执意不见,我等只好请南洲领袖玉蟾宫的天仙进来评评理了!”新派中有人开口。 其实所谓灵脉私物之论并非核心,真正的矛盾大家还没有摆上台面,此时别看山下打死打生,实际上不过是谈判的刚刚开场罢了。 。。。 此时金童峰峰顶,早已空空荡荡,大多数人都被派了出去,留下的除了主持护山阵法的金童峰修士,就只有一队玉蟾宫的留守人员。 留守人员太弱不行,太强又浪费,故而挑了几个年轻一代水平不错的弟子,其中就有魏成。 可让人震惊的是萧不同竟然也在此列,还有那位此行最老的天仙。 此时众人站在悬崖峭壁旁观月,这是蟾宫常年养成的习惯。 “师叔,弟子有问。”萧不同站在最前方,忽然开口。 “嗯。”最年长的老天仙闭着眼睛开口。 魏成好奇的看向师兄,他以为师兄要问为何他也会留在金童峰,魏成也有些好奇此事,可师兄问的是。 “如果若要南洲兴盛,农圣成圣不是更好吗?” “自然。” “可新派和旧派实际上都不是支持农圣成圣的,他们要改变的只是群峰制度而已,我蟾宫只要等农圣自行解决二十八峰便可,如今如此下注新派,若是新派大胜,农圣岂不是再难成圣?”萧不同看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玉蟾宫是正道,农圣成圣虽对南洲有利,但他的方法杀机过重,二十八峰怕是内斗的剩不下多少人了。再其次,谁说没了二十八峰,他就一定能成圣?成圣何其难也!天时地利人和,别说他又十成把握,就算是五成,天下十位圣人也会支持他的。”老天仙说的随意,似乎并不看好许行。 “谢师叔教诲。”萧不同点头,“所以我们蟾宫更希望新派成功,这样南洲起码可以多一个顶级大宗门?” 老天仙点头不语。 萧不同看着月亮,缓缓回头,“那派往其他处南洲宗门的队伍也是如此想?” 老天仙依然点头。 “这是师叔祖所想?还是祖师所想?”萧不同又问,师叔祖指的就是蟾宫唯一的准圣。 魏成一惊,赶忙扭回头,觉得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一般玉蟾宫内部都是将祖师和师叔祖的命令视为一体,毕竟师叔祖是与祖师最近的人,连大道都是同行的。 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祖师一心修道观月,并不会处理俗务,但若是强行纠结师叔祖是否和祖师同心,那多少有些忤逆了! 老天仙沉默。 显然这是师叔祖所想。 萧不同转过头,他的表情越来越疑惑,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问题,最终他还是决定问出那个问题。 “既然如此大事,为何师叔祖不亲自来?他留在蟾宫做何事?” “自然有其他要办的事。”老天仙声音悠悠的。 “师叔祖不是为了南洲。”萧不同缓缓握住了剑柄。 “他是想让南洲所有准圣都受伤或者圣陨?” 老天仙睁开眼看向了萧不同,目光里满是欣赏与劝慰。 “为何要针对南洲所有准圣?”萧不同并未看他,而是继续自言自语,“是因为。。蟾宫有变还是。” “明月有变?” 魏成等年轻弟子面色僵硬,甚至泛起了土色。 而随着萧不同的话音落下,老天仙缓缓伸出手按向了萧不同的肩膀。 萧不同的长剑也已经出鞘,但并非砍向老天仙。 。。。 玉蟾宫 临海礁石 通体雪白的白玉蟾看着明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却见白生提着两个酒坛走来。 他微微挑眉,千百年来其实很少有人打扰他,昨日刚刚见过,下次再见也该十几年后才是,怎么今天又来了。 “见过祖师。”白生态度恭敬的行礼,开口道:“昨日听闻祖师打算一心观月,我寿元不过十数载,恐再难见到祖师,一生修为也并不什么进益,死后更是无脸请祖师见我灵台,故而想着该和祖师认真见最后一面。” 白玉蟾看着他,想了想,然后点头,“可,但我不饮酒,酒烈伤身。” 白生笑了笑,“我自是知道祖师不喜伤身之物,故而给祖师这坛里装的不是酒,而是取自北俱芦洲最北的无根水,最是清洁与世无染。” “可。”白玉蟾伸出手,接过了不知自己第几代徒孙的酒坛,轻轻敲击发出闷响。 白生先打开了自己的那一坛,猛地一仰头,酒水哗啦啦洒下,浸湿了白发与胡须,老人犹有壮志啊。 虽然白生的表情语气都很平静,但看饮酒的模样,想来这场告别也让他心中感慨万千。 所以白玉蟾并无苛责之意,他打开了自己的酒坛。 里面果然是清水,但水中有些杂物。 一颗圆滚滚的人头在酒坛里缓缓浮动,虽是一颗人头,但面容俊朗,黑发散乱,倒是并不吓人,人头猛地睁开眼与白玉蟾对视。 “这便是成竹的首级?”白玉蟾开口问。 白生没有回答,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悲痛,泪眼婆娑的看着身前的白玉蟾道:“还请祖师宾天!给我蟾宫后人留下条路吧!” 第180章 渔村白石垒,稚子千年回 白生的老泪纵横并没有让白玉蟾有什么反应,他很平静,风范依旧,甚至他还稳稳捧着那酒坛,似乎刚才的吹过耳边的只是一阵海风,而不是要他去死的请求。 他看着白生,声音淡淡的道。 “我何曾占了蟾宫后人的路?” 这话一出,不仅是哀伤悲戚的白生,连酒坛里的成竹首级都停止了转动,一时海礁旁只余下海浪击石声。 天下皆知,天空中只有一轮明月,所以玉蟾宫只有一位圣人,白玉蟾。 如今白玉蟾却问何曾占过后人的路? “祖师。。只要这明月您托在手中,我蟾宫数百代传承, 南洲几千年来无数英才,就注定无一人能登上青天啊!”白生对着白玉蟾跪下了,声音哀伤而悲痛,“祖师是我玉蟾宫的起源,对蟾宫对南洲来说您就是天上的月亮!可这千年走来,南洲越走越苦,蟾宫越走越弱,这也是祖师的过错啊!” 他抬起头,挪动双膝爬向白玉蟾,泣不成声的哀求道:“不论是南洲还是蟾宫如今所需要的,都是一位真正的圣人,而不是。。。而不是一位看着月亮无言的雕塑啊!” “您!您真的,真的对不起蟾宫啊!您可知到底有多少天资卓绝的年轻人,带着笑容走入玉蟾宫,然后在这南海之边寥寥一生!他们也想扬名九洲,他们本可以如那唐真一般耀眼灿烂的活过这一生!” “我白生,我的师父,师父的师父,我的徒弟,徒弟的徒弟,皆是如我一般,没有希望的枯坐在这白石堆砌的棺椁中,已经千年了啊!” “白玉蟾!”他跪在地上抓住了白玉蟾的长袍下摆,抬起头,脸上是无助的惶恐,是难言的愤怒,但更多的其实是悲伤,“你就!你就不愧疚吗!?” 这声哀嚎犹如老兽临死的悲鸣,难听又让人痛苦,愤恨却又满是祈求。 白生过于激动,以至于没有说清问题的核心,他认为南洲和蟾宫最大的问题是圣人无心,作为南洲正道无可争议的灵魂与领袖,白玉蟾一心观月不问世事,玉蟾宫更是远离中心,这导致在实际层面上蟾宫对南洲的影响力极其弱,但在精神层面上白玉蟾用数千年逐渐主导了南洲的修行风气。 白生所谓的‘真正圣人’,该是主持南洲之事,调动整个洲的资源,哪怕是用来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好,总要让天才们彼此碰撞争锋,这样法术才能进步,功法才能得到革新,南洲才有可能追上其他洲修行的水平。 不然大家都偏安一隅,死气沉沉,即便出了怪胎,也因为过于跳脱而会被众人排挤,最终出走他乡。 如此南洲只会愈发的苦。 白玉蟾低着头看着这位哭的无比狼狈的老人,脸上闪过一丝悲悯,随即变得平静。 “我不愧疚。”他认真的回答,这话让老人的啼哭戛然而止,白生呆呆的看着自己尊敬如父的祖师。 白玉蟾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我生于此处渔村,家父是村中渔夫,幼时的我由于喜爱观月,四处搜寻下挑得这块岩礁,至此白日随父打渔,夜晚来此观月。年至二十,我忽然有所悟,不再打渔,一心观月,村里都说我得了怪癖,又因为我总仰着头形似蟾蜍,于是就唤我白痴蛤蟆,那时邻村总有些小孩会来此寻我,一边叫骂白痴蛤蟆,一边向我扔石子,我不胜其烦,便把自己观月所得教给了他们,以求安稳。此后消停了一阵,待我回村时,却发现渔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座宫殿,父母早已死去,而宫殿里的人都叫我祖师,再后来这宫殿就越修越大,最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白玉蟾说的很平淡,已经过于久远,其中细节也无甚意思。 故而这段事关玉蟾宫起源的珍贵史料,在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寒酸和无厘头。 “我与此宫之情分不过是毗邻而居罢了,若是再深点追溯到千百年前那场传道,也不过是交易而已,我以我的观想所得,换取那群孩子不要打扰我观月,已是两清。” “故而,蟾宫所遇皆是自寻,我何愧疚?”白玉蟾看着白生,白色的瞳孔里没有情绪。 “祖师?祖师!何曾两清?我等日日跪拜,千百年来供奉着您的后人家族!哪里能两清?您与这南洲如何能两清?”白生忽然感到了恐惧,他开始害怕,像是丢掉了父亲的孩子,脸上写满了惶恐。 白玉蟾的回答实在缺乏人情,他在解释自己虽然是圣人,但充其量是南洲圣人,并非你们玉蟾宫的圣人,所以所谓的无路可走要怪你们蟾宫几千年的运营,我就是传了个法而已,叫我声祖师我听着,但从未找你们要过什么,甚至每百余年还会出于情面帮你们除个魔讲个法什么的。 所以我不欠你们。 白玉蟾不再解释,他有些疲惫,又有些后悔,看着白生那张苍老的脸上,不知怎么他却是想起了当初那群大喊着癞蛤蟆向他扔石子的小孩,有些烦,但并不生气。 “聊完了?”他手中的酒坛此时终于发声,刚才这颗成竹儒圣的首级一直默默不语,做了半天看客。 白生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瘫坐下去。 “早就说过,人活的太久就不是人了!”成竹嘀嘀咕咕的说道,想来是白生要求过,想和白玉蟾说些话再动手,他才等待如此之久。 “你为何敢来?”白玉蟾看向坛中的人头,“若是齐渊甩掉紫云与你一起来,我尚且理解,但如今你自己来此,我便只能毁了你这颗头了,因为我曾与后辈保证过。” 说罢,白玉蟾伸手抓向酒坛里的人头。 “别踏马哭了!快动手!”首魔尊大叫一声,嘴里忽然哗啦啦开始涌出黑色的墨水,顷刻间坛中清水一片浑浊,那人头也咕噜沉了进去不见踪影。 “祖师!!你错了!!”白生红着眼睛,抬头大喊,随即高举手中一块白玉色的令牌,那是蟾宫令,是玉蟾宫最高级别的令牌,也是玉蟾宫夜月星辉阵的本阵的阵枢,这个夜月星辉阵可不是玉蟾宫弟子外带的那种便携之物。 而是玉蟾宫上下千年底蕴堆砌而成的堡垒。 看到夜月星辉的黑幕落下,白玉蟾有些奇怪的看向白生。 这个阵法由准圣主持当然效果拔群,可对他却是百利而无一害,倒不如说这阵法此时最大的作用就是困死首魔尊。 在黑幕完全闭合的最后一瞬,隐隐可见白玉蟾已经抓住了坛子里的什么东西,正发力拽出,黑色的墨迹泼洒向天空。 在离这片海岸很远的一片礁石群,一个书生牵着一个小女孩正一跳一步的走在错落的礁石之上。 而之所以说是牵着,是因为小女孩伸出的胳膊抓住了书生的衣袍后摆,小白手握的死死的,像是什么依恋长辈的孩子。 如果你再看的仔细点,会发现,书生的衣袍已经被拽的变形了,甚至前襟已经要勒入肉里,如此巨力之下,衣袍之所以没有破损,是因为隐隐有各色奇怪的文字在布面上流淌,那是齐渊千百年积累的各色术法,此时二人之间其实已经开始厮杀。 所以他走的很急,小姑娘笑的很甜。 第181章 事事简本该一眼望穿,人人算反倒千根错盘 玉屏山 玉屏观里一片漆黑,不见火光,郭师兄就坐在观门后钟楼鼓楼之间,黑剑横于膝上,手中则握着控制晨钟暮鼓的令牌,还有一壶酒放在身侧,看来已经喝干净了,但那张脸却还是木木的,没什么表情。 小胖在后院磨着自己的菜刀,乱七八糟足有十数把,有长有短,雪白的刀锋与磨刀石摩擦亮起一簇簇火星,呲啦呲啦的声音听的人直牙酸。 而山腰处的响林里,姚安饶正在种树,她依然是那身素袍,佛珠被她随意的戴在手腕上,抡起锄头倒是方便的很。 按她的说法,种树积德,比较契合佛宗,唐真说她修的是心佛又不是业果,积德有什么用? 姚安饶冷笑,积德为了能让我家妹妹未来过的好点。 唐真心说自己真是嘴欠,姚安饶可能只是觉得她好长时间都挖洞或者做自己的事,总是缺席响林的恢复工作,此时闲着也是闲着,便帮屏姐干点活。 红儿在泡茶,那白瓷茶壶中水流清澈却茶香四溢,只不过她泡茶的地点有些奇怪,她坐在了山道的正中央,原来在忘园里的那套简陋的竹桌竹椅都已经被搬了出来。 唐真此时也四仰八叉的坐在一旁,这显然不是待客,而是守山。 “倒是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啊,怪不得这百兽崖平常藏头露尾,原来他们才是这个局里起到最关键作用的山头。”唐真闭着眼嘴里却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 “怪不得当初闯忘园能有那么大体格的鹿豚,原来这么多年一直依靠它们在寻找和挖掘灵脉,不仅偷偷往水里扔鱼苗,还给玉蟾宫如今四处埋放的小型夜月星辉阵提供了便利条件。” “搞了半天,最跳的最欢的金童峰只是负责敲锣打鼓和保镖。” “灵兽崖不是魔道吗?玉蟾宫为何还与他们合作?”红儿开口问。 “大概是蟾宫那边的主事修士压下来了,毕竟灵兽崖那帮魔修身上的血肉魔功气息大多来自鲶鱼,算是有个借口。不过这也只是因为天门山过于太平安稳,他们没有机会。你看今天晚上,绝对有不少人忍不住浑水摸鱼,吃人吸血。”唐真冷笑,其实这种修行蓄养灵宠法门的魔修,往往比直接吃人的魔修有耐心的多。 因为他们把人也视为动物,而养殖的本质就是通过等待来提升收益,猪崽肥了才能吃。 故而这帮人虽然也馋,但不喜风卷残云只吃一顿的魔乱,更喜欢缓慢的腐蚀一城一池作为据点,然后运营邪教或者诈骗,将人一代代吃下去,最终一城百姓都变成了痴狂信徒,自愿作为点心。 “新派旧派的副峰们在天门四处抢老鼠洞,主峰们则在玉皇顶僵持,还是不太清楚。”唐真摸着下巴。 “那些所谓的十四处呢?里面的书生不是满嘴仁义道德,此时怎么不下场?”姚安饶走过来,拿起红儿倒好的茶一口饮尽。 是的,龙场、百秀山、悬空寺等其他洲的队伍虽然人不多,但却具有影响大局的能力,毕竟这些门派领队的天仙可不是天门山的天仙。 唐真却摇头,“他们大多是来找我的,今夜情况突发,他们收到消息不会比玉女峰更快,事涉玉蟾宫和一位准圣,没有本宗的决定,不好直接插手,顶大天就是帮自己这边的山头守家而已。” “也有例外,比如知了和尚,他不与悬空寺同住,甚至没有公开露面,有着出手的空间。还有剑山他们,若是上头可能也不会顾及这些。”唐真暗暗叹气。 剑山最近脾气可不太好,想来是很上头的。 “相对这些,我更好奇,还有一股势力去哪了?” “还有?”红儿一愣。 “嗯,那个天门山中修士最强最多的百剑峰呢?”唐真低头饮茶,伸手扶了扶有些松的抹额。 。。。 唐真抬起头,却见方方正正的天井里无数黑袍修士伫立,腰间皆是佩戴长剑,杀气凛然,还有十数个青年面色愤怒的被铁链锁住跪在天井正中。 “山主!我等只是来百剑峰学艺!如今天门大乱,即便百剑峰不出手,我等自行离去有何不可?”为首的青年大声质问。 “阎少明,你父亲将你教给我时说的清清楚楚,在拜入我百剑峰的三年中,谨遵师命,不可违背,如果不然,打死勿论。”堂中,一道平稳的声音响起。 “如今我父亲可能就在生死奋战!我身为人子,莫说师命,就算是天命也要回山助阵!”被叫做阎少明的青年怒目,他身后一众青年也是附和。 这些都是各峰送来百剑峰学艺的后辈,此时你细细看会发现即便被下了剑,铁链控制,这帮人也是跪了两坨,一边是阎少明为首的旧派,一边是新派。 可见天门分裂已经导致年轻一代也无法相容了。 其实这百剑峰在月色初升时便已经封山,任何想外出的人都被控制住,阵法笼罩之下,山头一片死寂,比玉屏山还安静,玉屏山还有胖子磨刀声呢。 那唐真是如何进来的呢? 还是那句话。 两千点啊,两千点。 此时他隐于阴影之中,听了好久,才发现这百剑峰竟然是打定主意今晚一个人也不出山了。 难道真有绝对中立?旧派新派都没尝试争取一下?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剑山道友来了!” “快请!”刚才还平静的糊弄小孩的百剑峰山主一下站起,走出了黑洞洞的大堂,来到天井之下,月光洒下,中年男人满面笑意,随脚将碍事的青年们驱赶到一边。 “这么晚了,陆剑仙来可是要与我彻夜饮酒啊?”他大笑着迎上去,只见门口处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柄剑走了进来。 这位便是此次剑山队伍中主事的剑仙,别看他老,那一身剑意可是精纯至极,此时站在这不少剑修的剑都隐隐颤动。 “昨夜喝!前夜喝!哪能天天喝!”老人家说话中气十足,甩开袖子拒绝百剑峰峰主的搀扶,看起来二人这些日子倒是处的满熟络的。 “人生嘛!不就是喝酒耍剑?”百剑峰山主死活凑上去,就要扶人家。 陆剑仙甩了几下实在甩不开只好任由他扶着。 “我来找你就是问问你,为什么没去找我?”老人斜愣眼看着百剑峰山主。 “这么晚哪敢打扰啊?”百剑峰山主赔笑。 “别装糊涂!天门山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找我谈谈?”老人说话很直爽,“我告诉你,你若是开口,不论是哪边,哪家,包括玉蟾宫的那几个白色大饼子,还是悬空寺那个小秃头!我剑山都帮你包下来!未必砍死,但肯定拦住打一顿!” 这话里大饼子该是那几位天仙,小秃头可能就是知了和尚,不愧是剑山,点的都是天门山脉中顶尖的战力,但其实私货满满,一个是早就有仇,一个是最近有仇,不打一顿心里难受。 百剑峰山主是一阵苦笑,握着陆剑仙的手都紧了紧,“我百剑峰铭记剑山的恩情!” “少扯没用的,说你到底站哪边?”陆剑仙一脸嫌恶的抽回手。 “哪边都不是。”山主认真的看向陆剑仙,发现老人一脸不信,于是解释道:“此事是许圣特意嘱咐过,百剑峰不参与天门内斗。” 陆剑仙沉默了一瞬,缓缓点头,脸上带了几分遗憾。 阴影里唐真挑眉,既然许行的嘱咐能生效,那这百剑峰实际上既不是新派也不是旧派,他支持的是许行?成圣派?还是。。 “既然如此,酒就不喝了,你继续忙吧!”老人利落的转身离开,临出去前,浑浊的老眼看了一下天井的阴影。 唐真耸耸肩,示意自己只是路过。 呵,路过,路过到人家阵法里了? 你家路是不是有点宽! 藏锋那小子的事多少也和你扯上瓜葛!你先等着!到时候让李丫头来找你算账! 唐真有些无语。 老头这一眼的话是不是有点多? 第182章 同往玉顶,君子无缺 唐真离开了百剑峰,此时走在天门山间,感觉很是奇妙。 本该安静幽深的山林,不一定何时就会在远处某座山后放出一朵绚烂的烟花,彩光照亮夜空的那一瞬,你若抬头细看便会发现天上的云层被撕成了一道道白线。 那烟花是斗法的余波,那云层是修士高速飞行的痕迹。 于是让人感觉更加奇妙,这天门山如举行烟火大会般热闹,但又一切似乎都与你无关。 唐真心态的抽离并不难理解,就如他在灵溪洞底与魏成说过那样,他的立场其实就是没有立场。 不论是许行还是白玉蟾与他都没有私交,而玉蟾宫和天门二十八峰作为整体更是轮不到他来管。 革新与守旧、成圣与立派这种大命题是无法论是非的,只能谈立场。 新派说是为了天门山以及南洲变革,可他们联合魔修,联合外人,与叛变何异?变革了就会变好? 至于旧派说是为了维护传统,但不论普陀山还是玉女峰守旧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方,如此反倒显得新派是一群理想主义者。 就算你能论证出哪一方胜利南洲修行能变得不苦,可修行文化的复苏必然会附带魔修数量的增加,到时魔乱发生的次数和烈度都会提升,还要考虑修士斗法、宗门倾轧等等。 南洲修士不苦了,南洲的凡人呢? 如此剧变之下,外人可以浑水摸鱼,可以为别人张目,但还请不要大喊着自己为了正义,然后歪着屁股‘主持公道’。 不然我就要问了,为什么每一次,你阐释的正义都会那么巧的符合你追求的利益? 而逼迫唐真使用罗生门下山也要维护的利益,其实是许行。 这位农圣摆出了一副自己在下大棋的模样,但唐真有些担心他会变成小丑,毕竟农夫下棋与书生耕地,很难说哪个更招笑。 既然所有势力的态度都已经摸清,剩下的就是前往玉皇顶看看情况了。 好玩的是,此时的二人其实是昨夜角色的互换。 昨夜许行要来到忘园外保住唐真,因为唐真死了,紫云可能会来。今夜唐真也要去玉皇顶保住许行,因为许行死了,齐渊可能会来。 两人心中都是百般不情愿,但行事倒是很诚实。 当然炼神境的唐真不可能靠纯武力保住一位准圣,此时夜还未深,他打算先去看看情况,若是情况不好,他有一招必杀技!可以退敌! 。。。 而在另一个方向,还有一个人也在赶往玉皇顶,而且也选择了唐真这种在山林中奔袭的移动方式,而不是更显眼但更快速的飞行。 萧不同垂着眉,看不清具体表情,他单手持剑一边全力运转术法,一边在脑内思索事件因果。 师叔祖背叛祖师,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计划。但以祖师在蟾宫的威望必然只有部分老人可能支持这种骇人听闻之事,大多数天仙及以下的弟子一定是不知情的,他们与自己一样都以为此次离宫是为了蟾宫乃至南洲大业。 所以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必须前往玉皇顶,要把这个消息通知给那些围困农圣的天仙们,他要取得他们的支持,全力回返蟾宫,数轮明月砸下去,即便是圣人之间的战斗,多少也能影响一些战局! 这事关着蟾宫的存亡! 他不会后悔,只恨自己发现的太晚。 明明一切早有端倪,可蟾宫的氛围就是尊重长者,而长者们却选择背叛了祖师和蟾宫! 他理解他们所想,但不能接受他们所做! 萧不同的耳边只有自己身上长袍被劲风鼓吹的哗啦啦响。 他看了看手中的剑,上面血迹未干。 金童峰上,玉蟾宫此行最年长的长老面色阴郁难看到了极点,这并不是因为萧不同跑了,说到底他如今这个年纪与青云榜第二的金丹境斗法,胜负本就难说。 如果萧不同一心想跑,他也留不住对方多长时间,实际上天门山脉离蟾宫距离尚远,等萧不同跑回去,大事可能早已成了,他的任务只是略微拖延而已。 他此时脸色的难看是因为他握在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断口平滑的胳膊。 原来萧不同那一剑砍向的是自己的臂膀,他一刻都不想与长老纠缠,所以选择了最快脱身的办法,以惊人的果决与胆气,断臂而走。 这一剑惊住了所有人,以至于他都消失了,长老才回过神来。 这份心性的优秀让人恐惧,更让人愤恨! “混账!”老人终于忍不住怒骂,萧不同断臂绝非他所愿,这是蟾宫的未来,南洲的未来。 当初将自己和萧不同一并留在金童峰峰顶,一方面确实是防止萧不同发现问题,但另一方面也是一种保护。 可如今不仅没有控制住他,甚至也没有保护住他! 而此时,长老身后的魏成等弟子跪倒一片,大多是面色错愕,不知眼前这一幕到底如何发生的,为何长老要抓大师兄?为何大师兄砍掉了长老抓着的胳膊,然后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 长老此时在骂谁? 魏成看着那节胳膊,忽然抬起头大喊:“蟾宫弟子萧不同已经叛宫!弟子魏成愿率人前往追捕!” 长老回头,他刚才说话并未遮掩,萧不同的那句‘明月有变’所指很是明确,只是蟾宫中人大多难以想象数千年不变的月亮怎么变。 想不到这个弟子倒是机敏。 “那便去吧,不用抓住,拖一拖就好。”长老有些疲惫的摆手,今夜不论萧不同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玉蟾宫的结果。 “是!”魏成起身大步离开。 长老则盘膝坐下,将萧不同的手臂托在手中,白光微亮,一股寒意封锁了臂膀断口,如此或许未来还能接上,只是终究不如以前灵变了,蟾宫月法最是讲究圆满,这萧不同之后怕是要落下青云榜前三了。 想到这里老人又开始叹气。 第183章 贪仇二欲生,生死一念定 玉屏山上,坐在山道上饮茶的唐真忽然站起身,他微微蹙眉,随即开口问道:“有奖竞猜,驱动人做出疯狂举动的最多的两种情绪是什么?” 姚安饶放下茶杯,看向山道尽头,带着几分慵懒答道:“仇恨和贪婪。” “宾果!”唐真打了个响指。 红儿不理会二人的发疯,开始收拾茶具,她感应最慢,但态度最端正。 “我与你一起去。”红儿看着唐真开口,她抓住了唐真的想法。 唐真摇头,“人多反而碍事,你们撤去玉屏观,四个人待在一起。” 说罢这个人迈步走向山下,他走的有些快,像是去迎接,迎接什么? 迎接回忆中的自己。 红儿看着唐真的背影没有坚持,她不懂斗法,确实可能拖后腿,于是提着茶具准备回到玉屏观。 却见姚安饶还坐在竹椅上,红儿微微侧头看她。 “我刚种的树,万一又被人烧了毁了,岂不是白攒功德了?”姚安饶说的随意,“你先上去,我来守着这林子。” 红儿凝眉想了想,点头离开。 红儿走远,姚安饶卸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随意拨动起来,月光之下,这个裹着头穿着素衣的女人,身后隐隐有禅唱声。 守林子是假,不想自己的术法被人看到才是真, 唐真循着感觉走下山道,来到一条小道。 他确实以为没人会在今天晚上来玉屏山,毕竟层次低的没道理来这个小山峰,层次高的大多知道这山上和自己有关系。 但有人来了,也不是多意外,毕竟贪婪驱动人疯狂。 小道幽深僻静,唐真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一处山谷,他看到了一大块空地,才知自己走的这条路竟然是姚安饶挖洞的那一条,此时那个被锄头砸开的裂缝已经近在眼前。 黑漆漆的不见光亮,只有清凉的水声。 唐真对于战场很满意。 他之所以下山来此,就是因为对方显然是来找他的,而对方的境界有些过于高了,功法也更倾向于群战,若是不与玉屏观拉开距离,余波可能伤到山上的人。 唐真环顾四周,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只见山林的阴影中,数十只庞大的黑影正缓缓包围过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那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白色獠牙说明了它们的身份。 鹿豚,比寻常鹿豚大了一倍的鹿豚。 灵兽崖崖主亲自饲养的灵宠。 显然这位天仙魔修担心唐真不跳下洞,所以让鹿豚驱赶。 天仙境对战炼神境,不仅不露面还要营造天时地利,这已经不是谨慎了,而是恐惧。 唐真嗤笑一声,迈入地下溶洞。 那么为了贪婪而来的已经出现,可为了复仇的是哪一个呢? 玉屏观观门后,坐在钟鼓楼前的郭师兄缓缓起身。 观门外十数道人影落下,金色的袖袍飞舞,一柄柄长剑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而坐在山道正中间的姚安饶停下了拨动念珠,因为一道人影从山下走来,也是一身金袍,体格魁梧。 她不认识来人,但如果唐真在应该能叫出名字。 金童峰,金浩。 那人走到竹桌前,将佩剑解下,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坐在了姚安饶对面。 他的脸色远不如当初在玉皇顶上那般器宇轩昂,倒是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落寞和豁达,态度也不再傲慢,更多地是平静。 “是你杀了我弟弟金桧?”金浩开口问。 姚安饶看着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 “我弟弟确实问题颇多,我与他也非亲兄弟,更谈不上感情多么亲厚,即便在金童峰或者我家族中,他亦不是什么讨喜之人,大多数时候只是长辈们利用他做事,同辈们便不得罪他而已。”金浩自顾自的开口。 “若是寻常时候,他自己惹祸被人所杀,我甚至不会意外,毕竟仗势欺人之人终究要死于他人之手。”金浩微微前倾身子,语气变得严肃,“但他这次并非死于仗势之时,他是为我金童峰,为我天门山做事而死,即便平常千般不好,但既然他死于正事,我便要认下这个弟弟!!我金家就要讨回这个公道!” 姚安饶终于看向了他,表情变得有些疑惑,然后双手合十道:“施主,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注意听。” 砰! 金浩一掌拍在竹桌之上,他愤怒的看着这个女人,但最终又平静了下来。 “你为什么杀他?”他问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姚安饶想了想,似乎有些记不得了,但最终还是给出了一个答案,“因为他不讨喜。” “不讨喜,罪不至死。”金浩低声说道,“长风师叔,动手吧!” 话音刚落姚安饶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山羊胡的老头,长风道人炼神境圆满修为,当初就是他第一次带着金桧来到玉屏山,如今也是他跟随金浩来复仇。 看来此人该是金家的门客之类的存在。 老头探出手没有犹豫的扣向姚安饶的头顶。 金浩虽然曾经是筑基境巅峰修为,但被唐真毁了仙胎,吸了真元,如今大病初愈,对战佛宗境界达到见我知明的姚安饶,哪能有胜算? 所以他当然是带了人来的! 刚才说话包括拍桌都是为了隐藏长风道人的踪迹,为了将对方一击毙命! 山林风起,姚安饶闭上了眼睛,她开始拨动念珠,嘴中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佛宗?”长风大惊,但并不留手,炼神圆满一掌也能拍碎见我境的金身! 姚安饶哪有金身,她只是单纯的摇人而已。 佛光明亮,就在姚安饶的身后,一道金色人影忽然走出,一拳擂向长风道人。 那人身披袈裟,赤着半边臂膀,满脸颓唐,额心还有一颗黑痣。 正是‘颓唐佛’。 溶洞中唐真忽然扭头,心中似有所感,满脸无语。 “完了!我成冤大头了!” 第184章 剑藏怒,月藏壶 玉屏观的观门被巨力炸开,门板带着劲风一路冲进了观内,于是钟声鼓声轰然齐鸣,烟尘被无形的气浪冲散。 “杀!!”怒吼声响起,金色的道袍飞舞,数人手持利器大喊大叫的冲了进来。 可能是因为这些人的经验实在匮乏,所以这幅画面并不像是修士寻仇或者攻山,反倒有几分像是凡人盗贼打家劫舍。 丢人又掉价。 你喊的再大声除了给对方报信并无其他用处,甚至声势浩大的破门,也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而已,你看现在,他们一群人明明冲势刚起,却又在进来后立刻停住,只是因为不了解观内情况,不敢继续往前。 其实迎接他们的只有一人。 站在钟鼓楼前面色木讷的高瘦男子,他一身黑袍,手中还握着一柄粗粝的黑剑,此时看着冲进来的众人好似发呆。 “郭守安!是这里唯一的炼神境!小心他的仙胎!”有人大喊,显然玉屏山的众人的情报他们已经提前调查过,但调查的又不仔细。 郭师兄今晚没有说话的兴致,他的心情很不好,这点你看黑剑就能看出来。 那本该隐而不发的黑剑此时布满了道道红色如岩浆的细纹,极高的温度让周围的空气都发生了折射与扭曲。 他一个人所散发的压力就威慑住了众人。 玉屏山这套晨钟暮鼓的阵法并不强势,归根结底这晨钟暮鼓的核心还是聚灵阵,防御阵只是附带的巧思,它只能在短时间内阻挡部分术法冲击,而对人本身的压制其实并不强大,想破阵最好的方法就是肉身冲杀上去,你只要能破坏钟鼓二楼,此阵防御的威力就会大减。 但在场没人敢第一个冲上去,因为郭师兄的剑多少有些名气。 还好他们带了帮手,不然此时这群金家的后辈可能真的会尴尬的坐蜡。 就在他们身后,数只眼睛血红的鹿豚正费力的扭着身躯爬上通天路,来到了观门前。 “上!破阵!”金家子弟大声呼喊,鹿豚们扭动着身躯开始加速,起步很缓慢,但随着步伐加快,这些看起来笨拙的生物,化为一道道黑影冲向了钟鼓楼,气势倒是瞬间起来了,似乎能碾碎阻挡在它们面前的一切。 郭师兄没有后退或者躲避,他只是猛地一个扭身,整个人旋转了一周,黑剑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经过一整圈的蓄力后狠狠砸向第一只鹿豚。 啊!这一招本该借助剑光折射形成一轮明镜的,这一招来自那名叫做吕藏锋的少年,如今郭师兄用出来,远没有吕藏锋当初那么潇洒灵动,只有势大力沉,黑剑也不如响雷可以用锋刃反射光芒,它只带着炙热的劲风呼啸。 轰! 黑剑不像是一柄剑,更像是一根棒球棒之类的东西,狠狠的砸在了第一只鹿豚的头上,那兽声嘶力竭的一声哀鸣,随即巨大的身躯翻滚着飞向一侧,足足十数米后才停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而它的头上也有一道凹陷漆黑的烙痕。 此兽躺在地上哀鸣不已,随即七窍开始流出鲜血,它也几次试图站起却都是徒劳,显然最低也是个脑震荡。 不过侧面说明了其皮毛的坚韧,要知道这一下如果打在人身上,那肯定是拦腰折断,五脏都给你撞成血雾的,而这只鹿豚甚至没有当场死亡。 郭师兄冷着脸跃起砸向第二只鹿豚,此兽显然被喂了药,冲锋悍不畏死,但已经不会躲避了,即便铁棍临头。 但黑剑再猛也只有一柄,一次只能对敌一只,于是钟鼓楼还是被其他鹿豚撞击到了,锋利的獠牙嵌入钟鼓楼的墙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钟声鼓声不断响起,气浪冲击在这些巨兽身上却不见影响。 反倒是他们扭动着身躯,不断破坏着阵法。 “受死!”忽听有人爆喝,一道流火自天而降,不是奔着鹿豚,而是奔着金家子弟,红色的火焰包裹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砸入了人群,只见一个胖子双手持握两把菜刀,腰间别着各色刀具十数柄,怒目圆睁,似要择人而噬。 众人被这人吓了一跳,纷纷施展防御术法,却见那胖子满身火焰轰然炸开,一股火云向四面蔓延而开,这一招当初是要留给江流的,一直留到如今终于使了出来。 小胖在进入过灵溪洞后,已经筑基巅峰,离炼神一步之遥而已,这套沾染凤凰火道的火法别的不说声势一定拉满。 金家子弟怪叫连连,他们的真元竟然有被这火焰蒸发之感。 再加上这胖子混在火焰中,双刀乱砍,一时间到真的杀了个七进七出,明明是一众筑基境修士却被一个冒火的球冲散了阵型,这时再想起扔出术法,已经是有些敌我不分了。 郭师兄没有关注那一侧,他是一只鹿豚接着一只鹿豚的砸过去,每一下都血肉横飞,他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倒不如说如此正合他意。之所以不使用飞剑,而是亲手持握,多少也是因为他需要通过粗暴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长风师叔呢?怎么还没来!?”有人高喊,显然按照计划,长风道人和金浩在山道上处理了姚安饶就该赶来,只有炼神巅峰的长风道人才能限制郭守安! “先撤,和师叔还有浩哥汇合!”终于还是有人打了退堂鼓。 这本就是金浩私自的行动,此时正主不在,大家也不想拼命啊! 话音刚落,便已经有人转身奔向观外,跑得慢的就只能被迫殿后,小胖已经砍倒两人,哪能就此罢休,怪叫一声便追杀出去。 最早冲出观门的金家子弟正欲往山下跑,去寻长风道人,却看一个白裙女孩抱着茶具正走在通天道上,他眼睛一转,忽然有了明悟! “抓住她!她是入道境的!”只要抓住人质,他们便可以反败为胜! 果然调查的不仔细,也怪忘园三人行踪成谜。 女孩看起来实在柔弱,浑身真元并不外显,此时看到他们俯冲而下似乎已经被吓傻,他探出手笔直的抓向对方的脖颈。 月光下,红儿的眼睛缓缓亮了一瞬,下一刻茶壶中亮起了光,那光皎洁而冷清,古老而静谧。 汝可知是天上月似我手中壶?还是我手中壶似那天上月? 红儿的天赋要学会术法本该最少个把月时间,要能熟练掌握更是需要半年左右的勤加练习,但白玉蟾实在大方,那轮明月扔进壶里,于是这壶上绘制的木棉花纹样便多了一个饱满的圆,也就成了玉蟾宫最知名的功法衍生术,明月守势。 这不是红儿会了,而是壶会了。 所以今晚的通天道上有幸能看到两轮月亮。 第185章 此炼神,彼天仙 山顶多了一轮月亮的同时,山底的热闹也不小。 黑漆漆的溶洞里,唐真唉声叹气。 姚安饶的‘颓唐佛’实际上是以那无首菩萨身借助佛宗大道,幻想出了唐真的脑袋。说起来邪典,但效果类似于在佛宗大道上新立了一尊野佛,反正佛门这种野佛也是数以万计的。 只不过其中大多数都信徒微薄,只是在某卷不知名的佛书上露出一角而已。 而‘颓唐佛’并无信徒愿力,强弱基本依靠唐真本体的业力或者说设定。 具体如何尚未可知,天下修过心佛者不过两人,而且还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唐真刚才只是感受到世间多出了一个自己,有点类似于多了一具分身,只不过与本体联系很薄弱,自己无法感知其行为和思想,但因果的牵扯却是肯定的。 这份牵扯不仅来自于姚安饶,还来自于佛宗大道。 唐真微微蹙眉,他不太确定这会不会在佛宗的计算之内。 要说算计,可这份因果联系又有些过于薄弱了,他身上的因果本就不是一般的大,佛宗即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也拉不住他的人的。 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能斩断因果跟姚安饶说我不借? 此时溶洞中漆黑又安静,只有地下水的流动声,所以他的叹气也在洞中显得分外清晰。 随着叹息声的消散,溶洞深处传来了说话声,那是一个老头的声音,“想不到您真的是真君!” 唐真挑眉,看向声音来处黑漆漆一片。 下一刻,一只苍老的手举起了一颗明亮的夜明珠,老人就站在离唐真十几步的距离开外,此时夜明珠的光从下面打在苍老的脸上,让皱纹沟壑更加深刻。 “天下有人说您是受了重伤,一直在紫云仙宫养伤,有人说您心境受损,离开了紫云仙宫,但没人想得到您的修为竟然掉到了炼神境!”老人唉声叹气,随即又开始忍不住的怪笑,“结果便宜了我!?嘿嘿嘿!” 唐真不置可否迈步走去,随着二人靠近,老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 “真君,魔道有无数人花重金买您的消息,甚至有魔尊也在寻您啊!我怎么,怎么这么幸运!?” 唐真终于走到了这位老人两步远的地方。 “真君若是肯随我走,我当以礼相待!” 唐真冷笑着将一口唾沫吐到对方脚下。 老人毫不在意,只是继续道:“那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真点了点头,说了三个字。 “养气龙。” 于是一团火焰在老人脚下燃起,随后化为巨大的火龙,瞬间照亮了整个地下洞穴,唐真抬起头,感叹道:“果然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火焰沿着老人的身躯席卷,却并未停止,因为这个老人根本不是人,而是一条腿,一只巨大的蜘蛛的前足,此刻蜘蛛吱吱的怪叫着,但火龙无情,很快蜘蛛便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团火,充当溶洞底部的光源。 唐真扭过头,借着火光发现他的身后不知多少蜘蛛正攀附在岩壁上看着自己,有大有小,让人恶心。 “好歹是个天仙,能不能出来说话?”唐真开口。 无人回答,这些蜘蛛的前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时一同咧开嘴发出了怪笑,随即哗啦哗啦的摆动着长腿涌向唐真。 唐真挥手火龙席卷而去,他则扭身走入地下水中,只听滴答一声响,无形的水波扩散开来。 水经注。 唐真一直把它视为水底雷达,用来找人最是方便。 既然你不敢来找我,那我便去找你! 清风起,直入洞底,身后蜘蛛群踩同伴燃烧的尸体吱吱追赶而来。 。。。 老人盘膝坐在石块上,他确实不敢在唐真面前出现,唐真越是主动找他,他越不敢亲自出手。 虽然他确定真君只有炼神境,可他不确定真君身上有没有法宝,要知道这位真君背景之深厚,掏出一件大道之息未必没有可能。 所以稳妥起见,先用灵宠活活将唐真围杀个半死才好,灵宠虽笨,但胜在数量多! 数以万计的鲶鱼群堵塞了真君所有通路,它们水火不侵,刀剑不入,便是一动不动让真君杀,炼神境的真元也杀不完的。 无数鲶鱼一层层的堆叠堵塞了通路,甚至地下水都被它们堵得死死地,它们那不停眨巴着黑色扁平的嘴都组成了一片墙,一开一合让人恶心至极。 唐真无奈摇头,为对方的见识感到悲哀,这位天仙境魔修不仅在南洲,而且还在南洲的山里躲了太久,斗法的常识和手段比不上那位棺仙远矣。 甚至有时候会显得很愚蠢,鹿豚、蜘蛛、鲶鱼搭配起来用法很多,但他偏偏分开用,似乎他的思维里每一种灵宠只有那么一个作用。 归根结底还是吃鲶鱼吃多了! 唐真伸出手放在脚下冰凉的水中,杀鱼最快的手法在前世已经得到过论证。 “紫云道法,雷诀。” 白紫色的光芒在水面跃动,像是细的小蛇,但很快便粗的好似巨蟒。 唐真喜火决而不喜雷决,他觉得雷决不好控制,威力时强时弱,而且雷电虽快但自带扭动,稍微远一些就会偏离目标,甚至会被铁器牵引,霹雳咔嚓打了半天,对方头发根根立起,哪有什么高手对战的风范? 但不喜归不喜,强归强。 那层层叠叠的鱼墙上所有扁平的嘴同时猛地张开,鲶鱼们的身子变的笔直,白光滋滋闪烁,唐真捂住鼻子,觉得有些呛。 鱼墙开始一点点瘫倒,随着被堵塞的地下水开始奔涌而出,一切像是决堤一样,缓慢而不可阻挡。 唐真迈步迎着水流走去,炼神追天仙,他很赶时间。 第186章 莫为他人死,要为自己活 赵辞盈轻轻揉捏着自己的虎口,稚嫩白皙的手掌上通红一片,刚才一瞬间的短兵相接,那柄錡已经不知掉落到哪里去了。 这怨不得赵辞盈,她本就以御物见长,与人斗法无比依赖錡第一时间脱手爆发的速度,要的是攻敌必救!一旦被对方逼到近身,肯定是要吃亏的,那玉蟾宫的修士不仅修为高过她一层,而且拿的是一柄重剑,力量之大竟然一下就将她的兵器挑飞。 若非赵辞盈的保命术法足够快,此时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 她隐隐知道刚才的凶险,但没有时间后怕,此时玉女峰与玉皇顶已经退守至山顶的大殿平台前,依靠着最后一片树林进行着缠斗! 故而此时的平台上大量低阶修士聚集于此,伤者的哭泣声、怒骂声、争论声一时间乱做一团,吵的赵辞盈头疼。 她跑回这里本是来找峰中长老要一件兵器的,但长老早就找不到了,幸运的是此时平台的地上到处都遗落的刀剑,根本无人在意,她随意捡了两柄短剑,扭身离开了这里,她要回到战线最前沿。 其实修士群斗大多数时候战线都是三维的分散的,修士们经常选择飞跃云层,在广阔的天空中彼此发波,这样既能防止冷箭,打不过突围逃跑也相对容易。所以虽然叫群斗但搏杀密度其实很低,会被拆解成无数个一对一或者一对多。 这种情况想死人是很难的,打不过你还跑不过吗? 但此时玉皇顶上空几轮明月霸占了天空,大家都不敢高飞,而且守方被迫要防守玉皇顶,所以这里便以惊人的密度将修士斗法集中在了二维地面的一条战线之上。 距离是斗法的安全锁,距离太近,本该数次对波才能分出胜负的对手,被迫只能选择一击搏命分出生死。 今夜尚未过半,赵辞盈已经杀了七八人了,刚才自己也险些被人一击搏杀,但这位古装小美人此时却还有心思惦记着其他的事。 不知玉屏山如何了? 屏姐他们该是收到银针撤离到望山城了吧!若是今夜自己死了,不知郭师兄会不会伤心呢?说不定会抱着自己的银针当做遗物之类的留存。 想到此处,她的脸色有些泛红。 不要怪姑娘不专心,大战当前还有心思思考这些,这只是一种人面对死亡时下意识的内心保护机制,控制不住的瞎想罢了。 “赵辞盈!”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赵辞盈扭过头,只见有人站在台阶上对她招手,周围人来人往,对他视若无睹,犹如鬼魂一般。 “唐公子!?”赵辞盈有些震惊,下一句便是,“玉屏观如何了?” “还好,这要多谢赵姑娘的示警。”唐真示意她安心。 赵辞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以为唐真的意思是大家都撤离避难了。 但唐真指的可能是只来了一位藏头露尾的天仙境魔修而已,所以情况还好。 “看赵姑娘这模样刚才是已经与人斗法了?”唐真看了看赵辞盈裙边的血迹问道。 赵辞盈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并未言语。 “姑娘可还记得我曾在忘园说起过的那些话。”唐真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赵辞盈当然记得,唐真曾经点出天门群峰与农圣许行之间的核心矛盾,但唐真说了一半便匆匆而走,并未给出什么具体的解法或者忠告。 “我当日急,话没说完,但如今更急,便送你一句忠告。今夜看似新派同时发难旧派和许圣,但说到底还是三方博弈,你不能因为站在了玉皇顶,就觉得自己和玉皇顶是一边的。”唐真的声音淡淡的,有些冷漠,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值得在意。 “杀红眼很容易,但保持清醒才能活下去。”唐真说的认真,随即又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听说郭师兄今晚受了情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治疗情伤最好的是时间,其次便是新的感情。” 声音最后逐渐变得很低。 早就说了,他是支持赵师妹的。 当然他也是希望对方能活下去,刚才在山道上,他看到赵辞盈提着两把剑,红着脸傻笑着往山下冲,那不是思春,而是杀红了眼机械性的打算搏命,那副模样真是写满了死相。 唐真觉的古装小美女不该死在这么无聊的夜晚,所以他需要让对方清醒一些,便扯了郭师兄的大旗,郭师兄从望山城回来后,就开始喝酒,小胖唐真有些八卦的猜了半天,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木头被甩了。 赵辞盈的眼神终于微亮,随即脸庞也亮起,当然这个亮是物理上的。 夜空中的数轮明月本就把山头附近照的一片雪白,但此时明月竟然同时光芒大盛,犹如一圈白炽灯,所有人都抬起头来观瞧。 只听到天空中一声呼喊。 “蟾宫有变,请长老。。”那是道年轻男声,但话喊了一半却已经戛然而止。 赵辞盈愣愣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少了一轮。”唐真忽然开口。 她这才发现,天空中的明月有一轮消失了。 “唉,南洲啊,如何让我说你呢?”唐真叹了口气,他认出了那道声音,爱吹箫耍帅那个青云榜第二。 这一句蟾宫有变,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赵姑娘,这一夜还长,莫要为了那些不在意你的人丢了性命,要为在意你的人继续活下去啊!”说完这话唐真不再逗留,他要去找许行。 第187章 树生肥土,泥下尸骨 “你的胳膊呢?!怎么回事!!”素来以安静平和为修行方向的长老此时也忍不住暴躁起来,他近乎有些慌忙的靠过来,试图替萧不同封锁伤口。 萧不同怎么会断臂?这与砍了蟾宫未来一剑有何区别! 萧不同看着眼前这位天仙境长老,心中默默计算起对方的年纪,在一众长老中尚属年轻,应该不是叛变祖师一系的。 “还请长老速速与其他长老驰援蟾宫!师叔祖一系欲反!”萧不同声音坚决,那位长老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萧不同脸色一变,整个人猛地侧拧,单手持剑便斩落而下。 “不同,此事非是师叔祖一系,蟾宫半数长老都已认同此事。”在萧不同开口的一瞬,长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便亮起了白光。 一股磅礴的真元凶狠的冲入萧不同的身体,同根同源但不是滋补,而是乱流!这是相对温和的制服手段,只不过是让萧不同短时间内失去战斗力而已。 可惜萧不同的反应很快,虽然被冲击了一瞬,致使刚刚凝结的断臂处血液再次流出,但他也成功借着冲力脱身,长剑斩下是要逼退对方。 他还是要逃!刚才那句喊话本就是甄别敌友的手段,但他没想到这里每一轮明月都是敌! 如此若想驰援祖师便只能另寻他法,如今自己绝不能被抓住。 “不同,莫要挣扎!”那长老叹息着开口,下一瞬天空中月光照下,五六道月华凝练集中到萧不同身上。 当时北阳城外,明月曾欲图对唐真如此,被姜羽砸了一拳。 想不到如今他萧不同能体会到比唐真更夸张的数量,巨大的压力将萧不同的脊背直接压弯,整个人颤抖如筛糠。 这是毫不讲理的手段,也是一个陷阱。 用来对付自己后辈,让人有些不齿。 那位长老探出手轻轻按在了被压制无法动弹的萧不同的胸口,磅礴的真元涌入,萧不同的嘴角溢出鲜血,终于还是跪倒在地。 “我南洲苦了太久,我蟾宫苦了太久,如果不变,恐再变迟矣。”白袍摆动,长老认真的对着这位蟾宫的未来解释,“你还年轻尚且不懂,但到你成为我们之日,便会感激我等今日所作所为。” 萧不同跪在地上低着头,并不答话,他七窍都有些血水渗出,但远没到晕厥的程度,只是有些心灰意冷,自己还是高估了此时的局面,他本以为是师叔祖寿元将尽放手一搏,但此时再看。 怕是群狗分月,贪念堕了人心。 蟾宫,怎会如此? 长老将萧不同提在手中,迈步走向山后,在玉皇顶后山深处一处空地之上,数十位玉蟾宫弟子正紧锣密鼓的布置着阵法,十数块阵图拼接,形成了一张巨大的阵图,这便是近几百年蟾宫尚且拿得出手的唯一术法方面的革新。 便携式的夜月星辉阵,想不到多块拼接,竟然还能增强效果。 “将你们萧师兄锁住,天亮之前不准离开!”长老对着为首的弟子开口。 “是。”显然这个弟子是长老的嫡传,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的目光依然明亮坚定,小心的在长老手中接过萧不同,“得罪了萧师兄。” 说罢将其放置在阵图最中心,随着他举起夜月星辉的枢纽,黑幕落下,萧不同的身影消失在黑幕之中。 这个过程中,萧不同不曾说过一句话。 “守好,此夜过后,我蟾宫乃至南洲将有新气象!”长老留下一句话,整个人高飞而起,化为明月再次开始围绕玉皇顶。 。。。 “你说他们是希望你死还是希望你伤?”唐真看着那轮明月重新回到围绕玉皇顶的队伍中,随口问。 “看玉蟾宫那边的结果吧,如果老蟾蜍死了,那他们大概希望我死,如果老蟾蜍没死,哼哼!”许行站在自己那一小块田里正在锄地,但此时这位精壮汉子的身上布满了一条条紫红色的斑痕,似乎是体表的毛细血管破裂导致的,而其脖颈、手腕乃至太阳穴处都有清晰的凸起,显然血栓的情况并未减弱。 可是许行依然面色平静,甚至还有闲心讨论白玉蟾。 “这玉蟾宫真是既要又要啊。”唐真感叹。 其实玉蟾宫为什么派出几乎所有的天仙带队前往南洲各个大宗门的原因很简单,只要知道蟾宫有变四个字就很好推断。 问,没有了唯一圣人白玉蟾的玉蟾宫如何还能保持南洲第一宗门的绝对领先? 答,拥有唯一全战力的准圣。 只要南洲不多的那几位准圣都受伤或者圣陨,玉蟾宫便还是短时间内的南洲执牛耳者,短时间就够了,蟾宫相信他们能很快依靠白玉蟾遗留的明月大道再出一位圣人。 想明白这个布局第一反应肯定是有些离谱。 准圣,你以为是什么街边白菜?想踩一脚就踩一脚? 但实际上这是建立在玉蟾宫对南洲进行了数千年的绝对压制之上的,南洲的准圣和顶级宗门都被蟾宫掌握的清清楚楚。 以南洲第二的天门二十八峰为例,农圣许行合之地利,在天门山脉里是当之无愧的战力超群,不是那些小道准圣能碰的。 但即便如此,此人对天门二十八峰的掌控力不过与玉蟾宫伯仲之间而已,甚至其大道核心的天门灵脉每次分润,玉蟾宫的名额之多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玉蟾宫手中。 如今真想动手时,还未开始搏杀,仅仅依靠天门二十八峰中的排名第三的灵兽崖、第六的金童峰等内部势力就对许行先行削弱!同时还利用新旧之争让二十八峰彻底分裂。 这手段算不得高,甚至有些糙,但依然能成功,便说明其实力足够强。 这就是南洲,蟾宫之强甚于紫云仙宫之于西牛贺洲,紫云仙宫还要飞到哪,才能掌控哪的云下之地,可玉蟾宫坐落南海之边,却可如垂钓一般拿走南洲最好之资源。 如今我们再看当初唐真到底为何说天下三苦,第三苦是南洲修道。 除去贫瘠缺少福地的地利以及死水一滩没有修道氛围的天时,最重要的是他在玉蟾宫杀了一个纨绔,玉蟾宫一句话竟然能让整个洲的修行宗门不分青红皂白围捕。 这给当时的唐真带来了很大震撼,你们没有自己的思维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南洲已经效仿中洲,蟾宫立国了呢! 可偏偏这个蟾宫享受着资源具备着影响力,却实际上并不管事,它随着白玉蟾的习性带着种超脱物外之感。 这种割裂的氛围,时刻影响着玉蟾宫的每一个人。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许行做了粗俗而精辟的总结。 “你现在出去告诉新派,蟾宫其实想杀你或者重伤你,说不定新派就不闹了。”唐真提出建议,是的,不论是新派老派都不想农圣出事,准圣是成为顶级宗门最基础的要求,农圣死了,什么新派旧派都没用。 许行只是呵呵的笑。 “闹,为什么不闹,他们不闹,我怎么办?” 唐真皱眉,“你真想毁了二十八峰成圣?” 这当然不是不行,而是此时不行,玉蟾宫虎视眈眈,若是二十八峰尽毁,你许行哪里有成圣的空间? “你也这么想我?”许行没有看向唐真,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土地,这本不算肥沃的土地上一根根幼苗长出一指长了。 许行的目光里有叹息有遗憾,他开口道:“你觉得这块土如何能种出参天果树?” 他也曾这么问过玉女峰主,玉女峰主听不懂。 唐真不是玉女峰主,他懂,所以他认真的想了想道:“施肥。” “如果没有肥呢?” 唐真看着许行,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 “把你埋进去。” 第188章 道理千般过,要问凭什么? 许行笑着抬头和唐真对视,中年男人的目光有些感慨,少年的目光则露出锋芒。 “你希望我被埋进去?”许行有些揶揄的问。 唐真肯定是不希望许行把自己埋进去的,不然他今夜也不用来此,他的立场就是南洲的准圣、圣人最好都别出事,这样人魔尊和首魔尊的行动才会受限。 如果玉蟾宫今晚计划全部成功,那好了,整个南洲本土的全战力准圣就剩一个,还是在玉蟾宫走不开的。 但魔尊可是他妈藏了两尊! 所以他在听到萧不同喊‘蟾宫有变’时,才会有些破防的感叹。 “你到底怎么想的?”唐真皱眉,许行先是挑动新旧两派斗争,似乎打算毁灭天门群峰冲击圣人,可是他同时又默许蟾宫以及百兽崖等对其下手,导致如今被围困玉皇顶。 “你若想成圣,让两派今夜打死打生,你自己装作虚弱被蟾宫牵制就好,今夜你我坐在此处,看这座山生灵涂炭。”唐真看了看对方眼睛里的血丝和身体各处凸起的血管,“但没必要真的虚弱。” “你若想让天门改革,让二十八峰合一,将灵脉归还山中,那你何苦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早早下场支持新派,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唐真是真的有些着急,他不能接受南洲局面恶化到一位准圣当家的程度,玉蟾宫那边情况还不明朗,所以天门山脉的情况必须理清。 许行看着唐真,再次提出了那个问题,“你觉得这块土如何能长出参天果树?” “机锋是很讨人厌的东西。”唐真冷漠的吐槽。 许行笑了笑,并不生气,而是解释道:“我种了很多年地,长成的东西不多,长得好的东西更少。”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土实际上只有薄薄一层,如果稍微深挖一下。”许行说着挥起锄头,几乎凶狠的嵌入土壤中,然后猛地发力,一大块地被翻转过来,还夹杂着土壤中根系断裂之声。 “稍微深挖一下,就会发现我的土下全是其他植物的根啊!”许行用手随意拨弄土壤,里面满是不知哪里来的白色根系。 怪不得他往日里耕地浇水都是小心翼翼,原来稍微鲁莽一点就会发现薄薄的一层土壤下已经有了其他植物。 “所以若想种出参天果树,第一步并不是施肥,不然别说把我埋进去,就算填进去整个天门山的活人,也只是肥了这些根系的主人罢了。”许行嫌恶的将根系扔到一边。 唐真看着那根系,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玉蟾宫,随即又想到了佛宗悬空寺。 “玉蟾宫当然是根系里面最发达的,但其他根系只是藏得深,平时不屑于露面而已,只留下佛宗和蟾宫争抢浮土。”许行笑着指了指唐真,眼神里情绪莫名。 是的,细细想,金童峰背后是玉蟾宫,百兽崖是魔修,普陀山背后是佛宗,那其他二十八峰的背后难道就没有百秀山、龙场乃至大夏的身影? 这二十八峰修行法门不同,修行方式各异,别人依靠外力,你不依靠岂不是永远弱别人一头? 再细细想,最容易和道门法门契合的正道魁首,紫云仙宫在二十八峰里没有关系好的山峰?现在没有,以后还没有? 唐真苦笑,原来自己在许行眼里也是根系之一,别看如今玉屏山小,但自打唐真上山,这山便算不得许行的山了,若有朝一日它起势了,必然和紫云仙宫满是瓜葛,也不过是另一种金童峰和玉蟾宫而已。 “天门灵脉若是供养天门山绰绰有余,但养不起玉蟾宫,也养不起你们。”许行忽然语气有些冷。 唐真也有些冷,他终于知道这个家伙到底要什么了! 他不仅要天门二十八峰毁于一旦,他还要彻底斩断二十八峰背后的根系!破而后立! 如果普陀山没了,佛宗确实再难伸手,可金童峰没了,玉蟾宫却并不缺伸手的机会。 那该怎么办? 顺藤摸瓜。 “原来。。。你也想白玉蟾死。”唐真终于找到了整个南洲的扣子所在。 许行没有回答,南洲人对于白玉蟾大多有着某种敬畏,即便是他也不想张嘴承认此事。 “一场赌局罢了。”许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走到自己的草屋中,开始拆房子。 唐真很快理解了这场赌局。 玉蟾宫那位准圣,想要成为月亮,但担心白玉蟾死后,他还没来得及炼化明月,南洲就变天,所以希望其余南洲准圣受伤或者圣陨。 而正巧如许行这般的准圣,则希望玉蟾宫的掌控力衰弱,让自己的宗门可以自由发展。 于是两方约定,如果玉蟾宫的准圣能成功杀了白玉蟾,那么许行便以自己重伤或者生命为代价,让对方安心。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许行默许灵兽崖和玉蟾宫在此时削弱他,因为这是双方约定的保险,防止玉蟾宫准圣杀了白玉蟾后,许行反悔。 这是赌局的条件,而赌的东西则是时间。 白玉蟾身死,玉蟾宫的准圣需要时间消化明月成圣,这一段时间,南洲便没有能地上行走的准圣,天门山脉等其他宗门可以随意扩张发展,但如果那位准圣很快的继承了白玉蟾,那么玉蟾宫便自然回归南洲首席,而且比之现在更加凌驾于其他宗门之上。 “所以它们才绕来绕去,原来只是监斩官。”唐真看着天空中那数轮明月,怪不得一直不动手只是挂着,原来是在等那边的结果。 他忽然觉得白玉蟾可能真的要死了,因为南洲里遍地都是想要他死的人啊! 可是。。。凭什么呢? “不,他们也是殉道者。”许行此时正将自己的草屋房顶一层层卸下,那些干枯的草叶被扔在地上尘土飞扬。 “玉蟾宫这几千年积累太多了,即便白玉蟾死,准圣闭关,天仙数量和质量都胜于南洲宗门太多了,而且白玉蟾死总需要一些陪葬吧。”许行的话愈发冷漠。 唐真也愈发的冷。 “他们知道吗?”唐真问。 许行默默回头,瞳孔漆黑一片。 是了,准圣哪是可以随意处死的,怕是南洲仅有的几位准圣早就打好了默契,不论是受伤还是圣陨都要多带走几位蟾宫天仙,如此才能保证白玉蟾死后南洲的势力平衡。 “所以,现在在正殿里对峙的新旧两派,也是完全不知情?”唐真有些麻木,原来准圣都知道今夜自己要死,而准圣以下的人则连自己要死都不知道。 “你们。。。南洲。”唐真欲言又止。 最终只落下两个字。 “恶心。” 许行再回头,唐真的身影已经消失,他直接走了,似乎觉得站在这都有些脏。 “这就是年轻人啊。”许行摇头,开始把茅草一层层的铺到自己那一小块土地之上。 一切都准备好,他抬起头开始观瞧今晚的月亮。 等待最终的结果。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要落在,白玉蟾今晚要死这件事上。 第189章 二人并往山去,此时同要逃离 玉屏山底,唐真停下了追索的脚步,他的脸色无比难看。 一切都走向了最不好的方向,这盘棋根本不是人魔尊落子,因为这一切都是南洲自己的问题,但却让他陷入了险境。 如果白玉蟾真的死了。 今夜之后,首魔尊怕是要在南洲横行! 他没工夫和这个天仙魔修浪费时间来验证自己现在的实力了,他对着漆黑的山洞大声喊道:“胖和尚!!!” 这声音在漆黑的山洞中阵阵回响,传了很远。 很快,远处响了知了和尚的声音,“阿弥陀佛,怎么了?” 原来这个胖子一直都在远处跟着,其实自打他到了天门山中,不论是萧不同访山还是姚安饶出洞,他都能及时出现,甚至唐真借助红钗驰援姜羽时,也是和尚第一个发现。 显然这个和尚一直关注守护着唐真以及玉屏山。 唐真现在太瘦了,和尚身宽体胖只好出力多替唐真挡一挡。 这也是唐真追着一个天仙魔修跑的底气,即便是唐真炼神境也不大可能打得过满状态的天仙,除非他没有把姜羽的红钗还回去,也许能和这个养宠物的天仙斗一斗。 “你来解决!我要回去准备。”唐真喊道。 “准备何事?贫僧看山上红儿施主和安恕处理的都很好。”胖和尚也扯着脖子喊。 “准备跑路。”唐真转过身,清风起,南洲这天变得太快,南洲的人倒是一点都没变。 依旧让人失望。 。。。 玉皇顶后山深处,夜月星辉阵中,萧不同盘膝而坐,此时的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本来还算整洁的断臂处,由于伤口撕裂导致血液四溅,如今已经十分恐怖,又因为真元乱流,他的七窍都有血迹。 不过万幸的是他确实长得帅气,再狼狈也是个落魄贵公子的形象,如果他到北阳城当乞丐,大概赵护卫真的会第一眼就把他收为徒弟吧。 此时他安静调息,但心中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夜月星辉阵这套阵法之所以能成为顶级阵法,除了针对性的对玉蟾宫的术法有加成外,最核心的效果就是近乎霸道的内外隔绝,即便差了大境界,只要阵成也能锁住很久,更何况此时的自己已经重伤,外面还是数十位师弟同时启用的阵法。 而且萧不同心中亦有些迷茫,即便能出去,他能去哪呢?去找谁求助才有用? 此时他倒是想到了唐真,也不知当年唐真和那位红枝姑娘站在紫云天门阵中面对那位人魔尊时是否也像自己此时这般无奈。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俊俏的脸挂上了苦涩,终于少了些仙气。 此时却听有人在喊话,原版的夜月星辉阵自然是能隔音能阻光的,但效果跟阵法强度有关,比如在灵溪洞底部,姚安饶吕藏锋与魏成交战时,那个阵法档次太低,所以甚至双方隔着黑幕都能看见彼此身形。 而此时的阵法档次高了不少,怎么还有喊声若隐若现,外面为什么如此热闹? 萧不同站起身,却见黑暗突然破开了一道口子,无数声音犹如水一般涌进了黑夜之中。 无尽的厮杀声中一道声音格外的清晰。 那是来自于自己不太满意的师弟,那位心性不够果断,处事亦不够坚决的师弟。 “萧师兄!快走!!”魏成一剑砍退自己身前的同门,大声呼喊道。 他的身后十数名白衣修士挥舞着剑杀来与守在阵法周围的修士们激战一团,这些人修为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很年轻。 萧不同迈步而出,整个人刚刚积攒的真元迸发而出,顷刻化为流光直往天外而去! “此为叛宫!”有人大喊。 “叛你娘!”魏成高呼一声。 天空中数轮明月忽的一颤,似想去追萧不同,但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一个断臂重伤的金丹弟子,即便是青云榜第二也无力回天了。 。。。 玉屏山 唐真走出地下溶洞,骂骂咧咧的走向山道,他有一种有气没处撒,有力没地方使的感觉,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会直接在玉皇顶上对着许行和那几轮明月一顿骂,但如今,他只觉得失望。 赌上自己命的人,会在意别人的骂吗? 许行甚至还会认为自己有着大义,他是为天门山群峰做的这些,是为了后人,是为了南洲。 清风沿着山道而上,他需要回去和红儿商量一下,如果实在事不可为,只好想办法离开天门山,没有许行的天门山根本拦不住首魔尊。 “你回来了?”到了响林,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了唐真的思考。 他抬起头看到了奇怪的一幕,姚安饶坐在竹椅上喝茶,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金浩以及长风道人正跪在一旁。 他们双手合十虔诚的对着姚安饶诵经礼佛。 唐真一时无法反应,二人亦对他熟视无睹。 “怎么回事?”唐真问道。 “你的效果。”姚安饶耸肩,“你说要度他们前往极乐,他们就这样了。” 唐真走来,离近了却忽然皱眉,随即伸手轻推金浩,这人随即倒下,面色安详。 原来二人早就死了。 “你,修佛也要搞的跟魔功一样吗?”唐真本就心烦,现在更烦了。 姚安饶指了指他,那意思就是这是你的化身效果和我有什么关系? 正说着,忽然天空一道白光划过,向远处坠落下去。 二人抬头看去。 “打架都打到天门山边界来了?”姚安饶有些好奇,玉屏山可是离望山城都不远了,这周围哪里有什么值得打架的地方? “也许是逃命呢。”唐真叹气,他认出了那道光。 是那个爱吹箫的小子。 第190章 唐姚之辩,因果之间 放过那如流星般划过天际的白线,且不论他最终落到何处,想来终会有一次真正的相逢。 唐真与姚安饶回到了玉屏观,通天路上血迹斑斑,玉屏观的大门已经不见,连带着十数只庞大的鹿豚尸体随意的堆在一旁,似乎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惨烈的厮杀,但却并不见尸体。 二人进观,月光垂落,红儿坐在大榕树下正在泡茶。 “郭师兄和小胖呢?”唐真开口问道。 “洗澡去了,身上有些脏。”红儿看着二人露出笑容,她心底还是有些担心他们的。 唐真坐下,有些认真的开口道:“南洲可能要变天。” 他竹筒倒豆子般讲了玉皇顶的对话和推测,说到最后忍不住再次抨击南洲,看的出他确实有些不甘。 这份不甘来自于他和吴慢慢下棋下了一半,本是胜了半子,结果突然棋盘自己给自己掀了。万一白玉蟾真的圣陨,那南洲大洗牌,双方又要重新计算目数。 这是种赌博,赌的就是那个藏起来的圣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白玉蟾真的会死吗?”红儿开口问道。 “不知道,按理说我师祖只要一直黏住齐渊就不会有事,但到了如今感觉入局的人太多了,有些难说。”唐真微微仰头。 红儿听后,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想到那夜伸手揉了自己头的全身雪白的中年男人突然就要死了,不是说他是圣人吗?不是说他活了好久吗? 她又看向自己的茶壶,觉得该抓紧把月亮按要求送出去,毕竟如果对方死了,这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说到底南洲每个人都是在以自己的视角叙述同一件事,所以能确定的只有这件事,但并不知道具体怎么发生。”唐真有些疲惫的饮了口茶。 “每个人都受困于自己的眼界和利益,南洲的准圣们张嘴闭嘴全是南洲,但归根结底其实想的是自己的宗门后代,蟾宫准圣希望蟾宫成为南洲真正的控制者,许行希望天门二十八峰未来成为真正的顶级宗门,具体南洲如何,这些人也不知想没想过。” “呵!”姚安饶突然笑了,她看着唐真,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唐真愣了愣也笑了,他知道姚安饶想说什么,这个女人修佛了还是有些好处的,起码不会直白的插人肺管子了。 “是的,我也受困于自己的利益。” “我亦是因为自己的这盘棋,所以更希望此时的南洲能稳定而已。” 唐真是个凡人,他当然希望自己的仇人死,朋友活,他做不来完美无缺的道德圣人,但这也不妨碍他认为南洲的准圣让人恶心。 “天门统一也好,南洲求变也好我都不反对,但我反对白玉蟾死,他是圣人,是南洲的明月,他的存在或许影响了南洲的修行,但同样也遏制了魔修,棺仙那种魔修在其他洲定是掀起腥风血雨的存在,但在南洲不过蝇营狗苟,几近自杀,这就是天空明月的作用。”唐真开口为自己辩解。 “除去中洲,一洲最少一圣是正魔两道的平衡,白玉蟾死了,南洲魔修积弱千年,一时缓不过劲来,但其他洲的魔修难道不会跑到南洲屠戮?四五个天仙境魔修带着徒子徒孙进了没有圣人而且准圣不出山门的南洲,你能想象会是什么样的惨剧吗?” “既然如此,那许行和蟾宫的准圣没有想过吗?”红儿问道,她想起了北阳城魔乱,眉毛有些紧。 “当然想过,但并不在意,或许是觉得自己本就是明月大道上的准圣,如果圣位空缺,站上去很容易?或许单纯认为十几年的生灵涂炭,换来南洲之后千百年的修行中兴,未尝不是一笔买卖。”唐真说话声音很轻,但现实很沉重。 圣人都杀了,自己的命都赌上去了,死一些凡人和低阶修行者又如何?是死不起吗? “可是不死,如何求变?”姚安饶看的很开,“想变最先要除掉的不就是一成不变的东西?” “这南洲是明文规定除了明月就没有别的大道能成圣了?”唐真挑眉。 “许行是南洲第二人?”姚安饶继续问。 “嗯,差不多吧,准圣里走的比较远。”唐真点头。 “那你说为什么他的大道不成圣?”姚安饶笑了。 唐真沉默,是的,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天门灵脉根系复杂,然后又归结到玉蟾宫那里,最后再从玉蟾宫身上归结到了白玉蟾身上。 犹如一个死扣,南洲为什么不好?因为圣人白玉蟾表率不好。那为什么别人不成圣?因为玉蟾宫存在吸食资源。为什么玉蟾宫能吸食资源,因为他有圣人白玉蟾。 唐真不再说话,并非被辩倒,而是他的论据无法说给姚安饶听,许行成不了圣,是因为合道地利,他在合道前不知道天门灵脉什么样吗?玉蟾宫的准圣成不了圣,是因为合道明月,他在合道前不知道明月大道是白玉蟾的? 那为什么合道? 因为天赋不够,无法挑选自己的功法方向,无法有新的领悟,所以最终一步步走到了功法的尽头,只能与最亲近功法的东西合道。 这南洲还是缺真正绝顶的天才,缺青云榜最前列的人,缺一个姜羽,一个李一亦或者一个唐真罢了。 但他不打算说出来了,有些自恋也有些诡辩。 红儿给二人倒了茶水,她接过了话题。 “他们不担心魔尊吗?” 如果白玉蟾死了,南洲的魔尊岂不是无敌了。 唐真笑了笑开口道:“我之前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但现在我想明白了,原来首魔尊和齐渊也在这个局里。” 唐真在刚才突然想通了,玉蟾宫那位准圣与许行这些准圣合作时,尚且记得让对方重伤,防止蟾宫势弱被南洲脱困的群雄分食,如何会忘了和他合作的尊者呢? “不论是什么手段,他们俩想杀白玉蟾都不可能毫发无伤,更何况我师祖尚在,两圣两尊打到最后,没道理只死一个圣人。”唐真心里都有些开始佩服蟾宫的这位准圣了。 不难想象他和二尊达成的交易本身就带有二尊必定重伤的前提。 白玉蟾的头颅加紫云圣人被拦,换取白玉蟾的死和二尊重伤后南洲无尊无圣的局面。 好啊,这准圣看似是将死时发疯,实际上可能提前谋划了数百年,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现在想,这个机会恰恰就是。。。 少年落梦南洲境,尊圣并行棋局里啊! 第191章 虎啸沙滩,蟾鸣邀战 南海之边 整个蟾宫都被巨大的夜月星辉阵笼罩着,即便海浪排挤其上,都安静无声,而夜月星辉的内部,倒是轰鸣阵阵。 无数黑色的墨迹泼洒在白玉堆砌的玉蟾宫楼阁之间,犹如一张张画卷,但画的太过匆忙以至于让人无法看出到底画的是什么。 白玉蟾迈步走在其中,他身上洁白的光芒缓慢的扩散,每到一处地上墙上的墨迹便会如风吹浮尘般消散,连一点墨痕都无法残留。 他看似随意迈步,但每次出现都在不同的位置,似乎在追索着什么,墨迹越来越少,而他消失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快,终于一道黑影在某一副墨迹中冲出,怪叫着冲向天空,嘴里大喊着,“白生!没时间了!快开阵放我出去!!” 而白生此时依然跪在海边那块礁石之上,这不是白玉蟾杀不死他,也不是白玉蟾心软,而是此人虽说要杀自己,但他的夜月星辉阵实际上有效地锁住了首魔尊,同时还能保护圣人作战的余威扩散,白玉蟾实在没道理先对他下手。 白生对于那凄厉的喊叫置若罔闻,只是举着夜月星辉阵的枢纽看着玉蟾宫的方向,这位老人的表情呆呆的,犹如失了神一般。 首魔尊还欲再喊,却见漆黑的天幕中忽的落下一道白光,看似温柔皎洁,但惊天的巨力直接将他按回地底,甚至整个玉蟾宫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波及,白玉坍塌,尘埃四起。 白玉蟾面无表情的出现在深坑旁边,他单手压下,皎洁的月光瞬间变得凝实,几乎变成一根白色的柱子, 轰!! 岩石直接被捻作粉末,若非夜月星辉阵的存在怕是直接要穿到地底深处,但即便是夜月星辉阵此时也开始有轻微的波动。 即便没有拿着白玉珠子,白玉蟾依然可以砸穿地壳! 坑中响起一声哀嚎,紧接着无数漆黑的墨水翻涌而出,一只只细小的黑色竹笋努力的生长而出,抵御着白色光柱的碾压。 但这只是挣扎而已。 其实凭借玉蟾宫的功法管中窥豹,大概就能意识到,白玉蟾斗法的手段肯定不算丰富,翻来覆去不过是月光与重量的运用,但他活的太久了,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如何发挥, 只要抓住对方,那么除了佛宗阿难或者紫云这些炼体的圣人,天下没有人能跟他拼力量。 你再能抗,抗的住月亮吗? 而成竹儒圣,以画入道,看长相也知道不是个猛男,此时依靠‘竹’之坚韧的意象勉力支撑,但已经无法脱身。 “齐老鬼!齐老鬼!!你害我!”一道道嘶吼声响起。 但即便他喊得再惨,夜月星辉阵之外也并无一点声音传出,只有茫茫海浪波涛不绝。 直到有人气喘吁吁的在沙滩那一侧走来,齐渊的额头满是汗水,胸口渗出汩汩的鲜血,这位落魄书生走的很急,一路冲向夜月星辉阵。 他的身后一道稚嫩的童声响个不停。 “你看,没路了。” “老蟾蜍可不会帮你的,他素来最喜清净。” “是个爷们就回头打一架,万一呢?万一打过了我呢!” “你可以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给你二十息留遗言的!” 。。。 一声一声犹如恶魔低语,但话里的兴奋倒是藏都藏不住,此时小女孩不仅抓住了他的后摆,甚至扯住了他左边的袖子,二人之间噼里啪啦声响不停,好似在放鞭炮,实则是术法碎裂的声音。 终于齐渊来到了夜月星辉阵前,确实已经无路了,他猛地一声低喝,嘶啦! 袖袍的下摆以及左袖直接断裂,这书生袍是他用无数术法编织而成,此时断去下摆与左袖不仅仅是丢失了大量术法,更是舍了好多修为。 一只壁虎不仅断尾还断了一条腿。 紫云露出笑意,白色的小虎牙锋利而危险。 下一刻,却忽然皱起眉毛,停下了脚步,她看着身前,齐渊不见了踪影,只有一缕清风卷起了沙滩上的细沙。 随即,一声虎啸盖过了整个南海之边的海浪之声,怒极! 于是一掌拍下。 玉蟾宫骤变海域发生海啸。 第二掌。 南洲南地龙翻身。 第三掌抬起,身旁有人开口,“紫云道友,凡人无辜啊。” 紫云回过头,咧开嘴道:“小书生,你要管闲事?” “并非闲事。”那人声音十分温和。 “你是哪边的?”紫云看着对方,眼神里都是危险的光。 “天下人那一边。”那人声音温和。 “所以是你当初害了我家南枝和真儿?”紫云撸起自己的袖子,洁白的小胳膊上有一道道黑色的纹路,细细看,刚才她拍夜月星辉阵的手掌有些红了,果真是拍的很用力。 “非也,我只是受人之托来此,并不打算参与,您皆可破阵,只要不伤及凡人过多就好。” 紫云的眼睛眯起,她伸手搭在夜月星辉阵上,感受了一二,如果全力十六七掌尚可破,但若是不想南洲半洲陆沉,怕是就要耽误很久。 再次扭头冷漠道:“你是圣人,天经地义该随我杀魔尊!” “我是圣人,天经地义该为天下人。” 。。。 清风过,齐渊整个人狼狈的跌入阵中,本就落魄的书生此时更加落魄了,袖袍不见后摆左袖,胸前血迹斑斑,头发凌乱,双眼无神。 但他依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白生似终于醒来,看向他,嘴里低声道:“你来晚了。” 而被镇压的首魔尊则发出一阵阵怪笑,“齐老鬼!快来与我一同杀了这只老蟾蜍!” 白玉蟾面色平静,他对着齐渊点头致意,随即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对方,感慨道:“我前不久刚刚见过这道清风术法,不过当时我并不知此法如此巧妙。” “确实巧妙,但终究是入阵,而非破阵,作用不过身周三四丈而已。”齐渊一边整理已经破烂的衣袍,一边谦虚的说道。 白玉蟾摇头,不赞成道:“哪有贼偷了东西,还嫌东西不够好的道理。” “非是偷盗,我亦传给了他一法。”齐渊认真的纠正。 白玉蟾不再搭话,他觉得自己对此人的判断果然没错,空有心智天赋却无心性胆气,如稚子一般纠结而不敢为。 “速来救我脱困!”首魔尊高声叫喊着。 白玉蟾一手平压着首魔尊,一手抬起指向齐渊,齐渊躬身行礼,斗法之邀,他素来不会拒绝。 第192章 狂犬吠月,稚子贪天 入夜,几道流光悄无声息的落入了望山城。 随后城里便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主要是城里的几大家族以及城主府忽然动作颇多,纷纷召回留恋酒肆烟花场所的族中子弟,然后紧锁家门,府里的家丁供奉严阵以待。 想来是山中修行的族人传回了天门山脉内乱的消息,让城里大人物们肝胆俱裂。 望山城坐落此处就注定了它的命运与天门群峰早已融为一体,城中每个上台面的家族都有多个子嗣在天门山中修行,甚至有的几代人拜入同一山门,世袭一般的运营着自己那点修行资源。 如果天门巨变,则必然牵连着那些依靠某一峰起家的家族一并衰落,如何能不让人心慌呢? 不过相比于这些大家族的风声鹤唳,小门小户以及百姓倒是依旧悠哉,酒楼食坊红灯高悬依旧,即便有些耳目聪明的听到些闲话,也并未当回事。 天门山太高,不论多么浓烈的血腥味吹到山脚下时,也只有狗能闻到而已。 王玉屏漫步在城中,一队队甲士和衙门的差人举着火把匆匆跑过街道,行人们纷纷避让,对着这些满脸严肃的士卒指指点点,但随着他们跑远,街道很快又恢复热闹,除了王玉屏,无人真的在意。 这番景象加重了她心中的担忧和不安,让人愈发烦躁。 于是她迈步离开了相对繁华的主街,走向幽静的小巷,此时夜色已深,巷子里安静而漆黑,只有巷子深处隐隐传来一阵阵的犬吠和不知哪家男人的骂声,骂的很脏,什么大半夜不睡,发你娘的狗瘟之类的。 想来这一片邻里关系不太好的,当然也怪这狗确实叫的太热闹了,好似进了贼一般。 王玉屏一路深入巷子,狗叫声越来越清晰,此时听来甚至有些撕心裂肺。 她有些犹豫,想了想后伸出一根手指,微弱的白光缓缓从指间散发,也照不亮多远,仅仅是脚下路而已。 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再次迈步,终于来到了狗叫不绝的那户院门前。 她四处看了看,终于发现了让这只狗狂叫的源头,就在此户屋主堆砌的苞米秸垛上躺着一个人,王玉屏移步过去,鼻中立刻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她将微亮的手指缓缓伸了过去,最先看到的是红白交染的衣袍。 移到那人脸上,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此人自己竟然认识,只是那种人物如何落到如此境地? 月光与真元辉光的照耀下,那本来俊逸的脸苍白如雪,只有嘴唇嫣红的吓人,那是口中溢出的鲜血。 “萧。。相同?还是异同来的?”王玉屏喃喃了两句,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于是有些为难。 “喂!你还活着吗?”她轻轻推了推对方。 萧不同似有所觉,眉毛微颤便要醒来,王玉屏赶忙退开,她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总该谨慎一些才是。 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烦请。。。救。。我宫。” 如若梦呓,不知何意。 终于。 养狗的人家披着衣服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先是在院子里踢了一脚自己的狗,随后打开院门探头四处打量,月影稀薄,小巷中并不见任何人影,于是走回房的路上又踢了狗一脚。 “奶奶的!” “你就算变成狼,对着月亮干嚎!能嚎死月亮啊?” 。。。 子时未到,月亮还未升到最高点。 但白玉蟾已经发出了天地间最洁白的光,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亦如明月亦如雪。 齐渊耷拉着眉毛站在他的身前,这位落魄书生依然愁眉苦脸,如丧考妣,他几次伸手想要去触碰白玉蟾,但都被白光阻碍,手与光触碰的瞬间,劲风铺面,吹散了他的身上衣袍,那些密密稠稠的线化为无数金色粉尘不断溢散。 白玉蟾看也未看齐渊,他只专心的一点点将平抬的胳膊压下,白色的光柱犹如捣药的杵重重的垒在首魔尊由墨凝结的竹林上,每一次碰撞首魔尊都发出阵阵哀嚎,他不断咒骂着,骂着白玉蟾、骂着齐渊甚至夹杂着唐真以及李家剑圣,骂的很脏,与小巷里骂狗的男人一般无二。 可没有人回应他。 “想不到你已经走到这一步。”齐渊有些感叹,天下皆知明月守势重防弱攻,但白玉蟾的身上并不存在这个条件,因为他足够重,他只一味守着,同时便可用重量活活压死首魔尊。 这位圣人就这么站在这,便要当着一位尊者杀了另一位尊者,这就是天下只有一轮的明月。 当然也非是白玉蟾的手段有多么高明,而是齐渊来晚了。 他的迟到导致了首魔尊被白玉蟾抓住,脱身不得,才导致这场斗法陷入了白玉蟾最擅长的领域,如果二尊自由,那场面或许会有不同才是。 白玉蟾并未回应齐渊的感叹,他活得太久,一眼就看出了齐渊的打算,此人偏好小道,与他斗法时需谨记不可听其言观其形,只一心厮杀才是正途。 不然便如唐真被几句话带跑了思维。 那场天下皆知的斗法里,看似这位魔尊留手甚至给唐真机会,实则不过是齐渊心底恐惧着如清风散这般的术法,一步步用说话来诱拐唐真的底牌。 你且不见当唐真画下线时,他那喜出望外的神色,非是见猎心喜,而是计划成功的得意忘形。 此时齐渊的面色更苦,白玉蟾这轮明月最棘手的就是无缺无瑕,内外如一,如佛教秃驴的金身一般,砸不破,抬不走。 “此事怪我。”他低声呢喃。 齐渊是不能坐视首魔尊的儒圣头颅被白玉蟾湮灭的,因为首魔尊还有一颗头颅并不会死,但他齐渊只有一颗,就算白玉蟾杀不了他,阵外面还有一个紫云等着拧下来做祭品呢。 齐渊沉默的再次抬起手,抬的很慢犹如有千斤重,而这次并非手掌,只是一根指头而已,伸的平直,点向无尽白光,点向那无缺的圆。 白玉蟾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侧目,看向那指头,却见指尖处有淡淡的漆黑流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 “这便是‘无天’?” 齐渊不答,此时这位书生已经不再满面愁苦,脸上只剩下认真二字,甚至额头都有青筋暴起。 “贪天罢了,不如‘无法’多矣!”白玉蟾并不介意对方的沉默,自顾自的摇头评价。 便是这‘贪天’齐渊也远未真正掌握,此子能领悟‘无法’,是因法术天赋冠绝于世,加之积累多年身上法术无数。 可不论‘贪天’还是‘无天’都与他并无相合之处,毕竟他连抬头看天的勇气都没有,哪里配得上? 第193章 子白生,有不同 这一根指头不够,且差之远矣。 便是把‘无法’还给齐渊,他亦不可能一指头戳穿无瑕的明月。 随着指头与无尽的月光碰触,齐渊身上那书生袍早已变成了短衫,此时再次开始挥散成金粉,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 白玉蟾不再看他,而是扭过头专心捣药,如那传说中的月上兔。 此时深坑之中的墨迹已经挥发大半,儒圣成竹的头颅隐隐露出,他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白玉蟾,嘴中的脏词秽句不堪入耳。 但白玉蟾只是微微摇头,齐渊他尚且看不上,此人在他眼里连齐渊都不如。 于是重量变得更大,在那近乎毁天灭地的重压之下,即便是圣人的头颅皮肤也开始扭曲,连抬头都有些支撑不住,但首魔尊却是忽然对他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即便皮肤塌陷但笑的开怀。 白玉蟾皱眉,缓缓低下头,一根手指轻轻的点在了自己的胸口,齐渊全部的力量借着这根指头涌入了白玉蟾的身体,淡淡的黑色融入了无尽的白。 齐渊身上的书生袍已经不见,只有些碎布条依然顽固挂在他的身上,但齐渊的眼神里满是兴奋,他忍不住的大笑着。 “哈哈哈!明月有缺!有缺!!” 明月如何有缺? 白玉蟾早已参悟明月之道,月是他,他便是月,何来缺? 缺在人心。 缺在当年不该让出位置腾给后人,这条大道终究不是只站了他一个人。 白玉蟾似有所悟,于是回过头看向来时的礁石与沙滩,一位老人站在那里,本就苍老而衰败的面庞此时变得更加不堪,甚至附上了一层死人才特有的灰白色。 白玉蟾有些不解,所以开口问道:“你如此,如何能继承我的道?” 这白生就在刚才那一瞬散了自己的准圣大道,于是那本是无缺的明月大道漏了一指。 白生摇晃着身躯,似乎有些站不稳,但他强撑着往前走了两步,最终还是跪倒在地,便顺势对着白玉蟾缓缓拜倒,苍老的声音悠悠回荡在夜月星辉阵中,恭敬骄傲亦如昨天说起自己得赐姓白时的模样。 “祖师莫要介怀,白生,脱生与你,今朝杀你,是弑父已,该当以命赎罪,无怨无悔。” 他说的恳切,似追明月而去便是他的此生夙愿。 白玉蟾看着这个人,好像想起了此人到底是谁,是百年前那个青春洋溢的青年?还是千年前那群向自己扔石子的稚童?亦或者都是? 世人本就如此相同而已。 他终于有些厌烦,于是开口道:“我并没有你这等不孝子孙。” 说罢,不肯再看此人一眼,亦不打算让其随行。 随着白生散道,明月只是刹那间露了一指的缺口,可夜月星辉大阵却是彻底的敞开了,黑幕升起,南海的海风呼啸涌入,将因巨力摧残撵成齑粉的白玉与礁石吹的洋洋洒洒,在月光辉映下犹如一场飞向天空的雪花。 一并挥洒的还有那通天的白玉光柱。 首魔尊终于脱困,他大笑着冲天而起,便要直扑白玉蟾。 齐渊却是满脸紧张,整个人忽然后撤,他在害怕,害怕这位最古老的圣人,将藏得最深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但白玉蟾看也未看他们俩,他只抬头看了看明月,随即落回场间,见到一抹紫意出现在海风中,于是笑了笑开口道:“虎儿,我有事求你。” “明月终要西沉,但不可蒙尘。” “且将此头送于我徒不同,要他好生勉励,精进修为。” 说罢,他抬手便抹向了自己的头颅,头颅翻滚而下,双目向上看着明月,亦如往昔。 “祖师!祖师!我啊!”白生抬起头正巧看到这一幕,他发出了犹如小姑娘般惊慌的怪叫,双手抓住自己的脸,似要疯癫。 “那是我的!!!”首魔尊也在大声怪叫,他化为黑色流光在地底深处冲出,势不可挡。 可迎接他的不是战胜的奖赏,而是一个女孩,她撅着嘴,抬起一只小脚狠狠地跺下,于是刚刚飞出的头颅再次化为流光砸入地底,落的比之前还要深。 这依然不够,女孩并未停下,甚至也未去捡地上的头颅,而是探手抓向了退后的齐渊,齐渊退的很快,已经有些远了,她只来得及抓住那根平直伸出的手指,于是一声脆响。 指骨尽断。 终入子时,月至中天,正是这一夜月色最明的时候。 在白色的华光之中,一个小姑娘睥睨的站在尘粉飞扬的海边,她弯腰将地上雪白的人头捡起,不见血液,如名匠锻造的白玉首,美丽而永恒。 沙滩上,穿着斗篷的书生躬身行礼,“恭送月圣。” 随着夜月星辉阻隔的消失,某种气机开始挥散。 九洲的明月忽然暗淡了几分,于是很多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月色里中洲夏都皇城升起白幡,西洲紫云中响起了道藏诵读声,婆娑洲的往生咒念了一夜未停,夫子庙里一张张写满祭文的白纸被送出发往各地,北海钓鱼的剑客叹了口气,一剑分开了海水,要找到那颗头为前辈报仇。 这种事很多很多,但终究是天上事,还是让我们看看天下吧。 南瞻部洲全境,熟睡之人纷纷惊醒,未睡之人忽觉一阵心慌,再抬手却摸到眼角泪水一片,人们走出家门抬头看,只见本该遍地的月华竟然分道落下,如美人脸上道道泪痕垂落。 人们说这是明月在哭,因为知己的死去而哭,因为天下再无人那般爱我而哭。 更让人难过的是这泪水浇不灭任何东西,反倒点燃了人们的欲望。 第194章 持金卷,述太平 沙滩上,齐渊低着头看着自己碎裂扭曲的手指,脸色愁苦,这并非是被废掉了一根指头,就如那飘散不见也不仅仅是一套普通的书生长袍。 那是他千百年积累的修为与法术,是他的过去与未来。 这一切本不该如此的。 于是他忍不住开始后悔,按照计划,他应该与吴老鬼合力在夜月星辉阵中围攻白玉蟾,任那轮明月再重再善守,但终究不算快,只要不被抓住,便可一点点磋磨,磨到那明月染墨,白光蹉跎。 到了最后一击时,再由白生散道破了满圆,二尊合力一点速杀了这空活年月的老蟾。 如此,白玉蟾便没了安排后事亦或者搏命的机会,而他和吴老鬼更不会受如此重的伤,到时再合力反逼紫云出了南洲,死局解矣! 但偏偏只因他慢了一步,害的吴老鬼被白玉蟾抓住,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不仅他与吴老鬼被磋磨至此,而且全力搏命的一指却还是给白玉蟾留下了安排后事的时间,最终让他把头颅交给了紫云。 齐渊有些苦恼,一切似乎合理,只是缺少些运气,可他这两年为何总是缺少运气呢?堂堂天下前五之人,步步算尽,却每每棋差一招!好似那天道有心不再眷顾于我。 最终此局并无胜者。 白玉蟾虽死,但并未给首魔尊留下头颅,齐渊虽还活着,却身受重伤,也未能甩开紫云。 既然如此,那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行棋,强征一目。 齐渊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月光下无首之尸依旧洁白依旧站得笔直,像是一尊玉塑的雕像,紫云站在尸体旁,轻轻握了握尸体的手,然后扭过头看向齐渊。 她的双眼一眨不眨,没有情绪,只剩木讷与冷漠,犹如看着一具尸体。 齐渊知道自己无法继续跑下去了,这只猛虎已经衔住了他的脖颈,只要他敢转身迈步,对方便会毫不犹豫的撕开他的喉咙。 “那是我的!是我的!你把它还给我!!” 随着一声怪叫,首魔尊终于再次冲出了地表,深坑中汩汩墨水如地底的喷泉不断涌出,凄厉的声音犹如百鬼同哭。 紫云置若罔闻,此时首魔尊的成竹头颅已经大半溃散,甚至额角鼻梁处可见森森白骨,额头上还有着一个小小的鞋印,他着实伤的不轻。 但也正因为伤的不轻,他便更加无法放弃,今日若不能拿回白玉蟾的头颅,他的亏损如何补足?圣人首,明月道就在眼前,你让他如何不贪? 于是它哑着嗓子开口道:“齐渊!你不杀她,她必杀你!而且你答应过我的,要将那颗头给我!我不可能如此回去!” 齐渊没有答话,只是有些费力的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他比首魔尊还没有退路,他没得选,只好抬起相对完好的手缓缓掐了个诀。 “揭!!” 随着这声喝,天地共振,禅唱声响彻天地。 首魔尊大笑,对此很是满意,无数黑色竹子从地底浓墨中生长而出,像是一根根尖刺涌向紫云。 紫云也很满意,你们两个都不跑,这很好!白色的小拳头缓缓握紧,发出咯咯咯的脆响,束好的总角散开,黑发变的雪白,双眸变为金色立瞳,白色的茸毛在洁白的脸蛋上浮现,天地间有狂风起,如虎啸盖过了海潮。 “不若我们冷静一下。” 一道平缓的声音响起,三人并未看去,但表情多少有些变化,首魔尊和紫云皱起了眉毛,而齐渊则隐隐露出喜色。 “月圣虽死,但若其活着想来也不愿这南洲百姓受难,三位在此一战,必是天翻地覆,半个南洲无有幸理。”书生的声音在沙滩上飘荡,温和郑重,像是学堂上教育学生的夫子。 紫云终于扭过头。 她近乎费解的看向书生,然后伸出手狠狠地拍了两下她身旁白玉蟾那直立不倒的无首之身,拍的用力,砰砰响。 “你看着他,看着他再说一次。”她的声音有些高,因为不解,不解人类如何能如此不要脸? 他活着时,为了南洲百姓看着他死,他死了后,为了南洲百姓还要假设他活着? 书生愣了愣,张开嘴,看着那月光下笔直而无首的身躯,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海风中只有悠悠长叹,他终于脱下了斗篷,圣人行迹不该躲躲藏藏,他确实有愧于己心,但无愧于天下。 斗篷飘落,露出衣衫。 那一身奇怪的打扮,儒衫内里,官袍外身,为儒成圣,为官帝师,活时与人皇同坐,死后与仲尼邻丘。 他就站在那里,古稀之相,须长面方,被狂风带起的海浪便变得平静了许多,因为站在那里的是以一本《太平策》扬名天下的洛圣,亦是那座名下桃李占据了大夏半个朝堂的清水书院院首。 “见过程伊先生。”齐渊躬身行礼。 程伊不理,只是看着紫云,伸手从袖袍中掏出了一卷金色的卷轴,淡淡的金光扩散,无形的威压落下。 他打开卷轴。 “奉天承运!” 第195章 山火天穹门外客,真君听我细分说 天门山脉 月色忽变自然惊动了众多修行者,不论厮杀、争吵亦或者等待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来,开始感受到一种来自心底的恐慌与焦虑。 而玉皇顶上最是安静,本该针锋相对的天仙们忽然沉默陷入静止,连天上那几轮明月也呆呆的不再动弹。 只有许行看着那分流而下的月色,长叹道:“你且行,你且行,莫急。” 说罢他站起身,拍打短衫,尘土落下,他拿起身旁烧的将熄的蜡烛,扔向了自己珍爱的那一小块土地,此时那块土地上铺满了他刚刚拆了草屋换来的干草,干枯的草叶一遇明火,顷刻燃起,火焰覆盖了土地不说,亦点亮了山顶的天空。 透过火焰,许行看着自己辛苦栽培才长出的一根根幼苗缓缓萎缩,眼中泛起泪光,随后却又听到地下那些根茎似乎也被火焰燎到,忍不住又露出笑容。 他就那么边哭边笑,如痴傻了一般。 干草早已烧没,但火焰没有停歇,就那么沿着地面扩散,似要铺满整个玉皇顶。 随后一道长笑声在天门山脉中回荡,爽朗而疯狂,“天门诸峰随我突围!凡蟾宫及叛峰从属当全力杀之!!杀啊!!!” 这一声喊犹如晴天霹雳,整个天门山脉的地表都亮起了荧光,灵脉中的灵气开始沸腾,所有修士都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变得充沛,可空气中灵气浓度过密,也导致术法的威力忽然变大,甚至有些收不住手了! 玉皇顶的火光犹如被浇上了油,火柱拔地而起,映照着半边天空都变得通红,一道人影自其中飞出,他用一顶草帽捞向了夜空中的数轮明月,犹如探入水中捞那月影。 碰撞声响,气浪滚滚,竟将山下修为低些的弟子直接震晕了过去。 于是玉皇顶上的天仙们也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纷纷拔地而起,各色异象顷刻间充斥了整片天空。 从天而降的雷电点燃了更多的山峰,火焰吞噬着人们的理智,山体崩塌,一道金光从地下飞出,知了和尚两个巨大的拳头同时垒出,狠狠地砸在了一个灰袍老人的身上,那老人周身爬满了细密的黑甲马陆,但依然被这一拳锤的五脏错位,口吐鲜血。 “和尚!你安敢如此欺我?!”老人嘶声喊道,无数蛇蛊虫蝇在他腰间的布袋涌出,如黑云一般压向知了和尚。 他再如何也是天仙境,虽然多年避在天门山中,并无什么战绩,可并不觉得自己如何弱,甚至觉得自己比其他诸峰的天仙强了一寸。 但如今却被这菩萨境的秃驴来了一整套近身短打,打的连一口气都不曾顺过。 心中是又气又急!只想着自己大意失了先机,如果拉开距离,应该能赢的! “我佛慈悲!”知了和尚念了一句,身上金色的袈裟忽的变大,大肚能容,直接将刚刚散开的蛇虫和想要退开的灵兽崖崖主一并卷住了其中。 “秃驴尔敢——!!!”声嘶力竭的喊声很快被层层叠叠的金色袈裟包裹,知了和尚盘膝坐在空中,开始吟诵经文,随着他的念诵,袈裟缓缓收紧,佛经经文隐隐在袈裟表面浮现。 也不知被卷入其中的崖主此时是否想清楚了自己的定位,可即便想清楚了,也已经晚了,他该早早跑路的,和尚未必追的上。 如今却要被活生生碾死在这袈裟中。 要说这和尚的手段果然是六贼中最狠辣的,让人看了心寒。 和尚一边念经一边侧头看向天门山脉,此时山火已经连绵,所有人都放开了手脚,这一侧山巅崩碎,有陨石着地,那一侧龙卷狂风,有剑气升天,好一派末日之景。 而抬起头,便可见云层之上,几轮明月正像是皮球一样,被人踹开,然后又再次滚回,似乎想要围堵那位农圣,他们之间碰撞的气浪搅的云层四散,一些余波落在山间便可能改变地势,化山为谷。 “阿弥陀佛。”知了和尚缓缓叹气,满面不忍,他站起身将袈裟召回,一坨不知什么的黏糊糊东西落下,他迈步走向战场之中,他不打算特意帮谁,但杀些魔修总是没错的。 。。。 玉屏山 唐真站起了身,对着明月遥遥一拜,没有多说什么,无甚可说,想谈的已经谈过,彼此恩情早已两清,此时行礼,只是敬重而已。 红儿也起身学着他拜了下去,倒是比他的态度还要认真些,小丫头的想法很简单,谁对她有过善意,她就觉得谁好,所以野狐禅师很好,白玉蟾很好,知了和尚也很好。 得知很好的人死了,她便有些伤心。 姚安饶看着月华分流而下的奇景,觉得有些美丽,像是一道道面纱从天空垂下,她眯着眼睛,对着天空伸出手似在拨弄玩耍。 紧接着便是许行的声音在山间响起,“天门诸峰随我突围!凡蟾宫及叛峰从属当全力杀之!!杀!!!” 唐真无奈的摇头,到底是随了此人的心意,这玉蟾刚死,南洲修士人心皆乱,被他这么一吼,带头冲杀起来,其他人哪有停手的道理? 不杀个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好像白玉蟾就白死了似的。 “真吓人啊!才过了几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一道闲散的声音在观门口响起,随即是叫门声,“有人来开个门吗?” 唐真挑眉,开口道:“你看见门了吗?” 玉屏观的门刚刚才被金童峰那帮人砸了,此时哪还有门。 一张笑脸小心的伸进观中,带着几分谨慎的开口道:“呀,好久不见啊!真君!” “并不久。”唐真淡然的看着他。 那人讪笑了两声,“真君怎么如此记仇?” “你不是跑了吗?你这修为在如今的南洲可未必安全。”唐真上下打量着杜有才,这个情报贩子怎么又跑回来了? “说起这事我就来气!”杜有才一拍大腿大步走进观中,来到榕树下,也不着急先跟红儿和姚安饶行礼,堆着笑脸道:“在下杜有才,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红儿记得他,倒也并不介怀他曾经的忽视,起身认真回礼,姚安饶依然在对着夜空的月华指手画脚,理都未理他。 “红儿姑娘,当日我是受小人蛊惑,听信了谣言,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打听的消息,我当免费送于姑娘一条!”红儿大度,但杜有才却一直看着唐真的脸色,见他没有表示,便又补充道。 唐真这才抬手示意对方坐,又问了一遍,“你不是说南洲危险跑了吗?” 杜有才落座,谢过红儿递来的茶水,开口道:“真君不知,我是想跑,但却跑不了啊!” “怎么?还有人拦着你?”唐真笑了起来,再怎么说也是茅草堂的人,在这南洲想不到谁敢不卖杜圣的面子。 “是啊。”杜有才却点了点头,面露苦笑。 “真君还不知道吧,出大事了!南洲与中洲边界已经被封锁了!” 第196章 天下初展,事事伏线 此话一出榕树下安静非常。 “什么?”唐真皱眉,中南两洲陆地接壤虽不多,但天空水路可是宽阔的很,哪是一宗一派说封锁就能封锁的?再说也没什么道理啊!会飞的你封不住,封住了你又能干什么? “前日朝堂上,有人上书南洲疑有魔乱,于是人皇诏令,玄甲军及南宁铁骑所部南下镇边,封锁南洲陆路水空,非有令不可出亦不可往。”杜有才眼中光芒闪烁,说话声音很轻,明明是昭告天下的事,却被他说的藏头露尾。 “诏令虽下,自然还留下了几日给各部布置的时间,于是好巧不巧,就在刚刚,玄甲军以及南宁铁骑终于全部就位,此令就在此时生效。”杜有才伸出手指指了指明月,示意这个生效时间之巧妙。 就在刚刚。 刚刚,明月忽暗,玉蟾身死。 于是大夏举兵压在南洲边境? 大夏打算做什么?人皇打算做什么?为什么他好似提前知道白玉蟾注定要死?这位不是圣人的圣人也参与了南洲事? “真君你也知道,中洲如今的模样。”杜有才讪讪的笑,靠过来低声道:“看似富饶繁华,实则内里冗员冗官、门阀分立、藩镇割据等等一应俱全!积弊难返啦!” 这话说的容易,实则意有所指。 当一个过于庞大的王朝的内部矛盾已经大到无法靠自身消除时,往往还剩下最后一个手段。 对外扩张。 通过扩张寻求新的利益点,然后借助对各方势力的利益再分配,来驱动僵死的内部重新运转。 像大夏这个体量,一城一池当然是看不上眼的。 “所以,它看上了南洲?”唐真挑眉,确实南洲是理论上最合适的,综合实力最弱,而且如今白玉蟾身死,南洲准圣今夜过后怕也是凋零大半,最重要的是其离中洲也近,又与其他洲甚少来往,没有全力维护它的朋邻。 可九洲终究不是低武世界,炼气组成的兵家的军队借助阵法确实威力强大,或许能冲散天仙真元汇聚的法术,但绝对冲不散准圣的大道。 便如那许行合道地利,让天门山周围地龙翻身,根本无需真元的。 南洲再怎样也还是会有活着的准圣的,搞不好地里还埋着些如棺仙那等的老妖怪,一洲之地岂是你大夏想觊觎就觊觎的? “过于儿戏了吧?”唐真摇头,白玉蟾身死是大事,南洲变天也是事实,可这些还不够,远没有到能允许大夏版图扩张过来的情况。 “非是大夏主导,朝堂诸公甚至陛下不过顺水推舟而已。”杜有才摆手,他露出一丝苦笑,带着点自嘲。 “啊,原来是你们。”唐真看着杜有才,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是了,这种大棋,当然是三教在下。 天下九洲,婆娑一洲独属佛宗,别人进不得,它亦出不来。 而道门最为鼎盛,五山之中,紫云雄踞西牛,剑山独守芦洲,玉蟾坐落南海,百秀清泉平分洪泽辅,这便占据了四洲之地。 余下四洲除去中洲大夏,则皆属儒教。 然而实际上,大夏立国之本的官术本就是与儒术相辅相成,其国运也早已与儒家绑定,官场之上素有谚语‘十官九儒,两相一清’。 说的是十个当官的里有九个都出自儒门,两位相爷中,必然有一位来自清水书院。 所以实际上四洲对四洲,道儒之间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但差了就是差了,所以天下人说紫云仙宫是正道魁首,说清水书院是儒教领袖。 读书人啊,就差这一句名声。 想到这些,唐真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 “那位藏头露尾的圣人是程伊!”可这话说完,他的眼神随即又黯淡了几分。 他本以为二圣二尊中这最后一位就是当初那个给魔尊透露消息的圣人,来南洲是为了不让自己翻身。 可如今终于知道了是谁,但这位洛圣起码表面上并非为此而来,这位曾经的大夏帝师、儒门泰斗来此是为了他们那一套‘天下百姓’! 唐真不难想象这帮读书人一定是打着防止魔修趁机作乱、宗门火并、生灵涂炭等等旗号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然后设立大夏的临时衙门,分化兼并南洲本土宗门,最终军队常驻,并另立一位南洲异姓王。 好手段啊,如此想那玉蟾宫的白生岂不是给人做了嫁衣? “真君,根据本部消息,那边只给了一夜时间,如果今晚之内,南洲不能自行平定骚乱,玄甲军和南宁铁骑就要兵过独木川,下南洲了。”杜有才说的认真。 唐真看着他,有些不解,“你是不是站错边了?” 这杜有才是茅草堂的人,茅草堂可是儒门。 当然儒门虽与大夏亲近,但派系众多,如棋盘山之流闲云野鹤,少有子弟拜入朝堂,顶多是以棋艺谋划之能给一些王孙子弟做幕僚或者门客罢了。 但如清水书院和张家学堂这种,他们的学生子弟半数都会去大夏官场打磨一番,既能知庙堂之高,晓江湖之远,也能趁机亲近百姓来完善自己的学问与心性,简直就如应届生发配固定单位实习一般。 而茅草堂因是杜家独传,人员太少,即便心中向往封侯拜相,但朝中势力比起其他书院差的太多,所以子弟最高不过止步六部侍郎,二品便是极限了。 但再怎么说也该是心向大夏和儒门的,怎么会跑来和自己这个道门真君说这些? “真君!朝堂之上亦有分歧~”杜有才有些嗔怪的轻轻拍了一下唐真的肩膀。 唐真也笑,但更多的是无奈,这又是一个大问题,大夏朝堂之上的分歧有很多,但其中最久远最大最讳莫如深的只有一个。 人皇与帝后的分歧。 所以当有人表情古怪的说‘朝堂之上亦有分歧’这句话时,不用想便特指此事。 看来茅草堂不是人皇一系,所以这杜有才特意跑来跟自己告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天下事事如线,如此盘根错节呢?”唐真悠悠的开口。 白玉蟾的死,到底是多少人在为各自的利益做的共同努力啊! 如今看,他死的真不冤。 唐真不由的想到桃花崖事变,当初自己和白玉蟾还是想的浅了!如今再想,呵呵。 为什么要把那灯种给南红枝?怕不是哪位儒圣既想削弱魔道,也想顺便削弱削弱道门领袖紫云仙宫吧。 这些圣人。 圣人啊! 第197章 答非所问,儒道人心 “圣人有德,哀南洲百姓之苦,愿以己身替之!有感天地,特赐蟾公庙号‘南方贤德月圣’,其塑身可入中洲大夏境内万祠,享黎民香火,分国运昌隆。。。”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圣旨,只听那些恩典称号,怕是已经近似那些儒庙里供奉的圣人了,足以见大夏皇都对白玉蟾的重视,起码礼数上并未轻慢,不仅将其视为一洲主圣,甚至摆出了一副其生前为大夏立下大功德的模样。 可这些词即便程伊念的再是抑扬顿挫,余下三人都是一个字也未入耳中,直到最后终于说到了那位人皇真正想说的。 “为南洲黎民,还请诸公谨慎,莫起争端。” 这话说的很是委婉,如此说,便是这几位不听,大夏那边也可自己给自己圆一圆说辞。 而且他想没错,紫云确实不会听,她无声等待程伊念完,只是对人皇写诏,儒圣宣旨的一点点尊重,但你若真以为她在意,那就有些招笑了。 且不说我紫云仙宫本就与你大夏平齐,圣人之位更是不逊你那皇位半分。更何况你只是人皇,而我是妖圣!我连人都不是,给你薄面还是看在你是我家凤凰儿名义上的老爹的份上。 这些话紫云没有说出口,但她的意思表述的很清楚,因为随着程伊收起旨意,她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拳风带起海水直奔齐渊而去! 程伊默然叹气,不出所料,妖圣远比儒圣难对付的多,对于不讲理的妖,只有威慑一条路可走。 他只好再次开口,掏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紫云道友,我与您妹妹也见过面的。” 这话没头没尾,但他相信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天下皆知青丘狐山乃是唯一不用隐匿行踪的魔尊道场,其中妖魔并行,鱼龙混杂,里面发生的事大多都是踩在正道与魔道中间的那根线上,经不起细看。 可如此恶地偏偏就坐落于人族最鼎盛且腐儒最多的中洲边陲,实在让人费解。 程伊不仅是当代儒圣,更做过大夏帝师,必然与青丘打过交道,这不足为奇,但此时说来便有了威胁之意。 “我与那小狐狸闹掰很久了,你不知道吗?”紫云扭过头,她说的随意,但终究是停下了脚步,不过依然保持着出拳的姿势。 “紫云仙宫自然不会与青丘有瓜葛。”程伊顺着她说道。 他在说,狐与虎有无瓜葛谁又不知? “她是魔尊,你以为她在中洲立下道场是先经过批准的?你该先问问你们家人皇和那个杜圣。”紫云的声音冷冰冰的。 “不过都是乡野谣言,人皇杜圣皆是心怀天下之辈,与我清水书院这等儒教之旗当同进同退。”程伊缓缓点头,不以为忤。 他在说,清水书院若举起正道大旗,欲逐青丘,难道人皇杜圣还能反对不成? “儒教之旗便是如此下作?”紫云眉毛皱的很紧。 “非也,何曾下作?天下骂我等腐儒,我等尚能容下狐尊道场。”程伊露出笑容。 他在说,儒门尚且容得下青丘,你紫云素来豁达,今日当也容的下一个近乎残废的人魔尊才是。 三问三答,程伊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紫云陷入了沉默,她本不爱思索复杂之事,但并非蠢笨,她已经明白,为何程伊要保住齐渊了。 一方面是儒教、大夏贪图南洲,不能接受一圣二尊在南洲境内生死大战。 另一方面,人魔尊不死,紫云仙宫便难得解脱,行事时刻挂碍不算,若想举起道门大旗,终究有些露怯。 如此儒教占领南洲期间便可少很多阻力。 沙滩陷入了安静,齐渊愁苦着脸等待着结果,首魔尊左看右看,眼珠子乱转。 “你这些话是代表清水书院还是大夏皇都?”紫云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这个小姑娘忽然变得很严肃,这代表着此刻问出这话的,已经不再是为了自己家里孩子追杀魔尊的妖圣紫云了。 此刻的她乃是紫云仙宫的开道之祖,是天下道门都要尊称一句的‘紫云道祖’。 你程伊威胁紫云只是圣人博弈,但若是用大夏或者清水书院的名头威胁道祖,那就是对整个道门施压。 程伊看向紫云,他的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缓缓整理了官袍的袖口,无形的清波散开,本该滔天的海浪此刻静如潭水,于是他的说话声音便更加清晰。 “我程伊今日站在这里,即代表着清水书院亦代表着大夏皇都!” 此话落下,重若泰山。 这一句话便是要揭开九洲儒道之争的大幕。 当然,如果一切顺利,明日大夏铁骑踏过独木川时,儒道之争自然也会摆上台面,争的是南洲的归属。 紫云沉默的收回拳头,她感受到了对方的决心, 若是今日她强行出手杀了齐渊,那明日大夏及儒教各院便要与青丘开战。 以有心算无心,结果不堪设想。 “我也认识那狐媚子!你把那头给我!不然我来日必要血洗那青丘!”首魔尊看着紫云收回拳头,忽然大笑着开口。 紫云抬头看向他,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随即举起手中的头颅似要递给首魔尊。 首魔尊一愣,随即有些谨慎的用乌黑的墨迹一路延展过去,要接那颗头颅。 怎料紫云一松手,那白玉蟾的头竟是翻滚的坠入被光柱撵出的巨大地洞之中。 “啊!我的头!”首魔尊怪叫着化为黑雾冲向地下,齐渊面色一变想要叫住,但气血攻心一阵咳嗽,于是又慢了一步。 紫云面无表情紧随着首魔尊一并跃入深坑。 程伊摇头不语,魔修成了尊者怎么还如此收不住心性? 他保下齐渊,是为了儒门大计,但首魔尊他是不会管的。 第198章 风起西陆,云动旗鼓 虽然程伊不会管首魔尊,但不代表他就这么看着紫云和首魔尊在地下大打出手。 他走到已经哭的近乎断气的白生身旁,弯腰将掉落在地的那枚刻着夜月星辉的令牌捡起,握在手里,程伊犹豫了一瞬,并未选择激发这枚枢纽,反而伸出手将其递向了刚刚脱离虎口的齐渊。 齐渊愁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随即那耷拉的眉毛猛的翘起,他看着程伊的眼神变得锋利,那不像是在看待救命恩人,更像是仇人。 程伊目光平和的与其对视,甚至带上了一些师长看待学生的慈爱与宽仁,不容拒绝的慈爱与宽仁。 显然天下儒师不该在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上留下痕迹,儒门的旗上更不能沾染白玉蟾的血,那么脏水自然要泼到别人身上。 齐渊,你要明白,我儒教今日保你不是因为你叫齐渊是一位魔尊,只是因为你与紫云仙宫带着血仇且多少是个读书人。 但这份恩情并不是白欠的,即便现在我要你为了南洲百姓与山河,帮助紫云杀了首魔尊,你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齐渊的脸变得紧绷,他是天下前五的修行者,他是魔尊中排行第二的人魔尊,他有着冠绝天下的法术天赋,并为自己玩弄人心的手段而得意非常! 这天下早已没有人能如此对待他了! 看着程伊,齐渊不知多久自己没有这么愤怒过了,可这愤怒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种掩盖不住的恐惧罢了。 因为在程伊眼中,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落榜的书生,那个读不好书的秀才,那个空有抱负却郁郁不得志的少年。 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程伊抵来的夜月星辉大阵枢纽,黑幕缓缓升起,与其一起响起的是地底深处一道惨烈的呼喊。 “齐老鬼!!救我——啊!!” 然后便是地动山摇,本就被白玉蟾磋磨成废墟的白玉宫殿,此时地动山摇起来,再也看不出那高耸白洁宫殿楼阁的一点痕迹了。 齐渊听着地下的嘶吼,握着手中的枢纽,缓缓低下头,这位近两年扬名天下的魔尊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藏起了自己的表情。程伊背着手认真的端详着无首的玉蟾,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随着一声恐怖的巨响在地底爆发,整座夜月星辉大阵都摇晃了起来,可最终一切还是重归平静。 一阵风刮过,紫云出现在场间,与来时不同,这次她的手里提着两颗头颅,这代表着那位英年早逝的成竹圣人终于得以安息。 可即便刚刚成功搏杀了半个魔尊,但她依然沉着脸与跳入洞时一般无二。 “紫云道友为正道立下如此大功!当受我一拜。”程伊弯腰行礼。 本来在发呆的紫云看向了他,再三思索后,觉得对方果然是在挑衅,于是开口道:“希望你儒门的旗能扛得住风吹才是。” 夜月星辉缓缓消散,海风扑面,程伊笑着摇头,“是正道的旗。” 紫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她不喜欢海风,腥而潮,也不知老蟾蜍怎么在海边住了这么久,她只站了一会,就开始想念西洲山里的清风,那风带着雨气与草木的味道。 两年没有吹过了,她有些想念。 于是西风起,起自西牛贺州,跨过山河大海,涌来了这片南海之滨,风起而云动,西洲那些号称天下绝境的云霞被这风吹成湖水的波纹或者姑娘裙摆的褶皱,其中有一朵巨大的绵延了千里的云彩,它本在那里沉寂了整整两年,云下的生灵已经开始习惯了它的存在,似乎它就要永远停在这里。 可今日紫云之上,无尽的山峦中,忽然响起了人声,刚开始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随着呼喊声越来越多,逐渐回荡不绝。 他们喊着。 “向南!向南!向南!” 。。。 玉屏观中榕树下的唐真站起了身,看向了南方,身旁夜风拂过,让他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背诵紫云开悟篇,师祖忽然和自己说话的情景。 “真君?”杜有才不解的看向唐真,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站起来了呢? “没事,刚才的风有些凉。”唐真坐回椅子上,饮了口热茶,忽然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之感,只不过不是他走近了家乡,更可能是家乡要走过来了! “哦哦,”杜有才似懂非懂的点头,“那我们接着说,中洲那边兵马动,不会攻城拔寨,而是全力南下奔袭,优先占领南洲最大几个宗门的周围地域,比如望山城这种。。。” 唐真点头,听的并不专心,身后忽然一暖,他回过头,是红儿。 不知何时,她回屋拿来了四张毛毯。 。。。 周东东疯了,他竟然直接闯进了四师姐的房里,小道童来不及为自己的莽撞道歉,他看着盘膝打坐的四师姐有些惊慌的指着自己的耳朵。 姜羽表情平和,并未怪罪自己的小师弟,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傻大姐生气了。” 。。。 程伊感受着风向的变化,摇头道:“西洲有些远,不如中洲离得近,而且没道理。” 明早大夏铁骑以及儒门高手就会涌入南洲,等那朵紫云飘来时,说不定已经尘埃落定了,他不相信紫云仙宫会与大夏以及儒门开战,这与他说要驱逐青丘有着本质的区别,青丘毕竟是魔尊道场,而且实力和体量都算不得大。 但紫云与中洲儒门是天下最强大的两股势力之一,同为正道,不存在火并的可能。 你且看为了进驻南洲,这些读书人废了多少力气与算计,才害死白玉蟾搅乱南洲,一切不过就为了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头罢了。 对外程伊以及人皇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为了扩张儒教势力和大夏版图才来到南洲的。 而紫云南来,自然也不能说是为了守住道门的势力范围吧! 这便是没道理! 紫云深深的看了一眼齐渊,随即提着两颗头颅迈步离开,她的声音在海边回荡。 “谁要跟你讲道理了?” 紫云这一眼的意思很清楚,我会一直盯着你,你跑不掉的,我追了你两年,今晚不杀你,但也不会放过你,我大可拖着,拖到紫云南来,你看程伊或者儒教还护不护住你! 其实过了今晚,如果儒教和大夏真的大举进入南洲,那他们自然也就无法威胁青丘了,到时候我再来杀你。 你程伊管天管地,还能让我不跟着他? 第199章 师者好为人师,圣人不是圣人 紫云提着白玉蟾和首魔尊的头离开了这片海岸,起码表面上是离开了。 程伊没有对她最后的话作出点评,这么没道理的道理很符合紫云仙宫素来蛮横的形象。 他扭头看向齐渊,开口道:“儒门今晚能保你一次,只是有心算无心,明日之后,青丘便会收到消息,那狐尊在中洲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在儒门和大夏朝堂都有着颇深的影响力,即便是我的清水书院门下亦有和青丘有瓜葛的子弟,故而给她些时间,我也再难动她。” 是的,狐魔尊并不是什么瘦弱的小狐狸,她是盘踞在正道腐儒包围中,却依然如鱼得水的交际花。 程伊的威胁或许只能对紫云这只纯良的老虎有效,便是狐魔尊自己在这,想来都不会被这么威胁住。 也不怪天命阁给紫云的评语是‘有猛虎雄踞西洲,得道险峰,可招天下风。然生性纯良,不喜食人,天下敬重久矣。’ 这就是典型的欺负老实人。 “还望你好生藏匿踪迹,少行险,别让我等空做了算计才是。”程伊就像是教育学生一样,对着一个魔尊训话。 齐渊苦着脸点头,程伊说的容易,但哪里那么容易?他之前尚且跑不过,如今又怎么甩的开! 但他实在不想再被程伊如此对待了,只沉默行礼,随即逃也似的离开了海滩。 随着他的人影消失,海滩上便只剩下两个活人以及一具无首的白玉般的尸体。 程伊心情不错,谈性正浓,为师者讲学时,每每讲到兴起,总要拉着人长谈到尽兴才能如意。 于是他看向了伏在地上不知是哭死了还是哭晕了的白生,略微想了想后开口道:“老夫很好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与我定下这一夜赌约?我本以为你是笃定自己可以一夜成圣,完整继承了那白玉蟾的道统,因此还暗自笑过你自视过高,狂妄短视。” 他边说边摇头,似乎颇为不屑,显然他并不认为白生能短时间继承白玉蟾的明月,不过下一刻他的语调忽然一变,露出了几分赞赏来。 “可你竟然散道了,这份魄力着实让老夫有些惊讶,但空有魄力却给我等做了嫁衣,你玉蟾宫已经再无人能短时间踏入准圣了,更不要说成为第二个白玉蟾。没了圣人的蟾宫又如何能一夜平了这南洲遍地的烽火?” 程伊确实好奇,这个局虽然说是儒教和人皇在背后执子,但实际上最重要的一步其实是白生自己走的。 是个老到快要死了准圣先联系了儒教,并且主动提出了程伊入南洲阻碍紫云,然后借助二尊杀死白玉蟾的计划。为此,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程伊的条件,中洲儒教只给他一夜时间,如果他无法平息南洲的骚乱,大夏铁骑便要过了独木川。 如今来看,白生不是傻子,就是恨白玉蟾把自己恨成了疯子!不然就完全无法解释他的盲目自大。 “还是说。。。你打算直接转投我儒门?”程伊说到最后忍不住摇头笑了,便是你白生想投儒门,儒门也不会收一个欺师灭祖的散道废人。 儒门最是要脸,它或许会默许你做恶,但也会毫不客气的鄙夷做恶的你。 伏地好久的白生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因为刚才哭个不停,此时这张衰老的脸上已经一片泥泞,泪水凝结成坨又沾染了满天的粉尘,实在是狼狈至极。 “程伊先生。。说笑了,您是天下儒师,当然能看透浮尘直达本质,但先生终究不是南洲人,不懂南洲。”白生哑着嗓子说道,此时他倒不似刚才那般疯癫,反而语气平稳。 “哦?那就请你指教了。”程伊露出感兴趣的笑容。 “如今南洲并不需要也不想要第二个白玉蟾,南洲需要的是一位真正的圣人!”白生颤巍巍的想要站起身,但他太老太虚弱了,最后只好拉拽着白玉蟾尸体的衣角一点点站起,那动作就好似稚童扶着父亲的大腿第一次站立一般笨拙。 “何为真正的圣人?”程伊收起笑容,露出几分认真之色。 “真正的圣人不是掌握大道,天下无敌,而是要拼尽全力的回馈人们对他的期待。”白生站直,此时白玉蟾已经无头,所以即便是老态龙钟佝搂着后背的白生,此时也要比站的笔直的白玉蟾高出整整一个头来。 “哦?南洲都有什么期待?”程伊继续问。 白生悠悠的开口回答道:“南洲的准圣存了不知多少年对祖师的敬畏,早已变成一群宵小,他们现在对南洲圣人的期待只有一个,不能成为第二个白玉蟾。” 程伊点头,这不成为白玉蟾的意思就是,活的不久,实力不强。 白生继续道:“南洲的修道者们则受够了南洲修道之苦,他们对新圣人的期待也只有一个,挺起腰杆敢跟天下群雄叫板!” 程伊不语。 “至于南洲的凡人,他们最是好糊弄,只要有一个足够好的故事,便天下太平。” 白生站在那里,微微侧过头,平视着程伊,那眼神里只有平静,那不是一位散了道的准圣看圣人该有的眼神。 程伊忽然有一种错觉,也许自己并不是此局最后的棋手,儒门亦不是。 这位看似最弱,行事也最可耻的老人好像并不如大家想象的那般不堪。 “大抵尽仁道,即是圣人。”最终程伊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过这些道理能看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你如今也满足了第一条而已,而且你只剩半个夜晚了。” 白生笑了笑,抬起头看向天空,与白玉蟾的尸身一个姿势。 此时月亮已经过了最高点,开始东落,但是离日出还有很久,久到他甚至觉得自己有时间来缅怀过去。 “既然你与儒道有些相通之处,我便祝你成功。” 程伊迈步,他是最后一个离开沙滩的。 第200章 三天赌局,三个建议 玉屏山上,月色朦胧,树影摇曳,几人闲坐,热茶毛毯。 天上群月围杀,地下仙魔争脉,山里四处地裂天崩,山外万里军鼓声声,好像只待那月落日升,便能毁了天下太平。 可唐真几人只是安坐,没有人说话,连善谈的杜有才都只是沉默的喝茶,该传的话他已经传完了,此时不知为何还是不走。 唐真虽然也是喝茶不语,但他其实还蛮忙的,他正在努力屏蔽掉脑海中多余的声音。 “喂,能不能别像个补充说明视角一样,完全没有爽感啊!我可真生气了!”耳边男声的语气中带着不满,像是被欠了钱的讨债鬼, “你现在连棋盘都没上,就算不当棋手,也要当个棋子吧!” “现在不仅白生变成小丑了,你和那个什么。。什么小棋圣不也是要被掀了棋盘吗?齐渊又要跑了!” “要不你求求我,我给你点意见吧!这样!你先给齐渊安个定位追踪器!然后一个人跑去独木川拦住万军!到时候再耍个帅,念两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骚词!最后把那天上的小农夫收为小弟!” “那氛围!那爽感!绝了!” 耳边聒噪声不绝,唐真只是表情淡然的喝茶,经历过白玉蟾的解脱之法的洗礼,这些话对他已经不再那么值得上心了,甚至开始觉得唐假似乎有些没活了,再没有那一句让他心一颤的感觉了。 他又紧了紧抹额,唐假的声音虽然还有,但已经逐渐变淡,让他可以腾出手来说些正事了。 他放下茶杯,看向杜有才,“杜圣如此费心让你把消息带给我,总不只是为了跟我说一声,他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其实唐假说错了,如果唐真不在棋盘上,杜圣就没必要让杜有才来这一趟说这么多,既然专程来了,那当然就是认为如果唐真知道事情真相,那么可以改变些什么。 “真君说笑了。”杜有才摇头,杜圣当然是有事希望唐真做的,但如果直接说出来,那就不是一场合格的商业谈判了!为了防止唐真漫天要价,他希望唐真能出于自己的利益主动去做这件事。 别忘了,杜有才是茅草堂这一代外门的领头人,换句话说,这家伙修为不行,但在做商人这方面必然天赋不错。 “你若不说,我便什么都不做,今夜陪你赏月便是了。”唐真笑。 “真君若不做,这南洲可就落入了儒门和大夏的手中,您不能指望我等,如今告密已经是我等能做的最多的了。”杜有才也笑。 是的,杜圣和帝后即便再如何与人皇程伊理念不合,也不可能反向发力,不然大夏早就完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我在南洲学到的最大领悟就是‘天下总有人替你操着没操的闲心’,且不说紫云南来在即,只说天下道门又不是没有程伊这种角色,若是南洲这么顺利的易手,那也太小觑道门了。”唐真说的笃定,他是真觉得自己以前小觑了天下的圣人尊者。 齐渊、白玉蟾、程伊亦或者白生许行等,你细细想,其实每个人都大致完成了自己最初想下的那步棋。 只不过做活了边角,最终被更晚出手的棋手夺了大龙。 这不是说更晚出手的棋手更厉害,而是更晚出手的那个人往往下的棋格局更大,你在13路棋盘上布的局再巧妙,可被纳进了旁边的19路棋盘,便连拼棋力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天下不会只有你一个程伊在19路下棋,更何况焉知就没有21路的棋盘? “真君不该把期望放在别人身上才是,您是天下能执子之人。”杜有才很认真的恭维。 唐真并不接话,信了商人的好话,便是舍了自己的钱包。 “唉。”杜有才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道:“真君,无需真的拦住南宁铁骑与玄甲军,只要多拖三日就好。” 唐真点头,很好,既然给了要的数目,那便要给出对应的价格。 不过他还是先问道:“杜圣怎么得出三日这个数目来的?” 杜有才不答只是拿起茶杯,便要往地上摔去,却见唐真挑眉,甚至一直百无聊赖连看都不曾看过他的姚安饶,忽然也看向了自己,他才想起这套茶具虽然质量差,但终究是有主的。 杜有才讪笑着放下茶杯,转而拍了拍手。 然后一道人影便走入了观内,白袍拖地,步伐缓慢。 “非是杜圣,而是白生。”杜有才对着唐真道。 唐真看着那人,正是此行玉蟾宫中最老的那位长老,也就是意外导致萧不同断臂的老人,他不知何时来到了玉屏山,而且还是走山路上来的。 老人恭敬地走过来,对着唐真缓缓行礼。 “玉蟾宫白思道人见过求法真君。” 唐真点头,没有多余的话,他并不喜欢玉蟾宫,更不喜欢白生,要知道如今道门南洲的窘迫以及我师祖的愤怒,不就是你白生一脉和程伊联手导致的结果吗? “师叔祖并非要背叛道门,是南洲求变之心已经无法再拖了,才出此策,不过师叔祖当初不仅联系了清水书院,亦联系了茅草堂与。。。棋盘山。” 老人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幽幽的说着话。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天下人总有人替你操心。”唐真笑了笑。 “非也,真君,棋盘山的意思是,此事只能您来做,那边做不得。”老人低着头。 “哦,都不想当坏人,想让我来?凭什么?而且就算我做了,三天时间又够白生做什么呢?别说三天,我就是给他三年,他也绝不可能重走圣道!”唐真脸色变冷,不入圣道,南洲之乱难平,到时候大夏依然有借口南下。 “三天若不成,师叔祖公示天下,南海蟾宫愿入紫云之下,定不让道门失了南洲!”老人语调都没变,从袖袍里掏出了一枚白色的令牌,“以此为证。” 唐真看也不看那令牌,这种话当着他和杜有才说出口,证据不证据都不重要了,有了这句话,三天之后如果白生平定不了南洲之乱,那么紫云便可以名正言顺占领南洲,比大夏的道理还要正的更多。 到时候紫云甚至可以跑到清水书院门口对着程伊说,“你才没道理!你全家都没道理!” 唐真缓缓坐直,白生此人倒是有趣,他借助齐渊和首魔尊算计白玉蟾,又用白玉蟾的死算计南洲准圣,再用无圣南洲钓来程伊,如今还要用程伊不入南洲来使唤紫云? 其中利益层层嵌套,而且还不是打的空头支票,而是一场场的对赌协议。 白生真的好爱对赌。 第201章 棋子分盘而落,天下两种太平 但唐真不爱,所以他需要一些实际的东西,不然焉知他不是下一个许行亦或者程伊! 所以他看向了杜有才,“那茅草堂呢?” 白生希望唐真能拦住大夏三天,但不要忘了,杜草堂也希望白生成功,不然杜有才不会带着这个白思道人来找自己。 你们没有一点价码? 杜有才再次叹气,“真君实在熊人!” 说罢他在怀里细细摸索,郑重而缓慢的掏了半天,最终掏出了一根——茅草? 草叶干瘪,此时被杜有才双手捧着,像是一条枯死的虫。 “还请真君捏住尾端。”杜有才站起双手递出。 唐真便只好陪着站起,捏着茅草的尾端,那草叶极轻,在夜风中一顿摇摆,最终缓缓草尖缓缓稳定在了一个方向。 “此物是在我家祖屋顶上最高处摘下来的。”杜有才开口,眼中有些不舍。 杜圣之道,善知天下事。 唐真看着草尖,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它指的是哪了,谁说齐渊又要跑了的!他再也跑不掉了! “杜圣为何如此舍得?”唐真收起笑容,依然有些不解。 难道儒门和大夏内部的矛盾已经这么激烈了?为了不让人皇程伊一脉扩张成功,杜圣竟然舍得屋顶最高处的几根茅草,那几根指的都是天下一顶一的人啊! “当然有一部分是考虑朝堂和儒门内部的问题。”杜有才说的诚实,月光下的他忽然站直了一些,声音变得洪亮,少了几分商人的市侩。 “但终归,只是我家老头子不想南洲百姓受苦啊。” 是了。 这话和程伊在南海说的完全一样,都是为了百姓不苦、为了天下不苦、为了南洲不苦。 但杜圣的天下人不是程伊的天下人,杜圣的太平也不是程伊的太平。 所以都是为了‘天下太平’,二人却做了相反的事,杜圣啊,他到底是看得见凡人的,所以他看南洲当是与白生、程伊、许行等多有不同! 如此,你不难理解杜有才的骄傲,儒门总是出程伊,但也没少出杜圣。 就如道教不仅有白生,也有不同。 唐真无言,只对着茅草躬身。 就这么一躬身,耳边忽然听见有人的笑声。 “很好,就该如此!” 唐真忽然直起身来,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看向手中的茅草,心底阵阵恶寒! 。。。 客栈中,周东东离开了姜羽的房间,他小脑袋有些乱,自打之前李姐姐给他讲过师祖和狐尊的野史后,他就有些不敢想和师祖相关的事了,此时忽然听到师祖生气,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周东东!你怎么能如此想师祖呢! 他在心里狠狠的批评了自己,可心思这东西哪里是说不想就不想的?只好转移注意力,看向客栈对面的高山,开始发散神思。 自打离开了那梨园总庭,他们便一直窝在这个客栈里,地方是李一选的,也不知叫什么是哪,只知道山很多,平日里姜羽和李一也甚少出门,大多时候都在房内修炼。 四师姐都在修炼,周东东哪敢偷懒,除了照顾幺儿,便也日日修炼,反正一切都由师姐和李姐姐说了算,他倒也清闲,就是有些孤单。 “在想什么?”身旁有人问。 “想这山叫什么。”周东东下意识的回答,随即反应过来,回过头,却见李一抱着壶酒站在旁边。 “见过剑仙。”周东东赶忙行礼。 “你不是一直叫我李姐姐吗?”李一笑。 周东东一惊,自己虽然心里这么叫,但可没说出来过,毕竟李姐姐只是和师兄很熟,但和四师姐关系不好,自己李姐姐前李姐姐后的,岂不是惹四师姐烦心? “这山叫首山。”李一也不多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便推开了姜羽的房门,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笑着嘱咐,“我跟红小鸟有事说,可别偷听哦!” 周东东哪会偷听,一时急的脸有些红,但来不及反驳,房门已经关上。 。。。 杜有才和白思道人相继离开,他们并无监督唐真如何拦住大夏铁骑三天的想法, 这是一种相信,相信你唐真不说不动,但不会真的没有准备。 唐真是有准备的,不过这准备本来是留给齐渊的,或者说其实也不是他的准备,是吴慢慢的准备。 这位小棋圣的存在感很弱,因为这家伙不仅在19路里下棋,她同时也在下15路和13路的棋,三张棋盘层层嵌套,所以她每一子都是对三个人的回应。 这前半夜,齐渊落子,程伊落子,白生落子。 如今走了一大圈,终于轮到她吴慢慢落子了。 唐真有些感慨的抬起手,轻轻点了点额头正中,白子忽闪。 。。。 姜羽看着嬉皮笑脸的李一,默然伸手接过了对方手中那颗忽闪的黑子。 。。。 屋外周东东走向小厨房,最近这两周他依然坚持熬煮那份灯芯草麦冬猪心汤,如今汤是越熬越白,喂药也是越喂越熟练,但这幺儿就是不肯醒! 甚至反而被周东东补得半夜开始流鼻血,于是只好从一天一碗改为一周两次,而多余出来的都被李姐姐就这花生米下酒了。 正想着这些,忽听身后一声巨响,他扭过头,却见一道火线自客栈中飞起,随即是一声嘹亮的凤鸣。 那是四师姐? 周东东不知姜羽要去干嘛,就好像他不知道客栈对面那也算不得多高的山为什么叫首山。 首山之所以叫首山,是因为它是从中洲进入南洲遇到的第一座山,翻过这座山后面就是中洲与南洲之间名叫‘独木川’的路桥。 至于姜羽要去干嘛?自然是去做师兄交代的事,虽然心里不爽,但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当着李一的面再骂唐真一顿吧! 所以你听这凤鸣,多少有些暴躁。 再想这吴慢慢,一颗白子正着用反着用,一个徒弟也是恨得劈成八瓣。 便知何是‘子落无声,步步为营’了。 第202章 皇虽天命,却不低头 中洲 皇宫 这是天下最用心的建筑群,若是费心形容,反倒落了下乘,你只需知,与其相比紫云殿过于出尘,青丘庙又俗气太甚,玉蟾宫稍显寡淡,清泉殿里树太多,剑山顶上风太大,百秀虽美无气派,悬空虽高少灵巧,更不要提那白马,空有白墙不染色,少却人间富贵花啊! 入了宫,在楼阁中小步穿行,走过无数回廊小桥,最终你会在最深处看到一座高耸的塔,十数层高,通体朱红,塔名‘梧桐’。 这是帝后前些年建的,每到夜深,她便会来到塔顶俯视京城,这当然不是京城最高的建筑,但该是视野最好的建筑,因为它足够居中。 今日塔顶,灯笼垂落,没有宫女侍从,女人背负着手一如往昔俯视着京城,看着那些夜晚依然热闹的街道四通八达,将这座天下最大的城分成一个个方格,犹如一张巨大的棋盘铺满整片平原。 “还是你的小厨房做的汤羹比较好。”身后男人坐在椅子上,一边喝汤一边感叹。 “大事在际,陛下该在内阁亦或者军机处,来我这做什么?”女人回过头,表情平静,尤其是那眼神认真而淡漠,与姜羽一般无二,不愧是母女。 “太远了,我坐在哪接到也都是倒了十几手的消息罢了。”男人笑了笑,“再说也很难听到好消息不是?” “此次南征,是我大夏近百年最大一次的举兵,关乎天下局势,只能有好消息才是。”女人看着男人,语气平静,但话十分逼人。 “只是我和程先生一起强推的举措罢了,不论是朝内还是儒门都有很多反对的声音。”男人摇头苦笑,似乎有些无奈。 女人没有接话,而是默默的扭过头再次看向京城夜景。 “天下大变,中洲局势最是复杂,如今我大夏积弊难返,急需一场变革啊。”男人并不在意继续感叹。 “南洲。。不是变革。”女人看向南方,吞并一块土地并无法改变大夏本身,只是续命而已,更不要说若是吞的不好,还可能把自己噎死。 “当然不是。”男人倒是赞同的点头,“程先生心中对道儒排位一直介怀,此番他为主,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若是成了便天下大吉,若是不成,那便是时机未到,终究只动了玄甲军和南宁铁骑而已。” “若是不成,你调动南宁铁骑,拿什么补给南宁王?”女人忽然有些好奇。 “哪需要我补给他,他自己那宝贝闺女不是一直有个愿望吗!”男人站起身,汤羹已经喝完,他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黄袍哗啦啦的响,似金龙的鳞片彼此摩擦。 女人偏过头来,她当然知道,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孩从小到大,逢人便说自己的愿望,甚至第一次见到自己,跪拜过后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愿望。 “帝后娘娘,您能让我见见您的女儿吗!” 男人走到女人身边,开口道:“所谓的变革,是需要外力的,我看咱家的小麻雀就不错。” “那是吾的凤凰儿。”帝后冷漠开口。 “那也是朕的女儿。”男人笑着说道。 “你的儿子已经够多了。”大夏是有太子的,而且还有数个与太子保持竞争力的皇子。 男人正要开口,忽听楼下脚步声响,一个老太监走了上来,躬身道:“陛下!古月皇贵妃哭着要见你,说是做噩梦了。” 男人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帝后笑了笑,但帝后看都未看他,于是男人讪讪的离开了。 随着他的离开,整个梧桐塔终于再次有了人味,宫女侍从们忙里忙外,开始清理每一块地板,尤其是男人踩过的,甚至连他喝过汤羹的碗都被直接扔了出去,香薰和清水大量的被送进塔中。 帝后沉默的站着,心中有些后悔,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是忽然觉得也许凤凰未必就需要落在梧桐树上,一直飞也挺好的。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因为这塔已经建好了啊! 。。。 所谓独木川,自然是一片大平原,之所以叫独木并非是它本身细窄,恰恰相反,它其实是一块长宽几近等长的不规则平原,只是相对于它所连接的中洲南洲来说,它就像一根独木,是二者之间唯一的路上桥梁。 当然还有水路和天空,不过那就不是一般凡人能承担的交通了。 南洲中洲往来算不得密切,第一是因为没有什么需求,第二则是独木川地势低,水系繁杂,全年都是雨季,里面多是沼泽洼地,养出了很多虫蛇毒障,凡人要想通过需要好的向导或者一路跟随行商队伍,即便如此,每年也要在这条路上死去个千八百人。 独木亦是险路的意思啊! 此刻中洲一侧,月色平缓,而南洲一侧则隐隐可见月光如薄纱一层层的分道而下,倒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不过月色之下,则是一片肃杀。 黑夜中无数战马驼着黑甲的战士静立不动,安静而肃穆,连马的打鼻声都没有,这些并非凡马,而是带有吉量血脉的灵兽,经过不知多少代培育才有了如今的规模和优种。 无尽黑色战马的最前方是一座大帐,大帐之前几道人影站在一起正在聊天,对他们身后的肃杀的兵甲毫无敬畏。 “将军的玄甲军果然不凡啊!今日一见,才知令行禁止到底是何等模样。”一个中年长须的胖子扶着腰带,大声说着。 “王爷说笑了!我不过是训练些凡夫俗子!哪里比的上王爷教育子女本事的一根毛啊!”对面的壮汉连连摆手,说的粗俗但是情真意切。 二人彼此吹捧的都是痒处,于是众人便一起哈哈大笑,好一番快乐的氛围。 这也是一种调节气氛的手段,越是要办大事,越该放松一些。 “离天亮还有多久?”肥胖的王爷抬头看了看天空,月色已经下落大半,感觉快有晨光了。 “一个时辰。”将军看向南方,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若是此战能成,那他便是大夏一等一的功臣。 这堆人里除去南宁王以及玄甲军的将领们,还有几位书生打扮的男子,有南宁王的谋士,有清水书院的教习,还有身兼官职的在儒门中辈分很高的子弟。 此时那位年龄最大的老教习忽然抬头,看向南方的天空,表情变得无比难看。 众人不解,跟着看去,并不见什么异常,直到一点细细的光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道细细的红光。 像是一颗红色的流星划过南洲的天际,然后便是一声嘹亮的啼鸣。 南宁王面色一白,想起了那个朝野都有流传的宫中密事,当然实际上已经不算是什么密事了,本来帝后建了那座叫梧桐的塔,就已经坐实大半。 等到那位下了紫云开始满世界打架,天命阁则欲盖弥彰的不敢变更青云榜,便彻底坐实了那位的背景。 这在大夏是一件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不说的事。 南宁王心思百转,忽的听到身旁一阵铁皮声响,他扭过头,却见刚才和自己谈笑的将军已经单膝跪地,随后身后便是轰隆隆雷响。 那是千军万马下马的声音,万名武夫近乎同时的单膝跪地,几乎让这片土地都颤动了一下。 “见过长公主!”将军不理南宁王震惊的眼神,只是对着极远处的火线高声喊道 太远了,这是肯定传不过去的。 可他并不是一个人,于是万名兵家武者齐声呼喊,纯靠肉身喊出了白马寺的龙象之音。 “见过长公主——!” 这声喊在独木川上回荡,惊起了群鸟,随即无数鸟群开始下意识的跟随凤凰,飞上夜空盘旋不停,最终汇成一团巨大的乌云。 南宁王心说不好! 正要回头,却见身后白色大帐里一道人影已经冲出,直奔那群鸟盘旋如黑云的远处飞去。 同时一声有些刺耳雀鸣划破夜空。 凰虽天命,雀不低头。 第203章 家庭,政治 李一站在首山顶眺望着整片独木川,月光下那道细细的火线在天空中若隐若现,并不落下亦不施威,倒像是迷了路的鸟儿,一圈圈一圈圈的。 李一看着这一幕觉得十分好玩,她很准确的抓住了姜羽的心态,这个丫头虽然理解了吴慢慢和唐真的想法,也接下了任务,但并不知道自己具体该如何做。 即便她身份特殊且天赋高绝,但宅女终究是宅女,这么多年避嫌一般避着大夏,你让她直接落在那些铁骑兵甲前大谈特谈,她心里肯定是别扭的。 姜羽本来的打算应该是摆出一副你们一起上的嘴脸,直接一道火墙铺开,就那么强撑三天,大夏的兵家修士也不可能真踩着皇女跨过独木川不是? 结果,一句‘见过长公主’给丫头唬住了,一时间打也不是,说也不是,甚至有些怯了,她宁可对方铁骑冲锋,也不想看着这群人扑通跪了一地,态度越恭敬,她越不好发飙。 这份窘迫本该无人知晓,偏偏李一在这,反倒成了她今晚的下酒菜。 姜羽确实在心烦,这件事很大,事关道儒两家以及大夏,而放在她身上就更加复杂,有师门也有本家,她当然心向紫云仙宫,但也不可能化作一颗火流星就那么直白的砸进大夏铁骑中。 于是她又开始在心底骂起师兄来,虽然这是吴慢慢的棋,但如果让李一或者吴慢慢与她说,她未必就会来,还不是都怪师兄开口! 吴慢慢的想法是,以姜羽的特殊身份,只要拦在铁骑之前,就算什么也不说,消息传回大夏皇宫里,各方也得吵个两天才能有决断,算上消息传播和各种准备,三天时间不过尔尔。 当然,她并不能表述自己的想法。 所以唐真的想法便有些不同,他是姜羽的师兄,不可能像吴慢慢一样,看谁都是棋子。 姜羽虽然与人皇帝后多年不见,但终归有血脉相连,除去凤凰卵创造的手段和目的,一家人其实并没有无法调节的矛盾,只是这两位父母身份太特殊了,他们的每一个举动必然不可能是单纯的,可姜羽心思敏感又看中是非,才一直不想见他们。 这是逃避,不然这丫头可能就会像当初逼问唐真一样逼问帝后人皇。 “你当初创造我,是为了个女儿,还是为了只凤凰?” “亦或者,如果我不是凤凰血脉,你还会爱我吗?” 。。。 你觉得对方会怎么回答?他们可不是唐真,他们甚至不会有一丝愧疚。 如果指望那对父母说出什么爱呀!父女情啊!就太幼稚了。 可姜羽就是这么一个幼稚固执且骄傲的人。 她知道结果,所以不见。 唐真知道她的想法,也支持了很多年她的决定,每年大夏使团来访,紫云仙宫里不是没有人劝姜羽终归该见见的,但唐真总是支持她的。 但到了如今,即便不见人皇帝后,姜羽也确实该出现在独木川,这是唐真在家长视角给出的建议。 因为如果大夏南下,那么和紫云仙宫的冲突就不可避免,姜羽的定位就会更加难受,不论她怎么做,天下都会有一半人不满意,到时候她那本就不好的风评很可能更加不好,未尝追不上唐真的臭名声。 而如果她此时能出现,则会是冲突之前的润滑剂,代表的是一种沟通的善意,程伊在南海边与紫云讲的大多是儒门的态度,他其实代表不了大夏,不然杜有才就不会走上玉屏山。 可杜有才也只代表了帝后和杜圣,亦不是大夏。 那么此时的姜羽,便代表着一次紫云仙宫和大夏的对话邀请,是一次绕过儒门对彼此真正态度的试探。 姜羽的身份十分完美。 如果换一个人,比如唐真或者李一站在这里,那就是纯粹的示威,若是大夏铁骑被他们拦住,那世人只会觉得大夏怂了。 但被姜羽拦住,而且只是要求延缓三天,便恰恰好,大夏明面上是给自己家长公主面子,同时给人皇帝后修复母女、父子关系的机会,但实际上,大夏等于给了紫云仙宫面子,总不至于双方误判。 到时候儒门和道门争势,大夏也可以避免被儒门推到最前线。 这一份默契,是帝后、杜圣、吴慢慢以及唐真共同决定的,亦或者也有人皇的默许,但你不能说程伊就完全猜不到,只不过,天下没有事事顺心,你儒门自己尚且分派分别,怎么能要求大夏与你完全一致呢? 三天。 是天下的共同妥协,这是政治,只要没人彻底发疯,大家都会默许这种交换。 白生掐的很准。 第204章 夜鸟对歌,日升人何? 姜羽其实也知道这些,但并不去想,那个不会好好说话的家伙常有祸心,但师兄不会害自己。 她现在只想该怎么传达三天这个意思呢? 在天空画个三? 未免也太傻了。 那传音过去? 万一他们回话怎么办?到时候他们让自己下去谈,岂不是更麻烦!? 小凤凰心思百转,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方法很多,之所以踌躇只是一种近乡情怯罢了。 也就在这时,她心有所感,忍不住有些开心的翘了翘嘴角,“原来有使臣。” 姜羽低下头,她的脚下便是盘旋的鸟群,这些飞鸟大多是拼尽全力在自己能飞的极限高度扇动着翅膀,以求自己能尽可能的接近天空中的火焰,但凡鸟与神鸟终有差距,即便是飞的最高的那两只成对的返虚境金雕,也不过是堪堪到达姜羽三分之二的高度,便无法再向上了。 不是飞不上去,而是凤凰的威压让它们不敢再向上了。 姜羽开始考虑要不要落下去一点,别让‘使臣’上不来。 却见鸟群中一声嘶鸣,一道华丽的影子冲出了黑云,笔直的向自己飞来。 姜羽眉毛微蹙,这使臣让她感受到了冒犯,因为那眼神未免也太过激动了,那不是兴奋的激动,而是一种‘我可找到你了’的激动。 如果自己找到齐渊,大概也会露出这种眼神吧。 姜羽心中想着,伸出手对着那急速冲来的人影缓缓下压,她身后红色的宫袍开始哗啦啦的飞舞,犹如张开了一屏火红而绚丽的羽毛! 无形的威压散发,众鸟汇成的黑云不约而同的发出哀鸣散开,那些鸣叫声里满是不甘,但那道人影只是微微一滞,便发出了一声唳叫! 她身上的衣袍也如花朵般绽放,白色的长袍上绣纹密布,样式繁杂,虽不及姜羽华丽,但也未差出多少!可这套华丽的白袍终归是人做的,虽然是高人用了灵物,但依然只能是外物。 姜羽那一身红色宫裙,则是她天生的羽毛所化,二者之间的差距便不再是样式丰富与否能形容的了。 这是先天血脉差距,不过这并不妨碍姜羽有些惊讶。 “金丹境?” 那明明是个小姑娘,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些才是,她缓缓收回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想看看对方是来做什么的。 女孩袖袍轻摆,犹如一只白色大鸟飘摇着飞到姜羽身前,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上有些稚嫩,但是眉眼狭长,已经有了美人相,不过小姑娘的美人相,并不在于美,更是一种动人,让你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情绪。 姜羽感受到了这女孩的激动,心底有些不解,她并不认识对方。 女孩此时还略微有些喘,想来是飞的太急太快,不过她还是轻抬着下巴打量着姜羽,每一处都细细看过后,才忽然跪下,动作优雅而平稳,夜风与月色下,便没有什么臣服之意,做的再标准也只是一个动作而已。 “南宁郡主元氏永洁,见过长公主。”女孩的嗓音有些明亮,咬字也实在清晰,只是平常说话便有些先声夺人的架势。 “永洁?”姜羽对于什么南宁郡主完全没印象,她甚至不知道南宁在哪,但元永洁这个名字她倒是在哪听过。 “南宁。。雀儿?”终于她有些不自信的说出了这个称号。 叫做元永洁的小姑娘点了点头,“是我。” 这个有些随意的称号不是姜羽起的,是天命阁起的,虽然听着有些俗气,但如果你将它放在‘月下谪仙’萧不同之下 ,那么感官便会有些不同。 当今青云榜第三,南宁雀儿,元永洁。 雀有多解,雀做何解?非是小隹麻雀,亦非凤属朱雀。 此处特指的是南宁那只生而不凡的白孔雀。 “找我有事?”姜羽开口,青云榜第三当然不错,但这个名头在她这实在算不得少见,此时的耐心只是对于晚辈的礼仪。 “无事,只是一直好奇,想来看看长公主。”元永洁毫不犹豫的摇头,说的坦荡极了。 “你嫉妒我?”姜羽想了想,忽然问。 她说话啊。。。伤人。 她没有细说这份嫉妒,也许指的是白孔雀嫉妒她的凤凰血脉,也许指的是郡主嫉妒她大夏公主的身份,亦或者都有。 元永洁看着她,也认真想了想,然后点头道:“没错!我之前嫉妒你,但现在没有了。” 姜羽点了点头,也不问下去,因为她感觉客套话三两句,也差不多了。 但元永洁却自顾自的解释道:“因为见到你,我才知你亦不是我要找的人,即便你血脉天赋出身外表都是世间最顶尖的,但依然不完美。” “我曾以为你的名声是因为天下人嫉妒,如今看你才知是你心性有缺,个性刚愎,便是加了再多光环,也还是会声名狼藉的。” 这一长串话说的响亮肯定,女孩说完便躬身行礼,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打算留,便要离开。 却听姜羽忽然开口,“等等。” 元永洁回过头看向她,身上白袍轻摆,发出夺目的光,这番话是她真心,如今说出来若是接受不了,那便打一架也可,我打不过你,但也不会收回我的话。 “你回去说一声,我会在独木川待三天。”姜羽认真的叮嘱,她还竖起三根手指示意,一副你别忘了的样子。 你都说了,她刚愎。 她又哪里会把你的评价放在心上呢? 。。。 独木川前,玄甲军阵 众人看着极远处天空中在月下折射着白光红光的身影,都有些不知所措,其中南宁王最是焦急,他拉了拉身旁谋士的衣袖,“要不要派人把雀儿叫回来?!她从小就一直惦记着长公主!万一闯出祸来如何是好!?” “王爷不用担心,大小姐并非莽撞无知之人,而且此去非是以南宁郡主身份,而是修行晚辈拜访同道前辈罢了,出不了什么事。更何况那位。。长公主殿下已经金丹圆满,据传天赋极高,大小姐便是想,也未必能打得过对方。”书生袍的谋士倒是淡定。 “哦。。。”南宁王点了点头,还是有些焦虑,于是回头想再去问问玄甲军的将军怎么看,却见那个铁甲壮汉已经不见了。 “将军说长公主到此,事关国本,他需去请示,若是天亮前他还未回来,此处事宜便全权交由南宁王指挥即可!”副将笑着开口。 南宁王愣了愣,随即破口大骂:“我去你大爷的!!” 他挥舞着胖手指着副将,又指了指身后的玄甲军,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恨恨的蹦出一句。 “你们这些武将怎么比儒家那群腐儒心眼还多?!” 这话让在场几个儒家人都是面色一僵,这南宁王当真是个蠢货,真好奇他是怎么生出元永洁这等天资心性皆是上品的孩子的。 南宁王的破防并不能改变什么,元永洁回来,仰着头与自己父亲说了三天时间,然后便走回了那个白色大帐,随即大帐竟然在万军阵前启程回返了。 原来这大帐不是前线军帐,而是这位南宁郡主自己的行营,她本是陪着父亲来压阵的,如今心情没了,便走了,只留下胖王爷独自唉声叹气,等待天亮。 第205章 古往今来书生梦,多是妖狐坏人心 官道之上程伊手中握着书卷,借着月光边走边读,自他当了清水书院的院首,便一直很忙,但在百忙之中他还会抽出一些时间来读一些书,既能磨练心性,也会有不同的感悟。 此时他要去独木川主持大局,虽然如今大盘进展顺利,但白生最后的表情让他还是有些不安,那张老脸上竟然不见一丝的急切,甚至还有闲心感叹回忆过往! 故而程伊觉得,独木川可能有变,虽然儒门此次动作很快,但消息封锁的并不好,毕竟帝后以及杜圣一脉本就不太支持南下,再联想那位天生的凤凰,他大致猜到了一点白生的算盘。 不过程伊那张方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一个金丹境的公主或许可以拦住南宁铁骑和玄甲军,但拦不住儒门弟子,唯一的问题在于,需要一个实力上地位上能压制她的人,逼退她即可! 整个南洲能做此事的只有一个,帝师的身份最是合适。 便是略微伤了一些,也是师长对于晚辈的小惩戒,到时候紫云仙宫亦或者大夏皇宫也说不得什么。 翻过书页,他默算时间,完全来得及,于是微微驻步,看向身侧的山林,他有些好奇是谁在追自己。 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山林中走出,哗啦啦夜风响起,让本来平和宁静的官道平添了几分恐怖的氛围,一声声不知是何动物的嘶吼忽然响起,淡淡的雾气开始蔓延。 程伊合上了书,他本以为是南洲的哪一位准圣。 没想到,竟然是她。 。。。 幺儿不见了。 周东东站在床边脸色白的吓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因为李姐姐和四师姐刚走,幺儿就消失了,这太像是趁着客栈空虚而进行的绑架了。 当时的他心里是又怒又惊又怕,差点乱了阵脚。 好在,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倒是个熟人。 胡九对着他恭敬的匍匐,然后开口道:“姑娘让我带话给公子,她说汤里姜加的太多了,辣!” 想来是姜羽和李一离开的动静太大,躲在客栈外面的胡九就偷摸回来看看两个娃娃,然后不赶巧,正好赶上‘幺儿’醒来。 。。。 “来的好快,想不到青丘山的势力已经到了南洲。”程伊感叹道。 白发的小姑娘歪着脑袋咯咯笑了起来,“听说程先生惹我姐姐生气了?” “程某人只是与紫云道友谈了一笔交易而已。”程伊摇头。 “我就说!儒家弟子为人正派说话又好听,怎么会惹小姑娘生气呢!”幺儿迈着步子一路小跑而来,轻盈的像是山野里的精灵。 程伊面色不变,狐狸与书生是天下绕不过的孽缘,不过由青丘这位说出来,却更显得世事无常。 “程先生,我与你们儒门圣人很熟的,但偏偏您,每次与我见面不过客套两句,实在让小女子伤心,不若今晚我们好好聊聊。”幺儿轻笑着伸手就要去抓程伊的袖子。 程伊面色不变,身形却消失了一瞬,再出现已经两步之外了,“尊者莫要说笑,如果想谈,来我清水书院有好茶相待,我亦可去青丘山递上拜帖,但今夜不行,南洲之事拖不得。” “就一会儿!”幺儿伸出手,比了一个小小的手势。 “多久?”程伊问。 “三天。”幺儿说的自信。 程伊面色忽冷,“尊者,你如今不过是借助功法暂上了她人之身,凭什么拦我三天?” “怎么样?这小姑娘是不是很好看?她可是把同龄孩子迷得不要不要的!”幺儿托着自己的脸,忸怩的摆起造型,这个年纪做出这种动作,实在让人不喜。 程伊冷哼一声,浑身正气荡漾,山间弥漫的云雾开始散开。 “程先生可知,这丫头是谁?”幺儿突然开口问,也不待程伊回答,她便忽然从不知哪个兜里,掏出了一张巨大的石板。 砰! 尘土飞扬。 “野狐禅师?”程伊低声念叨,随即开口,“你便是拿着这棋盘也拦不住我。” “哎呀!程先生!”幺儿嗔怪的跺脚,“怎么天天打打杀杀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拦你了?” “我是说,这丫头的师父,是吴慢慢那个丫头!”幺儿笑着说。 程伊不解何意,是谁的徒弟又如何? “您还是不了解她啊!”幺儿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道。 “您觉得她此刻在哪?” 。。。 中洲清水书院 数名名震天下的大儒面色铁青的坐在堂间,目光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亭子,亭子里一个墨绿长裙的姑娘正在下棋,对面的儒师年过半百,但此时已经满头大汗,最终在叹息数声后,投子认输。 女孩站起身行礼,动作端正,表情淡漠,随即看向大堂这边,抬起胳膊笔直的指向一个方向。 众人看去,却见那里是清水书院儒门的第一块碑石,上面刻的是‘诵五经贯六艺’。 她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清水书院就是这么贯六艺的? 愧为儒门领袖! 当然,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嘲讽,倒也没什么值得这么多大儒面色难看的,天下皆知你吴慢慢棋力高超,清水书院输了又如何? 可问题是,吴慢慢站的亭子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满脸臭屁模样的富家子叼着根狗尾巴草四处打量,一副要找茬的样子,还有一个穿着素黄色长袍态度端正、年纪稍长一些的青年人。 富家子姓张,名狂。 青年人姓杜,命有为。 张狂是他自己改的名,其实大家都不这么叫他,一般只说是‘张家那个’。 哪个张家? 张家学堂! 当然亲近一点的人会叫他外号‘百嘴狂生’,唐真一般叫他‘耍嘴皮子’的。 而这个杜有为,他和杜有才是一辈,但他可不是主管外门情报贩卖的,他是正正经经的这一代茅草堂的读书种子。 是无可争议的下一任杜家族长。 于是这个小亭子旁边,就是代表棋盘山、茅草堂、张家学堂的年轻一代了。 他们来做什么? 如果谈的妥,那就是来学习交流。 如果谈不妥,那就是来辩道的! 儒教六院,三家来与清水书院辩道,你下棋和数术比不过吴慢慢,儒家经典的辩经也未必辩的过杜有为,至于张狂。 唐真总说他是‘儒门道理的质检员’。 如果今天输了,你清水书院凭什么做天下儒门的领袖?你要想当领袖也行,你去领袖另外两家吧!反正我们仨不服!以后别扯着儒门当大旗! 。。。 程伊双目垂下,随即抬起道,“他们几个终归只是坏了我书院些名声,但你应该知道,我若是想,今晚便要坏了你青丘半座山。” 幺儿侧过头,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先生说话好吓人。” “你知我不是吓你,我亦留了后手,南宁铁骑和玄甲军陈兵独木川,但北武军亦是离你青丘山不远!”程伊看着对方眼神认真。 幺儿小步靠了过来,小姑娘近乎要贴在这个大叔的身上,她一手隆起,像是说悄悄话一样踮起脚对着程伊低声道:“程先生,你还不知道吧!” “今晚,皇宫中的那位古月皇贵妃做了个噩梦!据说是梦到她的家乡被烧成了灰烬,满目疮痍,哭的眼睛的肿了,人皇心疼至极,于是下了旨意。” “大夏境内,近三日不起刀兵。” 话音落下,晚风微凉。 第206章 超脱之路,盛宴开始 今夜,我们扯开了南洲的夜色,得以一窥天下一角。 然后发现九洲的很多事,都是很多方势力共同促成的结果,并不是解开一个扣子,就能改变整个历史。 不是每只蝴蝶的翅膀扇动都在远方刮起飓风,只是天地在那一刻选择了幸运的它扇动的那一下而已。 齐渊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他本以为自己是可以选择蝴蝶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是一只蝴蝶。 他觉得自己在做的是天下最大的事,事关整个世界的真相,若是解开,便可超脱天道,其他人不论是圣人还是尊者即便再强也不过是一群井底之蛙,在自以为的大海里为了点虫子、地盘叫个不停。 他们不懂自己攀爬井壁的努力对于整个‘蛙’的种群的重要性! 没关系,你们只要不拖后腿就好了。 可如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沉默的站在一处孤岛之上,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月亮,天下本有另一只蟾蜍与自己一样,知道井外还有天地的,因为它每晚都仰着头看着井口的月亮啊!但它太痴了,只要能看月亮,它根本不在意是在井里还是井外。 如此自我之人,死了便死了,并没什么可惜。 但偏偏在临死前,还坏了我的计划,他明明知道我在追索的是什么样的大事! 此时东方海面已经隐隐有橘黄色的光晕,明月终要西沉,齐渊知道当他看见太阳之时,紫云便会来到他的面前。 她要杀了他,她到底懂不懂自己要杀的是谁? “我不能死的,如果我死了,这天下就再也没有人能走出这口井了。”齐渊喃喃低语,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我必须脱出这方天地的桎梏,世界选择了我,罗生门精解选择了我!!所以。。我真的不能死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目光变得迷离。 齐渊此时的模样如同疯魔,袖袍破烂,里衣凌乱,胸口还有大片血迹,再加上喃喃自语的状态,就像是一个街边最不受人待见的疯乞丐。 他早就疯了,被吓疯的。 他忽然开始挥舞手臂,对着眼前的整片天地大声呼喊,似乎想让什么不存在的生命听到。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我真的不能死!求求你们!这个世界需要我!!”一声声呼喊,何其情真意切! 就如同乞丐在街边乞求施舍,并不让人同情,只是愈发生厌。 如果唐真在此大概能听懂他在喊什么吧。 最终不论是天空还是大地都没有回应,似乎只打算冷漠的等待着这个疯子走向自己的结局。 于是他愈发癫狂,竟然指向了那轮即将远去,落入地平线的明月! “你!你不准落下!你停下!” 然后他开始奔跑,拼尽全力的奔跑,踩着海浪,漫无目的的奔跑,他要超过浪潮,去追赶那轮月亮。 但即便他术法高绝,可以腾云驾雾一日千里,即便他再能跑,也追不上时光,回不到过去。 日之将出,无人能挡。 齐渊停下了脚步,东方的天边已经大亮,那轮红日就要升出,他不敢去看,整个人颤抖如筛糠,忽的身后一声脆响。 这小小的声响便吓了他一跳,慌忙扭过头,却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孩,黑黢黢的身上挂着几片椰树叶子,想来是此处岛屿的土着。 小孩被突然出现的齐渊吓了一跳,所以把手中捧着的刚烤好的海蜗牛掉在了地上。 从地上刚刚熄灭的火堆和那只被烤的黑漆漆的海蜗牛壳,便可知这个小孩该是早上跟父母出海前,来此打牙祭的,齐渊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不知心中何想。 小孩见他表情呆滞的看着自己的烤蜗牛,于是伸手捡起,将它递了过来,被太阳暴晒的黝黑皮肤上露出了一张天真的笑脸。 齐渊看着那一圈圈的蜗牛壳,忽然抬起头直愣愣的看向莫名之处。 “我还有一个超脱的机会,对不对?” 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 日出东方,海水碧蓝,群岛如一颗颗墨绿的宝石嵌在其中。 紫云踩在了岛屿的沙滩之上,齐渊一身的法术大半都被消磨干净,如今的实力已经不足以再甩开她了。 她迈着小步一路走向魔气的源点,绕过一处岩壁,就看见了古怪的一幕。 那是四个落魄的乞丐围成一圈坐在沙滩之上,他们谈笑着,阳光洒下,照亮了那一张张染血的脸,可这些脸上却只有满足和欣喜。 听到脚步声,四个人回头,见到是紫云,便大力的招手,像是迫不及待的分享着什么好消息,他们高声喊着,“我已超脱!!” 紫云迈步走近,看了看沙滩上成片的血迹,随即开口问道:“你的本体呢?” 眼前四个齐渊皆是分身,虽然气息一致,但缺少大道,她没有在他们身上感受到‘无天’。 “就在你面前啊!”齐渊看着她,笑道:“在这!” 说罢,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其他三人也是一阵笑,一并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他们的肚子鼓囊囊的,甚至有些不正常的凸起,像是被异常塞入了很多长的圆的东西。 此时再看地上那一大滩平铺乱洒的鲜血,和每个人嘴角鼻尖的血迹,紫云终于知道这个家伙给自己选了个什么死法了。 一个和很久远的某一位魔尊类似的死法。 她有些反胃,于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只有你们四个分身?” “五个,第一个分出来的往东跑了。”齐渊笑着回答。 紫云点头,抬起手握住他的头,砰!! 血雾炸开,沙滩上哗啦啦溅撒一片。 “你们不挣扎了?”紫云看着另外三人,齐渊在海上一阵狂跑,已经远离了南洲陆架,此时打起来也只会波及附近的岛屿而已。 “我已超脱。”三人笑着摇头。 紫云点头,砰砰又砸碎了两个人的脑袋,然后握住了最后一个齐渊的头,那齐渊笑的疯癫,一点也不怕。 紫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开口问道:“我记得不太熟,但当年罗魔尊自吞,是找不到尸骨的吧?” 那齐渊愣了愣,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学,最起码需要消化干净,才算是模仿,可现在你还在你的肚子里啊。”紫云歪着头,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所以这应该不算超脱!” 笃定的语气一时让那齐渊表情一僵,随即大张着嘴就要大喊。 砰! 血污炸开,无头尸体掉落在沙滩之上。 紫云又在沙滩上站了片刻,犹豫了好一会,最终伸出手按住了无头尸体的肚皮。 撕啦! 血腥味在海边的沙滩弥漫,一只只尖嘴海鸥贪婪的落在不远处,看着那些血肉脏器不断发出怪叫。 怪叫声中,小姑娘黑着脸,沉默的给一具具尸体开膛破肚,最终将一堆血肉腐烂的白骨拼装完成。 确实是一具完整的人骨,她拿起左右两只手骨,仔细的感受指骨,确定了大道的气息,‘无法无天’就出自此处,这必然是齐渊的双手。 她站起身,风起人不见。 按捺了许久的海鸥群兴奋的冲了上来,吱哇乱叫的开始啃食这顿天降的美食。 盛宴开始。 第207章 一个农夫,一个渔翁 唐真闭着眼盖着毛毯平躺在榕树下的椅子上。 “要睡的话,回屋睡。”红儿开口。 唐真眼睛都不睁,只是摇了摇头,“我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且看他如何应验!” 他在赌气,和唐假赌气,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确实事到临头,没得选,但这个什么收许行做小弟,实在有够离谱的! 他就打算躺在这装死,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往天上去的,便是那几轮月亮把许行围杀了,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远处的山里依然有断断续续的巨响传来,像是鼓声,又像山崩,此时天门山脉已经厮杀了大半夜,该逃的已经逃走,还活着的早已杀红了眼,每个人都可能失去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妹,也可能亲眼看着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师父在高空坠落,这让人如何不疯狂呢? 疯狂的修士,暴躁的灵气,无懈可击的大义以及许行共同铸就了今晚的天门山脉。 唐真听着那些轰鸣,似要睡去,他的额头有些疼,这让他无比的疲惫,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他不知是不是梦,但他的脸上勾起了一丝笑意。 如果是梦,那该是一个安稳的美梦吧。 梦中,他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有红儿的、老拐子的、姚安饶的、周东东的、师父的甚至还有南红枝的,好多人在说话,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最终一切都汇成了一句话。 “喂!醒醒!” 唐真猛地弹起,整个人像是一柄拉满了力的弹弓,他一把扯下脸上盖着的东西,然后便看见了刺眼的光。 那是初升的日光。 南洲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很多事没有结果,很多人无法再次醒来,很多路还在未来等待,但夜晚终究过去了,太阳照亮了天地,还活着的人们自然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唐真低下头,发现手里握着的是一顶明黄色的草帽,上面有些尘土和刮痕。 他抬头四顾,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坐在他竹椅旁的地上,那家伙赤裸着膀子,满身的腱子肉上不断地蒸腾着热气,像是一个刚结束运动的大小伙子。 “你醒了?”男人看着他问。 “你还活着?”唐真看了看四周,依然是玉屏观,只是一切都被阳光映照成了橙黄色,让人暖洋洋的,他抬起头发现老榕树上绿意盎然,“这是幻境?” 此时天门山已入冬,榕树的树叶与真正的季节不对。 “哎,灵气催发的,我顺便把那片叫响林的林子也给催发了!”许行挠了挠脸,似乎脸上有些痒,然后继续道:“就当是我补给王玉屏那小丫头吧!毕竟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唐真重新坐下,看着许行,“你认识她爸?她爸怎么死的?” “也不是很熟,实际上他当初找到我们提出这个计划的之后没活几年就死了,我们只见过几面,而且大多时候也都在谈天门山脉的未来而已。”许行似乎想了想,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对方的长相了,也许玉女那丫头还记得? 不过不重要了。 “她爸提出的这个计划?”唐真一愣,没记错的话,屏姐的父亲只是炼神境吧! “也没有这么全面,只是给了个构想,利用天门山脉本身的两派火并来打击外部势力,最终保留一股强大的势力来一统天门山脉。”许行随口道。 “所以你、屏姐父亲和百剑峰算计了所有人?”唐真忽然想到郭师兄那柄很不错的仙胎黑剑,如今来看,倒是可能百剑峰让玉女峰转交的,不然玉屏山哪里搞的到如此灵物呢? “少了。”许行摇头。 “还有谁?玉女峰?”唐真挑眉,那便只有和玉屏山一直往来密切的玉女峰了。 许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竖起五根手指,“我、王泽、斐林剑、林阿瑶还有金跃鳞。” 唐真不知这些名字对应谁,有些迷茫。 “玉皇顶、玉屏山、百剑峰、玉女峰以及。。。金童峰。”许行说的很随意,可听起来却满是感慨,“大家当时说,就算舍了家里传下来的基业,也要改变这个世界。” “当然,这不包括王玉屏她爸,她家没什么基业。” 唐真终于醒悟过来,为什么小胖说曾经玉女金童本是关系很好,忽然近些年就闹掰了,原来这些年新旧两派争端不断,实际上是因为两派领头的都参与了计划的一部分。 “这金童可不像是演的啊!”唐真微微摇头,他真没想到金童峰是演的。 “什么演的,那是后来玉蟾宫下场力度变大,金跃鳞根本控制不住了而已,整座山峰甚至他的家族都已经心向玉蟾宫了,他啊!后来连参与我们谈话都做不到了。”许行说到此处似乎有些不舒服,于是想要站起身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终只好作罢。 唐真这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和脚下土地融为一体,像是在被吸收一样。 “交易,你还欠我一个徒弟。”许行看着唐真忽然开口。 “嗯,你说吧,这天门山脉里你想让我教谁?”唐真点头,他确实曾经答应过对方,给天门二十八峰培养一个徒弟。 许行沉默了一会 ,再次抬起头来,“你可有意见?” 唐真摇头,他没怎么接触过天门山脉真正的天骄,那些人大多都在百剑峰才是。 “此事事关我天门山脉重建后第一个百年,无比重要。”许行看着唐真,有些认真的双手抱拳,“还请真君替我二十八峰寻一个真正的天骄,莫要让我几人白死了才是。” “你自己在百剑峰挑一个不好吗?”唐真不解。 “真君知道,我素来眼光很浅的。”许行露出笑容,带着几分歉意。 “我不保证,但我会试着看看。”唐真终究不想跟将死之人讨价还价,于是点头应下。 “那许行,在此谢过了,还请真君在找到人前,先替你未来的徒弟好好看顾这片山川!”许行说完,整个人向后躺下,沉入了土地中。 唐真一愣,他猛地站起指向地面,“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一站,他忽的站了起来,身上一冷,原来是毛毯滑落,身旁红儿和姚安饶被他吓了一跳。 唐真扭过头看向东方,却见天边火红一片,一道红色的圆盘正缓慢的浮现,天空从深蓝一路过渡,犹如渐变的纱。 这才是天刚亮啊。 此时的天空中空空荡荡,几轮明月都不见了,晨风吹来,有什么东西歪歪斜斜的滑落九天。 唐真伸出手接住,那是一顶草帽。 第208章 掩埋,成长 随着草帽落下,天门山的灵脉终于停止了暴动,灵气开始衰退,似乎疯狂就要停下。 只是下一刻地下却忽然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随之而来的是山上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晃动。 这次,终于是真的地龙翻身了。 大榕树开始哗啦啦的摇晃,唐真抬起头,发现这棵树真的催发出了叶子,巨大的树冠像是一把巨伞迎着日光,此时摇晃起来,像是一个打了兴奋剂在疯狂甩头的爆炸头少年。 唐真伸手拉住了红儿,红儿则拉住了姚安饶,三个人扶着榕树,等待着地动的平息。 “许行死了?”轰隆隆的响声中,红儿开口问。 “嗯,还道天门山灵脉了。”唐真点头。 这场地动有些久,而且似乎变的越来越剧烈,玉屏观木质的主殿都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砰的一声,三人回过头,见是那个玉蟾祖师拖月的雕塑倒了,巨大的月亮圆球在主殿里滚来滚去,扬起一片沙尘。 要知道,玉屏山可是临近望山城,位于天门山脉的最边缘,灵脉最是稀薄,地动却都如此剧烈,不敢想象山里会是什么模样。 姚安饶看着远处忽然轻咦了一声,发了一夜呆的她此时精神依然饱满。 “我们在升高。”姚安饶开口道,她伸手指向远处的山峦。 红儿和唐真一并看去,确实感觉那山好像越来越矮了,似乎随着地动,他们的视线在一点点升高,或者说整座玉屏山都在升高。 唐真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道:“这便是他最后的安排了,种了一辈子地,到死了还想着怎么归拢土堆。” 。。。 土地是固定,有山升起,就有山塌落,比如百兽崖,整座山峰随着轰鸣巨响忽然开始崩坏,能飞的修士抓紧飞起,不能飞则玩命逃离,一道巨大的裂缝至此出现,杀红了眼的修士们被崩裂的土地转移了注意,大家各自逃命升上空中。 那裂缝犹如具有生命一样在天门山脉的地表穿行,沿路的天门二十八峰无一幸免,许行真是够狠啊,杀人不算,还要直接毁了这些人的家和祖祠。 你们不是要守护自己那所谓的百年基业吗? 如今人死的死,山塌的塌,大家一并做了无家的孩子,便只能抛弃一切,走到一起了。 玉女峰倒了、金童峰碎了、玉皇顶半座山陷入了地缝,二十八峰大多都化为轰鸣的烟土,只有百剑峰,它忽然开始升高,山体开始扩大,犹如一根巨兽在地下挺起了脊梁,要冲出这片山脉,要把自己的吼声响彻南荒和九洲天下。 这场巨变是毁天灭地的。 万幸的是天门山里都是修行者,会飞的不在少数,人员伤亡倒是不重,今夜保持缄默的各派使团也纷纷飞起,在高空中亮出标志性的功法,防止有杀红眼的天门修士误判。 其实没有,天门修士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只有茫然,他们生在此地,长在此地,并且很可能会死在此地,他们大多像爱着母亲一样爱着这座山脉。 有人发疯似的冲向自己的山头,有人就那么停在天空开始哭嚎,还有人沉默的落向那道地缝,一时间人生百态。 “原来他一直未出全力。”白衣的身影从高空俯视着天门山开口道。 “他若不是留着力气搞这些事,我们可能没一个人能活着离开天门山。”另一个人点头,他的右肩上有大片的血迹,那是被许行随手砸的。 “即便这样他也杀了三个,还重伤了两人。”最后一人的声音有些低沉和悲伤,这可是天仙境的修士啊! “不过都值得。”一位白袍老者缓步走来,正是今夜刚刚见过唐真的那位最年长的长老,他颤巍巍的伸手拍了拍还活着的人的肩膀,“先回宫吧,将此处的一切报告给师叔祖。” “那萧不同怎么办?还有那些逃入山林的弟子要不要找找?”肩膀有伤的人问道。 老人摇头,“蟾宫如今有很多更重要的事,年轻人会自己想明白的。” 。。。 望山城中也是一片摇晃,震感明显,锅碗瓢盆滚落满地,人们赤着脚披着衣服跑出了家门,惊慌的四下张望。 萧不同也被剧烈的晃动摇醒,他睁开眼,正巧见一道人影冲进屋里,单手提住他的领口一个熟练的动作,就将他抗在了肩膀上,也不等他说话,迈开步子就往屋外跑,萧不同被这一下甩的晕头转向,便要直起上身叫住对方。 这一抬头正与门框相撞。 咚! 一声闷响。 屏姐扛着人冲到小院内,将昏迷未醒的人放在小院中央,然后双手抱头蹲在了一旁。 想了想,看向昏迷中的萧异同,她又伸出手将对方仅剩的手臂拿起,放在他的头上,也算是保护了要害不是。 她自觉做事周到极了。 。。。 地动持续了不知多久,人们几乎已经适应了震碎耳膜的轰鸣和漫天的烟尘,一切却又忽然安静了下来,忽然的宁静,让每个人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遮天蔽日的烟尘开始落回地面,地缝已经不知何时合拢,只留下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山体。 然后是漫长的没有目的的呼喊声。 有人在喊着名字,有人只是哭喊,天空中划过的异彩不再是仙人般飘逸,而是一道道不知去向的流星,直到一座大阵打开。 百剑峰的大阵终于打开。 无数黑色的流光飞向四周,整齐的喊声响彻山间。 “天门还在——!天门还在——!” 一声声还在传荡在山谷中,不知所措的人们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座新的山峰,比曾经天门山脉所有的山峰都要大,比所有的山峰都要高,日光之下,它是唯一高过烟尘的山体,所以它也比所有山峰都要亮。 人们迈开步子走向那里,活着的人开始汇聚,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学着不同的功法,但这次彼此相遇却没有再次厮杀,只是茫然的人遇到了茫然的人而已。 死去的人早已被埋入了土里,陪伴着那些存在了千年的山峰,沉入回忆。 第209章 谁?要留姓名在此山,谁?泪有盈余不肯还。 郭守安落在了玉女峰,他其实很早就离开了玉屏山,玉屏观里有唐公子该是很安全的,他便想着来找一找赵师妹,毕竟屏姐嘱咐过他一定要照顾好对方。 他没有告知唐公子,因为他知道这是玉屏山的事,不是说唐公子不是玉屏山的人,而是说有些事情,人要自己做。 此时玉女峰上那些雕梁画栋的建筑都已经消失不见,尘土与裸露碎裂的岩石是唯一能找的东西,他知道未必找得到赵辞盈,但决定尽力去找一找。 沙尘之中,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 唱的一般,但声音有些熟悉,于是他沿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最终在一棵歪倒的枫树旁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赵辞盈正坐在树下,在烟尘里唱着歌,那是一首没听过的歌,像是什么偏远地区的俚语,稚气又简单。 郭守安靠了过去,脚踩在岩石上,惊动了唱歌的姑娘,赵辞盈停下歌声回过头,看见了黑高的木板。 两人对视,赵辞盈侧了侧身子道:“师兄,师父死了。” 郭守安默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师父指的该是玉女峰的峰主。 “玉女峰也没了,我今晚失去了好多东西。”赵辞盈继续道,她没有哭,只是陈述着眼前的一切。 “我找不到凶手,毁了这山峦的是山峦本身,杀了师父的则是师父自己,她们都如愿以偿了,只留下了我。” “节哀。”郭守安最终只能说出两个字来。 二人沉默,其实没有那么伤感,就如赵辞盈所说,这么死去就是这一代天门二十八峰领袖的夙愿。 “师兄,唐公子跟我说,你今晚失恋了?”赵辞盈想了想,歪着头问道。 郭守安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你有打算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吗?”赵辞盈捋了捋头发和衣摆,但其实没什么效果,她整个人身上都是尘土和血迹,除了明亮的眼睛,此时的她就是一个土妞而已。 “和我。”她又补充了一句。 郭守安更加沉默,半晌后低下头。 赵辞盈点了点头,站起身,轻轻拍打自己身上积落的尘土,像是刚刚沐浴后的公主,“好吧,那我走了。” “去哪?百剑峰?”郭守安问道。 赵辞盈摇头,“唐公子与我讲了太多真相,站上那座山我会忍不住痛骂所有人。” “玉屏山有很多厢房。”郭守安继续补充。 赵辞盈继续摇头,难得有些俏皮的笑了笑,“郭师兄你真笨,失恋的人怎么能和失恋的人待在一起呢?那岂不是太悲伤了些。” “那你要去哪?” “没想好,也许离开南洲,九洲那么大,我随便走走看看。”赵辞盈背着手,大步向前。 郭守安赶忙跟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不和玉屏说一声?” “不说了,说了屏姐要拉着我哭的!”赵辞盈走的很快,郭守安也只好加快脚步。 “可,天门山之后呢?你不看看?” 忽的!尘土一下变得稀薄,原来是二人走上了土坡的顶端,虽然还是有薄薄的沙尘飘荡,但已经可以透过这层黄雾看见远处的太阳了。 赵辞盈回过头,日光里这位古风小美女用手将披散着的头发绑起,模仿着屏姐的样子束了一个高马尾,“看什么?今晚我已经在这里失去了我在意的全部。” 日光下,她拙劣的模仿江湖的汉子对着郭师兄摆出了一个抱拳礼,“那么山高路远,来日相逢!师兄!” 郭守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于是赵辞盈转身化为一道流光,空中响起女孩的喊声,“我若是扬名立万,师兄记得天冷加衣。” 也不知这话里有什么关系。 郭守安木着的脸忽然一凉,他伸手一摸,是水滴,周围烟尘滚滚,天上万里无云,哪来的雨露? 是辞人的泪,是盈余的伤。 。。。 最终有龙场的儒师带着弟子行走天门群山,一路吟诵《禹贡》,让这片岩石裸露、尘土飞扬的山脉在新生后,迎来了第一场雨,大雨噼里啪啦的落下,山间四处都是黄色的泥汤,部分走出来的修士们开始收集故友尸骸,悬空寺的和尚和学过医法的修士开始救治伤员。 此时的气氛依然有些古怪,百剑峰上,大家粗略的做了些木屋,人们各自在忙碌,有的忙着哭,有的忙着发呆,有的忙着怒骂。 如果走在其中,你可能一个转头就遇到昨晚与自己刀剑相向的对手,甚至仇人,大家沉默对视,个别也起了冲突,又死了几个人后,百剑峰试着颁布了第一条新的天门令。 换衣服。 所有人,只要还活着的,都把自己本来的衣服换了!换成统一样式的黑色长袍! 大雨哗啦啦,修士们有人走,有人来,不是只有赵辞盈一个人要走,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赵辞盈,这是第一次洗牌,很快还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直到洗过很多次后,百剑峰或者说如今该叫总峰才会彻底洗去过往那些痕迹,成为新的宗门。 此时总峰峰顶上还活着的天仙和代表们聚在一起,举行新生山脉的第一次会议。 只有一个话题。 如今的新宗门叫什么? 类似什么‘天门宗’、‘南天宗’之类的举了好多,但是坐在首座,如今掌握整个天门群峰最强势力的百剑峰峰主一直没有决定。 他漠然的看着众人,心中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曾经他们五个人喝着酒讨论的天门未来,只是死活也想不起当时有没有讨论过关于名字的问题了。 或许是他老了,或许是根本没有讨论过。 这时,大雨滂沱的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带着草帽和斗笠遮雨的少年站在门外,他对着屋里一众人笑了笑,然后问道:“请问,是来这里拜码头吗?我是玉屏山的。” 裴林剑看着对方的帽子,忽然开口问,“玉屏山的,你觉得新门派该叫什么?” 那少年摘下草帽走入屋里,一边跺着脚上的水一边开口,“太行山。” 屋里人大多摇头,这名字没头没尾的。 “为什么?”裴林剑只是继续问。 “你们没有飞上天看一眼吗?”那少年指了指阴云密布大雨滂沱的天空。 “那个门字不见了。” “现在是个行字。” 一个农夫的小幽默。 第210章 人醒时夜已过,未悲伤求结果 唐真并未在百剑峰,或者说太行山顶久待,只是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他本是来看一看情况的,发现局面可控,便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毕竟说到底他不是这山的人,甚至都不是南洲人,不好参与人家的家事。 不过这场谈判玉屏山还是要参与的,而玉屏山真正的山主屏姐此时还在望山城,等彻底平稳了才准备接她回来。至于郭师兄不知为何拒绝参加,他似乎有些心事,拿着扫帚哗哗的在玉屏观主殿里扫灰,搞的整个主殿烟尘四起。 于是太行山顶的大堂里,多了一位姑娘。 她真的是一位奇怪的姑娘,一身白色的裙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白底蓝纹的茶壶,除了进门时自报家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的坐在门口,像是一朵白色的花。 但没有人忽视她,因为裴林剑在每一个话题即将出现结果时都会特意说一句。 “玉屏山的代表,你觉得如何?” 那姑娘就站起身,对着裴林剑行礼道:“玉屏山无异议。” 大堂里的人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却知道了她所代表的人,许行在临死前给这座新生的太行山找的最后一个护道人。 他难道不怕唐真身后的紫云仙宫又将手伸入新生的太行山吗? 会怕吧。 可毕竟他是唐真啊,还很年轻,还要脸,还能说出那句‘恶心’。 外面的大雨依然在下,一道道命令走出山林,传向山外,天门二十八峰合并,改名太行山,天门灵脉更为太行灵脉,划为宗门灵地,非门内人不可进入,各峰如何规划,死去修士名单等等,这些放在往常都是无比惊人的消息。 但这些天大的消息今日却只在望山城里徘徊,并没什么机会传到整个南洲。 不是消息被封锁了,而是有更加重磅的消息将整个南洲都淹没了。 谁说的?放他娘的屁! 谁说玉蟾祖师死了的? 。。。 有阵阵嘈杂的哭喊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忽远忽近,甚至有时似乎就在身旁走过,让人心烦,于是睁开了眼。 老旧的木制屋顶和一道穿过纸糊窗户的斜射阳光,身体有些暖,但是胳膊很疼,像是在被什么切割一样,萧不同皱起眉头,想侧过身看一看环境,可是这一动,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险些滚下炕。 此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那只胳膊了,所谓切割的疼痛,只是幻肢痛而已。 屋外人影走过,一个人掀开厚棉被做成的门帘走进了屋,看见斜着身子皱眉不语的萧不同,惊呼了一声。 “呀!你醒了?”那人赶忙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跑过来将他平躺下,“醒了你也不叫一声!” 屏姐刚才在打扫院子,她凌晨接到山里郭师兄的消息,只说玉屏山无恙,但是山里还有些发了疯病的修士在无差别攻击,所以让她在望山城再待两天,并无其他多余的话。 但屏姐对此已经很满意了,只是不知为何,此时的她眼圈有些红。 “我昏迷了多久?”萧不同在缓缓梳理思路。 “一夜不到吧。”屏姐边说边拿起屋里烧的乌黑的水壶,倒了杯热水,本想直接递给他,然后才想起这个人少了一只胳膊,无法自主喝一杯滚烫的水。 最后只好放在炕沿,打算晾凉。 此时院外的哭喊声忽然变大了很多,甚至隐隐还有唢呐声锣声,萧不同听了听,开口问道:“外面为何这么多人哭?” 屏姐偏过头,揉了揉本有些红的眼睛,然后扭回来露出一张笑脸道:“昨晚地震,城里死了不少人,当然哭的多,丧葬队伍一排排的把路都赌上了,你先养伤,有些力气再出去看看。” 萧不同看着这个女人拙劣的演技,没有生气,只是继续道:“蟾宫的消息具体怎么说?” 房间里静了静,萧不同想知道具体的结果。 “昨晚,有两位魔尊潜入玉蟾宫,袭杀了玉蟾祖师,蟾宫唯一的准圣拼死抵抗,被废了修为,此时正在召各地蟾宫修士回宫!”屏姐声音有些低,她到现在还是有些错愕,不理解白玉蟾祖师怎么会死的。 她刚接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哭了好一会,眼泪或多或少有被整座望山城里的哭声感染,但悲伤却是货真价实的。 “死了啊。”萧不同默然的转过脸,看向窗户,窗纸一片金黄,他的幻肢更加痛了。 “你先别伤心,我想办法把你在这的消息传给山里,让他们给玉蟾宫送个话,到时候让蟾宫的人接你回去!”屏姐看他的模样有些不忍,觉得他一定很想回到玉蟾宫见见自己祖师的尸骸才是。 萧不同只是摇了摇头,他有些疼有些累所以不想回话。 屏姐看他这个模样更加担心,这人不是要自杀吧? 别以为是开玩笑,就这么一个上午,只说望山城里因为白玉蟾死而自杀就不下十数人,还有几个才子结伴在青楼的墙上写了几首诗,然后与红颜一并饮下毒酒,一屋子人最后就救活了两个。 “那个。。。”她还想再劝,但一时也没个话头,眼珠子四下乱转,最终落在了萧不同腰间的那支箫上,“你该先回到蟾宫,再给白玉蟾祖师吹一次箫的!” 这纯属没屁隔楞嗓子,但终究是让萧不同回过了头来。 他漠然的看着屏姐认真的解释道:“一只手是吹不了箫的。” 屏姐看着对方的眼神并不觉得畏惧,倒是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于是道:“你要不要试试二胡,我在城里见过街边卖艺的,只用脚也能拉!就是咬着上面那个把,然后一只脚这样。。。。” 萧不同看着在他面前模仿卖艺人的女子,心中在思考对方到底是在嘲讽他,还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 太行山顶的讨论一直持续,大家吃了午饭继续争吵,红儿并不觉得疲乏,甚至听着这些人讨论或大或小的问题,心里有些感悟,她发现所谓的仙人也不过是人而已。 当年她跟着姚安饶在城主府中也经常获准在大堂旁听城里大人物开会,城主和大人物们也是这么讨论事情的,不过那时候的话题都是冬季的河道破冰由哪队兵卒负责、哪伙游商总是闯祸、城池修缮费用筹集等等。 但码头分润几何与灵脉如何分配本质上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都是利益讨论而已。 这么想着,忽然雨幕中冲进来一个人影,那人斗笠和雨披都来不及脱,一路跑到大堂正中,高声道:“报!蟾宫来信!” 屋内肃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这里有些人是知道这一切有许行参与的,但你也不能否认,蟾宫直接或者间接地杀了许行,且参与了天门山的转变。 大家如今对于天门一夜的惨案到底如何追究还未定调,此时蟾宫竟然主动来信了? 白玉蟾刚死,你们宫里不需要整合一下势力吗?这么急切的就想把手重新伸向南洲各地? 凭什么?凭你那散道了的准圣? 第211章 三天成何事?一令平南洲 裴林剑坐起,先是看了一眼坐的笔直目不斜视的红儿,然后伸出手对着那人道:“拿来。” 信纸洁白,并无什么法术限制,但裴林剑拆的小心,纸张翻折哗啦啦的响在众人心里,甚至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裴林剑摊开,默不作声的看了两遍,然后随手递给身旁的人,“你来念吧!” 那人接过站起身便念了起来。 “昨夜月沉,魔入蟾宫,南洲巨变,天下惊心。然夜过日出,南洲依在,我蟾宫在此危局当继祖师之责,守南洲之沃土,护南洲之生灵。我辈修行者更该借此大势,奋起而追前人,勿要沉溺死伤过往!” “今朝有中洲小人蛊惑人皇,欲夺我南洲,虽此时南洲无圣,但南洲仍有蟾宫!我蟾宫愿率南洲之力阻敌独木川,我蟾宫天仙愿在一线死!如若死尽,蟾宫金丹愿二线死!如若再尽,返虚者死!如此列下,直至死尽为止。” “此事需同力,同力需同心,同心需一人,既然南洲无圣,我蟾宫有子白生,本为准圣,昨夜为救玉蟾祖师而强起大阵,一朝散道,已成凡人,寿命空有三年,再无转圜。但其行其性足以感动日月,亦足以动容南洲。” “故而蟾宫今日奉我宫白生为新宫主,尊为‘蟾宫二祖’!愿以三年寿命暂统南洲,以求南洲得自由。。。。” 之后都是一些白生提出的具体举措,只要你们同意我为南洲‘二祖’,南洲各派便可以自由发展,蟾宫绝不外扩,大家公平竞争,反正三年后我就死了,死了南洲自然可以再选新的‘圣人’,到时候哪家强哪家上位就好。 大殿中一阵静默,所有人都低下头开始思考,这封信和想象中不同,并不是来要求新生的太行山分割利益,而是提出了一个三年之约,白玉蟾死了,南洲确实需要一个领导者。 裴林剑沉默了一会,忽然抬头看向红儿,“玉屏山。。怎么看?” 红儿站起身,伸出手,“信。” “啊?哦!”那个念信的人赶忙把信递了过来。 红儿接过也不看,转身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众人一阵错愕,裴林剑只是摆了摆手道:“此事先放下,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 “哈,好算计啊,他倒是舍得给自己上标签。”唐真看着信有些感慨的笑了笑。 南洲人此时确实需要一个主心骨,这个人必须有威望有背景有手段,但不能太强也不能活的太久,可以发号施令,但不能要求别人言听计从,大家可以尊敬他,但不可以惧怕他。 其实就是白生当初提出的南洲人对第二个圣人的三个期待。 南洲的准圣、天仙只希望他的一切特点都和白玉蟾反着来,活的短,实力弱,最好用完就能扔。 活三年算不算短? 南洲的低阶修士们则希望新圣人能更有魄力!带领南洲走出苦海! 开局就跟中洲对峙,够不够有魄力? 而此时还在为白玉蟾的死而感到悲伤的南洲凡人们,他们肯定支持这位昨晚为了‘保护’白玉蟾而拼尽全力,导致丧失修为的准圣,更何况他也姓白!还是白玉蟾的徒弟! 天下没有比他还完美的白玉蟾继承者了! “我们同意吗?”红儿看着他问。 “同不同意都可以,这南洲我们说了又不算。”唐真将信纸递回,“你不用特意来问我,按自己想法说就是了,那位裴山主会自己考虑利弊的。” “我只是不懂。”红儿接过,她确实不懂这里的弯弯绕绕。 “接触多了就懂了,你自己想去不就是为了学学这些吗?”唐真笑了。 红儿是自己要去的,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总有人来和唐真讨论谋略啊、算计啊、大势啊之类的。 她觉得自己该试着接触一些。 说起来她确实是一个会因为自己在意的人,而不断学习新的东西的姑娘。 当年在北阳城,姚安饶要继承城主,所以她便天天拿着小本记物价,后来唐真喜欢喝鱼头汤,她现在已经做的和小胖不分伯仲了。 她并不笨,只是没有找到自己擅长什么,天真的以为自己很擅长照顾人。 正如白玉蟾的评价‘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路。’ 。。。 南洲各地都在发生争吵,核心当然就是白生要做三年的南洲‘圣人’。 有人说,“他凭什么做圣人?他现在与凡人无异!” 有人说,“只能他来做圣人!因为他与凡人无异!” 中洲铁骑封锁了独木川的消息很快得到证实,一种忽如其来的紧张感冲刷着人们已经疲惫的神经,然后是一种莫名的悲愤,我南洲刚死了一位圣人,一位祖师!你中洲就敢大兵压境?! 这事与你们一点没关系?即便没关系,你们也属实臭不要脸! 找不到魔尊的人们终于有了情绪的宣泄口,人们肆无忌惮的用最恶毒的话辱骂着中洲,最终这些悲愤汇聚成了一种团结。 开始有修士赶往独木川,喊着要和南洲共存亡!要杀几个中洲狗祭奠白玉蟾祖师! 随着几轮明月悬停在首山顶上,巨大的欢呼开始响起,随后欢呼开始扩散! 人们歌颂着最先表态的蟾宫多么英武!不愧是白玉蟾祖师的传承! 紧接着南海周边的宗门开始表态,奉白生为南洲二祖,这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旦人们认可了某一种说法,那么这个说法便开始成为事实。 裴林剑等来了玉屏山的态度。 “随便。” 太行山的表态十分重要,夜深时,大多主要宗门都已经认可了这位三年寿命的凡人,当然也有刺头不认,甚至怒骂,但并不重要了。 第二日晨,南洲二祖发布了他登临‘圣人位’的第一条命令,内容很简单。 大敌当前,南洲各部需精诚合作,境内各宗门不得刀剑相向,如若违反,南洲共伐之! 这真是一个无比正当的要求,所有人都觉得很合理,大宗门的骚乱开始平息,小宗门也开始控制冲突烈度。 南洲初平。 第212章 山下炕暖,山顶堂寒 此时是月沉之后的第二日凌晨,哀伤了一天一夜的望山城终于缓缓安静下来,各大酒楼的酒水早就销售空了,布行的白布也卖的不剩一匹,人们倾尽全力的用各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哀思后,也开始感到了疲惫。 萧不同靠在窗边,隔着窗纸看着月色,他一夜未睡,不是不想,而是难眠。 只要闭上眼,他就会开始疼,胳膊的幻肢疼尚且可以忍耐,但心中不间断的抽搐却让人无法松开眉头,最终他也被迫开始表达哀思。就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回忆在蟾宫的过往,抽取记忆中祖师的片段,想要拼成一个完整的形象。 这么一想,一夜就过去了,此时安静的城市终于让他有了些睡意,于是他就那么轻靠着窗闭上了眼。 就在将睡未睡时,却听一阵细微声响。 旁边的厢房里趿拉鞋的脚步声、伸懒腰的哈气声、险些没拿稳壶的倒水声一连串的出现,最终是吱呀的开门声,有人走进了院子,隔着窗纸萧不同看着那人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耍了一盏茶功夫的热身操,然后开始清扫落叶,打水生火。 明明只是一个人,却好像一下子把整个院子都填的满满的,似乎积攒了一夜的寒霜被她一个人的热情全部撵出了院子。 萧不同有些不解,明明这两天发生那么多的事,为什么这个人今早就能将一切抛在脑后,开始焕发新的生机。 很快他的屋门也被敲响。 “请进。”萧不同开口。 屏姐推开门,发现这个断臂男人并非刚刚睡醒,而是靠坐在窗边,那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个帅字。 她指了指自己开口道:“我一会要回山里取些东西,等我回来咱们再吃早饭,行不?” 萧不同点头,他觉得这种事没必要特地来告诉自己,毕竟他只是一个被收留的人,即便对方把他扔在这自生自灭,也是自己欠了对方的人情。 “我烧了炕,你要嫌热就别坐在炕头。”似乎担心对方没睡过土炕,于是屏姐特意叮嘱了这句话。 直到小院门咣当一声被关上,萧不同才再次闭上了眼。 没多久,火炕果真开始变热,身下很快就暖烘烘的,让人再次泛起了困意,也微微压住了那缠绕全身的疼痛。 萧不同睡着了。 。。。 日出,太行山总峰会议再起,雨水依然断断续续,天色灰白,因为山太高,时辰太早,所以大堂里冷意不散,即便在屋内每次张嘴都会吐出大口的白汽。 零散的咳嗽声中,裴林剑提着柄剑走进了大堂,众人起身行礼,裴林剑面色默然的开口道:“昨晚山中有人聚集一些小山头企图掀起叛乱,被我太行山修士发现,贼寇已经全部伏诛!” 这话让大堂里又冷了几分,但是白汽却少了好多。 大家沉默不知该说什么,所谓的贼寇都是曾经天门群峰的同门,说不定还有在场众人的朋友或者徒弟,此时即便理念不同,但全部杀死,多少让人感到不安。 “天成道友,你可知昨晚聚集的那批人中领头的是谁?”裴林剑突然侧过身看向大堂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老人。 大家都看向那里,这是位天门二十八峰的老牌天仙,活的很久,实力一般,但地位蛮高的,曾经是天门旧派的核心人物。 “裴宗主说笑了,我哪里知道这些。”天成道人摇了摇头,表情淡定。 裴林剑目光冷冽,“是你的二徒弟。” 大堂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有人站起,想缓和一下气氛,新生的太行山经不起再来一次天仙层次的内讧和分裂了! 那天成道人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干这事,多少还有心向旧天门或者不服百剑峰的帮手,一但打起来,大家又要被迫站队。 天成道人看向裴林剑,他当然知道自己二徒弟昨晚做了什么,但那又如何?这山里人谁和谁都多少沾亲带故!你便要如此给我定罪? “没记错的话,你那二徒弟是娶了一位百秀山的外门弟子为妻吧?”裴林剑的声音忽然变大,他举起剑指向老人。 天成道人猛地皱眉,正要张嘴辩解,却听大堂外一声剑鸣。 堂内很多人的汗毛瞬间炸起,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平滑的杀意拂过自己的身体。 天成道人大声暴喝,双手探出,却已经来不及了,堂外雨幕中有一声宝剑归鞘的脆响。 这位老牌天仙捂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开始不断涌出,他又是震惊又是怒不可遏! “你!!敢!!”他瞪着眼睛用手指向裴林剑,终究是天仙,即便被偷袭抹了喉咙,他也还有一搏之力! “你若出手,那今日你的传承血脉便在太行山中除名!你若认罚,我便将你的名字写入前夜大乱的死亡名单,未来太行山中若设灵位还有你的一席,后人也还能有机会进入灵脉。”裴林剑站在堂中,看着天成道人圆瞪的双眼不躲不闪。 他的话刺激到了这位老人,他的嘴里发出咯咯的响声,似乎就要将一生的真元引爆,但直到他跌下椅子,歪倒在地,鲜血流干,也没有任何事发生。 最终只是一下抽搐,山顶的冷风很快带走了尸体的温度,一位天仙就这么睁着眼睛在所有人面前缓慢而不甘的死去。 大堂里的众人才意识到,原来许行给裴林剑留下的除了唐真还有剑山。 选择剑山的理由和选择唐真的一样,他们纯粹,他们要脸。 裴林剑转身走向自己的主位,“开会吧。” 堂中明显响起了不少舒气的声音,看来裴山主不打算继续追究其他人了,但是这次敲打也足够让所有人心惊。大家终于正视这位裴山主,他不仅仅是一面旗帜,也是太行山如今最锋利的一柄剑。 之前众人看他总是有一种捡了便宜一朝发达的错觉,毕竟他以前不参与内斗,总是闭关避世,当然会缺乏威信,但别忘了,之所以五个人里留下的是他,不是因为他裴林剑运气好。 而是因为相对于玉女峰、金童峰、玉皇顶来说,百剑峰的实力足够的强大! 裴林剑其实也很强大,你不会以为剑山长老和每个拿剑的都能喝酒吧? 第213章 天下知我,那又如何? 今日因为天成道人的死,大堂里讨论的氛围多少有些不同,一切变得有序了很多,没有人再无意义的大声争吵,也没有人敢破口大骂,扬言退出太行山。 而红儿裹着一身白色大袄依然在发呆,她在想刚刚那一剑,心中有些佩服,那可是天仙,连曾经唐真都没有到达的高度,一下!唰的就死了。 唐真曾跟她讲过一个修行界俗语,道杂魔癫,剑短佛缓。 其特意提过剑修的缺陷在于‘剑’作为一个概念终究要有距离,但刚才她连出剑的人都未看到,那个天成道人就已经被划破了喉咙,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玄机。 小脑袋琢磨这些,便意识不到时间匆匆过,等注意力转回来,却见所有人都已经站起,她也跟着起身,原来是又有人走进了大堂。 那是一个白袍修士,中年模样,脸上一片默然,冷冰冰的对着裴林剑行礼。 “玉蟾宫信使,见过太行山山主!” 裴林剑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他身旁的人开口问道:“蟾宫信使来我太行山所为何事?二祖之事我太行山昨日已经认可,并回信给了蟾宫。二祖的第一条圣人令,我太行也是履行了的。如今南洲四处繁忙,各家还是要以先稳固内部为重。”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昨天又是认二祖又是不起刀兵,我都一一认可了,但现在我自己这边也忙的要死,没工夫天天陪你蟾宫拉大旗,大家都安稳之后,再来分配利益地盘不好吗? 信使并未看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轴道:“来此是为了传二祖的第二条南洲令。” “召南洲各地各宗领袖前往玉蟾宫。” 这话刚说完,整个大堂就一下嘈杂起来,有的人冷笑不语,有的人面色不忿,甚至有人直接吐了一口唾沫,你白生真当自己这个二祖是白玉蟾的接班人了?你说召就召? 就算白玉蟾也没干过这种事!你凭什么? 那信使面无表情的站在大堂中,对于周围的嘲讽毫不在意,直到裴林剑漠然的挥手,众人的声音才缓缓安稳。 “继续。”裴林剑抬手示意。 信使点头致谢,然后再次开口念道:“召南洲各地各宗领袖前往玉蟾宫,限期三日,拜祭玉蟾祖师,三日后祖师落葬蟾宫旧址。” 大堂里安静一片,没有人再说话。 信使也没指望他们说出什么,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两个一并递出,“裴山主,另一封是送给在太行山中的天下各宗派队伍的讣告,如果想参与吊唁者,亦可同来蟾宫。” 裴林剑站起身,走上前双手接过,“有劳信使了。” 这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啊! 白生啊!白生! 他对白玉蟾的利用简直开发到了极致,想来还在南洲的人只要受邀,没有人会拒绝前往祭拜白玉蟾的。 那白袍修士点头,然后道:“还有一句二祖口头请求让我带给太行山。” “请讲。”裴林剑很有耐心。 “我蟾宫遇袭之夜,魔尊之所以能潜入,皆是因为宫中出了叛徒,今有数位与此事相关的弟子分散于南洲境内,有一些就藏于太行山中,若太行山能帮我宫找到送回,此事当是新生太行与新生蟾宫结下新的友谊。” “好,信使将名单交于我就好。”裴林剑笑着道。 “没有名单,只有几个名字而已。”信使扫视了一圈堂内众人,“萧不同、白化、魏成。。。” 一串名字念完,众人都还在回味第一个名字,那位青云榜第二竟然参与了杀害白玉蟾祖师? “我记下了,此事我太行山必然。。”裴林剑随口应下。 “不行。”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一并看去,却见是这两日无论什么都支持的玉屏山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反对的话。 红儿站在那里,捧着茶壶看着裴林剑和信使。 信使微微皱眉,怎么这大堂里还有个筑基境的修士? 裴林剑也是皱眉,之前的那些‘大事’如果玉屏山说不行,他毫不介意推翻,卖给那位一个面子,但偏偏此事涉及太行和蟾宫的关系,有些严重,而且如此突发,这位姑娘终究不是那位本人,难道不需要回去问问再来? 于是他开口问道:“玉屏山的,这‘不行’是你的意思?还是‘山’的意思?” 裴林剑今早刚刚谈笑间杀了一个天仙,镇住群雄,此时说话气势正盛,哪怕问的平常,也让人忍不住感到紧张,更何况蟾宫的信使还在一旁,大堂里鸦雀无声。 这话倒是问住了红儿。 她说不行是因为白玉蟾要她把壶里的月亮转交给萧不同,如今这些人颠倒黑白,鬼知道会不会直接杀了那个萧不同,既然那位通体雪白的圣人喝了自己的茶,那么他最后交给自己的事,自己也该办到才是。 不过。。这确实是她的意思,不一定是唐真的。 她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裴林剑自然一眼就看出此事该是这小姑娘自作主张,于是便笑了笑,不打算让对方难堪,便移回了视线,打算先答应再说。 却听清脆的女声在大堂里响起。 “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再次看去,女孩站在大堂中,脸上没有紧张或者迷茫,眼神亮亮的,她说的无比确定,好像刚才流露出犹豫神色的根本不是她一样。 红儿一直是一个很快作出决定,并毫不犹豫执行的姑娘。 大堂外雨声淅淅沥沥,人们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但此时问题摆在了裴林剑的面前,这个男人看了看红儿,女孩站在那,看着他,认真而确定,又看了看信使,他皱着眉看着红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最终,裴林剑开口了,“此事我太行山还需考虑一二,考虑好了再回信蟾宫。” 这便是拒绝了。 信使没有多说,他依然看着红儿,半晌后,突然笑了。 这是他进了大堂后第一次笑,笑的很含蓄,但确实有些开心,他对着红儿行礼,然后道:“我看姑娘觉得面熟,但最近心思杂乱,一时也没想起来,不过就在刚刚,我忽然记起在哪见过姑娘了。” 红儿看着信使,她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对方。 “我是在一张榜上看到姑娘画像的,只是因为那上面画的是红裙,所以一时无法对应。” 红儿垂下眼,看向手里的茶壶。 信使的声音变得有些大,似乎要盖过外面的雨声,“不知是否是您当面,‘再红妆’姚红儿姑娘?” 轰! 屋外有雷鸣声,雨下大了。 大堂里安静了一会,依旧是清脆的回答。 “是我,如何?” 第214章 提剑问事,掐诀等人 南海之边蟾宫旧址,此时曾经的地貌已经天翻地覆,一个巨大的海眼正在逐渐形成,那是白玉蟾和紫云合力砸出的巨坑,巨量的海水倒灌冲刷掉了周围的土层,又因为本该坚硬的岩石和山峦都被捻作齑粉,于是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此处便被海水冲成了一个巨大的海湾,再也不见曾经山顶白玉宫的一点痕迹。 就在这海湾旁的山上有几座新的白玉宫殿正在建造,比之前的简陋许多也并无雕刻,但足够新,每一块玉石都没有了千年磨损的痕迹,明亮通透的许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在宫殿前,则是一座无比浮夸的建筑,一个由巨量白玉石堆砌的巨大法坛,远处看就像是一座平顶的折射率极高的山,让人无言赞叹。 它的结构已经不是简陋,而是简单,但并不妨碍它传达蟾宫此时想要宣告给来访者的信息。 南洲除了蟾宫没人能做到这一切,蟾宫还是南洲底蕴最深厚的宗门。 法坛顶部并无其他装饰,只有最中间摆着一副不大玉石棺椁,里面隐隐可见一个人形。 无数白袍道士一层层围站在周围,像是卫士,又像是分食。 “二祖。”白思道人蹒跚着走来,对着白生行礼。 看起来比白思还要老上数倍的白生坐在轮椅上微闭着眼,一只手搭在白玉蟾的棺椁之上,不知是熟睡还是沉思。 “统计过了,如今还在外的蟾宫弟子还有一千二百余人。”白思虽老,但毕竟是天仙境,可此时却偏偏摆出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 白生耷拉的眼皮缓缓睁开,浑浊的眼扫了扫白思,忍不住摇头,“白思啊,莫要心机太重,我不过三年寿命而已,哪里还有时间用来忌惮你?” “你如今已经是副宫主,待我死后,你便是三祖,不用摆出这副会死在我前面样子来讨好我。” 这话声音很轻,但周围很多人都能听到,白思道人微微躬身受教,随后直起身子,身上衰老的气息缓缓散去。 他确实存了藏拙之心,如今蟾宫中白生为主,自己年龄仅次于白生,也是唯一能威胁白生地位之人,境界还保持着天仙境,若是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难保不会引来白生的忌惮。 白生提点一句后并未纠缠,继续道:“一千二百余人比想的要多些啊,有几位天仙?” “除去战死的,还有四位仙人境没有回来。人多则是因为前夜大战,有些弟子负伤无法赶回,有些失踪还未能找到,故而比想象中多了些。”白思认真回答,“而且萧不同的不归,让低阶的弟子人心浮动,有一些不实的消息在传播。” “不同啊。。。好孩子。”白生再次闭上眼,“天门山如今怎么说?是否能找到他?” “如今改名叫太行山了,裴林剑当家,他拒绝了我们。” “拒绝了?”白生终于来了点活力,他坐起身子,看向白思。 “是的,信使说是唐真身边的一个姑娘的意思。”白思低声道。 “唐真的意思?”白生露出笑容,“我还以为他前夜什么都不做是改了性子呢!原来还是这般少年心态。” 白思沉默,白生如今已经是半个南洲明面的领袖,当然可以点评唐真,他却是不好回话,要知道那位的师妹如今可是一个人在独木川的空中打着旋,让数万铁骑干瞪眼呢! 说是南洲恩人不为过啊! “也罢,我若是裴林剑也会选择卖他面子的。”白生坐回椅子,“那便不用太行山了,下第三道南洲令,三日内不回蟾宫旧址祭拜祖师者,开出蟾宫名册!另外发放通告,点名萧不同以及那四位天仙境,如若期限内不归,直接视为伙同魔尊谋逆之人!无需自辩!” “二祖!这恐怕。。”白思有些震惊,周围人群也有些骚动。 萧不同可不是一般弟子,他可是蟾宫的未来,是青云榜第二,如果说蟾宫未来还有谁能成圣,那真的可能要指望萧不同才行。 “祖师那颗月亮如今在他的手里,那是我蟾宫的至宝,必须掌握在宫中,你且去办吧!”白生说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 下午,小院的门终于发出了响声,炕上盘膝而坐的萧不同睁开眼,灶房的柴火早已烧完,火炕已经不再热了,他也早已睡醒,其实他一度以为这个玉屏山的家伙不会回来了,毕竟她说的是回来吃早饭,起码中午之前该是能回来的。 院子里又是一阵杂七杂八的声响,然后是灶房里劈柴和点火声,萧不同内观了一下,他体内的真元已经恢复了些,不过伤势依然很麻烦,真元冲击的经脉四处都在漏风。 但这些已经足够了,他死死地看着屋门。 在小院门响的那一刻,他就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她不是回来吃早餐的,是来杀他的,只是为什么? 屏姐推开屋门,走进暖和的小屋里。 火炕上,独臂的男人眼神默然,仅剩的胳膊撑在背后支撑着他坐起,就在屏姐视角的盲区,仅剩的那只手已经掐了一个法诀。 屏姐还是早上那套男装,只不过此时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面色也有点难看,她果然提着一柄剑,一柄普通的制式长剑,很新,很亮,开了锋,没见过血。 看的出来,她并不会用剑,不论是姿势还是动作都缺乏认真的训练,但她的眼神很认真。 萧不同不想承认,看到这一幕的自己有些失落。 他虽然让屏姐不要把消息告诉蟾宫,但其实小小的期待过对方会带着真君一并回来。 此时他无比想见到唐真,他有很多困惑很多问题,他希望这位经历过那些痛苦的前辈来解开自己的迷茫,希望唐真能告诉自己,如果是他会如何做? 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失望多了便有些绝望。 “上午蟾宫信使来到天门山,他说你涉嫌背叛了蟾宫,导致魔尊闯入杀了白玉蟾祖师!”屏姐的声音冷冷的。 萧不同无语,他不知该说什么,这件事的可笑程度跟唐真故意引导人魔尊袭杀南红枝在一个档次。 明明很可笑,但偏偏让人笑不出来。 想了半天,最终他只问出一句,“真君也这么认为?” 屏姐一愣。 “谁是真君?” 萧不同也愣住了。 “唐真以前的称号是求法真君。” 屏姐依旧糊涂, “我知道啊!青云榜榜首求法真君——唐真!” “所以我想知道,真君是否也认为是我背叛了祖师?”萧不同觉得既然你知道,那我问的不明白吗? “你在说什么?唐真怎么想我怎么知道?他又不是我玉屏山的人!”屏姐怀疑这个人不仅胳膊受伤,脑子可能也在落地的时候磕坏了。 “你们玉屏山上的唐苟安就是求法真君——唐真。” 屏姐看着他认真的眼睛,陷入了思考,然后猛地点了点头,又使劲摇了摇头,像是魔怔了一样自言自语道:“啊!对。。对!不对!不对!对的!对的!对的!” 萧不同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富有生命力,大概是因为脑子不好,记不住坏的事吧。 好在此时剑已经不再重要,手也不再捏着法诀。 第215章 山上山下,怒不可遏 火炕上摆上了一张小桌子,王玉屏和萧不同分坐两侧,桌子上是一锅熬糊了的粥和一大坛腌菜,屏姐回山只取回了两件东西,这坛小胖亲制的腌菜就是其中一件,咸淡适宜、口感爽口、极其下饭,是玉屏山早餐餐桌上最受欢迎的菜品! 两人盛好了粥看着彼此,都没有动筷,只有热粥的白汽带着米香蒸腾的满屋都是。 “我之所以回来晚了,是因为我的山头变高了!我爬了好久才上去,下来还是让我师弟送的!”屏姐还是先开口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下午才回来。 “嗯,无事。”萧不同点头。 “那剑我是买来防身的,最近城里山中有很多发疯的人,不是特意针对你。”屏姐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带着把剑,“唐苟。。真说那个消息就是放屁,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亲自问一下,毕竟我不想救杀了白玉蟾祖师的人!” “理解。”萧不同继续点头。 这次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屏姐拿起碗筷开始扒拉粥食,萧不同沉默了一会用独臂拿起汤匙开始喝粥。 屏姐这才想起对方不太方便,于是用公筷夹了一大筷头子的咸菜放进萧不同的粥碗里,然后露出了个笑脸,“吃!我师弟自己腌的,用的都是我们山上的野菜!” 萧不同看着粥碗上满满当当的咸菜,沉默的点头。 早餐吃完,屏姐收拾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屋里,对着盘膝开始打坐的萧不同招了招手,“过来,换药!” 说罢,她掏出几个玉瓶,这是她回去取来的第二件东西,都是上次郭师兄受伤时赵辞盈送来的,当时用完还剩了些,唐真便让她收拾好,如果有人受伤还能用上,如今倒是便宜了这个萧异同。 “谢谢。”萧不同没有拒绝,好的伤药对于他来说十分有用。 屏姐熟练的解开绷带,她对于照顾病人有些心得,因为前不久就照顾过郭师兄,相比郭师兄,萧不同是个好病人,不会害羞、不会乱动也不会喊疼,即便戳到伤处,这个男人也只是微微皱眉。 “你不疼吗?”屏姐忍不住问,伤口创面那么大,骨肉筋膜视者惊心。 “疼。”萧不同答的诚实。 “疼为什么不叫?” 萧不同想了想,最后只好如实说,“不会。” 他自修道,便得师叔祖和祖师青睐,照着南洲下一个圣人培养,早就忘了怎么大叫,即便遭遇再大的困难 ,经历在无法忍受的苦难,他也该面不改色。 屏姐不理解,但表示尊重,继续谨慎的上药,却忽的听见屋外传来惊呼之声,很快小院外的呼喊连成一片。 二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直到天空中一道人声响起,盖过了凡人的呼喊与惊叹。 “蟾宫令!传晓南洲各地!凡蟾宫子弟,如萧不同、白化等人者,三日内不回蟾宫旧址祭拜祖师,则开出蟾宫名册,视为伙同魔修谋逆弑祖!划为魔修,无需自辩!” 声音回荡不绝,想来望山城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屏姐呆呆的看着窗外,刚刚好像白日有一轮明月飞过了天空。 “啊——!”一声低哑的低吼将她的注意力拉回了屋里。 她本以为是自己误触了萧不同的伤口,正要道歉,却看到萧不同垂着头,那一直冷冰冰的脸上肌肉囚结,双眼死死地盯着地面。 她一时不敢开口,也不知道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还是一种无法遏制的愤怒。 。。。 唐真走在太行山山顶,远远的看到一轮明月划过晴朗的天空,隐隐听到那缥缈的喊声,他有些无语,这白生的手段实在不像个修行者,拿天仙境当传话筒,真就是蟾宫几千年积累一朝落在手上不知道怎么花了。 不像有些大门大派,早就建立了自己的消息传播渠道。 他握着一张纸走进了太行山大堂,此时会议间休,人很少,倒是角落里的尸体很显眼,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这尸体裴林剑一直未让人收拾。 唐真四处看看,不见裴林剑,只看到几个年轻修士在书桌旁鼓捣几沓纸,似乎是在整理会议笔录,他迈步过去,开口道:“你好,我是玉屏山的。” 几人有些错愕,半晌,其中一位挂剑的青年笑着问道:“何事?” 听到玉屏山这三个字,他们不得不谨慎,毕竟裴林剑几乎刻意的在每个问题上都要问问‘玉屏山’的意见。 “我想问问,你可知现在天下各个宗门在太行山中的驻地?”唐真笑着问。 “哦!知道,你找哪家?我带你去!”少年回头跟几个朋友交代了两句,然后做出请的手势。 “谢谢,谢谢。”唐真赶忙道谢,“我找天命阁。” “哦,那在另一个山头。”少年大步走出大堂。 唐真赶紧跟上,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是以前百剑峰弟子?” “阎少明!是百剑峰弟子,不过实际上家里是清流阁的。”少年笑着道,“如今都是太行山!” “嗯嗯。”唐真点头。 “你寻那天命阁是有何事?”阎少明便也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最近看了他们的新榜,很是感兴趣,想拜访一下作者。”唐真随意挥了挥手中的那张纸,挥的有些快,阎少明只来得及看到标题的几个大字。 百晦榜。 “天命阁的小榜单很少进入南洲的,一般只有大榜才会特意在南洲发行。”阎少明有些震惊,南洲这地方偏远又封闭,即便是天命阁也只在这发‘青云榜’、‘圣人榜’、‘百器榜’、‘百花榜’等有影响力的榜单。 想不到如今又加了一份。 也不知这百晦榜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第216章 试着杀人,开心不已 天命阁并不是一个算命的地方,而是九洲最大的媒体机构,中洲大半的邸报小报背后都有它的身影,手下更是圈养了大批文客画师,上可指点江山讲解修行,下可分享八卦品评美女,不论是修行者还是凡人都将它视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娱乐方式以及信息来源。 借助这非凡的影响力,天命阁做成了两件大事,一是排榜,二是开宴。 排的是天下榜单,开的是九洲清宴。 可以说只要修行,几乎就绕不开这两件事。 所以单纯看组织的体量,它甚至要比部分十四处还要大,要说分布,那天下更是没人比得过横跨道儒释三家之地的它,故而世人常将天命阁、密宗、遗族并列为十四处之下三大组织。 但铺开如此大的盘子,麻烦自然也是天天有,加之结构松散,并不是完整的宗门体系,所以时常会闹出些乱子,被人打上门或者被魔修屠了某个分部也不是没发生过。 天命阁本部每年都会给各地分部发一些应对此类事件的公文,大家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青云榜这类争议较大的榜单发布前,天命阁内部都会评判可能产生不满的地区,给那里的分部放个长假。 但偏偏这次!总部的脑子抽了! 魏掌事在心里已经无数次的咒骂总部的混蛋们了,你们要搞唐真也该让我们先离开南洲啊! 现在你们是说爽了,把我们丢在这给人泄气?一个唐真也就算了,天下皆知真君不喜杀生,但你们难道不知道李一和姜羽如今都在南洲? 那两位素来不讲理,要是被抓到,是真的要出人命的。 混账啊!!! 魏掌事心底骂的再狠,但脸上笑容依旧热情,他看着眼前的人再次重复道:“姑娘,这榜真跟我们没关系!都是总部排的!我这次带队来主要是记录收集一下南洲发生的众多事件,然后如实传回总部,您和真君的事我们是一句形容词也没敢加啊!” 他说的诚恳,但实际只是天命阁标准的甩锅话术,只要被人寻上门,先把锅甩给总部再说,反正天下也没几个人敢去天命阁总部闹。 说完,他抬眼打量对面的白裙女孩,心中暗暗惊讶,若只论姿色当然是比不上那位,但认真细看,确实会觉得有些相像,这真君还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啊! 女孩坐在大堂中,捧着茶壶不答话。 “姑娘,您一直坐在这也没用啊!小的只是一个掌事,不过返虚境修为,哪里做的了这种主!”魏掌事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道。 这位新任的百晦榜榜首,中午就来到了大堂一直坐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也不知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她越是如此反而越让人不安。 魏掌事也是翻来覆去车轱辘话说了两个时辰了,但对方只当没听见。 “您起码说个条件吧!您说一个!咱再谈好不好!”掌事终于有些无奈了,要是平常,即便是金丹修士,他也不会废这么多口舌,你爱坐多久坐多久! 但这个叫做姚红儿的女孩坐的越久,他心底越慌,万一一会真君找来了,发现这姑娘一个人坐在这大堂里,到时候借机发火,岂不是要出大篓子? 红儿终于动了,她侧过头看向魏掌事的笑脸,认真道:“好。” “您说!”魏掌事赶忙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他已经想好了,不管什么条件先答应回禀总部再说,反正回禀了,也未必会通过,就算不通过,等消息再回来,他说不定已经离开南洲了。 “百晦榜第十五,血海魔女,戏女饶儿。”红儿看着对方的眼睛,“给她改个外号,不能有‘魔’字。” “啊?”魏掌事一愣,他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这个血海魔女是个什么角色,是姜羽和李一在都城打杀的天仙境魔修的徒弟。 据说天赋不错,不过消息很少,而且很神秘,之所以上榜主要是此人出自那座北阳城,和真君还有这位姚红儿有很大瓜葛,而且最巧的是如今玉屏山上还有一位修佛的女子,名叫姚安饶,其中到底是怎么个关系,天命阁还没搞明白。 但这人短短几个月,先是看着北阳城毁了,又参与都城毁了大半的大战,而且自己天仙境的师父都死了,自己还活着,你就说她是不是有点晦气! 加入百晦榜没什么毛病。 “您只是为了此事而来?”魏掌事不解,他本以为对方是对‘再红妆’这个称号不满,当然谁都会不满,要知道这可是天下的恶名,是能逼死人的。 结果对方来了,却只是为了一个不太重要的魔修。 “你如果答应,我可以保证他以后不会为了我的事来找你。”红儿看着魏掌事,语气认真而坚定。 魏掌事一时被震慑住了,这女人说的是真的假的? 且不论真假,先答应再说,总归是一层保险。 “好!我现在就修书最快速度传回天命阁总部讨论。”魏掌事拍了拍胸脯。 “要成!如果不成。。。”红儿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威胁的手段,她也没怎么威胁过别人,最终只好说,“如果不成,我会试着杀了你。” 真是一句软软的威胁,但说的认真。 一个筑基境要试着杀一个返虚境,听起来很好笑。 百晦榜榜首要试着杀一个天命阁管事,听起来就没那么好笑了。 姚红儿要试着杀一个人,听起来就像是唐真和姚安饶想要杀一个人。 上一个有此待遇的棺仙,死在了姚安饶手中。 大堂里安静了许多,魏掌事的脸阴晴不定。 大堂外,门后唐真和阎少明并排蹲坐在石阶上,听到此处,唐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走吧。” “您不进去吗?”阎少明站起身好奇地问。 “她不是说了吗,如果答应,我就不找这个掌事。”唐真迈开步子。 “可是,那位掌事也许只是糊弄啊!”阎少明屁颠屁颠的跟上,他已经猜到了这位的身份,此时有些心潮澎湃,想多说几句话。 “她不也说了糊弄的结果吗。”唐真脸上挂着笑,他很惊讶红儿竟然自己找来了,但既然她自己有想做的事,那么他便只好全力支持。 “您不生气吗?” “我开心还来不及。” 红儿走出大堂时,门外空空荡荡,她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抬起头看到很远很远的天边似乎有一团紫色的云一蹦一蹦的消失不见,像是个考了好成绩走在放学回家路上的孩子。 第217章 求己三问,饮酒伤身 天命阁的算计其实很好理解,它总部位于中洲,核心分部十二个,以生肖命名,其中龙、牛、猴三处都在中洲。其内部除了画师和部分掌事,主笔基本都是不得志的儒生,读书是需要钱的,在天命阁旗下产业兼职是很常见而且算得上不丢人的寒门谋生手段。 所以天命阁的基层有着广泛的亲近儒门的基础,在程伊发动儒道之争这个关键节点,本来只是某一个编辑部追热度的百晦榜以及‘再红妆’项目,忽然变成了天命阁主推的新兴大榜。 你以为是嘲讽红儿实则是黑唐真,你以为是黑唐真内里是败坏紫云仙宫的名声,看似败坏的是紫云仙宫,实际打的是全体道门的脸。 天下道门年轻一代第一人,始乱终弃! 啧啧啧!听起来多么顺耳! 归根结底,儒门是不能接受唐真在青年一代修行者中拥有那么巨大的影响力的。 所以百晦榜只是第一步,很快就会有第二步出现。 。。。 萧不同离开了小院,此时已经申时,倾斜的日光打在望山城错落起伏的楼阁之上,剪出一个个好看的方形,凡人们已经回归了生活,日出日落间,再庞大的情绪也会逐渐平淡,只有挨家挨户挂着的白幡提醒着晚风,今晚月色大不如前。 萧不同走的平稳,不像是一个伤势未好的病人,真元的补充让他的身体开始快速恢复,也省的他经历唐真那番凡人的挣扎,他倒是乐意挣扎的,或者说他宁可自己在被追杀,然后不断地逃亡,这样起码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他唯一接受不了的是,自己无所事事的坐在一间小屋子里,等待一个结局。 他不惧怕任何结局,只是惧怕等待。 这个少年的心足够透彻,已经看到了发生这一切的根本缘由,但看的越清楚,心里却越无力,他理解师叔祖和每一个蟾宫的天仙,但理解不代表这一切是对的,可是不对又如何? 萧不同这两天只在想三个问题。 祖师希望我如何做? 如果是唐真会如何做? 为了南洲和蟾宫到底该怎么做? 他想了好多,有王道有霸道有苟道,少年意气举旗反抗蟾宫、投靠强援背水一战、逃离南洲修成圣人回来复仇等等等。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来到了街上,想找到一个月亮。 师叔祖用了半生谋划,做了如此多,如今已经成功达成夙愿,之后便是同样谋划了许久的蟾宫和南洲改革。你萧不同就算反旗挥舞的再有力,你对南洲和蟾宫有什么规划吗?能做的比白生更好吗?说不定你闹得越大,中洲的儒门越是开心。 你说你要苟成圣人,且不说天赋的兑现本就是赌博,你可知道,白生仅有三年寿命啊! 等你成了,回到蟾宫,迎接你的只会是一具枯骨,你又能做什么?挫骨扬灰?还是将改造好的蟾宫和南洲都毁了,给祖师陪葬?从头再来? 那到底谁才是坏人?谁才是南洲的英雄? 一件错误的事发生了,造成了一个向好的未知的结果,你该怎么做? 如果惩罚犯错误的人,就会连带影响这个结果,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你就无视他犯的错? 晚风刮过街道,萧不同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看向街巷旁,是一个小棚子,正有大汉拿着蒲扇对着几个开了封的坛子扇动,要将里面浓郁的酒香扇到了街面之上。 萧不同从不喝酒,因为烈酒伤身。 伤身不长寿。 “多少钱?” “一碗一文,一坛十文,自家酿的好酒!”大汉抬头,发现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唯一可惜的是少了一只胳膊。 “我用这个跟你换一坛。”萧不同当然是没有铜钱的,但也不是纯粹的不食人间烟火,他随手掏出了一个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字‘蟾’。 大汉哪能不懂这个路数,明显富家子没带现钱,用身上挂件抵酒,到了晚上必然有家丁敲门拿银疙瘩往回赎!也不废话,接过玉佩,将一坛酒直接递了过去。 “您抱好!”大汉高喊一声,“好喝下次再来,我常年在此处开摊!” 这是在告诉对方想赎的时候来这找他。 萧不同独臂抱着酒坛在街边矮凳落座,此时坛子在怀中,闻到的酒气反而不如刚才街上走来时的香了,更多的是一种辛辣刺鼻。 他有些后悔,但还是决定尝一尝,于是单手举起坛子,像抿茶一样抿了口酒坛里的清澈汤水。 “嘶啧。”他皱着眉,觉得自己鼻腔里都在发烫,这酒进了口,鼻子先受罪! 到底是谁说酒水好喝的?除了辛辣没有一点其他的感觉! “酒不是这么喝的。”身旁有人开口。 萧不同侧过头,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双脚离开地面一摇一摆,此时她正仰着脸看着天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西下的日光打在她的鼻尖,勾勒出精致的侧脸。 “屏住气,闭上眼,一大口,咽下去,然后喊!”小姑娘没有表情的教导着他。 萧不同闭上眼一仰头,他清晰的听见那辛辣的水体在嘴里哗啦啦的响声,然后是自己吞咽的声音。 “啊——!”他张着嘴发出了低喊,低着头嘴角有口水滴答落下,这个冷面帅哥整张脸都开始泛红了。 萧不同终于理解了酒水的真正用处,止痛,连那无时无刻的幻肢痛都忽然不再清晰了。 “你酒量不错。”小姑娘面无表情的赞扬了他身上最没有意义的优点。 萧不同缓了好一会,才站起身,认真而恭敬的对着姑娘躬身行礼。 “玉蟾宫萧不同,见过紫云道祖。” 第218章 饮酒醉,醉酒醒 紫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既然酒量好,就再喝一口。” 萧不同摇头,“已经足够。” 紫云看向这个独臂的青年,微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于是她点了点头,从长凳上跳下,来到萧不同身前,她比萧不同矮了不少,所以仰着头,她比萧不同辈分高很多,所以背着手,然后认真开口。 “你要好生勉励,精进修为。” 稚嫩的嗓音传达着一位圣人特意从南海之滨带来的一句简单而平常的问候。 并不暗藏玄机,也无惊世阴谋,只是一位长辈的期许。 这已经足够了,白玉蟾为萧不同解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祖师想要我怎么做? 想要我好生勉励,精进修为。 没有提起报仇,没有提起不甘,甚至也未要求祭奠,其实可以再精简一些,只要五个字而已。 照顾好自己。 萧不同一边摇头一边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几次口,都无法发出声音,于是他只好缓缓跪下,对着南方拜倒,以谢师恩。 “喏!给你的。” 萧不同抬头,见紫云单手托着一颗晶莹圆润的白玉首递向他,玉首上那张脸很熟悉,以至于他一时都愣住了,他本以为祖师让紫云道祖带给自己的会是那颗白玉珠子。 “这是?”他呆呆的看向紫云。 “当时首魔尊在场,局面乱成一团,他只能信得过我,便让我带给你。”紫云简单的描述了一下现场,“说是明月终要西沉,但不可蒙尘。” 看着那个晶莹的玉首,萧不同的幻肢又开始疼痛,他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海浪的声音,那是蟾宫的浪,是南洲的海,于是他闭上眼,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位圣人时的景象,一道白色的人影背着手站在礁石之上,他缓缓回过头,看不清脸,像是月亮。 萧不同睁开眼,他听到有人在耳边念,“吾爱月千千年,海潮升落,四季变迁,无愧九洲天。” 紫云手中的白玉首缓缓飘散,最终化为一枚白色的海螺。 “原来是海螺。”她轻声说 原来是遗泽。 白玉蟾临死时割下的不仅是一颗头颅,还有他脑中千千年观月所得的思考,很久很久以前他曾传给一部分给了渔村稚童,很久很久之后他要将全部留给弟子不同。 给前者是烦其所扰,给后者是欣其不同。 萧不同张开嘴,微微摇晃身体,像是费力要从胸口吐出什么东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口酒和一声嘶吼。 “啊——!!” 街道上的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位断臂少年跪在地上,面朝南方身体微微颤抖似在哭泣,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小姑娘,不言不语。 众人微微驻足看片刻便移开了视线,想来又是一个酒后悼念白玉蟾祖师的人,这两天很常见,只是这个哭的有些晚,人已经死了快三天,他才想起哭来。 紫云将海螺放在了萧不同的身前,喝酒本就是为了让这个孩子能哭出来,发泄出来会好很多,不要像唐真一样忘了哭。 可萧不同并未沉溺于这种发泄,他忽然就抬起了头,泪水依然在流,但他只是笑,他看着紫云开口道。 “祖师说,天上有月,月外有天,他且去看看,莫要多加挂念!” 紫云默然,此人喝多了。 萧不同笑着将那海螺揣入怀中,然后站起身来,举起酒坛猛猛的仰头饮了一口,随后迈开步子走向了街头。 紫云看着他的背影,悠悠开口,“若是不知去哪,可寻我们家的小真君。” 萧不同走的摇摇摆摆,他独臂提着酒坛,酒水乱洒,他只是高声的喊:“我是蟾宫的蟾宫的我,我亦是南洲的我的南洲!” 他喊的大声,街道行人们纷纷避让,他便一路穿行很快消失不见。 “我家的酒啊!我家的酒!真醉人!”酒摊的壮汉指着富家子的摇摆着走远的背影,大笑着喊:“一文一碗,十文一坛!饮了酒人才会醉!醉了酒人才会醒啊!” 紫云看着萧不同离开,沉默了一会,随手扔出了一把铜钱,哗啦啦滚满酒摊的桌案。 壮汉扭头看,却不见小姑娘的身。 只是一阵风起,摊子上少了一个酒坛。 。。。 唐真回到玉屏观,看见大榕树下的竹桌上面摆着两支拼接而成的手骨、一坛未开封的酒以及酒坛下压着的一封信,他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沉默了很久。 紫云知道唐真不敢见,所以便没有出现。 听了大汉喊“饮了酒人才会醉,醉了酒人才会醒”,心有所动,于是便给唐真带了坛酒。 多么好的老虎,多么好的师祖。 。。。 夜深,屏姐睡得正香,忽听院外有人拍门,她坐起身,拿起了自己新买的剑。 打开院门,并不见人,直到探出头,才看见敲门的人坐到在院门旁边。 萧不同抬起头,面色红润,双眼耷眯着,带着醉意道:“屏,你让唐真君来!你去把他骄傲里来。” “啊?”屏姐皱眉无语,她不理解怎么这么帅的家伙喝了酒也会变成这个模样?而且你可是金丹仙人啊! 她都以为这人呢自己回蟾宫或者跑了,怎么又跑回来了? “喝酒!喝酒好!胳膊。。。不痛。”萧不同一边说一边仰着脸傻乐。 “好好好,喝酒,先进屋。”屏姐顺着他答应,走过去扶他起来。 二人跌跌撞撞的往屋里走,就听萧不同又开口,“还是别叫真君来了,添麻烦。” “嗯嗯,是是是。”屏姐一味哄着。 “还是喝酒吧!” “嗯。” “喝了酒,你再帮我个忙,好不好?” “好。” 。。。 第219章 潜离,暗别 清晨,太行山传来消息,连续开了几天的大会今日终于停了,不是已经谈好了一切,而是因为裴林剑要带领几位天仙前往南海之边祭拜玉蟾祖师,修为最高辈分最大的几个人一并离开,还开什么会,最重要的就是维稳,凡是不安的因素都被控制了起来。 这也是南洲各地的景象,为了祭拜白玉蟾,各地有头有脸的势力领袖都要启程,于是本来断断续续的冲突开始趋向平稳。 与此同时太行山中天下各处修行宗门的队伍也纷纷让自家天仙启程。 彩光汇聚直奔南海之边。 唐真没有打算去,因为他已经对着明月祭拜过了,而且他不想陪着白生表演,虽然说迫于道门,他让姜羽阻拦了中洲下南洲,但不代表他就支持白生。 而且他现在正像个魔修一样鼓捣着两根手骨。 紫云的信很简短,只是客观讲述了那一晚上南海之边发生的事情,讲的并不细致,但该有的也都说了。 对于齐渊给自己选择的死法,唐真觉的并不靠谱,因为根据白玉蟾的讲述,起码在二人辩道的时候,罗魔尊还没有找到了所谓的解脱方法,当时这位尊者展现给白玉蟾的状态就像是濒临崩溃的疯子,随后不久此人就自吞了,所以‘自吞’应该只是她挑选的一个最符合心意的死法而已。 更何况被自己分身分食到底算不算自吞都很难确定。 但唐真也不认为齐渊就是完全死了,首先直到现在杜圣的茅草还固执的指着一个方向。 虽然按师祖的说法,那可能是齐渊的一开分身,但唐真没有这么乐观,他已经习惯了用最复杂最难测的视角去猜测圣人和尊者的行为。 鬼知道齐渊最后会不会留下些别的手段!看到两支手骨并不能让唐真安心,只有那茅草彻底随风乱飘,他才会放下警惕。 多多少少唐真也在变化,也在成长。 而当他在自己房间鼓捣骨头,房间外也有人在鼓捣着其他东西。 姚安饶踩着一朵佛莲落在了玉屏观后殿,红儿小胖一并迎出来,开始帮她从那朵佛莲上往下抬东西。 先说这佛莲,当然就是来自万佛窟第一窟‘莲花洞’洞顶的那朵大莲花,姚安饶用‘心佛’将它拓了下来,便得到了自己第一道飞行法术,虽然很慢,但终归会飞了。 而他们搬的东西自然就是‘佛’了。 普陀山倒了,万佛窟也是跟着遭殃,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普陀山不像金童峰碎的那么彻底,只是侧倒而已,山体崩裂的不算太狠,终究是留了些遗迹,所以便宜了捡垃圾的姑娘。 你看如今玉屏观后殿的厢房地上,四处摆满了各种残缺的佛身和佛手,简直像是什么恐怖的分尸现场,连小胖厨房的窗台上都摆着几个巴掌大的无首菩萨摆件。 “这种还能用吗?”小胖举着一截满是裂纹的手臂问道。 “不要着相。”姚安恕最近说话也越来越有佛宗的味道了,尤其是攻击性隐藏了很多。 红儿拿着湿抹布专心的擦拭着新搬回来一批石像,心中则在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比如那个萧不同到底跑去了哪、比如天命阁会不会按要求改榜、又比如唐真昨晚为什么突然喝酒。 小丫头的脑子最近好像开窍了,开始惦记起很多事来。 。。。 同样的时辰,望山城也刚刚醒来。 小院里,那棵老树的叶子已经要完全掉光了,于是屏姐便没有像往常一样凌晨就早起清扫落叶,是在此时才起来开始熬粥。 小小的灶房里劈柴声不绝,萧不同靠着窗边,感受着身下火炕逐渐变热,人生第一次宿醉,让他有些昏沉,不过身体倒是轻便了许多。 听着屏姐的忙碌声,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开口道。 “我要回玉蟾宫。” 灶房里忙碌声不断,屏姐清亮的声音传回屋内,“想回就回,与我说什么?” 萧不同沉默了一会又道:“我昨晚说要找真君那句话不是认真的。” “我知道。”屏姐当然知道,她之前回山时,并不知唐苟安是唐真,所以没有说关于萧不同的事,因为这很麻烦,可能引来大祸,说了也不过是给玉屏观增加烦恼。 如今知道了唐苟安就是唐真,她倒是有些害怕了,不太想回去,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戴着白抹额的少年,想一想都觉得有些尴尬。 她掀开厚被,端着碗筷走进屋里,开始在炕上的小桌子摆放。 “但其他的话是真的。”萧不同很认真的看着屏姐,可惜屏姐看都未看他,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她又端着熬好的粥回来了,粥底有些糊,想来熬煮的时候没有勤搅动,她看着萧不同认真的开口道:“别管要做什么,喝了粥再去,等我去把咸菜拿来。” “好。”萧不同笑着点头,用自己仅剩的手接过粥碗。 屏姐来到厨房打开了腌菜的缸子,然后惊讶的发现不知何时,前天刚从玉屏山拿回来的腌菜已经全部吃完,只留下坛底黑色的汤汁。 “腌菜没了,我去山里取点,你等等。”屏姐回过身,对着屋里喊。 没有回答,她去一趟山里要走两三个时辰,回来便是下午饭了。 屏姐推开屋门,发现屋里已经空空荡荡,萧不同早已不见踪影,火炕的桌上粥食未动,热气弥漫,一并消失的还有她新买的剑,而替代剑留在床边的则是那支白玉箫。 屏姐微微皱眉,她不会吹箫,也不喜欢这个礼物,不论是谢礼还是其他的什么。 沉默的站了片刻,她迈步坐到炕上,拿起自己那碗粥,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咀嚼,果然没滋没味的,这粥真的需要配腌菜才行。 她想起了唐真,那个传说中的人。 于是她猛地放下碗,夺门而出。 日头升至半空,玉屏观的门被猛地推开,屏姐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她一路跑到后殿,在满地的石像雕塑中穿过,不管震惊的小胖和红儿,一路杀到唐真的房门前,像是要打架一样推开房门,然后大声的对着里面喊。 “唐真!腌菜呢?” 唐真此时正在用一节指骨戳自己的额头,被她吓了一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玉屏观直接喊他的本名,观里人一般叫他‘唐公子’或者‘苟安’,杜有才、吕藏锋等观外知情者一般叫自己‘真君’。 久违的听到‘唐真’两个字,他还以为是李一杀过来了。 不过屏姐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她前天回来时不还是不知道的吗? 他站起身,笑着道:“不急,腌菜在坛子里,唐真就在这里。” 第220章 九洲拜祭一一谢,两衫飞舞曾相逢 此时南海之边,所有工程都已经完工,那座巨大的法坛也终于搭建完成,这没什么可形容的,就是一座白玉堆成的山,只是足够大足够高而已,所以立在海边要比之前的蟾宫更加惹眼,这种简单而粗暴的壮丽完全违背了南洲的审美。 法坛顶端,白生闭目坐在棺椁旁,他不是在装睡,而是真的已经很老了,并且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的老,由于体内大道散去,功法破灭,那些仅剩的真元都在缓慢的离他而去,一并带走还有他微弱的生机。 他当初求着白玉蟾带他走,并不是在演戏,终归活着也不过三年而已,死了也并不影响什么,到时同样衰老的白思道人便会接替他如今所坐的这个位置,成为‘二祖’。 白思道人的寿命比三年长,十几年或者二十几年?但终究他也很老了,那些人最终还是会同意的。 归根结底,不是蟾宫里的谁要成为‘二祖’,而是南洲本身需要蟾宫出现一位‘二祖’,在这个关键时刻存在几年时间,用来团结南洲抵抗外敌,平定骚乱。 然后‘二祖’老死,南洲进入真正的混乱动荡年代,各门派自由发展,修士们拼命地争夺南洲修行界的头把交椅,直到南洲再出现一位真的圣人。 这将是南洲最坏的时代,无数人会死去,魔乱会以一种惊人的频率不断发生,人人都警惕着彼此。 这也将是南洲最好的时代,新的修行功法层出不穷,天骄们在血与剑中成长,最终成为一方霸主或者直接死去。 再没有爱当农夫的准圣,也不会有只做导游的山主。 这里会成为不输于北俱芦洲的好战之强洲!天下再无人敢说南洲修道苦!只说南洲修士强! 白生微张的嘴里响起了鼾声,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二祖!二祖!”忽然有人喊他,白生止住鼾声,睁开眼看,却见白思道人恭敬地站在一旁。 “有客人来了。”白思道人低声道。 “嗯。”老人微微点头,他太老了,已经无法起身,于是只是侧过脸看向法坛一侧,那边是准备好的观礼台,几座山被削去了顶端,然后简易的铺上了一些玉石,摆上了座椅。 此时日光被巨大的白玉法坛折射,便在那几个山头上映出了层层叠叠的光影,也看不清那边山上的人,想来山上的人也是看不清这里的,双方距离本就远,还加上如此多的光效,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裴林剑携太行山内门长老前来祭拜,玉蟾祖师!!”遥遥的那边响起了喊声。 白生微微点头,然后抬起手道:“谢。” 白思扭过头,法坛周围盘膝的白袍修士们同时开口应道:“蟾宫谢!!” 这又是一次典型无趣但必要的政治展示,展示的是蟾宫如今的团结以及二祖对蟾宫无可争议的掌控力,蟾宫的修士们按境界一层层的盘坐在法坛的台阶之上,从入道到天仙紧紧地环绕着祖师的棺椁与‘二祖’白生。 此时二祖发声,于是蟾宫所有修士同声回应。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意象吗? 即便知道这是一场作秀,可看到法坛顶部那十几位天仙修士,也让人不得不赞叹白生的手腕。 随后便是南洲其他宗门按序出现,这个顺序大体上便是南洲势力的排行榜,偶有两派同时发声,便是彼此定位不明,在暗暗较劲,白生也并不多说,只是一同谢过,但想来此次之后,这些矛盾的关系并不会消失,而是越种越深,直到血淋淋的发芽。 这便是南洲曾经没有的东西。 如此谢了好久,衰老的白生已经逐渐疲惫,连谢都不说了,只是遥遥的对着来祭拜的方向抬起手,只让弟子高喊。 南洲大大小小上台面的队伍基本到了大半,剩下的或者晚到的自有白思道人前去谢过,按理疲惫的白生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但他反而颤抖的直起了身子,白思道人上前缓缓扶起老人。 老人面向西方,抬起头看向天空。 只听远处层云中一声鹤唳响起,随后是无数白鹤的鸣叫声,然后日光忽暗,不是太阳变得黯淡了,而是有更加夺目炫彩的光芒洒向了天地,泛着绚彩的紫色在云层中显现,然后是白鹤的身影,一朵横亘长空的紫色云彩自西边而来,悠悠背诵道经的声音响彻天地。 白生对着那紫云微微躬身。 “蟾宫拜谢——!” 随即白生又看向北方,并无什么异象,只有几柄剑几个人立在远处的天穹上,剑尖下垂以示哀悼。 白生再次躬身,但那几个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在这个时候扭身离开了。 “蟾宫拜谢——!” 白生并不在意,这群疯子素来如此,他们介怀自己的手段,但依然来了,说明道门多少还是一心的,就像那唐真,便是来都不肯来,为了道门也还是选择了阻断独木川。 之后天空中四方都有异象轮番出现,有海市蜃楼般的巨山在远处浮现,水声灵珑,有佛光普照巨大的寺庙虚影缓缓沉浮,巨龙翱翔过天空,写着祭文的纸张飘落而下。。。 除了剑山,没有人来了就走,除了紫云,也没有人真的来。 倒是有些奇葩的,比如杜有才混在了南洲各宗门观礼的山头上,远远的扯着嗓子喊:“杜草堂前来祭拜祖师。” 也换来了白生的鞠躬。 而棋盘山最是敷衍,天空中只隐隐响了一下落子声,其中各自隐喻不同,多少还夹杂着些态度。 而且十四处出现的顺序很重要,先是道门五山,随后佛宗两寺,最后才是儒教六院。 。。。 南海的尽头热闹非凡,天空一时都变了颜色。 但若是走的远些,比如隔了十数座海边悬崖的某处沙滩,其实感觉也没有那么明显,异响和异色不过眨眼之间,不如海浪清晰地拍打礁石声来的清晰真实。 独臂的青年提着柄剑漫步走在海边。 萧不同虽然在南海边长大,但并未认真走过这里的沙滩,他自学成离宫便一直是飞来飞去,如今踩着细密的海沙,他不禁开始想象祖师在观月闲暇时听着海潮看着日升日落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站在这里,对着无尽的南海,背向九洲的众生世事,像个固执的孩子不肯回头。 萧不同笑了笑,任由调皮的海浪打湿了自己身上的白袍,断臂处已经不再出现幻肢痛了。 海风吹过,他抬起头,看到沙滩远处有两个穿着白袍白裙的人站在那里,安静的像是等待着什么。 白色的衣袖和裙摆被风吹起,像是两面风帆,生动而自由,又像是两朵白色的花,悲伤而美丽。 如此站在海滩上,当真是分外惹人注目。 萧不同迈步向前,直到走到近处,才停下脚步。 唐真揣着袖子,走到沙滩正中,目光淡然,表情中带着几分故作的随意,开口道:“喂!是不是你小子之前拦过我的路?” 萧不同忍不住笑了,笑的很开心。 第221章 真君未必是真人,南洲肯定是难洲 萧不同将手中长剑插在沙里,然后用独臂认真的对唐真行礼。 “想不到真君如此的小气。”他抬起头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的调笑。 “哈,我从未大气过。”唐真冷着脸,看见他的独臂又是皱眉,“所以今日我也拦你一次,你我便算是扯平了,如何?” 唐真说到最后,声音里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萧不同更开心了,原来求法真君是如此有趣之人,他很满意,于是笑道:“但当日我未能拦住真君,今日真君也不该拦住我才是。” 唐真看着他的笑,转移了话题,“白玉蟾留了东西给你。” 他让开身子,红儿抱着茶壶走出,她对着萧不同行礼。 萧不同独臂还礼,“见过红儿姑娘,当日叨扰还请姑娘莫要介怀!” “白玉蟾圣人让我把这个代为转交。”红儿打开了自己从不离身的茶壶,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粒白玉珠。 萧不同看着那颗珠子表情并无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它在红儿壶里。 他没有多说只是伸手接过,唐真看着两人这么轻松写意的将珠子递来递去,嘴唇微抿。 这东西在他们二人手里不过是玉珠,但若是离开了他们掉在地上,便是南洲一角。 “当年祖师就曾对着年幼的我说过,要把它送给我。”萧不同握着玉珠轻轻晃了晃,似乎有些好奇,但拿在手里,终究就是一颗通体冰凉的玉石,于是又递了回来。 红儿不接。 “还烦请红儿姑娘代为保管一会,我只有一只手,还要拿剑,多有不便。”萧不同用眼神示意插在自己脚边的长剑。 多么合理的借口,红儿若不接,反倒显得她薄情了似的。 “你可以揣起来。”红儿认真的给出建议。 “一会局面有些乱,可能会丢。”萧不同也答的认真,“此物福祸相依,我并不让红儿姑娘白拿。” 红儿有些为难,其实她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好不容易送出去,便不想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回自己这了,一想到那位圣人死了,这白玉珠就实在有些沉重。 “还请红儿姑娘帮忙。”萧不同也不给她反悔的机会,直接躬身行礼。 “只一会儿。”红儿开口,她慎重的接过白玉珠,这次并未放回茶壶,而是直接握在了手中,显然是打算等萧不同忙完就还给他。 唐真一直没有插话,只是看着红儿做出决定,他最近一直如此。 此时看有了结果,才接过话来问道:“你打算去讨个公道?还是要去替白玉蟾报仇?” 这话问的直接。 但萧不同只是摇头,反问道:“我一直想问,若是真君遇到我此时的境遇会如何做。” 唐真一愣,看他表情认真,想了想道:“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以前的真君。”萧不同看着唐真,目光炯炯有神。 “提着剑将事件的直接参与者全部杀光。”唐真声音很稳定,面色淡然,像是在说理所应当的事。 “那如果是现在的真君呢?”萧不同更加好奇。 “躲起来,修到天仙境,提着剑将还活着的事件直接参与者全部杀光!”唐真依然是那副表情。 “哈哈哈哈!真君乃真人尔!”萧不同听的忍不住笑出来。 “我建议你学现在的我。”唐真看着他笑,也趁热打铁的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人真的很帅,如今笑起来更是又帅又开朗,即便他一边笑一边摆手拒绝。 唐真终于按耐不住了,他指着萧不同大骂,“你小子是不是有点不识好歹了,你今日跟我走!拿着白玉蟾留给你的道机游历天下,到时候成仙成圣了再回来报仇岂不快哉!?非要学当初的我?” “能学真君是我此生无比幸事。”萧不同收起笑容,郑重的回答。 唐真语塞,看着这人的眼睛,想了很久终于伸出手在天空中摘下一朵云,云色洁白,可落下来便泛起了紫光。 唐真拽着那云,像是拉着一个气球,将它轻轻甩在地上。 “你且踏上去,让它送你一程。”唐真指着紫色的云朵。 这是一个保命的安排,紫云仙宫今日高悬南海,如果萧不同踩着唐真的云去,那么这南洲再如何不堪,也只能先和他讲道理。 萧不同摇头。 “紫云之上皆为西土。”唐真对着他认真道:“今日,你便站在这云上,你指哪这云就飞去哪,你想骂谁就骂谁!舒了心中不平,云再带你扬长而去,待到日后你出息了,再来夺回蟾宫,为白玉蟾续道,有何不可?” 唐真与萧不同其实并无友情,最早甚至有点烦此人,能记得他也是因为白玉蟾特意叮嘱,可随着南洲之事逐渐明朗,这个萧不同的不同反倒是愈发清晰,那么多天大地大的算计,他只是一个金丹而已。 唐真看着他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于是便想帮他,也不可谓没有作出努力,他和紫云仙宫如今的关系很是难言,却依然肯把自己的大旗借给萧不同。更不要说在道儒之争的档口,为了萧不同得罪玉蟾宫,对于紫云仙宫来说也是稳亏的买卖。 “真君误会我了,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抒发不平的。”萧不同有些感动的看着唐真。 唐真再次沉默,最终决定作出最后的努力,他缓缓背起手,一字一句道。 “我与你同路,陪你杀了白生。” 这是他犯蠢的极限了,如果他和萧不同待在一朵云上,那便是强杀了白生,只要不被现场抓住,也能保住萧不同的命才是。 但后果必然是滔天巨浪,紫云不会一直停在南洲,早晚要回到西洲的,而且这个举动多少有掀棋盘的嫌疑,也就是如今齐渊落难,不然唐真未必敢做到这一步。 萧不同再次躬身拜谢,语气满是诚恳。 “这一切终归是南洲事,好与不好也该南洲人来自己解,不应也不能牵扯真君亦或者道门。” 他这一礼拜了很久,唐真终于被无比明确的拒绝了,不仅仅是拒绝,甚至萧不同话里的意思是不论发生何事,唐真都不要插手,这是南洲事,南洲再苦也是南洲,南洲再坏还是南洲。 说到底,萧不同不认为自己是那种背着血海深仇卧薪尝胆,然后带着在外结识的朋友回家族复仇的悲情角色,他是萧不同,是白玉蟾唯一承认的徒弟,他该做的是更加大的事才对。 沙滩陷入了安静,双方都不太擅长这种场面,两个青年人都希望让这一切更加潇洒一些。 沉默半晌,萧不同开口道。 “可惜我断了一臂,箫也送人了,不然此时当为真君吹一曲凤求凰才是。” “我在玉皇顶上听过,吹的不错。”唐真不通音律,但说的诚恳。 又是沉默,最终是唐真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对了,我还有一事要问你来的。” “真君请讲。”萧不同面色认真。 “你和屏姐如何认识的?”唐真有些好奇,他们两人不该有交集才是。 “啊?真君说的是王姑娘,我与屏。。萍水相逢而已。”萧不同一愣,这个问题实在出乎意料,不过开口解释这一切依然顺滑。 唐真点头,倒是合理。 第222章 风云齐动花摇摆,天下景从后无声 云雾弥漫成一团,白茫茫的伸手不见五指,侧耳听,云里有说话声。 “穿白色裙子,会不会有些刻意?” “嗯。。也没有吧,你要是想,咱们可以换一身红色的。” “真君,换成红色的才更刻意吧!” “有你什么事?” “她,以前喜欢穿什么颜色?” 。。。 “什么都穿,虽然名字叫红枝,其实并不偏爱红色,只不过纹样多是桃枝。” “换件黑色的怎么样,黑裙与众不同,且符合祭拜的环境。” “他这个提议倒是可以。” “不过还是要红儿姑娘自己决定才是。” 云雾里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 “便穿这条裙子吧,颜色再如何,我还是我。” “红儿姑娘的胆色真让人敬佩,天下人看水中月皆以为倒影,唯有亲自伸手探才知潭底明珠。只可惜如今姑娘修为有长,但终究缺少后台,比之圣人女,仙宫才,还是逊色了些,姑娘该往这方向上心一二才是。” “我说萧不同,你不是冷面帅哥吗?怎么话这么多?” “哈哈,真君果然小气。” 又沉默了片刻,男人的低语声响起。 “其实我只是去看个结果,你若是没准备好,不必跟着的。” “不是跟着,只是要去还这颗珠子。” “那你。。。准备好了?” “我一直在准备。” “那就是还没好?” “永远也不会存在准备好的那一刻。” 云雾里响起悠悠叹息,有欣慰,有无奈。 “那走吧。” “好。” 一道开朗的笑声,冲淡些许暗藏的无奈,好似要扯开云雾。 “真君与姑娘先去,我随后就到。” “祝你马到功成。” “也愿真君与姑娘长寿安康。” 于是有人迈步,云雾初开,日光袭来。 。。。 此时南海之边已经听不见海潮之声,人声杂乱沸腾,蟾宫修士们高声诵读着各门派送来的祭文,南洲的修士们则忙着掩面而泣,大家彼此安慰,遥遥的对着如山一般静立的法坛拜倒,悲伤不断地扩散传染像是一种疾病。 “你可知这个法坛代表着什么?”白生聆听着天地间飘荡的悲声,忽然带着几分考究的问向白思道人。 “这个法坛代表着新蟾宫的起点,是祖师的灵位,也是在动乱年代里我蟾宫最后的保命符咒。”白思道人声音恭敬,答的无比顺畅。 只要白玉蟾躺在这里,即便未来南洲天翻地覆,蟾宫斗败,但南洲其他人终究要绕开这座法坛,只要站在这白玉山上,便能给蟾宫留下种子。 白生悠悠的道:“等我死后便也将我摆放在祖师的身边吧。” “是。”白思躬身,并不多话,要死的老人了,有一点为身后事打算的私心,算不得什么。 二人正谈着,忽然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了变化,有另一种情绪冲击了弥漫的悲伤,白思回头看去, 见远处山头上本该痛哭的人们此时纷纷抬起了头,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惊异。 顺着那些目光,白思看到了一朵云,紫色的云。 与横亘长空的紫云仙宫相比,它小了很多,只是薄薄的一层,上面装不下万里河山,只不过堪堪能站两个人而已。 两个人。 “是唐真?”白思皱眉,赶忙回过头道:“二祖,我们要不要。。” 白生却抬起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苍老的双目看着远处天空中那两道人影带着笑意,像是欣赏又像是嘲弄。 白思很快理解了这份心情,如果唐真独自来,考虑到紫云仙宫停在天空,那蟾宫多少会有些麻烦。 但唐真是两个人来的,这个麻烦是他自找的! 这份怪异的情绪不仅出现在白生和白思身上,天空中那些没有散去的虚影都忽然凝实了几分,像是看到了八卦的凡人忍不住探出头。 南洲的很多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讶异只是因为唐真的出现而已。不论是他和蟾宫曾经的矛盾,还是天下传闻中此人的性格,他都不该来此祭拜,若是挑事倒是合理很多。 但十四处的人看到那朵紫云的第一反应就是某个最新公布的榜单,以及某个被南洲巨变一时遮盖了风头的传闻,那是年轻修士们当下最热门的话题,在繁华的中洲西洲等地不知发生了多少因这个话题而起的争论与斗法。 看似打生打死,实则粉圈互撕。 而眼前这一幕则比那个传闻更加劲爆! 人们的视线在天空中相对的两朵紫云上来回游移,最终停在了那巨大的紫色云团之上,像是想看穿云雾,一窥里面的光景。 不知云里的众人看到唐真身后那个捧着茶壶的姑娘是何反应,还有那位刚正不阿的紫华圣人看到自己的爱徒又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期待着,期待着。 但那横亘一侧天空的紫云并无异样,没有翻滚没有动荡,只是那群白鹤安静了下来,不再发出刺耳的鹤唳。 唐真的云也未再往前,只是远远地挂在天空一角,似乎只是碰巧路过,远远的瞧一瞧而已。 如果就这么安稳的静住,未尝对双方不是好事。 但有人不允许,白生看着那躲的远远的不想成为主角的云朵,忽然笑了笑,老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窃喜,不是占了便宜,而是那种无良的老人调戏家中的晚辈时露出的笑容。 他伸出手,白思赶忙上前扶住,老人站起身,遥遥的对着那小云朵缓缓躬身,然后喊道。 “蟾宫拜谢真君!!” 法坛上的众多弟子便也跟着喊,“蟾宫拜谢真君!” 一时真君二字响彻天地,竟是得了和十四处相同的待遇。 这下想装看不见,也不行了。 唐真站在云上,没有低头,没看那如山的法坛和呼喊自己的修士,他平视着天空中的异象,目之所及皆是过往种种,世人重看他,他重看世人。 最终他对着天空那侧静默的紫色云海郑重行礼,身后白裙的红儿便也随着他欠身陪礼。 天地寂静,只余男声。 “唐真,拜见吾师。” 红儿抬起头看向身前男子的背影,长袍随风而动,说话天地同听,她再次确定这是唐真,不是苟安。 紫云静默了一阵,一道老人声响。 “汝师不在,仙宫不受此礼。”声音平稳,不见情绪,如那紫云一般让人摸不透。 唐真直起身,并不意外,西牛贺洲不可能一位圣人都不留,师祖如今在南洲,那即便紫云南来,师父也肯定要留下安稳西洲局势。 但其他人未必如他这般想,看着这一幕众人悄悄交头接耳,似乎揣摩出了这句话的意思,这是不是不承认唐真了? 紫云不受唐真之礼!唐真不是紫云人? 就在聒噪不停时,忽有嘹亮声音自云中响。 “紫云峰余庆,拜见师兄!” 紧接着又有一道温润的声音开口。 “紫云峰秦淮雀,拜见大师兄!” 随后便是忽然巨大的呼声,有男有女交汇在一起,如雷声般杀破苍穹。 “紫云仙宫弟子,拜见大师兄!” 轰轰雷鸣声,盖过世间聒噪,压平人心浮动,唐真只是背着手站在云边,他的衣袍再次随风舞动,那才不是什么风帆什么白花,那是一面大王旗,一旦举起,便要风云齐动,天下景从。 只是那旗招来的风太大,难免吹倒了长在旗下,那不显眼的一朵无名的花。 天空中的风很大,吹的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红儿刚开始还会抬起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但风太大,最终她只好合上双眼,闭紧了嘴巴。 第223章 不姓唐,不姓姜 南洲人仰头看向那朵小小的云,听着风云齐动的喊声,心思便有些复杂。 他们没想到这个人犯了那么大的错,却还有着如此大的影响力,紫云仙宫难道没有要求弟子抵制他吗? 这景象不得不让他们想到了某些人,比如白玉蟾,来此祭拜者都是如裴林剑般各门各派最顶尖的人物,且不论参与与否,多少都知些月沉真相。 又比如萧不同,蟾宫的年轻弟子们看着这一幕,心中该是如何想? 是愧疚还是羞愤?是轻蔑还是嘲讽? 萧不同走在人群中,垂着目,提着剑,心中欣欣然。 “师!师兄!?”忽然有人开口喊,原来是有低阶弟子看到了他,这一声喊便让更多人看向他了。 “师兄回来了?大师兄回来了?”低阶弟子们忍不住迈步靠拢过去,紫云仙宫弟子呼喊维护唐真,何其壮丽!我蟾宫也有大师兄,也名列青云榜第二! “萧师兄的胳膊呢?谁干的!?”有人惊声叫! 人群开始聚集,连法坛底部盘坐的修士们也都站起靠拢向那个方向,白色的人群汇集包裹,白生用来塑造威严的法坛顷刻间空荡了大半。 不过法坛上方的修士们却没有异动,这些境界足够高年龄足够大的人大多表情严肃,老人们看着那个少年,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凝眉不语。 白思扶着白生来到法坛边,老人看向下面,目光里满是暗淡与不解。 萧不同对着围拢过来的师弟师妹们笑了笑,但是脚步不停,提着剑迈步走向如山的法坛,师弟师妹们终于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师兄拿着剑的气势不像是回宫祭拜,更像是要去杀人,再想起这几日蟾宫对外的说法,以及最后时刻萧不同的晚归。 人群开始缓缓停步。 大家有些迷茫,不知是跟着师兄往上走,还是停在原地等待结果。 但萧不同并不等待他们,他无意拉着这些修为不足的师弟师妹们逼宫,连祖师都能被杀,他们算什么?萧不同又算什么?蟾宫的未来? 哈,他们已经杀了蟾宫的过去,哪里还差一个未来? 他抬起脚踩上了法坛的台阶,开始爬山。 法坛上部盘膝而坐的众人缓缓站起,天仙境的威压开始释放,像是瀑布一样从上而下倾泻而来。 萧不同逆着这股气流仰起头,发丝纷乱,那张脸上没有愤恨或者怨毒,只是平静,平静的注视着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伯伯们,每一张脸他都见过,每一个人的名字他都叫得出,他们曾经宠溺着他,爱护着他,甚至有的如今依然如此。 最终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位和自己最亲的老人身上。 可以说,祖师和师叔祖一并爱护着他,但白玉蟾时间观念与凡人不同,所以很少见面,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师叔祖在教导着他,也是师叔祖一力将他捧成了蟾宫的唐真,可以说白生就是玉蟾宫中他最熟悉的人。 老人也在看着他,衰老的身体爆发着浓烈的情绪。 不是恐惧也不是厌恶。 而是不满,纯粹的不满。 “你从小不仅有修道天赋,也足够聪明,知晓世事,我一直对你很放心,但没想到你如此让人失望。”白生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一口气叹的悠长,以至于叹完后白生整个人又老了几分。 萧不同看着老人摇头道:“弟子并不能通晓世事。” “你没听到我让人给你喊得话?”白生看着他问。 “听到了,三日不归,开出蟾宫名册,视同魔修,无需自辩。”萧不同点头答道。 “是的!我给了你足足三天!没人追你,没人找你,足够你做很多事!”白生越说声音越大,最后他一把甩开了扶着他的白思道人,伸出手指向萧不同。 “你若是足够聪明,就拿着他留给你的东西,离开这里!等到修为有成,回来扫清叛逆,一统南洲!” “你若是聪慧不足,只有一腔热血,那就用三天时间收拢流落南洲四处的蟾宫旧部,与白化、魏成等人拉起反旗,与蟾宫争锋!再创第二个蟾宫!未来改写南洲未尝不是壮举!” “即便你即不聪慧,也无热血,那就拿着他留下的东西回到这里,我自会给你安排一切,举蟾宫之力花费些年月让你成为南洲新主!” “可你!可你!!三天时间无所事事,如今走回这里,竟然还提着把剑!你是要学那唐真一般,只记得少年意气!辜负了天地人心?可你是他吗?”白生指着天空中那小朵的云,恶狠狠道。 萧不同看着愤怒到了极点的老人,想了想后开口答道:“三天里弟子并非无所事事,弟子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大叫,想明白了一些问题,新交到了几个朋友,最终回到了这里。” “想明白了什么?想明白了自己真的是个天才?”白生嗤笑一声,“你该先想明白!你不姓唐!也不姓姜!你真以为自己叫萧不同!就有多不同?” “几千年来,蟾宫确实没有过唐真,没有过姜羽李一!但哪里差过几个萧不同!!” 第224章 辩道,争心 愤怒让人变得富有力量,但白生太老了,老到连愤怒这种情绪都无维持太久,在宣泄后很快便开始萎靡,他疲惫的坐回轮椅,瘦弱身体就像是一副骨架。 但他说的已经足够了,甚至有些残忍,近乎抹杀了萧不同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直白的撕开了青云榜第二这个名号,露出了里面并不足够完美强大的少年。 这就是被人看着长大的痛苦,随随便便的就可以动摇你的气势与心性,即便如今他只是一个衰老的凡人。 老人再次开口,声音有些虚,悠悠的在空中飘荡。 “你是该庆幸的,庆幸你生的晚,遇到了南洲数千年不曾有过的变局。若是你早生了个百年,不过是又一个白生而已。” “是我等的错,错将你捧得太高,让你以为自己当真有多不同了。”白生对萧不同的失望溢于言表。 可即便再多的诛心之言,萧不同也未曾停下脚步,他只是自顾自的向上,直到老人停下,才开始第一次为自己辩解。 “我来这里,并不是证明我有多么不同的。” 这一句辩解,又一次点燃了白生,老人冷冷的笑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来证明自己看破迷障,心境脱俗?你是不是还要告诉老夫,你修道修的就是个随心!就像他一样随心所欲的站在那一看就是几千年?嗯!?” “你以为随心所欲便是仙人?你以为提着柄剑就是英雄?” “这不是年轻气盛,而是十分愚蠢,随心!随心!这天下只有你懂得随心的快哉?睁开眼看看!那唐真是多么天骄,天下人都说他随心随性!可即便他再如何看不上我!但为了道门,不也让那姜羽堵住了独木川!” “再看那剑山,天下最独!一辈子只求剑心通明,何其随心所欲!但你看他们垂剑而来,不也未曾仗剑杀我!哪有人可以事事随心?唐真、剑山尚且有其委屈求全的一面,你又如何?你比他们更天才?更自在?” 白生啊,这个老人实在厉害,他不是在论证自己的道理,而是在拆解萧不同的道理。他这种人,说了这么多,当然不是为了撒气,他的年纪已经决定了,他做任何事都是在考虑得失,而不掺杂不必要的情绪。 他是要破了萧不同的心,来将自己的学生引回正轨! “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因为没有其他路可以选,但你不同,你明明有其他可为之路,却还是一人一剑来到这里,拿自己性命逞一时的英雄,弃蟾宫于不顾,不过好在还没铸成大错。”白生自觉情理二字都已说的通透,才终于开口劝道:“你若是还晓得些大义,便该知道此时如何做才是对的。” “还请师叔祖教我。”萧不同看着白生,说起话来亦如曾经在蟾宫时那般谦逊有礼。 “不是我要你如何做,而是南洲和蟾宫需要你如何做。”白生摇头。 “如此变局是南洲共谋,你看这法坛和那片山才相隔多远?那里的人们难道看不见你?听不见这些话?可曾有一个人站出来?南洲最顶尖的修行者们都默许这一切是为什么?因为南洲修道苦!苦在不变!如今的局面所有人都为能迎来变化而感到开心,也无需你再多做些什么。” “扔下剑,保持沉默,这样你仍是蟾宫的未来。” 老人说完,合上了眼,只要萧不同还活着,玉蟾宫终究比其他宗门更有未来,只是可惜,按原本的计划萧不同本不该牵扯进谋害圣人的骂名中,他应该是道德完人,甚至还肩负着拨乱反正的重任,即便未来不是圣人也会是南洲的传奇与灵魂领袖! 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路给他选了,他只能回到蟾宫,这样即便他修有所成,也犹有遗憾啊! 老人遗憾,萧不同并不。 此时,他的三个问题终于都已经得到了解答。 祖师希望他如何做? 努力修行。 唐真会如何做? 杀光死净。 蟾宫与南洲需要他如何做? 保持沉默。 那么萧不同到底要怎么做?他到底该怎么做? 萧不同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只是凡物,但据说花了足足十五两银子,是那个铁匠铺中最好的一柄,于是他抬起头道:“此剑乃是他人相赠之物,我弃不得!” 不弃剑便是不放弃,甚至他不但不扔,反而握的更紧了。 白生皱眉,他不解对方无意义的坚持。 “师叔祖对我的判断没错,论天赋我比不上真君亦或者姜师姐。更何况如今断了一臂,或许很快就会落出青云榜前五,再苦修未来也未必就能成圣,即便是利用祖师留给我的东西,侥幸得了那大道,我也没有祖师那么爱月,月自然也不会如爱祖师那般爱我,怕也不过是半步圣人而已。”萧不同谈论自己的修行未来很是自然,客观而理智。 “但,师叔祖也有说错之处。” “何处?”白生看着自己的弟子,倒也真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 “多处。” “你便一个个说,这法坛足够高,你一时半会上不来。”白生悠悠的说。 萧不同的脚步确实在变慢,十数位天仙身上都隐隐白光流露,巨大的灵压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步都如迎着瀑布攀爬高山,但萧不同的声音还是不急不缓。 “若是南洲之苦,苦在不变。那么我认为不变的不是师祖。” 萧不同举起了剑,先指向法坛顶上的蟾宫众天仙,随后缓缓的移动,最终指向了南洲各势力所在的山头,这一剑便几乎扫过了在场所有的人。 “不变的,正是这法坛和那片山上的代表着南洲的叔伯们!若要求变,诸位!诸位!你们都当自觉陪葬才是!!如此南洲才算有了变化啊!” 萧不同疯了,他简直是在和整个南洲宣战。 第225章 续气南洲,非我不同 “竖子胡言!”白思道人忽然暴喝。 “胡言与否,抬眼看看便知,祖师月沉已经三天了。”萧不同扭过头看向白思道人,他举着剑扫向四处,“三天能做多少事?可你看这南洲哪里变了?诸位叔伯不还是围坐在此!大家又在苟且!又在协商!翻来覆去的隐忍!师叔祖幻想的在自由中竞争与发展的南洲,我怎么一丝也未曾看到?” “那是因为有中洲儒门逼迫,三天乃是赌约而已!待到中洲退兵,南洲自然会自由发展!”白思道人只觉萧不同疯了。 “是!这三天为了抵御外敌,大家彼此苟且。再三天为了祭奠祖师,大家相互隐忍。又三天为了整顿内部,大家继续沉默,三天又三天,三年又三年,大家总有借口。”萧不同冷冷的笑,“各位!死了圣人,我南洲三天就能平稳下来,这到底是何其偏爱安稳?天下哪里有比我们还爱安稳的洲啊!” “别说什么为了抵御中洲儒门了,要抵御为何各家不派修士堵住独木川!而是苟且成一团来到这里?师叔祖给了个三天的台阶,各位便顺着走下去,从未想过我南洲被中洲压境是如何屈辱?竟然要靠一个赌局自救?修到天仙境就是为了跟天下开盘口吗?” “如此道心,难道没了祖师,南洲就能变成北洲?便让那北俱芦洲没了全部准圣,中洲儒门可敢压境北洲?” 萧不同看向白生,此时老人也在看着他,一老一少彼此对视,目光中都燃烧着熊熊烈火。 “我看这南洲修道苦,不是苦在不变,而是苦在人心!无生机,无朝气,不是因为祖师,而是因为诸位叔伯!你们太专注的凝视着自己修而无路的不幸!以至于忽视了别人的苦难,你们不看南洲百姓,不看低阶修行,眼中只有自己修道之苦!声声句句都是大义,心心念念只有自己的三分地。” 萧不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呵,那你确实证明了自己与我等不同,我等只是谋划一轮明月,你竟然想让南洲所有天仙境以上修士都死绝!”白生冷冷的开口。 “我从未想证明自己不同。”萧不同摇头,“只是我身为南洲人,要为了南洲做一些事。” “你能变人心?”白生冷笑挑眉。 “我不能,若想变人心需要长久积累,万民同心。”萧不同此时已经走到法坛上部,明月守势已经激发,可他的敌人太多,以至于身周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所以我今日来此,虽是为了杀你,但并非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改变不了大局,但多少能改变一些东西!” “比如天下对我南洲的看法!比如我南洲还未老去的人心!” “你来求死?”白生眉毛皱起。 “因为今日我死在这里,天下日后提起南洲,便要提起,南洲不只有白生与蟾宫,还有我萧不同这等年轻人!如何不该高看我南洲一眼!我南洲未来的修行者方可知何为对错!何为修行!” “人心之事一点点改,我一命抵住各位叔伯拽着我南洲修士的心气继续下落!便是值得!” 这一刻,巨力碾压下的萧不同站的笔直,直面天地,高空之中虚影重重,他们不在,他们一直都在。 “我萧不同并无什么不同!但南洲确有不同!此地修道虽苦,但不同之处!当是格外动人!” 萧不同高声的喊,喊给天下听。 于是虚影微凝,棋声又响,鹤唳九霄,佛光普照,九洲在看,看南洲有何不同。 唐真在看,看天下英才有何不同。 白玉蟾没有看,但他一直知道萧不同与自己不同。 白生离的最近,看的也最清楚,于是忍不住笑了,自己果然未看错,此子足够优秀,只是。。 优秀过头了些。 于是遗憾与悔恨浮现在心间。 “师叔祖!可愿与我同去见祖师?”萧不同高声喊。 此时法坛顶部那十数位天仙已经有几人收了力,甚至有两人忽然转身走下法坛,但依然还有很多人挡在这对不是师徒胜似师徒的老少之间,依然是不可逾越的高墙。 巨大的压力让萧不同断臂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液浸出,红的鲜艳。 白生看着他,疲惫的摇了摇头,“你既然有自己的道理,我便成全你,也请你成全我们,因为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这话是代表南洲说的。 “也罢,祖师未必想见你。”萧不同举起剑,使出全身的力气高声叫了一句,“杀!!!” 白袍青年迈开步子,冲向了自己的师门,要登上那法坛,为南洲续一口英雄气。 。。。 凡剑崩断,血染法坛,萧不同倒在了最后两层台阶,就在白生脚下。 白生缓缓弯下身子,伸出手似乎想轻轻拍拍好似睡着了的青年的头,结果抹了一手血,他愣了愣,有些不懂为何会这样,于是下意识的,他扭头看去。 看向法坛正中那孤零零的棺椁。 “祖师,我错了吗?”这话问的无助,但只在短短一瞬,那衰老的双眼忽然变得狰狞,他猛地答道:“我没有!我不能错!” “白思!” “在。”白思道人此时脸上满是迷茫,但还是下意识的答道。 “传南洲令,我蟾宫弟子萧不同因敬爱玉蟾祖师,于棺前自刎!当为南洲之旗!”白生看向脚下的青年,眼神已经没有情绪。 “是。。可二祖。”白思忽然有些犹豫。 白生扭过头,才发现本该围满的法坛顶部已经空了三分之一,有数名天仙离开了这里,而余下的表情中的迷茫并不比白思道人少。 他再低头,发现法坛底部的低阶修士更是直接散去大半,连远处山上前来拜祭的队伍都有离开的迹象。 所有人共同在白玉蟾的尸体上覆了一张白纸,遮住了这位圣人死亡的真相,而如今萧不同带着一柄剑,开了一道口子,于是人们纷纷开始恐惧自己是否在纸上留下过痕迹。 天地间真是难得安静。 一个人要赴死,还要天下看着他赴死,所以他真的死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唐真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说白玉蟾是因为爱月亮而成就大道,那萧不同该是足够的爱南洲吧,或许他活下去,最终可能合道南洲,成为超大号的许行。 他看着法坛上的两具尸体,带着几分不解,怎么到头来,死去的偏偏是这两个最不该死的人? 正想着,身旁忽然有人迈步,红儿踩着紫云走过了唐真。 紫云动了,白生注意到,于是抬起头。 “真君,如今还要落井下石?” 第226章 明月落时,回应自己 唐真并不打算落井下石,甚至他本也没什么想和白生说的,只是红儿动了,于是他便跟来了。 可真的跟来了,他又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当然不是和白生,而是和不同。 这人用了三天想通了程伊想不通的南洲诸事,用了半日完成了白生耗尽半辈子的算计,此时死去,该配得上一段足以流芳的祭文。 于是小小的紫云一路缓行,最终停在了如山般巨大的白玉法坛的上方,唐真没有低头看血染长阶的尸体,也没有去看某种程度上生不如死的白生,他看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虚影们。 他在想词,有些张开嘴,于是他也学着萧不同给自己提了三个问题。 南洲想要他说些什么? 天下又需要他说些什么? 萧不同则希望他说些什么? 然后他才懂得萧不同到底在那三个问题中看到了什么,懂得了什么。 世上有太多无法回应的期待,白玉蟾对萧不同的期待,白生的期待,南洲的期待,正如萧不同对唐真的期待,天下对唐真的期待,这些都是无法回应的。 所以他们,萧不同和唐真选择回应曾经的自己。 萧不同用死亡回应了少年时自己要南洲不苦的愿望。 唐真回应的则是曾经年少的自己一朝受挫口出的狂言。 天空中,男子轻叩额头,佛音龙象,天地同鸣,然后他一字一顿的开口。 “南洲三幸,一为坏人有报。” “二为明月不改。” “三为幸有萧郎!” 这便是唐真送给萧不同的祭文,你说要南洲改人心,你说天下人可不知你,但不可不知南洲有不同! 你成功了,曾经说南洲苦的少年,如今也知南洲有所不同,故而天下人心若变,那便从我开始,愿南洲之苦,出自我口,止于尔命。 悠悠回荡,天地长思。 云上唐真转过身不再看,他事已了,余下的是姚红儿的事了。 白生听着那响彻天空的明月不改,幸有萧郎,忽然高声的喊道:“谢——真君祭蟾宫之子不同!” 于是法坛上断断续续响起呼喊声,白生想借着唐真的话,重塑蟾宫之威,萧不同终究是蟾宫子,即便临死他对白生的称呼也是师叔祖,他并不以蟾宫的身份而感到愧疚。既然如今已经扯不了白玉蟾的大旗,那就扯起萧不同的!蟾宫正需要一个精神领袖来凝结即将崩溃的道心。 唐真无言,对白生而言,死人果然比活人好用的多。 “我要还回去。”红儿看着面向自己背对法坛的唐真,忽然开口。 唐真看向红儿眼睛,女孩的眼神无比的明亮,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那便还吧。” 说罢,唐真迈步离开,紫云分开,变为两朵,唐真化为流光消失在天际,只留下红儿一人站在高空云上,被天下围观,孤零零的,有些瘦弱有些可怜。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为何留下,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愈发好奇的看着她。 红儿没有在意那些目光,只是对着下方高声的喊,“白玉蟾圣人让我把这个转交萧不同!” 她高高的举起一只手,手中握着的则是一颗白玉珠子,这颗珠子并不出奇,但很多人一眼就认出了它,因为它是一种标志,代表着白玉蟾、代表着蟾宫、也代表着南洲。 大家都很惊讶,此物竟然在这个小姑娘的手里,她为何能如此轻松的拿起来? 只有白生反应最快,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空中高声道:“蟾宫白生跪迎祖师法宝回宫!!” 哈,足够老,就是可以如此不要脸。 白思道人紧随其后,然后蟾宫众人纷纷跪倒,嘶声高喊,似乎在连续死去两位重要人物后,蟾宫终于转运了!如今那颗珠子回来了,想来就能召回那些离开的修士们! 红儿看着下方跪拜的人群,并无什么表情,只是小心的踱步,紫云随着她微微变化位置,然后她弯下腰,终于找到了那个已经倒在台阶上的青年。 “我还给你了。”她轻声说着,随即松开了手。 白色的珠子脱离了她的手,开始自由下落。 “住手!!”下一刻,天空中数道虚影忽然凝实,几股庞大的力量同时显露天地,就要压向红儿。 “紫云之上,皆为西土。”一个老迈而平静的声音响起,来自紫云之中,陈述着一个霸道的事实。 高空不可见之处隐隐有碰撞声响,随后虚影又虚,有人高声喝道:“你等将道门置于何地?!” 无人回答,不论是紫云之上的红儿,还是另一片紫云里沉默的人们。 这一切不过短短一瞬,珠子依然在下落,我们不知道最先惊呼出声的人,只是当那声惊呼响起,周围山头上所有的天仙境几乎都即刻化为残影,逃命一般的飞向高空。 人能逃,但是蟾宫不能,白生看着天空落下的白色玉珠,神色恍惚,然后听到了身旁白思道人的尖叫,“起阵!起阵!!保护师祖遗骸!保护二祖!!!” 近乎本能的反应,蟾宫那副夜月星辉阵被瞬间激发,曾经围困魔尊圣人的巨大的黑幕缓缓形成,要护住蟾宫倾力而建的法坛,或者说蟾宫最后的象征! 蟾宫的底蕴可以承担死一个圣人,也可以承担被完全摧毁一次,甚至还可以多死一个萧不同,但不能接受第二次毁灭,即便再有底蕴, 蟾宫的人心也不可能建成第二个法坛了。 黑幕闭合,白生好似恍然醒来,他一把抓住了白思的袖子。 “快走!快走!!” “能撑住!可以的!尊者圣人也不可能一击毁了这大阵!”白思道人目眦欲裂,全身的真元都在涌入身下的法坛,原来这个白玉法坛里就是蟾宫的大阵。 怪不得,当时白思道人会说这是蟾宫最后的保命底牌。 “不!!挡不住!你们快跑啊!”白生挥舞着手,对着周围的修士大喊。 “挡得住!这么多天仙!这个法坛不能毁!”白思道人和其他蟾宫天仙都已经激发了全部真元! “夜月星辉是祖师的阵法啊!!!”话还未说完,天空中无尽的黑幕里,忽然多了一轮月亮,那么小,那么突然,就像是从夜色外穿越而来。 原来夜月星辉阵从来都挡不住白玉蟾,就像紫云剑伤不了唐真。 月亮终要西沉。 虽然晚了三天,但此时就是月落之时了,落得太快了,老人来不及做别的,他只奋力的爬向法坛中央祖师的棺椁,似乎只有那里才该是他最终的归宿。 但他太老了,爬的太慢了,最终还是没有爬到,只差了两步,和萧不同倒下时与他的距离一样。 叮! 玉珠与玉坛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第227章 天下闻名谁似我,闻名天下我是谁 法阵之外,高空之上,人们震惊的看着脚下那巨大的黑幕突然开始颤动,随后整个南洲海岸都开始摇晃,即便站在天空之上都能感受到那巨大的力量。 圣阶法阵阻挡,依然有如此威力,让人不敢想黑幕里又是何种景象。 唯一能确定的是蟾宫完了。 这座宫殿因南海明月高悬而生,又因明月下落而败。 或者我们可以说它因白玉蟾生而生,因白玉蟾死而败。 正如那位老人的名字,白生。 。。。 一个女孩扔下了一颗珠子,搅乱了本来即将平稳的南洲局面。 天空中有南洲准圣高声喝到:“你怎敢如此!不仅坏了我道门南洲大局!还杀害我南洲十数天仙!毁了蟾宫如断了道门一柱!你当背负百世骂名!” 众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看向这个女孩,大家本以为她是一个倒霉的普通女孩,只是碰巧长得与前人有些像,又碰巧遇到了唐真,才成为了天下的乐子。 可此时再看,这人捧着茶壶转身竟然就要走。 “明日!天下都将知道你的恶行!”那人继续高喊! 红儿脚步不停,只留下了一句。 “我本就是百晦榜第一名。” 空中一阵沉默,一道淡淡的笑声响起,那是在天空某处的虚影中传来的,那似乎是一座庙宇,在里面隐隐可以听见吟诵文章之声。 清水书院的文庙。 “今日便是三日最后一日了。”笑声过后,便是一个男子开口。 是的,如今蟾宫覆灭,白生以死,中洲儒门即将摆脱束缚! “道门之事,道门自决。”紫云中的老人开口道。 之前,中洲儒门压境南洲,是因为西洲离得远,但如今,紫云就停在南海,难道能放任你中洲大夏铁蹄肆虐? “天下事还是要天下人参与。”男子并不认可。 “那便比比吧!”紫云中的老人无所谓的开口。 “可。” 于是数道虚影消散,天空中一时清净了很多。 只有紫色的云雾忽然开始移动向北方蔓延而去! 。。。 中洲清水书院。 吴慢慢已经下了三天的棋,整个人依然笔直,此时坐在她对面的正是清水书院的副院首,棋盘上黑白二色走势焦灼,如两条缠绕的巨龙彼此撕咬,要分出胜负可能还需好久。 但副院首忽然抬头道:“你输了。” 沉思中的吴慢慢抬起头来。 “刚刚姚红儿扔下了白玉蟾的月亮,蟾宫毁了,白生身死,此局已经乱了。”老人有些感慨,似乎难以置信那个坐镇南海的蟾宫忽然就毁了,但细细想,坐镇南海的可能是白玉蟾,而不是什么玉蟾宫,于是又恍然的摇头。 吴慢慢眉毛微动,直直的看着老人,然后忽然起身,转身走向书院之外。 “干嘛去?”张狂赶忙跟上,杜有为对着老人行礼,然后也转身离开。 吴慢慢并不答话,或者说她觉得自己跟张狂这种人说不明白,只是蹭蹭的走,墨绿长裙的下摆像是起舞的蝴蝶。 张狂也不以为恼,其实他一直挺迷糊的,本来好好地在家中吃喝玩乐,忽然这女人就到了门口,指了指他,然后转身就走,自己屁颠颠跟上来,结果却是来儒门顶梁柱清水书院挑事! 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到了现场才知道!? 好在吴慢慢其实一个人就堵住了清水书院,倒也没轮到他出手。 此时这人还有闲心,于是慢了几步,靠到杜有为身旁,用肩膀撞了撞杜有为,“哎!你说真的假的!我那新嫂子这么猛?” 杜有为比他高半头,加上腰身笔直,衬托的身旁的张狂就像是一个地痞流氓,他不理张狂,只是迈步。 他可不是无道六贼,他是杜家长子,此时与吴慢慢、张狂等人合作,只是因为杜圣记挂南洲百姓,不想生灵涂炭,但如今局势再变,便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要和张狂这种人说。 张狂倒是不介意自言自语,他继续道。 “啧,我看着姚红儿的架势,不像是红枝姐,倒像是李一那疯子!一搞事就是天大的事!只是不知道她到底长个什么模样,天命阁那画像也没见和红枝姐多像!那么大个组织连留影法术都不舍得用!”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直到走出清水书院的门,杜有为才停住脚步,他回过头看向张狂,认真道:“据我所知,只是眉眼像了些。” “啊?”张狂一愣,他没想到这个严肃的家伙原来也会分享八卦。 。。。 夜色已深,今日便是约定的第三日夜晚,过了子时,凤凰就会离开土木川,南宁王百无聊赖的坐在铁骑之前,一边剃着牙,一边摇头叹息,“亏了亏了!三天时间花了老子这么多粮草!结果屁大的地方都没抢到!” 南宁是临近南洲的重镇,虽然玄甲军不是南宁所属,但粮草调派也是要南宁负责的,一出一进便是要他一层皮啊! 正想着这些,忽然听到身旁铁甲碰撞声,他扭过头,却见消失了三日的玄甲军将领走到了他的身旁。 大胖子一个翻身坐起,指着对面的铁甲壮汉大声喝骂,“我可xx你小子!敢玩老子?有事就消失!你是属耗子的吗?!” 那壮汉看着怒气冲冲口不择言的王爷,直到对方骂累了,才开口道:“长公主离开之时,全军开拔,抢占南洲!” 南宁王一愣,啊?不是说南洲已经被平定了吗? “道门内乱,蟾宫被毁,南洲再无顶级正道宗门坐镇,恐生魔乱,我中洲与南洲比邻而居,当看顾一二!”将领轻轻摩挲着腰间铁剑的剑柄。 “啊?谁毁的?”南宁王震惊了,虽然南洲修士弱的离谱,但终究是十几位天仙的大宗门啊! “再红妆,姚红儿。”将领念出了这个名字。 南宁王皱眉,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看过。 “我等要快!丢掉无关辎重,全力自北向南推进,不恋战,只要兵锋前压!”将领并不解释,只是继续道。 “为什么?光跑不打?”胖子更震惊了。 “因为自南向北,有一朵云同样在抢南洲!” 将领抽出腰间宝剑,目光如铁。 第228章 哑人急走,魔女入洲 大堂里漆黑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大堂正中间的红漆木桌上点着的那两根蜡烛,这微弱的烛火根本映不亮空荡荡的大堂,只能薄薄的散成一个小圆,在这个橘红的圆里勉强可以视物而已。 一位白裙女子正借着烛光翻看着一沓书折,因为光线有些暗,所以她一会贴近细细瞅,一会拿远眯眼瞧,直到看的乏了,才抬手揉了揉眼睛,摇头道:“画的不像,但能看出来是瘦了。” 她将书折放到桌上,翘起嘴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她轻轻敲了敲桌面道:“我就说我妹妹早晚有出息,如今她也是天下榜首了,这不就配得上我妹夫了吗!” 看着她在空荡荡的大堂里自言自语,实在有些疯癫,但那桌子竟然还真回答她了。 “二小姐,果然厉害。”声音有些沉闷沙哑,恭维的也没有什么诚意。 原来那并不是一张桌子,而是一副棺材。 那两根蜡烛就是直接黏在棺材板上的,这白衣女人大半夜的竟然一个人坐在棺材首和棺材里的人聊天,也不嫌渗人! “唉,所以我们也要加倍努力才行,不然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都说这中洲富饶,也没觉得和南洲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修仙的人多了一点而已。”姚安饶伸了个懒腰,整个人缓慢舒展,尽显裙下曼妙腰身。 “我们刚到大夏边界,此处属于荒郊,再往里走,官术的效果就会逐渐增强了。”棺材里的声音干涩,但回答的很认真。 此时,大堂外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几个画着全妆,套着各色戏服的戏子举着火把走了进来,为首画着白脸女扮男的小生躬身道:“班主,行李都已经装车,可以启程了!” 这几根火把一进来,终于勉强让大堂亮了一些。 就在摇曳的火光中,隐隐可见大堂的地面和墙壁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看出血量怕是十数人惨死都不止!但最可怕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一具尸体。 而大堂正中的顶上则挂着一块歪斜着的牌匾,上面鎏金三个大字“聚义堂”。 显然这是一窝山贼草寇,不知哪里招惹来了这个戏班子,最终导致了整个堂口都被覆灭,里面的人也都失踪不见。 “既然都吃饱了,那就走吧。”姚安饶站起身将桌子上的折纸拿起,迈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到了大夏境内寻一寻天命阁最新的那个百晦榜的相关信息。” 戏子们恭敬地低头应是。 。。。 当然,这个戏班无关天下大势,此时天下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名为独木川的路桥之上。 明月已经升起,离子时越来越近,首山山顶上,李一难得的没有喝酒,她还不知南海之边发生了什么,但是今天一整天她都觉得不太舒服,事情要变的想法翻来覆去的在她脑海里打转。 于是她站起了身,对着首山后那座小城遥遥的招手,紫色的剑影化为流光一路飞来,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剑,她总觉得今晚可以用上。 李一的直觉素来很准,但问题是这种准是被动的,即便她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都会有各种纷杂的念头涌现,比如不知何处起的不安,又比如不知何处落的欣喜。 嘈杂混乱,让人摸不到头绪。 这是一种无法与人言的痛苦,唯有喝酒才能压制。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能帮她过滤掉很多无用的感觉,然后主观的去感受自己特别在意的东西。 “是玉蟾宫?是唐真?是唐真!”她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碎发,整张脸歪斜着,咬着嘴唇,这是一个很情绪化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满脸嫌弃。 下一刻,她猛地抬头,真是说到谁,谁就来啊! 一道紫光自南方一路横穿天地,飞的极快,带着一股霸道的劲头。 “这么急?”李一愣了愣,这家伙不是素来登场都要装一下的吗? 紫光路过首山,连停都没停,招呼都不打的在李一头顶飞了过去。 李一刚举起的手只好默默放下,有些郁闷的开始在怀里找酒壶,既然他来了,那应该不会出大事了吧! 谁料那紫光飞了过去不远,竟然一扭头又回来了。 人影落下,李一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家伙显然真元消耗过度,而且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他急急忙忙的指了指李一手中的紫云剑。 “哦。”李一赶忙递了过去,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嗓子怎么了?” 唐真不答,转身继续往独木川中间飞去。 李一偏头想了想 ,“喊哑的?” 废话! 佛宗龙象罗汉音,人家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喊,唐真为了给萧不同撑场面一下喊了一大段,喊到最后一句幸有萧郎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强撑着了,转头对白生无语,其实也是真的喊不动了。 再后来红儿说话的时候,他就只寥寥的扔下一句‘那便还吧’,后面的东西不是不想说,而是他在不停的咽吐沫,感觉嗓子在着火,加上实在赶时间,才一溜烟的跑了的。 空中的姜羽低下头,她飞的比唐真高好多,自然看到师兄落入独木川,她冷哼一声,不打算理师兄,只是抬头看了看月亮,很快就可以下班了。 。。。 “全军上马!”玄甲军的将领缓缓跨上自己的战马,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所有玄甲军似乎都能听的清晰,黑甲兵士们无比整齐的完成了上马动作。 “检查兵器!” “检查甲胄!” “列阵!” 一道道指令下达,整个玄甲军就犹如一只黑色的巨兽,正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捕猎,缓慢的调整呼吸。 南宁铁骑在质量上当然不如玄甲军,但其数量则是出了名的多,几乎比得上某些步兵军,这也是南宁王在朝堂的底气,一王坐镇一疆,如果没有顶尖的修为,就只能有顶尖的势力! 胖王爷摸着肚子,随意的给手下下达着指令,“你们跟在玄甲后面,如果打起来就躲远些,如果没有人拦着就跑快些,一旦遇到紫云,立刻停止行军!哪部要是伤亡超过千人,我就砍了谁的脑袋!” 这王爷倒是实在,也不背着点人。 第229章 分出对错,不分你我 独木川上,有人准备开工,有人准备下班,还有人在加班。 只有唐真在赶进度。 他拖着紫云剑大步流星的飞奔在独木川的土地上,像是一个自由的傻子全力的在这片大平原上撒欢。 但你若细细看看,便会发现他并不是纯粹的跑,每一段路都是清风散和某套名为急流剑的剑术的结合,求得就是一个快与一个稳! 紫云剑的剑刃随着他的移动在地面划出一道清晰的剑痕 ,这当然就是他一万积分换来的大道神通‘线’。 ‘线’理论上是不用真元的,那就也没什么消耗。 但在实际操作时,并不是唐真画的每一道线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神通,也不是唐真想画什么样就画什么样,就好像齐渊那根指头也不是一直都有‘无法’,不然他鼓掌时候就该给自己先封了。 ‘线’最基础的需求就是唐真要维持着‘此线无人可过’的心态,说着容易,但这种想法对一个人思维的专注程度是要求极高的,所以唐真在画线的时候其实是无法思考其他的,只是狠狠地画下去。 如果‘线’有进阶,比如圆或者方,那理论上唐真需要先能随意画出一个接口闭合的圆,其次还要将圆视为线,不然封口闭合那一刻,他心里但凡有一丝觉得这是个圆,不是条线的想法,神通都会失效。 简单来说,画圆可以,让你脑子完全想着画一条线,你还能画出一个圆就有些难了。 此时的唐真,其实在一个很奇特的状态,嗓子疼痛、汗如雨下、真元枯竭、精神疲惫但他的脑子只有一件事,‘此线无人可过’。 也许正因为如此疲惫,他才能勉力坚持到了现在。 在红儿决定扔下那颗玉珠时,唐真便想到了结果,玉珠扔下,不论砸不砸的死人,那法坛是一定留不住的,蟾宫的心气和精神也会一并衰落,蟾宫完了,那么中洲便要南下,没有比一洲之地无顶尖正派宗门更好的借口了。 最终的大局就是紫云北上,中洲南下,分割南洲。 而红儿会成为造成这个局面,毁坏了道门整个大局的罪魁祸首,这个罪责太大了,而且所造成的因果更加巨大! 那不是背负人命那么简单,可能是背负几代人的苦难。 不然为什么剑山看白生不爽依然忍着,唐真要让姜羽来独木川? 剑山尚且忍耐,红儿如何背得起?便是背得起,唐真如何能让她背呢? 那明月是白玉蟾给的,但当时是他说可以在壶里多存一会的。 月沉那夜,萧不同他曾远远的看到,当时他觉得还东西这事不急于一时。 萧不同将月亮归还时,他也站在一旁不曾开口,要让一切都由红儿自己决定。 最终红儿说要还,他不也同意了吗。 非要说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到底是谁的过错。 哈,他唐真无出其右,红儿只能退居其左。 但没什么可后悔的,如今的唐真确实变了,已经不自视为主角了,做事会考虑后果了,如果明月在他的手里,他并不会扔下去。 但不代表他也要让身边人变得与他一样。 他尊重红儿的选择,就如他尊重萧不同的选择一样。 他们都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有些年轻,有些与众不同。 道门势力、南洲未来、对错是非,这一切都有千般的理由,红儿却只记得她答应了萧不同和白玉蟾,要把明月还回去。 她或许能猜到扔下那一刻到底会招来多少麻烦,但她在沙滩上就已经做出了决定,那珠子她绝不要放在自己手里。 这是一种鲁莽,也是一种勇敢。 万幸的是吴慢慢和唐真还有这个c计划,别问为什么不是b计划,因为b计划出了意外。 只是,时间不等人,一切都太赶了! “早就说过,她是这里最勇敢的姑娘。”悠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真猛地止步,这一止步,紫云剑便抖了一下,那本顺滑的线断在了此处。 他一路飞来独木川各种术法加持,导致罗生门解禁,唐假在此时才出现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加油,你继续,来得及的,我说的。”唐假笑着开口,他似乎只是来烦一下唐真,并没什么其他的话,也许唐假也支持唐真画完整条线? 唐真心里暗骂,既然如此还冒出来干嘛! “你不懂,这种东西如果太完美就没意思了,就是要留下一个口子啊。”唐假笑着开口。 唐真也趁这个机会,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进度,此时他停的位置似乎也是特意安排的,正好在独木川正中处,他暗暗咬牙,停止胡思乱想,屏蔽杂念,再次将紫云剑放入土中,可惜两条线并没有闭合,留下了一个一人能过的小道。 。。。 月至中天,姜羽缓缓收拢光芒,她素来认真,既然说了三天,便一定准时。 玄甲军的将领看着天空中火光开始变暗,他握紧了长剑,直到再也不见一丝火光,才猛地将剑向前一指。 “冲锋!!” 轰隆隆!! 精心选育的妖马迈开蹄子,踏入了独木川,犹如一片黑色的海浪开始蔓延。 不过此时唐真也已经要走到海边,完成横穿独木川的壮举了,他的身上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真元也彻底干涸,最后这百十来步,什么清风散什么激流剑都没有,他就是纯靠脚走的,靠着紫云剑的灵性在地上画线。 可偏偏到了最后,就要出现问题。 有人来了。 一个须长面方的男人突兀的挡住了他的线头。 三天时间已过,吴慢慢离开了清水书院,狐魔尊借外身之力也确实拦不住他,程伊终于赶回了他早该来到的地方,并在关键时刻挡住了唐真。 “儒道之争,不该落在一根线上,总要真的打一场才是。”程伊看着唐真缓缓开口。 唐真看着他,喘着粗气,不是赞同,而是他嗓子哑了,说不出话。 好在有人替他说,“说的没错,总要打一场才是。”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唐真身后走出,她咧开嘴露出小虎牙,这是真心的笑。 老虎啊,纯良,但是记仇。 程伊看着紫云,“圣人之战,空耗正道精力,便宜了魔修。” “圣人之死就不是了?”紫云歪着头,她看着程伊终于觉得胸口的闷气开始舒缓,“我看儒道之争,既不落在线上,也不落在南洲上,该是落在你我这种人身上。” 程伊皱眉,他不觉得自己和紫云有什么共通之处。 “闲人啊!别的圣人都是镇守一洲,我就很闲,所以总是躲在山上睡觉,你则更闲,天天惦记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不若你我闲人代表道门儒门打上一场,你若赢了,我便五百年不下山,你若输了,就自囚功德庙五百年。” 唐真听的直呲牙,师祖这一句话直接把程伊拉爆了,她本来也经常百年不下山的,但是程伊是人族成圣,算算寿命,这五百年一过,怕是直接成为圣人中的小老头了!即便有心也无力再搞这些阴谋算计。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程伊捻着胡须,似乎真的在思考要不要接受。 这让唐真也不得不开始思考。 第230章 独守线口,安坐泥中 程伊并没有思考太久,他松开了胡须,看向紫云,悠悠的笑了,“那便请吧!” 随后他一甩衣袖,整个人乘风而上,直往九天,也不知要把战场定在哪里。 唐真猛地皱眉,伸手拉住了就要跟上去的紫云的手。 小女孩回过头,唐真勉力张开嘴,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啊啊呀呀的想说些什么。 “你啊,变了。”紫云看着唐真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她踮起脚拍了拍唐真的肩膀,随口道:“这一架不是为了道门儒门之类的那些破事,你知道,我是只老虎,其实和道门也不熟的,只是单纯因为想打他而已。” “别操心太多事,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小老虎觉得拍肩膀不过瘾,于是拽着唐真的衣领将他拉弯下腰,然后凶凶的揉了揉唐真的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长辈总好揉晚辈的头。 唐真沉默了下来,最后安静的点头,也不知是他在答应哪件事。 他其实多少想明白了程伊为什么答应这个不公平的约战。 因为程伊的视角就不在此战的输赢。 天下圣人十座,本是道门四圣,儒门四圣分庭抗礼,但如今南洲月落,蟾宫被毁,道门少了一圣,南洲陷入空虚。此时道门尚能分出紫云仙宫和紫云在这里稳住局面。但如果程伊拖住紫云这个最有闲工夫最善乱跑的妖圣,那么道门分身乏术的困境就会彻底暴露。 剑圣和紫华圣人分别坐镇九洲中战力靠前且势力杂乱的西洲北洲,二圣一旦离开,两洲肯定是要出乱子的,中洲的战力虽然也很高,局势也很乱,但中洲毕竟有大夏王朝压阵,王朝官术和儒门的结合给予了中洲相对稳定且秩序的修仙和生存环境。 即便没了程伊,儒教也无需担心中洲事变。 于是这看似公平的对子便成了道门血亏,这也是白玉蟾身死的连锁反应。 想来此战中,程伊必然不会像白玉蟾齐渊对战时那样为求速胜,以命相搏,他甚至可以不求胜,只固守。 儒门魁首与紫云道祖之战,如若有一方不想赢,那该是能拖很久不输的。 其实没有白生关键时刻的背叛,白玉蟾也能拖很久。如果不是自己进入夜月星辉阵,首魔尊也能拖很久。归根结底是当事双方都起了速杀之心,共同创造了那个巨变的夜晚。 但儒门的心何其脏,九天之上又是如何空荡荡,怕是要好久见不到师祖了。 唐真仰起头,已经不见师祖和程伊的身影,但是他倒是听见了轰鸣声,当然不是俩圣人急着动手,而是千军万马即将压境。 于是他再次提起紫云剑,开始继续划线。 黑夜与浓雾交叠,地面开始颤动,周遭所有的草木灌木被恐怖的气浪推倒,这就是所谓兵家武修结阵塑造的军势,别看此风不大,但此时的玄甲军只是行军啊,它还没有开始冲锋呢! 如果让他们把速度加起来,这气浪便能断水开山,一往无前。 玄甲军的那位将领一马当先,作为大夏一军的将领,他不仅武夫已至天人境,其身上还有着大夏官术,只论个人战力当然比不上天仙那等修炼几百载的人物,但如果给他一整队受过训练的甲士,这家伙的战力立刻就能翻个番儿,如果给他一队兵家修士,他就能硬抗天下百分之八十的道家法术。 如今他后面有整整一万玄甲军,没出手前,没人知道此时的他到底有多么可怕,只论正面的破坏力和整体的抗性,当半个准圣使应该没有问题。 唐真对于大夏培养兵家武修结合儒门官术管制修行者的手段其实不太感冒,因为兵家的劣势十分明显,机动性太差,你再怎么物抗法抗,不会飞也是很难真的杀死金丹以上的修士的,甚至低阶修士如果飞行法术用得好,打不过总还可以跑的。 但今日真正直面冲锋,他也不得不承认,每一套能传承下来的修行体系都必然有其强大的一面,马蹄轰鸣声中,他清晰地感受到恐怖的威压正如浪潮般一层层往前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形的海啸或者山倾。 被惊起的鸟群往往刚刚飞起,就立刻发出哀鸣,然后无用的扑闪着翅膀坠落而下。 空气中灵气乱流,寻常道门法术皆要被限制七分效果,飞行法术则是最惨的,威压从上至下,一旦卷入,便可能和那些飞鸟一样被直接拍到地上,成为铁蹄下的泥浆。 唐真脑海中胡思乱想,但对面却从未停下,那名将军最先冲破浓雾,看到了站在远处的人影,这是进入独木川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眯着眼细细观瞧,是个笼着袖的年轻人,不过炼神境而已。 他有些兴致缺缺,此次入南洲是大夏王朝的几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扩张尝试,本来确实是尝试,任凭程伊说的天花乱坠,但军机处和宫里的其实都没觉得能成功,毕竟道门在南洲经营了几千年,只调来玄甲军和南宁铁骑其实就多少说明了一些问题。 可万万没想到,如今真的能分到半个或者小半个南洲!这已经是意外之喜!而他和玄甲军也将名列史册! 所以如此大事,遇到的第一个南洲人竟然是迷了路的炼神境,说实话拿来祭旗都显得不够档次。 唐真看着浓雾中冲出的那身披漆黑铁甲的将领,然后又看了看他身后那重重叠叠起伏不断的军队,发现对方似乎没有杀机,根本没打算搭理自己。 他想了想,然后猛地立正站直,左臂由前向上直伸与身体成一百三十五度,目光平视,掌心向前与身体平行,五指并拢。 一边做动作,他一边觉得自己应该带一个口哨的,嗓子坏了也能吹口哨啊! 这个古怪的姿势再次引起了将军的注意,他肯定是没见过交警的,但这个姿势的意思也不太需要你见过,他本以为这个人已经吓傻了,所以呆呆站在那里,此时才知此人是吓疯了。 将军对着唐真遥遥一指。 正在顾念着哨子的唐真,便被劲风袭面,凭空而来一股力道直接将真元耗尽,疲惫不堪的他推倒。 随着唐真扑通一声坐倒在了泥泞的湿地之中,远处的黑暗里隐隐亮起一点火星。 唐真实在太累了,即便是泥地,他也不想再起来了,于是便那么叉着腿,对着将军继续招手。 此时二人的距离已经很近,唐真甚至能看见对方胯下妖马每一次奔跑时肌肉那夸张的形变,将军也终于看清了唐真的脸。 于是他微微夹腿,军马猛地开始提速,只是瞬间便化为一道黑影直冲唐真。 恶风袭来,唐真抬起头,那巨大的战马冲到他面前,然后猛地高扬双蹄,像是要践踏而下,但最终它只是落在了唐真身前一丈处,铁蹄溅的泥水四处都是。 这是威吓,也是警告。 第231章 真君做人情,南宁心有鬼 唐真抬起头,看向身前的战马和将军,有些麻木的拱了拱手。 将军则骑在军马之上,俯视着唐真开口道:“盔甲在身,不易行礼,真君莫怪!” 声音穿过头盔嗡嗡的响。 唐真没有回话,也说不出话来,而且他今晚实在太累了,完全不想计较这些小事,什么威慑恐吓不过是几个泥点子罢了,他只是粗略的对着将军点了点头,然后随手指向自己的脚下。 将军当然认出了唐真,中洲可不是南洲这种穷乡僻壤,有见识的人太多了,信息传递和娱乐产业的丰富,催生出了蓬勃的社交欲望,天下最有名那百十来人在中洲根本藏不住。 随便找个文会,里面说不定就有人能倒着背天命阁的那些垃圾榜单。 将军顺着唐真的手低下头看,真君指的是两条线,一条往东一条往西,看不到尽头,而交合处正好相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也就是真君坐的地方。 其实惹人注目的是,他这一侧所有草木都被军势压的弯折向南洲方向,但另一侧除了真君身后那一片,其他的草木生的随意,长的自由。 将军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然后高高举起手中长剑,他身后逐渐靠拢打算包抄的骑兵便立刻开始减速,最终在将军身后完全停止,一令动,一令停,果然是精兵。 将军跳下军马,大步走到唐真身前,先是低头认真的看着那线,然后看向唐真问道:“这就是桃花六法的上术之一?” 唐真皱眉,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号?齐渊搞的噱头怎么还成为通用称呼了。 也不用他点头,将军已经抽剑斩出了一道剑芒,白光在地上划出一道沟壑,然后在触线那一刻忽然消失不见。 “真君的手笔真是大啊!”将军看着唐真有些感慨,在各种版本的那个典故中,唐真和齐渊围着这条线的斗法斗智描述的往往是最精彩,甚至民间都有以此改编的戏曲,演员需要用夸张的身体控制力展现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挡住不得寸进,可以说是十分有趣,甚至衍生出了一套此类戏曲的武生流派。 想不到今天自己也能亲自见识一番,只是这线也太长了,似乎打算就用这一条线来为道门续命南洲,不愧是传闻中的求法真君。 “宗某人,谢过真君。”他抱拳恭敬地行礼,这是在谢唐真站在此处提醒。 千军万马齐头并进,如果迎面撞上一堵看不见破不开的墙,后果不堪设想。即便线并不是阻拦对方,而是改变因果,让人直接停住,但他身后的其他战马速度可并不会减少,即便是武修体魄多少也还是要有些伤亡。 唐真摆手,儒道之争,能不和大夏撕破脸就不撕破脸,大夏皇宫不也借着姜羽给了道门三天面子吗!他摆摆样子就能还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免得未来对方揪着姜羽的事要说法。 “怎么停啦!?”忽听远处传来大喊,然后是马蹄声,一辆白色的大马车哗啦啦的冲出了迷雾,一路来到近前,“你又搞什么?说赶时间吗!然后跑到这装王八?” 一个大胖子超级灵活的跳下马车,丝毫不介意身上华丽的蟒袍沾上泥水,他走到近前,指着那将军继续大声的辱骂,这人一边骂一边迈步,好似浑然看不到地上坐着的唐真和那两条线,甚至他就要跨着唐真的身体走过那一人宽的缝隙。 将军刚开始还想开口解释,但是看着南宁王的动作和神态,最终却低下了头。南宁王不可能认不出唐真,以玄甲军的素质,这边发生什么,后方立刻就能收到消息,他此时装作不认识唐真,装作没有拦路提醒的恩惠,就是为了过去! 既然你留了一个人的缝,老子就一个人一个人的过去,虽然会被拖慢速度,但终归能在南洲占些地方,此番也不算无功而返! 唐真看着大胖子抬腿就要从自己身上迈过去,忍不住挑眉,这真是纯粹的不要脸了。 南宁王也有话说,就像他在骂将军的话里掺杂的那句,“要脸!要脸你还来个屁的南洲!我都扩张了!还要什么脸?” 就在他即将跨过唐真的时候,黑夜中的火星终于要忍不住了,但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南宁王忽然止声,他皱着眉低下头,看见了一柄剑,那是玄甲军将军的剑,此时不知为何来到了自己的脖颈上,但并未划出伤口,因为他身后也出现了一位穿着书生袍的老人,老人用一卷书抵住了那柄剑,这是他的府里的供奉。 但抵住剑是没有用的,人要比剑快些,一个碎发的酒鬼伸手搭住了南宁王宽厚肥胖的肩膀,她像是和兄弟聊天一样随意的问道。 “你是清水书院那一派的?” 问完她自己又摇了摇头,“不,你不仅是清水书院那一派的,你还是大夏太子那一系的。” 这人说话疯疯癫癫,脸上还挂着坏笑,就像是什么邪教中人,她修长洁白的手指随意的敲打着南宁王的肩膀,同时也肆无忌惮的窥视着这位大夏顶尖势力之一掌舵人的内心。 但没人敢阻止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真的敢杀了南宁王,因为她曾经甚至差点就杀了唐真。 没几个人能和唐真比命贵。 怪不得这个南宁王要挑事,程伊和清水书院一系的儒生,恨不得道门和大夏起冲突,今日他代表大夏从唐真身上跨过去, 那来日紫云仙宫与大夏的玄甲军和南宁铁骑遇到,那就不可能再给彼此留脸,一旦动手,冲突便会越来越大。 至于太子,更没什么可多说的,大夏皇宫里总有些人希望推倒那座梧桐塔, 如果推不倒,那最好梧桐塔上永远也别真的落下一只鸟来! 第232章 山有变,人未成 夜色正浓,山林寂静,屏姐穿行其中,她走的磕磕绊绊,因为整个山体的地势变化,曾经的走过千百遍的路如今都让她有些陌生。 对于玉屏山的升高,屏姐当然是高兴的,但这份喜悦里也有着淡淡的迷茫,天门山的毁灭,太行山的建立对于小小的玉屏山主来说,都是天大的事。 可是即便如此天塌地陷,她的感受却并不真实,身边的一切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连续几天的大雨冲刷了山林表层因地动沉积的浮土,也让泥黄色的溪流逐渐开始变得清澈,玉屏山还是玉屏山,望山城依旧是望山城。 一路走到一处新生成的深谷中,她四处打量确定并无人迹,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太行山里的东西。 一只白色的海螺。 螺壳雪白,入手冰凉,如果放在耳边会听见哗啦啦连绵不绝的海浪声,屏姐听过好几次,确信自己不是幻听,这玩意就是有声,有些有趣,但也就只能听个响。 她按照那个醉酒后满嘴跑火车的男人的说法,将海螺壳高高举起对向天空中的明月,然后开始摆动自己的手臂,夜风中海螺壳空洞的腔体被鼓入气流,于是发出呜呜的响声,刚开始还很微弱,但随着屏姐摆动的幅度逐渐变大,呜呜声渐渐清晰起来,月色下,螺壳发出淡淡的白光。 这一摆动就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屏姐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直到双肩酸疼彻底摆不动了,才坐下歇息,打算缓一缓再继续。 这一放松下来,她忽然警觉周围多了好多人,那些人影零零散散的分布在树影之下,一扫而过就足有百十来个,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了,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站着,跟鬼似的看着屏姐摇海螺! 此时看王玉屏停下, 他们默默的走出阴影,月光终于照亮了他们的模样。 这群人各个衣衫褴褛,虽然身着长袍但乌漆抹黑的满是尘土和泥垢,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式,这些人的脸比之长袍有过之而无不及,乌黑泥泞,与北阳城城隍庙的乞丐们难分伯仲。 屏姐有些怕,声音都颤抖起来,“是,萧。。萧异同让我来的。” 这群人听到这话便立刻站直了些,一张张分不清人样的脸上亮起了光,那是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活了过来,折射了月亮。 为首的青年大步走近,他的声音有些哑,但是此时开口依然难掩激动,“萧师兄,都说了什么?” 这人身上还有伤,绑着几处绷带,不过包扎随意,显然并未上心,此时一副急冲冲的样子走来,屏姐忍不住退后,对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便又停下脚步,躬身一礼道:“还请姑娘告知我等!!” 于是这群山中野人纷纷躬身行礼。 “他让我找一个叫魏成的。”屏姐看到这些人对自己鞠躬,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 “我就是。”为首的青年支起身子,语气更加激动,快步向前,“可是要嘱托我收拢弟子?前去与师兄汇合?” 屏姐仔细打量这人,想起那晚喝得大醉的萧不同拍着胸脯跟她吹嘘的少年。 “我那师弟虽然过于守成!有些木讷!但也是一等一的俊俏男儿!颇得在下风范!你到时候一看便知!” 这人此时的模样也看不出俊不俊俏,至于有没有萧不同的风范,屏姐只能说如有。 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让这玉蟾宫年轻一代的魏成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即便是萧不同亲至也不大可能一眼认出来。 被对方用这种满含期待的眼神注视,屏姐有些张不开嘴了,她咬了咬嘴唇又在嘴里鼓了鼓气,眼神四处游移。 魏成看着她,急的不行道:“你倒是说啊!我等早已准备好了!只要师兄一句话!便是离开南洲!或者舍命死战!我们绝不皱一下眉头!” 说到最后,他已经控制不住音量了,他们,他们这三天就像死了一样,那些污垢不是洗不掉,只是根本想不起来,有人哭了三天,有人发呆了三天,有人呢喃了三天,即便最坚强的魏成等人也是咬着牙支撑着身体摘些野果和清水维持生命而已。 此时听到萧不同的消息,这些人如何能不激动,没有了祖师,那么萧师兄就是他们唯一的支柱! “他。。。回蟾宫了。让我将这个交给你。”屏姐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她将白色的海螺壳递出。 魏成像是没听懂,但随后便开始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怎么会回蟾宫?不会的!萧师兄不会的!” “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屏姐看着他,想了想那天夜里男人的口气,于是模仿着对方开口道:“你要好生勉励,精进修为!” 然后她将那海螺塞进了魏成手中,魏成愣愣的看向海螺,似乎看见了刚入宫的自己见到师兄时的景象,那位南洲最顶尖的天骄,对着他露出平和的笑容,“魏成,好名字,好兆头,该是未来有成!” 魏成捧着那海螺,身体摇了摇,原来师兄回蟾宫是要去杀师叔祖,他要提振南洲的人心。 可师兄,你为何不叫上我呢?我不是好兆头吗? 或许你只是胡说的,别说为了南洲大业而献身,甚至我连陪着师兄慷慨赴死都未能成! 魏成,未成,什么都未成。 既然如此,如今你又为何要将这东西留给我呢? 白玉蟾看着萧不同,就期待他与旁人不同。 萧不同看着魏成,也期待着他未来有成。 但萧不同在那三个问题里知道人要为自己的期待而活,无需回应所有的期待,于是他没有将那些他希望魏成要做能做的事讲给魏成听,他只是将师祖赠与自己的话,转赠给了自己的师弟,希望他修为有成。 至于魏成要怎么做,那就让他诘问本心吧!无需学我,无需像我,亦无需回应我。 魏成捧着那白色螺壳轰然坐倒在地,一众脏兮兮的人一窝蜂的围了上来,他们颤抖着伸出手去摸那白色螺壳,可是似乎触到前又怕自己弄脏,只敢用手指轻轻的点,这个动作里带着浓烈的恐惧和不安。 屏姐看着他们像是看到了一群背井离乡的孩子,忽然接到家乡地震的消息,此时有同乡人跑来避难,众人围住了同乡人,想打探家里的情况时,露出的那种想听又不想听的模样,让人愈发不忍。 于是屏姐转身走向了山林,她答应那家伙的事已经做到,真希望那家伙还活着,这样这些人就不用哭了。 屏姐的离开没人注意,这群被南洲遗忘了的孩子已经无心其他,他们咒骂着一切,然后崩溃的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直到一个人站起身,他也在哭,整个人颤抖个不停,但他就是带着哭腔开口道:“我要回趟蟾宫!我要去找师兄!如果师兄死了,我要杀了白生!” 众人抬头呆呆的看着他,那人也不理,转身就往南走去。 只是不知这魏成是下一个白生还是下一个不同。 第233章 有人张口无言,有人夜里哼歌 等屏姐回到玉屏山顶,才感受到一种幸福,这座山没有少人,玉屏观依然安静祥和,在看到魏成等人的样子后,她才意识到如今的她可能是太行山或者整个南洲少有的幸福的修士。 走入还未修好的观门,钟楼鼓楼的墙上残留着一些裂缝和深坑,那是那夜鹿豚撞击后留下的,但万幸的是父亲写的对联保存尚算完好,她迈入观内,却发现这么晚了大榕树下竟然还蹲着一个人,那是姚安恕。 因为月光折射到那光滑圆圆的头顶上有些亮。 屏姐不太适应这幅画面,姚姑娘在她眼里是一个有些奇怪但格外美丽的人,如今剃了发,她一直都有些暗暗惋惜。而且姚姑娘往常大多时候都绑着白布,今日不知为何取下来,让她更加不适应。 她迈步走近,姚姑娘蹲在地上小小的,嘴里哼哼着不着调的小歌,似乎心情不错的在玩着什么。 直到走近,她才看到对方正在垒石块。 说是石块其实是从被毁的万佛窟那边捡回来的碎佛像,由于年代久远和地动太大,这些佛像零碎的过分了些,所以姚安恕才在此时哼哼着歌,胡乱的拼装着。 此时,她听到身后的动静,于是扭头看着屏姐笑道:“你觉得佛到底该是什么样?” 。。。 大夏和紫云仙宫冲突越强,姜羽回家“探亲”的可能性就越小,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甚至完全可以忽略中间具体发生的过程。 所以程伊和清水书院推动的这次大夏南征,其实是有几股意料之外的朝堂势力忽然转向的。 几个皇子没一个喜欢听到自己这个姐姐或者妹妹的消息,而大夏官场中各方势力除去独臣和背景足够庞大的权臣,大多都会和某一位皇子有些关联。 李一也许并不了解大夏的朝堂结构,但这个女人近乎只凭脑补就点出了问题,玄甲军是大夏军方,而军机处直属人皇帝后,是皇家最重要的衙门,故而对待姜羽,这位姓宗的玄甲军将领一直保持着一种宁可不做,也不做错的稳重态度。 而对待唐真即便会出于立场威胁恐吓,但看到人脸就选择勒马,多少是受了皇宫立场的影响。 而这位南宁王,虽然一直嬉笑怒骂,一副无能富家翁的打扮,但能生出养出南宁雀儿这种天下顶尖的天骄,你可以说他俗,不能真当他笨。就如你可以说白生坏,但不能认为白生蠢,他到底是对萧不同的成长有很大影响的人。 你看那南宁王此时的状态就不是单纯的富家翁。 因为即便李一搭着他的肩,剑刃横在他的脖颈,甚至也点出了他的本心,但这个胖子只是沉着脸保持沉默,甚至连指着宗将军的手都没有颤动过。 “见过李一姑娘。”用一卷书抵住剑的长胡子老书生微微咳了两声开口道。 李一却是理都不理,她伸手一招,唐真身边泥水中的紫云剑便像条搁浅的鱼一样急不可耐的跃起,落入她的手里,看的唐真一阵难受。 李一也难受,她用紫云剑戳了戳唐真的胸口,紫云剑当然戳不进去唐真的身体,但也是戳的坐倒的唐真一阵前后摇晃,随着他身体的摇晃,远处黑夜中的火星也噼里啪啦的亮。 “你既然画了,为什么不封死嘞?留个缝装大尾巴狼?”李一挑眉看他。 唐真当然无言,他甚至主动移开了视线,主要是担心李一的直觉直接点到罗生门上,两个都是玄而又玄带着几分高维效能的产物,他可不想测试李一碰到罗生门会发生什么。 好在李一也不太想知道原因,她轻轻替南宁王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低声道:“我很喜欢你的女儿,所以这次不杀你。” 这话一出,玄甲军的将领和那位老书生都松了一口气,虽然理由很操蛋,但既然说了,疯剑仙便不会反悔,她杀不杀人本就是很随心,有时候一两年不动手,有时候一路砍的北洲各宗门封山,这人是那种看起来正常,但实际非常难以理解的疯子。 “不过下次,我真的会杀了你。”她又补充道。 “早听闻剑仙剑术高超,如今一见果然不凡,但剑仙还年轻,真君也年轻,甚至我们那位长公主也是年轻人,我中洲大夏与天下儒门此番大计,最终被三位年轻人拦在这里,并不像话。”南宁王低下头看向唐真,他倒是大胆,此时李一与他一步距离,他虽是王爷有官术傍身,但并不是宗将军那种一军统帅,如果李一强杀,他绝无活路,但他却还要争一争。 唐真看着他,眼神有些无奈,你不用跟我说,我说不出话。 于是李一嫌弃的开口,“他嗓子疼,他说‘拦你的不是他,是大道神通,阻你的也不是年轻人,是天下道门’。” 唐真连连点头,是这个意思,他勉力站起身对着一众人等摊了摊手,那意思是接下来没啥事了,线他也画了,兵锋也挡了,人情也做了,即便留下了一个口子,但既然李一在,就应该没啥问题。 剑修,最适合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了,只有一个人的口子,完全不适合玄甲军冲锋,即便凝结军势,也只能一个一个和李一对砍,宗将军或许很能扛,但剑山的杀人剑!一对一!李一!紫云剑!正面!一步! 啧啧啧。 这套设定听起来就没什么尝试的欲望,你不如直接让他打全盛唐真算了。 第234章 凡争圣伐,守死善道 南宁王看着摊手的唐真,微微摇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真君,心底有些失望。他见过很多天骄,甚至自己的女儿便是天下青年一代的佼佼者,每个天骄不论性格如何,大多都有其鲜明的特点。 但这位曾经天下第一的唐真,给他的感觉不像是天骄,倒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心气不高,锐意也不足。 “真君不懂,我并非是看不起真君,也不是看不起这条线,而是两洲之争,是两洲人的事,道儒之争则是天下人在争。九洲大道说多不多,人间二十五六,说少不少,一洲总能凑出两三条来。” 这个胖子边说边向前迈步,他依然不看李一,只是看着唐真,肥胖的脸严肃起来后,倒是不再显得油腻,整个人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以很少有准圣或者圣人会拿着自己的大道参与凡争。这种假借天威以迫地势的做法,会坏了天下的规矩!天威对天威,地势对地势,此为九洲之常规,天下共认。如果今朝真君在独木川大道做壁,来日便有儒门圣贤在西洲至理画屏,如此反复最终的结果就是两洲翻覆。” 唐真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原来这位南宁王并不仅仅是一位王爷,还是一位儒门的读书人。 这套区分‘凡争圣伐’的观点是中洲儒门的学派之一,它认为人如果具备了超脱世俗的力量,就该主动脱离世俗争斗,让圣人之间彼此制衡,凡人和九洲才能在正常的历史轨道中发展。 这是个非常主流的学说,经过很多年的论证与发展,早已经是儒门中的显学之一,而且得到了大夏和部分圣人的支持,说天下共认差点,但天下皆知是真的。 道门中当然也有此类声音,但并不成体系,这便是不同思想体系造就的不同社会观念。 所以此时的南宁王其实是在用自己的道理来评判唐真的行为对错,有些无赖,而且没什么意义。 唐真看着对方,不知他还在争什么,此时线已画成,李一堵住了唯一的口子,你注定是下不了南洲的,成年人何苦说这些无用的口舌?你再能论,也不是张狂,说不死人的。 南宁王似乎理解了对方的眼神,他只是笑了笑,然后道:“不是争是非,而是争名。” “什么名?”李一开口问。 “九洲青年才俊,真君独占鳌头太久了,若论经历离奇、地位尊贵、天资卓绝真君当是无二之选,但若看性格和品行,真君实非良人啊!”南宁王像是在点评自己的后辈一样,态度随意,言辞却很认真。 李一眉毛皱的更紧,唐真也微微侧头,他好像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 “听闻真君在南海之边又留下了一句南洲三幸,正与天下三苦相对,实在可喜!不如我今日也给真君也做一句判词如何?”南宁王好像是忽然想到,所以有些激动的开口。 “便叫‘真人三错’吧!” 这个胖子说完,便忍不住的大笑起来,这肯定不是忽然想到的,但他确实有些激动。 李一并未听完他的话就已经出剑了,她的剑并非指向南宁王,而是戳向天空无人的一角,她与剑还未到,那处夜色已经被她的杀气戳破,这说明李一真的要杀人! 因为刚刚浑身忽然泛起的不适和冷意,让她几乎炸了毛!这说明有人在算计她,或者说包括她和唐真等很多人! 噗! 纸张的洞穿声响起,原来那片夜色是被人画上的!如今画纸被戳破,紫云剑笔直而去,而迎着剑出现的则是一支毛笔,笔尖上浸满了墨,笔剑相交,墨点四溅,几根不知出自何兽的毫毛飘落而下,李一不停,手腕一翻,紫云剑顺着笔杆往上卷,只听撕拉一声,有人痛呼。 随后十数道儒衫人影浮现在空中,他们此时大多低着头持笔正记录着什么,对周遭环境的变化毫无所觉。 而挡住李一的那支笔则被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握在手中,此时她握笔的手正在颤抖,袖子和小臂上浮现一道平滑的伤口,但表情还算平静。 就在李一出手的同时,夜色中的火星也终于化为了火焰,一声凤啼响起,炙热的浪从唐真身后涌出,一位华丽宫裙的女孩在对着南宁王发出了自己最严厉的警告。 但南宁王并不在意,不论是李一出剑还是姜羽夜啼都无法阻拦他,今夜他终究要为女儿做成这件大事。 他看着唐真笑着问:“真君可想听?” “你若开口,人头落地。”这是空中李一的回答,她说的平常,不像是威胁。 唐真则依旧沉默,他看着面色红润的南宁王,不得不再次改变自己的判断,终究还是错看了此人,说不得他才是程伊留给自己的手段,大军南下要取的不是南洲,要取的是他唐真之名! “真君可敢听?”南宁王看他不答,于是又换了个问法。 唐真默默摇头,若是以前,听了便听了,但如今他不想听,无关敢不敢,只是明知是套,何苦要钻呢? 但南宁王显然不会因为唐真摇头而放弃,他猛地张开双臂,开口大喊道:“真君听好!何为三错!” 四个字出口,夜色中火焰如滚滚洪流涌来,所过之处皆为焦土,半片独木川的天空都被点亮,玄甲军的宗将军大喝一声,“战!!” 玄甲军也紧跟着大喝,“战!” 声若雷霆,强大的气势涌入宗将军的身体,这位黑甲将军猛地挡在了南宁王身前,不论是考虑大夏的利益,还是人皇帝后的态度,他都不能让姜羽杀了南宁王。 火焰海潮与军势巨浪在这个狭小的缝隙里碰撞,那不是爆炸,而是更像是一种湮灭,炙热的火光与看不见的气团彼此交织,然后吞噬彼此,交界处白的如太阳,发出呼呼的古怪声响,画面即绚烂又怪诞。 “一错!错在行事武断!为逞一时意气,不顾天下道理!”南宁王看也不看身前如小山一般的宗将军,他那张肥胖的脸被火光映射的红亮,他大声的对着唐真喊。 天空剑鸣声响,李一履行她的诺言,一手成剑指点向南宁王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握着紫云剑直逼那拿着浓墨毛笔的老妇人。 南宁王身后的那位老书生看也不看拽着南宁王的衣领就跑,此时南宁王依旧死死地盯着唐真,大声喊道。 “二错!错在目光短浅!先守身边之人,后顾天下苍生!!” “护驾!!”老书生也在声嘶力竭的喊。 军中数处响起高喊声,“君子守死善道!” 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浮现在南宁王身周,儒家至理‘守死善道’,是最知名的护卫法术之一,可以多人对同一人使用,在收到袭击时共同分担对方的冲击力,在大夏很多权贵出门都会带着数位儒师,为的就是依靠守死善道来避免突然发生的意外。 南宁王何其尊贵,此时军中所喊无不是儒师。 李一的剑意刺中薄膜,南宁王胸前血线飚飞,但他依然死死地看着唐真,高声喊。 “三错!错在重私为己,私爱之浓可做滥情,大爱之薄不若浮萍!” “真君三错,汝可认否!?” 南宁王被人拽着像是个拖着的气球,但他嗓门真的很大,眼神无比凶厉。 唐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把嗓子搞废,不然还可以和对方吵一吵,虽然无太大用处,但好过如此受憋屈。 第235章 人不视我,语不惊人 随着南宁王高喊完,天空中那一众埋头书写,对周遭毫不理会的书生将手中墨迹未干的纸猛地扔出,那些纸有的是画,有的是文章,一脱了手就化为流光四散,飞往各洲各地。 他们都是天命阁最好的笔录和画师,一身儒术皆为记录之法。 若是有修为者,只见其画便可感知当时场景之八分原貌,若见其文可便听当时之语。 儒门是要将今夜‘南宁王评真君三错’广传天下啊! “换。”空中李一忽然开口,这不是在和唐真说,而是在和姜羽说。 下一刻,李一掉头,举剑直扑避进玄甲军中的南宁王,同时夜色中一个宫裙姑娘甩出无数火线化为流光追向那些纸,随后凤凰齐天,横眉看向那个拿着毛笔的老妇人。 李一的剑,善杀善破,当对玄甲军,姜羽的火,由疾由广,当攻天命阁。 唐真的嘴,无音无声,最适合被南宁王一顿指责。 但他并不急,三错他认两个,但他自知自己不止三错,可那又如何?当年桃花崖之变天下年轻之辈尚且容他,更别说今日一线阻了中洲南扩,还多少站着点道义。 儒门的夫子们在想什么? 击垮一个偶像,不是抹黑就够了的,甚至如果抹黑的不太专业,反而可能引起年轻人的叛逆。 但这一切唐真都不太想管了,终归是一些儒门的算计,目的无外乎是破坏他的名声,可他真的在意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不想跟儒门这帮人互相赛跑似的彼此算计,一层层的就好像没有尽头,他不是吴慢慢,不热衷于和别人下棋。 想到这里,他对着南宁王笑了笑,并无特殊意义,只是说不出来话,便只好笑而已。 南宁王胸口的伤并不重,守死善道帮他挡住了李一的剑指,他身上的蟒袍也不是凡物,但那股气势已经喊了出去,肾上腺素的刺激开始消失,他疼的胖脸扭曲起来,此时看到那个自然而平常的笑容,很是不解,他不懂为什么唐真还在笑。 李一已经杀进玄甲军,她没有愤怒也没有冷漠,她只是随意的挥着剑,就像是走山路的旅客挥舞镰刀砍倒身前的杂草灌木一样,但那些不是杂草灌木,那些是凝结了军势的玄甲军,气势一体,走在其中,若是金丹以下的道门修士怕是连一个法术都捏不出来,即便是剑修也必然剑意磋磨,未必砍的穿那身看似普通的黑甲。 “围!!”宗将军高声喊道,玄甲军自然有对付高阶修行者的专门训练,一旦对方杀入我阵,便要将其活活耗死!别说金丹!天仙也如此! 李一若是守在那道缝隙,她便只用看着前方挥剑便是,但如今却要面对四面八方之敌,长槊围逼,剑之长处便发挥的少。 但她是李一,于是一时间打的很是热闹。 至于天上更加热闹,姜羽撵着那群书生从这头跑到那头,从那头跑回来,老妇人手中的毛笔的毛已经隐隐带着火星了,本来饱满的浓墨也要被烧干了,笔锋笔肚都隐隐开始分叉。 唐真有些为难,他其实觉得不用打了,李一如果杀了南宁王,大夏和北洲剑山就要起争执,姜羽如果杀了天命阁这位中洲不知哪一部的大掌事,也是一个麻烦,可惜他嗓子坏了喊不出声,而且喊出来,也未必有人会听。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在玄甲军的军阵中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人,那人静默的穿过激烈的战场,对周遭一切都毫无兴趣, 而周遭的人也都没有注意到她,明明很是显眼,墨绿色的 长裙披散,长眉如山,垂着眼凝着眉显然边走还一边在想着事情,让人替她烦心。 唐真微微撇嘴,不是她境界多高深,而是她走的路线十分诡异,一直都在旁人视线的死角,加上李一和凤凰过于引人注目,才造就了她独自穿行的场景。 一路走一路走,越走越近,最终几乎就要来到被层层保护的南宁王身后,这时那位老书生才忽然警觉,他大喝一声,用手中书卷砸向来人。 墨绿色长裙的姑娘没有躲,而是伸手去接,然后便握住了那书卷。 她开口,声音有些淡淡的,很轻,“《程集》穷经过矣。” 她说的是那卷书,这书是洛圣程伊的《程集》,又叫《洛程全书》,是这位老书生儒学的根本,此书卷便是他的修行,他修行的不可谓不好,毕竟他曾用这卷书抵住李一的剑。 但此时竟然被这位姑娘用手接住,不是说她比李一厉害,而是她亦读过《程集》,且研究颇深,此书道理于她不够重亦不够坚。 老书生脸色大变,就要张嘴呵斥,但那女子说完那似是而非的话,便不再理他,反而看向了南宁王,开口道:“爱女之心,无可厚非,可惜你之所爱,非女之所爱。” 依然说的很轻,但南宁王听的清楚,却是不懂,但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她叫吴慢慢,从棋盘山中来,来寻自己的小徒弟。 第236章 高过南宁雀,影蔽月下仙 吴慢慢说完便不再继续开口,她其实和唐真一样经常有很多话想说,但她知道自己说了别人也听不懂,便不想空费口舌。 “你是儒门弟子,棋盘山亦是儒门圣地!”南宁王看着吴慢慢凝重的开口提醒。 吴慢慢不以为意的对他微微点头,然后迈步从他身旁走过,她本也不是为了杀人来的,只是南宁王正好挡在了她的路上,她将手中的那本《程集》交还给老书生,然后双手交叠于腹部,缓缓迈步走向了军阵中的李一。 李一也看到了她,这个碎发的假小子忍不住的开始笑,眼睛都笑成一条有着弧度的缝,缝里渗出腻腻的光,她随意一剑劈开了拦住视线的铁甲,大步迎着吴慢慢走去,刚刚那冲天的杀意一瞬化为流水,浸入了剑意里,于是那天下前十的紫云剑化作柳絮,拍打在玄甲之上不再撕裂出恐怖的伤痕,而是一声声闷响。 像是连绵不断的心跳声。 那可是紫云首剑,唐真看着这一幕有些痛苦。 “你来,我怎么没感觉?”李一开口问。 吴慢慢并不答,而是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嘴,然后伸手又指向李一的嘴,她的意思很明显,她说话别人听不懂,但李一能大致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她需要李一替她转述。 可这手指点过去,那李一忽的往前探身,挂着笑意的嘴唇印在了吴慢慢柔软的指肚上,像是亲吻一样,然后这个家伙便开始坏笑。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被李一搞的有些无语了,唐真侧头看向脚下,似乎在研究自己画的线直不直,玄甲军也不再冲杀,人群只是围着,最明显的情绪波动来自天空上一声凤鸣,那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不满。 来让我们再想一下,姜羽讨厌所谓的无道六贼,但独独最看不惯李一,除去李一当初把唐真砍成了血葫芦,也要想到这个宅女有些传统,是非观蛮重的,对于新鲜事物接受度天然比较低,她不太喜欢离经叛道的东西。 而李一,在各方面都很离经叛道。 吴慢慢收回手,平静的看着李一,长眉如山,不怒不喜,只是意味深长。 于是李一只装看不见,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用紫云剑的剑身拍打着腿,像是在街边调戏了路过姑娘后装作无视发生的小流氓,又怂又装。 吴慢慢缓缓转过头看向南宁王,声音淡淡的开口,“非你,非程。” 南宁王一愣,他没听懂。 李一小步挪到吴慢慢身旁,她个子比吴慢慢高了半头,此时凑到近前便更加的明显,偏偏她还歪着头坏笑的靠过去,再看吴慢慢那副安静规矩的样子,这副场景真让人揪心。 李一倒是浑不在意周围的目光,只是看着南宁王开口道:“吾家慢慢问你,下棋的不是你,也不是程伊,这里到底是谁在和她下棋?” 这里指的是针对唐真的一整套动作,儒门程伊所代表的清水书院一脉,参与了南洲月沉和大夏南征,但最终因为低估了白生而几近失败,那程伊便不可能提前做局落到唐真身上,从那份天下知名的新百晦榜,到如今的真人三错,或许并非是计划已久,但显然有一股势力一直在见缝插针的往唐真身上泼脏水。 看起来前后两次直接动手的都是天命阁,但天命阁半隶属于儒门,半依托于大夏皇宫,由于姜羽的关系人皇帝后肯定不会主动为难唐真,所以实际上必然是儒门中人下的手。 吴慢慢在问这方实力的跟脚,龙场?白鹿洞?张家学堂?亦或者是儒门中的某个学派? “小棋圣难道不是儒门中人?何苦来问我?”南宁王看着墨绿色长裙的女孩,心里满是忌惮,如果说所谓的无道六贼或者说整个唐真这一代的天骄中谁最让人忌惮,吴慢慢必然是热门人选。 唐真虽强也会谋划,但曾经的他做事随心,很多时候人们其实多少能猜到他想干什么,只是不信他敢亦或者不知道他具体会怎么做。 李一或许是无道六贼中杀人最多的,但终究一人一剑而已。 姜羽更不用说,她强是强,但她本就不爱打架,更不爱杀人。 只有这个吴慢慢,棋谋善断,而且近乎冷血,如果你敢落子,她能胜你多少目就胜你多少目,以不择手段,不知进退而闻名儒道,不知多少棋坛儒学的前辈被她搞的文心破碎! 所以老一辈儒生大都不太喜欢她,说她缺少君子之风,不像儒门子弟,倒像是道门的那群为己夺天之辈! 甚至暗暗的指责棋圣教弟子只教棋艺,不授道理,进而演变成儒门某些派系对棋盘山的排挤。 “行棋观子落,行路方看人。”吴慢慢看着南宁王淡淡的道。 “吾家慢慢说,下棋的时候双方只需要想怎么下棋就好,对手是谁都不妨碍她全力以赴。但若是想争道,那最起码要先把自己的道拿出来,让天下人一同看看,藏头露尾哪里算争?这种手段如何能赢?” 众人都有些怀疑李一是不是胡说的,她怎么能翻译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但看吴慢慢那宁静而平淡的表情,似乎这翻译的并没有大错。 南宁王听着这些话陷入了沉默,他有些犹豫,其实天下儒门最了解这个道理,儒家最爱讲道理,但如果要争,你就不能只挑别人的错,便是别人的道理千般万般不好,但人家至少有,如果你没有自己的解决方法或者道理,那就闭上嘴,按别人的做。 以此类推,便是白生说白玉蟾做错了,那他就要先想好自己要如何做,然后才能争道。 如今儒门有人要争唐真之名或者说前一代这些天骄之名,那你们这些人先拿出点像样子的后辈来,别光抹黑前人,你摸黑再多,没有别人顶上不还是我们? 南宁王悠悠叹了口气,他看着吴慢慢道:“既然要争当然是有准备的!” “三教?”吴慢慢想了想开口问。 李一一愣,她不知道什么是三教,这次倒是南宁王最先听懂了,他肥胖的脸上露出笑容,似乎想起什么开心事,“没错,今日我站在这里说出真人三错,正是为了对应那位此时在做的事!” 忽然,天空中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你说的是尉天齐?” 姜羽缓缓飘落,她终于肯显出真身来了,火红的宫裙飞舞,冷着脸的姑娘浮在空中睥睨着下方的玄甲军和南宁王,手中还握着一支炸了毛的毛笔,她没有选择追杀那位女儒师,只是夺了对方学儒的根基,就赶了回来。 玄甲军纷纷低下头表示敬意,而南宁王则看着空中姜羽眼神里情绪莫名,他的女儿是雀,而这位这是如今天下最厉害的鸟,你让做父亲的如何想? 唐真没听过尉天齐这个名字,但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唐真的名有很多,但最显眼的也是儒门最在意的便是所谓的青云榜榜首,他就是无可争议、天下公认的金丹第一人,天命阁想黑幕都没得选。 那如果想抢唐真的名,你最起码也该是——现任青云榜榜首。 三教凡夫,尉天齐。 第237章 拨开青云见,散尽黄沙痴 “想不到长公主竟然知道尉公子的名字。”南宁王笑着对姜羽行礼。 “毕竟我连你女儿都记得。” 姜羽声音淡淡的,可是南宁王的笑怎么就僵在脸上了呢? 姜羽当然比唐真、李一这帮人对如今的青云榜更熟悉些, 因为她这两年再怎么说也是走南闯北,不论想还是不想,总是会或多或少的听到关于青云榜的讨论,甚至听到人们拿新一代天骄和唐真他们这代人对比。 吴慢慢倒是没有在意姜羽的出现,她只是下意识的抬起手,轻轻咬了咬自己的手背,她在思考。 然后便想通了关窍,她回头看向了唐真,远山一样的眉毛微微下垂,这个文静的姑娘脸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悲色,她的声音有些难过,带着几分自责。 “黄沙避风百里,终成他人阶石。” 唐真看着她的眼神,皱起眉毛,开始思考她的话,其实也不用,因为李一开口了,她平静而如实的翻译了吴慢慢的想法。 “那个尉天齐,去找魔崽子了。” 谁是魔崽子? 让我们来梳理一下青云榜在桃花崖之后的变化,首先青云榜是天下年轻金丹修士的战力排行榜,一般是不多不少排一百人,但有时候会有特殊情况,比如一体双魂、连体之人,那就会有九十九或者一百零一人的榜单。 它的变更并不是固定的,往往是同一时代同一榜单的顶尖天骄们大多突破金丹境,进入天仙时,青云榜才会再次换榜。 所以唐真那次其实是两代人分了一张榜,因为理论上唐真这一代还没有进入天仙,下一代虽然已经金丹,但还要等很久才有机会上榜,等到唐真他们突破天仙,这帮年轻人正好进入战力巅峰,然后天命阁再做这一代的榜单。 而桃花崖之变,虽然重点是造成了青云榜前十下掉了七个人,但实际上,并不是后位前补,而是让下一代人如尉天齐、萧不同、元永洁等人提前参与了这一代榜单。 这看似是对修道时间尚短的年轻人不公平,但并不能忽略顶级天骄的修行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所以实际情况是由于这一代唐真等顶尖人物都被下了青云榜,于是下一代的顶尖人物便自然而然的盖住了前一代不够优秀的天才们,杀进青云榜前十。 造成了如今的青云榜前十只有三个人是唐真认识的局面。 最熟悉的当然是出身儒门,明面上没有参与桃花崖之变的吴慢慢,她是因为不善战而位列青云榜第七,如今这届,她则进了一位到达第五。 最不熟的则是曾经的第十,白鹿书院的首席,一字儒生秦祖,这人常年苦读,唐真都没见过面,但据说儒门中威望很高,是仅次于刘知为,和张狂齐名的天才。 那有人问,都说魔道与正道相比,除了圣人准圣外,同境界的战力都更强一些, 那排天下金丹战力的排行榜,怎么没有魔道? 有,不过前十只有一个,魔崽子。 曾经的青云榜第三,如今青云榜第四的魔道修士,无罪魔童,狗娃。 他就叫狗娃,没有姓,是命苦魔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弟子。 如果你问为什么前十只有一个魔道修士?不是说魔道修士战力更高吗? 那指的是平均情况。魔修是因为天赋不好,所以走捷径,然后舍弃一些什么,来变得更强,但并不能掩盖天赋不好的事实。当碰到正道顶尖的天骄时,当你走捷径带来的收益,甚至比不上对方兑现天赋带来的收益时,便无能为力了。 更不要说你还舍弃了些什么,比如理智、心性或者干脆就是脑子。 当然也有姚安饶这种,她就是纯粹的修魔天赋好,可你要知道,青云榜是正道榜单,是大夏境内的天命阁总部排的!这里面的潜规则就是前十里魔修最多两人,而且最高只能是第二,榜首必须是正道修士。 这一点在正魔势力最悬殊的时候都没有变过,也有魔修天骄不服,他追着第一疯狂的杀,天命阁选一个他杀一个,但即便如此,正道只是一味的选,你杀一个,我就选一个,反正你绝不可能是第一。 这都陈年旧例了,我们说回魔崽子,此人唐真认识,而且见过,因为当年年少的唐真李一他们四处搞事,但毕竟是正道修士,总不能真的烧杀抢掠无辜的人吧,便只好四处祸害魔修,而最显眼的魔修,当然是同在青云榜上的狗娃了! 他们从杜有才那买了相关消息,一路追索,终于找到了这个狗娃! 结果发现这家伙虽然是魔修,也修了魔功,甚至也害过人,可他。。。脑子不好。 唐真如今还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他正用木棍搅和自己刚刚在黄沙地里尿完的沙土,玩得不亦乐乎。 这家伙不懂善恶,不知好坏,更无意害人,常年躲在沙漠最深处 ,如果你非往里走,那遇到他,他就会拉着你玩,他是无恶意,但命苦魔尊那套功法却是货真价实的魔功。 凡人和他玩,是活不了的,一旦触碰,几个呼吸就会被吸走生机,化为干尸。 他还从那好奇呢! 这人怎么不动了? 你看他的称号就知道‘无罪魔子’,据说他是被人遗弃在沙漠中的弃婴,然后被已经疯了的命苦魔尊捡到,小家伙实在天赋好,命苦魔尊的功法没把他吸死,反而给他吸会了,于是一个会哭的疯老人带着一个只会傻乐的孩子,开始在无尽的黄沙中结伴而行。 后来不知怎么,可能是长大了,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好奇了,狗娃离开了命苦魔尊所在的沙漠最深处,前往沙漠稍微外围的地方生活,他也不到人们聚集的城镇,只是会悄悄地在夜里躲在沙丘后看行商队伍的营帐。 这些细致的生活习性不是天命阁发现的,是唐真他们观察的出的结论,在发现对方是傻子后,他曾一度担心对方是装的,于是足足跟了狗娃两个月,这人的生活只能说跟沙漠里的动物一般无二,每天吃喝睡拉玩,然后碰巧的时候会偷偷的好奇打量人类。 最终经过激烈的争论,唐真和吴慢慢主张的‘不知者无罪!但要给他划定活动范围,并对附近的人们发出有效警示’胜过了李一他们坚持的‘魔修皆杀’,他们把狗娃说服,让他又往沙漠深处走了几里地,别再出来。 说实话当时的唐真觉得,狗娃就像一只山里的老虎,他当然危险,但并不会袭击村庄,每天就在沙漠深处自己转悠,你只要不主动招惹他,真的和你没啥关系,甚至你碰到他,不搭理他就能保命! 但总有些正道修士,没有唐真他们的水平,还非想杀了狗娃扬名,那小子虽然傻,但修到这个境界,杀意敌意什么的会让他下意识的反击,如果被打疼了,那么他发起疯来就会告诉你仅次于姜羽李一的魔修是个什么概念。 唐真觉得在白天不配夜月星辉阵的萧不同未必打得过他,只不过天命阁排榜终究还是要看战绩看战局,而狗娃在被唐真他们找过之后,很久都没有和人动过手了,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变强,以至于下跌到了第四名。 那么为什么尉天齐要去找狗娃呢? 这就是前面说过的那个道理,如果后辈想证明自己超过了前辈,你总要真的胜过一次前辈一次。 而前任榜单前十里,狗娃便是最好的目标。 第一他是魔修,正道除魔,天经地义!别说什么无罪,他是不是杀过人,未来是不是依然会有人死在他的手上!那尉天齐杀他,便等于是救了那些人。 第二他是上任青云榜第三,如果杀了他,那么尉天齐个人战力便在上一个青云榜中有了相对清晰的一个定位,起码在李一之下! 第三唐真找过狗娃,而且没有成功杀了他,天下很多人都知道,但肯定很多人都不知道唐真不杀的理由是对方脑子不好,他觉得‘无知者无罪’。 如果尉天齐杀了狗娃,那么天下人很难不去比较两次杀狗娃计划的成功,是否是尉天齐大于唐真的证明。 此事一成,再看今夜真人三错。 现任青云榜榜首,沙海除魔,斩杀青云榜前五的魔头! 上任青云榜榜首,阻断中洲驰援南洲,参与正道之间的道儒之争,凭借自己的出身成为正道内乱的推手之一。 你能说一点用都没有?这对比不强烈?终究不是所有人都是执棋者,很多人是看不见事情全貌的,而且唐真确实也不算无辜。 但,你真能杀了狗娃吗? 唐真有些怀疑。 第238章 天下金丹前五,迎风舞棍扬土 如果说南国的月色照不清修行路,但多少照亮了凡人,那么北境的风便是对天下活物一视同仁,干燥锋利,连大地都被它摧残的长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如果有的选,没人会在这里生活,即便是那些遗族部落到了风季也会逐步撤出荒漠,寻找避风之所。 但偏偏在这个大风天里,有人进入了北漠深处,他没有带遗族向导,也没有跟随经验丰富的行商队伍,只一个人一步步的踩在风干的土地上,狂风卷着沙尘拍打在他卷的严严实实的头巾上,罩住全身的长袍是北漠很常见的款式,唯一有些特殊的地方就是他背了一柄剑。 行走荒漠,是无聊而寂寞的,你甚至无暇抬头看看风景,只一味低着头躲避着风沙。 直到他听见身旁有人在叫他。 “尉公子。”来人的声音十分文静温柔,一听就是一个柔弱的姑娘。 尉天齐抬起头向身旁看,不知何时在漫天的黄沙里出现了一个打着纸伞的女孩,她肯定不是北漠的人,因为这里的干燥的风养不出如此洁白水润的皮肤,更不要说那和此地风格完全不搭的淡黄色襦裙了。 “林姑娘好。”整个人包成粽子的尉天齐声音有些哑。 女孩轻轻转动纸伞,于是身周出现泛着荧光的薄幕,像气泡一样将风沙挡住,那纸伞该是一件阻风的法器。 “我不好,因为尉公子你迟到了好久。”纸伞的屏障缓缓扩大,将二人笼罩,在狂风中一直低着头的尉天齐终于能微微站直,这一下积攒在他肩头和头顶的沙尘哗啦啦一并落下,可想外面的风沙之大。 尉天齐带着歉意解释道:“此地风沙太大,过于难行了些。” 林姑娘微微蹙眉,你是金丹修士,风沙再大也只是风沙而已!若不是你非要自己步行,哪里会遭这罪?但她并没有继续抱怨而是忽然道:“萧不同死了,今日上午在蟾宫死于同门之手。” 很突兀,而且大战之前,本不该和他说这些乱人心性的东西,但她知道尉天齐会想知道。 被布层层包裹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开口问,“他可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位?” “该是见过了。”北漠南海相隔太远,林姑娘的消息也并不全面,只是笼统的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他死了也好,这样我就是青云榜前十里最帅的了。”男人似乎笑了笑,只可惜头巾遮盖,到底是苦笑还是叹息让人也分不清楚。 林姑娘知道,他们几个家伙在上次的九洲清宴后一起喝过一次酒,只是没想到男人一次酒就能结下很深的友谊。 “没有他,还有余庆和秦祖,轮不到你的。” “你这个人很不会聊天哎!”尉天齐幽怨的看向林姑娘,两句话愁绪便散开了,修道之路无非争生争死而已,若是他在南洲必然帮忙,可惜不在,那等来日得空,手携一壶酒腰挂仇人头,再去祭拜一番便是了。 林姑娘笑了笑,然后又变的认真起来,“此次除魔,我儒门并不会直接参与,需要尉公子自己战胜那魔头,但已有大儒前往北漠深处,会试着引开命苦魔尊的视线。” “命苦魔尊不是不会离开大漠深处吗?”尉天齐一愣,根据情报这位魔尊行迹固定,该是不会出来才对。 “以防万一,毕竟无罪魔子是他唯一的徒弟。”林姑娘抬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提醒道:“这些尉公子都不用担心,你只需要保证能赢了那魔子就好。” “我无法保证,但我会尽力的。”尉天齐十分诚恳。 “祝公子武运昌隆。”林姑娘微微欠身。 尉天齐抱了抱拳,也不再多说,迈步走出了纸伞的范围,消失在风沙之中。 这位林姑娘的工作便是追索那位魔修,如今既然见过了她,便说明狗娃就在前面不远处,尉天齐翻过了两个小沙丘,果然看到了一个在跑动的人影。 那是个在狂风中穿着破烂的短衫短裤的青年,头发乱糟糟的满是尘土,脸上更是乌黑一片,他此时正在一边跑一边挥舞一根干枯的木棍,像是在打斗。 嗯——和风打斗? 准确的说他在迎着风一边跑一边瞎舞棍子,还不时把棍子插进土中,然后猛地一挑,随即发出怪叫,好像是在放波儿。 尉天齐完全理解对方此时脑海中的想象,因为他小时候也干过,每一次棍子的横扫在孩子眼中都是开天辟地,他尊重对方的幻想世界,所以直到对方停下脚步,他才开口。 “你好,我是尉天齐,我来杀你。” 尉天齐抬手扯下头巾,让对方能看到自己的脸,头巾下是一个青年男子,算不得白净,只能说干净,眉目也并无特殊,只是工整,嘴唇有些干,还起了皮。 野孩子一样的狗娃回过头,看了看尉天齐,然后歪头思考,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 唐真对着吴慢慢摆手,示意她不要挂心,这不是吴慢慢的错,便是下棋再好,也不可能每个边每个角都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他倒是有些好奇,南宁王和儒门凭什么认为尉天齐能赢狗娃?这个尉天齐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于是他看向姜羽,姜羽知道师兄的意思,但她也就听个名字听个外号,哪会真的打听什么青云榜榜首,可毕竟是师兄问的,于是红色宫裙的姑娘目光扫过全场,然后伸手一点,指向了低着头沉默的宗将军。 宗将军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尉天齐出身大夏境内小城,年幼十分好学,父亲是木匠,由于手艺精湛,攒下了一些家底,得以供年幼的尉天齐进学,后来又用他打造的一套红木书桌作为束修让尉天齐拜入了当地最好的私塾,这尉天齐也算争气,孺子儒生一路顺风。可后来外出求学五年,待到回来时,少年儒生已经变成了杂学,他怀里除了儒学经典既有道法也有佛经,据说是游学途中碰到了一个游僧和一个游方道人,然后走岔了路。” “正常人走一路尚且步步为艰,但他同时走在三条路上,却还是步履轻松,可这种行为并不能讨好三家,占尽三家好处,只会同时引来三家的抵制,认为他坏了自家的道理。于是每日都有人找他麻烦,与他约架辩经,刚开始他还有输有赢,但随着找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自己的道理却越辩越明,自己的修为也越打越精深,最终此人在一场三教皆有参与者的大型法会中一朝越过龙门,道入金丹,佛得果位,儒称我师。” “故而三教并学,一介凡夫,天下闻名。” 第239章 虎不出山犹有错,理看根源只为人 此番话毕,宗将军对着姜羽抱拳,姜羽微微点头。 南宁王看着这一幕皱起了眉,李一说的没错,他确实交好太子,故而此时看宗将军对待姜羽的态度,便不得不多想一些,宗将军是否代表了人皇帝后对待这位天生皇命的长公主的态度。 “水起势,龙夺名。”吴慢慢忽然开口道。 她已经找到了一直尝试打压唐真之名的主谋。 “清水书院南下,是为了拉开儒道之争的大势,龙场北上,则是为了夺取的你的名声。”李一尽职尽责的翻译。 唐真微微点头,其实也合理,犹记得当初玉皇顶上各家登场,那位龙场的老腐儒当众吟唱的那句酸诗,什么残红被替身,移花接木古今频之类的,现在想来,这诗的目的就不单单是打抱不平了。 不过,唐真不是吴慢慢,他不在意儒门哪家对自己下的手,他更好奇这个尉天齐。 当然唐真倒不是觉得三教并学有多么厉害,历史上有很多人尝试过杂糅三教,各有可取之处,这虽然少见,但并非什么独一无二的构想,唐真本人其实也算是某一种身兼三教之法,更不要说像齐渊这种,人魔尊必然对三教的道理都有所研究。 唐真只是有些意外,儒门竟然选出这样一个复杂的人来夺自己的名,他们不是最讲究跟脚了吗? 一个身兼三教的少年,且不说道门是否做局,傻子都知道佛门必然会下注! “话说真君觉得谁会赢?”南宁王看着唐真突然开口问。 唐真无言,只是微微摇头。 “他说‘如果那位尉公子真的是个优秀的正道的年轻人,也许根本不会打起来。’”李一笑着替他开口。 南宁王摇头,“尉公子既然去了,那便是同意了除魔,若是不同意,根本就不会去。” 唐真侧头,他希望狗娃能想起自己当年教给他的话。 。。。 北漠沙尘中,狗娃终于想起了什么,他磕磕绊绊的张开嘴,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一时间发声都有些吃力。 “我。。啊,不杀人。你不杀我,我走,很远,我是好人。你,你,是正道,该没有,理由!正道,不杀好人。” 这话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意思算是表达明确了。 尉天齐愣了愣,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如稚童一样的魔修沟通起来倒是直指问题核心,他看着狗娃认真道:“我本以为你不懂这些,所以没说,但既然你懂,那么我还是要先讲明白。” “很多人以为,我来杀你是因为儒门希望我杀了你,然后夺取别人的声望。但我从来都算不得尊师重道的人,更不在意什么名望。” “也有人以为是我魔修皆恶的那一派人,但其实我杀人素来要问缘由,即便是杀魔修也必须有他作恶的证据。” 尉天齐看着狗娃,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我知道曾经有人认为你性纯不知善恶,无知者无罪,但我不这么认为。” “我已经找到了你该杀的证据。”尉天齐悠悠的开口。 “我进入北漠后,并未第一时间来找你,而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数日,接触了很多人,其中有位遗族朋友告诉我,北方的沙漠扩张正在加剧,几年前,雨季的时候这里还会形成一些小片的绿洲,但到了如今,风沙漫过,不见半点生机。” “这并非个例,根据我的了解,自打你离开了北漠深处,开始在北漠外围游荡,风沙的扩散速度就在增大,临近北漠的人们生活空间都在被压缩,这是你带来的,你身上那套来自命苦魔尊的功法带来的,你和你的师父一样,都在一点点的蚕食这片土地的生机。” 尉天齐弯下腰抓起一把干燥的沙土,向狗娃示意,“如今你只是金丹境,但早晚有一日你会突破天仙甚至成为尊者,就如你的师父一样,他在成为尊者后,将这片本是戈壁的土地彻底化为了沙漠。” 随着他松开手,那些沙砾随着风飘散扬起,“我不能允许第二片北漠的出现,而且你和你师父不同,你会说话,会沟通,甚至传言里还会和人做游戏,那么你未来也可能会收徒弟,到时候难道还要让你的徒弟也继续生存下去?” 他的声音依旧认真,但是身上的杀意却开始蔓延,“我们当然允许深山里有老虎,但我们不能允许深山里老虎不断繁衍扩张,不然早晚有一日,虎群会走出深山,来到人类的村落,你现在就站在北漠人民的村子口,当你成为天仙或者尊者时,这里的人便只能搬出村子,到时我会后悔没杀了你。” 狗娃听着这大段大段的话有些头疼,他听不太懂,好在他感受到了杀意,于是知道要打架了。 这家伙心里有些憋屈! 当初那个叫阿真的家伙教给自己的话也没啥用啊!这不还是得打一架吗!亏他回忆了半天,才想起那么点词来。 。。。 “如果打起来,真君觉得谁会赢?”南宁王似乎很好奇唐真的看法。 唐真依然沉默,只是摇头。 “他不了解尉天齐,但他觉得你们低估了狗娃。”李一倒是称职的很,她此时已经开始伸手想去搭吴慢慢的肩膀了。 “身兼三教之法,难道杀不死一个心智只如稚童的魔修?”南宁王显然对于这个看法不太满意。 唐真对着南宁王耸肩。 南宁王愣了愣,看向李一,李一也学唐真耸了耸肩,“他知道的三教法门里,没有哪个术法能同境界强杀了狗娃。” 是的,天下最知名的身兼三教之法的人就在你面前,你完全没必要强调尉天齐的这一点,便是尉天齐自己来了,相信他也不会和唐真在这方面装逼的。 第240章 百虫噬,性自足 既然决定要打,狗娃也不再分神去听对方墨叽,而是猛地一声怪叫扑向对方! 一边扑一边挥舞着自己的拳头,没有任何章法,是纯粹的王八拳。 尉天齐看着对方冲来,不闪不避,甚至也没有去拔身后背着的那柄剑,他弓步侧身,一手虚握曲臂前伸,一手四指并拢,紧握拇指,藏于腰侧蓄力,这是非常常见的武学起手,但他做的格外标准,足以见其平常下了苦工。 这一点上此人真的比唐真强,他三教并学,竟然还能记得学武。 狗娃不知深浅,抡起直臂便对着对方脸上砸去,王八拳虽然憨傻,但只要你舞的够快,总该是能砸到几下的! 尉天齐抬臂护住一侧头颈,然后猛地跨步出拳,这一拳卷着风沙,他身上的布料都被扯动发出空响。 噗! 狗娃侧脸中拳,整个人斜飞了出去。 很难相信,这是两个金丹修士在对战。 狗娃和尉天齐的第一次交手,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和街边斗殴并无差别。 但你若细细的看,就会发现端倪,比如尉天齐绷紧的拳面上,有一些淡淡的金色纹路浮现,那是佛宗的罗汉金身,而狗娃明明正中一拳,整个人迅速爬起,脸上却不见一点伤势。 命苦魔尊的功法并无具体名字,人们只知在其身周或者被其触碰,便会被吸食生机,而这些被吸食的生机则会化为对方的养料,据传命苦魔尊在吸食了整个北漠生态后,他已经接近于不死不灭的状态了。 而狗娃,虽然不是他师父,但他也非常抗揍,更何况,你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吸得的生机说不定都多过你打出的伤害,你以为罗汉金刚只是金色纹路?尉天齐在那一瞬间是让整个拳头变成金色的,只是被对方吸的碎了而已。 但疼还是有些疼的,于是狗娃生气了。 他怪叫一声,再次扑上,这一次比上一次快多了,尉天齐没有继续选择用武者的招式,他斗法经验丰富,既然知道近战并不能胜利,那么便立刻更换战术! 他伸手掐诀,口中低喝,“河车!” 北方正气号河车,道门土法。 狂奔的狗娃脚下一滑,细碎的沙土忽然涌动似乎化为了奔涌的流水,他整个人都被带着往后退去。 “十二楼!”尉天齐继续掐诀,手成剑指,点向狗娃,一道细密的雷音响起,天空中忽然黑云弥布,然后便是十二道雷光闪烁,交替落下! 道门十二楼雷电法诀。 白光乍现,狗娃身周一片雪白,一声凄厉的呼嚎响起。 “啊!!!!” 尉天齐不待雷电停下,已经变了手中卦诀,“潇湘刃!” 潇湘之地谓之何处?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 此为三湘之地的一位道君借风乘舟时所创的术法,取的江风之力,湘水之疾! 一阵北漠中从未出现过的带着湘江水汽的疾风携雨而来,风如剑雨如锥。 三道道门术法掐的快,威力强,若是唐真看到定然会开心不已! 但狗娃只觉得愤怒,不论是雷电还是风雨,于他而言都十分讨厌,潮湿的风!会动的土!还有奇怪的光!都是让人讨厌的东西! 于是狗娃终于开始运转自己身上的功法。 。。。 “所以真君觉得狗娃必胜?”南宁王的眉毛竖的高高的,似乎有些不服。 唐真还是摇头。 “输赢不知道,但狗娃很难死,就像他的师父一样。”李一终于搭住了吴慢慢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我知那魔修身上那套《百虫噬》十分厉害,最是难杀,但我想真君还不知,尉公子身上带了一柄剑!”说到这里,这个胖子终于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他还会用剑?”唐真还没回答,李一已经出问口了。 “当然,尉公子身上带的正是百器榜第五的天诛剑!以杀力卓绝着称!”南宁王说的自豪,好像那柄剑是他的一样。 其实只是一种爱屋及乌的心理,他的女儿是仅次于尉天齐的天骄,所以夸起尉天齐,他便也觉得在夸自己的女儿。 “哦?”李一似乎有些意外,她微微偏头还想再问,忽听一阵刺耳的剑鸣,众人都是一惊,那颤动的正是李一手里的紫云剑。 “乖!我不问了!不问了!”李一举起紫云剑,轻轻地摸了摸雪白的剑刃,像是哄孩子一样低语,但这个人真的毫无诚意, 她一边摸着紫云剑,一边眼神飘向北方。 她啊,是个渣男,见到好剑就想拿在手里耍一耍,等玩够了再还回去,从不肯真的带哪柄剑在身边。 唐真黑着脸又开始摇头。 南宁王一下皱起了眉毛,“真君觉得天诛剑也不行?” “不,他只是在说‘天下的剑难道都瞎了眼?’”李一没有开口,但姜羽悠悠的说出了唐真的内心。 她没有李一那种天生的直觉,但她懂得师兄,因为她看着紫云剑跟李一撒娇,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 所谓北漠外扩,实际上只是这套功法被动修行产生的效果,当命苦魔尊的功法开始主动释放时,那便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有一个恰当的比喻,这套功法主动和被动的区别,就如那吞灵诀和吞天诀,一为吸收,一为抢夺! 尉天齐看着狗娃被雷电电的焦黑的身上忽然开始长出丝丝缕缕的黑线,这些线如同活物一样在狂风中胡乱摇摆,并且越来越长。 “怪不得天命阁称呼这套功法为‘百虫噬’,此番景象确实像是百虫择人而噬!” 尉天齐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握住了身后的剑柄,前两回合,不过是他的试探,斗法最重要的就是信息,天下法术无穷,总有你没见过的奇葩,所以让对方露出真正的手段是斗法前半段最重要的目的。 天诛剑出鞘,这是一把并无繁杂装饰的剑,平直而明亮,不如紫云剑长,整体偏短,握在手里就像是一根短棍,唯一比较鲜明的特点就是血槽刻的很深。 天诛剑不是紫云首剑这种侧重功能性的宝剑,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杀人,所以这柄剑出剑算不得快,挥剑也算不得准,但只要伤到人,它卓绝的杀力就会直接搅断人的生机。 可以说它是最克制百虫噬这套功法的剑。 “好多人天天四处说我是三教并举,但其实我并不想杂糅三教,我只是比较爱学习,小时候跟着我爸学木工,后来学写字学文章,再后来学了道学了佛,这么多年我杂七杂八都学了点,也曾有幸去过一趟北洲,在那里跟着人学了剑术,他们都说我尚算有些天赋,你要小心些。”尉天齐随意的用天诛剑舞了一个剑花。 狗娃对于对方的话没有兴趣, 他耷拉着双臂开始迈步走向尉天齐,浮在空中乱甩的黑色的丝线也开始如一条条虫子一样,循着附近生机最足的人而去。 尉天齐看着那些细细扭动的东西,打了个冷颤,于是他开口念道:“性自足。” 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 儒门心学,起于龙场,广布天下。 儒术出于道理,道理解自人心,故而此性自足,外物不假!是守心,是守我。 风沙中黑色的细线缠绕上了尉天齐的身体,它们疯狂的扭动着,要扎入他的血肉,吸食他的生机,但一层薄薄的东西拦住了这些黑线,是理,是尉天齐的儒家道理。 百虫噬与性自足的博弈一时分不出结果,但狗娃与尉天齐的距离则没有那么遥远,狗娃的双目已经漆黑一片,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对准尉天齐的胸口。 此时他的手心上一个纯粹的黑色的洞散发着让人恐惧的威势。 此时二人的交锋终于进入了可以对彼此造成真正伤害的阶段。 狗娃生机再足也不可能将天诛剑视为无物。 尉天齐的性自足道理再硬也扛不住百虫噬贴身硬吸。 他们要用各自的手段,让自己先碰到对方! 第241章 抢攻,结果 此时这场斗法真正进入了搏杀阶段,不论是尉天齐还是狗娃都感受到了对方带来的危险,他们变得更加专注,更加敏捷,杂七杂八的思绪已经逐渐远离,不再在意是非对错或者他人看法。 一心专注于杀死对方! 尉天齐一手提着剑,一手掐诀,“火法,朝日!” 炙热的火焰在他脚下冲天而起,火焰与北漠的狂风交汇,然后变得更加狂暴,一颗巨大的火球缓缓凝结在半空,它的表面极不稳定!真的好似太阳一样。 随着它的凝结,周围所有的空气都开始扭曲,极高的温度炙烤着地表细碎的砂石,竟然让砂石里的石英都开始渐渐融化。 狗娃赤脚行走在如岩浆般滚烫的地面,他身上的衣物被无形的高温直接引燃,但这些都没有让他漆黑的双眸中流露出任何情绪,他只是迈着步走向尉天齐。 尉天齐释放火法也并不指望制造什么伤害,他只是在营造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斗法环境。 此时朝日已成,他猛地一甩手,数百张写满字迹的纸鹤从他裹身的长袍中飞出,然后被高温引燃,化为一只只高速飞行的火鸟! “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辩物!” 儒术,天火相亲,和同于人。 尉天齐整个人忽的消失在了四散的火鸟群中,狗娃脚步微停,他茫然四顾,不知对方去了哪里。 原来这道儒术是隐踪急行之法,天与火配合道法朝日,倒是意外的相辅相成!是唐真很吃的点。 此时,无数火鸟发出怪叫声围绕着狗娃和朝日旋转,其中有一只该是尉天齐。 狗娃的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锁定了对方的位置,因为你可以藏匿身形,但不能藏匿生机,黑线涌动的方向便是尉天齐所在的方向! 狗娃双腿发力,整个人忽的消失在了原地,他没有用术法,而是那纯粹且磅礴的生机带来的爆发力,估计在冲出去的那一瞬,他直接蹬碎了自己的腿骨,不过下一瞬就已经愈合了。 砰砰砰! 天空中一连串的暴鸣声响,狗娃一路撞碎了无数火鸟,像是一颗炮弹一样,紧紧地追索着自己的目标,而火鸟群也变得愈发暴躁,火线和黑影围绕着朝日形成的巨大火球不断消失出现。 经过检验的合理术法搭配与足够强悍的本源功法哪个更强?这是修行界几千年来没有答案的争论。 不过在此战中,显然狗娃是更掌握主动权的,他不断尝试着接近尉天齐,而尉天齐则一直在规避和狗娃正面硬刚。 与莽夫选择一招拼生死是十分愚蠢的,尤其是对方生机浓郁,你扎他一剑不在要害,对方还能活蹦乱跳好一会,但他给你一掌,你就可能直接丧失战力。 他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出剑机会,这个机会,也许就在对方即将抓住他的那一刻! 一只火鸟带着长长的火线俯冲向地面,身后则是一只近在咫尺的手,危机时刻,火鸟一声尖锐的鸟鸣,尉天齐从火中显出身形,他在坠地的那一瞬背对着狗娃,然后猛地扭腰,天诛剑的剑面划出了一个极圆的圆形,就犹如一面镜子,折射着天空中火球带来的光!刺的人眼睛发疼! 剑山剑法,圆镜,以敏捷的回身迎敌着称! 当年吕藏锋曾对郭师兄用过,郭师兄后来也学会了,但二人都不如尉天齐用得好,此剑之快,让那镜面平的不见一丝褶皱。 剑锋横削而出,直奔狗娃脖颈! 如此搏命的时刻,选择这样一剑,便说明尉天齐对于自己的这招剑法最是满意。 圆镜折射的明亮里,他看见狗娃张开了嘴!然后对着圆镜咬了下去!用嘴来接天诛剑? 你疯了?! 咔——!! 一声脆响,那是牙齿咬住剑刃的声音,诛天剑只重杀力,若是不能见血,不如不出! 显然牙不会出血,但是你到底有多大的咬合力,才能随着尉天齐的剑在空中画满了一个圆啊? 这是尉天齐从未想过的解法,便是狗娃躲开了这一剑,他都不会如此震惊。 圆镜圆满,剑势以消,狗娃咬着剑,牙龈里渗出血来,满嘴黏糊糊一片,这不是诛天剑划出的伤口,而是因为咬合的一瞬,牙根险些撕裂造成的伤口。 但是搏命还未结束,此时是二人距离最近的时刻,本该是一瞬分出生死,但偏偏陷入了僵局,狗娃咬住了对尉天齐对他威胁最大的剑,可正因为咬着剑的他也摸不到尉天齐。 二人对视,都在喘着粗气,调整呼吸,在狗娃松开嘴,尉天齐抽回剑的那一刻,就是抢攻! 只有抢攻!快一步!就是赢! 两人都在等! 。。。 “青云榜榜首加上天诛剑,真君还是觉得杀不死狗娃?”南宁王对于天诛剑的信心很足。 唐真这次终于没摇头,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那不是一种直觉,而是一种自己似乎忘了什么的感觉,让人烦躁让人不解。 他四处的看,最后看到了吴慢慢,绿裙的姑娘此时似乎正在发呆,对于李一轻捏自己肩膀的手无动于衷,让我们来正视一下这位以布局闻名天下的女子。 颈弧有青瓶模样,手白胜玉璧佛珍。 眉如远山无需黛,眼似镜湖有清波。 站姿秀美略小巧,坐姿安静多气魄。 万千黑丝齐盘脑后,白玉独钗不见雕琢。 是女子佳人常爱慕,乃棋坛圣手也蹉跎。 俗话来说,一眼看去,像是个严肃的安静的还有些可爱反差的精致玉娃娃。 唐真确定他心底不安的来源就是吴慢慢,这并非是第一次有这种情况,他们一群人搭伙,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都曾在吴慢慢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 因为这个女人为了赢棋可以毫不犹豫的弃子,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下在了大龙里还是用来堵别人的气口。 那么这次,吴慢慢舍弃了什么?又赢得什么? 是狗娃? 可说到底狗娃之事唐真不杀,也确实没道理要求别人不杀,那套功法客观上就是一个大的辐射源,他会惋惜一个无知的孩子死于不属于他的罪孽,但他不该如此心慌才是! 还有什么是吴慢慢打算舍弃的? 他还未想明白,却听天空中一声鸟鸣,一只白色的小雀鸟缓缓盘落而下。 南宁王指着它笑道:“是我府上的讯鸟!想来是北漠那边出结果了!真君可还好奇?需不需要我念给你听听?” 说罢也不等唐真回应,他吹了声口哨,伸手去接那落下来小鸟。 只见那讯鸟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落下,落在了。。。姜羽的手里。 场上安静了片刻,大家都有些不忍看南宁王的脸色,姜羽沉默的伸出手,从在她手上撒娇打滚一顿蹭的小鸟腿上卸下一张纸条。 纸条卷成一个小棍,姜羽看向唐真。 唐真回过神来,对着她点头,于是姜羽搓开纸条,纸上墨迹未干。 第242章 何故悲伤,曾经见过 一切等待最终一定是有一个结果的。 尉天齐嘴抿的很紧,不时用舌头舔舐着干燥起皮的嘴唇。 他整个人都很紧张也很兴奋,这是一种生死之间不受控制的情绪,他就是如此,天命阁说他是凡夫,一方面说的是他是很少见的没有出身背景还能上青云榜前十的天才,另一方面也是指这个人的经历和处事风格并不像是其他天骄,总给人一种普通人的感觉。 比如最简单的,他金丹之前因为三教并举,总是被人挑战,结果有输有赢。 有输有赢,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然是正常的,但对于青云榜上的天骄来说却很少见,这种天下真正的顶级天骄,几乎很少会输,唐真输了一次,输给了魔尊,李一输了一次输给了唐真,萧不同输了一次,输给了十数位天仙。 你是天下第一金丹,那你炼神的时候也该是天下前十的炼神吧?这要求不高啊? 那你即便输,对方也肯定是有头有脸的,不然就是像萧不同一样,看到姜羽明知不敌,最终便不会出剑,维持自己的心性和状态。 哪有像尉天齐这种,什么挑战都接,输的人也是五花八门。 往好了说这个人酷爱学习,在失败中成长,后天努力的成果全部兑现。 往坏了说这个人并不是那种绝代天骄,先天远没有李一、姜羽、唐真他们那么变态。 他也是第一次进入如此紧张和恐怖的搏命场景,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他不知道狗娃会何时松开嘴,松开嘴后又会以怎样的姿势扑向自己。 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十分不利,因为对方松嘴,只需扑来就好,他却要收剑再出剑! 这就是两个动作!如此距离,一和二的差距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呼。。呼。。”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甚至能看到狗娃黑色的眼睛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然后他看到狗娃动了动鼻子。 “他来了!!!”心中一个念头炸开,他已经开始收剑! 狗娃没有多余的动作,张开嘴的一瞬就往他身上扑来。 剑回收,声出口! “威!”一声含在嗓子眼里的断喝。 这不是白马寺的佛宗龙象音,这是悬空寺的佛威! 一股巨力猛地出现,从高空狠狠砸在狗娃身上,似乎要将他按倒在地。 但不够,这股力量很大,但狗娃的力量更大,他只是微微沉了沉肩而已,他的手就要按上尉天齐的额头。 而尉天齐甚至没有去看他,他低着头看着脚下。 狗娃脚下是沙地,沙地上是天空中朝日火球营造的一层黑色的影子。 佛威那股自天空而来的巨力,将狗娃压向了自己的影子里! 密宗,佛影。 原来那个朝日火球真的是为了营造对自己有利的环境啊! 出剑!出剑!出剑!出剑!! 尉天齐的脸迎着狗娃手掌上黑色的洞一步不退,手中天诛剑递出。 剑与手,法与道,正与魔,你与我。 生或死! 。。。 “伏诛。” 姜羽淡淡的念出了纸条上的两个字。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的清楚,众人安静了片刻,似乎都在消化这个消息,然后便是一阵大笑,是南宁王发出的,随后很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是藏在玄甲军中的儒门学子。 “尉公子,神人也!”宗将军也表达了祝贺。 场上还有些人保持着安静,比如唐真,他默默的看向北方,你要说愤怒倒是没有太多,但伤感确实有一些,山林中有虎,死于猎人手,山下村人多喜乐,唯你外人心忧伤,旁人问你何故? 你只言,“曾与虎见过。” 唐真收回视线看向南宁王,大胖子现在红光满面,说是小人得志确实有些侮辱王爷了,但是得意忘形是有一些的,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腰带,嘴咧的像是开了瓤的西瓜,笑的张狂。 这番笑有些过于引人瞩目了。 以至于吸引了不该被吸引的人的目光。 李一似乎终于从吴慢慢身上分开了些注意力,她看着南宁王,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问,“我是不是说要杀你来的?”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气氛都破坏了。 吴慢慢入场后,冲突的烈度显着降低,双方大有从武斗变文斗的趋势,或者说吴慢慢的出现有效地让李一的疯和姜羽的怒冷静了一些。 但此时,李一似乎觉得,既然大家已经冷静了这么久,是不是该热闹热闹了?你不会以为我说要杀你是逗着玩的吧? 跟你聊天我当然可以笑脸相迎,甚至还能陪着你抛梗,但是这和下一秒提起剑砍你也并不冲突啊? 碎发随风起,紫云剑依然被她悠闲的提在手里拍打着自己的腿侧,随着她的拍打,周围的玄甲军再次举起武器,因为气温在下降,这个女人杀意正在蔓延。 南宁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还想继续维持些体面努力的扯着嘴角,但是嘴角再高也无法掩盖他眼中的忌惮和恐惧,他本以为对方已经就坡下驴了,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疯狂! 姜羽看了看唐真,唐真微微摇头。 其实姜羽今夜本不该出手,在黑夜里点火星,就是隐晦的表达态度,毕竟那玄甲军是她父母的嫡系部队,若非南宁王当时真人三错让她彻底生气,也不至于释放火焰冲击军势,后来李一让她对阵天命阁的老妇人也有这层考虑,姜羽如果杀了宗将军或者杀了玄甲军,这多少就有点杀自己人的意思。 毕竟你看宗将军的态度。 此时天命阁已走,唐真当然不希望姜羽再对身处玄甲军保护的南宁王出手,还是那句话,他是长辈心理,玄甲军肯定不敢伤了姜羽,但他也不希望姜羽伤了那点本就薄如蝉翼的亲情纽带。 李一既然要杀,那就让她杀吧,这家伙是天下第二的疯子,你小心凑过去,她给你一剑! 你没看见吴慢慢都开始往远走了吗! 第243章 输赢,生死 黄沙之中,朝日的火球已经熄灭,炙热的高温缓缓散去,地上融化的石英被北漠的狂风带走了余温,形成脆脆的一层薄膜,踩在上面沙沙的响。 林姑娘转动着纸伞屏蔽周围躁动的真元,她看着风沙中静立的男人,开口问道:“赢了?” 男人回过头,面色十分灰暗,罩袍的胸口处破了个洞,隐隐能看见身体上印着一个黑色的掌印,此时依然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没赢,但我是活着那个。”尉天齐的声音里不见欣喜。 “他的人呢?你的剑呢?”林姑娘四处看,并不见狗娃的身影。 “剑在他胸口,被他带着跑了。”尉天齐说到这,终于忍不住,猛地咳出了一口黑血。 “呵,看起来还蛮生龙活虎的,想不到你的生机充足到能硬接百虫噬一掌。”林姑娘嘴上虽然有些调笑,但依然走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淡淡的真元开始流入尉天齐的身体,帮他稳固经脉,治愈伤势。 “不,不是我的生机足够,是他收了力。”尉天齐摇头,目光中神色莫名。 “为什么?”林姑娘不解,刚刚那种你死我活的境地,为何还要留力? 尉天齐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下头看向地上那一滩黑色的血迹,就像是一片影子缓缓渗入沙土,“也许是认错人了吧。” 在战斗的最后一刻,狗娃探掌拍向尉天齐的额头,尉天齐一剑递出刺向狗娃腹部,看似是忙中出错。 但因为佛威将狗娃压进了佛影,平白矮了一寸,那本该拍向额头的手,便只拍在了胸口,而刺向腹部的剑则正好抬到了胸前。 此番斗法尉天齐就胜在此处,不过斗法的胜利,并不代表他能全身而退,他必须硬扛那一掌! 可就在剑入人体,掌落前胸之时,狗娃忽然受了力,那本该截取尉天齐半数生机的一掌,只是拍碎了衣服留下了掌印,虽然有伤但算不得重。 这突然的卸力让人始料未及,尉天齐也有些不知所措,便没有如预想中那般全力扭动剑柄,搅碎对方的心肺。 他无比费解的看着狗娃,打到如此地步?你因何收手? 可狗娃看都没看他,只是低头看了看透体而过的天诛剑,然后抓住剑刃转身就跑,他跑的迅速,似乎那柄剑并不存在一样。 徒留尉天齐站在原地调理伤势,然后终于想到一个合理的可能。 是因为佛影。 这个心智如稚童的家伙或许曾在别人身上见过佛影,然后记住了,此时见到便以为尉天齐和那人有关系,于是最后收了手。 这道理给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不会接受,但偏偏他是个孩子,孩子很重视友情,很重视大人不重视的东西。 这真让人伤心和泄气。 与猛虎搏斗,命丧虎口他无怨无悔,但老虎因为曾经见过的人而放弃搏命的一咬,这对认为自己为民除害的猎人来说便是一次心灵冲击。 尉天齐看着地上的血液,好似看到了几年前的北漠,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少年站在狗娃的身后,安静而专注的看着狗娃在无人的荒漠中奔跑、休息,最终转身离去。 离开时,那个年轻的少年抬起头看向自己,隔着时空开口问道。 “他真的该死吗?” 尉天齐抬起了头,他停止了疗伤,也没有理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林姑娘的手,他迈开步子朝狗娃奔跑的方向追去。 “你要去找他?天诛剑透体,无药可救!不用急于一时的,稳住伤势要紧。”林姑娘冷静的给出了合理的建议。 但尉天齐没有回头,他迈开步子也奔跑了起来,“我去看看他在干什么,而且我的剑还在他那。” 林姑娘看着男人的背影,微微摇头,她一直觉得这个人其实和唐真一样,都不是青云榜榜首的合适人选,一个倨傲随性的天才,一个固执随性的凡人,说到底都挺随性的。 她转动着纸伞,迈步跟上。 狂风中,狗娃迈开步子奔跑着,他跑的有些丑,伏着身子疯狂的甩腿,有时候手也跟着用力,但他跑的很快,风压将他乱糟糟的头发吹开,露出他的额头和脸,这家伙其实也不丑,只是皮肤太过粗糙,有着北地人特有的浓重的眉,眼睛黑的像是葡萄,嘴唇厚厚的,眼窝深深的,就像一只狼。 只是这只狼要死了。 天诛剑在不断地摧毁他体内的生机,那是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如果想活的久一点,就该拔出剑,然后原地调养,但如果想跑的远一点,便最好插着剑,这样能锁住伤势,即便体内生机断绝无数,但双腿还是能继续捯饬。 狗娃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并不恐惧,略有一些不知所措,随着翻过一座座沙丘,那种不知所措的情绪也消失了,只剩下欢喜,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终来到了一个风沙掩埋了大半的山谷旁。 他忽然停下了,这是无比生硬的急停,整个人从全速冲击的狼,忽然变成了一只胆小的沙漠狐狸。 他谨慎的四肢着地,一路爬上沙丘,探出半个头来向山谷里望去。 此时风沙正大,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趴在沙丘上又哪里看的清底下的山谷呢? 但狗娃就是安静的趴着,认真的看着,似乎能穿过风沙见到自己想见的东西。 风沙席卷,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尉天齐终于追了上来,他走到狗娃身后,看着那透出身体的剑刃,沉默了片刻,随后蹲下身伸手将狗娃翻了过来,北漠的少年任由他摆动,露出了那张饱受风霜摧残却依然露出稚气脸。 他依然睁着眼,黑色的瞳孔圆圆的像是葡萄。 林姑娘也走出了风沙,她看着狗娃的脸,看了好久才开口道:“他在笑。” 尉天齐认真看了看,“这是笑吗?” “是。”林姑娘点了点头,她也跟了这个家伙好久,他的笑就是抿着嘴的,笑的丑了些,但能防止风沙灌进嘴里。 尉天齐点了点头,将天诛剑从狗娃身体里拔出,这时才发现那明亮的剑身上浮现出了好多黑色的斑纹,那是狗娃的血液沾染过的地方。 “是他体内的百虫噬抵抗天诛剑造成的。”林姑娘皱起眉,这种百器榜上的名剑如果出现如此明显的缺陷,必然是本源受损了,也不知能不能修复。 但尉天齐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发现擦不掉便也不再白费力气,而是将剑插回了身后,迈步走向了沙丘下山谷。 “你去做什么?” “看看他到底为什么来到这里。” 第244章 早已失去,从未离开 二人下了沙丘,来到山谷入口,然后发现入口被十几头高大的双峰骆驼堵住了,看骆驼身上的响铃便知这里是一处行商的落脚地,二人穿过骆驼群,风沙一下就小了很多,随后便看到了数顶扎好的帐篷。 尉天齐和林姑娘对视一眼,林姑娘无奈,微微摇动纸伞,整个人缓缓消失在了原地,这是一个隐踪的术法,糊弄凡人尚可。 尉天齐走到一个帐篷前轻轻鼓掌,然后开口喊了几个奇怪的音节。 帐篷里立刻响起喊声,随后便有人钻出,北漠常见的长袍围头的打扮,手中提着一柄弯刀,嘴里叽里呱啦喊着北漠的方言。 尉天齐倒是厉害,竟然真的听懂了,而且也说起了叽里呱啦的北漠语,甚至其中可能还夹杂着遗族的语言。 林姑娘终于确信,这个人迟到的这些天里真的深入了北漠和大多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接触过,同时再次惊叹于这个人的学习能力。 尉天齐和对方交流其实没啥内容,就类似于中洲的江湖贯口,彼此报个来历目的,他说自己是别的商队的走散了,对方也很客气,问了他商会的名字便好意让他进入帐篷,等风沙小了和他们一起回到聚集区去。 北漠行商素来是相互帮助的,在自然环境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的情况下,任何生物都需要依靠种群的优势才能活下去。 随着尉天齐的到来,整个商队的人都跑到了这个帐篷里,大家热情的打招呼,每个人报起名字来都叽里呱啦一长串,一共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漠人。 北漠这边没有中洲那套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想活着都得跑商路,甚至有的队伍会由女人带队,北漠的女人各个都会画图记录做向导,拿起弯刀就能宰骆驼的。 尉天齐将头巾卸下,露出了虽然已经晒黑不少,但比起这里的人还是优质无数的皮肤底子,人群中的几个女的忍不住叫出了声,有年纪大还伸手想去掐掐。 这就是刚才尉天齐为什么要求林姑娘隐匿身形,你便是找一百个理由来编你身上那套南方襦裙和纸伞,也解释不清你那白如云朵般的皮肤,北漠人团结,但也很排外。 不过好在尉天齐确实学习能力强,他表现的近乎完美,很快帐篷里就热闹了起来,有人从别的帐篷拿来了酒水和风干肉,大家开始吃喝畅聊。 最后甚至唱起了歌,看着男人们敲击短刀,女人们扭动着腰,唱着节奏明快的但听不懂歌词的歌谣,尉天齐笑的畅快,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了淡淡的女声,“尉公子,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显然这炙热淳朴的风格冲击到了这位来自南方书香门第的女孩。 尉天齐笑容不变,跟着节奏鼓着掌,嘴里则道:“有啊,这是一个小家族,家主五十多岁,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然后他们每个人底下还有好多个孩子。。” “我说的是关于无道魔子为什么来,不是这个家族结构。”耳边的女声打断道。 “我的意思是这里的姑娘彼此是姐妹,其中有三四个都是待嫁的年纪。” 此时一曲唱完,大家纷纷站起来鼓掌, 尉天齐也站了起来,对着跳的最好且毫不掩饰的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他的那位北漠姑娘竖起了大拇指。 众人都是笑,然后说了些什么,尉天齐就被推到了正中间,男人也不怯场,饮了口酒,扯开嗓子唱了首北漠的传统歌谣,嗓音沙哑,但是胜在豪迈,气势很足。 听的众人也是纷纷叫好,等到尉天齐坐回来,身旁的女声才有机会再次开口,“你是说他是来。。。找人的?” “找女人的。”尉天齐笑。 身旁陷入了沉默,显然这个答案对于林姑娘还是有些冲击。 “不是瞎想,只是到了这个年纪,男孩子便会开始喜欢女孩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没什么不堪的。”尉天齐倒是觉得很正常,“或许当初他离开命苦魔尊也是因为情窦初开罢了。” 身旁依旧沉默,也不知林姑娘是走了,还是不想说话。 尉天齐也不再和她闲聊,因为那个最能歌善舞的姑娘坐到了他的身边,不断给他敬着烈酒,尉天齐也是来者不拒,开怀畅饮。 “阿达!看你还没成家吧!”坐在主位的主母看着尉天齐用北疆语问。 “家父说我年纪小,男人还是要多闯荡。”尉天齐笑着答。 人过中年但依然满身腱子肉的家主听到这话也是连连点头,他拍了拍尉天齐的肩膀,指着自己浓密的胡子开口道:“没错!男人没有大胡子是不能回到家门的!” 这句谚语说的是北漠行商路途遥远,时间漫长,中间少有歇脚的地方,每次往返,男人脸上的胡子都会蓄的很长,一般指的是有能力的男人每次行商走的都很远。 当家的女主人狠狠地瞪了男主人一眼,我问的是这事吗?我是看咱们家的姑娘都要贴在人身上了!想打听打听对方家里! “你家中几口人啊?”女主人继续接过话头。 “族中人不少,但我这一脉只有我一个。”尉天齐认真作答。 “没有兄弟姐妹如何能行?岂不是要被人欺负!”男主人皱眉,他看着尉天齐,“你以后可得多生几个!最好四个兄弟,三个姐妹,这样就能凑一支行商队伍了!” 这经验。。真实用啊。 尉天齐笑着点头。 “你看我和你阿姆,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如今还差两个呢!今晚努力一下!你们去别的帐篷睡!”男主人两句话就又把话题拉偏了。 众人一顿欢笑,女主人红着脸抬腿猛蹬男主人! 这,尉天齐也有点接不住了,北漠民风太彪悍了。 “其实阿姆生够了,还多生了一个,只是那两个阿哥一个阿姐都夭折了。”在尉天齐身旁的女孩借着笑,靠到了尉天齐身旁。 尉天齐笑着点头,这地方环境恶劣,生的多死的也多。 “当年你阿姆可是厉害的紧!年轻时怀着大肚子也敢走北漠最深处的商道!中途遇到了沙尘暴,同时碰上生产!最后还能带着全家全身而退!是北漠的传奇!大家都叫她‘沙漠里的阿阳草’!”男主人有些喝多了,死死地拉着尉天齐的手,大声说,语气中的自豪无法掩盖。 “不是全身而退,不是。”女主人说起此事倒是有些自责。 “这不怪你!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男主人拍了拍女主人的肩膀。 尉天齐身旁的姑娘开口解释道:“阿姆在沙尘暴前刚刚生下一个男孩,但为了跑过沙尘暴,便把他包好藏进一个箱子里,然后将箱子挂在了骆驼背上,结果由于风沙太大,当我们跑出来时,那个箱子已经不知何时被颠掉了。” 尉天齐正想开口安慰,却忽然愣住。 女主人摇着头道:“我不该把他放在骆驼背上的!更不该只绑一根绳子!” 尉天齐看向有些悲伤的女主人,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体型微胖且强壮,手脚宽大,长得并不漂亮,粗黑的头发束成紧实的大辫子,眼窝深陷,黑色的瞳孔圆圆的好似两颗黑葡萄。 于是他终于懂得为什么狗娃会插着天诛剑来到这里,又为什么情报里说狗娃不时会躲在沙丘后窥视行商队伍安营扎寨。 他是在找女人。 也是在找妈妈。 狗娃顶着一柄剑,跑了好远的路,是为了来这里看上一眼自己的母亲,这个手脚宽大的妇人。 他或许知道靠近自己会给别人带来灾祸吧,所以他只敢远远的看,谨慎的看,甚至不敢看的时间太长。 他最后奔跑而来一定十分开心吧,他想,他要死了,这次可以看的稍长一些。 直到死去,他也没有舍得闭上眼。 “是那个孩子护佑我们走出了那场恐怖的沙尘暴!!”男主人举起酒杯。 众人纷纷举杯,敬一个早已失去或者从未离开的孩子。 第245章 东临一日前,独木一日后 中洲大夏,东临 东临关是大夏东方沿海的核心城池,由于其具备数个优良海港,所以也成为了大夏水军的重要集结地。 放在整个大夏,其在经济、政治、军事等方面都具备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其城中横贯了一条入海水路,在海边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三角洲,那里是东临关最热闹的地方,总有内陆的文人骚客爱来此处对着东海吟诗,而码头工人以及当地小贩也大多聚集在此。 每日清晨,都会有渔民赶海归来,零散的海货便成筐的摆在这里贩卖,优点是价格便宜,唯一的问题则是种类和质量很难保证,买到的东西大多都是杂货,比如买些黄蚬子,如果重量不够,卖家随手拿几个月亮贝或者搭条鱼压秤,你也说不得什么。 “海物腥,公子还是离远些吧!”有高个的护卫开口劝道。 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富家公子正踮脚看着一户商家不断地将一只鲜活的八爪鱼扔回盆里,这只八爪鱼真是顽强,不论被扔多少次,它都翻动着出手努力的尝试爬出来。 “你说,它知不知道自己最终结果?”那个富家公子有些感慨的回头问。 高个护卫想了想道:“应该不知道,毕竟只是只动物。” 那公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扭开了视线,迈步继续迈步向前,一直走出了早市,来到码头,在护卫的搀扶下登上了一只小蓑舟。 护卫卖力摇着船桨,蓑舟像是一片落叶般逆着河水向上游飘去。 没过一会,水路便开阔起来,流速也变得慢了些,公子来到船头,四处打量,最终抬手指向不远处一艘不大不小样式普通且同样在逆水行船的木船。 那护卫点了点头,摇动船桨靠了过去,随着两船的靠近,公子拱手道。 “小子姜麟,受人之托,前来叨扰。” 木舟里安静了片刻,然后从船屋里跑出了一条黄色的小土狗,土狗左右看看,对着富家公子嗷嗷叫了两声。 公子笑了笑,轻轻一跃,整个人就跳到了木舟之上,这一跳多少能看出是有些武学功底的。 他先是伸手揉了揉小土狗的脑袋,然后迈步走入了船舱里。 屋里只有一个穿着便衣的古稀老人正弯着腰在写字,地上、桌上、墙上四处都是写满字的白纸,老人抬起头看向富家子皱了皱眉问道:“你是老几?你们姜家人丁兴旺,我认不太全。” 富家公子也不恼,开口道:“小子排行第五。” “哦,那就是五皇子了?”老人点了点头,似乎想了想,又问道:“是。。棋盘山支持的那位?” “是的。”富家公子依旧爽朗的笑着。 “是朝中势力最小的那个?”老人依然不依不饶。 “是的。” “那我不该让你上来的。”老人直起身子,微微摇头,似乎后悔刚才的决定。 “难道这年头连天命阁也嫌贫爱富了?”姜麟还是不恼,甚至有闲心开玩笑。 “老夫我素来嫌贫爱富。”老人伸手,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 姜麟四下看了看,到处都是厚厚的散落的纸张,最终只好道:“我站着就行。” 老人无所谓的点头,自己倒是直接坐下了,他看着姜麟问,“吴慢慢那丫头让你来做什么?她不跟齐渊、程伊他们较劲,反倒来寻我?” “寻您自然有寻您的理由。”姜麟摇头,“阁主您也是,这么大年纪了何苦还参与我们这些年轻小孩的打架?” 这看起来指的是大夏皇宫里几位皇子的争斗,但若是我们从未来来看,其实指的是天命阁力推尉天齐与唐真打擂台的行为。 “那你来做什么?” “吴姐姐说要给你个机会。”姜麟挠了挠头。 “哦?给我机会?”老人有些惊讶的看向对方,吴慢慢凭什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既无法阻止尉天齐的崛起,也拦不住道儒之争的大势,我天命阁何须你给我机会? “吴姐姐说您算命准,所以您帮她算个命,她给天命阁一个脱离儒门掌控的机会。”姜麟笑着开口。 老人抬起头,目光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天命阁要脱离儒门了?” 姜麟赶忙露出一副犯了错的表情,连连伸手轻扇自己的脸,“您看,我这嘴!转述都能转述错了!对不起!” “吴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的是,给大夏一个脱离儒门的机会!” 。。。 狗娃与尉天齐一战,儒门和天命阁的势力其实设计了很久,儒门中一直有人认为唐真不能也不该成为天下年轻一辈修行者的领袖,甚至在桃花崖之变之前,就有人看不上这位道门天骄。 所以一旦有机会,不论出于道儒之争的大势,还是心中的天下利害,他们都会尝试动摇唐真的名声。 即便没有今夜南宁王的真君三错,北漠一战也早晚会发生,这些人宁可抬起一个三教并举的少年,也不想再让唐真站在那个位置了,这不仅需要尉天齐具备强大的实力和比唐真更符合正道的性格,还需要他富有离奇的故事和身世。 北漠除魔,便是故事很好的开头。 看起来天命阁和龙场的落子十分阴险,不过实际上这是阳谋,毕竟你唐真过往诸事黑料确实多,别说无懈可击,几乎是处处暴雷。 不过唐真本人对此事并不在意,他不觉得这个名号有那么重要,但有人替他落了子,吴慢慢当然也不在意唐真的什么天下年轻一代领袖的称号,但她在意输赢,她不允许这些人胜利,哪怕是自以为的胜利。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反击,用了很简单粗暴的手段,就像曾经被排在青云榜第二的那个魔修一样。 你儒门不就是要放一个天下年轻领袖的竞争者吗? 你放谁,我就毁谁。 毁心性、毁修行、毁名声。 毕竟毁灭总是比创造要简单许多。 随着伏诛的纸条随风化为灰烬,北漠的故事便也暂时画上了句号。 但独木川上却还有很多事很多人需要处理,李一握着紫云剑准备杀一个大夏的王爷。 宗将军和玄甲军立场纠结,一方面要保护南宁王,一方面又想控制烈度。 姜羽更是心烦无比,看到师兄她就生气,看到师兄受委屈她更生气,看到李一就闹心,看到宗将军和李一打起来她更闹心! 别看她脸上一副安静的样子,实际上心情已经郁闷到极点。 可这一切都不是问题的核心,只是今夜的插曲。 故事的主旋律一直围绕在吴慢慢的身上,独木川上很多事其实她都不在意,比如南宁王的生死,姜羽的心情,甚至唐真画的那条线她也不在意,她有好几个能拦住清水书院所代表的儒门势力南扩的方法。 毕竟皇宫里的那二位其实并不坚决。 那她为什么还要急冲冲的离开清水书院来到这里? 自然是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似乎不亲自来,这盘棋就要出现问题了。 第246章 来此只为行棋,行棋是要杀你 月色冰凉,杀机四起,透过数柄长枪的剪影,她感受到那个男人的视线幽幽的看了过来,那不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该有的眼神,带着几分疑问和悲伤,但更多地是一种无奈,那是对她的无奈,但她并不在意,这种眼神她在每一个身边人身上都见到过,包括她的师父。 也许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移开了视线,他变了。 如果是以前,他总要和她大吵一架才是。 以前唐真和吴慢慢经常吵架,不过由于二人沟通不顺,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战,一直到不得不说话,才会有一方威逼着另一方低头,这也是当初吴慢慢告诉幺儿,唐真曾经逼她跳舞的故事来源,实际上那只是一次矛盾冲突后双方的妥协。 如今两年没见,吴慢慢依然是吴慢慢,但唐真似乎变了,不再责备她手段狠辣,反倒是不赞成中透着一股无奈的默许,这感觉真不好,看起来就像是她的师父。 你唐真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师父,我不需要多一个长辈在我身旁唉声叹气的帮我打扫首尾。 既然你唐真不想质问我,那么便轮到我来质问你了! 不过我想你肯定听不懂我说的话,所以我决定用我做的事来讲明白我的道理! 吴慢慢看向唐真,眼神坚硬而冷漠,不久前那一瞬曾因狗娃死去而出现小小的悲伤已经溃散,剩下的只有坚决,那是赢的欲望驱动的灵魂。 唐真被她看的背后发毛,心底的不安愈发的强烈,狗娃已死,你吴慢慢还有什么布局?为什么又如此看着我? 就好像!好像我才是你的对手一样! 两人彼此对视,他们都没有说话,一个是不能说话,一个是不想说话,但是彼此似乎真的能交流。 一方不断问询原因,一方冷漠拒绝解释。 最先注意到这二人气氛不对的,是李一和姜羽,姜羽感受到了师兄的焦躁,而李一以前并没少见二人吵架或者针锋相对,说实话所谓的无道六贼这伙人,每一个都是天骄,放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冲突?甚至他们有些人彼此家世和立场都是相互对立的! 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当时足够年轻而已。 但李一这次感觉更加不好,因为她的直觉。 其实她在地下棺椁中第一次见面就已经知道唐真变了,这没什么可说的,谁经历过桃花崖这种事都会有些变化,她也不觉得这样的唐真就比以前的那个骄傲的家伙差了很多。 但她看着此时的吴慢慢,终于意识到,吴慢慢接受不了这样的唐真,不论是对自己的棋子还是自己的朋友,她都有着要求! 她制作抹额,便是因为她认为你需要,你值得,但随着时间,吴慢慢开始变得不满,唐真的表现远不如她的预期,所以错在哪? 唐真,你现在到底想干嘛?想修行?何故如此久修为不得寸进?想和那个女孩相爱?那何故不敢与人言说?想报仇?杜圣草叶握在手中,为何不速速追索?只是想苟活而安?那为何接下抹额?为何去往蟾宫?又为何来到此处? 你到底是唐真,还是唐苟安? 如果你是唐真做事为何不坚持到底? 前往蟾宫,你是为了南洲修道,还是为了救一救那个和你很像的少年?如果是为了救他,为何他还是死了? 千般理由万般借口,如果你是唐真,你便不会管,只是做。 如果你是唐苟安,为何不拦住那个女孩? 你如今站在这里,是为了支持道门,还是单纯为了替那个女孩兜底? 既然要给身边所有人兜底,那哪里来的苟安? 你矛盾而不自知,只一副等待事情发展到自己面前时才开始解决,以为只要这样就能规避所有的错误。 她觉得唐真现在就像是一体双魂,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所以她要杀了唐苟安,这样这局棋才能下下去! 李一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带着几分难得的认真,“也许,可以晚点聊。” 当自己两个朋友发生冲突时,即便是李一这种人,也希望能将冲突推延一段时间,起码做些准备。 但吴慢慢只是回过头看向她,那眼神中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但李一读懂了。 “来不及了。”吴慢慢再跟她说。 在吴慢慢踏上独木川以前,她就已经对着唐苟安落子了。 此时轰鸣声响,来自四面八方。 众人都是一惊,玄甲军立刻调整军阵,抵御四方,可是这里是独木川,北方是中洲内陆,南方是南洲,但中间横着一条线,而两侧都是海洋,那么哪里来的声音? “报!!” 很快有斥候来报,轻装甲士一路骑马奔驰到宗将军身侧,小声耳语,然后快速离开。 众人看向宗将军,这位壮汉脸色难看但又带着几分不解,最终对着姜羽和南宁王分别拱了拱手道:“独木川两侧出现我大夏所部水军,此时前船已经抵近南洲海岸!” “不可能!我南宁水军没有我的号令不可能出现!”最先惊叫出声的是南宁王,他掌握大夏南境多年,南境虽然水军很少,但也都是他的部署,怎么可能擅自出现在独木川两侧! “不是南宁水军。”宗将军看向南宁王。 “看旗号是东临水军,还打着五皇子的麟字棋。” 众人沉默,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东临关即便走海路而来,哪里能如此快?除非他们早就出发,可是这依然没道理啊。 今日中午,再红妆才临时起意扔下玉珠,毁了蟾宫! 唐真也是刚刚才画完线啊! 谁能提前知道红儿会如何做?谁又能猜到唐真会在独木川画线? 吴慢慢便是再神机妙算,又是如何能提前知晓这一切呢? 第247章 书生马上,甲兵水行 为什么吴慢慢能提早安排东临水军沿海南下,因为唐真画线阻隔或者用那那颗玉珠砸毁独木川,本就是她的备用计划。 可她又如何知道会启用备用计划呢? 因为她让天命阁阁主算的是白生,她想知道白生什么时候死如何死。 所谓天命,算出来的并非是具体的答案,据阁主自己的说法,算命更像是一种推测,只不过观看的是命数,理论上其实每个人都能算命。 如果将命数比喻成河流,那么人的命运就是一艘小船,整体上是一种顺流而下的状态,普通人算命就是站在岸边,看这个小船未来会驶向哪里,你看一个人身强体壮,便是船身坚固,于是觉得他一定长寿,会走很远。你看一个人面黄肌瘦,便是船体破损不断下沉,于是便知他要早亡。 这就是一种算命。 但如天命阁阁主这种,借助自己的大道勘算别人命数,便等于他可以短暂的登上一个人的船仔细的查看船体,可以把手伸入船所在的河流中央感受此处水流的方向和力量,甚至可以看见曾经船走过的轨迹,然后依次推断其未来的方向。 也不知当年他算南红枝时,到底是看到了那盏十二面琉璃灯在来时的水路上,还是看到了那盏灯挂在那艘叫做南红枝的船上。 这是阁主的一个比喻,具体到底有没有天命之河我们并不得知。 只知,他算白生,得了一句话。 “玉坛残血,月落休斯,生不可托,死不悔改。” 吴慢慢到底在这句话里得到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显然她也有猜错了地方,比如当时的她并没想到扔下的月亮会是姚红儿,她以为会是唐真扔的。 。。。 首山临近的海域响起了连绵不绝的船号声,大夏的东临水军开始靠岸,大船停在近海,分下无数小舟,有水行妖兽将全甲的士兵运送到岸上。 姜麟背着手踩在一只老龟身上,身周围满了东临水军的将领,十四五岁的男孩在身边那些强壮的成年男人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矮小瘦弱,但偏偏他站的最为自在,甚至还未靠岸就开始摇头晃脑的四处打量。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大咧咧的挥手打招呼。 对面那人也跟着他挥手,小步跑上前行礼道:“五殿下,倒是来的准时。” “不用多说,情况如何了?”姜麟对来人态度温和,语气随意,似乎蛮熟的。 “还在对峙,不如五殿下随我一并去看看?” 姜麟想了想,然后摇头道:“算了,我可不想见到我的那个姐姐,你替我把东西送过去吧!记得给我跟吴姐姐带句好。” 来人对此并不意外,弯腰行礼。 。。。 李一用肩膀撞了撞吴慢慢,小声道:“只是活的拧巴了点而已,也不必如此啊。” “唯他不可。”吴慢慢声音淡淡的。 “就因为他是青云榜第一?那我来当不行吗?”李一想了想,觉得可以折中一下,唐真能做的,她李一未尝不能做,何苦逼着他改变呢? “他是唐真。”吴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李一的手,然后拉着她迈步走向唐真。 李一一愣,吴慢慢很少主动和她肢体接触,但这次她握的很紧,就像是要走上战场一样。 在不下棋的时候,吴慢慢其实是个很心软的女孩,她是会哭的,会生气的,会发脾气的,但当她下棋时,她便会进入绝对的冷漠,极少有情感流露,每一子都是理智思考后的结果。 她若想李一陪同,说一句就好了,如此牵住李一的手,更像是在寻求支持,与谁为敌才能让这个敢给魔尊圣人做局的女孩寻求旁人的支持? 与朋友为敌时,才需要朋友的支持。 她要今日就要唐真说清楚,他到底是唐真还是唐苟安? 李一忍不住开始犹豫,因为吴慢慢的背影上满是杀气,不是李一那种提着剑让人冷的颤抖的杀气,而是棋到终局,她要一子点死你大龙的杀气,像是在宣告不要反抗!等待死亡! 随着吴慢慢的迈步,姜羽走到了唐真身旁,不论你杀气从何而来,不论你要杀的是唐真还是唐苟安,我姜羽不许。 但她挡错了方向,吴慢慢不是棋子,她的棋子在唐真身后而来。 那是一匹马,马上有一个人,正不断挥着手高声叫着。 “真君!真君!” 唐真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杜有才,他依然是一副书生打扮,脸上风尘仆仆,但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 来到近前,杜有才翻身下马,对着众人拱手,然后道:“见过诸位仙人,在下杜有才。” 以他的境界叫在场诸位是仙人并无不妥。 但以他茅草堂外堂主事的地位,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客气。 众人纷纷还礼,只有李一还在皱着眉,目光冷冷的看着他的左袖。 杜有才不以为意,他从袖子里翻来翻去拿出了一个卷轴,随着卷轴出袖,一阵奇怪的威严忽然散开。 南宁王和宗将军最先反应过来,二人直接跪倒,紧接着儒门修士和玄甲军也纷纷跪倒,一时间独木川似乎矮了一寸,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起来。 唐真拱了拱手,吴慢慢认真行礼,李一抱剑不语,姜羽冷哼一声。 杜有才拿在手里的是圣旨,来自大夏皇宫的圣旨。 “奉天承运!”杜有才高声念道。 第248章 儒门六向各所其好,慢慢行棋落子无悔 “今蟾宫衰败,南洲无主,天下无眠,儒道并忧,吾大夏皇室为中洲正道之共举,天下万民之归心,故而遣东临水军协同玄甲军、南宁铁骑拱卫独木川。吾有女,为朝阳公主,天资卓绝,在外修行,若是寻到,三军当听其令,护送归京,不得延误。若未寻吾女,则兵权移至南宁王,南洲之事,皆由其定。” 圣旨并不长,杜有才几句话就念完了,像是完成什么艰难的工作一样长舒了一口气,他将卷轴卷好,看向姜羽,目光中依然带着笑意。 “您是——?”他开口问道。 您是谁? 是道门姜羽?还是大夏的朝阳公主? 若是姜羽,我寻不到朝阳公主,兵权移至南宁王,东临水军必然开始南下。 若是朝阳公主,还请接旨,这三军权当是恭迎您回宫的护卫,南洲那点地方只算是陛下迎您回宫的一点心意。 人皇帝后挟南洲问姜羽,可愿回来看看大夏?看看王城?看看皇宫? 这不可谓不隆重,甚至有些过于的劳师动众了,三军齐至,只是为了迎回一个女儿,你说他是昏君也不为过。 南宁王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但唐真比他还难看,他看着杜有才,目光森然,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杜圣为南洲万民尚且希望不起刀兵,你如今却拿着圣旨反过来逼我师妹? 我不认,你难道打算让杜圣看着中洲入侵南洲的惨剧发生? “真君莫要如此看我,我家老爷子确实心忧南洲万民。”杜有才看着唐真,笑了笑,“茅草堂本就是分内外,内主学,外主事,我是外堂的话事,我家老爷子和我那哥哥当然可以每天考虑天下万民的生计,但我不行,我还要考虑茅草堂的生计!” “更何况,我家老爷子也希望朝阳公主归位,别的不说,我茅草堂会全力支持朝阳公主,不求回报,只求有朝一日公主若是登临大宝,能以雷霆手段开启我大夏第一轮革新。”杜有才看着唐真,但这话是说给的姜羽听的。 姜羽不知听没听,唐真倒是笑了,笑的冷漠,你茅草堂一句话,大饼都画到我家凤凰儿登上皇位了? 你那么厉害,随便找个皇子不行?非要找姜羽? “大夏之弊,千疮百孔,改革之事只要是身处大夏朝堂之人皆是盘根错节动弹不得,便是有一两个孤臣能人,也不可能逆着整个大夏而动!唯有朝阳公主,天生帝王血脉乃是正统,且与大夏朝堂毫无联系,本人实力高强,背后更是依托道门魁首紫云仙宫。 “唯有她具备雷霆之威,不惧宵小,也唯有她不受人情挂碍,无需束手。”杜有才倒是言之凿凿,对姜羽很是有信心。 当然这话里还有没说清的意思,只有姜羽不用介意儒门,这才是关键。 唐真没有再看他,而是扭过头看向了身后,他的目光里藏着愤怒。 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这个杜有才到底是如何参与到这个局里的! 这番话怕是茅草堂群贤的心里话,这帮人早就指着姜羽来救大夏了! 当日杜有才在灵溪洞跟唐真说,他将两尊两圣入南洲的消息卖给两个人,一个是唐真,价格是三个关于罗生门的问题,另一个就是吴慢慢,那么价格是什么? 这场吴慢慢和茅草堂的交易,除了‘两圣两尊’这个消息,必然还有着很多内容。 甚至这场交易里不仅仅有棋盘山和茅草堂,还有大夏皇宫的参与,杜圣和帝后本就属于一个派系。 总之,起因是杜圣心忧天下,欲救大夏黎民,想让姜羽扛起这最富饶的洲,最广阔的疆域。 人皇帝后亦对姜羽有所期待,欲让她回到皇宫,与那几个皇子斗上一斗。 吴慢慢则是顺水行舟,姜羽回宫在她看来一切正好,其身份尊贵,一旦站住中洲大夏的皇宫,那么儒门中想对唐真或者六贼下手的诸多势力都要被其掣肘,如果搭配上茅草堂的态度,甚至可以说道门在中洲也具备了相当的影响力,何乐不为? 翻来覆去,儒教六院看似比道门团结,但其实每一家都有自己的诉求。 清水书院与大夏最是贴合,一心想让儒门成为正道魁首,要为大夏开疆拓土,取外安内,手段十分激进。 龙场或许也希望儒门能扩大影响力,但方法循序渐进,先从年轻一代开始着手,希望先削弱唐真的影响。 茅草堂则并不在意儒门地位,但心忧大夏百姓,希望可以挽救危局,又不希望引起外部争斗,于是选择了相对温和的内部改革,同时寄希望于姜羽的天生不凡,有朝一日可以肃清朝堂。 棋盘山即没有多少弟子在大夏朝堂,也与儒门不算亲近,更不是道门,本该活在山中自在逍遥,可天下棋局一旦开始,又哪里有不算目的棋子呢?所以才有吴慢慢入局,站队唐真,偏向道门。 这还不算没有讲的白鹿洞和张家学堂。 六个人拉车,拉出了六个方向,同力之处彼此鼓励,相悖之处暗暗较劲。 其实这并没什么值得意外的,道理是天下最不好相容的东西,爱讲道理的人是天下最不好相处的人。 而儒门有着天下最多最久的道理,有着天下最爱讲最能讲道理的人,更何况九洲儒门的相互倾轧并不仅仅是争一口气,还涉及了道统和修行。 唐真从第一次意识到儒门下场时,就猜到会有今天,就好像看见知了和尚,他就知道佛门为了什么而来,这些东西完全不需要你聪明,只要你长记性。 可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儒门的这些安排,即便那是吴慢慢的安排。 尤其不能接受对姜羽的安排,你欲胜棋,以狗娃命做饵,我无言,因为狗娃命确实不好,属于掰不开的是非,讲不清的对错。 但你要用姜羽布局,难道还要怪姜羽的命太好? 婆妈的唐苟安寥寥几次展现出的主观能动性,大多数都是为了身边人。 巧的是,他愤怒的扭过头,却完全不需要寻找目标。 因为吴慢慢已经走到了他身前,女孩比他矮,所以仰着头,她没有任何要躲避他视线的意思,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像是在挑衅。 此时她的身后除了被她牵着手的李一,还有成片跪倒的人群,在姜羽决定是否接旨前,他们似乎不打算起来了。 就好像在赢棋前,吴慢慢都不会停止落子。 “可悔桃花崖?”女孩冷漠的开口问。 唐真微微蹙眉,他不理解吴慢慢为何会如此不满,自己反复婆妈,难道她以前不知道吗? “行棋两年三载,心血尽干,金丹难复,然落子无悔。”这是在说自己。 不论你唐真悔不悔,我吴慢慢从不曾后悔,不论是当初为了救你师妹设计圣人,金丹有缺,还是如今背叛儒门,天下为敌,我吴慢慢一子一命,再如何也对得起你唐真。 第249章 若能见我心,积石千百丈 唐真不免有些动容。 李一终于抬头,她看着唐真,替他解答了为什么吴慢慢会对唐苟安如此不满。 “因为吾家慢慢做的最多啊!” 是的,吴慢慢做的太多了,她在棋盘上已经扔下了自己的一切,从自己修行的金丹,到师父那二子一盘,甚至还包括自己唯一的徒弟。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吴慢慢是为了儒门?或者是为了道门?还是说为了深山老林里自食其力的棋盘山? 大半不都是为了你唐真吗! “当年你满身杀气的走进棋盘山,揪着她说你要背叛师门,解救南红枝。你以为那只是请她吃个饭吗?你可知当她同意的那一刻,你们便是共谋,而这场谋划一直延续至今,依然算不得结束,可如今你却停棋弃子,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那么我家慢慢所做的一切难道就是为了你能更舒服的苟安?”李一说到这里语气也开始变得懒散,这代表她也开始出现了情绪。 其实道理是一样,你唐真当年拉扯挚友搞出天大的事来,朋友们义无反顾,事后没人怪你,大家更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可如今天下依旧在因为那件事不断发展,你却想抽身躲个清净,那朋友们该如何做呢?是要学你躲清静吗?可你躲都躲不好! 在南洲搅动的紫云漫天的不是你吗? 那不是你自己给出的信号吗?朋友们一个个找来,要替你完成这一切。 知了和尚、李一、张狂等等,嘴上说的或许不同,但做的都是朋友该做的事。 其中吴慢慢更是辛苦,她就从没放弃过,一旦棋局开始,她比你唐真都认真,即便大龙被屠,她也一步步的争!死里求活的争!只为了一口活气! 她要赢! 你唐真沉沦也好,回归也罢!她都要赢! 但前提是你得是唐真! 因为她下棋的目的就是支持唐真啊。 吴慢慢的朋友很少,因为她下棋时会把每个人都当做棋子,正常人是很难接受一点的。所以她其实格外的珍惜友情,她觉得自己能遇到唐真李一他们无比的幸运,不然自己可能就是一辈子与棋为伴,在深山老林搅动天下,等到年老时一朝棋错,满盘皆输,死于荒谷。 所以以前吴慢慢即便和唐真争吵,但也会选择妥协,比如跳支舞或者先开口说句话,为了朋友她能付出很多。 可这一次她感觉自己被朋友背叛了。 “她不理解,你唐真到底在大度什么?天下与你无关,名声与你无关,道儒之争你不在意,修为境界你不在意,你到底在意什么?”李一既然决定开口,便不再收力,她嗤笑一声继续道:“只在意身边人的喜乐?” “什么狗屁话!你身边这帮人的喜乐,就他妈是天下大势!你以为我们是谁?”李一一边说一边用紫云剑点了点姜羽,姜羽只是沉默,“你以为姜羽是谁?你以为那个再红妆壶里装的是什么!?” 什么身边人的喜乐?你以为自己是乡野村夫?只用在意那一亩三分地和炕头灶前的婆媳关系? 你是唐真!你做的每件事天下都会揣摩,你说的每句话都有人当做谜题。 可即便你再有本事,难道就要依靠着给人擦屁股走出一个太平盛世? “唐真!你不能将责任一推到底,摆出一副我为所有人兜底的模样,如果你想让白生死,就亲自把那珠子扔下去,然后来到这里画线。如果你不想,就拦住那个女孩,。” “如果你真的在意南洲百姓的生命,那么就不要激化道儒矛盾,如果你在意道门,那就拦在独木川前,向每一个敢踏上来的人宣战。” “而不是等待着别人作出决定,你再想方设法弥补,这样做唯一的用途不过就是逃避责任罢了。”李一再次强调了诉求,随后她扭过头看了看吴慢慢,然后又补充道。 “哦,我忘了,你或许就是在逃避,或许南红枝的失败吓破了你的胆?你已经不敢承担选择失败带来的后果了。” 这番话很直,几乎点中了唐真的心态。 但并不足够准确,其实这里面有些东西是李一不知道的,比如罗生门。 唐真已经炼神境了,随着时间和事件,唐假对他的影响越来越明显,这个人有时候思考一件事就是会忍不住的从书外去想,如果他是主角,那么他所做出的每个决定都会成为剧情的推动点。 而以他对书的了解,每一次推动都会是一场很大的风暴,会因为种种巧合带来不可预测的结果,比如死掉一些人或者改变一些人。 这让他如何敢做出决定? 假设是他把珠子扔到玉坛上,那会不会当场打起来?再连锁搞出什么意外,让天下变更乱,然后乱局中姜羽受伤或者红儿死去。 这不是无端的遐想,而是。。。而是,一种说不好的感觉。 “这本书的剧情都是死人在推进。”淡淡的声音在心底补充。 是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所以唐真心里最完美最放松的时候只有日常,无限的日常!这样才能保证不出大事,才能不死人。 如果要问,他又为什么接受了红儿把珠子扔下去? 还是因为他只是炼神,他还没有把罗生门修到尊者,他不能真的把这里当成一本书,他的身边人不是他维持日常的工具,他不可能把每个人都拴在玉屏观里,大家天天在山上捡山坑螺玩。 他只能规劝自己,然后等待事件不受控制的自然发展,寄希望于一切都不要以主角的视角进行推进,这样主角的身边人会安全一些。 但依然会有人死去,只是关系稍远或者不太熟悉,比如萧不同、狗娃。 这依然很矛盾,但唐真已经尽力了,他的心理压力也在崩溃边缘,世界是本书这件事,藏在心里会把人变成什么样? 你且看齐渊?他疯了整整两年。 再看那一心观月纯粹无暇的白玉蟾,不也被骚扰到为求一个心安,而自寻超脱。 他唐真又多什么? 他太年轻,不敢超脱,不想失去身边人,但他也无法沉沦,因为他知道自己来自何处。 此中苦,说不给旁人听,久久积压在心头。 第250章 三军两侧,三人一心 唐真的内耗无法治疗,只会随着唐假的出现而不断加剧,有时候唐真会想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修习魔功的代价? 他早就知道《罗生门精解》是魔功,也知道罗魔尊最终的遭遇,但他依然低估了风险。 这么下去,或许自己未来也会变成罗魔尊?甚至比罗魔尊更加疯狂。 唐真一时有些恍惚,他似乎看见了未来的自己,一个披头散发几近疯魔的尊者,他绑架自己的亲朋好友们告诉他们这里是一本书,然后不断地叫嚣着,我们要出去!要出去!你们要帮我! 朋友们悲哀的看着他,尝试拯救他亦或者杀死他,但最终他们都没有成功,唐真把他们都杀了,用术法将他们的尸骨藏在身体里,然后不断地尝试超脱,他还看到了红儿,她还是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相信着他。 只是她看起来那么的疲惫,那么的悲伤,瘦弱的像是一张纸。 他发疯一样的尝试着各种扭曲疯狂的事情,比如把自己炼成一条蛇,把自己装进书里,要回到出生地找到早已化为枯骨的亲生父母,把自己的血肉还回去。 啊!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他总是一遍一遍拉着红儿讲着自己曾经的记忆。 “这次!这次一定可以!我这次就能出去,带着你们所有人!”不成人形的他瞪着双眼对着红儿嘶喊,红儿只是点头,她的外表虽然还是人的形状,但灵魂已经破碎不堪了。 然后唐真听到了一个声音,那道声音就在他耳边,冷漠而愤怒,“唐苟安,你还要把我妹妹变成什么鬼样子!” 然后眼前便是无尽的血海,海中有一朵金莲起起伏伏,不成人形的唐真在被人围攻,他变得十分愤怒,罗生门带来的强大力量几乎让他可以撕碎一切!但就在他杀出血海,撕碎金莲要挣脱而出时,他忽然被人抱住了。 是红儿,她紧紧地抱住了唐真。 唐真回过头,有些不解,但红儿只是哭,哭到泪水流尽,哭到发不出声音。 然后唐真看见了一道剑法从血海外杀来。 可是没有剑。 或者说替代剑的是一根枯枝,它像是捅豆腐一样,简单的穿过了他的喉咙。 握着剑的人很年轻,一边哭一边高喊着大师兄你去死吧! 唐真悚然一惊,如同大梦初醒。 他缓缓四顾,只见周遭依然是独木川,李一还在替吴慢慢开口讲着刚才的话。 “唐真,如果你那么想要安稳,便不能要求天下事事事顺心,你不行棋,便不要对行棋的人指手画脚,你若是想管,想要顺心意,那就告诉我们你到底想怎么做,即便是一起发疯也没什么所谓的。” 李一看了看手里的紫云剑,说的轻松自在。 杜有才一直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此时终于脸色微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一点也没有把真君向正路引导呢? 让姜羽回大夏,也是一种真君主动落子的一种体现啊。 他赶忙开口道:“真君,朝阳公主入大夏是对天下最好的安排,作为九洲中心、三教汇聚的最前线,大夏若是能维持平衡,那么儒道之争便能得到缓解,南洲之困也将不复存在。” “这并非受什么委屈!只是一对常年见不到女儿的父母想见自己的女儿而已!”杜有才一边说一边偷偷的瞟姜羽。 可惜没人理他。 好在此时军号声响,南洲首山的方向忽然烟尘四起,远方隐隐有写着东临的大旗出现在平原上,那是东临水军,看声势比玄甲军还要大一些,想来是下船后整队许久,此时才开拔前来。 如今唐真四人便等于被大夏三军夹在了独木川之上。 但并没有什么人在意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大家都在等着吴慢慢这场诛心局的结果。 唐真此时的精神有些恍惚,他被刚才一时的意障搞的心神不宁,此时好不容易集中了些注意力,但并不能理清思路。 他要替姜羽做出选择? 他不想也不敢,因为他的选择似乎会推进一切走向新的方向,应该让姜羽自己选,如此便只是剧情的分支而已。 于是他回过头看向了姜羽,像是求救。 然后他听见姜羽开口道:“师兄,你想我如何做?” 哎,姜羽! 她给唐真补上了最后一刀。 她在刚才一直沉默,因为她也在思考吴慢慢的话。 此时开口,便像剑一样戳破了唐真企图逃避的意图。 ‘师兄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这看起来是支持唐真,但实际上是支持吴慢慢。 如果姜羽支持唐真,她大可以主动说,我不会回去或者我正想回去。 她是凤凰,万事随心,回与不回她其实都可以,中洲本就是她的娘家,回去又如何?她不觉得那大夏皇宫能困得住一只凤凰,上一个以为自己能做一个鸟笼子的人叫棺仙。 不回去又如何?怎么?道门如今已经落魄到需要紫云仙宫送出亲传弟子来“和亲”的地步了? 你要不要去问问紫云紫华圣人怎么看? 没了唐真姜羽这些人,你们道门难道没有剑吗?谁要抢地盘砍他不就完了! 这就是姜羽内心的真实看法,她不像唐真那么内耗,什么天下大势,紫云就在南洲,你三军先跟紫云碰一碰再聊天下! 你说会死很多人?那也是你儒门要背负的!与我何干?我让你入侵的南洲? 她之所以将选择权交给师兄,站在了吴慢慢这一边,是因为她也希望师兄能变回以前的样子,虽然有时候讨厌,但总是让人对他抱有期待。 至于唐苟安,于她而言,续弦的父亲,感情实在说不清。 听到这话,唐真愣愣的看向姜羽,姜羽也在看着唐真,但她远没有吴慢慢那么理直气壮,眼神里甚至带着几分不常见的怯懦,她当然希望唐真是唐真,也希望一切都能回到紫云峰的时候,但是她更希望唐真不要受伤。 于是她小心的试探,表达着自己的诉求。 像一只小鸟,谨慎的用喙啄咬着唐真的手,一旦唐真吃痛,她就要直接缩回去。 唐真没有吃痛,他在那眼神里看到了这只小鸟的请求。 他几乎是本能的笑了笑,希望能安慰到对方。 这真是一个丑陋的笑,但足够真实,让人想起兄长或者父亲,于是一并想起的还有责任。 他的嗓子坏了,说不出话来,但好在,他还有一副嗓子。 于是他伸出手松开了抹额。 唐真缓缓从唐苟安身后走出。 第251章 谈笑掀桌,不畏口舌 晚风困难的穿过人墙的缝隙,被盔甲和兵刃带走了所有的余温,最终来到了唐真的身前,未染污泥的白袍随着风而扬起,他束着手沉默的环视四周,人们也在审视着他,修行相对高深的人惊异于这套分身术法带来的近乎与本体完全一致的气息,修为不高的人则震惊于这位“真君”与那个沉默的满身泥水的看起来呆呆的“唐苟安”迥然不同的状态和气场。 “我是唐真。”唐真开口,声音淡然,他说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于是我们知道,他只是在强调这件事。 强调给所有想找到曾经唐真的人听。 这包括吴慢慢、李一、姜羽,自然也包括南宁王、杜有才、儒门诸派以及天下茫茫多的英雄债。 如果是唐真的话,他会如何做处理眼前的一切? 纠缠不清的利害,敌我难分的众人,说不出口的难处。 唐真没有内耗,他选择先解决最好解决的事。 何事? 唐真回过身,面相南洲方向,看着杜有才以及远道而来的东临水师,缓慢开口问道:“今日午时,蟾宫被毁,儒道清水与我道门紫云商定,南洲无主,两家竞速,清水向南,紫云向北,前锋相交,方是停时,若有不服,便可持剑。此事汝等可知?” 杜有才眉毛皱起,紧了紧手中圣旨,笑着道:“此话不对,不论是紫云还是清水大夏不过都是为了南洲万万生民,便是遇到也该当同力,哪里来的持剑之说。” 唐真微微点头,似乎很赞同杜有才的话,随后他偏着头看着杜有才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带着大夏兵甲,踏入我紫云前锋之下?难道不知紫云之下,皆为道土?” “真君说笑了。”杜有才眉毛皱的更紧,“紫云如今尚未来到南洲北境,这独木川上哪里算是紫云之下?” “杜兄才是说笑了。”唐真微微摇头。 “我既在川上,紫云何须北来?” 说罢,他伸手抹向天空,于是本就将沉的月色忽然隐去了踪迹,天空中泛起异彩连连,众人抬起头,看见道道紫色霞光从乌云中渗出,散落在独木川之上,犹如梦境一般,这一幕曾在天门山出现过,只是当时唐真为了声势努力搅动天空,所以视觉效果更加浮夸一些,但由于那次是抹额激发,紫云不过出现了几息而已。 可这一次,唐真伸手抹过天空,那一道道从云的缝隙中垂下的光帘经久不散,甚至一路向南蔓延而去。 紫云之下,无日也明。 真君所在,无需北来。 “真君,你一个人代表不了紫云!而且此时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杜有才缓缓摇头。 “我若代表不了紫云,你和东临水军就能代表大夏?亦或者你们谁能代表清水书院?如果你认为圣人才能代表宗门,那你需先让程伊出来!”唐真笑了,因为他想到程伊现在一定过得很辛苦 。 唐真是紫云仙宫的大师兄,是紫云峰的天下行走,是道门天骄的代言人,他本就是紫云的代表,只是天下忘了而已。 “真君,莫要胡搅蛮缠。”杜有才终于忍不住了,他没有再看唐真,自信张扬的唐真,让他有些不想面对,他看向的是满身泥水沉默不语的唐苟安。 潜台词是,你在众人面前搞出一个分身,并不代表你就变回了曾经的唐真!你以为这样就能脱开关系了? 唐真收起了笑容,他伸手轻轻拨动身前的紫色霞光,带着几分无趣道:“说我胡搅蛮缠,那便是不服了?杜兄起剑就是。说来我以前确实没机会和杜兄过手,正巧如今修为也不算高,可以和杜兄过两招。” 这是赤裸裸的嘲讽。 杜有才脸色一时红了,不善修行之人被点中了最疼之处。 茅草堂和东临水军到此本就是为了姜羽而来,是一种加注,不是真的要搏命,谁能想到唐真会忽然掀了桌子。 好在此时真正能陪着唐真掀桌子的人开口了,南宁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甚至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真君何不说是紫云压过了我大夏的兵锋?我看是真君心中不服,打算持剑问我三军才是!” 其实很好理解这份迫不及待,他是这里最不希望姜羽接旨的人,之前他无法插话,因为那份圣旨是皇宫的意思,但如今唐真既然要争,他恨不得大家立刻打起来! 杀他个血流成河才好! 唐真回过头,他看着南宁王,像是看着一根搅屎棍。 “这位王爷,李一其人确实懒散轻慢,平日说要杀人,实则多有拖欠,但你说为什么天下都说她杀人如麻?” 唐真也不指望对方真的知道,自顾自的解释,“因为每一个她放出话说要杀的人,最终都死在了剑下,人们自然以为是她杀的,实则非也。那些人甚至未必死在同一柄剑下,李一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只知道剑是出自北俱芦洲。” 剑出北洲,凶手便是剑修,北洲人啊,爱死了李一!他们的行动力素来很强,而且也爱打架,你只要给他们个借口,即便再不着调,他们也会拔剑出鞘的。 当年唐真与李一血染白马寺的白墙,最终两败俱伤,姜羽要离开仙宫去剑山寻仇,但被唐真拦住了,可那群剑修里真有好几个脑子瓦特的来寻紫云仙宫,扬言要暗杀唐真。 你别管蠢不蠢,你就说怕不怕吧! 只能说吕藏锋在剑修中已经算是爱人比较含蓄的了。 唐真近乎怜悯的看着南宁王,“我不知南宁有多大,是否经得住北洲那群疯子,只怕至此之后,南宁不宁啊!” 南境再大,能禁得住北洲那群丢人现眼的玩意折腾吗? 你就等着睡睡觉忽然府里面一阵嘈杂,等你穿衣起身出门,就见到十几个脸都不蒙的剑客提着剑一边在屋檐上跑一边高声喊着:“南宁王出来受死!” 也许他们最终没有杀到你的面前,但以后的每一夜都可能再次出现,甚至不是同一批剑客,又或者他们可能上下两夜轮班。 南宁王的脸色铁青,但他并不是被吓大的,他是大夏最实权的王爷,抛开背后的清水书院、龙场乃至儒门其他势力,光是南宁铁骑也是天下不容忽视的力量。 “真君若只是说这些,那便没必要浪费口舌了。”南宁王扫视着几人,冷冷的笑道:“说到底,难道三位金丹能拦住我大夏三军?” 这是个很讨巧的说法,一听便觉得有道理,但是你没说那三个金丹里有当今天下最强的两个啊! 从局势来看,其实如果没有东临水军,南宁王或许还真不敢说这句话。倒不是因为东临水军多强,而是他们出现的位置,吴慢慢下棋总是下到死穴。 唐真画的线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什么三军两军,最终你不还是得一个人一个人的过? 但随着东临水军的包夹,就是再强的个人,被两股军势夹在这么小的一个口里,就是纯粹的被包围了。 战场上的因素很多,大夏三军要考虑姜羽的身份,但唐真也得考虑军势中还混杂着不少儒门弟子,综合来看,他们一方肯定是弱势的! 真的打起来,姜羽天生善群战,而且凤凰火道和任何东西对拼气势都不怕,她一个人或许真能顶住一侧的军势,但李一是剑修,你让她在万军从中强杀南宁王,或许有机会,但你让她一个人挡住整个军势,一柄紫云剑真的砍不过来!至于不善战且金丹有缺的吴慢慢,在这种局势中,效果微弱,也就比现在的唐真强些罢了。 所以只从纸面实力来看,他们确实很难守住这个口。 “真君,我杜家从无与你为敌的意思,姜姑娘似乎也不太抗拒回皇宫看看,完全不必如此的!还请您三思!”杜有才躬身行礼,说的恳切,他是真不想打,说完他还抬眼看了看吴慢慢,希望这位共谋之人能劝一劝唐真。 可吴慢慢并没看他,她只是咬着手背皱着眉看着新出现的唐真,她身旁的李一表情也很古怪,那似乎永远挂着邪笑的脸上此时愈发的邪性,洁白的手摩挲着紫云剑的剑柄,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唐真一定注意到了两人的不寻常,但他没有理会,他只是回过头看向身旁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唐苟安. 唐苟安此时也抬起头,两人对视,彼此无言,他们已经做了决定,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第252章 登天路,谪仙人 九洲世界有很多种创造分身的术法,这种术法的效果广为人知但实际上学习的人很少,很多人在成为修行者后都会兴致勃勃的想去尝试接触一二,不过最终大多浅尝辄止,因为当你真的翻看此类术法时,就会发现它们的学习成本往往过于高昂,而且对修行本身影响较大,实际效果却还具备着各种各样无法规避的缺处。 凡人幻想中的那种代价小、存在时间长、无需分神操控、可以迷惑敌人、永远忠诚、战力与本体接近的分身术法,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然九洲的修行者应该遍地都是分身行走天下了。 所以唐真会的分身法术并不多,林林总总也就十几道而已,在这其中施法如此快,效果如此好的只有两道。 一为甚少人知的魔道术法七囚箱,二为没人知晓的魔道功法《罗生门精解》自带的分身。 那么此时唐真用的是哪一道? 其实只要看他的目的就好,他为什么要搞出一个分身,因为他不能说话?不,因为他无法给吴慢慢她们解释自己矛盾的根源,也不可能按着吴慢慢等人的想法重新回到“主角”的身份上,尽到该尽的义务。 他在那场幻梦一样的意障中的所见所感,已经充分的展示了这条路继续走下去的后果。 最终是姜羽的眼神让他清醒了一些,随后福至心灵。 或许,我是说或许,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做出决定的是他也不是他。 这么说有些复杂。 我们可以换个说法,找一个不会被“唐假”追究责任的替罪羊来推进剧情。 根据他的了解“唐假”或者说“域外天魔”实际上是乐子人,靠着分身来解释‘我不是主角’这种观点并无存在可能,“唐假”只要推动剧情,你分个分身做决定,“唐假”依然会喜滋滋的让一切往前走。 唯一能让“唐假”成为替罪羊的。 只有“唐假”本身。 “唐假”不会允许自己的消亡,更不会允许自己在“井里”犯错,他们一定会假设自己如果是“唐真”就会如何如何做,然后完美解决所有问题,犯些小错也只会是让人会心一笑的程度。 这里的重点不是如何做! 而是唐假做就是不会错! 唐苟安求的就是一个不错。 根据那该死的魔功《罗生门精解》的设定,当境界低时,修行之人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分身辅助修行,即便分身身死对本体也没有影响,但随着境界提高,修行者脑子里的“域外邪魔”就会开始逐渐进入那个分身,主导那个分身,也就是“唐假”变成实体。 这当然可以说是“唐假”侵入了九洲,但换一种角度,也可以是“唐假”把头探进了井里! 所以! 所以! 所以此时的唐真忽然笑了,他伸出手拍了拍唐苟安的肩膀,像是安慰,像是劝导。 “辛苦啦。” 炼神已至登天路,返虚方为谪仙人。 唐真重回返虚境。 可为什么,他握着抹额的手在微微颤抖? 李一手中的紫云剑已经不再颤动,安静的像是冰冷的尸体。 吴慢慢微微蹙眉,她刚才一时用力,把自己的手背咬出了血,本来无妆的她,此时嘴唇红的鲜艳,像是抿了胭脂。 而姜羽则已经不在原地,她已经牵住了唐苟安的手,挡在了唐苟安和唐真身前。 三个人中,吴慢慢和姜羽的猜测是相同的,吴慢慢和知了和尚都是亲眼见过七囚箱,而姜羽作为宅女曾经非常喜欢听唐真讲那些外面的故事,自然也有这个唐真印象很深的术法。 她们都以为这是那个七囚箱! 姜羽想起那个故事,觉得有些危险,所以挡在了师兄身前。 吴慢慢则在算,她知道有什么事自己似乎在局外,但是越算心越慌! 李一和她们俩不同,李一早就猜到唐真有一个分身之类的术法,而且也知道那不是七囚箱。但是这次的分身与上次在地下棺椁中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上一次是感觉那不是本体,而这一次她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以至于她的直觉一直在告诉她,速杀此人!速杀! 莫要听他!莫要看他! 出剑!! 所以紫云剑不是不再颤抖,而是她为了压制杀意,握的太紧! 第253章 倒影何须开口,存在便可遮光 还没有,还没有!他还没有将头伸进井里! 因为此时只是返虚境,返虚境还不能支持罗生门将“唐假”完全投射到分身里。 此时“唐假”只是能对分身造成一些影响而已! 是的,他现在仅仅是俯身在井口向下看,在这里的,只是映在井水中的他的倒影罢了! 唐真与唐苟安彼此对视,唐苟安的手在颤抖,表情则是不知何处而来的坚定,唐真则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说奇怪的话,此时的分身依然是分身,除去那句‘辛苦啦’似乎“唐假”并不在这里。 他在进行一项大胆的尝试,天下他所知道的接触过罗生门的一共有四个人,除了他,另外三个人都选择了超脱,只不过方式各有不同罢了。 但这些都不是他的解法。 唐苟安在做出决定的方面可能让很多人失望过,但他并非没有思考,或者说起码对于罗生门他想过很多。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如果他不想,他也不可能跨入返虚境。 也就是说,他对罗生门有了新的思考和理解,这一切要追溯到紫云送来的酒和手骨之上。 师祖特意把齐渊的手骨送过来,便是在帮他指明破除无法的方法,如今“无法”大道已经无主,齐渊残存的指骨便是道息,唐真额头顶着大道,手中拿着道息,即便使用不了,再怎么说也不该被“无法”针对才是。 唐真也是这么想的,他那几天一直躲在玉屏观的屋里研究解决方法,也尝试咨询过系统,不过磕巴系统还没给出个结果,他就自己找到了“无法”的破解之法,简单到甚至不需要理由。 具体的方法就是把食指的指骨紧贴额头的黑印,作为道息的指骨就会自行开始吸引大道,唐真试过,只要半个时辰,食指指骨的指尖处就已经变黑了,而他额头的印也略微淡了几分。据此可以推测,只要持续戳个一整天,黑色的指印应该就会完全消失,指骨则变成通体漆黑,这也就代表着“无法”离开了他的额头。 可偏偏,就在唐真即将解开束缚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让人无语的新问题。 “无法”当然可以导回指骨,但齐渊注入他脑海的《罗生门精解》后几章的理解却不行,见过的东西如何能随意忘掉,作为修行功法唐真已经学会了,它不可能导回齐渊的指骨里。 而一旦“无法”解除,那么唐真的境界就会回到金丹境,同时真元在体内畅通无阻,那必然是如虹吸一样的水泄而入,最欢喜未必是久旱逢甘露的“半仙之体”,更可能是一直忍饥挨饿的《罗生门精解》。 唐真先天亲和《罗生门精解》,只要条件允许,罗生门大道恨不得直接钻进他的身体里,可以说成尊毫无阻碍。 正常情况下,《罗生门精解》应该是创造一个叠加态的修行者,两种状态可以同步修行,事半功倍。 当叠加态的二者分开时,就触发了罗生门的被动,多出一具与本体无二的分身。 但唐真身上的情况十分特殊,一方面是“无法”限制了他本体体内的真元,寻常时候他便是一个凡人。而另一方面,不被“无法”限制的叠加态的唐真则被棋圣抹额连同“无法”一并限制,可以说是一根筋两头堵。 一旦“无法”消失,他的本体重返金丹境,那么《罗生门精解》创造的叠加态的自己必然也会到达金丹境! 而金丹境,便是罗生门最大的门槛,一旦到达,“唐假”便不再是脑海中的幻象,他会进入那个叠加态的分身,一旦运转罗生门放出分身,便等于放出了一个实体的“唐假”。 唐真面对一个每次出现一两句话且只存在于脑海中的唐假,尚且被逼到如此地步,如果让他和一个实体唐假见面,怕是要变成第二个罗魔尊了! 所以如今的唐真面对的主要问题发生了变化,从如何破解“无法”,变成了如何摆脱“唐假”。 只有摆脱这个明明只翻看过一次的功法,他唐真才能好好的活着,哪怕是骗自己也好啊! 于是他尝试正视唐假,正视所谓的“天外邪魔”,他开始思考,沉默不语的思考,这些感悟便是罗生门晋升返虚境的条件。 那么思考的结果是什么? 唐真想要尝试战胜理论上全知全能且在远在井外的“唐假”。 这是罗嫣、白玉蟾和齐渊都做不到,甚至想不到的事情。 但是唐真敢想,因为他曾经也是唐假。 在战胜之前,他需要先找到对方,他要尝试验证自己的猜想。 如果,如果对方真的是他想象中的“唐假”,那么对方便不会拒绝邀战才是。 今夜的独木川上,唐苟安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并不缺乏能听懂他意思的人,李一能猜到大概,唐真则了如指掌。 或许是不屑,或许是返虚境确实影响力不大,这个总是语出惊人的家伙这次并没有展现出往常那种旺盛的表现欲。 第254章 唐假不言,花甲开口 唐真移开视线,看向了南宁王,他看来与刚才一般无二,依然淡然轻松,就像是曾经的唐真一样。 他轻轻合掌问道:“王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到返虚境吗?” “真君的天赋突破返虚境有何奇怪?”南宁王的面色阴沉,这话说的声音很大,可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色厉内荏。 “我问的是为什么。”唐真摇头,又回头看向杜有才,“杜兄你知道吗?” 杜有才看着唐真,沉默了一会开口道:“真君如此随意跨过返虚,大概是想说明自己其实随时可以恢复巅峰修为?以此要挟我等,如果打起来,并不是三位金丹境,而是四位。” “不对。”唐真依然摇头,“虽然我确实随时可以恢复修为,但并非是要说明这一点,如果要说明,我直接回到金丹岂不是更有派头一些?” 他整了整衣袍道:“之所以是返虚,只是因为我觉得三位金丹加上我这个返虚刚刚好够对抗三军。” “呵!真君以前也是这么爱虚张声势?”南宁王冷笑,“若是真君回到金丹,我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一个返虚境?又能对战场有何影响?道门的返虚与炼神本就只差了真元数量而已!” “是的,可我也就只是缺点真元数量而已啊!”唐真耸了耸肩,他看向南宁王。 “我成为青云榜榜首,从来也不是靠的境界有多精深,我修的那套紫云功法也没什么战力加持,所以境界于我而言本就是真元罢了,返虚境的我不过是比炼神境的我能多使用几十个术法而已,同理金丹境的我也就比返虚境的我调动真元快一些,术法再多很多,但整体上不过是综合能力提升。” 这个人毫不谦逊的夸耀着自己的强大之处,他说的过于诚恳以至于让人无法反驳。 这就是事实,姜羽李一这些天才,突破大境界时往往代表着她们对自己的大道有了新的领悟,道门的三个门槛她们每一次跨越都是整体实力的巨大提升。 但唐真不是这样的,他的强大是依托于数量惊人的术法,与境界的关系其实没有那么大。 可以肯定地说,当初在返虚境,什么姜羽李一根本不是唐真的对手,小凤凰在跨越修道第二个大门槛金丹之前,就从没在师兄手里走过两个回合。那时候唐真的日常早就是熟练的暴打各路金丹境修士了。 唐真的系统设定天生就是为了前期越级战斗准备的,返虚境的他一样可以使出效果圆满的佛影和养气龙,换句话说,假设返虚境的唐真遇到齐渊,如果他已经记录过桃花崖那几道术法的话,其实过程可能都差不太多,顶多是放的时候掐诀时间长一些,放出来威力略逊几分。 但跨越金丹后,姜羽、李一等便是一步跨越仙凡,战力得到了爆发式的增长,其大道和功法真正的威能得以展示,而唐真的提升在对比下就显得一般。 金丹境的唐真真元运转更加流畅,如果不用消耗太大的术法,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终归还是用术法战斗。 此时他点出这些,还是虚张声势,大概就是说返虚境的自己便足够弥补上李一不善群战的缺口,甚至还能辅助姜羽。 “宗将军!”南宁王气的脸色通红,这个唐真纯粹就是在胡搅蛮缠,本是双方不想掀桌,于是对比押注,谁小谁退让!南宁王这边显然赌注多了一摞。 但偏偏你唐真在现场拔了根头发,扔在桌子上非要说这个是圣人的头发!正好值一摞筹码! 你是真当我不敢掀桌? 南宁王的目光看向宗将军,宗将军犹豫一二,高声道:“玄甲军!整队!” 马声嘶鸣,铁甲森然。 唐真理都不理,浑然不在意。 “真君!何必如此啊!”杜有才高声的喊着。 “杜兄,怎么你也不懂。”唐真对杜有才笑着道:“这种赌局在开始的那一刻,你们就注定要输掉的,因为掀桌子本身也是压上桌子的赌注的一部分啊!” 这话说的别扭,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双方都不想掀桌子,但总有一方更不想,这也是一份可以衡量价值的赌注。 唐真能不能接受在独木川上打一架?姜羽能不能?李一能不能? 当然能,打不过也走得掉,只是因为姜羽的原因唐真不太想而已。 但你杜有才能不能接受东临水军和姜羽打一架?茅草堂能不能?大夏皇宫能不能? 杜圣拯救大夏黎民,改革大夏官场的大计划,从和姜羽反目开始? 人皇帝后那些深宫里的算计,从找不到朝阳公主开始? 拿着再多的筹码,却永远不肯开牌,不也是一种虚张声势吗? 更何况你也只是多了一摞筹码而已。 唐真刚才给出的返虚境的借口,只是为了让杜有才顺坡下驴而已,你既然不敢开牌,我的那根头发,它就是圣人的头发。 “圣旨有写!若寻不到朝阳公主!我为三军统帅!”南宁王听到唐真的话,肥胖脸都在颤抖,“圣旨乃是大夏的尊严!杜家子!今日之事若有纰漏该由本王承担!你只需将圣旨给我便是!” 杜有才面露苦涩,看着真君,似乎有些犹豫,手中卷好的圣旨不知该收回去,还是递给南宁王。 “有没有可能,也许你根本递不过去?”唐真对着杜有才笑了笑,“此处有我挡着,你本就交不给他。” 这种借口他也说的出口。 这个人已经比南宁王还无赖了。 “唐真竖子!你安敢阻挡圣旨传达?!这可是三军面前!你莫要猖狂!”南宁王声嘶力竭。 唐真置若罔闻。 杜有才沉思良久,终于悠悠的叹气,他迈步走向南宁王的方向,伸出手,手里则是卷好的圣旨,“接旨。” 走到唐真身侧,唐真便劈手夺了过来,其实也不是夺,就是单纯的拿到了手里,“杜兄,我有一师妹,与朝阳公主小名相仿,我先代为收着,等我和我那师妹聊一聊,再决定是否回皇宫看一看,你且安心。” 他声音带着笑意,将圣旨揣入怀中。 杜有才木然的看着唐真,然后看向满身泥点的唐苟安,唐苟安此时的表情十分古怪,带着几分无语,带着几分无奈,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又苦恼的事情。 他确实有些无语,眼前这种解决方法到底算什么? 这件事涉及那么多势力,那么多人,大夏三军,可凭什么几句话就能解决? 似乎只要是提出的方法,那即便有再多的不合理,只要有一条合理的逻辑,就能走向成功。 话是唐真说的,但成功则是因为唐假。 这也说明唐苟安赌赢了,如果没有唐假,他同样一番话,也许会完全不同。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反正本来这次也不过就是一个尝试而已,这个结果已经论证了唐苟安的猜想。 此时夜色终于开始褪去,天空迎来了拂晓。 独木川上一片寂静,只有南宁王的喝骂声伴随着朝阳的光在地平线上升起。 唐苟安看向远方那逐渐变成橘红色的天空,又看向身周众人,最终与唐真对视,二人今晚多次对视,他们本就是彼此,只能看到自己。 唐苟安尝试着伸出手将抹额绑回头顶,他不知道此时的分身,是否还能被收回身体。 随着抹额遮盖住了黑印,唐真与唐苟安在日光下缓缓重合。 直到对方的消失,唐真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他回过头,想和吴慢慢、李一她们认真解释一下,也许很多事无法说,但她们应该能意识到,有些很大事情正压在自己身上。 可这么一个转头,他忽然觉得有些少了什么。 这次唐假为什么没有说些奇怪的话呢? 唐真回过头,暖红色朝阳里,无数铁甲折射着光,犹如波光粼粼的海,但是没有听到任何海潮声,在无尽的静默中,他自己的声音忽然响起,带几分疲惫的笑意。 “第二卷天门二十八峰,完。” 第255章 雪连绵,路漫长 南洲中南部开始了连绵的雪,许是这个冬天事情太多,让天空也忘了,所以第一场大雪来的很晚,但来的很大,大片的完整的雪花在无风的日子里自由的飘散而下,厚实的雪覆盖了目所能及的一切。 寂静的山林中,不时响起树枝被积雪压折的声音,还有女孩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石阶积雪,她走得有些艰难,好在离目的地已经不远。 通天路的积雪已经被人扫开,黑色的石阶嵌着白色的斑点,一路指向了玉屏观,观门没有修好,残破的石料被规矩的整理在一旁,看的出雪是早上扫开的,此时又积了薄薄的一层。 走过钟鼓楼,姚红儿抬起头,她的脸颊两侧有些红,发间还掺杂着零散的雪花,目光扫过大殿前的广场,没有看到唐真,倒是看到了素衣光头的安恕。 此时她依然蹲在大榕树下,不过身上却没有什么积雪,因为不知是观里的谁,在她身周用竹竿和布支了一个小棚子,棚顶上厚实的雪层压的整个棚子都快变了形。 红儿走过去,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发现这个人在用那些从普陀山抢救回来的石塑碎片拼东西,拼的专注而缓慢,身周石块都快垒成一座小山了。 于是她没有打扰,踮起脚开始清理小棚子上的积雪,随着挤压的雪层大块的掉落在地,柔韧的竹竿随即恢复到笔直的状态,就像是卸掉了包袱的人一样。 刚刚收拾完,后殿传来了脚步声,是屏姐,她抱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坛子。 “回来啦?你快劝劝她,一天了!没动过地方,没吃过东西呢!”屏姐看到红儿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抱着坛子大步走来。 那坛子里是刚刚熬好的姜汤,想来是给安恕准备的。 “没事,只是在修行而已。”红儿看了看安恕,她能感受周围真元的波动,想来是那套“心佛”的奇怪修行方法吧! 这方面唐真或许能看出些端倪,但如果唐真不在,那玉屏观里最懂得反而可能是安恕,她的修行听她自己的便好。 “真没事?”屏姐实在有些担心,尤其还下了雪,不会着凉吗? “没事。”红儿笑,笑的有些没有味道,然后问:“唐真回来过吗?” “啊?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屏姐一愣,有些不解,随即摇摇头,“没有,师兄和小胖去参加太行山总峰的会议了,之前玉屏观里就我们两个人。” 红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沉默持续了短短的一瞬,屏姐又开口了。 “怎么样?”问的很简短,以至于她又补充道:“他成功了吗?” 红儿看向屏姐,女人依然一副男装打扮,整个人朝气蓬勃的将落在头发上的雪花都变成了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就像是满头的珠宝,此时她正看着玉屏观的主殿,殿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摆放着一颗巨大的白色圆球。 那是曾经玉蟾托月的雕塑背上的月亮,自打天门山地动它滚下来后,便再也无法放上去了。 “屏姐。”红儿轻声叫。 “嗯?”王玉屏扭过头,眉目依然。 这个女人并不美艳,唯一算的上亮眼的就是她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永远藏着热烈的情绪,让人忍不住想去看。 但此时,红儿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空荡荡的,就像是那主殿一样,也许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也摆放着一颗无法再升起的月亮? “成功了。”红儿想了想那个独臂少年的所作所为,又道:“很成功。” 屏姐笑了笑,“成功就好。” “唐真还说‘南洲三幸,幸有萧郎’呢!”红儿也笑着补充。 屏姐一愣,她的印象里,红儿以前只会叫苟安的,突然听到如此直白的说唐真还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唐真去哪了?”她开口问。 “不知道。”红儿摇头。 雪又大了,两个女人陷入了各自的心事,半晌,屏姐最先回过神来,“回屋吧,外面怪冷的。” “没事,我在这陪会儿她。” “那我去把汤再热一下,你喝点。” “好。” 红儿将大榕树下的竹椅搬到棚子下,扫净积雪,坐了上去。 她看了看安恕那忙碌又繁复的背影,然后抱着茶壶闭上了眼。 朴素简单的茶壶亮起了微光,溃散出零零散散的斑点在空中浮动,那些是精炼后纯净的灵气,那些仅仅是她修行所溢散的残留。 如今没人知道她的茶壶到底存了多少如此精炼的灵气,毕竟在昨天之前壶里一直装着颗月亮,吞灵诀在没被唐真改版前可是天下最知名的速成流派,如果想,红儿每天都能把身体装到装不下为止。 但她谨记着唐真的话,让她控制修行速度,不要着急,学个法术。 于是她便像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妇人,每日只小小的消耗一点,其他的都存起来。 不过她也不是小气,平日里会偷偷的给大家的茶里添私货,将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东西沏成清香的茶水,有人喝的出来,比如唐真,那茶入口会痒,有人喝不出来,只说她的茶好喝,比如屏姐。 红儿当然知道这些灵气对唐真没用,可。。。万一呢?多喝点呢? 她很执着坚持给唐真泡茶,唐真也不说,只是闷头喝。 到了此时,勤俭持家的小妇人终于开始检查自己的家底,因为月亮已经还回去了,茶壶里只剩下地脉结晶,她觉得自己需要规划一下自己的修行路。 以前没有想过,因为唐真的规划肯定比她合理太多。 但此时苟安不在,有些事情,终究要自己解决。 其实昨天看到萧不同的死亡,她是有些感触的,但又说不太清。 她看到的萧不同,并非是其他人眼中的为了南洲一口气争破天的英雄。 她没有那么宏伟的视角,也生不出那么深刻的领会,她看着萧不同与白生,这对“师徒”彼此反目,彼此厮杀,看到萧不同邀请师父一同赴死,看到萧不同倒在离白生几步的距离,最后看到白生伸手去摸萧不同的头。 她感受到一股酸楚,原来有些矛盾永远无法调和,人注定无法抛弃自己的立场。 第256章 向南回故土,雪地不留痕 下大雪并非是什么好事,路会变得难行,气温会开始下降,人们不论做什么都或多或少受到些影响。 可偏偏人们对于雪的宽容度总是高过雨的,我猜也许是每个生活在寒地的人都拥有过与雪花相伴的童年,所以不论长大后再辛苦,看到满天飞雪时,依然忍不住想起曾经与小伙伴们在雪中打闹的快乐。 南洲南雪下得最大,温度也骤然下降,海水开始结冰,随着浪的推动,大块的冰排一层层的在沙滩上摞起足有一人多高,渔村的孩子们无比大胆的在冰排高处奔跑打闹,远处不时响起父母的喝骂声,但没人理会,即便回去要被暴打,也不妨碍他们此时的快乐。 忽然几个孩子看到远处白茫茫的山地里走出了一队人,这可真难得,大雪早已封山,也不知这群人是哪里来的。 带头的孩子高声喊,“你们!哪个村的!” 那队人没有回答,依旧沉默走着,直到走到近处,孩子们才发现这是一队流浪汉,总共二十几个人,衣衫不仅单薄而且凌乱,每个人的脸上都乌黑一片,不过一眼看去倒是还蛮年轻。 孩子们彼此对视,纷纷沉默,一个男孩开口道:“这怕不是讨口子的吧?” “哪来这么多?谁给的起啊!”有孩子摇头,讨口子的乞丐最忌讳人多,一个老人带个女娃吃得少,主家也乐意施舍,你哗啦啦十多个大小伙子,哪家肯舍得? “会不会跟之前那帮人一样?”又有孩子问。 “不可能!当初那帮人一个个穿的跟官老爷似的!还带着车马呢!”孩子们七嘴八舌的猜了好久。 直到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开口道:“会不会是。。仙人啊?故事里仙人会扮成落魄的乞丐,如果我们帮他,就会给我们奖励。” 一众孩子都忍不住发出嗤笑声,女孩的哥哥更是狠狠地敲了一下女孩的脑袋,想要敲醒自己妹妹那被各种神怪故事忽悠傻了的脑袋。 孩子打闹间,那队人已经走过,他们甚至没有抬过头看一眼冰排上的欢乐,只是默默的沿着在海岸线向南前行。 像是一群流浪的野狗,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们当然不是讨口子的,但也算不得仙人,只是一群落魄的人而已。 随着越来越靠近南海之边,路上开始出现各种样式的祭祀活动,即便在深山中行走,也能在路边看到用石块随意搭建的祭坛,上面的祭品被风雪掩盖,轻轻拨开石块上的雪层,便会露出雕刻工整的四个字“玉蟾祖师”。 这种大多是普通百姓的祭祀,还有一些富贵人家甚至会远道而来,找一处村落山林捐修一座祖师庙,邀请当地长辈贤人一并前来祭拜并请村里人代为看管。 想来孩子们之前说的那些人,就是此类。 队伍中有人开口,“魏成师兄,该休息吃些东西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愣,回过头看了看队伍,“今天有少了谁吗?” “怀远师弟走了。”有人开口答道。 魏成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表示,这两天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告而别的离开,百十多人的队伍如今就剩下这些人,走的原因千千万万,但留下的原因只有一个,不甘。 他们要回去看一看,看一看曾经的玉璧白墙到底是否真的变成海眼,看一看那些师叔师伯是否真的死在了再红妆的玉珠之下。 这些传遍天下的消息,落在他们耳中是那么的不真实。 “晚些再吃吧,就快到了。”魏成回过头,走过刚刚的渔村,再往南便是通往玉蟾宫的路了。 那是一段荒无人烟的路途,他理解自己的师弟,并非是有人真的想吃东西,只是不想再往前走罢了。 每个人都恐惧着那个残酷的真相。 风雪再起,队伍再行,一路向南,回到故土。 。。。 红儿在入定中抬起头,风雪还没停,她的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兔绒大衣。 安恕依然在摆弄着那些石块,垒叠的高度高了些,但依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红儿站起身,再次清理棚上的积雪,雪块坠落,发出砰砰声响。 她伸了伸拦腰,绕着广场开始迈步,专门踩在那些松软且从没有人踩过的新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里,她越走越快,最后便小跑起来,女孩迈开步子,裙摆翻飞,兔绒大衣掉在了雪地中,她脚步不停,像一只欢脱的精灵,于是自由的风雪被她带动,就像是无风的观里刮起了风。 风起时,茶壶亮起,这方天地的整片雪幕便同时扭动了一次方向。 耳边风声呼呼的响,眼前一片白茫茫,脸上冰凉点点,是来不及躲开她的雪粒,随即双脚似乎踩到了地面,但却止不住身形,于是手忙脚乱,人仰马翻,最终在雪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 红儿躺在雪地上,微微喘着粗气,脸颊两侧红红的,由于摔倒鼻尖、睫毛和一侧的头发都满是白色的雪花,好一会她才支起身子,胳膊肘有些疼,但她的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她看向自己刚才跑过的地面,除去在地上滑倒翻滚的杂乱,上一片脚印足足出现在十米远的地方。 这就是她最后一步的距离。 这显然不是跳跃可以达到的,这是一次法术,一次借风飞翔,也是她自己学会的第一个术法,很生疏,甚至可以说刚刚入门,但确实是术法。 唐真说这个法术有两个名字。 一个叫清风散,一个叫两千点。 他说这是天下最好用的穿行术,可以短距离飞行,短距离无视阻碍,短距离脱战等等,如果掌握完全,天下便没有能拦得住你的东西。 她问为什么叫两千点。 但唐真只是念叨着,“两千点啊,两千点。” 于是红儿坐起身,指着那十米无痕的雪地,看向大榕树下专心玩弄石块的安恕笑着道:“姐!看,我学会了两千点。” 风雪依旧,无人回答,但女孩笑的很开心,似乎好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 第257章 何故来问诊,因为我漂亮 中洲 皇都 十里驿 繁忙的官道上嘈杂一片,马匹嘶鸣,人群喝骂,原来是一辆运粮的马车侧翻,挡住了大半的通路,人尚且能走,但车马是完全过不去了,两侧的队伍都被挤成一坨,商队的伙计着急火燎的修补着马车,而掌事则不断地跟暴躁的人群抱拳道歉。 此处已经接近大夏皇都范围,临近年关,大夏的官道正是繁忙的时节,不少人都等着跑完最后一笔买卖,领了工钱回家过年,此时碍着他们一步脚程都要被喷的狗血淋头。 当然也有例外,在远处等待的还有一队戏班子,戏班的伙计看一时半伙似乎也搬不开,便拉了个小桌子,开始就地上活,先搞了两个猜花的江湖戏法,引来一群孩子,然后叫出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来了一段最近最火的书文——《南洲异梦唐红传》。 引得大人们也嗑着瓜子凑了过来,越听越上瘾,只是干讲觉得不够爽利,也不知哪家大老板扔了银子,说来点正宗够味的! 戏班的场子便一下铺开了,稀里哗啦十几个人跳下了车,五六戏子,七八乐人,锣鼓琵琶,二胡唢呐,该有的都有,这边声音一起,那边的火气终于降了降,人群聚集过来,运粮商队的掌事才长出一口气,心说自己这十几两银子可算没白花。 这戏班可真不赖,虽然是个走穴的,但该有的功夫都格外精炼,最重要的是唱腔新颖,与大夏皇都附近的流行唱法都不同,听的人耳根直发痒。 据说上场的还只是戏班里的小徒弟,戏班真正的角儿连脸都没露就已经降服了这群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商人们,大家四处打探这班子的来路。 这才南边来的人说,这是从南面来的一个戏班,对外称‘饶儿班’或者‘思红楼’,已经在南方闯出了些名声,来历颇为神秘,以至于南边有不少关于他们的离奇小故事,此次北上是打算在皇都闯出个天地来的。 “皇都居不易啊!虽然这班人马唱的不错,可那皇都四大楼可不是说着玩的,人家那都不是唱戏,那是修行功法啊!”有人看似不经意的高声说,引得周围人纷纷附和。 临近皇都,此处大部分都是皇都人,看到外乡戏班要来皇都闯荡,自然不肯落了皇都的面子。 “终究要看功夫,四大楼的戏腔太久没变了,我看来点新鲜的也挺好!”也有人反对,一时倒是讨论的热闹。 而戏班后面的车马中,一个白裙姑娘耷拉着腿坐在一大摞行李上,她对身后的戏曲和议论都毫无反应,只无聊的从马车上装载的一大桶冰水中捞出冰块,扔进嘴里咀嚼。 有人不经意的扫过她的脸,才发现这个女子长得甚是灵气,让人忍不住细细的打量。 姚安饶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她本以为中洲富庶,该是多么的人杰地灵,结果人倒是很多,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倒是南洲那边,荒郊野岭的怎么那么多故事? 一颗珠子到底怎么砸死十几个天仙的?打不过还不会跑吗? 还有那中洲南洲对峙了一晚上,三军齐在,为什么砍不死一个炼神境的家伙? 好吧,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么可爱的姑娘砸死几个人而已,你们到底在叫什么? 姚安饶毫无立场,她无条件的支持红儿,别说砸了十几个天仙,砸了半个南洲这女人也只会鼓掌说,“我家红儿真棒!砸那么大坑!累坏了吧,快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这么一想,她自己也忍不住的笑了,笑声清脆,甚至盖过了戏腔,于是好多人都忍不住看向她,真是灿烂又狡黠的女孩啊。 于是终于有人忍不住迈步走了过去。 众人一看,果然是个年轻人,似乎还是个侠客,背着柄剑,一副飒落打扮,就是人黑了点,像北方来的那些遗族。 年轻人走近,对着姚安饶抱拳行礼。 众人纷纷摇头,这种姑娘喜欢的都是文人骚客,你这江湖行礼一出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果然,姚安饶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偏过头不搭理了。 “这位姑娘,在下是个江湖郎中,刚才被姑娘的美貌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姑娘面色略暗,可能身体有些积劳,不知可否让在下把把脉,若是早些发现,吃些进补之物,也好保养一二。”男子开口,说的正式。 周围人听完纷纷不屑的翘起嘴角,鬼才信,哪有只背着剑的郎中,但同时又忍不住点头承认这小子有些水平。 姚安饶侧过头,似乎有些慌张,“我身体不好吗?公子可以详细说说,但把脉就不必了,毕竟。。。” 她说到最后有些羞涩的左右看看,然后低下头,显然是担心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 “只是一些积劳而已,病莫晦医,姑娘不用介怀,实在不安可以在腕上搭块白布,我只略微探查便好。”那青年笑着道。 “那。。。好吧。”姚安饶有些为难的点头,伸出胳膊,微微撩起袖口,露出手腕,然后将自己的手帕垫了上去。 那青年伸手搭上,微微闭目,随后睁眼,面色不变道:“姑娘看来是我刚才眼拙,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只要每日按时休息,便能长命百岁才是。” “谢公子吉言!”姚安饶高兴地摸向自己的绣包,掏出了一个小银粒放在了对方的手里。 “谢姑娘赏。”那青年接过银子,笑着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周围人无不汗颜,我等以为你是见色起意,没想到你如此正直,费尽心机就是骗那么点碎银子,真不知是夸你不重女色,还是骂你有眼无珠。 青年很快消失在人流中,姑娘笑盈盈对着对方的背影挥手。 放下手,忽然身下传来声响,那是一道细微沙哑的女声,“他好强。” “终于有些有意思的人了,这才是中洲该有的样子啊。”姚安饶笑着拍了拍身下,原来那一大堆看起来是行李的东西,实际上是一副红木棺椁。 “他刚才给我的压迫感已经接近师父,他很可能是青云榜上的天骄。”沙哑的女声露出淡淡的忌惮。 “青云榜啊。。。很厉害吗?”姚安饶偏了偏头,似乎在对比着什么,但最终没有得出结果。 “他刚才隔着棺材就能感受到我的气息,为什么搭腕反而没有发现小姐?”师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她身披血海,兼修合棺之道,境界比姚安饶高了不少,怎么反而被发现了。 “因为老娘漂亮!”姚安饶笑着将剩下的冰块扔进嘴里,然后摇头晃脑的跳下行李堆。 第258章 风雪不停,积压成山 晚饭时,红儿终于知道了唐真去了哪里。 那是郭师兄和小胖从太行山首峰总堂带回来的简报,粗略地讲述了唐真前往独木川和李一等人挡住大夏三军的经过,最终的结果是南宁铁骑和玄甲军驻扎在了独木川上,东临水军并未回返,而是在首山就地扎营,不过也并未南扩。 终究大夏在南洲有了一块地,一座山,山很小,地更小,但并不能说不重要。 独木川在地势上分割两洲,是天然的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东临水军占住首山,就保留了中洲进军南洲的前哨站。 当然这是一种政治性的表达,是儒门和大夏对外的说法。在实际应用中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因为如今的独木川上有着一条线,线的断点窄窄的,只够一人行走,便是有千军万马也要一个一个下马卸甲,更不要提这条线对辎重运输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 据说儒门已经调派儒家贤人开始尝试破线,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准圣等级的大儒用道理一点点的磨损,鬼知道要多久。 也就在这个晚上,站在首山顶,便能看到南方的紫色云团蔓延千里,覆盖半洲之地,云层停止后开始布雪,据传雪中注入了灵气,有助草木生长、生灵复苏。 云下众生无不举器相迎,欲化水留于子孙。 “那他去哪了?”红儿听的认真,然后开口问。 “据说天亮后,唐真和其师妹以及李一、吴慢慢离开了独木川,说是往南,但没说具体的地点。”郭师兄声音缓慢,看着红儿开口道:“想来只是好友多年不见,一起去聚一聚罢了。” 红儿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吃饭,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餐桌上气氛有些沉默,于是小胖开口缓和气氛道:“今天我们在总堂,还有天命阁的人找过来,让我将这个转交给你。”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笔折本,封面精良,上面用篆书写着《百晦榜》,下面小字则是天命阁。 “这是中洲那边才发行的精装榜单,南洲很难见到的。”小胖笑着开口。 他肯定没有擅自打开看,不然看到第一个名字,他就不会笑出来。 红儿接过这份新榜,翻开看去,果然第一依旧是自己,不过上面记述的事迹略有调整,不再开篇大段讲述她与唐真的那些狗血故事。 在再红妆的称号之后,写的第一句评语便是。 ‘损毁蟾宫旧址,屠戮十八天仙,恶名之盛尤甚其君。’ 然后才是那些感情八卦,以及身世来源之类的,想不到等待了许久的天下扬名,终究出现了变故,她或许来不及成为天下人心中的第三者,人们还未感叹这个女孩长得和前人有多么多么像,就听说这个女孩子坏的很呢! 她认真读了几遍这句话,然后翻过折页,便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血伶人。 姚安饶。 棺仙弟子,本为南瞻部洲南吴境内北阳城城主之女。。。 红儿皱起眉,这个名字也不太好听,好好地叫什么伶人?但终归是没有了魔字,起码不至于听起来就是魔修。 她合上折纸,将最后一口饭送入嘴里,然后放下碗筷开口道:“我去前殿看看。” 安恕依然在老榕树下蹲坐,那堆石块已经换了不知多少种拼法,终于搭出了一个像样的底座了,似乎是一朵破烂的莲花,花瓣扭曲、花心溃烂也不知她是怎么拼成这样的。 红儿站在旁边看了会,看不太懂,于是抱起自己的茶壶坐在了竹椅上,开始修行,一日千里的修行。 她鲸吞的吸入着积攒在茶壶中的灵气,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违背了唐真提醒她的注意事项,但她已经无暇顾及,因为她知道如果此时不修行,就要来不及了。 在翻开百晦榜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麻烦即将如这场风雪一样不间断的寻到自己面前。 道理很简单,这份新颁布的百晦榜选择性的讲述了南海边最新发生的事情,每个看到的南洲人都会意识到一个使用祖师道息损毁了蟾宫旧址,屠戮了蟾宫十八位天仙的魔头就待在南洲的土地上。 在白玉蟾祖师月陨带来的情绪依旧高昂的当下,南洲的修士或许不敢找魔尊寻仇,但一个筑基境的再红妆,他们未必不敢。 甚至会有很多人举着大义的旗帜,舍命来找她。 这次或许没有人会再站在她的身前,也没人护住她的身后。 那个砸开她房间窗户的少年如今不知去向,那个挡住尸群叫自己妹妹的少女正在突破边缘。 终于,有一天,要换她来守护这一切了。 夜里风雪再次变大,红儿捧着茶壶睁开眼,抬起头发现竹棚已经倾斜,上面积压的雪格外的厚,竹竿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似乎随时就要在重压下折断。 第二日,太行山首峰总堂,裴林剑扶着额头,面色阴郁。 下方嘈杂一片,人群中怒骂声不断,有人挥舞着拳头,不断地高声质问着什么。 人声太多,根本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有几个词出现的频率过于高了些。 比如唐真、再红妆、百晦榜、玉蟾宫、魔头、妖女。。。以及报仇。 蟾宫旧址的毁灭是裴林剑亲眼所见,他知道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你可以说那位叫做红儿姑娘做错了,但真说不上什么妖女魔头,这里面是非曲直当事人自己都分不清。 不然毁灭蟾宫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正道扑杀红儿姑娘了,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她拿的是白玉蟾的珠子,扔向的地方也是白玉蟾的玉蟾宫,死去圣人的遗愿,谁能多嘴呢? 搞不好老蟾蜍就是想拉着自己的那群不孝子孙陪葬! 其他人可以点评红儿的不识大体,但你不能否定拿起珠子的人是白玉蟾选择的人,萧不同和红儿姑娘便代表着白玉蟾的态度。 不过这些话是不能说的,蟾宫那些事情已经随着玉珠落下埋进了两处不知多深的海眼中,把那些丑恶翻出来除了让人作呕改变不了任何事。 裴林剑不想掺和,尤其是在太行山和唐真的合作尚且未完的情况下。 但他也不可能完全压住这座新生的太行山的所有情绪,这山里本就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整合的过程,偏偏遇上了这么麻烦的事以及——麻烦的人。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大堂中穿着一件兔绒大衣,手中托着一个茶壶,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的姑娘。 第259章 暂住竹园,暂往群岛 裴林剑不理解,红儿为什么不躲在玉屏山里?这样,他还能借着内乱未平多控制几天局势,如今你跑到这里来又能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玉屏山人少!实在抽不出人,哪怕不来也行啊! 如今众怒难消,百口莫辩,你难道指望讲清其中来龙去脉?没人会信的。 萧不同、白生等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如今还活着的当事人们也不会指认对自己不利的内容。 “咳!”他沉声咳嗽,场面略微安静了一些,义愤填膺的年轻人们依然在嘀嘀咕咕,倒是几位天仙境的老人低眉不语,他们是如今太行山真正的掌权者,心思各异,但在这件事上却都和裴林剑一样,沉默等待,不发一言。 白生、蟾宫以及大夏尚且能让他们沉默,难道唐真就不行? 你怕不是忘了,那紫云还在南洲北面停着呢! 就算这个再红妆是个彻头彻尾的魔修,他们也不会表态要对她出手的,因为形势比人强。 但他们也不会帮其解围,依然是因为形势比人强。 “玉屏山的,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裴林剑紧盯着红儿的脸,希望对方不要太生硬,柔和一点,免得激化矛盾。 “我无意打扰各位前辈开会,来此只是为了说一件事。”红儿的态度谦逊,不禁让人疑惑这种女孩为何能做出那种惊天恶事。 “说。”裴林剑点头。 “今日起,我住在玉屏山山腰处的忘园中,不论山里山外若要寻我皆可去此处,莫要前往山顶打扰观中其他人修行。”红儿看向四周,眼神与每一个看向她的人交汇。 众人细细想这话,难道是战书?各位若是想战,来某某处找我? “我且问你,百晦榜上说的可是实情!”有人高声质问。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待着她的回答。 “是我扔下的珠子,其他的我并不清楚。”红儿很诚实,具体砸死了多少天仙或者蟾宫旧址如何,她其实没有注意。 众人又是一阵骚乱,红儿却已经对着裴林剑行礼,然后转身离去,只留下群情激愤的大堂。 “安静!”裴林剑看着那背影,皱眉喝了一声。 待到大堂安静,他才开口,“如今南洲内忧外患,求法真君助我南洲道门,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各位心中自己有数!” 人们脸色微变,这话的倾向十分明显。 “难道要我等坐视着摧毁蟾宫的凶手就在山中安坐?”有人愤愤不平。 “蟾宫之事迷雾重重,如今道儒相争已成大势,我等南洲道门不要偏信!其次,我何曾说过安坐,尔等若是气不过,便可自寻,但莫要牵扯出山门师门!不然我必严惩!”裴林剑将佩剑直接拍在了桌案上。 众人终于稳定了下来,但这只是表面的,积压的情绪无法释放并不会消散,一旦有人点火便会引起爆炸。 裴林剑暗暗叹气。 真君啊!你快点回来吧! 。。。 唐真究竟去做什么了? 让我们把视线移到南洲群岛附近,山林中有几个人正在穿行。 年龄有大有小,但终归都很年轻,为首的是一个紫色道袍的孩子,此时正卖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将挡路的灌木砍倒。 他后面则是一个白袍男子,正是人们要找的唐真,他低着头,表情木讷,不言不语,而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和那个紫袍道童一个年纪,但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眼也藏着一股古怪的笑意,格外的勾人。 唐真身后则是墨绿色长裙的吴慢慢,她也很沉默,只是盯着手中捻住的一根枯黄的茅草,这四个人走在雪地中,倒是一副别样的景象。 没有语言没有沟通,每个人都有着心事,但似乎每个人心中的事又彼此关联。 唐真微微直了直身子,将背后的幺儿往上提了提,回过头问道:“找到他其实也未必能帮到我,如今的他不过是一具分身而已。” 吴慢慢头都没抬道:“终是要找的。” 这话的意思是,你别管能不能帮到你,反正早晚也是要找到他的,到时候如果不能咱们就把他杀了呗! 唐真无奈,抬起头看向天空,雪花零落中,天穹某处有淡淡的火光亮起,而在另一侧的天空中,细小的风将雪花切成更小的碎末。 明明好久不见,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吴慢慢生气未消,就连之前好好地李一也只是远远的跟着,不肯露面。 而李一在场,姜羽便也装的格外高冷。 以至于这两天时间,他只能和周东东聊天,还是小师弟听话依旧,只不过有时候会嫌弃大师兄只会用法术生火。 唐真对此倒也无话可说,毕竟是他让周东东和幺儿凑到一起的。 其实除去周东东和昏迷不醒的幺儿,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李一是直觉判断,吴慢慢是心算推导,姜羽则是因为足够了解唐真。 一切的最终导向只有两个字。 入魔。 唐真修行了魔道功法,吴慢慢甚至猜到他学的就是那部很久以前他们曾经一起抢来的《罗魔尊遗书》的残卷。 一旦想通这一点,其实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唐真为了绕开‘无法’学习了一套魔功,结果如今‘无法’可以解开,但魔功却已经甩不掉了,具体魔功是个什么功效,唐真无法说出口,但也并非不能想象。 据传罗魔尊是疯掉后自吞而死,想来这套功法的弊端应该集中在心智影响方面,而唐真放出的分身性格与本体不同,处处透露着诡异,很可能出现了一体双魂的情况。 所以在她们眼中这已经不是唐真的心理问题或者性格问题,而是唐真已经入魔到了哪种地步的问题。 最乐观的一定是姜羽,她自觉自己师兄只是略走弯路,看起来与平常也没太大区别,不过是分身诡异了些而已。 相对悲观一些的是吴慢慢,她算来算去,最终意识到齐渊在‘无法’里掺了东西,唐真身上的功法恐怕已经十分精深,此时说他是彻头彻尾的魔修也不为过。 最悲观的其实是李一,她的直觉像是警报一样响个不停,唐真如果不是故友,她早就出剑了。 第260章 山林里火剑纵横,竹林外四大英雄 今晚,唐真没有回来,红儿搬入了忘园。 忘园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简陋的竹桌竹椅竹屋。 红儿要做的就是拿起铁锹清理过于厚实的积雪,但这显然是徒劳,就在她费尽心力清理出一片空地后,新下的雪层很快重新累积,最终被迫选择放弃。 于是大雪中的忘园里,白茫茫一片,一个姑娘静坐在竹椅之上,雪花缓缓落在她的肩头,但她一动不动,也许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多出一个雪人。 不过在修士眼中,她并不是静止不动的雪人,而是一场风暴的中心,她虽然纹丝不动的坐在竹椅上,但却吸引着整个竹林中所有的灵气汇聚到她的双手之间,而那里有一个微微发光的青花白底茶壶。 人与人的修行是不同的,有人重在修持,如唐真,有人重在前行,是红儿。 也就在这个大雪依旧的夜里,第一批拜访的修士走入了玉屏山的山林中,前前后后五六人,大多十分年轻,而且也均是太行山的修士,境界最高的不过炼神境。 他们大多是曾经各个主峰中家世较为好的二代们,所以才有机会最先看到家中长辈拿回的新版百晦榜,或者听到家里长辈议论今日总堂上那个女子的嚣张气焰。 年轻人们心底都渴望着一朝扬名立万,在确定再红妆不过筑基境后,哪里忍得住呢?你说唐真?你说恐惧? 我只回答贪婪。 于是有人相约、有人独行决定抢在别人之前下手,先不说杀不杀,即便是斗法,如果能胜过百晦榜第一名,那他以后在南洲也足够扬名了! 不过他们最终没有到达忘园前。 因为他们在山林里遇见了一柄铁剑,那铁剑如烧红的火棍一般将夜里冰寒的雪化为了清水,也将少年们高昂的气焰吹成了灰烬,运气好的尚且能自己一瘸一拐下山,运气不好的。。只能让运气好的一并背下山了。 郭守安,要守着玉屏山上每个人都平平安安。 夜晚一时的热闹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一些小道消息流传开来,于是太行山首峰在夜里忽然下了禁令‘太行山中,返虚及以上同门切磋,需先行提告总堂,经得批准后方可进行斗法。’ 凌晨又有令出‘太行山与南洲各宗门交好,鼓励彼此切磋交流,近日山中凡南洲修士可以自由行走。’ 这一夜,太行山具体的政治博弈进行的过程如何我们并不知道,但显然结果上是各有胜负。 裴林剑努力限制了太行山所属的高境界修们士,但却无法要求整个太行山来给红儿撑腰,挡住山外来的风雪。 于是翌日清晨,当忘园里的雪人站起身,抖落沉积雪时,她便听见了喝骂声。 “再红妆!你给老子出来!他们怕这怕那!但老子不怕!肩膀上扛着脑袋,你有种就让你那始乱终弃的王八蛋情郎砍了老子!” 忘园外的喊话十分粗鲁,而且嗓门极大,震掉了竹子上的积雪,让整片竹林哗啦啦的响。 红儿听了好一会,最终发现这个人说的是套话,翻来覆去不过是调换一下顺序,台词几乎没有变过。 忘园外,一个提着剑的男人正喊得尽兴,最惹眼的不是他的胡茬和长剑,而是在冬天,他依然穿着开敞的道袍,露出满是胸毛的前胸,不错的前胸肌。 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子都穿着崭新的儒衫,女子更是一袭华丽的长裙,虽然与季节不合,但确实好看,脸上的妆也是浓郁非常。 此时站在那的姿势就能看出是专门设计过的,各有各的风骚。 红儿走出忘园,喝骂之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其他三人也微微站直,红儿微微感应,四个人应该都是炼神境,其中提剑露胸的男子真元最为浑厚。 “你就是再红妆?”男子斜着眼上下打量红儿,嘴角忍不住起了笑意。 呀呵!还真是个筑基境啊! 他们四个其实是常年混迹望山城的散修,散修混到炼神境,也算是出了头了!由于贪图享乐,所以这些年也没有拜入二十八峰,只是作为编外替二十八峰处理些琐事,同时仗着境界不错在望山城里也有了名号和家底。 裸胸的男子人称‘小剑疯’,对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两个儒衫男子都是儒生,因为二十八峰中主修儒的山门少的可怜,所以才沦为散修,混到如今,二人并称‘双君子’。 至于那个女的,则是山城中最知名的花魁,据说早年间曾经和二十八峰中某位前几峰的大人物结缘,由于地位悬殊最终分开,不过那大人物在走时还留给了她一套不错的功法,此女也算争气,一边以色娱人一边修行,最终竟然真的被她修成了。 如今她已经是整个望山城中数一数二的女人,掌握着整个望山城娱乐业的半壁江山,即便是城主夫人见了她也要亲切的叫一声娇妹儿。 没错,她的外号就是当年她的花名‘娇妹儿’。 此四人是望山城中野修的代表人物,但既然生活在望山城,那么就不可能完全摆脱二十八峰的影响,即便如今太行山整合,但与山里多多少少都保持着交流。 昨夜由‘小剑疯’牵头,四人聚在‘娇妹儿’的场子里,本以为是一次寻常的酒局,结果小剑疯有备而来,他举着一份冲山里来的百晦新榜,开始口若悬河的分享他“惊为天人”的计划! 盛情邀请另外三人共襄盛举。 只要能击败再红妆,他们四个就可以成为南洲中部首屈一指的野修,到时候即便是太行山如今的头儿裴林剑见到他们也得叫一声英雄好汉!巴拉巴拉! 借着酒劲,四个人都说的有些嗨了。 于是今早他们四人好好打扮了一下,然后便匆匆赶到了玉屏山,生怕让别人抢了先,后悔终生。 不过事到临头还是各有打算,最积极的小剑疯当仁不让的先开口,为的就是确立自己‘四英雄’之首的身份。 而其他三人反倒只摆姿势,不开口,而且站的有些远,显然大家也没那么傻,天上掉馅饼有可能真是你小子命好,但掉金块你最该考虑不是能不能接得住,而是会不会被砸死! “我是。”红儿点头。 小剑疯回过头看向身后三人,眼神里满是不屑,那意思就是,你看吧!我就说她只是一个筑基而已!看看你们仨那小胆子! 三人都是面色郑重的对他点头,“剑疯兄,你且先来!我等自会为你压阵!” 开玩笑!我们怕的是筑基境吗! 我们怕的是她身后走出一个求法真君唐真来!你说山里的消息是再红妆身边没有护卫,可既然没有护卫山里为什么不动手?偏偏让你来! 我看山里实际的意思是,‘小剑疯’你去给我看看再红妆身边到底有没有护卫! 如果没有,回来报告一下。 如果有,下辈子注意点。 第261章 首次斗法,重防弱攻 小剑疯的脸色沉了沉,心中暗骂这三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名声是想一起分的,但是风险是一点都不肯冒啊! 算了!老子来就老子来!一个筑基境,我还不信能翻了天! “那三位可看好了!我小剑疯今日便替南洲求个公道!”他对着三人拱手,三人纷纷还礼,口中英雄叫个不停。 说实话,在真正的修行者眼中,这路货色不论境界高低肯定都上不了台面,这一套江湖人情放到修仙领域纯是在丢人显眼。 不过放在红儿这里刚刚好,很符合她读过的话本小说里的人设。 虽然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是大反派的待遇。 “再红妆!我乃南洲望山城剑修会特邀会长,平生不求富贵,只求公道!见恶人私欲,便会发疯!故而人称‘小——剑疯’!” 好一套流利且抑扬顿挫的自报家门,显然是特意练过,随着话音落下,小剑疯举起了手中的剑指向姚红儿,倒是真有几分大侠风范! “你好,小剑疯,我是再红妆。” 红儿点头,举起了自己手中茶壶。 此时山林中忽然响起风声,一股炙热的气浪鼓吹起大片雪花,一道人影出现在场间,随着他的出现,小剑疯等人脸色大变,来的人正是郭守安。 郭师兄虽然熟悉玉屏山,但终究只有一个人,那么大的玉屏山,哪里可能面面俱到,他又不会分身术!这四人都是炼神境,爬山飞快,等他发现脚印和痕迹时,这帮人已经上来了。 此时的郭守安提着黑剑,目光阴冷,给了在场四人无比巨大的压力。 同是炼神境,但郭师兄在整个太行山中同境界战力都算第一梯队,那柄黑剑是吕藏锋也要夸赞一句的仙胎,而这四人只是野修而已,放到山里完全算不上高手。 “你是何人!?我等是为南洲讨个公道!你若拦我便是要拦南洲的公道!”小剑疯有些紧张的看着那高瘦像个木板一样的男子。 郭师兄目光看去,手中的黑剑已经缓缓生出暗红色的纹路,高温开始扭曲周围的空气,随时可能动手。 “我已经和再红妆赌斗!她已经同意了!”小剑疯大声喊道,他自知不敌此人,此时只希望对方能略微讲理。 郭师兄看向红儿,红儿对他微微点头,示意无事,自己可以。 郭师兄犹豫了一二,最终也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锁定到了另外三人身上。 在昨天玉屏山已经进行过一次争论,意见双方分别是红儿和屏姐,郭师兄和小胖只有提出建议权,连投票权都没有。 屏姐的意思是,如此大的事,安全第一!大家都留在玉屏观里,有晨钟暮鼓、有郭师兄彼此还能照应一二!实在不行,大家就一起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红儿则要自己前往忘园,因为如此大的事,她不想让大家平摊风险,本就是她惹出来的,更何况如今的玉屏观,最让人安心的唐真不在,第二让人安心的安恕也进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似乎是在修行,但众人都不懂。晨钟暮鼓是综合性阵法,并不是强调防御的阵法,倒不如她前往忘园,即便打不过,退回忘园,紫云天门阵也能撑很久才是。 二人都有些道理,但红儿更犟。 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屏姐和小胖留守玉屏观,保护“闭关”状态的安恕 。 而红儿则前往忘园,吸引注意力,如果打不过就退回紫云天门阵中,郭师兄负责山中策应,保证红儿安全。 这是一套凡人逻辑的迎敌策略。 思路没有打开,但足够踏实,也是红儿第一次自己设计行动,尚算合格吧! 接下来,她还要迎接人生第一次与人一对一的斗法。 她微微抿了抿唇,努力回想唐真关于斗法的讲解,那个家伙说了很多,但最重要只有八个字。 知己知彼,攻守一体! 然后,开始! 斗法最开始往往是试探,彼此先放出最快最拿手的一道法术,以求抢占先机! 小剑疯选择了剑决,剑修斗法,在第一剑时最有优势,因为剑决很短,但剑气很快! 一道长虹直奔红儿而去,红儿没有掐诀,她迈开步子,往旁边跑去,很纯粹的奔跑,兔绒的大衣起落之间就像真的是一只兔子。 这个处理没有问题,剑短佛缓,小剑疯和她距离尚远,小剑疯剑气虽快却完全转不了弯! 小剑疯冷笑,试探结束,对方没有短时间发动能硬抗剑气的术法!这便是好事! 他迈开步子和红儿同向奔跑,手中剑诀不停,眼睛则时刻盯着红儿的手,警惕着对方掐诀。 剑气又来! 这次危险很多,无形的气浪擦着红儿砸到了后面的竹林之上,哗啦啦大团的雪落下,竹子摇摆不停,最外侧的竹子表面出现击打的刮痕。 “为了南洲!!”小剑疯口中高喝一声,手中长剑再次挥舞,他自觉掌握了斗法节奏,第一剑摸清底细,第二剑控制局势,第三剑一锤定音! 这一剑只比上一剑近了几步,但足够了! 红儿还是没有掐诀,她猛地止住脚步迎着剑气埋头冲了过去,像是赴死的牛。 剑气正中,爆炸声响,那处被掀起的雪雾覆盖,小剑疯愣了愣,没想到就这么简单,自己似乎成功了? 当然没有,雪雾中一道人影冲了出来,她依然低着头,身上没有任何痕迹,连兔绒大衣都不曾褶皱,一道温软的白色光膜出现在她的身周。 这道术法无需掐诀。 因为红儿本就不会,是茶壶会。 玉蟾宫功法自带的最为知名的招式,明月守势,所谓蟾宫功法重防弱攻的印象基本就来自这一招。 第262章 火中奔跑,风里飞翔 此时茶壶中已经没有了那轮圆月,激发的明月守势自然远不如那夜在通天路上的威势,但终究不是凡品。 看似薄薄的一层白色光晕,实则可以硬抗数道炼神境的术法。 “曹!”小剑疯怪叫一声,手中剑决一变,袖子中一道火焰蒸腾而出,这是他压箱底的本事,旁人看他外号以及拿着长剑都以为他是纯粹的剑修,但实际上,其人最善的是一道火法。 足有两米高的大片火海蔓延而出,直扑迎面冲来的红儿,地面上以及天空中的雪花都顷刻间化为水珠然后蒸腾不见。 红儿抬起头,看到红色黄色黑色交叠变幻如移动的画卷般冲到了眼前,她手中的茶壶亮光不减,她也没有任何犹豫,只是一个纵身就跃入了火海。 小剑疯掐完火法,随即摆出了迎击的剑势,认真的观察眼前奔涌而去的火焰。 果然,下一刻白光浮现,一道人影穿过了火幕! 真是奋力的奔跑啊!女孩甩开了袖摆,迈开步子,跑的没有优美只有气势,双眼笔直的看向小剑疯,许是因为用力,她整个人都绷的很死,嘴唇抿着,牙齿也咬的紧紧的。 “来得好啊!!”小剑疯一声暴喝,双手举起长剑迎着那人砍去,剑刃处白光萦绕,剑气四溢。 就在此时,红儿猛地奋力一跃,随着她双脚离开地面,身上的兔绒大衣高高扬起,她张开双臂似要拥抱一切,随后场间起了一阵风。 那风引着她模糊了一瞬,下一刻,她便已经来到了小剑疯的身前,风中的她发丝飘扬,双眼明亮。 小剑疯只感受到疾风夹着无数雪花迎面扑来,然后看到了一个白色青花的茶壶甩向自己,他下意识举剑格挡。 “嘿!!” 铛! 红儿甩起的茶壶和小剑疯的剑在空中相遇,按理说陶瓷做的茶壶必然碰不过铁剑,但那是一个学会明月守势的茶壶。 坚硬的长剑顷刻出现弯曲,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力将小剑疯砸飞十数米远,整个人在雪地上一路滑行,最终依然卸力不完,向后翻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忘园外一阵沉默,随着被风火和剑气搅乱的雪花缓缓平静了下来,从细密的白点,变成了飘然自由的精灵,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 红儿瞪着明亮的眼睛,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则是兴奋,以至于每一次喘息都吐出格外浓郁的白汽,挂着水珠的脸颊上更是红扑扑的一片,这是她的第一次斗法,可以说格外的成功! 两个法术都用了出来而且也都起到了一定作用。 她的作战计划很简单,用明月守势防守,用清风散进攻。但实际上在操作的时候还是有些被情绪带动,并非是设计,而是依靠本能的做出了些反应。 比如低头冲向剑气,其实明月守势完全能轻松抗住,只是看着那团卷着雪花的冲击波迎面而来,她就忍不住闭上了眼低下了头,如此才能不减速的往前跑。 清风散的设计也出了些小问题,由于熟练度太低,停稳站住尚且需要看运气,哪里能控制茶壶的落点? 最终只是胡乱的甩了一下,好在结果是好的。 郭师兄默默点头,这场斗法虽然双方各有失误,但红儿表现的更好,看似起到决定作用的是她的茶壶,即激发了明月守势,也成为了一锤定音的最终兵器,但实际上,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是她超出对方预料的勇气与莽撞,迎着剑气和火海的她没有任何犹豫,毫不减速的拉近距离,所以才能如此短时间结束这场战斗。 “咳咳!”小剑疯缓缓支起身体,他的手臂颤抖个不停,那长剑更是弯折成了一把镰刀。 “胜负已分!”郭师兄开口,他的目光扫向余下的三人,“尔等三人便与我过手即可。” “道友误会了,我等只是来替友人压阵的。”三人彼此对视,然后抱拳行礼,“既然已经输了,那便告辞了!” 说罢三人上前扶起了小剑疯,便匆忙的往山下走去。 随着三人逐渐走远,郭师兄才扭头看向红儿道:“不该留手,山外之人记吃不记打,这四人如此离开,到时候消息传播出去,与他们实力相近的修士都会想来试试,反正不过是受些伤而已。” “我不曾留手。”红儿摇头,刚才便是她的全力以赴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在击退那人后,应该继续追击,再来一茶壶,不然只弯折了剑,却并未伤到对方本身。”郭师兄开口解释道:“斗法一事,若无九成把握,莫要留手,胜负生死不过弹指,难有悔过的机会。” 红儿认真听完点头受教,她还是习惯将斗法视为切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而且她确实缺乏杀心。 “你且歇息,我去巡山。”郭师兄也没有继续说更多,他虽然比红儿多一些斗法的经验,但毕竟不是唐真那种把斗法当下饭菜的狠角色,担心说多了误人子弟。 。。。 山路上,沉默与尴尬正在交替进行。 二君子一人一侧搀扶着小剑疯,娇妹儿则走在前头,将石阶上的积雪踢开一些,方便后面三人走下,小剑疯则低着头,不时发出痛苦的咳嗽。 其实也没那么痛苦,身上的伤势并不重,但是为了避免尴尬,只好不断地用咳嗽来遮掩四人的闲杂想法,一旦安静下来他们就忍不住想起昨夜大家是如何吹嘘,结果今日炼神境的自己竟然被筑基境一招放倒! “剑兄小心些。”终于其中一位儒生开口。 小剑疯故作费力的点了点头,不想接话。 “剑兄莫要介怀,我等是最先为了南洲而来的修士,能探到对方的底细,已经是立了大功!便是出去了,这些消息也必然是很重要的!日后他人成功为蟾宫和南洲报仇,总要念我们三分好!”另一位儒生则挑了一个新角度劝慰。 “所言极是。”走在前面的娇妹儿也随之开口。 于是气氛终于活跃了些,都是老江湖了,略许尴尬和出糗只要厚着脸皮就能熬过去,能取得最大的利益才是重要的! “此次。。。咳咳。。一战,我受益良多,那再红妆硬抗我剑气火海也不可能毫无损耗。”小剑疯用沙哑虚弱的语气开口。 另外三人纷纷点头,也相继补充道:“我等虽未出手,但也与那黑剑修士对峙,多少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这便是开始串供了,等回了望山城,他们便打算用这套说辞来对外放话。 四人随即又增添了不少细节,越说越兴奋,甚至小剑疯也不再咳嗽,脚步也利索了不少,看起来是想着抓紧回去,然后歌功颂德。 可有些时候认知的差距会带来无比可怕的判断错误。 他们四个与其说是修仙之人,不如说更像是屏姐、红儿这种掌握了修行方法的凡人,只以为山下的规矩和客套对山上依然有效。 所以当一柄黑色的铁剑划破雪空砸向自己时,他们只来得及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 第263章 铁剑随行,阶层固定 “疯子!疯子!”耳边咒骂声不断,“我等是望山城城主的座上宾!你安敢赶尽杀绝?我日你先人!” 现在的雪花真是无比的冷,像是要沁入自己的骨髓之中。 娇妹儿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她僵硬的看着前方,丝毫不敢回头,因为就在她身后的石阶上,小剑疯躺在了一大滩血迹中,不知生死。 二君子的其中一人肩膀也被砸了一个凹陷,整个人脸色苍白,也就是他此时正一边哀嚎一边喝骂。 就在刚才!那铁剑毫无征兆的呼啸而来,根本没有什么精妙的控制,就是纯粹的冲击,每个人的生死全凭运气,这不是什么精心设计的恐吓,而是毫不在意的漠视! 疯了!这座山上的人真的要下杀手?何至于此?我等可是在望山城有头有脸的人,若是死在了这里你们难道无需给个交代? 她的脑袋里各种念头胡乱的冒出,她啊!也是个没有正经斗过法的雏儿,当年修行时躲在青楼偷偷摸摸,一路熬到炼神才敢出头,可见其性子胆小谨慎,只是这么多年走过来,习惯了和凡人打交道,便也逐渐看高了自己,觉得天下修行者不过也是凡人罢了。 此时听着身后的哀嚎声,她才想起曾经躲在青楼的木柜里,听见外面大妈妈殴打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不听话的女孩的哭喊声,那种刻入脑海的恐惧,再次汇成血液流满全身,她已经怕的无法动弹。 “我等需要突围!不然一个人也走不了!”背靠着她警戒另一侧的儒生开口道,对方的声音尚算连贯,但也失了本色,显然是咬着牙在说话! 这话是告诉她,两个尚能行动的人分开跑,别管另外两个了。 可娇妹儿此时心智已经恍惚,一时都没听懂他的意思,只觉得手脚冰凉,牙齿都在打颤。 直到对方忽然高声叫道:“跑!!” 她本能的迈开了步子,连滚带爬的往山下跑去,她一开始甚至没有想的起来使用术法,紧接着她似乎听到身后有破风声,不知是二君子用的儒术还是那柄铁剑,总之没有追向自己。 雪地下山何其陡滑,略一失神,整个人便要翻倒而下,好在摔倒之际她想起了术法,借着袖袍低空在林中穿梭起来,树枝划过身体割出细小的口子,也是顾不得了。 她不想死,她很怕死,好不容易熬出头,过了几年好日子,她为什么要来凑这种热闹? 娇妹儿啊!你不是早就想离开望山城了吗!带着攒下的银子前往南方,挑一个小城开一个酒馆,做一个美艳的老板娘,然后等有人贪图美色或者仗势欺人的时候,再忽然露出一手炼神境的修为,把坏人按在地上摩擦!爽爽的! 回去,只要能回去,一定开始收拾行囊! 心中思绪渐渐平复了恐惧,她略微开始冷静下来,重新梳理思路,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先放自己等人离开,随后又追上灭口。 因为担心他们外泄消息! 她在心底暗骂自己愚蠢,四个人毫无顾忌的在山道上吹嘘,肯定是被跟在后面的那个铁剑修士听的清清楚楚! 也不知另外三人如何了?是不是已经死了?死三个炼神境,在望山城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但也顾不了,先下山!等到了城里自己将此事告诉城主,便已经算是有良心,若是能和山里协商救出来,也多少尽了酒肉朋友之谊。 山道已然来到了尽头,她甚至已经听见了尚未完全凝结的江水流动声。 心中一喜,顺着江便能离开玉屏山地界,一路回到望山城。 然后下一个转角,一个雪堆挡住了去路。 雪堆就在山道的正中间,显然已经放了有一会了,薄薄的白色覆盖了交叠的人的身体,她一眼就看到了白色中掺杂的猩红线条。 是。。小剑疯他们。 她停住脚步,整个人彻底僵住,一股奇异的想法从脚底忽然升腾而上,直冲天灵盖。 我要死了! 其他的念头便再难出现了,只这一句话不断地重复。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整个人像筛糠一样开始颤抖不停,头也忍不住低下,双手攥成拳,紧的似要将掌心扣出血来。 一道男声响起。 “不告而踢上山门,自然生死勿论。” 娇妹儿大口喘着气,眼神直直的,看着躺在地上被雪覆盖的那三个人,她感觉后背忽然热的吓人,应该是那柄奇怪的被烧红了的铁剑! 它就在自己身后悬停着或者。。。它一直跟在自己的脑后,与自己一并下的山? “他们仨尚且有气,你且带回去,至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能想明白吧?”身后的说话声很是平静,说的很慢,但条理流畅,想来是打过腹稿的。 娇妹儿张不开嘴答应,只能疯狂的点着头。 “哦,对了!我提醒一下,真不是我不想杀人,只是他们运气比较好罢了。”身后脚步声又响,这次是踩着雪向上离去。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娇妹儿才一下坐倒在雪中。 二君子和小剑疯确实没有死,每个人都挨了两下铁剑,由于铁剑炙热,虽然造成了恐怖的伤口但也灼成一片焦糊,有效抑制了出血,不过这么两下挨过,想恢复到凡人的程度最起码也要几个月之后了。 如此才有杀鸡儆猴的效果。 郭师兄可不想让整个望山城的炼神境修士都轮番来一遍! 红儿不嫌烦,他还嫌烦呢! 此战说明了一个很简单的修行道理。 在吕藏锋看来略有些出彩之处的铁剑,在望山城的修士眼中,便是天下无敌的至宝,郭师兄甚至连法诀都不用掐,便将三个同境界的散修任意揉捏。 而吕藏锋打郭师兄心境有缺还要故意留手,才使了两剑。 但他在唐真眼中也不过是略有出彩之处的年轻人。 这是宗门层次之间的鸿沟,顶尖天才只在顶尖宗门,一般天才会选择一流宗门,优才只会考虑中等势力,劣品混迹凡间,他们在各自领域都可能成为翘楚,但只要尝试跨越这道鸿沟,便顷刻会被碾成齑粉。 九洲修行世界,最终的导向就是强大的宗门愈发强大,底蕴愈发深厚。 修行阶层的固定,是遵循力量社会的发展规律。 第264章 人心交叠处,林中雪压松 对于玉屏山来说,这场大雪并非没有益处,越来越厚的雪层掩盖了山林各处厮杀的痕迹与血迹,让这座一直以来以缺乏仙气着称的仙山维持住了那份体面的平和。 这份平和很重要,它是玉屏山的底色,来源于王玉屏那位不那么靠谱的山主。 唐真即便对于这里的修行环境有再多怨言,依然被这份平和所吸引,并主动地融入其中,红儿也很喜欢这份平和,在那个天崩地裂的夜里,几个人围坐在大榕树下,喝着茶聊着天,似乎再可怕的事情,也会离这座山很远很远。 但现在,那份平和正在被逐渐打破。 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受,但感受本身却格外的清晰,它来自于晚餐时草草吃完饭便消失在山林中的郭师兄,也来自于每晚起夜数次检查阵法和门锁的屏姐,还有小胖那越来越锋利的菜刀。 玉屏山不是没有经历过威胁,在过往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远超他们承受能力的困难,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曾紧张也曾犹豫,但从不曾像如今这般沉默的慌乱。 每个人都克制着自己焦躁的情绪,摆出一副安稳的模样希望能给予其他人一些力量,可是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如何能借给他人? 红儿的感受最是清晰,即便她大多数的时间都坐在忘园里,但她也能听到山中不时响起的大雪压折树枝的声音,亦或者郭师兄的铁剑迸发而出的破空声。 在小剑疯等人之后,红儿再没有等到人来到忘园前,不过山林中的异响却越发的频繁,显然并非是来寻她的人减少了,而是郭师兄越来越熟练了,可即便铁剑再如何蕴藏火焰,也融不尽满山的积雪啊! 没有苟安的玉屏山,甚至经不起一场大雪。 。。。 晚饭时红儿回到了玉屏观,她先是替大榕树下不知年月的安恕清理了木棚上的积雪,然后坐在安恕的身后发了会呆,等到屏姐叫她吃饭时才回过神来,走到后殿,郭师兄也正巧回来,四人吃饭,一大桌的饭菜依旧美味,小胖和屏姐也如往常那般插科打诨个不停。 没有人提起郭师兄的左手为何有包扎的痕迹。 吃完饭后,郭师兄匆匆离去,三人收拾好碗筷,便又开始忙各自的事情,红儿回到了自己和姐姐的房间,坐在桌案前又发呆了一会,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笔墨纸张。 微微沉思,便提笔书写,过程流畅时间很短,不过蘸墨两三次,寥寥数十字。 写好后,她拿起那张有些发黄的宣纸,小心的对着它吹气,等墨迹凝干后才折好揣入怀中,然后收拾了一下本就整洁的屋子,将床头柜中的几件东西放在了身上。 第一件是一个小木匣,那里面是一捆青丝。 第二件是一沓纸,那是一套吞灵诀的功法。 第三件则是一套长裙,是屏姐当初从望山城给她带回来的。 当时屏姐看着她日日穿着一件红色裙子,以为她偏爱红色,于是特地买来当做礼物。但实际上红儿一次都没穿过,最初是因为有姜羽红钗的阻碍,后来则是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叛心理。 此时她认真的打量,才发现这套裙子的绣工真是格外的精美,想来是花了大价钱的。 她没有犹豫,褪去了身上的外衣,将红裙穿上,对着桌案上的铜镜认真整理,此时已是冬季,裙子当然算不得应季的衣物,但披上兔绒大衣,怀中抱着茶壶,倒也不那么畏惧寒冷。 只是,铜镜中的人为何看起来有些陌生呢? 明明长相未变,但眉眼间的气息平和,目光安静,站姿端庄,这是以前红儿求之不得的小姐模样,唯一的问题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 她对着铜镜翘了翘嘴角,然后转身离开了屋子,毫不避讳的来到唐真的房间前,门上有锁,但她有钥匙。 屋里凌乱不堪,被褥未叠随意的堆在床上一角,桌案上乱七八糟一堆,还有一副人的手骨赤裸裸的摆在上面,各色道袍杂乱的耷拉在椅背上。 此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一样给唐真和姚安饶收拾屋了。 这项活动曾经是她每天生活中很重要的时间占比,充实着她前半段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如今回顾,她依然有些手痒,但是时间紧迫,于是她将刚刚写好的那张纸放在了唐真书桌的最显眼处,然后略微犹豫,用唐真的衣服盖住了那有些骇人的手骨,这才退出了房间。 如往常一般离开了玉屏观前往忘园,此时天色尚明,还未到时候。 回到忘园,她倒也无心修行了,只好再次尝试清理园中的积雪,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和这场不会停歇的大雪打了个平手。 天色终于开始变暗,红儿坐回竹椅上休息了片刻,然后开始从茶壶中导出真元,缓缓注入到紫云天门阵的阵枢。 这忘园虽然唐真依照紫云天门阵种植的,但终究是凡竹,并非灵物能天然驱动,需要有人不时在竹椅上注入真元才能维持效果,不然只是个略微有些奇异的迷宫罢了。 此时真元涌入,忘园竹林里久违的开始浮现雾气。 这样,外面的人就一时无法确认她是不是在里面了,这不是为了防备那些来寻仇的人的,而是为了不让郭师兄和屏姐他们太早发现她的离开。 又静坐了半个时辰左右,她侧耳听,山林陷入安静,想来郭师兄不在附近。 于是起身走出了忘园,此时响林中重新种下的树木大多已经扎根存活,不过它们瘦小的身板在大雪的洗礼下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一棵棵都白了头弯了腰。 红儿四下看看,由于白雪的反射,即便这几夜云层遮蔽了明月,但人眼依然能大致分辨方向。 也不知道郭师兄守在哪条路上。 她最终还是决定走小道,可这一迈步,身旁忽然发出一声脆响。 原来是一棵小树被大雪压折了,这声响就像是山林中的信号,噼里啪啦的脆响忽然连成了一片,红儿停住脚步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今晚的玉屏山是不是安静的过头了?这几日的山林中一直都热闹的不行,可今夜安静的就好像是在等着她走出来一样。 她回过身,一道人影已经挡在了她退回忘园的路上。 月色混黑看不清人影的长相,但只看体型便知道对方并不是玉屏山中的人。 红儿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郭师兄在哪?” 那人歪头想了想,显然并不认识郭师兄,但最终大概猜到了她问的是那柄铁剑,于是开口,声音沙哑而干涩。 “他想拦我,所以我让人拦住了他。” 第265章 月起雪林,人走待春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首先证明对方有同伙,而且最起码是一个能拦住郭师兄的同伙。 那么就该处在炼神境或者返虚境,由此可以推断出此人的境界也在炼神返虚,而战力则很可能和郭师兄齐平。 红儿认真的按照苟安的教导冷静的分析局势,但很快得出的结论就让这些分析没有了意义。 她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晰,虽然人生第一战就越境击败了江湖上尚算有些名气的炼神境野修,但实际上是对方太弱,而不是她太强,如果对战筑基境的郭师兄,她两招都未必走的过去。 说到底即便算上茶壶,她不过只会两个术法,几乎毫无变通,一旦被针对,或者对方眼力好,她便会原形毕露。 “你便是再红妆姚红儿?”那人再次开口。 红儿点了点头,双手捧起茶壶,便是打不过,也不可能不打,淡淡的白光在茶壶上亮起,周遭的一切一瞬就清晰了许多。 于是她终于看到了对方的长相,或者说她看到了不少人的长相。 响林里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影影绰绰十数人,他们身上都满是积雪,安静的与响林里的树一般无二,此时茶壶的光芒亮起,才在他们的眼中折射出夺人的反光。 红儿不怕战斗,但突然发现身周这么多人,还是被小小的吓了一下。 “这个茶壶。。。竟然能激发明月守势?”对面那人声音犹豫了一瞬。 红儿看向对方,这人一身破烂不修边幅,像是饱经风霜的乞丐一般,她倒是多少找到了点熟悉的感觉,此人有些像曾经城隍庙里的苟安,双眼缺乏灵光,看似落魄丢掉了一切,但你若细看又觉得这人傲的很,似乎他真的曾经拥有一切。 比如此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蟾宫功法中最强大最知名的明月守势,但也仅仅是略微惊奇,便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身上也亮起了白光,与茶壶的光相比,他身周圆形的光幕更加凝实,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有了月色的雏形。 红儿终于知道对方来自哪里了。 原来是蟾宫的修士来找自己寻仇了啊。 这。。。倒是合情合理很多,红儿对着对方点了下头,意思是自己理解对方的决定,也选择接受这场复仇。 人终究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承担后果。 茶壶变得更加明亮,红色的裙摆开始飘荡飞舞,红儿决定逃跑,这是唐苟安无数次强调过的,不要觉得逃跑丢人,死了才丢人! 然而随着她尝试运转清风散,响林中那些无声的人身上也开始亮起了白色的光幕,每一个都比红儿更加凝实,他们也都是炼神境起步的修士。 原来对方没打算和她单挑啊! 红儿有些遗憾的想着,这样连跑都有些奢望了。 为首那人迈步向红儿走来,满是泥土的靴子踩入厚厚的积雪中,走的有些狼狈,但他手中的剑却一直拿的很稳,红儿没有退路,她攥紧了茶壶,准备搏命的一击,她似乎没有感受到恐惧,反而出奇的平静。 这份平静让她自己都觉得惊奇。 “是你扔下珠子,造成了白生、白思等人的身死,也彻底改变了蟾宫的命运,既然做了,那么便该承担应背负的责任,我想真君对此也无话可说。”沙哑的声音悠悠的响起,显然是在跟红儿解释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红儿无言,不知是默认还是懒得辩解。 二人距离越近,红儿握着茶壶的手就越紧,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在对方第一次出剑时,如果没有扎透茶壶的明月守势,或者说没有一击毙命,那么她便可以尝试发动清风散给对方一茶壶! 若能击退,自己便可笔直的冲向忘园中,那便尚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大雪无言的落下,响林里十几个虚假的月影亮的惊人,让一切都分毫毕现。 随着脚步的落地,终于二人到了彼此两臂的距离。 红儿抬起茶壶,准备抡出。 对方也抬起胳膊,准备拔剑。 终究是茶壶挥舞的发力过程太复杂了些,以至于对方做完了动作,茶壶还未出手。 红儿呆呆的看着对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惶恐或者说不知所措。 “玉蟾宫,魏成,拜见宫主。” 声音依旧沙哑,但这次足够的洪亮,魏成无比顺滑的双手抱拳,然后单膝跪倒在了红儿身前的雪地之中。 随着他的跪倒,身周十数道月影中的修士一并跪下,齐声道:“拜见宫主。” 十几个人的声音并不大,也说不上什么气势恢宏,只是听到红儿的耳朵里有些震耳欲聋。 她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手中还举着自己的茶壶忘了放下,就这么僵硬了好一会,她终于理解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这完全没有道理啊!即便再如何想,也不该是这个模样。 然后红儿忽然在记忆里翻找到了两句能解释眼前这一切的话。 那是某个白衫独臂笑容亲和的少年,他举着一颗珠子带着几分认真几分调侃的开口和自己说。 “此物福祸相依,我并不让红儿姑娘白拿。” 第二句还是这个少年,当时红儿、唐真和他正在谈笑,他满脸恭维又藏着几分揶揄的开口道。 “只可惜如今姑娘修为有长,但终究缺少后台,比之圣人女,仙宫才,还是逊色了些,姑娘该往这方向上心一二才是。” 只是当时的红儿和唐真哪里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呢? 萧不同的想法还真是和天下人的想法都不太相同! 但说实话,这还是没什么道理。 魏成低着头跪在雪地中,并未催促陷入回忆的红儿,但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如外在表现的那般平静。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对,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辜负了师祖、辜负了师兄、辜负了蟾宫。 所以他也在担忧与犹豫中焦虑着,他好想问一问师兄。 “萧师兄,萧师兄,我如此做,可否?” 如果师兄能笑着点头道:“可。” 那他便可以大胆放心的做。 但这不过是奢望而已,魏成已经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此时红儿终于回过神来,她没有回答魏成的话,反而抬起头,天空依然昏暗,但不知何时,飘落的雪花已经不见,这场持续了数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玉屏山熬过了雪夜,不知要多久才能等来春天。 第266章 群岛,自由 南海群岛面积之广大零散让人震惊,若非握着杜圣的茅草,唐真等人绝不可能走到这里,这座小岛就像是洒进南海的一粒沙子,被洋流一路带到了最遥远的地方,恐怕连南海的土着都不曾踏足过这里。 当走上沙滩时,唐真没有看到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野蛮景象,植物们争夺着本就不多的土壤和阳光,各种蟹贝密密麻麻占据了每一块入眼的礁石,海鸟群自由自在在沙滩上漫步,一边用喙翻找着食物一边拉下稀稀的粪便。 唐真驻步,感慨着生命在完全的自由笼罩下,同时展现出的生机勃勃与死气沉沉。 但身后的吴慢慢并没有停步,她超过了唐真,沿着茅草尖的指向走向了树林,走出几步,发现身后的唐真依然在那感慨似的不动弹,于是回过头。 她上下打量了唐真两眼,摇了摇头道:“当静以对敌。” 唐真想了想,才知她大概是在说,让他保持冷静,不要因为即将见到齐渊而失了分寸。 “你觉得我会怕他不成?”唐真摇头,曾经的齐渊确实是他的心魔,但如今齐渊不过是个单纯的仇人而已。 吴慢慢没有回答,只是扭回身,再次迈步走向岛中的丛林。 “那便莫笑,丑!”女声悠悠的在沙滩上回荡。 唐真一愣,他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笑,而且笑的有些过于肆意了,那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他心底里是想见到齐渊的,是想杀了齐渊的,想的就要疯掉,只是有那么多事挤压在心里,掩盖了他自己的欲望而已。 此时那种即将大仇得报的感觉悄然浮现,便再难抑制。 他迈开步子小跑着追了上去。 “小哑巴,你这话怎么表达的这么明白?”唐真高声的喊。 墨绿长裙没有回头。 。。。 终究是个小岛,寻找的过程十分的简单,不过是百十步路,他们就走到了问题的终点。 海岛上茂密的阔叶林遮盖了绝大部分的阳光,只有一些细密的金黄斑点洒在厚厚的沉积着枯黄落叶的地面上,余下的都是经过绿色过滤后的二手阳光,在这种可怜的光照条件下,各种藤蔓争先恐后的选择了向上的生长路线,它们攀附着山体,企图挣脱阔叶林的魔爪。 于是在岛上唯一的一座算是山的表面,穿上了一层由无数条线交叠而编织成的衣物,让人一眼看去,多少有些密恐。 吴慢慢看着眼前这座山,低头再次确认了一下茅草的方向,就将它收好,随后她不知从袖子何处猛地掏出了一副巨大的石板,石板平整厚实,隐隐可以看见表面上刻着模糊不清的横纵线条,是一副棋盘。 同时她伸出手对着旁边的不知名的草叶一抹,就那么捻出了一颗棋子,在无光处棋子通体漆黑,但若迎光看,则会发现棋子通体墨绿。 唐真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一个穿着墨绿长裙的姑娘面无表情的提着一个到她腰那么高的石头棋盘,画面实在有些违和与滑稽。 吴慢慢冷冷的瞟了唐真一眼,唐真微微耸肩,示意自己的无害。 天空中两道长虹划过,本就稀疏的云层退的更远,那是压阵的李一和姜羽,作为场上战力最高的两人,唐真选择让她们不第一时间进入战场。 因为齐渊终究是天下前三的尊者,即便如今只是一具被师祖锤的大道尽失、功法破灭的分身,但依然可能具备设下陷阱的能力。 他要避免四个人同时掉入什么陷阱中。 他和吴慢慢如果遭遇危险,可站到棋盘上规避一时,而陷阱外的李一姜羽依然具备着围杀齐渊分身的能力。 唐真最终在脑海中再次检查了一遍这个无比简单的计划,然后迈步走向了桃花崖最后的一段路。 伸手拨开山体上厚厚的藤蔓,最外层的藤蔓尚且鲜活,但底下的那一层其实早已干枯死去,它们是攀附在同类的尸体上继续汲取阳光的生物,随着拨开的越来越深,不时有各种虫子壁虎在眼角余光处一闪而过。 最终一个洞口出现在了唐真的眼前,洞口足有数米宽,只是那些藤蔓太过厚实,就像是这个洞穴的门帘,完全遮盖了山洞的痕迹。 唐真迈步有些费力的穿过藤蔓的缝隙,进入了山洞里面黑漆漆一片,跟在他身后的吴慢慢微微停步,抬起手将黑子点向了密密麻麻的藤蔓。 唐真正想放个荧光法术,忽听身后一声极脆的落子声,然后簌簌声响,随即身后的洞口照进了阳光。 唐真回过头,见厚实的“门帘”被断成无数小截,落了一地,吴慢慢在阳光中拖着棋盘迈步走入洞穴,那气势就像是挥舞着砍刀一脚踹开别人家门的强盗。 好吧,这个比喻不太恰当。 唐真无奈的回过头,借着也许几百年都没有进入过这个山洞的阳光,打量着四周,然后愣住。 没有什么深入底下的地下宫殿,也没有错综复杂的迷宫洞窟,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山体洞穴,大小不过几十平米,一眼就看到了头。 在山洞的尽头,也没有任何装饰或者人生活的痕迹,那里只有。。。 一口井? 那显然是一口枯井,简陋的石块随意的垒叠作为井沿,黑漆漆的洞口处没有任何遮碍,完全不知道是谁又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打上一口井。 但唐真知道井里是谁。 他想井里的人也该知道他是谁。 但没人说话,唐真迈开步子走向那口漆黑的井,吴慢慢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表情依旧冷冰冰的,但棋盘终于不再拖在地上,她微微举起,似乎打算如果井里窜出什么怪物,她就把师父的棋盘直接盖上去!让这口井变成一个坟。 第267章 忆昔,怒起 二人来到井边,唐真微愣,井口处竟然已经结了落灰的蛛网,看来那人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过,他探头往井里看去,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些穿越前曾看过的与井相关的恐怖画面,最清晰地来自于那个白裙披发,擅长钻电视的经典角色。 好吧,他确实有些紧张,以至于思绪开始无厘头起来。 井里黑洞洞的,阳光照进洞口,但并没有深入洞的深处,也就没有照亮井内。 唐真轻点额头,身周缓缓亮起一层球形的白光,明月守势。 白光洒下,终于井内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口粗糙的井,井壁坑坑洼洼,井底很小,坐下一个人就显得满满当当,唐真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他就那么盘着腿坐在狭小闭塞的井中,头顶花白一片,但唐真依然能一眼认出他。 “齐渊!”唐真开口叫道。 声音出口时,唐真才发现自己的竟然是喊出来的,喊得愤怒而尖锐,那嗓音在井中来来回回的飘荡,最终发出隆隆的声响。 井底的人抬起头,真是落魄啊,他无比的瘦弱而贫瘠,脸颊上几乎没有一丝肉,嘴唇干涩苍白,眼下却黑漆漆一片,本来乌黑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此时抬起头,被唐真身上的光刺的睁不开眼。 他伸手挡了挡笑道:“唐真,你来啦?” 唐真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脑海中一时乱糟糟的,一下画面在他眼前不断地闪过,有什么东西在落地一瞬顷刻化为七彩光点消失不见,有一个人泪眼如画的给自己擦着鲜血,有错了时节的满树桃红,有不知何处而起的清风,有高耸的紫色宫殿,有宫殿中某一处小小房内小小窗沿上小小的人影,有为了追逐山鸡摔倒的哭泣声。。。 太多东西忽然钻出了脑海。 然后随之而来的念头就是我的剑呢?! 唐真四下摩挲,他的紫云剑呢?他要纵身跳下去,杀了这个人!! 他慌乱紧张,焦躁迷茫乃至于无比的愤怒,他的眼神红的像是一头饿了两年的狼,要撕破齐渊的喉咙喝他的血! 就在他即将放弃找剑,要跳下去用牙齿杀了对方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被死死地拽住。 唐真噬人一般的转过头,看到了姜羽。 “放手!”他怒斥。 姜羽只是死死地抓着唐真,红着眼睛不断地摇头,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哗啦啦响成一片。 另一道声音近乎没有感情的响起,冷漠疏离,像是在说着什么毫不重要的东西。 “何故在此?”那是吴慢慢,她没有在意暴怒的唐真,她只是在问询齐渊。 只有冷静的思考才能解决问题。 “小棋圣,吴慢慢?”齐渊抬着头反问。 吴慢慢沉默不答。 “你可害的我好苦啊!”齐渊也不介意,笑着道:“若不是你,我本体或许便能真的超脱,何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吴慢慢依然不打算回答,她只安然的看着井中,聆听下棋失败者的抱怨本就是胜棋之人应尽的义务。 “你可知这井的来历?”齐渊似乎也很久没有说话了,此时谈兴正浓,他的声音通过井不断地在山洞里回荡,唐真听的眉头皱起,这种舒缓平静的嗓音,让他又忍不住的开始回忆起痛苦的记忆。 “你我相聚二十步。” “不能过线,但已无线。” “南姑娘,灯。” “你尽力了。” 那些奇怪的话一遍遍的在脑海里浮现,唐真猛地大喊一声,试图打断齐渊和吴慢慢的对话。 但齐渊与吴慢慢对此都没有什么反应,齐渊甚至连语调都没有一丝的波动。 “这井乃是群岛土着的祖先打下,它是整个九洲分裂之前就存在的产物,或者说它是人间能找的最早的一口井,我坐在其中便能对照古人,看当初那些愚笨的凿井之人如何走出这么高的井。”齐渊缓缓低下头。 他声音忽然有些落寞,“然后我在井底找到了两具枯骨。” 他随意的拨弄着井底的乱石,不知从哪掏出了两根断裂的腿骨。 “戏言勿言,惹人生厌。非是君子,不算儒生。”吴慢慢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点评。 什么最早的井,什么愚笨的古人还有那腿骨,不过是这位尊者在自己编故事而已,编的即无趣也缺乏内涵,就像是纯粹为了说一个寓言。 她很快理解了这个人的心思,这位尊者似乎一生都在渴望能成为一个文人儒生,他在试图在临死之前留下一些像是儒圣才会说出的至理名言,却东施效颦,只让听的人觉得生厌而已。 “我本是儒生,只是未中科举。”齐渊摇头解释。 吴慢慢冷漠的看着井下的人,这个解释坐实了她的猜测,所以她忽然没了探究此人的兴趣,既然没了兴趣,那么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直接谈交易就好。 “两事求问,可得善终。” 这就是吴慢慢的条件,你回答我两件事,我可以给你一个善终,比如不让唐真真的下去咬断你的喉咙。 齐渊微微摇头,他似乎有些被那句不算儒生打击到了,他低下头,看着井壁好像在发呆。 安静了片刻,他再次抬起头开口,“我坐在井中,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对自己有用的超脱之法,但并非白坐,终究解答了一些问题,对你或许有用。” 这次他没有看着吴慢慢,而是看向了唐真,那眼神无比的认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这是一种信号,一种明目张胆的信号,就好像在说,这件事只有你懂得我在说什么。 唐真依然愤怒,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齐渊说的是关于罗生门关于书的事,但现在他有些不想想了,他就想杀了他!残忍的杀了他! “你返虚境了?你什么时候返虚境的?你。。还是你?”齐渊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恐惧。 唐真抓住了那抹恐惧,于是愈发的欢喜,他想在齐渊身上看到这些东西,但随即忽然泛起了冷意,齐渊不是在怕唐真。 而是在怕唐真身上的某种东西。 他在怕唐假! 随着那种冷意,唐真终于平息了一些愤怒,两种情绪交叠,让他有些反胃,他努力按捺着恶心的感觉。 齐渊看着他的表情,看着那种皱眉恶心,终于确定此人还是唐真,于是他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唐真悠悠的道:“不若你先让她们出去,关于那些事何必说给这些井里的蝌蚪听呢?” 姜羽抓着唐真的手又紧了紧。 吴慢慢微微皱眉。 第268章 躲入深渊,窥视自由 枯井之中的齐渊明明在仰着头说话,眉毛耷拉着,面色愁苦,但他的语气就好像是他趴在井口俯视众人一样。 吴慢慢又开始轻咬自己的手背了,淡色的唇抿起白嫩的皮肤,隐隐可见手背上青色细密的血管。她在思考齐渊的话,蝌蚪、井以及超脱,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便可一观罗生门的雏形,只是有些过于虚浮了,让人难以尽信。 姜羽拉着唐真的手狠狠地摇头,她不会出去的,看唐真如今亢奋的精神状态,鬼知道把他和齐渊扔在一起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唐真则缓缓闭目,嘴唇微动,无声的默念着什么,希望清心诀能再次帮助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有问题,这是意料之外的,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简单地将齐渊视为仇人,就像小说中主角对待反派那样飒落的提剑枭首,报仇雪恨。 但实际上,在看到齐渊脸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无比丰富且充沛的恨意,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激烈的表达情绪了,与愤怒一同到来的还有一种古怪的落地感,大富翁带来的疏离被冲的淡了许多,于是他似乎抓到了什么。 山洞里一阵沉默,齐渊也不着急只是安静等待。 当唐真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不再双目充血,作势欲扑了,他轻轻拍了拍姜羽的双手,这丫头手劲真大,握的他很疼。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了一些。 “你先出去,我和吴慢慢在这里就好。” 姜羽一愣,有些犹豫,她实在不放心师兄,可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丫头虽然骄傲,但其实挺好忽悠的,你只要足够真诚,宅人就会坐蜡。 那么为什么要把吴慢慢留下? 道理很简单,因为唐真指挥不动吴慢慢,这个女人一旦开始咬手背,便不会再回头了。 他转头看向井中,声音变得冷漠压抑,“蝌蚪?你不会以为自己算长腿了吧?” 齐渊抬起头看着唐真,神色复杂,有着恐惧也有着好奇,但最多的是一种满是厌恶的期待,他有些急切的开口问道。 “白玉蟾是不是找到了方法?” 唐真笑了,笑容里满是不屑。 “你坐在井里这么多天就想明白了这点事?”他还是有恨的,所以毫不吝惜自己的恶毒。 “我可以与你做交易。”齐渊确实是坐在井中这几天才想到这种可能性,那个老蟾蜍该是找过唐真的! 因为他当初进入蟾宫的夜月星辉大阵使用清风散的时候,老蟾蜍说过一句话。 “我前不久刚刚见过这道清风术法,不过当时我并不知此法如此巧妙。” 齐渊还因此和老蟾蜍斗了两句嘴,什么贼偷了东西嫌东西不好之类的。 但之后想来,天下应该只有两个人会使用清风散才是,既然不是自己,便只能是唐真。 白玉蟾当初拒绝与齐渊合作,却又自己单独寻找唐真,肯定是有什么打算的,再联想他后来对待生死的态度,齐渊怀疑此人在唐真身上得到了什么东西! 或许就是超脱之法! “一只井中的蝌蚪,拿什么和我做交易?”唐真依旧在冷笑,这个人现在的笑真的像一个反派。 齐渊不恼,开口道:“我知你为何来寻我!无非是这天下只有我还能陪你聊这些事罢了!正巧我也确实有些感悟,对你肯定有所帮助。” 唐真沉默,这话倒是没错,齐渊真的是唐真在九洲最后能找到的,对罗生门有着深刻理解的家伙了,此人本就术法天赋极高,只拿着后几卷功法就看出了罗生门的目的,对于功法本身的掌握应该比唐真通透一些。 唐真和吴慢慢之所以来找他,除了杀人报仇,也确实有着别的打算,第一当然是‘无法’的解除,第二就是‘罗生门’的处理。 “他的超脱与你要找的不同。”唐真声音淡淡的响起。 齐渊愣了愣,脸色有些恍惚,然后忽的灰暗下去,“他都不行吗?” “罗生门后几卷的理解如何去除?”唐真没心情等他感慨,直接开口问道。 “学会的东西,哪里能说忘就忘。”齐渊摇了摇头。 唐真皱眉,“那你所谓的帮助是什么?” “是规避之法。”齐渊声音在井底回响,唐真有种错觉,他似乎又老了一些,白色的头发更加多了。 “规避罗生门?”唐真终于来了兴趣,他双手支住井沿,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不,罗生门无法规避。”齐渊依旧摇头,他伸出手指向唐真,目光中藏满了恐惧,声音都有些颤抖的道:“我说的是规避。。规避的是那些邪魔的眼睛。” 唐真挑眉,什么意思?规避唐假? 我不运行罗生门不就是规避唐假了吗?还需要你教我? “你还不懂吗?若是想跳出井口,最先要做的就是躲开井外人的视线,只有他们看不见你,你才能离开,只要被看着,即便跳的再高,也不过是他们眼中的取乐对象而已!!”齐渊有些癫狂的挥舞着手,语气里满是愤慨。 “怎么规避?”唐真没什么表情的继续问。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指望在齐渊身上找到答案了。 白玉蟾说的对,这个人过于胆小过于懦弱了,他就是一个被恐惧掩盖了身心的孩子,他的思维方式就注定了他寻找解脱的路线永远是躲避、隐藏以及逃跑。 齐渊一辈子都躲在各种井里、缝里、深渊里窥视着外面的阳光,即便再如何碎碎叨叨的渴望自由,也无法战胜自己的恐惧。 齐渊不知道唐真的想法,他看向唐真,“我这法无比重要,该是能再换一件东西的。” 唐真无言,只是冷冷的看着下面,齐渊也抬着头仰望着他。 “说。”这是吴慢慢的声音,依然冷静,她与唐真不同,唐真为了让齐渊痛苦不爽,可以舍去很多东西,但她不含任何情绪,只衡量价值。 唐真需要这道法用来参考,而齐渊想要的任何东西都无所谓,因为他即将死去,她不介意死人的陪葬品丰厚一些,即便齐渊想让她给他写个祭文,夸他文笔好就像一个儒生,她也不会介意。 可惜,齐渊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他开出的价码让唐真和吴慢慢同时皱起了眉。 “我猜。。。杜圣是不是给了你们一根茅草?” 第269章 书井之论,茅草海风 杜圣的茅草? 这并不如何重要,齐渊死后,那不过是一根普通的茅草而已。 但井外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心思百转,因为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齐渊会知道杜圣给了这根草? 杜有才是在月陨之夜送来的这根茅草,而那一夜,齐渊忙着跟白玉蟾拼命,拼完命凌晨时跑到南海群岛被紫云追上,随后自吞以求解脱,这具一开分身在逃离后便一路来到口井里,他没有能力和渠道知道外界的任何信息。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早就知道杜圣会给出这根草。 可为什么呢?杜圣为什么会和齐渊有联系? 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杜圣要告诉齐渊,我会把这根草给别人,让别人能找到你? 唐真和吴慢慢都想到了一种可能,这并不难,你只要带入唐真的视角,其实就会清晰很多。 如果一位圣人和一位尊者合谋做了一件坏事,做之前,圣人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不是为了你,如果此事出了纰漏,我不会救你,甚至会助别人杀你灭口。” 做完坏事,尊者陷入险境,被人追杀,拼死一搏,可惜失败,圣人毫不犹豫的提供他最后的藏身之地,为了灭口。 如此,故事尚算合理。 当然也有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圣人难道不担心他给出了地址,尊者和他撕破脸吗? 但二者之间必然存在关联! 那是什么坏事会让圣人灭一个尊者的口? 桃花崖之变。 吴慢慢抬起头看向唐真,他的表情尚算平静,但是手已经紧握成拳,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去紫云仙宫毁灯的,我便将茅草给你。”唐真声音低沉,却在山洞里隆隆作响。 齐渊微微摇头,这家伙竟然还在笑,“此事我说不出口,不然当日我便和紫云做交易了,还是来换我的躲避之法吧!” “可。”吴慢慢开口同意,她知道既然生死之间齐渊都没有说,那便是圣人尊者之间的交易做了手段,确实说不出来。 既然如此何必纠结,答案也不急于一时,倒不如先解决眼前的事。 “茅草扔下。”齐渊伸手。 吴慢慢却摇头,“先后,彼此。” 她的意思是,刚才第一个问题,唐真先答,你后答,这第二问题,该是你先说,我后给,不然到时你反悔我又能如何? 齐渊也无所谓,他看着吴慢慢道:“世人皆言你好胜,想不到你倒是要个公平的,也罢,今日便算你我和棋。” “我的躲避之法,就在你们眼前。”齐渊张开手示意身周。 “我枯坐井中数日一动不动!已是躲开了天外邪魔之眼数日!直到你们的到来,我才再次被他们找到!”齐渊咧着嘴有些得意。 “坐在井中就是你躲开天外邪魔的方法?”唐真依然刻薄,再次发笑。 齐渊摇头。 “是一动不动。” 他声音从井底缓缓上升,然后扩散到山洞中,或多或少的传出了山洞,又不知有多少能来到天空。 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怎么就能躲开天外邪魔的眼睛呢?唐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忽然理解了齐渊的思路,此人和白玉蟾对罗生门的理解不同,白玉蟾的理解来自于罗魔尊,其是正统的《罗生门精解》,所以解出天下为书。 而齐渊只看过后几卷,也不敢修行,只是纯粹的理解,于是有些偏,解出了井。 但不论是书还是井,其实都有其共通之处。 书外观者,井边稚童,都以取乐为先,此为共通一处。 书内侠客,井中蛙蚪,都需超脱为先,此为共通二处。 齐渊的躲避之法,便是脱生与共通一处,取乐为先,若是不动,便无乐可取! 齐渊坐在这口枯井中,井中无外物,无生机,唯有其人一动不动。 故而书者无可写无可记,读者无可看无可想。 哈! 这个家伙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青蛙,不发出一声鸣叫,装作一粒无生机的石子,这样再顽皮的稚童也不会对着一粒毫无特色的石子发呆一整天。 唐真忽然打了个冷颤,这真是一种很可怕的活法。 吴慢慢伸出手,往井中扔入了一根茅草,那草叶笔直向下,指着齐渊。 齐渊伸手接住,正欲打量,忽听头顶一震巨响。 他抬起头,看见一道光,那不是唐真明月守势的月光,而是一道极亮的剑光,它不是凭空出现的, 而是从山顶上一路穿梭而下。 不知已经蓄了多久的杀意,此刻全部迸发,握着剑的女人身上的气息不断地攀升。 但这并没有结束,与剑意一同出现的是一粒火星,细小微弱,飘飘荡荡的掉入了井中。 白发齐渊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又抬起头高声叫喊道:“海——嘞——!” 但声音并没有全部传出去,因为随着剑意和火光进入井中,吴慢慢将她手中紧握了许久的石板盖在了井口之上。 于是那口井,真的成了一座坟! 恐怖的冲击摧毁着一切,整座岛屿都开始颤抖,最终从中直接横裂开来,更让人震惊的是,裂缝中岩石已经被高温化为火红的浆水,这里就像是一座新生的海中火山。 巨大的热风卷着烟尘升起,潮水四散开来,远隔数百里,都能看见海面上升起的巨大的蘑菇状烟云。 不知过了多久,热浪蒸腾的热气被冬季的海风和冷空气重新凝结,化为分不清雨还是冰的黏合物重新落下,噼里啪啦的拍打在漆黑的礁石上,这整座岛已经变了样貌。 那些自由的树和生物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无尽的疮痍和怪味的浓烟,岩浆接触到海水化为新的陆地,只是不知多久之后这里才会重新长出嫩芽。 唐真站在一处礁石上,沉思不语。 吴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将一件东西递到他的手心。 唐真摊开手,忍不住愣了一下。 那是一根茅草,只是窄了一些短了一些,似乎被人顺着纹理手撕过。 齐渊不知道,吴慢慢宁可输棋,也从不与人和棋。 将茅草捻起,看着草尖随着海风自由的摇摆,指向天地中任意一处,唐真笑了。 笑着笑着,他握着那根草缓缓蹲下,捂住了自己的脸。 海浪击打在礁石上哗啦啦真的很响。 第270章 路旁松开口,低头雪过膝 连绵的大雪终于停下,给太行山脉留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于是当久违的日光重新覆盖这片山林时,白色的棉上洒满了金沙,美丽的冬景宽解了人们紧绷的心弦,不论是山外凡人的苦恼还是山里仙人的仇怨,大家都不想在美好的日子里提起。 玉屏观也迎来了一场大扫除。 前几日所有人都忙着整军备战,如今雪停,战事稍缓,屏姐便开始组织大家清扫观里观外、房檐屋顶的积雪。 玉屏观有些大,几个人分工也要干上一整天,于是早早的小胖就爬到了玉屏观的外墙上,他挥舞着竹扫帚心不在焉的胡乱挂过墙头,平整松软的雪块被刮的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师兄,咱们真就让他们站在外面?”小胖回过头,对踩着飞剑正认真清扫钟鼓楼顶的郭师兄开口问道。 “那位名叫魏成的修士说只要红儿姑娘不允,他们便不进来。”郭师兄目不斜视,语气平稳。 “可。。这帮人是蟾宫的哎!”小胖做贼似的压低声音。 站在外墙上正好能看到观门外的那条通天路,此时那条笔直高耸的台阶上,数道人影正一动不动的站立在通天路的两旁,像是石雕又像是松树,他们可不是早上刚起,而是一直都在。 这群人穿着落魄、蓬头垢面,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来观里讨饭的乞丐团伙,不过哪有人均炼神境的乞丐团伙啊? 郭师兄没有回话,他当然知道这些是蟾宫的天骄,毕竟昨晚他亲自体验过。 昨夜山林中烧红的铁剑与安静的月色碰撞了数百次,郭师兄为了回防忘园全力以赴,但对方只是安静的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甚至没有反击过,即便如此,郭师兄也没有成功越过对方一步。 而那个家伙只是这群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位。 蟾宫弟子在南洲的身份地位何其显赫,如今一排一排站在玉屏观外犹如喽啰。 这幅画面实在让人无语,尤其是知道他们打算迎红儿姑娘成为宫主时,屏姐惊的哑巴了一整晚,直到今早,她才猛地推开房门喊出了一句话,大扫除! 不知道这个人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但既然当事人都没有发表意见,那就大扫除吧! 当事人呢? 当事人刚梳洗完毕。 郭师兄低下头,正看到穿着兔绒大衣的红儿拿着扫帚走过前殿广场,一路往通天路走去。 除了她,玉屏观现在没人能去打扫此时的通天路,心理压力很大的! 女孩走到钟鼓楼下和郭师兄小胖问了早,然后调整了几次呼吸,迈出了玉屏观的大门。 “参见宫主!!” 玉屏观外通天路上那些身影纷纷单膝跪地,早上的日光都被喊的抖了抖。 红儿也抖了抖,有些无措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开口强调道:“我不是你们宫主。” 观外一片安静,尴尬的气氛沉默了一会,蟾宫的修士纷纷起身,不再言语,重新变回了雕像。 红儿也无什么话可说,只好拿起扫帚开始逐阶清扫积雪。 于是对话继续重复。 每扫过十几阶,红儿便会来到一位蟾宫修士身前,那修士躬身行礼高声道:“参见宫主。” 红儿头都不抬的回道:“我不是你们宫主。” 小胖觉得自己可能掉入了时间循环,他扫过整个外墙转了一圈回来,对话还是没有变过,不知道该说玉蟾宫的修士犟,还是红儿更犟。 终归有些好笑有些无厘头。 直到魏成来到了场间,这人一路步行,走到红儿身前,抱拳行礼,“见过宫主。” 红儿无奈的抬起头看他。 “我等已经在整座玉屏山中布防,寻常修士绝无可能来到玉屏观打扰宫主!”魏成说话很平实,但嗓子依然沙哑。 红儿微微低头,真是无奈啊,虽然她不想也不能成为玉蟾宫的宫主,但魏成他们的出现确实缓解了玉屏山的危机,通天路上之所以只有数道人影,是因为其他人都已经融入了山林中,他们比郭师兄还要强很多,这也是今天玉屏观能安心大扫除的原因。 “我。。是姚红儿,那位圣人只是让我转交玉珠给萧不同而已,并无意让我继承蟾宫的。”她再次诚实的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师祖为何让你转交,而非真君?萧师兄为何将珠子还给你,而不是让真君代持?”魏成也很诚恳,他的意思很清楚,天下如今能不靠力气拿起师祖珠子的只剩你姚红儿,这是萧师兄早就想到的事情。 魏成还有后半段话没有说出口,你姚红儿身上还背着玉蟾宫最终毁灭的因果,你不能一走或者一死了之。 红儿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我不知圣人如何想,但萧不同也许只是希望我能将它转交给你?” 这是很合理的猜测。 不过红儿不知,萧不同已经将其他东西转交给了魏成。 魏成摇了摇头,“我试过,我拿不起那颗珠子。” 红儿一愣,她有些不解,那颗珠子不是扔在南海之边的海眼里了吗?你如何试过? 魏成没有继续解释,只是笑了笑道:“我也知我等唐突冒昧,但事已至此,还望红儿姑娘认真考虑,我们等得起,若是姑娘想等真君回来再做决定亦可。” 话说到这里基本就到头了,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你想与不想,他们都不会放弃。 红儿无言,低下头继续清扫积雪。 她不确定自己要怎么做。 就像她也不确定,“真君”会不会回来。 第271章 善通,永和 中洲 大夏皇都 善通坊 这皇都啊,太大,大的像是数座城市合并在一起,但又因为规划的过于平整,横纵通透,所以走在其中,体感上反倒不如一些山城来的累人。 善通坊算是皇都外围,按理说不属于繁华之地,但也正因为太外围,紧挨着皇都南侧的明德门,反倒成了进入皇都的门面,于是便也兴盛了起来,皇都里大一些的茶楼酒铺、旅店赌场都在这边开设了分店,以求更好的对外宣传和抢夺旅人的第一印象。 不过这种兴盛也有弊端,由于主要是针对南方来的外地人,这里的商家店铺自然口碑时好时坏,皇都本地的老人们是看不上善通坊的,点评起来只有一句。 “都他娘的是骗外地佬的!” 但这依然不妨碍南方来的“外地佬”们急不可耐的在善通坊落脚,渴望略微沾一沾皇都的繁华之气。 善通街是善通坊的主街,道路宽广,商户众多,此时正午,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赶着车马的旅人们大批的进城,半数都要走这条街,于是两侧的商贩彼此较劲,扯着嗓子喊得那叫一个卖力。 酒楼旅店更是花活频出,有的将上好的酒水开盖,就摆在门口,想要吸引那些忍了一路的酒鬼们,有的则让店里漂亮的丫头坐在门口,还有的让楼里聘请的戏班子此时开场,咿咿呀呀的戏腔,很快盖过了其他商家的叫喊。 一时间人头攒动便有了方向。 “臭不要脸的,花了屁大点银子,捡了南方来的几个臭要饭的,就会嘚瑟!”有商户老板在自己家二楼探出头来咒骂,不过耳朵倒是竖的高高,跟着戏腔摇头晃脑。 唱戏的酒楼名叫‘永和楼’,三层高,后面还有十数间小厢房,在善通街里算不得大门面,不过最近做了一笔好买卖,据说是那个爱戏的商铺老板南下进货,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野戏班子,唱戏的功夫极好! 正巧这戏班子也要入京,既没找好住处也没个接应,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永和楼提供食宿和戏台,戏班子则替永和楼表演拉客,所有打赏双方对半分。 至于以后若是戏班子火了,那么另寻他处,永和楼绝不阻拦,到时候大家都在皇都,彼此可是善缘! 那戏班子叫。。叫什么。。。饶儿班? 据说戏腔古怪,即便是老戏迷也没听出个出处,只知道与南方的流派有些像,但又不尽然,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已经成为了皇都戏圈不大不小的一个话题了。 一时间这永和楼的买卖,真叫人眼馋啊! 此时楼里已经满座,人依然在往里挤,店小二压着声音不断地说着,“客官!客官!真没座啦!加钱也不行!真没啦!您看,这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您是儒子?您就是皇子也不能站在房檐上听戏啊!!” 戏台上此时演的正是这个戏班子的拿手绝活《唐红传》,不过这是他们特有的版本,内容作了不少调整,本来是纯粹讽刺渣男恶女的戏,但偏偏被这个班子演绎成了一场苦大仇深的爱情戏,每每动情之处都让听者忍不住落泪,感慨红儿姑娘的一片痴心,倒是给这件天下奇闻带来了一种新奇的角度。 与之而来的非议也有,不过不成气候,戏——好听最重要。 后台,扮演红儿的小花旦刚下场,迎面就碰上了永和楼老板,这个四十多岁的秃顶汉子正火急火燎的找人,看到她,猛地一把拉住了袖子。 “云儿丫头!你家班主呢?” 小丫头不过十四五,被人拉住也不急,倒是笑盈盈的行了个礼,“见过楼主,我家班主该是出去逛皇都了吧!” “哎呀!这一天天的也见不到个人!”楼主直拍大腿,自他继承祖上酒楼以来,这段日子是永和楼最风光的时候,他真是乐坏了,看着这群丫头小子真是各个都爱不释手,偏偏这个班主,最是让人无奈。 三天两头见不到人,有时候匆匆见到一面,也是根本聊不到什么正事,大多都是问他皇都里哪里好玩哪里有趣。 也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戏班子正是最迅猛的上升期!若是错过了,一定会后悔终生啊! “你啊!劝劝你们班主!这皇都就那么大,玩得地方跑不了!她成名之后再去,会更加好玩的!”楼主是真着急啊!他已经把饶儿班当成了自己人,恨不得立刻捧着她们成为皇都新的四大戏楼。 云儿丫头就是笑,也不答话。 “你瞅瞅!这是什么!”楼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摊开给对方看。 “这是京都天命阁最新发布的京都梨园榜!你看看这个!看看!”他指着中间一处。 那上面赫然写着‘第十五名,饶儿班又称思红楼,近日南来,不知跟脚,戏腔新奇,与众不同,知名曲目《唐红传-改》。’ “呀!上榜了!”叫云儿的小丫头兴奋的叫了一声,随即开口笑道:“楼主花了不少钱吧!” 楼主面色一僵,挠了挠头,喃喃道:“也没多少。。没多少。” 他确实花了银子打宣传,当然也不全是为了饶儿班,饶儿班越火,他这永和楼生意不也就越好吗! 但他很快又补充道:“你可别觉得我纯是花钱,这笔钱只够进前二十名的!能排到第十五,说明咱们这戏唱的是真真的好啊!” 云儿带着满脸的妆对他笑着点头,一副乖巧模样。 于是楼主心情忍不住好了很多,他啊,就是没个女儿!不然非让女儿跟着这帮姐姐学几手,即便不做戏子,但姿态语调哪个不是上上等? 哄走了楼主,云儿一蹦一跳的来到戏班的院子里,一路走进厢房深处,来到一副红色棺椁前。 “副班主。”她缓缓跪倒,语气恭敬。 “说。”师姐那嘶哑的声音响起。 云儿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知道了。” 云儿恭敬退出房间,长舒一口气,说实话副班主比班主吓人多了,尤其是晚上副班主出来的时候,那身红色的长裙总是让人忍不住想投身进去,好在进入京城后,副班主就再没出过棺材。 “云儿!走啊!找点吃的去?”有人在院门口喊她。 “等我卸个妆!”云儿笑着答道。 戏曲结束,人群散开,善通街终于匀称了一些,不过热闹依旧,两个小丫头悄无声息的混入人流,一路前行走到了善通坊的深处,这里就不是寻常的商业街了,两侧除了酒楼开始陆续出现一些赌坊,来这里的大多都是各色男人,腰间有的还挎着刀剑。 俩小丫头笑嘻嘻的彼此追赶,叽叽喳喳像是两只可爱的迷路的小雀儿,格外引人注目,最终二人一路跑进了某个胡同,这里本就狭窄闭塞,乱七八糟的草席箩筐更是胡乱堆了一地,跑了几步俩小丫头就有些害怕了,转过头要出去,却忽然发现身后多了两个人。 第272章 藏龙卧虎?藏锋卧席! 两个穿着赌场打手服饰的男人,其中一人腰间还挂着短刀,俩人上下打量两个丫头,眼神越来越亮,这俩丫头年龄虽小,但长得真是标志!身段更是格外的好! 也不知是家里怎么放心,能让她们跑到黑市这边来? 二人心照不宣的开始迈步,逼着俩小丫头往胡同深处走,此处离街道还是太近,如果俩丫头张开嗓子喊,其实他们也不敢干啥,但再往里走个几十米,就是赌场平常处理老千的地方,那里才是真的安全。 小丫头果然胆小,被二人逼着就开始瑟缩着往后退,其中一个抱着另一个的胳膊低声的嗫嚅着,“云儿姐姐,我害怕!” 被叫做云儿的小姑娘强撑着瞪着两人,低声道:“别怕!我在!” 当真是我见犹怜啊! 那二人心中更加泛起邪火,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压制不住的欲望翻腾了出来,嘴角翘的高高的。 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有些急不可耐的伸出手要去抓她们的衣服了。 “哎呦!!”忽然一声痛呼。 吓得四个人都是一愣,两个赌场伙计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踩的草席正在动? 二人退开两步,却见草席被掀开,一个乞丐捂着肚子茫然的坐起,嘴里念叨着,“谁踩我?!” 四人看着这家伙都有些无语,身上倒是不脏,但也算不得干净,脸上有些细密的胡子,眼睛眯缝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妈的!别坏老子好事!”二人中其中一人怒喝道:“小花子不要命啦!” 乞丐看了看两侧,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他扭头开始再草席里四处摸索,最终费劲巴力的掏出了一个物事。 他站起来举着那物事对着二人挥舞了两下,有些外强中干道:“别过来!我可有兵器!” 俩人仔细打量了半天,才发现那似乎是一柄剑? 剑鞘太过朴实,一看就是随手做的,而且作为一柄剑未免也太短了!可能只有正常剑的一半长吧! “妈的!臭花子拿着柄断剑还他妈嘚瑟!”其中一人骂了一句,倒是另一人看了看四周,拉了拉那人的袖子,“算了,走吧!” 他忽然又没什么兴趣了,这光天化日的,虽然是黑市,但也是皇城的黑市,平常处理老千不过是掰折几根手指,官面上勉强说的过去,但这俩姑娘平白出了事,若是报了官,一查便知,他们就是俩伙计,又不什么大人物,怎么可能逃脱的了,官术一查便全完了! 如此一想,刚才真是好险!也不知怎么脑子突然犯了糊涂! 本来不是就打算调笑两句的吗? 二人骂骂咧咧的离开,那乞丐才谨慎的收好断剑,他回过头看了看俩丫头开口道:“以后少跑这种地方!” 俩丫头呆呆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乞丐抱起草席,也迈步离开了胡同。 小丫头彼此看了一眼,其中小的那个开口道:“云儿姐,我没感觉到那人哎!” 云儿点了点头,她缓缓站直,那股瑟缩与恐惧的神态消失不见,她舔了舔嘴唇,认真道:“还是小看了皇都!我们太随便了,前几次或许只是幸运,以后不能这么找吃的了。” 她本以为自己的手段不算过分,下手不多,也不狠,死的都是喽啰,应该惹不出什么乱子。 但谁能想到路边一个乞丐,就能让专门吞噬血肉的血海感应不到,而且那柄剑只是看着就让她心神一颤,差点暴露底细。 这皇都果然遍地藏龙卧虎啊! 。。。 玉屏山如今也是卧虎藏龙。 有什么比藏一个玉蟾宫宫主更加刺激的呢? 大概是还藏过一个求法真君吧。 魏成等人到来后,山里确实清净了,山外寻来的人依然断断续续,而且质量也在逐渐变高,但距离挑战蟾宫天骄还差的很远。 红儿没有按照自己设想的抓紧离开玉屏观,她之前着急,是因为担心玉屏山到达承受的极限,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让这座山落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但她也知道,孤身离开是需要实力的,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达到炼神境再离开。 当然短时间不离开还有两个理由,一个是安恕正在以一种奇怪的状态修炼,她有些放心不下,希望能看着对方清醒过来。 同时她还想试着等一等苟安,若是他回来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只是她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要等多久。 有一些奇怪的心思没有必要说出来。 但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你知道,当她说出要把珠子还回去后,唐真只说了一句‘那就还吧。’然后这个家伙就化为一道紫云消失在了天际,再然后就只听说他跟着旧友们一同离开了独木川,消失不见了。 那在红儿视角里,其实解读的方式就变得很让人痛苦了。 她不是姜羽,无比了解唐真,就像是唐真肚子里的蛔虫,她也不是李一,没有一眼看破人心的直觉,更比不上吴慢慢,视角开阔,算无遗策。 她会想,或许唐真是有些生气的。 毕竟自己闯了很大的祸,唐真或许在怪自己吧,怪自己任性、冲动以及鲁莽,所以他才会离开。或许那些仙人一样的朋友们才是他应该交往的人,一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到底离天空太远了些。 然后她又想起那天紫云之上,唐真背着手听着天地之间浩浩荡荡的呼声,她觉得那一刻,唐真应该是开心的,那一刻,他才是他。 唐苟安没有唐真快乐,就好像唐三眼没有唐苟安快乐一样。 她曾付出努力将那个落魄毫无生机的三眼变成了凡人苟安,她自觉自己做的很棒。 那么如今,她是否能接受凡人苟安变成更加优秀天下景从的唐真呢?她是否还能像曾经一样做的那么棒? 比如悄无声息的离开,又比如如天下所愿的死去? 只要她在,唐真便无法回到过去,终要有几分唐苟安重叠在身上。 这些并不是多么深入的想法,她也知道大多数都是自己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而已,可苟安无声的离开,她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啊! 她会想,唐真有没有看到新一版的百晦榜,是否知道她可能遭遇什么? 她会想,姜羽、吴慢慢这些天下闻名的旧友会不会和唐真谈起故人? 这些就是一个十几岁女孩会想的东西,她修仙不到半年,人生的转变也不到半年,她与那个城主府里的小丫头能区别多大呢? 除了不再经常笑以外,她连个子都没来得及长高一点啊! 第273章 境界再高不过酒桌,修行再好投机取巧 红儿张开眼,看向身前大榕树下的安恕,她如今有两个姐姐了,她守着一个,不知道另一个如何了。 想到姚安饶显然比想到唐苟安让红儿舒心很多。 不论是哪一个姚安饶,她们都不吝成为姚红儿的精神支柱,她们都无条件的爱护着红儿,即便安恕如今进入了一种古怪的修行状态,每天都坐在大榕树下不言不语,但红儿只要站在她的身旁,便不会觉得孤单,她相信当姐姐醒来那一刻,做的第一件事就会是抱住自己。 唯一让人有些担忧的是安恕瘦了很多,她的身体如今纯粹依靠着灵气和真元维持,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红儿想着这些事,便下意识伸出手去替安恕梳理杂乱毛糙的短发,此时安恕的石像已经垒出了半人高的古怪东西,最开始她近乎要每两块石头都彼此尝试贴合一下,才能得出一个最佳的搭配,但随着越拼越多,反而逐渐顺手起来,搭配的过程也不再需要穷举。 就像是拼图,随着拼上的地方越多,越简单。 只是依然看不出拼的到底是个什么,破碎腐烂的莲花,把裂纹当做花纹的下半身,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忽然红儿有了个想法,玉屏观里的大家对于修行见解不深,尤其是安恕这种古怪的佛宗功法,但如今观外其实有一位和唐真一样出身名门正派的天之骄子,对于修行该是比他们见多识广很多才是!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她便决定立刻实施。 “魏成!” 红儿双手扩成喇叭状的对着观外喊。 女孩子特有的稚嫩的嗓音在玉屏观中回荡开来,穿过无门的观门,来到通天路上。 白色光芒闪烁,一道人影很快出现在观门口,他用着法术出现,可到了门口反倒恭敬的步行起来,一步步走过钟鼓楼,魏成对着大榕树下的姚红儿行礼道:“参见宫主!” 红儿让开身子,开口道:“我不是你的宫主,叫你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知无不言。”魏成迈步走到前殿的广场之上。 “这是我的姐姐,她修行的是佛门功法,已经维持这样数天了,我有些担心,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红儿大致的给对方介绍了一些安恕的境况。 魏成闻言,便走近了些,认真的观察起了安恕,一个蹲在大榕树下忙忙碌碌的寸发女孩,她的面色无悲无喜,表情认真而不假外物,只是一味地尝试将各种石块彼此拼合,垒叠成一个古怪的人形雕塑。 “回禀宫主,我非是真君那等见识广博之人,未见过太多佛修佛法,所以只能猜测,不能确信。”魏成对着红儿拱手,显然有了答案。 “没关系,说就是。”红儿挥了挥手。 “此人虽然面色饥瘦,但体内真元饱满充盈,已经到了知明境巅峰的状态,距离声闻小乘不过一步之遥而已,但佛教修士除去真元,突破往往需要佛法的见解精深,也就是所谓的‘顿悟’或者‘开窍’,这种事情在实际的表现上各有不同,有的是读懂了一句佛偈,有的是看破了一段人生,甚至有的单纯就是看了一夜的莲花开放!” “而这位姑娘应该就在‘顿悟’的过程中,只是不知为何,其‘顿悟’的格外困难,似乎是需要找到一个天下先前没有,但一出现就被天下认可的‘佛’。”魏成说到此处也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不解,按理说在佛宗修士的‘顿悟’中,寻找‘佛’的本相是十分常见的类型,尤其是低阶修士,只要多读佛经,多看塑像,早晚能找到契合自己心中佛的本相。 而这个女孩不过是突破声闻境而已,怎么如此复杂?竟然要重新自己搭出一个‘佛’的本相来? “那她会成功吗?”姚红儿比较在意这一点。 “看情况,应该是水到渠成。”魏成指了指安恕,此时她又拼好了一块,“不过。。。” “不过什么?”红儿皱眉。 “据我所知佛宗修行最是讲究跟脚,出身的寺庙、拜过的主持什么的都很重要,由于佛宗一体,所以修行规矩也十分统一,又因为佛宗安定长寿,所以往往不太能接受变通,我担心这种自己搭建的野佛,会惹来佛宗不喜。”魏成说的比较含蓄。 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佛宗死板,民间野佛虽然很多,但不能太离谱。 而宫主你这个姐姐搭的东西有些过于。。。奇特了。 如果在婆娑洲,八成会被当成辱佛,直接送进悬空寺的地牢里。 这是红儿想不到的点。 大榕树下沉默了会,红儿开口问,“这是佛宗给她的?难道还会因为她的修行方法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就要找麻烦吗?” “我也仅仅是猜测,但修行之路,方向错了不仅仅会影响修行进度,甚至会走上歧途。”魏成依然诚恳,他在暗示红儿,这个光头姑娘搭的塑像,实在不像个正道,更像是什么魔功的产物。 “若是趁早决定,我其实可以打断一二,等机缘到了另行突破之法。”魏成还体贴的给出了解决方法。 但他只是提议而已,说完便安静的束手站在一旁,等待红儿的决定。 红儿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道:“那就等她突破后再说吧!” 魏成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红儿想了想开口叫道:“我不会做你们宫主,但玉屏观后有厢房,可以住人,没必要那么多人都待在山里。” 魏成扭过身再次行礼,这个严肃的男人难得露出了笑容。 于是今夜,玉屏观的晚餐变成了大锅饭,小胖久违的操持大席,做的格外的用心,郭师兄只说了几句客套话,倒是屏姐对于魏成等人态度反而亲切许多。 她之前就曾和魏成等人在山林里见过,当时他们还有百十号人,如今入眼不过二十人左右,想来已经散了干净,屏姐很是健谈的与魏成边喝边聊,不知怎么就扯到了萧不同,二人先后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于是有些小争执,酒水下的很快,可惜屏姐这次吃了解酒丹,最终可怜的蟾宫天骄不胜酒力,被师弟们屈辱的抬回了玉屏观的厢房。 王玉屏一战成名,证明了为什么她才是玉屏山山主! 郭师兄打了一夜,连对方的喽啰都没撂倒,屏姐略微出手,就将对方最强的战力斩于马下! 哈!没用的男人! 第274章 凉亭风雪输棋,热水辛苦师弟 “你们喝酒吗?” “不。” “难道就这么一直坐着?不无聊吗?” “这不是正下棋呢吗!” “有输赢才叫下棋,像你这种连输一百六十六盘的,在我们北洲不叫下棋,叫‘憨批’!” “一直输确实是憨批,但只要能赢一次,就会变成下棋。” 李一不屑的笑出声来,再给唐真一百年,她也不信唐真能通过下棋赢吴慢慢一次,但唐真说的毫无羞涩,不知道还以为他已经胜券在握了。 两个人已经断断续续的斗嘴好久了,就像是一场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对话。 亭子外飞雪连天,狂风呼啸呜呜响个不停,按理说四处漏风的凉亭应该也积满了雪花才是,但无形的气阻隔了寒风与冰雪,创造了一个开放又封闭的空间。 亭子里一团明亮温暖的火焰悬在空中,周东东一手掐着法诀一手提着茶壶正在烧开水,他身后的长椅上幺儿蜷缩着躺在那睡的正香。 东东抬起头偷偷看向亭子的正中,三个大人正围着石桌坐姿各异。 最显眼的当然是李师姐,她曲着背伏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和师兄斗嘴玩,那不大的石桌她一个人就占了大半。 师兄也托着腮,不过是单手,坐姿有些随意,但比不上李师姐那么放浪形骸。 最端庄的当然就是幺儿的师父,那位传说中的小棋圣,她的坐姿十分讲究,后背挺直,脖颈修长,双手平放膝上,微微低头垂目看着棋盘一动不动,只有行棋时,才会抬起胳膊优雅的落子。 这一幕画面已经持续了一整天,其间李师姐少说换过百十个姿势,师兄也倒过两次手,只有小棋圣从来不曾变过,当真让周东东格外的佩服。 “我输了。”此时唐真弃子,棋子落在棋盘上哗啦啦响。 “第一百六十七盘。”李一翻了个白眼。 吴慢慢则伸手开始帮助唐真清理棋盘,棋子归盒,棋局再起,唐真依旧执黑先行。 还是先点天元,然后斜角花月,一切再次开始循环。 为什么下在天元? 废话!唐真早就说过他这辈子都不会和吴慢慢下围棋的。 他们下的是五子棋,唐真没什么别的要求,只要求执黑先手,吴慢慢同意,然后便是兵败如山倒,一百六十六盘全负。 这是算力的碾压,不过唐真并不急,毕竟也不是真的爱下棋。 所谓下棋是思考是分析是整理是得失,他在整理自己的得失,因为有些事情需要给自己以及自己的朋友一个结果或者说答案。 吴慢慢、李一坐在这里陪他下棋,也不过是在等他而已。 周东东将烧好的开水提起,来到桌边给师兄和小棋圣沏上茶水,吴慢慢微微点头致谢,唐真伸手揉了揉周东东的脑袋,笑着开口道:“辛苦了。” 感受着师兄温热的手掌按在头顶,那种熟悉力道带着自己的头摇动个不停,不知怎么的,东东忽然鼻子有些酸,眼圈一红,嘴巴一下抿的紧紧的。 这声辛苦指的当然不是周东东烧了一壶开水。 而是他第一次下山就遇到这么多事,为了寻大师兄吃的这些辛苦和委屈,几次相见几次错过,师兄弟虽然也说过好多话,但却没有好好说过话,师弟没有来得及向最敬仰的师兄诉说担忧与想念,师兄也没来得及对师弟表达关怀。 此时,唐真终于有了一丝闲暇,那些挂坠在心底的东西略松了一些,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的小师弟。 “长了个子,怎么还学会哭鼻子了?”唐真笑着用自己的袖子替周东东擦拭掉眼角的小水珠。 “师。。兄。”周东东吸了吸鼻子,“我没哭!” “是是,我们东东长大了,都比紫云剑高了!”唐真将周东东拉的近了一些,问道:“师父怎么样?三师兄五师兄呢?山里还好吧?” 这都是一些废话,但对待孩子,人就是忍不住会这么问,或者说早就该问的,不过面对那时的姜羽,唐真问不出口而已,他当时被姜羽逼到连口都张不开,哪里能说这些。 “都好!”周东东使劲的点头。 唐真侧过脸,亭子外远处的风雪中一抹红色若隐若现。 姜羽没有进入亭子,或者说海岛之战后,这个丫头就远远的挂着,表面上的原因是她不喜欢李一,如果可以她永远不想和李一待在一个空间里,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是这个丫头有点害羞,毕竟她前不久才抓着唐真的手,泪眼婆娑的说着什么师兄,别去之类的。 这让骄傲的小凤凰情何以堪,自然不太想在此时面对唐真。 “去,叫你四师姐来。”唐真拍了拍周东东的屁股。 周东东点了点头,小跑着出了凉亭,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唐真回过头,随意的提子落下。 “你想明白了?”李一开口问。 “一点点吧。”唐真点头。 “不会是想自杀吧?”李一若无其事的伸出手将唐真刚落好的子往旁边移了移,于是吴慢慢本被堵住的三三便再次成活。 唐真无语,抬手将棋子移回,“好好的我自杀做什么?” “魔尊功法哎,我家慢慢曾经可是说过,你这家伙修魔很有天赋的,万一以后你真成尊者,我们还得杀你,很狗血的。”李一倒是振振有词。 吴慢慢如同沉默的雕塑,除了下棋,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不修就好了。”唐真当然知道那个结局,在那场古怪的意障中他亲自感受过那一切带来的痛苦,此时想起依然让人觉得压抑和绝望。 “说不修就能不修?你不修,他也不修?”李一侧过脸,看向唐真,眼睛里满是古怪的光。 她早已金丹圆满,距离天仙不过差了一剑而已。 她让吕藏锋给唐真带过话,说她希望那一剑能刺一个足够硬的东西,当时她所指的其实是人魔尊齐渊。 晋升天仙那一刻,她想用魔尊的血来洗自己的剑! 可前不久的海岛之战,她并未对着齐渊出那一剑,不是说看不起那个状态的齐渊,只是她特意留下了这一剑。 留给自己的好友与同道,留给唐真!如果唐真入魔难改、已无转圜,他的血才更配的上自己这一剑才是! 唐真看向李一,他知道李一说的那个‘他’是一种泛指,是唐假也是唐真的魔性,从前面这些对话中就能看出,李一刚才一直在克制自己对唐真发动她那种不讲理的直觉,不然她根本不需要问出什么‘会不会自杀’这种话。 这是一种尊重,她在给唐真和她说真话的机会,而不是粗暴的用直觉来推导出一个答案。 “我会想办法处理他。”唐真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短暂的沉默意味着不确定与犹豫,但最终李一没有继续逼问,因为有人走入了凉亭里。 第275章 女儿不怪,鸟儿不乖 红色华丽的宫裙穿过风雪走入了此方安静的世界,于是整个凉亭都亮了几分,女孩安静的来到桌前,看了看棋局,无声坐下。 周东东赶忙又沏了一杯茶水,姜羽面色不变的接过,看向唐真,小脸毫无表情。 唐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再次开口道:“这两年让你受苦了。” 他的语气无比诚恳,姜羽确实为了他吃了太多的苦,小到作息习性,大到人生理想,可以说为了他和南红枝,姜羽几乎已经变了个人。 姜羽面色依旧平静,沉默的看着唐真。 二人对视半晌。 她终于淡淡的开口道:“怎么?师兄也希望我像周东东似的,听你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感激涕零?” “噗!”李一刚喝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然后捂着嘴笑个不停。 唐真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尴尬来,姜羽的嘴啊,也不知到底随的谁?紫云峰上没人这么说话啊! 姜羽冷着脸看向一边笑一边往外吐茶水的李一,李一连连摆手,“抱。抱歉。。你们继续。。嘿嘿。” “咳!”唐真咳了一声,继续开口道:“如今大仇得报,但山上山下很多事情还没个结果,不过剩下的师兄我可以自己处理。” 姜羽眉毛皱了起来,面色十分不善,但唐真也只当看不见,继续道。 “你命有不凡,注定要有自己的一番天地作为,没必要再被我和你红枝师姐拖在桃花崖上一直下不来,南洲没有值得你停留的事物,你该去为自己挥舞翅膀了。”唐真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卷轴,这就是前不久他从杜有才手里接过的圣旨,他递给姜羽,“东西给你,你自己琢磨,不乐意回去,就回紫云仙宫山里或者在九洲转转都好,如果想去看看那二位,那就回去看看,不喜欢再离开,没人会逼你,我也不行,别人更不行!” 说到这里,唐真忽然抬手又落下一子。 吴慢慢面无表情,依旧安静的落子。 落子,便是已有所指。 这些话对于姜羽不过是耳旁风,她冷冷的看着那圣旨,又抬头看向唐真,眼光锋利的像是刀子,“师兄是不喜欢我跟着?嫌我碍事?” 李一后仰,捂着嘴对姜羽竖起大拇指,这是真狠啊! 唐真忍不住叹气,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师兄,怎么把好好的师妹都搞出被害妄想症来了? 姜羽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父亲想赶走和前妻生的女儿,然后投入新的家庭。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么想的。”唐真抬眼看向姜羽,想了想然后认真解释道:“我要经历一段很艰难的闭关修行,时间长短不一定,成功与否不一定,甚至具体如何做我还没完全想好,但确定的是这件事势在必行。” “我可以替师兄护法!”姜羽毫不犹豫的开口,她本就是个宅女,最是耐得住寂寞,如果唐真找个地缝,她也不介意远离天空。 “问题就在这里,我如果要闭关,前提条件就是天下没人能知道我在哪,没人能到达我闭关的地方。”唐真悠悠的开口。 吴慢慢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看向唐真,这段话显然和齐渊临死前的那个躲避所谓‘邪魔视线’的理论有些瓜葛,但很快她又低下头重新看向棋盘。 姜羽眉头依然很紧,好看的姑娘皱起眉头真是让人无比伤心的一件事情,总想让人替她们抹去所有的烦恼,抚平所有的忧愁。 于是唐真伸出手想揉揉对方的脑袋,但是那里太多的珠翠宝饰,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姜羽的手,语气放缓道:“别想太多,师兄还要从你这拿回你红枝姐的树枝呢!等我出关,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听到这话,姜羽面色微缓,她的担忧其实和李一一样,怕唐真自杀了。 从魔这种事素来是悲剧的底色,无数英才壮士由于无法承担魔功带来的恶果和心理压力选择自尽,以求一个保全良知,不害所爱之人。 唐真确实承担了太多东西,血海深仇、世人期许、心魔袭扰、情债累累哪一个单拿出来都是寻常人要用尽半生来面对的苦难,但放到唐真身上,甚至达到了一种虱子多了不咬的程度。 便是姜羽也不敢再深逼他了,尤其是在看到那个古怪的好像对一切都浑不在意的‘唐真’之后,她怕把师兄直接逼疯了。 与之相比,那个叫做红儿的名字,倒没有那么刺耳了,虽然依旧惹人生厌就是了。 于是姜羽伸手接过了那个卷轴,具体要不要回去,她没想好,不过其实蛮无所谓的,她知道那对“父母”打算利用她,可那又如何呢?这不是她在蛋里就知道的事情吗? 交代完姜羽的事,唐真又看向了周东东,“东东,我与你师姐所说的话与你也一样,如今南洲诸事毕,你当回仙宫复命,此时仙宫就在独木川,你往南去正巧顺路,替我做一件事。” 周东东一愣,他都快忘了当初师父让自己下山要做什么了? 啊!对了!是要拿回二师姐的道息。 嗯。。如今在四师姐手里,师父想来也不会怪罪自己吧!毕竟四师姐的脾气师父是知道的。 “谨遵师兄教诲!”小家伙装模作样的抱拳行礼。 唐真微愣,周东东其实算不上什么乖孩子,除了在少数几个人面前,他都是小霸王的形象,和自己也是向来亲近,很少会这么认真的行礼。 他哪里知道,小东东在吴慢慢面前便忍不住总想表现的好一些。 小孩子嘛! 第276章 甚吉,死期 唐真伸手从李一身旁拿回了乐不思蜀的紫云剑,然后对着明亮的剑身低语了几句,便将紫云剑递还给了周东东。 “往北归时,顺路去一趟太行山脉,临近望山城有一座玉屏山,上面有一座玉屏观,里面有一些我在意的人,到时紫云剑会帮我带几句话。”唐真声音依然平稳,但亭子里的气息却略微波动了一下。 唐真回过头,三个女孩并无什么特殊的反应,吴慢慢依然低头垂目看着棋盘,姜羽平视亭外欣赏雪景,李一则趴在石桌上,偷偷跟唐真对着姜羽的方向挤眉弄眼,暗示刚才是姜羽气机波动。 唐真笑了笑,提子落下,如今师门这边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他该给朋友们一个交代了。 其实他与吴慢慢的矛盾是他和曾经大多数朋友之间矛盾的缩影,矛盾的底色是唐真这两年变了很多,而过往的朋友虽然也或多或少受了两年的蹉跎,但依然实际上都如以前那般潇洒,甚至其中有的人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们还年轻,但唐真似乎老了。 朋友当然也可以理解唐真,毕竟只有他经历了桃花崖。可在他们眼中,唐真或许会因此蹉跎一段时间,但不该彻底沉沦,尤其是在修为开始恢复后,他应当重新站起来。 结果唐真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做事畏手畏脚、反复无常,如今还修了魔功。 二者的落差之大,超出了每个人的预期。 “主要是魔功的影响,其次才是我心态有变。”唐真开口,率先给出了原因,“当日修行魔功时并未想到它可以对我影响如此之大,是我少虑了。” 吴慢慢沉默落子,此时场上局势唐真已经四处漏风,眼看第一百六七盘就要结束。 “我如今进入返虚境,此法已经临近关口,我估算这该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此朝闭关不能行之有效,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唐真说的平缓,亭子里却平地起风。 几人的气机纠缠在一起,周东东缓缓退后,在他的感知中最明显是一股炙热的气浪,显然来自于四师姐,这股气息几乎瞬间便充斥了整座亭子,像是爆炸一样。 但如果你细细感受,还能从热浪里摸索到一些针扎似的酥麻,冰凉刺骨,那是剑气,来自于李师姐。 而师兄和小棋圣此时气机内敛,还没有真的扩散开来。 “所以如果你闭关失败,我就可以用你来洗剑了吧!”李一声音轻佻,上下打量着唐真,似乎在琢磨从哪下手。 姜羽扭回头来,看向桌子对面的李一。 唐真摇了摇头,开口道:“如果我闭关失败,你们谁也不用来寻我!” “自杀?”李一挑眉。 唐真再次摇头。 “让野狐禅师或者剑圣来。” 话音落下,亭子外的风雪瞬间变得很大,狂风夹带着雪花拍打在无形的墙上,竟然有几缕钻进了亭子中,让本来温暖的空间多出一抹寒意,周东东打了个冷颤,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吴慢慢第二次抬起了头,那抹寒风吹亮了她的眉眼,这守住亭子的气场本就是她的阵法,刚才心有所动,阵法便露了一条小缝。 唐真目光诚恳的扫过李一、姜羽以及吴慢慢,她们脸色各异,但显然都不太能接受自己的话。 “你怎么不让你家的来?”李一皱起眉毛有些烦恼的揉了揉眉心。 “我师父,嘴硬心软,我怕他下不了手。”唐真如实的说。 他真的不能让那场意障中的事情发生,如果李一他们前来杀他,那岂不是正和幻境对上了? 到时候出了意外他真的会疯掉的。 姜羽忽然站起,她看着唐真,冷冷的开口道:“师兄可以不闭关,现在就与我一起回南洲,让师父封禁师兄修为,日后常伴左右便是!” 她显然是认真的,甚至打算直接强来! 她不能接受唐真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莫名其妙的消失,再然后莫名其妙的死去!这两年师兄做什么都差一步,既然师兄做不好,不如就按她的想法来做!终归不会变的更差才是! 周东东也有些急,但此时轮不到他开口。 啪嗒! 一声脆响,吴慢慢落子了,她淡淡的开口,“一百六十七。” 这一局又结束了,唐真又输了。 唐真扯了扯姜羽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慢慢说,然后看向吴慢慢笑着道:“嗯,继续,第一百六十八盘。” 吴慢慢却对着他摇头。 唐真一愣,李一往吴慢慢身边坐了坐,替她对着唐真道:“吾家慢慢不下了。” “好好的,为什么不下了?”唐真不解。 李一冷笑道:“吾家慢慢说,此棋先手必胜,再下你的胜率便要过半了。” 面对李一那揶揄的眼神,唐真移开了视线。 你以为他为什么一定要执黑手先行? 因为他确实是这个打算,对于五子棋,他其实研究并不深入,不过但凡看过营销号也知道黑棋有无禁手都有必胜的下法,但知道和会下是两回事,即便算力比不上围棋,但这套理论最终确定也是借助了计算机辅助,在计算机下棋出现前,五子棋还存在着世界级职业比赛,实际上人类是无法靠脑力确定黑棋必胜的,只能确定有几种开局黑棋胜率非常高而已。 唐真肯定没有研究过二十六种开局,更不会背那些奇怪的必胜口诀,但他知道一个必胜开法的前四步,叫什么‘花月’。 于是他同一套路数和吴慢慢下了一百六十七盘,只要他顺着逻辑摸下去,早晚会摸出一套必胜法的! 不过他还没摸出来,吴慢慢却已经摸的差不多了。 她素来好胜,下棋必然要赢,所以不会开必输的棋局,在第一百六十七盘时,她确定继续下去已经无意义了,她即便算破了天,如果唐真运气好也能点死她。 那便不下了。 于是在第一百六十七局之后,唐真和吴慢慢五子棋之战封盘。 “此数,甚吉。”吴慢慢看着唐真,眼神微微暗淡,再次补充道:“此数,死期。” 李一扭过头,微微有些震惊,姜羽则怒目而视,又要拍桌而起。 唐真愣了愣,然后抚掌大笑道:“好!那就一百六十七天吧!如果一百六十七天后我没有重现世间,便请诸位广邀强援,袭杀我这个魔头!” 第277章 身在危崖瞬即死,无忧明日雨晴天 他实在有些开心,和吴慢慢做事就是这么简单,他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怎么算的,反正吴慢慢最后一定是算出了一个结果,一个她认为唐真还能撑多久的结果。 她从齐渊和唐真的对话里听到了很多东西,包括白玉蟾、天外邪魔以及井,于是她便多少明白,那套名叫《罗生门精解》的魔功藏着多么巨大的恐怖,只是她懂得有些晚了。 而且这种东西,是不是当事人感官上会有天差地别的区别,单纯的想象是无法体会恐怖的。 吴慢慢也没有尝试去论证这套理论有多少漏洞,每套魔功的善恶观都必然是漏洞百出,但那是因为你没修!真到你修的时候,就恨不得把魔功的理论当成家训留给后人了。 事到如今,唐真一副托孤的态度已经变相表明情况恶化到了极限,再往后便覆水难收了。 于是她开始算,与唐真下棋并不消耗太多心力,唐真在想其他事,她也在想其他事,最终她得出了一百六十七这个数字。 这个数字不是只看唐真,而是涉及天下涉及圣人,在这个极限的时间里,她勉强能保证九洲的稳定和可预测性,一旦超过这个数字,九洲便随时可能迎来巨变。 比如儒道彻底开战、佛宗强行出走、紫云回归西洲等等,到时候即便唐真入魔,也未必能找到腾出手的圣人来处理,即便到时候圣人愿意出手,那所付出的代价或许超过唐真入魔本身。 不要觉得一百六十七天太短,这已经是她加上了运气站在自己这边的结果了,此时九洲四处都埋着火药桶,稍有走火,便是天下大乱。 吴慢慢的棋子并不多,她为了这一百六十七天恐怕还要付出无数的努力才行。 “不行!”姜羽依然反对。 她才不管吴慢慢如何妥协,她是不会让唐真死的! 而且她的反对是有分量的,如果唐真无法说服她,便很难真的闭关,这小凤凰诚心捣乱,他们仨也未必拦得住啊! 于是亭子安静了片刻,吴慢慢没有看向姜羽,她觉得这种家事应该由唐真自己解决,李一看着姜羽,觉得这个丫头果然是个犟种。 周东东则移步挡在了幺儿身前,此时亭子里恐怖的热浪以及丝丝缕缕的剑气已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就在这混乱的波动中,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温润冰凉的感觉,像是棋子的质感,那些古怪的气息缓缓浮现在亭子各处,将热浪和剑气引导疏通,最终流入亭外的风雪里,周东东的压力骤减。 不愧是幺儿的师父! 唐真看着姜羽坚决的表情,语重心长的开口道:“羽儿,师兄我啊!真的好累了。最近这些日子明明看起来做了很多事,但此时回顾,却又一无所成,该死的不该死的人都死了,身边活着的人也不快乐,围绕着我就像是一个不幸的大旋涡。” 姜羽沉默的听着,此时的唐真好像忽然老了很多。 “说到底,连这套魔功都像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一样,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归罪道这套魔功上,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所以不幸才会连番找上我。而如今魔功走到了尽头,再迈一步便是悬崖,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魔功无解,我便只有一死以求解脱。”唐真说得并不如何苦痛,但话语里尽是疲惫。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师兄我本来就是那种逼到尽头,才会忽然使出全力挣扎的人,现在的我甚至感觉自己轻松了很多,完全不需要担忧很长远的事情,许是因为身在危崖瞬即死,所以无忧明日雨晴天吧!” 这真的是一种最悲哀的轻松。 此时凉亭中的唐真,之所以能对很多事情举重若轻,不过是因为有更加可怕的东西要面对而已。 “所以,师兄不想再回到那种重压之下了,一切都装在心里太沉了,让师兄拼尽全力的去试着解决这件事,师兄向你保证!我会尽自己的全力!绝不会轻易放弃的!”唐真煽了几句情,似乎就要把姜羽忽悠瘸了。 李一挑眉看着姜小鸟平静中暗藏痛苦的表情,心中暗暗叹息。 这对师兄妹其实都很擅长拿捏彼此的软肋,就像真的父女一样,因为相互理解而发生争吵,又因为彼此担忧而选择和解。 “真好。。”李一悄悄地靠到吴慢慢身边,嘴里发出微不可闻的感慨。 吴慢慢坐在那,双手乖巧的摆在膝上,脖颈笔直,发丝都不会摇晃。 李一整个人斜斜的几乎要靠在吴慢慢的肩膀上,洁白的鼻尖抽动着,似乎在嗅吴慢慢的脖颈。 唐真忍不住侧目,这边正在忽悠自家师妹,你在干什么?我说的可是事关生死的话题啊!你就算不陪着落泪,也好歹严肃一些啊! 只听见吴慢慢声音淡淡的响起。 “起开。” “不。” 李一不喜欢这种氛围,一副老头老太的模样,不就是生死劫难吗!大家都是修行者,哪次斗法不是赌上性命?九洲一天死的修士怎么没有个万八千的,哪一个不是有着妻儿老小?哪一个又少了挚友亲朋? 她便是亲手杀了唐真,也只会笑着对他说一句,“下辈子换你来杀我。” 入了魔能救就救,救不了便死个痛快,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 北洲开放的生死观冲烂了亭子里的气氛,大家都略微轻松了些,姜羽不再说什么反对,只是沉着脸坐着。 李一一边赖着吴慢慢一边开口问道:“你还有啥遗愿吗?我最近很闲,可以帮你杀几个人之类的。” 唐真摇头,“遗愿没有,但是确实还有几件和你们相关的事情没谈完。” “你都要死了!怎么还这么多事啊!”李一一脸震惊,她那表情分明写着我就客气一下,你怎么还当真了。 唐真不和她耍宝,只是开口提起了第一件在意的事情。 “棋盘山和青丘到底谈了什么条件?” 于是话题终于来到了亭子里最后一个人身上,睡熟了许久的幺儿。 周东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 第278章 狐吃因果,杜守天下 “自由。”吴慢慢只说了两个字。 唐真点头,继续问道:“无限制?” “一尾。”吴慢慢给出了一个确切数字。 狐魔尊和紫云圣人关系很深,所以紫云仙宫对于青丘态度暧昧,但你不能因此就不把魔尊当魔尊,说其是魔道并非是歧视妖族,而是狐魔尊的修行之法确实符合魔功的特征。 这位魔尊修行一路,媚骨天成,狐之本色被她发挥的淋漓尽致,不知多少各个时代的天之骄子对她心生仰慕。 然而其中大半也是因为这份爱慕心生魔念,最终道途有损,这倒也不是狐魔尊故意所为,但确是因其而起,也正因为这些天骄未来的破碎,狐魔尊的修行才愈发通畅。 最终有大能修士证得此法根脚,才知她这套魔功的本质是转他人之爱欲汇命理之因果。 她啊,是一个吸食人类爱欲结成的因果的魔头! 过往那些天资卓绝的儒生道子最终都成了她滋补修行的养料,你很难界定她是不是故意的,毕竟连那些最终落寞的天骄们也并不追究她的过错,只说是自己情关难过。 如今再看青丘山为何能坐落于中洲之上,一是给予妖族喘息之地,二是忌惮紫云之威,三则是替天下锁住狐魔尊。 她修为尚浅时吸引的是正道天骄,如今已是魔尊,如果让她流窜世间,吸引的是什么? 大家都不敢想啊! 只有放在明面上,天下人共同看顾彼此,才多少能让人心安一些! 即便如此,不也有圣人和她的传闻流散而出? 从这点来看,儒门其实还是多少为天下正道做了些牺牲的。 但狐魔尊显然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她的功法就决定了,她喜欢和人类接触,且热衷于繁华富饶、人杰地灵的人类聚集地。 长时间待在一个满是妖族的地方,对她而言是无比无趣的。 于是吴慢慢和她一拍即合,一个要借尊者之力做局齐渊,一个则是要出来散散心。 小幺儿便承担了这个重任,她的存在、她的身世再到她的修行,其实都是狐魔尊早就计划好的,只待有朝一日能让自己出去耍耍。 这里面有很多侥幸,但最终幺儿没有成为一个单纯的召唤容器,她最终还是成了幺儿,而不是妖儿。 唐真微微蹙眉。 狐魔尊或许真的只是想出来玩玩,但一尾的狐魔尊引来的正巧不就是周东东这个档次的天骄吗! 他的小师弟可不能就这么喂给了他的。。师叔祖? 当然有紫云在,这位魔尊该是会照顾周东东一二吧!师叔祖那个档次肯定是看不上周东东这种小孩子的气运,但怕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此事过后,还是莫让幺儿跟着东东了。”唐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当初在北阳城是迫不得已,幺儿和周东东二人在一起才能面对威胁。 此时齐渊已死,他们再凑在一起,唐真就觉得有些碍眼了。 周东东面色一紧,正欲开口。 “哈——”忽然一声小小的哈气声在亭子里响起,唐真的身子微僵。 熟睡中的幺儿缓缓舒展开身体,像是什么小兽一样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然后打着哈欠扭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 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亭子里竟然装着六个人呢? 唐真微微调整神态,似乎刚才说话的不是自己,他直接开始说起第二件事,“我如今即将闭关,故而有些秘密现在提前说给你们听,但听了便记着,不要急着想,更不要急着做,也不要说给圣人听。” 他神色变得认真,微微抬手。 周东东便立刻在亭子里感受到了新的气机,那是一种古怪的粘稠的波浪,它中和了四师姐的热浪和李师姐的剑气,甚至连小棋圣那一粒粒清晰的棋子都被带动起来,师兄身上流淌而出的东西十分庞大,可是却没有任何个性与标识,就好像是一个大熔炉,吞噬一切,然后又将所有的一切化为同样的混合物。 再然后他就听不见和师兄说话了,奇怪的隔膜阻碍了声音的传递。 唐真不想让他听到接下来的话,因为这件事对于周东东来说太早了些! 唐真要说的,就是他这两年得到的最重要的秘辛,来自于和白玉蟾的交易。 这些关于十二面七彩琉璃灯的来历以及推测他不能带进坟墓里,这些东西十分重要,但却不具备时效性,毕竟大多数都是白玉蟾的猜测而已,只有找到那位做局的圣人,才能通过这些消息来验证真伪。 唐真不敢乱传,这真的会是大乱子的,圣人补天。。。听起来就过于耸人听闻了。 他不会告诉紫云师祖,因为师祖。。赤诚!对!过于赤诚! 只有亲自见到师父,他才会将此事全盘告知,不过如今看来可能机会渺茫了,便只好告诉最信任的师妹以及好友,若是未来他不幸身亡,她们几人还可择机转达。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件事其实和姜羽是有关的,因为她天生火道! 凤凰火绝对是天道重要支柱之一,与白玉蟾的大道明月应该不相上下才是,那么补天之说如果扩散,早晚会落到他家的小鸟身上! 唐真其实内心希望白玉蟾说的是错的,因为世界终将走向毁灭这件事,有些太残酷了。 三人听完都陷入了沉默,这件事很大,但偏偏因为南红枝已死,在下一次七彩琉璃灯出现之前反倒不那么迫在眉睫,只能时刻装在心里。 唐真静待她们整理思路,然后开口讲起第三件放不下的事。 这件事倒是不出三人的所料,唐真希望她们不要急于追索茅草堂和天命阁,桃花崖并不能确定就是杜圣的局,因为齐渊无法开口,那么做局者一定不想暴露,可在谁也不暴露的情况下,杜圣简直太过完美了。 完美到如果一直没人暴露,最终总会锁定到这位天下万民为先的圣人身上。 完美到让唐真怀疑,杜圣也被做局了。 按理说杜圣的大道天生不怕算计,因为通晓世事,可偏偏杜圣是那种心忧天下之人,如果说他心慈不忍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但有人为了天下,出手做局南红枝和唐真,然后让杜圣顶包。 那杜圣为了天下,或许真就会默认了此事。 这种事一想就觉得很符合他那一派传统儒学的作风不是? 同时,唐真终究还是希望这件事能让他自己来处理,这是他的仇怨啊! 李一和吴慢慢没有意见,毕竟唐真闭关的一百六十七天里,让九洲保持安稳才是最重要的,一切不差一百六十七天。 但姜羽不置可否。 第279章 偏房人早满,炼神也无用 玉屏观的后殿有很多厢房,平常大多空闲着,只充作杂物间。到了每年开山,香火鼎盛之时,一次入山三四十名香客,这些房子只要略微打扫,便完全足够分配,故而魏成带着的那十几个人可以住的十分宽松舒适。 可不论屏姐如何劝说,魏成最终只是选了一间偏房作为蟾宫队伍的居所。 此时夜深,偏房里依然亮着烛火,七八个男人满满当当的挤在一间十几平的小屋里,他们都在盘膝打坐,只不过有的在床头、有的在墙角甚至窗台上也有一个。 明明这么多人,但房间里却异常的安静,连呼吸声都不曾泄露一丝。 这幅画面或许会让旁人觉得诡异,但对于魏成等人来说却早已习惯,这些人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在信仰崩塌的最初阶段,他们便是这般浑浑噩噩的挺过来的,缺乏人气生机是他们的共同特点。 “师兄,我们真的让一个未成年的女孩继承蟾宫吗?”稚嫩的男声忽然响起,听声音似乎是一位刚满二十的青年,但由于久未打理,满面胡茬,所以说他三十也是有人信的。 他是如今队伍中年龄最小的修士,所以他开口最合适。 盘膝闭目坐在床最里面的魏成没有睁眼,只是淡淡的回答道:“与年龄无关,真君未成年时便已经可以左右天下大势。” 那个青年安静了片刻,再次开口,“可那是因为真君未成年时便已经战力无双,但我们的这位红儿姑娘,如今不过筑基境,即便突破炼神,也是连我都打不过的。” 魏成睁开了眼睛,他看向这个姓白的小师弟,在蟾宫只有两种人会姓白,一种是修为有成、功勋卓越的修士会被蟾宫长老们赐予白姓,另一种则是白玉蟾祖师被赡养在蟾宫中的后代,这个青年就是后一种,是个有些天赋的白系旁支庶子。 “你想说什么?”魏成与他对视,青年微微移开目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话并没有停。 “我等一路跟随师兄,从南到北不曾有过二心,因为我们相信魏师兄是真正能理解萧师兄的人,而萧师兄则是唯一能理解祖师的人,我始终坚信我们才是真正能继承蟾宫精神的人。”青年说的缓慢,提起大师兄和祖师时,忍不住痛苦的皱起了眉毛。 “继续。”魏成依然淡淡的。 “我听说蟾宫覆灭前,曾有数位天仙境长老离开了法坛,还有很多弟子也一并逃离,他们有些离开南洲,但如白守、白迎等长老则在南洲各处尝试重立蟾宫。”青年看向魏成,目光诚恳,“这一路我们的队伍从百十号人变为如今二十二人,其中离开的大多数都该是去投靠他们了。” “你也想去?”魏成目光扫过屋内剩下的几人,“你们都想去?” 青年摇头,“如果想去,我们就不会跟着师兄来到这里。” “想去走便是,我未曾拦过任何一位离开的师兄弟。”魏成的话有些冷,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其实此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了,甚至发生过一些争执。 选择红儿成为宫主是魏成一个人的决定,即便是与他最亲近的师兄弟也很难理解,但他毕竟是萧师兄选择的人,所以尚且可以压制反对声音一二。 但到了如今,这种矛盾便愈发难以掩盖。 核心的原因是,他们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毁灭蟾宫的红儿姑娘。 然后发现,她不是真君那等天资卓绝的人物,也比不得萧师兄温润强大,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还有些犟的小姑娘而已。 这如何能不让人失望? 又如何能振兴蟾宫?如何能实现萧师兄的遗愿,继承祖师守护南洲的大业? 可此时魏成出乎意料的强硬显然压住了青年的气势,他咂吧了两下嘴,最终没说出什么来,只好看向房间的另一角,那里盘膝坐着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是这个队伍中年龄最大的人。 男人接收到了青年目光,对他点头示意自己来说。 “魏师兄,小白师弟年龄小,你不要吓他。”男人语气平稳,咬字很是清晰。 “那你来说。”魏成看向他。 “魏师兄你是知道的,我天赋不好,入门也晚,唯一的优点就是虚有些年岁而已,比起各位师兄弟,我在外闯荡的时间长了些,见的人多了些。”男人并不急,依旧慢条斯理,“来到玉屏山这几日,我仔细观察了咱们这位。。暂且叫她宫主吧!她虽然看着普通,但实则心思通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她也很清楚的知道她不需要成为我们的‘宫主’。”男人说到这露出了一丝苦笑。 “红儿姑娘背靠真君这座大山,恐怕是天下最不缺乏修行方法和资源的人之一,只是碰巧这几天真君不在,她才好似落入了‘危险’之中,我等才对她有些作用。可有朝一日真君回来,我们除了带来一堆麻烦,哪里能给她带来一点帮助呢?” 男人抬起头,看着魏成,“师兄,换做是我也不会答应咱们的,没有道理,二十二位炼神境修士,放在我们南洲或许算是一股力量,放在真君眼前,与这玉屏山上那三位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话很现实,现实到屋子里的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不想让红儿姑娘成为宫主是一回事,但人家看不上自己这个宫主之位则是另一回事,他们曾经都是蟾宫的天骄,都有自己的骄傲,可如今来投,竟然被人如此嫌弃。 魏成面色也不好看,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选择红儿当宫主,师兄弟们会反对,红儿姑娘会反对,不出所料的那位真君也会反对。 但。。那又怎么了? 因为别人反对就不再坚持了吗? 萧师兄曾经总说他是死脑筋,不知变通,他觉得挺好的,对的事就是对的,该坚持就要坚持,他认为既然红儿是如今九洲天下唯一能拿起师祖道泽的人,那么她就该是宫主,天下谁都不认,他魏成也是认的! 第280章 造像,卖柴 魏成起身下床,在众师兄弟的视线中,他迈步走向房门。 “师兄,你要去做什么?”白姓青年有些紧张的开口问。 “换防。”魏成没有表情的回答,“该让其他几个师弟回来休息了。” 这偏房中之所以只有七八个人,便是因为其他师兄弟都在玉屏山各处要道防守,此时已经半夜,该是他们换防的时候了。 众人都是一愣,说了这么多,师兄难道不回答点什么吗?便是斥责一两句也好啊! 魏成看着众人的眼神,想了想后道:“如若不满,离开便是。” 不喜欢离开就好。 魏成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他和红儿一样,都不是什么能背负天下的大人物,他不会像唐真、萧不同一样,必须想清楚很多事才会决定具体如何做。 他无法反驳辩驳那些观点,或者说他觉得师弟们说的挺对的,那既然师弟们如此想,离开就是。 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想法活着,大家都可以轻松一些,不是吗? 随着魏成转身离开了,房门闭合,屋外传来嘎吱嘎吱逐渐远去的踩雪声。 屋内安静了片刻,青年抿了抿嘴站起身来,“我也去换防了。”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中年男人苦笑了一声,也跟着大家离开了房间。 他们跟着魏成从天门山走到南海之边,又从那里走回玉屏山,虽然心里会有疑惑,会有不解,但早就已经没什么岔路可以选了,反正再怎样也不会变得更差不是? 由于魏成要求在玉屏观内不可使用法术,只准步行,于是蟾宫几人都是踩着雪一路走向观外。 就在路过前殿广场时,众人忽然脚步一顿,只见大榕树下的简易凉棚里,身着红裙套着兔绒大衣的女孩正闭目盘膝,月色照在她的身上,平稳安详,她怀中的茶壶盈盈闪闪,发出融入月色的淡淡白光。 这正是刚才他们讨论的红儿姑娘,此时看到,大家难免心情异样。 魏成却只是肃立,没有开口发出声音,然后无声的对着那个女孩行礼。 于是在悠悠月色之下,一队落魄的男人们无声的弯下腰恭敬的对着一个不知外物的女孩行了大礼,女孩无知无觉,犹如石塑的神像般被动的接受着携带愿望的凡人们最高的礼拜。 红儿身前正在搭积木的安恕似乎都被这股信念牵动了一二,有些消瘦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但很快她便继续忙碌了起来。 所谓搭筑神像,需要的不是一双能雕刻入微的巧手,也不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神明,真正需要的只是一群怀揣着愿望的信徒罢了。 。。。 大夏皇都 善通坊 永和楼 此时尚未破晓,鸡未鸣啼,南城墙的明德门紧闭着,城外远来的第一批商旅已经在城门下排好了队,等待城门大开,而此时的善通街上也已经开始有了哗哗的洒水声,各个铺面响起木板开合的声音,那是早起的商家开始上货了。 永和楼的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第一个出来的却不是店里的小二,而是一位穿着白裙的姑娘,清晨的温度有些冷,她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于是白色的雾气从指缝中流出,让她美丽的容颜模糊了一瞬。 “姚大家早啊!”有路过的早食老板推着小车,高声打招呼,“来了这么久也没见过您亲自登过台!什么时候给我们开开嗓长长见识啊!” 姚安饶笑了笑,却并不接话,只是掏出几枚铜板递了过去,“两个馒头。” 那老板利索的掀开白布,蒸腾的热气呼呼的涌出,发好的大馒头足有巴掌大! “得嘞!您拿好!”老板接过铜板,推着小车继续往自己的铺面走去。 姚安饶则捧着馒头快速的左手倒右手,然后往反方向离开,白裙摇曳很快消失在善通街的尽头。 这座皇都被划分的过于好了些,各种人聚集在各种地方,彼此相邻却不相扰,在这座可能是天下最大的城市中,很多人即便在这里从出生待到死亡,也未必敢说自己多么了解这座城市。 因为在这些凡人的繁华与烟火之下,还有着几倍于这座城市本身体量的仙人世界,他们可能藏在云端,可能藏在地下,甚至可能就是你家旁边那座小道观门上挂的茱萸里。 姚安饶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找到了这个修行者世界最浅层的一个入口,中间几次甚至差点暴露魔修的身份。 她脚步不停的穿过好几条街道,终于在一处茶楼前停了下来,此时两个馒头都已经入肚,她有些噎得慌,于是迈步而入。 楼里只有一个茶小二正在卖力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子,看到人来,开口笑道:“客官来的早啊!不过水还未开,稍歇片刻可好?” “我不喝茶,我来买干柴。”姚安饶看着茶小二开口道。 茶小二伸手一指后堂,“干柴在后面,需则自取。” 姚安饶点了点头,迈步走向后堂,忽听身后小二又喊,“客官!” 驻步回头,却见那小二依然低着头,正在拧着手中的抹布,那块抹布本是他拿来擦拭茶桌上灰尘的,本就是干的,但此时他用力一拧,竟然噼里啪啦的滴下来水渍。 低头再看,那哪里是水!分明是鲜红的血! “客官还没给钱呢。” 小二抬起头看向姚安饶,此时他两个眼睛已经不见,脸上除了黑洞洞的两个洞,还皱巴巴的支出好多干枯的小树叉子,乍一看活像一个稻草人。 外面天还未全亮,日头将出未出,微弱的蓝色天光照进店里,却只让整个茶楼鬼气森森。 姚安饶看着那满手是血的非人东西,面色不变,只是开口问道:“我没有喝茶,给的什么钱?” 说罢转身迈步走向后堂,丝毫没有再搭理店小二的打算。 皇都有句俗语‘营索坊西门是鬼市,或风雨曛晦,皆闻其喧聚之声,秋冬夜多闻卖干柴,云是枯柴精也。’ 这句话看似是一个百姓编的杂谈故事,实际上也是在给刚入城没跟脚的野修们指路的,所谓“卖干柴”说的不是用来烧火的干木柴,而是“灵材”。 这是一种草木接触灵气后被浸染形成的一种药材,有些时候甚至会在凡人的坟头出现。 第281章 输之所,赢之所 还记得北阳城的梦魇吗? 寻常梦魇在没遇到师姐的情况下,遇阳而溃,散开的灵气便可能沾染到旁边的枝叶,如果运气好留住了几分,便是“灵材”了。 这种灵材的具体作用也很有限,主要就是用来烧了闻味的,一些小宗门,由于山门所在没有灵气聚集,便会买来成吨的灵材在门内日日焚烧,据说能增加此地的灵气浓度,帮助弟子们进益修行。 如果有人问为何没见唐真用过。 很简单,因为唐真确实没用过这种东西,他可能以前见过别人用,但只当这是一种修行界的抽烟行为,那点灵气加持对他而言太过微小了。 不说紫云仙宫和蟾宫,就说曾经的天门山,内部就几乎不用灵材交易,你看玉屏山上宁可装一堆金银珠宝都不装什么木头。 因为天门山随便一个宗门所在的山头,灵气充裕程度就已经超过了灵材能提供的上限,玉屏山由于过于偏远,或许例外,但即便如此在响林没有烧毁前,也能在里面找到几根野生的灵材。 凡是真正的大宗门,必然山门内灵气充裕,拿最上等的灵材也不过是用来消遣之物,并不指望其能提供多少修行帮助。 但我们要知道,天下那么大,像天门山这种有着天然的巨大灵脉的地方何其少! 大多数修士和野修都要靠着“抽烟”来辅助修行。 也正因为“灵材”的产量大、消耗大且价值固定,让它成为了很多地方低阶修士交易的筹码。 灵材的交易市场是有细分的,比如北洲以北,那边都是荒漠,草木都不多,灵材就更稀少,于是便会溢价,但也就是北洲,死的人多,剑修也多,灵气十足,所以北洲南部的灵材质量最好,天下闻名,经常大笔交易到中洲。 南洲修道苦,但胜在安稳,灵材也有,不过质量一般,而且修行氛围更倾向于天地灵气随缘而安,所以灵材消耗不大,基本是自给自足的内循环。 中洲地域最广,修士也多,儒家又偏好香料、熏茶之类的雅事,故而是灵材进口大洲,其价值也在中洲最为保值。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到讲不过来。 不要说你,便是姚安饶这几天也不过是摸出了一个大概而已,她本有六根灵材,都是当初在那个山贼窝里找到的,品相一般,其中并没有龙胆木、茶叶、人参这种特殊木种,只是几根槐树杈子而已。 但就是这六根灵材,她也用的差不多了,如今手里还剩两根,其中品相最好的那一根上发了一支嫩芽,属于下品中不错的。 想到这里,姚安饶就忍不住叹气,皇都果然居不易啊! 一路穿过后堂,周围空空荡荡,只在院子正中央有一口枯井而已。 姚安饶向里探头看了看,随后轻轻一跃,整个人便跳了下去。 。。。 此处鬼市名叫‘恕索坊’,并不登记在大夏皇都的堪舆图上,但这个坊的上面就是‘营索坊’,是大夏皇都明面上最大的赌坊聚集地,地上地下两相对应,也是颇为有趣。 姚安饶在黑暗中落了十数个呼吸,最终落入一处古怪的浓雾中,雾气过于浓厚以至于竟然缓缓接住了下落的姚安饶,待到她踩到地面之时,周围已经粘稠的像是在水中,行走移动都极为费力。 这显然是为了提防凡人误入的法术。 姚安饶微微调动真元,暗红色的纹路在她皮下流动,那是血海留下的刻痕,于是雾气散开,终于变得轻快了几分,又向前走了十几步,浓雾便消失不见。 视野忽然就明亮了起来,入眼便是一座五六层楼高的巨大的琉璃灯,灯身四处都映出暗红色的光芒,其中隐隐可见一只古怪的巨物正在里面游动,在灯下面,便可看到黑色房屋的剪影,这里的布局与地上营索坊十分相近,但很多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之中,行人也很少,只有离灯最近的那一片地域才能隐隐听到些人声。 姚安饶从怀里摸索了一会,翻出了一副面具,好吧,其实是在班子里随便翻找的一副脸谱,所以画的有些花哨,此时戴上她才发觉和周围的环境不太契合,但也没得选了。 。。。 恕索坊核心处,巨大的琉璃灯下,街道相对明亮,有些黑衣罩衫的人相隔很远的站在路旁,大多手中都托着些古怪物事,这便是卖东西的“摊子”了,如果你感兴趣直接上去问价就可以,这里没人会像凡人一样搞个店面的,谁能一次拿出十几件法宝或者功法交易啊!大多数穷修士能买卖的法宝不过一两件而已。 各色人流穿行其中,人们脚步匆匆,半数以上的人都带着面具,即便是彼此认识也甚少寒暄,倒是街道打头的楼里呼喊声不断,那是赌场。 修士们的赌场! 是恕索坊存在的意义。 别看这鬼市破烂黑暗,一副垃圾场的模样,人烟稀少到让人觉得可怜,但我告诉你,这小赌场牛的时候,一天走的流水比地上整个营索坊一个月加起来的都要多出好几倍! 这里的赌客下注的可是灵材或者小法宝!上面作弊也就断手断脚,下面作弊你就不用再上去了,烧成灰都算是运气好的。 赌场内部,管理其实很松散,十几张桌子随意的摆放着,长着三只手的漂亮老板娘用挂在房顶的线操纵着没有表情的店小二上下酒水,其实楼里大多数桌子上的人都是在喝酒,只有四五张是开盘下注的赌桌。 也就是那四五张赌桌围了最多的人,没人坐着,大家都姿势各异的站在桌旁,神念气息波动不断,这是防止彼此作弊,其实也不用那么认真,因为二楼上正不时响起若有若无的读书声。 那道声音便是这座赌坊的底蕴,也是整座恕索坊明面的主管,那是一位儒师,而他的墨宝就挂赌场的墙上。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就在这句话底下,又多补了个“活”字。 于是读作‘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活也。’ 第282章 汝不知我来处,吾却晓尔姓名 “我记得这一道儒术当初是设计用来专门针对儒生科举考试作弊的吧!据说可以让境界低微者作弊时受到其影响,稍有不慎便要重伤。如今竟然被拿来给赌场看场子,不知道当初创造的此法的大儒要是知道该作何想啊!” 一位酒桌上的酒客看着那笔走龙蛇的墨迹,忍不住摇头吐槽。 “啧!客官这可说笑了!法术最重要的是实用,什么术法都束之高阁那是道门才会做的事情!”被老板娘丝线勾连的店小二耳朵很灵,他十分僵硬的扭过头来,露出一个不带人味的笑容开口解释。 那酒客细细打量了几眼这个面色苍白犹如死人的店小二,然后笑了笑道:“那是我失言了,再给我来杯酒吧!” 说话的客人看着很年轻,脸有些黑,皮肤有些糙,不过剑眉星目的很是精神,身后还背了一把剑,倒是显得他又英武了几分。 “道门才不会干这种事呢!”此时忽听又有人冷笑,在不远处的黑暗角落里,一位喝的有些醉的汉子拍了拍桌子,大声的叫嚷道。 店小二猛地扭头,这一下真的好快,他直接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脖子扭断了,几乎整整一百八十度! 周围酒客都微微蹙眉,这一下实在骇人! 英武的年轻客人也好奇的扭头看去,那边角落里的醉汉继续嘟哝着,“你看我?看我也没用!道门术法是因为更新的快!那才不是束之高阁,那是根本用不过来!不像儒门,翻来覆去的道理说了几千年了,还是那么几十本书,几万个字!也不嫌腻歪!” 这话有些不中听,但多少有些道理。 哎!酒客们大多坐远了些。 这些日子,去哪都不消停! 本来大夏皇都里,道门儒门整体上还算是相敬如宾,可自打中洲南下,清水书院被棋盘山的那位小棋圣带人砸了场子后,一切就乱了套了。 儒道两家天天吵架,在朝堂上吵、在法会上吵、在天上吵完地下吵,可大多数人都是散修,哪有那么深的门派之见啊!谁不学两招道门术法?谁又没读过几本儒家经典? 结果如今的中洲,你不站队,就要挨骂,张嘴闭嘴说你叛教离宗,这晦气,大家是能不沾就不沾。 店小二冷笑一声,“是,你们道门不仅术法换的快!爱人换的更快!” 周围人又是纷纷后仰,这一句更是爆点,因为这话在皇都打起来的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今这类发言一般是特指道门那位求法真君唐真,据说他在南洲寻了新欢,于是其人当初在桃花崖留下的惊世的爱情悲剧,如今便有些变味了,以至于天天被儒门拿来鞭尸。 “呵,你们儒门这群迂腐脑袋懂个屁!”那醉汉果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也因为他离开那幽暗的小角落,大家才看见这醉汉竟然是个乞丐? 那一脸的邋遢模样实在让人无语,虽然此地的修士大多是野修歪门,但在上面总还是比凡人混的好些,不至于缺少银钱,总不该沦为乞丐才是! “穷酸模样!”小二看对方是个光脚的,便也不想再搭理,咯咯咯把头扭了回去。 “怪我!怪我一句多嘴,二位莫要吵了,算我的!我再来两杯酒水,当时赔罪!”那伏剑的英武少年也适时开口,笑着给双方打圆场,他随手将一根枯枝扔在了桌子上。 “哼!公子说的是!我才不稀罕和这种道门土狗计较!”小二拿起灵材,嘴里哼哼唧唧的走开了。 那醉汉也没真的打算动手,他嘟哝着骂了几声什么儒门娘炮、迂腐书生之类的才坐回了角落里,引来众人一阵鄙夷,原来是个怂包,那你拍桌子那么大声干嘛? 英武少年却对他很是感兴趣的模样,在看了几眼后,终于开口问道:“不知兄弟是道门哪个派系?可是大夏本土?还是远游而来?” 角落里,醉汉还在骂骂咧咧,听到有人问自己,才嘟囔道:“什么派系,野修!野修!” “哦,想不到野修也能将剑意锤炼到如此内敛的程度,要不是刚才兄台站起来,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那少年语气诚恳,但却直接点出了对方的根脚。 “说的好听,跟放屁似的!再好的剑气也比不上你小子身后的好剑啊!”醉汉啐了一口,笑着道,他也点了少年。 两人都笑,此时酒水上来,少年指了指角落里,示意有一杯上给对方,店小二白着眼过去, 砰!将酒杯砸下,大半酒水都泼洒到桌面上。 “你奶奶的!”醉汉大骂。 店小二也不理他,转身就走。 这酒可不是普通的酒,酒缸里是泡了灵材的,而且是能泡酒的中上等灵材,比如化灵的人参之类的。 “敢问兄台贵姓,我好久没回皇都了,没想到皇都竟然多了兄台这等天骄。”英武少年举起酒杯对着那边。 “我姓吕,我说你能不能不这么说话了!膈应谁呢?”对面的乞丐一口将剩下的酒水倒进嘴里,态度十分不善。 “我不曾有膈应吕兄的意思。”那少年一愣,自己这话也还好吧,算不上文绉绉啊!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别叫我天骄了。而且你比我大,所以也别叫我兄台了!我只是没刮胡子而已。”那乞丐在黑暗的角落里缓缓探出头,此时细看他确实不老,只是过于邋遢,所以看起来年纪大了一些。 他那双眼睛微眯着上下打量着少年,最深处涌起几分好战之意,但随即却又忽然消散,化为一滩空荡荡的死水,最终只留下水面上薄薄的一层好奇之色。 他贴着少年的耳朵,带着几分笑意问道:“姓尉的,和真君齐名是个什么感觉?” 尉天齐看着对方的眼睛,想了想,开口道。 “很爽!” 第283章 一张赌桌满台恶,一个赌场三仙人 吕藏锋出现在恕索坊并不奇怪,他与姚安饶一样都是外来的和尚,在皇都闯出名声前,总要在这些鱼龙混杂的场子里混些日子。 但尉天齐的出现却十分不合理,他可是皇都本地人,而且成名也是在此,自打开始修行就在无数法会中留下过独属于他的传奇故事,皇都中这些所谓的天上楼阁如果知道尉天齐已经回到皇都,必然是要倒履相迎的。 而恕索坊,实在是太小太破了,装不下尉天齐这尊大佛才是。 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不过吕藏锋对此并不好奇,这家伙已经对于顶尖天才祛媚了,他自小跟着李一修行,后来在南洲又曾和唐真一同生活,哪怕如今遇到了新任的青云榜第一,便也少了惊喜之感,反倒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你曾见过那位?”尉天齐抿了口酒,有些好奇的问道。 吕藏锋坐回了黑暗中,无所谓的哼哼着,“你猜呢~” “他,是个怎样的人?”尉天齐继续问。 角落里沉默了一会,最终只闷闷的响起两个字,“好人。” 尉天齐忍不住笑,笑的很随意,可看起来偏偏带着几分无奈和失望,就像是听到什么不出所料的答案一样。 “怎么?不信?三教凡夫也信儒门那些宣传?”吕藏锋被他笑的有些恼火,他确实也说不出唐真是个怎样的人,认真回忆,那座山上的唐真就是一个俗气的好人而已。 可是一想起那座山,便止不住想起那棵老榕树,然后又想起树下的那个人。 “不不不。”尉天齐摆手道:“我信的,我一直认为那位是个好人。” 说到这,他又喝了一口酒,借着酒杯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似乎这样眼前就不会出现无尽的黄沙,也不会出现那个插着剑狼狈奔跑的身影。 这两人似乎都忽然想起了往事,再没了交谈的兴致,安静突如其来,突兀的像是给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赌场也安静了一瞬,这当然不是因为大家都陷入了回忆,而是因为有人走进了楼里,这实在是个风格奇特的人,于是大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心里暗骂对方隔路! 这黑市里奇形怪状的人多了,三只手的老板娘、脖子拧断的小二、带着断剑的乞丐还有全身都藏在斗篷里的怪咖。 今天又多了一个,穿着一袭干净白裙,结果脸上却戴了张大红色脸谱的小姑娘,那脸谱显然是不知道在哪顺手拿的,比她那娇小的脸大了一圈不止,为了让两个眼睛对上孔,她不得不经常调整位置,旁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大头红面的娃娃。 说她不认真吧!她还特意戴了个面具。 说她认真吧!她戴的面具也太能糊弄了! “呵!真不如买个斗笠。”尉天齐也被逗乐了。 黑暗的角落里没有声音回答,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 那女孩进屋后,左右扫了一圈,便背着手跺着小步子一路晃悠到了大厅正中那几张赌桌旁,她伸着脖子像是一只好奇的白天鹅,窥视着赌台上那些老旧的筹码与赌具,不时还会歪过头来思考。 真的!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她清澈的愚蠢。 以至于下注的赌客都自发给她让开位置,希望她能下场给大家输几口血才好。 小姑娘走了一圈,最终安稳的停在了人数最多的一张赌桌旁,纤细的身板站在一众稀奇古怪的修士之中,就像是小棉羊落入了狼窝,这群饿狼忍不住不时的用贪婪的眼神扫视着她,等待着狩猎开始。 店小二举托盘一溜烟的滑到对方身边,然后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了这辈子最亲切最肉麻的笑容,腻乎乎的开口道:“呀!这位贵客想玩两把?” 女孩被他顺滑的出现吓了一跳,有些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哎呀!那快坐!坐下玩!”小二满脸的殷勤,直接拉来了一张椅子,让其坐下。 女孩左右看看有些犹豫,其他赌客都是站着,连赌场的庄家也是站着的。 “放心吧!他们懂什么!随便坐!”小二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直接按在了椅子上。 赌桌上众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姑娘,连那个主持的庄家也不再开口,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开局下场。 在这心理压力下,为了面子也得下个注吧! “您知道这赌桌赌的是什么吗?”店小二悄声的问。 “不。。”姑娘声音很柔很好听,可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不知道也没关系,咱们边玩边学!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店小二直接在她的身边蹲下了,就像是她最忠心的侍从,“我教您!保证让您玩得开心!” “我。。”姑娘还想说什么,但店小二已经指着桌子上的人开口道:“来!今天让你们看看新人的手气!” 然后猛地扭头问道:“咱先下多少注?” 姑娘已经被一连串的迷魂汤灌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只迷茫的掏出两根灵材,店小二一把接过,满面笑意的道:“先来把小的试试水也好!我们单路上兵!”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将灵材直接放到了赌桌上,可在旁人眼中,上桌的可不是那两根木头,而是这个痴痴傻傻的女娃娃。 尉天齐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这显然不是什么让人感到温馨的画面,这店小二的手法下作,这姑娘也确实是个没主见的,这种人好好的来恕索坊做什么? “那桌赌的是什么?”黑暗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了低沉的男声,语气似乎不再那么轻浮和随意,反而悠悠扬扬的。 尉天齐一愣,不知道对方好奇这个做什么,但还是随意的开口解释道:“斗仙兵,在中洲修行者中很火,凡是有门派聚集的地方大多数都能找到开这种盘的。” “是什么规则?”吕藏锋继续问。 “庄家开桌,赌客可以自由上桌,最多九位赌客,如果赌客们对赌,就叫‘分兵斗’,如果有赌客联合与庄家对赌,就叫‘合兵斗’。”尉天齐显然是玩过,他学东西本就快,这种小游戏上手一两把就基本找到了庄家抽水的点和赌客赢钱的依仗。 其实修士赌博的秘诀与凡人赌博并无区别,冤大头靠运气,赚小钱靠算计,赚大钱靠作弊。 “请讲细致些。”吕藏锋显然没听懂。 “你想玩?”尉天齐也不懂,看对方身上的剑气和真元,应该早就不需要所谓的灵材了,这赌桌上能赢得到的东西自己看不上眼,对方肯定也不看不上才是。 角落里沉默了片刻,淡淡的回道:“好奇。” 尉天齐耸了耸肩,开口道:“玩法比较复杂,你如果想听,我可以大致讲讲。” 可他还没开口,那边的店小二已经流利的开始给那个女孩介绍起‘斗仙兵’了。 第284章 兵分六路,豹子抬头 “贵客,咱们一边玩一边听我给你讲规则啊!”店小二就像是摇着尾巴的狗,在那个白裙女孩身边上窜下跳。 “仙兵斗!仙兵斗!指的就是仙兵与天斗!您看见桌子上这格子了吗?”店小二指着赌桌上用金线画好的一整排格子,纵向共有九条,横向又分九格,此时赌桌上的筹码都是放在不同的格子中。 “您面前这九个格子就是属于您的天路,一共有九重天!第一次下注只能在一重天,也只有一倍的赔率,但如果赢了,那您就可以登上二重天,二重天最低的下注正好等于您上一局刚赢的筹码加上本金,二重天每赢一局就有着两倍的赔率,如果再赢!再赢!又可以三重天!四重天!倍率一直,一直上升到最高的九重天!!”店小二说的眉飞色舞,一边说还一边使劲的拍打着赌桌上最远处的那个小格子! “也就是说,在仙兵斗里,您完全可以只下一次本金,就拿着这两根灵材!只要运气好,一路不退,赢到九重天!那你的本金则会足足翻两百七十二万一千六百倍。每年京城里都会发生几次这种大运!我们称其为‘升仙大运’!每个升仙大运的人都一朝鱼跃龙门了!” 店小二的语气里带着无尽蛊惑,眼神中满是向往,就好像他曾经亲眼见证这个时刻一样。 姑娘痴痴的发呆,显然听的有些迷糊了,那一长串的倍数实在让人心惊! 不过别人倒是听明白了,比如角落里的吕藏锋,他微微皱起眉毛。 尉天齐悠悠的开口道:“假的,仙兵斗小赌运气好确实能赢几局,但真正的‘升仙大运’基本不存在,每年放出来的几次,不过是赌场做局揽客罢了!这套玩法停在三重天是最合适的,再往上便越赌越亏,尤其是分兵斗,就算你运气恒通也不行!” 此时赌桌上众人都已经下好了注,除去刚刚下场开天路的白裙姑娘,另外赌桌上还有五条仙路,四个停在三重天,一个则在四重天。 搞了半天围了这么多人,结果只有五个下场的? “六路仙兵!分兵摇骰!”主持的庄家高喊了一声。 那五人纷纷开始摇晃身前的骰子。 店小二也赶忙给白裙姑娘拿来了一套,一个骰盅,三个骰子,骰盅上刻着些密密麻麻的花纹,显然是一些阻碍侦查的法术,骰子倒是普通的紧。 “摇!使劲摇!”店小二比划着,姑娘便生疏的学着别人摇动起来。 骰子碰撞骰盅哗啦啦的响声不绝,足足持续了四五秒时间,大家才纷纷停下,赌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看点加注!”庄家忽然大喊。 于是众人都悄咪咪的翻开骰盅开始查看自己的点数,姑娘也学着查看,似乎还想给店小二看看,店小二赶忙摆手,“看不得!看不得!”他指了指墙上那块写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活也’的匾额道:“自己的点数只能自己看,您听我讲就行!” “咱们仙兵斗,分兵的玩法就是看场上所有人谁的点数最大!赢家可以拿到自己下注倍率的筹码,如果场上筹码不够,则由庄家补,如果场上筹码超出,则多出的归庄家。”店小二又补充道:“除了常规的骰子点数相加,如果点数正好与天数相同,则可以充当九点!比如我们如今在一重天,那么一点便可以作为九点!” 他说完,忽然低声的问道:“咱的点数大吗?大的话此时可以加注!最高可以和本金持平。太小的话可以弃盅,可以留住台面上的一根灵材。” 周围众人都把目光聚集了过来,白裙姑娘疑惑的摇了摇头。 “一个一点咱们都没有吗?”店小二满脸疑惑。 白裙姑娘还是摇头,她有些无措的捏了捏衣角,低声问道。 “有,但如。。如果三个一样。。怎么算?只有一个九点,剩下两个还是一点吗?那我才十一点。” 。。。 这嗫嚅声传进旁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沉默了半晌后,店小二道:“三九二十七,再加上豹子,还可以额外得到六点!” 庄家看了姑娘一眼,然后看向其他几路,“各位加注?还是弃了?” 场上响起几声冷笑,五人纷纷表示弃盅,显然没人会跟三个九点再加豹子比大小,这已经是仙兵斗里最大的点数了。 “五路弃盅,六路斗胜。” 店小二轻轻移开了骰盅,三个红色的一点十分显眼。 “三九豹子!赢两材!”庄家面无表情将两根灵材放到了白裙姑娘那少的可怜的筹码里,然后收走了其他人的灵材。 “呀!是真的啊!那咱们该加注的啊!”店小二狠拍大腿,一脸肉疼,“加两根咱们不就赢了四根吗!” 姑娘红着脸不说话。。。 她本就带着红色的脸谱,当然一直红着脸。 “六路可要升上二重天?”庄家看着她开口问道。 店小二恶狠狠的在姑娘耳边打气道:“升!这把是豹子!咱们运道这么好!千万要抓住机会!别让它跑了!” 白裙姑娘左右看了看,似乎想寻求其他人的意见,可除了店小二大家都冷着脸看着她,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她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我们升!!”店小二高声叫道,然后把四根灵材猛地推到了第二个格子里,这是个很简单的动作,但他做出来简直就像是推倒一座金山一样浮夸,那气魄!生怕身旁的姑娘反悔! “六路仙兵!分兵摇骰!”庄家淡然的重复着刚才的话。 于是哗啦啦骰子再响! 第285章 比不上金银响,美不过豹子骰 黑暗的角落里,吕藏锋的声音响起,“如此来看,仙兵斗时,如果庄家想赚,就需要天数低的赌客赢。” “是的,不仅是天数低,兵路越多,庄家越赚。”尉天齐笑着点头。 这并非什么高深的数学学问,旁人只要略微观察就会意识到这一点,姚安饶赢了一局只赢两根灵材,场上几十根灵材便都是庄家的。 如果是那个四重天的赢了,场上其他人的加起来都不足以支付他本金四倍的筹码。 所以之前尉天齐才会说三重天是老赌客最常选择的天数,在这个天数里,运气好的闲家和庄家都有的赚,比如五路仙兵开赌,五家都在三重天,每一盘总要有一家要赢,那在本金相差不太大的情况下,庄家便能稳定吃到一路,剩下的三路则赔给赢家。 如果是六路仙兵,那么庄家每局就能吃两路。 七路同理。 当然这是在不算加注的情况,但除非摇到非常好的点数,大家一般也不会加注,整体来说这是一套合理的庄家注定小赚的赌局游戏。 可既然是合理的,只能小赚的,那费劲巴力拉白裙姑娘下场有什么意义呢?分食那两根灵材? 你们难道看不出她的身家很一般嘛?便是再掏出几根,放在你们面前的赌桌上也算不得什么啊! “这是黑市。”尉天齐微微闭目,摇了摇头,“这地方赌资并非只有灵材,你可以直接压功法、压法宝、压消息甚至压上脑袋。” 角落里的吕藏锋安静了一瞬,他有些不理解这位青云榜榜首怎么如此淡定的讲述这种腌臜的事,按剑修的脾气,听见这种事一定是要拔剑的。 “当然,皇都脚下,也还是要有些敬畏的,毕竟举头三尺,便是皇威。”尉天齐耸了耸肩,“他们不会做的太过,大多数受害者即便欠了赌资,也是让家里或者宗门来交钱赎人,如果是纯粹的野修,那就只好签个十几年卖身契,再怎么说也是修士,总有点作用。” 话有未尽之意。 寻常低阶修士的用途满广泛的,你可以让他学一个专精法术,然后十几年给你干这一件事,比如学个明灯术,专门卖给法会做灯台,显得就很有面子。或者学个飞行术,专门用来传递消息。 但像白裙姑娘这种用途可以更广泛一些,你知道的,皇都总有些老爷想见识点新鲜的,比如仙子落凡这种戏码,我们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仙人,毕竟脱离凡尘,更何况皇都的儒家书生亦或者道门修士大多不是闲人,不会太下作,但最起码还是要陪个笑、跳个舞乃至陪点酒。 这位凡夫说的平淡,但眼神却微微眯起,他仰着头正在向二楼上看,他很了解皇都,也知道这里注定有着些阴暗面,但亲眼所见依然感到触目惊心,尤其是在郎朗的读书声下,就是骰子的脆响和店小二喋喋不休的惑人之语。 也不知这里的赌徒每日听着那些至理名言在身周环绕,是将它们当成欲望交融时的伴奏,还是将它们作为取悦自己的笑柄。 圣人言比不上金银响,至理书美不过豹子骰。 “我还是不懂。”吕藏锋的话打断了尉天齐的思考,“仙兵斗,再怎么输也需要本金,那。。姑娘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主见,但未必会签卖身契来兑换灵材。” 尉天齐闻言摇了摇头,“我之前说仙兵斗分两种,一种是分兵,一种是合兵,分兵是平常的玩法,输再多,也只输赌桌上的,但合兵,如果输便可能把命都输出去!” “你看,他开始下套了!”尉天齐抬手指了指那个店小二。 此时白裙姑娘已经赢到了三重天,她刚刚在二重天又开出了两个二点一个五点,几乎稳吃赌桌上的其他人。 于是连带着赢的和本金,十二根灵材,押注加到了三重天的格子上,现在的白裙姑娘也有些兴奋起来了,那种对于陌生环境的恐惧和胆怯已经被胜利的喜悦冲开。 她兴致勃勃的摇动着骰子,店小二跟着她的节奏挥舞着双手,嘴里还不断发出嗷嗷嗷的怪叫声! “看点加注!!”庄家依旧冷脸。 姑娘小心的掀开骰子的一条缝隙,然后悄咪咪的看向里面。 “怎么样?怎么样?大不大?”店小二激动着搓着手,就好像赢的是他一样。 白裙姑娘腼腆的对他笑了笑,于是周围众人都皱起眉来,依然没人加注,但也没人弃盅,谁也不信她还能那么大! “无人加注,开盅!” 好家伙! 两个三点!一个六点!整整二十四点! 人群忍不住躁动了起来,有人皱起眉毛开始打量那个女孩,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我下桌了,你们玩!”一个停在三重天的汉子嗤笑一声,将骰盅重重的砸在赌桌上。 “妈的!吃相真难看!” 这话显然骂的是赌场,或者说骂的就是店小二和庄家,他怀疑这个新来的姑娘是赌场派来收割他们的托,场场那么高的点数,连吃三盘,赢的人除了这个姑娘就只有庄家!其他人都在输! “玩不起就别玩!”店小二怒骂一声,“我们店挂着儒师的牌匾,谁能作弊?自己手气臭怪谁?早就说了你平常别用那只手扣屁股!” 壮汉黑着脸不搭理店小二。 “不像咱,运气这么好!”店小二一扭头就变出一副笑脸来,“我看咱们也别玩这些小的了!咱们在运气好的时候,一定要抓住机会!修仙之路就是要争!千万不能错过啊!来把大的!!” “什么大的?”姑娘现在也是信心倍增,好奇地问道。 “分兵斗赚的少!合兵斗才赚的多呢!” 什么叫合兵斗? 自然就是联合场上所有仙兵一起斗天,也就是闲家不再和闲家对赌,而是联合起来直接和庄家对赌! 一般情况下,只有运气特别好、赢的特别多、且赌上了头的赌客,会在临走前两局,尝试开两局合兵斗,如果赢了便是带着众人一起赚赌场的钱,算是替大家赢的!如果输了,就当是减些外财,收回点运道。 “合兵斗需要一个闲家成为主家,规则还是和分兵斗差不多,不过庄家没有天数,所以没有九点,但每个摇出的骰子点数都要加二。”店小二笑着解释,他指了指这张桌子上的庄家,那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他最大也就能摇出三八二十四加六点,三十点,但咱最大能摇出三九二十七加六,三十三点!咱们显然赢面更大!” 这就纯粹胡说了! 庄家怎么摇都有保底的凭空六点,但闲家需要摇出与天数相同的点数才可能占据优势,不然对方全部是四点就能和主家三个六打平。 第286章 红脸四重天,合兵两处亡 但店小二没有给姑娘更加多的思考时间,继续不断地灌输着信息,企图让对方脑子变得麻木。 “而且又不是只有一个主家和庄家斗,还可以让其他闲家助力合兵,合兵后,闲家依然可以继续下注,不过他摇出的点数,只有与主家天数一样的九点和豹子会计入主家的点数,而每有一个闲家合兵,庄家就可以多一枚骰子。” 简单来说,一个闲家开启合兵斗,场上其他闲家可以选择跟或者不跟,每有一个参与,庄家就在三个骰子的基础上加上一个骰子,比如两个闲家,庄家就有四颗骰子。然后庄家摇出的点数每个都加二,四个骰子都是六点,也就是每个八点,再加上豹子六点。 而闲家的主家只有三个骰子,算法不变。 另一个闲家,必须摇出与主家天数相同的九点和豹子才计入主家的点数和庄家对拼。 “最最重要的是,这种局的输赢倍率是相加的,如果两个四重天的闲家一起合兵斗,那么便是八倍的倍率,赢了各赢八倍!这是以小博大啊!” 店小二两只手各竖起四根指头,不断地晃悠着,“我们只用四重天的赌注,就能换来八重天的倍率!” “只要运气好,两把就能升仙啦!” 尉天齐看着这一幕,嘴角挂起冷笑,场中很多人其实都挂着这种笑容,那是不齿。 “你觉得这个玩法如何?”他侧过头看向黑暗的角落。 “合兵的闲家,如果每把保证摇出一个九点,就能帮助主家最少磨平一点的差距。如果摇出豹子则磨平的更多!”吕藏锋想了想,这无疑是个正向的加持,因为每个闲家有三枚骰子,只要有一个中了,就是稳赚不赔。 而且主家骰子虽然也多了,但豹子的几率反而小了。 算下来如果一次下场九个闲家,说不定闲家的胜率会接近甚至高过庄家。 “如果说的是真的,玩得人越多赢面越大。”他的声音依旧平缓。 “说的是真的,但其实闲家完全没有赢面。”尉天齐摇头,“下把你就能看明白了。” 黑暗的角落里陷入沉默。 尉天齐并不急,他看不上恕索坊,也看不上外面那盏几层楼高的琉璃灯,更看不上二楼的朗朗读书声,今日他就要看看这鬼地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然后再决定自己怎么做。 吕藏锋也不急,他连尉天齐都看不上,更不要说其他了。 他早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但他没有动,因为他也不再是那个鲁莽不藏锋的少年,他学会了等待结果。 。。。 “那就。。试一试?”姑娘已经被店小二说动了,稀里糊涂的就同意合兵斗。 “好!合兵斗!各位想参与的赶紧来!一把就能翻身!一局就能改命啊!”店小二喜笑颜开的满嘴跑火车。 可惜响应者寥寥,剩下的四路仙兵当场退下了三路,于是场上除了姑娘自己便只剩一路了,那一路是在三重天,而白裙姑娘刚才赢了三重天,此时赌注足足有四十八根灵材。 “咱们先在三重天稳一局!”店小二笑着建议,到四重天四十八根全下,实在有些太大手笔了,即便是小姑娘再傻也不会全听他的。 这种时候是个人都会下意识的稳一手! “不!”一声娇喝,嗓音脆亮,像是黄鹂鸟。 “我要四重天!” 众人都是一愣,你难道真想升仙大运?疯了吧!在三重天,你只需要下十二根灵材,输了手里的余量还能顶一顶,但四重天最少也是四十八根全下! 姑娘兴冲冲的将那一小摞灵材往前推了推!然后看向店小二,摆出一脸骄傲的表情。 你看我多牛! 闲家一个四重天,一个三重天,这就是整整七倍的倍率! 一把输了,她就要赔三百三十六根灵材!还记得她刚来拿出两根灵材的样子吗?这要是输了。。。 店小二心中摇头冷笑。 这丫头看着乖巧,实际上赌瘾好大!显然是赢了几把,已经有些被忽悠瘸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两路合兵,庄闲摇骰!”庄家面色不变的大喊,同时将四个骰子扔进了骰盅里,随意的摇晃起来。 姑娘依然摇的起劲,但是这次店小二不再跟着助威了,只是抱着臂挂着古怪的笑意看着这个女孩。 几秒后,骰子的响声停下,庄家冷着脸开口。 “看点加注!” 于是姑娘兴冲冲的打开自己骰子看了看,然后看向了另一个和她合兵的男人,那男人也打开骰子看了一眼,然后看都没看她,只是抬起头对着庄家沉声道:“弃!” 弃?! 合兵斗你怎么能弃? 但凡有一个九点,也不该弃啊!而且这也太果断了,连犹豫都没有。 姑娘看着对方,红色的脸谱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脸谱下一定写满了失望和恐惧! 庄家对此没有任何意外,他打开自己的骰盅,点数很大,六六五五,每点加二,点数直接来到三十点,在一个闲家弃了的情况下,主家几乎不可能赢,即便是两个九点一个六点或者三个六点都大不过这个点数! “这就是仙兵斗的真相。”尉天齐看向角落,“每个开盘仙兵斗的庄家都会在闲家里安排一两个自己人,这样分兵斗的时候,可以有效减少天数高的赌客赢大的,自己出了正常概率吃一路,当自己人赢了的时候,便等于吃全场闲家的灵材,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而已,除非作弊,不然怎么赌庄家一定是大赚的!” “而在合兵斗的时候,这种角色更加致命,他参与合兵,如果摇到九点就直接弃,如果没摇到,甚至可能加注骗主家跟着加注,然后让主家输个大的!这就等于平白给庄家提供了一个骰子,而且还增加了倍数!” 尉天齐冷冷的讲出了仙兵斗真正的套路。 “你知道为什么那张桌子围的人多,下注的少吗?想玩仙兵斗,老手都会先看,看哪个是赌场的托,再决定怎么玩!找到了托,你才能可能赢。不然托会猛猛加注吓唬你,反正他又不输灵材。” “贵客,开盅吧。咱们如果赢了,七倍呢。”店小二悠悠的开口,他终于收起了喜笑颜开的表情,变回了最初那副死人模样,说起话来满是阴阳怪气。 姑娘呆呆的看着庄家的三十点,然后缓缓靠到了椅背之上,整个人就像是脱了力一样,这是赌徒梭哈然后被全吃后常见的模样,虚弱瘫倒,任人宰割。 所有人都看出她输了,不是运气不够好,而是赌场的规则根本就不允许她赢! 第287章 乐上唇角,痛在心窍 店小二轻轻搭住了她的椅背,像是索命的恶鬼般催促道:“开盅啊!或者,你需要帮忙吗?” 女孩没有回答,那张红色的脸谱如果能做出表情,一定是非常恐惧的吧! 三百三十六根灵材减去赌桌上的四十八根,也足足有二百八十八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那些积攒一辈子灵材不舍得花的老野修掏空家底,再卖卖老脸,勉强是能凑一凑的,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身后有个爱护她的长辈了。 想着这些,店小二伸手替她打开了骰盅,随意的不像是在揭示一个人的命运。 三个骰子零散且不规则的分布在骰盅不同的角落,拼出了一张滑稽的笑脸,他恍惚间听到身后似乎真的响起了笑声,清脆而快活。 那张笑脸上有着十二个黑色的斑点,均匀的分布在三个骰子上。 “这!不可能!!”小二一声怪叫,他指着那赌桌,死人脸一下便扭曲了起来! 然后他猛地扭头恶狠狠的看向身后的白裙姑娘。 女孩此时微微将脸谱向上掀起大半,露出了精致的下颚、洁白的脸蛋以及微薄的红唇,她对着他轻轻的点头,就像是潇洒的侠客扶着斗笠向对手致意。 她依然松垮的靠在椅背上,鲜红且巨大的脸谱遮挡了她的目光,但是只看她嘴角的弧度。 该是在笑吧! 她在笑他,她在肆无忌惮的嘲笑着赌桌上的每一个人! 三个四!又是豹子!又是三个九! 这是闲家唯一的赢法! 原来,她根本就不需要队友! “你——!您,您还真是运道恒通啊!”店小二忽然收敛了戾气,他微微咽了口口水,再次露出了那亲切到让人恶心的笑容,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对方如果赢了这一把就下桌,赌场便等于白白亏了一整天的流水! “摇啊摇~”白裙姑娘似乎也很得意,她摇头晃脑的哼着悠扬古怪的曲调,然后将双手抬起,在空中轻点,嘴中咿咿呀呀的忽然来了一个唱段。 “北阳城外乞丐堂,红妆遇上了负心郎,本是人间万万幸,世人却只见女豺狼!女儿泪清,非是因天下恶名。只求仙人无翼,真君跛腿,莫叫她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这段唱词本是凄婉哀伤,可偏偏被这个女孩唱的十分嚣张,好似在骂‘世人’无眼,在与‘真君’叫板。 但功底真是格外的好。 旁人交头接耳,“这是永和楼那个《唐红传》?唱的与我听的有些不同啊!” 唱完这一段,姑娘似乎有些累了,她放下双手,整个人缩回了椅子里,她明明只有小小的一个,甚至连椅子都装不满,可当她开口时,整个赌楼却都要容不下她。 “我们继续。”她将脸谱戴好,清脆的嗓音响起,这次再没有人能听出什么愚蠢、迷茫又或者怯懦。 “贵客是要继续合兵斗?”勉强维持住神态的庄家看向了这个女孩,漠然的开口问道。 他不相信有人能次次三个九!这房间是有儒师的墨宝!凡是作弊,这道法术就会干扰对方的精神,意志稍微薄弱一些的,当场疯掉都有可能!而且骰盅上也刻了符文,按理说是不存在作弊的外力的。 所以他坚持认为对方不过是运道比较好,但再强的运道也没道理斗得过四个骰子的庄家! “借着运道,咱再来一把合兵斗!”店小二也很紧张,他怕对方带着三百多根灵材跑了。 可女孩终究是摇了摇头,围观众人暗暗佩服,能收能放,才是正道。 赢了钱换回分兵斗是合理的,分兵斗好歹还能看运气。但合兵斗,大运的闲家也未必把把能胜!一旦庄家摇出四个五或者四个六,那么闲家即便摇出三个四也是白费。 “我的意思是。”女孩微微前倾身子,指了指远处的小格子,“麻烦帮我推一下筹码,五重天,谢谢。” 声音落下,整个赌场都静默下来,人们震惊的看向这里,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五重天,三百八十二根灵材,即便没有其他闲家,输了也要赔整整一千九百一十根灵材啊! 店小二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来,酒馆老板娘站起了身,她的三只手都死死的按着桌面,二楼的读书声也微微低了些,好像随时都要停下来。 最不堪的要属那个上把弃盅的闲家,他的脸已经涨的通红,现在他被架在了赌桌上。 如果他继续玩,那么女孩的赔率就是五重天加三重天,整整八倍!三百八十二根灵材翻八倍!这已经超过赌场的负荷了!这里只是一个小赌场啊,哪里可能经的起升天大运? 但他也不能放弃合兵,不然庄家的骰子就要变回三颗,本来稳赢的局面就会变得扑朔迷离。 那个托儿四下张望,一会看看老板娘,一会看看店小二,最终还是庄家替他做了决定,庄家离开赌桌,在后面的柜子中翻找出了十几根泛着淡淡金光的柳枝,然后轻轻堆放在女孩的赌注里。 “这是皇都顶级书院的湖畔柳,是上等的灵材,吸食其烟气可助修行,亦可明至理!世面上的价格比普通灵材高出二十倍,这里有十七根,正好抵做三百三十六根普通灵材,加上你本有四十八根,赌注已齐。” 既然庄家决定继续,托儿自然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凶狠的拍打着赌桌大声道:“合兵!继续!” 女孩无所谓的打着哈欠,随手握住了自己的骰盅。 “二路合兵,庄闲摇骰!”庄家大喝。 骰子的脆响再次开始,这一次所有人都认真地盯着女孩摇骰的动作,有几人的真元甚至开始外显,众人都很好奇她是否做了弊。 尉天齐也在皱眉看着,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但一时没想透彻。 吕藏锋也看到了什么,不是作弊的术法,而是那似曾相识的半张脸,其实在那袭白裙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见到的是她无法修行的源头,或者说是她的源头。 因为,已经破碎的剑心忽然又开始疼了。 已经断掉的剑的缺口处再次流出了血。 黑暗的角落里依然很安静,但在无人知道的身体中,心跳却如响雷般咚咚不停,盖过了摇骰子脆响,盖不过女孩的笑声。 第288章 儒者得理,方可称师 姚安饶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的隔着脸谱打量着赌桌上每个人的脸,将他们的情绪尽收眼底。 有的人在紧张的等待结果,有人在兴奋,还有的人在恐惧,比如那个面色苍白还强撑着笑容的店小二,他藏在身后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他啊,只有入道境,身上却满是古怪的味道,真元运行不畅,好几处穴窍里还缝着几条丝线,线头远远地吊在老板娘的手中。所以,他该是这个赌场里地位最低的人,搞不好就是以前的一位输掉所有的赌客,然后被人拿来跑堂,活活练成了这副模样。 人啊!如果活的太苦,便会忍不住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苦,那样自己的痛苦便能稍缓几分。 他卖力的想拉姚安饶下水,但却弄巧成拙,如果最后姚安饶赢走了赌场的钱,他是一定要担责的,搞不好就再续签个百十年的合同。 一个入道境,哪里有百十年的寿元呢?那便在这里像个活死人一样干到死吧! 这真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姚安饶微微舔舐嘴唇,唯一的可惜之处便是过于寡淡了。 “看点加注!”庄家瞪着她大声的喊,像是在宣战。 姚安饶微微掀开骰盅,默默看了片刻,却又并不急着合上,而是看向身边的店小二,赌场里除了摇盅的人,其他人是不能看别人得骰盅的,可显然,这个家伙已经紧张的有些顾不得了,他伸着脖子不断地探头。 “弃!” 不出意料,另一位闲家甚至没有看自己骰盅里的点数,就已经开口了。 庄家悠悠的掀开了自己的骰盅,六六六五,每个点数加二,便是八八八七,三十一点,比上一次更大些,这依然是近乎无敌的点数。还是只给闲家留了出路,唯一的一条。 豹子三个九。 赌客们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这庄家也是手法出众啊,不是六就是五! 姚安饶微微侧过头,看向店小二,“你还要帮我开盅吗?” 店小二赶紧摇头,“您自己来就行了,我哪成啊!” 他可不想再背锅了。 “我想你来开。”姚安饶肆意的玩弄着他的情绪,似乎握住那些线的不是老板娘,而是她一样。 “我。。我不行啊!”店小二还想争辩,但庄家已经开口,“给她开!”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店小二颤巍巍的伸出手,小心的握住了骰盅,此时这平常随意把玩的骰盅,握在手里却觉得好重,竟然有些握不住似的,于是他一咬牙一发力,唰! 开的太快了,以至于一下把骰盅举的高高的。 这一次所有人几乎同时看到了结果。 然后便是轰然的嘈杂声响! 三个五!又是三个五!又是豹子! 庄家猛拍桌子指向对方,老板娘三只手则直接捏出了法诀! 所有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作弊了!她一定一定作弊了!! 楼上的读书声彻底停了,然后响起了脚步声,议论纷纷的人们安静了下来,大家抬起头,二楼楼梯处黑暗一片,但每个人都知道,一位儒师正默默的注视着这里。 尉天齐不知从哪抽出一块布,遮住了自己的脸。 “竖子!你怕是不知道我恕索坊的背景!学了个偷鸡摸狗的法术,就敢来拔老虎须子!?”庄家恶狠狠地开口。 赌场里有几个人悄无声息的挡住了门口,随时防止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逃跑。 愤怒,有些辛辣,但又夹杂了恐惧,于是又有些苦,不好吃。 姚安饶微微摇头,她坐的安详,对于别人的怒斥毫无反应,只是悠悠的开口。 “继续。” 什么继续? 继续赌? 继续合兵斗? 还是。。。继续升天? 那便是六重天了。 一千九百一十加三百八十二,两千两百九十二根灵材。如果翻六倍,一万三千七百五十二根灵材。 这已经接近一个寻常小宗门的全部储量了,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在那些大赌场,也不是经常出现的数字。 如果那个闲家继续合兵的话,六重天加三重天,九倍,两万零六百二十八根。 两万根。。快能把恕索坊买下来了。 于是沉默。 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个女孩不是来挣钱的,是来砸场子的。 “小丫头片子,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以为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嗯!?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把你宰了!喂了那个畜生!官面上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你信不信?”庄家依旧在放狠话。 “不信。” 女声答的很快,姚安饶当然不信,这恕索坊是皇都脚下,如果没有她作弊的证据,输急眼了或许会跟踪敲闷棍之类的,但不可能在赌场明面上动手,除非他们都不想干了! “你真不怕死!?”庄家周身气息弥漫,露出自己炼神境的修为。 “继续。” “你以为我不敢动手?”庄家单手掐诀,似乎就要捏出法术。 “继续。” “给我杀了她!”庄家指着女孩叫道。 姚安饶终于烦了,她站起身,亲自将灵材堆往前推了一格。 那里便是六重天了。 庄家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吓不住对方了,但他不可能开盘,因为赌场现在根本拿不出一千九百一十根灵材,刚才那十几根湖畔柳便已经是赌场压箱底的存款,剩下零零散散的哪里有那么多? “喂!这场子还开不开啊?”忽然人群中有人开口,正是之前退场的壮汉,他脸上挂着不嫌事大的笑容。 周围大多数赌客其实都是这副表情,你看那些脸色僵硬的八成便是赌场的托了。 壮汉也只是筑基境,惹不起二楼的儒师,甚至打不过庄家,可这是皇都啊!谁往上攀没点后台呢?在旁边拱几句火,你是儒师又能怎样? “就是,不会怂了吧!那以后别开赌场了!输不起!”很快有人跟风。 庄家和老板娘的脸色都开始阴沉,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二楼楼梯处,然后人们又听见了温润的朗诵声,读的是孔圣那句流传到成了俗语的名言。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第289章 凡夫剑客坏魔女,儒师赌徒店小二 一个白色的靴子出现在楼梯口,随后是白色的书生袍下摆,这一身白袍干净的与赌场格格不入,反倒是和那个姑娘的白裙遥相呼应。 这位儒师看起来年纪不大,养颜养的十分不错,脸上笑容随和,乍一看就像是在湖柳春游碰到的莘莘学子,但细看却还是能在这张脸上 感受到些许矛盾之处,比如眉眼间的老迈沧桑,鬓角零散的白发以及那股老人味。 不少人慌忙行礼,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位儒师,在恕索坊中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即便放在皇都中,也不算是小人物。 “姑娘生的美貌,何故遮头蔽面呢?不若我们坦诚一些。”这位儒师倒是亲和,对于赢了打钱的女孩没有咄咄逼人,反倒带着几分调笑般的开口。 “我长得不美,担心露出来吓到各位。”姚安饶回答的随意,她没有在意这位儒师,反而指了指赌桌道:“你们到底赌不赌?” 儒师微愣,刚才女孩露出的下半张脸已能看出其绝色,如今说长得不是很美,难道是上半张脸有缺陷不成? “赌!为什么不赌?”他笑了笑走到赌桌前,此时庄家和老板娘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不再焦躁反而怜悯的看向姚安饶。 这位儒师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物事随意的放到姚安饶的筹码中,“此物名为官授,是在大夏为官时皇宫赐下的,内藏气运,带在身边可巩固修为、延年益寿,对修行的加持远胜于寻常灵材,上个月在不夜楼,一个六品官授拍卖出三千灵材,我这个是六品下,充算两千不算亏了你。” 那是个金色的印,上面雕刻了一只惟妙惟肖的鹭鸶,底下刻着七品大夏忠公的字样。 “可。”姚安饶无所谓的道。 “你确定要继续?”儒师很是好心的又问了她一遍。 姚安饶点头。 “好!”儒师猛地一抚掌,他一屁股坐在店小二搬来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然后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根灵材,轻轻放在身前第一个格子中,开口道。 “合兵。” 所有人都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暗骂一句臭不要脸!庄家却露出了笑容,另外一个闲家直接笑出了声来。 紧接着他高声叫道:“合兵!” 是的,任你作弊也好,运道恒通也罢! 赌场只要再加一个闲家,就可以让庄家再多一个骰子,到时候这位儒师和另一位闲家同时弃盅,姚安饶便是再有三个九也难有活路了。 五个骰子,庄家的赢法太多了。 这是阳谋,但并非无解。 只要有其他赌客下桌,就可以替主家分担压力,保留胜机。 可偏偏此时下场的是一位儒师,在场的人没人敢在这种时候触他的霉头,因为他真的输不起,此时场上的倍数已经来到了十倍! 一把十倍! 哪一方都承受不了输掉的结果,这位儒师不可能拿出十个官授,到时候他只能和你拼命了。 所以他刚才多问了一遍姚安饶,就是防止她看到这一幕后强行下桌,此时如果姚安饶说不玩了,这位儒师就有借口翻脸,我明明刚刚问你了,你自己要求继续的! 一位儒师还要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实在让人不齿。 可姚安饶依然那么随意的坐在椅子里,还是那么瘦弱,她其实从未变过,但随着局势的变化,人们眼里的她再次变得无助又弱小起来。 有人微微摇头,替她可惜,如果刚才赢完,拿着那枚官授离开就好了! 庄家冷笑着喊道:“三路合兵!闲庄摇。。” 砰! 一声重响,打断了他的喊声。 一柄剑被扔在了赌桌上,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随后却见一个男人稍显费力的推开人群,挤到了赌桌旁,他耷拉着脑袋,似乎只是路过,可偏偏他还给自己拎了一把椅子。 吱——吱—— 椅子被拖拽着在地面滑行,不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周围人忍不住皱起眉头,但男人浑然不觉,只专心做着自己的事,直到安然的在赌桌旁坐下。 “这位小兄弟,有何贵干?”儒师看着对方皮笑肉不笑。 “小乞丐你疯了不成!”店小二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他走上前毫不犹豫的大力推搡那个邋遢男人。 男人坐在椅子上被他推的左摇右晃,过程中一点反抗都没有,可偏偏就是推不倒。 “我要合兵。”清亮的男声响起,这个乞丐竟然要下注!? 众人忍不住开始沸腾,想不到真有人敢触儒师的霉头! “你?你也配!?滚!”店小二怒极反笑,他挥起拳头就往对方脸上砸去,他刚才闯了这么大的祸,如今儒师下来,他必须将功补过! 这一拳卯足了劲头,却被一只手握住了。 带着笑意和暖意的嗓音响起,“大家今天兴致好高,场子也炒得好热,不若也带我一个如何?” 一个用黑布遮面的男人轻轻的将店小二的手放下,随后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表歉意。 尉天齐笑着对儒师以及庄家拱了拱手,“二位介意否?” 庄家冷冷的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儒师则皱着眉,他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尉天齐也并不多说,学着吕藏锋从身后拉了把椅子,坐在了赌桌旁。 “合兵。”他笑着将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灵材扔到了赌桌上。 此时赌桌上闲家五位,姚安饶、赌场托、儒师、吕藏锋以及尉天齐,五人对赌庄家,倍率已经来到十二倍,但这些不重要了,十倍与十二倍都是主家和庄家掏不起的。 庄家有些慌乱的看向那位白袍儒师,但对方只是皱眉并不言语,他不能再让赌场的伙计上场合兵了,虽然增加闲家可以增加庄家持有的骰子数,但如今骰盅里已经有八枚骰子了,庄家的手活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姚安饶微微皱眉,她看了看尉天齐,很快认出了对方虽然蒙着面,但那把剑加上黑漆漆的脸和锋利的眉毛,其实辨识度还蛮高的。 在皇都外,十里驿他们曾经见过面,这个人当时差点发现了师姐,还为此给她把过脉。 可惜他的情绪过于平稳,所以姚安饶没有了解他的兴趣。 随后她又看向了吕藏锋,乱糟糟的头发,胡子拉碴的脸以及藏在阴影中眼睛,是个随处可见的乞丐。 但他的情绪。。。味道不同。 她沉默的凝视着,直到吕藏锋忍不住抬眼,二人对视的那一刻,姚安饶忽然笑了,格外的开心,周围人都莫名其妙的看向她,不知这个女孩是不是被吓疯了。 然后姚安饶做了一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伸出手揭开了脸谱的一角,露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那真是如水一般美丽的眼睛,此时眼角微弯,于是水波乱颤,溢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清脆如鸟鸣的声音再次响起,任何人都能听出她语气里那满满的惊喜与愉悦。 “呀!好久不见!” 第290章 雷鸣不值两根枯枝,回忆只是一厢情愿 这真是无比动人的问候,听到的每个人都在想,如果有一天能有一个姑娘如此和自己打招呼,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情啊! 任何少年都不可能抵挡得住如此耀眼的女孩吧! 更何况是一个年轻的小乞丐呢? 吕藏锋的眼神变得恍惚,如果说看到白裙他只是有了猜想,看到下半张脸他相信自己是对的,可如今看到了那只眼睛,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错在他高估了自己,原来他分不清,也想不明白。 他茫然的看着对面的女孩,嘴唇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两下,想说些什么,但完全开不了口。 最终只好懦弱的低下头,躲避那股渗人的美丽。 于是姚安饶更加开心了,她终于离开了那把比她大了很多的椅子,站起身来隔着桌子俯身探向吕藏锋。 “怎么了?不认识了?我可是跟着你一路来到这的。”说到最后,女孩的声音都有些凄婉起来,像是被负了的姑娘。 姚安饶真是一位绝佳的表演者,难怪棺仙非要教她唱戏。 吕藏锋忽然有些愤怒,那是一种被触及记忆,心中所爱被拿来揉捏的本能情绪。 他缓缓抬起头,心中依然雷鸣不断,但嗓音终于变得平稳了些,少年守住心神一字一句道。 “姑娘说笑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围观的人们很震惊,平心而论,即便不认识,如果被这么美丽的姑娘如此打招呼,又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姚安饶眼中的笑意也缓缓消散,那涟漪不断的水忽然平了,见不到任何褶皱,也没有任何情绪。 明明刚刚还是最喜爱的玩具,此刻却好像又被她弃如敝履。 “姑娘,我们倒是真的见过的。”尉天齐看了看两人,忍不住开始揣测这种复杂的关系。 “哦。”姚安饶看都未看他,随手将脸谱戴好。 此时,就算是尉天齐也难免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真是一场“重逢”大会。 其实那位白袍儒师也有种重逢的错觉,他看着尉天齐露在外面的眼睛总觉得这人自己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可眼前显然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值得他思考,他指了指吕藏锋扔在桌子上的那个奇怪物事不咸不淡的开口道:“这位朋友,虽然赌场的规矩允许用其他物品替代灵材,但前提是要有价值,不是什么都能上桌的。” 众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乞丐扔在桌上的是一柄被黑布胡乱包裹的剑,只是剑身很短,好像是柄断剑。 吕藏锋轻轻揭开黑布露出了剑的全貌,最先入眼的是粗制滥造的廉价皮物制成的剑鞘,切割、缝合乃至装订都十分粗糙,就像是初学者随手做的一样。 店小二发出了浮夸的笑声,周围众人也是微微摇头,这种品相的凡剑再来一百把,也不能顶替灵材啊! 随后吕藏锋用手指轻轻推开了一点剑鞘,并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也没有森森剑气,那剑身黯淡毫无光泽,锋刃锈钝肉眼可见,这柄剑在凡剑中都只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吧! 店小二的笑声愈发猖狂,“小乞丐,你。。。” 吕藏锋屈指轻弹,一声脆响打断了店小二后面的话。 因为所有人的心中,忽然起了一声雷鸣! 不可视的波纹在房间里回荡,灵气被搅动成一团,离尉天齐最近的几人手脚一阵酥麻。 众人无比震惊的看向那柄残破的断剑,但可惜的是它已经被吕藏锋送回了剑鞘中,雷音很快消散无形。 “这是法宝!?”有人低声惊呼,没有真元,那个乞丐真的只是随手弹了一下而已,就能有如此威能? 那位儒师的脸色变得暗淡了许多,尉天齐的眼神却是亮了一亮,他会用剑,身后还背着百器榜上的名剑,但此时看到响雷,便忍不住暗赞其铸造时的巧思。 “这剑能抵一根灵材!”儒师冷声开口,众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嘘声,最普通的法宝价格一般也要十根灵材,这等神异的法宝,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只抵一根! “可以。”吕藏锋并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开始吧。”姚安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她看向庄家开口道,好像她才是这个赌桌上能说了算的人。 庄家看向儒师,对方沉着脸微微点头,退不得,只能赌一赌了!若是输了,便只好最下策! “五路合兵,庄闲摇骰!”庄家咬着牙喊出了这句话,尾音甚至带了点颤音。 于是哗啦啦的摇骰声再次热闹了起来,可赌场里的众人只感觉周围安静到让人压抑,摇骰子的声音不断地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灵。 尉天齐最先停下,他最是轻松,甚至有闲心要店小二给他再来一杯灵酒。 吕藏锋第二个停下,他依然维持着沉静的状态,不看任何人,只呆呆的凝视着赌台,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随后是姚安饶,她停下后,仰着下巴看向房顶,神游物外。 儒师和另外一位闲家相继停下,他们对于自己摇骰的结果完全不在意,都有些紧张而凝重的看向庄家。 此时庄家依然在卖力的摇动着骰子,看的出他真的很努力,额头渗出的汗珠汇成小溪,即便流入眼中,惹起一阵沙痒,但他却一眨不眨,只瞪着双眼,聚精会神的摇动手里的骰盅。 在他停下时,整间赌场都长出了一口气,汗流浃背的庄家喘着粗气,扫视了一遍闲家,对着儒师微微点头,然后开口道。 “看点加注。” 于是众人打开骰盅开始看点,没有任何人出现表情异样,每个人都只是随意看了看,便再次扣上。 最先开口的依然是那位闲家。 “我弃!”他高声喊道。 “我弃。”儒师也悠悠的开口。 庄家冷笑着看向三人,宣战一般的掀开了骰盅,六六六六五五!每个骰子加二,便是八八八八八七七,合起来足足有五十四点!! 足足四个六!超过了五十点,已经是非常大了! 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呼。 “各位开盅吧!”庄家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儒师在桌下微微抓紧了自己的袖摆,一张满字的白纸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手心。 姚安饶似乎真的被吕藏锋败坏了兴致,这次再没有那么充足的表演欲,她伸手便掀开了骰盅,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个六! 毫无悬念的三个九!又是豹子! 第291章 善恶交叠,人心不古 儒师和庄家的脸色变得分外难看,大家都知道她必然作弊了,但是却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可三个九也没用!因为她自己最高也不过摇出三十三点罢了! 和庄家还差了二十一点之多! 吕藏锋伸出手,掀开了自己的骰盅,他运气也不错,三五六,其中六点是主家的天数,于是他便支援给了姚安饶九点,三十三加九,主家来到四十二点。 可这依然不够,她和庄家还差了十二点! 众人的视线都看向尉天齐,蒙面的少年四下看看,忍不住搓了搓手,“呀!想不到压力全给到了我!真是紧张啊!” 不,他看起来可是一点都不紧张,还有闲心开玩笑呢! “我再看看啊!我都忘了点数了!”他小心的打开骰盅一条缝,自己悄咪咪的往里看,然后他一边发出啧啧声一边摇头,惹的众人是心痒难耐。 “可惜啊!可惜了!”尉天齐看向庄家又看向姚安饶,庄家满头的汗,眼睛已经充血,姚安饶仰着头似乎还在研究天花板上的木纹。 “各位准备好了吗?”尉天齐握着骰盅。 这个家伙好烦人! “开奖!”他猛地拿开骰盅,众人纷纷探头看去,然后一声声倒吸冷气之声。 二二二! 豹子! 好像赢了? 没有! 六点加六点,正好十二点! 尉天齐正好摇到了十二点!十二加四十二,姚安饶也是五十四点! 庄闲平局! “你看,我说的可惜吧!”尉天齐摇头叹气,他对着周围笑着道:“仙兵斗庄闲点数相等,则为平局,唉!你说说我这手气差的!” 赌场里一时间议论纷纷,有的扼腕叹息,有的继续拱火,儒师也忍不住缓缓舒气,他刚才差一点就要出手了,那三个二出现的瞬间,他都以为自己输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坐的姚安饶忽然站起身来,这一下来得突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期待着她能继续带给大家震撼,可这个女孩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尉天齐的三个二,然后漠然开口,“我不玩了!” 说罢,她走上前,将自己那摞灵材和那枚官授随意的打包起来,抱进了怀里。 众人呆呆的看着她,大家本以为这次有机会见到升仙大运,怎么突然不玩了呢? 儒师皱着眉,想说什么,可一时却又不敢开口,他不能接受搭进去一个官授,可他也不敢再赌了,谁能保证庄家每次都有这么多六呢? 而尉天齐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看着姚安饶转身离开,还举起手摇了摇,以示告别。 吕藏锋拿回响雷,沉默的站起身退回了酒馆黑暗的角落。 儒师最终没有给出拦住姚安饶的信号,赌场的伙计们就这么看着这个女孩抱着近两千根灵材走出了赌场。 儒师站起身,对着周围拱手笑道:“各位,今日好局,我赌场虽然亏了些,但也证明了诚信,只要运气好,仙兵斗亦可发财!还望各位要替我等广传名声啊!” 大家便也回礼,说些客气话。 儒师转身走上二楼,随着他的转身,这个人的脸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他不会让对方走出恕索坊的!整个坊都是他的地盘!作弊赢了钱就想跑?做梦! 走到楼上,画风突变,这二楼竟然被整个装修成了一间文雅书阁,淡淡的白光法器照亮了整间屋子,书架上文史典籍罗列,书桌上纸张笔墨崭新而干净,走在屋子里便有淡淡的木香混合墨香,其中雅趣不足与外人道也。 他走到书桌前,从抽屉中拿出了一枚漆黑的雕刻成虎头鱼的镇纸,他将轻轻抚摸着镇纸的脊背,“来,准备吃饭了。” 随着他的嗓音响起,那虎头鱼的眼睛忽然红了一瞬。 楼外的数层楼高的琉璃灯里,有不可闻的低吼传出。 “想不到赌场二楼,竟然有如此玄机,这取得是,脚下物欲横流,我自佁然不动?”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儒师悚然一惊,这二楼是他专属的地方,门口有他亲自写下的‘白屋可能无孺子,黄堂不是欠陈蕃。’此术被他解为封锁进出之法,非儒师不可入,非文才不能行。 所以即便是酒店的老板娘,也不可能上来的!那是谁进了他的文房? 他回过头,看到了那个搅局的蒙着面背负一把长剑的青年,此时对方已经坐在他的书桌对面,正毫无礼节的翻看着他桌子上的典籍。 可,他现在还能听到楼下这个男子与人笑谈的声音啊!正在说那三个二摇出来是多么的巧合,那么眼前的又是谁? “分身术?”儒师皱眉看向对方,手中的虎头鱼双眼愈发的猩红。 “道门的一气三清之法,效果一般。”尉天齐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对方,眼神莫名,最终只发出一声悠悠长叹。 “张兄,何故变成如今的模样啊!” 儒师一愣,他呆呆的看着对方,“你。。你是。。” 尉天齐摘下了蒙面的黑布,露出那张被北漠摧残过,于是愈发不像书生反而像个侠客的脸庞。 “当年张兄寻我辩经时,是何其的少年壮志,意气风发,说要整顿朝堂,开明吏治,如今再次相见,你亦是儒师,可却藏于污垢之地,做那败性之举,如何对得起自己?如何对得起张家学堂以及横渠四句啊?”尉天齐看着对方斑白的鬓角,眼神里有些伤心。 原来真的是故友重逢,只可惜物是人非。 曾经那个不远千里来到皇都寻找自己,为了儒家的真理和自己辩论争锋的中年男子,如今不仅变老了,也变坏了。 儒师呆呆的看着对方,眼神满是震惊,然后猛地划过一抹犹豫,虎头鱼猩红的双眼亮了一瞬,可犹豫转瞬即逝,他最终只是露出一抹苦笑,缓缓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悠悠的开口道。 “想不到你竟然已经在北漠回来了,皇都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偷偷回来的。”尉天齐声音淡淡的。 “是啊,偷偷的好,如若被人知道,又要脱不开身了。”这位出身张家学堂的儒师赞同的笑了笑,但脸上都是苦涩。 尉天齐没有接话,只默默的看着对方,他想知道为何一位心怀理想的儒师如今却沦落到缩在地下赌场里,用尽手段坑害一些低阶修士。 儒师对着少年的眼睛,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尉天齐的时候,那时他虽然年过四十,但却刚刚离开张家,心怀满腔的抱负,内藏满腹的经纶,来到皇都要干成拯救天下的大事,为此特意先找到那个悖逆儒学的三教之人,要替儒家正名。 二人辩经两日,最终未有胜负,但对方眼神中的热忱和欣赏却让他在皇都第一次感受到了尊重。 再后来。。他入了朝做了官,是个小官,但在皇都里也有几分实权,然后勤勤恳恳做事,一点点往上爬,可是后来。。后来怎样了?怎么如今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他自己一时也想不起转折点在哪,只是忽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已经与官场的污泥融为一体了。 第292章 初窥泥潭深几许,难说喜欢不喜欢 张姓儒师的嘴唇颤了颤,有些苦涩的开口道:“尉公子,年轻的我并不知晓这大夏皇都究竟是个什么,当我真正知晓的时候,已经晚了啊!” “这里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只要踏入便只有下坠一个方向,曾经我自以为自己可以肃清淤泥或者最起码做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但当我陷入其中后,才知道自己只是一只小兽,连在泥潭中挣扎都是奢望啊!” 儒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桌案上洁白的宣纸,好像在怀念曾经那个洁白的自己。 “尉公子,我入朝为官不多不少也有七八年了,你可知我对整个大夏朝堂唯一的了解是什么吗?” 尉天齐面色平静的看着对方,微微摇头。 “是这大夏已经没有救啦!” 儒师露出悲怆的表情。 尉天齐垂目不语,心知对方已经没有救了,到了此时,不反思自己的错误,还在推卸责任,感慨世道,已是知过而不言,知错而不改。 “恕索坊身后之人是哪个派系的?”尉天齐便也不再纠结,反倒是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儒师一愣,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开口问道:“尉公子,你想做何事?” “既然碰到了,便想看看是哪一家在皇都吃相这么难看。”尉天齐并不避讳。 “万万不可啊!这恕索坊虽小,但背后也是盘根错节,您查到最后也只会去往红墙青瓦之下。”儒师连连摇头。 “所以是皇子?”尉天齐挑眉。 儒师默然,闭紧了嘴巴。 。。。 赌楼外,白裙的姑娘像是一阵风般穿过并不长的街巷,她的身后远远近近的跟着不少人。 两千灵材啊!这已经是一笔可以改变散修人生的巨款了,足可以让黑市的亡命徒们铤而走险! 赌场的人、孤狼、黑帮等等足有五六波人尾随着那抹白色远离了数层楼高的琉璃灯,进入恕索坊边缘的昏暗胡同中。 然后在某一刻,忽然冲突就爆发了,最先响起的是几声怒喝,然后有术法的光芒闪烁,随即是凄厉的惨叫,一时间胡同里像是挤满了人,热闹的不行。 而终结这一切的,是一道爆裂的雷鸣,细微的蓝色光点溢散在空气中,有一个人握着一柄未出鞘的断剑以惊人的速度奔袭着,巷子中那些黑衣人一个个与他碰撞,噗噗声响,血液飞溅,断臂残肢高高飞起,坠落在地时惨叫声才戛然而止。 吕藏锋剑心已碎,但修为尚在,握着半柄响雷只用剑术不用剑法,依然是杀力卓绝,其斗法经验之丰富,从维度上碾压了恕索坊的土着们。 很快,巷子里重新陷入了安静,吕藏锋面无表情的将插进别人喉咙中的手掌抽出,在对方的衣衫上擦拭了两下。 他也受了些外伤,这些黑市中的人掌握了不少歪门邪道的小术法,有几道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细密的伤口集中在小臂上,此时伤口处有些发黑溃烂,显然带了毒。 吕藏锋伸出手缓缓按住了小臂处的伤口,然后一咬牙! 滋——啦!! 蓝色的光点在手指的缝隙中亮起,焦糊味与疼痛同时到来,真元冲散了术法带来的遗毒,雷光则凝结了伤口。 疼痛带来的冷汗沿着额头滑落,吕藏锋咬着牙硬挺了数秒,然后才调匀了呼吸,他环视四周,确定无人继续往她离开的方向追寻,这才迈步向反方向离开。 他并不打算追上去,因为二人没什么话可说,也并不熟悉彼此,他只是来替对方收尾的,不论她到底是谁,总不能让她死了才是。 吕藏锋将响雷剑别在腰间,正欲离开,忽听身后响动,他微微沉肩,随时准备出手,却听到一个清丽的嗓音在巷子里清晰的回荡。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吕藏锋回过头,一道白色的人影在黑影中缓缓浮现,这一幕他见过很多次,在忘园竹林里、在灵溪洞里,她真的很擅长佛影。 吕藏锋沉声开口,“姑娘该快点离开恕索坊才是,每耽搁一会儿,便会危险一分,那位儒师并非大度之辈。” 姚安饶眼神微眯,弧度有些危险,“我在问你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吕藏锋知道她在问什么,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分辨出她们的,但是他不想回答,因为有些说不出口,于是他转过身,只当自己路过便要离开。 这次姚安饶真的笑了,她看着男人的背影悠悠开口,“我在南洲给她留了礼物哦!” 吕藏锋背影一僵,他的手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的响雷剑。 “那可是一份大礼,专门奖励她偷盗走了我一半的人生。”姚安饶声音带着笑意,但巷子里却冷的惊人。 “是什么?”吕藏锋回过身来,即便在黑暗的巷子里,这个男人眼睛也十分明亮。 “是什么呢?”姚安饶看着他笑。 吕藏锋沉默片刻,最终屈服,他冷着脸开口道:“因为她。。不会对我笑。” 他在解释为什么自己那么确信对方不是她。 即便是姚安饶听到这个回答也忍不住愣了愣,然后抿了抿嘴唇,“那我。。该是挺烦你的,咳!真遗憾哈,哈哈哈哈!抱歉。。哈哈哈!” 随后女孩抱着肚子笑弯了腰。 她并不了解姚安恕,只是觉得对方既然和自己最像,便尝试以己度人,但她忘了姚安恕因为不能修行,即便也会有些出格的举动,但实际上大多数精力都用来寻找修行之法了,并没有像她一样拥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来增加“生活趣味”。 吕藏锋看着对方笑的肆意,愈发觉得这个姚安饶不是自己喜欢的姚姑娘,那个姚姑娘总是在破碎的边缘,虽然内心强大无比,但似乎要用一辈子走过一片无边无际的薄冰,稍有差池便要葬身冰窟,活的孤独,但却十分用力十分清醒。 可眼前这个姚安饶,更加肆意,更加自由,她随心所欲的对待危险,甚至漠视生命,她挖掘一切只为取乐,她走上薄冰,只为看看这冰到底能不能撑住自己而已。 他想保护姚姑娘,但却想躲开姚安饶。 因为他不喜欢她,就像个魔修! “你不喜欢我?”就在吕藏锋脑袋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对方止住了笑意,女孩直起身看向他,声音淡淡的。 “姑娘说笑了。”吕藏锋终究还是没有藏住,再次被人抓包。 “我说错了。”姚安饶看着他,重新纠正了自己的话。 “你以为你不喜欢我?” 第293章 皇都三怪首次相逢,吕不松剑尉不知情 吕藏锋并不答话,他觉得这些对话没有任何意义,他喜欢谁他做不了主,但他不喜欢谁应该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还望姑娘告知我,留给她的东西是什么?”吕藏锋笔直的看向对方的眼睛问道。 “什么都没有,我逗你的。”姚安饶扭头看向街道另一侧,不与他对视。 吕藏锋皱眉,这么久了,他终于发现唐真说的姚安饶身上的讨厌之处是什么了,可当初对待那位姚姑娘怎么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呢? “红儿那丫头怎么样了?”姚安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我离开时,红儿姑娘有些辛苦,但一切都好。如今想来可能更加辛苦,但真君尚在,也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吕藏锋回答的仔细。 姚安饶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对着街道的那侧开口问道:“偷听这么久,有什么感想吗?” 原来她不是在躲避吕藏锋的眼神,只是感受到了其他人的气息。 “刚来,刚来,只是没找到机会插嘴罢了。”一道温和的笑声在巷子里响起。 尉天齐束着手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巷子四周血腥的战场,微微蹙眉,不过还是对着吕藏锋和姚安饶拱手施礼,“在下尉天齐,见过二位。” 姚安饶和吕藏锋斜着眼看他,都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吱。 于是场面有些尴尬,尉天齐干咳两声,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问点事情而已。” 其实这不是尴尬,而是警惕。 吕藏锋的手离腰间的响雷很近,姚安饶所站的位置与吕藏锋正好形成对尉天齐的夹角,尉天齐来这里可以有余力说笑,但他们俩不行,吕藏锋知道,姚安饶最少也是半个魔修,如果这位青云榜榜首发现端倪,必然是要起冲突的。 “既然想问,便先答吧!”姚安饶声音舒缓,听不出异色。 “姑娘请问。”尉天齐自无不可。 “我和他都是因为初入皇都无处可去,只能来到恕索坊这种地方,可你为什么来到这挤满三教九流的黑市?”姚安饶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是不是太巧了? 她遇到吕藏锋不稀奇,毕竟二人都是初入皇都,但三个人在同一天遇到彼此,总要有个理由吧!不然我就只能怀疑你尉天齐是跟踪而来,不是找我就是找他,还是说你是想通过我们算计唐真? 毕竟你可是儒门推出来和唐真打擂台的! “我来不是为了什么大事,今日遇到二位也纯属巧合。”尉天齐表情自若。 姚安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显然是不信的。 尉天齐想了想措辞,然后开口道:“我前不久曾往北方去了一趟,遇到了一些事情,产生了一些疑问,所以此次回京,便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偷偷入京,来恕索坊也是同样的道理,皇都之中,在这种三教九流之地才最好找到能解答我问题的人。” “什么问题?”姚安饶继续追问。 “一问一答,该是轮到姑娘了。”尉天齐笑着提醒。 吕藏锋一直沉默的听着,但体内的真元却在全力的调动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在尉天齐手中走几招,这可是被推举出来接替真君的人物。 “我想问,姑娘的佛影是在何处学的?我是在东海中一处小岛上跟一个苦行僧学的。”尉天齐问了一个垃圾问题。 这答案显而易见。 “唐真。”姚安饶没有犹豫,佛影这道密宗术法之所以扬名天下,便是因为唐真,她刚才和吕藏锋说话也提到了真君,尉天齐不可能猜不到答案的,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特意问了一嘴。 但她并不在意,只是继续问道:“到你了,你来到恕索坊要找人解答你的什么问题?” 尉天齐的嗓音忽然有些沉闷,“我来找魔修。” 吕藏锋的手握住了响雷剑的剑柄,姚安饶没有表情。 “我希望能观察魔修、了解魔修,然后搞明白到底什么是魔修的。”尉天齐说到这里,便露出了些落寞,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我修行资历尚浅,接触过的魔修无不是疯子,连沟通都费劲,杀也就杀了,但魔修也是人,我有些好奇,是不是真的有不作恶的魔修呢?” “尉天齐,你的想法很危险。”吕藏锋忽然开口。 他是剑山天骄,北洲的剑修多,但魔修也不少,他见过很多,但从不会像尉天齐这么思考问题,因为这么思考的下场往往不太好。 好奇、探究最终可能演变成尝试与堕落。 魔修这种东西,抬剑杀了就好,不要去分析他为什么会这样,也不要去好奇魔功的效果。 你问我,姚姑娘?姚姑娘也不是魔修啊!人家修佛!你说曾经?什么曾经? “是有些危险,但不搞明白,我心难安。”尉天齐笑了笑,对着吕藏锋拱手,感谢对方好意的提醒,然后看向姚安饶,“又轮到我问了。” 姚安饶冷冷的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敢问姑娘,你现在修的功法是什么?”尉天齐的声音依然温和,但没有留下任何拒绝的空间。 吕藏锋曲身。 “血海。”姚安饶回答的依然很快。 响雷微微出鞘。 “不对,如若是血海,我在城外便能直接探查出来。”尉天齐却摇头,否定了姚安饶的回答。 姚安饶轻轻掀起一只袖子,露出洁白的藕臂,她微微握拳,小臂的皮肤上便忽然浮现出了很多血红色的纹路,像是一朵朵鲜花或者一条条蛇! 小巷中四溅的血液忽然有了方向,它们缓慢的向她脚下汇聚而来,姚安饶看向尉天齐,那表情就是在说,“你自己看,是不是血海。” 操纵血液是血海魔功最典型的特征,大多数控血功法,基本都是血海魔功的变体。 “不,这只是一些藏于皮下,浮于体表的残留罢了。”尉天齐却冷静的摇头,他没有看那些流动的血液,只是看着姚安饶的眼睛,“姚姑娘,诚实守信,才是交易的第一法则。” 不愧是三教凡夫,即便血液汇聚而来,但他依然判断出了这血海是因为外物才留下的血债,这根本不是姚安饶自己修的东西! 尉天齐见识足够广,在术法神通上想与他论道,可能真的需要唐真这种人。 姚安饶显然低估了对方,她知道对方是青云榜榜首,但说实话她并没把对方当成唐真的对手。 第294章 食人之性乃魔女,天之骄子也凡人 她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如今修的功法还没有名字。” 尉天齐皱眉,怎么会没有名字? “我还没想好叫它什么呢!”姚安饶笑了笑,像是在说自己新养的宠物。 可尉天齐和吕藏锋都是脸色一变,自创功法? 自创术法很常见,因为术法只要一个功效,所以相对简单,但自创的功法却完全不同。 它需要有一套完整的逻辑,尤其是境界的提升,每一步都需要不断地摸索才能前进,这往往是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努力。 比如一套功法能到达圣人,最起码它得出过一个圣人,不然便只有一片虚无,所以往往只有大宗门才会系统的研究新功法,用来作为自身的底蕴。 姚安饶对于二人的震惊并不意外,她伸出手,地表蠕动的血液忽然开始燃烧。 “这是愤怒。”她轻声道。 随后手掌一翻,那些刚刚生出火焰的血液忽然凝结,化为黑色的冰碴。 “这是嫉妒。”她继续补充。 随后五指流动,血液再次变化时,而长出花朵,时而散为雾气,有的是爱慕,有的是空虚。 “七情六欲?血海变种?”尉天齐眉毛皱起,眼中却藏了些许兴奋,这人爱学,所以格外喜欢新鲜事物,即便是魔功,他也得看个通透才能满意。 姚安饶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血,只要是人身上的东西都可以,比如皮肉、比如灵魂。” 吕藏锋暗暗叹气,如何能这么说啊! 这不越说越像魔修了吗? “有何副作用?”尉天齐继续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姚安饶放下了手,那些血液重新变回液体。 “一问一答,姑娘随便问!”尉天齐毫不犹豫,他真的感兴趣了,这可是一套新的功法!而且十分有创意!有搞头! 姚安饶却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问你的了。” 说罢她不再继续逗留,迈步走向巷子深处。 “哎!姑娘!姑娘!”尉天齐赶忙要追,却被吕藏锋拦住了去路。 “吕兄,我并无恶意啊!”他举着双手以示清白。 他并不想动手,他也没有说谎,来到恕索坊这种地方真的是想找个魔修探讨人生而已,当然如果对方探讨出来都是吃人什么的,他也会顺便帮对方开启新的人生。 他需要想明白狗娃为什么该死,是谁的错,如果是他的错,那么他错在何处,该如何弥补,下次如何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或者如何能提前纠正错误。 而今他又遇到了真君的故人,又是一个似魔非魔的修士,还研究了新的可能是魔功的功法,哪有比这个还好的观察对象呢? 他想和姚安饶探讨人生,探讨修魔的原因以及未来。 只要姚安饶不妄造杀孽,他是不会动手的,尤其是在经历过北漠除魔后的他。 “尉天齐,天下等着你这等人做的大事还有很多。”吕藏锋冷冷的劝告对方。 “天下大事是做不完的。”尉天齐也不强闯,皇都就这么大,要找个人对他并不难,他看向吕藏锋忽然想起一件事。 “吕兄,你既然是剑山的天骄,那会修剑吗?” 吕藏锋愣了愣,“修剑?” 随后反应过来,忍不住脸色大变,“你把天诛剑搞断了?!” 尉天齐有些汗颜的挠了挠头,“没有,没有,就是。。。嗯。。弄脏了些。” 他讪讪的从背后抽出天诛剑,吕藏锋看着这柄以杀力着称的名剑身上那些因狗娃血迹而留下的黑色斑痕,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剑可是剑山藏剑峰最顶端的几把名剑之一!如何会被搞成这个样子?作为剑山中人,他忍不住想训斥几句尉天齐。 一个剑客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剑呢? 可他随即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响雷剑,然后沉默,两个男人站在尸横遍野的巷子里,看着各自手里的剑,陷入了沉默。 。。。 皇都地下的巷子里虽然看起来尸横遍野,但那是因为吕藏锋下手狠辣,招式恶毒,真要说伤亡的数量,恕索坊的巷子可远远比不上玉屏山的山道。 短短几日,在山道的一些个别处就已经有大滩红黑色的血液干涸的痕迹了,并非是屏姐或者蟾宫修士不爱打扫,这是特意留下来警示后来人的。 他们希望有些低阶修士不要听说玉屏山上有一位筑基境的红儿姑娘就妄图一战成名,他们希望这些人能意识到,在修行界闯山门素来是生死勿论的。 你说有没有效果? 有一些,但不多,确实有人因为看到那些血迹而驻足犹豫,最终转身离开,但这种人在整体闯山之人中的占比很小。 大多数人来玉屏山前都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或是为了蟾宫报仇,或是为了扬名立万,他们无所顾忌的冲进山林。 然后便遇到夜月星辉阵以及明月守势,寻常炼神境乃至返虚境的修士,如何能硬抗数位蟾宫天骄的围剿? 运气好些的身中数剑晕死过去,运气差些的断胳膊断腿也不是没有。 斗法之事最难留手。 如今的望山城已经衍生出了一条消息链,每日都有人收集经城中前往玉屏山的修士以及战果,并逐渐推导出了玉屏山整体的防御力量,目前主流的结论是,若想趁着真君不在强闯玉屏山,最少需要三十位炼神境修士同行! 而且要彼此关照,按计划分兵而行,不能各自为战。 有江湖上名声不错的仙人放出话来,广邀南洲豪杰共襄盛举,甚至还搞出了面试比武,简直是武林大会围攻光明顶的派头!一时间望山城的各方产业愈发红火,‘大侠’也名声愈加高涨。 凡人就是爱凑这些热闹。 第295章 鸟欲飞,佛无首 仙人反而更加实际一些。 太行山总堂里,裴林剑愁眉不展,这些日子他所受的压力并不比玉屏山小,甚至比玉屏山还要大上不少。 因为这整件事有着一个绕不开的问题,你太行山是不是南洲宗门,既然是南洲宗门为何要庇护损毁蟾宫的女魔头? 这里面有很多理由,比如唐真守护了南洲、比如蟾宫不等于玉蟾祖师等等。 可这些是无法解释的,说出来也不会有多少人信,他们只会继续谩骂,你太行山竟然还帮助女魔头辩解! 裴林剑不得不考虑南洲对于太行山的看法,如今山头新立,明年招新便是十分紧要的事情,若是太行山口碑下坠,日后影响深远啊! 所以一切都卡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裴林剑禁止了返虚以上的修士随意进入太行山,但又准许了炼神境的野修在山中行走,让人一时摸不清他的态度。 可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挑战者重伤而归,山外的人们发现炼神境并没有机会“匡扶正义”,便会尝试开始要求金丹甚至天仙来为民除害。 到时,裴林剑的禁令便首当其冲。 这些日子里,并非没有修道修傻了金丹修士想要前往玉屏山一战成名,只是被人拦住了而已。 裴林剑将手中一大叠信件捏成碎片,这都是山内长老以及山外其他宗门发来的建议。 有威逼,若你太行山不敢替南洲做事,畏惧真君,那早晚有一日,南洲众多宗门会来围堵你太行山云云。 有利诱,若是太行山能处理好再红妆之事,护住我南洲颜面,我等力推太行山成为南洲最新的头把交椅。 “唉!真君啊,你什么时候回来?老夫快撑不住了啊!”裴林剑长叹一声。 。。。 “唉,还是需要等真君回来定夺啊!”魏成长叹一声。 此时玉屏观中也有烦心事,玉屏观众人都聚在大榕树下,他们在商讨一件大事,关于姚安恕的大事。 如今姚安恕已经在树下蹲了十数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即便有真元维持着生机,但整个人还是瘦了一大圈,脸颊和双眼都有些凹陷,那些衣服套在身上空空荡荡的,像是个骷髅。 虽然看起来比魏成他们这帮蟾宫弟子好不少,但这只能归功于红儿每日给她收拾打理。 每个人都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修士闭关虽然有辟谷一说,但筑基境这种层次显然不能长时间的不食不饮。 可谁也不敢打断姚安恕,因为此时那个佛像已经快要完成了,脖子以下都已经拼好,六臂伸展长短不一,衣带翻飞如火如蛇,好一幅地狱菩萨图。 可偏偏剩下一个头还未完工,姚安恕坐在此处两日,却不再继续,似乎什么拼上去都不太满意,于是坐蜡。 但红儿不能让她继续如此耗下去了,不然修为没修好,人反倒先伤了元气。 “他未必会回来。”姚红儿正在用茶壶浇水,温水哗啦啦的浇到姚安恕刚刚有些生出发根的头顶,然后顺着她的脸颊和脖颈道道流下。 这是红儿最近发现的方法,她的茶壶是吞灵诀的法器,茶水中含着浓郁的灵气,每日三次淋灌,能帮姚安恕补充些灵气,同时或多或少可以让她干裂的嘴唇沾点水不是? “我并不通佛法,更何况此法甚为奇妙,之前刚刚起步,打断便打断了,但此时只差一步,如若断了恐怕影响机缘啊!”魏成皱眉说的诚恳。 “不若我再去普陀山旧址给她寻些石块回来?”郭师兄沉声开口道:“也许只是我们运回来的太少了些,拼不出她想要的。” “我也同去!”小胖举手赞成。 “也只能如此。”魏成点头,这助力不大,这几日玉屏山众人往返普陀山数次,又拿回来了百十块万佛窟的佛像碎片,但并不没能让姚安恕开始拼接佛首。 可郭师兄和胖子也只能帮帮这些了,修行之事他们又不懂。 屏姐用毛巾替姚安恕擦拭着身上的茶水,有些心疼,这一摸都能摸到皮下的骨头了! “不然我们找一找山里的和尚吧,他们肯定学佛法!”屏姐忽然福至心灵开口提议。 红儿和魏成闻言却都是不语,这他们如何能想不到呢! 只是。。。佛宗啊,他们都觉得找佛宗是最后迫不得已的手段。 也许佛宗高僧真的可以替姚安饶拼上佛首,但代价是什么呢?本来因为‘心佛’姚安恕已经与佛宗有不小的瓜葛,若是再求助佛宗,很难说她不会越陷越深啊! 而且说句不中听的,魏成觉得如今姚姑娘身上的困境八成就是佛宗准备的,他们在等,等玉屏山找过去,最终一切因果一定是要落到真君身上的。 “在等一天,如果实在不行,我去寻。”红儿做了决定。 魏成点头,然后转身走向观外。 “那个,魏。。师兄?”忽然身后响起喊声,扭头看去,是屏姐追了上来。 “王姑娘,您对萧师兄以及我等有大恩,叫我魏成即可!”魏成有些奇怪,他在和屏姐喝过酒后,关系并未变得熟络,屏姐反倒有些隔阂,那天晚上这位王姑娘可是拍着他的脑袋叫他“小魏”的。 “我在望山城的关系传来消息说,有南洲的修士组建了一个名叫‘望山三十二侠’的小队,队伍里出名的炼神境修士,昨晚他们偷偷在花楼里誓师,结果喝多了有人说漏了嘴,今晚他们可能就要袭山!”屏姐说的偷偷摸摸的,“你们小心些!” 魏成一愣,他倒不是在意什么‘三十二侠’,只是好奇对方为什么单独和自己说。 “哎呀!红儿这不是心烦呢吗!而且前不久她就因为这些事想把麻烦带离玉屏山,我觉着让她听到,她可能又想走了!”屏姐倒是不瞒他。 魏成笑了笑,“我觉得真君不回来,红儿姑娘该是不会走的。” 屏姐微微叹气,随口道:“希望如此吧!” 男人和女人对待问题时角度往往有些不同,魏成认为真君回来一切自然迎刃而解,那么只要熬下去,便早晚会有出路。 但屏姐每日看着红儿,却察觉到这个丫头愈发认真,每时每刻都在思考,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如果要硬熬唐真回来,她就不需要每天自己想那么多的事情。 “唐真,你快点回来,我快看不住她了。”屏姐走回观中,隔着门廊看向大榕树下安静站立的身影,觉得那就像是一只随时都要展翅飞走的鸟,也许只是需要一个由头罢了。 第296章 佛要有首,磬自外来 入夜,三十二侠真的来了。 这次终于不是乌合之众了,队伍中境界上最低的也是炼神境初期,而且大多人身上都有一两招绝活的法术。 他们还制定了战术,队伍入山采用兵分三路,有急速挺进遇敌立刻后撤的斥候,有杀力最强威胁最大的突进,也有隐藏暗处寻求弱点的刺客。 作为野修来说,他们已经安排的足够好了,也确实让玉屏山的防守力量分散了。 双方在刚接触的第一时间都有些慌乱,蟾宫天骄们几日斗法,虽然手感火热,但由于一直碾压这些野修难免生了些轻慢之心,出手随性,导致被对方一时冲乱了阵脚,甚至有几人负伤。 而所谓的三十二侠,则大多是野修和小宗门的山下行走,甚少与人配合群战,即便商量好了策略,但实施时,每个人的想法难免有些不同,这造成了指挥系统的混乱,是追是打乱做一团,导致没有第一时间抓住蟾宫天骄们失误造成的阵法缺口。 但这只是第一次接触罢了,这可是足足五十多位炼神修士的混战! 怎么可能瞬间分出结果,玉屏山中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夜还很漫长。 玉屏山中流光四起,山林中术法碰撞发出轰轰巨响,三十二侠数次被击退,但又数次组织起攻势,夜月星辉的大阵每次激发都会围困数人,蟾宫修士不言不语在山林中急行,不断尝试袭杀对方的有生力量。 “师兄,情况怎么样了?”观门口小胖双手持握着菜刀,看向刚刚落下的郭师兄。 “对方折损过半了,蟾宫天骄果然了得。”郭师兄沉声道,整体来说,第一波交锋是三十二侠最成功的一次,爬的最高,气势最足,之后几波每次不仅留下伤亡,且都比不上第一波走的距离。 如今虽然依然在酣战,但整体上蟾宫已经掌握了局面,这三十二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我看那魏成还没出手呢。”小胖回过头,看向观门内,钟鼓楼下魏成握着剑背着手正在打量那副对联,看起来倒是月下公子一般。 他一直守在这里,不是在守玉屏观,而是在守着大榕树下的姚红儿。 红儿垂目站在树下,沉默的听着山林中的呼啸与巨响,脸色微微暗淡,她用只有自己和姚安恕可以听到的声音开口道:“姐姐,我可能等不到了。” 。。。 天刚亮时,一夜的突袭终于有了结果,三十二侠退走,几乎每个人都背负着伤员或者尸体,打了一夜,却连忘园都没到达过,只在山道上留下一片凌乱。 忙碌了一夜的蟾宫修士们开始打扫山道,血迹什么的不管,但碎石碎木还是要清理一下的,几位挂了彩的伤员回到玉屏观中休息,路过前殿广场时还对着姚红儿行礼,红儿看着他们血迹斑斑污秽不堪的道袍,一时无言。 然后做出了决定。 也许是心有所感,也许是熬到了极限,就在她准备转身时,忽然听到了一声叹息。 很微弱,满是遗憾。 红儿回过头,身后只有大榕树和痴痴对着无首佛像发呆的姚安恕,显然榕树不会叹息。 姚安恕终于动了,她不再犹豫,而是伸出手开始拼接佛首。 其实她遇到的问题的很简单,心佛一路,乃是新法,并无参照,她不知如何突破,而且她不喜欢唐真建议的那套借佛宗佛身按其他人的头,虽然可以捏出一些佛来,但是效果各异,很多都是无用的傀儡,只有唐真这种人的头才勉强能用。 于是当她看到万佛窟的残骸后,便决定造一个自己的佛,一个拥有自己想要的效果的佛,之后她开始收集材料,进行拼装。 这便是领悟,这也是突破。 可当她经过努力即将完成时,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个配得上这尊佛的头,她的佛诞生于佛宗顶尖功法‘心佛’,捏出来的东西层次自然极高,这个头必须足够档次,正常来说,完全可以用佛宗塑像的菩萨首或者佛祖头,再不济也可以去找佛宗二圣的塑像头,但姚安恕不行,因为佛宗不让她用这些正佛。 那么唐真的头行不行?很勉强,虽然身上因果足够重,机缘足够多,但毕竟他的境界不够。 最主要的是姚安恕不想用他。 因为佛宗想让她用他。 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个方法,用自己的头。 这就有点佛法辩经的意思了,以自己的未来塑造自己的现在,这是下策,因为姚安恕是个分身,她还有本体,两个人的头是一样的,一旦混用隐患无穷。 可她已经没得选了。 石块拼接,姚安恕面无表情。 红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她不用去山里找和尚了,屏姐喜极而泣,郭师兄连连点头,小胖则拍着胸脯说刚才姚安恕放上那块石头是他昨天从万佛窟捡回来的。 连魏成也走了进来,想看看结果。 就在众人都觉得此事终于要过去时,忽然山外传来声响。 很响很响,整个玉屏山都能听到,而且不断在山中回荡,甚至像是在人心中回荡。 魏成面色一变,扭过头去。 “这是打雷了?”屏姐愣了愣,天朗气清的哪里来的雷声? “这不是雷声。。。这是磬。”魏成低声道。 观外一名蟾宫弟子飞奔而入,衣袍下摆还沾着昨晚混战留下的血迹,正是年龄最小姓白的那个青年,他对着姚安饶行礼,然后严肃的对魏成道:“山道上,来了一个和尚。” 魏成先是皱眉,然后看了看红儿的表情,回头道:“拦住他!” “我们拦不住。”青年没有任何迟疑的说出了这句话,“似乎是笑面僧。” 笑面僧是天下对他的称呼,唐真叫他胖秃驴,他自称知了和尚。 无道六贼之一的知了和尚。 第297章 宫主有令,门人辛苦 红儿看向姚安恕,她知道知了和尚是为了什么而来。 这边姚安恕刚刚开始拼头,对方就不请自来,佛缓!佛缓!他肯定不是瞬息而至的,而是早早等在山外,这既方便姚红儿没有办法时找他求助,也方便他控制意外局面。 “看来佛宗真的很希望这位姑娘能选择拼出真君的头啊!”魏成有些感慨,然后看向红儿道:“宫主,可有计划?” 红儿没有答话而是迈步走向了观外,魏成和那个白姓青年亦步亦趋的跟随,屏姐有些不懂,那个知了和尚不是唐真的朋友吗? 来到通天路上,笔直的石阶被晨光直射的有些刺眼,红儿先是往山下看了看,忽然回过头看向魏成,“你们拦得住他吗?” “拦不住,但可以拖一拖。”魏成也看着红儿。 红儿点了点头,通天路上一阵沉默。 “我身上有很多麻烦。”红儿忽然有些生硬,但十分认真的强调。 “我们身上也有很多麻烦。”魏成没有意外,也十分认真的强调。 “我的背后可能没有人。” 红儿在告诉魏成,不要因为唐真而高估她的价值,因为她未必能找到唐真,找到了也未必就怎样。 “我们的背后已经没有人了。” 魏成则在告诉红儿,他们真的只是一支孤军,身后没有玉蟾祖师,没有萧师兄,也没有蟾宫底蕴。 “跟着我可能要走很多错路,最终也未必能到达你们想去的地方,因为我不懂修行,更不懂宗门。”红儿很清楚,她,起码现在的她不是个可以领导别人的人。 “我们已经没有更差的结果了。”魏成张开袖袍,展示污迹斑斑的自己,他们已经是最落魄的状态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能失去的东西。 红儿看着对方的眼睛很久,最终露出了笑容,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此时笑起来,女孩似乎终于活了过来。 “那么,你好,我的门人。” “您好,我的宫主。”魏成与白姓青年垂头,单膝跪下。 在玉屏观前,此时整个南洲最弱小的蟾宫分支终于成立了,他们没有底蕴、没有强者甚至没有自己的山头,但他们都很年轻,而他们的宫主则比他们还要年轻。 “此物还请宫主收好。”魏成没有犹豫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物事,那真是十分奇怪的组合,红儿呆呆的看着,显然没有想到会再次见面。 魏成手里握着的是一只大海螺,海螺口朝上,里面正好嵌入了一枚浑圆的玉珠。 “此珠本来留在了海眼深处,但当我持着海螺到那里时,它自己浮了上来。”魏成解释道:“我曾尝试取下,但完全无法移动,我想如今的南洲应该只有宫主可以拿起它。” 原来白玉蟾的头颅所化的海螺与玉珠可以合为一体。 红儿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玉珠,微微抬起,浑圆的玉珠便握在了手中,她有些无奈,当日明明还给了萧不同,如今怎么又回来了呢? 压力忽然好大。 魏成看着这一幕,眼睛却亮起!是的!果然是这样! 这就是萧师兄的安排! 他的坚持没有错!这个女孩就是蟾宫的宫主!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还请宫主示下。”魏成低下头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红儿将那玉珠握在手中,看向魏成,“尽你们的可能拖住知了和尚。” “是!”魏成站起身,对着白姓青年吩咐道:“召集所有弟子回防!在通天路上结阵迎敌!” “是!”白姓青年消失在山道上。 魏成又看向姚红儿,“接下来此地局面可能有些乱,还请宫主观内暂避,在我倒下前,知了和尚不会进观。” 红儿默然了片刻,又嘱咐道:“尽力即可,别死人。” 魏成笑了笑,“我等会尽力的。” 。。。 知了和尚漫步走过山道,袈裟折射出金光,映的周围枯木都带了金黄的斑点,胖和尚一边走一边叹气,心中发苦,当日送出念珠时该深思熟虑一些的,不然哪有如今这么多事情要处理。 希望真君日后不要生气才好啊! 胖和尚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来到了通天路前,他抬起头,微微一愣,通天路笔直的台阶上错落有致的站了不少人,大多是身着破破烂烂的白袍,一个个邋里邋遢,但站姿却笔直无比,十几个人持剑静立,像是在等待客人。 但这些人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即便面对的是他。 “魏施主,何至于此啊!我佛宗并无恶意。”知了和尚看向山道最顶端,有些感慨的劝解道。 他这几日一直在玉屏山不远处观瞧,早已知道这群蟾宫弟子在山里,二十几个炼神境,并不足以威胁自己。 “佛宗素来无恶意。”魏成看着通天路尽头的胖胖的身影默然道。 这是一句嘲讽,但知了和尚并不生气,只是悠悠的道:“和尚我走山路上来,便不是为了闯山门,哪里需要各位施主摆出这个架势?” “这是我蟾宫宫主第一道蟾宫令,我等当然要认真对待。”魏成面色不变。 “倒是红儿姑娘好造化啊!”知了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那和尚我今日就来领教领教蟾宫的术法。” 魏成还礼,“蟾宫,魏成。” “悬空寺,知了。”和尚迈开脚步走上了通天路。 随后便是夜月星辉起! 。。。 玉屏观中,郭师兄和小胖分坐在大榕树两侧,一人握着黑剑闭目养神,一人在磨刀。 红儿站在姚安恕身前,抱着茶壶发呆。 明明有四个人,但前殿的广场安静的连风吹动落叶的声音都能听见。 所以每个人都能听到了通天路上的激烈的碰撞和各种闷响,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盏茶也可能有一炷香,一切陷入了安静,随后观外响起了脚步声,郭师兄和小胖抬起了头,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观门口。 “阿弥陀佛,见过几位施主。” 红儿没有回头。 黑剑带着炙热的高温脱手,小胖啊呀呀的大叫着,化为一个火球跃起,直奔观门。 宽大的手掌握住了黑剑的剑身,那能融化钢铁的高温却无法引燃他的皮肤,金黄的袖袍甩出,卷住了着火的小胖,火焰褪去,小胖被包成了一个球,在地上蠕动。 “红儿姑娘,你知道和尚我从不曾对你有过恶意。”知了和尚轻描淡写的制服了郭师兄和小胖,语气依然温和,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红儿终于回过头来,她看着和尚举起了手,她的手中握着的便是那颗玉珠,这是威慑。 知了和尚微微蹙眉,“贫僧并未说谎,这些时日,山外来了数位金丹寻你,都是贫僧一一‘劝返’的。” 原来这几天只有炼神境上下的修士闯山,不是太行山的名头镇住了那些南洲高手,而是知了和尚‘劝’离了他们。 他就是裴林剑所说的那个拦住山外金丹乃至天仙的人啊! 第298章 三愿两心只为己,二圣一贤要有用 “我的姐姐,并没有做错什么。”红儿看着知了和尚认真的说。 “对错不能只看眼前。”知了和尚微微摇头,“红儿姑娘,我无意伤害姚姑娘,但也不能允许姚姑娘害了佛宗。你看这尊石像的形态,便知此佛所主的该是杀孽及地狱,未来若是做了恶,和尚我承担恶果倒是无所谓,但佛宗以及二圣却不能被牵扯进因果里啊!你总该让我问问她这到底是什么才好。” 这话说的就很实际,没有什么机锋。 心佛的念珠是他自作主张交给姚安恕的,如今姚安恕修佛法偏离了他的预期,没有捏出唐真就算了,还捏出一个地狱菩萨的景象,你让知了和尚如何不紧张? 这套心佛可是牵扯着二圣和佛宗大愿,万万马虎不得! “我会松手。”红儿看着知了和尚开口,那白玉珠子被她握的很紧,她努力让自己眼神认真一些。 “姑娘还不会撒谎啊。”知了和尚笑了笑,这位小姑娘满脸紧张,即便再如何强调,也显得漏洞百出,甚至带着几分可爱。 红儿当然在撒谎,因为她一松手死的只会是姚安恕、郭师兄等人,毁的也是玉屏山以及太行山。 这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很吓人的威胁,经不起细细琢磨。 “红儿姑娘放心,不论如何我会保证姚姑娘的安全。” 和尚一边开口一边迈步走向红儿,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对那玉珠看过一眼。两人擦肩,和尚很友善的将黑铁剑交还给了郭师兄。 没有唐真的玉屏观对于知了和尚来说,毫无禁忌,他有足够的余力处理所有的事情。 站在大榕树下,知了和尚先是仔细看了看那尊满是裂缝样式古怪的无首佛,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好慧根,可惜啊!” 可惜什么?可惜这个姑娘真的能走到这一步,却不肯捏出一个唐真来。 可惜她确实有佛缘,但这并不耽误她也有魔心,佛魔之隔,欲空为佛,欲满则魔,看似相差很多,实则佛魔背对,只是一步而已。 “且让我看看姑娘你到底捏出了一个什么吧。” 知了和尚伸出手,轻轻搭在了那地狱一般的佛像之上,随即他的身后佛光大放,禅唱声响彻天地,隐隐有佛宗大道的虚影浮现,姚安恕此时距离拼完还差半个头颅,但却被佛光吸引,一时停了下了手中动作。 她似忽然惊醒般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玉屏山顶,四周是浓郁的金色云雾,伸手不见五指,忽听身旁有声音响起,“见过姚姑娘。” “胖和尚?”姚安恕微微蹙眉,“这里是哪?” “佛宗大道。”胖胖的身影似乎就站在她旁边不远处,隐隐可见雾气中的轮廓。 “拉我来这里做什么?你们想让我捏一个唐真的头颅?”姚安恕直入主题。 “是也不是。”和尚的声音忽远忽近,“我佛宗当然是希望能和真君沾染因果,但如果姚姑娘不肯,我佛宗也无需强求,拉姑娘来其实是惯例,天下修佛者,若欲铸造新佛,都要来佛宗大道走这一遭,由我佛门内诸贤共同评判其是否为佛!” “佛需要你们认可?”姚安恕冷笑。 “佛需要佛宗认可。”知了和尚倒是诚恳。 “那么你所说佛宗诸贤呢?还是只有你一个人说了算?”姚安恕并未见其他人。 “姑娘抬头看便是。” 姚安恕抬起头,忽见云开,然后便是漫天金光,有千百丈长的金龙盘旋于天地,祥云浩浩荡荡,无数金身佛像立在高空之中,看不全的菩萨力士,分不清的龙虎象雕,禅唱声响彻九霄,震得人双耳嗡鸣不断。 这一幕唐真也曾见过,在知了和尚第一次给他握住念珠时。 姚安恕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见到了佛宗如此多的神佛,凡人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很难不直接跪倒,但姚安恕没有,她只觉得对方有些小气,原来你们这么多人,竟然一个都不肯借我捏个头。 “知了,此行可有所得?”忽然一道舒缓慈悲的声音响起,天地间群佛顿首,姚安恕看到七彩祥云的最高处,一道彩色的虚影浮现,似乎是个光头。 “迦叶尊者,此行有所出。”身旁的知了和尚双手合十答道。 “所出即为所得。”迦叶声音不见喜怒,只有慈悲。 “莫打机锋,说事!”忽然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舒缓的对话,谁敢在佛宗大道上打断迦叶尊者和知了和尚? 自然只有阿难二祖,一道布衣身影无声的在迦叶身旁浮现,他站姿挺直,明明是布衣却让人望而生畏。 “这位姚姑娘是弟子所选的心佛传人,其如今以心佛立新佛,只是弟子不知此佛未来是我佛宗大患,还是我佛宗大愿,才来请祖师定夺。”知了和尚说的简洁。 姚安恕想了想,决定事急从权,也学着知了和尚对着高空中的两位身影合十行礼。 如果行礼就能继续修行,她其实不介意每天礼拜。 “汝何名?”阿难二祖声音淡漠的开口,但依然如雷霆,让人心生畏惧。 “姚安饶,法号安恕。”姚安恕抬头回答。 “迦叶尊者问的是你的佛,不是你。”知了和尚在一旁小声提醒。 “哦!我还没想好呢。”姚安恕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她并不知道如何给佛起名,之前起过几个比如唐真佛、红儿佛之类的,可见其起名的水平之差。 “佛名自生,非是汝定。”迦叶温暖的声音响起,“于佛宗大道上自观即可。” 姚安恕愣了愣,忽然心有所感,一道虚影在她身边浮现,然后响起了她自己的声音。 “无能安无可恕无敢饶,是谓三愿双心菩提萨埵。” 她侧过头看,身旁是一尊两人高的模糊影像,身上的法袍四处飞舞,样式古怪,一时如火一般燃烧,一时如蛇一般扭动,其有六臂,长短不一各持法器,只是。。这法器怎么还有砚台? 而她的脸上则模糊一片,显然是还未捏好的缘故。 “说有三愿却无一愿与我佛宗有关,看似双心实则一心为己为私。”阿难威严的声音悠悠回荡,显然对这尊佛并不满意。 “何苦?何故?何必?”迦叶则有些伤感,语气低沉了很多。 他在问姚安恕,何苦无能安?何故无可恕?何必无敢饶啊!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但我答应了知了和尚日后如果佛宗有所求会为佛宗张目。”姚安恕摊了摊手,她不知道自己捏的佛像为何这么说,所以也没办法解释。 不过虽然三愿里没有佛宗大愿,但日后她会帮忙不就够了吗? “二祖,姚姑娘是真君好友,学佛法不过几月而已。”知了和尚开口道。 胖和尚还是够意思的。 天地静默片刻,阿难冷冷的开口,“你既说要替我佛宗出走张目,那便以此来判此佛吧!” 迦叶点了点头道:“以广布佛法来说——佛需信仰。” 阿难朗声道:“佛当大力。” 知了和尚双手合十道:“佛该慈悲。” 三人分别给出了自己认为如果一尊佛需要帮助佛宗走出婆娑洲最重要的是什么。 迦叶说最重要的是人们需要信仰这座佛,阿难说只有足够强大的佛才能真的带领佛宗走出婆娑洲,知了和尚说还是要广结善缘,只有真正慈悲的佛才可以背负让佛宗发扬光大的愿望。 那么姚安恕的佛,能不能做到这些呢? 姚安恕看着自己的雕塑,六臂狰狞,业火缠身,然后笑了,她扭过头对着高天之上朗声道。 “我觉得,佛——要有用!” 第299章 掌落蝶轻,手起石重 姚安饶认为佛宗若想出走婆娑洲,最重要的是佛要对天下要对九洲中其他八洲有用。 这有些逾越,佛宗评判是否为佛时,没人要问她的看法,一切都是两个圣人与佛子三个人说了算,你觉得怎样并不影响结果,可姚安恕却还是喊了出来。 知了和尚知道这是为什么,悠悠叹气道:“弟子觉得,此佛面目狰狞,但姚姑娘行事无善无恶,全凭本心,也算。。慈悲吧!” 胖和尚啊!我真是错怪你了! “此佛无大力。”阿难冷漠的开口。 于是诸天之上一半的佛高声齐颂,“阿难不准!” 而另一半佛将视线看向了迦叶,显然此时这位迦叶尊者的判断就是最终的决定了。 迦叶双手合十,看着姚安恕认真的问道:“姑娘可愿尝试信仰我佛宗?” 其实最后的评判没有什么悬念,你能从姚安恕身上看到对佛宗的信仰?她都不信仰,以后怎么可能指望通过她来传播佛法以及信仰? 所以迦叶有此一问,给了姚安恕最后的机会。 “不愿。”姚安恕声音淡淡的。 “唉——”迦叶叹气,身影消散。 于是另一半满天神佛也齐声开口道:“迦叶不准!” 随着阿难转身离开,满天神佛开始消散,金色的浓雾重新弥漫,知了和尚看向姚安恕,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我是自愿,你可自便。”姚安恕没有看他,只是随口道。 “是贫僧对不住姑娘。”知了和尚摇头。 其实如果换唐真走到这一步,显然不会被为难。且不说信仰,阿难的大力唐真必然是满足的,再加上知了和尚的慈悲,便是二比一了,更不要说唐真本是天下年轻修行者的榜样,他虽然不信仰佛宗,但是有人信仰他啊! 归根结底还是姚安恕的牌面太小了些。 金云消散,知了和尚抬起头,周围依然是玉屏观,大榕树下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姚安恕也没有清醒过来,此时佛光消失,她又开始痴痴傻傻的继续拼装佛像的头了。 但她已经没机会拼好了。 知了和尚叹了口气,没有犹豫的抬起手拍向眼前的佛像,此佛注定不能出现在世间,因为佛宗不准。 掌风呼啸而下。 “啪!” 一声脆响。 这并不是手掌拍击石头能发出的声音。 这是手掌相交的声音,是击掌声。 知了和尚宽大的手与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在空中相交,二者差距之大,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蝴蝶在空中拦住了一块飞行的巨石。 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巨石虚有其表,第二这蝴蝶暗藏玄机。 和尚不认为自己虚有其表,他抬头看向对面。 一个留着碎发,有些男相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和姚安恕之间,女孩歪着头对他笑道:“呀吼~胖和尚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仙子风采依旧。”和尚收回手,合十一礼。 “我就说你小子最会夸人。”李一笑着揉了揉手腕,这和尚一掌极重,硬接一下还是蛮疼的。 “不知李仙子来此何事?可是真君回来了?”知了和尚说的缓慢,但是心思转的很快。 “他啊!没有。”李一摆了摆手。 知了和尚微松一口气,而在场的其他人则反应各不相同,比如红儿紧了紧手中的玉珠,郭师兄和小胖则是满脸的苦色。 “李仙子,这石像的结果二圣已经决定了,事关佛宗大愿无可更改。”知了和尚垂目,他希望这个疯丫头能不要发疯。 “二圣?大愿?听起来有些吓人耶!”李一笑了笑,她扭过头看向那尊古怪的石像,“我倒是觉得它挺有艺术气息的嘞!” 知了和尚没有再答话,因为李一已经表明了态度,那便无需口舌之争,你不可能靠一张嘴说服李一这种人,只会被她不断揶揄。 动手,他当然打不过李一,但他也不需要打过李一,此时他只要往前一步便能击毁佛像,姚安恕在突破是无法移动的!所以如此近距离,他是有机会的,甚至二人交手的余波也能震碎佛像,说到底李一虽强,但不可能一剑破开知了和尚的金身袈裟。 无剑的李一在知了和尚眼中并没到天下无敌的地步。 “那么仙子,得罪了。”心中主意打定,胖和尚举起手,无尽的光明在掌心涌现,自他到了太行山还未全力出手过,即便那一夜强杀百兽崖的天仙境崖主,他也只是顺手而为。 但如今他一出手便要全力。 “各位施主还请远离此处!莫要被震伤了!”胖和尚大声喊道,提醒着红儿等人走远些。 “哎哎哎!和尚急什么!我还没说完!”李一却没摆出动手的架势,反倒是贴近胖和尚低声道:“真君是没回来,但别人来了。” 说罢,她对着自己身后努努嘴。 和尚抬眼望去,却见玉屏观后殿上空鸟雀云集,即便刚才前殿无尽佛光亮起,房檐上也还落着成群的喜鹊不肯飞离。 何故鸟雀成群?该是凤凰停枝。 和尚沉默了一两秒,忽然笑了,胖脸一时间开了花,他大声道:“今日真是好时节!我等旧友重逢,该当好好叙旧!” 他收回了手,对着李一道:“听说仙子就要突破天仙了?” “消息挺灵通吗!”李一也哈哈大笑。 “是剑山的英才宣传的好!” “哈哈!我告诉你,前两天我把齐渊宰了!” “哦?快细细说说。。” 。。。 第300章 六贼各有所思,天骄各有其命 红儿看着这俩人勾肩搭背的走向观外,聊得真是火热,浑然不像刚才要动手的架势,难免有些汗颜,这唐真的朋友真是。。。难以琢磨。 可既然唐真的朋友都回来了,唐真去哪了? 她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忽然听到头顶有声音响起。 “你就是那个。。红妆?”声音响亮脆实,一听就是个小男孩。 红儿抬起头,发现大榕树的枝干上正坐着一个八九岁男孩,他一身紫色道袍极为精致,腰间还挂着一柄特别长的剑,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正在努力的摆出严肃的表情。 “你是。。。周东东?”红儿猜到了这个小男孩的名字。 “你认识我?”周东东明显有些错愕。 “听你师兄说起过,幺儿怎么样了?”红儿又想起了北阳城外山林里那个缺了门牙的小姑娘。 “她啊,就那样吧!天天睡。。。不!你凭什么问我?是我在问你!”周东东有些生气,本来想好了措辞,忽然就被对方带着走了。 他是带着几分敌意来的,毕竟自己肯定站在红枝姐这边,那些大人的事他如今不懂,也不想懂,可四师姐现在就在后殿,他的立场便无条件和四师姐重合。 人小鬼大! “喏!师兄给你带话!”他有些费力的从腰间抽出了那柄长剑,递给对方时还特意叮嘱,“别弄脏了!” 红儿对于他的态度没有意见,只是默默的伸手接过紫云剑,她有些想听,又有些不想听。 此时观外魏成等人也跑了进来,蟾宫修士们并未受伤,知了和尚收了力,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并无伤人之意。 “可是真君回来了?”魏成开口问道。 红儿没有回答,她拿起紫云剑轻轻贴近耳边,周围嘈杂的声响一下便离的很远,一道清晰的声音响起,那是唐真的声音,说的认真而缓慢,可不知怎么,红儿却觉得有些不熟悉,感觉十分奇特。 “红儿,我要闭关处理一下罗生门,所以暂时不能回去,你且在玉屏山安心修行,有事可带我屋中墙上的草帽去寻裴林剑,他会尽力帮你。如果有大危机,可带着屏姐她们往中洲南洲相连的独木川去寻紫云,到云下则性命无虞,其他问题等我回来处理。” 这便是安排了,说完这些唐真忽然声音低了些,像是有些愧疚和疲惫。 “此次是个意外,具体闭关多久不知,但最多是两百天,如果超过两百天我还没有回去,那便无需再念,安心修行便是。如若我不回来,待壶中灵脉结晶消耗完毕,可取我屋中桌上左手食指的手骨掷入壶中,切记只能左手!” 说到这里便要结束了,但那个家伙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 “还有,我在床下留了一个酒坛给姚安饶,你替我交给她。” 此后数个呼吸,红儿再未听到声音,终于确定只有这么多了。 她将长剑递回给周东东,周东东看了看她表情,没有再多说什么可能伤人的话,而是转身开始跟魏成吹嘘自己,魏成看向她,红儿伸手示意稍等,自己则迈步跑向了唐真的房间。 进入房间,依然是乱糟糟的,她俯下身果然在床下翻到了一个酒坛,坛口被封的有些紧,她跪在地上废了些力气才打开,然后抱着坛子呆呆的看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又急急忙忙跑了回去。 大榕树下,姚安恕已经快要拼完最后几块石头,却见前殿广场上一阵风起,红儿跌跌撞撞的撞入场间,她急的连不熟练的清风散都用出来了,众人不解的看着她,她则一把将坛子塞进了姚安恕的怀里。 “姐!!” 姚安恕低下头,坛子口大开着,一低头就能看见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颗残破的头颅,有的地方皮肤已经没了,肆无忌惮露出部分颅骨和肌肉,看起来虽然可怖,但稍微细看,还是能看出这曾经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让我们回拨一下时间,看看他来自于哪里。 成竹圣人死后,由于各种原因,儒门并未参拜祭奠,家中也无大儒坐镇,最终导致此头被首魔尊吴老鬼所盗,其成为了他的第二颗圣人首。后来在南海之边,这颗头先被白玉蟾暴打,然后又被程伊做局,紫云动手杀了吴老鬼,最终紫云带着这颗头以及白玉蟾的头一并离开了海滩。然后在望山城里,紫云将白玉蟾的头交给了萧不同,化为了一颗海螺,顺便买了两坛酒带给唐真,一坛给唐真饮,一坛装了这颗头。 许是希望唐真有些用,又或者是让唐真找到其后人安葬,终归是两颗头都送了出去,小老虎才觉得身上轻巧了一些。 然后唐真将这头藏在了床底,最终便宜了修佛无首的姚安恕。 死去儒圣的头、被魔尊沾染、被道祖夺回,最终成为佛首,很难说因果之间到底哪一步能让这位画圣安息。 此时,和李一聊天的知了和尚面色严肃的扭过头看向玉屏观。 “别看啦!好了,好了,才炼神境,出了事,你让二圣来找我!”李一拍着对方的肩膀,这话是一点没让和尚宽心。 “真君到底想干什么?”和尚忍不住问。 “切!我看他是事到临头,自己的事情都有些搞不定,便一顿胡诌,想临了把所有能安排的都安排一遍,如果失败,管他日后洪水滔天。”李一不屑的笑道。 “真君。。真的有危险?”和尚知道李一的直觉很准。 “他从未安全过。”李一声音淡淡的。 “世人都说我疯癫,见青云榜榜首第一面就要下杀手,可世人不知,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此人必须死,越早死越好。”李一回过头看向南方,目光中没有什么情绪。 “和尚,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死了,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种解脱。” 第301章 厢房水缸长毛果,姜羽红儿再相逢 随着文成那可怖的头颅安装在那满是裂纹和样式狰狞的佛像上,这尊奇怪的佛像便真的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魔佛了! 满是创口的活人头颅,满是裂缝的残缺身体,诡异不安的造型,奇怪的法器,以及腐败的莲花。 整尊石像没有一处是你看了能不觉得的违和的。 周东东觉得,如果自己在外面见到这种东西,他都不用动脑子,砍一剑总是没错! 姚安恕站在完工的佛像前默然无语,然后佛像缓缓的动了,他微微躬身,对着身前的姚安恕行礼,姚安恕点头回礼,随即石像化为齑粉消散于风中,不见踪影。 这便是有据可考的‘愿心菩萨’第一次现世。 红儿迈步上前,想去扶住姚安恕,可这个骨瘦如柴且虚弱不堪的女人却已经自己迈步,摇摇摆摆的走向了后殿。 “姐!你去哪?”红儿叫了一声。 “我能去哪?睡觉!困死了!”姚安恕头都不回的摆手,一边走还一边打着哈欠,屏姐匆匆忙忙迎了出来,对着红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看着,让她不用担心。 二人很快消失在后殿转角。 红儿呆呆的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她竟然没有什么事干,她看了看大榕树,终于想起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有好多问题,好多关于唐真的问题还没有答案。 她看向观外,那位叫李一的剑仙和知了和尚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不过她也意识到对方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因为自出现以来,这个唐真嘴里的疯丫头一次都未与她对视过,甚至没有看过她一眼。 她又看向周东东,这个男孩正在和魏成说话,感受到她的视线,便对着魏成一拱手迈步跑了,显然他也没什么能告诉红儿的。 那么。。。她回过头看向群鸟盘旋的后殿。 “抱歉,宫主,我们未能成功拦住知了和尚。”魏成终于得空走上前来。 红儿轻轻摇头,这本就是意料之中,她扭头看向魏成开口道:“我还希望你们做一件事,可以吗?” “谨遵宫主号令。”魏成毫不迟疑。 “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红儿提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观里的杂役衣服都在后殿库房里。” 魏成等人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抱拳离开。 红儿站在大榕树下,呆立了片刻,然后将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玉珠放入了自己的茶壶中。 。。。 玉屏观后殿深处,姜羽漠然的站在一处偏僻的厢房小院,成群的鸟雀停在她四周厢房的檐脊和瓦片上,安静的像是一颗颗长在屋顶的长毛小果子,姜羽也很安静,她站在院子中央的水缸旁,沉默的看着缸里凝结的冰面。 她在苦恼,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事情都不能如意,她拥有天下最豪横的血脉,掌握最丰富的资源,背后站着无人能敌的后台,到底是怎么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师姐神魂破碎,师兄魔念缠身,她却只能静坐等待一个结果? 她又低头看向手中金黄色的卷轴,那是唐真转交给她的圣旨,来自那对天下气运最足的夫妇,这也是一件麻烦事,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唉。”即便是小凤凰在面对人生时也忍不住要叹气啊。 然后她侧过头,发现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厢房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能感受到数个人影围住了小院,外面安静了一瞬,然后是轻轻的叩门声响。 “进。”姜羽声音淡淡的。 咯吱,木门被推动发出刺耳而悠长的摩擦声。 一个身穿红裙,披着兔绒大衣的姑娘低着头走进了小院里, “怎么?带着十几个炼神境的小孩子,揣着那颗老蟾蜍的珠子,就觉得自己与上次不同了?有长进了?” 姜羽的声音不大,但入耳十分清晰。 这话切的很准,这些确实是红儿在即将第二次面对姜羽时给自己披上的盔甲,这是一种奇怪的心态,不是要炫耀,只是希望能展现足够优秀的自己。 让我们再次掏出那个不恰当比喻。 在被继女羞辱后,第二次会面,后妈总要认真的打扮自己,即便她长得并不如何美丽,可却万万不希望自己像上次一样落魄,那时候的红儿刚刚经历山野逃亡和北阳城之变,身上裙摆破损,是她这辈子最落魄的时候,然后遇到了世界上最耀眼的姑娘。 这当然会留下很难堪的回忆。 可以说与姜羽的那次相逢改变了红儿的部分人生观。 此时再次见面,姜羽依然没有变化,但红儿觉得自己还是变了些的。 “唐真去哪了?”她问的很认真,看着姜羽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不知道。”姜羽冷漠但如实的回答。 “他还会回来吗?”红儿没有意外,只是继续问道。 “不知道。”姜羽表情变得有些不好,她不喜欢红儿的语气,像是质问。 质问,唐真跟我在一起时,虽然过的算不上好,但人总是在的,怎么跟你们出去一趟,人就直接没了呢? 姜羽却觉得冤枉,因为她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师兄在紫云峰天天过的快乐自在,怎么跟六贼出去一趟不是失踪个把月就是重伤而回?这次也是,那个吴慢慢就是个疯子!她比李一还讨厌! 两个女人安静对视了一会,红儿再次开口,声音变得和姜羽一样淡淡的。 “我要走了,不会等他,如果他回来,烦请你转告他,就说我去修行了。” 姜羽终于彻底落下脸来,这都是什么事?现在连后妈也要跑了?你让我转告?让女儿向老爸转告后妈离开了?搞的像是我把你逼走的一样! “呵,之前让你走,你死活不走,说什么你没错,如今他闭生死关,你倒是想起走了。”这话有些恶毒,也没什么道理,就像是在耍小孩脾气。 “他会明白的。”红儿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姜羽,低声解释道。 唐真会明白什么?他会明白这一切是红儿自己的决定,因为唐真也一直希望她能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辈子做谁的小丫鬟,只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连情绪的喜怒都彼此挂连。 “他生死都不一定呢!明白什么?”姜羽猛的一挥衣袖,转过身,那些安静的鸟雀被她这一下惊的哗啦啦呼扇着翅膀高高飞起,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红儿看着姜羽的背影,宫裙依旧华丽繁复,朱钗依然红艳夺目,但这个女孩站在空荡荡的小院子里,却显得有些瘦小单薄。 她突然理解了这个骄傲的女孩,此时师兄生死不知,她就像是一个火药桶,其实她完全没必要见自己的,但是她还是来了,而且鸟雀盘旋,就像是专门等自己一样。 因为她在给她自己找信心,看到红儿,她就会觉得这个女人还在这里,那么师兄一定会回来的。 就好像这个世界能让唐真多挂念一点,他就会更努力一点的坚持活着。 啊,真是复杂的心思! 但这本就是扭曲的关系啊,所以两个女人第二次看到彼此其实远没有第一次那么剑拔弩张。 她们彼此都在对方身上汲取着些什么。 第302章 蜘蛛笑章尾谁发癫,孩子怜好人总相似 姜羽与姚红儿这次本不应该存在的会面结束的很突兀,以至于当姚红儿走出小院时魏成都有些惊讶,红儿的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有些呆呆的,她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 “你说他去哪了?”魏成听到红儿问。 他微微低头道:“真君所想,非我可知。”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红儿意外,或者说她也不是真的在问魏成,而是在问自己,她站在原地愣愣的。 魏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她在看着一处碎石与枯木的间隔,在那不大的空隙中,几根孤零零的蛛网随风摇摇摆摆,一只六腿修长的蜘蛛费力的攀在蛛网上,随时都要被风刮走,但却又好像永远都不会离开。 魏成不解,为什么现在这个天气山里会有蜘蛛? 为什么现在这个天气山里会有蜘蛛? 唐真看着就在他眼前悬丝垂吊而下的蜘蛛,它是那么的安静无声,缓慢而从容的落到了他的面前,丝毫不避讳的像他展示自己的存在,不论他是躲进地底还是藏在天边。 唐真不可抑制的感受到了落寞与无助,于是在心思开始变化的一瞬,莫名的视线便从遥远的玉屏山来到了南海边,而且先看到了蜘蛛,以此来解释他的落寞。 山洞的顶部日光斜斜的射进一缕,并未找到此时的唐真,这是一处天然的洞穴,只有顶部一个出口,很小很宅就像是一口井,坐在洞穴中,便好似脱离了整个世界,寒来暑往沧海桑田都与自己无关了。 可那是错觉,因为就在刚才蜘蛛落下,他看到了,所以意识到自己再次被找到。 齐渊的方法对唐真有用,但是很有限,当唐假真的吱哇乱叫的想找到他时,即便是一只蜘蛛,一只麻雀,甚至一个念头,都会成为他暴露的契机,这不公平,但很合理。 一阵风忽然灌入山洞,吹的狭窄的洞口呜呜的响,蜘蛛便也轻飘飘的摇晃起来,没有什么道理的落在了唐真的头顶上,他们不仅要看,还要时时刻刻想看就看。 唐真垂目不语,依然不动,他没有拍死蜘蛛,因为问题并不在蜘蛛身上。 山洞中再次变得寂静,没有任何活动,只有唐真头顶一只勤劳的蜘蛛,几只长腿四处探寻,于是便免不了拨动他的头发,而在过于安静的山洞里这么细微的声响也被放大,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在小声嘻嘻的笑,可你听的久了却又像是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嘻嘻。。真真。。嘻嘻。。唐真。 如此重复十数遍,便让人脊背发寒的。 。。。 太行山主峰一侧 百剑锋的旧址已经被废弃,大多数修行者都已经搬迁到太行山主峰大堂那边,那里如今正在大力行修土木,建造真正属于太行山脉的仙宫,有时候那边缺少木材石材还会来旧址拆用,搞的如今的百剑锋大堂缺了好几面墙。 此时这里只留下了数个懒散且修为低劣的杂役作为看守,荒凉的山头与陈旧破败的建筑倒是有几分相得益彰。 荒山的土路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影,能在这片山里看到她,实在是一种享受,会感觉整座黄黑色的山头都平白的被照的绿了几分。 绿是来自于她裙摆的颜色,而光照则来自于她眉间的明艳。 这位远看如松如柳的女孩,近看其实有些辛苦,甚至还微微皱着眉,她不时便驻步双手发力,将背在背后睡的安稳的幺儿向上掂一掂,幺儿是个大孩子了,她背的有些辛苦。 吴慢慢忍不住会想起第一次抱着幺儿回到棋盘山时,这个小丫头还是小小的一团,被她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小宠物一般。 怎么如今忽然长得这么大了?而且还这么沉了呢? 正想着这些往事,忽听身后有人高声的叫喊,那男孩未变声前特有的脆亮嗓音在山间不断的回荡,听起来就像叫魂,吴慢慢忍不住皱起眉头回头看。 “棋圣姐姐!吴姐姐!!等等我!!” 小小的紫色身影如风一般一路扬着烟尘冲上了山路,这个小家伙喊的可真是亲热啊! 周东东,离开玉屏观便直接赶来了这边。 “完。” 吴慢慢看着唐真的小师弟,觉得这个家伙和以前的唐真有些像,吵吵闹闹风风火火的,而且明明没有色胆,却偏偏觊觎美人,我背后的东西是你能觊觎的? 看来你师兄在凉亭里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周东东愣了愣,他觉得对方是在问自己是不是把师兄交代的事情处理完了,于是点了点头道。 “嗯!只是帮忙带个话而已。” 吴慢慢便也点了点头,并无什么其他表示,只是继续迈步往山上走去,周东东则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乖巧的不似紫云天骄,更像是一个殷勤的小跟班,甚至若是遇到台阶高些,他还伸手像个小大人一样虚扶吴慢慢,另一只手则护住熟睡的幺儿。 天呐,也不知唐真曾经有没有过这个待遇,反正紫华圣人肯定是没有享受过的。 吴慢慢也有些无奈,她不擅长应付孩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说些什么。 “观里?” 周东东脑袋一转,觉得幺儿的师父一定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不呆在那个玉屏观里!毕竟他的四师姐还在那。 “四师姐似乎有事,而且四师姐不喜欢小孩子,不过她是喜欢我的,但不喜欢我烦她。”周东东车轱辘话的将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一遍。 “见了?”吴慢慢对于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的提问。 这两个该是最好理解的,她问的该是周东东有没有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姚红儿。 “见到了,是个有些怪的人。”周东东回忆起大榕树下那个看起来瘦弱不堪但是站的笔直的女孩,他不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但他很确信对方肯定不是和红枝姐一样的人。 二人如果站在一起,一眼便能找到区别,这个女孩不够温柔不够亲和,不像红枝姐那样时刻对任何人都带着暖暖的笑意。 可,周东东在心里低声补充道。 他并不如何讨厌她。 就在刚才她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差点就没有绷住,下意识便想张嘴叫对方红枝姐。 这不是因为那有些相似的眉眼,周东东对红枝姐的记忆点从不是长相,而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最显着的是那永远温柔让人舒适的笑容,第二则是那双藏的满满的眼睛。 你只要去看,便会被躲开,不是眼神的剥离,而是内心的隐藏。 红儿与红枝都是将自己所有的感受藏在眼睛最深处的人,痛苦也好、悲伤也罢,她们并不乐意与人分享或者找人承担。 这是一种缺乏自我的人特有的悲凉感。 第303章 慢慢行棋,江流哭泣 周东东当然没有想的这么深刻,他只是用一种小孩的直觉抓到了那一抹相似的红色,最终才选择逃离,他怕自己叛变。 这些东西他不想说给吴慢慢听,于是他反问道:“吴姐姐,为什么来这里,而不去玉屏观呢?看看那个家伙,而且知了大师也在观里。” “唐真,花心,合理。”吴慢慢说的平静。 只是三个词并不太好配平,或者说太好配平了,以至于周东东觉得有些污蔑自己的师兄。 经历过桃花崖之变,唐真在九洲的公认设定就是凄美爱情悲剧的主角,但其实吴慢慢一直认为唐真早晚会成为一个花心大萝卜,曾经的唐真何其玩世不恭,只是缺乏贼胆罢了。 所以吴慢慢对于姚红儿并不感兴趣,她觉得那不过是唐真糜烂感情观的意外暴露罢了。 她是唐真的朋友中最念旧的人,她不喜欢改变,不喜欢意外,不喜欢自己的朋友突然变成另一个人,就好像突然换了对弈的对手,于是带着几分固执的一个人背着幺儿来到了这个土黄色山头。 此时山路已经来到了尽头,山顶的建筑逐渐展现了自己的全貌,并没能有任何惊喜,依旧是破败衰落,连百剑峰的匾额都已经被换下。 此时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朱红色的高大门槛上,远远的看到这边来了人,他赶忙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踮脚看了过来。 周东东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是小天才遇到小天才后特有的感觉! 他跟着吴慢慢走到近处,才发现对方是一个比自己小一两岁的男孩,身板有些瘦,个子也没有自己高,但是却抱着一柄比他还粗的重剑,周冬冬暗暗比较,确定最起码紫云剑比他的重剑长! 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然岂不显得他的紫云剑没有对方的厉害? 那孩子显然不认识来的这三人,但还是选择了恭敬的对着三人行礼,这真是一个怕生的孩子,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拘谨。 不过再拘谨看到同龄的周东东难免便有些好奇的多瞅了两眼,周东东悄无声息的站直了一些,让自己显得高一点,同时暗暗拽了拽自己的道袍,免得有什么褶皱。 吴慢慢停住脚步,对这个男孩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剑?江?” 男孩愣了愣,拱手道:“小子用剑,姓江。” “问你是不是剑山的!没问你用不用剑,你都抱在怀里了,谁看不出来你用剑?”周东东决定先声夺人。 男孩本就怯生,被周东东一凶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默默的低下头不语。 吴慢慢并没有在意两个小男孩的攀比吵闹,她只是将幺儿从背上缓缓放到了朱红色的大门槛上,然后指了指怀抱重剑的男孩,开口道。 “欲随胡后走,毛发将全白,性有十道劫,命只一条弯。稚童持剑守,狐女食人关,欲求返还路,兵无两刃山。” 小男孩错愕的听着,这个姐姐怎么说话完全听不懂?最终只好偷眼看向旁边的周东东。 周东东也没有听懂,但又不好表现自己听不懂,便只好摆出一副你猜猜看的表情。 吴慢慢没有解释,她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柄用纸剪成的剑,轻轻的放进那个小男孩的手里。 男孩一愣,开口道:“是师父的剑气!” 这种东西剑山很多,大多是长辈交给弟子防身用的,江流年纪还小,你别看他自己蹲在这个百剑堂的大门以为他就是一个人,这里虽然被废弃,但裴林剑大方的把整个建筑群都划给剑山作为休息地了,这堆房子里可是盘着好多条北洲来的过江龙呢! 此时李一送来自己的纸剑,意思很明显,要赶他下山行走。 江流看着拿纸剑半响,小嘴一歪竟然哭出声来。 有的天才恨不得早日下山行走,如周东东,有的天才则恨不得一辈子跟在长辈身旁,便是江流。 他社恐加自闭,他不是怕敌人坏人,单纯是怕人而已。 这一下周东东就有点遭不住了。 “嘿!你好好的哭啥?” 江流不离依旧哭的伤心。 “吴姐姐,你看他!他这样怎么行?”周东东回头想找吴慢慢,却发现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这位小棋圣在说完谜语之后,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根本没有什么哄孩子的兴趣。 “吴姐姐?棋圣姐姐?”周东东茫然四顾,就算要走也把幺儿一起带走啊! “哈——啊!”身后一道稚嫩的嗓音响起,周东东回过头,靠在门框上的幺儿正奋力伸着懒腰,大着嘴巴打哈欠,小姑娘迷糊的眯着眼睛四下张望。 “周东东这是哪啊?你好好的哭什么?好吵啊!”幺儿揉着眼睛问道。 周东东静立了片刻,然后挠了挠头,按耐着喜悦,带着刻意的生硬开口道。 “你醒啦?” 抱着重剑的江流一遍闷声哭,一遍哽叽的问道:“请问。。哼。。有手帕吗?” “没有!”周东东不喜欢他插话。 可幺儿已经醒了,于是偏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帕子,“喏!给你。” “谢谢!”江流接过。 “你理他做什么?”周东东还是不喜欢哭鼻子的江流。 “我刚刚好像闻到我师父的香味了。”幺儿习惯了周东东的说话方式,她抽动着小鼻子,像是什么小动物一样。 “吴姐姐刚走。”周东东如实的说,“说了一堆奇怪的话!” 讨厌的江流再次插话,他一边用幺儿手帕擦鼻涕,一边磕磕绊绊的说道。 “她。。她好像,想让我们去。。青丘山。” 第304章 玉树如何临风,站直才是英雄 入夜,山里难得的安静,许是昨夜三十二侠的遭遇短时间内震慑了徘徊在望山城中的南洲野修,又或者姜羽以及李一的到来压住了太行山中那些激进的言论,于是可怜的玉屏山今夜终于等来了难得冷清。 红儿捧着茶壶敲响了屋门,房间里一阵沉默,于是红儿推开门走了进去。 “既然敲门没有回应便不该进来。” 红儿没有回答,她看向床铺,发现姚安恕安静而笔直的躺在那里,可是两只眼睛却盯着天花板在发呆,窗外的月光在曈膜上映出两个细小的光点,明亮又空虚。 也不知她是刚刚醒来,还是已经如此发呆很久了。 “渴吗?要不要喝点水?”红儿走上前在床边坐下。 “你啊,真是丫鬟的命。”姚安恕依然看着头顶,说起话来有些生硬。 “丫鬟有什么不好呢?”红儿宠溺的笑了笑,她知道姐姐还在生她刚才特意敲门的气。 “做我的丫鬟,没什么不好。可自打做他的丫鬟,你都多久没有笑过了?”姚安恕声音冷淡。 “我刚刚就在笑啊!”红儿探出头来,俯身挡住了姚安恕盯着天花板的视线,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啊,好臭屁的笑容。 姚安恕深吸一口气侧过头不看她。 红儿笑了笑,褪去外衣然后俯下身直接挤上了床,带着些许凉意的身体滑进了温暖的被窝,随即碰到了热乎乎的软糯,过于温热的触感以至于让它微微瑟缩了一下,可紧接着它有些粗暴且蛮横的与那股热量紧紧贴合在一起。 “啊!”红儿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姚安恕对此没有反应,既没有回应红儿带着热情的讨好贴贴,也没有反抗对方腻乎乎的磨蹭,黑暗中的她只睁着眼睛,有些麻木有些无助。 “没有你,便没有我。”姚安恕的声音在屋子里有些不清晰。 “没有你,也没有我。”红儿闭上眼靠在姚安恕的肩膀上。 是啊,姚安恕如何不知道红儿想做什么呢? 可是她不能离开红儿,因为她本就是姚安饶留给红儿的自己,如果没有红儿,她的出现都没了意义。 红儿懂得姚安恕如何想,可是连丫鬟命的姚红儿都要自己走出山,姚安饶又如何可能被这些东西约束住呢 ? 他们三人的关系在离开北阳城时就已经扭曲,如今该是解开这一切的时候了。 红儿被情所困,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唐真身上,而姚安恕就是狗皮膏药上的那张背衬纸,她不是贴在唐真身上,而是紧紧的贴着红儿,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一并贴在了唐真身上,其实她只是想保护膏药本身。 走到如今这一步,唐真不见了,膏药也要离开,没道理只有背衬纸永远存在。 “带着我会碍你的事?”姚安恕声音忽然有些愤怒。 “没有任何事能阻挡我爱你。”红儿答非所问,温暖的姚安恕像是一个小火炉,久违的安全感包裹着她,让她有些困了。 “然后离开?”姚安恕冷笑。 “不是离开,是长大,我不能总闯祸,然后总是把结果丢给你或者他来承担,我总要有一天自己面对一切。”红儿声音越来越小似乎随时都要睡着。 “没人逼你长大,你不是说做丫鬟也很好吗?” “是很好啊,可是我还没有做过大小姐,如果有一天我做好了小姐,那么也许会更好吧,姐姐。。做大小姐好不好?”红儿梦呓般的问道。 屋子里一阵沉默,没一会便响起了微弱的呼呼声,是红儿,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姚安恕突破的这些天里,她平日除了照顾姚安恕就是在抱着茶壶修炼,即便魏成等人的出现缓解了玉屏山上的窘境,却没有缓解这个女孩的焦虑。 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真正缓解她的焦虑。 如今躺在其中一人的怀里,她终于可以暂时放下那些她记挂的东西,安睡一夜了。 姚安恕缓缓的侧过头,看向红儿熟睡的脸,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不好,一点也不好,连自己的妹妹都照顾不好。” 说罢,她微微偏头,轻吻了红儿的额头。 。。。 清晨,钟楼里小胖敲响了大钟,悠悠的钟声,昭示着太阳的升起,以及变化的到来。 红儿睁开眼,窗外金黄一片,她侧过头,姚安恕依然在熟睡,美丽的侧脸安静的像是雕塑,连睫毛都不曾有一丝的颤动,于是红儿独自起身开始穿衣洗漱,直至忙完一切,姚安恕依然在睡觉,红儿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姐姐,我走了。” 说罢不再留恋,推开门走向朝阳。 玉屏观的前殿此时已经站满了人,重新洗漱收拾的二十二位蟾宫修士静立在树下,玉屏观的杂役服饰当然比不上蟾宫的道袍,可远胜于残破污垢的烂布,简单的梳洗也并没有让每个天骄都重新焕发光彩,深黑的眼眶,随意修剪的发梢,依然诉说着他们并不得意的境遇。 可那又如何呢?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宫主,不论如何他们都会继续走下去,直到长剑折断,直到鲜血流干。 他们早已不是蟾宫中晶莹剔透的玉树,他们如今是凡世间随处可见宁折不弯的白杨。 第305章 出城巧相遇,掀帘晦相逢 “宫主。”魏成看到红儿便立刻行礼汇报,“您要求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带好,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红儿点了点头,看向观门口,屏姐、郭师兄以及小胖站在观门前等着自己,于是迈步走去。 “你这还回不回来啊?想好地方了吗?不再多等几天,等开春了再走多好!”屏姐嘀嘀咕咕的拉着红儿手。 “在外面要注意安全,钱财什么的最是不重要,大胆的花,别委屈了自己,不够随时来信!有事便回到山里!”郭师兄看着红儿眼睛认真的嘱咐。 “这腌菜还差了些时日,你且带着,记得腌两日再吃!观里我新腌好的鱼和一些山坑螺都交给魏师兄了,做法教过你的,切记不要加重调料,伙食方面不能马虎啊!”小胖子将自己最满意的一坛腌菜塞给了红儿。 这些质朴的关心就像玉屏山一样,只要见到便能让人感受到凡间的烟火气。 待到告别结束,一手抱着腌菜坛子,一手抱着茶壶的红儿迈步走出了玉屏观,她的身后则是挂剑随行的蟾宫天骄。 要迈步就此腾云去,归来已是九洲仙。 九洲仙豪气万丈的停住了脚步,被眼前琳琅满目大小不一的行李挡住去路,通天路上堵塞不通。 红儿微微扭头看向魏成。 “王姑娘、郭公子他们给宫主特意准备的,我们尝试推脱一部分,但推脱不掉。”魏成诚恳而惭愧汇报道。 “怎么会这么多?”红儿不解,不就是小胖的腌菜腌鱼以及山坑螺吗? “有两箱黄金、两箱制式不同的珠宝、六床崭新的绸面被褥、二十二套更换的常服。。。”魏成低声汇报。 “好了。”红儿打断,屏姐他们把玉屏观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金银珠宝分了这了整整一半出来,给红儿作为买地和生活本金,这份情谊与它看起来一样的重。 “我再试着送回去些?”魏成看了看红儿的脸色问道。 红儿摇了摇头,“带着吧,先抬下山,然后我们雇些车马。” “是。”魏成点头,然后一挥手,众多蟾宫天骄开始上前往自己身上套包袱。 。。。 望山城车马行忽然来了笔大生意,不知哪家的大小姐回娘家省亲,府里车马不够,于是大车小车的买了好些,车马行的老板笑的脸都歪了,又送了两匹花色一般的小马,才将对方理送出门。 这个车队随即启程,直接横穿望山城往南而去。 车队里配置最豪华的马车里,魏成低声汇报着刚才的花费,红儿认真聆听手里还拿着纸笔记录,她早些年在北阳城城主府的时候便总帮姚安饶处理这些事,如今捡起来也不算生疏。 “马贵了些,但还算公道,只是他们不会猜出我是谁吗?”红儿放下笔,开口问道。 “宫主想多了,望山城每日走过的商队何其多,哪里能猜到宫主的身份,在南洲寻人比不上中洲,这边没有系统的情报网络,即便是天命阁的分部也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修为低劣,做不得什么大事。”魏成给红儿介绍起南洲修行界的常识。 “可。。我在玉屏山。。”红儿有时候会有种错觉,总感觉天下好多人都在看着自己,尤其是登上百晦榜后。 “您在玉屏山的消息最早是因为真君没有特意隐藏,后来被锁定则是因为天命阁擅长推演命数,宫主如今修为还未大成,被其推演找到位置并无难事。”魏成摇头道。 “那我去哪可以躲开他们推演我呢?”红儿问道。 “无需躲开,宫主之前与真君相伴,便是天命阁阁主也不可能看清楚那么大的因果。”魏成抬头看向红儿手中的茶壶,“而如今,宫主带着那一物,乃是。。祖师遗物,天命阁再难通过直接推演找到您具体的方位了。” 红儿低下头看了看茶壶,感受到一股压力,原来修行界如果没有特别厉害的手段,一切都可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在唐真身旁时,那些天高皇帝远的东西从来不会落到她的身上,那不是她足够渺小对方找不到,而是唐真太大,对方看不着。 外面街道上忽然响起了争吵声,红儿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往外看去,此时车队已经走到了望山城南门的脚下正在排队过关,可碰巧有另一支车队也在过关,两队队伍都有些长,处理起来手续麻烦,于是双方都不想让,免得车里的贵人等候太久,耽误了日程。 对面的管事叫嚷着要求这边的车队往回退,把位置让出来,他们家背后和谁谁关系很硬,什么去过城主府之类的。 这边蟾宫的天骄哪管你这那的,一味只是挥舞马鞭往里挤,于是争吵便发生了。 红儿好奇的看了看对面,发现对方队伍正中是一个比她还豪华的马车,此时车帘也被掀开,一个美丽但有些疲惫的女人探出头来往外查看。 这一看,二人便对视了一眼,红儿看那女人看的清楚,因为对方并没有忌讳露出自己的容颜。 可那女人看红儿却只能透过车帘的小缝看到双眼睛,两人匆匆扫过彼此,又纷纷将车帘放下。 红儿忽然开口,“魏成!” 最终还是那个队伍最先通过了城关,队伍里的家丁杂役都觉得自己的东家实在争气得紧,大家喜笑颜开的嘲笑着刚才他们通过时对面那奇怪的脸色。 管家更是趾高气昂,自觉给家主挣实惠还拿了体面,于是走到主车敲了敲车壁说道:“您可把心放肚子里吧!只要有我老奎在,绝不让咱们队伍的行程耽误半点!” 车里安静没有回答,叫作老奎管家也不以为意,他家的主人毕竟是个大人物,这些小事放在心里就好,如果特意夸反而有些掉价。 他掀开车帘道:“姑娘,咱要不要喝点茶水?” 可这一掀别的不要紧,这车里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啊? 人呢? 老奎赶忙叫停队伍,“姑娘人呢?什么时候下来的?怎么没人说一声?” 队伍里的大家都是一阵摸不着头脑,有人小声道:“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可能!咱家姑娘可是炼神境的仙人!谁出事,姑娘也不可能出事啊!”老奎大手一挥,“姑娘肯定是等的不耐烦去哪喝酒解闷了!一时贪杯喝醉了!快!回城里!去姑娘常去的各大酒楼里找!” 队伍悉悉索索的开始往回赶,迎面与刚才被他们挤下来的队伍擦肩而过,双方都目不斜视。 直到老奎他们走远,红儿才从自己的账本里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女人。 娇妹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颤巍巍的道:“姑。。姐!!我真没看出来是你!我!我真冤枉啊!” 她就是当初来到忘园外的四侠中唯一站着回去的那个女修,那个被郭师兄吓破了胆,发誓回去后一定要隐退,回到自己老家,开一个小酒馆,然后冒充美颜老板娘,用炼神境修为戏耍痴汉的那个娇妹儿。 你看,她这不收拾了好多天,将望山城里的产业全部脱手,正打算衣锦还乡呢。 结果城门还没出,就又碰到了这位带给她痛苦回忆的再红妆。 第306章 选址,望舒 新买的马车有些老旧,车厢里的角落还挂着些陈年的蛛网,灰扑扑的,早已丧失了粘性,也不知那织成此网的蜘蛛去了何处,总不会是山洞里那只无聊的家伙。 蜘蛛很是无趣,因为山洞寂静悄无声息。 唐真躲在山中一动不动。 马车上魏成规矩而冷漠的坐在车厢较远一侧,像是一尊与世无争的雕塑,但是那平放在她双膝之上的长剑不时会映射出车窗外溜进的点点天光,于是车厢的每一次摇晃,冷冽的光都让娇妹儿全身微紧。 由不得她不害怕,刚才出城时,她只是无聊的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经历了一次极其短暂的对视。 在视线交集的那一瞬,娇妹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即便是惊鸿一瞥,她确信那双眼睛自己见过。 她认出了红儿,这没什么奇怪的,她可是望山城里以交际闻名的炼神境修士,多年沉浸在烟柳场中的她,早已经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识人看相的本事,即便只看背影她也能分辨城里的那些大人物,只听描述便可以猜出对方的身家。 更何况上次相见她还特意仔细看过这个举世闻名的姑娘。 此时认出对方,她一瞬间便有了数个可怕的联想,比如寻仇,又比如赶尽杀绝,但最终多年的生存经验让她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于是她强撑住脸色,随意而无所谓的放下了车帘,装作没有认出对方的样子,安静的缩回了马车之中。 她寄希望于能登上天命阁大榜的大人物,并不会费心去记得她这种小角色。 可惜的是,红儿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大人物,而且她记性也很好,于是魏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娇妹儿面前,剑未出鞘,只说自己的宫主有请,娇妹没有呼救的机会,更不可能挣扎,她很是顺从的跟随对方回到了蟾宫的队伍中。 相对于她的垂头丧气,其实红儿也很无奈。 她也没有想到刚刚下山就如此巧的遇到了故人,她不敢赌娇妹儿会不会把她的行迹卖给别人,而且她如今不是一个人,如果因为一时的大意害的整个蟾宫队伍遭遇围攻亦或者收到损伤,她是无法接受的。 于是便只能委屈一下这位女修了。 她认真的打量起娇妹儿,一套精致的浅蓝色披肩,橘黄色的长裙显得很年轻,虽然妆很浓郁但是看起来并不艳丽,反而与娇妹的脸十分契合,就像是她本就该带着这些妆容一样生活。 底子也很不错,只是垂眉低目便十分惹人怜,即便是炼神境修士,她也依然保留了烟柳场上特有的那种凡事退一步,示弱总没错的生存哲学。 “我叫姚红儿。”姚红儿轻轻的开口介绍自己。 “知道的。”娇妹儿乖巧的点头应了一声。 “我不能让人知道我离开的方向。”红儿继续解释。 “知道,我保证不往外说,我可以立誓,如果有誓言的术法我也愿意接受的!我已经打算要离开望山城回老家了,我家那边的修士很少的,说了也没人信的!”娇妹儿真的很怕对方灭口,在她眼里这位可是毁了蟾宫杀了天仙也不眨眼的人物。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大家都不是傻子,如果保证发誓有用,天下一半的人都该死在自己的初恋结束时。 红儿也有些为难,她没想好如何做,总不能真的杀了,可也不能永远扣着这个女人啊,她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便抬头看向魏成。 魏成面对红儿的眼神没有说话,只是漠然的伸手轻抚剑身。 “我!我有很多家产!我愿终生为奴为婢!对!这车队里都是男的!姑娘一定多有不便吧!正缺一个婢女才是!”娇妹儿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她不想死。 红儿伸手将她拉起,她不需要一个婢女,也无意因为这种事夺人性命。 她只轻声道:“别怕,只是因为我们并不会什么誓言类的法术,我们还需想一个既不委屈你,也不留下隐患的方法。” 娇妹儿期期艾艾的看向红儿,眼圈已经有些红了,如若小兽一般,低声道:“姑娘,当日我只是受人蒙骗跟着去看看热闹,我自修行,其实从未斗过法,如何能是找你麻烦呢?” 红儿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于是车厢里再次安静,魏成依然沉默,不知在想着什么,红儿翻看着账本,娇妹儿看着自己的鞋尖感慨自己悲哀的命运。 最终红儿抬起头看向娇妹儿问道:“你说自己是要回老家?” “是的。”娇妹儿点头。 “你老家在哪里?”红儿继续问。 “只是一座很靠南海的名叫望舒的小城。”娇妹儿怯怯的看着红儿,不知对方问这个做什么。 红儿不再继续追问,只是抬眼看向魏成,魏成便立刻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卷轴,轻轻展开竟然是一张南洲地图。 魏成在地图上指了指道:“宫主,在这里,那边临近南海之边,所以很多地方起名都习惯用蟾宫或者月亮的意象,想来望舒就是这一片其中一个吧。” 这张地图上已经画满了标识,显然已经经过了很多次研究规划,红儿和魏成低声交流着,娇妹便也伸头凑过来看那张地图。 “你可知望舒城的土地何价?附近可有什么仙家门派?”魏成抬眼冷漠的问道。 “啊?我。。不知道。”娇妹儿被他看的害怕连连摇头。 魏成微微皱眉,有些不满。 娇妹儿赶忙解释,“因为我也没去过啊!” “那不是你老家吗?”红儿一愣。 “只是听人说的,因为我还未记事时便被人送给了青楼,据妈妈说送我来的人是一个路过望山城的杂耍队伍的女舞者,长得不错,可被人骗了感情,在路上怀了我,等到了望山城正好分娩,可他们队伍要不断走穴,不可能带着婴儿,她一个女人又不能独自在望山城里养活自己和孩子,最终便把我送给了青楼的妈妈,说是要做个小厮,等走穴回来攒些钱,便把我赎回去,然后当天下午那个杂耍队伍便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娇妹儿的故事有些长,不过红儿和魏成并没有打断。 “妈妈说,那个杂耍队伍的领队说过自己来自望舒城,队伍里大多数人也都是他拉来的同乡,那我该也是望舒城的人吧。”娇妹儿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些沉浸于自己的身世,但很快她又醒悟过来,对着魏成和红儿笑了笑道:“所以望山城是我的老家,但这也是我第一次去望舒城。” 红儿看了看这个笑面如花的女人,有些替对方的身世伤感,原来她也没有父母。 魏成微微侧目,看到了宫主眼中的情绪,于是对着娇妹儿开口问道:“你介意同行吗?” 娇妹儿愣了愣,并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正在寻找一个可以建立宗门的地方。”红儿开口解释,“希望可以临近南海,周围没有太强大的修仙宗门,望舒城很合适,而且名字很好听。” “你的队伍可以和我们同行,你便一并暂住在我们这边,等到达望舒的时候,你可自便。”魏成看着娇妹儿,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剑鞘,有些东西不言而明。 “好!可以的!路上我还可以照顾照顾姑娘,就当我为我当初闯山进行的赔礼。”娇妹儿没有任何犹豫。 魏成点头不再言语,红儿则笑了笑道:“我去让人把你的管家和车队伙计们叫回来。” 在望山城南下的官道上,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一同往南走去。 第307章 父欲杀母,求女归来 太行山的地势变化很大,如今地下灵脉虽然依旧富饶,但是需要由高阶修士一步步的进行探索,才能逐步开放,不然实在有些危险,尤其是不知为何灵脉里还残留了不少古怪的妖兽,比如会模仿人说话的蜘蛛,这些都需要一一清理。 所以太行灵脉现在实际上是禁区。 可禁区从来不是所有人都不能进,只是你不能进而已。 此时这本该安静无人的地下洞穴深处,正有一个人盘膝而坐,如果你仔细看她的四周,便会发现这里竟然是曾经唐真敲下那块地脉结晶的湖心岛,是农圣的心肝宝贝,当初许行布下的‘重水’阵法已经由于地势变动以及他本人的身死而干涸,但是这并不妨碍那些灵脉结晶依旧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细密的彩色光点零碎的在空中漂浮着,正以某种节奏微微闪烁,就像是在呼吸。 谁?是谁绕过了太行山总堂,深入到如此深的灵脉最核心处?而且这种灵气密度真的能修行吗? 当然能,只要你体内有天下最烈的火。 “你来这经过主人允许了吗?”有人轻笑着吐槽。 姜羽睁开眼,因为刚刚吸入了大量的灵气,此时她体内的凤凰火沸腾不已,以至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都亮起了夺目的红光,犹如两团火焰,使人不敢直视。 姜羽微微调息,吐出一口红色的浊气,才悠悠开口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随便拐了个弯就走到了呀!”李一笑着耸肩。 姜羽漠然,这里的位置是唐真特意告诉她的,之所以告诉姜羽,则是因为唐真猜到了姜羽最近会很心烦,于是在闭关前他决定给自己家的红小鸟找些正事做。 这也确实是姜羽需要的,紫云峰的所有人都知道姜羽和李一一直在修为上暗暗较劲,她们的天赋同样顶级,但是修行方法却完全不同,姜羽习惯了一个人躲在山中修行,只要呆着修为自然就会增长。 而李一则更喜欢找人打架。 可桃花崖之变后,姜羽怀着怒气下山,开始四处找人打架。而李一则跑回剑山开始蹲坑,按理说她们应该都修为停滞,但修行这种东西没有道理可讲。 结果表明李一只要喝着酒境界依然突飞猛进,此时与天仙不过一步之遥。 而忙于打架的姜羽却实实在在耽误了修为,如今和天仙境还有些距离。 骄傲的姜羽没有说过这件事,但唐真知道她介意,所以便给姜羽推荐了这里,希望一日千里的修行能帮助红小鸟心情好些,不再被自己的事情所困扰。 至于灵脉的损失,当初喂给鲶鱼许行都不心疼,如今喂给自己家的凤凰自然没什么心理压力。 姜羽打算在灵脉中提升到金丹巅峰再出去,最好那时候师兄已经圆满归来,如果没有,她再决定是去找师兄还是去找师父。 所以她不希望有人打扰自己,尤其是讨厌的人。 “你有何事?” “也没啥大事,就是吾家慢慢让我给你带句话。”李一看着七彩钟乳石湖心岛上的红衣女子,脸上露出了坏笑。 她敢肯定,姜羽此刻一定不舒服,那么浓郁的灵气忽然停止吸收,肯定会全身痒的不行,更何况这只凤凰身体里全是火焰,此时如烈火停柴,必然灼的心热难耐。 “说。”姜羽眉头微蹙,她感应到了对方的戏谑,心中更加厌烦。 李一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几分,带着些怜悯道:“你妈让你去找她。” 姜羽冷漠的看着对方,觉得她好像在说废话,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便宜爸妈希望自己回去,可那又如何? “你妈还说,你爸要杀了她,让你去救救她。” 李一一字一顿,说的缓慢。 姜羽微微愣了愣,然后偏了偏头,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可是那双眼睛里的火忽然开始摇曳,随即她身下的整座湖心岛的钟乳石七彩光芒忽然亮的刺眼,天地间的灵气开始因为姜羽的心情而出现了躁动。 “我不是师兄也不是你,和那位小棋圣并不相熟,所以无意成为她的棋子。”姜羽的声音很冷,她第一反应就是吴慢慢在拿她下棋,她真的很生气,这是个不好笑的玩笑。 虽然是便宜爸妈,但在蛋里的那段时间,那个女人轻轻拍打着蛋壳,哼唱着皇都小调的安眠曲的声音依然清晰,那个男人满嘴跑火车的夸赞一枚蛋的浮夸笑声,也从未消散。 人皇要杀帝后? 你要不要去跟儒家讲讲?你看程伊会不会同意,你看儒教六院疯不疯! 你吴慢慢敢想,你李一敢说,但天下谁敢信? “不是我说的,也不是慢慢猜的,是你妈专门让人传话带来的。”李一耸了耸肩,“吴慢慢本想跟唐真说这件事,但是你看他那模样,如果在去中洲耽误一趟,怕是有命去没命回了。” “慢慢的意思是,你若不信,便不去就是了,她和帝后的交易就是传个话而已。” “吴慢慢在哪?”姜羽抬眼。 “不知道,她不仅丢了,连幺儿和周东东还有我那个可爱的小徒弟也不见了。”李一撇嘴,有些不满这些人不带自己玩。 “你的直觉呢?”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们都在往中洲去。” 第308章 火起缸烧水,人在不寒心 唐真在山中一动不动。 。。。 天还没亮,鸡鸣未响,在驿站驻扎了一晚的车队尚未完全醒来,厢房的木门被人悄声推开,娇妹儿掀开厚重的棉帘,从暖房里探出身来,此时她的脸上还没有上妆,眉毛有些浅,唇色有些淡,但那双眼睛倒是依然顾盼生辉,想来是继承自她的那位舞女母亲的。 早晨的寒流有些伤人,于是她顺手将一件厚棉衣裹在身上,挡住了那略显单薄的睡裙,也挡住了那美妙成熟的身姿,娇妹儿低下头对着洁白的手指轻轻哈气,不经意间露出了几分凡俗女儿的姿态。 她左右看看,院子里安安静静,车队的人们大多还在睡着,她悄声的一路小跑奔向后院,那边可以直通马厩。 穿过几处门廊,娇妹儿即来到了后院的门口,透过圆形的拱门她已经能看到马厩里的马匹口鼻中吐出的浓郁蒸汽。 在圆门前,她停住了脚步,此时距离第一缕阳光还有一个时辰,如果骑上马全力能跑出很远。 娇妹儿再次回头确认身后没人,这才迈开腿走进了后院,但她没有走向马厩,而是从墙边提起一个木桶,从后院的井里打了一大桶水。 水滴淅淅沥沥的落在地面之上,她提着那桶水走回了驿站的前院,然后将井水倒入了前院的大缸中,随即又从墙边的柴火垛里抽出了几根砍好的柴火,扔到缸底,然后娇妹儿双手掐诀对着缸底轻声娇喝,一道细长的火线落在柴火中,顷刻便点燃了。 娇妹儿抹了抹额头的细汗,转身继续提起桶去后院打水。 直到她第三次满载而归时,在前院的缸边看到了抱着剑的魏成。 “为何不跑?”魏成声音依旧冷淡。 娇妹儿白了这个只会吓唬人的男人一眼,没有搭理,提着桶来到缸边,将冰凉的井水汇入刚刚温热的缸中,扔下木桶,她才扭过身看向魏成,欠身行礼道:“原来魏公子醒着,我就说怎么一位守夜的修士都没看到,麻烦下次如果有男修士醒着,还请记得帮大家烧一缸热水,免得让一个弱女子来回忙活。” 这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早在烟柳场学到了一手绵里藏针的阴阳话术。 魏成听见这话,冷漠的放下了抱臂的双手,娇妹儿看到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以为这个人要拔剑教训自己,但魏成并没有,他只是将长剑挂回腰间,然后弯腰捡起地下的木桶走向了后院。 娇妹儿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廊那侧,才对着那边恨恨的吐了吐舌头,“神经!” 然后小跑着钻回了厢房里,房里昨夜烧的火炕已经凉了,但是余温还在,即便穿着睡裙也不会觉得寒冷,娇妹儿脱下棉衣,蹑手蹑脚的走向床铺。 这个屋里是有别人的,作为车队中唯二的女性,当然是娇妹儿和红儿占据了这间最大最好的厢房。 可走到暖房那侧,她却看见红儿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翻阅着那个她的小账本,甚至连床上的被褥都已经整理好了。 “姑娘,您醒了啊?”娇妹儿一惊,想不到这位大人物竟然这么早就起来了,而且就坐在窗户前,那岂不是听见了自己刚才骂魏成的话? “嗯,习惯了。”红儿抬起头对她笑了笑道:“到了这个时间即便想睡也睡不着了。” 这个笑容比昨天那为难中带着劝慰的笑容亲切了许多,红儿不仅听见了她骂魏成神经,也看到了她前去打水,不论娇妹儿心中到底想没想过逃跑,结果都已经确定,那缸中翻滚而出的白汽就是证据。 成年人论迹不论心,她的选择通过了蟾宫的考验,自然也得到了红儿的认可。 于是今日她得以自由往返于两个队伍之间, 而魏成也不再总是提剑看着她。 “听别人说望舒城里最厉害的门派是一个镖局,里面有两位筑基境修士以及几位练气武者,不过望舒城不远处倒是有个山头叫什么皓月山,上面有个修炼门派门主是返虚境,并不厉害。”娇妹儿正在车里和红儿分享自己这些年费劲收集的关于望舒城的零散消息。 这些消息有的可能都是十年前,有的可能是五年前,甚至可能纯粹是别人胡说用来讨娇妹儿欢心的,但娇妹儿此时说出来倒是一件件一桩桩记得清楚。 红儿侧耳听着,也只当江湖故事。 许是熟络了一些的缘故,娇妹儿也开始小心的问一些问题。 “咱们要建宗门,那宗门打算叫什么名字呢?”娇妹儿好奇的问。 这个问题让红儿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一直安静坐在车尾的魏成冷淡的开口道:“自然叫玉蟾宫。” 红儿便也跟着点了点头。 “啊。。这不太行吧。”娇妹儿看了看魏成又看了看红儿,有些小心的开口道:“虽然理论上创立宗门名字可以自取,但是很忌讳犯忌的,比如如果有一个烈阳宗,那么就不能再有大烈阳宗或者真烈阳宗,不然便是结仇,而且后起名的会被认为是挑事的那个。”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等本就是蟾宫弟子,如今蟾宫旧址废弃,我等另立宗门合情合理!”魏成皱着眉说话很是硬气。 “可。。。我觉得可能会惹很多人生气。”娇妹儿低声道:“我听说,有几个蟾宫曾经的天仙如今重新拉起蟾宫大旗,都没有敢叫玉蟾宫。” “那是因为他们得来不正!”魏成声音有些大,他说完,车厢里便静了下来,娇妹儿有些怕他,便闭上嘴不再说了。 “确实,叫玉蟾宫有些太显眼了。”红儿却接上了娇妹儿的话,“而且如今的我们也配不上玉蟾宫的称号。” 她看向魏成劝道:“距离望舒城是还有些远,我们可以慢慢商议此事,实在不行等宗门变得好起来,再改成蟾宫就是了。” 魏成漠然片刻,他对此其实也并非是一无所知,只是玉蟾宫这个名字对他和那些蟾宫子弟来说格外重要,所以才一时失了态。 第309章 血海幼鬼,北漠心魔 过了一会,魏成慢慢冷静下来,他起身对着二人行礼致歉。 红儿笑了笑示意无事,娇妹儿则直接无视。 “如果给一个宗门起名字该如何取呢?”红儿开口问道。 “一般来说是先确定最后一个字。”娇妹儿对此倒是颇有心得,“门、派、峰、山、宗、宫等等。” “有何不同?”红儿好奇的问。 “会代指体量。”魏成接过话来,“门、派一般都是与凡俗接触较多的小宗门,甚至有的就把选址放在城池里,而峰和山这种最起码要有一个自己的山头,最好还要有足够的修士,只有宗和宫,大多是指真正的巨物,其往往横跨数个山头,甚至遍布十数个,而且往往要传承很多年,比如玉蟾宫、紫云仙宫等等。” “可太行山不是很大吗?”红儿有些不解,天门山可是有千百个山峰险崖。 “这并非硬性规定,只是一种泛指。”魏成答道。 “那,我们是。。。”红儿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什么什么门或者派,毕竟只有不到三十人。 “当然是宫!”魏成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他说的理所当然,似乎这就是天经地义一样。 “那如果暂时用不了玉蟾宫这个名字,我们不如就叫望舒宫怎么样?”红儿提议道。 魏成微微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一切听从宫主安排。” 望舒宫宫主。 。。。 皇都的清晨比南洲暖和许多,日光也要明亮一些,善通街上一如既往的早早开始热闹起来,早食摊的香气让每个行人都感到一夜空腹的满足,永和楼对面的馒头铺已经卖空了两屉,如今最后一屉也已经过半,老板哼着皇都小调,随口招呼着路人。 忽听身旁有人开口,“两个馒头,谢谢。” 声音平和,但是却听起来十分舒服。 老板侧过头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剑眉星目很是硬朗,黑色的皮肤看起来十分健康,此时咧开嘴笑的很是阳光,以至于把自己身后帮工的大女儿脸都笑红了。 这臭小子,有几分老夫年轻的模样。 馒头摊的老板暗暗吐槽,随即接过铜板,将馒头抵了过去,那小子接过馒头也不急着走,就靠在摊边吃了起来,咬了两口便摇头晃脑的道:“这白馒头好香啊!” 老板笑了笑道:“怎么?有事想打听?” 那小子挠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大爷好眼力!小子我听说着对面的永和楼里来了个新戏班子,唱戏那是格外的好听,所以难耐好奇来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机会蹭些戏听听。” “哼!那你是问对人了!”老板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道:“我告诉你,这永和楼的戏每天没个固定时间,往往是每天明德门那边人流量最大的时候,这边才会临时开场,以求拉客!你要是想听,变得从上午蹲到下午,运气好便能蹭个曲什么的。” “哦,那戏班子真有那么好?我听说是南方人?”小子继续问道。 “好!一顶一的好!是南人,我亲自问的她们家班主,她可爱吃我家的馒头了!”老板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 “啊?您还见过班主?厉害啊!”小子一脸钦佩,“您给我讲讲这班主呗!” “长得漂亮,喜欢穿白裙子,而且喜欢出去玩,平日很少露面,听说唱戏也是顶呱呱的好,只可惜从没展示过!”老板口若悬河,小子连连点头,然后将剩下的馒头全部塞进嘴里。 “这么好!有机会得认识认识!”一口塞的太多,小子噎的不行,一遍捶自己胸口一遍跟老板摆手告辞。 “这小子想的倒是挺美!”老板冷笑。 尉天齐一路摇头晃脑的钻进巷子,左拐右拐到了一个没人地方,随便轻轻一跃,便落入了墙的另一侧,也就是永和楼的厢房,他左右看看,微微低头,却见自己胳膊上汗毛倒立,他微微皱眉,循着感觉走向一旁的偏房。 伸手推开房门,尉天齐毫不见外的迈步而入,房间里是大通铺,被一个被褥垛从中间分成两片,一片是半大的小伙子,一片是小丫头,此时都还在睡觉,不时响起呼噜声哽叽声。 尉天齐走的近些,伸出手放在其中一个男孩的头顶,微微感应,随即走向第二人,然后第三人,第四人,最终停在了被褥垛前,女孩那边他不需要走了,因为已经可以确定,这整屋大半都是修习血海的小魔修,不过因为她们身上又学了一套古怪的木系法术,才能隐蔽的如此之好。 血海啊。。很传统且没有什么争议空间的魔功。 凡是修习血海之人,便能依靠吸食他人血液提升修为,而且对方越强,自己吸食起来增长越多,与其修行手段相比,其魔功的副作用还算普通。 血海修行者必须吸食活物的血液,一旦超过一定时间停止吸食,便会无比饥饿,而且这是无法忍受的,如果强行克制,最终就会变成恶鬼,逢人就要吸食。 也就是说要养活这一屋的人,皇都每周起码丢两三个活人才行。 尉天齐微微垂目单手掐诀,思考哪一个法术动静比较小,可以给熟睡之人一个痛快。 “你想干什么?”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尉天齐回过头,看到了那位姚安饶,此时这位白裙姑娘正提着三只活鸡偏头看着他。 “你。。好娈童?” 尉天齐一愣,才想起自己一只手还悬在一个半大小子的头上,看起来确实像是欲行不轨之事。 他收回手,摇了摇头道:“活鸡是满足不了血海的,根据我的了解最起码要虎、熊、豹这种灵气足够浓的动物才能勉强代替活人。” “我知道,这只是甜点,搭配每周一个活人,勉强能撑着。”姚安饶没什么表情。 “那么哪里来的活人?”尉天齐看着对方问道。 “他们自己找的,那几个小姑娘打扮漂亮些去城中偏僻处,如果有歹心的人尾随,便算是倒霉。”姚安饶依然没有隐瞒。 “此法会出披露,如果无人跟踪,或者对方只是一时迷了心窍呢?”尉天齐不认可。 “被迷了心窍就是迷了心窍,从没有一时的说法,不然对于一直坚持守心的人何其不公?” 尉天齐想了想,觉得说法尚可,但依然有诸多不妥,这一屋魔修但凡疯一个对于周围百姓都是灾难。 “你如果觉得不行,就全杀了吧。”姚安饶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与犹豫,倒是比他直白的多,说罢这个女人对着屋子里那群闭着眼的半大孩子开口道:“别装睡了!这么大声说话听不见?” 男孩女孩果然有几人悄悄动了一下,随即不少人纷纷坐起,孩子们看向尉天齐,一个个脸色惨白,一些大点的孩子将小些的孩子护在了自己的身后或者怀里。 其中最大的那个女孩忽然开口道:“我等每杀一人都留下其姓名以及信物,每一人皆是背负人命债的恶人!如果不信,还请公子自查!” 说罢,她从枕套里抽出一本蓝皮小书,双手高举递到尉天齐身前。 “还请公子不要杀我们!” 一众孩子都学着叫做云儿的那个女孩的模样,对着尉天齐拜倒,“还请公子不要杀我们!” 尉天齐的头忽然有些疼,眼前跪倒的孩子们,似乎让他一瞬间又看到了北漠的风沙。 第310章 难民的过去,魔修的未来 唐真,山中,一动不动。 。。。 风沙确实可以迷人眼,但终归有风停沙落的时候,更何况即便是北洲狂猎的黄风吹到中洲的皇都时,也早已没了那份锐利与萧瑟。 在九洲最富庶的土地上是养不出狗娃那种“贱命”的。 尉天齐看着身前的云儿开口问道:“如此,又何故修魔呢?” 是啊,为了求活,魔修只能被迫每周吸食活人血肉,说起来自然是很惨的,好似天地亏欠她一般。 可却绝口不提为何你是魔修而别人不是。 “你们还未成年,但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看境界想来修习血海魔功不久,总不会每个人都是被逼被迫的,世上苦难人人皆有,但并非人人无辜。”尉天齐的声音远的像是来自天上。 他啊,三教并举,天下道理藏于一心,哪会被一句一事乱了思绪呢? 云儿抬起头,眼前的青年面色如常,既没有嫉恶如仇的恨,也没有慈悲满怀的善,只是平静而认真,像是与她讨论并不事关性命的话题,可为何那些准备好的词却无法说出口呢? “算不得被逼,但确是被迫。”姚安饶忽然开口。 于是尉天齐回过头,他依然是那副认真的表情,他早就知道他真正的对手是这位真君的故友。 “这群孩子都是我在南宁关外一处小村子里捡的,村子遭了魔修屠戮,许是那魔修功法怪异,成人基本死光,只剩下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在村子里捡稻谷吃。”姚安饶语气冰冷的复述着当时的场景。 尉天齐皱眉,这话有些不可信,“那村里的孩子各个都是如此模样?而且既然在南宁关,那里的官府衙门自当救灾,哪里会剩下一群孩子守着村子活着?” 这个戏班里的孩子一个个都是玉雕粉琢一样,很难让人相信她们是出自同一个村子。 “当然不是,剩了百十来个呢。”姚安饶迈步走到云儿身旁,伸手捧起云儿那稚嫩的小脸,然后回过头露出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向尉天齐,“她们是我挑出来的罢了,而且学了血海之后,得到血液滋养容貌总会有些细微的变化,如今又会化妆打扮,当然各个精致。” 她用手指有些用力的掐了掐云儿的脸,在白嫩的皮肤上扯出一抹粉红,“当初这小丫头瘦瘦黑黑的,丑的很呢!” 云儿脸上吃痛,于是有淡淡的水渍在眼眶里打起转来,恐惧、委屈以及一抹藏的很深的蜜意,是孩子也是女人,所以如此细的情感便是一个抬眼的瞬间。 尉天齐看了个清楚,姚安饶自然也看见了,她笑了笑随手甩开了云儿的脸、继续开口道:“至于赈灾吗,其实是有的,不过那个村子里的人大多并没有南宁的民籍,而且藏在深山不见于堪舆图中,所以运粮的队伍每个月才会来一次,每次来运的粮都会比上次少。” 尉天齐沉默片刻开口问道:“灾民可怜,当授良种,何用魔功?” “哦,因为那个运粮官最后一次来时,不仅没带粮,还想把整个村子的孩子都卖了,以求可以从中赚一笔。”姚安饶随口答道:“那男的把太小的孩子都直接浸死了,然后将大孩子们绑成一串,打算明早带给山外的人牙子。” “他杀了我弟弟!还想睡我!”云儿忽然咬着牙抬起头来,她一手捂着刚刚被姚安饶掐红的脸,却散发着肆意的恨,“我磕破了头求得班主教我杀人的方法!什么魔功!什么吸血!哪有你们这些大人物可怕!” 女孩稚嫩的喊声清澈而刺骨,那是好种子被浇入了血水后结出的恨之花,也是一生无法再相信他人的诅咒,是对天下人平摊的恨意。 尉天齐的脸上浮现悲色,他看向姚安饶,“姚姑娘,如何能如此对她们啊?” 他脸上的哀色不似作伪,他在质问姚安饶,这些孩子已经经历了少有人见过的人间惨剧,既然遇到了便该尽力救一救,如何能将她们再拉进魔功这个持续一生直到死亡都无法脱离的更大的泥潭中呢? “因为是她们自己想要的啊。”姚安饶淡漠的回答,“是她们自己跪在地上求我,让我给她们传法,我已经说过后果了,但她们依然坚持。” “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呢?”尉天齐摇头,这群孩子刚刚脱离险境,双眼被恨蒙蔽,哪里能看得清是非?只要有力量便什么都肯干。 “你说的嘛,她们虽然未成年,但也不是懵懂无知的稚童。”姚安饶嗤笑一声。 尉天齐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写满恐惧与恨意的脸,从那些脸上似乎看到了每一个魔修的过去以及未来,原来苦难结不出美丽的花啊,只有恶果。 姚安饶有些烦了,她站起身来开口道:“我再说一次,这是她们自己选的路,如果你认为不好,都杀了就是,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自己。” 真是凉薄的价值观,姚安饶对待别人与对待自己是一样的,不要和她说后悔或者改过,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你所能做的便是笑着接受因果,即便是被自己的分身掐死又或者是被魔修折磨。 这对于年轻的孩子来说不公平,但对于所有人来说很公平,大家都没有犯错的机会。 但云儿和那些孩子肯定不这样想,云儿再次开始磕头,碰碰砸的火炕直响,“公子!还请不要杀我们!我们保证日后也绝不滥杀无辜,只吸食足够维持生命的恶人血液,绝不为了提升修为滥杀无辜!不然横死当场!” 身后那些孩子也一个个哭嚷着跟着云儿磕起头来,一时间房间里乱糟糟的。 “你们如今刚刚入道不久,还未养出胃口,故而可以吃的很少,但随着时间,功法一定会逐渐变强,而对于血液的渴望也会从饱腹,变成一种贪欲,如蚀骨之毒,非常人所能忍耐,到那时,如果皇都中有无辜百姓受伤死亡,我再提剑也无非是错上加错。”尉天齐很认真的向云儿等人解释她们为什么要死。 “我们能忍!真的!我们以前在山里经常饿肚子十几天,我们什么苦都可以忍耐的!只要活着!”云儿更加用力的磕头,也为难她这样,还能把话喊的清晰,她身后的孩子们已经哭声连成一片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尉天齐微微摇头,他觉得她们不行,是很客观的觉得她们做不到。 云儿看见他摇头,又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弟弟妹妹们,猛的再次回过头来,眼神忽然带起一股狠劲,那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与野兽搏命时才会有的凶狠与厉色。 “公子!公子如果不信,我可以做给你看!我真的能很久不喝血的!五天!不!六天!” 尉天齐看到了她的眼神,然后变得更加难过,可姚安饶却好像来了兴致,她开口道:“既然不信,那就看看吧,万一呢~” 尉天齐回过头来,有些不解这位真君故友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真君专门派来坏他心境的? “是的!求您给我们一个活着的机会!”云儿的头顶已经磕出了鲜红的血迹,一道血痕划过她整张脸,美的像是一幅艳妆。 尉天齐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七天后有事要进一趟皇宫,所以打算在永和楼暂住七天。” “那便七天好了!”姚安饶一合掌,笑着道:“去!通知楼主,这七天我们停戏,就说是。。。嗯。。云儿嗓子出了问题,要养病好了!” 说罢这个女人十分亲切的掏出手帕给云儿擦拭伤口,似乎那一刻,云儿便又成了她喜爱的姑娘。 第311章 人之苦最,无粮无水 永和楼的老板很生气,在戏班最重要的提升阶段,怎么能突然停戏呢?什么嗓子病了,昨天他还看到云儿那个丫头在后台唱歌,那嗓子妙的像是仙子! 但他也没办法,饶儿班住的院子大门紧闭,只有那个无所事事的班主照常出去玩,而且脸上不见一丝忧色,遇见老板盘问也是笑盈盈的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是气人紧! 于是在饶儿班修习的日子里,永和楼的住客总能看到老板坐在二楼的酒桌上看着后院长吁短叹。 大家都说是饶儿班和永和楼闹掰了,周围的酒楼一个个紧盯着这边,时刻打算接盘,一时间本算祥和的善通街暗流涌动起来。 当然这些和后院是无关的,那里安静而压抑,尉天齐就住在饶儿班旁边的院子里,他要了一张摇椅和一壶茶,然后开始安静的读书,享受学习的乐趣。 只有姚安饶从外面回来时,他才会出来打招呼,招呼很短,但是他每次都说的很认真。 第一次是关于恕索坊的,只有一句话,“昨日,恕索坊的坊主也就是赌场那位儒师被其师门处分,罚没全部家当,终身不得离开功德林。” 第二次则是关于南宁的,“朝堂有人上书,南宁关周边荒僻,多有未入籍或逃难的村落乡民,其心向大夏,于是朝堂有令,命南宁王调查人口,登记户籍,同时加强灾民驰援审核。” 第三次还是和南宁有关,“我在南宁有个朋友,我让她帮我查了一下,那次赈灾的粮食以及银两被负责的官员贪墨,除去已经失踪的运粮官,其上下线共二十名衙役、五位八品官员以及一名六品官员皆以下狱,除去知情不报者,余人皆秋后问斩。” 第一次、第二次姚安饶都是一脸无所谓的看着他,一副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的表情。 但第三次,姚安饶终于驻足,她上下重新打量了这个穿着书生袍,但是因为格外健壮所以有些不伦不类的家伙,想不到他在儒门以及朝堂都有着如此巨大的能量,也想不到他的行动力如此之高。 她沉默了半响,忽然开口问道:“恕索坊的儒师走了,如今那里归谁管?” “暂时无人看管,看外面的说法是打算拍卖,运营权交由买主,收益儒门这边分一半。”尉天齐愣了愣,有些不理解对方问这个干什么。 “多少灵材够?”姚安饶继续问。 “不清楚,但肯定很贵,毕竟。。。”尉天齐忽然抬头,“你不会是想。。买下来吧?” 他突然有些想明白这个女人当初为什么去赌场赢钱了,她不仅是去砸场子,还要用赢来的钱买回赌场?又吃又拿? 一个魔修如果想在皇都安身,当然需要一个够深入够隐蔽最好黑白不管的地方,恕索坊显然很合适,隐蔽就不说了,最主要的是档次足够低,虽然是修行者的聚集地,但是并没什么境界足够高的人前去,实在安全是魔修藏身的最佳选择! 只是,这种手段她不怕被人查出来吗? 儒门可不是好惹的,若非此次恕索坊有他主导,那位郭姓儒师未必就会一朝落马,更妄论儒门公开拍卖这个灰色地带。 只能说姚安饶胆子确实大。 “五千灵材买得起吗?”姚安饶开口问道,这是她全部的钱。 “你不是只有两千吗?还有一个官印!”尉天齐震惊了,当日恕索坊最后一局是平局啊!?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姚安饶又露出了看白痴的眼神,“皇都又不是只有恕索坊。” 尉天齐无语,怪不得这个女人没事白天就出去,原来她还未收手啊! “皇都并非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佛影虽然少见,但是在这里并非只有我和你会用,更何况其本就很出名,恕索坊是因为我在,最终才能平稳落地。”尉天齐认真劝解,他觉得这太不安全了。 姚安饶依然是看白痴的表情,甚至还带了点嘲笑,“皇都也不是只有你才能平事。” 尉天齐再次无语,他看着姚安饶,用手比了一个长度,姚安饶笑着点了点头。 那是一柄断剑的长度。 吕藏锋最近也一直混迹皇都底层的各个修行场所,断剑弃儿的凶名已经和花脸赌徒一样开始流传。 尉天齐忍不住开始摇头叹息,真君故友怎么如此模样?剑山的人怎么也如此模样?难道是他有些跟不上时代了? “你最近莫要在弄了,五千该是够了的。”青年说完,摇头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姚安饶耸耸肩,觉得这人有些没趣,虽然看起来靠谱,她推开院门,听到旁边禁闭的厢房中响起低低的哭声,一个女孩子一边哭一边嗫嚅道:“云儿姐,我饿!我好饿!呜呜!” 姚安饶没有理会,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身后则是云儿的声音变得很远。 “再忍忍!再忍忍!咽咽唾沫就好了!” 第312章 饿,恶 唐真,山,一动不动。 。。。 夜深,随着城门紧闭,善通街也终于迎来了安静,远道而来的旅客带着满身的疲惫与尘土早早进入了梦乡,隐隐可听见各处厢房中传出来的沉重鼾声。 不过永和楼的后院倒是安静非常,厢房里,大通铺上饶儿班的孩子们整齐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动静,似乎早已睡熟。 炕头的床位上云儿平躺在枕头上,双手交叠于腹部,呼吸平稳而安逸,如果不是她的额前裹着一块纱布,倒像是哪家的大小姐。 那里便是前两天奋力磕头时留下的伤口,纱布正中处此时还有点点渗出的猩红痕迹。 屋外寂静,静到闭上眼可以听到很远处响起的男人的咳嗽声,忽然黑暗中一道细细小小的声音在红儿身旁响起。 “云儿姐。。你睡着了吗?” 女孩稚嫩的嗓音轻的像是一阵风,也不知她是希望云儿姐睡着了听不见,还是想让云儿姐听见。 她是云儿的妹妹,也是整个饶儿班中年龄最小的丫头,云儿往日最疼她,所以总像是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云儿四处跑。 “嗯——”云儿闭着眼随口哼了一声,人却是完全没有动弹,像是在梦呓,显然此刻她没有聊天的欲望。 果然,旁边陷入安静了。 可没过多久,身旁便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小丫头似乎翻了个身,又再次开口小声叫道:“云儿姐,你。。睡了吗?” 云儿睁开眼,有些无奈的半支起身子,她这一动,通铺上很多地方都跟着响起了声音,原来所有人都没睡,大家只是强撑装作自己睡着的样子,免得惹的别人心烦。 “什么事?”云儿面色不善,语气有些凶巴巴的。 “我饿。。”小丫头怯懦的嗫嚅。 云儿当然知道她饿,云儿自己也饿,这间房子里每个人都饿的睡不着觉,可那又能怎么办?大家只能闭上眼睛能挺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可你这个小丫头总是说着饿啊什么的,让人想忘这件事都忘不了!岂不是搞的所有人都很心烦? “饿就你自己想办法!没办法就忍着!别烦我!”云儿也觉得平日里太娇惯这个妹妹了,于是恶狠狠的撂下这句话,翻过身去面向墙壁,再次闭上了眼。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躁动的大家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那个小丫头被凶的发出了低低的哭声,但是很快也重新归于平静,太饿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云儿虽然闭着眼,但实际上肚腹中传来的饥饿感也让她的心中无比烦乱,此时脑子里全是粘稠的血浆以及那股渗入人心的腥甜,这么一想便让人忍不住开始咽唾沫。 于是进入一种恶性循环,听着自己咽唾沫的声音,便继续舌生津齿轻咬,一时间嘴里乱七八糟的细微声响都变得无比的清晰,她甚至还听见了背后小丫头的吞咽声,看来她也在咽唾沫。 云儿又有些后悔刚才吼她,这丫头当初在村子最苦的时候也没饿这么久,云儿当时想方设法的给弟弟妹妹找吃的,挖野菜、抓鱼、抓鸟甚至剥树皮,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也让两个小孩肚子里有些干货。 到了如今,魔功摧残下,她当然有些挺不住。 云儿微微动了动,打算转身摸摸对方头,却忽然觉得这丫头的吞咽声是不是太大了点,怎么咕嘟咕嘟的? 云儿悚然一惊,她翻身而起一把掀开了对方的被褥,便看到那一只小小的丫头正背对着她缩成一团。 “你在干什么?”她一把抓住那丫头的肩膀将她反转过来,借着窗外微薄的月光,她一眼便看见小丫头嘴角有着淡淡的新鲜的血迹。 是哪里来的血呢? 云儿抓起对方细细小小的胳膊,果然在小臂处看到一个并不大的小口子以及一排整齐细密的牙印,此时轻轻按压伤口周围,也不见血液流出,只有细细的血丝缓缓在伤口浮现,显然刚才这丫头肯定狠狠吸了一口。 云儿气急,抬手猛的一巴掌甩在了对方的脸上。 啪! 屋子里一片安静。 她竟然能想出吸食自己的血液来获得饱腹感这种愚蠢的方法?除了让自己快点死,哪里有什么别的帮助啊! “你疯了吗?想死是吗?”云儿觉得这个丫头的愚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她无比的愤怒的斥责着这个自己疼爱有加的妹妹。 黑暗中,房间里其他人也悄悄坐起身看了过来,云儿抬眼扫去,只看见一双双饿的发红的眼睛。是啊,血海魔功吃人并不挑食,只要是活人就好,这屋子里什么都缺,却不缺活人,或者说同体系魔功相食说不定更加有益于修为呢! 小丫头的血出的很少,但那细密中带着铁锈的腥气已经开始挥散,每个人都可以闻到。 “姐!!我饿!我。。怕自己咬你!才。。咬的自己。”小丫头捂着脸断断续续的说道。 就在刚才云儿姐生气翻身面向墙壁时,不经意间露出了修长洁白的后颈,然后她竟然生出了咬云儿姐一口的欲望,这种欲望一旦出现,便再难遏制,甚至愈演愈烈。 所以她无比的害怕,怕自己真的伤害云儿姐,最终她选择咬自己,一边吸自己的血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 “自己的血也是血!总好过云儿姐的血!” 小丫头此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丢人,于是愧疚的哭了起来,“我不想咬云儿姐的!可我,可我忍不住啊!!云儿姐求你不要讨厌我。”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小女孩的痛哭声。云儿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同时还能听到其他孩子咽唾沫的声音,她知道饥饿正在摧毁每个人的灵魂。 她伸出手轻轻揽过了小丫头的头,将她抱进自己怀里,这个女孩用远超她年龄的慈爱而温柔的声音开口道:“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是魔功的错,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你的。” 女孩的声音轻柔的回荡在房间里,孩子们想起当初在村子里围杀那个运粮官时,云儿也是这个模样,她不断地安慰着恐惧的大家,告诉他们,如果不杀了那个男人,他们就都要死! “我们要活下去, 再坚持几天就好了!班主不会让我们死的!”云儿不断尝试鼓励大家。 这话,她自己未必会信,因为没人知道班主在想什么?就像当初她也不理解班主当初为什么答应传授自己血海魔功。 可人在落水的时候,就是会尝试抓住每一根稻草的,即便它看起来只是浮萍。 第313章 白叔有请,魏成赴约 尉天齐与姚安饶的赌局尚需几天才能结束,与此同时南洲红儿、魏成等人的行程倒是即将结束,车马兼程不可谓不快,三天时间便已经临近望舒城了,据跟路人打听,如果今天加快脚程,便有概率今晚城门下落前赶到望舒城中歇脚。 于是伙计吆喝声广,车马疾走慌张,鞭缰抖动交响,饮食随手风凉。 在这尘土飞扬的队伍中,最兴奋那个人就是娇妹儿,她总是忍不住掀开车窗向外窥视,似乎这样便能早一眼看见那座望舒城,红儿也被她的牵动有了些期待,于是与她谈起了规划。 “我要建一座二层或者三层高的大酒楼,里面要能一次坐下百二十人,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迟归楼!”娇妹儿用手不断比划着酒楼的布局和规划,什么要有个天井,什么要招个能说会道的小二,还有什么酒水价格。 可见她确实规划了很久,此时说出来便头头是道,于是红儿有些羞愧的看了一眼无声的魏成,她自己也想了很久关于蟾宫的事,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对比之下,实在是差劲的很。 “到时候我要让整个望舒城都知道我的大名!”娇妹儿没有注意到红儿的眼神,此时正露出骄傲的神色,整张脸焕发出了不属于她年龄以及阅历的夺目光彩! 红儿笑着鼓掌,随即想了想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娇妹儿一愣,忽然有些害羞,“很早以前起的,只是没什么人叫,我自己也不与人说。” “说来听听吗!”红儿更加好奇。 “我听妈妈说,那个女人似乎姓于,我想自己便也该姓于才是,于是我给自己起名为‘念娘’。”娇妹儿说的声音很小,说完悄悄抬头看红儿脸色,似乎担心被嘲笑。 但是并没有,红儿愣了愣,很认真的道:“于念娘,真是一个很好听名字!” 娇妹儿立刻笑了,她连连点头道:“姑娘真这么觉得吗?会不会有些太直白了点,怪怪的?” 红儿摇了摇头,“并没有,不信你问魏成,他不会撒谎的。” 说罢,她看向魏成,“于念娘是不是很好听?” 娇妹儿一撇嘴,她可不在意魏成的看法,但又忍不住竖起耳朵。 魏成面色平静,声音平稳,“字字珠玑,既表了主义,又通了文香,是上上的好名字。” 好家伙,他比红儿还离谱,这就吹的多少有些生硬了,红儿有些尴尬,但娇妹儿似乎很开心,难得看魏成的脸色都好了点。 “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念娘吗?”红儿笑着问。 “可以啊!那我可以叫你。。红儿姐吗?”娇妹儿脸有些红,还有些紧张。 “可以。”红儿轻轻的笑,这声红儿姐让她想起了在北阳城主府里的日子,那时候府里人都管她叫红儿姐。 于是记忆翻涌,红儿便走了神,车厢里安静下来,念娘继续趴在车窗上往外探头看去,不时便问一问管家还有多远。 到了中午,由于地面积雪和结冰,脚程比想象中慢了一些,听说今晚可能到不了望舒城里了,只能在城外扎营过夜,念娘好一阵伤心,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了,红儿劝了几句也还是低着头。 这哪里是个炼神境的仙子啊,这简直就是一个赶着归家的游女。 吃完饭,在杂役们喂马的时间段里,他们三人便坐在马车边掰开了一个小茶桌开始喝茶,红儿的茶可不是凡物,她自己倒的随意,但魏成和念娘每次喝时,恨不得焚香净身,每一口都要嗅后含,含后咽,然后点头品鉴,倒是这两个人最融洽的时候。 忽然管家一溜小跑过来,对着三人行礼道:“刚才听驿站的人说,望舒城城外一里处新建了一处修行地,最近正在广收门人,旅客商队都可去借宿一宿,这样我们明早便能直接进城!” 终于有一个好消息了,起码不用野外露营,念娘的脸色也好了些。 “是什么修行地?”魏成倒是皱眉问了一句。 “还能是什么?蟾宫呗!”一道声音忽然从管家身后传来,众人看去,却见一白袍中年笑着开口。 “魏成?想不到你也来投奔我们这边了!有眼光啊!” 十数道蟾宫弟子的身影无声出现,有人微微蹙眉,有人面露喜色,魏成隐晦的看了一眼红儿,沉默半晌后站起身来道:“好久不见,白师叔。” “不久,不久!只是事情发生的太快,所以感觉上过了很久而已。”那中年人摆了摆手,左右看看,笑的更加灿烂,“想不到都是当年我看好的修炼苗子啊!” 魏成迈步上前,对着对方行礼,这个角度正好拦住了红儿的视线。 “我看这些凡俗之物以及杂役什么的都不要紧,你们既然碰到我,便先一同回去,留着他们慢慢赶上便是!我先带你们看看白玉宫,然后咱们好好把酒言欢才是啊!”中年男人拍了拍魏成的肩膀,“如今蟾宫不在,我已是白玉宫的副宫主,你便不必跟我拘礼,叫我什么师叔啦!如果看得上,就叫我一声白叔就是了!” 这话里意思很多,也很直白,于是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魏成却脸色不变,他似乎想了想,然后道:“我先和朋友说一下。” “可!”中年男人点头。 魏成转过身走到马车旁的小桌前,面色淡然道:“这是我本家师叔,我等先去他那边,你们可慢慢跟上,如若天黑之前赶不到,可第二日天亮直接进望山城等我们。” 念娘面色古怪,看了看红儿又看了看魏成,张嘴想说什么又强行咽了下去。 红儿只是轻轻点头,并没有多说。 于是魏成与周遭那二十几位蟾宫弟子一并随那位师叔离开了,两个庞大的车队一下少了二十多人,自然一切都慢了下来,便是赶车的车夫都有些不够了,而整个队伍也因为稀疏变得沉默了很多,甚至有些压抑。 马车里,念娘坐立不安的待了一会,看着抱着茶壶闭目修炼的红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红儿姐,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红儿睁开眼,双眸清澈。 “他们,魏成他们就那么跟那人走了?还说什么加入之类的!那似乎也是个蟾宫分支,我担心。。。他们变卦啊!”念娘说的还是含蓄了一些。 那会儿魏成的态度,简直就是想在和红儿撇清关系。 红儿无言的摇了摇头。 第314章 似红似黄橘光烂漫,非情非爱女儿长谈 第314章 似红似黄橘光烂漫,非情非爱女儿长谈 唐真一动不动。 。。。 当日头西落,明月初升,车队并没有能达到望舒城,甚至也没有到达所谓的白玉宫,夜晚的山路过于难行,最终众人决定暂且在官道旁休息一夜,明早再启程。 车厢里还算宽敞,红儿与念娘躺在车厢两侧,车外的篝火映在车窗是橘红色,不时可以看见守夜人长长的影子一闪而过。 “红儿姐,我们明日是先去那个白玉宫,还是直接前往望舒城?”念娘开口问。 “魏成不是说如果赶不到,就去望舒城等他们吗?那便去望舒城吧。” 念娘翻了个身看向红儿,发现红儿也侧着身正看着那橘红色的车窗发呆,于是微微挪动靠了过去小声道:“等到了望舒城,我看咱们还是找个钱庄吧,先把这些金银珠宝兑成银票,这样方便带在身上,不然这么多东西,也没个地方安心存放啊!” 红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念娘再次往前凑了凑,“红儿姐若是信得过我,可以交给我来办,现在你身边也没个人手,这么大的数量又不可能存进一家,我让管家帮你处理。” “好。”红儿没有犹豫,点头道:“谢谢。” “唉。。。”念娘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她在替红儿着急,但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危机感,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 看着被窗外火光映成橘红色的红儿脸,好看,眉眼温柔,唇色微淡,但终究算不得绝色,美的不够妖也不够艳,气场不够强也不够弱,似乎少了点特色。 于是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终于下意识的从嘴里滑了出来。 “红儿姐,我能问问真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念娘说出口,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红儿一愣,她看向念娘,发现对方已经支起了身子,眼睛里装满了好奇与八卦,几乎要亮出光来。 谁能不好奇呢?这可是天下最大的瓜!前几天魏成一直在,念娘总有些心理压力。但如今魏成走了,而她就躺在其中一位当事人的身旁,像是闺蜜夜话,如果不开口大概会后悔终生吧! 红儿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先让念娘躺下,然后想了想开口道:“他啊,在我眼里和天下的传闻并不太相同。” 念娘连连点头,一副你继续说我在听的模样。 “我眼里的他是个很怕事的人,即便他可以解决很多麻烦,但当麻烦出现时,他还是会很苦恼。” 念娘表情有些精彩,真君怕事?你是说那个骂整个南洲,挑衅大半正道的唐真吗?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那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凡人,活的疲惫,但是越疲惫越开心,似乎这样便能没有烦恼。”红儿知道念娘在想什么,她对着车厢顶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 “你们说的真君,我也见过,但那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他了,对我而言那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红儿的声音平稳,讲的并不悲伤,像是在讲一段遥远的回忆。 念娘忽然瞪大眼睛,她惊觉自己似乎发现了这个天下最大的瓜竟然可能要有反转?陌生人是什么意思?难道。。。 “红儿姐。。你们的恋情,最近发展不太好?”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问的很小心。 “我们。。并没有恋情。”红儿偏过头,看到了一张震惊到失语的脸,她失笑着伸手轻拍对方的脸颊,“喂,喂!怎么了?” “可。。可。。天命阁的榜上说你们。。”念娘脑子有些乱,难道是天命阁搞错了? “只是他们以为罢了,我从未和他述说过情谊,他也从未和我有过感情方面的约定。” 似乎是因为念娘过于浮夸的表现,以至于红儿说起这些倒并不悲伤,更像是在用自己的悲剧来逗一个孩子玩。 就像身有残缺的人,见到小孩子后,会露出缺处笑着问孩子,“看!害不害怕?” 如果孩子问他,“疼不疼?” 他还会伸出手拉着对方的小手来抚摸断处,“不疼哦!不信你摸摸!” 孩子或许会有些心疼,又或者会害怕。 但在我们这些大人眼中,便只看到了一个经历过足够苦难却没有被击倒的人,肆无忌惮的嘲笑苦难。 念娘先做了孩子,但她毕竟是大人。 于是在震惊过后,她又忽然露出几分难言的怜悯,“是因为。。桃花崖的那一位?” 红儿轻轻点头,然后笑着道:“也不全是,还有地位、修为、寿命等等,这些是我尚且能看到和理解的,在这些背后还有很多我甚至没有听过的东西吧!” “可。。他是真君啊!”念娘皱着眉,她觉得这些不该是红儿姐的问题,那位神通广大,天下无敌的真君不该解决这些吗? “可他也是男人啊。”红儿的笑带了几分洒脱,“我并不是第一个遇见他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帮助他人,更不是第一个陪着他的人,如果非说是什么的话,我猜可能是第一个亲他的人?我并不清楚,只是猜的,因为他。。。” 念娘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似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吻技很差。”红儿说完自己咯咯笑了起来,像是得意的小母鸡。 “你们亲过!那有没有。。。”如果可以,念娘希望自己的脑子能转的快一些,好劲爆!好刺激! “没有。”红儿摇了摇头,“最多只是亲吻罢了,而且是我强吻的他。” “啊——!”念娘控制不住的叫了一声,有些激动地抓住了红儿的手,来回的摇,“强吻!?” “嘘——”红儿示意她小点声,别惊动外面守夜的伙计。 “哦哦!!”念娘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她凑过来小声问:“真君吻技。。真的很差?” 红儿想了想,确定的点了点头。 “可都亲过了,怎么会觉得是陌生人呢?” “就像是忽然发现熟悉的人变得不熟悉了的感觉,不是那个人变了,而是他周围的一切都变了。”红儿想到了一个比喻。 “就像是一个孩子被带入了满是大人的酒席中,无论做什么,甚至站在哪里,都是不对的,我够不到茶壶 ,也爬不上椅子,喝不了酒,甚至不会使用筷子,什么都需要他来帮我,可大人还要应酬,所以即便他再努力,也不可能同时兼顾所有人。” “我只能学做一个乖孩子,坐在那里不哭不闹,也不吃不喝,如果有其他大人来‘逗’我,我还要露出笑容,最好能说两句‘俏皮话’,免得让他难做。” 红儿抿了抿嘴继续道:“可是一场两场酒席尚且可以如此度过,但他最近很忙,有很多酒席,要处理很多事情,哪有总照顾我的道理,他开始尝试教我如何自己夹菜,但最终我第一次夹菜似乎打翻了菜碟,他忙着收拾,我却一个人在酒馆里迷了路,找不到了自己的桌子,然后也找不到他了。。。” 话虽尽,语未休。 “红儿姐。。”念娘没有想到天命阁大榜上的人物原来也会经历这些,这奇怪的比喻让她想起了自己刚刚开始陪酒时的遭遇,那些不适应、那些不痛快、那些不开心都是独属于在某些方面弱势的人的共同体验。 不过念娘已经走出了那个童年,如今她已经是炼神境的修士,不用再敬酒,不用再赔笑。 但红儿姐的童年可能无比漫长,甚至是永远长不大。 因为修为是天下最难的道路,也因为天赋是天下最无情的门槛。 第315章 入城忙新楼,无事也发愁 第315章 入城忙新楼,无事也发愁 这一夜她们长谈很久,也不知何时睡着的。 醒来时月色已经消解,日光重现,车队再次启程,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但是两个女人的关系忽然熟络了很多。 念娘有着远超红儿的情事经验,讲起来头头是道,她用一套严谨的专门用来教导烟柳之地的姐妹嫁入高门的技巧总结,来替红儿支招。 其中怪处听的红儿面红耳赤,深感负罪。 念娘却是一脸过来人的模样,她是听出来,这个什么真君,就是个胆小鬼,一个有些小原则但其实很普通的男人,只要有感情基础,拿下该是手到擒来! 红儿听了听,但只是红着脸笑,并未装进心里。 不过幸亏有了可聊天的话题,本来该是十分漫长的最后一段路程,如今倒是体感很短,在临近正午时,车队终于抵达了那座名叫望舒的小城。 日光高悬,城池处在山间,城墙低矮,门楼破落,但是进出往来的人倒是熙熙攘攘,尘土与嘈杂的环境并没能阻碍念娘的激动,她走出了车厢,扶着车顶站在了车夫身旁,像是一株长在闹市的垂柳,美的惹人眼,亮的胜太阳。 人群惊叹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来了这么好看的女子。 守城的将兵也终于在无精打采中提起神来,几名甲士上前问话,“你们是哪来?来望舒城有何事?” 管家正欲上前递交文牒交涉,却被于念娘伸手拦住,她麻利的跳下车,缓慢踱步走到为首的甲士身前,明艳的脸上带着笑意,声音清脆而响亮,周围人都能听个明白。 “小女子姓于,名叫念娘,来自太行山脚下望山城,如今来此是为寻亲,并打算在城内做些买卖!” 于念娘伸出手,管家赶忙上前递上了文牒,“日后,军爷若是有空,可多来照顾照顾我家的买卖,别的不说,一两杯酒水我念娘还是请的起的!” 好像是衣锦还乡的状元,又像是打上门来的侠女。 车厢里红儿轻笑,念娘显然早就做好了扬名的打算,她就是要高调入城,这样才能最快速的找到自己的亲人。 车马还未入城,念娘已经扬名。 “咱们先找个最大的酒楼歇一歇,等我好好考察一二,再决定到底选哪个酒楼。”念娘一边指挥着队伍一边跟红儿讲着安排,“待到安定好了,我再派人去什么白玉宫问问情况,看看魏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好,你安排就是。”红儿点头,她如今孤家寡人,连赶车都赶不过来,自然是跟着念娘一起走。 中午酒楼终于谈妥,由于车队马队太大,这小城的酒楼又太小,以至于整个包下才勉强安置众人,马匹车队更是多租了两个小院,众人开始稀里哗啦的卸货收拾,红儿捧着茶壶坐在二楼的窗边,打量这个小城,心中暗暗拿它与曾经的北阳城比较。 最终确定,北阳城还是要大一些,毕竟有条不错的水路穿城而过。 而念娘早就急不可耐的带着管家出门了,她要把整个城的酒楼都看一遍,如果可以还想拜访一下城主,你要明白,当初整个北阳城只有一个筑基境的云火观观主以及他那两三个可能刚入道的小童,而于念娘可是望山城走出来的炼神境。 在她进入望舒城那一刻,便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过江龙,若非藏着未来扮猪吃老虎的心思,她只要随便露一手,城主便要来亲自请她,饭桌上还得给她敬酒呢! “红儿姑娘,我等已经替您把房间收拾好了,您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随时和我们说!”有伙计过来询问。 红儿点头,笑了笑道:“麻烦你们了。” “哪里哪里!”伙计们躬身而退,队伍里都知道,三个主事的人中魏成魏公子最认真,娇妹儿最严厉,而红儿姑娘最是亲和,从不与人生气,甚至有些不像主事的人。 忙忙碌碌,一天便近了尾声,念娘回来后拍了板,决定就选这座酒楼了,不过要大改! 先将面积扩大个一倍,然后开天井,加修侧楼,整体翻新。 当晚一箱银锭便被摆到了酒楼老板的面前,老板被银光晃得差点摔了一跤,以至于拿着笔在房契上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个不停,签的名字歪歪扭扭。 念娘喜滋滋的拿着房契找到红儿,像是竹筒倒豆子般的分享今天的顺利,红儿笑着倾听,然后夸奖,再看着她喜滋滋的跑出继续忙活。 这多少让人有些落寞。 同样是抵达终点,念娘的迟归楼大开大合,一切似乎都逐步进行,可红儿这边望舒宫似乎停滞了,魏成等人一整天都没有回来,甚至连消息都没有。 红儿不再多想,她捧起茶壶在床上盘膝,修行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但不修行一切便都是问题。 晨光再起,红儿睁开眼,她听见楼下响起了有些嘈杂的声音,似乎很多人进了酒楼,她有些开心,该是魏成等人回来了。 推开房门,扶在二楼向下看去,见到一大群扛着锤子、木棍的乡野壮汉正涌入酒楼。 于念娘扎了利索的马尾,穿着一套男衫,正站在一楼的一张酒桌上,手中拿着画好的建筑图比划着,她抬头看到了红儿,于是高声问道:“红儿姐,是我们吵醒你了吗?” 红儿对她温柔一笑,摇了摇头。 “老奎!把红儿姐的早餐送上去!”念娘吩咐了一声,然后又忙碌起来,她那些来自望山城中的先进酒楼设计理念,显然对于这里的工人来说有些陌生,她必须讲的很细。 红儿看着忙碌的一楼暗暗羡慕,她觉得自己该去白玉宫走一趟才是。 于是她找那个叫老奎的管家要了一份望舒城附近的地图,然后画出了白玉宫的位置,正打算出发时,房门却被敲响。 打开门,念娘站在门口,女人脸色似乎不太好。 “怎么了?装修进展不顺利?”红儿拉起她的手问道。 念娘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抬头开口道。 “红儿姐,白玉宫那边传消息来了!情况不太对!” 第316章 欲将我高台摆放,且先问何处西土。 第316章 欲将我高台摆放,且先问何处西土。 真一动不动。 。。。 念娘推着红儿进屋,然后将房门紧闭,这才开口说道:“我昨天派去白玉宫打探消息的伙计回来了,他说白玉宫那边正在筹划一场巨大的盛典。” 红儿想了想,轻声道:“魏成与师叔等故人好久不见,举办宴会多玩乐几天也是应该的。” “哎呀!不是!”念娘急匆匆抓住红儿的手,表情有些不安道:“我那伙计留了个心眼,问了一嘴,白玉宫的人说不是宴请什么魏成的,说是要用来迎回蟾宫正统!他们为此还特意设了一个名号,叫什么‘护珠人’,说是地位上与宫主相当!” 念娘悄声的说:“我猜这指的就是你!” 红儿愣了愣,确实,如果说到蟾宫正统以及持珠人,那基本就可以确定指向了她。 “是我。”她点头,这也算不得什么坏消息。 也许魏成他们本就是打算让自己直接接盘整个白玉宫,这样也省去了从头开始建设宗门的那些麻烦,同时缺乏的高端战力以及修行资源都一并解决了,这是好事啊! 看着红儿的表情,念娘恨铁不成钢的轻轻捏了捏红儿手。 “红儿姐!你醒醒啊!这怎么可能是真的,那不过是当个吉祥物啊!他们就是要借你来蹭一个正统的名头罢了。什么持珠人,说是地位高,但实际上绝对没有实权的。”念娘对于修仙之路算不得在行,但对于权力却有清晰的认识,“他们怎么可能真的把权力分给你?而且如果要是真想让你成为‘玉蟾祖师’或者‘二祖白生’那种领袖,那他们早早就该跑来拜见你了,怎会让你一个人在我这小酒楼里待着?如今宴会都已经筹划了,却连意见都没有问过你一次,必然是不重视你这个人,只是在意代表正统的含义罢了!” 其实不是含义,也许只是在意那颗代表正统的珠子? 红儿觉得念娘说的有道理,但她蛮相信魏成的。 “或许只是误会。”她对着念娘笑了笑。 “魏成那小子不会和他们是一伙的吧!”念娘阴恻恻的分析,“不论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还是临时起意,终归如果诱骗红儿姐来到这边加入什么白玉宫、玉盘殿,他都是大功一件,到时候他不仅可以起步更高,还能一跃成为宗门内部红儿姐的代言人,必然权势滔天,看起来是为蟾宫的复兴做出了贡献!但实际上都是为了自己!” 红儿垂目,看向自己的怀中的茶壶,没有回话。 “红儿姐!你和他熟不熟啊?他别是个看起来正直沉默,实际上用心险恶的家伙吧?万一他忽然跑回来,胡乱说一堆好话,哄骗你去什么白玉宫当护珠人,你可千万别信啊!进了那地方,你就只能听他们安排了。” 念娘竹筒倒豆子,说得太快,实在有些挑拨离间之嫌,但确实在为红儿姐考虑。 红儿认真想了想,她确实和魏成不太熟,或者说蟾宫队伍里人她都不太熟,魏成只是相对交流多的那一个而已。 实际上她如今对于魏成的信任,可能大多都是来自于萧不同,那个青年对魏成的看重,在红儿这里有很大的担保,所以。。。 “我相信他,再等等吧。”红儿开口做出了决定,“等他们回来或者传消息回来时再看吧!” 红儿决定不自己去白玉宫了,她忽然没了去寻人兴趣,就想安静的坐在这里看看结果如何。 “红儿姐!”念娘有些急,她前半生经历过太多阴险狡诈的人性考验,看待事情习惯了先看最不好的那一面,如今红儿姐身旁真君不在,万一那些家伙强请可就麻烦了! 红儿摇了摇头,不再回话,她捧着茶壶,闭上了眼,开始重新回顾关于魏成以及蟾宫的一切,她不能像唐真、姜羽一样直抓问题的核心,所以要多想多思。 “好吧,那如果再有什么消息,我再来通知你!”念娘叹了口气,站起身离开,这毕竟是红儿姐自己的事,她干着急也没什么用。 酒楼的装修还在继续,念娘依然忙碌个不停,红儿倒是耐得住性子,她只一心修炼,离开了太行山下的灵脉后,即便是吞灵诀积攒灵气的速度也变得慢了许多,但茶壶中的存量足够,所以短时间内并不为灵气稀薄而感到烦恼。 可其他的事情似乎越来越糟。 第三天夜间时,念娘发现酒楼外来了盯梢的人,是个炼神境,虽然不是魏成那帮人中的一员,但这种荒远小城除了白玉宫,哪里能冒出个多余的炼神境来? 红儿对此没有发表意见,她不理解何苦这么麻烦,有什么事来与自己说一声不好吗?为何要这般的麻烦? 其实这里面有个误区,她误判了自己的定位。 红儿以为自己离开了玉屏山后,身旁没有了唐真身后没有姚安饶,天下会发现她其实无比的弱小,可以欺负甚至可以杀死。 但实际上,整个南洲,凡是有家有业的脑子正常的宗门都不会明面上跟她过不去,顶多啐两口,骂两句。 姚红儿是南洲人,是事涉蟾宫覆灭的南洲人,很多事情上南洲可以要求她做出点什么,就像魏成希望她能背负起蟾宫,又或者那些野修希望击败她来以此扬名。 可没人会希望她死,甚至最好别受伤,如果出了事那千万别和自己有关。 没人提起,但也没人会忘了道门魁首的紫云就在独木川上悬停着。天下皆知,姚红儿扔下玉珠的时候,有人曾说过‘紫云之上,皆为西土。’ 如果你真的只将这句话解释为‘站在紫云上面,都算是站在西牛贺洲的土地上,都要受到紫云仙宫的保护。’那只能说你还是不懂修行,也不懂什么叫道门魁首。 这句话是可以变的。 紫云之下,皆为西土。 紫云之旁,皆为西土。 又或者,唐真身旁,便是西土! 红儿可以离开玉屏山,可以走出望山城,但此生她可能都再也无法离开她从未到过的西土,除非唐真身死,紫云飘散,西洲陆沉,二圣归天,四者得三,汝可自便。 不然,便想一想上一个杀了真君的女孩还能跑的家伙,暂且算他天下前五吧!你掂量掂量自己,看看天下前几。 所以白玉宫当然希望可以友好的请回红儿。 第317章 世上少原罪,都是苦命人 第317章 世上少原罪,都是苦命人 白玉宫建于望舒城西侧深山中,距离望舒城其实不远,但是由于相隔着数座山头,凡人来回一趟便也要一天多的时间,即便是骑马,很多地方的山路也很是难行。 但依然有很多凡人不辞辛苦的跑去山里寻仙问道,他们徘徊于白玉宫的山脚下,吟诗作对或者书写雄文,以求引来仙人的关注,能一朝得道,长生久视。 殊不知仙人不会低头,若想入眼,只有入道方可一试,若想入门,非是筑基没有机会。 白玉宫毕竟脱身于蟾宫,如今落魄了许多,但眼界却也不是寻常宗门可以比拟的,要招收弟子必然天赋足够好才行。 不过他们有这个底气,因为这里传授的可是正宗的蟾宫功法,虽然不全面,但主流几条修行路都与蟾宫一般无二。 除了功法,连建筑风格也完全传承了下来,整个山中的建筑群依然以大块白玉做为基础材料,每逢满月时,宫里所有的一切都熠熠生辉。 “怎么样?看此景,可有回想起几分当年在蟾宫修行时的感觉?”酒桌上有人笑着问魏成。 “确有几分相似。”魏成诚实的点头。 “那魏师弟何不趁早加入,我等一同努力,再次让蟾宫重现南洲,好继承祖师的遗志!守护南洲啊!”有年龄稍长一些的白袍青年笑着开口,不过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像是顺口提起。 “此事还需与同行的其他师弟沟通,毕竟与我等最初的打算并不相同。”魏成也举起酒杯,回答的一板一眼。 “哎~!那几位师弟最近也已经松口啦!都说等魏师弟你来决断呢!”身旁人继续笑道。 魏成饮了一大口酒,脸色有些红,说来可笑,蟾宫以前禁令甚少,但大家却少有饮酒或者享乐之欲,每个人都在努力修炼努力观月努力养生,他们每时每刻都以祖师为榜样生活着。 但到了如今,祖师已逝,忽然之间似乎所有蟾宫的修士就都会喝酒了,好像明月就该配酒。甚至有传言说萧不同师兄在二祖法坛上也说过自己学会了喝酒,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魏成已经连续喝了三天的酒,每顿饭都有数位曾经的熟人作陪,有人动之以情,有人晓之以理,都是为了劝他留下来,魏成一直未同意,但也没有把话说死,似乎还在犹豫着。 “魏师侄!你是否还是在担心那位的位置?我们不是说过了吗!可以允她作为我白玉宫的精神图腾,只要白玉宫在,她便如曾经的祖师一般,我和宫主包括几位长老见她也要先行礼问好的。”那位姓白的师叔坐在主陪的位置上,此时喝的满脸通红。 “这是何其高的地位!难道还不能让她满意吗?我等已经决定不追究蟾宫覆灭的原委,对错是非都是过往,而她也可以借此躲开南洲其余势力的指摘,岂不是双方都很满意?说不定那位真君也会满意呢!” 这话倒是有几分对,如果造成蟾宫毁灭的元凶继承了蟾宫的大统,南洲人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蟾宫自己都不介意了。 “师叔说的是。”魏成点头,起身对着对方举起酒杯,态度恭敬。 “哈哈哈!酒后顺嘴一说,你也莫要心急,慢慢想,想明白再做决定也好!”那师叔连连摆手,示意对方坐下。 一时间宴会上宾主尽欢。 这一幕并非只是发生在魏成身上,这一幕每天每夜都发生在整个蟾宫小队二十人每个人的身上,亲友甚至师长都轮番出现,若说心一点不动,那肯定是胡扯。 要知道离家很久吃过很多苦的孩子,突然吃到一碗曾经母亲做过的味道的蛋炒饭,都可以热泪盈眶。 更何况是完全复刻了曾经的家庭呢? 那种师兄师弟的关照,那种师父的爱护,以及只要一心明月,无用风餐的生活,动摇着每个蟾宫弟子的心弦。 白师叔很确定,只要再呆一段日子,他们便无法再离开,因为生活具有一种惯性,违背这种惯性会带来无法言说的痛苦。 于是,众人举杯,再次满饮。 今夜,红儿依然孤坐房中修行,灵气汇聚,女孩并不觉得孤单。 因为,孤月高悬,明日依旧。 。。。 不论明日何时到来,皇都的商贩永远醒的最早,馒头店依旧热汽蒸腾,姚安饶不出所料的出现在店面前。 “两个。”她笑的灿烂。 老板确实愁眉苦脸,“我说姚姑娘!姚大家!你这天天歇戏,也不是回事啊!我们街坊邻居早就听上瘾了,四天啦!简直是喝茶没味,嚼饭无香啊!到底什么时候能继续开戏,您得给个准话啊!” “快啦快啦!”姚安饶笑着答应,接过两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左手倒右手的跑回了永和楼中,一路穿过大堂走到后院,正遇到晨练的尉天齐,少年左右开弓,像是在打一套拳。 她便捧着馒头在旁边看个热闹,尉天齐也不阻拦,自顾自的打的拳风呼啸,汗流浃背。 “这是。。佛宗的拳?”姚安饶嘴里的馒头有些烫,说起话来不停的吸气,有些好笑。 “如何看出来的?”尉天齐一愣,他这套是脱于佛宗罗汉拳的拳法,被他改良后删减了很多,也没有了神威,成为了一套锻炼身体的拳术,若是没学过罗汉拳的人,很难一眼看出底细的。 “感觉。”姚安饶耸了耸肩,迈步走回自己的小院。 小院里十分安静,她所住的厢房大门敞开,而对面孩子们住的厢房则门窗紧闭,姚安饶并不在意,只是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落。 忽然那一侧小门被推开,云儿探出头,本来精致的丫头,这么几天时间就变了模样,整个人瘦脱了一大圈,眼睛挂着黑眼圈,脸颊不见弹性,嘴唇微白,发丝凌乱,甚至那绑着额头伤口的纱布都倾斜着,似乎松了很多。 “班主,我们。。能喝些水吗?”云儿丫头声音有些虚弱,但是精神状况尚且还好。 “不行吧,不是说要饿七天吗?”姚安饶想了想觉得不太行。 “可以。”一道声音在院门处响起,满身大汗的尉天齐出现在了那里,他对着云儿道:“除了血液,饭食、水、煮熟的肉都可以。” 男人说的认真,但是眉眼皆是哀愁,他知道这些东西是满足不了这群孩子的,便是天地珍馐也无法替代血液。 据他了解,曾经有人尝试过用灵树的灵汁替代血液,希望用灵气来满足魔功,坚持了九个月有余,虽然面黄肌瘦,但精神奕奕,也没有什么吸血欲望,以至于大家都以为找到了血海的解法。 可在第十个月,某日夜里,那位自愿测试的修士忽然死了,死的悄无声息,众人刨开他的尸体,发现其血管里流淌的都已经是灵树的灵汁了,不见一点猩红。 死时,他仍死死咬着一截树枝。 唯一有效果的解法就是用动物或者妖物的血代替人血,可以续命较久,也无太大副作用,但大型动物可比人少多了,而且也无法精进修为,而妖,又哪里有人好杀?与搏杀修士并无什么区别。 “你倒是好心呢!”姚安饶回过头看向尉天齐,嘴里在夸他,脸上却全是嘲笑。 好心人会让稚童饿死?会让少年相残?会闻哭声不语?会见鲜血无情? 尉天齐没有表情,他不想看到这些,但他更不想让这些孩子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连个挣命的机会都不给,那岂不是又多了一屋子狗娃? 世上无原罪,可怜苦命人。 第318章 赏饭当然慈悲,速死也是开明 第318章 赏饭当然慈悲,速死也是开明 一动不动。 。。。 云儿第一次发现日头走到好慢,曾经眨眼而过的一天,如今却这么漫长,躺在炕上在疲惫与饥饿下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等忽然清醒过来,以为自己睡了好久,可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没有任何偏移,原来不过是恍惚一瞬罢了。 她们的一天就是由无数个这种一瞬来组成的,就是一刻一刻的熬,一秒一秒的数。 不过好消息是,今日已经没有人再闹了,小丫头抱着腿缩在炕角,不时发出些没有内容的梦呓,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如果太饿,就喝些水。时间就快到了,一天后我们就能自由了。”云儿一如既往的开口鼓励众人,其实她才是众人中修为最好的那一个,此时也该是最饿的那一个。 但或许正如她自己所说,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小山村里,她已经吃够了足够多的苦,忍过了足够漫长的可怕的饥饿,出过魔尊的血海魔功也终究要承认个体的差异。 “姐姐!我想喝些水。”小丫头忽然开口,许是饿过了劲,这个女孩如今吐字倒是清晰了很多。 “我帮你去院子里打!”云儿有些惊喜,能表达,就证明还没有到极限,一天时间而已也没有那么难熬。 “不用,我自己去,顺便晒晒太阳。”小小的身板有些费力的站了起来,短短几天时间,这个小女孩已经变成皮包骨。 “我陪着你。”云儿不容拒绝的伸手扶住了她。 “谢谢云儿姐。”丫头挤出一个并不美丽的笑容。 两人来到院子里,姚安饶已经出去了,石井幽凉,井旁木桶中还有着早上姚安饶洗漱所剩的半桶水。 云儿停在了厢房门口,看着小丫头自己一步步移到水井旁,晴空中阳光洒下,对着万物释放着温暖。 但当阳光落在魔修的身上时似乎有了一股不可见的重量和高温,压的人抬不起头,炙烤的人喘不过气,你看那个小姑娘,像不像一棵即将被烤干的小树? 云儿忽然生出一股悲悯与悔恨,并非对自己,而是对小丫头和身后屋子里的孩子。 他们没有错,也许当初自己一个人找班主学习魔功就够了,何苦带上他们呢? 魔功的痛苦、生存的压力、无尽的饥饿都让自己来忍受就好了。 “丫头,你饿吗?”云儿忽然开口问。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日光带着审判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不停冲刷着人形与兽性的栅栏,瘦小干枯的丫头回过头,看到了挂着笑容的云儿姐的脸。 她无比确信,如果自己说饿,云儿姐会像曾经在那个小村子里一样,用尽一切方法来让自己得到一口吃的,哪怕是割下自己的肉。 “我还好,只是有些渴,喝些水就好了呢。”小丫头也露出笑容,劝慰着自己的姐姐。 然后扭回身来,猛地把头扎进了木桶中。 噗通!水花四溅,那动作不像是喝水,就像是跳井一般。 又或许那本该是跳井的,只是因为云儿非要跟着她一起出来,才变成了喝水罢了。 这似乎就是她回光返照般地最后清醒里做下的决定了。 再之后,小丫头疯了。 她不肯再回到那根本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厢房里,只肯躲在院子的角落,然后不断发出无意义的嘶哑哭喊,并且不让任何人靠近,像是一只濒死的小兽,哭喊声之大,以至于云儿都怕引来永和楼里的人。 云儿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守在院子里,因为她如果长时间不在厢房,不敢想里面会不会发生什么,她还要守护其他可以坚持的孩子,即便是忍着泪,即便是听着自己妹妹无尽虚弱与疯狂的哭喊。 当然,这份哭喊并非她一人独享,旁边院子中,尉天齐早早便放下了书,他笔直的站在院墙下,稚嫩的哭喊声像是一场暴风雨涌入院子,尉天齐则是一棵笔直的大树,他坚定的扎根在土地中,即便枝叶零落满地,他也不会选择躲开。 这一切持续了很久,久到一眨眼就天黑了。 那个人回来了,白色长裙犹如一朵开在夜里的花,饱满而肆意,悄无声息的她便出现在了小院里,姚安饶侧过头看到了角落里虚弱疯癫的丫头,犹如女鬼看到了落单幼童。 女鬼伸出手,发出了邀请。 幼童恐惧,但又渴望着女鬼掌心的红色糖果。 她颤抖着遵循自己最原始的本能向女鬼爬去。 这是最显而易见的陷阱,也是最无法拒绝的诱惑,姚安饶掌心的细长的口子凝结出一粒粒饱满的血珠,宝石、朱砂、糖果,你可以把世间一切红色的美好的东西都用来形容它。 小丫头恍惚的爬到了姚安饶的身前,她不停的吞咽着口水,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姚安饶洁白的手掌,她伸出舌头张开嘴像是要把这整只手都咬掉。 姚安饶只是笑。 尉天齐垂下眼。 如果余下的时光只有无尽的痛苦,那么早些解脱,未尝不是一种拯救。 魔女的慈悲,凡夫的开明。 允你一顿饱餐,许你一击毙命。 这场悲剧在很久以前似乎就已经注定,没有人能对命运指手画脚。 如果有那一定是一个具备着与众不同的强大的人。 第319章 苦难皇都,世故望舒 第319章 苦难皇都,世故望舒 “住手!!!” 尖锐的娇喝在院子里响起,似乎要戳破夜色,也一并戳破了姚安饶与尉天齐对于命运的判决。 云儿像是飞一样冲出房门,她横穿整个小院,扑向了小丫头,两人抱在一起翻滚出好远,一时间院子里尘土飞扬。 “啊——!!” 小丫头立刻发出刺耳的惨叫,那即将入口的满足被人剥夺,便是加倍的痛苦,她眼睛里满是怨恨,整个人不断地挣扎撕咬,似乎要把坏自己好事的人生吞了。 而云儿,这位来自偏远山村的女孩,则直接骑到了自己妹妹的身上,就像小时候姐妹俩打架一样,她不带任何怜悯的单手将小丫头的头按在土地上,另一只手将对方的双手背后,自己的两条腿则死死夹住对方的腰腹。 任凭小丫头如何挣扎谩骂,她都不曾心软过一下。 姚安饶愣了愣,她看着这个叫做云儿的丫头,看到了那张稚嫩的脸上暴虐的凶意。 这一幕她见过,这个丫头杀死那位运粮官时就是这个表情,她本以为这只是小孩子纯粹的恨呢,如今再看,才发现是个心怀不甘的主啊! 她迈步想要走过去,可云儿猛地扭过头,双眼血红的看向她,威胁、仇恨、警告、贪婪、濡慕,她眼睛里的情绪复杂的像是一锅炖烂了的大杂烩。 姚安饶笑了,她随手抹净掌心的血液,对着搏斗的两个女孩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厢房。 木门关紧,院子里小丫头的惨叫依旧刺耳,但是却开始逐渐恢复了神志和内容,不再是疯癫的没有意义的自言自语。 这一夜,永和楼的后院闹鬼了,不断响起着一个女孩的求救或者求死。 “松开!求求你!姐姐!!我饿!云儿姐!!饿啊!杀了我吧!!” 尉天齐依然站在院子里,不过这次他不再只是看着孩子们的厢房,而是看向了姚安饶所住的方向。 “奇怪?她吃的是什么?人性?还是疯狂?”尉天齐皱着眉,他今晚终于抓到了姚安饶。 因为他无比确定,在姚安饶回来前,那个小丫头已经被饥饿冲垮了精神,成了一个彻底的疯子。 只是在她抓住姚安饶手的那一刻,被姚安饶吃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忽然清醒过来! 可。。吃的是什么?他没来及看清。 。。。 繁华的皇都处处都在搏生搏死,偏远的望舒却哪哪都是人情世故,这也是一种另类的对照吧。 迟归楼的建设无比顺畅,甚至因为过于顺畅,于念娘又进行了两三次方案的修改,增加了很多新的东西,誓要成为望舒城无可争议的最大的酒楼!最好比城主府还气派几分! 念娘明明每天忙得不行,但是她的脸色却越来越好,比在望山城中最风光的时候还要富有活力,一下子便年轻了好多岁,站在红儿身旁就像是真的姐妹一样。 红儿为此而感到开心,也暗藏一些落寞,但一切大体上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魏成来信了。 信是由一位白玉宫的炼神修士送来的,对方只有一个人,不过态度客气而恭敬,红儿想问一些魏成等人的事,但对方只推说魏成是宫中的重客,他这种小人物根本没见过几面。 最后只好打赏了些凡物,礼送走了对方,红儿和念娘拆开信件,信并不长,内容也很简单,只简述在白玉宫遇到很多故人,所以要在白玉宫多呆一段时间,让红儿在望舒城中暂歇等等。 总之都是些大家想得到的套话。 只在最后说了一句,‘我等非是贪图白玉宫享乐,实则是都是为了蟾宫复兴大事,如今还未全成,当万事敲定,定然可以让宫主满意!’ 念娘读到这,直接跳了起来! “你看!红儿姐!我就说魏成那老小子没安好心!他以为咱们不知道白玉宫的打算!这大事肯定就是让你做那个狗屁持珠人,他如今埋下期待,过段日子出现,便百般夸耀,欺你不懂其中门道!”念娘说的极快,魏成如今在她心中已经变成了心机狡诈之徒。 “许是误会。”红儿轻轻发下信纸,但其实心中也大半觉得念娘说的是对的。 因为除了这个什么护珠人,很难说还有什么大事,值得他们耽误这么久了,当然也可能是把护珠人变成宫主或者副宫主,名头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核心在于,一个筑基的宫主,依然还是个吉祥物。 并非每个蟾宫修士都是魏成,会在心中因为萧不同以及白玉蟾的缘故,高看红儿一眼,白玉宫中大多数人对红儿的心态都很是复杂,你要说恨之入骨倒也不至于,但言听计从肯定不可能,能有点尊重,便是好事了。 一个自建白玉宫,或许需要红儿。 找寻自己的红儿,肯定不需要白玉宫。 晚饭红儿并未多吃,她简单吃了些便开始每天固定的修行,她最近发现茶壶中多了白玉珠后,修行时可以忘记很多烦恼,整个人清净的像是不将世间的一切放在心上,一晃神便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红儿姐!你起来了吗?我要进来了哦!”念娘敲响房门。 “进。”红儿睁开眼,见念娘抱着食盒走了进来,她依然是一身飒落打扮,腰间还别着一根小木棍,那是她平常用来指点酒楼江山的工具。 她是个严厉但是出手阔绰的东家,所以这里所有的伙计都对她又怕又尊敬。 “今天有什么规划吗?”念娘笑着问。 红儿摇了摇头,与念娘一起开始摆放菜品。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一趟?”念娘继续问道。 “去哪?”红儿不解。 “城主府!那边来消息邀我过去参加今晚的酒席。”念娘一扬下巴,露出骄傲的表情,她在和望舒城城主的鏖战中,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小城市忽然要起一座大酒楼,资本雄厚,人手齐备,主家还是外来的,城主当然会注意到,可对方只是入城时打了招呼,到如今还没好好谈过,眼看酒楼建造迅速,城主只好主动相邀来府里一叙,邀请对方进入望舒城的核心权力圈。 “那我去不好吧?” “哎呀!我一个人去有些害怕吗,而且老奎他们都是糙汉,赶个马车还行,一同进去就显得我没有什么底蕴,带上红儿姐,咱们用美丽直接压他们一头!”念娘攥起拳头,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 红儿被她逗笑了,念娘一直抓着红儿的手不放,最终红儿只好同意,心中便有些感动。 念娘是炼神境修士,哪里是什么害怕城主府。 只是看着红儿这些天一个人躲在屋里除了修炼就是吃饭,都不曾好好逛逛望舒城,所以想带她一同出去散散心,别总因为白玉宫的事情烦心罢了。 第320章 木杖行百里,父亲。名姓十八年,丫鬟。 第320章 木杖行百里,父亲。名姓十八年,丫鬟。 动不动? 。。。 玉屏山最近清静的让人不适应,没了寻衅滋事的,没了四处惹祸的,也没了访山寻友的,山林石阶中不见人迹,只有猕猴群恢复了活跃,前几天它们似乎感受到了山里的气氛,不知躲去了哪里,如今万事皆毕,它们又忽然出现,重新占据了整个玉屏山的大部分地方。 屏姐正在打扫主殿,她已经决定今年开春,玉屏山依旧维持旧例,开山允许望山城的凡人前来参拜,她依然会是玉屏山上最优秀的导游。 只是今年,她终于不用再讲那些编撰的凡俗故事了,如今这片山里有足够多且更加精彩的东西可以分享,比如忘园、比如新生的响林、又比如那些被归拢到大榕树下的佛像碎片。 屏姐想想这些便会露出笑容,于是干的更加卖力,可忽听身后传来声响。 咚咚咚! 是木头相碰的声音,有些沉闷,节奏缓慢。 屏姐一愣,“唐真?” 她扔下扫帚跑向观门,如今的玉屏观如果说还有谁会回来,便只能是唐真了,她有很多事要说,比如你的朋友来过、比如山里的血战、又比如红儿走了。 “谁?”几乎同时郭师兄和小胖带着劲风也从后殿出现,大家都有些兴奋。 屏姐拉开观门,却见一人正用一根木杖敲打着门梁,看到观门开,那人也是愣了愣,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玉屏观吗?” 屏姐上下打量,这人她没见过,一个相貌端庄的中年人,衣衫有些破旧但还算厚实,头上缠着脏兮兮的棉布,蓄的胡子很长,再加上爬山呼气的缘故,在嘴周围的胡须还凝结了些细碎的白冰,看起来像是个雪地野人。 “你是?”屏姐打开观门,皱起眉,如今还没开山,凡人就已经来玉屏山了?又或者是深藏不露的大能来找唐真或者红儿的? “我。。”那个中年男人开口正要说,忽然看着屏姐愣住了,他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来,但眼中却涌出了热泉。 屏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看得是自己的背后,她扭过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大榕树下的素袍姑娘。 姚安恕平静的隔着屏姐与中年男人对视,半晌后,缓缓俯身拜倒。 “姚安恕,见过父亲。”清亮的嗓音响起。 男人松开了木杖,他颤巍巍埋过了玉屏观门,然后摇摆着走向拜倒在地的姚安恕,他伸出手将对方一把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安。。安饶!我的安饶啊!!” 他一身的厚重破旧的棉袄,搂住小小的姚安恕,就像是黑熊搂住了小树,可他抱的很紧,似乎怕一松手就再次失去对方。 姚安恕则像是一尊慈悲的观音,脸上似喜似悲让人分不清,她就那么任由着姚城主抱着自己,不言不语的。 屏姐与郭师兄小胖彼此对视,然后赶忙上前搀扶,让父女二人往后殿去,先休整再叙旧。 一位货真价实的凡人,被魔道天仙掳走,藏进了皇宫地牢中,然后某夜,一个满身焦黑的怪人闯进地牢,他才终得脱逃,一路向北想要回到家乡,可是到达北阳城附近才知,失去家主以及主家传承的姚家已经分家破落,族人离散,幸得曾经故友帮助,才在南阳城得了一片地几间房,这个男人本打算浑浑噩噩度过残生。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叫做姚红儿的姑娘,摧毁了蟾宫,惹的南洲厌烦、儒门唾弃,名列百晦榜首名,榜上还说她在一个叫做玉屏山的地方。 男人没有犹豫,变卖了那点仅剩的家产,便上了路,一路跋山涉水,风雨兼程,来找自己的两个女儿,不论她们惹了多大的麻烦,做父亲的也不能扔下不管啊! 于是在万事皆休后,他来到了这里,他来晚了吗? 当然,红儿已经远走,唐真也已避世。 但也没有,因为父爱在知道消息的一刻就已经启程。 在失去了妹妹后,姚安恕却被父亲找到,上天好像倍加宠爱着这个姚安饶的分身,赏赐她永不孤单,然后诅咒她永远恐惧。 这与姚安饶恰恰相反。 。。。 月色升起,红儿走下马车,随着小厮指引进入了府邸。 望舒城的城主府与北阳城的城主府并无什么不同,走在其中都是一副庄严肃穆、秩序井然的景象,回头可见家丁廊前奔走,扭身再遇丫鬟檐下恭候。 府墙不高攀树可过,院门不窄天光难行。 姚红儿走在其中,似乎每一处她都曾经见过,但是细细看哪里却又都并不相同,人迷了路,心也恍了神,直到念娘唤她,才如大梦初醒。 抬起头,她们已经来到了主厅,此处灯火通明,服侍的下人也最多,望舒城城主站在门口携妻带女,热情的迎接着念娘,双方礼让数次才一同跨过屋门,餐桌上都是南洲传统的大菜,可见招待规格之高。 红儿坐在念娘身旁,只一心吃菜,并不参与客套与讨论,直到吃的肚子有些发胀,才停下筷子,开始逗弄城主家的小千金,小姑娘伶牙俐齿的话很碎,不断地插嘴,城主夫人只好把她抱在怀里,她一说话,就喂她一筷子菜,给小家伙撑的说不出话来,摸着肚子直哽叽。 红儿心情不错,便给她倒了杯茶,只说这茶可以消食。 小丫头便凑过来,开始和红儿聊天,她自己仰着头说个不停,也不在意红儿有没有听,基本就是自己的奶娘管的严啊、自己的父亲生气很凶啊、自己母亲说自己嘴碎啊! 城主夫人对红儿露出抱歉的笑容,红儿则摆摆手,她很喜欢小丫头的这副大小姐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姚安饶,很招人烦,但实在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扶着红儿腿仰头问。 “姚红。”红儿笑着答道。 “这个名字不好!像个小丫鬟的名字!而且和最近的大魔头也很像!”小丫头很直接的做出了点评。 “拂衣!!”城主夫人真的生气了,哪有这么说客人的! “本来就是吗。。”名叫拂衣的小姑娘小声的嘀咕。 “没关系。”红儿对着城主夫人摆手,然后低头道:“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的名字。” 她没有说自己叫姚红儿,就是那位大魔头。 “我就说嘛!我看你还是改个名字吧!或者给自己起个字!”拂衣勇于提出建议,“弄好听些的!不像个丫鬟的!” “那你说我该起个什么字啊~”红儿宠溺的揉了揉对方的大脑袋。 “嗯。。。我想想啊。”拂衣摸着自己的下巴,摆出苦思状,然后抬头问:“你来我们这是干什么的?” “开门面。”红儿笑着道。 “想好门面叫什么了吗?”拂衣仰着头继续问。 “就叫这座城的名字啊,望舒。” “那我看,你就叫望舒吧!姚望舒!多好听!” 小丫头一拍手,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321章 年关将至,赌约将结 第321章 年关将至,赌约将结 当然,此时一切还是笑谈,姚红儿没有真的当场给自己起了‘望舒’这个字,只是记住了姚望舒这个名字。 宴会结束,宾主尽欢,小丫头跟着父母将念娘以及红儿送到了城主府的大门口,离别时不停的摆手,嘴里还自顾自的叫着自己刚给人家起的名字。 “再见!姚望舒!再见!” 红儿笑着挥手,坐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城主府,一路缓行回了酒楼,念娘心情很好,城主是个识货的人,看出了于念娘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过江龙,虽然不知道她本人是一位炼神修士,但是却已经猜到对方底牌深厚,所以对于迟归楼的建设毫无意见,只说不要损伤周围民宅就好。 念娘答应的痛快,并表示如若与民宅有冲突,迟归楼愿意以市价三倍的价格购买对方的宅基,并另补偿一份搬迁金,决不让城主难做。 如此迟归楼最后可能存在的阻碍也已经化为助力,接下来只待酒楼完工便可直接营业,到时候城主还答应亲自来参加剪彩,可以说念娘对自己的规划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寻亲如何了?”红儿开口问,这酒楼办的风风火火,但寻亲进展却没听念娘提起过。 “先让人摸查了一下,还没真正开始找呢。”念娘笑了笑,“我想酒楼做好后再拜托城主帮忙查查户籍。” 游子总想着衣锦还乡啊。 红儿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红儿姐!”念娘点头,随后忽然想到什么,“只是年关将至,红儿姐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年货记得吩咐老奎前去买!我要忙一段时间,想争取年后第一天让迟归楼开业!” “会不会有些赶?”红儿问。 迟归楼才刚开始改建,大多数地方都只是搭了木梁做好设计,感觉还差了很多呢。 “没事,先开前半部分酒楼就好!实在不行花钱请几个会土木术法的修士帮帮忙!”念娘并不纠结这些,她有些等不及了。 。。。 是的,在几场大雪后,九洲终于要过年了。 当初姚安饶带着戏班进中洲皇都之所以车水马龙,就是因为年关将至,在外的商旅以及游子都赶回皇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南路北行的人。 而如今皇都的光景更是可怕,每日南城墙的明德门早上一开便人流不停,临近明德门的善通坊更是热闹的不行,酒楼甚至都不用招客了,来这里住店的商旅基本都是直接把房间订到年后,像永和楼这种,早早就已经没了客房可住,加价都没有。 不过永和楼的老板依然面色愁苦,饶儿班还是没个消息,他听伙计说,半夜的时候,后院传出了姑娘的嘶喊声,喊得撕心裂肺,这让他如何心安,几次寻找姚安饶,拍着胸脯说自己掏钱请皇都里有名的郎中来给孩子们看看,却依然被推三阻四。 “唉——!唉——!”老板坐在前台唉声叹气,忽听一声闷响。 砰! 吓得人一激灵,老板抬头,见前台站了一个乞丐打扮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双手揣在怀里,胸前还抱着一柄短剑。 “老板——”由于叼着稻草,这人说话夹着嗓子,十足小混混的模样。 “没钱!免开口!”老板大手一挥,也不打听打听永和楼的名头,来我们这要饭来了? 若是平常其实老板可能还真赏个三两个子,不过如今他心情不好,而且讨厌对方痞里痞气的态度,所以一分钱都不会给他! “不要钱,找人。”那人也不介意,斜楞着眼睛问道:“有个姓尉的,说他住这,让我来找他。” 老板厌烦的查了查记录,然后对着后院一指,“后院!春二厢!” “谢啦!”男人迈步走了进去。 老板对小二使了个眼色,这种货色还是得提防一二,万一是来店里骚扰顾客的,永和楼就得管管。 尉天齐倒是早早等在门前,对着吊儿郎当的吕藏锋拱手,“吕道友。” “嗯!”老吕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 要说吕藏锋以前也是个玉树临风、彬彬有礼的修士,当初挑战天门山时,不知多少女修被强大又有礼的剑山天骄吸引,也不知道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请!”尉天齐将对方让进院子,然后斟上准备好的茶水。 “你不是皇都本地人吗?怎么住到酒楼来了?还是这种档次的?”吕藏锋牛吸水一样的将茶饮尽,然后开始吐槽对方的住处与身份的不匹配,浑然没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乞丐呢! “只是来寻姚姑娘有点事罢了。”尉天齐很诚实。 砰! 茶杯重重落在石桌上。 “哪个姚姑娘?”吕藏锋皱眉。 “就是那位姚安饶姑娘啊,她就住在隔壁,你们不是最近还一同出入赌场吗?她没告诉你?”尉天齐愣了愣,这人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除了那次在恕索坊,我并未再遇到过她。”吕藏锋收拢心神,再次拿起茶杯,这次喝茶,他的姿势非常端正,而且动作优雅,这才是他下意识的行为状态。 “哈!”尉天齐摇头笑道,“那便是姚姑娘戏耍了我。” 吕藏锋斜眼看他,你堂堂青云榜榜首、皇都本地人、儒门贵客,在这皇都里有几件事能瞒得过你? “我并非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虽然有些自己的朋友,但大多都是清水之交,这些事并不好麻烦他们,而且我最近也在忙很多的事情。”尉天齐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也对,毕竟你身后没有宗门。”吕藏锋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尉天齐没必要在这种事骗自己。 “今日,寻吕道友前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一为商讨修剑之事,二为请道友为我做证。” “作证?我不给杀人犯作证,而除魔又何须作证?”吕藏锋放下茶杯,认真的开口。 他是剑山天骄,进入这个院子便已经注意到了旁边院子的异动,微弱的魔气或许是感知失调,但那只要安静下来,便清晰可见的挣扎声以及女孩隐隐约约的嘶喊声,却是让人无法忽视。 若非对面是尉天齐,吕藏锋早就坐不住了。 他相信最起码青云榜榜首该有正道最基础的善良,总不会任由女孩哭诉,所以他安静的等待尉天齐解释。 第322章 度日如年,时不我待 第322章 度日如年,时不我待 不动。 。。。 “旁边住的是姚姑娘的戏班,戏班里的孩子们都修习了血海。我与他们定下七天之约,如今已经饿了六天,半数人丧失了神志,所以被其中一个姑娘关了起来。”尉天齐简短的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血海?如果饿了六天早该成魔,成为嗜血的野兽了。”吕藏锋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出判断。 “只是一群入道境的孩子,身体尚弱,修为尚浅。”尉天齐解释道。 吕藏锋没有回话,而是站起身离开了尉天齐院子。他没有任何犹豫的推开了旁边的院门,事关他人生死,他要亲自来看,而非听尉天齐一人之言。 不过推开门的那一刻,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院门大开,阳光洒入,乍一看院子里空空荡荡,但在墙边檐下的阴暗处,数道缩成一团的人影抬起头来。 那些哪是人啊?一个个瘦瘦小小的骷髅罢了! 而一侧的厢房门上则挂着锁链,门里正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往外推着,可铁链哗啦啦乱响,门却完全打不开。 “你是谁?!”一道稚嫩的女声响起。 吕藏锋侧过头,原来有一个小女孩一直守在这个院门前,她不仅守着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也在守着不让里面的孩子们出去。 看着那已经瘦脱相了的脸颊,很难理解那双眼睛里为什么还能装着那么多清醒与力量。 “吕藏锋。”吕藏锋迈步跨过门槛,也不理那个姑娘,大步走向紧锁着的厢房门。 “你站住!”女孩开口呵斥,希望能拦住他的步伐,但虚弱的孩子哪里追的上吕藏锋啊,眨眼间,吕藏锋已经来到了门前,随手一掐,锁链便哗啦啦落下,厢房大门随风而开,里面的一切一览无余。 那是另一群孩子,他们被绳子一圈圈绑的紧实,连嘴里都被塞了大团抹布,他们双眼血红,脸上都是泪水,看到吕藏锋他们争先恐后的移动着,想要涌过来。 原来刚才是他们正在尝试用头顶开房门。 “姚安饶呢?”吕藏锋不再看这幕人间惨剧,而是回过头问道。 “班主出去了。”女孩戒备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他。 “死了,就不用吃苦了,这种苦痛,未来会纠缠你们一辈子。”吕藏锋看着对方,认真提议,“修习血海,全靠血食,如今修为尚浅,你们可以忍,但五年后甚至不用五年,你们的胃口便会扩大十倍,那是控制不了的,也不可能再圈住。” 剑山对于魔修的研究比不上尉天齐那么引经据典,但下判断往往很直接精准。 血海无救,这就是剑山的总结。 “你。。我跟尉公子说好了的!!”云儿看着对方,忽然有些紧张,她大声地喊出自己心里的底气,这是她坚持了这么久的原因。 “他说不杀,我没说过。”吕藏锋表情淡然。 “你!你——怎么能这样?!”云儿眼睛都红了,这怎么能行?都坚持到现在了!凭什么又出来一个人要杀我们! “那也该等我们赌注结束后。”男人温润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云儿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因为听到了尉天齐的声音而感到安心。 吕藏锋抬头看向尉天齐,表情冰冷,“你在耍她们?” “我没有。”尉天齐摇头。 “皇都之中容下这么多修习血海的魔修,就如散养着一群野生的猛虎,早晚有一天她们会惹出祸来。”吕藏锋觉得这些道理不需要自己来给尉天齐讲。 “此事待赌局结束后再论吧。”尉天齐看了看面黄肌瘦的孩子们以及强撑着的云儿,长叹一口气,抬手在院门上写下了一个卍字,开口轻念,“若心有住,则为非住。” 一层几乎不可见的佛光散开,吹散了院子中那抹血气与魔气,云儿感觉身体里那种剜心的恶念忽然淡了些,饥饿还在,但情绪却平稳了很多。 “我曾去过悬空寺,那座古寺的下面有一座极深的地牢,地牢中锁着这么多年悬空寺高僧们抓捕而来的魔修们,他们被禁锢修为,每天被迫听着佛经与禅意。我问悬空寺的高僧,这么多年可有魔修扭转魔功走出地牢?高僧反问我,修佛若能扭转魔功,那么魔功又如何是魔功呢?”尉天齐声音平淡,像是在讲一个寓言故事。 “悬空寺存在千百年,镇死的妖魔何止千万,期间有魔修逃跑,有妖物暴动,甚至还曾在地牢里走出过一位魔尊,但从无一位魔修是被佛宗感化放回的。” “尉公子是打算反悔吗!”云儿听不懂这些话,但她觉得尉天齐该是在说他们已经无药可救了! 尉天齐微微摇头,他看向云儿笑了笑道。 “我的意思是,假如魔修真的有回头路,那非是他人来救,而是要你自救,人只有靠自己努力才能改变糟心的命运。” 说罢,男人转身离开了小院。 吕藏锋想了想,转身将刚才自己打开的厢房门闭合,锁链重新缠好,他拍了拍云儿的脑袋,也离开了小院,院门闭合,这里再次变得安静。 云儿终于想起在哪里遇到过这个叫做吕藏锋的乞丐了,前不久一次捕猎时,她和小丫头眼看就要得手,就是这个乞丐横叉了一脚! 他认出自己了吗? 云儿不知道,她不理解这些大人物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这些小魔崽子的。 她只想活着,如果能活的好,吃得饱那就更好了。 最后一天!就快成功了!云儿双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她抬头看向太阳,祈求它快一点,再快一点。 。。。 快一点!再快一点!! 念娘心中默念,她双手掐诀,像阵风一样直接跃上了迟归楼的二楼,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撞进了姚红儿的房间。 窗边抱着茶壶盘膝而坐的红儿睁开了眼,双眼的中白色的光芒还没来得及褪去,显然没料到有人会突然冲进自己的房间。 “怎么了?”红儿缓缓运气,让刚刚吸入体内的纯净的灵气平复下来。 “红儿姐!可能要出大事。”念娘面色焦急,“有人在城中放出消息,说玉蟾祖师的珠子如今就在望舒城中!现在已经传的满城皆知了,等消息传到白玉宫,那边肯定立刻出发,说不定现在已经启程带队前来找你了。” 红儿皱眉,觉得有些奇怪,白玉珠在自己身上这件事,魏成等蟾宫二十二人全部都知道,而且他们当是与白玉宫说过的,不然不会有‘持珠人’这寓意明显的称号。 既然知道,那么悄悄地来找自己不好吗?如果放出消息,那南洲心向蟾宫的其他宗门岂不会来争抢这代表正统的珠子? 这很奇怪。 不过念娘的判断也是没有错的,既然消息已经传出,那么白玉宫一定会立刻动手,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免得夜长梦多。 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炷香。 白玉宫的人就会出现在迟归楼外,恭敬地邀请姚红儿去白玉宫来一趟没有归途的做客。 第323章 月光欲洒,念娘补瓦 第323章 月光欲洒,念娘补瓦 “跑吧!红儿姐!如果他们围住望舒城,到时候即便不被掳走,也别想再简单离开了!”念娘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这是红儿姐那批财物兑换的银票,五成是南洲最大银号的,在稍微大一些的城市都能找到其分部,剩下五成我换成了各类小银号,防止被追索,迟归楼后院有道小门,门后我准备了一匹妖马,据说可以全力奔驰百里地,我这还有几个小首饰,如若不好找银号钱庄,可先一时抵用。。。” 原来当初念娘说自己要帮红儿把金银换成银票,就是为此刻做准备啊,果然是江湖人士,跑路经验当真丰富。 红儿看着手中那一大把白花花的银票,有些感动,于念娘其人的前半生经历过很多事,看过各种各样的人,自身也是从底层一跃成为大人物,其中辛苦隐忍当是不易。 按理说这种人该是养出逢人留三分的秉性,很难真心待人才是。 但人有不同,不可因过往归类。 恶人顺遂犹藏刃,善人苦中也种花。 如此身世,却还是能给自己起出念娘这个名字,其人重情,无需我多论。 “念娘。”红儿忽然叫她,于念娘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和絮絮叨叨的嘴。 “怎么了红儿姐?” “我不走。”红儿笑着将银票和于念娘刚刚从身上摘下的耳坠、手环放在了桌上,“再好的马也跑不过会飞的月亮,何况此事终究要有个定论才是。” 念娘看着红儿,半晌后,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大人物总是爱逞英雄。” 红儿只是笑。 “那我去准备接客,红儿姐也准备准备吧,今夜无眠啊!”念娘垂头丧气摆了摆手,走出房间。 红儿左想右想,发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准备的,于是抱起了自己的茶壶,盘膝坐在了床上,开始一如既往地修行。 风云欲动,月自西来。 。。。 今夜的望舒城比平日安静了许多,家家户户闭门上锁,各大酒楼茶肆早早歇业,连那些街角流浪的懒汉都不明就里被巡逻的卫兵赶到了偏远处,很多人都知道自己这座小城要出大事了,孩子和闲人都有些兴奋,老实人求神拜佛祈求别坏了自己的生活。 玉蟾祖师的珠子出现在了望舒城? 大家都不知道它是哪来的,但大家都猜到是谁带来的。 定然是望舒城这些天最风云的人物啊!那位忽然闯入小城,说是回乡寻亲,实则开办大酒楼的美女!迟归楼的大老板!这事要是和她没关系,望舒城的张三李四愿意把城外的茅坑舔干净。 迟归楼此时依然灯火通明,但是门口空空荡荡完全不见往日的热闹,甚至这一整条街道都没有什么行人敢靠近,直到一串急切的马蹄声。 “驾!驾!吁——!”高大的枣红色大马横穿街道直接来到了迟归楼前,马还未停稳,一个人影就跳了下来,一路小跑的冲进楼里。 “东家!东家!”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看起来鬼鬼祟祟,但灯火一照却能看见鬓角的白发,正是于念娘从望山城带出来的管家,老奎。 “城主怎么说?”于念娘坐在迟归楼正中的桌前,桌子上满是菜品佳肴,她却双手抱胸,面色肃穆。 老奎先是海饮了一口茶,才回道:“不出姑娘所料,望舒城城主说今日太晚,且城主夫人忽染风寒,故不能前来赴宴。” “呵!”于念娘冷冷笑了一声。 “倒是那个城主家的小千金悄悄跟我说她可以来。”老奎看姑娘脸色不好,也只能苦笑,“不过马上被城主夫人抓住了衣领,我走时,已经开始打屁股了。” “唉,也不怨他们。”于念娘听到这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所谓的宴会当然是临时准备的,既然红儿姐不走,那么于念娘当然要做些能做的准备,比如拉前两天刚把酒言欢的望舒城城主来此做个旁证,也不用他帮腔什么的,只要他在或多或少也能让白玉宫忌惮一些,望舒城城主的身份毕竟是此地王朝封的。 可惜城主一家也不傻,据说白玉宫天仙就有四位,其宫主若是想,此地君王也要对他以礼相待,这么大的局,他可不敢掺和。 所以什么风寒、太晚,都是很直白的借口了。 “那行营那边呢?”于念娘继续问。 “行营主事将领,说欲动兵甲需城主手令,于是我又跑回城主府,城主并未给我手令,只是摘下了自己的玉扳指,说见此物可代表他。”老奎说的清楚。 “然后到了行营,主事将领说不曾见城主带过扳指?”于念娘笑了。 “姑娘料事如神。”老奎点头。 “也罢,本就是试一试,不成就算了。”于念娘摆手,也不再纠结此事,而是吩咐道:“你且去带着楼里的杂役小厮避一避,咱们不是在外还租了养马的小院子吗?你们今晚在那边挤一挤吧!” 老奎低头沉默了片刻,于念娘抬头,“还有何事?” “姑娘,有句话轮不到我说,但此时也不得不说了。” “说。” “这件事乃是红儿姑娘与魏成公子的纠葛,我等不过碰巧相遇,同行了几日,完全没必要沾染进去,而且迟归楼乃是姑娘毕生心愿,若是今夜出事,则万事皆休,不若请红儿姑娘在楼外与白玉宫的修士详谈?”老奎这话很是在理,说到底,什么珠子、蟾宫和迟归楼有什么关系呢? 红儿在哪见白玉宫不是见呢? 何苦连累于念娘想了半辈子如今马上就要成功的夙愿呢? “奎叔说的在理。”于念娘笑了笑,然后摆了摆手,“你且带楼里人先走吧,如若迟归楼今夜安好,明天还要早起装修呢。” 老奎看着念娘脸上那抹强撑的平静,以及毫无犹豫的坚定,有些感慨的点头应是。 我家姑娘当真是个好东家啊! 第324章 夜归,相谈 第324章 夜归,相谈 白玉宫比预想中来的慢了很多,直到月至中天,紧张兴奋的孩子们都已经睡去,天空中才无声的浮现出几轮模糊的月色,于是整个望舒城的夜晚都亮了许多。 城门无声大开,有队伍缓步入城,不见巡逻士兵,也不闻犬吠马鸣,一切都静悄悄的,似乎不想打扰这座南洲偏远的小城。 迟归楼二楼的房间里,红儿睁开了眼,她看向忽然明亮了几分的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屋外响起了平稳的敲门声。 “红儿姐,人来了。”于念娘声音安稳,不含任何情绪,就像是每日清晨叫她吃早饭一样。 “知道了。”红儿站起身,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整理了一下衣物,确保没有疏漏后,才走出了房间。 迟归楼里空空荡荡,不过各处的灯火烛光都新挑过,亮的不行,一楼的那桌酒席已经凉了,不过有几道菜品显然被动过,可以想见在漫长的等待中,于念娘无所事事的拿着筷子偷吃了几口。 两个女人下到一楼,红儿坐在了主位上,于念娘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红儿姐壮壮声势,所以站在了红儿背后,一副侍女架势,有个炼神境侍女,是不是会显得红儿姐厉害一些? 安静。 从这里往楼外看去,可以看见外面的街道越来越白,犹如有一轮月亮越来越近,那些青石板路都折射出流动的光点,就在光最亮的时候,有白色的人影出现在了迟归楼外。 是魏成,此时他已经不再穿着红儿从玉屏山带出的那套杂役服饰,而是一身洁白的道袍,袍上用银丝绣着月亮图案,当真是光彩又简洁。 这才是蟾宫天骄真正的模样,这才是萧不同最欣赏的师弟。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随后他的身后又出现很多身影,加上魏成正好二十二人。 红儿面色平静,看着门外皎洁月光下众人,觉得自己当初应该给他们换一套好些的衣服的。 于念娘则抿起嘴,死死地瞪着魏成。 魏成迈步走入了迟归楼,一众蟾宫修士带着有几分寒意的夜风进入楼里,一时间楼中刚刚被念娘一根根挑亮的蜡烛被气流带的疯狂摇曳起来,随时可能熄灭一般。 “见过宫主!”魏成带头行礼,其他人也跟着弯下腰来。 于念娘撇了撇嘴,红儿倒是笑了,然后她开口问了第一件事。 “和故人相聚觉得如何?” “甚好。”魏成诚实道:“师叔长辈对我等关爱有加,师弟师兄也是处处关照。” 红儿点头,于念娘忍不住了。 “当然好!我看是好的都把红儿姐忘了吧!” “并没有,我等在白玉宫逗留,非是贪图享乐,而是为了助我蟾宫复苏大业,如今万事俱备,明早我等与宫主便可跨过寻常宗门所要经历困难,直接成为二流宗门!”魏成并不生气,而是认真解释。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于念娘便更加生气了,她露出那种你果然是这种人的表情,满是嫌恶! “哼!你乐意做什么白玉宫的大师兄,红儿姐可不会陪着你们演什么护珠人的戏码!”于念娘冷着脸直接代替红儿拒绝。 魏成抬头看向她,眼神平静,但只一眼,于念娘便从暴怒中抽离了出来,这可是蟾宫的天骄,一剑便能杀了自己,但退步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强撑着瞪着对方。 “魏成。”红儿忽然开口,依然平静温和,“你看念娘做什么?” 魏成扭过头看向红儿,微微蹙眉道:“我只是好奇,她是如何得知护珠人这等消息的。” “是我让她查的。”红儿随口解释。 “那便好。”魏成看出了红儿对于念娘的回护,于是不再多说,对着于念娘低头行礼,以示抱歉,但皱起眉头并未舒展,显然红儿与于念娘的亲近,出乎了魏成的意料。 “我不打算当护珠人亦或者持珠人之类的东西。”红儿觉得还是自己开口直接一些,即便魏成是为了跨过困难,直接成为二流宗门,才做出这个决定,但她并不会接受。 这不是因为于念娘关于架空以及吉祥物的分析。 而是因为,魏成没有和她提前商讨过,她走出玉屏山,离开了姐姐和唐真,是来寻找自己的,做出任何选择,得到任何后果,她都可以接受。 但不能接受,离开了唐真,出来一个魏成,我不需要你替我做决定,最起码你该和我商量一下。 红儿不介意成为吉祥物,她修行天赋并不好,如今还是筑基境,所以在魏成他们眼中,她其实一直就是象征意义的宫主,这点她知道。 你如果真让她对修行以及宗门的事事都亲自作出决定,那才是为难了她,也害了其他人。 可千不该万不该连通知都不通知她,这才是真的让红儿拒绝的原因。 红儿的拒绝,没有余地。 所以当魏成抬起头面色复杂的看向她时,她决定像对方解释一下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魏成,我是姚红儿,不是白玉蟾也不是萧不同,我与你们下山,成为你们的宫主,不是为了成为你们的白玉蟾。”红儿这些天并非没有想过,为什么事情会这样。 就像我说的,她没有李一、吴慢慢那种绝佳的天赋,一眼能看出问题的根源,但肯想,默不作声的想,一遍一遍的想,所以她想明白了。 “蟾宫似乎习惯了在所有人之上摆放一位白玉蟾似的人物,他最好每天坐在礁石上,对于宫中事并不发表任何看法和命令,只是作为所有人的精神领袖,维持着一种完满的形象,成为所有人的目标。”红儿努力组织着自己的措辞。 “但我不完满,也无法成为你们的目标,更不喜欢天天坐在礁石之上,我是个。。。凡人,希望知道和自己相关的事情,希望知道自己的宗门如何发展,希望了解自己在意的人是否快乐,你不能就这么随意的将我摆在贡台上。” 这番话是红儿第一次和蟾宫二十二人说,也是第一次这个小团体出现分歧。 魏成听的仔细,并开始思考。 迟归楼里,安静了很久,直到魏成抬起头,他面色平静,语气舒缓,“我等此次前往白玉宫非是为了持珠人之事,也无意让宫主与白玉宫牵扯。” “白玉宫中共有四位天仙,宫主与副宫主皆是祖师后裔,这也是他们能拉拢如此多蟾宫修士的理由,但是另外两位供奉,则是蟾宫赐名的白,其二人分别名为白化、白意。” 红儿微微挑眉,“我好像听过这两个名字。” “当日蟾宫事变,祖师身死,白生夺权,逆贼曾发布祖师令,抹黑萧师兄与我等,那份名单上亦有两位天仙,便是这二位师叔了。”魏成解释道。 红儿终于想起,当年那份名单念的是“萧不同、白化、白意、魏成。。。” 这二位天仙就是当初不愿与白生等人苟合的蟾宫天仙,也是当初白生留给萧不同的班底,只是萧不同没有选择白生给他选好的那条路罢了,所以这二位如今不知该恨谁,不知该信谁。 “我们在白玉宫逗留数日,终于将二位已经心死的师叔说动,明早前来一见!”魏成站直,他对着红儿再次行礼。 “这便是我等的谋划,只是事发突然,未来得及与宫主交代,是我等疏忽,宫主所说蟾宫弊病,确实存在,魏成作保,日后宫中大事必先与宫主沟通,不再自行定夺!” 魏成用行动表示自己吸取了错误,将自己的计划直白的告诉了红儿。 红儿忽然觉得脸有些热,她想念娘肯定更热。 第325章 踏路而来,见珠而拜 第325章 踏路而来,见珠而拜 “那二位师叔虽然只是暂住,但终究是得了白玉宫很多照顾,如今退离,不好与白玉宫宫主等人面见,只打算留下信件解释原委,所以我等需想个方法来合理的调离二位师叔。”魏成坐在桌旁开始讲述详细的计划。 念娘早就不见了,说是去热下凉了的菜,就红着脸跑了。 红儿倒是还算镇定,虽然有些误会,但她也没有真怪罪过魏成,“所以是你们在望舒城中放出了白玉珠的消息。” “没错,然后我等和那二位师叔共同请求带队前来,如此便皆能离开白玉宫,且不被怀疑。”魏成点头。 “可。。真的不会怀疑吗?”红儿觉得有些刻意。 “那二位师叔都是心向祖师的纯粹之人,听到白玉珠的消息,当然要亲自前来,而我等与宫主本就是同路,更是不可或缺。”魏成笑了笑,显然对这个计划很满意,“便是有人胡乱猜想,也只能拖延一二,并没有借口阻拦。” “所以你们才来的这么晚?” “那白玉宫那边不会。。生气吗?”红儿含蓄的问道,这可是两位天仙啊! 魏成只是笑,并不回答。 是的,这可是两位天仙啊! 你若是来借着过往情分指责一二,大家也就认了,道个歉而已。 你若是想报复,白玉宫里也只剩两个天仙了啊!打起来,你白玉宫还要不要了? “感觉会伤了你们的故人情谊。”红儿还是有些替魏成他们难过。 “故人当然有些情谊,但故人并非是同道之人,我们与他们早就分道扬镳,如若江湖再见,大家可以把酒言欢,但若是事关大道,争抢时便不会留手!”魏成忽然严肃了一些,这是在跟红儿表达态度。 红儿感受到了他的意思,于是点头,不再多说。 “只还有一件事,明早,二位师叔会将其他随行的白玉宫修士赶回去,然后前来相见,但。。。”魏成忽然露出几分为难。 “怎么?”红儿不解。 “我等与师叔说的是,宫主乃是诛杀叛贼,继承祖师玉珠的红儿姑娘,但。。毕竟姑娘名号有些瑕疵,所以那二位师叔只说先来看看,毕竟是天仙修士,到时可能还需宫主展露招纳贤人的态度一二。”魏成说的很含蓄,但意思很明显。 你姚红儿名号太广,虽然杀了白生,算是诛杀叛逆,但也是间接毁了蟾宫,而且身兼百晦榜第一名,除了魏成这种死脑筋,其他人多少心中有些疙瘩。 明天早上你要表现好一些,最好态度亲和,说点好话,双方都有台阶才好借坡下驴。 红儿听完忽然有些紧张,这。。怎么还需要自己出手啊?她哪里懂怎么展示招纳贤才的态度啊? “宫主也不用过于担忧,那二位既然同意来,该是做好了些思想准备的,倒是只要拿出祖师玉珠,应当不会为难宫主。”魏成笑着安抚。 “哦。”红儿点了点头。 你魏成倒是说的轻巧,那是你师叔,你见过,我又没有,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可是事关望舒宫能否在望舒城立足的大事啊! “菜热好了!”念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来人捡碗!” 蟾宫中年纪最小的几人站起走向后厨,念娘此时说话中气十足,充分体现了她丰富的社交经验,什么乌龙、什么羞耻,只要你底气足,就当没发生过! 老娘在烟柳场里什么没见过!不就是误会你魏成了吗!一会敬你两杯,这事就算了! 。。。 翌日清晨,月色退去,鸡鸣还未响起。 街道上依然空空荡荡,迟归楼前倒是站了不少人,红儿、魏成以及念娘站在门口,两侧则是其他二十一位蟾宫修士。 大家都很安静,默默的注视着街道尽头。 念娘有些紧张,不断的将手上的玉镯摘了又戴,戴了又摘,那可是天仙啊,她这辈子连金丹都没见过几个! 忽然魏成低语。 “来了!” 众人都站直了一些,果然远处的街道前后两道人影浮现,步伐并不快,像是两个早起遛弯的本地居民。 红儿悄悄踮脚,眯起眼仔细看向远处行来的两道白色人影。 最先注意到的倒不是长相,许是晨雾、许是凝露,以至于二人那两身本该永世洁白的衣袍下摆沾上了不少街道上的泥点以及雪污,鞋子更是有些不堪入目。 再看面相,两位帅大叔,乍一看与那位白玉宫副宫主年龄相仿,但细看便能看出这二人更加富有精气神一些,显然是真的年轻。 红儿有些紧张,于是微微挺了挺胸膛,将茶壶抱紧,念娘已经低下头不敢在瞅。 二人并未耽搁,一路走近,没有劲风没有月色,如同要吃早茶一般停在了迟归楼前。 他们抬头看了看那副字迹一般的迟归楼牌匾,然后又看向红儿,最终目光落在了魏成身上。 “咳,见过师叔,我等刚到望舒城,还未来得及确定建宫选址,此地是友人的酒楼,只是暂住。”魏成也是暗骂自己疏忽,你邀请两位天仙前来,结果门口放的是迟归楼的牌匾,怎么? 你是想找两个天仙当跑堂的? “啊!额。。可以换的!当分店,啊不!望舒宫山下产业就好!”念娘也才反应过来,为了红儿姐的大业,也顾不得了,赶紧圆话。 白意、白化对视一眼,不再看向牌匾,而是看向了站在最中间没有开口的红儿。 红儿呆呆的与他们对视,等待自己的考核。 直到魏成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先开口。 “咳,二位。。里面请?”红儿不知该说什么,吞吞吐吐的。 两人沉默的看着,此时迟归楼外气氛有些尴尬。 “壶。”魏成低声说。 红儿终于明白他们在等什么,于是将望舒壶平举,下一瞬淡淡的白光萦绕,壶中隐隐有一颗圆珠正在发光,那光并不刺眼,但却白的通透。 两位中年帅大叔看着那圆珠,身形微微颤抖,好半晌,他们终于缓缓躬身道:“蟾宫白意、白化见过蟾宫宫主。” 于是在某一个不特别重要的早上,望舒宫有了自己的供奉长老,迟归楼则多了两个常驻房客。 第326章 愿做铁栏愿救虎,爱完家乡爱凡人 第326章 愿做铁栏愿救虎,爱完家乡爱凡人 云儿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或者说久到时间本身已经不具备意义,她只记得自己最后待着的地方应该是小院的门口,然后便失去了意识,她没有能力再去管其他孩子,甚至也不再在意是否能活,她只想这么永远安稳下去, 最好再不用睁开眼睛。 但天不遂人愿,她还是被吵醒了,被院外传来的对话声吵醒。 说话的有三个人,她能分辨出班主的声音,但尉天齐和吕藏锋的声音她却无法分清楚。 最先响起的是班主的声音,“呦?今晚贵客很多啊!” “七天赌约即将结束,是尉某我小瞧了这些孩子。” “撑到如今,只能说明她们年龄尚小,体内真元过少,即便血海折磨的他们饥饿难耐、神志不清,体力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发疯伤人而已,日后长大,一旦饥饿,还是会变成没有神志的血魔。” 这话似乎逗笑了班主,她像是打趣般开口道:“是是是,我就说直接杀了了事的,但是这位尉公子非要打赌!吕剑仙赶紧劝劝他!即便他现在想变卦,我也一定会给他保密的。” 班主话音落下,外面沉默了一瞬,想来是因为那两个男人都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半晌后,一个男人先开口道:“不用他变卦,我来杀就是了。” “好!不愧是剑山的大剑仙!”班主一边说还一边鼓掌。 “此事,我已有决断,无需麻烦吕道友。” 云儿神志早已不清,此时听人说话只觉忽远忽近,脑子里空空的,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她由衷的希望自己直接昏死过去,这样就不用再承受这种濒死无助的痛苦了。 咯吱! 木门敞开声。 她身后的支撑忽然消失,整个人便顺势躺倒,由于门槛的存在,她被直接拱起,维持了一个十分难受的头朝下仰面的姿势,她无力调整,甚至连眼皮都因为头朝下,而无可抗力的张开一条缝隙。 三个模糊的人影倒映在虹膜上,云儿努力吐出一口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死了?”姚安饶蹲下身子,凑近碰了碰云儿的头,小丫头的脑袋无声的晃动。 “没有,但快了。”吕藏锋抱着断剑满脸冷漠。 而尉天齐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看着那如尸体一样倒在面前的女孩,看着那双无神的微微张开的双眼。 随即蹲下身子伸出手,缓慢而认真的扶起云儿的头,将这个小丫头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一手扶住对方干瘪的脸颊,另一只手的食指拇指轻轻开合,食指上便浮现出一滴饱满的金色血珠。 吕藏锋面色严肃,然后皱眉冷声开口,“修佛修出满身的金汤,结果拿来喂幼虎?” 姚安饶也微微挑眉,“尉公子好雅兴,可别把我家云儿胃口养刁了!” 尉天齐对二人的话置若罔闻,金色的血珠被抹在了云儿的嘴唇上,小丫头轻抿嘴唇,然后忽然开始颤抖,那瘦小的人体中每一处肌肉都开始下意识的抽动,她的嘴里则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呼喊。 尉天齐站起身,抱着云儿走进小院,随意挥手,门上的铁链掉落,他将抽动不已的云儿放回炕上,然后开始对下一个孩子做同样的事。 吕藏锋刚开始还皱着眉毛,但到后来便只剩冷笑了,姚安饶倒是无所谓的多,尉天齐进进出出的抱孩子,她则按部就班的打水,烧火似乎打算泡茶? 茶泡好了,看这边还在忙,便坐在旁边对着夜空发呆,似乎这些孩子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一样。 最终所有孩子都躺回了炕上,尉天齐也回到了院子里,他那被北漠晒黑的面色终于白了点,起码嘴唇白了一些。 “尉天齐,这就是你的打算?佛祖割肉喂鹰?你有多少血?能养多少孩子?”吕藏锋率先开口,他真的觉得这是最愚蠢的解法,不仅没有未来,而且可能把一切变得更糟。 尉天齐摇了摇头,“若想久存,当然要少喝人血,今日是因为孩子们身体过于虚弱,若是大量吸食兽血,既无法短时间补上身体亏空,又增加了身体负荷,一旦控制不好,便会伤及性命。” “所以你的打算是传统解法?以后用兽血替代人血?”吕藏锋声音依然冷淡,这虽然比割肉喂鹰脑子正常些,但依然是个看不到未来的方法,“且不说此法何其辛苦,只说皇都周围上哪里能找到喂养这么多孩子的大型野兽?难道日日前往百里外的深山抓捕豺狼虎豹?” “我可没功夫!抓鸡鸭便是我的极限了。”姚安饶忽然插嘴,她举起手示意自己很忙,也不会照顾孩子,饶儿班素来都是孩子自己想办法,只有她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给孩子们搞些鸡鸭什么的。 “无需去抓,皇都有‘不夜楼’,号称‘万物可收,日夜无休。’”尉天齐声音平缓,“我亦下过订单,每日他们都会送来食人猛兽。” “倒是阔绰。”吕藏锋偏头冷笑。 “我怎么没听说过?”姚安饶很好奇,她如今也开始逐步走入皇都修行者的圈子,却没听过什么不夜楼。 “此楼是皇都三大奇观之一,寻常并不接待外客,所以姚姑娘如今还不曾有机会了解。”尉天齐含蓄的解释。 实际上就是你姚安饶没到那个档次,那个地方没有验资的,你就算抱着一座灵材山,该不让你进还是不让你进,最简单能实现的门槛是进过青云榜的天骄,其他的要求比如天仙境、二品大员、十四处推荐、道门贤良师、九洲清宴客座长老等等。 基本上是不存在靠努力能搏到的程度。 “尉天齐,便是你日日送来活兽血,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放弃人血,那种诱惑是永远存在的。”吕藏锋看向厢房的方向,想了想补充道:“或许有人可以,比如那个小姑娘,但这里这么多孩子,藏在这满是凡人的皇都中,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是意志坚定,无视香甜的人血带来的欲望,谁又能看住她们不犯错呢?” “我没时间的~”姚安饶再次插嘴。 尉天齐抬起头,看向皇都的夜空,周天星斗闪亮,皓月挂于高空,夜晚无风,神清气爽。 他的家乡比北境荒漠好上太多了。 尉天齐看向吕藏锋,“吕道友曾说这群孩子犹如皇都中散养的猛虎,那我愿做他们与凡人间的铁栏。” 我来看住她们不要犯错。 两个男人对视,像是交锋,又像是交流。 “喂!你这样就显得我很薄情寡义。”姚安饶看着尉天齐面色不爽。 吕藏锋轻轻抚摸断剑的剑鞘,声音低低的。 “我还曾说过,你该做些更大的事。” 第327章 闷雷声响,心绪摇荡 第327章 闷雷声响,心绪摇荡 尉天齐当然该做些更大的事,他是青云榜榜首,是天下金丹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在九洲尤其是中洲等儒门势力范围内是备受瞩目的青年修士。 为了一群魔功入道的小孩子,浪费一天两天尚能理解,就当是为了完善自己的道心,但若是耽误一年两年,那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愚蠢。 天下有多少这种意外入魔的孩子啊?你尉天齐第一次碰到?你未来一定还会碰到更多,难道每一次你都要管?都要救? 吕藏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再强大的人也无法在无尽的苦难中尝试救赎每一个人,他最该做的是用自己的力量去寻找苦难的源头,而不是为路边的哭声所吸引驻足。 吕藏锋自己未必做得到,但他认为尉天齐应该能做到。 就像唐真、姜羽他们一样。 “我这个人精力比较旺盛,所以正好有些余力。”尉天齐笑了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吕藏锋皱眉,他忽然想到什么,然后思绪开朗,他看向尉天齐觉得自己所料没错。 就在下一刻,皇都善通坊中熟睡的人们似乎在梦中都听到了一声闷雷,无人惊醒,明日起来也不会记得! 而尉天齐只看到短短一截寒光,可神海中感受到的却是一整片翻滚的雷云。 真是一柄好剑啊! 他忽然有些嫉妒,在这种感觉出现的那一刻,他便伸出手要去握那柄剑,然后悚然一惊。 那不是他的嫉妒,他背着天诛剑,如何会去嫉妒吕藏锋的剑? 这情绪。。是别人强加给他的!是谁在扰乱他的心智? 院子里还有谁? 姚安饶。 她才是最没有选择余地那一个,她打不过尉天齐,也打不过吕藏锋,而且超级不喜欢被人掌握命运,所以当冲突爆发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即便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俩会忽然打起来。 小小院子里,雷起雷落,风还未来得及扬起尘土。 短暂的冲突便结束了。 尉天齐依然站在原处,而姚安饶和吕藏锋却已经分别站在他的身前身后。 响雷剑没有出鞘,或者说曾短暂的出过一小截,此时来自剑山的古朴剑鞘正顶在了尉天齐的右手掌心上,即便剑鞘因为发力出现微微颤抖,但却依然不得寸进。因为尉天齐的整个右臂都是金色的,佛宗金刚之体。 而姚安饶没有剑,她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像是要去拍拍尉天齐的肩膀,可她也没有成功,尉天齐的左手与她虚空对上,两只手之间隔了一指的距离,那里有一股无形的风,儒家君子之风。 三教并举,术法合一。 尉天齐缓缓收回双手,面色依然安然,他先扭头看向吕藏锋。 吕藏锋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你果然是分身!” 尉天齐一愣,他看了看右手掌心,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刮痕,如果再深一些,便该出血了。 他皱起眉毛,这是今夜他第一次皱眉。 “吕道友若是好奇,问我便好,何故忽然出手?” 他是分身这件事虽然不是很想人知道,但吕藏锋若问他肯定也不会瞒着的。 吕藏锋的回答很简短,简短到尉天齐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堵得慌。 “我不信你!” 这四个字代表,我不信你说的话,也不信你这个人。 这。。真的很剑山,既然不信你,我便自己出剑查看,省的你开口解释,也让我能求个安心,岂不是双赢? 吕藏锋其实一直都不信任尉天齐,这点在白天尉天齐跟他说饶儿班的事情的时候,他要亲眼去验证就能看出来。 这不是说他觉得尉天齐是个大反派,只是不认为他是表面上的那种好人。 毕竟这人是肮脏的儒门推出来和唐真打擂的,吕藏锋当然支持真君,所以总是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那种嘴上大义,暗地里为了大义干些歹毒之事的伪君子。 “吕道友。。你当真是。。有李剑仙的风采啊!”尉天齐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为什么当初唐真会和李一在白马寺斗法了。 也许真不是唐真的错啊! “用分身来管闲事,用主体办大事,你也是和真君有几分相像啊!”吕藏锋权当对方是在夸自己,便也客套两句。 尉天齐忽然不想和他说话了,只微微拱手,示意自己接受了对方的“夸赞”。 “喂喂!你们俩聊得挺好,是不是把我忘了,这是我的戏班子!也是我的孩子!凭什么你说看着就看着,你说自己做铁栏就做铁栏?”姚安饶忽然开口。 两个男人看向她,面色古怪,刚才要杀了这些孩子的时候,你都没说这是你的孩子,如今尉天齐大包大揽,怎么又成你的孩子了? 姚安饶可不管他们怎么看,挑着眉道:“我已经有副班主了,班里如今也不需要打杂的,是真没尉公子的位置喽!除非——” 姚安饶上下打量尉天齐,带着几分调笑道:“你会唱戏!” 尉天齐看着她笑面如花,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笑的也很开心,夜色里他说起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好一件事。 “我可以学。” 。。。 半途学戏,自然困难重重,可尉天齐是九洲天下最擅长学习的人之一。 而且他热衷于学习一些困难却又没什么用的东西,比如养马、盖房子、缝纫甚至还学过雕琢玉石等等。 如今想到自己即将学戏曲,他真是有些开心。 所以姚安饶有些不开心。 吕藏锋则抬眼思考,尝试想象尉天齐穿着女装涂成白脸站在台上唱戏的模样,随即猛地蹙眉,甩了甩头。 第328章 凡夫意有所指,魔女避之不及 第328章 凡夫意有所指,魔女避之不及 为了不打扰昏睡的孩子们,尉天齐让出了自己的院子,三人落座,他给二人分别斟上自己的灵茶。 这是镜湖边采摘的上等灵材,即便在皇都也可以说是有价无市,这些茶叶都是他前几年自己跑去摘来的,如今喂给姚安饶和吕藏锋实在暴殄天物,这俩人肯定是喝不出其中妙处的。 茶香飘荡,尉天齐放下茶壶,笑着开口。 “姚姑娘刚才出手,用的可是你自己研究的那无名功法?” “啊?要讨论这么隐私的事情吗?我们很熟吗?我还以为你打算拜师学戏呢!”姚安饶满脸惊讶。 “戏曲之道我并不了解,故而要拜学。可功法之道我却有些见地,既然姑娘大义肯教我戏曲,我也当有所回报,不会藏私。”尉天齐已经习惯了姚安饶的抽风式反问。 吕藏锋猛猛喝茶,一句话不说。 “有道理。”姚安饶点头,“小尉既然想知道,那班主也不好瞒着,刚才是我的功法,怎样!?” 小尉? 尉天齐苦笑一声,才继续道:“这套功法可能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吕藏锋此时接话倒是快,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尉。” 尉天齐权当没有听见,认真开口,“姚姑娘天赋甚好,但修行时日尚短,也并无宗门庇护,故而对于创作功法的常识似乎并不了解,所行所做过于随意了。” 姚安饶喝着茶没有接话。 这是事实,到如今,她所有的修行常识几乎只来自于三个人。 最核心的六成是唐真,当年在北阳城,唐苟安为了打发下雨的时间,讲的那些似乎永远用不到的东西到如今依然对她的修行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三成是棺仙南巧儿,这人虽然最开始把姚安饶当成一个好看的摆件,但当他真的意识到姚安饶的天赋后,决定一定要收她为徒,所以一边上刑,一边也真的在教姚安饶关于魔修的修行理念。 最后一成则是师姐,两人一路从南洲一路游到中洲,王求娣那点继承于伪佛的知识早就被姚安饶掏空了。 但这些信息,不过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彼此之间没有体系和关联,所以当姚安饶开始寻找自己的路的时候,依然是摸着石头过河。 尉天齐用了几天时间观察,率先确定了这个看似疯癫的女人现在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很自信,所以此时开口态度愈发谦和。 “九洲修行发展到如今,对于创作功法有很多经验总结,其中最重要也被广泛认为合理的一条是——逆修有道。” 姚安饶安静的坐着,不曾插嘴。 尉天齐点头笑道:“任何修士如果要创作功法,每一步都要尽可能的给自己留下逆修的手段。” “逆修?”姚安饶蹙眉,这个她知道,唐真讲过,天下绝大多数功法都不存在逆修的可能,因为真元在体内行走,就像是河水流过平原,你可以略微规划它的流向,但不可能要求它原路返还,还要将冲刷后的土壤一粒粒放回去。 强行逆修,如水河倒灌,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之所以绝大多数成品功法都少有逆修的空间,是因为其往往已经达到最完美的状态,每一步走的都是最快最稳的捷径。”尉天齐讲的缓慢。 既然你已经知道河水流动的目的地,那么只要一路笔直就好,无需在意沿途的土壤是否会被冲刷。 “但创作功法,则是需要一步步探索,创作者无需也不可能每一步都走在最好的捷径,所以要走就走对人体改变最小,对体内经脉影响最低的那条路。” 放在河流的比喻中,创作功法时,最好让河水流量足够小,在最坚硬的土层上缓慢流动,即便绕路也在所不惜。这样即便流错了方向,也不会留下很深的河床,退回原点还可以再次出发。 “姚姑娘走的过于快了。”尉天齐点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所以走错了。” 姚安饶偏过头看向这个英气的男人,对方越是谦和的讲出你的短处,越让人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自己像是忽然变成了小孩子,被大人笑着指点自己的恶作剧。 这本该是姚安饶最讨厌的感受,可她并没有羞恼也没有掩饰,只是忽然翘起了嘴角。 女孩的面相似乎一瞬间变了,那本该锋利耀眼的笑容,忽然温和甜美起来,甚至带着淡淡的佛性。 啊!好久不见,姚大小姐。 “还请尉公子指教。”姚安饶微微躬身,表情专注,眼神明亮。 吕藏锋忽然有些烦躁,但是没有寻到烦躁的理由。 尉天齐肃容,这个女人并非是在向他展露真实的自己,相反,这个女人似乎察觉到自己身上探究的欲望,所以缩了回去,掏出了一个古怪的壳? “姚姑娘何至于如此防范在下,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好奇功法以及魔修的想法而已。”尉天齐第无数次的强调自己的无害。 “尉公子乃正人君子,小女子当然是信得过的。”这显然不是肯定的答复。 尉天齐沉默了,他知道今晚是自己操之过急了,让对方起了防备之心,他本是一个擅长融入环境,成为别人挚友的人,不论是北漠的遗族还是东海的密宗,他都能让对方信任自己。 只是最近出了问题,也许是血海魔功的赌约让他想起了北漠之行,又或者姚姑娘一直暗暗的用功法动摇他的心智,终归他做出了很多冒失的举动。 他暗暗告诉自己,尉天齐不要急,慢慢来,下次要做的更好。 于是他不再纠结对方的防备,放下了那些探究与算计,毫无保留的开始分享自己的见解与判断。 “姚姑娘的功法从效果上看,应当有两类衍生法术,一为恕索坊中展示的操纵皮肉血骨,二为刚才对我使用的扭转七情。以此判断,功法底层还是血海魔功‘夺他人,养己身’的理念,而功法的主干则将吞噬血肉,改为吞噬人性。” 尉天齐一边说一边轻敲桌面,保持着思考的连续性。 “血海魔功早已被拆解清楚,无需再论。但扭转他人的七情六欲,甚至能引出心魔,让我用手接剑,当真是难得的功法巧用。纵观我所见的术法,只有佛宗盛产此类精神法术,可大多需借外力,少有姑娘这般润物细无声的。”尉天齐先是夸赞了姚安饶自创功法的优点,然后开始转折。 “可姑娘塞给我的嫉妒之心,并非是放大了我心中所想,也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姚姑娘自己身上的!所以我猜姑娘该是把不少人情藏在了身上,当做攻防手段吧?”尉天齐看向姚安饶。 “万千复杂的情绪都存在自己身上,必然对修行者有影响。我想姚姑娘也多少意识到觉得自己最近思绪杂乱,心神异变了吧!” 姚安饶最近。。。可能确实更疯癫了一些? 这一时间还真不好评判,因为她本就性子古怪。 不过只说对待云儿她们的态度,确实让人觉得她愈发的喜怒无常,善恶难辨。 难道她真的被自己的魔功搞疯了? 第329章 胜负已分,择日再战 第329章 胜负已分,择日再战 姚大小姐没有回答,她只是温和的笑,好像尉天齐和自己开了一个有些尖锐的玩笑。 你怎么能问一个女孩子是不是疯了呢? 即便尉天齐使用再如何含蓄的措辞,也无法掩盖这个问题的底色,他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总结,终于找到了当初他问姚安饶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套近似血海魔功的功法缺处是什么? 被自己所吞食的七情影响,心智时刻受到扭曲,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最终变成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这在魔功中算不得什么奇特的缺处,就如曾经师姐的脑子里装满梦魇, 于是整个人就常常呆呆的一样。 姚安饶如今的情况还算轻微,她的喜乐怒悲大体还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可盲目的继续下去,终究会再难挽回。 “姚姑娘,你吃的太快,太杂了,贪嗔痴、爱恶欲什么都一股脑的吞下去,才造成如今的局面。”尉天齐说出了自己诊断的病因。 “尉公子,我饮食很清淡的。”姚安饶抬手理了理自己鬓角的发丝,声音温柔诚恳。 “小尉,再来一杯!”吕藏锋将茶杯往前推了推。 尉天齐一边提壶斟茶一边摇头道:“姚姑娘,我如此说不是胡乱猜的,而是根据姑娘平日修行的方法推断出来的。” 他说的十分笃定,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空间。 “姑娘之所以选择成立戏班,便是因为戏曲最重七情,台上一响,台下情绪便会开始波动,姑娘只需每日安坐,便能如巨蟒吞吐海量的情欲,修行速度就如久居灵脉。可姑娘还不满足,戏曲终究是虚构,观众之情潮起潮落一息而已,算不得精纯,所以姑娘到达皇都后,才会冒险进入恕索坊。” 吕藏锋微微侧目,看向姚安饶,不愧是与姚姑娘出自同脉,二人行事乍看都好似没有缘由毫无收获,但实际上每一步都是为了自己的所求。 “天下情绪最真最浓当有赌坊一席之地,再遥想当初姑娘在赌坊的所作所为,数次挑逗小二,逼迫对方为姑娘开盅,再到选择‘斗仙兵’屡屡加注,无不是为了调动他人的情绪,尤其是那个小二,姑娘该是吃的很开心吧!”尉天齐看向姚安饶。 姚安饶微微摇头,也不知是吃的不开心,还是尉天齐哪里说得不对。 “再到后来姑娘还打算用所有积蓄买下恕索坊,想来是有些食髓知味,感受到赌场情绪的烈度要胜于戏台了。” 尉天齐摊手笑道:“而且姑娘未免太贪口了些,即便每日往返赌场,但依然会在平常生活中下意识的拨动别人的情绪,小到吓唬那些孩子,大到戏耍永和楼的老板,姑娘这魔功饿的有些快吧!” 是的,尉天齐已经将整个逻辑链完全想明白了,姚安饶到皇都之后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是为了修行,这也包括支持云儿与尉天齐的赌约,她就是在尝试拨动尉天齐的情绪。 姚安饶哪里是这么好相与的?她又如何肯坐以待毙?在恕索坊她就意识到尉天齐在魔修之事上有所求,所以一直尝试去抓尉天齐的心魔,如果她能先抓到,那么如今的局面也许会完全不同。 尉天齐出现在永和楼的那一刻,姚安饶句句都是‘杀了云儿她们就好。’但实际上她从未放弃,句句都是宣战。 整个永和楼没有人打得过尉天齐,唯一可能赢得方式就是用云儿她们的命赌云儿她们自己的命!赌尉天齐会被姚安饶抓住心魔,然后饶儿班便可在皇都高枕无忧。 可惜并没有成功,尉天齐没有被云儿那些孩子的惨状击穿心理防线,也没有留给姚安饶破绽,反倒是成功找到了姚安饶的命门。 这是一场不用真元的斗法,尉天齐险胜,姚安饶输在她还是低估了尉天齐这个人。 这不是她的错,每个人看到尉天齐都会有一个奇怪的印象,那就是‘此人和我差不太多’,不是指实力强弱,而是双方有共同话题,看法在同一阶层的感觉。 即便你知道他是青云榜榜首,是三教凡夫,可他在意的问题并不深奥,谈起的话题也不高深,眼界一般,行为也不出格,这不就是修行天赋好吗! 比如北漠里的游商会以为他也是游民,于是放下戒备和他喝酒,比如吕藏锋会把他当成与自己相同的青年天骄,随意戏弄。 但这都是错觉,每当你尝试真的了解这个人,就会发现他比你想象的要厉害一些,于是你再次高看他一眼,结果下次,你又会发现,他还是比你想的再厉害一些,一次次,每一回都是如此。 姚安饶已经经历了两次这个过程,最开始她以为对方是‘吕藏锋’,随后发现对方可能是‘唐苟安’,而如今她觉得这个人应该近似‘唐真’。 于是这个女人不再选择抢攻,不再主动地去挑衅,明目张胆寻找对方的弱点。 姚安饶并不自负,她果断收拢了獠牙,缩回壳里,变攻为守,优先保证自己不再被对方看得更透,然后在一点点的来重新看待尉天齐。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吴慢慢是如何看待尉天齐的?这位天下棋艺最高者,是否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 话题已经接近尾声,没什么好说的了,尉天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的功法很新颖,但你修的有问题,我不仅知道你的病因,还掌握了病理,甚至推导出了一套完整的治疗方案。 我可以免费教你哦! 都不用你说谢谢,你只要继续让我观察这个疾病的发展就好,同时允许我观察你得病后的心态变化,如此我有了新的医学成就也增长了自己的对待病人的经验,而你则治好了病。 哈!多么体贴的男人。 谁能拒绝呢?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姚大小姐露出甜美的笑容,站起身对着尉天齐微微欠身行礼,“还请尉公子助我饶儿班在皇都立足。” 尉天齐也笑着起身,回礼,“尉某,定当不负班主所托。” 第330章 你,你们。我,是我。 第330章 你,你们。我,是我。 动。 。。。 咚! 洞口处的积雪忽然坠落,沉闷的声音在空洞的深坑中不断回响。 从洞口垂落进来的月光多了些,于是蹭到了静坐如石像般的男人的脸上,男人闭目而坐,一动不动,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可当月光划过他的眼皮时,不易察觉的颤动出现了,凝滞的肉体开始重新焕发生机,尘封的思绪也再次运转,那么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过了多久了? 唐真睁开眼,山洞安静黑暗,依然只有井口那一束孤零零的光,此时光中还残存着些零零落落掉队的雪花,唐真低下头,看到地面上摔得粉碎的积雪,原来这个冬天还没有过去。 他的枯坐与逃避不过持续了短短几日或者十几日而已,时间并不因他的静止而加速流动,即便没有他,九洲依然按照客观的时间自发的运转着,人与事还在继续发生。 只是不知没了自己参与,他们可还过的轻松了些?自由些? 唐真伸出手在头上摸了摸,并未找到那只忽然出现的蜘蛛,低头看向低自己的膝盖,才发现那只蜘蛛已经仰面蜷缩成一小团了,想来是山洞气温过低才被冻死的。 他曲指轻弹,小蜘蛛尸体化为一道弧线消失在山洞的阴影中。 一并被他弹走的,还有齐渊那并不如何靠谱的方法,他本希望自己睁开眼时,便是闭关的第一百六十七天,如此便可知天外的视线从未离开,他们略过了其他人,只一心守着唐真。 这很可怕,但也很有用。 如果唐真是井中唯一的青蛙,如果唐真是书里核心的主角,那么唐真的生死便是有价值的。 可显然,唐真不是井里唯一的青蛙,这也不是一本独角戏。 “唉,都是昏招!”唐真苦笑着伸了个懒腰,不论是齐渊还是白玉蟾,他们的方法都不是问题的解法,更像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看待问题的方式,通过改变自己的视角,来得出一个让自己心安满意的结论。 也许算不得错,但对唐真并没有什么用。 唐真的视角自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穿越者那一刻,便被锁定了,而顺遂到与爽文雷同的前半生,更是给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带上了滤镜。 “唐假!”唐真忽然开口,山洞里他的声音显得很是浑厚,余音散去,并无回应,棋圣的大道还未完全失效,罗生门还没能彻底脱离束缚,就像那只蜘蛛可以突兀的出现,但最终还是被世界的客观环境冻死。 但唐真知道,如果没有改变,早晚有一天到会出现一只死不掉的“蜘蛛”,它无视环境、无视因果、甚至可能无视时间。 可如何改变呢? 看过往罗嫣、白玉蟾、齐渊。 一圣两尊,三死无生。 唐真比他们更强吗?强在哪? 强在有系统?强在高维视角?又或者强在出身? 这些都有,但这些都不对,唐真在决定闭关前,其实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早就该想通的事。 唐假是什么?天外邪魔?高维生命?不!它客观上只是罗生门衍生出来的缺处,是魔功的代价! 罗生门是什么?井口书封?空间虫洞?不!它客观上只是一本魔功。 这个客观是九洲的客观。 唐真当然不客观,但是他在独木川上看着唐假探头伸入井中,风清云淡的化解冲突,忽然意识到,即便是唐假,也不能跨过因果,他可以出乎意料的解决一件事,但最起码要有一线的合理性。 遵循事件的逻辑与规则,理由很重要! 所以九洲的客观并非毫无用处,就好像为什么棋圣的抹额能封住罗生门一样,也许井外稚童可以用木棍搅动井水,玩弄青蛙,但是并不是井底的一切都任他掌握,比如井有多深、井是圆是方这些客观存在的东西,稚童也只能认可,因为他所看到的就是井底的客观。 在写书时,读者可以根据喜好提刀要求作者改动走向,但并不能改变书本身的分类亦或者书籍的叙事逻辑,因为他读过的东西已经形成了一种客观事实。 可还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唐真觉得很有用,因为青蛙抬头也未必看的清稚童,但是他可以摸清井底的轮廓,找到那些绝对的客观,连唐假也不得不承认客观。 比如,他现在认为《罗生门精解》再如何神异高维,它就是一本魔功,一本魔道功法! 唐假再怎么域外邪魔,他也必须依托于这本魔道功法,如果唐真没有修,唐假就绝不会出现,就如同罗嫣死了,罗赝便一并消失。 这就是唐假最大的弱点,他本身无懈可击,就像那只蜘蛛,但《罗生门精解》却成为了他最无法剥离的命门,没有“罗生门”,就如收走了稚童的木棍,断开了作者与读者的往来。 “书还是井并不重要,没有干扰,看与不看又如何?”唐真开口,声音平稳,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讲给别人听。 他知道这些想法一旦自己想透彻,唐假便也会看的清楚。 所以他一直没有细想这些念头,只是恍惚间告诉自己,要记得那一刻的感受。 唐真抬起手缓缓解开了抹额,他动作很慢,将抹额随意的放到了身边,就像他第一次在忘园里开始修行《罗生门精解》时那样,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唐假,现在他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 山洞中孤光落下,唐真的对面盘膝坐着一个人,他一身紫色道袍,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真没有说话。 半晌,那人终于动了,他小心的伸出双手从不知哪里捧起了一抔土,然后递到了唐真面前。 “我以为你消失几天已经偷偷跑出了洞,结果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弹我一个脑瓜崩?” 唐真低头,发现对方手中捧的就是刚才自己弹走的那只小蜘蛛的尸体。 “道个歉,这事就算了。”唐假似乎等待的太久,一出现就爆发出了很强的表演欲。 唐真沉默的看着黑暗中的人影,然后伸出手指缓缓按在对方的掌心,干硬的蜘蛛尸体触感古怪,但微微用力便能按瘪,绿色的奇怪汁液从它的肚子尾端溢出,最终停留在了唐假的手心上。 山洞里是沉默了片刻,唐真的目光冷漠的像是从不认识对方,身上溢出的是浓烈厌恶。 今日的故事是你的玩笑,也是我的生死。 第331章 半生疏狂无所成,此身唯善修行事 第331章 半生疏狂无所成,此身唯善修行事 山洞里格外的安静,唐真静静的等待着唐假的反应,他凝视着身前漆黑的阴影,想象着此时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愤怒?冷笑?默然? 可惜唐假没有给他答案,唐假将那染上蜘蛛脏器的手往回收了收,似乎仔细看了看,然后再次平举到唐真面前。 唐真不躲不闪。 于是那染着绿色稀汤的手便直接印在了唐真的肩膀上,然后十分用力的擦了擦,在唐真的衣服上留下一片绿色的恶心的痕迹。 “这只手不能要了。”唐假一边擦手一边嫌恶的开口,那语气就像是在和朋友抱怨自己最近有多么倒霉。 “你啊,别那么看着我,这世上哪还有比我更希望你能过的好的人呢?我又没做什么?我恨不得你一朝得道,天下无敌啊!” 唐假说着语气中竟然犯出几丝伤心以及委屈来,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最终甚至语重心长的劝解道:“我,可是你的老乡啊!” 说罢,他似乎还想拍拍唐真的肩膀,可唐真的肩膀上刚被他抹了一堆脏器,于是便改成捶了捶唐真的胸口。 “呵——”唐真十分短促的笑了一声,那是一种气笑了的感觉。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了。”既然唐假不肯走出阴影,走到光里,唐真便站起了身,他迈出一步,走到了从洞口直射而下的光柱之中。 这位道法无双的少年要居高临下的站在光中俯视自己的对手,这并不显得傲慢,只有纯粹的战意,连光柱中残存的雪花都四散躲避他的锋芒。 “唉。”唐假似乎摊了摊手,带着些宠溺与无奈道:“那就来吧,说吧,展示吧!你想了那么多,就当那罗生门就是本魔功,就当我只有这一根棍子,可你一只青蛙,凭什么跟我抢棍子?你以为自己是癞蛤蟆啊?” “我此生至此,在九洲所得,最珍贵的只有两件事物。”光柱中唐真仰头语气平缓,像是回顾往事,“一为亲朋好友,一为功法道术。” “咳咳。。宝!你也没护住自己的亲朋好友啊!而且那功法道术是人家系统得的,咱可不能这么揽功啊。”唐假咳嗽两声,似乎在替唐真尴尬。 唐真不理只是继续讲述道:“系统帮我省去了理解与学习的很多步骤,每一道术法的要求、功效甚至设计理念我都一眼便知,事到如今,即便会术法万种有余,但我甚至没有自己学过哪怕一道术法。” “但你要知道,功法与术法不同,系统也会记录功法,但那需要我自己来修,无论是紫云道决还是罗生门精解。” “哦哦。。所以呢?”唐假捧场的接话。 “我或许抢到不到你的棍子,但若说对付一套功法,我倒是有些心得。”唐真说的很随意,表情却很认真。 “宝宝好聪明!”唐假依然没有感情的捧场,“那你打算怎么对付罗生门精解?” 唐真低下头看向唐假,“你知道功法可以逆修吗?” 他竟然问唐假知不知道,好像忘了唐假是什么了。 山洞里静了一会,一道声音响起,“前不久,刚知道功法不能逆修,不过既然你说可以,那就可以吧,我没意见!” 这声音似乎不是来自于身前阴影中模糊不见的唐假,又或者是山洞折射了唐假的声音,总之有些远有些不真切。 “功法逆修如强行让人逆生长,身体损伤极大,且可能不可逆的破坏经脉,稍有不慎便有性命危险。”唐真曾经与姚安饶和红儿讲过这些,此时再讲竟没了当初语气中的警告与慎重,反倒透露着兴奋与期待! “这是与境界和功法性质挂钩的!有些功法,如吞灵诀,其核心就是往体内吸食灵气,对经脉的利用几乎到达极限,若是逆修便会灵气倒灌,体内一片汪洋,九死无生!但有些功法,注重理解,需心神有所得,才能境界提升,虽然也吸食灵气,但影响相对较小。”唐真指了指阴影中的唐假,又指了指自己。 “你的罗生门就是其中的翘楚!只要空想,便几乎无视天地,迈入成尊之路!何其霸道,又是何其虚妄!” 是的,越是凭空而生的力量,越是无根的浮萍。 某种程度上,罗生门精解与佛宗二圣版的心佛都是这一类功法的代表作,它们只需要勉强达到境界水准的灵气,然后依托修行者对术法的理解便可跨越境界,那么这境界本身便挂靠在了修行者的思想上。 “人的想法很难改变的。”黑暗中的声音给唐真泼了一盆冷水。 说到底,你唐真不就是受困于身份以及眼界,才被罗生门如此折磨吗?就算逆修罗生门损伤小,那又怎样?你还能删除记忆不成?你只要是唐真,便注定被罗生门影响。 “但人的想法可以改变。”唐真回答的很快,“我并不打算自废经脉,又或者扭曲思想,如果想击败你,我必须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 “哦?什么方式?” “修行,我心性算不得坚毅,实力依靠系统,地位来源于出身,如果非要说此生我到底有没有什么突出的自己的东西!那便是我勉强还算可以的修行天赋吧!”唐真曾经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心性。 如今,他依然算不得认清自己的这些东西,可他终于逐渐认清了自己。 第332章 名何来?法何来? 第332章 名何来?法何来? “修行天赋还能点逆修?”黑暗中有人惊异的问道。 “我这一生还未做过什么求法真君该做的事情。”唐真双手背负,气息变得稳定,情绪缓缓落下,语气也缓慢了起来,“我今日要创下自己的第一道功法,不为扬名、不为天下,只为自己。。” “你不是要逆修罗生门吗?创什么功法?”黑暗中接话不断响起。 但唐真已经不再理会,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听见,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此功法,以心神所感为境界高低,不贪天地灵气,不吃道韵天资,需容九洲大道,需感万物苍生,知天之高远,无可过,晓地之厚邃,无有深。事事当亲身而历,人人皆天地生灵,不求超脱于世,只求己心复明。” “什么意思?” 唐真并不打算解释,因为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了,他的嘴角缓缓的溢出鲜血,那血中还带着奇怪的气泡以及粘稠物,而唐真对此并无所觉,他的气息忽然开始出现巨大的波动,时而强大如仙人,时而弱小如无物。 “开始了?”黑暗中的声音问道:“连个名字都没介绍呢?” 唐真垂目自言自语的轻声开口道:“罗生门为天外丝线垂落九洲,我自身轻,故而空悬其上,无法落地,随风飘扬。” “欲想逆修,需有重物压身,双脚踏地,方可扯断天丝,再入轮回。” “书井之论,求的是超脱,天丝之讲,要的是沉沦!” “所谓逆修罗生门,便是落红尘。” 最后三个字一出口,唐真身体便出现了摇晃,然后鼻腔里也开始涌出鲜血,两道血线顺滑的流下,看起来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 落红尘,一套求法真君自创的为了逆修罗生门而修行的功法。 当它真正出现并开始运转,唐真的体内顷刻间便已经山河倒转,而真元逆行的同时,唐真的精神也开始发生剧烈的波动,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抓手,逼迫自己去接受! 如果说让他凭空忘掉天外或者平白不信唐假,这是很难的,但如果只是让他努力去相信九洲是真的,每多信一点,功法就进一步,那么一切就会简单很多。 这便是落红尘的用处,它不是在直接对抗罗生门,而是通过强大自己,分食罗生门的养料,你天外的记忆已经久远,但九洲的事事却近在眼前! 这是唐真第一次尝试运行落红尘,随着真元沿着与罗生门相反的路径逆行一周完成,落红尘入道已经完成。 也就在这一刻,唐真的头针扎似疼了一下,随后他似乎再次看到了那道门,那道曾经出现在他额头的罗生门,门静静的悬浮在他面前,与之前的不同的是,门上似乎出现了一把虚无缥缈的锁,那锁是红色的,小小的,有些看不清。 但只有短短一瞬,锁就在唐真面前碎掉了,随着锁的消失,那门内忽然传出很多声音,唐真一时根本听太清,正欲探头细听,忽然眼前一暗,他便已经回到了山洞中央。 唐真恍惚的扭头打量四周,山洞依然是那个山洞,夜晚的月光透过洞口悠悠落下,只微弱的在他脚下照出一个光斑,而余下的洞窟中则是彻底的昏暗。 一切都没变吗? 不,有很大的不同。 因为门虽然不见了,但那些声音却留了下来。 此时本该寂静的阴影里,已经嘈杂一片,无数细细碎碎的交谈声,犹如数百或者数千只蜘蛛一起在爬行。 唐真身形微僵,他尝试感受唐假,但只感受到山洞四周热闹而诡异的氛围。 谁在说话?他四处转动,想找到一个具体的声音或者人,但完全做不到,只知道有很多人,他们影影绰绰的交叠在一起,就一圈圈的围拢在唐真的四周。 不知何时,唐真体内翻涌而出的血液已经停止了,于是他终于能看的清楚了一些,他看到有人饶有兴致的笑着对自己点头、有人摇头不语、有人匆匆而去、又有人匆匆而来、有的人在百无聊赖的发呆、有的人则在兴致勃勃的讨论。 他看不清这些人脸,但知道自己在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分毫毕现。 因为只有他站在光下! 这一切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大剧场!他头顶上的才不是什么洞口透下的月光,而是舞台正中央的聚光灯! 唐真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表演,他自己就是一个演绎自己的演员。 而观众们正点评着刚刚他关于落红尘的演出,夸赞或鄙夷他的台词以及行表。 什么落红尘、什么逆修、什么天丝一切都没有意义。 唐真感受到自己刚刚开始的落红尘修行已经彻底停滞了,这一切轻易的动摇了他相信世界的根基。 “假的!不过是幻觉!” 唐真咬着牙,低声对自己说道,不论是唐假的幻术,还是罗生门的挣扎,他已经被对方影响到了,此时他更需要坚定自己,如果连沉沦都不能选择,那么死亡便成了唯一的善终的结果! 可如今又有什么能帮助他呢? 聚光灯下的他一无所有。 唐真微微低下头,他似乎要败了,败给一盏灯。 视线低垂,看到了自己脚下那可怜的光斑,以及脚边的积雪。 那是最开始从洞口落下将他惊醒的积雪,雪块已经摔得粉碎,但依然洁白。 这雪是什么时候下的?在洞口积了多久才落下?多么巧合的叫醒了自己啊!就像是自然的闹钟,九洲的提醒。 唐真忽然缓缓弯下腰,然后伸出手开始抚摸那堆冰雪,摸着摸着他就笑了,笑的太急,以至于被嘴中新翻涌而出的血呛到,一时间血沫横飞,散落满地,白雪上浮现了一层细密的红点。 “还有呢?有点长啊!”黑暗中有人低声说道。 唐真抓了一把雪站起身,他扫视四周,忽然开口,“这雪是凉的!凉的刺骨!!它从洞外落进来!而聚光灯!才不会掉下雪花!!” 随后他又猛地把雪砸在了地上,怒视着黑暗的四周,像是想找到那些人的身影,他要告诉他们,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不会被吓住!也不会再彷徨! “雪花为真,寒冷为真,所以这世界也是真的,而我就是唐真!” “我正在修真!!” 真,一字而已,他被叫了那么多年真君,如今才终于想通一切。 所有知道罗生门之人,都在追求某种超脱。 而唐真却一味选择了沉沦。 不论此处是不是井,我既落到其中,便是我的世界。 这是一种存在主义。 用存在主义能解开大富翁游戏的吗?没人知道。 但存在主义确实可以再次触发落红尘! 这就够了! 唐真又开始喷血了,这次喷的更多,甚至七窍都开始溢出血来,他的体内成了一团浆糊,但他找到了自己的修真之路。 黑暗的四周静默了一瞬,唐真的眼前已经一片血红,看东西都模糊了,但他再次看到了唐假,他就坐在刚才的哪个地方,似乎一动也没动过。 此时唐真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了,他在笑,欣慰的笑,然后缓缓举起手,开始鼓掌。 啪。啪。啪。 孤零零的掌声扩散,随后在整个山洞中回荡,下一瞬,掌声便被无限的放大,短短一个呼吸便汇聚成一片瀑布般的浪潮! 哗——!哗——!哗——!! 犹如数千人站在黑暗中一起给唐真鼓掌,那是对于不遗余力的赞赏,是观众对于满意的表演的鼓励! 但唐真只是看着唐假的方向冷笑,修真带来的创伤让他无力说话,但修真带给他的精神让他无限强大! 如果可以,他想和唐假说一句——再也不见。 唐假似乎感受到了他渴望告别的情绪, 于是终于探出了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进入了独属于唐真的聚光灯之下。 他凑得很近,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唐真几乎能看到他瞳孔里反射的那满脸鲜血如夜叉般的自己。 他看着唐真,缓慢而温柔的开口。 “你猜。。。你为什么叫唐真?” 第333章 逆修凡夫何解?唱戏魔女教人。 第333章 逆修凡夫何解?唱戏魔女教人。 终于,在足足等待了的七天之后,善通街的住户们终于再次在早上听到了永和楼饶儿班里的孩子们开嗓的声音。许是好久没唱了,这次的声音有些虚,但那都不重要,只那划破晨雾的咿咿呀呀声,便已经让戏虫们浑身舒畅,如夏日含冰,冬夜泡脚,舒爽到周身上下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最欢喜的当是永和楼的老板,他自接到了姚安饶说孩子们养好病了的消息后,就一直昂着头在善通街上打转,逢人便要说起今天中午永和楼茶水免费,让大家一定要前去坐坐。 明里暗里的等着对方询问是不是永和楼的戏班要开戏了! 于是午时刚到,永和楼里便已经人满为患了,楼里的小厮提着茶壶顶着瓜果在人群中脚不着地的穿行,吆喝声、笑声、交谈声汇聚成一片汪洋,只有戏台上空空荡荡,不时在后院传来几声调试乐器的弦音鼓点,即便这样都引的旁人伸脖去听,推测今日可能的曲目。 而在相对高档的二楼,一处边角的茶桌上却只坐了三个人,空出了不小的地方,有好几拨顾客尝试与他们拼桌,却都被小二劝阻引走,想来是永和楼那老板的亲戚子侄? 这么猜到也不算过分,毕竟那三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 除了年龄,三人与其他桌的顾客并无不同,也是笑着谈天说地,只是声音有些小听不太清。 当然,听清了也不大可能听的懂。 因为他们并没有讨论曲目或者皇都最近的轶事。他们在说的即便在修行者中也属于禁忌的话题。 “所谓逆修,并不仅仅是真元逆行,它的本质是通过破坏过往努力修行功法所建成的身体,来达到抹除自己修为的目的,以破坏来腾出重建的空间,所以控制破坏的程度很重要。” “欲想控制,需先了解。所以要清晰掌握自己的身体经脉,还要完总结出修行功法的领悟,然后再一步步拆解,一步步改正。” 尉天齐的坐姿自然,他正在认真而详细的分享自己对于逆修的理解和经验,就像是在分享一道寻常菜谱,语气不见任何异常,也没有什么背着人的意思。 吕藏锋抱着自己的断剑,听的皱眉,在修行者耳中,这些话就如同一个人在和你分享如何解剖自己,先打断哪根骨头,然后哪里的皮肤下面血管最少方便开刀,这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的问题。 但他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因为两个当事人都表现的太过自然了。 姚安饶正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姿势端庄而优美的持握着毛笔在纸上绘制着一幅人体的经络,那浸满墨汁的笔尖十分稳定的画出一条条流畅的曲线,如剑痕又似流水。 “不过再如何精妙的控制,也不能掩盖逆修的本质是对人体的破坏,所以肉身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往小了说是经脉尽断,往大了说体内甚至可能出现血水逆流,到时候便是七窍流血、五脏移位。即便是成功的一次逆修,轻则昏迷十数日,重则可能造成部分身体机能的残缺,姚姑娘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说到这里尉天齐抬头看向姚安饶,这些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客观事实。 姚安饶便也停下了手中的毛笔,抬起头对着尉天齐露出了笑容,脸上有信任有坦然,唯独不见一丝恐惧与不安。 “相信有尉公子在,我当能无恙。” 这话温柔似水,动人心弦。 尉天齐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当你明明知道眼前看到的是假象,可却完全无法感受到异常,就会产生一种难言的情绪,就像是恐慌一样,让人坐立难安。 但那种情绪只出现了一瞬,随即便自然消解。 “姚姑娘境界尚低,而且功法还不成熟,所以情况应该会比其他逆修的修士好一些。”尉天齐点了点头,其实对于此次逆修,他有着很充足的准备和把握。 “据我推测人情血海的这套变种功法,该是步步前行,食喜乐而入道,食悔恨升筑基,吞贪妒品哀愁,达炼神至返虚,随后蕴养爱欲,图谋金丹,最终以大爱或大恨成就天仙,或者以人之百感融汇天仙,大道之路可图有情、无情。” 尉天齐想的可真够远的,显然是真的对于姚安饶这套功法很感兴趣,连大道都忍不住幻想推演了一二。 姚安饶却只是笑而不语。 “不过姚姑娘吞噬过杂,甚至没有笼统的区分七情六欲,即便大分两类如‘喜乐爱欲痴,悔贪妒恨怨’也好过如今这种一概而论,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疏导已经吞进姑娘体内的情绪各类占比,将有用且精华的留下,将无用混杂的排出,如此逆修方算是对症下药。” 姚安饶乖巧的点头。 “我说,这些有用且重要的交流,难道不该找个没人的地方细细沟通吗?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坐着?”吕藏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永和楼的大堂里坐满了人,你们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讨论着魔功、血海、逆修还有什么大道都出来了,是不是有些过于放肆了。 “是姚姑娘说我需要来看看这出戏的。”尉天齐很诚实。 “学戏先看戏,爱听戏常听戏的人未必会唱戏,但会唱戏的人一定爱听戏常听戏,尉公子半路出家,自然要先听一听,懂得什么是好戏,好在哪里,之后再考虑学戏。”姚安饶温声解释道。 “尉某受教了。”尉天齐微微点头。 吕藏锋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累,这都哪跟哪啊? “戏还未开,尉公子不若继续讲讲我该如何做?”姚安饶诚挚的看着尉天齐。 “我认为按部就班的来就好,第一步先排出一种情绪就可以了。”尉天齐很详细讲述自己的治疗方案,“放弃的前提是找到,不若姑娘先尝试挑选一种情绪,然后将它完全调动起来,以备在第一次逆修时与真元一并散掉。” 这显然是早就想好的准备工作。 “有什么挑选的条件吗?”姚安饶问。 “嗯。。。既然是第一种,我们就量力而行,最好简单一些。所以不要挑选占比过于大的,比如来自赌场的贪太过精纯,不易首选,如愤怒在性情中过于鲜明,也不好作为第一个排除。”尉天齐想了想问道:“姑娘也可以参考自己的性情,觉得哪一种情绪自己很少有,那么在排除时阻力该是最小的。” 姚安饶闻言微微偏头看向楼下,似乎在思索,然后忽然轻声开口。 “爱欲。” 吕藏锋抱着剑垂目不语,不知心神何处而去。 第334章 独泪匆匆过,眉眼笑盈盈 第334章 独泪匆匆过,眉眼笑盈盈 尉天齐则愣了愣,摇头道:“爱欲是否也有些过于鲜明了。” 姚安饶又沉默了半响,再次开口道:“悔恨。” “可。”尉天齐想了想,随即点头认可。 “开始了。”吕藏锋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话。 原来是楼下戏台上有了动静,一个小童上来报幕,整个酒楼都缓缓的安静了下来。 尉天齐也收拢心神,认真的看向戏台,吕藏锋对戏没太大兴趣,只是觉得周围难得的安静,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刚才有多么难熬一样。 姚安饶则低着头,似乎还在回想着尉天齐刚才的话。 报幕的小孩脆声高喊,“咿呀——~!” 楼里瞬间安静的可闻邻桌呼吸之声。 随后小孩从怀里掏出一副竹板,然后小手一摇,借着清脆的竹板声响,紧接着便稚声稚气的唱道。 “北阳城外乞丐堂,红妆遇上了负心郎,本是人间万万幸,世人却只见女豺狼!女儿泪清,非是因天下恶名。只求仙人无翼,真君跛腿,莫叫她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小孩子嗓音通透,说起这些不见悲戚,反倒带着一股没有情绪的讲述语调,让人一时觉得这孩子说的就该是真的。 尉天齐和吕藏锋都是微微挑眉,这段报幕的小段他们听过。 在恕索坊中姚安饶曾随口唱起,但当时听到的感觉却与现在完全不同,姚安饶的唱腔比孩童不知华丽了多少,可语意也从客观讲述,变成了主观参与,甚至可以说是主观威胁。 就好像说,你若敢让她望穿秋水,想断柔肠,我便是要你仙人也无翼,真君也跛腿! 这其中的关系,除了当事人其他人哪里能懂呢? 不过也并不妨碍这首早已在京城扬名的《唐红传-改》时隔数日再次开演。 戏曲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最大的特点是,它将天下皆知的桃花崖之变做了大幅删减,只像是前情提要一样在开篇简略的介绍了一下,包括最精彩的真君与魔尊斗法,也不过是简略提了一嘴。 而故事真正的开始直接就到了如今已经被毁的北阳城,名叫红儿小丫鬟随着家里的小姐来城里破败的城隍庙施粥,意外遇到一个头顶黑印,腰挂枯枝的小乞丐。 故事前半段的节奏舒缓,核心冲突也不过都是小丫鬟与小乞丐对于人生观点不同的拌嘴罢了。那小女儿讲,你日日码头十分辛苦,我夜夜深府半生劳累,丫鬟乞丐无非苦命男女,天地你我何来贵贱两分? 那小乞丐便回,马家糕点一两银钱,丫鬟一日三餐,牛羊下水十文一桶,乞丐一旬难见。我自命卑求活生难苟安,汝是天女娇娘何必可怜? 你别说,本就瘦小,如今更是瘦了一大圈的云儿站在台上,期期艾艾的讲着那些哄人的话,当真是格外可怜,即便由于虚弱有时唱腔略显杂乱,但正和戏里小丫鬟的心态,所以并不影响观感。 尉天齐和吕藏锋都有些入迷,这样的唐真、这样的红儿、这样的故事与天下所想真是大不同,让人格外想听下去。 故事进入后半段,一切忽然急转直下,城主府里闹了妖魔,小丫鬟不见踪影,于是便有了小乞丐三闯城主府,智取假大仙的桥段,最终当他终于来到小丫鬟门前,没想到对方竟然避之不见。 看的台下众人一阵唏嘘,只为小乞丐不值。 可剧情一变,云儿站在台上背靠着木门,哭诉衷肠,直言,府中有妖魔,食人难保全。小姐深楼里,丫鬟守前关。梦里思乞儿,相见别太难。只愿君安好,来日莫挂念。 这段戏唱的十分动人,云儿那小丫头当真是唱戏的苗子,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惹人心疼。 这倒是给吕藏锋一种矛盾的感觉,他见到的红儿姑娘,虽然有时确实惹人心疼,但却不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印象里的她十分的坚强,似乎什么都可以承受,总之还是与戏里有些不同的。 但这戏确实是极好,扯着人一步步的探究那位百晦榜第一的姚红儿,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世人的误解究竟何处而来。 吕藏锋有些伤感,尤其是想起自己和真君以及红儿姑娘在玉皇顶法会上经历的那些事,随后天门山回忆又开始一一浮现。 吕藏锋侧过头,想找一些东西转移注意力,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刻在他回忆里的眼睛,但是那种眼神他从未在那双眼睛里见到过,更不要提,那滴清澈而饱满的泪珠。 “你有看到我妹妹吗?”姚安饶的声音轻的像是来自于久远的过去,稚嫩的如同曾经在城主府中还未长大的孩子。 吕藏锋一时失语,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一种无尽的慌张,于是下意识的就要拔出自己的藏锋剑。 “不要急!”一只手猛地按住了他,尉天齐声音低低的开口,他的眼神里有认真也有惊异,甚至还带着一抹钦佩。 “没事,她只是找到了自己吃下的悔恨,然后由于调动过于纯粹的情绪的原因,导致了自己的情绪一并被冲击而已,无伤大雅的。”此时戏台上的表演依旧在进行,所以尉天齐的声音很低,担心打扰到周围人看戏。 吕藏锋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不能怪他没有定力,你让唐真看到姚安饶流泪,他也得抖三抖,总归是会觉得出了天大的事情。 可姚安饶又在悔恨什么?她也有悔恨的事吗? 吕藏锋微微侧过脸,不想再看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他不希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这种情绪,即便知道她并不是她。 “真的没事吗?”他忍不住再次询问尉天齐,他担心对方意识不到姚安饶的泪到底是多么惊悚的一件事。 “没事,这是调动情绪的正常反应,甚至可以说,她的反应有些太小了,即便是再完美的人,被功法中的悔恨冲击,也一定会回想起此生所有憾事,哭喊甚至自尽也算不得什么!”尉天齐低声道。 “那什么时候能恢复?”吕藏锋问道。 “二位公子,听戏的时候禁止交谈。”淡淡的女声响起,吕藏锋扭过头,姚安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脸上泪珠未干,但眉眼笑意盈盈。 第335章 云儿姐姐,天齐哥哥 第335章 云儿姐姐,天齐哥哥 戏曲结束,楼里的客人们开始陆续离场,人群一路往出走一路点评探讨声不绝,永和楼的楼主笑着守在门口对着每一位离开的客人拱手,双方互相说着漂亮话。 楼内的后台倒是安静很多,与往常唱完戏那热闹的氛围完全不同,死气沉沉的。 云儿谢完幕,最后一个走下台,她一身红衣,小小的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粉红色的浓妆,可再厚的妆此时也遮盖不住她脸上的疲惫,额头处隐隐有虚汗从整齐的发丝里流出,划过妆容时沾染上了白色的粉末。娇小的胸脯上下起伏不匀,双腿踩在地面上竟然还有些微微发抖。 可她并未休息,反倒拖着虚弱的身子,穿行在后台中,其他孩子大多带着妆蹲坐在后台的各个角落,他们的脸色昏暗表情呆滞,显然还未从数日饥饿的梦魇中脱离,精神与肉体都远未到达恢复的程度。 可以说今日是饶儿班表演唐红传以来最差的一次演出。 几乎全部的场面都由云儿一个人撑起来的,除了她每一个上台的孩子都像是在梦游,唱的如何尚且不说,身体无力控制不住形态也能蒙混,但竟然有好几次出现唱完一句忽然愣住,然后便开始原地发呆,只能靠云儿不断的左右救场。 也就是吕藏锋和尉天齐对戏曲了解不深,稍微懂戏的行家就能一眼看出端倪,好在都是邻里街坊,只当是孩子们病了数日,第一天返场有些生疏了,也没人拉下脸来喝倒彩。 你以为为什么永和楼老板不分贵贱的跑去给每个顾客拱手告别? 不就是道歉同时求个情吗! 我家孩子生了病,表演不太好,我当楼主的在这里给各位道个歉! 大家不要出去传些不好的话,下次!下次一定给大家补上! “怎么样?身体撑得住吗?”云儿轻轻拍打一个短打装扮的男孩的肩膀。 男孩恍惚的抬起头来,看见云儿才开口道:“对不起,云儿姐。” “没事,不算大差错。”云儿笑了笑,“休息一会,记得把妆卸了。” 随后又走向下一个人,基本都是类似的对话,云儿像是什么老妈妈,努力照顾到身边的每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精神一路走到了后台的最深处,然后看到了自己的小妹。 让人欣慰的是,这个最小的丫头此时反而没有缩在角落里发呆,已经开始对着铜镜卸妆了。 云儿愣了愣,这有些她的出乎意料。 “丫头。”她还是照例走到小丫头的身后,轻声的问道:“身体怎么样?难不难受?” 小丫头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将铜镜抬起,黄铜色的平面上映出了她和云儿的脸,女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云儿便有些费劲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她真的很累了,虽然很想多安慰几句,但她更需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于是转身就要离开,却又猛地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她微微一顿,缓缓吐出一口气,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轻声问道:“怎么了丫头?身体还是难受?” 身后的小丫头已经从椅子上转了个圈,正对着云儿,然后将自己整个头都埋进了云儿的腰间,云儿感受到她使劲的摇了摇头。 “那松开姐姐,姐姐去歇会儿。”云儿摸了摸对方的小手。 “云儿姐!”身后传来小小的声音,“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云儿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她微微卸力,缓缓将自己疲惫的身躯靠在身后紧抱着她的那小小的身体上,那是一种微小的支撑,但依然是足以让她摆脱疲惫的力量。 她轻轻的摸着那只小手,低声道。 “嗯,姐姐等你。” 也就在这对小小的两姐妹温暖彼此的时刻,忽然一个人冲了进来,是戏班里的男孩,他对着云儿道:“云儿姐!班主来了!” 云儿不解,班主来了又如何?在饶儿班里班主从来只负责教戏,很少管事,对于大家的表演也从不评价,便是出了什么差错,也只是嘲弄一番罢了。 “那个。。男的也来了!!”那男孩脸上泛起无限的惊恐。 云儿和小丫头的脸也唰的白了。 如果说选一个人,能代替副班主成为整个饶儿班的梦魇,我想尉天齐责无旁贷,即便他其实都没和孩子们见过几面,但他的出现却能让整个饶儿班的孩子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这对于尉天齐来说,也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尤其是看到有些孩子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时候。 “尉公子,不要介怀,孩子们只是看到传说中的青云榜高人,一时激动罢了。”姚安饶十分温柔体贴的安慰着尉天齐,浑然没觉得自己说出的是什么完全没有人会信的鬼话。 “小尉还真是声名远播,真君搞那么多大事,也和你差得远啊!我看你的大名已经可以止小儿夜啼了!”吕藏锋刻薄的像是剑山的道理一样直白。 尉天齐的脸微微抽搐,最终悠悠叹气,他本想来缓和一下自己和孩子们的关系,毕竟他以后不仅是戏班的一员,还要做这群“小老虎”的铁栏,可此时见到这一幕,便知短时间内怕是很难沟通了。 “也罢,慢慢来吧。”他正准备转身和姚安饶等人离开。 却忽听急促脚步声,一道人影在孩子中杀出,像是老母鸡一样将所有孩子护在身后。 尉天齐认识她,那个叫做云儿的姑娘,就是她以一己之力压住了所有孩子的食欲,活活熬过了七天。 云儿看着尉天齐,她的手也有些抖,饥饿真的太可怕了,此时看到这张脸,胃部便不可抑制的产生痉挛。 “云儿,这位尉公子以后也是咱们戏班的一员了。”姚安饶笑着介绍。 尉天齐清晰地看见所有孩子的脸一瞬间便白了一个维度,好几个人的瞳孔瞬间扩大,于是忍不住再次叹气。 “我。。。并非恶人。”尉天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这么给自己解释了一句,说罢,他对着这群孩子躬身一礼。 孩子们看着三人转身,走向后院,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大多是悄声的诅咒以及对于尉天齐到来的恐慌,还有女孩哭出了声来。 “尉公子,似乎不是很擅长应付孩子。”姚安饶忽然开口。 尉天齐想了想,有些无奈的点头,“也并非是不擅长,只是有些时候不想对孩子说谎,可很多事情即便讲清楚,孩子们也无法理解,所以会黔驴技穷。” 正欲说下去,忽然察觉身后异样,他缓缓转身,却看到叫做云儿的小丫头从后台追了出来,不过是十几步的路,她却跑的气喘吁吁,女孩看着他,依然难掩眼中的惊恐。 “何事?”他轻声问。 云儿看了看他,又看向姚安饶,最终小小的咽了口唾沫,然后忽然开口道:“我!叫云儿!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说罢小女孩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弯腰行礼。 姚安饶笑了,笑的亲和而古怪。 吕藏锋则挑眉不语。 尉天齐还礼,然后道:“在下尉天齐。” 小小年纪却活的如此用力,让在场的大人都忍不住叹服。 只是叹服不代表赞同,剑山显然是不会因为他人的强大就努力掩盖自己的恐惧或者厌烦,然后尽全力表示顺从。 而姚安饶此生都没顺服过,所以此时看着这个孩子,更多地是一种好奇。 尉天齐自然也是心性独特之人,但他见过太多人和事,对于云儿的选择,他并不评价优劣,但显然也不足以让他觉得优秀,心思很快,行为果决而已。 活的用力,算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成就。 尉天齐直起身,对着云儿点头便准备离开。 “那我。。可以叫你,天齐哥哥吗?”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 尉天齐愣了一下,他再次认真的看向这个姑娘,那张流着虚汗有些苍白的脸上,此时挂着一个近乎于讨好与撒娇之间的表情,说实话,并不好看,但真的让人动容。 这不仅仅是活的用力,而是在拼尽全力的活着。 当对于生存的渴望超过了灵魂,那么生命的重量便达到了顶峰。 你不能嘲笑一个拼尽全力活着的人是苟且偷生的,就好像你不能说一个为大义而死的人是爱慕虚名的。 “可以。”尉天齐看着云儿,缓缓点头,他忽然觉得也许这个孩子成为魔修,是她注定的命运。 云儿咧开嘴笑了,她尽力想做出一个阳光满足的笑脸,但只带给三人一个勉力牵强的笑脸。 这个笑容刻在了尉天齐的脑海中很久,但最终还是被遗忘。 直到他再一次见到这张笑脸,他才终于明白,铁栏的功能从来都是两面的。 第336章 选址,招新 第336章 选址,招新 如果说皇都的和解对于双方来说都有些牵强,那迟归楼的和解就只能说是“如和”。 魏成的归来是一件好事,两位天仙的加入更是天大的机缘,望舒宫似乎即将迈入正轨,但迫在眉睫的问题依然很多,最简单的一条就是,望舒宫的选址。 如今有着两位天仙坐镇的望舒宫的核心据点竟然是一座酒楼。 宫里炼神境的修士不仅没事要帮着端盘子招呼顾客,还要为酒楼的修缮提供法术援助,据说为了这个,魏成还专门挑了两个修士学了几道土木术法。 这倒不是念娘要求的,而是魏成主动的,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面对念娘日常嫌弃的表情。 毕竟他们二十多人几乎占据了整个酒楼所有的厢房,如今营业只有酒水餐食,最核心的住店业务则根本不存在,因为没房。 念娘自然不会和红儿讲这些,但此事却多少让魏成有些尴尬,对待念娘便很难说出什么硬话,而念娘也是个顺杆爬的人,如今仗着自己与红儿姐亲近,倒是一副小狗腿子的佞臣嘴脸。 “宗门选址,最核心的要求只有一个,灵气浓度!望舒城地处偏远,周遭灵气贫瘠,最优良几条山脉如今都已经被白玉宫占据,若是扩大范围,则要再往南,却又进入一个名叫南涧阁的地域范围。”魏成站在地图前汇报着对望舒城附近山峦的摸查结果。 红儿抱着茶壶认真的听着,念娘拄着下巴皱眉道:“我听说有的宗门可以通过阵法聚集灵气,以后天灵气替代先天灵脉。” “可以,但此类阵法布置繁杂,消耗极大,若是一屋一室、一院一府尚可操作,但若想笼罩一山或者一城,则需要巨量的资源,寻常大宗如此投入,是因为可以运行百年千年,利大于弊,但小宗小门,很难负担。”魏成缓声解释。 “我们不是大宗吗?”念娘一愣,有两位天仙还不是大宗? “未来是。”魏成说的很有自信。 但意思很明显,现在还差的远,他所谓的大宗起码要到天门山那个层次,天仙十位,准圣一尊,方能承担体量巨大的聚灵阵。 不要说此时的望舒宫,便是白玉宫的体量也不可能收回聚灵阵的成本,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他一直刻意绕开,那就是未来他们可能还会回到蟾宫旧址,如此投入聚灵阵便是亏本买卖。 红儿认真听,却并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只是忽然开口问,“这种事情,不需要叫两位长老来一起来商议吗?” 屋子里此时就他们三人,或者说自打白思、白化加入望舒宫以来,红儿就再没见过几次,他们大多时候都在自己的屋子里修炼。 “二位长老。。。修行为主,甚少参与此类事项。而且二位长老来时有言,我望舒宫之事,宫主可一人定夺,无需在意他二人的看法。”魏成说的含蓄。 念娘挑眉,她是听明白了,于是开口给红儿翻译了一下,“红儿姐,他的意思是这二位长老还未认同咱们望舒宫呢!” 说罢,她白了眼魏成,魏成则是垂目,并不接话。 红儿也听出来,只是对此倒不似念娘那么义愤填膺,说到底她对那二位也没有报太大的期望,她很确信他们真的只是为了那颗珠子才投靠而来,如果她举着珠子让他们杀人,他们绝不会反对,可这并不是他们相信红儿是对的,只是相信珠子是对的。 这也挺好,红儿已经足够满意,她对于其他人从没有什么高要求。 “除了选址,还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要做的吗?”红儿想了想,觉得既然选址此时难有结果,总该有点其他的事来做。 魏成想了想开口道:“一般来说,选址之后的大事有两件,第一件是招收新弟子,第二件是开辟仙圃种植灵材,此二类都事关宗门的未来发展与前途。” 红儿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人生唯一一次参与宗门招新的经历,在望山城里,那如同菜市场一般的盛况。 “在哪招新?望舒城吗?”念娘很兴奋。 “及附近村庄,不过。。。”魏成似乎有些犹豫。 “啧!大老爷们别吞吞吐吐的!”念娘看他要说不说的样子就很生气。 “白玉宫似乎也要开始招新了,他的招新范围与我等应该相同。”魏成的意思是,如今望舒宫连选址都没有确定,很难和白玉宫抢夺优秀的生源,先避开为好。 “那我们得抓紧了!万一让他们先来,我们要等下一批孩子长大得等多久啊!”念娘一惊。 “不行!明天!我们明天就出发!”念娘拍桌子而起,对着红儿拍着胸脯保证道:“红儿姐,我保证把城里的好孩子都忽悠。。不是!招纳到咱们这来!” 红儿也兴致勃勃,她笑着点头道:“我与你同去!” 魏成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劝阻,他一直觉得如果没必要,尽可能还是不要与白玉宫发生直接的利益冲突,毕竟望舒、白玉本属同源,如今相距如此之近,若是冲突起来那对于双方发展都不是好事。 如果都是为了蟾宫复兴,二者该彼此助力的。 第337章 凌晨努力,夕阳叹气 第337章 凌晨努力,夕阳叹气 天色未明,望舒城中一片钴蓝,此时正是月落日未升的时候,街道上空空荡荡不见行人。 但在城门处,却响起了细密小声的对话。 “正吗?” “有些偏,还需往右一些。” “这样?” “再往右,停!” “好了?” “嗯!”红儿退后几步,然后点了点头。 “那我粘了!”念娘高举着双手,将白纸缓缓贴覆在墙上,然后转身跳下马扎,拍了拍双手退到红儿身旁,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是不是还有些斜?”她偏着头看。 “姑娘言笑了,这不贴的正好吗!”老奎将马扎收好夹在腋下,笑着答道。 “那就大功告成!只待天明!”念娘双手一合,笑的灿烂。 红儿看着那新贴好的白纸也十分满意,白纸上的笔法苍劲有力,入目三分,右下角还有一个精雕细琢的印章,上刻‘望舒宫决’。 而内容则是念娘昨夜编好的纳新告示,上面直言此地新宗望舒宫,欲招募适龄儿童参与入宫考核,通过者可一朝跨过仙凡之隔,成仙问道,同时望舒宫还赠与新纳儿童父母亲族一笔不菲财银,是为鼓励亦是补贴,有意者可往迟归楼报名。 用词直白,句式公正,尾部还亮明了如今望舒宫承自蟾宫嫡系,有天仙境高人坐镇,如若拜入宫内,未来当是何其不可限量。 念娘真是个行动力很强的女人,她说要开始招新,于是连夜开始编写大字报,红儿便也在旁帮忙,一连写了十几份,两人约好今日将大字报贴满城中各处,可细想下又觉得白日粘贴过于引人注目,最终便赶在天亮前出了迟归楼。 便算是给早起的望舒城百姓们一个惊喜。 “今日的迟归楼肯定热闹,老奎优先处理纳新的事,楼内装修先放一放。”念娘对着老奎吩咐了一句,然后打了个大哈欠道:“啊-哈~我跟红儿姐先回去补一觉。” “好的,我等定然全力协助魏成公子。”老奎夹着马扎点头。 念娘挽着红儿摆了摆手,姐妹俩踏着即将褪去的夜色款款走回了迟归楼。 。。。 一日光景,无非一起一做,一行一停,再回首时,日已西斜,残阳如血。 迟归楼里安静非常,来往行走的小厮皆是压低脚步,连蟾宫的修士也都步履匆匆,气氛压抑的源头来自于大堂正中的桌子前,红儿垂目不语,念娘眉皱成川。 “老奎,你再将来询问报名的名单翻查看看,真的没有一个能用的?”念娘不甘心的开口问道。 在身旁侍立的老奎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姑娘,早都已经摸查过了,且不说年龄最低的都已十七八九,而且各个都是城里有名的闲散杂人,平日里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甚至有几个五六十岁的老泼皮也跑来报名。” 念娘微微抿嘴,眉头皱的更深了。 “为什么会这样?”念娘十分的不解,对于招新之事她并非没有用心,也不是凭空想出的招新方法,她生于望山城,长于望山城,想到纳新自然便是天门山脚下那群峰斗法、百舸争流的热闹场面。 故而她广发告示,希望将城中孩子引到迟归楼前,再进行测试挑选,最好能复刻一二分望山城中的景象。 “我白日在城中转过好几次,四处的告示都围着观看的人,尤其是城门处,人山人海,议论纷纷,热闹的不行啊!”老奎也想不通,这可是跨入仙凡的机会,他要是有个适龄的孩子一定毫不犹豫来来尝试。 “那里有人有什么用?迟归楼怎么一直没人!”念娘怒拍桌子。 是的,一天时间,整个望舒城都知道了有个叫望舒宫的仙门要纳新,结果迟归楼里却一直空空荡荡,来了几波都是城里的地痞流氓、泼皮懒汉,一个个都指望着能攀上迟归楼的关系,一朝得势。 “宫主!”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众人抬头,魏成大步走了进来。 楼里的气氛微微放松,魏成或许不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并不妨碍他是整个迟归楼里最让人放心的人。 红儿抬眼,对他笑了笑。 念娘抱臂看向一旁,脸有些红,昨夜夸下海口说要帮红儿姐找来整个望舒城的好孩子,结果如今大败而归,自然气焰就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了。 “刚刚有消息传回,白玉宫的招新修士队伍已经进城,明天可能就要开始行动了。”魏成平稳的开口。 “什么?”念娘一惊,这显然是奔着望舒宫来的,今日望舒宫开始招新的消息刚刚传出,白玉宫便立刻有了反应。 红儿对此并不意外,反而前倾身子有些好奇的问道:“可知他们是打算如何招生,也是张贴告示吗?” 魏成微微摇头,“据我所知,他们是打算挨家挨户摸查,当面测试孩子天赋,然后遇到天赋上乘的再与孩子的父母亲族商谈。” 念娘皱起眉头,这方法天门山也有,但那是对极其有天赋的孩子才会使用的,哪有摸查整个城池的?你是修仙宗门,难道还要求着凡人入门?这显然有悖于她多年修行历练的常识。 红儿点头,看向念娘开口道:“许是我们想错了。” 念娘一愣,“红儿姐?” “天门山存续千百年,整座望山城都是为了其纳新而存在的,所以那里的孩子很小就会开始准备,家人也将其视为一种人生方向。但望舒城中的凡人在我们来前从未有过接触仙人的机会,百姓父母也并未准备过将家中孩子送于仙门,哪里可能听信一纸告示?” 红儿早就想通了这个道理,她确实不懂修仙,但她却能代入城中百姓的视角,如果北阳城突然贴出这种告示,也不会有家长把孩子送过去的,万一是个骗孩子的组织呢!?什么天仙!什么蟾宫!百姓哪里区分的清? “宫主分析的十分合理。”魏成微微点头。 “那我们。。怎么做?”念娘有些犹豫,她自觉出了个馊主意,没有立功不说,还引来了白玉宫的竞争。 “自然是学他们。”红儿说的很快,错了就错了,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能做的只有及时改正。 “明日我们也一家家走访。” “是!宫主。”魏成微微躬身。 第338章 天赋,需求 第338章 天赋,需求 翌日,望舒宫再次整军备战,誓要磨平昨日的失败,天还未亮,整个迟归楼就已经灯火通明,大家按部就班的洗漱早食,念娘画了很浓的妆,但却与往日风格不同,今日她竟然束了道髻,脸上妆容相对于美艳,反而着重强调眉峰笔直,双目有神,额前饱满,面色红润。 好一副道家仙姑的做派。 红儿起时,看到她正在给一个蟾宫男修士上妆,她倒是认识,这个白姓青年是这二十二位蟾宫修士中最年轻的,也是白玉蟾的后人,名字似乎叫白。。子鹤? 平日里和魏成一样,总是一副严肃模样,人前人后都是不苟言笑,但此时被念娘掐着下巴,勒令不准动,染着脂粉的毛刷划过已经又红又白的脸,倒是终于露出几分青年人的窘迫。 “你以为我乐意给你化妆?这不是要去骗家长吗!不仙风道骨一点,拿什么胜过你们那些同门啊!”念娘一边画一边用大义压着对方。 “为何是我?怎么不给魏成师兄画?”白子鹤满脸的不服气。 “废话!这里面就你长得最俊秀,魏成长得也不错,可他一脸老人模样!我怕他吓到孩子!”念娘毫不避讳的点评道。 魏成此时就在一旁整理马车,对于这段点评丝毫没有表示,他并不想被人化妆。 “宫主!”魏成对着红儿行礼,红儿点头,好奇地看了看如心死一般闭上眼的白子鹤,问道:“那我需不需要化妆?” 她有些跃跃欲试,可惜念娘却摇了摇头。 “红儿姐长得好看就够了,堂堂宫主若是也这样,倒有几分落入了俗套,不若我等摆出仙人做派,红儿姐却一副凡人模样,更能拉近彼此距离,而且唱红脸也更有说服力。”显然这一夜念娘想了很多。 红儿遗憾的点头,迈步上了马车,念娘左右看了看白子鹤,“凑合吧,你到时候记得用些小法术,姿势好看一点!这很重要!” 白子鹤凄美的侧过头,那表情就像是被什么邪恶老巫婆玷污了一般。 老巫婆随即也上了车,魏成挥动马鞭,一行人驶出了迟归楼。 。。。 望舒宫这边的计划是从东门一路向西,一条街一条街的摸查过去,而白玉宫的计划则是从南向北,双方都没有主动的给彼此找麻烦,倒是有几分默契。 驶向东门的马车上,念娘忽然有些紧张,总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于是开口道:“我们是不是该采购一些验灵的法宝亦或者符箓,不然也不好分辨孩童的天赋天资啊!这望舒城中入道者寥寥,十岁以下的孩童全部都是凡人,有的甚至不识字,很难直观的通过真元来判断其天赋的,到时难道看长相吗?” 以前在望山城看天赋的方法很简单,你几岁入道便代表了你天赋的层级,越早天赋越好。但那是因为望山城修行氛围很足,各种道书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收藏,恨不得还在肚子里就念给孩子听。 可望舒城显然没有这个资源和风气,所以念娘本打算将孩子们聚集起来,然后设立一些小测试,比如打坐、读书、心性,最终择优选择。 但如今挨家走访,这些小测试便显得太过耽误时间且不实用了。 “无需如此,孩童天赋,见面我便可知晓七八。”魏成坐在马车外开口道。 “你会探测经脉的法术?”念娘一喜。 “不会,但修行天赋并非只有看经脉一种方式。”魏成摇头,“天下大宗,谈起修行,首选心性,次为天禀。” “如何分辨?”红儿对于自己的修道天赋一直很是遗憾,所以此时难免生出几分好奇。 “看人的性格就好,性格越怪,往往修道天赋越好。”魏成的声音在马蹄声以及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声音里依然清晰。 红儿愣住了,她觉得这说法有些儿戏。 “魏师兄是泛指,所谓怪人更适合修行,其实是因为心性特异之人,往往会表现出与常人不同的外在观感,比如心性坚毅之人,可能有些迂腐,又或者心性机敏之人,有些轻浮,这都是性格外化的表现。”白子鹤走在马车旁,便开口解释了几句。 “难道就没有正常人天赋好的吗?”念娘也觉得这个说法有些不合常理。 “天下修士,成名之人如吾师兄萧不同、剑山李一、小棋圣等,哪个不是心性特异之辈?此法虽不是最准,但却已经是修行大宗默认的规则。”魏成声音响起,他刻意避开了那个名字。 但显然红儿第一反应还是去想了他,他。。奇怪吗? 不奇怪,顶多只是略微一点点。 随后她倒是想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怪不得唐真早早就说她的天赋好,原来是因为她奇怪,而自己平凡。 红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这种人很少吧。”她开口轻声道,姚安饶哪里是那么好找。 “是的,但退一步还是有很多的,小孩子往往更容易展现出自己的性格。”魏成想了想道:“我蟾宫每两年会测试一批适龄儿童,方法格外简单,将参与的儿童放入极寒之地,每人只准持握一根点燃的蜡烛,只要不断续上灵气,蜡烛便会持续释放温度,但若是灵气停止,蜡烛也会熄灭,能走回终点之人,便算是成功。” 红儿和念娘认真听着,这些大宗门的往事,在她们耳中十分的新奇。 “南洲人皆以为我们测试的是哪个孩子灵气充足,哪个孩子境界深厚,实际上我们只是观察谁的心性更加有趣,有坚毅者一路前行,火烛熄灭尤不倒,有聪慧者,聚集数人交替持握,也有贪婪者,挟持他人,逼其给自己保温。”魏成的声音缓慢,徐徐的将那些对于他人来说影响一生的决定随意的分享给众人听。 “那你最终选了哪个?”念娘好奇地问。 魏成没有回答,倒是白子鹤笑了笑道:“魏师兄说的这几个,哪个都不会选。” “为什么?”红儿也好奇起来,“那个心性坚毅之人不是很好吗?” “很好,但不是蟾宫需要的。”白子鹤的声音依然带着笑,却像是过早的晨风,吹起马车的帘子,让人有些寒冷。 “蟾宫选的天骄,是选能忍耐孤独之人,只有一路直行,不与他人沟通,不借他人之力,累则静坐,动也无声的方可过关。” 红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直白的开口道:“望舒宫,不需要孤独的人,除了贪婪的,我都很喜欢。” 话音落下,马车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如此静默了一盏茶的功夫,魏成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宫主,我们到了。” 第339章 谁不曾纵马?谁又成拍花? 第339章 谁不曾纵马?谁又成拍花? 马车停下,魏成掀起车帘,念娘顺势弯着腰走出,她轻轻一跃跳下了车辕,转身扶住了红儿的手,几个人在不算高耸的东城墙下站定,左右看了看,眼前是一片户户相邻、低矮老旧的土房。 土房间仅有的缝隙里只能塞下瘦小干枯的老树,枯黄细密的枝丫不知从何处探出,就连映下的影子也找寻不到,只在阴暗的墙角里藏着一点点陈旧灰白的积雪。 与这里相比,迟归楼都算得上是宫阙,或者说它本就是宫阙,这里才是人间。 “往哪里走?”念娘看向魏成,她虽然自诩在红尘中的生活经验丰富,但她的红尘是曲乐中扬起的薄纱,同样是尘土却一丝也落不到这样的土房中,这里有的只是陈年的泥沙。 魏成想了想开口道:“昨夜调查时,已经确定这整片民居都有人住,而且几乎家家都有孩子,所以我们从哪里开始都可以。” 念娘瞪了他一眼,这话不就等于没说嘛! 几人左右再看,依然驻足不知往何处迈步,街道上人烟少的可怜,院门也都紧闭着,实在为难了几位仙人。 其实不是不知道如何迈步,而是有些怯场,这四个人加在一起也凑不出一个尉天齐,念娘本还好些,但她昨日自觉冒失犯了错,所以今天便稳健了很多。 红儿思考要不要随便选一家开始时,忽听嘎吱声响,几人同时侧目,便见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大门被推开,一个裹着脏兮兮灰扑扑的花色厚棉袄的孩子跨步走了出来,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年纪,脸蛋黑红,胯下还夹着一根满粗的木棍。 规规矩矩的关好门,孩子一扭身,便成了脱缰的野马,他双手握住自己的木棍,对着无人的街道大喊一声。 “驾!” 随即双腿前后跳动,整个一人一窜一窜的向前移动,倒真是一匹好马。 四个人看着那孩子一路“骑”到街道中央,孩子一甩“缰绳”,正好与他们对视。 双方沉默的对峙了片刻,那孩子不理解为什么这帮人一眨不眨看着自己,没见过骑大马?你们小时候不玩吗? 魏成和白子鹤面色平静,不见喜怒,红儿对着孩子笑了笑,念娘尝试着对他招了招手。 孩子“翻身下马”,转头噌的一下就跑回了自己家的院子,木门一开一合,便不见了踪影。 “上!”念娘小手一挥,小家伙,算你命好!今日碰到了仙人奶奶,给你个大机缘!哪里跑! 四个人气势汹汹的往那户人家走去,来到老旧的门前,院子里正响起对话声。 “娃子,你不是出去玩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一个干瘪的老人声音响起。 “奶!”嗓音十足的孩子开口道:“我在街上看见拍花子的了!他们还对我招手让我过去嘞!” 院外的四人闻言,顿时气势一矮。 “净扯淡!哪有大白天街上拍花子的!”一个有力的妇人声音喝骂了一句。 “真的!真的嘞!几个女的,几个男的,直愣愣的看着我嘞!”小男孩不服的叫道。 砰砰! 念娘轻轻拍响房门,她可不能再让这混蛋小子说下去了,再让他形容下去,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拍花子了。 “谁啊?”妇人高声问道:“铁蛋!去开门!” “是拍花子的!奶!救我!”那小男孩怪叫一声,院里一串短促的脚步声响起,完全可以想象他一溜烟跑回屋里的场景。 “啧!这瓜娃子!”妇人只能放下了手里的活,自己迈步走到大门前,嘴里一边骂孩子一边打开门,“谁啊?” 木门嘎吱声响,一个宽脸的妇人疑惑的探出头来。 “您好。”念娘微微挺起胸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妇人一愣,上下看了看门外锦衣华服的四人,“你们是。。?” “我是城里迟归楼的掌柜,有些事想来问问。”念娘语气缓慢而真诚。 “哦。。那进来吧!进来说!”妇人显然有些疑惑,但并不怎么怯场,这是城里,而且院子都彼此挨着,邻里之间平常都是隔着墙聊天的,若是有什么拍花子蠢到白天来,怕是连巷子都走不出去,官府都来不及审。 四人迈不过歪斜的门槛走进院子,院子不大,只有两个屋子,空地一侧堆满了黑色的干柴,另一侧则搭了一间土茅房,茅房旁还种了棵枣树,树下拴着一只黑色的半大土狗,此时正摇着尾巴站起身,而土狗旁边还倒着一个粗制的木马。 “喝口水?”妇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之前似乎在洗衣服,此时双手红的发紫。 “不用,我们说完就走。”念娘连连摆手。 “啊,那你说!”妇人点头。 “你知道昨日城里张贴的告示吗?”念娘微微回头,心中有些无语,她身后明明站着三个人,结果只有她自己在说话,这三人是一句话也不接,就硬站着。 “嗷!什么望宫那个是吧!”妇人一脸兴奋,显然这个话题在城里很热门。 “没错,您了解内容吗?”念娘尽可能的谦和,甚至微微前倾身子,以求拉近关系。 “那不知道,我不识字的!”妇人摆手。 “我可以耽误您一会,给您详细讲一下吗?”念娘伸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眼神柔软,甚至微微咬了咬嘴唇。 这是拿出了曾经在望山城最大的酒楼中忽悠那些天骄才子的技巧,这招虽然主攻男性,但对女性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 “你说!你说!我听着。”妇人连连点头。 于是念娘舒缓而清晰地开始讲述望舒宫的招新,她没有直白的背昨日的告示,而是声情并茂的描述成仙的好处以及加入望舒宫的必要性,俗的雅的都说了一遍,什么修行方可知天地高远,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总之很有煽动力。 讲到一半的时候,红儿就看见厢房门缝里有一张小小的脸蛋探了出来,那个男娃娃支着耳朵,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于念娘,显然是被彻底忽悠住了。 直到讲完,连魏成也开始佩服念娘的口才,多年红尘历练,什么故事到了她的嘴里都带着三分的精彩与悬念,说起仙人的生活当真是美不胜收。 红儿与魏成悄悄对了个眼神,此事当成,但接下来还要检查一下孩子的天赋,魏成不作声色的看向厢房内小娃娃的脸。 第340章 空中鸟,地里浆 第340章 空中鸟,地里浆 “不知家里的孩子可有兴趣?他年龄正好。”于念娘缓缓吐气,这次表现堪称完美,任何一个凡人听到这些,应该都会动心的。 那妇人也是听的愣愣的,看着眼前美丽端庄的于念娘思考了半晌,忽然脸色一白,她眼神飘忽的说道:“现在,我。。我家男人不在,你们改日再来吧!” 念娘蹙眉,这是什么态度? “改日!改日!”妇人挥了挥手,似乎就打算请他们出去。 “妈!”小孩显然也不知道当妈的为什么不同意,于是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却见一只衰老的手一下将他搂回了屋里。 院子里的四人都有些不解,然后厢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捧着个铁盆跑了出来。 “走!走!!你们走!”老太太吱哇叫着,对着他们脚下便是一泼,脏水哗啦泼洒下来,险些溅到于念娘的裙角,“只要我还活着!谁也别想带走我们家的娃儿!滚啊!” “哎呀!妈!”妇人赶忙跑去扶老太太,一边扭过头道:“你们走吧!我们家铁蛋儿不去!哪里也不去!” “骗孩子!你们就是骗孩子的!!丧良心!”老太太指着四个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看不出个表情,只有缺少门牙的黑洞洞的嘴大张着开合。 “老人家,您误会了,我们是真的仙家宗门。”于念娘开口解释。 “真的假的我们家孩子也不去!他就在我们自己家里!”妇人一边拦着老太太,一边趁势果断的将话撂下。 院子里看似乱成一团,但实际上一侧四人都已经安静下来,只是妇人和老太太两个人搞出了很大的动静,隐隐听见旁边邻居家厢房门打开的声音,显然有人被吸引了过来。 魏成往前一步,打算开口说些什么。 老太太一把推开妇人,指着魏成叫道:“怎么!你瞪着我做什么?人高马大就想动手打人?你别以为长得凶我就怕你!想打人?打人啦!打人啦!!” 魏成依然没有表情,但也没能继续开口,他并不觉得自己长得凶。 念娘猛地一肘将走上前来的魏成怼了回去,笑道:“大娘你误会了,他只是跟班,没有恶意的!” 随即扭头看向白子鹤,“证明一下啊!就干看着啊!” 白子鹤像是接到了某种信号,抬手掐诀,对着地面上那一滩脏水遥遥点下,表情严肃的好像是在斗法,“燕归!” 这一下倒确实是唬住了老太太和妇人,院子里安静了一瞬,忽听水声响起,地面上黑色沾染着泥泞的脏水忽然跃动起来,随即其中跳跃起一个黑色的小球,它在泥水中翻滚着甩动着,慢慢的泥沙和黑浆褪去,一只手掌大小的由水组成的燕子露出了身形,它啄饰着毛发,甩动着羽翼,晶莹剔透的像是尘世外的精灵。 厢房门缓缓打开,孩子张大着嘴巴。 白子鹤手指一翻,那燕子哗哗哗的扇动起翅膀,竟然真的飞了起来。 折射着太阳光的燕子快速的绕着狭小老旧的院子飞行,这个院子配不上的它的美丽,所以更加的映入人心。 “一些小仙术而已。”于念娘缓缓开口,是的,她早就准备了一手必杀技,语言再如何动人也比不上亲眼看到。 “妈!!我。。”那小男孩开口喊道。 “闭嘴!!”妇人恶狠狠的回过头,然后扭身对着四人弯腰道:“改日!改日吧!各位仙人!我家男人不在!请各位仙长改日再来!” 燕子最终落回了泥水中,顷刻便融入,似乎从未有过脱去凡尘的瞬间,世人永远不会知道,曾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决定了它是翱翔天空的鸟,还是沉入地里的浆。 。。。 “为什么?我们哪里做的不对?”于念娘烦躁的挠头,她不理解,这完全没有道理,成仙啊!这可是修行的机会! 你以为谁都有这种机会吗?即便在望山城里,若是一个孩子能拜入一座拥有两位天仙长老的山峰,那也是要大摆酒席的!便是城主都会来家中祝贺其父母生了人中龙凤,如今好说歹说,竟然被人泼水泼出来? 你们就算不懂修行,也该知道修仙是什么啊! “我并不曾瞪着她。”魏成忽然开口。 白子鹤耸了耸肩道:“需不需要我换一个法术?归燕是不是太无趣了些?” “不,和这个无关,她们并非是不信我们的话,而是有什么想法我们没有理解到!”念娘摆手。 “那道归燕好神奇。”红儿看着白子鹤笑道。 “谢宫主夸赞!但这并非什么深奥的法术,寻常入道稍加练习便可施展。”白子鹤行礼,“此术是蟾宫每年祖师生辰时用来贺寿的,月至中天,平潮起万千海燕,奔月而行,象征向月之心,纯粹如一。” 红儿点头,她跟着唐真见过很多天下一流的法术,甚至学的第一道法术就是近乎概念术法的清风散,可偏偏她却也没见过什么法术。 一只水做成的灵动小鸟,就让这个女孩十分赞叹。 “红儿姐!”念娘跺了跺脚,有些气恼,怎么感觉只有她一个人在着急? 红儿笑了笑,牵住她的手,“我知他们如何想的。” 三人都是一愣,他们本以为红儿是不在意,没想到是已经想明白了,其实只需要一个足够凡人的视角就能看清一切。 “因为他们不确定孩子还会不会回来。”红儿声音淡淡的,“家里养孩子,是为了孩子长大能帮到家里,如今养到七七八八,忽然要被我们带走,说是学仙术,可孩子一走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呢?那以后谁来养老?谁来照顾?再说,哪个家长又舍得孩子早早离开身边?” “成了仙,还能不能看上凡人父母?成仙又需要多少年?家里又不是养不起,成仙未必比得上阖家欢乐。” “这?是什么道理?修行有成之后想干嘛就干嘛啊!跟让孩子读书当官不是一样的吗!”念娘皱眉道。 “可他们见过不少当官的,却还是第一次真的接触到修行者啊。”红儿笑了笑。 其实她能理解那个老奶奶和妇人的想法,是因为她曾经走过类似的仙凡之隔,在她没遇到唐真之前,如果突然有人要带她去修行,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北阳城城主府里的日子已经让她满足。 如果姚安饶没有被梦魇折磨,她可能也不会有修行的想法。 眼前的幸福总是强过未知的未来,很多凡人一辈子沉溺于凡人的生活,或许有时会抬头赞叹天空,可当真将天路放在面前时,他们又会犹豫,又会彷徨,担心天上冷,担心风很大,担心回不来,总有很多事情可以担心。 “那我们怎么办?”念娘更加犯难了,“总不能等望舒城发展成望山城再招新啊!” “等。”红儿扭头看向南方。 “等什么?” “等白玉宫,看看他们怎么做的。” 红儿找到了学习的方向,立刻毫不犹豫的开始照抄。 第341章 世人黄金必相引,坚心玉骨也相吸 第341章 世人黄金必相引,坚心玉骨也相吸 等待并不漫长,望舒城太小,几位炼神境的仙人便已经塞的满满当当,几乎可以说是呼吸相闻,所以任何动作都很难藏住,便是想装看不见都有些费劲。 红儿要的消息很快便送了过来,一位蟾宫弟子有些突兀的落到了场间,风声都比他慢了一步。 “见过宫主。”那弟子抱拳行礼。 红儿微微点头,“白玉宫那边情况如何?” 那弟子朗声道:“在我离开时白玉宫的队伍已经走完了八户人家,共招收适龄孩童三名,此时他们正在第九户人家中。” 念娘惊的控制不住表情,脱口问道:“他们怎么做到的?” 魏成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没有道理这边如此受阻,那边却能进展如此神速啊! “他们是。。花钱买的。”那弟子缓缓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张白纸,“我潜入其中一户同意送孩子修行的人家,然后找到了这份同意书。” 红儿伸手接过,摊开细看,那弟子便继续解释道:“一个孩童白玉宫支付二十两黄金,家人只要签订此书便是同意孩童成为白玉宫的门下童子,至此之后父母与孩童便不再是亲属关系,生死、荣辱再无关联。” “这不就是卖身契吗!?”念娘的脸倏地白了,声音也尖锐起来,她劈手夺过了那张同意书,恶狠狠的扔在地上,白纸悠悠飘落,她的力量并未传达。 “先用钱得到一批孩子,等未来孩子们修行有成总会回来探亲的,到时候望舒城的百姓就会意识到,修行之路何其侥幸。”魏成想了想后开口道。 白玉宫之所以在初期使用此法,更像是为了和望山城的凡人们建立链接,看似买卖孩子,实际上是让人们晓得入宫修行是多么的利害。 “那也是卖身契!”念娘立刻扭过头来怒视着魏成,就像是一只呲牙的小狗。 魏成沉默了片刻,点头道:“确实有违修行之道,也不像是招收弟子,倒像是吸纳杂役仆从。” 红儿弯腰捡起了地下的那张白纸,她轻轻弹去上面沾染的灰土,再次仔细看一遍,在最下面的签押处,左侧是白玉宫的公章以及一位修士的签名,而右侧则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二丫’,以及一张血红色的宽大手印,看来这个二丫的父亲似乎并不会写字。 “红儿姐!我们。。。”念娘有些急,她不喜欢白玉宫的方法! “记得将这份书契还回去,对那一家人来说或许很重要,留存个根底或者念想也好。”红儿将那纸叠好,递回给蟾宫修士。 “是,宫主!”那修士双手接过揣回袖中,“若是无事,我继续回去看住他们。” “等等。”红儿忽然开口,她想了想才继续问道。 “那三个被招收的童子是不是。。都是女孩?” 修士愣了愣,沉默的点头,随即一跃消失在院墙之上。 街道上,再次空空荡荡,四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旁边的小院里忽然响起了孩子的哭喊声,想来是那个叫做铁蛋的小男孩正在被妇人和老太太轮番棒打。 冷气吹过,树梢上积雪落下,凡人的世间有着凡人的磨难。 红儿忽然伸手牵住了念娘,她看向对方,眼神里有劝慰有悲伤。 她知道念娘为什么反应那么巨大,因为念娘和自己的母亲仅有的联系也只有一张被叫做卖身契的白纸,那张纸上寄托着一个女孩子整个童年的幻想。如今再次亲眼见到新的白纸,自然希望再也无人被捆在这一张纸上。 念娘缓缓低头,藏起了眼睛,可很快又抬起头,她双眼微眯像是月牙,嘴角也重新挂上了笑容,她轻轻摇了摇红儿的手,语气欢快道:“没事!红儿姐,我们也这样吧!对这些娃娃说不定也是好事,毕竟我们不搞,白玉宫也要搞的!” “我去叫老奎搞几份合同来!我们给更多!三十两!不,直接五十两!!好像谁没有钱似的!”念娘转过身松开手,便要往马车那边走,却猛地被人拽了回来。 她回过头,红儿的手依然将她握的死死的,年轻的女孩眼神明亮而坚定,像是能直接戳穿一个人全部的伪装,她就那么看着念娘,好像在说,不要这样。 于是念娘翘起的眉缓缓放平,肩膀也慢慢落下,这个红尘中翻滚多年的女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受委屈,习惯了妥协,习惯了笑着说出自己不喜欢的话。 这与境界没有关系,而是已经融入了她的人生,张扬与跋扈只是她的外表,怯懦与顺从才是她的内核。 但她运气很好,遇到了一个什么都没有,但偏偏足够勇敢的姑娘,然后近乎疯狂的被其吸引,近乎本能的选择追随。 她佩服红儿,佩服她不怕闯祸、佩服她与天下为敌、佩服她摧毁蟾宫。。。也佩服她强吻了真君。 如今,红儿牵着她的手,很认真的说道:“我们不买孩子,也不做拍花子。” 这是肉眼可见的失策,如果不买,她们将彻底失去整座望舒城的生源,白玉宫会独揽一切。 可红儿说出来时,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她觉得这不对,所以她不会做,便是让未来困苦百倍,她也并不怕。 念娘下意识的看向魏成以及白子鹤,他们呢?他们会同意吗? 魏成依然一张臭脸,目光不知天空哪处,似乎根本没在意场间。 白子鹤这个青年倒是好看许多,他对着念娘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忽然间,念娘有些后悔给他化妆了,这小伙子素颜应该会更加好看些的。 第342章 凡人百态,仙人同归 第342章 凡人百态,仙人同归 南城墙下是白玉宫招生的起点,相比于东城门下街道的荒凉,这里却是热闹非常,几乎挨家挨户的墙头上都骑着人,嘈杂的议论声与叫喊声不绝于耳。 而人群的最中心则是一辆巨大的奢华的马车,几匹高俊长着独角的大马器宇轩昂的迈着正步缓缓前行,前方人群纷纷避让,而车厢旁几位白衣胜雪的修士面容整肃,表情淡然。 可就在他们身边,却有着极其割裂的场景正在上演。 那高大的马车旁,一个衣着老旧的妇人正小步快跑的追着马车,由于马车的车窗太高,她只能费力的伸出一只手把住车窗的下沿,不断尝试用十分丑陋的蹦跳来往上看。 而车窗里,也有一个小脑袋努力的往下伸着,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女孩张着大嘴哇哇哭着,她哭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努力的握紧妈妈抓着车沿的手,似乎生怕她松掉。 “丫儿!丫儿!!你记得吃饭!这不比咱们家,可。。可不能再不听话了!丫儿啊!丫儿!”那妇人扯着嗓子喊,一边喊一边掉眼泪,却也来不及擦,那些浑浊的泪珠便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凝结,挂在脸上怎么也掉不下。 “妈!!妈!我不!”小女娃娃显然已经哭过了劲,声音沙哑的只有气,没有声,两只小手将她妈妈的手背都掐的青紫了,却怎么也不肯松开。 “丫儿啊!”妇人还想继续,她身后跟着的几个男女追上前,将她拉住,那几个人也是哭的不行,但还在开口劝着,“松手吧!二姨!仙长一会儿生气了!!” 妇人被人一拽便彻底跟不上马车了,明明那马走的那么慢,街上的行人们都跟的顺畅,却只有她一辈子也追不上了。 小女孩哪有力气啊,小手一空,妈妈的手便已经抓不到了,她啊的一声尖叫,便往车外爬,整个身子扭着向马车后看去。 马车的后面被人抱住的妇人跪在地上,不断喊着,“丫儿!我对不起你!是妈妈没用啊!” 路上旁人皆是不忍再看,随着马车一路向下一家走去,只隐隐能听到后方传来亲属安慰的声音,“丫儿是去享福啦!当仙人怎么不比在咱们这过的好?拿了那笔钱,以后二蛋房子都有了,还能做点小买卖呢。。。” 声音越来越远,哭声便缓缓消失,小女孩不知被谁拽回了马车里,忽然有人凑到几位修士身旁,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那个。。仙长我就问问,咱这真给二十两黄金?” 修士冷漠的点头。 “不,这玩意有名额不?一家能卖几个孩子?一个二十两,还是几个都二十两?您要不先上我家去?不远的!过了这条街。。然后。。”那人屁颠屁颠的小跑跟着车队。 “凡是望舒城,每家每户都有机会,不过家里孩子可不可以被选上,要看有没有仙缘,我们不是什么孩子都要的。”修士声音很大的开口道,这话也不只是说给这个男人听,而是说给周围所有人听,再让他们传出去。 人群立刻议论纷纷,有人撒开腿往家跑,有人则往地上啐唾沫,凡人百态一览无余。 车厢里老人缓缓放下车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静心,回过头,硕大的车厢角落里蹲坐着三个小小的身影,此时挤在一团哭声嘹亮,好像在比谁哭的更大声。 “此番仙缘,凡人求之不得,我白玉宫乃是蟾宫传承,若是以前按你们的资历便是连杂役都当不得!如今可以进宫修行我蟾宫功法,是几代人修来的福分!莫要不知好歹!”老人对着三个孩子开口训诫,三个孩子哭声一滞,然后更大了。 老人是真的气恼。 以前在蟾宫,多么厉害的天骄想要拜入蟾宫也得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别说哭了,一个个七八岁的年纪谈吐气质无不上乘,便是生死危机也比寻常凡人更加冷静。 可如今。。真是落寞了。 随即他又愤恨起来,其实以白玉宫的体量,也不会落魄到这个地步,按部就班的发展就好,等名声辐射开来,再广招新人入宫,自然有从小培养或者家室优秀的孩子前来拜山。 偏偏魏成那竖子忽然搞出招新一说,骗走了二位师叔不说,还妄图与白玉宫争抢生源,白玉宫其实不需要这些修行天赋低劣的孩童,但魏成他们需要,他们最缺的不是战力,而是人手,若是让他们在望舒城附近养出百十名入道境,到时候搭出个台子,那白玉宫的生存空间便会骤然缩减。 所以宫中连夜商讨,决定困死魏成等人,绝不能让他们发展起来!望舒城附近百里皆是白玉宫之地! 这才有了如今重金买子的招新之行。 “唉——”老人叹了口气,从袖袍中拿出一枚玉符,手指轻点,淡淡的光晕溢出,“魏成那竖子等人如今在做什么?可是模仿我等?” 玉符闪烁了片刻,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他们在第一家出来后,就上了马车。” “上马车?可知去处?”老人皱眉,这是放弃招新了? “不知,但看方向,似乎是往城主的方向去了!”那边的声音回道。 老人微微一愣,猛地一挥袖子对着车外喊道:“驱车!城主府!!” 。。。 白玉宫与望舒宫的竞争是同类竞争,所以模仿与学习是不可避免的,那么速度和先机就是决定优劣的重要因素。 此时望舒城城主府外,马车停下,魏成掀开车帘,红儿大步而出,刚一落地便直奔城主府大门,念娘紧随其后,但忙里偷闲,还在给白子鹤排练话术。 城主府不容有失,望舒宫招新成败全部在此一举,所以每个人都要整装上阵,以求最好的效果。 “我身为副宫主,此行该陪同的。”魏成忽然木着脸对念娘说道。 念娘正忙着给红儿调整的后裙摆,此时听到魏成的话,看都没看他,“不用。” “我是副宫主。”魏成只好再次强调。 “念娘还是给他个机会吧。”红儿也开口劝道,因为魏成虽然没有表情,但看的出他真的很想参与其中。 “好吧!好吧!”念娘有些无奈的抬起头,“那副宫主,你笑一个!” 魏成微微吸气,双手攥拳随后松开,如此调整三四次后,才对着念娘翘起了嘴角,做出了一张平板无波的笑脸。 马车旁安静了片刻,念娘没有表情看向姚红儿。 姚红儿移开目光,似乎地上有钱一样。 念娘又看向白子鹤,白子鹤悠悠叹气。 魏成真的不擅长笑,他太严肃了,大多数时候即便他只是发呆,也会给身边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招生这种事情,带着他纯纯副作用。 魏成忍不住开口道:“我不曾瞪着人,也并不凶,我平常对待师弟师妹们很好。” 这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威胁或者恐吓。 “唉!你要实在想跟着,就一起进去,但不准进屋,到时候就在门外等着,若是出了事你再杀进来救驾!”念娘看着魏成的模样,知道今日他是非跟着不可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妥协。 魏成这才点头,迈步紧紧跟上红儿。 念娘无奈的耸了耸肩,红儿轻轻笑了笑,然后看向城主府的大门。 “出发!!” 第343章 弯腰,屈膝 第343章 弯腰,屈膝 这不是红儿与念娘第一次进入城主府,但此次氛围与上一次却已经有了不同,当日府中四处可见婢女小厮相迎,但如今偌大个城主府却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引路的管家弯着腰一言不发的在门廊里穿行。 念娘对此并不意外,望舒宫与白玉宫的争执城主府必然已经察觉,但以城主的视角很难推断出二者的纠纷和实力。 一方是刚在城池不远处拔地而起的仙宫,另一方则是忽然出现在城里出手阔绰似乎还带着玉蟾祖师遗物的古怪队伍,哪一边都有惹不起的理由,可偏偏双方将争夺的战场放在了小小望舒城里。 两不相帮,便是凡人最好的选择。 至于仙门招新之说,城主的眼界当然比寻常百姓高一些,自然也希望女儿能学几道仙术,最好可以延年益寿,可至于拜入哪一边,他还准备仔细看看局面,然后再做决断。 可念娘与红儿忽然的出现,却打乱了节奏。 转过一处小门,便见一个池塘,一座小桥横穿而过。 桥的那边便可看到城主与城主夫人穿着常服站在房门前等候,此时这对夫妇正交头接耳的争论着什么,见到红儿与念娘前来,赶忙往前迎上。 “于姑娘来的太急,我等一时准备不周,还望见谅。”城主笑着将几人迎往屋里。 “是我等叨扰了。”念娘也很客气。 双方彼此礼让,最终同时迈入房门,只有魏成在台阶下驻步。 落座、上茶都是些寻常的待客之道,算不得热情,也并不显得冷落,城主夫妇的客套话翻来覆去,念娘笑着回应了几次,最终只好打断道:“城主可知昨日城内关于望舒宫招新告示的事?” “哦?还有此事?”城主一脸震惊,“昨日家中琐事繁忙,一直不曾出门,未曾得到什么消息。” “没关系,我等此次前来便是要给城主讲这件事的,主要那日在宴席上正巧见过贵府千金拂衣姑娘,我家宫主喜爱非常,便一定要来与城主相商。”念娘笑的甜美。 城主夫妇脸色微变,果然是奔着自己家的傻丫头来的! 屋里隐隐传来念娘口若悬河的介绍声,魏成侧耳听了听,再次感慨这女人讲故事的本事。 自己或许也该勤加练习一些凡俗之事了,他如此想着,却忽听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子外奔跑而来,侧头看去,之前引路的小厮低头弯腰小跑着冲进院子,然后一路穿过小桥,直直的冲入房间之中,打断了念娘的故事,自然也引来了城主的斥责。 “老爷!又有。。人来了!”那小厮一边大口换气一边说道。 魏成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身影,两道身穿与他同样款式的白袍的修士大步走入院中,为首一人须发皆白,手中还拄着一根枯木拐杖,身后则是俊逸的中年男子,怀中搂着浮尘。 双方中间只有一个池塘以及一座小桥,彼此的视线不受到任何阻碍,所以对视是不可避免的,老人眼神微凝,但表情并无太大变化,笔直的走上小桥,不曾停顿,但那个中年男人看到魏成立刻面露怒色,他一甩浮尘,一道劲风拂过,结冰湖面猛然崩裂,一些稀碎的冰碴四处飞溅。 魏成看着迎面走来的二人依然木着一张脸,直到近前才缓缓行礼,开口道:“见过二位师兄。” “我可不是你师兄!也不可能有你这么背信弃义的师弟!”那中年男人大声喝道。 老人微微抬手,示意身后的男人不要激动,自己则徐徐开口道:“魏成。” “在。”魏成点头。 “我白玉宫接待你等二十二人多日,可曾有过轻慢?可曾有过欺辱?”老人问的详细。 “不曾。”魏成摇头道:“白玉宫中的同门对我等照顾有加。” 老人捋了捋胡须,微微点头,随即走近了两步问道:“那。。汝等何故不告而别?” 他没有问为什么从白玉宫带走了两位天仙境的师叔,也没有追问魏成为何要死死跟着那名叫‘再红妆’的小丫头,仅仅问,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担心我们强留?还是觉得同门之谊不足挂齿? 你不能用没有发生的事来给别人定罪。 魏成沉默了片刻,无法回答,只好再次躬身道歉,这次他的头埋得很低。 老人不再多说,迈步从他身旁走过,中年男人冷笑一声,用浮尘遥遥指了指魏成,这才跟上老人。 而屋中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念娘挑眉不语,红儿担忧的看了看魏成一躬到底的背影,白子鹤沉默的学着魏成弯腰行礼,城主夫妇彼此对视,眼神中多是猜疑。 “我二人乃是白玉宫执事,今日有些琐事,需打扰城主一段时间,还请见谅。”老人看都未看鞠躬的白子鹤,只是站在台阶下看着城主夫妇悠悠开口,以他的身份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客气了。 城主表情一僵,斜眼看向身旁的于念娘,他似乎有点摸出来道道来了,只看气势,这白玉宫显然更加霸道,而且这位于姑娘带来的人看到白玉宫的执事都要行礼,显然地位比不上对方。 但这都是猜测,他在等于念娘的信号,如果你有意见,觉得你先来的咱们先谈,那你这时候就要开口与对方说自己的道理,如果你不开口,那我一个小小的凡人便只好妥协,顺着对方的话说。 于念娘咬了咬唇,她当然想硬气一些,开口讲讲先来后到的道理。 可。。这位老人。 她看向对方,城主只看到一位老人,但实际上对方并未隐藏修为,那凝实的真元无不在说明他的身份, 这是一位金丹境的老修士,于念娘此时站在这里腿都有些软了,也就是这些日子跟魏成熟了,多少对高阶修士有些祛魅,不然她肯定直接跪下行礼了。 城主看出了她的无力,微微叹气,正欲开口,忽听耳边响起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咚咚咚! 那是手指接连与瓷器碰撞的声音,它响的突兀,但格外清晰,结束的更突兀,却余音不绝。 城主回过头看,只见一直跟在于姑娘身旁的那红裙女子不知何时走回了屋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似乎有些无聊的随手敲击着她那不离身的茶壶。 那是个算不得多么精致的白底青花茶壶,上面的纹样也只有木棉花以及一枚浑圆的月亮,城主府中随便一件瓷器都能胜其十倍。 城主不解其何意,但既然只是敲了茶壶而没有说话,那就当她意外碰到的吧,城主回过头,打算再次开口。 却忽然愣住。 因为他的身后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他看向身旁,除了与他一个表情的夫人外,所有人都已经跪下。 不论是掌控全局的老人还是器宇轩昂的中年修士,如今都低着头跪在了地上,被他视为过江龙的于姑娘也对着屋里跪的顺畅。 无数想法在城主脑海中闪过,最终只落在那惊世的传言上。 玉蟾祖师的遗物出现在了望舒城。 于是双膝一软整个人就跪了下去,好在他还清醒,也将不明就里的夫人一并拉下。 此时身后响起那位老人以及中年男人的声音,平静且庄重,“蟾宫弟子见过持珠人。” 魏成和白子鹤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蟾宫弟子见过宫主。” 城主狠狠地抓了一下夫人的胳膊,颤巍巍的开口道:“南洲凡夫,拜见。。祖师遗物。” 夫人便也磕磕绊绊的跟着念了一遍。 红裙的姑娘侧过头,她似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对哪里觉得不满意,城主的心都揪了起来,可并没有斥责声响起,响起的依然是女孩温柔的嗓音。 “各位,起来。” 第344章 母亲爱宠,女儿娇惯 第344章 母亲爱宠,女儿娇惯 再次落座,红儿便只好坐到了首位,她捧着茶壶垂目不知在想着什么,城主和老人分坐两侧,之后则是念娘和城主夫人,再然后才是白子鹤以及另一位中年修士。 魏成呢? 魏成依然在屋外。 房间里众人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老人缓缓先开口道:“我白玉宫乃是脱自蟾宫嫡系,宫中修士皆是往日蟾宫旧人,甚至有不少祖师血脉,论实力可在如今所有蟾宫旧部中占据前五,且我等乃先一步来到望舒城附近建立宗门。” 这话没头没尾,但想说的基本都说了。 “望舒宫也是蟾宫嫡系,门外站着那个,还是蟾宫如今年轻一代的领袖呢!坐在那边那个不也是玉蟾祖师的血脉?论实力,我望舒宫除了两位天仙坐镇,还有祖师遗物加持!至于先来建立宗门?我忘了说,我是望舒城本地人,你们是外来的?来的再早能有我早?”于念娘此时倒是胆子大了不少,金丹又怎样,还不是得给红儿姐跪下? 当然,她说的时候是一眼都没敢看向那位老人。 “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中年男修士猛地一拍桌子,指向念娘,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觉背后一凉,抬眼却见坐在对面的白子鹤正笔直看着他,脸色肃穆,眼神中却跃动着火光。 年纪最轻者往往最善斗。 “各位,各位,不要吵,我小小的府可经不住各位仙长的怒火啊!”城主适时的开口,他不希望双方冲突加剧。 “我等来此皆是为了招新之事,听闻城主家有嫡女天赋异禀,故而特来相见。”老人显然也不想和再红妆起直接冲突,能在规则解决的事,最好就在规则内解决。 白玉宫当然可以不和再红妆讲理,但他们很清楚在天下最不讲理的东西里一定有一朵云彩。 “我家小女,哪里有什么天赋,各位仙长定然是搞错了的。”城主夫人忽然开口,她是真有些怕了,自己的小女儿可不能扯进这么大的事里。 “无需多言,请贵千金出来一看便知。”老人一抬手,他忌惮红儿,但可不忌惮什么城主府。 “仙师。。”夫人还想再说,但城主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去!把拂衣那丫头叫过来,告诉她都是贵客。”城主对着外面喊道。 很快,一个丫鬟就领着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小姑娘摇头晃脑的走进了房里,正是那个要给红儿起名字的拂衣。 小丫鬟依然是一副傲气冲天的小表情,显然是娇生惯养,不知天高地厚。 “拂衣,快快见过仙长们!”城主开口道。 “哦!”小丫头点头,跟在座的每个人都一一拱了拱手,这哪算行礼啊! “规矩呢!”城主怒斥一声,小丫头却完全不理,反倒是一眼看到了坐在首位的红儿。 “呀!姚望舒!你又来我家啦!?”女孩对红儿印象很好,觉得这个姐姐没有大人那种看不起小孩的坏毛病,可以当个朋友。 “拂衣!!”城主猛地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抓小女孩的脖颈,要压着她道歉。 “没事。”红儿赶忙开口,伸手止住了对方的动作,“我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就是!人家都没说什么,你生什么气!”拂衣一甩头,显然没有被脸色铁青的城主吓住,看来平常父女俩也是不怎么对付。 “禁言!”城主怒瞪着小丫头,小丫头暗暗撇嘴,终于不再开口,只是和红儿眨了眨眼睛。 “是我家风不严,小女脾气乖张,各位仙长也是见到了,定然不是什么修行的好材料。”城主扭过头对着老人和红儿开口道。 “城主此言差矣,我看此女灵慧早开、天资聪慧,正是修行的好苗子啊!”老人看着拂衣悠悠的开口。 “有眼光。”拂衣小声的嘟囔。 “我也很喜欢她。”红儿直白的说,然后对着拂衣温柔的笑了笑。 城主夫人忽然起身,对着红儿以及老人就跪了下去,这雍容的妇人脸色惨白,表情中带着几分祈求开口道。 “几位仙长!我家。。我家这丫头是独女,未来要继承我们家业的,真的不适合送出去修行啊!” 这一下整个房间的氛围就压抑了下来。 “妈!”小拂衣也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这个模样,一时间没了主意,只抓着母亲的肩膀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哼!一座小城有何家业?修行之路何其广阔,汝等难道也与外面那些凡夫走卒眼界相同?拜入仙宫的机会该是你们求之不得的!莫要不识好歹!”中年修士冷声开口。 老人微微闭目,并不说话。 于念娘站起身去扶那位夫人,城主悠悠叹气道:“各位仙长,小女是家妻中年所得,爱极,宠极,便是出门都时时刻刻牵在手中,如心头肉般,确实是割舍不下啊!还望怜其爱女之心啊!” 他本人对于拂衣学习仙术其实是赞成的,但夫人却反对异常,她舍不得自己的女儿。 所以当时在门外等候念娘她们时,二人就是在争论此事,如今来看显然夫人的意见更加重要。 因为如果送走了女儿,他怕自己同时没了夫人。 第345章 非是仙宫灵材少,只怨小女无武德 第345章 非是仙宫灵材少,只怨小女无武德 “修行之路虽有远别,但并非永不相见,修行之余便可回家看看,白玉宫与望舒城算不得远,一年见个一面无可厚非,我当亲自送她来。”老人睁开眼,看向城主以及城主夫人。 这话是他的让步,但眼神里却也在提醒对方要识好歹。 夫人面色一暗,忍不住开始落泪,老人蹙眉,他今天已经见过太多这种哭泣了,心中厌烦到了极点,加入白玉宫何其侥幸,却一个个摆出这副模样,尤其那些父母明明拿了钱,自己决定交出孩子,却还哭闹不休!不可理喻! “坏人!!”一声稚嫩的嗓音响起,小拂衣怒视着老人,两只小手攥的紧紧的,小脸通红,显然是被母亲的哭泣刺激到了,她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觉得是这个老头子把妈妈气哭了。 “慎言!”城主喝了一声,然后苦笑道:“谢仙长体量。” 老人微微点头,就欲从袖子里掏出契约,却忽听身旁开口,“白玉宫也想要她?” 老人偏头看向红儿,女孩也在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就是直白的不带任何进攻性的看着他。 “望舒宫也想要?”老人缓慢的反问,他这个年纪已经不是会被随意吓到的了,紫云仙宫又或者真君当然让人忌惮,但这个女孩终究不是他们,白玉宫不可能因为她是什么百晦榜第一名就退步。 “那我想,我们需要征求城主和城主夫人的意见。”红儿认真的点头。 老人皱眉不语,凡人的意见很重要吗? “或者我们在这打一架。”红儿依然说的认真。 这话落下,屋外剑鸣声响,魏成拔剑了,白子鹤也缓缓站起身。 老人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太多的女孩,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在诈自己,但很快他想到了关于这个姑娘的事迹,此人之恶尤甚其君。 她当初甚至没有诈白生,所以如今更不可能诈自己。 那么。。凡人的意见便很重要。 红儿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妥协,她便自顾自的继续开口,“此次招新,望舒宫与白玉宫谁更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更能教好这些孩子,所以不能胡说,每一件事都是要说到做到,不然还是要打一场的。” 老人微微沉思,然后抬头道:“望舒宫如何保证自己说到做到呢?” “我可以用它发誓。”红儿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茶壶。 “好。”老人点头,他对于白玉宫的资源储备有信心,据情报所谓的望舒宫只有一些金银俗物,连灵材都少得可怜,在培养修士时,根本不可能追的上白玉宫的脚步,白玉宫纯靠资源也可以把每一个招收的孩子堆上筑基境。 “事后不可威胁报复城主府以及其他家庭。”红儿补充了一句。 “我等乃是仙门!是蟾宫之后!哪里会做此等事!”中年男人怒声道。 白玉宫可以和红儿魏成过不去,但真不至于和一帮凡人过不去。 “城主。”老人忽然回头,看向城主,表情中带着几分不可查的骄傲。 “入我白玉宫,我可保证,此女三年内入道,十年内筑基,五十岁前可成炼神!” 城主一愣,这望舒城最厉害的修士就是筑基境,若是十年内筑基,那十七八岁的拂衣便已经成为城中最强的人了,这不可谓没有吸引力。 老人回头看向红儿,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他不信这个女孩能做出这种保证。 红儿看向城主,随后目光移动却看向了城主夫人,她悠悠的开口道。 “入我望舒宫,每晚可回府。” 红儿声音带着一股古怪的气息在房间里回荡,每个听到的人,脑子都有些转不动,这是什么意思? 谁家修仙每天晚上回家一趟啊!? 你那是修仙吗?你那是上学吧! 念娘伸手捂住脸,她没想到红儿姐想出的方法如此不着边际,白子鹤张大了嘴巴,对宫主的佩服之情如滔滔江水。 屋外的魏成皱起了眉。 “呵!不通修行!不知深浅!”老人开口棒喝。 但红儿只是安坐,默默的看着城主夫人,这位夫人的眼神不断转着,肉眼可见的心动了。 老人扭过身再次开口。 “入我白玉宫!在其筑基之时,我当亲自为其炼制一柄飞剑!” 红儿接近着开口,声音依然平缓。 “入我望舒宫,七日可有一日沐休,往回府中与家人亲友相聚。” “入我白玉宫!每日可保证两根中品灵材供应!” “入我望舒宫,午餐可从府中自带。” “入我白玉宫!所修术法由我亲自传授!” “入我望舒宫,凡自己或亲属生病、喜丧两事、年节前后皆可得空,无需前来。” 。。。 最终老人不再说话,他只冷漠的看着姚红儿,目如尖刀。 红儿不理,依然说了很多,大体上就是私塾的模样。 城主夫人的表情越来越精彩,眼泪也不流了,嘴角都逐渐裂开了,城主也是满脸的震惊,他从未想过一个宗门可以这样。 红儿终于说完,她喝了口茶,才继续道:“这些是我想到的,日后想到还会再加,若有不合,也可能调整减去,但大体上不会改变。” 她的目光从城主夫人的脸上移开,落到了名叫拂衣的小丫头的身上。 短暂的安静,拂衣福至心灵,猛地跪下,高声叫了一句,“师父!!” 念娘和红儿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哪来的师父,该叫宫主才是,但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就是此事的结果了。 老人转过身拄着拐杖走向门外,不再看屋里的任何一个人,只冷冷的留下一句,“误人子弟!” 城主赶忙在一旁相送,但老人和中年人并不理他,出了门看到魏成,老人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且看你选的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两人腾空而起,化为白光消失在视线里。 屋里,念娘扶起了城主夫人,红儿则把拂衣拉到了自己身旁,城主走回屋内,表情依然有些僵硬,显然白玉宫临走时的态度还让这位见过世面的城主不安。 红儿抬起头看着他道:“还有一事需城主帮忙。” “宫主可随意吩咐。”城主行礼。 “我望舒宫的条件以及拂衣入宫之事,还请城主帮我与外人诉说一二。”红儿轻声道。 是的,这就是她们为什么要杀到城主府。 望舒城和望山城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望山城的凡人知道孩子成为仙人,自己和孩子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而望舒城的人们只能意识到眼前的分离以及不确定的未来。 所以招收孩童的关键,是要给人们一个保证,白玉宫给的眼前的二十两黄金,买下了那不确定的未来。 而望舒宫选择了另一条路,在望舒城中,如果说有谁的未来是众所周知,那一定是拂衣。 所有人都知道城主的独女拥有着富贵荣华的未来,城主让孩子去的地方,一定是望舒城中最好地方! 人们就会替望舒宫推断出一个很好的未来,毕竟和城主女儿在一起学习生活,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倒是那个白玉宫,给了那么多钱,很难不让人觉得,孩子的未来很是凄惨啊! 第346章 出乎我的意料,合乎你的常理 第346章 出乎我的意料,合乎你的常理 南海 群岛 这是一座临近南洲陆架的岛屿,面积不大,但上面的山峰却格外高耸,让其在远处看时像是一只巨兽拱起的脊背。 由于与南洲海岸很近,所以此处也是南海边渔民寻常停靠驻扎之地,只是如今是冬季,海岛周围的海面上都是巨大的冰排,船只难以行驶,所以渔民早就把附近的船只推上了沙滩,等来年开春,冰排解冻,再来此进行渔业活动。 所以此时岛上应该是一个空无一人的状态,大雪覆盖了山体,也遮住了沙滩,白茫茫的地对着灰扑扑的天,零星的雪花还在飘落,你也不知是雪从没有停,还是风带了的别处雪花。 忽然一处平缓的山地上,发出了噗噗两声声响,本来平实的雪地忽然探出了一只胳膊,随后它撑实地面,猛地发力,已经冻实的雪地被直接拱开,一个人从地里转了出来。 唐真伸手拍打着身上的雪块,左右看了看,却只见白色的地面,灰黑色海洋,以及与海洋连在一起的灰色的天空。 他低下头对着身下伸出手,“来!” 就在他刚才钻出的地方,忽然又伸出一只手,原来下面还有一个人,但是他并没有选择抓住他的手,而是一挥,将其打开,随后自己用力爬了出来。 被嫌弃的唐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他看着新钻出的那人笑了笑道:“宝,不行你就说,别硬撑着。” 唐真抬起头,他确实状态不太好,落红尘的修行虽然成功入道,但也迫使他的身体自动的逆修罗生门,仅仅是第一次,就将他体内经脉搅成了一团,五脏几乎完全移位,在地下昏迷了许久才逐渐苏醒过来,可依然是重伤。 唯一的好处就是都是内伤,外在尚且健全,只要忍着痛,行动上倒也没什么大碍。 “我还以为你打算直接在洞里把落红尘修成正果呢!”唐假缓缓伸了个懒腰,开口道。 “如今修了个入道就跑出来,是不是有些瞧不起我?”他回过头贴近唐真,伸出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只修掉一只眼睛,算什么?” 此时细看才能发现,唐假的脸有些异常,他有一只眼睛看似完好无缺,却并不和另一只眼睛一起移动,而且里面没有情绪、没有生机,如同假眼一般。 唐真伸手推开了他的脸,他讨厌唐假的这个习惯,他似乎总喜欢将脸与自己凑得很近,好像只有看见彼此眼睛中的倒影才算是对视。 他其实本也打算在洞里修成落红尘的,毕竟一百六十七天还有很长时间,躲着天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心。 他在洞里的思考,只能支撑他将落红尘修到入道境,那雪花是真的、寒冷是真以及姚安饶去发求法的记忆,并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强大‘九洲为真’的信念。 倒不如说,空想本就是不可能求真的,只能求虚。 若想修真,需亲眼所见,需亲身所感。 落红尘,哪能不入红尘? “你在这里活了这么久,就没有其他的东西让你觉得是真的?南红枝的死不真?姚红儿的吻不真?萧不同的理不真?”唐假摸着下巴,有些感慨的问道。 唐真沉默无言,这些真,但在他的记忆里却不真,因为他记忆的视角是俯视的,所以即便痛苦难言,但也不足以成为他修真的助力。 “我不理解,那你说什么是真?安恕剪头发你就不是俯视的?”唐假摇了摇头,“好像还真不是俯视的,啊!我懂了!需要出乎我的意料,却要合乎你的常理!” “哇!精彩!”唐假扭过身对着唐真竖起大拇指,“凡是我猜到,我推演的,我想象的,皆不能成为你修真的帮助,必须是合理,却超出我判断的事情,才能让你落红尘!” “那你可能要完了。”唐假叹了口气,“我们人多!” 唐真并不回答,他只是伸手指向海的那一侧,那便是南洲的海岸,隐隐可见一片白茫茫中几个小小的黑点,那是渔村的木屋。 忽然,嗖的一声。 一道彩色的细线划破了天地相连的灰暗,然后砰的炸开。 巨大的绚烂的花朵浮现在空中,映的整个世界都有了颜色。 紧接着又有数道烟花飞起,明明相隔很远,但似乎是风的缘故,站在这孤岛的荒丘之上,也能听到遥远而细微的孩子们的欢笑声。 “过年了。”唐真低语,随即站起身,走向山下的海滩。 “好看!唉!不看完再走嘛?”唐假双手枕在脑后,一边看着烟花一边小跑着追上唐真的步伐。 烟花是短暂的,也不足以出乎人的意料,但能在刚刚脱离黑暗的洞穴时看到,便让人觉得生命还有希望。 看到烟花,想到过年。想到过年,思念亲友。思念亲友,渴望团圆。 于是唐真在沙滩上选了一只小木舟,他费力的将其推向灰黑色海洋,要压过冰排,回到南洲。 唐假则在一旁一边帮着推一边有节奏的高喊着数字。 “一二三四!再来一次!一二三四!再来一次!” 木舟咯吱咯吱的跟随着节奏缓缓移动,唐真的思绪也逐渐飘远,想起曾经在紫云峰的年节,又想起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最终他选择放空自己,这些不再是他需要怀念的,而是他要遗忘的。 他要亲自拔掉自己作为穿越者的锚点。 “出发!”唐假站在木舟头,双手叉腰,“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木船在冰排的缝隙中缓慢飘荡,两个人逐渐消失在风雪中,这座无人小岛也终于回归了沉寂。 第347章 何寻一床棉被,胜如满户金银 第347章 何寻一床棉被,胜如满户金银 唐真不知此时的唐假是怎样的存在,因为罗生门正修尚且不知所谓,逆修基本就是完全无法理解了。 如果一定要形容,唐真猜测如今的唐假可能是暂时被锁在了井里。 或者说,他并不是唐假,而是那根唐假伸入井中的木棍,由于落红尘的缘故,一时失手掉到了井底,落在了他的身旁。 他或者他们并非完全的、复杂的唐假,更像是唐假张扬激进且热爱奔放的那一面,他们乐于参与,所以会浮现在他的身旁只是为了鼓掌。 不过这个比喻也有漏洞,因为木棍掉入井中是出不去的,但此时的唐假更像是故意赖在这里,死活不肯离开唐真的分身。 “宝儿,我昨天帮你想了想。”唐假跟在他身后嘴里碎碎念着,“若想出乎我的预料,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你没去过的地方,见你很久没见过的人!新的事物、新的朋友、新的故事才更方便你来骗我啊!” 唐假说到这,忽然搓了搓手,快步凑到唐真跟前,他咧着嘴呲着牙带着几分讨好道。 “我给你提个意见啊!就只是意见而已!比如碰到新的圣人、新的魔尊,又或者碰到那位传言中和你有过很深瓜葛的魔道妖女!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更可能与我所思所想不同!” 这人只有一只眼睛在动,所以各种表情看起来十分别扭,此时带着这副笑容竟然还泛起几分猥琐。 唐真自然不会理会他的发疯,也没兴趣满足对方的好奇心,所谓落红尘,并不需要他如何改变,只是需要他认真的观察而已。 九洲是不是真的,仔细看便知,既然已经决定相信,那么哪里需要什么新的场景呢? 九洲会给他答案的,就如同那落下的一团积雪一般。 “你要是这么想,我的敌人岂不是整个九洲天道?”唐假抬起头看向天空,“一个回收大道都需要多面琉璃灯的家伙,实在上不了台面啊。我见的天道可多啊,有的逼格很高,有的纯粹搞笑。” 唐真终于停步,唐假便也跟着停下,二人本是乘着夜色走在南洲沿海的沙滩上,一侧是海浪明月,一侧是沙滩贝壳,此时抬起头却见远处月光下出现一排黑色方正剪影,似乎是某个渔村。 唐真忽然开口问道:“其他人能看到此刻的你吗?” 唐假偏了偏头,反问道:“你希望他们看到还是看不到?” 唐真没有回答,他迈开步子走向远方的渔村。 唐假却已经笑着对他的背影缓缓鞠躬,像是什么古怪的礼仪,“如您所愿。” 清风起,唐假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原地,夜色里只余下淡淡的笑声,“早就说了,我是和你站在一边的。” 唐真蹬着沙滩走向渔村,走向人烟,也是走向红尘,无人相伴,只有清风相随,清风不语只是笑看。 渔村里安静非常,除了几只格外敏锐的家犬无人发现异乡人的到来。 村子里的海腥味有些重,唐真仔细找了找,最终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马匹,只找到了一户养了两只骡子的人家,他走上前拍响了院门。 很快便听到了院子里响起穿衣踏鞋的声音,半晌后院门被推开,一个披着棉袄的汉子走了出来,刚睡醒的他显然脾气不好,眉毛拧成一股,粗声粗气的嚷道:“哪里来的乞丐!要饭也不挑个时间!?” 唐真开口道:“我不是乞讨,只是想买你家的骡子。”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把切割均匀的小银锭,这都是分别时周东东死活要塞给自己的,那小子本想把一整个木箱的金银珠宝交给自己,唐真哪里装的下,又不好辜负师弟的好意,便随手抓了一把,想不到如今倒是用上了。 “买骡子?”那壮汉一愣,看了看他手里的银锭,挠了挠头,却是侧开身子,“那先进来吧!有空房。” 唐真摆手,“我还需赶路,不打算借宿。” “你不睡觉!我家骡子还睡觉呢!”那壮汉没好气的说道,随后看在银子的面上补充道:“我家我娘们说了算,那骡子买卖我管不了。她睡觉死,天不亮永远叫不醒,你若是着急,便去寻别家!” 说罢壮汉就打算关门,唐真赶紧问道:“请问大哥,这村里谁家还有马匹骡子?” “没了,村东头老魏家倒是养了羊,不过那白毛畜生可驮不动你。”壮汉瞥了唐真一眼。 唐真无语,这人怎么嘴这么碎啊!他抢在壮汉关门之前迈进了门,无奈道:“那便叨扰大哥一晚。” 壮汉挥挥手,带着他走向一侧的偏房,房间里有一张不大的小木床,上面只有草席,不见其他的物事。 “你在这凑合凑合,天亮就她醒了。”壮汉扔下一句转身就走了出去。 “宝儿,让不你求求我,我带你飞。”唐假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间的一角,“堂堂真君骑骡子算个什么事吗!” 唐真不理,只弯腰整理了一下草席,能够休息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木床有些硬,草席并不舒服,可与体内的疼痛难受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平躺而下,他闭上了双眼。 忽听脚步声响,他以为又是唐假,便闭着眼装睡,不想搭理。 却忽感一片重物压在身上,然后壮汉的声音在木床旁边响起,“睡得倒是挺快!” 一边说着壮汉一边帮他调整着不知从哪倒腾出来的一席棉被,被褥老旧,被套粗糙,但盖在身上格外厚实,也足够保暖。 给他掖好被,壮汉拍了拍手打着哈气便走了。 何寻一床棉被,胜如满户金银。 唐真没有睁眼,就这么缓缓睡去。 第348章 渔村白女,姓自何来 第348章 渔村白女,姓自何来 翌日天亮,鸡鸣刚响,唐真便已经醒了过来,他倒不是休息够了,而是被痛醒的,体内的经脉似乎正在自行修复,身体各个关节又痒又痛让人十分难受,没有一个姿势能让他略微舒服些。 只好草草起了床。 他走出偏房,就听见灶房里壮汉的大嗓门正在讲着昨晚他到来的事,他走过去探头看,只见壮汉一会猫着腰往火坑里送柴火,一会站起身子用勺子在大锅里搅拌着粥食,旁边则站着一个打着哈气抱臂发呆的妇人。 妇人长相和穿着都是十分朴素,头发也杂乱的归成一拢,但唯有一点却与壮汉乃至这个破败的小渔村格格不入。 她的皮肤十分白嫩,即便冬日冻得有些腮红,也只增加了几分艳色,如此便也多少算个美丽的村姑了。 唐真站在灶房门口,正考虑如何开口,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你进去还是出来?能不能别挡着门!” 唐真扭过头,见一个小男孩领着一个小女孩仰着头打量着他。 “呀!客人醒了!”灶房里的妇人听到自己孩子的声音,才发现唐真站在了门口,赶忙偷摸踢了一脚壮汉,“去去!你个大老爷们做什么饭!” 壮汉站起身,将手里的勺子和柴火一并递给妇人,转过脸来斥责道:“洗没洗手?忘了咱家规矩了?不洗手不准吃饭!” 俩孩子闻言便转身,蹦蹦跳跳的走向院中央的木桶,里面是已经提前化好的温水,唐真犹豫了一二,没什么出息的跟在了俩孩子身后,一并前去洗手。 唐真排在最后一个,小男孩先给比他矮了一头的妹妹洗了手,然后又给自己洗,随即看也不看唐真拉着妹妹一溜烟的跑回了灶房。 唐真老老实实的洗了手,移步进入灶房,房间里已经支起了一张破木桌,一家四口围坐在桌旁,几幅木碗、瓷碗中已经盛好了热粥,还有两叠腌鱼摆在桌子中间,不过四个人都没有动筷子,只坐在那等着。 唐真便赶忙紧走几步坐到给自己留好的座位上。 看他坐定,那个肤色洁白的女人才笑着开口道:“大家吃饭吧。” 众人纷纷动筷,唐真用的是较为好的一个瓷碗,起码没有磕碎边角,筷子也更加整齐,难得的长度一致,粥食他与壮汉最多,两叠腌鱼也分别离他俩最近。 吃饭很安静,两个孩子也不曾开口,家教之严出乎意料。 饭食结束,两个孩子自动起身收拾碗筷,妇人此时才笑着问道:“还不曾问过公子贵姓。” “免贵,姓唐。”唐真坐姿端正。 “唐公子是要买骡子赶路?”那妇人继续问道。 “是的!”唐真立刻将袖子里的一大把银块拿了出来,哗啦啦全放在桌子上,这妇人说话虽慢,却总让人觉得对方带着几分威严,你没看对面那壮汉,此时坐姿虽然威风八面,但是嘴唇紧抿,格外老实的听着老婆说话。 妇人看都没有看那些银两,只是看着唐真道:“我家那两头骡子虽然长得不壮、生的不好,但也是亲手从小养大的,算不上爱护有加,但也从不苛责,便算是家中的一员。” 唐真愣了愣,这是要抬价? 他又摸了摸袖子,将残存的几粒银两也拿了出来,一并放上。 妇人笑了笑,摇头道:“还请公子善待我家的畜生,路途遥远也请莫要骑行太长时间,若是安稳到达目的地,还望公子寻个普通农户卖了它,莫要卖给肉铺餐馆。” 唐真点头答应。 妇人这才伸出手,从那一大堆银两里挑出了两粒,递给壮汉,“这便是市价了。” 唐真想了想,随后笑道:“还有食宿呢。” 妇人摇头,“腌鱼草席而已。” 唐真沉默了片刻,最终收起了银两,起身恭敬行礼。 妇人也起身标准还礼,只有壮汉站起身摸了摸头,却并不懂这套礼仪,只跟着抱了抱拳。 “雄儿、蝉儿,牵着老五送唐公子到村口。”妇人回身对着两个孩子吩咐道。 “是,娘亲。”俩孩子奶声奶气的接话。 唐真便随着他们走出了院子,来到马厩,看着两个小孩轻车熟路的解开缰绳,套上坐鞍,随后一一郑重的和这匹叫做老五的骡子告别。 “牵好,莫要松手,老五不跑,但谁牵缰绳便跟谁走。”叫做雄儿的男孩将缰绳递到了唐真手里。 唐真点头,然后牵着骡子与两个孩子并行走向北方的村口。 “你们的娘亲以前是大户小姐?”唐真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不,很多人都这么说,但我娘亲就是在这个渔村里长大的,很小的时候就是附近出了名的美人!只是姥爷活着的时候比较严厉,所以娘亲才和别人不同。”雄儿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他娘亲是村里最怪的人之一,当然也是村里最美的人。 他为此很骄傲。 “哦。”唐真点头,但并不觉得这是严厉能养出的性子,必然十分优秀且极具眼界的教育才能养出如此气势。 就只说那套精确的礼仪,最起码也得是城主丫鬟那个级别才能做出来。 渔村百姓编一辈子也编不出来啊! 不过这也不太重要,他忽然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两粒银块,随手递给雄儿和蝉儿,“喏,过年了,大哥哥给的压岁钱。” 两个孩子一愣,这压岁钱够他们全家几个月的生活了。 “拿着!不然哥哥生气了!”唐真虎着脸吓唬道。 俩孩子对视一眼,一起摇头,小手背后并不肯接,显然家中教过这种规矩。 唐真无奈叹气,现在这孩子真是不好骗了。 “你给我,我要!”耳边冷不丁忽然响起自己的声音,唐真那本挂着笑意的嘴角顷刻便塌了下去。 但他还是伸手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都是好孩子。” 那个叫做蝉儿的女孩显然比叫做雄儿的男孩胆子小,直到此时才开口道:“大哥哥,你会法术吗?” 唐真眉头微蹙,这话没头没脑,难道认出了自己?这一家不是凡人? 很多想法一并出现,但他的声音却并无异常,“怎么?你喜欢法术?” “哎呀!”小男孩跺了跺脚,气恼的看向自己的妹妹,觉得她净给自己丢人。 “莫理她,她这些日子听村里的老头们讲故事,迷上了仙人,天天觉得路过村子的人都是仙人呢!” 唐真笑了笑,“我小时候也总这么想的。” “那不一样,她连看到成群的叫花子路过村子都怀疑里面有仙人呢!”雄儿撇嘴,显然是觉得妹妹傻了。 蝉儿被哥哥一凶,便也不再说话,只悄悄的抬眼期望的看向唐真。 唐真微微犹豫,探出手不易察觉的点了小丫头的额头一下,没有任何异象,只像是逗孩子玩一般。 “我不会法术,不过若是你想学,我听说每晚看着月亮呼气吐气便可能学会仙术呢!”唐真开口道。 “真的?”蝉儿惊喜的问道。 “拜蝉儿!你没看出人家在逗你吗?”小男孩气鼓鼓的打断道:“哥哥也是,不要说这些,她会当真的!到时候晚上不睡觉,娘亲又要说我们了!” “你姓什么?”唐真的声音忽然响起。 但唐真没有张嘴,那声音来自他的身后,唐真皱眉,只好装作是自己问的。 “姓拜。”雄儿答道。 “以前呢?”依然是唐真背后的声音在问。 “自然也姓拜!”雄儿不解。 唐真不想让孩子和唐假有瓜葛,抬眼看到村口已经出现在眼前,于是翻身骑上了骡子,他对着两个孩子笑道:“你们俩速速归家吧!哥哥我赶路去了!” 说罢,他一抖缰绳,骡子一颠一颠的驮着他一路往北方走去。 俩孩子站在后面对着他摆手告别。 唐真并未听见,因为他耳边有一个人正在吱哇乱叫的喊着。 “哈!我猜到了!我猜到了哦!小小天道!可笑可笑!” 唐真默然,他不知道对方猜到了什么,只希望这一家四口日后能过的安康幸福,随即唐真侧过头,对着路边的野地哇的吐出了一口黑血来。 扭回脸,他没什么表情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咽下嘴中残余的铁锈味。 “哇,为了哄孩子,动用真元,引发内伤?宝儿!你真好~!”唐真的身后忽然浮现出一道人影,他贴着唐真一并坐在骡子身上,双臂紧紧的环绕着唐真的腰,脑袋侧靠在唐真的背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第349章 断剑伤人,天骄生气 第349章 断剑伤人,天骄生气 唐真的第一次逆修算不上惊险刺激,整体的感觉不过平平淡淡。 说穿了也不过是看了一场幻境,吐了一些血,要说危险感其实并没有多么强烈,更像是他与唐假思想间的博弈,甚至唐假有没有胜负欲都要两说。 没人认为他会死在逆修的第一步,连他自己都不这么认为。 但实际上逆修与死亡的距离远比想象中要近很多,重伤是逆修的常态,濒死是万幸的结果。 剃肉削骨与逆转真元对一个修士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血海魔功本与体内血液相互关联,若想倒退,我们必须要尽可能多的失去血液,以此将魔功的影响降到最低,以求体内经脉的保全。” 尉天齐抬着一个木盆走下楼梯,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把短刀,刀刃十分锋利,隐隐折射着寒光,一看就并非凡物。 此处乃永和楼的地窖,窖藏多是茶叶以及酒水,平日不与外人开放,如今却成了姚安饶逆修的绝佳选择。 地窖面积不大,好在边角只摆放了些酒桶杂物,三两人走在其中行动还不会受限,此时墙壁上已经画了几道发光的符箓,明亮适中,显然是尉天齐的手笔。 姚安饶此时坐在一处蒲团之上,依然保持着富家小姐的姿态,表情恬淡还带着几分期待,好似自己不是坐在地底深处即将承受剜肉剔骨的苦痛,而是坐在华贵的酒楼中等待一壶珍藏的好酒。 “这放血的程度需要姑娘自己把握,要在保持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的放出血液,一旦到达临界,立刻开始运行我之前教给姑娘的逆修法门,一举将悔恨移出体外,我已准备好了灵兽血液,只要成功饮入灵血,该是可以保证性命无虞的。”尉天齐再次和姚安饶确定已经安排好的步骤。 此时的尉天齐专注而兴奋,思路极快,语速极稳,自创魔功的逆修何其少见,此事若能成功,便也算是整个修行界关于魔功、血海、逆修等理论的一次巨大进步,这让人如何能不激动呢? “姚姑娘可准备好了?”尉天齐的双眼很亮,他在姚安饶身前蹲下,将木盆放置在二人中间,然后缓缓的伸出手,“若是准备好了,可以把手递给我,此刃锋利创口甚小,且能减缓伤口愈合的速度,格外方便做此事。” 姚安饶闻言看了看那柄短刃,然后对着尉天齐笑了笑,却没有其他动作。 尉天齐有些不解,随即失笑,无奈的站起身退后两步。 吕藏锋抱着断剑站在地窖的一角正在发呆,符箓的光仅仅照亮他下半身,他安静沉默的像个刺客。 他自觉修行之事自己比不上尉天齐,便也不乱插嘴,以防打扰到姚安饶的静心,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出去,毕竟看起来这地窖里就自己最多余。 脑子里胡思乱想,却忽然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他扭回头来,见本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姚安饶此时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然后缓缓抬起手,像是要邀约他起舞又或者是叫他来拉自己一把。 吕藏锋一时不解何意。 姚安饶看着黑影里痴痴傻傻的家伙,忍不住笑了笑,她掀开袖子,露出了自己洁白的小臂,然后将手腕翻转,蓝青色的血管在地窖的光影中清晰可见。 这是邀请,邀请一位她相对信得过的人来伤害她自己。 吕藏锋皱眉,出于各种理由他都不想接受这个邀请。于是他看向尉天齐,对方只是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叹气。 吕藏锋只好迈步走出阴影,他认真的看着坐在地上对他笑面如花的姚安饶,冷漠的开口,“我出剑不知轻重,会疼。” 剑山出剑怎么可能差了分寸? 他指的是,响雷当然也可以抑制伤口自动愈合,但毕竟过于爆裂,与尉天齐的短刃相比终究差了一层。 “是因为已经断了的剑伤不了折断它的人?”姚安饶的笑容里忽然闪过不易察觉的某些锋利的东西。 它太锋利了,一定会刺伤别人! 尉天齐挑眉想要说些什么,但已经晚了,无声的气流在吕藏锋身上炸开。 地窖中发光的符箓被真元冲击顷刻间便暗了下去,就在那一瞬的黑暗里,一道极其耀眼的蓝色光线浮现在空中,一切都在一眨眼之间发生,待地窖墙壁上符箓重新亮起,三个人依然在之前的位置上,似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姚安饶低头看向自己伸出的洁白手腕,那里依然洁白平整,直到她猛地攥拳,一排红色的血珠忽然挤出了皮肤,然后汇聚成一道血线滴向木盆之中。 刚开始还是嘀嗒嘀嗒的响,随后便连成哗哗一片。 这一剑精准、有力且没有任何犹豫。 吕藏锋迈步走向地窖出口,声音则随后响起,“我不知道断了剑能不能伤折断它的人,但显然你并不是那个人。” 吕藏锋出自剑山,若非困于情,出剑何曾犹豫过半分?即便剑心已碎,哪里又能是被随意戏耍的? 尉天齐悠悠叹气,他总觉得自己三个人彼此该是能成为朋友,但实际上他们三个每个人都有彼此忌惮或厌烦的理由,看似最不可解的正魔之论,恰恰是最无关紧要的,这吕公子和姚姑娘的故事,反倒让人捉摸不透。 那复杂的情绪和忽然的冒犯,就像是两只好奇对方长什么样的刺猬,非要扎的鲜血淋漓,却又总想看个清楚。 姚安饶没有继续说话,她缓缓垂下手,任由血液流入盆中,没有疼痛、没有焦虑,她闭上眼,安静的等待时机的到来。 尉天齐觉得此时的她在那些符箓的照耀下,圣洁的简直像是一尊白玉菩萨像。 待到血液流干还要很久,他转身走上地窖,看到了坐在外面喝茶的吕藏锋,他也不客气的坐在对面,开口道:“吕公子记得我为什么叫你来永和楼吗?” 吕藏锋抬眼道:“修剑以及作证。” 尉天齐点了点头,开口道:“修剑之事只能慢慢来,但作证之事。。。”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吕藏锋皱眉,“我已见证了你的铁栏之论,若何时需我为这群孩子作证,寻我便是。” “不是此事,我做铁栏,不是为了给天下看的,也不打算给他人证明什么。”尉天齐指了指地窖的入口,“吕公子,这才是作证之事。” “我乃青云榜上正道修士,姚姑娘的功法脱自魔功,再加上姚姑娘生性多疑,不喜束缚,我与真君亦有摩擦,说是相互帮助,但总是有些隔阂。若是无信得过的旁人,她如何肯在我面前孤身放血至濒死时刻呢?”尉天齐声音缓慢,“叫上吕公子,是为我作证,证明我在此事中不曾做过手脚。” “或者说叫上吕公子,就是为了让姚姑娘能安心逆修,不要心存警惕。” 话音落下,他已经站起身走向地窖,“里面不能独留姚姑娘一个人,我先进去,还请吕公子喝完茶也一并跟上。” 尉天齐离开了,吕藏锋沉默了一会,抬手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口饮尽,站起身走入了地窖之中。 第350章 食人妖女,夺情心魔 第350章 食人妖女,夺情心魔 地窖里血滴落的声音十分单调,时间过得很快,木盆已经被装满,尉天齐只好借来第二个木盆,交替使用。 这些从姚安饶体内流出的鲜红的血液似乎永不凝结,那血水在盆里荡啊荡的,格外惹人揪心。 第二盆再次接满,姚安饶的脸已经开始发白,整个人的气息也虚弱了下来,但血液依旧没有停止,不断的在细小的伤口中溢出。 于是第三盆开始,吕藏锋眉毛越皱越深,只站在一旁看着尉天齐端着盆上下忙碌。 待到第三盆即将装满,尉天齐的眉毛也皱的很深,姚安饶此时的伤口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饱满的溢出血液,而是缓慢的一缕缕的溢出,就像是心跳每跳一下,才能挤出一点,而姚安饶整个人的状态也已经十分不好,她的呼吸微弱,若非血液还在往外挤,便连心脏都不能确定是否还在跃动。 两个男人都不敢出声打扰,但气氛已经开始变得紧张,尉天齐默默的掐指,心中反复推演自己的方法,吕藏锋则死死的盯着伤口,感受着上面残余的雷电真元,等待着姚安饶给出信号。 就这么又不知过了多久,第三盆血液已经要溢出盆沿,当最后一滴饱满的血液从姚安饶的手腕上滑落,缓缓坠入盆中溅起涟漪时,那被张力束缚的平整血面终于破碎,溢出的血液溢出木盆滴落在地窖的地板之上。 极其轻微的破裂声在安静的地窖中清晰可闻,这标志着什么东西即将开始! 吕藏锋眉间一挑,姚安饶手腕处极细的伤口隐隐亮了一下,雷电的真元得以散开,同时短暂爆发的高温灼烧了皮肤,帮助姚安饶将伤口封闭,只有一缕细小的青烟升起。 不过此时的姚安饶显然已经感受不到高温的疼痛了。 她的体内一阵古怪刺耳的声音响起,似乎是石头崩裂又或者木板摩擦,那是经脉发出的哀嚎,可这还没结束,下一刻姚安饶的左臂忽然扭转,骨骼关节的断裂声与短促的惨叫声一并响起。 那个美丽的像是菩萨一样的姑娘闭着眼咬着牙弯下了腰,吕藏锋的手不可抑制的抖了几下,尉天齐也悄悄攥紧了拳头。 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很快血海的影响开始出现,体内残存的那些血液化为不听话的鱼,在她的全身游走,游到哪里皮肤表面的血管就会鼓胀起来,看起来就如一条条虫子,有时甚至会直接破裂,血液渗出皮肤。 很难想象如果她没有将血液提前放出身体,此刻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一定很疼,但姚安饶除了胳膊扭断那一下,再也没叫出声过,只要咯咯咯的磨牙声,以及气息穿过喉咙发出的闷哼,隐隐听见她近乎凶恶的在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出——来!” 然后她奋力抬起了头,那张惨白却有血管暴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紧闭了许久的眼睛豁然睁开,右眼中再次缓缓溢出那一滴夹杂着丝丝血色的泪水。 “悔恨!”尉天齐猛地探手,那滴血泪被他虚空擒住,然后随手封入一个小小的玉瓶中。 这滴泪似乎用光了姚安饶最后的力气,她哇的将体内最后那点血吐了出来,然后便倒了下去。 尉天齐翻手一挥,墙边的酒桶中忽然翻滚出一股散发着香气的金黄色的血水,那血水在他的指引下便要涌向姚安饶的身体,这是龙血,也庆幸尉天齐和龙场关系足够好,换了别人还真找不到,更不要说这么多。 “滚。”谁料本已倒下的姚安饶此时却发出了极其微弱但坚定的声音。 尉天齐皱眉道:“生死攸关!姚姑娘莫要计较其他!” 说罢也不再理会,挥手便要将龙血导入姚安饶的体内替她续命。 电光石火间,雷鸣声响,有人已经挡在了姚安饶的身前,淡淡雷音才姗姗响起。 “吕公子!”若非是彼此相识,尉天齐几乎以为对方要借机害死姚安饶,这种时候你又装什么为对方着想? 吕藏锋其实也没反应过来,但他下意识觉得应该这样做,那个女人在恋爱方面只教给了吕藏锋一件事。 那就是,不要自认为怎样做是为对方好,要听对方说的话。 这么想着,他再次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不过太微弱了,他听不太清,于是他转身俯耳,靠近姚安饶。 姚安饶虚弱的就要死了,但是她依然微弱的念叨着什么。 吕藏锋聚精会神,终于听清了一些,似乎是一个词。 “我。。。我叫。。。” 虚弱的声音好似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吕藏锋并没有听懂,他只好再附身,低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然后他就感觉到冰凉的手指拽住了他的耳朵,一股微弱的力量牵引着他向下靠了过去,虚弱的呼吸几乎吐到他的脸上。 姚安饶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对着他道:“我的法号是不是叫。。安恕?” 吕藏锋一惊,他弹开身子,震惊的看着姚安饶,这个虚弱至此的女人竟然还在笑,那笑容格外的熟悉,以至于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恐惧。 然后他听见这个女人用无比温柔和明亮的声音对自己说起了他梦魇中的那句话。 “贫尼。。法号安恕,见过吕施主。” 轰鸣雷响,心神巨颤,日光破碎,犹在眼前。 吕藏锋的瞳孔猛地收缩,此时的姚安饶就犹如恶鬼一般从他记忆里翻找着最深层的东西,他几乎要去拔出响雷剑! 然后他看到姚安饶张开了嘴,对着他虚空咬下,咔嚓! 他感觉自己的什么被吃掉了,那股刚刚翻涌上来的情绪缓缓开始平稳。 尉天齐皱着眉看着这一幕,他出于礼节没有去倾听二人的耳语,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了一切,随即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抱歉。 龙血当然可以补充此时姚安饶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是最好的人血替代品,既能满足血海魔功的亏空,又能养护身体。 但唯一的问题是,姚安饶修的不是血海魔功,食用龙血舍本逐末,她需要的是补充自己功法的东西。 她要吃人。 她要吃的是活人至纯的人情人性。 姚安饶显然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从那句不明所以的‘断剑伤不了折剑之人’,到刚刚趁吕藏锋担心她安危时忽然的古怪话语,一切都是为了让吕藏锋再次露出在赌场曾经展示过的情绪。 她终于得以饱食一顿。 美味的几乎让她有些感谢另一个自己。 第351章 激将,入局 第351章 激将,入局 姚安饶带着笑意昏睡了过去,她的身体虽然已经千疮百孔,但万幸的是功法得到了至纯的补充,尉天齐又为其施加了几套稳定伤势的术法,这才将她送回房中。 待到一切安顿好后,他才有机会关注站一旁失神的吕藏锋。 “吕公子,可有什么不适?”尉天齐开口问道。 吕藏锋扶着额头微微摇头,“略有些神识亏空,精神疲惫。” “情绪呢?”尉天齐好奇地继续问,眼睛里满是探究的光芒。 吕藏锋缓慢的思考了一会,才悠悠开口,“无碍,只是有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情绪很难波动。” “我曾见过一次她捕食,但那次更像是被迫的治疗,而不是采补,所以与你的情况多有不同。”尉天齐抬手掐了一道明魂咒,声音也变的凝实起来,“姚姑娘此法尚不完善,很多关节都在摸索,但其中怪处多半继承自血海,一为贪食所好,不吃则亡。二为伤人养己,魔功之由。” 吕藏锋抬头看了他一眼,额心有些疼,明魂咒能巩固神识,让人集中注意力,可他现在识海空虚,尉天齐还非拉着他说这些,便十分难受。 “你自己琢磨就是,与我说什么?”他挥手,转身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躲着,调养一二。 “吕公子,她如今功法逆修就是为了完善修正,所以所吞的性情便要专一,她今日吞了你刚刚的情绪,那么在逆修这段时间里,她便只能吃此类性情,即便偏差,也不可相隔太远。”尉天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她现在很挑食。” 姚安饶就像是个来牙科诊所看病的吸血鬼,尉大夫主刀给她做了手术,然后叮嘱她严禁辛辣,最近只能喝同一种血型的血。 话还没说完,姚安饶张嘴就咬了麻醉师吕藏锋一口。 好巧不巧这位麻醉师吕藏锋正巧是个熊猫血。 尉大夫无话可说,只能提醒他下班别走没人的小道,天黑记得锁门。 尉天齐真的认为姚安饶既然肯花功夫设计吕藏锋,那么肯定还会有下一次,他若不想被不停的吞食,还需谨慎些,躲着些。 不然即便没什么大碍,头疼几日也是很难受啊! 姚安饶之前修行时,都是吞食戏台下或者赌场中一众凡人的情绪,众人平摊,便无什么损耗,只是走出戏楼时,遇到阳光以及开阔的天地,会恍惚一下,可能伴随腿软以及耳鸣,大多数人只当自己听戏过于用心,消耗了些精神。 而吕藏锋是单独一个人被她吃掉一大口,便格外的难受。而且吕藏锋是没有剑心的,所以他神识强度以及心神所化的剑气都极其虚弱,可以说是被姚安饶的功法无比克制。 你让姚安饶咬李一,即便李一心神激荡,那一口下去,也是和咬一柄长剑没有区别,到时候是你咬下块肉还是她割的你满嘴都是血,真未必说得清。 。。。 吕藏锋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匆匆就离开了。 如今三人中只剩下尉天齐完好无损,他便打算回到自己屋中复盘一下今日的逆修效果,以求彻底摸清姚安饶的功法。 却忽然感受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踌躇的来到了他的院外。 尉天齐想了想,还是挥手,院门自然打开,他平和的看向外面,云儿拽着自己的衣角有些惊恐的与他对视,半晌,才猛地一鞠躬,也不敢抬头,嗫嚅道:“天齐。。哥哥。” “寻你家班主?她临时闭关,待明或后日可能出来,你晚些再来。”尉天齐对于云儿说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只是觉得对方与自己并不相合,毕竟他活的很松,而云儿活的太用力,每次见到,都让人心中叹息。 谁喜欢天天叹息呢? “不是。。是班主让我来的。”云儿赶忙直起身来摆手,她站在院外连门槛都不敢迈进来。 “姚姑娘?”尉天齐愣住了,姚安饶不是还在昏迷养伤吗? “班主之前通知我,让我来。。教。。天齐哥哥。”云儿咽了口口水,有些困难的开口道:“唱戏。” 尉天齐眉毛微微皱起,他上下看了看云儿,倒不是说他看不上云儿的唱戏技巧,他也并不忌讳向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学习。 只是双方约定好彼此教学,我尽心尽力为你谋划,结果你让自己班里的小丫头来教我? 任谁都会觉得有些糊弄了。 “她可说了其他的什么?”尉天齐问道。 “班主还说,说如果你真的学得好,就直接让你上台当角。但若是。。你学不好唱腔,便让我教你些简单的动作,当个武生。如果连武生也做不好,那便。。。教你两段开场词,让你替代小団儿来报幕。”云儿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尉天齐当然不知道哪个孩子是小団儿,但他刚刚看过饶儿班的戏,想起了报幕的那个小丫头,毫无技术水平,只按着节奏念一段唱词,再无其他要求了。 “呵。”饶是尉天齐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开始恼火了。 他知道这是姚安饶在激他,你堂堂青云榜榜首,如果唱不好戏也没关系,我把班里本事最差的孩子的位置让给你,你就舔着脸走上台念一段就好了!对外你就说自己学会了唱戏! 云儿是不敢再说话了,只悄悄用眼睛瞟向气笑了的尉天齐,尉天齐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步,忽的一甩袖子,“我若是上了台,真做了角儿,你又怎么办?你家班主可有其他安排?” “班主说,你若是能一周之内做了角儿,她便让副班主退位让贤,副班主你来做。若是你唱的能比她好,班主的位置也一并让给你。”云儿心中惊讶,班主竟然猜到了这个可怕男人会问什么。 尉天齐微微吸气,他终于开始感受到与姚安饶离的太近所带来的压力了。 那不是指对方的强大,而是一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他之前赢了姚安饶,所以这个女孩将自己藏进了一个大小姐的躯壳中,但这并非是认输,因为她昏迷过去,却依然操纵旁人来尝试与他赌斗。 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报仇一般。 尉天齐其实不善赌,因为他从不求完胜,输赢对他来说只是结果。 但他蛮喜欢接受别人赌斗的邀请的,因为他享受在与不同人交锋中成长的过程。 可惜自打他迈入金丹,成为青云榜榜首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找他挑战或者开盘了,最近的则是他和狗娃的那场赌命,诛天剑与百虫噬比谁先碰到对方,就像是一场游戏。 但杀人并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尉天齐为此紧张但并不兴奋。 而如今终于再次出现了一位不折不挠的尝试挑战自己的人,虽然与曾经的对手比算不得强大,但足够疯狂,也足够危险。 他搓了搓手,好似又回到曾经他走到哪里都有各色三教之人闻风而来的日子里。 云儿忽感身旁风起,再转头尉天齐已经站到了他的身旁,这个男人带着几分笑意开口道:“走吧。” “去。。去哪?”云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然是去学戏,还要请云儿姑娘认真教我才是。”尉天齐对着云儿行礼。 云儿有些手足无措道:“天齐哥哥不用如此,叫我云儿就好。” 尉天齐笑了笑,仔细想来,他还没当过戏班班主呢! 第352章 小桥上白日见鬼,红尘里半数蹉跎 第352章 小桥上白日见鬼,红尘里半数蹉跎 在白玉宫的两位执事离开后,红儿以及念娘又与城主夫妇在那个房间里谈了许久,最终敲定了拂衣入宫的各处细节,以及城主府如何适量且不带立场的为望舒宫宣传招新之事。 此事边谈边做,城主府里的管家随从便一直里外奔忙不停。 有消息说白玉宫那两位依然在一家家一户户的买孩子,收获颇丰,但进程并不快,毕竟没有几个家长能冷血到麻利的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总要哭哭啼啼耽误许多时间,还要收拾行李多加嘱咐,再三催促才肯放人。 待到日至中天,能想到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红儿、念娘以及白子鹤才起身与城主夫妇告别,两位大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便也不再远送,反正明日他们还要带着拂衣前往迟归楼一趟。 走出那间屋子,念娘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只觉心中畅快!终于!红儿姐的望舒宫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有了第一个弟子! 自己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她翘着头,左右看看,寻找魏成的身影。 却看到魏成孤零零的站在那座白色的小桥上,正对着四分五裂的湖面发呆,似乎在观察池水深处一动不动的锦鲤。 念娘快走两步上前踮起脚,拍了拍魏成的肩膀。 “此事成了!你。。干嘛呢?”念娘忽然一愣,有些不解的看着魏成。 此时的魏成正低着头对着冰面中的自己怪笑着,嘴角扬起很高,但眼神却认真宁静,若非天朗日清,念娘都以为他被鬼附身了。 魏成缓缓回过头,看到僵硬在原地的三人,他慢慢的放下嘴角,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口道:“在练笑。” 这话认真而严肃,他自觉此事合情合理。 红儿使劲抿嘴。 白子鹤侧过脸,整个人抖成了筛糠。 念娘面露悲戚的拍了拍魏成的肩膀,她一边拍一边抖,“辛苦了,继续。。继续努力啊。。哈哈哈哈哈!!!!” 这个人毫无怜悯心的!她笑的前仰后合,还不断捶着魏成的前胸,那力气可不小,就好像要把上了他身的鬼魂直接敲出来。 于是红儿也笑弯了腰,白子鹤干脆蹲在地上,不肯再抬头了。 。。。 魏成真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面相不讨喜这件事。 以前在玉蟾宫中,他的俊朗、严肃以及一丝丝木讷都是刚刚好,只说长相,甚至比萧不同更让宫里的长辈们满意。 冷清的玉石堆砌的宫殿中,不染凡尘、不苟言笑的少年天骄,结果出了宫殿,就被解读成不近生人了。 虽然长相无关紧要,但招生很重要,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副作用,笑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他觉得练习练习便该能掌握。 可惜事与愿违。 马车启程离开了城主府,并未继续挨家挨户的探访,而是加紧赶回迟归楼,那边有很多宣传需要和城主府配合,想要充分发挥名人效应,便要加大宣传力度。 “魏成。”马车奔袭途中,红儿忽然开口问道:“我的方法可有不妥?” “宫主的方法自然是极好的,只要城主那边放出话去,我们望舒宫必然能凑到合适数量的孩子,甚至很可能由于白玉宫搅局的缘故,来找我们的孩子家世及教育会更好一些。”魏成平静的开口。 这是肯定的,因为能因城主而选择望舒宫的家庭,只有三种,第一是真的舍不得孩子,第二是眼界高,相信城主的选择,最后则是家里不缺那二十两黄金。 这三种确实代表了孩子的平均质量会高于白玉宫那一边。 可这不是红儿想问的问题。 “我指的是修行方面。”红儿看向魏成。 魏成依然坐在马车的另一头,他似乎没有察觉红儿看向自己,只是没有波澜的看着窗外道:“略有些凡俗干扰罢了,我们如今能招到孩子才是关键。” 念娘微微叹气,“红儿姐,久居闹市确实会有些影响,也必然耽误修行,但这只是我们第一批招的孩子,等第二批时,望舒宫一定建好了新的选址,到时便可更改招新方法,回归传统宗门的纳新方式了。” “那这批孩子怎么办?”红儿转过头看向念娘开口问道。 “他们若是喜欢修行,便留在望舒宫,若是不舍凡俗,放了就是。”念娘也不看红儿眼睛,只是侧着头说话。 “凡俗到底有多耽误修行?”红儿伸出手,将念娘的脸掰正。 念娘脸上的肉被她挤在一起,嘴唇高高的撅着,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似乎还在想对策,不过魏成已经开口了。 “一半。” 两个字很平稳,可也好沉重。 第353章 此乃灵丹妙药助他人,那是血肉筋膜伤己身 第353章 此乃灵丹妙药助他人,那是血肉筋膜伤己身 “如何能差出一半?”红儿心惊不已,她知道顶尖宗门大多久居深山,必然是因为远离凡尘能有助修行,所以也猜到可能有些影响,但绝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因为玉屏山不就是紧挨着望山城的吗?郭师兄修行的也很好啊。念娘更是从望山城中一路修行而上的! 而且如果影响如此之大,何故苟安从未说过? “也没有那么多啦!红儿姐,四成!啊不!三成半!”念娘看她脸色不好,赶忙安慰。 但红儿只是笔直的看着魏成,魏成看向红儿眼睛,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原因很多,但核心在于灵气,灵气是修行最基础的需求,没有灵气修行便不可能有任何进益,所以灵气浓度的高低往往决定着一个宗门的上限,也正是因为浓度的重要,才会让‘灵材’会成为修行界公认的交易筹码。” “凡俗中灵气浓度低?”红儿挑眉,“多烧些灵材不可以挽回吗?” ‘不是浓度低,天下九洲,除去如太行山那种拥有先天灵脉、聚灵阵以及一些风水俱佳的宝地,大多数地方灵气浓度都差的不太多,起码不会到天差地别的程度。但灵气除了浓度,还有纯度。’魏成抬手在马车中虚握,似乎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如今公认的说法是凡人亦可吸入灵气,但并不能储藏,所以一旦吸入体内,很快便会再次排出,可入过人体的灵气,便被智慧生灵的心智情绪所染,以至于变得杂乱、纯度变低,这就是凡人聚集之处修行不佳的缘故。” “红儿姐,这种说法针对的是功法不好且天赋比较差的修士,比如。。我!我的功法巧合得到,算不得顶尖,天赋也只是中下之资,如今修到炼神境,但却真元驳杂,即便抛开所有法术、功法、境界以及领悟,只与魏成这等修士比拼真元,也如以卵击石。”念娘忽然开口。 随即她伸出手,指尖溢出一缕淡黄色的真元,它粘稠的发着微光,化为几缕细线缓缓甩向魏成。 魏成看了看念娘,念娘对他努努嘴,魏成无奈的伸出手指,一缕白色的真元外溢,如一根坚硬而锋利的银针。 两缕真元无声碰撞,念娘的丝线一瞬间便断成了两节,然后消散于天地。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更清晰地展示了,红儿想起苟安其实说过类似的事,只是他切入的角度不同而已。 苟安在介绍吞天诀的时候便提起过,吞天诀的弊病便是过于驳杂,也正因此才要教给她改版后的吞灵诀。 红儿低头看向茶壶,有些难过。 魏成并未停下,而是继续道:“同时宗门常在凡俗中,对灵材的损耗也会大很多,因为焚烧时,总有些灵气溃散来不及吸入体内,若在深山禁区,烧了多少灵材即便一时不吸,灵气也终归是留在宗门范围之内,然后修行亦有帮助。可若在闹市城区,你若不吸,很快便被凡人吞吐,纯度便大大降低。” “再加上琐事心猿意马、无法专心,最终导致的修行结果便是要差上一半,除非天赋极好,功法上乘,方能天地之间无处不可修行。”魏成的话结束了。 马车中安静下来,如此来说,红儿的方法虽然帮助望舒宫解决了眼前的招生问题,但是却也牺牲了这第一代孩子的修行,虽然他们本就没有天赋,可正因为没有天赋,才会愈发受到凡俗的影响。 “红儿姐,城主他们本就只想拂衣学几道法术防身而已,并不想她成为什么天下绝顶的修士,即便我们要带他们去上好的修行场所,他们也未必乐意啊。”念娘低声劝道。 她在刚听到红儿的想法的时候觉得离经叛道,但是如今细想,反而觉得各持所需。 红儿没有回话,只是微微摇头。 “唉。”魏成叹了口气,“宫主,莫要多想,我到时会想办法多寻些灵材,然后教这些孩子上好的蟾宫功法,如此便能抵消两三成,便也算是尽力而为,只说资质,大多孩子能到筑基已是好事,差一成两成或者多一成两成,也还是筑基而已。” “对啊!修行本就不可能处处合心意,我也是自红尘中走出来的,若是抱怨起来,我又如何活到如今呢?”念娘握住了红儿的手。 红儿缓缓抬起头,她的眼中并没有什么自责或者愧疚,倒不如说,此时的红儿眼睛十分明亮。 她看着二人,缓缓摸着自己的茶壶,悠悠的开口问道。 “你们喝茶吗?” 魏成和念娘都是愣住,随即异口同声的起身喝道:“不行!” 这两人少有意见如此统一的时候,也少有用如此语气态度和红儿说话。 红儿愣了愣,没想到二人反应如此之大,她还自觉自己想起了一个格外好的方法,心里还有些埋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其实这个方法,除了红儿,魏成、念娘甚至白子鹤等人都很早就想到了。 一个修行宗门最重要的资源就是精纯且浓度高的灵气。 而红儿的吞灵诀里,藏得就是近乎液化的最精纯的灵气! 遥想当日,唐真在那玉皇顶上,以红钗为引,酒壶为瓶,一杯灵气引入腹,二境修行天自来。一众大人物看他饮酒破境都是直皱眉,他们当然不是看上了那点撑起筑基境的灵气,而是唐真的手段竟然能短时间提炼如此精纯的灵气,这对大宗门也是吸引力啊! 但那是唐真,他用吞灵诀如臂使指,那点灵气在他的天赋面前实在无足轻重。 可红儿不行,红儿天赋不好,吞灵诀便是她的修行之路,平日里分给一两个人一杯茶喝,尚可接受,顶大天不过损失了当日茶壶产出的灵气罢了,毕竟在太行山中灵脉加持,茶壶中的底蕴还是有些的。 可用来滋补一群天赋不好的孩子,那可是每日固定的消耗!加在一起便是巨大的亏空! 她自己的修行一定会被耽误!而且是挖自己的本源! 这是魏成与念娘接受不了的,所以从来没有一个人提醒过红儿,她的茶壶可以养整个宗门,可以化解几乎所有面临到的问题。 甚至他们彼此都没有交流过,每个人想到的一瞬间就把念头按了下去,确保不会再次想起。 可红儿不会永远是个只会凡人一样思考的女孩,她在全面而深入的接触修行界的一切,她在学习她也在成长。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有着苟安留下的宝库,喜滋滋的想拿出来给大家分享,自觉自己的宫主终于起到了作用! 却反而引起了望舒宫第一次的全面争吵。 第354章 两人尚且难同心,三者怎会易共事 第354章 两人尚且难同心,三者怎会易共事 午后的迟归楼,采光极好,斜阳从一侧窗户打入,一路斜长的几乎要照到走廊的尽头,此时楼里十分安静,没有装修的木匠石匠的呼喊声,也没有零散的顾客小厮的谈笑声,似乎所有人都还在午睡中未起。 二楼红儿房间,此时房门紧闭,红儿盘膝坐在床上,正在捧着茶壶如往常一样修行。 可真的与往常一样吗? 那微蹙的眉,不时摇摆的发丝都说明此时的修行并不顺畅,她有些无法静心。 她还在回忆刚才马车上的争吵,好吧,其实也不是争吵,只是一场逐步走向僵持的争论而已。 她并非胡来,她有着自己的道理,吞灵诀、茶壶、白玉珠以及灵脉结晶的结合究竟是个什么效果,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即便唐真也只能推导出一个近似的结果罢了。 她是真正且唯一了解自己功法的人。 茶壶中的精纯灵气,是提炼于天地的,只要茶壶中有固态的灵气结晶便能不断产出,而天门灵脉结晶以及白玉蟾的珠子显然是超过正常标准的灵气结晶,所以红儿修行时提取的灵气纯度和浓度都极高,而红儿的天赋就决定了她将茶壶中的灵气导入体内的效率配不上如此高标准的过滤器。 正因为消耗不掉,茶壶中才会存储灵气。不然便该是日日产日日空。 你若让唐真来,他就真的一壶茶,一炷香的功夫就牛饮而尽,顶多事后有些胀肚罢了。 红儿尝试向魏成与念娘讲述这个道理,多余出的灵气用来滋养宗门的未来岂不是正好? 红儿讲完,魏成则平实的讲了另一个道理。 修行者修行的根本就是将天地灵气导换为体内真元,这个过程是完整的,而真君的法决改良实际上是在这个过程中添加了过滤步骤。 也就是说红儿的修行是,从天地间牵引灵气到茶壶,再借助玉珠或者灵脉结晶过滤灵气,最终将过滤好的灵气导入体内,这三步是一体的,并非只有第三步才是修行。 所以从茶壶中少量借调灵气,一杯茶两杯茶,就如刚才念娘随手挥出的那灵气丝线,只当是施展了一道为茶添味增香的法术。 但若是日日外泄,便如修行半途忽然卸力,一时或许并不太多感触,但时间一长,功法一定会出现波动,轻则修为倒退,重则功法逆行。 魏成之后,念娘也拉着红儿的手讲了个道理。 天下顶尖修行门派的实力高低,往往是通过其门内的年轻一代作为评判标准的,因为它们比的是未来。 但天下大多数并不顶尖的宗门实力,看的则是最年富力强一代的平均水平,因为他们比的是现在。 望舒宫如今,并不是缺少几个修行天赋很好的儿童,望舒宫真正的症结,其实缺少中层,如今虽然天仙已有,但他们只能撑起一个宗门的门面,真正做事且代表望舒宫的是红儿姐、是魏成这一代人,炼神返虚境显然是不够的。 望舒宫需要尽早出现几位金丹,才能算是稳定住了整个宗门的传承罔替。 最好宫主也能早日突破,不然永远要被外人嚼闲话!借此打压望舒宫。 念娘认为红儿姐的修为也是望舒宫十分重要的事情,如果为了一些并不急于一时的事情,伤害到红儿姐的修行,对于宗门而言也可能是弊大于利的。 三个道理的角度不同,所以并不能说服对方。 红儿知道她们二人是为自己好,但她还是决定尝试说服她们。 她对念娘说,她并不认为自己的修为需要整个望舒宫来替她操心,她的天赋就是如此,上一个想操心的人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她自认还算勤勉,她的努力程度也绝对对得起自己的天赋。 有些东西不是重视就能解决问题的。 而且即便她一日迈入天仙境,天下也不会少嚼她的闲话的! 念娘听了这话,急的红了眼眶,想说却又不想提起红儿的伤心事,最终便侧过脸去。 她又对魏成说。 修行的道理她比不上魏成,但是吞灵诀到底如何,她还是很清楚的,自己的功法她可以感受,也可以控制,只要保持一定的数量便不会有什么大碍,若有不适,她会及时停止,而且她还可以每日更加努力修行来弥补亏空。 魏成只是不断的摇头,并不赞同。 红儿说完,没有等到二人的回应,她自己也没想好还要继续说什么,于是马车安静了下来。 压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她们抵达迟归楼,三个人下了车便各自散去,都有些心事重重,他们没有经历过如何处理宗门核心人物的意见纠纷,以往大多时候是魏成、念娘提意见,红儿最终拍板。 但这并非是一个合理的分工,也不是一个系统的规定,更像是每个人退一步达成的统一。 当矛盾发生,且每个人都不打算退步时,这套系统便无法运行。 此时三个人的性格也终于开始展现出其缺陷的那一面。 魏成木讷,遇到真的在意的事情会认死理,且说的太少,做的太多,有很多时候道理不说出来,别人是无法理解的,道理本身也是无法完善的。 念娘怯懦,即便不赞同也不会果断的表达态度,且为了目的,并不能坚持自己道理,有些时候会选择圆滑的方式表达,以至于常常遮掩核心的矛盾。 红儿莽撞,有想法便会尝试,可顾虑太少,且自视过低,对于为他人付出带有惯性,这并非是一个宗门领袖应该具备的素质。 此时怯懦者避开了冲突,投身于望舒宫的招生宣传之中,期望第二日一切都能自然和好。 鲁莽者坐在房中,看似修行,实则悄悄编着话术,希望下一次表达可以说服他人。 那么木讷之人在做什么? 红儿抬起头,屋外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是敲门声响起。 红儿眼睛微微亮了亮,然后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口道:“请进。” 房门推开,却不是她想见到的魏成或者念娘。 而是白思和白化。 这两位平日很少离开房间的天仙今日竟然一同来到了红儿房前,说实话,虽然二人已经入宫,可与红儿完全不熟悉,平常甚少见面,即便有一两句话也都是魏成代为转达。 难得相见,三人都十分的客气。 “见过宫主!”两人一同向红儿行礼。 红儿赶忙站起身来还礼。 “二位长老请进,随意坐就是。”红儿翻过茶杯,心中已想明白对方因何而来。 魏成啊,倒是一个行动派。 第355章 宝石哪处能买卖?大山何人欲肩扛? 第355章 宝石哪处能买卖?大山何人欲肩扛? 三人坐定,白思没有任何前文,直接开口道:“我等已听说宫主的打算,确实巧思,也当解我宗燃眉之急。” 红儿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的给二位倒茶。 “但此法也确实有需要顾虑之处。”果然转折来的也很快。 “还请二位长老指教。” 红儿将茶杯推了过去,白思白化分别谢过,先各自饮了一口。 白思面露赞赏的看着手中的茶杯,笑着开口道:“至纯的灵气乃是天下修行者毕生追求的宝物,即便是魔修也不例外,若有的选,他们必然也不会贪图血肉杂食。如若对比,则如黄金之于凡人。而宫主这杯茶中的灵则更是直接脱自真君之法以及祖师的白玉珠,其优质程度乃天下罕见。” “这就不仅仅是黄金,而是货真价实的宝石。”白思缓缓放下茶杯,看向红儿,“我宫招新来的孩子,天赋大多凡人之资,修行对他们而言是生活,若让他们用铜钱生活正是合适,用黄金生活则略有浪费,若是用宝石生活,怕是买卖之间亏空过大,便宜之物无法出手,贵重之物不知几何。” 这又是一个红儿没有想过的角度,她认真的听着。 “我并非介意宫主用此物来助我宗门发展。而是希望如此珍贵之物,若用也当用到合适的地方,正如凡人不会把宝石当做薪资发给下人,因为普通人存不住也用不好,即便用掉,换来的东西可能还有没有一两黄金、一串银钱来的实在。” 白思来前显然想了很多,为了照顾红儿,甚至还特意准备了一个与凡人相关的比喻,只担心对方理解出现偏差。 “还请长老继续说下去。”红儿又给对方斟茶。 “如此精纯的灵气,可以用来种植高品质的灵材,也可以用来浇灌法阵或者与其他宗门交换,即便是发放给门内修士,也当是作为奖赏或者补偿,而不是作为寻常修行之物,不然一杯茶喝下去,那些孩子也只能尝出一丝的茶香。”白思作为蟾宫天仙,对于灵气与宗门的关系显然看的很透彻。 “宗门发展阶段,最核心的要求,该是物尽其用。”白化开口做出了总结。 二人没有再说很多话,喝完了茶便恭敬地告辞。 红儿将他们送出门,对于此事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 魏成请来二位师叔,希望他们能劝说宫主放弃这个错误的想法,但显然这二位对此的看法与魏成并不相同,他们劝住了红儿为了孩子牺牲茶壶中的灵气,但却给这份灵气的使用打开了更加广阔的视角。 于是当红儿喜滋滋的拿着自己一晚上整理的灵气用途以及未来规划出现在大堂时,魏成的脸色铁青一片。 望舒宫大半的修士坐在大堂里,听着自己宫主讲述她一天大概能储存多少灵气,然后要怎么分配给灵圃、怎么分配给宗门表现优异的修士、怎么储存用来与其他宗门换取资源,甚至还有一大笔棺材本打算要用来作为宗门选址时的花销。 很难说大家是什么心情, 愤怒?也不是。 急躁?也不是。 更像是崩溃。 念娘站在一旁一会左右扫视,似乎希望谁能跳出来打断一下,一会又眨着眼睛看着红儿,似乎希望她自己主动停下。 魏成的脸沉的像是死水,他其实一直认为自己承担着蟾宫复兴的重任,虽然他选择了红儿,但他并没有奢望炼神境且天赋一般的红儿能背负起自己身上的一切,那些东西是他的责任,是萧师兄以及祖师留给他的担子。 他无意甩开,也并不打算分享。 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默默做事,当红儿提出要求时,他也很少拒绝,因为他觉得自己请求红儿继承蟾宫,已经是很不厚道的事情了,他不希望红儿面对到那些本该自己承受的苦难与艰险。 从潜入白玉宫骗取两位天仙、再到望舒宫的选址以及与附近宗门打交道等等,其实很多事情都在一步步推进,有的甚至有生命危险,可蟾宫的遗老遗少们并不怕。 而留给红儿以及念娘的,更像是魏成精挑细选后专门留下的‘温和’事项,当然这些事也很重要,甚至可能是最重要,但绝不危险。 此时红儿却忽然张开双臂,打算用那一副瘦弱的身躯帮助魏成等人举起整座大山。 但这不是她的大山,或许山可以是她的,但背起的人不该是她。 魏成认为那个人该是自己,或者说该是自己这些遗老遗少。 所以魏成莫名的有些羞恼,对自己无法解决问题的自责,对红儿强行要承担责任的恼怒。 这份情绪藏得很深,当魏成自己感受到的时候,都有些惊讶。 可惊讶过后,他依然不认同这个计划。他不可能支持自己的宫主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而自己作为副宫主以及蟾宫复兴的背负者却只能做一些‘小事’。 于是他站起了身,红儿依然在讲着自己的规划,她看到了念娘的急躁不安,也看到了魏成的面沉似水,此时见到魏成站起,便也停下等待对方开口。 但并没有,魏成没有生气的反驳、也没有冷静的讨论,他只是默默转过身离开了迟归楼的大堂。 这是明显的态度,不过也是明确反对中相对温和的一种表达方式。 一众望舒宫修士沉默的彼此对视,半晌,有人起身,对着红儿恭敬行礼,只说自己要先去做事了,便也转身离去。 红儿没有看着他们离开,也没有回应他们,只是看着魏成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 念娘看到一众修士离开,几次张嘴,最终却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而且一下子坐的十分安稳,似乎黏在了凳子上。 最终大堂里只剩下了寥寥数人,白子鹤抱着剑闭着眼坐在原位,好似睡着了一般,不听不走。 还有一位望舒宫的修士也意外的留下了,他是这二十二人中年龄最大的那一位中年男人,当初他和白子鹤曾一起在玉屏山的厢房里质问过魏成,他显然也是这个队伍中天赋最不好的。 中年男人没有闭目,他甚至还温和而恭敬对着念娘点头示意。 如此红儿准备了一夜的计划便被叫停,无法继续,红儿没有沮丧,甚至也没有时间沟通,因为很快一个小丫头就如一阵风一般的闯入了气氛压抑的迟归楼。 “姚望舒!你在哪!?我来找你了!”拂衣稚嫩的嗓音划破日出前最后的黑暗。 天亮了,红儿捧着茶壶露出笑容,迎向一边斥责拂衣不懂规矩一边笑着与她道歉的城主夫妇。 念娘调整好心态,也笑着开始带着城主夫妇介绍迟归楼,但她显然不是在介绍一个酒楼,而是在介绍一个修行宗门。 比如她指着一排排厢房偏说是练功房,然后站在后院非说这里是打坐用的广场,到了后面的隔间,便说里面储藏着宗门的法宝,就差把马厩里的马直接说成灵宠了。 之所以没说,是因为现在马厩里存着的马有一半都是城主队伍骑来的马匹。 念娘脸皮再厚,也不好指着自己的马说是灵宠,人家的马就是凡马。 第356章 问路何须旁人开口,明月可引海落潮升 第356章 问路何须旁人开口,明月可引海落潮升 到最后也不知城主夫妇到底信了几成,不过一路上感慨赞叹声当真是不绝于耳,念娘还特意让白子鹤又来了一次‘雨燕’的表演。 红儿只是牵着拂衣缓步跟在后面,若是以往她肯定要被念娘那些不着边际的吹嘘搞红了脸,但今日她只是笑的,笑的温和而寻常。 拂衣被她牵着也并不老实,左右乱窜哪里都好奇地伸脖子看看,恨不得拖着红儿的手臂绕着红儿打个结,红儿也由着她,只在杂物的多或者上台阶的时候才将她拉近些,防止摔倒。 走到后院廊道时,看前面队伍人走的远了些,小丫头忽然停步,然后抬头,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红儿。 “姚望舒,你不开心吗?”拂衣踮着脚,做贼似的小声问道。 红儿没想到自己会被小孩子看出心事,不过她只是笑了笑道:“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拂衣撇了撇嘴,“你们大人都一样!” 然后伸出小手往下扯了扯红儿的衣服,让她俯身下来,想与她耳语。 红儿有些无奈的弯下腰,小丫头伏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这地方是酒楼,我以前来过。但我昨晚偷听了阿爸阿妈的谈话,他们说酒楼也好过深山老林!所以不会因为是酒楼就不让我来的!” 红儿愣了愣,没想到拂衣竟然是在担心自己因为被人看破处境而窘迫。 “我只会来你们这个望舒宫的!我拂衣向来说话算话!”说完,小丫头踮起脚费力的拍了拍红儿肩膀。 红儿终于笑了,这丫头实在有趣,傻的像个聪明孩子一样。 “谢谢你。”红儿牵着她继续向前走去,前面一大堆人都站在那里等着她们呢。 。。。 城主夫妇一直待到中午才离开,并且是坐着城主府的马车带着全套的护卫和小厮队伍大张旗鼓的离开的,中途还特意绕了两条街,去了城中相反方向的一家铺子买了一份糕点,据说是城主夫人爱吃的。 于是全城人真的相信,城主府的千金拜入了那座大装修的新酒楼里的古怪宗门。 念娘与拂衣一起送走了城主以及哭的泪眼婆娑的城主夫人,小女孩对于离开父母毫无悲伤可言,或者说她根本就是急不可耐,直到那队马车队伍消失在街的尽头,小丫头终于忍不住笑着哼起歌来。 看着如风一般跑回大堂的拂衣,红儿示意她坐,然后给她倒了杯茶。 念娘走回来看到这一幕心绪复杂,但并未多说,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了她们早就商议好的功法,放到了拂衣身前。 “此功法乃是玉蟾宫的嫡传功法之一,名《海月潮生》,虽不是玉蟾祖师亲自传下的十二道法诀,但也是蟾宫先辈以祖师为基摸索出的上等功法。”念娘轻声复述着魏成的介绍,这一步本该魏成来,但是早上魏成走了后一直没有回来,她便只好越俎代庖。 “之所以不是那玉蟾祖师亲传的十二道法决,并非是为了藏私,而是那些功法、术法都高于高绝,便是天赋异禀的天才想修习也许投入十分精力方能掌握,天赋稍逊便只会耽误时间,最终一无所成。”红儿轻声解释,担心小孩子会计较为什么自己的不是最好的。 这些并非是忽悠孩子,玉蟾祖师亲传的东西深奥的近乎概念或者哲学,需要极强的领悟能力以及蟾宫特有的那种爱月高洁的氛围,那所谓十二道法诀也不过是到如今解出来的东西罢了,说不定里面还有很多东西未被解读呢。 细细想来,不论是功法自带的明月守势又或者天仙之后可化月之法相,都不算是传统法术的范畴,更类似于一种对月的理解,像是佛宗的心法,需要钻研与思考。 不然也不会一整个宫的修士都修成差不多的模样。 而《海月潮生》其实是一次尝试,总有些人虽然侥幸进入了蟾宫,但天赋不够好,一直吊车底,无法领会白玉蟾的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于是便有蟾宫高人尝试做出替代品,将自己对那十二道法诀的解读编撰成功法。 命名为——《海月潮生》。 简单来说它就是蟾宫核心功法的平替,故而说它是嫡传功法之一也没错,因为确实有一部分嫡传在修行它。 “好。”拂衣对此并无异议,她在父母走后远比想象的要乖巧,坐在那很是安稳,红儿本以为城主夫妇的离开会让这个孩子彻底撒欢起来。 拂衣看着红儿和念娘道:“我学什么都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红儿看着小丫头有些好奇。 “我想飞,能飞就行!”拂衣边说边抬起自己的双臂,似乎在扇动翅膀。 真是常见又合理的要求。 。。。 随着这波宣传的结束,望舒宫终于迎来自己的招生浪潮,城中各处与城主府有关联的世家大族纷纷派人前来打探消息,迟归楼里很快多了一批被家丁或者父母牵着的小孩子。 念娘带着人迎来送往,当真是八面玲珑,更让人满意的是小拂衣,她顶着那大脑袋充当念娘的小跟班,念娘说一句,她便捧一句,活脱脱一个小捧哏,说起话来比念娘还不着边际。 但偏偏她年龄小,便显得可信很多。 红儿没有继续参与剩下的招新活动,她孤身离开了迟归楼。 不过在她走出迟归楼的那一刻,四道身影便悄无声息的浮现在她的四周。 “宫主!”四人抱拳,表情都略有迟疑,他们是魏成安排保护红儿安全的护卫,如今魏成不在,他们不知晓宫主此时出来要做何事,又不好开口阻拦。 红儿看了看四人,她知道身旁会有人保护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多。 “魏成在哪?”她开口问道。 “额。。魏师兄去处理宫中灵圃选地的相关事宜去了,此时应该不在城内,可需我等发消息把他叫回来?”四人如实答道。 “不用,指给我方向就好,我去找他。”红儿声音很轻。 四人一阵沉默,有些不好作答。 红儿是望舒宫的宫主,修为不高且身怀至宝,虽说南洲有一万个理由不能伤害她,但天底下总有疯子,让她离开望舒城总会让人有些不安。 万一有哪个天仙或者金丹境的老魔修失心疯,动了不该动的脑子,那便是一等一的大麻烦。 红儿再次开口,这次声音变得凝实,语气依然平缓,“魏成,在哪个方向?” “宫主在问你们话。”一道漠然的声音响起。 红儿身后,白思不知何时出现。 第357章 沉默可是说话?平静也是争端。 第357章 沉默可是说话?平静也是争端。 四人看到白思,纷纷长舒了一口气,有天仙境修士跟随,便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 “魏成师兄此时应该在城外东侧十里远的一座孤山附近。” 红儿没有看向白思,转向东方迈步而行,白思便也无言的消失在原地。 走出城外,道路上人烟稀少,红儿便迈开步子,借着风势开始奔跑,清风散的运用正在逐渐熟练,虽然完全做不到唐真所说的那种咫尺之内,皆可瞬至的程度,也比不上传统的飞行法术,但用来赶路完全足够。 每一步落下都如踏风而行,只说速度可与宝驹相比。 唯一的问题是速度快,停下来时要格外注意,或准备较长的缓冲距离,或寻找一个可以借力的把手。 山风拂过,很快她便到了大致的方位,四周山林密布,孤山难寻,好在有白衣修士已经恭敬地等在路旁。 “宫主,这边请。”那人领着红儿一路上山,最终在山腰处,红儿看到了魏成与另一队不认识的修士正在交谈。 看到红儿走来,魏成转身恭敬行礼,那一队人便也跟着行了礼。 红儿还礼,无言的站到了一旁。 于是谈论继续,两边说的好像是买地的事情,具体价格似乎还有些争议,魏成讲话很少,但态度很强硬,对方讲话很多,可没有说过一句狠话,只是绕着弯说自己的难处以及那土地的优质条件。 红儿安静的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最终双方并没有谈成,但也没有谈崩,只是有个别几个要求还未达成一致,便约好下次再谈。 随着对方转身离开,魏成这才扭头再次向红儿行礼。 “宫主,这些人乃是一个本地的一个小镖局,其家主年事已高,虽有炼神境,但已无战力可言,其二子一为儒生,一为炼气武夫,余下之人天赋皆是寻常,老家主看门内后代并无修行天赋,便想将早年存下的灵圃倒手,以求换取一些子孙用的上的资源,如儒家典籍、武夫宝器之类的。” 魏成还算详细的讲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白玉宫没有提前买下吗?”红儿问道,按理说白玉宫比他们先到望舒城骤变扎根,家资更是雄厚,若有灵圃应当已经提前买下了才是。 “这镖局所谓的灵圃,不过是一处坟山罢了,山里以前可能埋过几个仙人墓,经过漫长的时间消磨,一切都化为了泥土,土里如今虽然比寻常土地多了一点灵气,但算不得什么宝地,白玉宫看不上。”魏成诚实的点评。 红儿有些好奇所谓的灵圃,于是她左右看看,开口问道:“哪座山是那坟山?” 魏成沉默了片刻。 红儿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努力的尝试感知了一二,才并不十分确定的觉得此地的灵气比入山前多了。。一点。 真的多了吗? “外溢出来不多,但若种植树木,确实比其他地方更容易长出灵材。”魏成也很无奈,如今望舒城附近凡是稍微好一些的地界都被白玉宫包圆了,留给望舒宫的便只剩这些了。 “嗯,那为何不直接买下,还要下次再谈?”红儿也不再计较,继续问道。 既然没有其他选择,那么便直接拿下就好,望舒宫也不缺钱。 “并非是贪图便宜,只是他们要的东西我们还没拿到手,等黑市那边有了结果,这边交易便才可以直接完成,此时,我不过是与他们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原来刚才是诈和啊。 红儿低下头,再次看向脚下的土地,显然这座山里还有很多东西魏成没有与自己说,他们似乎在一边和镖局谈条件,一边在修行者的黑市寻找镖局想要的东西,这里面几经倒手,几经波折,肯定还有更多阴暗的东西藏在里面。 如此想来穿着白袍的修士们在这些日子里也背负着很多现实的黑暗吧。 “宫主,来此寻我是为何事?”魏成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关于早上的事。”红儿抬起头,整了整精神开口道。 “我不赞成此事。”魏成没有犹豫的开口。 山坡之上,两个人彼此对视,他们都很平静,但平静并非是和谐,平静的对抗往往更加难以达成统一。 他们都已不是因为一些挫折而心态起伏的孩子,他们都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他们都已经离开了那些曾经照顾他们的人。 他们是如此的雷同。 以至于此时,连吵架的表情都完全一样。 山坡上气氛有些凝重,站在不远处的望舒宫修士低头后退了两步,山林中悄无声息出现的白色长袍往前走了两步。 魏成比红儿高出一个头,这样一直仰着头有些累,红儿顺着山坡往上走了两步,直到二人平视,她才回过头看向魏成的眼睛开口道。 “不论赞成与否,事情都该经过讨论。”她不喜欢早上魏成转身离开的选择,她可以接受争论与指责,但不能接受无法沟通。 “事情昨日我们在车上时已经讨论过了,而且我依然保持当时的观点。”魏成迈步随着红儿一并向上。 很快他便再次站到了红儿的身旁。 “但早上我的观点已经不再是昨天车上的观点,你应该听一听。”红儿的声音平稳,但咬字格外清晰,这是用力的标志,她迈开步子直接往山顶走去。 ‘我听了,但依然不赞成。’魏成迈步跟上,他早上的选择其实理由很简单,他不想在大半宫中修士的面前反对红儿或者与红儿争吵,这会影响宫主在门人眼中的形象。 “你没有听完。”红儿很认真的强调。 “听完,便无法沉默的表态。”魏成也很认真的解释。 “我不需要你沉默。”红儿的步子追不上魏成,所以她走的很急,说话便也变得很快。 “沉默只是我的表态。”魏成倒是依然平稳。 红儿忽然快跑几步,站到了魏成身前,拦住了他上山的脚步,她十分坚定的开口道:“沉默不是表态!沉默就是沉默!” 如果今天一定要分一个对错,那么她决定全力以赴。 魏成再次沉默。 这。。是不是表态? 第358章 炼神返虚,情种傻子 第358章 炼神返虚,情种傻子 “我的修为不够,我的见识比不上你们,所以很多事情即便告诉我,我也提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唯独对于望舒宫的期望,我并不比你差什么。”红儿指了指自己。 “你背负着萧不同、玉蟾祖师以及蟾宫的希望,而我!是望舒宫的宫主!” “当我决定离开玉屏观,成为宫主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属于望舒宫,望舒宫也属于我!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因为和唐真吵架离家出走的女孩!也不是你需要的那个,代替白玉蟾孤身高悬不问世事的神像!我是要为望舒宫付出一切努力的望舒宫宫主!” 红儿看着魏成,声音柔和下来,“我没当过宫主,不知道如何做,但我曾见过屏姐,见过她作为一位山主如何爱着玉屏山,她可以用尽全力只为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很多山里的事情她并不知晓,但她却了解山里每一处的山道。” 红儿希望魏成明白,望舒宫与她早已绑定在一起,那些好的坏的都要一起承受,假设今日魏成行恶,那恶名自然要她红儿一半,不论她是否知情。 就如昨日红儿身上的因果,早晚有一天也会映射到望舒宫的墙壁上。 所以她无法成为也不想成为望舒宫的挂名宫主,天下人都认为她的身后有唐真,有退路,但她不这么认为,当她接下魏成递给她的白玉珠的那一刻,望舒宫便已经是她此生必须完成的责任。 即便魏成他们二十二个人全部死光,她姚红儿一个人也会继续搭建望舒宫,直到她也死去。 所有人都低估了她的认真以及她的承诺,她并不为此而感到生气,但她需要魏成此时真的能明白这一点! 魏成听懂了,有些震惊,但并未有太多的感触。 蟾宫衰败之后化为十数股势力散落南洲四处,每一股对于蟾宫的看法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同。 若想再复蟾宫辉煌,哪是一朝一夕之事? 红儿的一思一念不过几年而已,他魏成做出的打算却已经超过了此生,他或许会用几代人才能完成此事。 所以红儿说的这些话或许只是并未真的意识到这段路到底有多漫长多痛苦。 当走至中途,她自然就会再次做出选择。 于是他不再争论,只是缓缓开口道:“宫主莫要再上行,上面山路陡峭且是悬崖,很是危险。” “你真的觉得一个悬崖对我来说是危险?”红儿偏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无奈的笑了笑道:“归根结底,你其实一直认为我是个凡人。” 魏成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什么来。 红儿转过身迈步向上,她步履轻松,没有回头,这座小小的坟山确实低矮,她很快走到了山顶的一处岩石之上。 “凡人如何?仙人又如何?我曾经因我修行天赋不好而格外苦恼,但一路走到现在,我又开始为我依旧是个凡人而感到庆幸。”红儿轻轻抚摸着茶壶,对着脚下并不高的‘悬崖’伸手虚握。 随后一股风忽然从崖底翻滚而上,吹的她的衣摆猎猎作响。 红儿手中的茶壶亮起了白光,那是它的明月守势,阳光之下,白光之中,红儿回过头,看向魏成,她今天来此就是为向魏成展示这一切! 魏成缓缓躬身。 “恭贺宫主,晋升炼神境。” 是的,在唐真将灵脉结晶扔进茶壶时,红儿跨入筑基境,然后因为唐真的叮嘱,并不急于提升修为,可在唐真消失,大雪倾压玉屏山开始,红儿每天都在不辍的修行。 吞灵诀啊! 是改自天下最直白的追求境界与灵气的功法。 更遑论加上白玉珠以及灵气结晶了。 若是如此红儿还不能突破,她就真的要和屏姐坐一桌了。 “你我相同境界,我弱于你,但我亦是炼神境修士了。”红儿看着魏成,这便是她决胜的一击。 魏成抬起头,这个今天一直冷着脸的家伙终于笑了笑,他再次弯腰行礼。 “忘了向宫主汇报,我今日已到达返虚境。”说罢随后一挥袖袍,整个人便看起来莫名高大了几分。 一次毫无声息的晋升。 炼神返虚本是一体,当年吕藏锋是因为想要从炼神直入金丹,才会一直磨炼剑心。 而魏成修的蟾宫功法也是近似的道理,他停留在炼神,只是无需提升境界而已,若是想便迈步可入。 山顶上,山风依旧,两个人再次沉默,他们依然没有说服对方。 好在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二人中间,打破了有些僵持局面。 白思抓住了两人的肩膀。 这位一直面色冷淡的中年男人此时深深的皱着眉。 “何事?”红儿不解的问道。 “迟归楼遇袭!” 白思说罢,带着红儿与魏成猛地消失,天空中一轮明月白日浮现,直奔望舒城的方向飞去! 此时的迟归楼后院正浓烟滚滚。 。。。 今夜的永和楼倒是安详依旧。 皇都的日子实在太平,尤其年节临至,差役捕快格外的勤勉,街道上的三教九流之辈也多少消停了一些,喜乐氛围正在积攒等待着一次集中的爆发。 姚安饶的房间里满是药香,她因功法逆行被扭断的左臂已经包扎固定。 尉天齐的疗伤功法当真了得,虽然没到白骨生肉的地步,但处理她身上的外伤完全够用,皮肤表面那些因血液逆流造成的撕裂伤口已经结痂,细小一些的几乎只留下的淡淡的白痕。 所以姚安饶睡得倒还算安稳。 可偏偏有人前来打扰,姚安饶缓缓睁开眼,房间里黑暗一片,但她很清楚有一个人就站在她的床前。 因为刚才在梦里,她听到了雷声。 “你们这些天骄真的很喜欢直接闯入姑娘家的闺房啊!”姚安饶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还算有些力气。 这个人在尉天齐不在的时候,终于再次变回了曾经的自己。 “你恢复的很快。”吕藏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因为你的情绪很好吃啊!”姚安饶说着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被人寻仇的危机感。 “我与你并不相熟,你却无故以功法食我神识,若是寻常魔道我当一剑斩之。”吕藏锋的声音很冷。 “哦?那说明我在你心里并不寻常?”姚安饶笑了,带着几分调戏与挑衅,明明她躺在连动都动不了,但面对一个说要斩了她的男人反而兴致勃勃。 吕藏锋沉默了一瞬,他有些后悔自己说的太多了,他说不过这个人的。 “我需要补偿!”他决定单刀直入,不再拐弯抹角。 “补偿?”姚安饶笑的更开心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粘腻,像是刚刚熬制出来的麦芽糖,缓慢又香甜,“你看,我现在一动都不能动,你想要什么,大可自己来取。” 黑暗中没有回应。 姚安饶便继续道:“我比她大度的多,不想她抠抠搜搜的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要我说。。。” “她只是比你活的认真而已。”吕藏锋打断了她诋毁自己的行为。 姚安饶微微冷笑,缓缓闭上了眼,她很虚弱也有些困倦,所以不想再与吕藏锋聊下去了。 “你想要什么?又能给我什么?”她的声音冷的像是夜风,淡的像是白水。 “在你逆修期间,我可以将神识、情绪继续供养给你。”吕藏锋其实早就做好了决定。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姚安饶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继续啊!你要什么?” 男声缓慢的开口道:“你分出她的那套术法。” 哪套术法? 还能是哪套? 七囚箱! “这可是魔道术法。”姚安饶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的提醒。 “我知道。”吕藏锋迈步走近了些,“我还要你它修习的方式以及领悟。” 姚安饶依然闭着眼,像是梦呓一般开口问道:“怎么?你想解开它?还她自由?” 吕藏锋沉默不答。 “唐真都拿它没什么办法,你又凭什么呢?”姚安饶睁开眼,发现窗前人影已经不见。 房门缓缓闭合,男人的声音最后只低声说了一句。 “真君毕竟没有自己亲自修过。” 晚风远去,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旁边院子里古怪的声响,好似一个人在不停的甩袖子、翻跟头,不时还小声哼唧着小调给自己打拍子。 姚安饶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道:“一个情种!一个傻子!” 第359章 拉山膀,跑圆场 第359章 拉山膀,跑圆场 半夜在自己院子里瞎折腾的显然就是尉天齐。 云儿算不得多么好的老师,只是按部就班的让他先练习基本功拉山膀以及跑圆场。 这二者是唱戏中经常使用的手臂以及身体姿态,相对于练嗓、练翻这些无疑要简单很多。 但它们并非是一日的功夫,想做到身上不晃、脚下均匀,当真要下几年苦功。 尉天齐倒是个听话的,没有好高骛远,专心按着云儿的要求就练了起来,刚开始云儿还在旁教学一二,但很快,这个人基本就能意识到自己哪里做的有问题了,无需云儿再开口,自己便再次重来。 就这样,一练就从中午练到了晚上,小云儿不知何时趴在尉天齐院子中的石桌上睡着了。 只留下尉天齐一圈圈的练习,他倒是真的不厌其烦。 等云儿被晚风惊醒,整个人猛地坐起,她震惊于自己竟然能在这个可怕的男人院子里睡着,这让人实在无法理解! 她哪里来的安全感呢? 随着忽然的直起身,她身上不知何时披上的毯子也缓缓滑落,她赶忙将毯子捡起,才发现此时已经月至中天。 “醒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尉天齐看她呆呆傻傻的,便收了动作笑道:“既然醒了,就回房间到床上睡去,休息好了,明早还要教我呢!” “你。。一直练到现在?”云儿有些震惊。 这真的是一个很枯燥的练习,作为基本功来说拉山膀以及跑圆场其实算不得难,而且尉天齐乃是金丹修士,借助真元他对身体的控制必然十分强大,所以即便他借助术法和神识快速掌握,云儿也不会吃惊。 但唯独他不该像这样将这么简单的动作一遍遍的苦练。 “嗯,已经初步掌握,你先回去睡吧,明早再请你来检验成果。”尉天齐笑了笑说道。 “啊,没事。。你先做一遍,我看看再说。”云儿挠了挠头,人家学习的练习了这么久,自己作为教授的却睡了个昏天黑地,未免太不识相了! “我给你指出问题,也好过今晚你白练啊!” “好。”尉天齐没有拒绝。 说罢,自己开始给用嘴给自己打了两下拍子,然后身体一正,双臂左右展,两臂高过肩,两掌略上扬,如同山字膀! 云儿眼前一亮,这个动作的开合动静成圆的把握都已经非常好,新人常犯的露肩、露肘、翻腕的毛病一个都没有出现,若非嘴里哼的调子有些跑偏,整体上是完全不输班里的孩子的! 但这只是个基础功而已,做得再好,也还是基本功。 尉天齐收起姿势,然后左手短拳,右手山膀,左脚为撇勾脚迈出,双脚交替逐步加快,开始在小院里走了起来,嘴里还当当当喊个不停。 这便是跑圆场。 不过尉天齐此时穿着一套书生袍,本是儒雅修身长袍显然不适合跑起圆场步,由于膝盖松弛,上身又过于平稳,再配上嘴里的喊声,便显得十分有十二分的古怪。 云儿看他做的认真,小姑娘实在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她无法理解这个超级厉害可怕的男人,怎么能这么认真的对待一个动作。 她本以为这个人会掏出什么法术,直接解决一切呢! “如何?”走了一圈,尉天齐回过头看向捂着嘴笑的云儿问道:“可是哪里出了差错。” “没有,没有!很好!这两个动作已经可以结束了。”小丫头连连摆手,“无需再练,咱们可以学些别的有趣一些的。” “这就很有趣,而且我的圆场还略有差池啊。”尉天齐低下头看了看地面。 云儿愣了愣,也随着低下头,然后僵在原地。 在这个小小的院子的硬土地中间,有一圈工整的脚印构成了一个顺滑的圆,那脚印每一个都有一指深,靴底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这是被一遍遍活生生踩出来的,由此可见其落脚时身体的用力,以及对力道控制的精巧。 “步数均匀了,但角度略有不同,我还需再好好练习啊!”尉天齐随手一挥袖子,晚风划过,地上的土层如流水般缓缓被抚平,脚印消失,只留下月下一个兴致勃勃的凡人。 第360章 三教御典,高人满座 第360章 三教御典,高人满座 第二日,尉天齐已经要开始与戏班里一众孩子一起学习训练,当云儿领着他进入戏班练习的场地时,孩子们的脸色顷刻间便白了。 好在今日尉天齐要学的也无需与孩子们搭配,无外乎是最常见的踢腿、小翻、虎扑以及轱辘椅子等等,云儿已经逐步开始接受尉天齐的学习能力,所以这次便改了教学方法。 她翻来覆去的把这些动作做了几遍,然后大致讲了讲技术要领以及要求,便自顾自的跑去上妆了。 如今饶儿班已经恢复了每日的开戏,她作为戏班主力,并没有那么多功夫全天陪着尉天齐。 尉天齐脱掉儒袍,换了身短打,开始尝试在场地里模仿云儿的那些动作。 这真是一个尴尬的过程,他算是半个武夫,当初与狗娃对打,还因此占了不少便宜,所以身体的控制能力还算不错。可戏台上那些动作的发力与其他动作完全不同,很难看一眼就能一次做标准的,往往需要十数次的摸索。 而周围的孩子躲的远远的,都在用余光悄悄注意着他,见他一个虎扑少滚了一圈,蹲在地上挠头,忍不住有人小声的窃笑,然后被身旁的同伴狠狠肘击。 尉天齐对此不以为意,他只是继续沉默的尝试与调整。 很快,孩子们陆陆续续开始上场,然后永和楼里戏音响起,一个时辰左右孩子们又陆陆续续回来,尉天齐依然在场上做着那些动作。 这一次,他已经有七八分的神似了,虽然算不得标准,但却初见端倪。 云儿有些疲惫的走了回来,今日班里的人表现依然不如预期,只比昨日好了些许而已,她难免有些左支右绌,此时走回看到尉天齐也只是草草点头,她的身旁还跟着永和楼的楼主,这个胖男人嘀嘀咕咕的跟她说着什么,表情兴奋,语气激昂。 隐隐能听到,三教会、新戏什么的。 尉天齐并没有留意,他十分专心的做着自己的动作,学习是容不得什么三心二意的。 云儿与楼主讨论了一会,然后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下来,楼主喜滋滋的离开了。 “天齐哥哥,你若是练这些练累了,可以在休息的时候开嗓,练练哼哈三腔。”云儿看着尉天齐逐渐成熟的动作,已经确定他很快就能掌握这些,所以也不怕对方贪多嚼不烂。 她草草讲了讲开嗓的方法以及要求,然后展示了几遍。 尉天齐一一记着,云儿转身便要离开,可想了想却开口叫道:“丫头!” 远处孩子堆里一个小女孩低着头跑了出来,尉天齐认识她,这就是那个差点疯掉,逼着姚安饶不得已吃掉了她的情绪的那个小丫头,也正是姚安饶那次出手,尉天齐才能确定她功法的方向以及漏洞。 “天齐哥哥,这是我妹妹,如若有不懂的问她即可,我要去和班主商量一些事情。”云儿看向尉天齐,显然她也知道,班里的孩子不会有人来主动教尉天齐的。 尉天齐点头,但心里并没有对此抱有什么希望,这个女孩心性很差,不然不会最早被饥饿逼入疯狂,如今心底对自己的恐惧也该是整个饶儿班里最深的,怕是正常说话都难。 云儿离开,尉天齐对着小丫头点头,然后不出所料的没有回应,那小女孩恨不得把头低进土里。 尉天齐并不想吓到一个小孩子,他沉默的开始练习,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反而听到身后一道极其微弱的嗓音响起,细若蚊蝇。 尉天齐回过头,发现那小丫头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但还是强撑着重复道:“你。。要用。。腰腰使劲。” 尉天齐没想到,如此心性的小女孩还能强撑着跟自己说话。 “好。”尉天齐点头答应道。 这一答应反倒坏了,小丫头唰的一下转身就跑,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尉天齐忍不住笑了笑,他忽然意识到,整个饶儿班其实不能拆开看,所有孩子的精气神都寄托在云儿一个人的身上,她勇敢,他们便也努力勇敢。 这是一群羊,但却被一头狼领着,所以是杂食动物! 当真有趣的紧! 。。。 这一日时间过的真快,尉天齐觉得无比充实,他的学习效率有了显着的提升,越学越专心,且当他掌握一两项戏曲的基本功后,也开始自然的理解戏曲的审美方向,懂得什么是该要的,什么是不该要的。 小丫头倒也真的听她云儿姐的话,即便怕的要死,也会不时悄悄凑过来指点尉天齐一二,然后再灰溜溜的跑掉。 一日匆匆而过,那些戏曲中常用的身上的把戏已经被他记了大半,只说身体控制,他不输给任何人,一众孩子也从恐惧慢慢变成好奇。 待到晚饭之时,永和楼的老板才注意到有位顾客竟然混进了饶儿班里。 这个胖男人以为他是个戏曲发烧友,来这里住店就是为了靠近饶儿班学几手本事,这让他有些佩服,还莫名有些酸溜溜的。 于是扶着肚子凑到尉天齐身前搭话。 “小兄弟是皇都人?” 尉天齐点了点头,“家在皇都,但并不常住。” “啊!喜欢戏曲?”老板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 “接触的并不久,但确实十分有趣。” “哈!那你可运气不错啊!我告诉你,我们楼里的饶儿班,未来必然是皇都一顶一的戏曲班子,如今只是还未扬名,差了几场大戏!就这些孩子,未来各个都是好角儿!尤其是小云儿,已经算是科里红了,皇都戏迷谁不知道南城出了一个戏台小顶梁柱!” 这老板说起饶儿班,当真是喜爱到了骨子里,脸上的肉都跟着抖个不停。 然后他也不等尉天齐回答,反而继续道:“三教御典知道不?” 尉天齐点了点头,笑着道:“知道,每年年节第一天,由人皇帝后下旨,召集皇都内三教掌事同于登天台上举办大典,凡皇都百姓都可以参加,一为加持人族气运,二为展示大夏仙凡一体。” “去过没?”老板又问。 “去凑过几次热闹。”尉天齐笑着道。 何止是凑过热闹? 当年他三教并举,扬名天下,就是在那年的三教御典之上以一敌三,最终成就道入金丹,佛成果位,儒尊我师的一番佳话。 老板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但你肯定不知道,每年大典,登天台那边都人满为患,根本挤不下人,可年节第一天,大家也不想待在家里,于是往往大典开始后,皇都里便会多出一大批流动的人来,所以各家商户酒肆都会在当天举行活动!” “永和楼也有活动?”尉天齐看着对方臭屁的表情。 “哼!我悄悄告诉你,你别说出去啊!”老板有些急不可耐的弯下腰道:“我跟云儿姑娘说好了,到时候饶儿班出一个新曲目!与三教御典同时开场!若是表现的好,必然一举扬名皇都!” “不会被分流吗?”尉天齐问道,他以前还真没注意过三教御典的时候凡人会游街玩耍,毕竟成名之后,几乎每年他都被拉到登天台上吃席。 “唉!哪有老皇都人看那玩意!年年看,我都快把人皇的祝祷词背下来了!再说清水书院的副院首和那个两松道观的观主都是几百岁的糟老头子,往那一坐动都不动!至于法华寺的大和尚倒是挺亲切的,但他本来也天天在皇都里四处打转,碰到人就说善缘,你难道没遇到过?” 老板无比犀利的吐槽了皇都三教分部的最高领导以及大夏的皇帝。 尉天齐却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有道理。 毕竟每年人皇念着那套几乎只变年月日的台词时,他就僵硬坐在人皇十几米远的地方昏昏欲睡。清水书院的副院首本就严肃的让人觉得无趣。 而两松观的观主也确实一动不动。 因为每年,他都在台上睡觉!尉天齐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他敢保证,台上其他那几位也能听到! 至于法华寺的住持,何止是说善缘啊,尉天齐刚成名那段时间,只要出门就能碰到这个光头,每次他都双手合十一脸笑容的问自己。 “尉施主,我观你面相极好,前世定是佛陀!不若入我佛宗,我把主持的位置让给你可好?” 恐怖程度完全可以报给衙门当做尾随骚扰抓起来! “唉——!”尉天齐想起这些糟心的回忆,也忍不住叹气。 这个天下的大人物怎么都变成了这个模样了呢? 老板嘚瑟完,扭着屁股就走了,显然他只是被好消息憋的有些难受,找个人分享一下罢了。 第361章 夕阳下双影成行,阴影里白衣独步 第361章 夕阳下双影成行,阴影里白衣独步 第三日,姚安饶能下地了,不过这件事是云儿告诉尉天齐的。 尉天齐在学戏之后就再没去看过姚安饶,因为他们正在赌斗,双方是敌对的关系,尉天齐尊重对方挑战自己的权利,所以他希望下次再见时,自己是站在戏台之上。 他完全可以有这个信心,因为第三日他的三形六劲已经基本达标,其身体似乎忽然之间就适应了戏曲的发力模式,即便是刚看一次的动作,也能直接模仿出七八分的相似来。 于是云儿开始让他接触一些戏曲道具,简单的如手绢花枪,这对于此时的尉天齐来说毫无难度,紧接着便是水袖、穿厚底等略微要求台风的动作,这反倒有些困难。 不是动作难,而是它更讲究表演者的身上的形与气,云儿索性拉着几个胆大的孩子一并给尉天齐单独演了几个戏曲选段,从中尝试讲解。 此时的云儿已经不再像第一天那么惧怕尉天齐了,甚至觉得两个人似乎很熟悉,她毫不避讳的指责出尉天齐的错处,像是小老虎一样嗷嗷叫着。 “不对不对!不是说了吗!要注意动作幅度!精气神不是靠动作大加上去的!”女孩稚嫩的嗓音在永和楼的后院不断响起。 时间继续飞逝,黄昏时,练习的广场上孩子们依然没有散去,不知何时饶儿班大半的孩子都围坐成一圈,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时发出点评。 尉天齐便在广场中心,这周围一圈都是他的小老师,大家一边起哄一边讲解,不时还会有特别擅长某套动作的孩子被推举出来给尉天齐展示一下,当尉天齐做错时,孩子们哄笑成一团。 他惊人的学习速度让人对于指点他的乐趣无限上升,你的每个想法都能得到反馈,这个男人似乎就是戏班的一员,有时还会和孩子打谁翻跟头更多的赌,然后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用真元。 恍惚间,饶儿班与尉天齐之间有什么东西被消磨掉了。 最终晚饭时,众人才缓缓散去,几个略大一些的男生拍打着尉天齐的肩膀道。 “明天!明天我教你个绝活儿!” 吕藏锋坐在永和楼的楼顶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缓缓打了个寒颤,尉天齐那近乎让人无法理解的融入能力正在摧毁饶儿班中往日的生态。 他似乎真的打算成为饶儿班的班主。 不过吕藏锋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倒不如说不让姚安饶带孩子也算是一种良善之举。 还有四天,三教御典即将开始。 此时尉天齐的戏曲功底已经来到了某种瓶颈,只要稍微用力,他就将跨过戏曲爱好者的临界点,成为一位拥有登台表演能力的戏子。 当第四天到来,尉天齐便停下了重复而丰富的声体训练,云儿告诉他,想要唱好戏,首先应该去听听好戏,于是早上这个男人离开了永和楼,消失在清晨皇都的大雾之中。 没人知道他去哪里听戏了。 当夕阳即将落下时,尉天齐才迈入永和楼的大门,男人步伐轻松,摇头晃脑的哼着戏曲的调子,唱道精彩的句子,还要停下摆个姿势,已经有了几分老戏痴的模样。 云儿正坐在他院子前的台阶上等他,小丫头此时依然有些瘦,只有小小的一团,每日清晨供给来的灵兽血液对于恢复身体的帮助并不大,只能慢慢调理。 尉天齐缓步走到她的身边,掀开衣袍也坐在了台阶上,两个人托着腮帮子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半晌,云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道:“新戏编好了。” “好快。”尉天齐有些佩服的说道。 “班主其实早就编好了,只是如今才拿出来。”云儿悠悠的开口,忽的扭头看向尉天齐道:“新戏的主角很难。” “那不是很好吗?这样你们班主才有赢的机会啊!”尉天齐随口说着,伸了个懒腰。 “哼!随便你!”云儿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仰着头道:“明天早上开始背戏本!不要迟到!” “好的,云儿老师。”尉天齐答道。 夕阳斜射,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彼此平行,彼此临肩。 旁边的院子里,院墙已经阻隔了所有阳光,一切都暗沉沉的,在昏暗的天光下一个白裙姑娘正在缓步扶着院墙慢行,一眼看去有些落魄又有些恐怖。 复健的姚安饶缓缓驻步,似乎隔着院墙看见了外面夕阳下的两个人,她冷冷的笑了一下,美艳的脸上写满了玩味。 “小白眼狼。” 第362章 戏里眼高于顶,戏外物与民胞 第362章 戏里眼高于顶,戏外物与民胞 尉天齐翻看着戏本,嘴角不由露出几分苦笑。 云儿看他表情,以为他是因戏段太长,担心自己不好掌握而苦恼,于是开口解释道:“这戏虽然有些长,但并不难背的,我只是读过即便已经背个大半,你肯定没问题的。” 尉天齐摇了摇头,他才不在意戏的长短难易,他之所以苦笑是因为这戏讲的故事竟然是——‘南洲三幸,红儿掷珠’。 啊?! 让尉天齐来演唐真,这还真是只有姚安饶能想出来的恶心人的招数。 而且除去此二人身份的特殊性,这件事本身发生的时间点也太近了,而且结果极具争议。 完全没有发酵到天下对此事产生相对公论的程度,更像是一个还未完全敲定的“悬案”。 所以如果在皇都里演唱出不符合中洲主流看法的内容,万一传开,一定还是会闹出些乱子的。 这个发生在九洲最南端的故事,虽然已经天下皆知,但具体的消息却又真假难辨。 事件亲历者中道门和儒门的说法本就有些差异,而南洲本土宗门给出的经过更是与二者都不同。 天下人无法分辨其中真伪,只好挑自己支持的方向相信。 于是第三幸的萧郎在某些人嘴里便成了迂腐不堪的逆徒,在另一些嘴里又变成背负血海深仇的忠贞之士。 更不要提姚红儿了,有人说她替天行道乃是侠女,也有人说她以势压人,逼死忠良,实为恶霸。 尉天齐快速的翻看着戏文,此戏并不符合他所掌握的真正情况,更像是经过艺术加工后带有一定偏向性的篡改历史。 戏文有两个主角,唐真是眼高于顶的天才,沉寂了两年,如今被迫出来为蟾宫主持公道,你别问他凭什么,反正戏里这么唱的,然后便是他一人一云横压天地,断定蟾宫白生之辈皆是小人,只有萧不同才是真君子。 对此尉天齐没什么意见,与他所知的实情出入不算太大。 但另一个主角姚红儿的改编就有些太多了,此戏中,姚红儿几乎是完全的正面形象,戏里是她劝导唐真出山匡扶正义,也是她拦住萧不同提醒他要注意安全,白玉珠是萧不同硬给的,最终决战前,她也是两方规劝,讲明道理,最终萧不同绝望身死,她才迫不得已、一怒之下为守卫正道而扔下玉珠。 如此看,此戏中虽然台词唐真更多,但红儿反而更像是主角,与她相比,唐真的塑造就像是个自视清高的男人,若非红儿几次规劝,他都要鲁莽的犯下大错。 写此戏的人不像是专门给唐真洗白,更像是为了洗白红儿顺便洗一下加踩一脚唐真。 “戏文很好,故事略有瑕疵。”尉天齐合上戏本,真诚的点评。 云儿皱了皱眉,她显然也意识到这个戏文中的故事方向在皇都里很少见,可能颠覆很多人的认知。 之前饶儿班的《唐红传》虽然也另辟蹊径,但并不算是很出格,只是加重了二人感情的刻画与描述。 可这《南洲三幸》里的私货却几乎毫不掩饰,很多地方即便是支持紫云仙宫叙事的人也会觉得略有偏颇。 就好像。。就好像是故意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尉天齐一般,你想要学唱戏,那此戏你敢不敢唱? 尉天齐一个皇都人、一个中州人、一个修儒起家的天才,如今唱戏扮演求法真君不算,还要给求法真君和再红妆洗白,日后万一传出去,多少会有些影响。 儒门会如何看你?大夏又会如何看你? 夺名之争最怕这种给对方站台的话柄出现。 这是一个阳谋,而且说不好哪边才是算计,就连尉天齐也不确定姚安饶是希望他唱,还是不希望他唱。 “那天齐哥哥,你。。唱吗?”云儿看着他,似乎有些愧疚,毕竟是她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剧本拿给尉天齐的。 尉天齐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云儿的小脑袋,“唱啊,这么好的戏为什么不唱?” “这戏不会在皇都惹出麻烦吗?”云儿还是有些担心。 尉天齐将戏本揣入怀中,摇了摇头,“不会。” 但他并未解释原因,只继续开口问道:“你班主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新戏开演的时候,她能不能来看?” “昨天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云儿点头道:“班主说,尉公子上台,她必然亲临见证,不过还让我提醒你,注意时间,三教御典开始时尉公子若是登不了台,可就错过了!” “她倒是算的正好。”尉天齐笑了笑,偏偏是两天后的三教御典,偏偏是同时永和楼开新戏,难道是赌他当天没空? 他总觉得姚安饶这些小设计虽然会让人有些难受,但却缺乏一锤定音的力量。 比如让戏班里怕他的孩子教他唱戏、让他扮演唐真洗白姚红儿、将开戏的时间与三教御典放在一起等等,看似设下了无数困难,但实际上都只是些小花招。 只要他专心学戏,不假外物,其实完全可以忽视这些影响。 如今孩子熟悉信任,戏本已经确定,时间无需顾虑,他不知道姚安饶还能用什么来拦住自己。 他由衷的希望对方可以给他一些惊喜。 。。。 尉天齐扮演唐真,云儿扮演红儿,先从对戏对词开始,然后是动作以及鼓点,戏班里有角色的孩子也在一旁参与,没角色的负责充当观众给出意见。 刚开始,尉天齐的适应能力完全跟不上参与了戏曲编撰的云儿,也比不了经验丰富的其他孩子,总是唱错词断错音。 但在大体过了一两遍后,他开始变得投入,双眼时刻有神,云儿那边只要开口,他便立刻可以给出反应,其他孩子便渐渐追不上他了,变成了他保持着姿势等孩子们翻看台词。 这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倒不是尉天齐很凶,而是他是新学戏的,大家都不想在他的面前掉面儿,每个人都想努力跟上。 可最终,在四五遍后,大多数配角都已经无法再参与这场疯狂的学习了,因为不论是戏文本身的通读程度还是节奏台风他们都已经跟不上尉天齐和云儿了。 加入进去除了拖慢他们俩的学习速度,没有其他的帮助。 倒不如自己先好好努力,将全文流畅的顺下来再考虑对戏。 孩子们沉默而期待的看着站在最中间一大一小的两人,等待着一个结果。 小小的云儿当真了不得,她穿着小棉袄站在那里,可摆出姿势时,却散发出无比强大的气场,嘴里咿咿呀呀嗓音洪亮,眼随指动,如画一般。 尉天齐演的唐真,不如她自然,可台词工整,动作标准,每一次都会改掉上一次出现的毛病,与云儿搭戏竟然少落下风。 最终,第七遍结束,尉天齐摆好开场的姿势,等待云儿开始第八遍的第一句唱词。 云儿胸脯起伏,调整了几次呼吸,最终却摇了摇头,身体放松下来,放弃了第八次走戏。 “哦——!!!”围观的孩子们大叫起来,尉天齐仰着脸对周围人挥手致意,一副我果然天下无敌的样子。 云儿输了,但她并非是输在了戏上,而是她年龄太小,体力跟不上了,连续快速的走戏,已经让她的额头渗出了不少细密的汗珠,此时她噘着嘴一边高叫着尉天齐耍无赖一边用小拳头去捅尉天齐的腰。 尉天齐根本不理她,只是侧曲着腰哈哈大笑。 这一天永和楼后院的广场上,当真是难得欢乐,这群苦大仇深的孩子好像终于变回了孩子,似乎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山村里。 院子里,姚安饶咬着毛笔,听着外面吵闹的欢笑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吕藏锋坐在对面,正大把的将尉天齐从镜湖带回来的好茶叶扔进茶壶里。 第363章 真心已经给他人,假意要先骗自己 第363章 真心已经给他人,假意要先骗自己 距离三教御典还有一天,今日永和楼老板惊讶的发现饶儿班的水平忽然回暖了,孩子们唱戏时似乎重新带上了热情,不再如前几日那般魂不守舍,甚至有个别孩子的水平竟然有了爆发式的进步。 这便是尉天齐的可怕之处,他不仅自己学习,而且他的学习也会带动整个饶儿班。 而经过一夜的沉淀,这个家伙一下子又成长了一截,他的表现已经基本达到了登台标准,当然算不得什么大家名角儿,可也不会让人觉得露怯。 云儿又和他走了两遍,终于确定,接下来的进步,她已经无法再提供更加细致的点拨了。 接下来尉天齐的任务是从一个唱戏的人,变成一个角儿。 这不仅仅是自顾自练习可以达到的,它需要经验以及感悟,在戏台上寻找自己也寻找戏曲中角色,要能让台下的观众感受到你理解了戏文中的故事,进而才能感动观众。 戏曲十分讲究经验,不是有一副好嗓子有一个好体格就能天下无敌的。 “天齐哥哥,你缺少的是上台的经验。”云儿看着尉天齐,表情有些犹豫。 “我给你们表演几场?”尉天齐想了想,觉得自己不会怯场,他这辈子登过的台可比永和楼的戏台大太多了。 “不一样的。”云儿摇了摇头,她猛地一咬牙,扭头看了一眼姚安饶院子的方向,然后低声道:“我悄悄跟永和楼的楼主说了,今晚饶儿班突击加了一场戏,天齐哥哥与我们一同上台,就预演一下前半段《南洲三幸》。” 尉天齐一愣,云儿此事显然没有和自己的班主商量,是自作打算的,永和楼楼主对于饶儿班素来宠着,当然不会拒绝。 “无需如此。”尉天齐摇头,姚安饶并非是好相与的,他还没有摸清姚安饶的性格,若是此事让姚安饶知道了,那对云儿来说。。。 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状况。 “天齐哥哥!”云儿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小丫头看着尉天齐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是,我说若是,你真的赢了班主,成为了饶儿班的新班主,还请你。。。好好照顾我们。” 请你照顾我们。 这话何其卑微?里面藏的是请求,还是期许? 尉天齐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是在请求他照顾自己,而是在请求他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云儿当然有自己的想法,经过短短几天相处,她已经意识到,尉天齐才是更有可能带着弟弟妹妹们活下去的人,他比班主更强大、更善良也对她们抱有同情。 所以她付出了很大精力拉近班里的孩子和尉天齐的关系,同时尽自己所能帮助尉天齐学戏。 她希望尉天齐能获胜,如果说前几天还有些担忧,但当她昨日看到了尉天齐的决心,她终于也下定了决心。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给自己的弟弟妹妹搏个更安全的未来。 尉天齐看着对方的眼睛,也一字一顿道。 “不论输赢,我都早已决定要好好照顾你们。” 我早已决定要照顾你们。 这话何其温暖,里面装的是笃定,也是自信! 云儿看着,随后露出了甜甜一笑,小丫头的脸都亮起了光来,她狠狠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迈开步子跑掉了。 尉天齐站在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沉默了一会,然后猛地提臂握拳,调动气息,张口唱道。 “讲什么南洲三苦无希望,羞得那白生老脸全无光。你好比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好比小虫痴想要发光。任你玉坛千百丈,玉石焉能比月亮?” 这是《南洲三幸》里扔下白玉珠前的唱段。 尉天齐愈发认真的开始练习,他以前只是不怕输。 可他现在真的很想赢。 悠扬的唱腔在永和楼的后院广场上不断响起,吕藏锋坐在摇椅上,随着戏腔前后摇摆,忍不住开口道:“这唱的真行吧?” 姚安饶拄着根拐杖,也侧耳听着,听到吕藏锋的问话,微微点头,并不言语。 “你要输了?”吕藏锋看着她有些好奇地问,在他印象里,那个女人是能让真君吃瘪的存在,怎么感觉遇上了尉天齐,这个正主反而没什么手段呢? 难道真君真的比不上尉天齐? “嘘——仔细听。”姚安饶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食指贴住了嘴唇,让他安静,好像在欣赏自己的戏曲。 吕藏锋无言的耸了耸肩,他只是好奇罢了。 出于对孩子们的考虑,他是支持尉天齐的接管饶儿班的,这无关个人好恶和立场,只关系到孩子们的未来,所以他不会告诉姚安饶,自己听到的关于云儿与永和楼楼主的谈话。 第364章 人人为师可是圣贤,傲视群雄才是真君 第364章 人人为师可是圣贤,傲视群雄才是真君 晚上,永和楼悄无声息的加了一场戏,此事来的突然,几乎没有一点消息,只有碰巧赶上的食客才能有幸参与。 戏班的鼓乐也并未准备太多,声势似乎很小,更像是练场又或者怕惊动他人。 众食客兴奋的低声交谈,猜测着为什么会突然加戏。 永和楼老板一脸肃穆,闭着眼坐在戏台的正下方,似乎有些紧张,很快,后台开始响起乐器的轻微鼓点,紧接着便是熟悉的报幕小姑娘走上台。 “明月自古南海边,恶犬贪食落平川。莫问世人可曾叹,且看何处无白幡?只恨恶犬高坛坐,少年唯有一袭白衫!血染台阶无不敢,真君评语三又三。哪个男子肯开口?只有红儿掷珠还。最终落得一个恶名天下长传!” 稚嫩的嗓音,朴实的语调,这是很耳熟的故事,但细细听似乎又与皇都盛传的故事模板有不少差异。 小女孩退下,大堂里再次安静下来,随后云儿登场,她虽然穿着一套崭新的戏服,但在场的人还是认出了她演的是红儿,因为她在唐红传里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不过此时这套红儿装扮显然比那个小丫鬟华贵了不少,已有几分女贵人之资。 依然是稳定的开口,精妙的演出,众人无不陶醉其中,只有永和楼的老板坐在第一排,不断地搓着自己的手,他很紧张,他不担心云儿,而是担心紧接着红儿出场的那个男人。 他其实并不想同意让一个不熟的家伙登台,即便他戏唱的不错,可万一怯场了呢? 有多少有天赋的戏苗第一次登台都会唱错了词句,被人哄笑下去啊! 终于第一段介绍背景的开场已经结束,台上的云儿正迈着步伐走向一侧,这往往代表着给即将出场的人物拉开空间。 帘子掀开,一个画着浓妆的高大男子迈着方步而入,一身行头极其的复杂讲究,不仅四处都绣着腾龙团龙的图案,手中竟然还拖着一柄紫色的浮尘。 于是众人知道这个就是唐真了! 这一套贵气凌人却手拿浮尘的装扮,在九洲往往特指唐真一人,是极具鲜明特点的角色。 能演好唐真的名角儿,大多都是年少成名,而且往往演好了唐真,一辈子也就不用演别的了,皇都中戏迷们看过的唐真可不少,如今看到一个新人,立刻便带起了审视的态度,盘起腿打算点评一二。 那高大的男子随着鼓点走了一圈圆场,算是亮相,随后摆出架势,开口! 这一场戏并非准备完全,很多道具和乐器都没有展示,更多的是依靠演员在台上的表演,可当戏曲在中途草草结束时,一众观众还是忍不住站起来要求演完才能走。 显然,戏本身十分的精彩,演了一半便直让人抓心挠肝啊! 永和楼楼主笑着上台抱拳,先是道歉,随后告诉众人三教御典时,本楼准时开戏,演的就是今日这一场,到时候各位大可前来解馋! 还特意强调,千万不要外传,不然到时候就不好抢位置了。 众人这才作罢。 永和楼楼主冷笑,怎么可能不外传呢?他还不知道这些戏迷?听到好戏哪里忍得住啊,一天时间皇都戏曲圈大半估计都得知道此事! 这也是他为什么同意云儿先开半场试试水的要求。 楼主冷笑着走向后台,正巧看到卸完妆的尉天齐,他赶忙大步跑上前,一拍对方肩膀,笑着道:“行啊!老弟!你比哥哥想象的厉害多了!第一次上台这么稳?班里的孩子都没几个能胜过你的吧!估计也只有云儿能压住你。” 尉天齐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此时被他惊醒,对他笑了笑,也没有说话一个人默默的往后院走去。 楼主不知他怎么了,印象里这不是挺活跃的一个小伙吗?而且第一次就演的这么好,要是他肯定喜不自胜。 他又看向身旁,发现云儿那丫头此时也面色难看,甚至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还有一个人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吕藏锋站在梁柱上,表情莫名,有些感慨又有些遗憾。 他知道尉天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知道云儿为何颤抖。 吕藏锋悄无声息的落回了后院中,姚安饶依然在复健,她自打受了伤,就好像再也没有出过这个院子,任由尉天齐和饶儿班的孩子们在外面折腾,自己只是孤独的待着,如果吕藏锋不来打扰,她可能会更开心点。 “回来了?表演怎么样?”姚安饶正在拆解扭伤的那条胳膊的绑带和木板,淡淡的药香在院子里飘荡。 她问的格外随意,似乎早就知道今晚云儿偷偷给尉天齐安排了表演。 “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吕藏锋看着她,声音很低。 “你不要污蔑我,我以前可不知道云儿那丫头是个小白眼狼的。”姚安饶笑着道。 “我不是在说这事。”吕藏锋看着这个女人的眼睛,他声音有些干涩,他没有想到在整个永和楼除了姚安饶自己,都已经叛变的情况下,这个女人依然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那你在说什么,剑山不是直来直去吗?怎么如今也不好好说话了?”姚安饶对着月光举起了自己那条刚刚挣脱束缚的胳膊,洁白的藕臂上依然有一道道血痂,可她只是缓缓屈指,那些僵硬丑陋的东西就开始了脱落,新鲜粉嫩的皮肤重新浮现在眼前。 就好像,她的伤势都是装的一样。 “我说的是!尉天齐演不了唐真!” 姚安饶感受到了吕藏锋那不知为何而来的破防,于是饶有兴趣的看向这个冰冷的男人。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屑,“你这几天不都是跑来陪我吗?我还以为你是和我一伙的,原来你也是支持他的啊!” 吕藏锋沉默了。 “他当然演不了唐真,因为他是凡夫啊!”姚安饶也不介意,声音忽然有些迷离,“虽然我挺讨厌唐真的,但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就是和别人不同。” 她忽然扭过头,极其富有分享欲的开口道:“你知道吗!他连做一个乞丐的时候,眼睛里都装不下其他人的,他看所有人,不!他看所有东西,都是俯视!似乎他生来就是天上的人,和我们不一样的!” “那可真是讨人厌的眼神啊。。”姚安饶像是在回忆那个人,“我最开始只以为他是仙人、天骄,所以高傲至此。可后来发现,即便其他的仙人与天骄也不会将所有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不!他甚至不是天上的人,毕竟他可能连这片天地都没放在眼里。” 这些话很奇怪,像是在吐槽或者咒骂,可她说的无比认真,姚安饶悠悠的转过头看向旁边尉天齐院子的方向。 “而他,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他看的起所有人,所以无法看不起任何人!人人皆可为师,如何成就真仙人?” 这就是姚安饶做给尉天齐围杀,她用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了尉天齐的弱点,叫做天齐,却平视所有人。 他站在戏台之上,众人瞩目,想看到的是一个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真君,可却只能看到一个说着大话、摆着傲慢的姿态,但一动一静皆让人觉得友善可亲的凡人。 是的,他当然已经演的很好了,稍微再进步就能成为角儿,甚至超过副班主,可也就只能到这里了,他不可能超过姚安饶,因为他甚至做不了戏里的假真君。 那么,他就做不了饶儿班的班主,也赢不了姚安饶。 第365章 登天可是成仙路?多高才算天上人? 夜已深,永和楼的后院,瘦瘦小小的姑娘翻过墙头,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院子里。 云儿四下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的摸向尉天齐的房间,踩在地面密密麻麻树木的影子上,就像是一只夜行的狸猫。 来到门前,她伸出手轻轻拍门,温暖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有事?” 云儿一惊,猛地扭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抬头。”那声音笑着提醒。 云儿抬起头,这才发现原来要找的人正坐在院子里的那树的树杈上,他一路看着自己鬼鬼祟祟摸进来,竟然也不出声提醒。 “你干嘛呢?”云儿双手拢成喇叭状,仰着头小声的问道。 尉天齐也不说话,只是随手一抬,一阵清风便架住了云儿两只臂膀,将她抬离了地面。 “啊——!”云儿小声而短促的叫了一下,然后做错事一般赶紧用双手捂住嘴。 “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的?”尉天齐将她随手放在树杈较粗的另一端。 云儿在树上坐稳,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向尉天齐挪了挪屁股,低声道:“我与楼主说过了,明日上午的戏也改成《南洲三幸》,你再来练习一次!一定可以的!” 小丫头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的,满是期待和兴奋,似乎已经说服了自己,只要让尉天齐多上台,就一定能解决问题。 尉天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哪家的小耗子闯进了米仓啊! “你笑什么?”云儿有些生气,她可是软磨硬泡才让楼主再次答应的,毕竟一次试演算是宣传,但两次试演,就有些破坏新鲜感了,尤其是今夜刚演完,明早肯定不少人来打探。 “没事。”尉天齐收起笑容,又变的郑重起来,他看着云儿认真道:“谢谢。” 这下反而让云儿有些不好意思,扭回头看着下面的院子小声嘀咕,“我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再说这也没办法啊!” 忽的她掐起腰,气势再次拔高,“你大半夜不睡觉爬到树上做什么!?” 尉天齐伸手,指了指夜色里依然闪烁着星星火光的皇都平原,“我在看夜景。” “你该仔细想想如何演好戏!”云儿恶狠狠的提醒道。 “是啊,这皇都夜景我早就看腻了,如今再看就是为了演好戏。”尉天齐看着熟悉的景色,眼睛里闪烁着星光,他从树枝上站起,本不算粗壮的树干微微上下摇晃,云儿赶忙抱紧,低声道:“你小心些!” “我想试试,站的高些,能不能俯视苍生。”尉天齐站在树枝之上,双手背后,月色泼洒其肩,如瀑布倾斜入湖泊,似要锦涛起,却又不留痕迹。 “能吗?”云儿抬头问道。 尉天齐蹙眉想了想,摇头道:“可能还是不够高。” 他回过头发出邀请,“要一起吗?” 云儿连连摇头。 尉天齐笑了笑,便自己迈步往天上走去,皓月层云,他自拾阶而上。 云儿看着他一路走远,最终消失在夜空之中,忍不住张大着嘴低声喃喃道:“要那么高吗?” 暂且放下今夜皇都大阵感受到有人登天过高,担心其对皇城不利,连夜加派御林守卫皇城的因果。 直接跳到翌日,也就是三教御典开始前的最后一天,永和楼每日固定的戏曲即将开场。 尉天齐画好了妆,坐在后台闭目养神,一众饶儿班的孩子都不来打扰他,这是云儿特意叮嘱的,免得意外破坏了他的心境。 一夜俯瞰皇都,也不知其是否有所感悟。 咚咚咚咚!! 细密的鼓点响起,戏曲开场了,尉天齐睁开眼,黄铜镜中浓妆的自己已看不出几分原貌,只有那眼神依然在对视时让人感受到莫名的熟悉。 “到了!”身后孩子低声提醒,尉天齐闻言站起走向入场的门帘。 他已经听见,云儿高声唱起了第一幕的最后一句,“莫说苦,谁能苦过我那地上神仙的情郎~莫说冤,哪个冤过我这天下骂名的小娘啊!” 此时曲尽,安静无声,正是他该出场的时机了! 尉天齐伸手握住了门帘,猛地掀开,迎着光走向戏台。 。。。 吕藏锋皱着眉毛翻看姚安饶给他写的七囚箱修行之法,此法虽然看似简单,但过于唯心,而且他很难找到一个能关死自己的箱子。 姚安饶当初是凡人,那个衣柜才能成为她开箱的道具。 可对于吕藏锋来说,木箱或者铁箱根本无法带给他修习七囚箱需要的压迫感,毕竟伸手便可挣脱。 此事还需好好琢磨啊! 吕藏锋侧过脸,看向下方,面色带着些怜悯,那个叫做云儿的小丫头正失魂落魄的坐在永和楼的台阶上,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他又忍不住看向楼后的方向,尉天齐下了台连妆都没卸就走回了永和楼的后院,所以也没机会看出他的情绪。 “真君能登天,不代表登天的就是真君啊。”吕藏锋将那一沓纸张揣入怀中,他想帮忙却有心无力。 他不想看到云儿那个孩子失望,也没有嘲讽尉天齐的兴致,索性便不再看下去了吧!如今七囚箱已经到手,他出去转两天,喝些好酒,等姚安饶下次逆修再回来,能少些瓜葛,也能少些磨难啊! 这个想法一出现,吕藏锋就已经消失在了永和楼的楼顶,走入皇都的人群之中。 也就在他消失之后,坐在台阶上的云儿猛地站起,此时她的脸上不易察觉的露出了曾经保护妹妹时才会泛起的恨意,那是一种全然不顾一切也要活下去的凶狠。 云儿迈步跑向了永和楼的后院。 第366章 云儿回首,帝后不来 云儿缓缓走进了尉天齐的院子,这一次她走的是正门,没有避讳也没有躲藏,整个人带着破釜沉舟的气息。 她看了看树上,确定并没有人后,才敲响了尉天齐的房门。 “天齐哥哥,你在里面吗?”她轻声问道。 “在的。”房门应声打开,带着浓妆穿着戏服的尉天齐出现在了门口,他低头看向云儿开口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云儿本还勉力维持着正常的脸色,却因为这句话忽然有些崩塌,小嘴一撇,眼睛里就泛起了水花。 但她很快的猛吸了吸鼻子,鼓起脸道:“没关系的!天齐哥哥!我才该道歉,是我教的不够好。” “你已经为我为了你的弟弟妹妹们做了很多了,而且做的很棒,如今剩下的是我的问题!”尉天齐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提起弟弟妹妹,云儿低下头,再次抬起时表情已经变得坚定,“天齐哥哥,今晚再来一次吧!我去与楼主说!” 她像是一个不屈的战士。 尉天齐微微摇头,“继续并无意义。” 云儿的小脸微变,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不过我会想到方法的,你不用担心。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心态,这期间必须绝对专心,不能有任何的打扰。你看我连妆容都没卸,明日临近登台时,我会直接出现在后台,你们正常进行就好!”尉天齐似乎早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所以才会没卸妆就跑了回来。 “嗯!我相信天齐哥哥!”云儿狠狠的点了点头,拍着胸脯道:“我们会在巳时前两刻开场,三教御典开始前,天齐哥哥一定能登场的!” 戏曲开演时间是由饶儿班决定的,他们可以尽量晚一些,这样能给尉天齐多争取一会儿是一会儿! 尉天齐看着小丫头的眼睛,再次强调,“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云儿低下头去,依然是狠狠地点头。 房门闭合,女孩走向院外,中间曾回过一次头,但当她再次迈步的时候却已经变得无比坚定! 。。。 这一日,永和楼的后院出奇的安静,这与皇都的气氛十分类似,不过皇都如此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等待明日的三教御典,这往往标志着年节真正的开始。 今夜睡前,很多孩子都将新衣服整齐的摆放在床头,期待明早到来的第一时间可以把它套在身上,很多大人也将准备好的肉食放进了锅里,明早便可以用香气唤醒家人。 喜庆的时间缓慢而准确的一步步行走。 当朝阳照入大夏皇都之时,第一声炮响,点燃了世界。 那是哪家孩子按耐不住的顽皮,又是哪户大人一边笑一边臭骂着揉着自己的眼睛从床头爬起? 在此起彼伏的烟花声里,皇都的百姓度过了年节的第一顿早餐,人们开始换好衣服离开了家,汇聚向皇都中心的皇城方向。 那里有着皇都最大的广场,也是每年年节大夏的必备项目,登天台的三教御典。 一路上御林军和衙役已经早早就位,他们一边引导人群一边负责警戒,人流越汇越多,最终成为嘈杂的海洋。 登天台本身其实是一个不算特别大的二层圆台,真正大的是这个圆台四周白石铺就的广场,圆台最上方的面积不过能站下十几人而已,四周以及台阶上刻满了龙凤的浮雕,圆台的二层面积稍大一些,那里便是主宾宴席的位置,人皇帝后也会坐在那里。 每年念祷词的时候,人皇便从二层走上圆台顶层,周围如海的人群中就那个圆台高出一节,大家自然都能有幸目睹圣颜。 据说往年曾有人在广场外买卖高跷,结果穿上后站起来的时候比人皇还高出一截,后来就被严令禁止了,甚至明确要求十岁以上的孩童也不准骑在别人的肩膀之上,免得僭越。 此时距离大典开始还有一个时辰,掌事的太监带着宫人正在桌案旁做着最后的检查,防止在贵宾面前出什么差错。 “查仔细了!每位大人的座位都给我对好了规制!但凡错漏一点,谁都救不了你们的脑袋!”尖细的嗓音从掌事的嘴里滑出。 “是!”众人赶忙答道。 掌事满意的点头,回过头看了看太阳,心中估算着时辰,时间还算充裕,不免悄悄松了口气。万幸啊!这活动年年做,几乎没什么变化,宫里人便也很难出什么差错。 心底正暗自算着今年宫里发下的赏钱,忽然听到身后有破风声,他扭头却只看到一只漆黑的乌鸦正停在登天台旁的栏杆上。 皇都里的乌鸦当真不少,这些黑毛的畜生没事就站在屋檐或者树枝上对着行人们发出“啊——啊——”的叫声,难听又聒噪。 可它们大多活动在御花园或者树多的地方,很少来到没有树的登天台这边啊? 掌事忽然一惊,赶忙转身,果然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长袍,面上无须的阴柔男子不知何时正站在他身后背着手端详着他。 那眼神里有着一种极具侵略性且毫不掩饰的审视。 “见过闻人大爷!您怎么跑这来啦?这些事,交给小的来办就好!”掌事太监嗖的就跪了下去。 那男子漠然的扫视了他一眼,开口冷冰冰的道:“宫里有旨,三教御典坐席有改。” 掌事太监一愣,赶紧道:“您吩咐,我立刻叫人去收拾!” “帝后身体抱恙,今日不参加。”名叫闻人的太监犹豫了片刻,才低声开口,说的小心翼翼,好像大点声就会引来天上的雷霆。 掌事太监呆呆的跪在原地,半天没有缓出一句话来。 帝后不来? 可曾有过如此先例? 大夏传承至今,素来是人皇帝后二人共担天下,这不是政治原因,而是关乎人族气运的加持,其中涉及的东西太多太大,非是圣人很难说清。 可有一点是天下都知道的,这二位只要手持人皇、帝后二玺站在皇城之中,那么只说境界上该是与圣人没有太大区别的。 如今,你告诉我一位圣人身体抱恙? 你不如直接说帝后今早懒得起床! 第367章 三教登台,各有所好 世上的大事往往发生在不可见的角落,当凡人们感知到时,事情已经走了大半,甚至可能就要出现一个结果了。 三教御典的宴席已经铺设完成,皇都百姓开始涌进广场,嘈杂的人群兴奋的挤向距离登天台最近的地方,争吵呼喊声不时响起,御林军的精锐也不时要充当一下仲裁。 在好一番热闹后,人群终于缓缓稳定下来,大家基本找到了自己能抢到的最好的位置,于是轮到宴会的贵宾开始入场了。 天空中呼啸声响!数道人影匆匆掠过! 紧接着又有发着清光的书页缓缓从宫外飘荡而来。 这些第一批入场的基本都是大夏朝堂的良臣名将,他们坐席的位置靠后,入场也最早,但实际上各个都手握实权。 底下的百姓抬着头,每看到一个人影或者法术在头顶划过,就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叹,然后开始认真比较争吵,谁可能更厉害一些。 这才是三教御典真正能吸引百姓的地方啊!每年天命阁还会出一个小榜单,评选哪家入场最威风呢! 等到这些官员都已落座,皇城方向缓缓散发出屡屡金光,就如另一颗冉冉升起的小太阳,等飞的近一些,人们才确定那是一条浮空的金舟,之所以发光是因为其反射了初起朝阳的光芒,离得近了,没人睁的开眼。 而这里面坐的便是大夏的王公贵族、皇子公主这些与皇室有血脉关系的贵人。 想想这些贵人,今日早早的可能就已经跑到皇城里聚在一堆等候,一直拖到现在,才坐着船飞出来,刺的睁不开眼,也要硬摆出一副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困的嘴脸,实在好笑。 再然后入场的则是人皇与帝后钦点的人才,大多时候都是些扬名天下的青年才俊或者有过特殊贡献立下大功的臣子。 比如刚刚,玄甲军和东临水军的两位将军都落在了登天台上,并且破例坐到了很靠前的位置。 他们虽然未能符合儒门预期拿下南洲大半领土,但最终还是占领了独木川以及南洲首山,这也算是为大夏开疆拓土了,更不要提独木川以及首山自带的战略和政治意义。 当然也可能单纯是因为他们没有全权按照儒门的想法来做,而是更符合人皇帝后的想法,所以如今才有了这个奖励。 在这些人都入座安定后,再登台的就是在皇都代表三教的众人了。 大夏皇都里三教皆有根基,居首位的当然是儒门的清水书院,其院首程圣不仅仅是儒家圣人,更是大夏的帝师!在朝堂和儒家内部的影响力都是极高的。 民间有言道:“书生不读《程集》,如何算是书生?” 而道门在大夏皇都的代表便是两松古观,其存在的时间几乎与大夏相同,据说当年大夏太祖在建宫殿时手中拮据,两松观掏出了一笔灵材用来赞助,太祖没什么可以赏赐的,便亲手为其种了两棵松树,言道:“此二松当与大夏国运同寿。” 如今那两棵松树依然健在,每逢新帝登基或者大寿还要前去两松观祭拜呢! 至于佛门,法华寺是佛宗少有的在婆娑洲之外名声外显却被留存下来的寺庙,这要归功于大夏皇室的帮助,至于为什么帮助,那就见仁见智了。 最先登场的便是法华寺的住持,说来好玩,这位老和尚与不夜楼一样,都是皇都三绝景之一。 据传皇都里的孩子凡是有佛缘的,基本都见过他,甚至有时候他还会一个人跑到皇都外面的村子里寻找有缘人。 老人家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只热衷于忽悠别人出家,因此每年都会因民事纠纷被衙门抓进去几次,据说还曾被孩子家属挠破过秃头,也不知他是怎么修的金身。 不过在这种场合,他都会正经很多。 你听!此时天空中佛磬声响,浩瀚的金光从皇都东方忽然升起,在响彻半个皇都的禅唱声中,天空中一道巨大的佛祖身影显现出来,一朵七彩的金莲缓慢飘过众人的头顶,数位面色俊朗的僧人扶着一位苍老而慈祥的秃老头站在其上。 金莲飞过,不时会有金色的光点洒下,凡是沾到的凡人都觉得自己精神一震,众人无不争抢簇拥着追逐金莲的方向。 飘了半天,他们终于登上了登天台,老头还对着广场上的人群,双手合十来了一句,“阿弥陀佛,皇都的诸位施主早上好啊!” 人群响起掌声和叫好声,有人高声叫着,“住持早上好!今年你走的又慢啦!” “这不是年龄大了吗。”秃头的老人摆手笑道。 法华寺众人闹腾了许久入座,刚刚坐下,忽然便有一股劲风拂过广场,淡淡的松香粗暴的涌入每个人的鼻腔。 再然后,几道笔直的身影已经站在了登天台上,两松观的当代观主是个瘦削老头,一身道袍看起来皱皱巴巴的,他有些不满的瞥了一眼法华寺的住持。 老秃驴每年都把这种时候当成自己的宣传法事,拖的时间真是越来越长! 带着弟子草草入座,观主便开始闭目养神,并无什么要和百姓互动的意思。 再然后就是皇都的本家了,清水书院。 半空中一道清亮的朗诵声响起,似乎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在读书,念的缓慢、节奏温润,如清水落于深潭,闻者无不静心,“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 不善在身,菑然必以自恶。。。” 她念的是《荀子修身》的开篇,这也是大夏读书人必读的经典,于是很快广场上的百姓都随着她一同大声背诵起来,会背的死命扯嗓子喊,不会背的也大张着嘴滥竽充数。 一时间浩瀚的书声在皇都上空汇聚成一道文华之气。 随后一道通天的玉柱落入登天台上,几道人影缓缓走出,为首的副院首背负着双手,笑容满面,身后他亲传的女弟子捧着书依然大声带着众人朗读。 直到整个修身篇念完,一众人在嗓子都有些哑了的百姓的欢呼声中才堪堪入座。 两松观主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老腐儒每年都带头读篇文章,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自己的主场似的! 一通忙活完毕,终于轮到压轴的出场了。 人族气运的承载者、大夏的二位掌权者,人皇与帝后。 此时三教众人起身准备行礼,余下的人皆要跪拜,这不是对大夏领导者的尊重,而是对凝聚在二人身上人族气运的尊重。 但今日不知为何登天台前座位似乎少了一个,很多王公大臣都面露不解,三教之人显然知道根底,只是沉默不语。 龙吟声响,龙辇浮现在空中,金色甲胄的护卫以及彩色的花瓣飘落而下,半个皇都都能看到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威压,百姓开始欢呼,有的喊万岁,有的喊吉祥,有的干脆开始许愿。 当然也有人好奇,往年一同出现的凤辇呢? 第368章 一呼一吸,一思一想 “唔!来了,出来了!在那呢!今年没有去年壮观啊!”有人在酒楼里探出头来,伸着脖子评价。 “哎?凤辇呢?我咋只看到龙辇?”旁边的人踮着脚看着远处天空中的异景,开口问道。 “角度问题呗!善通坊这边位置不好,可能是挡住了!”二楼探出头的人随口答道:“好了好了!结束了,没啥新意,皇上登完台,那边就快开始了,咱们这边也快了吧!” “走走走!进去抢位置!这两天等的我抓心挠肝的!”永和楼外看热闹的众人又纷纷重新涌回楼里。 大家刚才伸出头,不过是顺便看看今年三教御典各大势力的登场有没有新鲜玩意,也是因为等着饶儿班的新戏开场之余,有些无所事事。 这两天善通街已经传开了,永和楼排了一出绝妙的新戏,而且紧跟时事,讲的就是前不久道门十四处之一玉蟾宫覆灭的事! 啧啧!听过的人都说好呢! 永和楼里,饶儿班的孩子也从二楼的窗户缩回头,他们和皇都百姓不同,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皇都的大人物们出场的风头,不论是巨大的佛像投影、通天的青色文华光柱还是最后那金色的龙辇都让他们格外开眼。 可此时也没什么讨论的心情,众人看完便草草回到了后台,然后便看到云儿姐已经画好了妆,正愣愣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小丫头想了想,跑到她的身边,笑着道:“姐姐!外面好大的阵仗啊,那佛像怕是有一百丈,不!两百丈高呢!” 云儿被她的声音惊醒,有些强颜欢笑的开口道:“嗯,等回去你给我好好讲讲。” “姐姐不要担心,他一定可以的!不是说他很厉害吗?是那个什么青云榜上第一名的高手!”小丫头低声安慰道,她理解云儿姐的不安,因为直到现在,尉天齐还没有走出自己的院子。 此时距离巳时还有三刻钟,云儿姐第一幕的独角戏走完大概也要两刻钟的时间,如果在这之前,尉天齐还不能赶到,那即便他成功也要错过时间了! 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她们只能等待,等待一个奇迹。 “班主来了!”忽然有人低声叫道。 所有孩子都是惊疑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云儿姐,云儿的脸白了白,但还是站起了身。 其实以前孩子们对与姚安饶这个班主并无什么太大的心理压力,姚安饶很少管事,可如今短短几天的功夫,不知道为何,当再次面对姚安饶时,所有人都有些不适起来。 可能是愧疚,又或者是陌生? 白裙的女子出现在后台的门外,她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美丽的像是天上的仙女或者鬼魅的妖狐。 “加油啊!”姚安饶笑着鼓励她们,“演完这场,去找楼主每人领五两银子,全班放假三天,过过年节,都在皇都里好好玩玩,如果不知道去哪,就去找你们的‘天齐哥哥’问问,他是本地人呢。” 这话来的突然,孩子们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不该接茬,还是自辩一下与‘天齐哥哥’的关系。 只有云儿,缓缓跪倒,恭顺的开口道:“谢班主。” 姚安饶看着跪倒后一身红色戏袍如花般绽放的女孩,微微僵硬了片刻,然后笑了笑,带着几分揶揄道:“还真是像,可惜一样瞎了眼!我要是你就好好琢磨怎么演好这出戏,而不是担心别的。” 说罢白裙摇摆,人已经走向了永和楼的大堂,永和楼的楼主正在那里笑容满面的等待着她,今日她也要一同看新戏的。 孩子们安静了一会,跪在地上的云儿忽然扭过头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半刻钟,就必须开始了,不然即便赶上,等第一幕走完,也要错过了。”小丫头开口道。 “通知乐师,半刻钟后准时开演!”云儿站起身,走向入场的门帘,穿过众人的时候,她没有看任何人。 。。。 吕藏锋跟着皇都百姓也挤进了登天台的广场,算是凑了凑三教御典的风光,不过看了一半,就忍不住摇头,转身又开始往外挤,一群准圣聚在一堆耍杂技吗?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正事了? 好吧,你得承认他有些吃醋了,总觉得这种事剑山也该出个头的,有儒门道门,难道没有个剑门? 若是剑山来,肯定比他们更威风! 离开了永和楼后,他的心情开阔了不少,逆着人流走入大街,一路顺着酒香想找一个酒馆,却在路过某道街口时,忽听头顶一声叫喊。 “吕道友!好巧啊!” 吕藏锋停步,抬起头,然后在拐角处的酒馆二楼看到了一个他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上来饮酒啊!” 那人笑着道。 。。。 一、二、一、二。。。 云儿心中默数着根本无意义的数字,此时她觉得周围好静,似乎隔着门帘能听到台下人群的每一句话,她听见楼主在和班主吹牛,说着饶儿班未来的展望,也听见有人不断地催促着快点开始。 同时她似乎还能听见时间移动的声音。 还有多久?半刻钟快到了吧! 还有一会!还有一会! 乐师还没试音,试音后,还会微微沉默几秒才会真的开始!对!还有报幕呢!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多,云儿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到又如何?但是她就是无法平静。 “云儿姐,快到时间。。”小丫头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云儿一惊,可丫头的话还没说完,后台乐师的咚咚鼓点已经响起了,敲得人心乱糟糟一片,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声音全部消失,外面也变得安静起来,于是人的心又开始忽然往下沉,压的说不出话来。 再然后,报幕的女孩走上了台,云儿感觉自己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对方结束后,自己三个呼吸便要走上台了。 呼——吸——,尉天齐还没来吗? 呼——吸——,为什么还没来? 呼——吸——,别来了!让这一切都快点结束吧! 云儿忽然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她看着自己的手伸向门帘,心中反而不再紧张,因为她不用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了。 可门帘忽然动了,躲开了她的手。 她微微一惊,才看见一只胳膊从她身后越过,替她掀开了门帘,温暖而轻松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 她听见他说:“别怕,我在。” 在最后一刻,尉天齐来到了这里,他没有压点出现在舞台上,让云儿抱着巨大的未知与恐惧演完第一幕,而是提前来到了后台,站在了云儿的身后。 九洲凡夫当如是,承诺百般先守时。 第369章 我自饮酒我自唱,中都齐贺少年郎 登天台上,人皇缓步走向自己的位置,他按照既定的流程与三教皇都的代表分别谈了几句,这是做给百姓看的,表示大夏皇室与三教和谐共处。 其实这几个人经常能见到彼此,没什么可聊的,不过是客套一二,人皇夸夸对方的弟子有其师的几分风范,三教高人夸夸他的儿女有他几分威严。 鬼知道这话在他们自己心里到底算不算是赞美! 一切流程都走完,人皇孤身落座,此时周遭的议论声已经比往年大了许多,显然是因为帝后的缺席。 但这一切并没有进入人皇的耳朵里,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他只是看着天空发呆,等待着时辰,又过了一会,名叫闻人的内侍总管走到了他的身旁,低声道:“圣上,时辰到了。” 人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口道:“那就开始吧!” 于是闻人转身对着天地高声喊道:“三教御典!启——!” 。。。 永和楼的后台尉天齐替代了云儿,站到了入台的帘子前,孩子们远远地看着他,不敢打扰,担心会让他心绪烦乱。 可其实他的心中并无杂念,也没有任何紧张,因为害怕失败害怕挫折才会紧张,而于他而言,失败也好、挫折也罢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 他前半生经历过无数几乎让人觉得人生已经完了的失败,但这些并没有打倒他。 最近几年成功才成为他人生的主旋律,可这不代表他就畏惧了失败本身。 他求胜,而不好胜。 做到最好如果依然输了,那证明他有幸遇到一个比他做的更加好的人,他便可以向对方学习,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他早就说过,不论输赢,他都会照顾好云儿她们,这与和姚安饶的赌局没有关系。 与他是否能演好唐真也没有关系。 他听着外面云儿的唱腔,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此时戏台上的云儿再次唱到了那句,“莫说苦,谁能苦过我那地上神仙的情郎~莫说冤,哪个冤过我这天下骂名的小娘啊~!” 尉天齐没有犹豫的伸出手掀开了帘子,大步走向戏台。 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姚安饶和楼主也坐在第一排,所有人忽然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华丽衣袍的武生横杀上了舞台,先是走了一段极其公整的圆场亮相,随后在舞台正中的位置猛地停住了身形,那是近乎完全静止的拉山膀。 整个大堂里此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武生俊朗的面容,他紧闭着眼,如同硬木雕塑,而舞台的另一侧,云儿则微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然后就在某一刻,那僵直不动的高大武生猛地睁开了双眼,睁眼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像是带动了他全身的肌肉,整个人都拔高了一些,他头上冠帽那些零零散散的配饰一时间摇动个不停,发出叮铃的响声。 紧接着一道嘹亮的嗓音划破了整栋永和楼,只听他高声的问道:“少年落难可曾悔?” 然后是自问自答! “百败由悔剑——不锋!” 一股孤傲的战意从他身上炸开,那武生怒目圆瞪,如天上的高声继续唱道。 “恶名扬遍九洲天!我乃人间真真人!” 与此同时,乐器再次奏响,音浪如波涛般涌入大堂,尉天齐踩着鼓点向前迈开了步子! 他踏进无尽的阳光里,一步步走向人间的最高处。 身旁先是有人惊呼,随后不知是谁忽然高声喊了一句,“是尉公子!尉公子回来了!尉公子回来啦!” 这一声点燃了人群,每个人都探头看向这边,皇都的百姓们发出尖锐的叫暴鸣。 这一声也引来了登天台上就要睡着的那些大人物们的关注。 无论是官员还是将领,甚至连即将要走上登天台发表祷词的人皇都停在了半途,人们回首看来,只见一个青衫少年背负双手一路从茫茫人海中信步走出。 他所到之处人潮避让,军甲低头。 他就这么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凡人以及御林军的防线,当踩在了石天台的石阶之上时,那些坐在登天台上,在大夏朝堂中不可一世的高官将领无不起身相迎,就连公主皇子们也遥遥相拜。 法华寺老迈的的住持对着尉天齐双手合,慈祥的声音里满是欣喜道:“老衲代表佛宗,恭喜尉施主除魔卫道,大胜归来!” 他身后一众佛宗弟子皆是合十行礼,浑身散发出道道金光,并高声喝道:“恭喜尉施主大胜而归!” 闭眼许久,似乎早已睡熟的两松观观主也睁开了眼,老迈的他平静的看向尉天齐,然后悠悠开口道:“贫道代表道门,恭贺尉小道友。” 淡淡的松树香气弥漫,两松古观一众道人起身对着尉天齐做了道揖,“恭贺尉道友。” 清水书院的副院首最后,他直接站起身来,然后对着尉天齐招了招手道:“尉生此行除魔,实为我儒门立下大功!儒门上下无不以你为榜样啊!” 他身后清水书院的学子们起身行礼,恭敬的开口道:“愿向尉师兄求教!” 人皇则看着忽然之间器宇轩昂的少年,亲切地笑着道:“回来就好,且先找个位置坐下,待朕忙完,再给你小子好好庆祝一番。” 他话音落下,闻人总管便已经将一把椅子摆在了离人皇位置最近的地方。 站在这本身并不高,但偏偏高过在场所有人的登天台上,尉天齐缓缓回过头。 此时皇都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可依然压不住广场上嘈杂的人声,那无尽的人海犹如沸水,气泡的声浪蔓延向整个皇都。 好像天下所有人都在喊着三个字。 “尉——天——齐!” 三教共贺,人皇祝庆。皇都齐呼,万民同声。 谁说无法俯视天下,就做不得一个真仙人? 姚安饶寻其本性,本是想借此搏赢尉天齐,起码搏赢永和楼里三分之一的尉天齐。 可惜尉天齐早已经决定拼尽全力,所以姚安饶面对的从不是永和楼中那个自愿做铁栏的少年,她还要面对永和楼之外响彻皇都的名字。 她面对的是更加完整的青云榜榜首。 尉天齐以自己于皇都之万丈光,照出唐真于紫云下千般影,只为求得一线傲气! 戏台上的他不是唐真,但胜似唐真! 天下哪里还有比回到皇都的尉天齐,更像在南海之边,站于紫云之上,面对仙宫天下景从的唐真的人呢? 。。。 听着整个皇都忽然响起的呼喊声,酒楼上,吕藏锋微微侧目,眼前的少年依然喝着酒,脸上挂着淡然的笑,他再三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戏台上夺目非凡的那个武生,也不是皇都里众人齐呼的仙人。 而是一个平凡的少年郎。 一身三法,一法三身,事事我行。 吕藏锋忽然有些好奇,于是直白的开口问道:“哪个才是真的你?” 尉天齐放下酒杯,咂了咂嘴,抬眼笑道:“你觉得呢?” “永和楼赌局于你而言不过小道,应当不是你”吕藏锋想了想先排除道。 尉天齐摇了摇头,“永和楼赌局不是我的小道,其关乎道心,但那确实不是我本体。” “那就是三教御典了。”吕藏锋提起酒杯饮了一口。 显然真身最不会出现在的地方,就是这里,与自己喝酒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这个家伙喝酒太快,本身应当并没有多么喜欢喝酒,更像是没苦硬吃,只知酒醉,不知酒好。 谁料尉天齐又摇了摇头,“三教御典每年都有,今年若非要借自己的势,我才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之后几天难得闲暇了啊!” 他随手将酒壶里最后一点酒倒进自己的杯里,然后对着楼下的柜台喊道:“再来两壶酒!” 这才回过头看向吕藏锋笑着道:“我本尊在此,不过不是为了喝酒而来的。” “那你来做什么?”吕藏锋不解,什么事还要带上自己,他们很熟吗? “我是来祭奠朋友的。”尉天齐轻笑,但眉间却闪过一抹伤感。 “来这里祭奠朋友?”吕藏锋左右看看,此处只是皇都寻常的酒楼,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性的东西。 “别找了,只是因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就在这里罢了!当时一帮人喝的烂醉,瞎吹牛,结果他一口没动,还要处处和我们唱反调,我们说要干倒‘无道六贼’,他说‘先得打过他’,我们说要打败唐真,他说‘真君让我们一只手’,妈的!一副自己最清醒的模样!”尉天齐摇头晃脑的嘀咕着。 然后又猛地抬头,“可最后他还替烂醉的我们叫了马车,还把帐结了?!你说他怎么能把帐结了呢?” 吕藏锋看着他,怀疑他是不是有些醉了。 正巧这时酒楼老板的小女儿提着两壶酒走上了楼,她将酒壶放下,看了看尉天齐,似乎在确定什么。 尉天齐对着她笑了笑。 这个笑似乎让这个十六七岁正是如花年纪的小姑娘确定了什么,她看着尉天齐开口问道:“公子,上次你是不是带着很多人一起来的?喝到很晚很晚。” 尉天齐点了点头,调笑道:“想不到你还记得啊!怎么被公子我的帅气外貌吸引了?” 小姑娘闻言也不羞,反倒是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我想问问你,上次来时,最后结账的那位公子这次为何没来呢?” “他啊!他不是皇都人,家里可远了,穷乡僻壤的,听说是回去结婚了,说不定现在都有孩子了。”尉天齐摇头晃脑,顺嘴胡言。 小姑娘听完,忽然有些沉默,然后点了点头,转身下楼去了。 “你不能因为人家没记得你,记得别人就胡说。” 吕藏锋看着女孩的背影,知道她一定很伤心,他不喜欢这种完全没有希望的感觉。 “唉,死都死了,还耽误别人干嘛!再说,他那张脸不知在九洲惹下多少这样的风流债呢!”尉天齐说话依然酸酸的。 “你说的是谁?”吕藏锋将酒壶里的酒倒入自己的杯中。 “萧不同啊,你有没有在南洲见过他?”尉天齐抬眼看向吕藏锋。 吕藏锋终于知道尉天齐为什么拉着自己来了,原来是希望从他的嘴里听听自己朋友死前的故事,也是找一个和自己一样能记得他的人。 吕藏锋仔细想了想道:“我们只匆匆见过一面,他在一个叫做金童峰的地方一剑击败了我的师长,后来听说他死了,才知他与我所想是完全不同的人。” “因为他是萧不同啊!哈哈哈!”尉天齐提起酒杯笑了起来。 “是不同。”吕藏锋点头,与他用力碰杯。 两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少年各有不同,但却也有相似,若问相似在哪里? 大概是都会敬重那真正怀揣热血向死而生的人吧! 酒杯放下,悲伤的气氛被热酒的浓烈冲淡,两个人忽然都有些醉了,吕藏锋想到什么开口问道:“你打算成为饶儿班的班主后怎么做?” 尉天齐一边倒酒,一边摇头道:“谁说我要成为饶儿班的班主的?” “你赢了啊!”吕藏锋亲眼见证了几乎全部的赌局过程,他很清楚尉天齐之前不过只是差了一步而已。如今借着皇都齐呼的声势,恐怕今日永和楼戏台上的‘求法真君’,便是让唐真本人来演,也不可能胜过他的。 姚安饶更加不可能了,因为那已经超过了戏曲的范畴,而是对人生的态度。 尉天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向窗外,似乎有些疲惫的开口道。 “可是我输了啊。” 第370章 何故笑言往事,何故泪流不止 永和楼的表演已经结束,获得满堂彩,每个人都震惊于这位新秀武生的表现,戏台上那个‘唐真’睁眼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好像真的看到一尊天神下凡一般! 有人拍着胸脯保证说,“这就是皇都最好的唐真表演!什么皇都四大戏楼!根本比不了!” 有人高声喊着,“让那位‘真君’出来见见!我要给他打赏!” 一时间大堂里好不热闹,永和楼的楼主整张脸都涨成了红色,这是喜的,也是惊的,他没想到饶儿班竟然有人达到这个高度,已经与四大楼里那些学了戏曲术法的名角不相上下。 不过相比前面的大堂,后台里倒是安静了许多。 孩子们不知去了哪,尉天齐走下台,坐到铜镜前缓缓开始卸这放了一天一夜已经有些花了的妆。 脚步声响,一道白色的身影缓慢的走进了后台。 “恭喜尉公子,这出戏,天下已经没人能赢过今日的你了。”姚安饶在尉天齐面前又恢复了那种大小姐的状态,她声音客气,甚至可以说满怀恭敬。 丝毫不像是一个过来拿取胜利果实的赢家。 尉天齐默然没有答话,自顾自的卸妆,这是很少见,他素来是一个有礼貌的人,即便是面对穷凶极恶之辈,也愿意说上两句,给对方一个自辩的机会,如今却忽然不回话,可见心中气恼非常。 姚安饶不以为意,继续道:“明日饶儿班放假三天,孩子们还未好好走过皇都,烦请尉公子承担一下副班主的责任,带他们四处逛逛可好?所耗银钱由饶儿班公账出。” 依然没有回答,姚安饶便只当他答应了,于是转身迈步走向外面。 “是你逼的?”默然的男声响起,尉天齐放下了擦脸的抹布,他在椅子上扭过身来,看着姚安饶的背影开口问道。 姚安饶便也停下脚步,扭回身来,两人对视,并不激烈,也没有冲突,更像是一种赌局结束后的摊牌。 姚安饶笑的温柔而淡雅,“不是哦,尉公子误会我了。” 尉天齐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信,那短暂的表情被姚安饶抓住了,随即她的笑容忽然变了,那张美丽的脸上好像露出无数剧毒的獠牙,她的声音变得异样而危险。 “尉公子难道不知道?”姚安饶声音缓慢而清晰。 “知道什么?”尉天齐看着对方,并无任何表情变化。 姚安饶咯咯的笑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她一边笑一边转身往后台外面走去,只留下一句带着嘲讽又或者提醒的话语。 “叛徒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的啊!” 话音落下,一切回归平常,后台里只有尉天齐一个人沉默的坐在椅子上。 刚刚那一瞬,他感受到姚安饶曾尝试摸索他的情绪,但似乎失败了,可那是因为他神识过于强大,其实他的情绪确实有过波动。 他站起身,走向后院,然后在自己院子门口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云儿如上次一般瘦小的站在那里。 尉天齐沉默了片刻,迈步走了过去,脚步声惊醒了云儿,她扭过头,脸上已经泥泞一片。 “天齐哥哥!对不起!!” 用尽全力的嘶喊声里是无尽的歉意。 随后便是声嘶力竭的哭泣,哭到身子抖动,哭到跪成一团。 尉天齐走近一些,蹲下轻声问道:“为什么?” 云儿抬起脸,眼睛红彤彤的,努力调整着呼吸,磕磕绊绊道:“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真的能成功,我以为。。。对不起!” 这就是尉天齐输掉这场赌斗的原因。 不是他对戏曲、心态或者时间的判断出错,而是因为他判错了人心。 他是正好赶到后台的,云儿开幕结束后,他在永和楼与登天台的上台应当同步进行。 可问题是,他出现在登天台那边的时候,三教御典已经开始了,人皇连走台阶都走了一半了。 显然他晚了一步。 因为一切正好,是建立在云儿开幕那场的独角戏也要保持以往的速度表演的情况下。 而今天那场开幕,云儿拖了唱词的语速,当她唱完,轮到尉天齐登台时,时间已经过了。 最终导致尉天齐同时错过两侧的登台时间。 他在后台沉默的等待过程中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本以为是姚安饶逼迫云儿的,可此时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不是因为姚安饶的威胁,而是因为他的不确定。 因为他前两次登台都无法成功表演,所以云儿不敢把自己弟弟妹妹的未来寄托在不确定的东西上,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尝试让尉天齐提前试演,她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可尉天齐没有给她。 所以即便最后时刻尉天齐准时赶到,她也不敢赌尉天齐这次一定会成功。 于是她在最后关头选择向姚安饶做出了主动的示好。 正如姚安饶所说,叛徒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的啊! “对不起!对不起!”云儿大声的哭着,小声的道歉。 当她在台上发现对演的尉天齐成功了的时候,她几乎就要当场崩溃,但不知为何她还是莫名其妙的坚持了下来,或许她已经丧失了崩溃的能力。 云儿真的很抱歉,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坏女孩,可她无法后悔,如果类似的情况再来一次,她怀疑自己还是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坏女孩啊!为了活着,为了带着弟弟妹妹们好好地活着,她必须做出更可能正确的选择。 这让人更加的悲伤了。 她不奢求对方原谅,其实也不想哭成这样,可是觉得自己该和对方说声对不起,但一见到尉天齐,她似乎就忍不住要哭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啊!”她感觉头顶猛地一疼,忍不住叫出声。 她捂着头顶呆呆的抬起头,发现尉天齐正曲着手指看着她,“皇都的规矩,骗人的小孩要挨脑瓜崩。” 尉天齐给她普及道。 云儿不解,捂着头,眼泪又要流下来。 尉天齐却弯腰将缩在地上的小姑娘抱了起来,他本就高大,抱起小孩像是抱着一个娃娃,他低声开口道:“不哭了,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知道你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你们背负着常人没有背负的东西,就该做出些更利己更谨慎的选择。” “下次请你还要坚持这么选。”尉天齐认真的嘱咐道,在知道原因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心情好了许多。 云儿没有回答,她抱着尉天齐的肩膀,哭的声嘶力竭,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了他的衣服上。 第371章 华服酒楼不相称,异人思君也共情 小小的酒楼食客并不多,在年节的第一天大家并不想在第一个上午就醉饮相聚,时间还长,午食尚早,所以此时整个二楼只有尉天齐与吕藏锋两人。 不过他们两个人倒是也喝出了一场酒席的气势。 随着桌子上的酒壶一个个空掉,两个人从南洲湿润的月色聊到北洲干燥的风沙,将那些天地间响当当的名字与下酒的花生米一起咀嚼在嘴里,然后借着酒气吹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牛皮来。 过往的悲喜都不再是心底暗藏的故事,男孩们举着各自难解的心结,攀比着谁的更让人痛苦、谁的更无法挽救。 于是酒越喝越多,思绪越来越远。 最终只剩下沉默。 吕藏锋想起了那座万剑纵横的孤山,尉天齐想起了年少时读书的那座小小学堂。 原来年少的人也会回忆过往,原来并不久远的故事也会让人唏嘘。 酒又没了。 尉天齐使劲的拍了拍桌子,对着楼下喊道:“再来两壶!” 吕藏锋背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好像天花板藏着绝世的好剑。 上楼的脚步声响起,传来的却不是酒香,而是一阵浓郁的花香。 尉天齐放下了酒杯,吕藏锋缓缓扭过头,他们看向楼梯口,脸上都还带着微红的酒意,眼神依然有些迷离,但表情却已经规整,因为上楼的脚步声不对。 那不是这个酒馆老板的千金能踩出的节奏,每一步好似踩在玉鼓之上,即便没有看到人,只听脚步,也能想象那优美的步态。 “找你的?我在皇都可没有熟人。”吕藏锋挑眉看向尉天齐。 尉天齐长叹一口气,“我在皇都虽然熟人很多,但和她真不是特别熟。” 两人说着话,楼梯口已经走上了人,先上来的是几个美貌端庄的白裙侍女,她们每人都提着一个篮子,一边走一边将大把白色的花瓣抛洒在地面之上,一层层叠盖,十分细致,犹如在铺一条纯白的花径。 几个侍女一路将花瓣撒到了尉天齐和吕藏锋的桌前,看也不看二人,抬手便往二人脸上各扔了一把花瓣。 吕藏锋呼的吹掉落在嘴上的花瓣,顶着满头满脸的落红,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尉天齐。 那意思很明显,你不管管? 尉天齐伸手抹了把脸,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侍女们在两侧站好,其中一人声音脆亮的开口道:“郡主驾到!” 这声之后,楼下紧接着响起了悠扬的琴音,一道人影缓步走上二楼,一路都踩在花径之上,不沾染一丝的凡尘。 这人出场竟然真的自带背景音乐。 尉天齐撑起一张笑脸,远远的就开口道:“好久不见!” 一个美丽却因个子有些矮,所以显得格外玲珑精致的姑娘穿着华贵的白色长裙缓步走到酒桌旁。 吕藏锋微微挑眉,好美的人,美的十分完美,几乎不见瑕疵,他所见之人中少有能在容貌上胜过她的女性。 “这位是南宁郡主,元永洁,元姑娘。”尉天齐对着吕藏锋介绍道,然后又看向元永洁开口道:“这位是剑山高徒,吕藏锋。” 吕藏锋看向对方,想不到这位就是当今青云榜第三,南宁雀儿。 他对着对方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但元永洁根本没有看他,只是冷冷的盯着尉天齐,好像想在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尉天齐。”她短促的开口,嗓音清冷异常,“你如果一定要浪费时间,请选一个足够档次的地方,还有选一个足够档次的朋友。” 吕藏锋笑了笑,并不生气。 “元姑娘,我如何选,都是我的事情,与你并无什么关系。”尉天齐用手把玩着酒杯,说的轻巧。 “同在青云榜,你做的不好,便要偏碍我的名声,这是无道六贼证明过的道理。”她明明是个小个子,但说起话来当真是不讲道理。 “唉——”尉天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元姑娘千金之躯竟然涉足这种腌臜之地,想来是找我有要事的,还请直言相告,免得坏了姑娘修行,也误了我等酒兴。” 能让尉天齐这么说话,往往说明双方的沟通十分无效,或者二人性格极度不合。 元永洁摇头道:“我无事要找你。” 尉天齐一愣,忍不住看向对面的吕藏锋,难道是找你的? 吕藏锋猛猛摇头,这种烦人精他可不熟。 元永洁那张精致完美的小脸终于忍不住皱眉,短暂的可爱了一下,但很快再次变成了完美的表情,她冷声提醒道:“我更不会找一个断剑毁心的剑山弃徒。” 尉天齐抱歉的看向吕藏锋,吕藏锋只是耸了耸肩,毕竟对方也没有说错。 元永洁伸手从精致的袖子中掏出了一个更加精致的瓶子,洁白的瓶身上镶满了精致的宝石与纹理,她将瓶子郑重的放在了二人的酒桌上。 两个男人不解的看着她。 元永洁并不看两个傻子,只开口道:“走好。” 说罢,她便转身往酒楼走去,侍女们缓步跟上。 尉天齐终于明白了,他对着元永洁的背影高声问道:“你也是来祭奠萧不同的?” 元永洁脚步不停,消失在楼梯口,只有那冰冷疏远的声音响起:“你们这群人里,我唯一看得上的也就只有他。” 说不好她是在夸奖萧不同,还是在骂尉天齐。 “你们当时喝酒的时候,她也在酒桌上?”吕藏锋不解的问,不然南宁雀儿为什么也来这里祭奠萧不同。 “没有,当时九洲清宴刚结束,我们打算找个地方聚一下,我便在皇都随便找了这家,结果到了这,她看了一眼环境,骂了我一句,转身就走了,所以她最后一面见到萧不同也是在这张桌子上。”尉天齐挠着头,有些无奈,再如何有亲和力的人,也会有无法共处的人啊! “脾气好大。”吕藏锋由衷的说。 “她对谁都是如此,若是萧不同知道她能欣赏自己,怕是也要大吃一惊。”尉天齐摇头叹气,但很快又露出笑容,他拿起那瓶精致的酒,轻轻打开瓶盖嗅了嗅,“好酒!” 他将酒水分别倒进四个杯子里,两杯是给自己和吕藏锋的,另外两杯则放在了桌上。 “老萧,借光了啊!听说你学会了喝酒,那就别客气了。”他与桌面其中一杯轻碰,然后把那一杯洒向了地面上。 吕藏锋拿着酒杯看着桌上的另一杯,有些不解。 “元永洁不喝酒的。”尉天齐笑了笑,“给她放着就行,咱俩喝!” 酒杯相碰,世间记着你的人可真多。 第372章 烟花美如画,腌菜与鱼汤 “饶儿。。你瞅我这嘴,恕儿,快来!快来!看看为父从望山城里给你带回来的烟花!”有些嘶哑苍老的嗓音在屋外响起,穿过紧闭的门扉后显得有些沉闷且遥远。 屋子里十分混黑,低矮将熄的烛火只有小指节那么高,姚安恕跪坐在空无一物的佛龛前,闭目拨弄着念珠。 父亲的声音变了,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声音洪亮且有些强势的中年男人,可如今他却好像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声音苍老,鬓角藏着白发且极度溺爱自己的老头子,溺爱到让她怀疑自己还没有长大。 在那个大到一天也跑不完的安香园里,小小的她牵着小小红儿的手,一路躲藏,父亲装模作样的四处寻找,那时候他总是这么叫着她们。 “饶儿!红儿!我看见你们了!哈!小心跑!别摔了。” 在恍如隔世的女孩的笑声里,姚安恕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年节来了,玉屏山自然也有活动,组织者当然是玉屏山的山主,而积极响应者则是姚城主。 要说姚城主进山最开心的,除了姚安恕,应该就是王玉屏了,这俩年纪相差巨大的人竟然性格十分相投,大有忘年交的架势。 许是因为都更贴近凡人的缘故,这一老一少显得格外亲近,甚至有时候比姚安恕更像是父女俩。 俩人经常一边在山道旁种树造景,一边积极探讨关于旅游景点的管理与城池管理的异同之处,闲暇的时候还会一起去望山城中查看玉屏山的产业,姚城主对于世事的了如指掌给予了屏姐很大的震撼,屏姐乐观而热情的生活态度也让横遭聚变的姚城主甚为喜爱。 当然,姚城主也十分希望拉近与姚安恕的距离,他不懂修行,更不介意什么分身之说,倒不如说面对一个出自自己女儿,且长相性格记忆都几乎一样的女孩时,姚城主竟然代入了几分看待孙女的感觉。 大有隔代亲的架势。 可惜姚安恕面对姚城主的讨好,总是十分客气,还有些躲避,当真是很难交心。 走出房门,山上明月高悬,玉屏观的人都聚在了大榕树下,披着毛绒大衣的姚城主正对着她笑容满面,郭师兄站得笔直,向她微微点头。 小胖和屏姐正在空地上摆放烟花,她还听见屏姐高声的斥责小胖。 “谁家点爆竹用法术啊?”屏姐高举着根点燃的香,表示点爆竹前那种紧张的情绪也是爆竹乐趣的一部分! “这是望山城今年最火的爆竹,据说里面添加了法术呢!”姚城主兴冲冲的将姚安恕拉到自己身旁,看她穿的少,便又将自己的毛绒大衣脱下罩在了一全身上下只有白色素袍的女孩身上,还使劲紧了紧。 “谢谢父。。”姚安恕话还没说完,却被屏姐的一声呼喊打断,她正撒腿往这边跑来,小胖一愣,也跟着怪叫着往回跑。 “快点!快点!哈哈!”姚城主笑着催促二人,郭师兄那张古板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细小的火花簌簌的在冰凉的石板上跳动,某一刻它似乎要完全消失在了黑暗里,但就在下一刻,它化为了一道明亮的细线划破苍穹。 一双有些粗硬茧子的手掌从身后捂住了姚安恕的耳朵,姚安恕小小的脸蛋被宽厚的大衣衣领和大手遮住了大半,似乎只露出了一双折射着烟花的眼睛,她半仰着头,听到身后苍老男人的赞叹声,以及那手掌上的热量,觉得烟花美成这样,真是不讲道理啊。 烟花短暂,很快便放完了,但空气中火药的味道却依然提醒着人们年节的喜悦,屏姐掐着腰喊道:“小胖!准备开席!!” “得嘞!”小胖一声高呼,转身往后院跑去,他可是忙了一下午,今天非要让姚城主开开眼,他这望山城的厨子不比他们城主府里的厨子差! “走!吃饭!”屏姐迈步一手挎住姚安恕的胳膊,一手推着姚城主,急急忙忙的带着众人往后院走去。 郭师兄笑着跟在最后面,不过想了想,他回过身一甩衣袖,劲风忽起,剑气贴着地面扩散,地表烟花燃放的碎屑和空气中那些刺鼻的气味都被冲向了观外。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前殿广场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这帮人真是不讲义气,郭师兄摇了摇头。 借着今夜短暂安静了几分的月色,他似乎能听到不远处屏姐与姚城主笑谈的声音,还能听到远处望山城里隐隐约约的烟花声,还有些声音分不太清。 像是金属有节奏的敲击石板而发出的脆响。 嗒嗒!嗒嗒!嗒嗒! 刚开始还有些微弱,但随后却变得越来越清晰,郭师兄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那声音似乎是来自观门外,年节第一夜的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来到玉屏观呢? 郭师兄宽大的袖袍微微抖动,铁剑无声的藏在其中,双眼则紧紧地盯着观门。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消失在了观门前,紧接着观门无声的被推开,有人走进了玉屏观。 嗒嗒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郭守安终于知道这声音来自于什么了,那是骡子的蹄子踩在石板上发出的响声。 牵着骡子的那人驻步,与郭守安隔着被月色铺满的广场对视,郭守安正想说些什么,身后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已经响起,“郭木头!你还吃不吃饭了!都等你呢!” 屏姐在后殿探出头来,然后发出了一声惊叫。 她指着观门前那人,大张着嘴,半天才吐出了两个字。 “唐真!” 月光下,带着些风尘,却不见疲惫的男人看着二人,抬手指了指烟花散尽只留明月的天空,笑着开口道:“我是紧赶慢赶也没赶上热闹啊!” 郭师兄也看着对方笑道:“烟花还有,吃完饭再一起放。” “有腌菜吗?” “有,不过没有鱼汤。” 。。。 第373章 饮茶可会反胃?喝酒必然伤身 唐真终于回到了玉屏山,他见到了自己没有想到能见到的人,却没有见到自己以为一定会见到的人。 听着屏姐与小胖添油加醋的讲着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发生的各种事,从南洲寻仇,听到魏成护山,再到姚安恕突破胖和尚访山,最终听到红儿下山,明明并不长的日子,竟然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唐真沉默的喝着酒,最终只是恶狠狠的道:“早知如此,当初我该在地洞里先打那个姓魏的一顿的!当时没看出他这么能折腾!” “或许你当初就不该扔下她一个人走。”姚安恕低着头平静的剥开河虾的外壳,然后将虾仁放进姚城主的碗里。 唐真如今并不会被她一句话破防,反倒是有些好奇地问她,“你怎么没跟着她?” 在他的印象里,姚安恕应该不会离开红儿才是。 姚安恕抬起头看向他,面色不善,“这该谢谢你,不是你天天想让她走出自己的路吗?她如今把你我都扔下了,你也算是达成了夙愿!” 唐真无奈的偏过头,他确实希望红儿能走出自己的修行之路,而不是围绕着他或者她的姐姐转,但也没想她迈出第一步就要复兴一个玉蟾宫啊! 那玩意那么好复兴吗? 他更不希望她掺和进南洲的泥潭,如今南洲的修行势力群龙无首,看似安稳,但实际上是因为紫云悬浮在独木川前,大夏铁骑和儒门的读书声压住了首山,由于二者巨大的体量,所以才显得南洲如今这种平衡十分稳定。 可一旦缺少某一方,或者两方同时消失,那么南洲失衡的速度也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那些积压的矛盾和清算都会在短时间内爆发,南洲内注定要大战一场的。 唐真不认为魏成有能力护住他所谓的‘蟾宫正统’,那颗珠子顶多是保命或者求存的底牌,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作用其实并不大。 他有些担心,但好在如今南洲局面还算稳定,时间还很充足,根据吴慢慢的推算天下有变,应该在一百四十七天之后发生。 唉,出去玩玩吧,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准人下山了不成?跟着二十几位炼神返虚的蟾宫修士,揣着白玉蟾的珠子,带着天命阁大榜榜首的名头,没道理在如今的南洲还缩手缩脚的。 唐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喝酒!”他举起酒杯。 众人纷纷举杯,倒是屏姐举起了一杯茶,唐真看她,屏姐笑道:“戒酒了,我自己酒量太差,靠解酒丹赢你们又没意思。” 唐真不疑有异,念叨着,“戒了好,戒了好!”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喝酒的主力小胖和姚城主纷纷醉倒,郭师兄背着小胖、姚安恕扶着姚城主各自回房休息,而屏姐喝多了茶跑去放水,只留下喝的半醉的唐真坐在桌前自斟自饮。 自斟自饮很是无趣,唐真索性放下了酒杯,走出屋外散散酒气,看看月色,被拴在屋外的骡子看到看到他出来,打了个响鼻,跺了跺蹄子。 “老五别叫,明天给你搭个骡棚住。”唐真扶着栏杆对着名叫老五的骡子开口道:“以后有好日子过,我们这的山主出手阔绰的很呢!” “你就欺负老五不会说话吧!以后上下山抬东西背人,王玉屏可省老鼻子力气了!”唐假不知何时站在了老五身旁,正拿着萝卜往老五嘴里塞。 唐真并不想理他,抬头继续看向月色。 “喂,红儿走了算是求真?还是见到姚城主算是求真?”唐假也不介意,继续问道:“你接下来要去找红儿吗?” 唐真侧过头,依然不理他,可唐假不依不饶,他忽然出现在唐真面前,眼神里满是兴奋和期待。 “我建议你还是去中洲吧!那边似乎要热闹起来了,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说不定你就修成了呢!落红尘要修凡修真,果然还是要找凡人吧!我认识一个,介绍给你啊!” 这个人说话好快,像是一瞬间有无数想法都要从他那一张嘴里同时吐出来。 唐真笑了笑,酒意微醺,他终于有些闲心和唐假斗嘴了。 “你不是能读心能预测吗?你不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那你应该能猜到我接下来要去哪。”唐真看着唐假那一动不动的眼珠,带着些恶趣味的问道。 唐假看着唐真,摇头道:“你还没想好,我又怎么知道?” “所以才要你猜啊,你的意料之外,我的情理之中啊!”唐真看着唐假,重复着他的说过的话,“你们不是人多吗?” 两人沉默对视,半晌后,唐假忽然笑着捶了唐真胸口一拳,然后怪叫道:“宝儿!你好坏哦!不过我好喜欢~!” 他转了转能动的那只眼睛,开口道。 “那我猜。。。” 话音未完,唐真的身后忽然响起了屏姐的声音,“你在这自言自语什么呢?真喝多啦?” 唐真笑着回过头,“你个臭喝茶的,怎么好意思嘲笑我这个喝酒的!” “呵!不是你在望山城被我撂倒的时候了。”屏姐翻了个白眼走到唐真身边,似乎觉得晚风有些凉,于是紧了紧衣服叹气道:“唉,又老了一岁啊!” 唐真也跟着叹气,“屏姐,你要实在没话题,咱俩可以回屋接着喝,你喝茶我喝酒!谁先去上厕所谁输,输的那个明天负责给老五搭马棚。” 他伸手指向在一旁嚼萝卜的骡子。 屏姐怒瞪了他一眼,“还喝,刚才喝茶都给我喝涨肚了,现在还直犯恶心呢。” “再说,肯定是让小胖干啊!” 说完俩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屏姐忽然开口问道:“你真在南海之边说了什么南洲三幸?” 唐真一愣,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但很快他猛猛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当然,这次是不是算扯平了?” 当年屏姐可是因为‘天下三苦’烦死唐真了。 “算。”屏姐点了点头,随后抬头看向月色,随口道:“那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这个三幸都有什么来的?” 唐真挠了挠头开口道:“一为坏人有报,二为明月不改,三为幸有萧郎。” 月色下,屏姐笑了起来,看的出她确实很开心,开心到她扭过身来对着唐真说:“走!喝酒!” “你不是戒了吗?” “我喝茶你喝酒!” “你不是恶心吗?” “要你管?” 待到郭师兄走回屋,看到喝多了的唐真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而屏姐在角落里扶着墙干呕个不停。 第374章 普天百色裙万朵,不若常念此红花 当唐真再次醒来,天已大亮,熟悉的日光透过熟悉的窗户照在了熟悉的房间里,曾有一段时间,他每日都在这里被一个笑盈盈的丫头叫醒,如今房间依旧,却忽然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唐真掀开被子,坐起身扫视了一圈,房屋并没有被收拾过的痕迹,椅子侧放、衣服耷拉、床褥重叠,好像每件物事都有使用过的痕迹,所以唯一的特例便显得格外显眼。 在他杂乱书桌的一角,十分整齐的摆放着一张信,信的顶端则轻压着一枚镇纸,它们规矩的好像不属于这间屋子,只看到它们,完全能想象出那个姑娘在写信时是怎样的认真。 唐真故作随意的坐到书桌前,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一旁,划出一片空地,然后拿起那张不大且单薄的信纸,他掂量了两下,才好好拿起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尖来回摁压着纸张的边角。 来回看了两遍,才嘀咕道:“就这么点话,够谁看的?” 红儿留给唐真的话很短,或许比当初唐真用紫云剑带给红儿的话还要短。 前面一段大体的讲了魏成要她继承白玉珠的事,说的很笼统,只说让唐真去问屏姐、郭师兄即可。 结果也只是草草的一句,“我同意了此事。” 后面一段则是一些细碎的嘱咐,诸如,你若回来记得照看姐姐的佛门修行路,如若有空去看看你的师妹,她很担心你,你的小师弟很乖,手骨的指骨我没有带走云云。 但没有说要唐真来找自己,也没有提起自己打算前往的目的地,好像以后的故事里都不再有她的位置。 这些过于规整而平实的词句当然藏不下人心中所想,读起来有些疏远而公事。 但最终这个少女还是偷偷将小小的自己塞进了最后一句短短的话中。 以至于读到这里,唐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十分好奇这个丫头到底是在哪个话本上抄来的。 将信纸揣入怀中,唐真走出了房门,此时正午,玉屏观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大家是没起,还是已经出门了,毕竟整个观加起来也只有六个人,他哼着歌走向餐厅,小胖应该给自己留了早饭才是。 到了门口,他终于遇到了第一个活物,老五正在慢条斯理的咀嚼着它身旁的小树苗,唐真对它摆了摆手。 “吃着呢啊?别急,等我吃完饭就给你修马棚!” 他溜溜达达走进屋里,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餐桌上既没有想象中的热粥也没有那口感绝佳的腌菜,甚至连吃过早饭的痕迹都没有。 唐真只好走出来,对着老五问道:“你见到屏姐他们去哪了吗?” 老五当然不会回答,倒是唐假穿着短打,手中握着锤子钉子等工具,两只胳膊下面还夹着两根蛮长的木棍不知从哪走了出来,看架势似乎打算给老五修个马棚。 “我要是你就去那边找找看。”唐假扔下东西,对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唐真不理他,奔着反方向走去,唐假在他身后高声喊着,“修个单间就行吧,毕竟骡子也不会下崽!” 走过两片厢房,唐真就找到了玉屏观消失的众人,那里是姚安恕、王玉屏以及之前红儿住的地方,几间房子相邻,院子里种的都是屏姐喜欢的风铃草,如今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杂乱的佛像碎片。 小胖就站在院子里,抱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唐真走上前推了推他,问道。 “干嘛呢?大家人都哪去了?” 小胖恍然的回过神来,他看着唐真,眼神有些呆滞,但更多的是迷茫,他伸手指了指屏姐的房间,示意唐真自己进去看看。 掀开门帘,玉屏山剩下的人都同时出现在眼前,屏姐半躺在自己的床上,姚城主坐在她的床边,姚安恕稍远一些,站在姚城主的身后,而郭师兄就站在门前。 唐真迈步绕过郭师兄走进了屋里,众人都看向他。 屏姐最先笑道:“你的酒量越来越差了,一觉竟然睡到现在?” “他一直很差。”姚安恕默默补刀。 唐真左看看右看看,全身都觉得不太自在,这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啊!但是看屏姐的模样,自己突然问也显得蛮呆的,只好顺着她们的话头胡乱辩解道:“一个喝茶的,一个说是送姚城主,结果送了就没回来的,怎么好意思在这嘲讽一个战斗到最后的勇士?” “来的正好,你来看看,还是仙药比较有用一些。”姚城主对着唐真招手,示意他过来。 唐真不解的迈步,“怎么,身体不舒服?还是修行出了岔子?”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屏姐白了他一眼,竟然难得露出了几分女儿姿态的羞色来。 “明明用真元看一眼就知道了。”姚安恕看着唐真。 “我不习惯用法术扫视朋友,不太礼貌。”唐真说着凑得近了些,抬手轻点额头,但是其实也不用了。 因为姚城主显然受不了这三个年轻人无尽的烂话了,他对着唐真开口道:“玉屏她怀孕了。” 唐真呆了片刻,下意识的张开嘴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了短暂的吸气声,因为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房间里的气氛与众不同了。 那一切都来自于他身后站在房门前的那个瘦高的如木板一样的男人,他站的一如既往地笔直,但一直没有说话。 唐真心中开始咒骂小胖,如果他提前说一声,自己有个准备也好啊! 但随即他突然又开始咒骂另一个人,骂的格外难听,“我可去xx的萍水相逢!萍水相逢的萍是这个屏吗?” 唐真的心底里当真是群马沸腾。 但唐假倒是快活的紧,他正用不知哪里找出来的马刷猛猛的给老五刷着背,一边刷一边还摇头晃脑的念道。 “普天百色裙万朵,不若常念此红花。好诗啊!好诗!” 第375章 大藏经?道藏竟! “好啦!好啦!我这个岁数生个孩子也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屏姐伸手打开了唐真伸向她肚子的手,并不打算让唐真检查她的身体。 “主要是有些突然。”唐真叹气。 “才不突然。”王玉屏笑了笑,伸手搭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唐真看着她,这个女人总是显得青春洋溢又满是热诚,以至于总让人忘了,她其实已经过了少女的年纪,她对于自己的人生也早已有了属于她自己的规划。 只是作为修行不出众且寿命有限的的凡人,她的规划与唐真、红儿他们不同而已。 也许这个孩子,对于她来说真的并不突然,她很早就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或者说这个孩子的出现本就是合情合理的。 可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告诉所有人? 大概是因为昨晚唐真回来了吧。 唐真不在的日子里这座小山出了太多的事,有太大的风雪,以至于她不想大家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她只好默默的将这一切压在自己的心底。 当唐真牵着骡子走进玉屏观的那一刻,她终于确定,风雪已经停止,冬天即将过去。 玉屏观也终于有余力接受这条喜讯。 终归,这对于玉屏山来说也该是个冲淡很多离别的好消息。 当然这个好消息之下潜藏着的是知情者与不知情者各自苦涩的烦恼。 “孩子的父亲。。那边?”姚城主看着王玉屏,欲言又止,老人家对于这些事还是比较在意的。 “被我撵跑了!已经说好,这孩子只是我的,与他无关。”屏姐无比自然地答道。 姚城主愣了愣,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他是不知情者,听到这话,难免心中悲戚。 作为知情者,唐真则完全是另一种情绪,早知如此,当初死活也该把那个家伙生擒了的,既然有后,你如何能说死就死了呢? 身后脚步声响,一直站在门口处的郭师兄终于走上了前来,唐真没有回头,他不想知道这个像木头一样硬邦邦的男人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不看朋友的窘迫也是一种品德。 一如既往干巴巴的嗓音响起,有些出乎意料的平稳。 “这孩子的姓怎么办?” 屏姐抬起头看向唐真身后道:“当然是跟我姓。” “很好,如此继承玉屏山方便了很多。”声音依然平缓,甚至可以说是平和。 “哈,那岂不是师兄你完全没机会了?”屏姐像是没过脑子一样开口道。 唐真听的头皮一阵发麻,这到底是多大的心啊,他都担心郭师兄一剑分了这间小厢房。 但并没有剑意或者任何暴怒的情绪出现,依然是平和的嗓音,“没事,做太上长老也挺好。” 唐真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去,他震惊于郭师兄到底有着多么强大的内心,能强撑到如此地步,但他只看到一张毫无伪装挂着淡淡的温和的木头脸。 唐真忽然明白自己想错了什么。 小小的玉屏山上,除去屏姐自己,如果说有谁能发现屏姐的异常并猜到屏姐的想法,那一定是郭师兄了,他们足够熟悉,熟悉到可以根据对方早饭的食量来确定对方的心情。 更不要说郭师兄本就是玉屏山上默默注视所有人的那个人,他当然看到了屏姐戒酒、看到了屏姐干呕、看到了她的那些小动作。 “既然消息都知道了,那你们各忙各的去吧,别围着我了,这才几个月,我睡个回笼觉,下午还要收拾前殿呢!”屏姐心中大事落地,似乎有些疲乏感,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大家各自留下两句关心的话,就被一一撵出了房间,小胖已经不在门外了,看远处升起的炊烟,似乎终于想起自己还没做早食。 姚城主想去一趟望山城里的药铺,给屏姐买些安胎养身的草药,姚安恕便打算陪同。 于是房前就剩下郭师兄和唐真二人,两人安静的站了一会,郭师兄忽然开口道:“你怎么样?” 唐真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毕竟突然扔下红儿消失不见,肯定是自己身上出了大事,具体是什么,郭守安知道以自己的境界没必要知道,但作为朋友还是忍不住想关心的问上一嘴。 “还好,是个慢活儿。”唐真看向木板一样笔直的郭师兄,“你呢?你怎么样?” 今日郭师兄虽然平静,但不代表这一切对郭师兄毫无影响,那是他守望了小半辈子的姑娘啊,即便对方确实不喜欢自己,可那些关照的行为也几乎成为了惯性,融入了生活,如今腹中有孕,却孤身承受,如何能不担忧。 “还好,只是太快了。”郭师兄声音平稳,他看向唐真问道:“你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唐真想了想,然后道:“是个好人吧!各方面都符合屏姐那套择偶观的好人,唯一的遗憾是。。。早逝。” 郭师兄点了点头,并不作评价。 唐真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其实他很想问,那个叫作赵辞盈的古风小美女是不是有机会了,但考虑到郭师兄的性子,还是忍住了。 “继续在太行山里修行啊!”郭师兄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我指的是感情方面。”唐真提醒道。 郭守安那张木头脸上一愣,随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唐真,“你倒是担心起我来了。” 唐真无言,身份暴露就这一点不好,他那点可怜的感情史太容易被人反制了。 郭师兄也不继续揭他的短了,转身走向炊烟的方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对唐真道。 “你抽空还是检查一下她的身体,她有些害怕,可能担心孩子没天赋,所以一直不让修士探查。” 唐真点头答应。 “我说,如果意外怀孕都算是修真,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随着郭师兄的离开,唐假悄无声息的在唐真身后冒出头来,“而且事先声明,我可是提前一天猜出来了的,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闭嘴!” 唐真伸手轻点额头,他接下来要做正事。 唐假一边抿紧嘴巴,一边用手模仿拉拉链的动作。 唐真不打算长时间待在玉屏山,所以为了屏姐的身体,他要为对方留下些手段才是。 屏姐的房间里一阵微风拂过,唐真的身影无声的回到了之前自己待的位置,屏姐已经熟睡,呼吸平稳,看来放下了心中的担子对她来说当真轻松了许多。 “喂,你说萧不同是怎么想的?”唐假悄声在他耳边嘀咕着。 唐真不理,单手掐诀,既然要留手段,就要留个足够好的,可惜他如今正在逆修,境界虚浮,而且调用真元还会受伤,最好的那几个护灵、守护术法根本不敢用。 “也不用太强吧,哪个高手没事跑来对付屏姐啊!”唐假坐在一旁翘起了二郎腿,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随口道:“而且你受伤,我多心疼啊!” “明明是要把我修没,结果越修自己吐得血越多。” 这人话可真多啊,唐真选好了术法,‘大藏经’! 此术出自佛门经典,其本意乃是包罗万象,可经过数代改良,反而变为藏身搏命的绝学,以藏为守,相对温和。 但唐真要用的其实是其蕴养生灵的功效,而且待到胎儿出世,还能有破藏之说,取天地万物中脱颖而出的理念。 当然也就唐真能把它当成安胎术和守护术了,换个学艺不精的搞不好就变成打胎或者封印术了。 手中掐诀,唐真体内真元缓动,他伸手直接点向了屏姐的腹部。 与此同时鼻腔里也缓缓流出血来,唐假在一旁惺惺作态的遮住了脸,似乎不忍看。 咔嚓!!一声脆响! 唐假放下手,发现唐真不见了,准确的说他出现在了房子的另一头,他坐在地板上,低着头,嘴里大口的吐出血来,而他掐诀的那几根手指,全部被拧断了。 “这么严重吗?你不是说不用最好的那几个法术吗?”唐假有些惊讶。 坐在地上的唐真身体缓缓抖动,像是在颤抖,他抬起头,满脸都是血,但却依然挂着浓烈的笑意,他用那只扭曲了的手,指向了床上依然安睡对一切都无所察觉的王玉屏。 然后无声的张开嘴,唐假看着那个口型半天,才确定这个人在不停重复的说一个字。 “真!” 唐假挑眉回过头,发现屏姐的周身无形的浮现出一股青白色光晕,他想了想,伸手拽了拽屏姐的枕头。 屏姐皱眉,翻动了一下,于是枕头下露出了一截玉制的箫身。 “我就说你小子怎么那么弱!原来你把大道藏这了!” 唐假忍不住笑道。 第376章 剑,箫 血液噼里啪啦的滴落在地面之上,唐真蜷缩在地,身体不断颤抖着,巨大痛苦正在折磨着他的身体与精神。但他却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拼尽全力的将那些痛苦的喊声压在喉咙的底部,只不时发出一些古怪的闷响。 逆修之疼,如骨肉重生,血液逆流。 此时的他七窍流血,面如恶鬼,所以他不想惊醒怀了孕的屏姐。 唐假则蹲在他的身前,用右手来回轻抚唐真的头发,眼神温柔的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宠物,嘴里则哼着简单而古怪的小调子。 “摸摸头,摸摸头,痛痛全飞走。乖乖宝宝啊,拜拜痛痛喽。。。” 也不知是哪里翻出来的二手儿歌。 或许是那玉箫被激活后,带有安神阻隔的功效,又或者唐假轻轻淡淡的歌声确实盖过了唐真喉咙里挤出的那些恐怖声响,屏姐最终并没有被吵醒。 剧烈的痛苦缓缓平息,接下来将是漫长而入骨的折磨,唐真在地上蜷缩了好一会,才强打起精神,抬起头,却发现唐假此时依然呆呆的蹲在原地。 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此时忽然露出了恐慌甚至畏惧的表情,他一直放在唐真头顶的手也慌乱起来,一味胡乱的抚摸着唐真的脸和头发。 “唐真!唐真!你在哪?我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唐真此时才发现,对方的双眼的眼珠都稳定的直视着前方,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摇晃。 他一时无言,缓缓低下头,正欲思考丧失双眼对于逆修罗生门到底预示着什么,忽然心有异样,他猛地抬起头,正看到刚才还满脸惊慌的唐假用一只眼睛悄悄地瞟自己,看他抬头赶忙移回原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真啊,你可不能这么扔下我啊!我如今是个瞎子,在外面自己活不了的!这九洲又没有盲道的!”他继续装模作样的哭惨。 但唐真只是漠然的看着对方,最终将视线落到了那只不断拍打着自己脑袋的胳膊上,唐假似乎一直在用这只右手,他的左臂就这么安静地垂落而下,一动不动。 “好吧!好吧!我逗你的!”唐假一挥手,“我便是变成哑巴,也不会变成瞎子的,少了一个视角已经够难受了,视角全失,我还看什么?难道用听书?你用吗?我不用!哪家好人用ai听书啊!下。。。” 唐真不再理会这个思维跳跃,不知在说些什么的疯子,他费力的站起身,感受了一些身体的情况,相对于第一次逆修,效果好了很多,似乎借助萧不同的道息带来的真,比雪花与寒冷更加可靠,于是对身体的影响便也小了一些。 唐真小步挪回到屏姐床前,那截玉箫的光芒已经减弱,唐真伸出手轻轻触碰,玉制冰凉,通体柔和,其实并不是什么霸道而蛮横的道息,只是因为佛宗大藏经的侵袭才被激活,寻常人把玩并无什么异样。 “你说有这个,他当初能不能杀得死白生?不是说当时就差了几步吗?”唐假也十分手欠的伸手摸了摸玉箫。 唐真微微摇头,并不会,当时只差几步是因为那些蟾宫的天仙在临近几步的时候才终于决定下死手,即便带上这玉箫,十几位天仙或许能多搏杀几人多重伤几人,但终归还是很难在正面强杀白生的。 而且这萧不同的箫,也并非是搏杀之道,其为乐器取音圆润轻柔,其为礼物取意不面相逢。 物事本身就带着很多鲜明的含义。 这与他当初拿走了屏姐的剑一样的道理,剑便是搏杀,也是危险,作为武器为中直双刃,作为离别赠品为一往无归。 或许我们可以这么说,萧不同拿走了那间小屋里最后的危险,留下了他身上最宝贵的安全。 尔赠长剑,全我大愿。我留玉箫,愿尔寿高。 此物无什么别的特异,久放身边可延年益寿,保身体安康。你修为不好,天赋不高,寿元不足,巧在我天赋尚好,修为也高,寿元长远,却命要早夭,便将我之无用的寿元留于尔用,此时你无需知道,好好活着就好。 唐真看着熟睡的屏姐,忍不住在想,那望山城种满风铃草的小院里两个人到底发生过什么? 那个温柔如玉的男子与这个永远积极面对生活的女人是否意识到彼此为对方做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意识到,何故相识如此短? “我也很好奇啊!”唐假摸着下巴道。 唐真转过身,走向屋外。 “你不留法术了吗?”唐假赶忙耷拉着一只胳膊跟上,嘴里碎碎念着,“我已经总结出经验了,我需要防备的根本不是你去找什么‘真’!因为你能想到的‘真’我一定能猜到,我要防着的啊!是这九洲天道!” 唐真轻轻关上房门,“我说过此事。” “不!不一样!”唐假摇头,“你当时用‘天道’两个字骗了我!什么书井之论,天道为真,其实书井之论里,井的说法根本就是齐渊曲解,所以天道不是井,你不是蟾,我亦不是顽童!” 他指了指唐真,“从一开始,书就是正解!你就是魏老三!” 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就是白玉蟾!” 然后笑了笑,把唯一能动的右手指向了天空,“所谓的天道就是那个爱写艳文的狗屁书生啊!” 唐真不答,但心中细思这话,略有明悟。 说完书生两个字时,唐假笑的格外开心,他凑到唐真身前,低声道:“这九洲的天道酷爱给每个人的名字留下一个解法,你知道为什么她叫王玉屏吗?你知道为什么萧不同姓萧吗?” 唐真并不听,只是大步离开,唐假则站在后面高声念诵道。 “仙到玉屏留古调,客从海外访知音!” 第377章 墨,砚 唐真的伤势有些严重,但万幸都藏在了体内,外在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有些虚弱。 他草草换了身衣服,给受伤的手上了些药,便前去吃早食了,你不得不说这个人在某些时候心里也是蛮强大的,经历的伤痛多了,他便有些习惯了,疼的时候吱哇乱叫,稍微好一些,却立刻就面色自若。 他把伤手藏在袖子里,走进了大堂,桌子上果然是冒着热气的粥食与玉屏山一等一的精品腌菜,可惜郭师兄和小胖应该已经吃完,倒是意料之外的姚安恕正坐在餐桌旁喝粥。 唐真拉开椅子坐下问道:“你不是要陪姚城主进城吗?” “嗯,晚些就去。”姚安恕目不斜视,专心喝粥,一身素袍倒是格外像个出家人了。 唐真单手放碗,盛粥食,行动起来多不便,难免滴答些汤水到了锅边或者桌子上,姚安恕抬起眼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忍不住摇头问道:“你难道是怕自己手上那点伤吓到我?” 唐真这才想起,这个女人与玉屏山其他人不同,她可不是见到唐真受伤就会担心的角色,倒不如说,看到唐真的伤手,搞不好还能多喝一碗粥呢! 唐真讪笑一声,两手并用,囫囵吞枣的往肚子里扒拉粥食,姚安恕已经喝完,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擦拭嘴角,然后偏头看向狼吞虎咽的唐真。 “红儿留给你的信写了什么?”姚安恕看着他开口问道。 想一想,这还是唐真回到玉屏观以后,第一次和姚安恕单独相处,当然两个人实际上也很少单独相处,如果发生一般就只有两个话题,第一当然就是关于他们最大的交集,红儿。 “就是一些嘱托罢了。”唐真想了想答道,他又抬头看向对方,“她与你说什么?” 这本是一句平常的问话。 哪知道姚安恕呵的笑了一下,笑的有些轻快,那张满是禅意的脸上忽然掀开了面纱,她笑看着唐真道:“她下山时和我同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没有任何事能阻挡我爱你’罢了。” 这个话配上这个笑容当真是惹恼了唐真,此女果然格外烦人,他冷笑一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那信的最后一句我一直没想到出处,你听听,看看有没有头绪!” 说罢他开口念道:“普天百色裙万朵,不若常念此红花。” 餐桌之上两个人彼此对视,都是不肯退让。 也不知道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会为了这点事争风吃醋,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掰扯了几句闲话,唐真终于把粥食解决完,他起身将自己的碗碟放好。 姚安恕就坐在一旁等待,直到他全部忙完,才开口道:“将手平放。” 唐真便也听话的将手放在餐桌上,姚安恕闭目,双手缓合,一串念珠被她擒在拇指间微微晃动。 唐真眼皮微跳,平静的餐厅里忽然多了许多东西,那些东西无法相互契合,却又不能完全分开,一时间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随后是一声低沉嘶哑,饱含痛苦的佛号。 “阿弥陀佛。”一个两米多高的人影在姚安恕背后悄然浮现。 他足有六臂,各持法器,周身上下布满了黑色的裂缝,脚下踩着的是散发腐朽气息的扭曲佛莲,最可怖的还是他的头,那是有半张脸都露出了白骨,眼球裸露的人头,其血腥程度别说佛像了,连魔像都比之不及。 唐真周身隐隐发冷,但他依然死死地盯着那佛像的眼睛,这可是圣人头,但却曾被魔尊炼化,此时直面,他并不敢轻视,但凡能在里面看到一点属于人的情绪,他都要做出预防! 可这佛终究没有动,他出现后就那么平静的立在那里,等待着他身前比他小了一大圈的素袍女子的指令。 姚安恕睁开眼,她回头看了看,才看向唐真道:“你真幸运,我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 唐真点头,“心佛之法,本雷同于召唤或者请神,它载圣人首,你修为不够便很难维持成功率,而且它身上的因果有些太大了,作为佛宗功法,因果是具备重量的,这是实力的象征,但缺点也是移动太慢,有些时候抬不动很正常。” 姚安恕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伸手指向唐真平放的受伤的那只手掌。 那佛无声的踩着枯萎扭曲的佛莲飘到唐真身前,唐真身体微微后仰,一股血腥之气涌入鼻腔,并不刺鼻,却又久久不散。 六臂中两臂缓动,一为持笔,一为持砚,笔入砚而蘸墨,随后落于唐真手上,然后便是金色和黑红色交替的光芒,唐真凝目,暗暗感受,当一切结束时,他缓缓抬起手掌,皮肤完整,骨骼清晰,不见任何伤痕。 他缓缓屈指握拳,一切都无异样,但是疼痛感并未完全消除。 于是他用另一只手缓缓拽住皮肉,微微用力拉扯,皮肤弹性一如往常,再次猛地用力。 啪!双手瞬间分开,刚刚被佛修正的那块皮肤被撕下来了一小块,此时正有黑红色的墨水往外涌出。 唐真看向另一只手,手中没有皮肉,只剩下些黑色的墨迹。 “此法可维持三日,三日后墨迹消散,期间即便断骨之伤亦可如常行动,痛感减轻,但若行动过大,当墨迹消散时,伤口可能会加重。”姚安饶看着他开口道。 唐真点头道:“不愧是画圣,此法不仅修复血肉,经脉亦可,虽然伤势依然存在,但遇到应急时刻,几乎能顷刻间逆转战局。” 他想了想,忽然看向姚安恕问道:“你怎么测试出来的?” 姚安恕漠然的看着他,没有回答,唐真愣了愣,笑道:“是我问错了,山里野兽之类的吧!” “我如今修行,似乎有两条路可走,一为与他融合。”姚安恕指着那恐怖森然的佛身。 唐真猛猛摇头,这怎么想也不太行。 “另一条则是继续尝试修出其他的佛像来。”姚安恕看着唐真开口。 其实说话的先后往往就代表着人的态度。 姚安恕不可能修出比这尊三愿两心更强的佛像了,不论是牵扯的因果还是圣人首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继续如此修下去,显然不是正路。 是的,他们二人聚到一起,除了红儿外的第二件事便是修行。 不论是红儿嘱托还是唐真回来的理由,都有查看姚安恕修行这一件事,毕竟涉及圣人和魔尊的遗骸。 所以二人相遇在早食,不过是随意选了个地点罢了,那些烂话真的只是烂话,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往往做的都是正事。 “我想想。”唐真看着那佛像,忽然偏过头问道:“我先问一句,他手里的那个砚台,是成竹圣人显化的吧?” “他显化了墨。”姚安饶笑的温柔。 唐真无言的扭回头来,这个人真的很念旧啊! 第378章 金身,大道 唐真围绕着那个高大恐怖的佛身转了两圈,身后摸了摸、捏了捏,才缓缓开口道:“佛法修行中,心佛本就是特例,而如今你因为佛教避嫌,更是在本就特例的修行法门中另辟蹊径,欲修佛首,此路之斜,怕是有些要入歧途。” 这话很不客气,但也很实在,知了和尚和二圣阻拦姚安饶破境也是出于这个道理,这三愿双心菩萨怎么看也是要入魔的节奏。 姚安恕面色平静,并不见波澜。 唐真也不在意,继续开口道:“但我自己素来认为修行之路本无绝对的正途,所有人都是在尽可能的向不存在的绝对正确靠拢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尝试用手指抠那佛像身上黑漆漆的缝隙与裂纹,似乎想看看能不能抠开。 “你如今的路只是斜了,并不代表就是错了,只要略微调正,未尝不能修成正果。”唐真回过头看向姚安恕。 “如何调正?”姚安恕垂目开口问道。 “你去过佛宗大道了?”唐真忽然问。 姚安恕点头,知了和尚带着她一同去的。 “那你觉得他和佛宗大道里那些佛有何区别?”唐真拍了拍三愿双心菩萨。 姚安恕漠然的看了看自己建的菩萨像,又想了想佛宗大道上那些佛陀菩萨,然后沉默。 这话问的,那区别可太多了,你不如问我二者有哪里相像,我还真的要好好想想。 “最大的区别!”唐真提醒。 姚安恕依然沉默。 “他没有金身啊!”唐真指了指周身黑气环绕,裂纹弥补的菩萨像,“佛宗大道是佛宗传承的至宝,其内几乎储藏着天下出现过的每一尊有名有号的佛陀、菩萨、罗汉的塑像,可以说它便是佛宗的根基,即便佛宗无圣,只要佛宗的大道在,便依然能独守婆娑洲。” 这些消息其实涉及的层级很高,佛宗总说自己受到九洲其他势力的排挤,但同时他自己也排挤其他势力进入婆娑洲,或者说婆娑洲是唯一被一方势力完全掌控的大洲。 便是紫云横贯的西洲,依然也会出现群雄争霸,魔头盘踞的情况,西洲地界与紫云不对付的准圣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但偏偏佛宗通过千百年的封锁,如今已经完全掌控了婆娑洲的每一寸土地,即便里面发生了些什么大事,他们如果不说,天下连知道都难!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关于那座封闭的婆娑洲里到底如何,只能从过往的记载中了解一二。 即便白马寺每年会邀请一些天骄来此参观,但所闻所见不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不会让你自由在婆娑洲乱走。而悬空寺更是素来不迎外宾,很多时候,你都不敢想二圣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就连佛宗大道是一件法宝这种事,天下也是少有人知。 如今说给姚安恕,是告知也是提醒,佛宗之水深不可测,唐真不希望她被佛宗大道唬住,但更不希望她轻视佛宗。 “那里面的佛陀与菩萨身上每一个物事、每一根手指的摆放都具有着鲜明的宗教含义,其个体的大小包括动态都关乎它们本身的实力。”唐真继续介绍道:“而金身代表的则是功德,金身越亮,折射的佛光越圆满,越代表功德无量。” 姚安恕微愣,这世上还真有功德之说? “佛法独有的修行体系,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信仰,越多的人信仰、了解的佛陀菩萨,金身越好。” “金身何用?”姚安恕问道。 “对于寻常修佛法的人来说,可用于辅助修行、兑消孽账,若是修行到高处,被人们立成雕像写入佛典,便也可踏入佛宗大道,金身不朽。”唐真对此了解不深,只是从知了和尚那里听过一些。 “对我何用?”姚安恕直奔主题。 “我想最起码可以填补错漏、驱散魔气、滋养败莲,以功德修金身,虽然总是被人称为佛宗的笨方法,可难出大错,他人之善思善念,对稳固道心总是有好处的。” 唐真指点他人修行并不爱出奇招,不论是吞灵诀还是如今的修金身,大多是在一条无数人走过的道路上,给你一双新鞋,先保证不会出错,再保证路足够长远,最终才是考虑速度。 当然他对待自己修行的时候,就没这么认真谨慎,应该是天赋太好,什么都走两步,觉得耽误一点也无所谓。 姚安恕默默的听完,坐在那里想了想,然后才缓缓站起身,房门忽然被风吹开,风轻柔的刮过,那三愿双心菩萨已经化为无数粉尘消失不见。 姚安恕走向屋外,唐真愣了愣,问道:“你听懂了?没什么要问的?” 他给的方向挺笼统的,具体如何积攒功德信仰,还没说呢。 “修行之路,借他人之思,试自己所想。”姚安恕的声音清淡,她已经修行到了炼神境,也很清楚此路无需完全迷信唐真。 之前修行心佛,唐真给出了在万佛窟借无首佛像的建议,她几番尝试最终虽然也是借万佛窟的佛像,但却是用无数碎石拼接自己的佛,可见对于全新且没有案例的功法,唐真能给出决定性的建议,但最终如何做还是要落到修行此法的人身上。 唐真撇了撇嘴,有些意犹未尽,好久没有和人聊聊功法术法了。 他迈步走出房屋,却看见姚安恕扶着姚城主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他驻步片刻,摇了摇头。 “还以为你是真的看透了修行,结果只是不想让老人在寒风中久等啊!” 唐真忍不住开始怀疑当初自己改版的七囚箱是不是改出了问题,姚安恕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看透修行有什么了不起的。”唐假站在唐真身旁与他一并注视着姚安恕消失的方向。 “看透了人生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啊!” 这个总是多嘴且满脑子只有乐子的家伙,原来在有些时候也能吐出一两句充满哲思的话来啊! 第379章 从不祈祷,总是错过 “喂!这个可不算!你让我猜去哪,但这里可没离开太行山啊!”唐假跟在唐真屁股后面,嘀嘀咕咕的抱怨道。 唐真不理,只缓慢而艰难的前行,周遭一片黑暗,手触碰到的只有潮湿冰冷的岩石。 这里是玉屏山下被许行指路,姚安恕挖通的那条地下溶洞的通路。 虽然大多数地下溶洞都经历了天门巨变的大面积塌方,如今多处都在修整,不过灵脉并未消失,只是地势变化而已。 而这条路的很多地方当然也已经塌了,不过好在唐真走的路已经被人粗暴的“清理”过了。 那些巨大的岩石上四处都留着高温溶解过的痕迹,不难想象那个姑娘带着无比炙热明亮的光一路缓步前行,将周遭阻挡她的一切都化为粘稠的黑红色岩浆的画面。 可怜如今那些岩浆已经凝固,踩着有些滑,唐真走起来便多少有些费力。 他是来找姜羽的,当初就是他推荐姜羽来这里挖裴林剑墙角的,这天门山地下灵脉的核心处灵气之浓郁他亲自感受过,无比适合姜羽这种燃烧一切的大道修行突破,反正她的修行从来也不差心境。 也不知如今怎样了,是已经修完离开,还是依然在地底无声的吞吐灵气。 一路向下,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周遭不再漆黑一片,隐隐开始复苏的灵脉,让那些钟乳石再次发出微弱的蓝光,距离地下灵脉的核心处应该不远了,唐真直了直身子,开始提前打腹稿,面对姜羽,他总要打起精神来。 这个丫头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没接触什么奇怪的人啊,怎么偏生出一张凌厉到那种地步的嘴来呢? 唐真现在真的有些怕她,之前吴慢慢和李一在,红小鸟一直忙着跟李一较劲,同时在外人面前多少给师兄留了些面子,所以没说太伤人的话,如今二人独处。。 “哎——!” 唐真微微叹气转过了最后一个拐弯,再次见到了那座折磨过他的湖心岛。 在天门地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座湖心岛其实都名不副实,许行的重水阵法不知泄去了哪里,同时许行身死连带着地脉改向,让这里变得干涸,没有湖自然就不是湖心岛。 可如今随着灵脉重新复苏,地下水流开始再次寻找到新的通路,那本来干涸的湖底也再次冒出了滚滚清泉。 与重水无波,死气沉沉不同,它们很活跃,道道涟漪不断地在水面交散,像是把湖心岛上映下的光切成无数碎裂的宝石,而湖水上浮动的那些落红则如一艘艘小船,随波逐流,最终搁浅在浅滩。 视线往上,湖心岛上根根直立的钟乳石依然催发着彩色的光芒,只是没有唐真第一次来时那么热烈狂躁,更像是岛上立起的一根根蜡烛。 而岛的最中间,则是一棵不该出现在地底深处的正值花季、满眼粉白的桃花树,借着树下那些钟乳石的荧光,它就像是生长在阳光之下。 唐真默然止步,这让他如何不恍惚。 但他止步,风却不停留,花瓣哗啦啦成片落下,一下泼洒的好远,最终淋了他满身。 桃树下,红裙华服的女孩站的笔直,她仰着头安静的欣赏着满树的桃花,也不知她已经站了多久,只知她的两肩和头顶已经堆满了白粉色的花瓣。 姜羽的神情格外少见,这只永远骄傲的小鸟,此时的眼神里似乎有着无尽的温柔和伤感,萦绕成丝的思念与她浓密的黑发一并随风摇摆,最终缠绕成解不开的结。 脚步声响,男子缓缓走到她的身侧,与她一并抬起头看向这一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姜羽甚至没有回头。 半晌,唐真的声音响起,“你修行如何?” 这真是一句不和气氛且有些过于干巴巴的话,在这种场合该说出些更感人的话才是。 就像是父女登上山顶,一并等待朝阳,在圆日破云而出的那一刻,两个人沉默良久,最终父亲问道:“你作业写了吗?” 天哪! 但万幸姜羽也不是正常人,她侧过头反问道:“你成功了?” 唐真微微摇头,“没有成功,齐渊那套是错的,不过我找到了新方法。” 姜羽回过头道:“我也没有修行。” 唐真一愣,在这么深不见底且灵气充足的地方,你不修行跑来干嘛呢?如若不想修行,早些出去也好啊! “我在和师姐一起为你祈祷。”姜羽看着桃树,声音缓缓的,像是地底的风。 。。。 沉默,唐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姜羽从不会祈祷的,因为她有着天下最好的命,所以她不信命,因为她注定要成为九洲的一尊神,所以更不信神。 所以她一直认为祈祷是丢人且无用的事情。 可如今,她已经在这个地底深处独自丢人了好久。 坐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每天都在寂静中等待着自己最重要亲人死去的消息,即便是再如何骄傲的鸟,也忍不住希望和什么东西交换一下,只要能换来一个好的结局。 最终她拿起了那根枯枝,那是她从师兄手里抢来的,也是她师姐的遗物,说起南红枝,姜羽永远第一时间想起永远是那副温暖的笑容,师姐对她很好,甚至比师兄对她还好,但其实在南红枝活着的时候,姜羽与她算不得亲近。 她那时候总觉得,师姐太柔弱了,明明和她一样身世高贵,是圣人之女,是紫云峰的二师姐,但却没有一点威严,即便被人冒犯也会选择退让。所以年龄尚幼的自己总是因为这种事掐着腰教训师姐,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宠溺的听完,然后笑着说,“师姐记住了,下次不会了。” 可她下次依然如此。 待到姜羽再大一些,刚刚要懂事,终于想和师姐好好相处了。可师姐却忽然出了意外,不知哪里来的谣言,说师姐的伴生法宝有问题。 刚开始紫云峰里无人在意。 又不知某一天,师父青着脸带走了师姐,师姐依然笑的温和,所以她还是觉得一切都是小事,师父还在,总不会让师姐吃亏的,而且那时的师兄还是无所不能的样子,再大的困难等师兄回来都会好起来的。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待在紫云峰上,每天只是修行和等师兄师姐回来。 但是她什么都没等到,只等到一条消息,师姐要被封印了。 姜羽如今想起依然后悔的咬牙,她真恨自己,那时候何必思考为什么,何必觉得该等师兄回来呢? 自己该拦住这一切的,也许结果就会与如今不同吧。 但没有意义,她没有及时的做出反应,只是与其他师兄弟一样不解,满世界的寻找师父和师祖,想要问个明白,然后一切突然就发生了。 当她来到那个山洞前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 她连和师姐告别的机会都没有赶上。 大概是因为师父也知道她要做什么吧! 第380章 过往阴影未消,来日浓云已至 再然后就是无尽的焦虑的等待,紫云峰上每个人都知道师兄不会接受这个结果,甚至天下很多人也知道这一点,但天下人最出格的猜想不过是师兄就此叛出紫云仙宫又或者自此堕入魔道,与正道割席。 但只有姜羽知道,师兄不会让师姐等那么久的,别说是四位圣人布下的大阵,就是全部圣人一起来,师兄也会尝试闯进去。 她只是不知道师兄如何闯进去,但她已经决定,只要师兄找她,她会毫不犹豫的帮助师兄做任何事情,不计任何后果。 那段时间,相比师兄弟们四处奔走,不断求见师父、师祖,她只是在紫云峰那间师兄给她搭的小屋里,默默的清理着自己的羽毛,以保证任何时候都能第一时间划破天空,发出最耀眼的火光。 但师兄从没有回来过,一次都没有。 没有秘密潜入、没有暗中传信、没有托人带话,好像完全把自己忘了。 姜羽觉得那段时间自己都要等疯了,她在紫云峰只要看见稍微陌生点的人,就会靠过去观察对方,尝试分析对方可能是暗语的任何举动,她甚至怀疑过是自己笨,也没怀疑过师兄。 但最终证明,师兄真的从未曾将她视为此事的助力,或许是觉得她不会打架,又或许是觉得她相对于师兄更在意紫云峰本身,总之师兄悄无声息的与那群家伙谋划了那么多,然后最终败在了齐渊的手里。 从头到尾,姜羽什么也没有赶上,什么也没有参与。 只是在无尽的等待中接到了人生中最坏的那个消息,师姐死了,师兄废了。 她没有去紫云大殿上看落魄的师兄,虽然她很想抓着师兄的衣领,问问他! “为什么不叫上我?也许多了我一切都可能不同!” 可她不敢,她不敢看,也不敢想,她需要愤怒掩盖悲伤,无尽的火焰卷着她的裙摆,她杀了能找到的每一个和齐渊有关的魔修,询问所有和齐渊有关的线索,一路杀出西牛贺洲。 一路逃离。 不知过了多久这股滔天愤怒终于平息,然后化为疲惫。 最后某一天,她在北洲等来了师兄的消息。 那场以剑问心的兴师问罪,一半是对师兄感情的拷打,还有一半不能说的则是对于师兄抛弃了自己的追究。 短短的两年多时间,姜羽成长了很多,她终于理解了当初的唐真,师兄只是不希望她涉险,师兄一直把她当成那个被挂在紫云剑布袋里执拗且愤怒的小孩子,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与他相同的高度。 不论是北阳城外留下红钗,还是地下棺椁中困杀首魔尊以及之后的阻断独木川,她一直急切的向师兄展示着自己的羽毛,我长大了,可以保护师兄了。 当然表达的可能有些粗暴,但不能说没有成效,起码师兄现在知道要来找自己了,姜羽很满意师兄出关后最先来到的是太行山。 于是她偏过头看向唐真,“看来祈祷有些用。” “或许吧。”唐真耸肩,“但我还是觉得你该努力修行才是,这太行山地脉以后再想进到这么深可就难了。” 家长模式又开始悄悄发力。 姜羽不在意这些,她开口问道:“你找到的方法是什么,要怎么做?我可以帮上什么吗?” “逆修那套魔功,我将它起名为落红尘。”唐真没有隐瞒的开口道:“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到我。” “逆修?怪不得体内一团乱麻。”姜羽看了看唐真的脸色,虽然外表无恙,但体内却惨不忍睹。 但在这种事上,她还是相信唐真能处理好的,于是并不纠结,反而继续开口道:“既然我帮不上忙,师兄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在其他事情上帮忙?” “胡说!我没事来这边看看你不行吗?”唐真板着脸说道。 姜羽终于还是绷不住露出了一个冷笑,她回过身来,全身的粉白随风飘落,露出了其下耀眼夺目的宫装,“师兄莫要说笑,你来这边哪里能是来找我的?怕不是来找观里的人扑了空吧!” 不要指望叛逆期的孩子一直忍让家长的唠叨啊! 唐真一愣,挠了挠头皱眉道:“但也是来看你的,这不矛盾啊!” “她让我告诉你,她去修行了。”姜羽想起那个女人,于是没了什么说话的欲望。 “哦。”唐真点头,他知道红儿是担心他出关后没有回玉屏山,所以才托姜羽转告,结果姜羽根本没离开。 地下洞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桃树也不再落下花瓣,湖水变得安静,姜羽声音再次放缓道:“我准备去一趟皇都。” “挺好的,看看那两位。”唐真点头赞同。 “与他们无关。”姜羽摇头,“我要查一查儒门的天命阁和龙场,师姐琉璃灯之事再如何也绕不过天命阁。” “此事可等我逆修成功后徐徐图之。”唐真皱眉,他不希望姜羽因为这些事卷入道儒之争,她的身份太特殊了。 “若是师兄不成功呢?”姜羽看着唐真,“难道没有师兄,师姐的仇就不报了?还是师兄觉得我和师姐没有情谊?” 唐真苦笑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事绕不开那二位的,你处在中间定然有很多麻烦。” 不论是杜圣和帝后的关系,还是天命阁和大夏儒门的深度绑定,其中隐秘必然众多,姜羽要调查的起来,很可能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师兄,你不懂。”姜羽笑了笑,“师兄总是将我和他们视为血脉至亲,但师兄怕是忘了,皇族最常出现的就是血亲相残,更不要说一个由秘法培养的东西了。” “姜羽!”唐真皱眉。 “师兄!人情味太重,是走不进皇宫的。你以为我当初在蛋里只是每天听那些大儒讲儒家经典吗?宫廷里的故事我在刚出生就接触过了。”姜羽的面色很平静,她对皇宫的那些事并不感到惊讶。 毕竟前不久还有人给她传话,‘她的父亲’正在尝试杀死‘她的母亲’呢! 唐真眉毛愈发深了,他当然知道皇宫如何,只是落在姜羽身上,他便希望能更纯粹一些,不论人皇帝后作何打算,背靠紫云仙宫、身负顶级血脉的凤凰总可以抬着头只看太阳的。 但似乎姜羽不这么想,她很小就意识到,皇宫屋檐的阴影和太阳是同时存在的,如果不看阴影,永远不可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这一切都是为了师兄未来报仇打下基础。 唐真当然知道这些,于是略微有些沮丧,他本该承担这一切的。 第381章 帮忙,寻找 “既然师兄没什么要我帮忙的,我可以请师兄帮我一个忙吗?”姜羽当然知道唐真怎么想,但她觉得很好,早就该让师兄意识到,很多事情她都可以来帮师兄分担了。 唐真看向姜羽,姜羽也看向唐真,那张骄傲的脸上写满了认真,像是要说出一个十分重大的请求,这让唐真忍不住站直了一些。 姜羽忍不住笑了,她印象里的唐真总是器宇轩昂的,即便在北阳城外看到了那个落魄的如乞丐一般的师兄,她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潜意识。 所以每次看到如今的师兄,她总是会有些异样,那些对待自己时才会忽然流露的怯懦或者逃避真是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好像自己总是欺负他似的! 果然还是做了亏心事吧! 姜羽想着这些,化为一道红色的火光消失在了湖心岛上,凶猛的热风冲击着桃花树上的花瓣四处洒落,唐真用袖子遮住脸,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等着她的留音。 可并没有,热浪翻滚很快就要消失不见,唐真不解,按理说应该是人消失,但有一道声音留下吧! “喂!还没说帮什么呢!?”唐真忍不住高声喊道,他的嗓音在地洞里来回回荡。 但哪有回答? 凤凰展翼,便远遁中洲了。 湖心岛上只留下唐真和那棵不败的桃树,他回过身,桃树上依然花团锦簇,小凤凰走的时候没有折走枝条,总不会是忘了。 那么这就是那个要帮的忙了。 将师兄心心念念最重要的东西留给师兄,却说要师兄帮忙,这到底是什么忙呢? 请师兄帮我照顾好我的师兄,让他心想事成,事事顺利。 。。。 最终,由于父亲在一场重病中,苦尽甘来的迎来了与女儿无声的和解。 矛盾没有解决,但家总是要维持下去的。 “你看,我早就猜出来了,拿着这个该去那了吧!”唐假蹲在桃树旁,一边用袖子抹着眼睛,一边嘀嘀咕咕道:“小凤凰真的好吧!我可喜欢她了!呜呜呜!” 唐真不理,只是踮起脚,桃树无声,只是弯下腰。 他轻轻折断一截桃枝,上面单瓣的桃花随风而落,身后巨大的桃树也逐渐丧失生机,枯败不过眨眼而已。 唐假弹了弹落在身上的花瓣,站起身来,那点不知真假的眼泪早已不见,他背着手来到唐真身旁,看了看他手里的枯枝,然后像是特意背着那枯枝般附在唐真耳旁低声问道。 “我说,那个魔女什么时候出现啊!” 。。。 唐真回去的路途格外通畅,小凤凰离开时一路梳理,难行的地洞变得开阔,除了有些燥热没有别的坏处。 回到玉屏观,他直接来到了自己的厢房,开始收拾行李,要带的东西有些多,乱七八糟的全都塞下,之前离开时没想到会长时间不回来,所以其实留了好几颗炸弹。 如今既然知道要去的地方很远,就要把这些隐患带在身上才是。 所以当他走出自己小屋时,整个人看起来便不伦不类的,身上是紫色道袍,额前惯例白色抹额,腰间别着一根枯枝,背后背着一顶草帽,肩上斜挎着一个布袋,布袋里有酒坛、有书以及一些杂碎物品,酒坛里面则是手骨。 你说他穿着打扮像个道士,配饰却又像个农民,看起来神采飞扬,但细看脸色又苍白虚弱。 他先去和众人告别,屏姐完全没有和红儿分别时那般不舍,她只是问自己生孩子之前他能不能赶回来?说到时候让他给孩子沾沾仙气。 毕竟唐真在屏姐眼中是一顶一的大人物,出个门,哪里需要像红儿一样让人担心? 唐真无奈的表示,他会努力,同时告诉屏姐,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天赋极好!并要求屏姐不要轻易给孩子拜师门。 这话含义颇深,姚安恕和郭守安都是古怪的扫了他一眼,但屏姐只是哈哈大笑,说什么既然天赋好最起码也要找个返虚境的高手当自己孩子的师父,怎么也要比郭师兄厉害一点才行! 小胖依然是送上了最称心的腌菜,唐真将这坛腌菜与装着齐渊手骨的酒坛一并塞入了小布袋里。 “一路顺风,这山不大,但玉屏观会一直在这里,如果想找个地方歇歇,随时回来。”郭师兄拍了拍唐真的肩膀。 “我就出去转转,等我再回来,给你们看看传闻中的唐真!”唐真笑着道。 “你要去找找她吗?”姚安恕问道。 唐真摇头,“我们该等她做出些成绩,准备好,再去。” 姚安恕点头,也再无话。 这是二人才懂得道理,红儿下山,没有留下自己的去处,便是希望他们不要来寻,这不是说她不想见到他们,而是希望一步步的找到自己的路。 所以他们只能等,等到红儿在这个暂时安稳的南洲里闯出一些可能大可能小的名堂,等这些消息自然的流入他们的耳朵里时,他们才好去找这个第一次离开家门的姑娘。 红儿当然会希望,再次看到姚安恕和唐真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在了属于自己的路上。 最后唐真和姚城主私聊了两句,这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的男人,轻声问道:“真君可知我另一个女儿如今在哪?近况如何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恕儿与我说过分身之事,我觉得并无大碍,不论哪个皆是我的女儿,即便再多几个也无所谓。只是如今饶儿不知生死,我亦心有挂念啊!” 姚安饶入魔之事姚城主亲眼所见,他是凡人,对分身可视为己出,对魔修也只当走了歪路,所以一想到山外还有一个女儿可能风餐露宿,便揪心不已。 “城主,姚安饶修行天赋出众,心知卓绝,此生必有大机缘,无需担心安全问题才是。”唐真避重就轻的开口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姚城主脸色暗了暗,这些话并不能让一个父亲放心啊。 唐真无言,他总不能让其去翻看百晦榜,你那女儿就在榜上吧! 牵着老五下山,唐真忍不住也开始好奇姚安饶如今在干嘛,相对于担心她,唐真其实更担心碰到她的其他人。 如今没了红儿、没了姚城主,这家伙不会彻底放飞自我吧? “还好还好,她命中注定只跟高手过招,没工夫放飞自我。” 唐假骑在老五背上,费劲的伸出手去拨动挂在高处树枝上的带着焦痕的祈愿木牌,清脆的响声一路在林间小路上回荡。 “竟然真的响哎!” 第382章 登仙宫,临福地 若是从年份来看,这两三年的九洲当真是一个风云变幻、暗流涌动的大潮时节,但若是从月份来看,这最近前后两个月的九洲也是难得的安稳,像是夹在两股巨大波涛间短暂而安逸的间隙。 站在其中,向前看是圣人之死的余震尚未来临,向后看是儒道之争的前戏刚刚起势,若想安逸,既不能游的太快,也不能游的太慢。 九洲的大人们都在做着各自准备,虽然乍看之下,他们忙的倒也无关紧要,有的要回家、有的在学戏、还有的即便下个山也让我们看了个仔细。 但这些都只是他们的尝试罢了,潜藏在其中的不安与焦躁只有他们自己能知晓。 不过万幸的是这些烦恼独属于大人,孩子们一如既往地为了一些小小的烦恼生着闷气。 周东东抱着紫云剑闷声闷气的走在前面,脖子硬邦邦的,似乎打定主意不会回一下头,但每当他的身后响起幺儿清脆的话语声和江流悄声的赞叹,他的小耳朵就会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其实官道旁不过是些寻常的山野草木,但到了幺儿嘴里每朵花、每棵树、每只虫都变得富有生命力,从生长的喜好到名字的由来,她都能娓娓道来,而江流就是那个最完美的小听众,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瞪着大眼睛一个劲的赞叹。 周东东都不知道这是自己听到的第多少句,“幺儿姐,你真厉害!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知道接下来一定是幺儿的那句经典回答,“这有什么,都是常识!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在山林里活下去?” 啊——不是说剑山的人都好战且骄傲吗?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剑仙姐姐多么绝尘的人物,虽然有些古怪,可也不应该教出一个跟屁虫来吧! “东东哥!你慢点!我们跟不上啦!”江流开口喊道。 闻言,周东东气哼哼的站住脚,也不回头,就直挺挺的站在那等他们。 “周东东,你怎么闷声闷气的?”幺儿手里拿着一个树枝编成的王冠随手套在了周东东头上,她和江流已经一人一个戴好了,这丫头的小手实在巧的厉害。 周东东微微躲了躲,没躲掉,于是也不再理会,开口道:“一会儿到了,你们俩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 “嗯嗯!”江流很紧张的抱了抱自己的重剑,小脑瓜点个不停。 “知道啦!知道啦!”幺儿无所谓的往前走去。 此时官道已经即将抵达直线尽头,一个弧度很大的转弯绕着山脚浮现,绕过这个弯,他们就可以看到有南洲第一山之称的首山了。 随着山体的平移,广阔的天空和海洋以及独特的独木川平原构成了一片一览无余的天地,而天地之上最显眼的就是一望无际的紫色云层,瑰丽的霞光肆无忌惮的泼撒在山林草木、城池房屋之上,好像完全代替了太阳。 “好大!”幺儿忍不住惊呼。 周东东看着远方天地间的绝景,忽然有些近乡情怯,倒不是因为他这次下山没做出什么大事,没闯出什么名号,只是因为他想起此时仙宫中没有师父、没有大师兄亦没有四师姐,紫云峰主脉也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回家了,可惜家人大多不在。 。。。 紫云剑穿过浓密的云层,迎面便是玉制的台阶,周东东指了指上方,“那里便是入口。” 幺儿和江流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四柱三间的玉石门楼,楼顶重重叠起如山峦掩饰,斗栱繁复穿插可见雕琢,花板上刻满道经典籍,字字含韵,居中的匾额题的正是‘紫云仙宫’! 你若说气派也气派,但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与众不同。 周东东显然对此习以为常,已经迈步开始往上走去,剩下两个便也一并跟上,台阶不高,百十有二,无尘无损,洁白素整。 走到最上方,才见门楼之下有一尊巨虎石塑,其形态乃是伏巨石上酣睡,不过即便闭目,周身的肌肉依然清晰,如若细看甚至觉得它在隐隐呼吸,可谓栩栩如生。 周东东恭敬弯腰参拜,幺儿和江流便也一并行礼。 绕过石塑,后面便是高耸的门楼,两侧门柱有对联写道“云上险峰,有道心无善念难登到此。天下福地,多勤勉点聪慧亦可自游。” 三人过了门楼便如踏过云海,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山峦叠嶂,飞鸟齐天,一座座险峰峻岭上有着各色巍峨的大殿道宫,一眼望去竟然不见尽头。 “上来。”周东东踩上紫云剑对着幺儿道,然后又偏头看了一眼江流,“你自己跟上。” 江流赶忙放下重剑,盘膝而上。 幺儿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没见人来接你?” “接我做什么?师长师兄们各有修行,我不过是外出了几个月而已,即便要见,也该是我前去拜访!”周东东说的自然。 幺儿忍不住想起了棋盘山,若是山里的师兄师姐从外面回来,别说人了,半座山的山兽鸟雀都会聚拢过去的,大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听着归来的人讲述各种故事,然后一起聚餐野炊。 紫云峰并不远,乃是云上山河中最高的一座,上面并无什么过于明显的标志,道宫道观算不得出奇,只是走在其中会觉得门庭很高,淡淡的熏香味道四处都是。 周东东似乎也没有什么东道主的自觉,只一路领着二人在各处穿行,最终来到一处三层小楼前,他推开门,示意二人入内,然后道:“此处是我的住所,你们在这等着,不要乱跑,我去寻师兄问问情况。” 幺儿和江流哪里还能多说些什么呢?便只好应下,房门关闭,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他是不是有些奇怪?”幺儿有些不理解,她如果回到棋盘山,一定开心到飞起来,如果带着周东东和江流一定会把他们介绍给遇到的每一个人。 可周东东怎么回到紫云仙宫,感觉偷偷摸摸的? 江流抱着自己的重剑想了想道:“我觉得可能和真君以及姜师姐没有一并归来有关吧。” 江流是个蛮胆小的人,与生人说话都会磕巴,但熟了后,你会发现这个小男孩到底是李一的弟子,极善抓住问题的根源。 “那又如何?这可是他的家啊!”幺儿依然不理解,棋盘山上不论吴慢慢在不在,幺儿回去也会很自然啊。 江流微微沉默,他其实也不太懂这些大人的事,只是觉得周东东之所以匆匆忙忙,甚至有些急切的行程,很可能是来自于心底的某种不安全感。 紫云峰的直系弟子,回到紫云仙宫怎么会有不安全感呢? 第383章 云上山峦密布,殿里人心万千 二人苦思不解时,房门却已经被推开了。 两个人先后走进了房间,走在前面的是周东东,而走在后面的则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 此时的周东东带着几分笑意和骄傲,身上那种不适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对着幺儿和江流道:“这是我五师兄,秦怀雀,青云榜第十七,人称道书双绝!” 啪! 那个青年笑着用卷成一卷的书轻轻敲打了一下周东东的头,“就你话最多,我需要你给我介绍?” 周东东捂着头傻笑两声。 “秦师兄好,我是棋盘山的幺儿。”幺儿热情的打招呼,她喜欢看起来有文化的人。 “见过。。。秦师兄。剑山。。江流。”江流细若蚊蝇的发声,小心翼翼的行礼。 秦怀雀完全不在意,他指了指座位,“我知道你们,都是我那师兄好友的徒弟,那便是一家人,不必拘谨!” 然后抬腿轻轻踹了一下周东东,“还不去泡茶!” 几人落座,秦怀雀先是问了问几人的修行,严厉批评了周东东修行懈怠,又分别夸赞了幺儿和江流在各自道路上用心专一,并给二人送了紫云仙宫上好的丹药和两件小法宝,算是见面礼。 幺儿喜滋滋的拿着那个可以将他人妆容直接映在自己脸上的镜子玩个不停,江流则得了一块磨剑的石头,据说当年紫云道祖睡的那个山头的石头,其上的道念可以养剑。 两小只谢了后,秦怀雀只是笑着摆手,“都是些小玩意,这要怪你们来的不巧,如今这紫云峰偏偏只有我一人,而我有素来是这山里最穷的那个,送不得好东西啊!” 幺儿一愣,有些惊讶的问道:“这么大的地方只有秦师兄你一个人吗?” “本来这紫云峰上人也不多的。”秦怀雀笑着道:“大多下山去了,师父又留在了西洲,岂不就剩我这个不爱出门的留下了。” “三师兄去哪了?”周东东忽然问道。 “他说有故友相邀,去访友了。”秦怀雀笑容不变。 江流从那块小石头上抬起头,开口问道:“可是中洲?” 秦怀雀看向他,他又赶忙低下脑袋,但秦怀雀只是笑着道:“早就听师兄说过李剑仙剑心通明,可晓世事,我还以为只是推演之法,如今看来真是不虚啊!” 江流不敢抬头,秦怀雀也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小师弟如今与这二位小道友回来是要做何打算?可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陪陪师兄我?” 周东东刚要张嘴,幺儿已经开口了,“我们要去青丘山!” 周东东眼皮一跳,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啊!你循序渐进一些也好啊! “青丘?那里有些乱啊。”秦怀雀微微皱眉,但语气依然温和。 青丘这个魔尊藏身之地,在紫云仙宫的说法里只是有些乱,可见紫云道祖和狐魔尊的关系确实影响着很多事情。 周东东赶忙开口解释,“是师兄以及吴慢慢师姐让我们去的。” 秦怀雀微微垂目,然后抬眼笑道:“既然是小棋圣和师兄的安排那应当无事,只是这一路有些远,三人挤在紫云剑上怕是有些劳累啊。” 这倒是很客观,紫云剑虽长,坐两个人有些盈余,但坐三个即便是小孩也有些挤了,更何况江流还有一柄死活也不愿撒手只能抱着的跟他差不多大重剑。 江流当然也可以御剑飞行,可那是重剑,你让他飞几个山头尚算可以,但长途飞行,小小的江流真元根本不够,他才筑基境啊! “我们可以走着去。”幺儿本就不喜欢飞,她是十分乐意一路行走,遇到新鲜事物的。 “也可,中洲繁华,走走停停也算是见闻。”秦怀雀点头,不过提醒道:“但前面的独木川过的时候要注意一二, 如今大夏的东临水军和玄甲军都有行营驻扎在那边,莫要与其起冲突。” 周东东皱眉,“我紫云仙宫难道怕他们不成?” “当然不怕,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秦怀雀示意他稍安勿躁,“由于师兄留下的线,如今独木川当真成了独木,大夏行营那边封锁了路桥,但也曾派人直言,若有修士借路前往中洲可提前告知行程因果,行营将领同意后会在晚间安排过线。” “你三人乃是我道门子弟,又是从我紫云仙宫下来,到那与他们说是仙宫有令拜访棋盘山或者剑山,想来不会阻拦的。”秦怀雀提议道。 “可!”幺儿点头,周东东本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幺儿,便也只好同意。 秦怀雀最终又从紫云峰的典籍里翻了几本古书,有花鸟灵兽的图谱,有古剑名剑的名录一并送给了幺儿和江流,这才将他们送下紫云仙宫,由于紫云峰主事之人只有他一个,也不好远送,便停在了门楼处。 “莫要气盛,凡事先想后动。”他对着周东东叮嘱道。 然后摸了摸江流的脑袋,“知多思少,不若不知。” 最终他看着幺儿,想了很久只说了一句,“珍惜旅途,好好享受。” 三小只拜别后,秦怀雀转身走回仙宫的山峦中,他环视四周,仙气盎然,却不见人烟,于是悠悠叹了口气道:“哪有一宗大派,主脉只有一人的啊!” 紫云峰主脉其实人不少的,南季礼一共收了六个徒弟,其中天下天赋前三的足足有两人都在这六人之中,哪里能看出主脉有一丁点势微的迹象? 可天赋越好,越容易出事,如今再回首,这峰竟然靠他秦怀雀顶着。 他如何顶的住啊! 作为天下最大的道门魁首,你就看这连绵成片的宫阙,自然有其各自的划分与想法,紫云仙宫从来不是一座山或者一朵云啊! 两位圣人还在时,一切当然压得住,可如今一个金丹境的自己,连最基本的牌面都快撑不起来了! 客观来说,现在这朵紫云里当家的就不是紫云峰,而是长老和师叔祖们啊! 所以秦怀雀还真是希望周东东他们赶紧下山的,不然以小东东的脾气,哼!被师兄他们惯得哪里能忍一点啊! 万一惹出主脉和紫云大殿里长老们的冲突,这多事之秋就又乱了套了。 第384章 首山小城,行营两座 且说下了紫云仙宫,便走入了首山地界,这山下小城非但没有因紫云仙宫与大夏铁骑的对峙而变得衰败破落,反而因为紧靠紫云而忽的繁盛起来。 它本是依托于南洲与中洲连接点建立的城市,偏偏中洲南洲隔着沼泽遍地的独木川,也无甚重要的贸易需求,于是一直都是以一个边境小城的方式存在的。 但自打紫云南来,它虽然遮蔽了一片山河的日月,但却也经常洒下甘露霞光,据说凡人沾染可延年益寿,若是孕妇则可增加所怀胎儿的修行天赋,更不要说紫云本身就是天下前三的绝景,无数游者修士都渴望来此一窥其貌。 于是这首山小城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这边人好多啊!”幺儿踮着脚往远看,可人潮涌动的街道哪是她踮起脚尖就能看到尽头的? “你又不是没来过!”周东东提醒道,当初他和幺儿曾随李一姜羽在此处客栈住了几周,期间他还学会了熬汤,不可谓印象不深。 此时江流彻底没了声音,周围全是陌生人,他如一个小鹌鹑一样牵着周东东的手,跟在二人身后。 莫要问他为何是牵着周东东,周东东又是如何肯的。 你只需知道若没个人牵着走,他便只肯小步挪动,根本跟不上那俩孩子在人群中穿行的速度。 “我那时都在睡觉,不算来过!”幺儿噘着嘴,她那一觉真是错过了很多好玩的事情。 三个孩子一路横穿集市,终于走出了首山小城的范围,再往前就是通往大夏驻扎的行营海滩了,路旁木栅栏开始增多,还有很多写满了字的告示,行人变得很少,只有零散的三五修士,有的站在告示前讨论,有的背着包裹蹲在路旁。 再走了百十步,便见一座临时拱起的土墙,隐隐可见真元在其上流动,若是细看可见苍劲有力的字迹书写其上。 一看便知是儒家手段,几个全甲的兵士站在土墙上守卫,看到三个孩子走来,便高声喊道:“稚子止步!速回城中!” 显然以为是首山城的孩子乱跑了出来。 江流更加紧张了,他抱着重剑拉了拉周东东的手,“东东哥,我们。。” 周东东却是不理,他掐着腰稚声稚气的高喊道:“我乃紫云仙宫弟子,我要过独木川!” 说罢,抬脚一跺,淡淡云气浮现周身,便举着他往土墙上飞去! 江流被他松了手,赶忙移到幺儿身后,幺儿看着周东东自己往上飞,微微撇嘴,偏她不会飞。 “小仙师止步,容我回去禀报。”甲士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对着飞到近前满脸傲气的男孩拱拱手,转身走向后方。 周东东掐着腰,睥睨的踩在云上,那小模样哪像是来求人的,简直是要踢馆。 很快军士跑回,再次拱手,随后不卑不亢道:“三位小仙师请随我来,依惯例,还需登记一二事项。” 行营还未完全建成,武夫们扛着海运过来的横木呼哧呼哧的搭建房屋,拿着图纸的工家匠人随手将各色法术扔到一栋栋木屋上,倒是配合默契,效率极高,可见东临水军当真精锐。 “我乃东临水军偏将。”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背心正在挥舞着大锤猛猛的将木钉锤入泥土,他一边说话一边舞锤,气息甚至都没有乱过。 “我是紫云仙宫的弟子,有事要前往中洲!打算过独木川!”周东东仰着头,这壮汉的胳膊都快赶得上他的脑袋了,但小家伙气势一点不输。 男人看了他们仨一眼,问道:“可有凭证?” 周东东抬手抚摸紫云剑,将一个紫色的令牌扔给对方,那男人抬手接住,随意端详了片刻,扔回给周东东,然后对着那个军士道:“将他们送过去。” 军士抱拳,对周东东三人笑着道:“三位随我来。” 周东东有些惊讶,这未免也太顺利了,偏他还摆出这番准备应对刁难的姿态,看来大夏铁骑也蛮好说话的嘛! 穿过整个东临水军的行营就真正到达了独木川,军士止步后道:“三位直行便是,前方乃我大夏玄甲军的行营,按律行事当能今晚通过独木川。” 江流和幺儿对着他行礼道谢,周东东也看着远处黑色无声的大量军帐故作随口道:“谢谢。” 顺利的过关让三小只很开心,走了一遍的流程再走一遍就简单很多了。 依然是军士通报,进入行营,不过玄甲军的行营更加肃穆一些,军帐极其规整,也没有呼喊的号子声,身着黑甲的手持兵器将士无声的在行营各处巡视。 最终三人来到一处黑色大帐前,带路的军士掀开帘子,侧开身体,示意三人进去。 里面空旷无比,只有几张木椅,不见任何陈设,三人坐下,那领路的军士不留一句话的转身离开,只留下三个孩子不知自己在这干什么? “人呢?”周东东左右看看。 “是不是让我们休息一下?”幺儿坐在椅子上有些不老实的左右挪动屁股,椅子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可能是让我们在这等人。”江流小声提醒。 这一等就足足两炷香的功夫,在周东东就要忍不住起身出去叫人时,终于大帐门帘被掀开,一个身披黑甲的将领走了进来,他快步来到三人身前,扫视了一圈问道:“你们是何人?要过独木川做何事?” 周东东懒得解释,直接掏出紫云令扔了过去。 那将领接住,却也不看,依然沉默的看着周东东,好像还在等他回答。 周东东抱起手臂,也看着他,似乎一点也不打算解释。 他可是紫云峰的小师弟啊!看见天仙魔修第一反应是上去砍一剑的狠角啊! 师父宠着,师兄护着,连四师姐平常也是最疼他,小小年纪手里魔修性命就过了两位数,心里的梦想是成为唐真那样的人,特指桃花崖之前的唐真。 在李一、吴慢慢面前他伏低做小那是小东东的生存哲学,但对于外人,即便你不惹他,他都要欺你三分,你要是跟他摆脸色,小家伙肯定是要跟你掰扯掰扯的。 不过幺儿可不是这样的人,她看周东东不说话,便开口道:“我们要去棋盘山。” 将领缓缓扭过头,继续问道:“姓名!” 周东东眉毛一竖,幺儿按顺序道:“我叫幺儿,他叫周东东,他叫江流。” “来历!”将领还是不满意。 周东东终于冷笑出声,“我是紫云仙宫,那女孩是棋盘山,那边的胆小鬼是剑山的!” 这话说的慢,但声音可不小。 第385章 三小只,俩大胆 那将领终于沉默了,他显然没想到这三个孩子分别来自十四处其中的三处,而且还有来自剑山的,玄甲军最近对于剑山很是敏感,因为他们前不久刚刚体验过李一的冲阵,伤亡都不说,就说那女人一边笑着和人聊天,一边追杀在玄甲军中奔逃的南宁王,那幅画面就足够震撼在场之人的心灵了。 周东东看他沉默心中畅快不少,其实小男孩对独木川有自己的理解,首先南洲是道门的地盘,如今也在紫云仙宫之下,独木川上的线更是我师兄所画!那凭什么你们中洲占着,还要决定我们能不能过去? 他反正是很不服气的。 那将领转身匆匆而去,应该是汇报去了,这一下又是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带着人回来,来人不是玄甲军军士,而是一个年轻的儒生,看起来二十几岁,手中还拿着一卷书,进来后笑容满面开口道:“三位小友好,在下清水书院学子。” 三小只起身行礼,毕竟同为十四处。 书生回礼,“我已知晓大概,只是如今独木川上事情颇多,所以还有一事要问。” “你问。”周东东直白道,他等的不耐烦了。 “敢问三位小友去棋盘山是要做何事啊?”书生依然带着笑意。 “要你管?”周东东终于气笑了,之前秦怀雀交代莫要起冲突,也只是给了一个去棋盘山做事的借口,显然五师兄也没觉得对方能问询问道门之间彼此到访要做何事。 我说了底细,说了去处,你还想我把做什么告诉你?不如你来当道门领袖吧! 那书生一愣,也没想到这个孩子忽然就说出这种话,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幺儿开口了,小丫头拉了拉周东东,然后道:“我是棋盘山人,他们送我回家!” 既然答了,书生也不再计较,只是道:“既然如此,还请各位在此等候。” “还要等多久?今晚能过吗?”周东东有些不信任对方,根据之前的说法,过界基本都安排在晚上。 “可能一两日,也可能几日。”那书生回答的很不确定。 “什么!”周东东迈步就要上前理论,却又被幺儿拉住,小幺儿看着对方问道:“我听闻只要给出缘由,再有将领同意,一般是能安排当晚过独木川的!” 书生点头道:“确实,修士过洲,只要缘由正当,加上两军将领同意,便可安排当晚过独木川。” “我们的缘由不正当?”周东东面色十分不好看。 “正当。”书生摇头。 “那为何不是今晚过界?”幺儿问道。 书生遗憾的看着三人笑道:“因为如今行营将领不在,此处玄甲军和东临水军的主将皆受召前往皇都参加三教御典,便是理由再正当,没有主将,也无法同意三位小友过川!” “那前面东临水军只有偏将,也让我们过来!不然我们怎么站在这里!”周东东冷声问道。 “各军各有不同,我玄甲军军纪严明,以令为准,于令不合,无需通融。”黑甲的将领瓮声瓮气的开口。 说罢,他转身离去,书生则是对着三人笑了笑道:“我会传信前往中洲皇都,让玄甲军主将做出评判。” 说罢也匆匆而去。 军帐里又只剩下了三小只,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幺儿皱着眉头,显然有些苦恼,江流默不作声,倒是一直气愤非常的周东东竟然也没有继续纠缠,他忽然安静了下来,坐回了椅子上。 幺儿看了看他,问道:“等几天吧,我们也不差几天时间。” 周东东摇了摇头,小小的天骄此时面色沉静,那股孩子气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思考。 “那我们怎么办?绕一段海飞过去?”幺儿想了想,其实绕过独木川和玄甲军的领空,在海上飞行也能抵达中洲,只是江流肯定要有些累。 她看向江流,这个抱着重剑的男孩正拿秦怀雀送的石头磨着自己的重剑,感受到幺儿的视线,他抬起头,有些腼腆道:“我没打过群架。” 幺儿一愣,什么打群架,她扭回头,却见周东东抱着紫云剑冷冷的说,“我们今晚就要过川。” 。。。 入夜,行营里一片安静,巡逻的将士无声无息,成片的黑帐完全融入了夜色。 只有行营最后后方有光亮传出,淡青色的光芒不时忽然爆闪,然后很快再次沉寂,但一切都无声无息。 “怎样?”年轻的声音问道。 “不好,文意过于平和,且与道门相合,用来磨损真君之意差了许多啊!”年迈的声音缓缓开口。 原来是一群身穿儒袍的文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数人围成一团,都低着头看着一个坐在地上的老人。 更外围一些还有十数位持兵器的甲士,以及古怪石块垒叠的法阵。 坐在地上的老人放下手中的笔,拄着膝盖站起身,叹气道:“真君果然乃天骄之首,一线之简,天地之隔啊!” “怀老莫要灰心。”有学生上前搀扶,“此线虽强,也不是完全无法撼动,前日您老写的‘凿井者,起于三寸之坎,以就万仞之深’不就多少能波动一二吗!” “那句不行,看似波动,实则是让此线刻的更深啊!”被称为怀老的摇头道:“若想破线,还需继续查阅,文求平,意求曲。” 只见他脚下是一道笔直且浅浅的剑痕,贯穿两侧的夜色,不知通往哪里,显然这就是当初唐真画下的那根‘线’! 不过如今线的一侧,摆满了各种古怪的文宝,且泥土中每隔百十步便有一两段笔力深厚的文字,大多是儒家经典的词句,其文形成的文意紧紧贴在线上,个别甚至引发了小规模的爆炸,地上有不大不小的土坑。 而这位怀老,全名怀素,乃是一位以书法见道的准圣,儒家考虑到线本身是刻,与字相通,才特意请来这位老先生,可惜年龄太老,有心无力。 所以日日书写尝试,一直到如今能磨损线的文句也不过三两句,效果远未能达到预期。 “唉,今夜便到此吧,还望各位抓紧翻阅典籍,寻找可用之句啊!”老人看了看夜色,感慨道。 第386章 重剑无锋,如江自流 一众儒生恭敬行礼,老人缓缓回礼,于是便要各自散去,此时几名甲士忽然携着劲风跑来,径直到了白日接待周东东等人的那名玄甲军将领面前,一阵低声耳语。 儒生们自然注意到,便驻步看去,那将领对甲士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怀素道:“怀老先生还请早些休息,我去处理一些军中事务。” 老人随意摆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他太老了,无心多管,也不想知道。 倒是他身旁的学生在看着老师离去后,迈开步子向将领的方向追去。 。。。 “你不要老踩我!”周东东低声的对身后江流抱怨道。 “我不是故意的。”江流紧抱着周东东的腰,声音很小,眼睛却很亮。 “你们俩小点声!”走在最前的幺儿怒斥道。 三个小孩站成一排,在沿海的沙石滩上缓慢的挪动着,站在最中间的周东东双手掐着法诀,额头隐隐有些细汗,一层微弱的绿色薄膜颤巍巍的勉强笼罩住三个孩子,但每当江流踩到周东东或者脚下踩到的石头松动时,薄膜就会随着他不稳的心态开始晃动,然后露出大口子。 “周东东,你这术法怎么这么不稳定?不会不管用吧?”幺儿悄声问道,本就有些紧张,这一下一下的搞得她心跳好快。 “这隐匿功法是师兄教我的!肯定管用!”周东东硬着头皮强调,他当然没有说谎,这术法的隐匿效果独一份,不然唐真根本不会传给周东东。 可问题是,他周东东素来觉得自己是要当天下无敌的大侠的,哪会认真学什么隐匿术法,遮盖自己的身份,岂不是锦衣夜行? 如今用起来生疏的紧,一个人尚且藏不完全,能藏下三个人走到这里,已经是他完全兑现天赋且死要保住面子努力后的结果了。 三小只的计划很简单,等天黑,绕开行营,贴着海岸使用隐匿术法靠近线,然后隐匿到被人戳穿,一举冲过去。 细想下还蛮实用的,唯一的问题是孩子们没有大人那么坏,还没有理会给别人添麻烦就是给自己加便利,若是让唐真来,他大概会先在行营另一侧放一把火或者藏个雷。 带着浓郁海腥味的海风肆无忌惮的吹过独木川,海浪便高了几许,一些溅起的细碎的水珠淋到三个沿海的孩子身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周东东赶忙停住,努力维持术法,却忽然发现江流松开了抱着自己的手,忍不住气恼道:“喂!我罩不住的!近点!” 江流却不回答,他抱着重剑站直了身子,海风吹过,抚动他那继承自她师父的乱糟糟的短发,小男孩视线空茫的望着远处,他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因为他在听,在海风里他听到了呼吸声,很多人的呼吸声。 周东东回过身,一片深蓝色黑暗中,借着极淡的星光他只能勉强看见江流的剪影,然后下一刻,一道明亮的白色光芒自天空落下,悬在礁石滩的上方,单一强势的光明给混沌划分出了清晰的白与黑的界限。 亮光之下,除了礁石滩的石头和海浪,只有他们三人,但黑暗的独木川上,一定有很多双眼睛正安静的看着他们。 “我们怎么办?”幺儿还是有些紧张。 周东东侧过脸,笑了笑道:“还能怎么办?冲啊!” “三位小友,不知夜色如此深,何故出现在我行营禁区。。。”一道温和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回应他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熊啸,如山般的身影浮现在礁石滩上,礁石如土粒,四溅而飞,海浪如涟漪,呼吸即溃。 棋盘山,百兽谱,熊罴。 那熊一声怒吼,迈开步子化为一阵黑风便往沿着海岸继续往前方冲去,其爆发的速度在礁石滩上扬起了一阵气浪。 “拦住他们!”冷硬的声音响起。 于是黑暗中兵甲齐动,整齐的马蹄声如浪般突然出现,天空中那发光的物体也随着黑熊的奔袭而一路追索。 “向前!”周东东骑在熊背上,高声叫道,劲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出笑的开朗的脸,这才是下山修行,这才是历练啊! 江流整个人都趴在熊背上,感受着巨熊上下起伏的肌肉,双眼放光,幺儿姐姐果然厉害! “来了!”幺儿忽然喊了一声。 向前看去,不知何时一队甲士手持重盾如礁石一般拦在了前方,他们无声也不动,即便迎面而来的是比他们高出数倍的巨大熊身。 幺儿毫不减速,她带着劲风冲击而去,但在双方碰撞前,她猛地拔地而起,这一跃足有十数米高,那队甲士怕是只能抬头仰望他们了! 忽听一声暴喝,“封!” 甲士们抬起重盾,猛地砸向地面,一股无形的力从他们身上翻滚而出,军势! 这是三小只第一次直面军势,显然和当初的唐真一样,觉得这些东西笨重,只要会飞不被围住就没问题。 只有直面过军势的修行者才知道,面对大夏军势,最不能做的就是飞,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军队的上空,军势本是升腾而起,如同烈焰一般,当正面对冲时,好歹还需要军队将领操控方向,但你若进入上方,那边是自己卷入了对方最强大的旋涡之中。 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与幺儿对冲,两股巨力触碰,发出一声巨响,外在看去,就像是黑熊在半空中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 周东东伸手握住了紫云剑,正要发力,却忽觉身后异动,他回头正看到抱着重剑的江流跃下了熊背,半空中那个怯懦的少年双手握着重剑,借着重力砸向下方那一队军士。 正面硬冲军势,不过是与人较力,不如杀开军阵来的实在。 只是他一个筑基境,说不好听的,真能撼动下方那一整队的军士? “别添乱啊!”周东东有些担心,嘴里说的不客气,却也准备跟着跳下去。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水声,不是海浪,不是潮汐,是轰轰的暴鸣,那是剑破开空气发出的音浪。 江流落地了,那柄重剑没有砍在任何军士的头顶或者重盾上,它只是落在了军阵前方的礁石滩上,剑身无声的没入地下,只有剑柄还握在江流手里。 江流借势的一击砍到了地面上? 是的,他本要砍的就是大地,那柄重剑的剑势全部涌入了地下,然后他面前的土地开始沸腾,地面开始塌陷,甚至流动,军士高喊护阵,但已经晚了,他们无地可站,巨大的力量将这一小片礁石滩冲击成了流沙一样的东西,翻滚着涌动着,如江河破开土地。 轰鸣声姗姗来迟,甲士们倾倒翻滚出数十米。 重剑无锋,如江自流。 他是剑山的嫡传,李一的徒弟,未来要继承剑山李姓,也就是李江流,性格腼腆,不擅长打群架。 第387章 老人眠浅,旧友情深 江流站起身,将重剑从地下拔了出来,摸了摸额头的汗,正欲对着一众翻滚出很远的甲士们弯腰行礼,身旁黑风呼啸,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颈,将他连人带剑一并拖着飞了起来。 周东东将他甩上熊背喊道:“别装斯文了!快走!” 再看后方,又有一队甲士骑着马追击过来,要知道玄甲军是大夏铁骑,是骑兵,刚才那队甲士无马举盾,完全没有发挥出其真正的实力。 而且江流的进攻方法显然切中了小鼓军势的要害,其实成军列阵弱的不是上方,而是脚下,地动山摇军阵自破,但若是整军的军势,这个弱点便也可有可无,当初玄甲军冲击独木川,什么沼泽地、水洼哪有一点效果? 铁蹄成势,众将一心,便是地龙翻身也能给你踏平了。 不远处的黑暗中,白日笑面儒生站在玄甲军将领身旁开口问道:“将军何不召集全军,直接围困,一声齐喝,这三子便是千般修为也无法施展,到时生擒便是,若是担心仙宫问罪,我清水书院可代为交涉。” 高大的将领,看着远处亮光之下,左右奔突不断前行的黑熊,没有感情道:“召集全军需主将令,如今主将进京,而我只是代为掌军。” 儒生笑了笑,“将军说的是,是小生想的简单了。” 这是很明显的政治套话,真正的核心原因不言自明,玄甲军是大夏一流的重骑,对方不过是三个道门稚童,难道要全军上马? 清水书院是站在一旁说话不腰疼,但玄甲军丢不起这个人,而且那仨孩子背景深厚,所求也不过是过境,擒住拦住尚可,你若是真打伤了打死了,你清水书院能搬到独木川来对峙紫云仙宫? 对于道儒之争,大夏整体虽然偏向儒家,但毕竟不是儒家,你看这将领,虽然白日里对待周东东三人的态度冷淡,看起来很不近人情。 但他却专门找来了清水书院的人,让儒生说出了不让周东东他们过去的话,整个决定好像和他都没啥关系,明明他才是玄甲军的代将军,让不让过线不过一句话的事,晚上儒门不用线的时候,带着一路便过去,谁又会计较呢? 今天的一切,不过是整个大夏不得不依靠儒门,却又尽可能不得罪紫云仙宫的缩影罢了。 。。。 礁石滩边的吵闹声并不小,更不要说那高悬空中的明光,玄甲军的军营四处其实都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只是军令未来,大家便只好着甲静待。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好奇那边的动静的,怀素躺在床上,用袖子遮住脸,以此阻碍一下营帐外射来的微光,年龄大了,略微有点光就睡不好觉,更何况还吵吵闹闹的。 老人家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移开袖子,脸上是无奈和愤懑,他颤巍巍的坐起身子,嘀咕道:“这个岁数了,连安生觉都没有,还准圣呢!” 他又看了看帐外映进来的光亮,认出是自己弟子的法术,又是摇头,“年轻人总是不知道安稳的好啊。” 他坐在床边又等了一会,外面依然不消停,甚至动静越来越大,隐隐有轻微的摇晃,他便起身来到桌案前,点燃烛火,提笔开始练字,写的是‘华山处士如容见,不觅仙方觅睡方。’ 可惜写到睡字时,桌案一阵摇摆,一声熊吼就在不远处响起,这笔一抖,收笔就乱了,怀素终于忍不住怒哼一声,“偏往我这来不成?” 他其实真不想掺和此事,只希望睡个安稳觉,可看情况再不收拾怕是要闹腾到半夜去,如今为了睡觉,也只能委屈委屈老友的弟子了。 他提笔对着空中就要点下,浓墨落下时,却听帐外脚步声。 笔尖微顿,怀素侧过头,帐外有人开口道:“可是怀老兄在此?” 怀素将笔在笔架上放好,然后将没写完的《老老恒言》随手抹去,走出了营帐,一个紫袍老人正笑着站在月下。 “原来是葛老弟啊,咱们隔着首山这么久,不见你来,怎么今夜竟然跑来寻我来了?”怀素看见对方却并不惊讶。 人们说起紫云仙宫,往往说的是有两位圣人坐镇,道门魁首,多说一句也不过是还有准圣六位,反倒不好细究那六位准圣到底是何来历本事,似乎有些多,讨论起来也无甚乐趣。 但实际上这六位大多都是在道门中资质深厚的长者,任何一个都可以凭借号召力在外面开宗立派,而这位葛道人便是六位中年龄最长,地位最高,影响力最大的那一个。 据说天命阁曾排过一个‘天下准圣最亲和榜单’,名叫‘善圣榜’,主要参考天下准圣在各地留下的传说故事,还有对待修行后辈的态度等等。 这位葛道人名列第二,可见其人缘之好。 怀素与其相识很久了,二人勉强算是同一个年代的,加上葛道人爱好交友,便难免有交集。 只是细想,二人也是百多年未曾见过了。 所以怀素到了独木川后,也就没有考虑过和紫云仙宫里的他打过招呼,立场毕竟不同。 “本是不该来的,担心给老兄添麻烦,但宫中年轻人非让我跟着看护一段那几个孩子,便顺便来看看老兄。”葛道人走近了些,两人彼此看,都觉得对方老的好快。 “你可是准圣,怎么能被年轻人使唤?”怀素看着他葛道人打趣道。 “怀老兄不也是准圣,不也被人使唤吗?”葛道人说完哈哈大笑。 怀素愣了愣,忍不住也笑。 心中终于将眼前这个老头和曾经那个总是哈哈大笑的年轻道士重合到了一起。 第388章 藤缠木死,木壮藤折 这是只有到了他们这个档次才能开的玩笑,儒门准圣,在这个年纪跑到独木川来,跟一个小辈的大道较劲,注定不是什么涨脸面的事,做成了不过是破解一个小辈的手段,做不成还要丢人。 可以想见,怀素在儒门,包括在清水书院显然不是很强势的派系,这也不奇怪,他是以书艺跨入准圣的。 他倒是看的开的,毕竟像野狐禅师都已经以棋艺跨入圣人境,还有曾经那位以画艺成圣的成竹圣人不也会被排挤? 他怀素算得了什么? 两个老人笑完,气氛缓和了许多,这种彼此揭短的玩笑,把握好尺度便格外能拉进距离。 “道门的年轻一代当真了不得啊,我这几日研究真君的线,才知何为天之骄子。”怀素诚恳道,他这些日子看到那根线是又烦又爱,烦在自己的目的受阻,爱在这一笔落下,天下书法当能有所进益一分。 “哼,怀老兄莫要笑话我们了,这代年轻人了不得,但也管不得啊!”葛道人摆手,“闯的祸一个比一个大,这天下怕是要被他们搞乱了。” 怀素摇了摇头,“不是被他们搞乱了,天下本来就要乱了,只是碰巧再乱之前把他们养了出来而已。” 葛道人一愣,本来以为今夜只是老友闲谈,顺便护送一下周东东等人过线,没想到怀素竟然说的这么深。 “我太老了,早就不在意这些了。”怀素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他这个年纪其实若是真不想来独木川,便装个病,不来就是了,但他太老了,老到懒得装病,便干脆跑到独木川跟着海风躲清静来了。 葛道人点头道:“天下是要乱,但不该这么快的,起码白玉蟾不该死。” “没人能想到他会死,他是和这轮乱最无关的一个圣人,我以为我死了他还能再活个几千年呢!”怀素叹气。 葛道人看向怀素,这话道门可以说,你个清水书院的说出来,就有嘲讽之嫌了。 “程圣出门前,必然没想着白玉蟾陨落,顶多是幻想以自己受伤为代价,重伤紫云或者重伤白玉蟾其一罢了。”怀素看向葛道人,眼神微微暗淡。 “程伊太过着急了。”葛道人并不评价这个看法,只是给出了结论。 “不是他急,是整个儒门急。”怀素老迈的眼睛里说起这些事情也没有任何波澜,“大夏撑不了太久,此轮天下大乱就是落在大夏将倾上,儒门不能看着大夏倒下,三教都不能允许大夏倒下。” 葛道人背手问道:“人族气运不能散,难道道儒之战就能随便起?” “也不能啊,所以才会有人推出尉天齐,所以才会有人试图搅动大魔乱。”怀素苍老的声音随着海风扬起,然后落下,除了葛道人没有人听到。 。。。 “想不到有一天魔尊稀少,魔道久衰也成了坏事。”葛道人很是感慨,“咱们年轻时整天想的就是怎么对付魔道,每天都在四处跑着处理魔乱,动不动就有魔道天仙尝试晋升魔尊,当时只觉得魔修简直杀不完一样。” “不是魔道久衰是坏事,而是天下太平是坏事,可以没有魔修,但要有遗族之乱或者佛宗出走,再不济也要有妖族横行天下,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么道儒两家只能看着彼此,看的久了就觉得烦了,偏偏大夏皇族又经营不善,如今看似鼎盛,内里全依靠儒门支撑。”怀素悠悠的开口。 葛道人挑眉,看向怀素,“老兄这话说的简单,大夏内里都是儒门,这皇族经营不善怕也不是只有皇族问题啊,内里的儒门就不沾染因果,只是努力维持?” 怀素点头道:“儒门也确实经营的太久了,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经营了。” “九洲想动摇道儒的人不少,所以我们才要克制,让年轻人解决问题,即便闯祸也好过九洲厮杀成一团。”葛道人并不纠结于对方的错处,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尉天齐和唐真?”怀素笑了笑,他教过尉天齐书法,如今又见过了唐真的线,他还真的有些好奇二者若是相争,谁能成为年轻一代真正的翘楚。 “不是两个人,是两代人。”葛道人摇头,“我之前都以为唐真那小子。。废了,如今他能再次开始修行,已是万幸,也不求他能赶得上以前的进度,坐回那个求法真君。” 言下之意道门未来靠的可能是姜羽和李一等人。 “我们这代年龄小。”怀素提醒道。 “所以道门没有像你们那样下场帮忙啊。”葛道人笑道:“别以为秦祖能在白鹿等藏多久,他的圣人言已经写完了大半吧!要不要我给你念念?” 怀素装糊涂道:“我这么大岁数,哪里还关心那些年轻人在搞什么?” 两个老人又笑。 二人认为,道儒之争的根本问题是没有外在威胁,天下只有两只巨兽各自盘踞一半,总是要起摩擦的。 而核心问题是大夏如今积重难返,由于人族气运以及中洲所属,道儒两家都不得不做出各自的安排,天下就这么大,不想自己亏损补给大夏,就只能拿对方的来支撑。 关键问题是通过两代年轻人来决定道儒之争的胜负,避免九洲大乱斗。 首要问题则是让年轻人们提升修为,先找到各自的道。 他们笑着笑着忽然同时停了下来。 葛道人幽幽道:“如果一切按我们的来多好啊!” 两个老人再次沉默,这话题已经走到了尽头,显然他们都有些老了,虽然有些力量,也主导了部分事情的推进,但各自代表着的不是道儒两家的核心观点,用青年一代的对决来避免道儒热战是一个听起来美好的愿望。 但并非所有人都会同意,即便青年一代胜负分出,如果有人不认呢?如果有人捣乱呢?佛教会错过吗?大夏皇室能接受吗? 甚至青年一代本身也未必接受,毕竟之前有人下手害死了南红枝啊!紫云圣人、紫华圣人、唐真、姜羽。。。 两位活了很久的老人不知思绪已经飘了多远,此时远方突现一道火柱,紧接着一声龙吟响起。 养气龙! 那火龙横冲直撞,携着恐怖的高温和力量冲开了最后一队甲士的防线,三个小孩彼此拖拽着奔向无尽的黑夜,那是通往中洲的方向。 “年轻人啊。”怀素看着消散的烈焰以及略有狼狈的三个孩子的身影,叹息道。 葛道人转过身,走向了紫云仙宫的方向,他不过是被秦怀雀叫来送周东东一段罢了,像是游子远游,长辈出门两步相送。 紫云仙宫的道门骄子,什么时候需要他人护道! 第389章 不伤人,不见面 迟归楼 当望舒城的火政带着人马拖着水车吱哇乱叫的赶到迟归楼前时,这里的火势早已平息。 而最早一批赶到的人们正讨论着,有人刚刚在迟归楼的后院那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剪影在浓密的水汽中显现,那如龟如蛇的古怪模样,引得不知跟脚的凡人长拜不起,一味的高喊着,“龙王爷显灵了!” 白化面色难看的松开了手上的法决,那当然不是什么龙王爷,只是一道名为‘水军令’的术法,他扫视了一圈,火势起的快灭的更快,故而马厩整体的框架依然完整,但打眼看去木质结构已经乌黑一片。 好在由于迟归楼装修,马厩中的马匹大多送去了外院饲养,但依然有几匹老马被火烧伤烧死,此时正倒在地上嘶鸣不止,有的马后腿处大片的皮毛焦黑碳化,但它们依然在拼尽全力地尝试站起,好像躺下就等同于死亡。 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盲目的挣扎带走了它们最后的体力,不出多久,它们便安静而温顺的躺回了地上,在缓慢的呼吸中等待死亡,这时才有迟归楼的伙计敢靠过去尝试救助。 这是一场很小的火灾,小到‘水军令’甚至还没施展出来,水汽就已经扑灭了明火,而波及的范围也仅仅只是马厩一处而已。 但这也是一场很大的火灾,在望舒宫即将在望舒城打开局面时,一个拥有修士坐镇的酒楼竟然能起明火,烧了马厩还烧了几匹马?若是控制不好舆情,造成影响就会十分大。 所以白化才亲自出手在漫天的水汽中露出了水军的身影,这道术法并不是为了扑灭火焰,而是为了给望舒城的百姓看的。 “迟归楼的楼主呢?”他侧过头问向身旁匆匆赶来的望舒宫弟子,正是二十二人中年龄最大的那位。 “正在楼外与围观的百姓和衙役解释,暗示此乃是修士斗法产生的余威。”那弟子低声答道。 白化点了点头,心思重新落回了眼前那弥漫着青烟和水汽的马厩,他探出手对着烟雾中猛地一抓,烟雾翻滚,缓缓凝结成一道符箓的形状,紧接着破散成一团。 那是火灾处天地灵气的流动回路。 “火行符?”白化的面色更加的难看了。 此时天空中劲风袭来,然后砰的砸落在后院的空地上。 三道人影快步来到近前,正是从坟山匆匆赶回的姚红儿、魏成以及白思三人。 不等三人开口询问,白化便已经行礼解释道:“一切可控,只是一场明火,烧毁了马厩和一些马匹,并无人受伤。” 红儿认真的扫视了火场,眉目露出几分疑惑,她看向白化开口道:“是寻常走水?” 若是寻常走水,你如何让火烧到这个地步?若是有人放火,那放火之人如何在天仙的眼皮底下做坏事? “是在下失职,此火乃是来自于一张火行符,起势迅猛,不过三息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白化并不解释躬身认罪。 “何故失职?”白思看着白化,心中有了猜测。 “在宫主离开迟归楼后,我察觉到有魔气短暂在城中停留,我担心事有蹊跷前去查看,可刚离开,楼后便起了火,即便立刻折返,但火已烧了三息,火势可见,烟云已成,再难封锁,故而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以术法掩盖一二。”白化解释的很具体,足可见这位天仙的认错态度诚恳。 白思、白化二人的分工是白思负责守卫姚红儿以及祖师遗物所在,而白化则留守白玉宫如今的据点迟归楼。 “是我思虑不周。”红儿想了想,对着白化摇头道:“若非我自顾自离开,应该不会有此事。” “没有因噎废食的道理。”白思摇头。 “白化师叔,那魔气可曾追索到?”魏成皱眉。 白化摇头不语,他未到那处,这里便已经烧了起来,于是只好匆匆折返。 “那放火行符之人可曾露出踪迹?”魏成继续问。 白化依然摇头道:“此符不是在我离开时放下的,而是早些时候就已经藏在了马厩里,只是在我离开时引爆而已,不然我当能追索出其真元轨迹。” 魏成陷入了沉默,姚红儿看了他一眼,并不想多说,只是道:“晚些再讨论此事,我去看看念娘。” 这场火灾虽然看似扑朔迷离,但其目的却格外的清晰,以至于在场四人即便没有证据,也可以确定的讲出大概的原委,只是大家都各有顾忌,没有讲而已。 首先,起火的时机,来的太巧,不是巧在望舒宫今天纳新,而是巧在红儿离开了望舒城。 只有这种时候,两位天仙才会剩下一位,也只有这种时候,这张火行符才不会触犯到再红妆这个身份。 火烧迟归楼不可怕,但火烧迟归楼里的再红妆,局势就会有无限上升的可能,红儿在与不在关乎的不仅仅是一位天仙,而是行动的主观目的,这对于有些人来说真的很重要。 其次,这个放火计划过于流畅了,一看就准备了很久,不知何时藏在马厩中的火行符,忽然出现在望舒城中且能甩掉天仙追查的魔气,这都不是随机应变能做到的。 这个警告的尺度把握的过于精巧。 不伤人只烧马,不见面也知情,如此蓄谋已久且束手束脚的针对望舒宫,显然只可能是白玉宫了。 但这么想便有一个魏成无法接受的点,白玉宫如何搞出魔气的?这岂不是与魔道勾连残害同门? 不论是白玉宫还是望舒宫,在魏成心里始终是为了蟾宫的复兴而存在的,再如何不思进取或者走上错路,也是脱自玉蟾宫,承自白玉蟾,大家可以竞争,甚至可以动手,唯独不能坏了祖师的清誉啊! 红儿离开了,白思便也消失不见,白化看了看眉毛皱起的魏成,忽然开口,“魏成,你还没有转过弯来吗?” 魏成不解的抬起头,有些不知师叔这话的意思,但白化并不解释,而是走向那些苟延残喘的马匹,随手轻点给了它们一个痛快。 第390章 月临归楼,事事难修 迟归楼前,于念娘牵着小拂衣的手笑呵呵的与围观百姓扯皮,一大一小两个傲娇姑娘吹起牛来当真是有一套,明里暗里暗示什么火灾不过是望舒宫修士的手段罢了。 直到红儿走来,将二人领回楼里,外面听故事的百姓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于念娘往桌旁一坐,拿起茶杯一口饮尽,舔了舔嘴唇道:“说的我嗓子都冒烟了!” “辛苦了。”红儿看着于念娘,表情带着几分愧疚。 迟归楼是于念娘的心血,她付出了很大精力在这座楼上,甚至已经准备好在此度过自己的后半生,如今望舒宫藏于楼里,不仅影响其作为酒楼的经营,竟然还引来一些旁的祸端,你让红儿如何能不在意? “这火来的巧,我早就想换个新马厩了,一直琢磨着找机会把它拆了呢!”于念娘对着红儿笑,眉眼清澈,带着几分俏皮。 红儿忽然有些理解为何于念娘会是望山城中一顶一的花魁了,这番吃了亏但我不怪你的模样,如果自己是男人也会爱上她吧! “谢谢。”她认真的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于念娘嗔怪的瞪了红儿一眼,并不接话,她搂过在一旁喝茶的拂衣,指了指楼后面的灶房道:“小丫头,今天你立了大功,奖励你去后厨挑一盘糕点,让长得最胖的那个糕点师傅给你现做!他可是我最好的糕点师傅!” 拂衣捧着茶杯,看看于念娘又看看红儿,点了点头,扭着小辫子跑向了后厨。 看她离开,念娘才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有些恨恨的问道:“是不是那个白玉宫!肯定是他们烧了老娘的迟归楼!” 她不跟红儿姐计较,但你们白玉宫那么大个地方,竟然欺负我这家小小的迟归楼,实在是不要脸的紧! 于念娘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当她知道火情跑到后院时,白化已经掐出了水军令,她来不及细想又赶忙跑到迟归楼前控制舆情,此时歇下来,稍微一琢磨便猜出了此事定是人为纵火! “应该是。”红儿轻轻点头,并不隐瞒,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真是欺人太甚!堂堂名门正派竟然放火烧别人的马厩!”念娘更加愤慨,愤愤的挥舞着手,好像在劈小人。 “而且可能还涉及魔修。”红儿看着自己的茶杯,心中认真思索着那诡异出现又忽然消失的魔气。 安静了一会,她抬起头,不知念娘为何突然没声了。 却见刚才还要踏平白玉宫的女人,此时老老实实的坐在桌边,嚣张气焰早已不见,反而有些惊弓之鸟的模样,紧张的打量着四周。 注意到红儿看她,于念娘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还没见过魔修呢。” 但肯定听过不少魔修的传说,南洲正道魔道少有摩擦,一轮明月压住了所有想抬头的疯子。在南洲当个魔头也得自寻出路,比如寄生灵脉不吃人只吃鱼,又或者躲在地下唱个几十年的戏才能勉强维持生活这个样子。 故而很多修行者都和百姓一样,几乎没怎么见过魔修魔乱。 而于念娘这类战力不高的散修,对于没见过的传说中的东西,往往会在心里拔高其的实力,那些让人出冷汗的江湖故事与传说,实在是女儿家半夜夜话的乐趣所在。 但当听到对方真的可能和自己待在一座城池里时,就又是另一番心理状态了。 她不想面对魔修,也见不得吃人血肉,她的修行路见到的死人不是全尸的都是少数。 不然也不会当初在玉屏山山道上,被满身血水的小剑疯一行人差点吓得失了胆色。 “没关系的,迟归楼的实力足够应付魔修。”红儿安慰道,她很确信,南洲的魔修们想要凑出摧毁迟归楼的力量,大概只能倾巢出动了,毕竟当年唐真的《罗生门精解》都只吊出了一位天仙境魔修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于念娘点了点头,脸色依然不好,显然她还是在自己吓自己。 红儿笑着轻握于念娘的手,正要说些俏皮话逗对方开心,却忽听楼外有轰鸣声响,其音广阔,如大钟嗡鸣,犹如陨石坠落。 紧接着一道厚重的男声响起,一时间整个望舒城都能听到其声音。 “月尊圣意,白灵玉吉!吾,白玉宫,于今日在望舒城中发现魔修踪迹,忧其伤人害命,欲将其擒杀,以保我南洲安宁,在此告知城中非我宫修士,遇魔修作乱,正道当摒弃前嫌,携手除魔,莫要对魔修心慈手软,坏南洲清誉。” 城中百姓抬起头,面露震惊,竟然有一轮明月在白日悬停城市的上方,这简直是神迹!于是欢呼祷告声四处蔓延。 可迟归楼里却安静异常,红儿看着茶杯,心思急转,她不善急智,一时想不明白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先声夺人?栽赃嫁祸?还是那火灾和魔气真的是巧合? 魏成来到了红儿身后,开口道:“此人乃是白玉宫宫主,姓霍,天仙境,为人有些易怒,且护短。” 红儿一愣,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机会遇到认识的人,但此时这些不重要,她需要代表望舒宫给对方一个答复。 她起身走出迟归楼,念娘与魏成跟在其身后,白日的明月有些虚幻,像是浮在空中的巨大团子。 “可。”她看着天空开口,声音不大,但她的话音落下,迟归楼上也有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白思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此事,望舒宫,准。” 这个回话很有技巧。 另一侧的明月里响起了一声不知喜怒的笑,随即慢慢悠悠的离开了望舒城。 看着它的远去,红儿忽然开口道:“我们太慢了。” 魏成默然片刻,这话是说给他听的,确实太慢了,这一天的时间白玉宫连番出招,望舒宫却疲于应对。 这不是双方布局或者实力的差距。 而是望舒宫一直都没有将白玉宫视为要全力搏杀的对手,而是期待一种良性竞争的关系。 但显然对方控制的竞争尺度要比他们高出不少,而且还远未展示其真正的底线。 望舒宫转移思维太慢了,没有跟上对方的节奏,在招生成功那一刻,望舒宫可能就已经从白玉宫的潜在竞争对手,变成了真正存在威胁的敌人。 “我会尝试与那边相熟的人联络,看看情况。”魏成转身离开了,这位有时会显得有些刻板木讷的天骄,这一次离开看起来有些落寞。 红儿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平静,但心里有些担心,她刚才突然意识到,或许有比白玉宫借助魔修排挤望舒宫,更让魏成无法接受的事情。 魏成是个为了心中目标可以付出一切的纯粹的人,在他心中蟾宫的过往是神圣的,且他希望每个从蟾宫出来的人都同样像他一样怀念着那些岁月,怀念着祖师。 但事实却事与愿违,经历了白玉蟾的月陨、萧不同的身死以及白生二祖法坛的坍塌,三代领袖眨眼全部清空,其实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依然不动摇的坚持过往的信念。 不然他最终也不会只带着二十二个人来到玉屏山了。 第391章 酒楼雨香,林中夜话 白玉宫的霍天仙当着整个望山城的面将城内有魔修这件事说了出来,他自施施然的走了,却留下一地鸡毛给到迟归楼和望舒宫。 魔修二字像是有着一股诡异的魔力,随着人们的每一次分享与讨论,它们就会变得愈发强大,很快就在这个缺乏修行常识的小城里引发了一场骚乱。 百姓们开始聚集到迟归楼前,祈求仙师除魔以及提供保护,最终迟归楼前的街道完全堵死,望舒宫不得不派修士守住了迟归楼的门口。 “围着咱们有什么用?我们连门都出不去,怎么除魔?”念娘将二楼窗户推开一道小缝,看了看下面乌泱泱的人群,小声抱怨。 “面对恐惧的东西时,人们都会下意识靠近自己信任的人。”红儿坐在桌旁摩挲着茶壶,听着下方嘈杂的呼喊,微微吸气,没有闻到茶香,却好像闻到了雨水的气息。 如今还未开春,当然不会下雨。 她闻到的是去年那场连绵数日的暴雨,如今望舒城的空气中充满了与当初北阳城里一样的味道,那是凡人恐惧的味道。 “城主府来人了!”念娘忽然道。 街道上嘈杂的马蹄声响起,然后是有官员大声的念道:“城主有令,因城内有歹人作祟,自今日起,望舒城实行宵禁!若无手令严禁夜晚外出!无关人等速速归家!禁止聚集!” 紧接着便是一阵官差嘈杂的呵斥声和百姓吵闹声。 念娘合上窗,走回红儿身旁道:“人群开始散了,今晚我们是不是就要出门去找那魔修?” 她虽然怕魔修,但她却不怕找魔修,因为她有着基本的修行常识,正常来说,抛开两位天仙不算,便是一个魏成就能横压望舒城方圆百十里的野生魔修了。 红儿却摇了摇头。 “我们不去找。那魔修若是意外出现,今日两轮明月浮现之后,他恐怕早已跑了。若不是意外,他就必然与白玉宫有瓜葛。我们主动出手,可能落入圈套。” 红儿觉得与其按着对方的步骤一步步往前,不如静待对方露出破绽。 房门敲响,白子鹤的声音响起,“宫主,城主府的管家求见。” 念娘摆手道:“拂衣不就在楼下吃糕点吗?直接领她回家就是。” “于大姑娘,老奴是来替我家主子带话的,不是来领拂衣小姐回去的。”城主府的管家开口道。 “进来吧。”红儿开口。 房门打开,城主府的管家低着头走进屋内,先是对二人行礼,然后道:“我家夫人因今日回家路上耽搁了些时辰,疑似染上了风寒,主子如今也开始咳嗽,担心拂衣小姐回去被传染且没人照顾,所以想问问迟归楼这边能否让拂衣小姐租住一个房间,城主府愿意出让您满意的价钱。” 红儿和念娘对视一眼,都是一笑,这城主夫人的病真是说来就来。 也不愧是一城之主,反应就是快,如今迟归楼就是望舒城中最安全的地方,拂衣与其回城主府,不如躲在这里,等魔修之事了结在回家,父母爱女,为其谋多啊! “房费就免了,我让拂衣那小丫头跟我住在一个屋。”于念娘看向对方道:“你回去告诉城主,我会照顾好她的。” “谢于大姑娘,谢姚宫主!”那管家满脸笑意,连连道谢后才告辞离去。 。。。 望舒城外某处山林,一道白衣人影无声的滑入林中,那人落地左右环视,低声道:“魏师兄?” “师弟好。”魏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人猛地扭身,看到魏成赶忙躬身,“恭喜师兄境界进益!师兄来日进入金丹必将跃上青云榜!” “不过是返虚而已,只是虚境,待到金丹之日再恭喜不迟。”魏成走近,看了看对方因为来的匆忙而有些杂乱的道袍,微微点头道:“辛苦你了,今日叫你,是想问问如今白玉宫的情况。” 此人是白玉宫中的修士,但也曾是受魏成照顾的师弟,只是当年他没有跟随萧不同魏成的队伍前往天门山,而是跟着别的队伍去了其他宗门,在祖师月陨后,也随着师长回到了玉蟾宫,然后亲身经历了萧师兄、白生的死亡和蟾宫的覆灭,最终加入白玉宫。 在前不久见到魏成时,他便立刻表示希望可以继续跟随魏成一起修行,魏成拒绝了对方,因为当时对方已经加入了白玉宫,没必要出来吃自己等人的苦。 为此此人还哭过一场。 想不到如今竟然要被自己用来打探消息,魏成心中暗暗叹气。 “魏师兄,如今宫里氛围紧张,金丹境的长老们每天都阴沉着脸,提起师兄和望舒宫都是直咬牙,底层弟子略有浮动,但整体也是对你们抵触的紧,至于霍师叔和白师叔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这人小声道:“有传言说白师叔因为白化、白思二位师叔的出走气病了。” 魏成摇头,这话完全没谱,若是能被这种事起病,当初蟾宫毁灭,该是直接气死或者殉道的。 “你可知。。与魔修有关之事?”魏成缓慢的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是宫里安排在望舒城监视迟归楼的眼线意外发现的,本来是想点个小火恐吓一下你们,没想到正巧发现魔修。”这人一边说一边连连点头,好似自己就在场。 魏成安静的看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能看出对方是否在撒谎,“据我所知,那魔修帮点火之人引开了白化师叔,并非是碰巧。” “是吗?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那魔修也想趁机摸鱼,碰巧两边打了个配合吧,师兄你也知道,那位。。红妆手里毕竟拿着圣人道息啊!”这人也直视着魏成的眼睛,并不躲避。 魏成点了点头,面色稍缓,虽然有些牵强,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他打心底里希望魔修不是白玉宫的手段,若是碰巧,那是最好的! “今日辛苦你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此人修为不高,白玉宫具体的打算他肯定也接触不到,能冒着风险来与自己说一说白玉宫内部此时的氛围已经付出很多了。 “若有事,师兄随时吩咐我!为了蟾宫!”年轻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 “嗯。”魏成笑了,“为了蟾宫。” 第392章 长思方可成长,多知才能无惧 很快,魏成回到了迟归楼,红儿与念娘在二楼等他,今晚三人需要认真讨论望舒宫的应对之策。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魏成讲述了他从白玉宫眼线这得来的消息。 “可信吗?”念娘问道。 “我不知,毕竟境遇不同。”魏成倒是很诚实,他不是傻子,并不会听风就是雨,即便那师弟真的心向望舒宫,他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毕竟他也不是白玉宫的核心高层。 “你信吗?”红儿问道。 魏成一愣,看向红儿,红儿今日大多数时候都维持着一张平静的脸,不论是和他在坟山针锋相对,还是面对马厩起火和天仙降临,她都能平静以对,只考虑见世面的话,整个南洲应当也没有几个能吓住她的场面了。 此时她就像是在问一个无比寻常的问题。 “此事只能按不信来,需要做最坏的打算。”魏成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却没有回答红儿问题,只是给了一个结果。 红儿点头,并不追问,而是开始讲述自己的猜想,“我一直在想,点火烧马厩和处理城中魔修这两件事应当是相互呼应的,可点火烧马厩最大的意义不过是恐吓我们,影响招生。那么处理魔修的目的应该不会超过恐吓这个层次,所以不外乎就是为了影响望舒宫的信誉。” 这话有些绕,其实道理很直白,两件几乎是前后脚发生的,中间没有空间夹杂转变对方态度的事件,假设都是白玉宫所为,那二者的目的应当一致。 如果处理城中魔修的目的是摧毁望舒宫甚至伤人害命,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在此之前用火行符点燃马厩,你都决定要杀人了,还先放个小火?只为了吓对方一下,让对方警惕起来? “如果是影响信誉,那其实很简单,只要让魔修在城中作乱,若是我们一直无法解决,最终白玉宫却当着全城的面将其擒杀,自然白玉宫就远胜于望舒宫。”红儿一边说一边轻轻摩挲茶壶,这些是她从下午一直思考到现在的结果。 如此拆解下来,此计谋并不复杂,甚至有些过于简陋了。 “可我们凭什么无法解决?”于念娘挠了挠头。 是的,凭什么呢?两位天仙无法第一时间解决的魔修,只能是天仙境魔修,你白玉宫凭什么能让一位天仙境魔修引颈受戮? “不,即便与魔修有瓜葛,也不该是天仙境魔修,整个南洲百年内记录在案的不过十几人而已,明面上死走逃亡的就已经半数,暗地里必然还有远遁他洲或者因修行魔功出差错死在阴暗处的,真正躲起来的顶天只有三四人。”魏成冷声道。 “我蟾宫看不上他们,加上确实藏得好,才让他们苟活至今,但蟾宫修士总不会和他们勾连的!” 他有些急,抓捕几个筑基或者炼神的小魔修,用来搞望舒宫是一回事,但和天仙境魔修联合,那完全是另一回事。 一个还勉强可以说成手段下作,而另一个则绝对是罪大恶极。 红儿并不在意这些,她的思考方式是先想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对于这些背后的东西,她很清楚自己未必想得全面,那便不消耗心神。 如今最需要确定的是,若是魔修再次出现,望舒宫要如何做? 是果断全军出击,抢夺人头,防止名誉受损?还是安全为主,固守迟归楼,除非魔修撞上来,不然就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白玉宫? “二位长老。”红儿忽然开口。 房外月色亮了一瞬,白思白化出现在房间,今夜其实二人也在,只是他们并没打算参与讨论,此时红儿唤他们,才出现。 “若魔修是天仙境,您二人分开短时间可有危险?”红儿看着白思白化问道。 “没有危险。”白化淡淡的回答,说的平静,却无比笃定,蟾宫功法善守天下皆知! 尤其是天仙境的明月法相,相同境界便是剑仙也不可能瞬间破开月色。 “那若是。。加上白玉宫的那二位天仙,三位同时围攻呢?”红儿问的认真。 但房间里几人的脸色却都变了变,这话的意思,是在假设白玉宫不仅要和天仙境魔修勾结,还要一同袭杀一位曾经的师门兄弟、老友故交。 这个揣测过于恶毒、过于伤人了些。 再如何,他们也是师出同门,彼此之间理念不合,但怎会痛下杀手呢?还联合魔修? 魏成低着头,白思微蹙眉,白化看着红儿,片刻后开口道。 “没有危险,便是全力围困绞杀,也需一两个时辰。” 红儿点头,然后道:“那就按最坏的情况假设,若是魔气再次在城中复现,我宫修士不要乱动,守住迟归楼,需二位长老中一人前往,优先探查对方实力,若是境界低微,机会合适,抢杀便可。若是天仙魔修,或者发现白玉宫早已在旁却没有动手,便静观其变,不求有功但求无错。” 白化想了想问道:“这样会不会过于保守了些,同为天仙境,虽然我们离得近,但对方肯定更了解魔修的底细,我们到达后稍有犹豫,霍求仙那老匹夫就可能抓住机会先下手为强,到时我宫名誉还是要因此受损。” 红儿却摇头道:“我们本就没什么名誉,多了少了,也只是多招少招几个孩子的问题,并非是我宫目前的重点,倒是有一点,抢杀不必强求,若是那魔修要害人,还需长老全力施救才行。” 相对于可能藏有陷阱的袭杀魔头,救下无辜之人的性价比显然更高。 白化看着红儿微微点头,表情带着几分满意,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红儿露出明显情绪的表情。 红儿此次确实想的很周到,应对的方法也十分成熟,虽然没有剑走偏锋的急智,但处理这种突发事件能做到平稳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红儿终于停止了她一直摩挲茶壶的手,思绪停下,她才有机会将注意力投回在场其他人的身上,她不知念娘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刚才的问话对于出自蟾宫的魏成等人并不友好,尤其是魏成,一直低着头。 “那只是最坏的打算。”她开口解释道。 这不能怪她,红儿是没有仙人崇拜的,不论是圣人还是顶尖宗门在她这都一视同仁,当年她还差点用茶壶抡过白玉蟾的脑袋呢!所以她有时候意识不到别人对某些具有神圣性的东西的信仰。 跟着唐真,她曾听过程圣做局,见过许行分山,也知道杜圣私联,连圣人都会为了利益做局和魔修联合,蟾宫的修士又如何呢? 她真的跟唐真学坏了,二者对待这件事唯一的区别就是,唐真不需要问白化能不能撑得住三个天仙的围攻,他自己能判断,甚至还能给个更具体的时间。 第393章 安逸清闲三两段,大火烧尽九十章 并不知红儿的解释有多少落入了魏成的耳中。 不过红儿的决定倒是完美的通知给了每一位望舒宫的修士,若遇魔修,无需急于下手,以保护凡人、保全自己为先。 于是接下来几日,主动的战略收缩让诸事繁忙的迟归楼一下子变得惬意了几分。 烧毁的马厩很快被拆除,但并未如念娘所说建成新的马厩,而是搭建成了一个略有些简陋的学堂,新招来的十几个孩子平日都在这里听望舒宫的修士讲学,初期课程的主体是认字以及死背法术的口诀,旁的还有道门礼仪以及修行常识等。 白子鹤暂任总教,念娘负责伙食以及杂事,便被默认为副教,白子鹤等修士大多严肃,而念娘十分可亲,于是每日下课时,念娘身旁就跟着一群叽叽喳喳小孩子,她本要管理酒楼装修忙的焦头烂额,如今还要随口讲些望山城里的小故事哄孩子,便是八面玲珑的她也有些头大了。 好在拂衣可以帮她,这位城主的千金已经无比自然的成为这群孩子的头头,毕竟她随身总是揣着糕点和糖果。 当然红儿也不是故意要做甩手掌柜,只是她确实有要事在忙,她刚刚跨入炼神境,体内真元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种新的层次,逐渐开始脱离凡人。 从炼神境开始,修士的战力将远远超过武夫,一两道术法的消耗不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九洲大多数的强力术法,都是以炼神境施法者为基准创造的,毕竟筑基境太弱,金丹境太少,且炼神返虚正是修行者最常爆发冲突的时候。 可炼神境的红儿却只会一道清风散,吞灵诀则是很纯粹的修行功法,不像是蟾宫功法或者伪佛那般,只要修行,功法本身便自然成为战力的一部分。 所以她要学新的术法了。 如今唐真不在,没人教她,这是坏事,但也是好事,她可以在白思白化等人掌握的一大堆精妙的蟾宫术法里选个好看的,或者一个好玩的。 总之她要学一个自己喜欢的。 连续几日她都坐在房中,一边巩固修为一边挑选术法,蟾宫的道书虽然算不得通俗易懂,但字字精要,不时会让她对修行有些新的理解。 至于魏成,反倒成了望舒宫最繁忙的人,他每天都会和那个白玉宫的师弟联络,以掌握白玉宫的动向,同时他也负责观察城中白玉宫的修士。 而望舒城内的百姓,前几日着实慌乱了一阵,以至于有几批江湖骗子轮番上阵,通过买卖符箓和跳大神发了些横财,搞到最后家家户户门上都是红灯笼和各色符箓,好像谁没有魔修就会去谁家似的。 最终城主府出面才遏制了势头,又过了几日,见无事发生的百姓们很快就重归日常,魔修之说逐渐沦为茶余饭后的闲话。 可能并不存在的危险与近在眼前的诡异安宁共同搭建起了这座望舒城的世道,若是能维持的久一些,也是件好事。 可惜事与愿违,今夜,魏成带来了白玉宫的最新消息,据师弟说白玉宫在望舒城里找到了那个魔修潜藏的位置。 “找到了?那白玉宫还在等什么?”念娘拄着桌子有些不解,魔修找到了,就赶紧杀掉啊! 你白玉宫想出头,想塑造好名声,我们又没打算和你抢。 “不知,只是我那师弟告诉我昨日和今日白玉宫里都调动了不少修士前来望舒城,似乎打算围杀魔修,如今城中白玉宫的修士起码百人。”魏成声音低沉,他最近几天心情烦闷的紧,话也比以前少了。 “难道那魔修境界很高?”红儿蹙眉,金丹以下,白玉宫完全无需调动修士,即便是金丹境两位天仙出一位也当没有意外才是。 “可能出于谨慎,霍师叔身上有些旧伤,不方便出手,人多些可以防止魔修遁逃。”魏成想了想道。 “我们怎么办?”念娘偏头看向红儿,“是按照原计划让一位长老去看看情况?还是怎样?” “既然是他们找到了魔修,也已经做好了准备,那这除魔的名头便应该是他们的。”红儿的决定没有任何犹豫。 她没有急切的争名欲望,而且她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毕竟两位天仙,一位压阵,一位出手,何须召集那么多宫人? 决定做出后,今夜睡得安稳,第二日,迟归楼依然如往常一般,只在晨时开门迎进学子,余下时间都关起门来忙自己的事。 直到一道长虹划破天际,自望舒城中升起,天地间灵气晃动,望舒城一角的高空中百十道人影凌空而立,为首之人正是白玉宫宫主。 “我白玉宫已经寻得望舒城中魔修的踪迹,并将其困住,今日便要让其伏法!为防魔修拼死反击,伤无辜百姓,特邀城内修行之人、青壮男儿、兵甲等来此助阵!”中气十足的喊声在空中整整响了三回。 满城哗然。 红儿在修行中睁开眼,眼底藏着不解,或许自己的真猜错了?白玉宫和魔修真的并无勾连,只是单纯的碰巧,如今除魔喊人围观,显然是为了争名,让大家来看自己抓住了魔修。 若是真有关联,如此做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门外响起敲门声,魏成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比昨日有了些中气,“宫主,我们如何做?是派一位长老,还是。。” 红儿想了想,她站起身道:“通知所有人一起去。” 这是最优解,能防止两位天仙被分割受困,还能保证望舒宫整体不在全城人面前失了威信,不然这种大场合,望舒宫却只有一人在场,显得不够重视。 望舒宫很快整队,连念娘以及拂衣都带上了,毕竟在两位天仙身旁才是最安全的。 随着望舒宫的队伍离开迟归楼,城主府的车队也开始移动,兵甲之士和胆子肥的男女揣着菜刀木棒一并跟着队伍向望舒城的那一角靠拢过去。 随着人群的增多,紧张褪去,兴奋开始浮现,狩猎和围杀的冲动支配起人们的大脑,大家不断呼喊着‘降妖除魔,保卫望舒’的口号,并一次次高高举起各色兵器。 就这么吵吵嚷嚷的来到了望舒城的一角,那里除去民房,最显眼的是一座老旧的王爷庙,檐上枯枝草垛,墙下尿渍柴窝。 第394章 宫主相谈何其短,魔修手脚有多长 城主和迟归楼的马车几乎同时到达街口,车马停下,众人下车,此地与王爷庙相隔不过百十步,抬眼便能看见紧闭的大门和门扉上刻的字。 百姓们虽然吵的热闹,但实际上都只是站在两队人马之后,并不敢靠近去,有的甚至远远爬上房顶往这边看来。 城主夫人好几日没见拂衣,好不容易见到,赶忙抱进怀里一阵嘘寒问暖。 城主则凑到红儿和念娘的身旁低声道:“此庙有一位老庙祝,八九十岁,余下的并无旁人。” 红儿点头不语,迈步向前,众人紧随其后,百姓们则离的稍远一些跟随。 走了十几步,天空中劲风落下,白玉宫宫主以及数位金丹境的修士出现在红儿身前,这位霍求仙,面瘦体消,虽然看起来年龄很大,胡须很长,但是不见赘肉和太多褶皱,眼神十分锐利。 红儿驻步和他彼此打量,这是二人第二次碰面,双方似乎都在回忆上次见面时对方的样子,红儿倒是记得满是裂纹的月色,霍求仙却完全想不起当初这种女孩具体是个什么模样,只记得那是一个落魄到像是乞丐跟班一样的小角色。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角色,毁了他身后南洲那么大的蟾宫。 “可是迟归楼的道友?”他的声音很大,中气很足,直直的看着红儿明知故问。 “望舒宫前来压阵。”红儿声音很轻,但十分清晰。 “望舒宫。。。”霍求仙像是意有所指的念叨了一下,却并不多说,而是转过身大声道:“我白玉宫感谢所有来压阵的有识之士,诸位无需冒险,只需封锁各处,待我等拼杀之余,警惕有魔修突围就好!” “望舒宫会守住凡人以及四周。”红儿对此没有异议,她抬手轻挥,除去魏成、念娘、白子鹤以外的其他望舒宫修士纷纷跃起,守在了王爷庙外的四方,站在兵士和百姓之前,组成最外层的封锁网。 “呵,有劳望舒宫宫主了。”霍求仙转过身,大步走向王爷庙,这句也不知是嘲讽还是真话。 与此同时天空中与地面上所有白玉宫的修士都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随同霍求仙向王爷庙靠近。 “霍师叔说话素来如此。”魏成站在红儿背后低声解释道。 此人在玉蟾宫时正常说话也听起来像是冷嘲热讽。 红儿点头,她并不在意这些,难听的话她听过太多,她更在意眼前的局势,此时白思就藏在她的身旁,而白化则隐匿在高空中,不论如何变局两位天仙都不会出问题的! 霍求仙来到了王爷庙前,抬手一点,朱红色的庙门猛地碎成一片片。 “杀!!”暴喝声响,老人的气势猛地拉高,一众白玉宫修士冲入王爷庙中。 反倒是霍求仙除了破门和喊了一声,就不再往前了,缓慢漂向空中,似乎打算就此作壁上观。 “可能是因为身上的伤势。”魏成再次低声解释道。 与此同时一声爆炸声响,剑气猛地砸碎了王爷庙的外墙,一道火柱冲天而起,炙热的风迎面吹来,地面都颤动起来,周围聚集的百姓们忍不住发出尖叫,开始远离。 隐隐听见王爷庙里有人怪声高喊,“魔道万古!!” 然后又是火焰升腾,飞舞的石块四溅,魏成站在红儿等人身前月光形成屏障。 “十几个魔修,最高金丹境。”白思的声音在红儿身后响起。 “这么小的庙藏了十几个魔修?”红儿一愣,那王爷庙当然住得下十几个人,可那么多白玉宫的修士杀进去,竟然到现在还没人退出来? “地下有空间。”魏成低声道。 红儿低头,微微感应,果然地下的震动越来越激烈,地表的石子都跳动了起来。 “谁在优势?”红儿轻声问。 “魔修如今只余四五人了。”白思的声音平淡,可话里话外还是带着淡淡的自豪,玉蟾宫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输给魔修? 红儿看向魏成,笑了笑。 魏成也对红儿笑了笑,这个笑竟然出奇的自然了许多。 他们懂得彼此的意思,红儿是在抱歉,抱歉自己对白玉宫做出了与魔修勾连的假设,魏成则表示红儿做得很对,不过大家都猜错,也是真的好! 如今魔修被白玉宫当众围杀,且下手果断而且主动,那么二者合谋的可能便小了很多。 “到尾声了。”白思低声提醒道。 果然王爷庙里人影陆续走出,大多数白玉宫的修士甚至道袍都是洁白的 ,个别几个身上沾了些血污,但与他们提出来的魔修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身首分离、拦腰而断甚至直接竖切。 百姓们一时惊叫个不停,城主夫人抱着拂衣早早躲回了车里。 这百十个修士最低都是炼神境,而那十几个魔修除了金丹一人,炼神返虚四人,余下的竟然都只是筑基和入道,刚才那么多动静其实都是金丹魔修搞出来的,他的弟子手下连尖叫都没什么机会。 “是火行魔功的变种,常见的魔道功法,将人视为灵材,活着烧死,吞吐烟气,以此增长修为。”魏成大致看出了这些魔修的根脚。 红儿长出一口气,这件事结束了,经历此事白玉宫和望舒宫的关系其实还略有缓和,大家都证明了自己是正道门派,日后便是相争,底线也很清晰。 霍求仙落了下来,他看向红儿。 红儿对其行礼道:“感谢霍宗主为望舒城除魔。” 望舒城城主也跟着行礼,然后百姓便也开始高呼谢仙长,甚至直接跪拜。 霍求仙面色稍缓,对着红儿等人摆手,“我还要谢各位压阵才是!今日之功是望舒城集体的努力,非我白玉宫一家。” 然后他挥手道:“如今魔修之首已经擒获!我欲将其当众正法!用以警告天下人,莫入歧途!不然当有此报!诸位在场一并作证!” 这话说的正气,大家自然连连点头,几位白玉宫的修士很快抬着一个血呼啦的人影走出了破损严重的王爷庙,众人细看,才勉强发现那是被断了手脚的一个人。 四肢都已不见的他满身是血,脸上更是少了半边皮肉,露出森森然的白骨。 一路走,血就一路的流。 这就是那一位金丹魔修了。 第395章 主啊请救我,原来是这样 那个魔修被重重的扔在霍求仙脚下,离众人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念娘余光扫过,被恐怖的景象恶心的要呕出来,好在魏成无声的移步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至于红儿,她没有特意的去看,但也并不畏惧,她早已过了害怕血肉的阶段。 “你这魔头不知杀害多少人才修到金丹境!今日便宜你了!一死了之!”霍求仙低头看向那人彘一般的魔修。 那魔修虽然已经重伤濒死,但显然意识还算清醒,他整个人颤抖个不停,嘴里呜呜啊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全身上下唯一还算完好的脖子费力的撑着他的头,抬了起来。 像是一只刚出壳的蛆! 这一幕实在让人惊悚,即便对方是个魔修,念娘已经把眼睛闭紧,连见过世面的城主也面色有些白,更不要提远处的百姓了。 “霍宫主,此幕过于血腥,凡人城中不易耽搁太久。”红儿看着那霍求仙似乎还打算说很久,忍不住开口提醒,这附近都是凡人,他们没见到这魔修烧活人吸灵气,却看见你把人砍成人彘,侃侃而谈,到时候搞臭白玉宫不说,再牵连望舒宫就不好了。 而且她不想看到正道蹂虐魔道,就如同她也不想看到魔修凌辱百姓。 霍求仙看向红儿,笑了笑。 似乎是红儿声音吸引,地上的那个魔修也茫然的看向红儿,他虽然仅剩的半张脸,但依然能看出其相貌还算英俊,眼神也颇有神采,红儿便也看向他,她对于魔修的认识并不清晰,此时见到纯正的坏人便有些好奇。 两人对视,红儿平静,魔修的眼睛却亮了。 他看着红儿的背后,用那张本来发不出完整句子的嘴高声叫道:“我的主!救我!!我不想死!!” 有人在自己身后!红儿悚然一惊,她猛地回头,魏成的长剑顷刻已经出鞘直奔红儿身后。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个魔修还在高声叫着,他的声音无比痛苦嘶哑,可是却叫的那么欢腾,像是乌鸦,啊啊啊的,哭也是笑也是!恨也是爱也是! “主啊!你不能抛弃我们啊!一个月前您吩咐的我们已经做。。。” 谁是主?谁抛弃了你们?一个月前。。是我才来到望舒城的时候。 红儿扭回头来,视线重新连接,她看着对方那素未谋面,却因为她而情绪浓烈到要落下泪来的眼睛,才终于知道。 原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原来,是这样。 。。。 天空中一声巨响,一道笔直的白光自高空坠下,巨大的嗡鸣声掩盖了魔修的嘶喊,那恐怖的威压简直要将那个魔修挫骨扬灰。 霍求仙抬手欲挡,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击太重太沉,抱着必杀的决心。 白光过后,那一块小小的地面上没有任何破损,甚至没有灰尘和尸骨,只剩深黑色的土壤,和淡淡的青烟。 本在天上的白化落在了场间,他朗声道:“修魔之人神志不清,灵体衰弱,加之重伤无救,已经完全疯了!该当速杀!免得吐出魔修之言,蛊惑他人!” 红儿听着白化的嗓音,脑子里却终于想通了一切。 她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也没有看任何人,而是转过身,迈步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念娘赶紧跟上,白思无声的浮现在她的身后,走前冷冷的扫视向霍求仙,眼神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但魏成没有动,他呆呆的看着地面和白化,然后看向霍求仙,这个高大的男孩抿了抿嘴,有些干涩的张嘴叫道:“霍师叔。。霍。霍师叔!!”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大,可又因为粗重的呼吸和紧咬的牙,变成嘶嘶的气声,“她!她是祖师。。祖师!!道息选的人啊!!” 霍求仙无言的看着魏成,没有任何表情,脸上甚至连嘲弄都没有。 白化叹了口气,走到魏成身边,拉着他的肩膀离开了场间。 霍求仙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依然处于震惊的人群中,缓缓低声道:“白化,倒是好快的反应。” 是的,白化太快了,他没有给魔修继续喊下去的机会,也没有给红儿或者念娘反驳质问的机会,更不打算让魏成质问什么,只是以全力强行粉碎了一切。 及时止损。 任何辩驳、任何解释、任何拷问都只会让情况更加严重。 因为那个魔修连死都不怕了,他被砍成了人彘,都依然要做这件事,要把魔修的脏水泼出来,泼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泼给全场唯一可能对他手脚尽断,有一丝怜悯之情的人。 任何证据在死亡面前都会显得无力。 “不过已经够了。”一道声音在他身边出现,是白玉宫的副宫主,也就是当初带走魏成的那位天仙。 “你该拦住白化的。”霍求仙看向身旁。 “我没想到白化,我以为会是离的最近的白思,所以一直在盯着他。”对方回道。 如果能拦住对方下手,便可以继续加码一个对方灭口的指控。 “可惜魏成那孩子了。”似乎有些感慨,这位副宫主缓缓消失。 霍求仙不语,他不喜欢魏成,因为魏成喜欢蟾宫,而他并不喜欢蟾宫。 。。。 夜色降临,迟归楼门户紧闭,红儿回到楼中就孤身回了房间,念娘不知她是怒不可遏,还是心如死灰,只觉得事情有些大了。 从头到尾,每个人都确定白玉宫不敢招惹红儿,更不敢伤害红儿。 对方所有的手段都只会对着望舒宫这个名头来,若是过了界,你或许能逼走姚红儿和魏成,但来日被人找上门,你便是真成了半个玉蟾宫也要掂量一下吧!毕竟你又没有白玉蟾。 可今天这个所有人潜意识里的铁律被打破了,这个局巧妙的地方在于你若不是身在局中,很难确定这一切都是白玉宫所为,因为有些事情解释不了。 比如为什么一个要死的魔修要指认姚红儿? 他可是四肢尽断,死都不怕了!难道白玉宫为了污蔑姚红儿,给了对方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他们给不起的,那是个金丹境的魔修啊! 若是未来真的有清算,那只能是真君以泄私愤的名义出手了,毕竟魔修污蔑再红妆,关我白玉宫何事?那魔修还是我给擒住的! 说不定是儒门为了陷害再红妆派来,说不定就是你唐真以前的招惹的仇家派来的! 再说不定,那位再红妆真的就是个魔修头子呢! 将白玉宫和望舒宫的矛盾中又牵扯进了魔修,水便彻底乱了。 而且这个影响可能比想象中要大很多,不是望舒宫在望舒城声誉的问题,而是白玉蟾道息持有人和号称蟾宫正统的继承者与魔修有瓜葛的问题。 坏的不仅仅是小小的望舒宫,还有再红妆、白玉蟾以及萧不同的清誉。 因此魏成才会露出那种不解与愤怒,他这几天或许已经开始尝试接受白玉宫部分高层和魔修有瓜葛这件事了,所以在一切转好,二者似乎并没有瓜葛的时候,魏成才会露出自然的笑。 然后忽然便被当头一棒。 霍求仙他们竟然为了逼走姚红儿,连祖师的名分!祖师的清誉!都不管了! 那可是白玉蟾啊! 你们!如何能自称玉蟾宫之人啊?哪配住那玉宫?哪配穿那白袍?修那功法? 第396章 火起,祸起 迟归楼的大堂坐满了人,连寻常很少人前露面的白思白化都坐在席间,望舒宫的整个班底都在此了,唯有一个人不在,宫主姚红儿。 从王爷庙回来后,红儿便将自己锁在了房里,一直不曾出门。 众人不知她做何想,可事情又近在眼前,明天天亮是好是坏总要给出去一个交代才行,于是大家只好坐在大堂里干等。 楼里气氛压抑的像是死水,可水下却藏着一座极其躁动的火山,这群平常总是自诩修身养性的蟾宫遗老遗少们,如今竟然也会不时露出粗重的呼吸,更有甚者会猛地拍一下桌子,吓周围人一跳。 这里面最骇人的是魏成,他抱着剑钉在椅子上,好长时间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他肩角发丝里蕴藏的怒意却刺的人眼睛疼。 嘎吱—— 二楼木门声响,众人纷纷起身,一道红裙的身影缓慢的走出房间,她依然轻飘飘的,连关门的动作都无比轻柔,似乎怕夜深吵醒那些并不存在的其他旅客。 “红儿姐!”念娘忍不住担心的叫了一声。 红儿对她笑了笑,很轻,但无比让人安心。然后她看向众人道:“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明明是她被人诬陷,被人做局,可她反而是在场最平静的那一个,她缩在房间里并非是焦虑或者失望,她只是在安静的思考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她要想明白。 “宫主,此事是我的错,我当时该早点下手的。”白思抢先开口,他离得最近,其实是有机会在魔修刚张嘴的时候强行袭杀对方的,即便有人阻挡,搞出些噪音也完全可以掩盖魔修的声音。 但他反应慢了,第一时间他下意识的以为还有敌人潜藏在红儿身后,所以选择了护卫红儿。 若非白化出手及时,指不定对方还要喊出什么来呢! “此事与今晚无关。”红儿抬手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的都没有意义,现在最紧要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杀!”一道冷硬如白色玉石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正是魏成。 “无忠无孝!弃祖弃师!勾结魔修!任意一条按宫规都当斩!”魏成冷硬的补充道,他坚定的像是在宣读天下最公正的判决。 没人会怀疑,红儿一声令下,这个家伙就会像是萧不同冲杀法坛白生一样冲向白玉宫。 红儿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但是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此法无需再提。” 众人一阵沉默,大家当然知道这是不理智的,且不说白玉宫的体量远超望舒宫,若真杀起来,除了白思、白化以及魏成等少数人这边没几个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便是白思、白化拼死换了白玉宫的两位天仙,那望舒宫也肯定完了。 但! 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魏成的眼睛变得有些红,坐在他身旁的念娘隐隐听见了牙齿绷紧摩擦发出的声音,她赶忙开口道:“报仇不急于一时,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这素来是绝对正确的套话,但总能略微宽解一下人心才是。 “来不及从长计议了。” 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东西,套话也不行。 众人看向红儿,红儿缓步走到迟归楼的门口看向了楼外,外面是无尽的黑暗夜色以及安静死寂的城池。 “一个将死残废的魔修死前喊得一句话虽然有用,但并不够。”红儿的声音在迟归楼里来回的回荡,“如果我是他们,今夜就会再放魔修进城,直接引发骚乱。” 众人瞬间脊背发寒。 白玉宫当着众人面发现了魔修、杀死了魔修,彻底和魔修撇清了关系,如今若是城中还有魔修作乱,那一切就都可以随意抹到望舒宫的身上了。 比如一边杀人一边喊些和红儿相关的胡话,又或者干脆在案发现场留下迟归楼的痕迹,借着白日金丹魔修临死的指控,他们有一千种方法可以完善这个欺师灭祖的局。 “他敢!”白化猛地起身,“宫主放心,望舒城内便是金丹魔修若敢露踪迹,我也能咬死他,决不可能让他随心所欲抹黑宫主!到时候搜魂剥皮,交给老夫便是!” 这话从一位天仙嘴中说出无比让人安心,这位中年男人此刻战意昂扬,他已经打定主意,便是霍求仙那老匹夫亲自给魔修护驾,他也要把敢露脸的魔修擒回迟归楼! “好!”白思也站起身,挥手道:“你且提高警惕,我来守住这楼!” 两人此刻就像是这迟归楼里的顶梁柱,一左一右便要撑起这即将塌下来的天,拥有两位天仙境的宗门完全没必要受这种鸟气! 场间诸人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亢奋之色,长老这种东西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啊! 只有一个人依然面色淡然,甚至有些悲伤。 姚红儿。 她扭回头看向众人,苦涩道:“你们还记得烧毁马厩的火行符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忽然之间迟归楼外亮了一下,很短暂,但很热烈,然后是轰的爆炸声响彻全城。 黑夜本来模糊了天和地的关系,可此时二者间生成了一个新的小太阳,着火了!好大的火! 是啊,为什么是火行符呢? 因为那魔修的功法是火行魔功啊! 为什么要提前在迟归楼后院点一把火呢! 因为要让所有人联想到这把火和如今这场大火的关系啊! 还记得念娘和拂衣当初为了望舒宫的声誉是如何暗示这火的来源的吗? 她们说,这火是自己宫里修士的功法啊! 一切,一切都串联上了。 好精彩的局,好狠毒的心思。 白化面露狰狞,就要迈步而走,火行符又如何,你便是提前放好,我若是在近处,也有机会能发现才对! “不行!”一声尖叫,念娘脸色白的吓人,她终于跟上了思路,也意识到自己当初那些话简直是在给自己挖坟墓,但这反而让她变得冷静了下来。 白化怒视她,不知这女人为何拦自己。 “不能去!城里现在只有我们是修行者!如果我们出现在火灾现场,那唯一能放火的就只有你!或者我了!”念娘声音都在颤抖,她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从高空落下,似乎要把整个迟归楼都绞杀个干净。 是的,引爆火行符操作空间很大,如果白化去了,没有抓住对方不说,还可能被对方倒打一耙,只要高声喊一句,“想不到真的是你望舒宫!” 那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第397章 酒楼里刀剑暗藏,大火中星月无光 “今夜我们动的越多,越会犯错!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城里埋了多少火行符,如果我们走到哪,哪就着火,甚至专与我们反向纵火,那一切只会更糟!”念娘语速快,她发现只有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才能勉强追上对方的思路。 可哪里来的如此大的恶意呢? 明明只是两宫相对罢了! “不可能!虽然我们人少,但也从未松懈对白玉宫进城修士的监视!即便遗落一两人,他们也不足以全城四处都布下火行符!”魏成站起身断然道。 这里是望舒城!望舒宫迟归楼就坐落于此!别看只有二十二人,但每天其中一大半的人可都用来控制把守这座城了! “那我问你!马厩那火行符是如何来的?你连迟归楼都没守住,说什么整个望舒城!”念娘的思路正在飞快运转,毫不犹豫的就回怼了过去。 魏成呆立片刻,脸上白了一瞬,随即颓然坐回椅子。 “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可即便如此,这火烧完,也最终还是会赖到我们头上啊!”白思皱眉,他心有不解,霍求仙那老匹夫如何变得这么阴损? “要做!”红儿的声音很短。 众人看向这位瘦弱细小的宫主,她过分的年轻,以至于很常见每个人都将她当成要照顾的对象,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有些不同了,那份超出年龄的冷静和从不反复的决策,开始逐渐让人信服。 她依然不懂修行,但只要给她时间,她似乎可以想通一切。 “烦请二位长老离开迟归楼。”她转过身,说出了并不怎么出人意料的话。 白思白化对视一眼,如此,便代表望舒宫要入局了,不论白玉宫作何谋划,望舒宫接着就是!或许有陷阱、或许会被埋伏,但他们并不怕! “然后直奔白玉宫!” 如雷声骤响,似要点燃天地。 红裙的女孩站在迟归楼的大门前,门内灯火摇曳,刀剑暗藏。门外火势冲天,星月无光!而她站在分界之处,明暗交叠一身,红色的长裙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姚红儿?还是再红妆! 。。。 唐真和姜羽都曾间接或直接表述过自己对待魔乱的态度,救人是救不过来的,唯有全力速杀魔修,才可能救下更多的人,若是受控于人质,可能反倒害人害己。 这个道理不正确,却足够现实。 姚红儿的决定就是如此,望舒宫落后了太多,救火是自投罗网,保名是螳臂当车! 唯有搏命,望舒城乱成一团,总不该让白玉宫清净一片!今夜大局,牵扯魔修,所以不可能每个白玉宫的修士都通魔,肯定只有核心高层知晓前后因果! 霍求仙以及那位白姓的副宫主今夜八成都在望舒城附近操盘,只有将做局者引开,望舒宫才有机会死里求活! 思路变换,天地开阔。 “二位一去,莫要留手。”红儿看着白思白化,这是关键,二人必须搞出足够大的动静,逼迫白玉宫的两位天仙一并返还,若只是寻常手段,对方大可不管不顾。 具体怎么做。。。你且看见望舒城的大火? “一人去可否?宫主独自在城中。。。”白思有些担忧,没有天仙保护,红儿术法战力又不足,一个炼神境的蟾宫年轻修士就可以对她造成很大威胁。 红儿摇头,“必须将两位天仙都引走,若是他们只回一人,还请二位长老全力攻之!至于我的命。” 红儿忽然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一个不好说出口的玩笑。 是啊,她在如今的南洲有着近乎‘不死’的诅咒。 “我同去!”冷硬的声音响起。 红儿疑惑的看去,却发现魏成站起了身,他今天受到的心理打击很重,但此时他依然站的笔直,长剑握在手中。 “我在白玉宫中有些号召力,在年轻一辈中甚至强过二位师叔,若是弄乱,我来更合适!”魏成说的很直白,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理由,但不是唯一一个。 魏成一定十分想见到霍求仙和那位白师叔,他要问问,若是问的不满意,他定要试着杀一杀! 白化皱眉,想教训他两句,让其清醒一些。 “那便去吧。”红儿却忽然开口了,说完转过身看向楼外燃烧的天际,似乎这里一切都不需要再关心。 白化沉默了一会,然后躬身领命,伸手抓住魏成,三人同时消失在迟归楼里,随后两道白光赤裸裸的划过被火光映红的云层,直奔望舒城外的白玉宫的方向而去! “红儿姐,魏成他。。。”念娘有些担心,魏成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对。 红儿微微摇头,她之所以同意不是因为魏成的理由,而是因为她看见了魏成眼睛,那个眼神很像一个故人临死前的模样,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到一些事情,而且这件事在他心里绝对的值得。 留不住的,她知道。 “我们接下来如何?”白子鹤走到近前,白思、白化、魏成都已经离开,他便自然而然的顶替了守卫的职责,虽然他没有那三人强大,但他一定会死在宫主前面。 “等。”红儿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火光,然后转身走向了二楼,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做,等待着白玉宫的变化,若是此时动了,对方便可能放手一搏! 没有天仙存在的迟归楼,此时进入了最脆弱的时期,每个人都可能有生命危险,他们无法确定对方的陷阱是否会因为两位天仙的离开而解除或出现漏洞。 那么固守相对熟悉的迟归楼就是最好的选择。 望舒城的那一侧,火扩散的很快,一下就点燃了两条街道,百姓们披着衣服举着水桶奔走往来,孩子的哭声与被火烧炸的木头发出的脆响汇聚成了古怪的交响乐。 但终究是凡火,随着加入救火的人变多,火势便也开始逐渐控制,卫兵甲士的赶到让歹人也收起了心思,火还在烧,浓烟攀升上高处,但恐慌却缓缓开始落下。 可就在孩子哭声即将偃旗息鼓时,有一道明亮的光芒在城的另一侧亮起。 第二道浓烟翻滚而上,昭示着自然的无辜,以及丑陋的来自人的恶意。 第398章 思前想后,尤有不及 二楼,红儿捧着茶壶坐在椅子中,手边的桌子上摞了厚厚的道书,这些是白思白化交给她的,除去专门挑选的一些蟾宫里适合她的术法,还有市面上比较常见的术法和道书总汇。 这些日子,红儿除去稳固境界,大多数时间都在这些东西里打滚,她明明已经炼神境,却才开始学习入道的东西,第一次按部就班的在心中完善九洲天上宫阙的具体模样,有些新奇,有时能对照到狗安曾经说过的一些观点,便愈发的有趣。 但此时她并没有心情想这些,她依然在思考今日发生的种种,给她思考的时间太短了,很多事情她其实还没有想通,所做的布置也远未做到让人满意,大多都只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却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比如利用两位长老奇袭白玉宫,虽然能调走对方的宫主和副宫主,可并不具体的知道能给对方带来多大的影响。 再比如固守迟归楼,短期内维持能保住望舒宫的有生力量,避免落入圈套。可即便今夜熬过去,但日后在这望舒城的处境依然还是会面临许多麻烦。 而且固守真的能保一夜太平吗? 红儿偏过头看向窗外,透过窗棂她都能感受到外面的骚乱和大火依然在继续,街道上不时就有人马跑过的响响。 她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还有什么是没有想到的。 差一点。不!或许还差很多! 红儿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这个动作有些可爱,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今夜的迟归楼里,蟾宫的遗老遗少们受困祖师的清誉,气的都乱了分寸,念娘又是个容易被大场面唬住的,只有她能且必须成为保持冷静的那个人。 所以她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更加坚定,虽然她本就很坚定。 好在,眼下看来效果尚可,起码内部没有往真正混乱的方向发展。 此时,窗外似乎又亮了一下,然后是爆炸声,不知哪里又有新的一道火柱蒸腾而起,听声音比前两次还大了点,红儿站起身,可随后又坐下。 “为什么?” 红儿有些想不通,对方到底为什么依然要逼自己等人出去,双方都没有天仙境的情况下,你的计划依然能完美实施? 你又凭什么断定我们一定会出去?第一次第二次迟归楼都保持了寂静,第三次又如何?用百姓的生命逼迫我? 没道理的,迟归楼里每个人都知道望舒宫如果出去和白玉宫血拼,这座城里死的人只会更多,如今全城百姓都已经被惊醒,甚至大多数都离开了家,即便哪里再忽然起火,伤亡数也总要有个头的。 眉毛蹙起,她又开始摩擦茶壶了,就在忘我的思考即将开始时,门声忽响! 红儿知道应该是念娘来问自己对第三道火势的决定的,她对着门外开口道:“继续不动,除非对方靠近迟归楼,让我们能抓到灵气波动!” “红儿姐!”念娘的声音莫名的有些急切。 “那火的方向。” “好像是城主府!” 城主府!不好! 红儿脸色一变,终于意识到自己忘了的问题是什么,迟归楼在望舒城能有如今的场面,有一大半都来自于城主府的支持,准确的说是挂靠在拂衣那小丫头的身上。 只要熬过今夜火势,且不让对方抓住望舒宫通魔的确切证据,那么即便有流言,城主府也能做些担保,起码不会到被直接赶出望舒城的地步。 可若是城主府出了事。。。 红儿抓住了白玉宫的命门,却忘了望舒宫也有! 。。。 白玉宫坐落于山崖之上,并不高,却也算得视野开阔,举头观月总归是没有遮挡的,不过整体与曾经的蟾宫相比还是差了太多,不论是玉石的选择还是宫殿的华丽都比之不及。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其舍弃了多层繁琐的楼阁,而增加房屋的数量和广场面积,所以只看占地面积倒是有蟾宫小半大小。 夜色已深,月光映照,宫墙瓦片开始折射出淡淡的白光,如人间仙境。 而仙境里的仙人也如想象一般,大多都在对酒当歌,广场上排满了桌席,白袍修士们彼此依靠,大笑着碰杯。 “那边天空好红啊!”有人抬头发现远处山峦后天空中的云层隐隐泛着暗红色,像是火烧云。 “那是你喝多了!”身旁人猛拍他的胸口,再次给他的酒杯满上。 那人摇头,站起打算细看,却猛地一惊,两道白光如流星般远远的划破天空,“那!那是宫主?” 他的话还没说完,轰轰的破空雷鸣已经来到了宫殿之上,然后笔直的砸入了白玉宫的后山中,即便是在这边的广场上也能听见后山房倒屋塌的响声。 而白玉宫的法阵本是要做出反应的,却又很快消失了,似乎将对方当成了自己人。 急速划过的两道白光,带起的劲风席卷广场,凉意终于让这些年轻的修士酒醒了一些,大家不断问着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人高声喊道:“白化白思两位师叔打回来了?” 众人哗然一片,紧接着后山里再次响起暴鸣,两轮明月高升,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今日,白玉宫完了,汝等且自寻出路去吧!” “是白化师叔。。。?”有人喃喃道。 什么完了?怎么完了?他们俩不是被魏成师兄拐走了吗?叛离不算,如今还要打回来不成? 但很快另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白化,莫要对小孩子撒气,我白玉宫完不完轮不到你这个酒楼的长老说了算。” 随着声音响起,又有一轮明月从远处缓缓飘来。 “是副宫主!”众人稍微安稳了些,隐隐猜到可能是师叔之间爆发了冲突。 白化没有回答,他只冷笑一声,后山的一轮明月忽然亮起,一道洁白的光柱垂直落下。 “尔敢!”副宫主怒喝出声,但白化理都不理,光柱划过山体,十数间白玉宫殿被直接损毁,玉石连带着山体哗啦啦落下,烟尘滚滚。 “白唯安,看在你体内血脉的份上,今日你若束手就擒,我便准你回到祖师遗物前自尽谢罪。”白思看起来比白化冷静很多,并没有着急动手。 但这话就根本是一点谈的余地都没有。 赤裸裸的杀机让白姓的副宫主也感受到了威胁,他所化的明月并未进入白玉宫的范围,只远远地挂在山间。 双方陷入短暂的对峙,随后一个冷硬的声音响起,“霍师叔在哪?我有事要当面问你们二人!” 魏成飞到空中,他看着白唯安,眼神冷漠的像是看着死人。 第399章 清风犹可进,烈火难成全 房门被猛地推开,红衣的女孩像是移动的火把,匆匆忙忙闯入楼内所有人的视线里。 “走!一起去城主府,所有人!” 女孩的声音响彻大堂,话音未落,她已经拉起念娘的手往楼下跑去。 “若是着急,可找几人先飞过去救人。”白子鹤随身跟上,低声建议道。 “不行,所有人都要在一起,每个人都要露,我们坐马车,要挂上迟归楼的旗子!让每个路人都能注意到我们!”红儿一边说一边完善着她能想到的一切。 红儿确实不善急智,但并不傻,她很清楚的意识到望舒宫不能放弃城主府,也不能派几人主动去踩对方的陷阱。 若想驰援城主府,她必须要做出对方意料之外的行为。 比如让最该受保护的自己一同前往火场,归根结底对方不直接围攻迟归楼,应该还是忌惮自己的原因。 所以倾巢而动或许能遏制对方的气焰。 同时既然要全力以赴,那么便要大张旗鼓!让望舒宫中的每个人都露面,让望舒城的百姓意识到他们是要去驰援城主府。 这样可以缓解误会,也能防止对方彻底撕破脸皮,毕竟正道肯定在救火,谁阻拦谁就是放火的魔修。 唯一的遗憾是,行程会被拖慢很多,可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没的选! 迟归楼的大门近在咫尺,红儿拉着念娘脚下踩出一阵清风,下一刻,二人竟然直接消失在马车前,白子鹤和后面一大队望舒宫修士忍不住大惊失色。 随即却听马车里,响起了红儿的声音,“走。” 马车里,念娘茫然四顾,她不解的看向红儿,发现她的眼睛也瞪的大大的,有些失神。 “刚刚是?”念娘开口问道。 “一道术法。。可它以前不是这样的。”红儿显然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当然是两千点,但在此之前,红儿用出来的两千点只是一道急行术法罢了,效果就是踩着风行走或奔跑,主要是提升移动速度和短期爆发。 直到刚刚那一刻,红儿才意识到狗安为什么说这道术法是天下最好的穿行术法。 她刚才很着急,拉着念娘,心中只想着赶紧上车,踩出清风散时,本是想一跃踩上车辕,但却化成一阵风直接顺入了马车中。 原来清风散的强度是和心中渴望抵达的急切程度相关的。 可现在来不及开心自己的术法终于有了进步,她很着急,马车快速地奔驰在街道之上,此时城里即便还未被火势扩散的地方,也已经开始弥漫熏人的黑烟,不仅影响视线,还刺激口鼻。 队伍一路奔驰,路旁遇到了很多凡人,不少人看见他们便直接跪下,哭喊着让他们救人、救火或者救自己的店铺,若是伤者火场就在街边,白子鹤等人跑过时就甩出几道水法或者凝魂术,但若是在他处,他们便也只能匆匆而过。 红儿听着那些被甩在身后的哭喊,眼神露出几分悲悯,她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想唐真了,她一直避免自己去想起唐真和姚安饶,因为人的思念是刀刻斧凿的,每一次想起都只会加深,无法抹平。 可当看到听到那些悲伤的哭嚎时,她还是忍不住的想,如果唐真在或许很多人都能有救吧! “红儿姐。。”念娘握住了红儿手,开口道:“等白玉宫那边闹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红儿看向她,这个女人的眼里明明藏着害怕,也藏着不安,但却依然硬撑着对自己笑,她也紧了紧于念娘的手,她知道念娘在担心什么。 她回来是来寻亲的啊!虽然念娘并不经常提起,但却从未忘记。 她一直的打算都是等迟归楼开起来,等自己真的有了一个像样的产业,再去找到自己的父母,那样似乎就可以掩盖她曾经的过往了,像是真的衣锦还乡一样。 所以现在她一定也在担心这场大火会烧到她素未谋面的家人。 红儿缓缓平静了下来,心里那些悲痛和怜悯暂且放下,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全力做好自己可以改变的事! 城主府并不远,如此急行之下,很快就看到了高大的府门。 红儿跳下车心就是一沉!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即便隔着院墙,她们依然能感受到府里炙热的热浪一阵阵的往外涌来,入目过去围来救火的甲士和百姓都只能在府外泼水,连进府都难。 “里面可有人跑出来?”白子鹤一把拽住了为首的甲士。 “没有!火是从四周往里烧的!都在里面!”那人满脸黑灰,手中的水桶都焦糊一片。 “进去!大家不要分开!”红儿没有犹豫冲向了火场。 望舒宫的修士紧随其后,一手持握长剑晃晃,一手袖中法诀暗藏,大家都知道,敌人应该就在火海之中! 果然城主府外侧的房屋大多都已经爆燃,不可能再有活人了,所以大家也不急着救火,只依靠明月守势闷头往里闯。 城主府的火太大了,与其他两处完全不同!有时两座房屋明明隔着池塘,却也能彼此引燃,显然是有人蓄意纵火! 红儿一路穿行很远,却不曾遇到一个活人。 更严重的问题是周遭浓烟滚滚,即便他们来过几次,但如今的建筑物又哪里分辨的出来啊!有时甚至会迷路。 于是越走越着急,越走越绝望,或许这府已经烧光了,除了地上的焦尸,再无人的痕迹。 中途有修士尝试释放一些水行术法,效果寥寥,同样的水军令,并无法达到白化唤出水军投影的那种程度,压灭一两间房屋的火势又有什么用呢? 红儿不得不停下脚步,她们不敢分开,又不识方向,明月守势虽然能抵御烈火高温,却并不能继续支持他们一直在火场里穿梭。 停下来,然后思考。 她微微闭目,短暂的沉默后,忽然一把拉住了身旁念娘的胳膊。 念娘是唯一不会明月守势的人,只能被白子鹤护着,她侧头看向红儿,却听不清红儿说了什么,周围都是轰轰的火焰燃烧声和木梁烧断的干裂声响。 “你听!”红儿指向自己的耳朵。 念娘这才理解她的意思,认真细听,木体破裂、房屋倒塌、府外人们救火的呼喊中似乎夹杂着什么。 细细微微的。。。像是哭声! 第400章 大火烧尽凡人泪,恶人终要探出头 “有声音!”白子鹤也听到了,他猛地指了一个方向。 红儿脚下一阵清风起,周遭火势被她带动,竟如为她开路一般。 那是哭声!府里可能还有活人!风划过烧塌大半的廊道,穿过曾为园林的火墙,最终来到了一处广场,白石铺就的地面一片焦黑,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广场的尽头是一间比其他房屋更明显高大一圈的建筑,应该是祠堂或者城主办公的议事堂。 这是城主府的中心,之前她们就曾路过这里,但是从未想进去过,因为这座大堂已经烧透了,虽然还未倒塌,但明晃晃的火舌从每一个窗户里涌出,没道理还能有人幸存。 “宫主!可能有诈!”白子鹤皱眉道,这哭声从哪来都好,偏偏在这里面,就很像是阴谋陷阱。 但是红儿并未停步清风依旧,与火共舞。 这次离的这么近,那哭声变得清晰了不少,她听出来,是拂衣那丫头的声音,只是越来越微弱了! 越过火海,当她浮现在房间内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浓密的烟以及四周炙亮的火光,她扶着茶壶寻着声音找去。 身后白子鹤等人则一边用水行功法压制火势,一边鼓动劲风企图淡化烟雾。 念娘也不再躲在白子鹤的明月守势中,开始挥动着袖子掐着法诀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她的发丝很快有些微焦,人脸也被高温蒸的有些红,但她嘴里还在大声喊着拂衣的名字。 终于,红儿在房屋的一角,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个有些隐蔽的角落,唯一的优点是足够空旷,所有能燃烧的东西都被远远地丢开,除了。。。肉体。 念娘快步寻了过来,然后猛地站住,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那是一个不大的陶瓷蓄水缸,缸的表面因高温已经黑漆漆的一片,而缸顶则用一个像是奇石摆件的异形石头完全盖住。 而摆件之上,趴着两具焦黑的已经分不出人样的尸骨,他们抱着彼此的同时将水缸护在了身下。 那哭声就是来自于水缸之中的。 红儿短暂的驻步,随即冲上前去,没有任何犹豫的强行分开了那对到死都不肯分开的焦尸,然后她挥起茶壶直接砸开了水缸一侧,温热的水从破口喷涌而出,被一起带出来的还有一个娇小的身躯。 那是拂衣,整个人裸露的皮肤都被蒸的通红一片,最可怖的是后背似乎是贴到了那块封口的石板,有一大片恐怖血腥的烙痕。 “走!”红儿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往殿外冲去。 白子鹤拖住呆立着的念娘紧随其后,这房子已经烧到尽头,随时可能倒塌。 拂衣被红儿抱在怀里,意识其实已经模糊,她依然在哭泣,只是声音微弱,时不时呢喃的叫一声爸爸妈妈。 “坚持住!小丫头!坚持!”于念娘亦步亦趋的跟着红儿,不断对拂衣喊着。 当众人冲出房屋来到广场上,白子鹤等人赶忙用凉水给拂衣降温,然后施展安魂等治疗术法控制伤势,水温一激,小丫头短暂的清醒了一下,她看着了念娘的脸就叫了一声,“于姐姐。” 然后哇哇的哭了两下,随即彻底晕死过去。 这一叫,便把于念娘叫哭了,她一只手捂着嘴压抑着哭声,另一只手则来回摸着拂衣的脸,眼泪哗哗的流,根本止不住。 她啊,看不得孩子身边没爹娘。 红儿没有哭,只是抱着小小的身体,低着头,她不理解,她想不通。 一众望舒宫修士围在四周,听着于念娘的哭声,却是愤大于悲,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时而懂事时而淘气的傲娇小姑娘,如今她却被人害的家破人亡,他们如何能不替对方讨个公道?! “宫主,回迟归楼吧!这整个府里,除了拂衣,应该都被烧死了。”白子鹤冷冷的扫视四周,此时望舒宫处处受制,想报仇都找不到人,但来日方长! 红儿站起身,她对着念娘开口道:“以后我们养她。” 念娘红着眼睛使劲点头,众人便欲回身往府外走。 可偏偏此时却忽听一声暴鸣,本就火红的天空又亮了一瞬! 城里又一道火柱升起! 第四道火柱了,红儿忽然有种冲动,如果对方是要冲着她来,便让对方来吧!她现在无比想见到到底是谁在做这些事,哪怕掉入陷阱也无所谓。 可这个想法刚刚冒头,却忽然愣住了,她看着火柱的方向,嘴唇微动,然后扭回头,念娘也呆呆的看着那个方向,一时没站住,直接软倒。 那是迟归楼的方向,那里就是迟归楼。 调虎离山,斩草除根,什么望舒宫,什么再红妆,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和一群愚忠的傻子的过家家罢了! 你们费尽努力做得一切,一夜之间就都可以付之一炬! 于念娘有些恍惚,是不是看错了,或许烧的是旁边的那家布店,布嘛,好着一些,我要回去看一看!对!去看看!确认一下! 她猛地爬起,往那个方向冲去,白子鹤猛地伸出胳膊拦住了她。 “你让开,我回去看看。”念娘尝试甩开对方,却被一只胳膊死死拦住。 “你让开!让开啊!!让我去看看,我去看看我的楼!那是我的酒楼!!我的酒楼啊——!”她开始猛烈的拍打白子鹤的肩膀,可这无济于事。 刚刚的火柱比城主府的还大些,一座木质酒楼必然不可能幸免。 “念娘。”红儿轻声开口,她想说我日后帮你再建一座什么的,但是却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红儿姐。。。”念娘回过头,这个女人此时脆弱的像是什么透明的花朵,“我。。的楼,我的娘。。亲。” 她缓缓坐倒,再也不肯动弹,只呆呆的看着地面落泪。 而此时,在场所有人不论是怒意还是悲悯都已经逐渐变为一种绝望,好像这一夜他们再次就要失去了一切,对方从头到尾牵着他们一步步的走下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红儿看向念娘又看向拂衣,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她只想一个问题。 她到底该杀谁? 她需要一个名字,或者一个势力。 是霍求仙又或者是那个副宫主?是白玉宫还是什么儒门? 啪!啪!啪! 有节奏的掌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响起。 红儿猛地抬起头,她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 白子鹤等人也猛地惊醒,一众修士结成阵法,将红儿和念娘护在其中。 火场之中一人一边鼓掌一边缓步走来,他迈着四方步,身体还带着几分摇摆,像是个木偶一般,怪诞又诙谐。 第401章 务实,无用 众人凝视着火焰中人影,无不感觉汗毛倒竖,因为随着对方逐渐穿过烟火的遮掩,一同展露的还有强大的灵气波动,而夹在灵气波动中的,还有让人全身都不舒服的刺鼻怪味。 “天仙境!”有人低声道:“魔修!” 那怪味是真元中暗藏的魔气。 红儿握着茶壶的指节微微发白,但是面色依旧稳定,周遭烈火与高温形成的气压在广场上带起向上蒸腾的气流,吹的她的头发四处摇摆,可她的眼睛却一眨不眨。 “丫头,你可还记得我?”那人声音响起,无比干涩,像是枯柴摩擦的声响。 从火中走来的竟是一个白发老妪,她看起来很老但却异常高大,满头浓密的白发束成了一条粗重的大花辫子,两个肩膀又平又宽,将衣服撑的很板正,脚下的那双靴子也很大,两只大手的垂在身旁,看起来自然又刻意。 原来那摇摇摆摆不是特意走出来的, 而是由于高大的身材和宽阔的骨架,走起路造成的古怪感。 最出奇的是她的脸,眼角明明已经堆叠出层层皱纹,可两腮却粉的出奇,颧骨处皮肤紧致的像是里面充了水,若是细细看,可见脸上淡妆的痕迹。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协调! 一个自以为自己很美丽且很自然的老女人。 红儿认真看了看,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 “不认识?我猜到你不认识了。”老妪笑了笑,由于脸部皮肤的不协调,导致这个笑只有下半张脸在动,其余的地方只皱纹略微起伏了一下。 “良木。。居士?”白子鹤忽然皱着眉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喊道。 那个被叫做良木居士的老妪斜眼看向白子鹤,冷声地揶揄道:“一看就知道是个白家子,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 白子鹤短暂地蹙眉,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可很快他便放下了那些东西,而是握紧了长剑冷声道:“居士可知今日之事会有怎样的后果!” 威胁,没有任何意义但总要说出来的威胁。 老妪自然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她再次看向人群之中的红儿,笑道:“我给你提个醒,你当时扔了一个物事,杀了十几位天仙。。。有印象了吗?” 红儿漠然地看着这个高大的老太太,她没有任何印象,但大概猜到了对方应该是当时受邀拜祭玉蟾宫的南洲修士之一。 能被蟾宫邀请参加拜祭白玉蟾,一定是在南洲有头有脸的势力或者高手,可这种人如今做这些事,不怕吗? “此人名叫周沿里,人称‘巨木’,乃是南洲老牌天仙境,已经成名百年有余,但有传言说修行出了岔子,有十几年没有什么新消息了。”白子鹤低声道,眼睛里也藏着很多疑惑,“据说为人刚愎,处事略有偏颇,但蟾宫长辈每每提起时,也说她尚算懂理,心有巧思,不知为何今天会变成魔修。” “蟾宫的那群老东西就只告诉了你这些?”良木居士将自己粗大的辫子移到身前,随手捋着。 白子鹤沉默了一瞬,随即朗声道:“几十年前的事情,家叔们哪里记得清楚!只不过提些只言片语罢了。” “你知道,但你不说,怕影响你们白家的声誉?”良木居士怪笑一声,“果然是那只癞蛤蟆的后代,白家和蟾宫如今都已经分崩离析,还在顾及这些?!” 白子鹤脸色铁青,手中的剑又紧了紧。 “当年那癞蛤蟆拆散我姻缘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来杀死他选的继承人吧!”良木居士咧开嘴,似乎是想笑,可说的太过愤恨以至于笑的僵硬。 “你要杀了我?”红儿想了想,既然特意说是白玉蟾选的继承人,那应该就是指自己了。 “怎么,你真觉得这天下谁都不敢杀你?”老妪收起了笑容,她微微仰起头,蔑视的看着红儿道:“姚红儿,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在遇见那位之前,只是一个北阳城城主府的小丫鬟,身份地位还没有你怀里那个小妮子高!” “下贱的泥巴,不过是沾染到了一只鸟儿的羽毛上,借机飞上了天,我问你,你的修行、心智、样貌哪一点配得上你如今的位置?”老妪干哑的嗓音在广场回响个不停。 场间一片安静,红儿连眼神都没有摇晃一下,等到对方的声音停下,她才开口问道:“既然要杀我,何必废如此多的周章,何必伤害城主府这些人?又为什么烧了迟归楼?” 红儿毫不在意对方那些诛心之言,她今天有太多需要搞明白的事情了,相对于和对方争论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更想知道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做才能保护活着的人。 她最近一直在践行的只有两个字,务实。 “哦,你一直在好奇这个啊!你果然什么都不懂!”老妪嘲讽的笑道。 是的,不论是白天金丹魔修的陷害,还是今夜四处点火,都可以勉强解释为为了引开白思白化,但白思白化已经走了,你一个天仙境如果确定要杀我,便直接杀到迟归楼就是了,点燃城主府和迟归楼又有什么意义呢? 红儿看向怀里的拂衣,她不理解伤害拂衣和念娘对杀她有任何帮助吗? 老妪看见她的动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的像个粗犷的大汉,前仰后合之余还伸手对着红儿点个不停,好像在说“你们看!这个傻子!” 然后她猛地狰狞的看向姚红儿,用一种特意放慢的语速道:“我来告诉你,让你死个明白!” “其实杀你何须这么复杂!虽然那些胆小鬼们都不敢来见你,想让我这个魔修抗下一切,但杀你也无须这么麻烦的!我啊!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老妪说的语重心长,像是很为姚红儿考虑一样。 “我若是不这么做,不让你看着自己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全部付之一炬,你又怎么能真的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呢?你的每一步,每一个想法我都算到,甚至都不用动脑子。” “比如。。现在,你肯定沾沾自喜的以为你能成功拖延时间,等着那两个家伙从白玉宫回来,对不对?”老妪怪笑一声。 白子鹤等修士脸色一沉,其实所有人都是这个打算,红儿当然也是,但她也早就知道这是个奢望。 “不用想了,那边比你们还没有机会呢!”良木居士摇头叹气,颇为感慨道:“所以说你就不该是个修行者!更不该成为什么宫主?你配吗?你啊,做个低贱的凡人死去,可以让所有人都能过的更好!可你偏偏贪心,拿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乱搞!” “既然要杀我,这些重要吗?”红儿皱着眉,偏着头,显得无比费解,她不理解费这么多功夫,就只为了证明这么无聊的事情吗? “当然重要!”老妪往前一步,有些激动,“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过多少错事!我来到这里只为两件事,一是报复那只老蟾蜍!将他选的最后一人杀死!二就是杀你之前让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要你痛哭流涕的忏悔!然后再杀死你!” 红儿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然不是良木居士说的那些,而是她不该奢求在魔修的身上找到合理的思路,对方是个疯子,作恶不需要理由,或者说那些理由只要能说服她自己,就完全可以了。 “我此生最佩服的只有四人,一为人魔尊齐渊,作为魔修算尽天下,成功进入紫云峰袭杀了南红枝还全身而退,已是算无遗策。然后就是小棋圣吴慢慢和真君,两个金丹竟然真的算计死了天下第二的魔尊。最后就是白生!”良木居士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脸颊也变的更加红润。 第402章 魔修老妪,撒泼妇人 “白生真的是个天才!我为了报复老蟾蜍,想了那么久,也不过是妄图给老蟾蜍添些麻烦!可他!可他却直接要去杀了白玉蟾!他竟然要去杀他!他怎么敢想的呢!他真了不起!” 她低着头一边说一边左右走着,挥舞着手,激动异常。 “啊!当我知道整个计划的那一刻,我真的无法说出我对他的崇拜,南洲未来如果在他手里,定然远胜于白玉蟾!因为他是和人魔尊一样的人物啊!”老妪闭上眼,似乎在回忆她崇拜的对象。 下一刻,她又睁开眼怒视着姚红儿,声音冷硬无比。 “可是他死了。” “被你,被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用那么可笑的借口杀死了?你知道自己杀了谁吗?你不理解,你根本不懂!你愚蠢而不自知,我随便用点手段就把你耍得团团转!你想了那么多,每一步却都被我算到了,我就是要向你证明,你不配!不配杀了白生!”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恨意来源,红儿打死也没想到,白生竟然会有如此疯狂的崇拜者。 红儿抬起头低声道:“分开走。” 她不想再听一个疯子的想法了,看对方涛涛不绝的架势,显然白思白化短时间回不来了,他们必须自救,既然对方如此恨她,那应该会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而她的手里握着茶壶,那里面是杀过十几个天仙的珠子,对方总要忌惮一二。 所以所有人分开奔逃,也许有人能得一线生机。 “好。”白子鹤低声答道。 两个呼吸之后,红儿抱着拂衣猛地转身,脚下踩出清风散就要往城主府外离去,她跑得越快,其他人越安全。 而白子鹤等二十一人却是同步而无声的往前冲去,长剑森森,夜月星辉,简阵! 这才不是分开逃,他们是要拖住良木居士!给宫主的离开争取时间!就像之前说的,白子鹤必然要死在红儿之前。 老妪看着白洁的月光卷着黑色的夜幕笼罩而来,猛地大叫一声,周身无数火焰升起,她本就高大的身躯像是一个烧着了巨木,她猛地向前拍合双掌,轰!烈火与浓烟扑面而来! 白子鹤等人继续前冲,不躲不避,他们是蟾宫的天骄,即便境界相差巨大,但身上的明月守势应该能撑住第一次才是,只要夜月星辉罩住对方,那便能再拖一会! 可下一刻,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无往不利的明月守势与烟火相交的那一刻,竟然迅速开始消解! 这不合理! “哈哈哈哈哈哈!我想了十数年,修了十数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老妪怪笑,然后一步踏出,靴子与地面溅出无数火星,强大的气浪将明月守势被破的一众望舒宫修士击飞! “你们都以为我是修行出了岔子!却想不到,我是主动将自己的功法点燃了!自那天开始,我一直在想,如何能让白玉蟾后悔!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越他!但我要留下种子!留下超越他的种子!日思夜想,我终于意识到,月虽然掉不下来,但是可以遮住啊!”她抬头看向天空,如今望舒城的大火已经烧了许久,厚重的浓烟遮蔽了天空,夜月星辉都已不见踪影。 “为了造烟,我学了火行魔功,然后点燃了自己的本源功法!!这一烧就烧了十几年啊!烧得我体无完肤!烧的我无法入睡!但如今一切都是值得的!” 良木居士仰天大笑,她抬手浓烟翻滚,将刚刚起身的白子鹤等人再次击飞出去,她烧了十几年却从不曾对玉蟾宫的修士用过,如今终于有所成效,当然要尽兴一些! 白子鹤握着剑,那浓烟的冲力之大远超想象,而且每一次都会侵入体内,影响真元运转,其实对方完全可以下杀手,却似乎很享受这种玩弄白玉蟾后人的感觉,白子鹤便也陪着对方玩,摆出一副我不服、我要杀了你的表情,希望能为红儿多拖一些时间。 没有结阵,没有明月守势,望舒宫的修士几乎没有术法能硬抗天仙境,只能凭借围绕着广场奔逃来争取时间。 但一切都有个尽头,四五次重击后,白子鹤的剑已经不见了踪影,前胸大片焦糊,他转身看去,其他同伴大多也无力起身了,老妪像是扫垃圾一般将他们扔在一堆,看哪个还有力气试图爬起,便会狠狠踩上一脚,骨骼碎裂和闷声同时响起。 “你们也该尝尝我这十几年被烧的苦痛才是。”良木居士声音默然,她闪身至白子鹤身前,单手提起对方甩向那一堆修士,似乎打算将所有人一起烧死。 背后的重击让白子鹤咳出一口鲜血,他伸手摸了摸,身旁都是自己师兄的身体,远处视线里良木居士那高大的身形又开始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 手里还提着一直无力地坐在地面上的念娘。 “别妄想了,拖时间她也出不去的,这城主府的火早就成了闭环,能进来是因为我让你们进来,但想出去,凭她那天赋,炼神境的修为,这辈子也出不去的!”干哑的嗓音还在试图摧毁白子鹤等人的心神。 白子鹤闭上眼,嘴角无声的冷笑,对方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却不知,宫主那穿行术法乃是真君所传,如今已经可以穿过阻隔,再如何强大的烟火,也不是夜月星辉阵,宫主该是有机会的! “等她走回来,看到烧着的你们,应该会痛哭忏悔了吧!”良木居士将念娘扔到众人之中,随手捻出火星,就要扔下。 白子鹤紧闭上眼,嘴角血液喷涌,不时张嘴还会冒出缕缕浓烟,那是掺入真元中的魔气,他已经无力挣扎了。 可就在一切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 一阵风涌入了广场,良木居士笑了笑,无声的后退,一个茶壶甩过她刚刚站住的地方。 白子鹤微微睁开眼,看到一个红裙女子站在他们身前,奋力的挥舞着茶壶,那动作有些滑稽,越努力越滑稽,就像是没有教养的撒泼妇人。 可天下所有母亲在保护自己的孩子时,都是这样的撒泼妇人啊! 第403章 一切皆是因,万物都为果 红儿没有成功出府吗? 不,她出去了,像风一样,但她只是将拂衣留给了外面的甲士,然后就再次跑了回来。 决定分开跑,是希望大家可以多几个人活下去,而不是希望她自己活下去。 她知道,如果说如今的望舒城中有谁能护住念娘她们,只有自己,因为自己手里的茶壶装着天下最重的东西之一。 如今看来并没有错,起码这位天仙自己是不敢接的。 她没有继续追击对方,而是快步退回了众人身前,清风散并非急行术法,而是穿行术法,在她手里并不能真的追上这位天仙境,对着脑袋来一茶壶。 她似乎甩的有些累了,胸膛微微起伏,她看着似笑非笑的良木居士问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她自觉刚才凭自己的手段,挥舞茶壶的间隙,这位天仙境完全可以强杀自己,或者干脆扔出一道术法杀了自己,虽然会导致茶壶落地,但对方是天仙境,大不了飞起来就是,而且既然打定了杀自己,她应该清楚,杀了姚红儿,最起码也要一命抵一命的。 “愚蠢的姑娘,不怕死不等于想死,我还要活着,看到所有的玉蟾宫的余孽沉沦成白玉蟾最不想见到的样子!”良木感慨道。 “是,南洲人都不敢杀你。” “我知道他们都怕,怕真君,毕竟真君为了给那个女人报仇竟然真的杀死了一位魔尊!如果你死了,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杀死害你的人。可我不怕!我是魔修!我藏了这么多年,十几年时间一次真元都没动用过,就是为了不让天下知道我会这套火行术法,谁也想不到,巨木,竟然是火行魔修!所以只要没人看见,我杀了你又如何!” 良木居士色厉内荏的开始往前走。 红儿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她默默的从茶壶中掏出了那颗造成了一切的珠子,举在身前,她需要慢慢的想,对方如此说,可肯定还是在忌惮什么。 “你扔了又如何?能砸死我?”老妪挑衅的笑,却真的止步了。 扔出去,不可能砸死对方,但这满城人和念娘她们都不可能活了,那她为什么停下,红儿看着对方的眼睛,依然没有停止思考。 然后,她在那双老迈的眼睛中看到了一股莫名的狂喜,那是计谋得逞的快乐,她太快乐了,以至于难以掩饰。 红儿感觉自己的后背忽然汗毛炸起,有长剑破风之声! 她的身后应该只有失神的于念娘,以及堆成一堆的望舒宫修士才对! 红儿猛地侧身,只看见了一张男人的脸,有些苍老,眼角隐隐有些皱纹,她认识对方,是那位望舒宫中最年长的修士,也是天赋最不好的那个中年男人。 然后她终于又解开了一部分谜题,但是已经晚了。 那人的剑笔直的斩向了红儿托着珠子的手,理论上手握着珠子落下,应该不会引发地动!只要砍断,红儿就丧失了最后的威胁手段。 红儿知道自己躲不开了,她也没有试图躲,只是漠然的打算松开手指,她不知道赶不赶的上,可总不能坐以待毙。 血光飞起! “啊!”一声难以压抑的痛呼。 红儿呆呆的感受到一个人倒进了自己的怀里,她低下头,发现于念娘也眼神愣愣的看着她,似乎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即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一个字来。 “疼。” 是的,于念娘其实没反应过来,她自迟归楼被点燃后,便一直没有清醒,只是忽然看见一柄剑看向姚红儿,便下意识的扑了出去, 她挡住了剑,用身体,然后被砍倒。 她的胸口大片的血迹开始涌出,伤口有些深,红儿一手捂住她的伤口,另一手高举珠子对着那个中年男人作势要扔,眼神里只剩决绝。 “啊——!救我!”那男人简直吓死了,他连滚带爬的往良木居士身旁跑去。 “废物!”老妪却只是怒骂一声,一甩手将那个中年男人扇到一旁。 只有一剑的机会,这个家伙竟然能砍错人? 算计千百遍最终却因为执行而出了问题,这可真让人生气! 是的,她当然不希望玉珠落地,虽然对她没有什么危险,她也不在意望舒城或者白玉宫的死活,可玉珠一旦砸下,动静之大一定会引起停在独木川前,紫云仙宫的注意,到时候事情就麻烦起来了。 唉。 她看向姚红儿,她依然高举着玉珠,死死看着自己。 “扔吧,如今也没个其他办法,希望一切都来得及。”良木修士摇了摇头,如今红儿和地面离的很近,总不会像上次一样那么大动静,毁了望舒城加个白玉宫应该差不多了, 红儿并没有真的扔出手,因为只有不扔下去,念娘等人才有活的可能,只为泄气就拖着所有人同归于尽是没有意义的。 红儿的手清晰地感受到念娘胸口滚烫的血液,甚至能感受到随着心跳,血液一下下的涌出,她很着急,她不能着急。 如今望舒城中的一切其实已经完全揭开了。 所谓望舒城内神出鬼没的火行符,还有她们一直被完全掌握的动向,都是来自于那个叛徒。 包括为什么红儿刚离开迟归楼就会遇袭,也包括为何明明有人把守,那马厩里却毫无痕迹,因为当时守在迟归楼的就是这个人!甚至就是他把情况汇报给白化的。 再到她们对待城内有魔修时固守的计划,以及白思白化的出城等等。 细细想来实在是太多了。 可他是什么时候背叛的呢?红儿觉得应该是魏成他们前去白玉宫暂住的时段吧!魏成费尽千辛万苦,联系上白思白化,可那么长时间,难道白玉宫就没有拉动一个人? 尤其是天赋最差,寿元最短的那位,他熬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看到望舒宫成为一方豪强,而且望舒宫也不可能把资源投入到他的身上了。 但若是去了白玉宫,每日赏月饮酒,不用吃苦拼杀,岂不快哉? 若是作为内应成功,砍下了红儿的手,他便可以一朝富贵,说不定修行还能再次被往上提一提!寿元也能长一长! 那么今夜最后的问题已经近在眼前了,红儿似乎不急了,她将高举的手放下,将珠子捧在胸前,把最后的问题问出口。 “你不怕死,白玉宫难道也不怕?他们为什么参与进来,勾连魔修,还要杀我。” 即便你真的能用这火烟功法遮蔽视野,藏到海枯石烂,难道白玉宫还能躲起来不成? 第404章 皆言为南洲,不见南洲好 姚红儿最后的问题,其实才是望舒宫沦落至此的主要原因。 如果仅仅是良木居士的嫉恨,其实完全不足以影响到她姚红儿的生死,说破天也不过是一位老迈的天仙境魔修罢了。 真正导致这个局面的原因是,望舒宫里的所有人从头到尾都不觉得他们与白玉宫有着激烈到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冲突。 大家同出一门,彼此相邻争夺些资源而已,即便输了,大不了搬走去其他地方争夺其他宗门的地盘就是了,都是修行发展的合理摩擦。 更何况望舒宫其实一直处于劣势,如果撕破脸也该是望舒宫来撕!白玉宫没有任何道理要牵连进袭杀姚红儿这种事,因为它承担不起后果。 你纵有千般理由和借口,那也要紫云肯听才算。 “想不到你如此的蠢笨,竟然还是个好学的。”良木居士摇头,她再次将粗重的辫子移到身前,一边梳理,一边笑道:“可这问题未免也太愚蠢了些,你猜那些胆小鬼还能为了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她眯着眼看向被红儿捧在胸前的珠子。 是啊,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一群落魄的蟾宫遗老拼命也要得到呢? 当然只有白玉蟾最有代表性的遗产啊!它所代表的是蟾宫正统、南洲正统,比白生的那座二祖法坛效果还要好很多。 只因为红儿能拿起,就可以轻易招揽两位天仙,还有魏成等蟾宫天骄主动前来投靠,若是有一个修行天赋更好一些且出身蟾宫的人拿着,完全不敢想那是怎样的效果。 红儿皱眉,这又是一个看似清晰,实则不合理的答案。 “他们拿不起来。”她轻声道。 “唉,你们啊,总把别人当成傻子,却不知自己才是傻子!”良木冷笑,似乎红儿说了什么可笑的谎话。 “是,那个魏成满世界宣传你是天下唯一能拿得起玉珠的人,因此你就是白玉蟾的继承人。说到后来你和他是不是自己都信了,天下只有三个人能拿起,一个是白玉蟾,一个是萧不同,还有一个是你?”良木声音愈发揶揄。 红儿眉头愈发深,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良木用手指点了点她,像是要戳破她的伪装,“可我有一个问题,如果只有你们三个能拿起,那它是如何来到你手里的?” 红儿愣住了。 “它不是被你扔到了南海之边了吗?自那之后你不是一直在天门山中躲着吗?那么,它是如何回到你手里的?”良木双手一合,大笑道:“只要略微查一下,就能发现,魏成在蟾宫覆灭后,曾带着不少人徒步走回了蟾宫旧址,在那里逗留了两天后,才再次启程去天门山中寻找你!” “而当你们再次在望舒城出现时,珠子已经在你手里,而魏成也开始宣传你是天下唯一拿得起珠子的人,是蟾宫正统!” 良木俯身,那张怪脸像是要直接伸到了红儿面前,然后她挑着眉,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样,低声道。 “所以,那珠子其实是魏成带给你的,他一直在说谎,他!也拿得起来!” 红儿看向手中的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良木却还没有过瘾,她继续推演道:“可他们说魏成其人不爱说谎,而且如果他可以拿起,他没道理把珠子给你才对!那为什么他总是强调你是天下唯一一个可以拿起珠子的人呢?为什么呢?好难猜啊!” 这个高大老妪似乎无比享受点破他人想法的快感,她有些难以按捺的急切开口道:“因为他啊,只是掌握了拿的方法。” “对不对?对不对!”良木看着红儿的脸,像是在此刻解开了天下最大的谜题一样。 红儿不语,看着那颗珠子出神。 良木很兴奋,可是还不够,她知道更多! “那么是什么方法呢?什么呢?” 然后她缓慢的自问自答道:“当然是——白玉蟾的遗骨啦!那个不孝子肯定是掰了白玉蟾的手骨!然后就那么一路捧着珠子带给你的!对不对!我猜的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哈!老蟾蜍孤高了一辈子,没想到死后会被自己的徒子徒孙分尸吧!” 良木居士彻底舒爽了,她仰头大笑,笑声之开朗广阔传遍全城,盖过风火,盖过哭声,其喜其乐,闻者皆知。 可惜事实不是如此,但红儿没有向她解释真相的必要,其实这个推断对了大半,只是最后有些偏离罢了,但那怨不得良木,因为谁也不会想到,白玉蟾还留下了其他东西,而那个东西倒了几手,最终才落到了魏成手中。 良木笑的有些累,她缓了缓呼吸,平复一下心情,看着红儿道:“白玉宫在发现这一切后,就一直在做这个打算,他们暗中联络其他蟾宫旧部,将消息告知。只要能让魏成交出手骨,他们就可以靠秘法或者干脆乱用些遮掩手段,把白玉蟾的手骨拼接在他们自己的身上,这样,他们便也可以拿得起玉珠了!” “唯一的阻碍只有你,你不死,谁也不敢抢玉珠,可要你死,便需要人赔命,于是我来杀你,白玉宫的人赔命,而玉珠和老蟾蜍的手骨留给其他蟾宫天仙,如此蟾宫便也算是重建有望了。” 最后这段良木居士说的很慢,那无边无际的兴奋来的快去得快,此时的她就像是真的在为红儿解开最后的疑惑。 原来从魏成进入白玉宫,暴露红儿拿着玉珠开始,白玉宫的目标就从赶走望舒宫,变成了夺取白玉珠,哪怕白玉宫就此毁灭,也是值得的。 一切都是为了蟾宫的复兴! 倒是大义凛然的很。 “姚红儿,最后我劝你一句。”良木说完了压在心底的一切,十分尽兴,心情也好了起来,她迈步开始向红儿走去。 “你已经犯过足够多,足够严重的错误了,本是南洲未来希望的白生死于你手,蟾宫十数位天仙一并殉葬,害的如今南洲境内战力空虚,任由中西两洲决定未来!这都是因为愚蠢的你造成的结果!” “所以不要再犯错了,安心的接受命运,像是萧不同一样,他才是对的,即便心有不平气,却不真的发疯。”良木居士语重心长,似乎她也很佩服萧不同。 红儿抬起头,看向对方,良木高大的身影走来,此时她眼中依然带着蔑视和嘲讽,但总算说话不那么怪声怪气了。 “将那珠子缓缓放到地上,安心的死,我可以保证只杀城主府里这些人,给望舒城那些凡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来到五六步的距离,她要说出最后一句话了。 “就当是为了南洲。” 红儿眼神空洞,声音有些轻,似乎听到这些话也想起了什么,她看着良木,忽然满是遗憾的开口道。 “看来。。萧不同的死并没有帮南洲提起一口气。” 是啊,他当初为什么而死,为让天下人皆知南洲除了有勾结魔修杀害祖师的小人,还有他萧不同这等的年轻人! 可如今呢! 你们又在干什么? 再次勾结魔修!再次装作无知!再次默认结果!连借口都一模一样! 什么为了南洲。 你们还是你们!一点都不曾变过! 你们也许真该像萧不同说的一样,所有天仙都该给白玉蟾陪葬,这南洲才算是有救了。 第405章 数月同天,恶犬反咬 红儿眼神和语气刺痛了良木,今夜她一直游刃有余,可现在她却猛地变得怒不可遏,因为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东西! 她暴怒的吼道:“你姚红儿算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真君身旁的一个姘头!一个下贱的凡人丫鬟!你也配评价我们?” 真君如此说可以!萧不同可以!但姚红儿不行! 这嗓门之大震得红儿双耳生疼,但她依然直视着那就要伸到她面前的脸,再次为南洲感到了悲伤。 良木居士的怒意已经决堤,她自修了那魔功,日夜煎熬,早已神志偏激,灵思散乱,此时也不再等待红儿自己放下手中的玉珠了,她挥舞起硕大的手掌就往红儿的脸上抡了下去,她要打烂她的嘴! 红儿感受到一股劲风,那巨大的手掌已经迎面而来。 。。。 手掌与长剑短暂的相交,剑身弯曲,随即崩成无数碎片,那剑虽不是凡品,但也承受不住天仙境的威压。 魏成的袖子一同被巨力上卷,撕成一道道布条,他低头查看,自己的虎口已经裂开。 “魏成,莫要再做挣扎了。”温和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疲惫,白唯安看着魏成心中有些悲凉,他当日也是这么看着萧不同走上玉坛的,只是萧不同身死后,他便离开了,倒也不是背离白生,只是觉得事情已经结束,想散散心中愤懑罢了。 他本就是白家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一个,修到天仙境后,即便是二祖对他也十分倚重,有些特权理所当然。 谁料他这一走,自己捡回了命,蟾宫却毁了,那是他的家啊! 说到底这家太大了,不可能保护每个亲人,有时为了家本身,就是要牺牲一些不懂事的亲眷,比如曾经的萧不同、比如眼前的魏成甚至也包括那个不管事的家主,白玉蟾。 他们每个人死,他都是难过的,可他觉得值得。 “白唯安,你伙同霍求仙等人勾结魔修,按宫规当斩,并移出白家族谱!”魏成嘴角溢出鲜血,但这话说的口齿伶俐。 此时他们就在白玉宫的主殿广场前,只是这几座山都被巨大的黑幕笼罩,这是一座大型的夜月星辉阵,而在阵中抬起头看,天空中足足十二轮月亮,却没有一个是真的,它们全部都是蟾宫天仙境的修士所化。 而除去表面隐隐浮现伤痕的两轮明月,剩下的九轮全部是来围杀他们的。 魏成抬头,白思白化两位师叔看起来还能撑一会,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支撑了,这还是因为白唯安一直留手企图问出持握白玉珠方法的结果。 “魏成,你要记住,先有玉蟾宫,才有宫规。先有白家,才能有家谱。”白唯安看着固执的站的笔直的魏成,摇头叹气,随即探手抓向魏成。 魏成欲躲,但体内真元空虚,且伤势较重,有些反应不及。 好在此时一道白光从空中坠下,白唯安默默退后两步,让开了重击,白化在烟尘中显露身影,紧接着白思也落回了地面之上。 三人都没有看彼此,但其实一个比一个狼狈。 白化是战力最强的,所以对敌最多,也正因为有他这个蟾宫年轻一代以战力着称的天仙修士,他们三人才能勉强在夜月星辉的围困中撑到此时。 “二位师叔,若是有机会,无需管我。”魏成开口声音恭敬。 白思叹气,摇头不语。 白化则蔑视的看着漫天星斗和数轮明月道:“出不去,且好好想如何喝骂,方能不失了颜面。” 魏成摇头道:“白化师叔说笑了,欺师灭祖勾结魔修之人,哪有颜面这种东西?”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让白唯安面色沉了沉。 此时又有数道人影落下,将三人团团围住,霍求仙冷声开口道:“魏成,将使用白玉珠的方法交出来,不要让大家把场面搞的太难看。” “你们还知道什么叫难看?我本以为,背弃祖师、背叛蟾宫的叛徒大多都死在了二祖法坛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我蟾宫到底是养了一群怎么样的不忠不孝之徒啊!” 魏成扫视四周,每个人他都见过,曾经还跟随一部分人修行过一段时间,想不到如今却能一个个如此的面目可憎。 他忍不住想,当时萧师兄走在二祖法坛上,是否也是与他此时一般无二呢? 这么想着,魏成反而没有那么悲愤了,只剩嘲讽和愤怒。 众天仙听到这话,无不皱眉,这里大多数的人显然并不是全力支持白生的所作所为的,白生的嫡系应该都死在了法坛之上。 所以有些人并不自认为叛徒。 但肯定也有人自认为就是叛徒,比如霍求仙。 “是啊!到底什么样的地方专门培养不忠不孝之人?”他冷笑一声,“一个不通人情之地!一个不晓事理之地!赏罚不明的鬼地方才会培养出不忠不孝之人!” “恶犬反咬!”魏成十分不屑。 “哈!老夫加入蟾宫足有百十年,自修成天仙以来,每有公事无不背负己身,前前后后为蟾宫为祖师奔忙了数十年之久!甚至为了祖师的血脉和白家的颜面与唐真那竖子结仇!后来更是为了此事,被姜羽那泼妇重伤!可蟾宫和祖师从始至终都不曾问过一问,只扔些伤药杂物,却不见任何优待!”霍求仙确实被戳到了痛处,这些话也不知在他心里藏了多久。 “你来说!我凭什么要忠?凭什么要孝?”他看着魏成,眼神中愤怒异常。 第406章 错在我,不识前人真意。毁在前,天下再无蟾宫 是啊,他有恨的理由,当年是他为了救那个白家子,在玉蟾宫的山道上喝骂威胁唐真,也是他一直主持追捕唐真,不可谓不尽心尽力,甚至可以说是不畏强权。 后来又承担了第二次抓捕唐真,却被凤凰所伤,白玉蟾当时就在不远处,却连问都不曾问过,如何不恨? “蟾宫做事者只有你姓霍一人?蟾宫教你修行,已是大恩。更何况诸事也不是强求你如何做,是你自己作为一个贪图回报的小人与我宫高洁之理念不合,因而生哀怨罢了!”魏成对于霍求仙的话没有任何认同。 “你——!”霍求仙大怒就要上前。 “好了!”白唯安皱眉,他先看向霍求仙道:“老霍,蟾宫不是什么不晓事理不通人情之地,只是氛围如此罢了。” 霍求仙冷哼一声不再接话。 白唯安又看向魏成,淡淡的道:“魏成,你霍师叔也不是什么贪图回报的小人。” 那语气就像是在教育一个晚辈,魏成忍不住摇头,你白唯安哪来的脸跟我摆谱,你不会以为你在我眼里比霍求仙强吧? 白唯安却继续道:“他虽然为人生硬说话伤人,有时急功近利,但他其实爱着蟾宫,且不说那些复杂麻烦耽误修行的事情他一一认真做了,只说如今,为了蟾宫的复兴,他已经压上了自己的命。” “他与我私下说,自己重伤难愈,便是留下也不能给新蟾宫多少助力,死了便死了,留下些能做事的天仙境同道,以求蟾宫未来顺遂一分。”白唯安说的平稳,他看着魏成问道:“如此生死不论的付出,在你眼里是个小人吗?” 这话说完广场上一片安静,围困三人的众人表情舒缓了许多,而被围困的三人,则面色严肃了几分。 “如何不算,说到底,不过是为一己之私,背弃祖师背弃蟾宫,看似是要重铸蟾宫,其实不过是如那白生一般重新分配权利罢了!”魏成看着白唯安,如果要杀要打,他们三人自认无望。 但若是你们伙同魔修、背叛祖师,还想通过与我辩论对错是非,企图能站在道德高点,心中无愧,那真是过于异想天开了,这事的对错哪里有你张嘴的余地! “白生是为了一己之私吗?”白唯安看着魏成开口问道,他问的很认真,因为他和他身后的所有天仙境修士,都是秉持着复兴蟾宫才做这些事的。 讲明对错,他们才能真的一步步走下去。 “呵!对白生的评价,萧师兄在法坛上说的还不够多?不够清晰吗?”魏成冷笑。 “萧不同一定是对的吗?”白唯安依然认真的追问。 “难道你们才是对的?勾结魔修是对的?萧师兄是祖师选择的传人!他代表着祖师!他亦是蟾宫的未来!”魏成朗声道。 “魏成。”白唯安忽然露出几分伤感和同情,他看着魏成,似乎有些难言,但最后还是开口了。 “祖师选的人。。。就是对的吗?” 魏成眉毛倒竖,他被这话气笑了,“难道让你们来选吗?没有祖师哪里来的玉蟾宫!” “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我今日告诉你,不是为了证明我们是对的,而是希望你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白唯安看着魏成的脸认真的说。 “你一直用玉珠作为证据,因为祖师将其给了萧不同,所以萧不同是蟾宫继承者,又然后萧不同将玉珠给了姚红儿,所以姚红儿是蟾宫继承者。”白唯安的声音缓慢而稳定。 “可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玉珠从不是蟾宫的信物,它只是祖师的道息,二者之间的关系完全是我们想象的。所以他传给谁,只代表他单纯看好谁而已,他喜欢萧不同的不同,所以将玉珠给他,让他好好修行,并无让他继承玉蟾宫的意思。” “胡说八道!”魏成怒喝。 “因为祖师他根本就不爱玉蟾宫啊,他都未必认自己是蟾宫的宫主,又怎么可能在乎宫主的传位呢?”白唯安伸手示意魏成不要激动,他指了指魏成身后默然无声的白思白化。 “此事你若不信,可以问白思和白化,这虽说是我白家传下来的秘密,但实际祖师也从未藏着掖着,所以不少人都知道一二,玉蟾宫根本就不是祖师建立的,我们只是偷学了祖师的法术。祖师他啊,从不爱什么白玉做的宫殿,更谈不上爱你和我们。” 白唯安说到此时,也有些感慨的摇头,这些话不说出来,在心里其实也就还好,可真说出来就带着浓浓的荒诞,玉蟾宫几千年到底在干什么啊? 魏成愣愣的站在原地,他有些想不通,但没有时间给他继续思考了,白唯安继续开口道。 “所以那颗珠子给到姚红儿,就是单纯的意外,你的理论从头到尾都是错的,萧不同并非是祖师选的蟾宫继承人,虽然他确实未来应该继承蟾宫,而姚红儿,更是算不上萧不同选的继承人,他自己都不是因为珠子成为继承人的,凭什么说能拿起珠子就是选择呢?你只能说或许祖师看好她,或许祖师只是顺便拉拢一下真君罢了。” 白唯安的声音那么平稳,但传到魏成的心中却如闷雷滚滚,一浪一浪的。 他一直认为,一直坚信,自己是按照祖师,最不济是按照萧师兄的安排做的这些事情,他从不怀疑自己做的对错,因为祖师和萧师兄一定是对的! 他没有要求别人学自己,只要求自己坚持下去。 但如今他坚持的意义被人从根本上否定了。 白唯安再次露出怜悯的表情,他开口道:“所以你错了,但我们才是为了蟾宫而努力的人,这当然算是忠。或许我们确实对不起祖师,不孝,但毕竟自古忠孝难两全,可你还在盲目的以为自己两全。” 他对着魏成伸出手来,缓声道:“养育你的是蟾宫,教你修行的是蟾宫,甚至告诉你要爱祖师的还是蟾宫,你真正应该报答的是玉蟾宫啊!” “为了蟾宫,请你把白玉珠的方法给我们,若你真的一心为了祖师,你便该去守着祖师的陵寝,但也不该妨碍我们复兴蟾宫。”白唯安的手伸的平直。 魏成的腰却有些弯了。 白思白化无言的看着这个少年,他们是早就知晓这些的,但他们选择的是支持祖师的决定,雷同愚忠,也早就消化了这一切。 但魏成是忽然知晓这一切的真相的,他无法消化,他无比痛苦。 “我不会骗你,魏成,我和霍求仙已经准备好求死之路了,若是姚红儿身死,紫云追责,便是我和霍求仙伙同魔修害死了红儿,而玉珠自然无主,谁能拿起就是谁的,过些年月,我们安排一个少年,用你的方法捡起玉珠,倒是只说是祖师显灵,如此蟾宫便重兴有望!” 白唯安说出了全部的计划。 魏成只呆立在原地,面色恍惚,好半晌才喃喃道:“如果祖师不是蟾宫,那蟾宫。。。还是蟾宫吗?” 白唯安微微僵住,最终只道:“魏成,你的那个蟾宫,早就随着祖师一起死了。” 是的,蟾宫毁了。 那个蟾宫已经毁了,且永远也无法复兴,除非有第二个白玉蟾,除非天下还有第二轮月亮。 第407章 名和字,珠与螺 众人围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当初知道这个消息时的震惊与落寞,那是一种自我身份认同的破灭与精神信仰的崩塌。 但那又如何?蟾宫百代就是这么一路踩着前人留下的谎言走来的,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走到今天,蟾宫亦或者南洲,都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唯有向前,将那些不堪的历史与白玉蟾这个尸骨一并深埋入海眼,只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留下他们洁净的名字。 白唯安向前伸出的手空空如也,是要接过蟾宫的未来。 那片未来里,依然有高耸入云可观月的玉蟾宫,可再也没有魏成熟悉的过往,没有与众不同的师兄,没有清净高洁的氛围,没有背对众生的祖师,没有魏成。 但这就是未来啊!他魏成想要的那些,真正的名字是过去。 “总要有人铭记过去,过去的恩情日后报答,过去的仇怨也要偿还。”沉默许久的白化忽然开口了,他没有打断白唯安的话,反而在对方说穿一切后走了出来。 “魏成,那日你与我们二人兴致勃勃说了很多自以为能打动我们的话,但大多都有些孩子气,只有两句真的打动了我们,让我们与你一起离开了白玉宫。”白化走到魏成身边,他没有看这个少年残败的脸色,而是仰头看着夜幕与星辰,似乎隔着夜月星辉阵的黑幕也能看到天空中照着世间的月亮。 “你说‘复兴蟾宫的人,手上不应该染着祖师的血。’”白化一边说,一边再次化为明月,飞向天空,“你还说‘若有一日真的是由你们成功复兴蟾宫,你想把海眼填上,把那里变回原样。’” 白化声音变得有些遥远,在大阵里回荡个不停,“我和你白思师叔啊,都是恋旧之人,可恋旧有什么办法呢?即便注定失败,也要走在追寻过去的路上啊!” 魏成抬起头,看着升入天空的那轮明月,忽然明悟,恋旧之人因何活到未来?许是旧梦未醒。 魏成给白思、白化编了一场蟾宫未死的旧梦,好像努力下去,就有新的未来。 白思只是摇头,随白化往高空而去,飞到一半回过头看向下方沉默的众人,开口道:“他说错了,我不恋旧,我只是单纯放不下那些仇怨而已。” “既然放不下祖师的仇怨,那就在今日一并结清吧!”霍求仙迈步向上,于是十数轮明月再起,这一次,总有几轮再也不会落回人间了。 蟾宫的未来与过去似乎就要在此刻分开,如今只剩最后的东西,那个能代表白玉蟾名字的东西。 未来要把过去的一切都撇下,只留下那个名字。 名,是白玉蟾,是珠。 字,是南琼子,是螺。 螺就在魏成身上,他一伸手便可拿到。 珠则在红儿手中,她一松手就结束了。 。。。 相较于哀默心死的魏成,姚红儿的绝境则更加急迫。 她看着暴怒的良木居士冲向自己,听着对方高声喝骂自己是个下贱丫鬟,感受着那巨大的手掌迎面而来的劲风,她确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和选择了。 怀里的念娘呼吸越发微弱,身后白子鹤等人强撑着想要阻挡,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过往很多时候,她大可以寄希望于唐真或者姐姐,再不济还有郭师兄等人,当然也曾有过例外。 上一次她无比确信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是在一个水潭底,隔着水面看到巨大的熊首嗅闻自己的衣物,那也是她人生真正转变的开始。 那次生死过后,她就变了,那个怕黑怕鬼爱笑爱哭的红儿藏了起来,留在她身体里的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承受无形压力,可以一个人默默消化默默成长的安静姑娘。 虽然有时绷不住也会悄悄露出一点痕迹,比如竹林与姐姐相逢、玉皇顶与唐真喊话又或者安恕剪断青丝。 但这些大多是前行路上短暂的回眸,她早已不是那个城主府里无忧无虑的红儿姐了。 可这样的她依然无法适应天上的一切,一个凡人强撑到底,也只是一个了不起的凡人,这与学的术法或者修行境界都无关系,只关乎她的思想。 若是一直这样也就罢了,凡人活一辈子,未必不幸福。 直到有一天,一位圣人不知如何想的,把一个无比重要的东西随意扔到了她的手里。 或许这是个小小的玩笑,但最终这个玩笑越来越大,大到将她这个本该以花边新闻响彻九洲的名字,变成了让天下良人闻之色变的‘魔头’。 如今回想这一切,如果说姚红儿人生的第一次骤变是因为在城隍庙前给了唐真银子,那么第二次骤变显然是因为在忘林中请白玉蟾喝茶。 正因为喝了茶,这位圣人才会看到她,说她的茶有土腥味,认为她没有自己的道,于是将玉珠扔到了她的茶壶里。 正因为有玉珠,她才会要去找萧不同归还,看着他孤身上玉坛,再看着他死去,最终亲手在南海边留下第二个海眼。 她相信白玉蟾,又很佩服萧不同,师徒二者交叠让她践行了他们的建议,她之所以跟魏成下山就是想找自己的道,同时希望能有个帮助自己的势力。 可惜,许是她悟性太差,又或者怪白玉蟾说的太玄奥。 姚红儿下山后,从望山城走到望舒城,从建立望舒宫到如今望舒宫将亡,似乎并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要走的是什么路。 到如今,她到底有没有找到自己的道? 忙前忙后、大事小情,姚红儿不过是跟魏成、念娘搭伙过家家,若只是如此,离开唐真、姚安饶又有何意义? 你总是修行然后思考,可从不说想了什么,也不曾修出什么,对事对人依然是凡人一般。 如今大火焚城,你下山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在火中逐渐化为焦土,便是唐真下一刻来了,你活下去又如何?不还是那个姚红儿?不还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小丫鬟? 第408章 师徒二人未谋面,老少一心总相通 说到底,一个凡人真的能有自己的道吗? 是的,姚红儿很勇敢,非常勇敢,甚至有些鲁莽,可那又如何?勇敢是什么可以改变现状的超能力吗? 当然,她还有那位圣人留给她的一个除了拿起与扔下,别无它用的珠子。 这些就够了吗? 一个莽夫,拿着一颗珠子,要找一条道,一条属于她的道? 姚红儿没有李一姜羽的天赋,也没有吴慢慢唐真的聪明,她不期待灵光乍现,只笨笨的想,蠢蠢的思。 最先想到的,当然是一切的开始,那位圣人到底为什么要把珠子放到她的茶壶里,为了拉拢唐真?或者单纯随心所欲? 当晚忘林里只有三个人,圣人其实直接交给唐真才是最稳妥的,不论是考虑到珠子的安全性和危险性,还是意图让唐真和萧不同相熟,都更加简单合理。 可他偏偏给了红儿,一个当时只是筑基境,没有战力的小丫头。 这点萧不同也很奇怪,他曾接过玉珠短暂把玩,可很快又还给了红儿,嘱托她保管,怎样想也该嘱托给他更信任甚至崇拜的真君才对。 但师徒二人都没有流露出过任何一丝要把玉珠交给唐真的意思,就连嘱托的话也都是说给红儿听的。 为什么? 其实萧不同认真的解释过。 “南洲事,好与不好也该南洲人来自己解。” 是的,因为她姚红儿是土生土长的南洲人,南洲的月亮应该握在南洲人的手里。 做出此解,姚红儿才算找到了白玉蟾和萧不同看待自己时那古怪的不符合她身份的期待。 他们不是在看她的天赋,也不是在看她是不是个丫鬟,只是单纯的在为一个自己家乡的女孩,走到如今这一步而感到骄傲。 你站在唐真身边不躲不避,很好。 你给我倒茶不卑不亢,更好。 手持玉珠不骄不躁,最好。 你是个南洲人,真好。 圣人师徒喜爱她,希望她找一条自己的道,寻一个自己的后台,其实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你要想与唐真并行,那么唐真的道,不是你姚红儿的道,唐真的后台,就不能是你姚红儿的后台。 只有南洲,才能有你的道,只有南洲,才会是你的后台。 可惜我师徒二人遇到你时皆命已成定数,无法帮你做更多了,只能留下一颗珠子,留下这颗南洲的月亮。 望它的月光照亮南洲人的前路,望姚红儿莫要吃更多的苦。 姚红儿接过的不是一颗只能拿起放下的珠子,也不是玉蟾宫正统的标志,而是一个老人和一个青年对南洲人的期望,希望南洲人人能像你姚红儿一样勇敢,希望南洲能像你一样不躲不避的站在天下群雄身旁,无惧风雪,无惧雷霜。 。。。 良木看着这个小丫鬟还算有几分姿色的脸蛋,心中只有满满的厌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更不喜欢听到任何地位身份不匹配,却爱情圆满的故事。 红儿二者全部都占了,所以这一夜从摧残她身边人到最终攻心的折磨,都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她不允许这个女人简单的死去,她要对方明白,爱上错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可现在一切按照她的发展终于走到了尽头,她反而有些遗憾了,她也不知自己在遗憾什么。 红儿躲不开这一巴掌,只是略微条件反射似的整个人缩了缩,好像要躲,却又只是低下头,缩起了膀子,小小一团红裙子,像是一团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花。 良木冷笑着拍下,手掌短暂的被阻隔了一下,那是姚红儿膝盖上的茶壶发出的白色微光,是明月守势。 但她可是天仙境,微微发力,手掌便继续向下,整个手掌更是变得通红,像是烙铁,她要对方感受到被火烧毁皮肤的滋味。 红儿没有抬头,她只是整个人缩着,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明月守势顷刻瓦解,手掌落下的同时,一声咕嘟声响无比清晰地响起。 那声响突兀而不知缘由,以至于良木居士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她一把揪着红儿头发将她拉起,她太高了,拉起红儿时像是提起一个快要崩线的布娃娃,头发拖拽着红儿向上,将她从坐在地上直接变成停在半空,只有脚尖勉强挂蹭着地面。 红儿的脸,再次出现在良木的视线里,亦如之前的苍白,唯一的变化是两侧嘴角不知怎么裂开了,伤口十分新鲜,还有血液在唇边汩汩流淌而下,滴滴答答坠在地面上。 良木愣愣的,看着对方,她不解,她想不通,“你干了什么?我问你干了什么?!” 她惊声尖叫。 红儿能干什么呢?她只会一道术法,清风散。 虽然她到了炼神境,也一直在打算学第二道新术法,可惜天赋有限,太强的的学起来太久,学会也未必能发挥三分威力,最终只好在常见的术法中挑选。 有没有大多数人都能学会的术法呢? 有没有大多数人都能学会,红儿还曾感兴趣的术法呢? 良木的尖叫没有打扰到红儿。 她只呆呆的睁着眼,痛苦的蹙着眉,低声的念着一段很久很久以前某个人说过的某句话。 他说:化灵为仙,吞仙入体,养以道念,用以灵修。恰如凡人养胎。 故名——仙胎! 第409章 此时不杀人,难道待春天?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且注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不是灵物,那是圣人道息! 这天下还没人把圣人道息练成过仙胎,因为仙胎的本质是以简单灵物本身的属性特点代替学习术法繁杂的过程,只往灵物体内注入灵气,便可得到一二神通。 就像是。。。用嘴吹起一个有形状的气球,来达成想要的效果。 所以好的仙胎的要求也无比清晰,第一要足够有特点,第二不能太强,最好是先天形成的灵物,没有灵思,却有灵气。 只有皮足够薄,且足够小,才是个好气球。 而经过人炼制的法宝,则更像是个充气城堡或者一个巨大的轮胎,虽然一看就比气球更有威慑,更多功能,但你别说含在嘴里有多难,就说谁能靠嘴吹起来呢?吹起来谁又带的动?难道每一次使用都要吹一整天? 至于圣人道息,那应该是个热气球,需要源源不断地供给密度极小的热空气,才可能带你飞上天,当你供不上了,那么摔死也无可厚非。 红儿没有其他的选择,她此时只有飞上天,才能改变眼前发生的一切。 唐真曾说过,要想养仙胎,步骤其实很简单,只要筑基修为,通过夜以继日的观想灵物,待到神念与灵物相合,再将灵物吞入体内化为身上纹路,便是仙胎了。 第一项红儿倒是满足的,白玉珠落入茶壶,便也算是落入红儿功法之中,夜以继日辅助修行,便是不看,也早已熟悉彼此。 第三项,吞入体内,只是个形容,可以是融入、饮下、嵌入等等,未必一定要从口入,比如郭师兄的黑剑,显然是融入了臂膀的,但红儿没有选择的空间,只好直接的吞入体内,以至于嘴角被扯破。 可第二项,神念相合,她真的略有残缺,那是白玉蟾的月,岂是谁都能相合的? 但此时吞都吞了,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她也不知最终是何结果,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她感受不到良木居士提着她头发的疼痛,也感受不到身周任何的东西,只感受到一股冰凉而恐怖的力量在她体内缓缓溢散,然后忽然重组,紧接着再次溢散。 她猛地张开嘴,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然后便是哇哇吐血不停,好像体内所有的血都要被逼出来了一样。 良木看着这个神思不见,面色惨白的女人,表情缓缓变得平静,最终变成嘲讽,“这确实该是你的死法,因为无知而盲目踏入修行之路,正巧是贯彻你短暂一生的错误。” 在她看来,修行者吞下白玉蟾的道息,与凡人吞金无异,不要说化为仙胎,怕是几息便要毙命了。 唯一的好处是,她不用再担忧姚红儿扔下玉珠了,她甚至可以拿着姚红儿尸体,带着玉珠四处乱跑。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掐住了姚红儿脖子,夜长梦多,何须再等? 微微用力,皮肤收紧,她看着这个将死的女孩,忽然有种错觉,感觉自己也有了些莫名的窒息感,当然不是此刻的她,而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你一个丫鬟命,没有任何一点配得上这轮月亮。”她提着姚红儿,觉得对方配不上不止是月亮。 最终她选择仁慈而冷漠的复述自己对自己前半生的总结,“你该认命的!认命!便不会吃苦!” 红儿并没有窒息感,她只觉得体内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吞噬自己所有的一切,血液、真元、生命、乃至希望,可吞了那么多,它都没有找到它要的东西。 红儿知道它在找什么,它在找那位圣人希望她能拥有的东西。 她的道,南洲的道。 姚红儿不知自己是否能背起萧不同和白玉蟾那么广阔的期望,更不知南洲的道又是什么模样。 曾经的她生在南洲长在南洲,却没怎么见过南洲。 如今的她终于知道什么是南洲,白玉蟾是南洲,萧不同是南洲,白生是南洲,良木也是南洲,好的是南洲,坏的是南洲。 南洲就是南洲。 如今的她再次问自己,一个人,有一颗南洲的月亮,带着一份独自面对苦难的勇气,是否能找一条可以改变南洲的自己的道? 然后她回答了自己,她说自己不要做白玉蟾,明月垂古,却背对众生,独自一人。 也不要做萧不同,以命提气,求愿后来人。 她要把月亮挂在天上,但面朝众生,孤身而坐。 她要南洲提气,但不以自己的命,也不求后来人。 要让恶者流血,错者流泪,要让血染明月,分辨南洲是非。 何其大言不惭?何其不知天高地厚! 她姚红儿凭什么说这些? 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凭一颗南洲的月亮,凭一份独自面对一切的勇气。 这就是她姚红儿的道。 此道之苦,在于独身,此道之终,在于恶报。 是谓独夫。 鲁莽而勇敢的女孩举着月亮,要做一个南洲的独夫。 。。。 如何去做? 先做她曾做过的事情,将玉珠砸向每一个藏在阴影下的人,做那疯了的白玉蟾,做那不是君子的萧不同! 于是体内那东西终于找到了它所要的,不再疯狂的汲取,化为一丝冰凉,融入血液最终凝结在她的体表,好似连接了她的生命。 神思归来时,她右手的手背上已经浮现出一个圆形而鲜红的印纹,如血如盘,红儿能感受到它的躁动,那是自己许下的承诺,要让恶者流血,错者流泪。 如今她眼前就有一个! 此时不杀人,难道待春天? 良木看到那个明明已经将死的女孩,忽然开始动了,她抬起手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紧接着的是清脆的咔嚓声响,自己的胳膊如烧硬的木炭,只是一触便断了。 虽然提着红儿脖子的胳膊断裂,但红儿并没有落下,她就那么静静的浮在空中,神情恍惚,眼神却莫名的亮的发光。 “我要做月亮,不是配月亮。” 她看着良木,语气里满是怜悯。 。。。 “啊——!!”此时良木居士才反应过来,她看着手肘支出皮肤的断骨,又看向浮在空中不知是人是鬼的姚红儿,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 可更让她不可置信的事情还在发生,姚红儿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一颗泛着淡淡血色的玉珠缓缓在她皮肤表面浮现,玉色清晰,血色淡淡。 “你!你怎么可能驱使他的道息?!你只是个炼神境!”良木居士感觉自己要疯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看到这颗珠子再次腾空而起。 是的,便是你姚红儿是白玉蟾转世,真能把它练成仙胎,可你哪来的那么多真元驱动一个圣人道息呢? 还能是哪里来的呢? 自然是天下真元最精纯的一处小宝库,一个装过圣人道息且还装着灵脉结晶的小茶壶了。 “不,就凭你的天赋不可能!是唐真留给你的手段,我知道!一定是唐真对不对!他留给你的保命符就是这个!”良木居士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她说的无比确信。 玉珠环绕着红儿缓缓的浮动,看似飞的不快,但每次滑过都会出嗡嗡的声响,压人心魄。 “萧不同的死没有改变南洲,我希望你的死,或者你们的死可以改变南洲。”红儿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判决。 “所以请你去死吧。” 第410章 树树皆烽火,攀枝花可怜 “你算个什么。。”良木再次因为这句话暴怒。 可红儿只是忽的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清风拂面,再抬头,她已经来到了良木的身前,没有什么招式,她简单的抬起右手按向良木的头顶,那颗围绕她旋转的玉珠便随着她的手一并化为美丽的弧线砸下。 良木居士一声怪叫,她哪里敢接那东西?身周燃起火焰,便一味的往后退去,速度之快竟化为一道火线。 红儿一掌拍空,也并不停下,继续迈步,清风再来。 清风散从未如此的如臂使指,那玉珠带来的浮空成为了姚红儿施展清风散天然的助力。 火线玩命的左右奔袭,而红色的裙摆则如鬼魅,一闪一闪的出现在火线身旁,并不急迫,却如何也甩不开。 这场追逐的时间很短,因为姚红儿越来越快,而良木的木法和火法并不如何擅长奔袭,她已经几次感受到嗡——的声响就在脑后响起,那是玉珠擦过的声音。 “你既然是个魔修,为了南洲,如那白生一般,受死可好?”红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冷淡的不像是嘲讽,于是显得愈发挑衅。 良木暴怒喝道:“小贱人!你也配说为了南洲?就是因为你,南洲才会落到这般境地!因为你借着真君之威害死了白生!如今又借着真君的一两道术法,大言不惭!” “南洲如此,是因为南洲有太多白生和你们了。”红儿说的无比确信。 良木怒极反笑,她猛地扭转身来,对着身后双手拍合,随着掌声响起,一道剧烈的火焰裹挟着浓烟在她宽大的掌间爆发。 浓烈的而刺鼻的烟雾顷刻化为一道黑红色的巨墙碾向身后的姚红儿,这墙之高如一场海啸,一时之间遮天蔽日。 而更怕的是黑墙内,其实是炙热的烈焰,若以为是浓烟强行冲进去,便要落得一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这是良木居士修魔的最终成果,烟火之道,作为一个足够老的天仙境魔修,她虽然疯狂且易怒,但却还是下意识的判断出了此时姚红儿诡异状态的长短处。 那玉珠看似可以悬浮操控,但并不能离姚红儿太远,或者越远越慢,不然对方大可操控玉珠直接砸向自己,且这道仙胎应该也只加持了仙纹所在的右手,否则姚红儿不会一直用右手拍向自己。 而那道化风的术法,虽然神妙非常,但却无法连续,需一动一静,如此看来,自己的烟火之道其实正巧可以应对对方,烟墙可遮蔽视野,还能对蟾宫明月多少有些影响,火海则范围巨大,姚红儿便也不得不躲闪。 只要用那化风的术法躲闪,一动一静间,便会慢上一步。 “南洲都是我们,那就说明我们就是南洲!南洲的未来如何,当然是由我们这些能代表南洲的人来做主!”她大声对着烟火的墙喊道:“而你!只是一个丫鬟!凭什么替南洲选?” 浓烟滚滚中,无人回答。 就在她心底略安时,却猛的看见一只洁白的手伸出了烟墙火海,紧接着是胳膊,然后是肩膀,最终她看到一个人完整的穿过了高墙。 她的脸上有些灰,裙摆有些脏,可周身并不见烧伤,借着冲劲,她笔直的朝良木落下。 “我是南洲人,自然可以替南洲选。”良木听到对方如是说着,然后挥舞着指尖的玉珠笔直的砸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次连骨骼声都没有了,只有哗啦的倾泻声,那是血水淋了满地的声音,这一下,良木的小半边身子便直接泼洒为血肉难分的碎末了,像是在地上铺了张红色花纹的地毯。 “啊——!”良木一声惨叫,但她竟不避不逃,猛地用仅剩的那只手摁向姚红儿的脸,整个掌心都化为了炙热的烙铁,良木居士的眼神里除了疼痛还溢出了骇人的疯狂。 即便要死,她也要先毁了这个女孩! 从没有人能幸福! 姚红儿此时右手和玉珠刚刚落下,再次抬起已经来不及了。 那宽大的手轻易的按在了她的脸上,大手带来的巨力裹挟着高温和烈焰猛地钳住了姚红儿小半个脑袋。 “哈哈哈!姚红儿!你不配!你做不了月亮!你只是真君找的一个替身罢了!仗着这张脸!全是仗着这张脸!如今我给你毁了!你便什么都不是!只能再次变回那个一无是处的小丫鬟!”良木的脏器正在一侧身体倾泻而出,可她高大的身躯站的笔直,像是根将死未死枯木。 “你不用谢谢我!你不用谢谢我!” 红儿右手挥舞,良木摁住她脸的胳膊应声而断,但胳膊断了,可那手竟然还握粘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恐怖至极。 双臂尽断,半身消失的良木依然在笑,在生命的尽头,她努力的回想着自己能说出的最恶毒的话,“你对南红枝下贱的模仿,太拙劣了,让人恶心!让所有人都恶心!好在从今往后,你可以不用模仿了,因为你已经丑的让人恶心啦!你比我都不如!” 姚红儿没有挣扎,只是安静的听完这一切,然后伸出手,掰下了那紧紧扣握在她脸上的手掌,掌心的火焰已经熄灭,她额前的发丝有些焦糊,由于被拍的太用力,脸蛋上也留下了红印,仅此而已。 良木呆呆的看着对方,“你的脸。。怎么会!?” 她确信自己的火法总该留下些痕迹才是,便是一个蟾宫天仙硬接也要受伤,姚红儿手持圣人道息作为仙胎,但她终究只是个炼神境啊!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惊异,这天下能伤姚红儿的火早就不多了。 要知道,小胖凭借一根熬过汤的鱼骨便可精进火道。 而姚红儿不知被迫戴了多久那个女人的钗子。 九翎女帝有些记仇,但却并不小气。 用火? 你一个主修烟次修火,又自焚了道行的魔修,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所谓的天仙境火行的魔修和那个在忘园外用火法的小剑疯其实没什么区别。 红儿冷漠地看着良木居士,缓缓举起了右手,这一次她要对着这个老妪的头砸下。 而良木居士则愈发恶毒怨恨地看着那张无事的脸,用尽一切怒吼道:“姚红儿!你根本就比不上南红枝,长得不如!天赋不如!本领不如!家世不如!你落到如今,不也没等来真君!没有人真的爱你!姚红儿!” 红儿回之以同样的爆喝,“我叫——姚望舒!” 啪!血液飞溅,天地间终于安静了。 血水中,姚红儿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切,手中的玉珠恍惚间更红了,她的月是血染,她的裙比来时还要鲜红了几分,如那红色的花,木棉花。 姚红儿确实做不了南红枝。 同样花时无叶,同样春时凌寒。 可木棉注定仿不成粉白的桃花,它太红了,红的像是血,扎人眼。 它更学不来花瓣如雨,倾落随风,停君肩上,处处可怜。 便是要落下,它也要瓣蕊一体,一整朵的脱离,果决的就像是从未爱过枝头,狠狠地砸到谁的头上,让他抬头看,烽火欲连天。 十丈珊瑚是木棉,花开红比朝霞鲜。天南树树皆烽火,不及攀枝花可怜。 第411章 一声响,浪潮来 一夜聒噪而疯狂的城主府,终于在此刻重新融入了夜色,随着良木居士的死亡,围绕在城主府四周不正常的大火终于缓缓下落。 府外兵士们抓住机会,或是顾念恩情,或是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十数人的队伍披着浸水的棉被就玩命般地冲入了府中。 一路穿行过几间烧成灰烬的房舍,入眼所见皆是浓烟滚滚,既不见城主府里的人也不见先前进来的那群修士,似乎呛鼻的高温中只有他们自己。 很快棉被已经无法承受高温,军士们终于彻底放弃,可就在即将原路退回时,十几人却忽的被一阵清风迎面吹到了脸上,烟火退开,一道红裙人影抱着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兵士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闹鬼了,可细细看才见那鬼手中抱的竟然就是最近城里风头正盛的迟归楼楼主,此时这位被传为‘望舒城第一奇女子’的女人面色惨白、不省人事,胸口还有一道明显的剑伤。 红衣女鬼开口说话,“广场上还有十数伤员,速去。” 兵士有些无措,此时才有人认出这个女子似乎就是之前闯进城主府的修士之一,他们倒是记得这身红裙,只是颜色比来时更加红了一些,可人怎么感觉变了些样貌。 明明之前看只是个弱女子而已,如今却如此威严可怖,让人心底发寒。 红儿并不多说,念娘情况十分危急,她迈开步子化为清风直奔府外。 由于之前拂衣被红儿送出,作为城主的千金自然得到了能找到的最好的郎中医治。 老郎中是拿出了祖传的药膏,忙活了好一会,总算是勉强稳定住了拂衣的伤势,这边刚准备叫小徒弟来给自己擦汗,却一扭身的功夫,发现拂衣旁边多出来一个抱着人的红裙女孩。 那女孩将怀中之人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拂衣身旁,抬头问他,“拂衣的伤势如何了?” “哎!你哪来的!有伤去外面等着!这可是城主千金。。。”老郎中还想说些什么,但忽然又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女孩的眼睛,平静的像是黑夜,可折射的那一点屋外零散的火光却亮的像夜空中的月亮。 冷漠、威严同时。。孤单。 老人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道:“千金的。。。伤势稳住了。” 他很从心的走到那个伤员身旁,才发现竟然是入骨的剑伤,救治的本能瞬间占领双手,也顾不得什么孤单冷漠了,他一伸手就要推开那个奇怪的红裙女孩准备救人,可这一下却推了个空。 房间里哪还有女孩的身影,只有带着血腥气的微风。 。。。 夜月星辉阵中像是在举行一场古老的仪式,缺乏技术含量的贫瘠伴奏只能发出单调而无聊的声响。 叮叮铛铛的,让人无法共情。 可实际上每一声响都带着震动天地的波浪,那是月亮碰撞发出的声音,那是天仙境修士的功法发出的声音,强烈的威压像是过境的台风,掀起玉砖,推倒宫殿,似乎要抚平一切。 白唯安抬头看了看,虽然面对多人围剿,白思白化已经四面楚歌,隐隐有要崩溃的架势,可距离真的陨落还有些距离,他忍不住微微摇头,每每到这种时候,明月守势重防弱攻的优势才被发挥的无比充分。 于是他又低下头看向痴痴傻傻的魏成,“魏师侄,我知你在等什么。” 魏成抬起头,眼神迷茫,他都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白唯安继续道:“等一声响罢了。” 什么响?漫天明月碰撞声里,又有什么响能穿过大阵,让他们听到呢? 也就在此刻,那一声响来了,短暂而清脆,却落进夜月星辉中的每个人耳中,与此同时整个夜月星辉大阵忽然开始晃动,天空中的满天星辰竟化为飞辉落下,如流星、如落穹。 大阵被冲击了。 “想不到那颗珠子只是落地就能有如此大威能,怕是大阵外已经。。。唉,倒是可怜了望舒城里无辜之人啊。”白唯安摇头叹气。 魏成这才明白,白唯安所指的是红儿掷下玉珠的那一声响,如今玉珠落下,便说明,姚红儿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再无其他手段,只能扔下玉珠以求同归。 那么此时阵外怕是天地翻覆,那座小酒楼中的过往如今剩下的也就是阵内的三人了。 这一声响,便是他所谓复兴玉蟾宫的绝唱了。 “再红妆已死,蟾宫也早亡,南洲终归要回到正确的路上啊!”白唯安有些唏嘘,“莫再等了,再等也只能等来一朵云或者一位真君。” 他看着魏成彻底没有反应的脸,忽然双目圆瞪,大声怒斥道:“魏成!你难道真的要所有的蟾宫未来都在这里陪葬吗?你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这一声叫骂,终于叫醒了魏成,这个高大的男人低下头,然后哭了出来,哭的撕心裂肺,让人动容。 “是我的错,我辜负了祖师和师兄!是我害死了她们!!” 我魏成,果然是事事未成!若早知如此,我当死在那月沉的一晚啊!与师祖同去才对! “是,就是你的错,萧不同根本不该让你来把握蟾宫的未来。所以把它给我,给我!”白唯安伸手拽住了魏成的衣领,将他半提了起来。 魏成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是萧师兄留给自己海螺,可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给他们吧,他们做的再差,也不会比自己更差了,蟾宫已经亡了,他魏成早就是个无家的游子了,只是可惜了红儿姑娘,还有迟归楼的各位。 一念心如死,生意无所存。 也就在魏成的手触碰到衣服中海螺壳的那一刻,黑夜忽然再次发出了声响,这一次更加清脆,但并不短暂,而是蟾宫众人很久没听过的海浪的声音。 哗——哗—— 是南海之边的浪?是玉宫脚下的礁? 所有人都抬起头,见到无垠的黑幕上无数细密的纹路正在展开,那海潮声是来自天上,是天幕即将碎开的声响。 当海浪来到最高点并狠狠落下时,天碎了。 于是真正的明月重现在每个人眼前,那月高洁依旧,那月鲜红如火。 第412章 一朵红花落下,一颗血月升起 红裙的女孩无声的静立在天顶之上,巨大的圆月与她重合,白色的月光隔着裙摆似要被映成血红色。 “再红妆?”好像是霍求仙最先开口喊了一句。 这一声犯了大错!红裙的女孩便像是在十几颗明月中认出了他,于是清风徐来,裙摆消失。 霍求仙静立高空,看着站在身前的红衣女孩,眉头皱起,张嘴欲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那女孩举起了手,本来无一物的手中忽的浮现出一颗玉珠,表面还泛着诡异的红色。 “你?”霍求仙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站在自己的明月守势中没有动,也并无什么恐惧。 其实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也包括白唯安,红儿的出现让他无比的疑惑。 可当看到天空中炸开了的血花时,他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确定自己已经不需要去想这一切是为什么了。 姚红儿扭过头看向身周的十数轮明月,抬起手轻轻抹了一下脸,浓厚的血滴被抹成了一片腮红,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她孤身一人,所以由她自己来宣告自己的旨意。 “自今夜后,南洲月不照有罪之人,南洲天不容有恶之仙,不遵者,可抬头问月。” “望舒何在。” 问明月望舒何在?且带剑来此寻我! 话音落下,她也不再看众位天仙,而是将手中再次被鲜血染红的珠子高高抛起,那玉珠旋转着一路向上,竟似要越变越大,却又像是越变越小,红色的微光于天穹之上展开。 今夜之前,天下只知,此乃玉蟾观月所得。 今夜之后,天下才知,此亦是望舒之仙胎。 南洲之地忽然不见了清辉,于是未睡之人下意识的抬头,却见洁白了几千年的月色,竟然泛起了点点猩红。 没人知道,这颗血月在之后南洲的每个夜晚都会升起一次,并变得越来越红。 玉珠落回,血色褪去,短暂而让人难忘,姚红儿扭头看向四周,那些本来团团围绕着自己的月亮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两轮,白思七窍流血伤的不轻,白化稍好一些,但脸色也是苍白一片。 可二人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像是他们千百年来第一次看到月亮。 红儿对二人微微点头,便随风而落,地面上早已看不出什么房屋架构,废墟里有两个人,一个跪坐着,神色与白思白化一般无二,一个平静的站着,像是在专门等她。 “你不跑?”姚红儿看向白唯安。 白唯安摇头,欣赏的看了看姚红儿,感叹道:“原来祖师真的高瞻远瞩,原来萧不同当真找到了对的人。” “他们是不是对的,没人知道,但你们一定是错的,我知道。”红儿迈步走向对方,既然对方不跑,她不介意再杀一人,不过就是抬手落下而已。 “还请让我死在祖师的道息之下。”白唯安对着走来的姚红儿跪了下去,他跪的过于自然,就像是为了方便红儿不用把手抬得太高一样。 红儿点头,却又问道:“你是愧疚求死?” 白唯安摇头,“不愧疚,只是答应了别人同死,如今事情未成,不好独活,便劳烦姑娘而已。” 红儿举起了手,看着这个中年男人,眼神清明,不见任何羞愧,于是说道:“你很像一个人。” “哈,我知道。”白唯安露出笑意,甚是自豪。 啪! 玉珠落下。 “所以你才该死。”红儿无比确信自己要杀的就是他,每一个像他一样的人。 天下大义全含嘴中,满身罪恶尽藏手底。平日害人作恶千般无所愧,一遇生死危难自认真英雄。 。。。 白唯安的血液溅了很远,一直溅到魏成的脚边,他抬起头,看着红儿,眼神里亮了亮,随后彻底暗了下去,他满头满身除了自己流的血,就是尘土,整个人白茫茫一片,让红儿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白玉蟾的时候。 “玉蟾宫早就已经不在了,我不该把红儿姑娘拖进来的,是我的错。”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似乎看到红儿还活着,精神略微好了些,只是再也没有那些硬邦邦的东西存在了。 红儿点了点头,“玉蟾宫确实早就毁了。” 魏成低下头,他所有的坚持都已经没了源头,所有的希望都埋葬在了此夜,“这一场闹剧全是我一厢情愿拖累了红儿姑娘,从始至终蟾宫的复兴都一直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他像是一个只会检讨的木偶,要承担下一切是他的不是他的罪孽。 “是你的错。”红儿依然点头认可,“蟾宫也确实无法复兴。” 魏成苦笑了一下,头更低了,他无颜面对姚红儿。 “所以你还是趁早放弃吧!”红儿将玉珠收回右手背上的纹路中,看着魏成道。 魏成此刻感觉自己无比疲惫,他确实打算放弃了,也许他真的该前往祖师的海眼,在那里守一辈子,权当给祖师和萧师兄赎罪,虽然他们未必会怪他就是了。 “不过我来找你不是说这件事的。”红儿继续开口,“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依然很清冷,甚至显得有些疏离。 魏成抬起头,看到月色下,一个红裙鲜艳,脸上带着血迹的姑娘正在仰头打量着月色,眼神明亮,却不见悲喜,她站的好高,孤零零的,像是站在礁石上。 “红儿姑娘。”魏成下意识叫了一声。 于是她回过头,对着魏成简单的笑了一下,很简单很温暖,像是他第一次进玉蟾宫时见到的那个笑容。 “我叫姚望舒,来邀请你做望舒宫的门人。” 女孩如是说。 。。。 当人们还在好奇为何南洲千年不变的月色会被染红,天下消息最快的天命阁已经完成了收集整理,第二日清晨,天下总榜再次变动。 此榜出自天命阁-龙,改过一次,可那一次改的竟然只是几个称谓。 如今再变,依然是简单的称谓调整。 这很少见,因为天命阁的称谓往往是通过算命卜卦和其人最显着的特征综合评定的,很少出错,有的人波澜壮阔几十载,也跳不出这个称谓。 比如唐真的求法真君亦或者萧不同的月下谪仙。 而在这百晦榜上,短短几月时间,那刚刚要刻入九洲人心中的名字却忽然变了,众人多少有些不适应。 姚红儿是再红妆,那姚望舒是谁? 为何榜上的评语说她一夜屠戮三仙,南洲至此再无宁日? 这个女人真的只是真君找的一个替身吗? 可她前前后后杀了已经小二十位天仙境修士了,真君和李一加起来可能都没她杀的多! 如此想,再红妆确实有些不太贴切了。 只是‘血月独夫’也未免太吓人了些。 第413章 名字不好听,独字作何解? 这个冬天最寒冷的几周终于过去了,最先迎来冬季的南洲,也将是九洲中最先开始升温的地方,人们虽然还是要穿着厚重的衣物,但是大海已经抢先掀开了白色的被褥,冰排融化,浪卷浪舒。 当第一艘大船响起号角,开始踏着新浪驶向海洋,便昭示着南洲沿海的人们真正开始了新的一年,于是每年第一艘出海的船,都被南洲人称为‘年舟’。 今年的年舟是一艘巨大的福船,船内一次可以容纳百二十人,主帆配的是大儒真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乘风随行,一日千里。” 故名‘千里号’,是一艘货真价实的宝船。 虽然势力雄厚,但新年第一趟出海,讲究的是平稳,不求收获多少,但求一番顺遂,给今年开个好头。 于是阳光扎破海面,照在浓厚翻滚的云层上时,船板上依然安静,仅有的几个值夜的水手也半睡半醒,大船有术法加持,小风小浪如平湖行舟,不见摇摆,此时舱门被人推开,一个少年走上了船板,日光刚起,浑红的光侧打在他的脸上,却没照出世人口中真君的锋锐,反倒露出几分凡人的平实。 “小伙子起的很早嘛!”千里号的船长紧跟着他走出了舱门,身上厚重的大衣不知是用什么海兽皮制成的,光滑而厚实,看起来就暖呼呼的。 唐真笑了笑,随口问道:“我们如今离南洲多远了?” “有个几十海里了吧,今天中午应该就能到第一个歇脚的小岛了,去年老子还在岛上埋了酒呢,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那的沙蟹给祸祸了!”船长外貌看起来是个五十多岁的糙汉,但实际应该更大一些,毕竟他还是一位根基深厚的炼神境修士。 唐真微微点头,看向海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伙子,你也是奔着那传说的桃花法去的?”船长似乎谈兴很浓。 唐真先是摇头,随后好奇地问道:“有很多人奔着桃花法出海吗?” “哈!多?何止是多啊!毕竟群岛深处那么远,总不可能一路飞过去,又不是所有天仙都是蟾宫的月亮可以飞行。”船长大声感叹道。 “三年前那会儿,我们这种大船出海,就只为了打海物和采集海中灵材,从来不载客的。可自打出了那档子事,你都想象不到,那些中洲、西洲、洪泽辅的仙家老爷有多疯狂。” “最红火的那段日子,不认识的四五队修行者都挤在一条船上,把他们往群岛深处送一趟,抵得上我出海一年的收获!”船长竖起一个粗大的手指,继续道:“还不用冒险,行程也不长,关键是有了他们还省了租用压船修士的钱,那可真是一本万利啊!” 唐真笑了笑,这种听到和自己有关的故事,却并没有参与其中的感觉很是奇妙。 “可惜啊,去年下半年开始就差了很多。”船长摇头叹气。 “为什么?”唐真捧场的问。 “还能是为什么!找到的人太少了呗,大家热情就减退了,什么佛影密宗,老子跑了这么多年船,也不过遇到一两次而已,而且就算你真碰到了那群苦和尚,人家又凭什么教你呢?” “确实不好碰,他们大多都在北方婆娑洲那一侧的海深处,南方应该比较少。”唐真点头,“不过碰到还是肯教的。” 船长一挑眉,“说的跟你小子碰到过似的!” 唐真笑而不语。 “你既然不是为了那法术,何故跟着我们出海?还带上一头骡子?”船长继续开口问道。 作为千里号的船长,虽然看似大大咧咧,但真的出海,他每时每刻都要求自己完全掌握船上的动向,尤其是这些不知跟脚的外乡人,混进一两个魔修,可能就会让整艘船出岔子。 大海上越奇怪的人越要警惕。 这个少年就十分的奇怪,哪有出海还带着一头骡子的? “我是去寻宝的,至于骡子,是朋友所托,扔不得,便一起带上了。”唐真开口解释。 “这大海里的宝藏确实多,但还是安全重要啊!”船长看他不想多说,便也不再继续问下去,转身对着甲板大声喊道:“崽子们!起来干活了!今天中午不到歇脚的地方,谁也别想吃饭!” 船板上立刻嘈杂起来,水手们钻出甲板,开始打扫和起网,唐真站在忙碌的大家中自觉不合气氛,便打算回舱里看看老五怎么样了,昨晚它似乎有些晕船。 可这一迈步,忽的发现身旁那个奋力刷着船围栏,嘴里喊着号子的家伙长着一张自己的脸。 唐假也不知从哪搞了一套水手服,头上还绑着一条毛巾,倒是融入环境的很快,若非有一只手一直在身旁晃悠无法使力,唐真还真发现不了。 唐真皱眉看了看他,最终选择无视,继续往舱门走,唐假刷了两下,看他不理自己,赶忙一路小跑来到他身前。 唐真脚步不停随意的绕过,唐假便死皮赖脸的再次拦住,唐真再绕,唐假再拦,最终这家伙手脚张开,直接堵住了舱门,像是什么母鸡护崽一样,可笑又烦人。 唐真无奈的看着对方,唐假则满脸较劲的看着唐真,一副不肯吃亏的小孩嘴脸。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唐假终于开口了。 唐真摇头。 “你跟船老大都能闲聊那么多!跟我没什么可说的?”唐假更加生气。 唐真点头。 “你就不好奇?船行了几十海里,你就没抬头看过月亮?你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吗?”唐假继续努力。 唐真抬手指了指天空。 唐假抬头,却见浓厚的云层蔓延到很远的地方。 这几天海上乌云弥布,别说月亮了,除了早上和晚上,连太阳都看不见。 唐真不打算理这个不知又发了什么风的唐假,从他身侧直接挤进了船舱。 “你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有好多事想和你讨论呢,比如名字不好听!比如‘独’字有何解?你如果不知道,未来怕不是要后悔哦。。。” 身后的唐假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414章 假胡子,真消息 夕阳下沉,橘黄色的光散满古旧的老都,不过年节的人气是不跟随太阳起落的,反倒随着另一侧的月亮迎来第二个高潮。 街道两侧悬挂起各色的灯笼,有书院的学子等不及天黑,捏着新学的荧光术走街串巷,百姓们看见便会夸耀一句,“好俊的姑娘,好有派的儿郎。” 与此同时各色走江湖的艺人也都在每一处热闹的场地里生长出来,各种新奇的法术在大街上掀起惊呼,扬起欢笑。 于是永和楼里便少有的空空荡荡,大好的日子哪个怪胎会孤身缩在客栈里呢? 姚安饶坐在二楼的西侧的窗前,自己一个人饮着酒赏夕阳,由于年节厨子也不在,所以桌上没有可以下酒小菜,唯一能用来下酒的只有一折纸罢了。 她并不介意。 晚风忽起,带来了楼下嘈杂欢快的笑声和闹声。 “火法最常见,十个里九个顶大天也不过炼神圆满,那灵气比我还不如呢!” “才怪嘞!你能喷出那么大的火龙来?妥妥的筑基境!” 男孩们为了一个街边艺人的境界吵的不可开交,女孩们倒是闲适,手挽着手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调,蹦蹦跳跳。 可那个家伙为什么混在女孩堆里? “天齐阿哥!你来说!那人是什么境界!”男孩们执意要吵出个结果。 尉天齐哼的正是兴起,他想了想摇头道:“没注意,不过肯定没我高就是了。” “切——!”男孩们立刻统一战线,对恬不知耻的男人发出不屑的叫声。 尉天齐哈哈哈大笑,继续环着胳膊带着云儿等人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就这么一路逛进了永和楼,充裕的人气一下塞满了整座楼,吵闹嬉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姚安饶微微叹气,以前这帮孩子也没这么吵,怎么跟着尉天齐混了三天,一个个平均年龄又小了三岁? “班主!我们给你带板鸭了!”云儿高声叫着就往楼后跑。 “在这。”姚安饶在二楼探出头。 一众孩子稀稀落落的对着姚安饶行礼,此时这帮小家伙有的头戴古怪树枝编的草冠、有的脸上带着奇怪的面具、更有甚者手里还握着雕刻成青龙偃月刀的木棍,可见出去玩一趟收获颇丰。 当然收获最多的就是罪魁祸首。 姚安饶都有些无法直视满身小玩意的尉天齐,只好看着云儿道:“上来,正好可以下酒。” 然后对着尉天齐笑道:“尉公子,我有事找你。” “全凭班主吩咐。”尉天齐用那根青龙偃月刀的木棍行了个古怪的礼,要是他能把嘴上那个假胡子拿掉应该可以显得更庄重一些。 。。。 尉天齐提着板鸭走上了二楼。 “尉公子,你其实可以先回房,收拾好了再来找我。”姚安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受控制,总是不自主的看向那个假胡子。 “没事,没事,不耽误。”尉天齐摆手,在姚安饶对面坐下,将油纸包好的板鸭放到姚安饶的身前,然后把青龙偃月刀、木制王冠等等一堆东西都安顿好,这才腾出双手掀开袖子,开始猛搓自己小臂上不知用什么墨水画的古怪纹路。 姚安饶看见那纹路中间还用行书写了俩字——‘无敌’? “哦,这是陪孩子们玩的,他们都搞了一个,非让我也搞一个不可!”尉天齐看到对方的眼神,有些讪讪的解释道。 姚安饶嘴角微微抽搐,她很怀疑是尉天齐非要玩,于是拉着每个孩子都画了一个。 “班主,找我何事?”尉天齐一边猛搓一边开口问道。 姚安饶伸手将那折用来下酒的纸放到了尉天齐的身前,尉天齐看都没看,只是道:“这榜的热度都快追上青云榜了。” 姚安饶不语,安静的拆着板鸭的油纸,摊开后,香气扑鼻,还带着淡淡的热汽,可见云儿是一直揣在怀里的。 “这位血月独夫是班主的。。?”尉天齐随口一样问道。 “妹妹。”姚安饶回答的很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尉天齐点头,他看起来也很漫不经心,视线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搓红了的小臂。 “她如今具体如何?可有危险?”姚安饶夹起一块鸭皮放进嘴里,然后小口饮了一口酒,眼神看着窗外即将消失的夕阳。 “目前主流的说法是,她将白玉蟾祖师遗留的那颗玉珠炼成了自己仙胎,然后依靠当年真君在天门山玉皇顶上展示过的吞灵诀带来的庞大灵气驱使,虽然乍听之下有些惊世骇俗,但细想却又二者互补,虽有隐患,但并不危险。”尉天齐答的认真。 “除去修行,其他方面姚姑娘只要在南洲就安全无虞,南洲人之前可以装看不见,但如今已经无法改变事实了,能驱使祖师道息的人就注定代表着整个南洲,而且还有传言说因为此事,紫云仙宫内部吵了一架,最终有两位参与那夜的蟾宫天仙被邀去云中‘做客’了。” 一问一答,一人一句,如此符合约定,也符合二人的性格。 “班主觉得,此事可是真君的手笔?”尉天齐问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远比第一个问题更尖锐,带着些咄咄逼人。 姚安饶笑了,“他是个烂人不假,可烂的不够彻底,做不来此事。” 她虽然这么说,但天下恐怕已经有不少人推断此事不是出自唐真就是出自吴慢慢之手。 不然没道理一位凡女子,逢凶化吉不说,平地一跃便到了九洲最显眼的那片天上,反倒很像是真君为了帮自己姘头摆脱骂名做的炒作。 可天下如何想,和姚望舒有什么关系呢?和唐真又有什么关系呢? 尉天齐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信没信。 “她如今实力如何?”姚安饶再次饮酒,板鸭有些咸,下酒很好。 “只看战绩,圣人之下,血月独夫可入前十。”这个问题显然在尉天齐的预料之内。 说完他又笑了笑道:“具体战力,我并未见过对方,不过只从那夜战况的分析来看,我猜在九洲大抵是返虚巅峰,若是只看南洲应当可以算是金丹境。” “这么低?”姚安饶皱眉,根据百晦榜的判词,姚红儿可是一夜杀了三位天仙,再如何,也不可能说是返虚境巅峰啊! 如此说,那三位天仙岂不是死的很冤枉。 尉天齐抬手,示意姚安饶莫急,“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也有不少人揣测姚望舒已经到达了天仙战力,但我认为他们轻视了那一夜战斗的具体情况,过于注重结果。” “你知道那一夜具体发生了什么?”姚安饶看向尉天齐,此时他的小臂已经搓干净了,但不知为什么,偏偏留下了无敌两个字,又土又傻。 尉天齐将袖子放下,遮住了无敌,却又从袖子凭空捏出了一沓厚厚的纸,放到桌子上。 “有人收集整理了不少那夜的信息,虽然说不上事无巨细,却也可以得出不少结论了,比如此次血月事件的主线,实际上是蟾宫旧派关于蟾宫继承问题的内斗,姚望舒所代表的望舒派系被白玉派系联合其他派系伏击,最终导致了血月升起。” 姚安饶翻看纸张,面色微寒,这些信息什么都有,有望舒城百姓的证词、有白玉宫修士的所见所闻、甚至还有三四位参与那夜的蟾宫天仙的说辞,可见其费心费力。 只看着这些,姚安饶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时刻注视着自己的妹妹,不知目的是什么。 好在姚安饶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修行小白,她其实大概能猜到这股力量是谁,如今只是从这些报告的格式上更加确定了而已,她也是为此才来到这座皇都的。 第415章 假仙怕命,真树起火 尉天齐表情安然,浑不在意自己这沓纸泄露了多少东西,只是继续讲述自己的分析。 “从那几位参与者的话彼此验证,基可以本确定,被姚望舒杀死的后两位天仙,在死前都没有进行过反抗或者躲避,尤其是最后一位蟾宫白家的主脉嫡传白唯安,他根本就是在求死。”尉天齐声音缓缓的,说起死亡没有任何波动。 “而另一位霍求仙,更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他本可以躲开,却只是用明月守势尝试接下那一击。所以我私认为这两位根本算不上姚望舒斗法所胜,只能证明其持有的白玉珠具有强行破防天仙境修士的能力。” 姚安饶点头,“所以其余那些天仙是被吓住了,才夺路而逃?” 尉天齐点头,却又摇头,“吓住是吓住了,但应该不是单纯因为霍求仙的死,毕竟其中抱着必死决心的人不在少数,更像是看到了霍求仙死在了玉珠之下,有了不好的联想。” “就像是。。被人害死的白玉蟾祖师前来索命?”姚安饶很快抓住了这些人的情绪底色。 “差不多。”尉天齐点头认可,不难想象看到白玉蟾的珠子砸死了白生等人,如今又砸死了霍求仙,就像是命一样,凡背弃月亮者,皆要死在月下。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命这种东西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有些沉重。 但尉天齐最先缓过来,他抬头,身子前倾了些,有些兴奋道:“至于望舒城城主府那一战,我有很多个人看法,班主你参考一二就好。” 姚安饶点头。 “比之有完整参与者的白玉宫,那座名叫望舒城城主府确实没有更加细致的消息,幸存者大多是血月独夫的亲信,至今没有只言片语传出来,但根据望舒城百姓目击的情况,那夜城主府外围始终被大火围困,内外不同,只有姚望舒一行修士能进出,期间姚望舒曾送出来一个女孩,然后又跑了回去,之后府内传出爆炸巨响,还曾升起过一个极高的浓烟,像是一堵高墙。”尉天齐先是简单的讲了一下旁观视角的故事。 “而目前所知,姚望舒本人公开展露过的术法不过三两种,其最拿手的是一道奇妙的穿行术法,也是借着这道术法,她才袭杀了霍求仙,速度不快,强在穿行无影,而与之相匹配的则是驱使玉珠,除去单纯的砸,还可以影响南洲月色,但限制颇多,且消耗巨大,并不见寻常法宝随心所欲的灵巧便捷。” 尉天齐总结了姚望舒的斗法特点,“血月独夫应当是佛门克星,凡是不善急行者,便是天仙遇她也有生命危险,但若是遇到擅长急行术法或者手段多样,准备充足,金丹境乃至返虚境也可与她周旋甚至反杀。” 姚安饶面色不变,眼眸垂下,好像那板鸭上长了金子。 “最后要说的,则是对手,大多数人其实都忽略了真正重要的这位火行魔修,以至于很多人误判了血月独夫的实力。”尉天齐手指在木桌上轻敲,一棵古怪的木藤竟在木桌表面长起,像是一棵缩小了几百倍的小树。 “这位魔修很好查,南洲人称她为‘良木居士’或者‘巨木’,其本名周沿里,在南洲高阶修行者中其实小有名气,年少时以天赋好闻名南洲,据说有望准圣,不过年轻时曾闹出过一件糗事,也因此耽误了修行,最终止步天仙境,之后常年闭关,不见外人,以至于有传言说她走火入魔已经死了,但如今看来,走火入魔是真,却没有死,而是堕入了魔道。” 尉天齐看着那棵小树,简要的复述它的一生。 “可堕入魔道,也分个优劣,她偏偏选择最差的一条路,所以连入魔都算不得成功。”尉天齐摇头叹气,有些感慨。 “其性合木,靠着修木行功法早早便成天仙,即便要修魔,也当是木属魔功嫁接其本源法术之上,方能发挥其本身天赋,也可借用其深厚的天仙境根基。”尉天齐再次轻点桌面,那翠绿的小树藤忽的长出红色的花,然后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开始扭动,似乎要咬人,十分怪诞。 “可她偏偏选了火修,依靠燃烧自己的本源木功,勉力撑住了天仙境的修为,但实际上前半生所积攒的木相术法和功法都在短短十几年内被烧了个干净,以至于城主府之战中,只有火行术法,不见木行,而且火行的威势也完全到不了天仙境。” 尉天齐手指轻弹,一粒火星落到那择人欲咬的树藤上,下一刹那,火焰升腾将小树苗完全包裹,它疯狂的扭动挣扎似乎痛苦异常,可偏偏不死。 “我猜这位良木居士比之血月独夫还要外强中干,她可能一道术法都不会了,那烟墙可能只是功法自带的效果,而且远未到达天仙境该有的水准。”尉天齐伸手拍下,火焰、树苗都消失不见,这说法实在伤人的紧。 “所以才被红儿所杀?”姚安饶并没有在意,他展示的术法小舞台,反倒是更在意问题本身。 “嗯,不会任何法术,既然没有急行术,天仙底子被火烧的干净,即便靠真元跑也未必跑得过血月独夫的那道穿行术。再加上修魔引火,本源残缺,魔修的神志必然不清,会做出很多冲动的行为,比如以命换命,她那脆如木炭的身体如何换得过玉蟾祖师的珠子?”尉天齐微微抬眼,眼睛里有着无数的光,似乎看破了时间和空间,可以看到二人斗法那一幕。 一个只会两三道术法的炼神境,可手中拿着祖师遗物,心里藏得是真君传法,一个修仙百十年的天仙,可术法全无,根基自焚,除去有些杂乱的真元和融入本能的斗法经验,再无其他东西。 这当真是修行者应该认真研学的一战,很极端,但可以套用在很多情况上。 这就是尉天齐,他永远想到的,都是自己可以学到什么,根本是个求知欲旺盛的怪胎。 如果脸上不带着那抹小胡子就更好了。 第416章 深宫平房,军机天命 “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姚安饶不知是如何算的。 尉天齐也并不在意,认真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优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以班主来看,这位血月独夫到底性格如何?” 这真是一个宽泛的问题,宽泛到你出门随便抓个人他都可以言之凿凿的告诉你一个答案,再抓一个又会告诉你个不同的答案。 在姚安饶的戏里,她坚强勇敢,爱人胜过爱己。 在天下人的眼里,她卑鄙贪婪,爱己胜过一切。 可在尉天齐看到的情报里,她做事果敢,下手狠辣,杀人甚至不放狠话的,无情如明月,冷寒若冰霜,不爱人亦不爱己。 尉天齐很想知道姚安饶写出那么浮夸的戏,如今看到了南洲高高升起的血月,她是否还坚持,这位曾经叫姚红儿,如今叫血月独夫的女孩是完全无辜的? 姚安饶再次夹起一小块板鸭放进嘴里,咸味冲淡了酒气的辣,她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口道:“算是。。。软弱可欺吧!” 尉天齐微微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再如何如今这位对南洲未来影响巨大的血月独夫也不该是个软弱可欺的人啊! “还烦请尉公子,以后不要叫她什么血月独夫,怪难听的。叫她红儿就好。”姚安饶再次饮酒,脸色微红,是酒气上脑?还是心底浪潮? 。。。 日头彻底落下,整个皇都却终于亮起,烟花不断地在各个坊间飞上天空,尉天齐走下楼,看到饶儿班的孩子们都趴在永和楼的门口仰着头贪婪的接受着皇都的恩赐。 善通坊有些偏,但看烟花其实不讲究正对其下,反而地处偏远,看的可能更加多彩。 当然,善通坊算不得极品,整个皇都最好的看烟花的地方其实少有人知。 尉天齐驻步,两队身披金甲带着利刃的兵士走上前,面无表情道:“皇城禁地,止步!” 尉天齐从袖中拿出一块金色镶玉的令牌,上面无字,只是布满了云纹,更神奇的是云纹还在缓缓浮动,像是富有生命。 兵士面无表情的接过令牌,从甲胄内掏出一块同样的东西,二者相碰,云纹同时开始变换,最终彼此贴合,并成一幅完整的云图。 兵士将令牌递回,继续带队前行,尉天齐则迈步向前,高大的城门上隐隐可见寒光,穿行而入时,像是走进什么巨兽的口中,里面的黑暗和安静与此时躁动的皇都格格不入。 他在迈入前,回头看去,再次确认果然承天门前看烟花最好,登天台的广场视野开阔,只一抬头便可以扫视大半皇都的天空。 尉天齐走入皇宫,依然能听到远方烟花爆竹的声响,但明明只隔了一道算不得多高的宫墙,却远的像是隔着大洲或者海洋,只能听到,无法想象。 夜色里的皇宫依然有不少人,巡逻的甲士和不知忙着什么的宫人,在某些主道上可能遇到好几个队伍彼此穿行,未必就比宫外大街上的人少。 可他们走的太快、太安静了,那么多人却只有紧凑的脚步声和甲胄声,彼此错过连抬头都不肯。 尉天齐走在其中就是个异类,他一身白色儒袍,走的不紧不慢,对每个路过他的人问新年好,对方便只能恭恭敬敬的还礼,一时间因为他的存在,导致不少宫道上出现短暂的堵塞。 一路左绕右绕,他最终绕到了一处大殿后,此处的城墙高大、布局对称,唯一碍眼的是一排低矮的和周围高耸宫殿格格不入的小门房,此时门房里没有灯火,但是门口却站着一整队把守的金甲兵士。 而门房的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写着三个大字“军机处”,据说这字还是请儒家一位姓怀的准圣题的。 可这依然掩盖不了门房的低矮,一想到那些指点天下大事、掌握中洲大权的首辅宰相平日里竟然挤在这么小的一排房子中办公,难免生出几分尴尬之感。 但这就是大夏皇宫,任你在外面天高地大,进入这红墙,也要低头弯腰。 尉天齐没有官身,没进过军机处,他也不是为了它而来的。 他为的是另一侧,这皇宫里几乎处处对称,军机处的小房子自然也不例外,就隔着乾清门,还有一排小房子与军机处对照,制式布局几乎完全相同,唯一的区别是那一侧房子里此时灯火通明。 试问,这中洲大夏的皇都内,有什么东西能在皇宫里与军机处一个待遇? 尉天齐走到小房门口,没有甲士守卫,大门敞开,抬头看那匾额甚是老旧,勉强能认出上面写的是‘辰龙部’。若是眼神再好一些,还能看见匾额下方已经模糊了的印章,印刻的三个字是‘天命阁’。 天下修行者都知道天命阁有十二部,其中辰龙部就在大夏皇都里。 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龙部竟然藏在皇宫之中,而且与军机处只隔着了百八十步。 平日里,一侧是军机要事、百姓苍生,严肃的像是刑场,而另一侧则是九洲八卦、花边新闻,轻浮的好似妓院。 任谁来都会有些不真实之感吧! 尉天齐走入屋内,灯火之中,十数个穿着朴素的儒生正埋头在书案前抄录整理资料,可见额头青筋暴起,手中术法掐的死死地,手指间都掐红了,每个人最少也驱使着五六支笔,看起来就觉得又忙又累,哪有一点过年节的样子? “哟!这不是尉公子吗?又来串门了~?”一道拖着典型皇都口音的男声响起。 尉天齐笑了笑道:“吴兄的气色看起来可不怎么好。” 那是个身穿灰白儒袍的男子,看不出具体岁数,长得普通模样,微丑,主要是过于不修边幅了些,胡茬细密,发型散乱,手指和脸上还沾着墨迹,显然也是抄录文本繁忙所致。 “哼,你看我们谁的脸色好?”男子冷笑一声,指了指周遭这些儒生,“大过年的,连军机处那帮老头子都回家举办宴会去了,我们却在这里忙了整整三天三夜!这不是闹着玩呢吗?” 尉天齐忍不住怜悯的拍了拍对方肩膀,确实太惨了些。 男子继续恶狠狠的道:“都怪那狗屁姓姚的!什么时候搞事不好?非要过年这两天,一天一个活儿!是生怕我们闲下来啊!” 尉天齐扶着满嘴脏话的男子往屋里走,一边顺口说着些不走心的劝慰的话,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那些儒生抄录的东西。 “还是尉老弟好!这三天连宫里的猫都嫌我们怨气重,不来我们这儿玩了,只有尉老弟夜夜来这里陪我们,还帮我们整理消息,我吴悔都记在心里!下次青云榜的评语,一定给尉老弟美言几句!”这男子话锋一转,又夸起了尉天齐。 “吴兄不用如此说,只是帮些小忙,用真元抄录一二文件罢了,我也拿了好处,没有吴兄,我怎么可能了解到南洲那些事?你知道的,我爱好修行,听闻有人把圣人道息练成仙胎怎能不心痒?”尉天齐连连摆手,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 “唉!尉老弟客气了!”吴悔很满意,他又叮嘱道:“这些消息虽然不重要,但老弟也不要外传给别人昂,不然到时候你吴兄我可是要吃刮落的。” 尉天齐笑着点头,并不言语。 呵!他进来前刚给姚安饶分享完,此时竟然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第417章 软弱未必可欺,抄书哪算幸事? “吴兄,刚才听你的意思,南洲血月独夫又有新的动作了?”尉天齐转移话题。 “嗯,根本不消停!”吴悔撇嘴道,他左右看看,身子往前探了探,低声道:“她昨夜不是直接占领了白玉宫的旧址,然后改建成了新的望舒宫,又发了一个什么血月令,要南州势力各派一代表前往望舒宫商讨吗!” 尉天齐点头。 “今天白天,她就又发了新的血月令,说要找一个人。”吴悔声音更低。 “真君?”尉天齐皱眉。 “不是,不是!”吴悔摆手,“他俩可能就在一块呢,她找唐真干什么!她要找的是一个炼神境修士,名叫于密,是之前魏成带来的二十二位蟾宫修士之一。” 尉天齐没听过这个名字,所以并不懂何意。 吴悔挑眉,“这个于密就是白玉宫做局的棋眼,就是他的背叛才让血月独夫和魏成等人陷入苦战,有消息说,这人还可能偷袭过血月独夫,只是又没成功。” “叛徒?”尉天齐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后摇头道:“是不是有些草率,这种血月令虽然儿戏,但她毕竟承接着一夜屠戮三天仙的威名,多少让南洲势力感到忌惮,如果用来抓一个炼神境,就有些。。。不自重了。” 吴悔双手一拍! “尉老弟看的透彻!我最开始也这么觉得,可这消息还没完!”吴悔摸着自己的胡茬带着几分兴奋道:“南洲现在有个说法,说谁能抓到于密,将其交给血月独夫,便可以保证自己的势力日后不被清算!这消息望舒宫那边没有承认过,但却是已经传开了!” 屋子里的灯火呼的一颤,似乎是晚风刮了进来,但实际上是尉天齐的念头动了。 什么是独夫? 抛弃复杂的独,只说其最根本的的夫,最起码应该先是一个统治者。 所以血月独夫不论要做什么,她都先要保证血月照耀之地,她最起码要有名义上的权威,血月令是个招数,就像是当初白生的‘祖师令’一样。 但问题是,白生是借着白玉蟾千年积攒的口碑来树立自己的威望,表面强调的是传承与王道。 而姚望舒虽然手持玉珠,但实际上真正起效果的是她满身的杀债,实际强调的是威迫与霸道。 若想血月令真的具备‘祖师令’的效果,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下去,杀天仙!可根据尉天齐的判断,这显然是条不安稳的路子,毕竟血月独夫不是九翎女帝或者求法真君,她太特攻了,一次失败便可能把好不容易带来的威信全部一扫而空。 “是个好办法。”尉天齐缓缓点头,“先下饵,再看情况做套子。” 吴悔点头,“哼,我就说唐真或者小棋圣肯定就在这个女人身旁,什么险象环生,什么一朝顿悟,八成都是准备好的!不然这种招数怎么可能被一个丫鬟出身、修行不过一年的小丫头想到!” 尉天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这一计确实有求法真君的风格,带着浓浓的阳谋色彩,又带着点走一步看一步的百无禁忌。但不是小棋圣的风格,因为太简单了,没有层层嵌套和步步为营。 南洲的势力对于祖师的态度是矛盾的,有尊重和爱戴,也有藏在心底的不满和怨气,但真正的大人物们一定都有愧疚,因为愧疚而恐惧报复,就像是那些蟾宫天仙一样。 只要给他们一个口子,能弥补一些什么,他们不会犹豫的,甚至未尝没有当初月沉后,没几天就自尽的天仙。 而第二道血月令,给了一个口子,一个很简单的口子,不需要你偿命,不需要你舍弃家业,只需要一个炼神境的修士。 可以猜想南洲的大人物们有多心动,哪怕是求一刻的心安,也比那个叫于密的人整条命贵的多啊! 唯一的问题是于密只有一个,所以他们的对手其实是其他势力,大家刚开始可能都派金丹去抓此人,但很快就会有人提高加码,派出天仙,到最后一定会演化成一场不断叠加的闹剧。 而血月独夫的血月令,也就在这南洲各大势力的不断加码竞争下,变得愈发有用,这种东西的价值天然就是与其造成的影响而挂钩的。 此计有些毒,带着些残忍的底色,因为那个叫于密的人,将成为南洲死都死不掉的罪人,运气好全须全尾的被人送到望舒宫,死在玉珠之下,运气不好,怕是姚望舒只能看到一个四肢不见,五官尽无的人棍吧! 倒是很符合血月独夫这个名字的调性。 尉天齐忍不住摇头,小声嘀咕道:“这是软弱可欺?” 吴悔和尉天齐一边聊一边整理资料的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十分温柔婉转,像是百灵鸟。 “尉公子在吗?” 尉天齐一愣,站起身道:“我在。” “尉公子,皇后娘娘有请。”那女孩站在屋外恭敬道。 “哦,是皇后身边的大丫头,名叫阿森。”吴悔对着尉天齐摆手,“尉老弟,皇后找你,你赶紧先去吧!今夜老兄我还得忙到很晚呢!” 尉天齐告辞,大步走出了辰龙部的小平房,他走的可这快! 毕竟消息已经打探到了,能不帮着抄书当然是好事了。 第418章 相对而死,森罗万象 吴悔提起笔继续书写,一个儒生走到他的身旁问道:“吴师,这些消息就这么给他?我担心可能会被泄露出去,他的一具分身似乎与剑山弃徒吕藏锋还有血伶人有交集,这二者又和求法真君厮混过,若有不慎,真君可能注意到我们关注的方向,到时。。。” “找到那个血伶人进了皇都后藏在哪了吗?为什么只在那些破落的地下赌场里才有目击报告?”吴悔头都没抬。 “皇都中有势力出手藏住了她,而且其有一道藏身术法。。。”儒生低头解释。 “那就去找闻人总管,这个人必须给我找到!阁主算出她‘命邪,易坏大事。’”吴悔依然低着头。 “是。”儒生点头,随后又继续道:“那尉天齐这边。。。” “唉,你真的很想死吗?”吴悔抬起头皱着眉问道,那问的模样很认真,就像是在问一件正事,并不像是威胁。 “在下唐突,吴师勿怪。”儒生面色一紧,行礼离开。 吴悔偏头叹气,觉得属下都好不省心,脑子不转的吗?没人要求,我干嘛上赶着给尉天齐传递消息?天天忙得不可开交,还得陪这位凡夫唠嗑,虽然和他唠嗑很开心,但他是个男的啊! 想到这里,吴悔再次叹气。 。。。 尉天齐对着高挑的侍女露出爽朗笑容,这笑实在真情实意,显然十分满意对方到来的时机。 “尉公子好,我是帝后娘娘的侍女阿森。”这女子也对着尉天齐露出笑意,眉眼柔和,一笑眼睛便会眯起,像是宫里的猫。 “敢问娘娘找我何事?”尉天齐伸手示意对方带路。 “只说有要事相商。”阿森打着灯在前领路,尉天齐便慢慢悠悠的跟在对方身后。 但他其实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自在,皇都人素来是靠宫里的奇闻轶事来养活嘴皮子的,有时候上午朝会上有官员出了糗,下午宫外面连外号和儿歌都已经编好了。 可见再高的宫墙也隔不住好奇的耳朵。 其中有一个流传很久却从没有被证实或证伪的说法,说的是帝后娘娘生性十分的独,不爱见外人,所以即便大夏历来是两位至尊并列,但帝后却甚少插手朝堂之事。 尉天齐确定这是一个谣言,但不全是。 因为帝后娘娘不是不爱见外人,而是不爱见男人。 到底有多不爱? 大概到了见则生厌的地步。 尉天齐成名后,也只远远地见过几次这位帝后娘娘,隔了十数步说过一两句套话,客气而满是隔阂,远不似人皇对自己那般亲热。 但如今,他回到皇都后,第一个找他的竟然就是这位讨厌男人的帝后娘娘,你让他如何不多想? 又往皇宫深处走了好远,宫外阵阵的爆竹声也越来越不清晰,倒是四处花园亭廊里鸟鸣与虫鸣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不时晚风起,竟然带来了反季的花香。 这便是要入内宫了。 皇宫大阵充分的发挥了它的威能,让内宫与外面完全不在一个时节。 “尉公子可需更换薄衣?”阿森笑着侧头问。 “不用,本是修行者,宫外虽冷,我穿的也算不得多,这里虽热,我更无须特意穿少。”尉天齐摇头。 阿森点头,抬手一指道:“那便是梧桐塔,帝后娘娘就在上面等您。” 尉天齐抬头,在宫墙之上可见夜空中多出了一座通体朱红的宝塔,制式精美,层层塔沿挂着朱红色的灯笼,远远地看像是盘着一条红色的巨龙。 这塔在尉天齐见过的奇景面前算不得多么震撼,但尉天齐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那是从塔顶投来的视线。 在皇宫之中,这塔就等于是一位圣人的居所。 “当真好气派。”尉天齐随着阿森继续向前。 梧桐塔并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塔,在它脚下还有一大片宫殿以及花园,总名‘梧桐苑’,是帝后最常居住的地方。 二人来到梧桐苑的大门口,却并不见护卫或者迎接的宫女,倒是让尉天齐看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 大门敞开着,门槛前站着一位穿着红色内监服饰的老公公,他站在那低着头一副谦卑等待召唤的模样。 而门槛内也站着一个身穿红色宫袍的老姑姑,她也低着头,安静而无声,好像根本没看到近在眼前站着的老太监。 两人隔着一个门槛,站在梧桐苑的里外,正在。。。 对峙? 尉天齐扫过二人身上的服饰,皆是最高的品级,比帝后娘娘的大使女阿森还要高上半级,在皇宫里已经是一等一的内官了,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二人的修为都已经到达金丹境。 阿森对此没有意外,只是笑着示意尉天齐走另一侧,二人跨过门槛,两位内官依然无动于衷。 “他们是。。?”尉天齐看阿森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主动问起。 “外面那位是陛下身边的总管,我们一般叫他李公公,而里面那位则是我们梧桐苑的赵姑姑。”阿森说的轻巧,依然带着笑意。 “为何站在那里?”尉天齐只好继续问。 “一个月前,陛下让李公公来传旨,那天帝后心情不好,梧桐苑严禁外人进入,于是赵姑姑就拦住了李公公。”依然是很轻松的说法。 “所以就这么硬生生的站了一个月?”尉天齐眉毛微挑。 “娘娘和人皇都没有说话,那自然就要站下去。”阿森回过头,笑靥如花。 “既然这位赵姑姑是梧桐苑的人,想来阿森姑娘是认识的?”尉天齐看着对方的眼睛。 “当然,我们四位贴身宫女都是赵姑姑教出来的。”阿森点头,面带回忆。 “可他们二人如今真元枯竭,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尉天齐声音有些凉,解开了这看似小孩斗气行为背后的恐怖,小孩斗气,输的就要赔上一条金丹境的认识的人的命吗? “都是为了娘娘。”阿森的笑没有变化。 尉天齐沉默了,虽然是两位金丹境,但如果不是个别特殊效果的功法,只依靠真元硬生生熬一个月,也是要没半条命的,更何况那二位的年纪也大了,某一刻弦被崩断,并不值得意外。 这一切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每个路过的宫人眼前,显然昭示了很多的东西,人皇帝后的矛盾、宫人的派系以及命的不值钱。 “尉公子被吓到了?”阿森忽然问。 尉天齐摇头,只是淡淡的道:“倒确实是皇宫的做派,绝对的忠与叛,没有中间态。” 阿森捂着嘴笑出了声,“真巧,今天有人对着他们说过和尉公子差不多的话呢!” 尉天齐垂目想了想,抬头问道:“元永洁也来过?” “是的,南宁郡主和南宁王到了皇都后,就住在了皇宫中,得空当然要来拜见娘娘。”阿森点头,然后侧步,二人已经走到了梧桐塔的底部,朱红色的大门敞开,几位侍女躬身等待。 “尉公子上去吧,会有其他宫人领路。”阿森笑着说。 “还没问姑娘,你说娘娘有四位贴身侍女,可否告知我名字。”尉天齐看着阿森问道。 皇宫里起名字随便又讲究,一个人,随口一个阿什么就结束了,但偏偏还要讨个彩头,比如吉祥如意,就是阿吉、阿祥、阿如、阿意。 很多时候你看侍女的名字,就能大概猜出主宫娘娘的愿望。 可阿森是什么? 阿森抬头笑道:“另外三位叫阿罗、阿万、阿象。” 尉天齐一愣,森罗万象?这是什么彩头? 不过很快他忍不住又点了点头,这倒是契合帝后的人生态度,她是人间的至尊,要什么多子多福、吉祥如意? 当然是要森罗万象、海纳百川! 她的愿望大到让她的男人都有些害怕。 尉天齐迈步走入了梧桐塔。 第419章 十六净身谈大事,三教宝物论高低 梧桐塔共十六层,内部装饰大体统一,并不见太多金银俗物添加其中,反倒是原木使用居多,不过每一层的摆件却在不经意间将真正的奢华展露了出来。 只说第一层挂在墙上的字,尉天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教他书法的老师的字。 清水书院的准圣,怀素。 这位书法大家,给军机处不过写了三个字,可这墙上竟然是一整篇的《女师》,最后还有其印。 身旁的侍女笑着道:“此字帖是娘娘过寿时,怀老先生送来的,但娘娘说文章臭烂,立意偏颇,但又觉得字确实写得好,扔了也怪可惜的,所以便安排在了最底层。” 尉天齐点头,丝毫没有为自己老师打抱不平的意思,以帝后的性子,你送这个没给你扔出去便已经算是很给准圣面子了。 继续向上,二楼有侍女拿着法器弹扫尉天齐身上的灰尘,三楼则让尉天齐净面洗手,四楼换靴,五楼焚香。。。 一路向上,尉天齐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干净,连指甲也被修整了一番,不过他倒也不嫌麻烦,各类摆件看得他也是大饱眼福。 到了上层,终于开始出现真正的法器,三教都有,佛教的有金嵌珍珠宝石藏金函、金累丝嵌松石坛城,做工精美到让人震撼,只观其形,便可听淡淡佛音,净人神魄。 道教的则显得朴素很多,比如一把铁剑胚子、一个古怪的盆景、一块圆滑的石头等等,若不是身旁有人讲解,尉天齐怕是也要好好认一会儿。 比如铁剑是剑山送的,据说是一柄好剑,盆景是清泉宗养好了送的,可以招来福禄,而那石头是紫云仙宫紫云道祖当年睡觉枕的其中一块,总之随意里带着几分不平凡。 儒家就没什么好说的,除了送字帖就是送文集,也就棋盘山的墨绿色和白色的两盒棋子看起来像个正经礼品。 怪不得儒家都摆在下面几层,又不上心思,又不显得有档次。 反倒是佛教的东西摆的比较高,毕竟看起来就很花心思,而且金玉松石美观且上档次。 道教在中间,不上不下,虽然上档次,但不上心思。 尉天齐在经历一整套清洗加观赏博物后,终于来到了梧桐塔的顶层,顶层空间并不大,也没什么摆件,入眼只有一套红木厚实的桌椅和一面高大的雕刻着凤鸟群飞的实木屏风。 当然尉天齐知道,屏风后面还有一位站在窗边穿着华丽至极的红色宫袍的女人。 “尉天齐,见过帝后娘娘。”他行了儒家的礼。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没有任何客套,这位威严的女性直奔主题。 “不知详情。”尉天齐也很诚实。 “自你成名后,儒家、宫里不少人试图将你引入朝堂和儒门,可你一直躲避,从不肯参与政务或者儒门之事,我便以为你是白玉蟾那等不关心天下事,一心求道的痴人。”帝后娘娘的语速平稳,但实际上很快,因为她讲起话来似乎没有什么思考的过程。 “可你这次回皇都,却变了,你竟然主动去管一个小小的恕索坊里的琐事?还引正法、引儒门规则处理宵小。”帝后说起这些事,语气里便带着不耐烦,“你想要做什么?” 尉天齐看向屏风,他再次感受到了威压,证明站在窗边俯瞰皇都的女人回过了头,看向了自己。 “我是皇都人,是大夏人也是中州人,看到错事,当然想管一管。”尉天齐声音很慢,讲的仔细。 “少学萧不同说话,不吉利。”帝后对于这个回答没有感到惊讶,只是随口道:“你应当知道,有些事参与进去就无法回头,即便是你,即便是唐真。” 这像是威胁或者恐吓,但说的随意,于是听起来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尉天齐保持了沉默。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总有很多想法,想救大夏、救中洲甚至阻止道儒之争,我没时间嘲笑你们的幼稚,也不认为你们就做不到,只是很多时候你们做事的方式带来的伤害远超过正义的结果带来的益处。”那股巨大的威压缓缓移开,女声中威严少了一些,终于有几分人应该有的疲惫。 “我找你就两件事要说,第一,不论你要做什么,在这皇都你要循着路走,不要拆墙,因为这也是你的家。第二,我希望你能意识到,不论你想做什么,梧桐苑都可以给你足够的支持。” 这次话里威胁之意已经不见,反倒是带着几分亲近。 “梧桐苑又需要我做什么呢?”尉天齐只是淡淡的反问。 “我家的凤凰儿就要回来了。”帝后答非所问。 尉天齐眉头再次挑起,想了一会,认真的问道:“娘娘是真的觉得她可以?” “有何不可以?”帝后依然说的很快。 尉天齐摇头,他看向屏风后,很认真的说道。 “我觉得哪都不可以。” 下一刻,威压再次降临,这一次比前几次都要强大很多,吹的尉天齐的儒袍哗啦啦响个不停,尉天齐站的笔直,一步不退。 第420章 三两句屏风不语,我忙完便来找你 隔着屏风,尉天齐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并不妨碍他察觉到对方的不快,当家长面骂孩子,无疑是自找苦吃。 可他并不觉得做错了,因为他在做之前明确的问过对方,‘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她可以?’ 而对方竟然给了确切的答复,尉天齐觉得这个回答比当着家长骂孩子更离谱。 “凤凰血脉是天下最好的血脉,可姜羽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他迎着威压继续开口,“据我所知其人性情固执,是非分明,但又极其重情,她若是孤身闯荡九洲,当是行侠仗义的女豪杰。可若是做大夏的君王,尤其是如今的大夏,怕是烈日当空,民不聊生。” 这些话说的很表面,其实还有很多更深层次的原因没有说出来,但尉天齐觉得已经足够了,在他眼里姜羽若是成为大夏的君主,不过又是一个血月独夫,甚至超过独夫,直接成为一位暴君。 南洲虽然破落但胜在安稳,矛盾单一,牵连外部势力较少,容得下一个独夫折腾。 大夏看似强盛却暗藏动荡,矛盾复杂,内外势力盘根错节,哪里能承受的了一位如此暴君,对大夏还是对姜羽都不是好事。 你若是摊开中洲来看,三教必然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皇室自己也肯定有洗不掉的脏,就说那楼下对站的二人,何其愚蠢无聊,何其错误丑陋。 但整个皇宫,包括他们自己都接受了这个生存方式,你姜羽来了想改,不可能每时每刻盯着宫里每一个人,只能一把火烧了皇宫,另起炉灶。 皇宫烧的掉。 皇都能烧吗?大夏能烧吗? 尉天齐不会接受自己的家成为火海,即便你说的再好,错了应该要改,而不是一股脑的推倒重来。 “呵。”一声冷笑,威压消失,帝后的语气里反倒多出几分揶揄,“说的很好听,我倒是好奇,你真是完全因为这个原因反对?还是因为她是唐真的师妹,是道门的传承?” 这话有些诛心了。 公心自己说得多了,私心被点便要羞愧。 “也有这个原因,她在我眼里,不算是皇都人,而是西洲紫云峰人。”尉天齐并不羞愧,他诚实的承认了自己的“偏见”。 他无法将一个既不生在也不长在中洲大夏皇都的女孩视为大夏的储君,他承认自己有些卑劣的以己度人,认为这个女孩爱大夏的程度永远不会超过她爱紫云的程度。 可这就是现实,姜羽的性格九洲不少人都知道,她显然不是一个可以天下为公的“圣人”。 屏风后短暂沉默了,这是第一次帝后没有立刻开口。 “当年是被迫将她送走的。”女声平淡的解释。 “因如何解,果都已定。”尉天齐摇头,再次肯定道:“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支持她,起码现在是。” 这不是留口子,而是因为他还没有亲眼见过对方,这些只是推断,他还要在未来自己判断天下传闻的真假。 屏风再次沉默了,这次是彻底的沉默,既然无法说服,帝后便无意再和尉天齐聊下去了。 尉天齐识相的行礼告辞。 下楼时,那些侍女依然笑面如花,并未因双方未达成共识而区别对待,阿森更是表示要将对方送出宫门。 路过门口时,尉天齐看了看两位老内官,对着阿森问道:“既然谁先退步,都会丢了自己家圣人的面子,为何不一起退步?” “尉公子说笑了,陛下为何不退我不知晓,但帝后娘娘已经退无可退了。”阿森笑着指了指身后的梧桐塔,“娘娘已经退到了塔的边缘,再退就要掉下来了。” 尉天齐心底微紧,这皇宫里的情况远比他想的还要糟糕这么多吗? 就在二人走出梧桐苑时,忽然一辆黑色的马车驶了过来,最终停在了梧桐苑的门口,一个身穿黑袍,面向阴柔的内官恭敬地行礼道:“尉公子,陛下有请。” 尉天齐回头看向梧桐塔,想起了帝后刚刚与自己说过的话,有些事情参与进去就无法回头。 如今他刚刚离开梧桐塔,就感受到了这巨大的漩涡的引力,他只是试试水温,却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卷进漩涡的深处。 “尉公子,那我就送到此处了。”阿森看也没看那黑袍内官,对着尉天齐行礼告辞。 “阿森姑娘慢走。”尉天齐点头,然后看向黑袍的内官,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你就是闻人哭?” 那黑袍人微微低头,“不过是些宫外人为了噱头起的名字罢了。” 尉天齐摇头,闻人哭这个名字可不是噱头,这可是皇都里最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字之一! 闻人大总管,大夏污衙的总管,是人皇最信任的内官,也是权势最大的一个,污衙本是专司宫内宫女太监贪污钱物或与宫外收受贿赂的部门,但由于人皇信任,逐步扩大了其权职范围,加上这个闻人总管确实能力出众,很快就成为了一个可以监听处理贪污腐败官员、抓捕皇都内重犯要犯的超级衙门。 每年皇都里都有一两家高门大户栽在这个衙门里,一旦污衙出手,便是全家老小一并下狱,据传一旦下狱便一定会走一轮酷刑,上到八十岁的祖母下到七八岁稚童都不能幸免。 因此而抄家灭族的并不在少数。 重点是,污衙有自己的牢狱,任凭你人脉如何,求到宰相那,也不可能把手伸进这个直属于宫里的衙门。 其实大家只知此人姓闻人,并不知名何物,但由于闻其名者皆会哭,于是宫外便起了一个诨名,闻人哭。 到后来就几乎成了他的本名。 当然,说的很吓人,但吓的是没有足够靠山的人,宰相在皇都里真算不上一顶一的大山。 你看皇都布局,四面正好装的下四座山,正中的自然叫皇宫,东面叫法源寺,南面叫清水书院,西面叫两松观。 污衙吓不住三教,甚至三教都未必知道什么是污衙。 那三教凡夫怕不怕? 尉天齐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的脸,有些遗憾的开口道:“我曾经找过你。” 闻人哭头更低了,“小人未曾收到过这个消息。” “那可太遗憾了。”尉天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迈步走上马车。 年轻时候的尉天齐认识不少皇都的人,认识的人多了总有朋友碰到麻烦,其中有人就曾掉入过污衙,那时尉天齐还未成名,与很多朋友一起经过多番努力,最终只救出来一个废人。 具体涉案经过其实算不得冤枉,但也罪不至此,走正常衙门可能关个几年,但总还有出头之日的。 所以,他们是有仇的。 不是生死大怨,却多少欠了一顿架。 而这位闻人哭已经有天仙境修为了,由于是宫人,看起来面相也格外的年轻,可知其天赋尚可,尉天齐自觉不算欺负他,所以成名后,几次寻人,但其在皇都内经营多年,尉天齐也找他不得,便只好暂时放下。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当然先留个记号! 等我忙完,便来找你。 第421章 雕花,说话 黑色的马车安静而无声的行驶在平直的宫道上,路过的宫人无不低头侧身,屏息凝气, 可以在宫中行走的每一辆车马都有不可直视的理由。 即便这辆马车与宫中其他大人的比起来小而老旧,还加上了黑布遮蒙,但并不代表你可以轻视他,在皇宫中他可以杀死任何一个宫人而无需任何借口,因为他是人皇最亲信的内官,也是污衙的总管。 不过让人震惊的是,这位闻人大总管此时竟然没有坐在车里,而是牵马引路,不敢想那马车里坐的是何等人物。 最终马车停在了一处大花园的门前,闻人总管低着头轻敲车辙,“尉公子,我们到了。” 帘子掀开,尉天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他先站在车上伸了个懒腰,然后道:“你这马车里面太黑了些,坐着有些困。” “明日我便让人卸掉帘子。”闻人哭恭敬地低头。 尉天齐不置可否,跳下马车,花园里面隐隐传来悠扬的琴音,似乎正在举办宴会。 他不再理会这位恭敬的黑袍内官,直接走入了园门,闻人哭恭敬地低着头,直到尉天齐的身影消失,他才直起身,苍白而阴柔的脸上没有喜怒,他走上马车,冷声道:“污衙。” 马匹应声而动。 车内,闻人哭脱下那一身黑袍,露出与脸色一样苍白的身体,此人肌骨清晰,乍看并不强壮,但每一处该有肌肉的地方都有着极其分明的起伏,一动一静间便让人忍不住想象那身体里的力量。 他面无表情的从暗格里摸出一柄锋利至极的月牙状刀片,刀身很薄,没有装饰甚至没有把手。 他将其夹在指尖,然后侧过头看向自己的肩膀,抬手缓慢而稳定的将刀片嵌入肩膀的肌肤中。 嘶—— 锋利的刀片划开皮肤,带着细小的摩擦声,血液在白色的身体上自由的游走,他做的很慢,细致的像是在雕花,最终肩膀处一整块皮肤都被完整取了下来,他将刀片放好,然后仔细的包扎伤口,穿好衣服。 而此时马车刚好停下,他走下马车,身前便是一整片漆黑的建筑群,大门上方匾额上只有两个字‘污衙’。 两位看守看到他下来,赶忙跑上前搀扶。 闻人总管看了看二人,想了想,伸手指向其中一人,“你去年五月十二日,曾从宫内带出两支金簪,在东市集里卖了五十两银子,回家时用来给女儿买了新头花和一本道书。” 那人一愣,下一刻脸色惨白,倏地跪了下去,“总。。总管!我。。只是。。” 闻人总管却并不再看他,只是对着另一人道:“让他把这个吃下去,然后把他剁碎扔进城外的河里,如果听话就留下他女儿命。” 说罢伸手将一物递给了站着那人,那人颤巍巍的接过,闻人哭这才大步走进了污衙内。 身旁祈求嚎哭声不停,那守卫颤抖的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手中放着的是一片完整且温热的皮肤。 。。。 尉天齐走入花园,忽的停步,回首看向身后,却只见鸟语花香,他皱眉想了想,然后道:“动刀?看来下次得拍你脑门上。” 插曲很快被放下,接下来的事要重要太多,他绕过几处假山在宫人的指点下终于来到了那处宴会的主场。 并不大的一片亭台,周遭侍卫和宫人也不多,几张大桌上酒席已经动过,此时人都不见了,只有一个身穿黄袍、长相俊美的男子还坐在上面,自斟自饮,他抬头看到尉天齐便叫道:“尉少!来的巧啊!” 尉天齐迈步而上,对着对方行礼,“见过太子。” “唉~!你我相熟,何必如此客气?”黄袍男子伸手示意他随意坐。 “陛下找我,敢问太子陛下在何处?”尉天齐摇头。 “他等不及,所以和皇贵妃娘娘先走了,让我来好生招待你。”太子笑道。 尉天齐看着他脸上笑,终于确定,想见自己的是这位太子,而不是人皇,什么等不及先走,只是单纯的牵线搭桥罢了。 尉天齐在太子身旁坐下,太子热情的给他倒酒,“咱俩有一两年没见了吧?” “一年。”尉天齐点头。 他和太子其实并不熟,只是单纯的聊过几句没营养的天罢了,毕竟他以前并不想掺和进朝堂诸事。 “唉!真羡慕你们这些天骄,平常可以自由在九洲走动,见识世面,不像我这种困兽,一辈子也未必能离开中洲一次。”太子的热情没有因尉天齐的冷淡而减退,反倒愈发努力的找话题。 尉天齐叹气,他将太子递来的酒一口饮尽,然后直白的问道:“太子找我是要说何事?” 太子又将他的酒杯倒上,然后才开口道:“当然也是娘娘找你说的事。” 何事? 自然是大夏皇位继承之事。 尉天齐不再接那杯酒,他看着太子的眼睛认真道:“我想太子和帝后娘娘对我有些误会,我要做的事与此事并无太大关联,我也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站队。” 尉天齐是想挽天倾,不是想参与姜家那些家长里短。 太子见他不喝,也不恼,将自己倒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张开嘴吐出一口酒气,“啊——” “尉少,你以前没参与过大夏朝堂,怕是不知晓如今朝堂的局面。”他没什么风度的抹了抹嘴,身体往后一瘫,靠在椅背上慵懒道:“这大夏朝堂上的官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的小的都加起来该有千八百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必须有自己的队伍或者有自己的倾向才能发声,不然根本不可能做成任何事。” 尉天齐安静的听着。 “任何远大的目标在实现前都需要先团结力量。”太子直起身子,“如今朝堂上分队伍的事不多,第一是娘娘和陛下的分歧,第二就是我们几个的问题。” 他带着些酒气凑到尉天齐身前,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第一种是不能拿上台面的,所以尉少如果真想做大事,便只能选第二种,而且如果尉少打算做的事足够大,那肯定需要漫长的时间,总要那么一天我或者我的兄弟姐妹坐在那椅子上,到时也好资助尉少一二。” 这大饼画的毫无魅力。 尉天齐笑了笑,“你喝醉了。” “是的。”太子也不狡辩,“可那又如何呢?喝的多了说的未必就是错的,喝的少说的也未必就是动过脑子。” “比如谁会真的打算让一只鸟做大夏的皇帝呢?”他偏过头,声音冷漠。 尉天齐看向这位性情有些随意的太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修为只是返虚境,长得英俊,剑眉星目,寻常时候都是眯着眼睛,笑看别人,但此时双眼睁开,便带着几分峥嵘之气。 “这话,不好听。”尉天齐给出了一个没什么内容的评价。 “又不是我说的。”太子耸了耸肩。 第422章 句句重复是何意?事事相悖找相同 尉天齐摇头并不回话,他对于姜羽或者帝后娘娘并无恶感,也不屑于背后议论对方的决定,即便他认为对方是错的。 “我知道的,尉少你也一定不会支持我那个天下命最好的妹妹。”太子不以为意的道:“因为你知道,她不合适。” 尉天齐依然不置可否。 “除去她,我便是你最合适的选择,我来给你列列理由,你听听?”太子一挥袖子站起身,也不管尉天齐答应不答应就已经开口。 “首先,论三教势力,除去她背后的紫云,就要属我身后的清水书院以及程圣影响力最大,你该知晓我年少时是在程圣身旁研习过数年的。”太子说这些话无疑是为了展示肌肉,可他说的很认真,甚至眉头微蹙,好像在尽可能谨慎的表述,免得说出不属于自己本事的大话。 “其次,宫内势力,陛下确实不能像娘娘支持她一样支持我,但我依然是这皇宫中影响力最大的皇子,比如我是除了父王外,唯一可命令闻人哭的人,所以不论是老三还是老四都不可能与我比肩。”太子微微抬手,花园里琴音一下便沉寂了下来。 “最后看向整个中洲,你知道的,我和元永洁从小一起玩到大。”太子说到这,严肃的表情终于消失,露出了微弱但真诚的笑意,“南宁王是明确表态支持我的,而南宁铁骑是大夏四军中唯一不受皇权直辖的军队。” 太子背着手走到尉天齐身前,开口问道:“如何?” 尉天齐点头道:“很强。” 非常强,要知道清水书院和程圣不仅代表着十四处之一,而是代表着半个儒门以及半个朝堂的意志。 可以这么说,一道政令,或许没有清水书院的支持也能通过,但如果被清水书院反对,那就绝不可能实施。 这就是清水书院用十数代学子通过多年经营得到的根基,是任何人都要保持敬畏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我还算认识,你了解我的为人,算不得多好,但做过些好事,所以肯定不算坏,顶多嘴有点毒,但应该远比不上我那个鸟蛋妹妹。”太子笑了,他看着尉天齐眼神诚恳,不觉得对方有拒绝自己的理由和必要。 尉天齐看着他,再次问出了他前不久刚刚问过的问题。 “太子真的觉得我可以站在你的这个队伍中?” 他问的认真,表情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困惑。 “有何不可以?”太子微愣,一方需要势力背书做事,一方正巧是个强大的势力,这岂不是天作之合? “我觉得哪都不可以。” 尉天齐说完,有些无奈的摇头,帝后和太子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到底是能说出一样的话,看来皇宫当真容易养出差不多的人。 太子皱眉,再次审视这位大夏的顶尖天骄,他很清楚对方身份的含金量,是儒门推出来要和真君打擂台的角色,所以虽然看似无门无派,但在必要时,他一定会得到儒门的大力支持,说是大夏的真君也不为过。 而大夏未来的皇帝与这位未来儒门的代表人物应当有一份合适的关系,就像程圣与父皇的师徒关系一样,这是大方向的统一,也是圣人之间互信的基础。 他认为尉天齐可以认识到这一点,他们是彼此需要,而不是单边的索求。 “还请尉少教我。”他依然客气,只是酒意已经消散。 “太子的队伍确实站了很多人,可。。。这些人和我站的方向全是相反的啊!”尉天齐轻笑着摇头。 太子皱眉,“尉少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尉天齐从没和别人说过,可很多皇都的大人物都已经默认自己知道了,帝后娘娘、太子甚至人皇都觉得自己心里有数。 因为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有心怀大志的儒生学子喊着各种各样的口号投身于大夏的朝堂中,无非是想着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顶多手段略有不同而已。 可尉天齐张嘴就是要和太子身后的所有人背道而驰,他的身后可是半个大夏啊! 尉天齐淡然的开口,十分寻常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对于大夏的希望是肃清朝堂、整顿吏治,首要的门槛就是清水书院每年学子大量的斜封官,次要的则是大量儒门学子匆匆入朝抢占官缺,可干了两年又草草离场,回到书院或者学府开始修行,只当是走了一朝红尘,却留下各地官府无数的烂摊子,导致政策无常。” 这并不是多么别开生面的看法,每年类似的折子收集起来烧了,足可以够宫里冬季取暖之用。 “我对于皇宫里的希望是,肃清宫闱、打击派系,减少皇宫内部的各宫各院的争斗,取缔污衙这类强权部门,以内宫节俭、安宁为首要,防止因宫内争斗过凶,牵连朝堂势力站队。” 这是尉天齐刚刚总结出来的,其实他之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毕竟内宫算是人皇帝后的家事,可如今进来一趟,他不得不思考,内宫里冲突如此激烈,怎么可能不影响外朝呢? 帝后不和、皇子相残、内官对峙、生死无常,这种环境你指望外朝如何将注意力放到政事之上? “我对于道儒两家的希望是,相争可以,相残不行。” 尉天齐简要的讲出了自己的三个希望,正巧与太子强调的三个背景一一对应。 太子说清水书院和程圣,尉天齐说我要挑战的就是清水书院代表的文官集团。 太子说皇宫势力和污衙,尉天齐说我要打击的就是皇宫势力和污衙。 太子最后提起了和他同在青云榜的元永洁和南宁王,而南宁王是主攻南洲的重要推手和执行者,还与李一、姜羽等人发生过激烈冲突,至今还在李一的本本上,平常出门还得防着北洲的剑修呢! 而尉天齐却主张道儒两家莫要开战。 如此看,二人当真是南辕北辙。 太子扶额苦笑,他看着尉天齐,“尉少当真不是在戏耍我?” 尉天齐摇头,“我与你不熟。” 太子深吸一口气,有些疲惫的道:“尉少,我还有一句不好听的话,你要不要听?” 第423章 凡夫,烦人 尉天齐伸手示意对方请讲。 “虽然你是尉天齐,但你还没成圣人,即便是程圣出手,你这三件事应当也只能做成一件。”太子真的觉得这位凡夫眼高于顶过头了。 他知道,自己是太子,天然是大夏传统保守势力的集合体,清水书院、文官集团、南宁王等等,总会和尉天齐这种想要变革的人有理念冲突,但他一直认为,政治是复杂的,是利益交换,你尉天齐或许在朝堂改革上和清水书院道不同,但在道儒之争上也可以和程圣相谋一二。 总会有些共同点,最简单的就是大家都不想让姜羽继承凤玺,即便为此要和帝后为敌。 先解决共同敌人,再考虑彼此的分歧不好吗? 可他没想到,除去这些共同点,他们的不同点太多了,这个尉天齐若非是个中洲皇都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都要以为对方是道门派来的搞破坏的奸细了。 逆着所有主流观点改革? 这不叫改革,这叫推翻。 你尉天齐一个真敢想啊! “确实不好听。”尉天齐只是淡淡的点头。 “不好听不一定是错的,尉少,你还是好好想想,做事情有些取舍才是正确的态度。”太子摇头,“你刚才说的那些,如果传出去,怕即便是你也会受到影响的,尤其是在你不打算站队娘娘,同时拒绝我的情况下。” 他说罢坐回座位上再次开始饮酒。 尉天齐确实坐在那想了一会,然后站起身。 “尉少想好了?我并非不知你的想法,天下很多人都知道我大夏如今有顽疾,我也知,我也希望可以实现中兴,但如今的我和如今的你都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推动这面墙,搞不好便要被这墙反倒下来压死。我无法许诺太多,但若我能继承父皇的位置,我到时定会支持你一步步的尝试改革。”太子抬眼看他,说的声音很小,显然这话是对他背后势力的背叛,不该让人知道的。 这是诚意。 “我和你或许等得起,大夏等不起了。”尉天齐摇头,迈步就要离开。 “尉少!”太子再次叫道,他咬了咬牙,“我可暗中帮你做其中一件事!如何?” 这是有些不理智的决定,代表着他将尉天齐视为与那三个他背后主要势力相当的力量,此刻来看,显然是高估了尉天齐,他只为了赌一手未来。 尉天齐回过头,面色依然平静,他没有问对方是不是真的,而是问道:“你能做的到吗?” 太子脸色一白,他和尉天齐、姜羽这些人不同,他的力量不是来自于他本身的天赋,而是来自于他背后的势力,当他尝试推翻背后某一股势力时,稍有不慎,便顷刻间一无所有。 “我可以!”太子咬了咬牙,可尉天齐的表情依然平稳,不见波澜,他不信。 “尉少可说一件事,我当做给你看!”太子话放出去,反而放开了手脚,一副你且说,我先做了你在判断我是否有这个能力。 尉天齐想了想,开口道:“我无意为难太子。” “你说!”太子依然强硬道。 “你可知梧桐苑门前站着两个人?”尉天齐开口问道。 太子一愣,他显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对方会提这个作为要求,那两个仆人与尉天齐并无任何关系才对,但细想其实却也合乎尉天齐的说法,毕竟他们是人皇帝后相争的表象之一,如果能让他们共退一步,宫内氛围确实会有所缓和。 尉天齐很客气的没有在清水书院和南宁王那边做文章,而是选择了太子相对独立性较强的皇宫内部。 体贴而专业。 “好!”太子咬牙,“你且等着!我处理完后你要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待二人退开,我自来寻太子。”尉天齐摆手告辞。 他来时态度认真,走时反而放松了很多,不是事情变得简单了,而是已经得到了确切答案。 这位太子做不到的,因为人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抬起自己的。 花园里回去的路芬芳弥漫,花香过于浓烈以至于有些刺鼻,尉天齐微微驻步,来时似乎不曾有如此浓烈的花香。 “姜赢以前不是这样的。”女声在他身旁的岔路里响起。 尉天齐挑眉,走向那条小路,却见小路上铺满了花瓣,直通一个小亭子,亭子里一个瘦小但面容极其精致的少女正在饮茶。 “郡主,一直都在?”尉天齐走上前,看了看桌面,茶杯只有一个,显然没有他的份。 “陛下和贵妃娘娘邀我来的。”元永洁小脸紧绷,认真而严肃的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尉天齐继续道:“他是个好人,只是在宫里长歪了。” 尉天齐对于这位南宁雀儿显然态度放松很多,他随意坐下,竟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破旧的小茶杯,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怎么?元郡主要替他当说客?” 元永洁坐的笔直,淡淡道:“我父亲支持他,不代表我支持他,我只是和他从小认识而已,他当不当人皇对我来说无所谓。” “那你何故叫我来此呢?”尉天齐看她不理,便又将那小白茶杯往对面推了推。 元永洁侧过脸去,声音冷淡,“只是说明一下罢了,他如今势利俗气,但不妨碍他本性良善。” 尉天齐听着点头,见对方还不理,就要伸着身子去够那茶壶,打算自己倒茶。 “你!”元永洁面色终于崩了一下,有些气恼的瞪向尉天齐。 “怎么了?”尉天齐一脸无辜。 “呼——”元永洁微微平复怒气,暗暗跟自己说不要和不要脸的人计较! 然后绷着脸用自己精致无比的茶壶给尉天齐那小破茶杯倒了杯茶,左防右防,最后还是搭进去一个茶壶! “谢谢,谢谢!你继续!”尉天齐满脸笑意的接过茶杯,享受的捧着满饮起来。 好茶!不输于自己的镜湖茶尖,应当是婆娑洲最顶尖一批佛茶,更重要的是抢来的,所以格外香! 元永洁看他满意的表情,心底烦闷,自己和萧不同到底哪里比不上这种角色才会屈居青云榜第三啊? “此茶甚好,郡主可还有多余的匀我些尝尝?”尉天齐一边咂吧嘴一边开口。 元永洁的小脸都黑了,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要不是打不过他,要不是担心打架可能弄脏羽翼。。 我! 第424章 虫蜕魔乱,甲辰大荒 小小的姑娘当然生精致的闷气。 元永洁皱着小脸,决定快点结束这件事,然后离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远一点。 于是女声冷冷的开口问道:“你知道姜家的凤凰是因为什么出现的吗?” 尉天齐品着茶,眼角微动,无声的点头道:“因为人皇帝后需要一个足够好的继承人,好到无可争议,待到继位时,可以硬扛着所有压力完成对大夏的刮骨疗毒。” “差不多。”元永洁作为深度政治的真正参与者,并没打算给尉天齐讲解其中具体的内幕,见对方知晓个大概就自顾自的继续道:“她的出现就是因为大夏当时没有足够信服的继承人。但她最终并没能成功,反而被逼出走,远遁西洲。” 尉天齐将茶杯放下,他忽然觉得这氛围有些严肃,比与太子交谈还要严肃。 元永洁那双精致的大眼睛里干净的像是镜湖,可镜湖无波,她却带着悠悠扬扬的回忆,“那你猜为什么后来又选了姜赢做太子呢?” 人皇帝后力保的凤凰血脉都被逼走,宫内宫外各方势力对于皇位继承的巨大矛盾显然难以调和,那为什么会选择姜赢呢? 尉天齐认真想了想,那事情有些久远,当年姜赢被封为太子时他还很小,而皇都又是一个每天都有大新闻传来的地方。 好在他记忆力足够好,好在那件事足够大。 尉天齐放下茶杯,淡淡的说起了十几年前中洲发生的那件大事。 “虫蜕魔乱,甲辰大荒?” 八个字只是出口,似乎便带来了无数人流离失所的哭声和满城风沙滚动的猎猎声响。 年少的尉天齐当时被书院的夫子紧紧的牵在手里,穿过中都的大街,四周的墙角房檐到处都是手掌长的黄绿色的蝗虫,它们蹦跳啃食着任何能啃得动的东西,有时跳到人身上若是不及时拍打,还会咬人的皮肉。 年幼的他伸手去抓,夫子却让他抬头看,天空中金黄色的皇都大阵已经升起,皇都四方天地隐隐有松树、佛像以及程集的投影,而大阵之外,驻扎在皇城四周的甲士们结成军阵和清水书院的书生儒师彼此掩护,术法创造出的火龙与军势不停的冲击着庞大如云层一般的虫群。 这幅场面在年幼的尉天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夫子那声长叹。 “天佑大夏,天佑人族。” 那真是暴乱的一年,整个中洲都陷入了虫灾,皇都尚且有三教高人和人皇玺镇守,虽然虫尊衍生的小虫咬破了阵法,不少都钻进了皇都内,但它们依然是虫子,而不是魔灾,凡人拍打即可毙命。 可皇都之外,尤其是缺少修行者和阵法保护的村庄城镇,虫群如浓雾满山飘荡,星星点点的魔气聚集在一起,便异化为一个整体的魔物,所过之处人顷刻变白骨,连骨上都满是牙痕。 虽然最终导致虫乱的虫魔尊残蜕被程圣和儒家几位准圣合力销毁,但虫乱过后,便又是一年的大荒,中洲足足三郡的草种树木都被蝗虫吃尽,更不要提什么粮食了,那是整个大夏的荒年,即便修士术法再高,千比一、万比一的他们也救不了那么多凡人啊。 饿殍遍地,甚至有人因只能吞食残存的蝗虫续命,导致魔气积累过多化成虫人,又是一大灾祸。 这是一场独属于凡人的苦难。 “没错,好在那甲辰虫蜕只是虫魔尊二龄若虫时的褪下来的皮,虽然演化蝗虫无数,但魔气尚不成型,最终才能被及时处理。”元永洁没有像尉天齐一样,因为提起而陷入回忆。 这不代表她不在意,而是她从未忘记过。 “那虫蜕当时就是在南宁的山里被挖出来的,我当时五岁,站在府里,看到天从一侧黑到另一侧,不是太阳落山了,而是虫群过境。”小姑娘的声音平淡,讲起恐怖的往事脸上却没有任何异常。 尉天齐微微动容,当年他在皇都里,只是生活有些麻烦,晚上睡觉会被虫子咬,但对于虫灾他依然记忆深刻,很难想象在第一现场的元永洁会见到怎样的景象。 “不过今天不是要和你说虫灾,而是虫灾之后的大荒年。”女孩的声音在花园里回荡,声音动听,却又有些过于脆利,讲起往事来,没有叙述之感,倒像是无比客观的评判。 “当时整个中洲南部都因虫灾陷入饥荒,而且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南宁城周边那百十个城池,所有地方都在求援,但南宁城里也在饿死人,哪有余力?” “大夏当时不是与婆娑洲借粮了吗?”尉天齐依稀记得当时此事闹的还蛮大的,有人说佛宗终于干了件人事,也有人怀疑佛宗会趁机做手脚、提要求。 元永洁摇了摇头,“各洲都有不少粮食运入大夏,但那是大荒年,各府各地都知道接下来一年很可能颗粒无收,所以凡是过手的粮食都要被扣留下来一部分,真正能走到我们的南宁的,除去南宁铁骑亲自押送的,不过是杯水车薪。” 尉天齐沉默了,这真是悲哀而痛苦的历史。 “我父亲当时率领铁骑四处筹粮押送,但依然只能顾忌南宁周边十几个城市,可你若不管其他小城,那百姓饿的狠了,便忍不住拣地上还没死的蝗虫吃,吃得多了,又多出一堆魔物,麻烦更大。”元永洁偏过头,小姑娘小小的,精致的像是娃娃,按理说这样的脸便是讲志怪故事,也吓不得人。 可如今那小小的嘴唇说出的这些话却重的像是一座大山,压的人直喘不过气来。 “其中最惨的几座孤城都已经爆发过人变虫的事件,它们离那个虫蜕的出土之地非常近,要是没有阵法保护,第一波虫灾爆发时人死光也就算了,偏偏它们的城主很争气,守住了城,熬过了虫灾,甚至庇护了城市周围的百姓,但偏偏一粒粮食也拿不出来了。” “当时所有的大人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忙,就连小人物也不得不站出来,姜家的几个孩子都被派往各地,安定民心,作为大皇子姜赢来的就是情况最差的南宁,我父亲不在,年幼的我主持南宁事务,你知道的,那种情况下,每个南宁人都在抱怨皇都、大夏以及朝廷救援不利,贪墨粮草。” 元永洁紧绷的脸色忽然缓解了一瞬,她笑了一下,似乎是她在这一整段回忆中少有的值得开心的时刻。 “我当时觉得这个姜赢就是姜家派来演戏的,穿的锦衣华服,白净的像是娘娘腔,就带着那么点粮食,有什么用?我身边的那些叔叔婶婶也这么认为,没人搭理他,也没人给他好脸色,后来我干脆让人把他扔到最苦的地方去,具体怎么选怎么做的,我不知道,只告诉他,南宁不求他姜家什么,只要能带那里的百姓坚持两周,就行。” 尉天齐忍不住开始想象,一个五岁的精致的小丫头坐在大桌案前,字都认不全,但却强挺着听着手下各种汇报分析,听不懂也只能装懂,其实什么也没有决定,却承担着一切决定的后果。 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背负着家族的使命,来到灾区,被人鄙视不说,还被派往最苦的地方,面对一群饿的分不清人还是肉的灾民,让他坚持两周尚且困难,还指望他带着饿疯了的百姓坚持两周? 说实话,他有些无法将两个孩子的脸与如今的他们对上。 第425章 因善举,故而受茶。路相悖,各奔东西 “再然后,我就把他忘了。”元永洁很简短而确定的说道。 尉天齐一愣,这是否有些过分?堂堂皇子啊! “但皇宫肯定没忘,每天都有少许粮食由他自己的亲兵押送运来南宁,指定要交到他的手里,我们默许了此事,尽可能的给予便利,毕竟粮食能到达南宁就已经很难得了。至于发给谁?发给谁都是救命。” 尉天齐点头,想来为了这条小小的粮路,八九岁的姜赢一定也是努力了很多,那么大的灾乱,一个皇子的命令想走出他的视野范围都是很难的,何况是从皇都调粮,一路跋山涉水送到南宁呢! “就这么忙了整整一个月,我父亲回来了,不知从哪搞到了足够短期内养活南宁的粮食。”元永洁的声音开始放缓,“父亲总要见见皇子,于是我们才想起他来,据说皇宫拨给他的粮草不多不少正好够救下一城人,算是给他刷政绩,他也一直就在灾区那边收粮放粮,很是安分。于是我负责带着粮草去接他回来。” “可当到了那座城池时,我没有见到那个身着富贵、白净圆润的少年,给我领路的太监指了指那间破屋子的墙角,我才看到那里缩着个人,脏兮兮的瘦骨嶙峋,和门外的灾民没有一点区别。” 元永洁看着尉天齐,认真的道:“一点都没有!” “然后他看到了我,第一句话是‘你带粮来了吗?’我点了点头,随后他就开始哭,嚎啕大哭,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从没想过一个男孩会哭的那么夸张,我以为他在演戏,因为根据情报,他的粮食是可以养一城人的,甚至绰绰有余,再怎样也不可能差他一口吃的。” 尉天齐点头,确实大荒再如何,也饿不到姜赢。 “看他只顾着哭,他身旁的老太监便苦笑着对我解释,他没有用粮食养一城人,这傻子以为我们把他派过来,就是要顶住这一整片最苦的城池,而这里还尚存的有足足四座小城。” 元永洁到如今依然记得那张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自己做到了大事的骄傲,只有‘你怎么才来啊’的委屈。 这个比自己大的男孩,为了用一座城的粮食养活四座城,每天在四座城中奔走,一把把的亲手发放粮食,跟每个见到的人不断地强调,大家一定不要吃虫子,为此甚至许诺自己与大家吃同样多的东西。 也幸好他年纪小,吃的虽然一样少,比大人能饱一些,加上还有入道的修为撑着,如今才有哭的力气。 四个连南宁都救不到小城,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硬保了下来,饿死者只有老弱病的一成而已。 尉天齐听完,坐在椅子上看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永洁说完便站起身,对着尉天齐道:“这就是为什么,我父亲和南宁会选择支持他。” 说完,她便迈步走向了小径深处,几个侍女无声的出现在她的身前开始泼洒花瓣。 尉天齐看着她背影,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仅仅是南宁王支持太子的理由,也是为什么元永洁会和他做朋友的原因。 要知道这位姑娘极度自负,对于身边人的要求也极度苛刻,像姜赢这种长得没有萧不同帅,天赋更是算不得好的人,平常是根本不允许和她说话的,更不要提从小一起玩到大了。 “这还说不是来当说客的。”尉天齐侧过身,看到了石桌上没有被元永洁带走的茶具,想了想,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后捧着自己的杯子,起身离开了凉亭。 因曾为善举,故而受茶。也因道不相同,不受人恩。 。。。 “小子,你若是如今后悔还来得及!你在这离开‘千里号’,想再找到个其他船能送你回南洲可就有的等了!” 船老大站在船头对着下面的小木舟高声喊,“如今回去,也没人会笑话你的!” 千里号上水手们趴在船舷旁探头看着下方,那是一艘只有五六米长的小木船,别说大海了,便是大江它也未必能安然无恙,而此时船上只坐了一个人。 哦! 还有一头骡子。 一人一骡一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他们的不远处是一座小岛,再往远看则是更多的群岛的影子。 “无事,无事!”唐真挥手高声喊着。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要是什么时候要熬不下去了,在岛上生浓烟,如果有路过的船说不定会救你!”船老大也不再纠结,出海之人,最讲究的就是尊重别人的命运,既然少年偏要再次下船,那便随他去吧。 “好了!别看了!升帆!”他回过头对着甲板上的船员大喊。 唐真也坐好,拿起一根木桨开始划动这艘小木船,将自己推向小岛的方向。 在这里与千里号分离是迫不得已,船上只有他一个沿着群岛往东走的,其余都是水手,千里号出航是要打渔和寻找海中灵材的,沿着群岛的海路早就已经被开发过了,他们若想发财便要往东海深处走,唐真便只好在此下船。 “你能不能别顺着使劲,你没发现咱俩在转圈吗?”一道声音在唐真对面响起,唐假坐在了老五身旁,也在用桨划船,只是两个人面对面,却又各在船的一侧,导致划起来后,船一直在原地旋转。 唐真不理他,专注划船,唐假也不无聊,将桨往身旁一递,对着老五道:“你来!我累了!” 老五张开嘴用厚实的嘴唇咬了咬桨把,发现不是胡萝卜,于是发出“略——!”的叫声。 “你别不识好歹,这是给你机会表现呢!到时候咱们哥仨万一在海上弹尽粮绝,总要选一个出来牺牲的!你看嘛!你不干活!那岂不就是你!”唐假的嘴叭叭的念叨着,和老五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聊得火热。 小船悠悠扬扬走向群岛的尽头,那里是离九洲最远的地方,那里叫——‘无尽海’。 第426章 择荫,夜访 “大哥!如今南洲这局面乱成这般模样,何必出头呢?谁都知道那‘血月独夫’如今正愁找不到人杀人立威!以她如今的声势以及紫云仙宫那层关系,屠戮周家何须理由啊!!” “你以为我不知?可如今这局面难道还能让我们周家寨安稳躲着不成?人家找上门来啦!你以为我关上门她们就进不来?” “那也不能。。。” 隔着窗楹也能听到房间里父亲和叔叔们压抑的争吵声。 小丫头从窗户上缩回脑袋,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开始看着天空发呆,这一整天府里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的,叔叔婶婶们一个个的跳着脚来找父亲,像是疯了的一群大孩子。 她还看见不少寨子里的人收拾东西,悄悄离开,想来是避难去了。 这一切都仅仅因为源于一块浸着一缕血丝的白玉令牌,它是被一个白袍修士送来的,上面没有什么强大的法术,只简单的刻着两个字‘望舒’。 这就是让南洲宗门头疼不已的‘血月令’,目前为止一共发出过三道,一道是要各宗各派遣人前往望舒宫议事,另一道是追查一与魔修有瓜葛的修士踪迹。 而第三道则是单独发给周家寨的,内容很简单,望舒宫宫主要拜访周家寨。 这三道的效果也大不相同,第一道是最失败的,据说响应者寥寥,好在太行山以及其周边的宗门都派遣了天仙境的修士前往,所以场面并没有太难看,可整个南洲大多数宗门都按兵不动,令牌接了,可却没去。 第二道是最成功的,如今南洲白道黑道甚至人间王朝都在搜寻那个叫做‘于密’的倒霉蛋。 而第三道算不得成功也算不得失败,令牌在今天中午被父亲伸手接下了,但你看寨子的人里大多都是反对的态度,却又给不出其他选择,不接难道对方就不来了吗? 被周家寨出来的魔修袭击,血月独夫怎么可能不来要个说法呢? 小丫头再次叹气,大姑是寨子里最厉害的人,平常虽然疯疯癫癫不和人说话,但其实也没干过什么坏事,怎么突然就成了魔修呢? 据她父亲说,她刚出生的时候这个愁眉苦脸的高大女人还曾抱过她呢,可她记事后,大姑就已经很少出门了,而且她住的地方总是有异味,像是烧焦的味道。 “择荫!在这蹲着做什么!快回屋!”母亲忽然出现在她的身旁,也不看她提着她的小手便一路拽回了房间。 “抓紧睡觉,别给大人添乱!”母亲草草给她掖了被子,就要转身出门。 “妈!”她忽然叫了声。 “什么事?”母亲有些不耐烦的回头,她还有好多事要准备,寨子里人心惶惶,稍不留神血月独夫还没来,寨子可能自己就要出大乱子了。 小丫头大半张脸都埋在杯子里,就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小声问道:“我们会死吗?” 母亲驻步,先是皱眉,可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慢慢走回床边,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不会的,我和爸爸会保护你的!早点睡觉,等这件事过了,我让爸爸带你去城里玩!” 小择荫点了点头,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小小的她不怕死亡,也不太懂得恐惧,这个问题只是她聪慧的脑袋想到的结果,至于结果本身对于她来说并不深刻清晰。 她听着母亲离开,听着房门关闭,听着寨子里那些遥远而嘈杂的人声,缓缓进入了梦乡。 。。。 “择荫!择荫!” 有人在叫她,她还未睁开眼睛,就感觉一双冰凉的手伸入了自己的被窝,紧接着一股力量将她直接从床上拽了起来。 “起来!穿衣服!快点!”是母亲的声音,她像是个陀螺被母亲拿在手里左右翻滚,衣服一件件的套上。 “娘~”择荫用小手揉着眼睛嘟囔着,外面的天还没亮。 母亲猛地将她的手按了下去,然后蹲到她的面前,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的脸。 “择荫!一定要听好了!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说话!除非是我和你爸让你做什么!不然什么都不要做!不准哭!一定不准哭!”母亲死死地看着她的眼睛。 “听懂了吗?”她严厉的问。 择荫乖巧懵懂的点了点头。 “牵好我的手!”母亲看着迷迷糊糊的女儿,眼睛忽的红了一瞬,于是赶忙一把把女儿搂进了怀里,贴着那张还带着被窝里余温的小脸,声音柔和道:“没事的,有妈妈爸爸在。” 择荫被母亲牵着走出了房子,天空乌云密布,不见月亮和星辰,也不知是晚上什么时候。 寨子里空空荡荡,路上遇到几个寨子里的人都是行色匆匆,抬着各种各样的物事,与母亲对视点头却也不多说话。 择荫忍不住问道:“娘亲,怎么了?” 可母亲并没有回答,脸色严肃而紧绷,牵着她的手快步走向寨门,临近寨门人气终于多了些,择荫很快看到了熟悉的叔叔婶婶,他们拿着法器正聚在一起低声急切的交谈着,她还看到有几个叔叔正将灵材铺设在地面上,似乎正在加持法阵。 “嫂子,你让择荫跟着老五他们走哇!”有男人低声叫道:“回头我跟大哥说!” 母亲只是摇头,牵着择荫穿过了人群,叔叔婶婶们没有如往常一样伸手揉摸她的头,只是抿着嘴看她。 走出寨门,外面又是一大帮子人,择荫的父亲,周家寨的寨主就在人群的最前方,他穿着寨子最华丽的那套道袍,身后的几位叔叔婶婶也打扮的极其正式,此时有的在整理衣物有的则在用寨子里的法术布置花草。 “来了?”父亲侧头看到母亲和择荫,只是短暂的问道。 “嗯。”母亲点头,拉着择荫走到他的身旁,“布置妥当了?” 父亲摇头,“太快了,来不及,能送走的都送走了,只是。。。委屈了咱家择荫。” 他低头看向择荫,“小丫头,怕不怕?” 择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里会怕,只是摇头道:“不怕!” “好!不愧是周家的女儿!”父亲大笑。 择荫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便也跟着甜甜的笑了起来。 第427章 血月夜色起,晚风花草香 很快,整个周家寨的大门前就已经长满了各色奇花异草,晚风一过,芳香扑鼻,而藤蔓和树木也巧妙地盘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台子,制式精巧,可见用心。 择荫终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了。 中午血月令送到,晚上人就来了? 是那位杀了大姑的。。。血月独夫! 不知怎么的她开始紧张了,这种紧张来的突然,却愈发强烈,她看向周围,布置法术的人快步撤走,身后的叔叔们也不再讨论,寨子内外诡异的陷入了安静中。 她不敢出声,甚至有些不敢抬头,只感受到母亲微微紧了紧她的手,“不怕。” 她知道母亲也害怕,因为母亲的手上已经满是汗水了。 “来了!”父亲以极低的声音开口道。 她一抬头,却见远处黑色的天空中一道淡淡的白光在云层上若隐若现,丝丝缕缕的白线透过云层的缝隙,好像一条发光的巨龙在云上游过,直奔周家寨而来。 她还想再看,身旁母亲忽然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跪!” 一众周家寨的人便随着寨主一并跪下。 新长出的花草很柔软,像是跪在毛毯上,但择荫的注意力都在头顶,云层上似乎响起了雷鸣声,那白色的巨龙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然后撕破云层,落向了周家寨刚刚建好的木坛。 白光趋近,劲风从上到下按压而下,新长出的花草都被压服在地面,就好像一颗陨石要落下,砸在周家每个人的身上,父亲忽然高声叫道:“周家寨寨主携家妻、家女以及周家寨主脉诸人,参见望舒宫宫主!” 父亲的声音很大,可天空中极具压迫力的风也很大,所以也不知道来人有没有听见。 择荫有些担心。 终于恐怖的风声缓缓平息,白光变得柔和了些,地上的花草缓缓弹起随着风势开始摇摇摆摆。 众人抬起头,却见百十人的队伍已经落到了木坛之上,最显眼的不是他们的白袍,而是居中的那一座巨大的白玉制成的玉辇,其上所有的地方都是由无瑕的白玉组成,玉辇四周除了刻印着浮空的法阵,还有明月以及木棉花的图案。 那些白袍修士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肃立,于是气氛再次变得压抑,玉辇无声,可周家寨不能无声。 寨主一咬牙,开口道:“周家寨有贼周沿里!修习魔道!祸害苍生!我寨万分感激望舒宫宫主为南洲除此恶!请宫主受我周家寨一拜!” 说罢便俯首下去,择荫糊里糊涂跟着一起拜了下去,头埋下,却没听到起来的声音。 白袍修士依旧安静,玉辇还是无声。 寨主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若望舒宫有何要求,我周家寨当全力满足!以表谢意!” 终于有人说话了,是一个年轻的白袍男子,长相帅气,他一直站在望舒宫队伍的最前方,此时向前一步,看着寨主道。 “周寨主,当日周沿里行凶,其手下还有一金丹火行魔修以及若干低阶魔修,经查其人皆是周家寨中人。” 寨主抬头,发现这男子自己还认识,似乎是蟾宫白家的子弟,天赋不错,好像叫。。。白子鹤? 但此时双方已经不是曾经的合作关系了,对方是来寻仇的,他苦涩的叹气,“是我周家寨失察!让魔修渗入内部!如今与周沿里交往密切的子弟皆以被我们擒住,只待望舒宫前来发落!” 说罢,他一挥手,身后寨门里师十数人压着五六个灰头土脸的青年走出了寨子,看年纪都不过是十七八岁。 择荫忍不住看去,却看见了熟悉的人,似乎是自己远房的表哥表姐,可还没来得及看清,母亲忽然把她的视线挡住了。 几个少年被押到望舒宫队伍前跪下,各个抖如筛糠,不敢抬头。 “周寨主,就这么几人?而且都是筑基修为?”白子鹤皱眉,周沿里是天仙魔修,正常情况下有个百十人的手下都算少的。 “请望舒宫明鉴,周沿里其人性格怪诞、脾气暴躁,寨子中本就少有人与其交往,便是我每年也就见她一两次,只有少数一些寨子中不甘寂寞,天赋不好的不孝子弟才会尝试铤而走险!我周家寨绝无其他魔修了,望舒宫可派人一一清查!”寨主埋首而下,手指微微扣入地面。 这便是最危险的时刻了。 望舒宫到底想不想屠戮整个周家寨来给南洲立威,全看此刻,毕竟对方如果想,只要说周家寨已经被魔修占据,便可毫无道德压力的杀死所有人,南洲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的。 怨,只能怨你们偌大个寨子,唯一的一位天仙境竟然是个魔修!还是个不老实想杀害血月独夫的魔修! 择荫悄悄抬头,她想看看对方什么反应,却看到那个帅气的哥哥转身走到了玉辇旁,问道:“宫主,如何处置?” 然后择荫听到了一个极其冰凉而遥远的女声。 “杀。” 此音响,如寒风刺骨,每个人的心头都凝出一个巨大的冰块,身体僵硬几乎不能动弹。 这就是那位血月独夫!? 当然最恐惧的其实是那群被绑住跪在地上的筑基境魔修,他们忽然开始哭叫,他们扭过头冲着埋首在地的寨主等人高声叫着。 “叔!叔!婶!我错了!” “四叔!我是你大侄儿啊!你答应过我娘照顾我的啊,我不想死啊!” “求求你!求求你们,是她逼我的啊!她让我修的啊!” 。。。 哭嚎声里,周家寨的队伍里有人忍不住的颤抖,可每个人都把头埋得死死的,没有任何人抬头看向这几位少年。 除了。。。择荫。 她太小了,她不懂,本是偷偷抬头想看玉辇,可却不小心将那些认识的哥哥姐姐的哭嚎声与求救印入了眼里,这一眼便被扯住,再也难低头了,只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很快哥哥姐姐也看到了她,那一双双因恐惧而扭曲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求生欲。 “小木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林哥儿啊!你求求你父亲,让他救救我!林哥儿求你了!林哥儿不想死!!” 择荫傻了,她人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死亡,是从他人对死亡的恐惧上得出的答案。 那叫林哥儿一边喊一边往这里凑。 “低头!低头!”母亲似乎也在低声对她说话,不断地扯着她的肩膀让她低头,可她即便被扯倒了,那头却也没有低下去。 好像林哥儿那张扭曲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扯着她的眼睛一样。 她想着要低头,却忘了。 第428章 事有对错生无悔,人分善恶死相同 噗——! 短促的声响,林哥的脸愣住了,他呆呆的低下头,看见一截剑刃伸出了自己体外。 择荫也呆住了,此时终于安静下来,白子鹤已经利索的斩下了其他几人的首级,许是考虑到择荫,唯有这个林哥儿是被一剑穿心,留了个全尸。 抽出长剑尸体软倒在花草间,那扭曲的脸缓缓安宁,她领悟了第二次关于死亡的含义。 母亲将她的头搂进了自己怀里,她却觉得自己的灵魂还留在原地。 “感谢望舒宫为我周家寨除魔!”她听到父亲和叔叔们高声喊着什么,那声音里当然有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更多的应当是解脱。 如此杀了他们,周家寨便该是保住了。 之后的事择荫就不记得了。 她是被母亲抱回房间的,母亲将她放在床上,短短的安慰了她些什么,便又匆忙的离开,好像要去招待望舒宫的人。 她痴痴的看着天花板,不敢闭上眼,因为一黑便会想起林哥儿的那张脸,不是哭嚎求救的那张,而是睁着眼睛倒在花草中,像是活着的那张。 。。。 “啊——!”她猛地坐起,恍惚间,她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 她是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了,终于开始想起除了林哥儿的脸以外的其他事情,比如玉辇、比如那声冷冰冰的杀。 不过害怕的情绪已经过去,反倒有些晕晕的,似乎已经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了。 外面天色依然黑着,她披上自己的小斗篷,穿好鞋走出了房间,寨子里安安静静,她便摇摇晃晃的走向主宾堂,以前蟾宫来客人时,母亲都会带着自己去那里,说是和蟾宫的天骄们混个脸熟,未来说不定用得上。 刚走到一半,却忽然在一处大院子里看到了那座玉辇。 玉辇安静的停放在那里,即便是黑夜也让人移不开眼。 她有些犹豫,要去主宾堂,只要穿过这个院子就到了后门,可若是绕路还要退回去绕一大圈。 算了,还是不要靠近玉辇的好,虽然她很好奇,此时也不知道害怕了,但她不想给娘亲惹麻烦。 转过身,她和一个人脸对着脸。 嗯。。以她的身高能和人对着脸,显然对方也很矮。 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白袍,只是不知为什么额头上还绑着一条白布,长得可爱,但双颊有些瘦削,消弱了些孩子感,多了些冷硬。 “你是?”她问。 “拂衣。”对方淡淡的回答。 “哦。”她乖乖的点头,总觉得对方并不想和自己说话,于是打算绕过去。 “你想进那个玉辇?”拂衣忽然问。 “不不不!”她果断摇头,“我只是想去主宾堂,我绕路就好!” 但拂衣似乎并没听到后面,伸手牵起她的手,大步便往大院子里走去,她是拽也拽不住,又不敢发出声,担心惊动玉辇中的人,一时是左右为难。 拂衣脚步很快,她只能小跑着跟着,匆匆路过玉辇,她还悄悄地看了看,离近了更好看了些。 二人安然无恙的走过了大院子,来到了主宾堂的背后。 择荫脑袋还是蒙蒙的,她看着那个拂衣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谢谢你。” 拂衣无声的点头,示意她去忙吧。 可择荫也不知道自己忙啥,她只是半夜惊醒,下意识的出来找人,可她又不想让母亲和父亲发现自己没睡。 “我。。就是来看看,在这看看就好。”择荫磕磕巴巴的解释道,她往主宾堂靠了两步,像以前偷听父亲谈话一样,鬼鬼祟祟的猫在了窗户下。 主宾堂里果然有人声,虽然不多,但应该确实是在举行宴会。 “你是来偷听的?”拂衣走到她身前。 “不!我不是来偷听的,我。。娘亲就在里面,我只是。。。来偷听的。”择荫下意识的否定了这个像贼一样的说法,可绕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也只能偷听一下。 “你想听什么?”拂衣不依不饶的问。 择荫想了想,如实的回答道:“我想听听血月独夫说话。” 拂衣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该听你的父母的话。” 择荫悄悄撇嘴,明明你我差不多年纪,装什么大人啊!说什么听父母的话,好像你没有半夜跑出来一样。 “我的父母不见了。”拂衣扭头看向天空,声音忽然落寞了许多。 择荫一愣,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对方具体指的是什么,下意识的问道:“去哪了?” 拂衣回过头道:“念娘说他们去天上了。” 择荫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刚刚明悟的死亡。 她忽然好悲伤,替这个和她一样大的姑娘感到悲伤,自己根本不敢想如果父母不在了自己会怎样。 原来她不是让自己听父母的话,而是让自己听父母说话,因为她已经听不到了啊。 此时主宾堂里忽然响起了声响,似乎是宴会要结束了,主门那边人声嘈杂了起来,择荫听到了父亲的恭维之声和母亲的附和声,拂衣再次牵起她的手往主门那边走去。 “走,我带你去听她说话。” “不用,不用。。”择荫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的不断说着。 两人来到主宾堂一侧,却见正门那里站满了人,大半都是周家寨的人,只有居中几位身穿白袍。 “哪个是血月独夫?”择荫小声问道。 “都不是,你再等一会儿。”拂衣抱臂站在她身旁。 “哦。”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两边的人终于客套的差不多了,缓缓散去,主宾堂前空了下来,只留下寨主夫妇以及几位最重要的叔叔婶婶,他们又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似乎还有事。 “人都走了。。”择荫小声的提醒。 “嗯,快了。”拂衣点头,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扭回头,然后道:“来了。” 择荫一惊,有些紧张的四处搜寻,可广场上依然只有自己的父母和叔叔婶婶们。 “在哪边?”她压低声音问道。 “在你后边。”拂衣的声音响起。 择荫扭回头,却见一个全身红裙的美丽女子正捧着一个白色茶壶低头看着拂衣和自己。 那裙子红的像是火一样,她的眼睛却又沉静的像是冰湖。 红衣女子身后,一个穿着浅黄色长裙的女人开口问道:“拂衣,这是你新交的朋友?” 拂衣点头,然后道:“她想听听宫主的说话声。” “啊?”于念娘一愣。 姚望舒伸手揉了揉拂衣的头,然后对着择荫笑道:“你好。” 第429章 巡游南洲周家始,隔山断海谁人归? 择荫低着头不敢看坐在身旁的母亲和父亲的脸色,自己半夜不睡觉偷跑出来,还被血月独夫撞见,父母肯定十分生气。 可她又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向主位上安坐的红裙女子,她身形有些瘦,红裙虽然张扬,但坐姿十分端庄,眉眼甚至有些过于柔和,要不是亲眼所见,择荫是绝不会将她和血月独夫这四个字联系起来的。 此时她似乎也在神游物外,对于房间里于念娘和周家寨的谈话没有什么兴趣,捧着茶壶垂目,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倒是站在姚望舒身后的拂衣,看到择荫的视线,对着她摆了摆手,吓得择荫赶紧低头,可不能再闯祸了,不然母亲非要剥了她的皮不可。 两个女孩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场上大人的注意,此时是望舒宫与周家寨的第二场会议,第一场宴会人很多,但只是简单地交际,而第二场人很少,望舒宫一侧甚至只有三个人,姚望舒、于念娘以及小拂衣。 但这才是今晚的重点,周家寨许诺要倾尽一切来感谢望舒宫宫主除魔之恩,这不是用嘴说说的,最终肯定是要付出些什么才能让对方满意。 “我周家寨愿以过往蟾宫的待遇来帮助望舒宫培育灵材,同时愿捐出一笔灵材全当是望舒宫建立的贺礼!”寨主看着于念娘声音诚恳,他能掏的起的也就只有灵材了。 “周家寨与我宫合力培育灵材可以细细商讨,不过捐赠就算了。”于念娘摇头。 周寨主心中一沉,这显然是个不好的兆头,不要捐赠便代表周家寨还要支付其他的代价,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比灵材更珍贵的东西。 “各位也知道,第一道血月令发出后,很多宗门势力都没有前来望舒宫。”于念娘的声音柔和,并不见锋锐。 可这依然吓的周寨主站起身解释道:“我寨并非有意如此,实在家中出了魔修,不敢前去啊!还望。。。” 于念娘抬起手,周寨主接下来的话便都含在了嘴里。 “寨主安心,我们并没有打算追究这件事,毕竟南洲没来的宗门并不少。”于念娘示意对方安坐。 “那。。。”周寨主有些不解,若是不追究,这血月令的威信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宫主的意思是,既然他们不来,我们就去找他们。”于念娘轻笑着开口。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这话意思过于清晰以至于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去找他们?找谁?找每一个没有来望舒宫的势力?那岂不是要把大半南洲的宗门都走一遍? “是的,我们打算巡游南洲。”于念娘点头道。 周寨主惊愕不已,若真的如此,那南洲接下来注定是没有一天安生日子了,血月独夫像是一条落入死水潭的大鱼,要把整个南洲都搅和成一锅粥啊! “可。。这。。能做些什么啊!?”周寨主有些不解的问。 是啊,你血月独夫即便走到了每家每户的门口,大家也不过是表面恭恭敬敬,各自寻个没有遵守血月令的理由罢了,你望舒宫还能怎样呢?单纯的为了逞威风? 于念娘的语气依旧客气,“我们要周家寨出一个代表人物跟着我们走完这一趟。” “什么?”周寨主一惊。 “既然南洲大家都很忙,那我们便一户一门的接过去,直到把人都凑齐。” 这意思是。。。要一户户的每家带走一个人?就为了那第一道血月令!? 周寨主不敢想于念娘那张美丽的脸是怎么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的,为了维护血月令,于是南洲所有宗门都别想安生! 你们不来,我就来找!当血月真的悬在头顶,又有几家能承受的住呢? 这才是血月独夫的目的啊!那第一道血月令根本就没指望谁能来,她就是为了向整个南洲展示自己的决心,她不是白玉蟾、不是萧不同也不是白生,她比他们更恶劣、更较真、更不会通融! 但你可以试着恨她!可以试着杀她!但不能无视她,不然她一定会来到你的面前,让你看清楚她的脸。 如果血月当空,自然天地变色。 周寨主看向坐在主位的那位红裙姑娘,她面色依然沉静,眼神不知看向何处,但显然没有落在房内任何人的身上。 这样的人,是怎么做出这种霸道的决定的呢? “不知。。贵宫觉得寨中谁合适此行?”周寨主口舌有些干,跟着望舒宫走一趟,也不知是危险还是资源。 “周家寨可自己在三种中选一个,门内修为最高者、门内天赋最好者或门内主脉第一顺位的继承人。”说这话时于念娘便忍不住看了择荫一眼。 择荫一愣,还有自己事呢? “请容我们商议一下。” 于念娘抬手示意轻便,于是周家寨一众人都快步走了出去,择荫便也懵懵懂懂的跟在后面,回头看时,看到拂衣正对着自己眨眼睛。 周家寨的人离开了,拂衣看着念娘问道:“他们会选谁?” “怎么想要你的小朋友陪着你?”于念娘看着她取笑道。 “才没有,我就问问!”拂衣一偏头并不承认。 “那个名叫择荫的姑娘。”姚望舒忽然开口了,她其实没有神游物外,只是一直保持沉默而已。 这是望舒宫内商讨的计策之一,目的是营造维护“独夫”的人设,姚望舒本人实在算不得是个霸道蛮横的人,甚至有些过于温柔体贴,一旦开口,说的是狠话也像是提醒,很难起到震慑作用。 所以大家决定,对外的时候,姚望舒少说话,以沉默作为一种威严的表态,便是说,也尽量一个字或者两个字。 “会吗?”拂衣有些惊喜的问道。 “嗯。”姚望舒对她笑了笑。 很快周家寨的人就走了回来,寨主夫妇对着姚望舒行礼然后道:“我周家寨愿派我家择荫与望舒宫各位同行一路,不过家女年幼不知轻重,家妻愿同行照料,不知宫主觉得可否?” 姚望舒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躲在母亲身后的那个小小的姑娘。 小姑娘也看着她,两人对视,好半天,择荫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好温柔的姐姐,可又有些凶的问话方式。 “你要不要跟我们走?”拂衣掐着腰开口了。 择荫没有什么犹豫的,她素来听父母的话,于是低声道:“哦。” 是的,其实周家寨没什么选择余地,首先这看似三个选项,但其实只有两个,因为天赋最好和主脉继承人都是周择荫,而且就算她不是,也不可能真的找个没什么地位但有些天赋的孩子给望舒宫。 因为周家寨很清楚对方要的是能代表周家寨的人,起码在外人面前要足够有排面。 而境界最强的自然就是寨主,可寨主跟着前仇家离开,留下孤儿寡母镇守一个出过魔修且刚杀过自己人的寨子,怕是主脉存亡都有些危险。 再加上,每个大人都看到了择荫和拂衣两个小姑娘的动作,孩子的亲近是能有效拉近大人的隔阂的。 周家寨在安全的前提下,也希望择荫与那个一看就是血月独夫亲传的小姑娘拉近距离,最好能培养出友谊,或许能像是几百年前,周家寨那位先祖与玉蟾宫某位老祖的那段友谊一样,成为一段佳话。 说不定就因此,能再保周家寨几百年的存续。 第430章 戏班尉公子,龙场林姑娘 当尉天齐离开皇宫,年节最后的夜晚已经走进了尾声,皇城中烟花渐落,玩累的孩子们也已经进入了梦乡,夜空终究属于白色的月亮,即便绚烂的烟花再多彩,但短暂的生命注定了其无法占据除了记忆以外的任何东西。 好在黎明并不遥远。 天色渐亮,停业三天的永和楼终于再次热闹起来,新年第一天,永和楼的楼主给饶儿班送来了丰厚的开工礼,亲自发给每个孩子,顺手还带了几副春联,都是祝愿饶儿班扬名立万的,如“名扬四海风云戏,业立千秋日月追”等等,无比庄重的张贴在了姚安饶的房间门口。 看表情倒不像是祝福,更像是督促,大概是希望这位不靠谱的班主每天出门都能被激励一二吧! 尉天齐也收到了开工红包,胖楼主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你是好样的!假以时日必能成为皇都,不!大夏最好的‘真君’!” 尉天齐不知自己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夸奖”。 开工第一天,自然是要拿出最精彩的舞台,如今饶儿班的《唐红传·改》已经无法满足观众了,每个来到永和楼的客人都是奔着被人吹的神乎其神的那一幕。 三天年节,皇都的戏曲圈子里就已经流行出一段口诀,“看‘真君’,要先嚼明白三庆班的轴子,吃透了四喜班的曲子,养大个春台班的孩子,见识过和安班的把子,最后,来到永和楼,去请饶儿班睁下眼子。” ‘唐真睁眼’已经隐隐要带着饶儿班走向与四大戏班齐名的舞台了。 这就是尉天齐啊! 今天的戏更是唱的格外的好,除了尉天齐精彩的发挥和稳步提升,孩子们三天年节回来后,似乎也解开了心结,那种在戏台上魂不守舍的状态已经消失不见,好像每个人都活力四射。 楼主坐在台下连连点头,不停的跟姚安饶说,“没事多给孩子们放放假吧!” 戏曲结束,满堂彩。 孩子们一窝蜂的涌向后院,尉天齐一边卸妆一边走向自己的小院,忽然听到身后楼主叫自己,“尉公子!有人找你!是你的戏迷!” 尉天齐一愣,戏迷? 楼主走近了些凑到尉天齐的身旁低声道:“我看来头不小,似乎是个读书人呢!你费心见见。” 尉天齐便知对方八成是身份有些显赫,可能是个爱听戏的儒家学子,看到好戏,忍不住拿出书院的身份,想要见见演‘真君’的角儿,楼主便也不好拦着。 毕竟身份的差距客观存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尉天齐对着楼主笑了笑道:“你且让他来我的院子吧,我去倒茶。” “唉!辛苦!辛苦!”楼主感激的点头。 尉天齐索性不再卸妆,既然对方是个戏迷,想来也更希望看到带着妆容的自己。 沏好茶,坐在院子里等候,很快院门被轻轻敲响,尉天齐开口道:“请进。” 院门缓缓被推开,一抹绿色映着阳光让人眼前一亮。 尉天齐却是面色一僵,有些讶异的看着眼前人。 “想不到短短一个月时间,如今再见尉公子,竟然已经需要等人通报了。”对方开口,话里带着几分笑意。 “林姑娘,莫要调笑我。”尉天齐摇头叹气,开始着手卸妆。 他并不以唱戏为耻,但被朋友看到带妆的自己也难免有些窘迫。 此人这是当初在北洲除魔时,帮助尉天齐锁定狗娃位置的林姑娘。 “林姑娘是如何找到我的?”尉天齐示意对方坐,然后开口问道。 其实找尉天齐不难,他这几夜出入皇宫很勤快,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可那是那个他!而这个他在皇都中应该是完全不为人知的才对。 “污衙、皇宫和天命阁的人找不到你,不代表我找不到,我一直很擅长找人。”林姑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着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超出常理的话。 污衙是皇都中最强大的情报机构,上到王公贵族深夜宴会的贴耳私聊,下到平民百姓小巷里的口头抱怨,没有什么是他们追查不到的。 而天命阁则拥有天下最广最大的信息网络,南洲血月刚出,第二日天命阁就能收集到现场的目击证词,可见其能量之大。 但它们都没有找到近在咫尺的尉天齐,你林姑娘凭什么呢?凭你擅长? 尉天齐看了她一眼,目光暗藏深意,话里却不再纠结此事,只是问道:“不知这次林姑娘寻我何事?” “尉公子,明知故问。”林姑娘端庄的饮茶。 林姑娘,就叫林姑娘,并没人。。起码尉天齐并不知道她的本名,此女对外是龙场的嫡传弟子,一直负责替龙场和其他儒门给尉天齐传递消息,也就是儒门的传信人,在尉天齐成名后,这位林姑娘促成过很多关于他的大事,比如诛杀狗娃、求取诛仙剑、白马寺之行等等。 双方是合作关系,尉天齐很感谢她,也把她当为自己的朋友,但并没有完全信任她,因为他其实并不了解对方。 “还请林姑娘直言。”尉天齐将头顶的戏冠摘下,露出盘的紧实的乌黑长发。 “现在皇都很多人都已经知道昨夜你进了皇宫内院,见了帝后娘娘又见了太子,说了很多话,却最终没有达成任何一个协议。”林姑娘放下茶杯,眼神深邃的看向尉天齐。 尉天齐点头,并无什么特殊的表示。 “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有些默契,如果你需要助力,会更优先的考虑我们。”林姑娘声音里有些埋怨。 “事发突然。”尉天齐简单的解释。 “龙场确实没有深耕大夏朝堂,但并非完全没有势力,弱于清水和白鹿,强过棋盘以及杜家,帮你做些什么未必能成功,但帮你给某些人使坏应当足够。”林姑娘这话说的无比自然。 尉天齐看着对方,这是一场很实际的交易谈判,对方的开价十分诚实。 “你们也有支持的皇子?”尉天齐问道:“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为什么不是五皇子?”林姑娘好奇的反问。 “五皇子是棋盘山的选择。”尉天齐随口答道,当初独木川上,吴慢慢已经将这张不起眼的牌掀开过了,有心人很容易便能寻到痕迹。 姜麟说是棋盘山吴慢慢支持的皇子,但大家都默认这位最年幼、势力最单薄的皇子已经不得已的选择了在大夏最受到排挤的势力作为自己的后盾,也就是道门。 在这点上道门同样没得选。 乌鸦配野鸡,谁也别挑谁! 第431章 张扬跋扈凤凰翼,封天缩地人皇玺 “三皇子姜甲修习的功法需要龙鸣锻体,所以曾短暂的来龙场住过。”林姑娘笑了笑。 尉天齐再次感受到了皇宫中那个旋涡带来的巨大吸力,他昨夜只是微微涉足,如今回首却似乎已经开始深陷其中了。 “如果最近有时间,我可以安排他和你见一面。”林姑娘的牵线很直白。 尉天齐没有拒绝的理由,以他和龙场的关系,即便想拒绝也需要见过面后再来说。 “你既然能知道昨夜我们谈话的结果,那应该也能知道昨夜我的态度,若是理念不和,我不会迁就。”尉天齐打了个预防针。 “哈,这你不用担心,我与姜甲谈过,他的意思是,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人皇位,我龙场之前给不起,但如果能拉上你,我觉得他或许可以和姜赢、姜羽他们拼一拼。”林姑娘将茶水饮尽,站起身打算离开。 “那皇位并非是圣人路。”尉天齐意味深长的开口,他不理解这几位皇子为何热衷于一条离不开的锁链,即便那根锁链是黄金锻造的。 “尉公子,不是谁都有你和真君的命,生来便能看到是圣人的路,所以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林姑娘小小的翻了个白眼。 尉天齐耸肩,起身相送。 可就在起身得到一瞬,他忽然感觉周身一热,那不是周围的气温发生了变化,而是他体内那些精纯的真元自发的产生了躁动,它们在欢呼在雀跃,兴奋像是找到了对手。 这不是魔气带来的躁动,而是面对强大的生命,产生的下意识的危机与兴奋。 上一次带给尉天齐这个感受的是狗娃,当那漆黑的‘百虫噬’即将拍在他额头的时候! 与此同时,皇城中所有鸟类都落了地,那些聒噪不怕人的乌鸦纷纷低下头,再也叫不出声来,任凭孩子们将它抓在手中! 只有皇宫深处一身白裙的元永洁高扬着头,直视着太阳。 一个黄袍青年狂奔的跑进来,嘴里叫着,“喂喂!是她吗?是她回来了?” 元永洁皱眉,觉得自己的队友有些丢人,是她又如何? 尉天齐和元永洁一个姿势抬头看着天空。 林姑娘不解的看着尉天齐,不知这个素来言笑自如的男人为何忽然面色如此严肃,要有多大的麻烦才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尉天齐摇头苦笑,声音缓慢而认真,“我不知真君是不是你说的那种能人,但我肯定不是,我觉得如果世间真的存在生来便能看到圣人路的‘天才’,那也只能是她!” 话音落下,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尖锐而威严的唳鸣! 林姑娘抬起头,空中一片湛蓝,不见云彩,只有明亮的太阳挂在天空最高处,冬季的阳光并不猛烈,可为什么好像那轮亮黄色的光晕正在变大? 不!不是在变大!是在分裂,烈日分成了两个! 又是一声嘹亮的鸣啼在皇都上空炸响,没有感受到任何情绪,只是简单的在说。 “我来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要让万万人抬起头。 他们能看什么? 烈日炸开,横亘百里的两道长虹缓缓向左右舒展,那不是长虹!那是。。。双翼! 凤凰羽翼划过之处,烈焰滚滚,如火海倒置,好像下一刻就要倾倒进皇都之中。 呜——!!! 城门处军号声响,烽烟升起,禁军迅速的做出了反应! 而随着羽翼彻底舒展,磅礴的气势似乎触动了皇都的大阵,四面八方忽然开始升起一道道金色光柱,此阵名为“八平”!寻常时隐藏于皇城下,只有皇城遇袭才会升起,如此想来,上一次升起似乎还是虫灾席卷而来的时候。 皇城里的百姓看着天空中的一切带着几分困惑和好奇,倒没有生出多少危机感,这里是大夏的皇都,是人族的中心,这里的人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 他们相信便是天塌下来,一时半会也未必砸的到他们的头上,何况一只大鸟或者一个太阳。 果然,个高的已经跳了出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在皇都里响起,“大胆!!” 这是殿前都指挥使的声音,身为总管皇都防卫的大将军,他本人不仅拥有天仙的修为,同时还可以操纵禁军兵势,只论杀伐之道,并不比剑山的天骄们差上多少! 他在皇城中,实力应当能直逼满员满配的整个玄甲军,寻常天仙难做一合之敌。 可那火焰组成的巨鸟竟然毫不理会,自顾自的落向皇都,好像那法阵以及滔天的军势并不存在。 “好快的反应。”尉天齐暗暗点头,这皇都几十年没有被人这么冲击过了,如今禁军却能反应如此迅速,可见军中还是有些能人干将的。 林姑娘面色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叹气,“因为前几天有个人半夜登上了云端,触发过一次皇都大阵了,但却没被抓到,所以这几日宫中比较敏感,禁军更是一直枕戈待旦。” 尉天齐表情一僵。 两人说话之际,一道军势凝成的百里长剑已经缓缓浮现,直指着天空中落下的凤凰,下一刻便要迸射而出。 可他并没有成功,因为皇宫里一道威严的笑声悠悠响起,“吾家的凤凰儿回来啦!!” 随着那笑声,无形的光环扩散开来,长剑、法阵包括天上的凤凰都猛的消散了大半,连静立观察的尉天齐都感觉到了自己的真元被迫沉静了下来。 这就是人皇玺的威能!以气运压制天地,以皇位震慑万民! 凡是人,便都会被其影响,而其他生灵则与人越近被影响的越严重,显然凤凰要比禁军形成的巨剑好很多,而当年的虫灾则又比凤凰好了很多。 天上的凤凰似乎有些不甘,她猛烈的挥舞着翅膀,不想被那笑声压下来,可她姜羽虽是凤凰血脉,但终究是人,最终火鸟还是缓缓溃散,化为一道火光落向了皇宫之中。 但其实已经足够威风了,为了她,大夏皇都的法阵足足停了十三息,禁军也有整整十三息战斗力减半。 大夏史上应该没有哪个皇子敢如此张扬,如此跋扈! “她看起来真的无心皇位。”林姑娘看着那火星消失,悠悠道。 第432章 顺洋流船入雾,见海风树招手 “无尽海!多么充满想象力的名字,它应该是潜藏着终极秘密的关键钥匙,它应该是一切答案的终点,最起码海里也要有着足够让人震惊的宝藏!” “你我兄弟应该一路对抗艰难险阻,击败强敌,最终搭着肩膀站在财宝之上仰天大笑。”唐假掐着腰站在船头,意气风发的说着。 可很快他又萎靡下来,那耷拉的手臂像是蔫掉的小葱,他丧气的回过头来,“可你是怎么做的?就让我们坐着这艘小船,顺着洋流胡乱的漂,我的困难险阻呢?我的强敌环伺呢?” 本以为这是一场寻找one piece的伟大征程,结果发现自己是“星期五”,唐真改姓了鲁! 搁谁都会感受到落差的。 唐真盘膝坐在船尾,闭目养神,老五耷拉着脑袋,嘴忙活个不停,似乎正在反刍。 没人理会唐假的牢骚,他的要求也委实有些过分。 人们通常所说无尽海,其实指的是离九洲最远的一处群岛所在的海域,以及这片海域之后似乎没有尽头的汪洋。 在这里别说活人了,连只会说话的海妖恐怕都难找,若非早些年有道门求清静的先贤来到过此地闭关,并在文章里留下了记录,九洲的人们怕是一直以为东海另一侧便再无陆地了。 唐真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他并不知那传说中的无尽海群岛到底在何处,甚至也不确定它是否存在,古书中记载虽然广为流传,但真正来过的人却只是寥寥,也许那地方只是一片裸露在海面上的礁石群,又或者那位前辈只是随笔记录下的一个梦,而之后再来寻的人却又不希望承认自己一无所获,于是便共同搭建了一个虚构的‘桃花源’。 唐真睁开眼,再次开始回忆那本古书上的记载。 ‘东海深,顺流而走,有岛毗邻成群,人迹不至,鸟兽空无,然其上多桃树,边际四野,逢早春而开,春过时而败,花落尽时,九洲积雪仍未消。是为土之最东,春之最早,花之最勤。’ 唐真不懂,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几十个字,是如何那么深刻的印入了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孩的心中,然后成为了她不与人说的梦。 “唉,人就是会因为自己都不知道的理由,爱上某些地方的,有时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被人寄予了超过生活本身的期待,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就是你一直挂在心中,却从未去过的地方。” 说这话时,唐假坐在船头,看着远处的海天,他的身形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倒是莫名映出了几分浪漫主义的气质,可下一刻,他的怪叫就破坏了氛围。 “起雾了!是我的强敌来了对不对?就知道总要有点意外的!”他指着远处的海面,那里不知从哪蒸腾起了一大片浓密的白色雾气,有些可怕又有些美丽。 “唐真!老五!随我杀进去!”唐假拿起船桨,高举起来,好像那不是一根木头,而是海神的那把三叉戟。 其实他根本不用摆出这么愚蠢的姿态,东海的洋流注定会带着他们走向迷雾深处。 小船载着两人一骡子起起伏伏的消失在白雾中,只留下唐假的大笑,以及老五响亮的叫声。 “略——!” 。。。 这片雾气不知到底蔓延了多多大的面积,身处在其中,上下左右都只有一丈的可视范围。 好在雾气里面并没有唐假期待的危险,只有海水一次次的冲击船身,发出的哗哗声响,惹的人昏昏欲睡,唐假最终靠着老五肥厚的臀部睡去。 真是难得的安静。 唐真将手伸入海面,感受着海水流动的方向,相对于唐假因为无事发生而产生的焦躁,唐真并不因行程无聊而感到痛苦,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并不介意更慢一些,这样他可以慢慢的整理好自己的回忆,再去面对过往的承诺。 他缓慢的回忆着紫云峰,回忆着那个温柔的女孩,回忆着一段段平常却组成了每个人人生的故事。 忽然,他感受到海水中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手,轻轻的触碰然后无声的分离。 唐真手掌虚握,将一泼海水缓缓捞起,海水在指缝间固执的溜走,而留下的,却是一把粉白色薄片,是鱼的鳞片?又或者是沙滩上被海水磋磨了太久的贝壳? 不,都不是,那只是一片片的小小的花瓣罢了。 唐真探出头,发现船体周围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浮满了粉白色的涟漪,它们与唐真的船同步的起起伏伏,一样的漫无目的,一样的不知归处。 大雾也开始有了变化,浓郁乏味的白色似乎被海面上的花瓣浸染,映出了淡淡的粉红。 “到站了?”唐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左右看着。 海风迎面而来,带着几分凉意,顺手将雾气掀开了一角。 那只是小小的一角,却冲出一大朵粉白色的云,近乎粗暴的挤进了唐真的眼睛,它哗哗的响着,好似在欢呼,可花瓣落下却又像极了泪水。 树枝随着海风摇摆晃动,那是对着一个迟到的人,发出了酝酿许久的问候。 它问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 但。。它肯定说了,想你。 第433章 迷藏,村庄 唐真与南红枝共同的记忆在这片孤悬海外的花海中来到了终点,这是他们最后约定要一起来的地方,如果生命真的无法回头,那么每一次践行的诺言,都是一次郑重告别。 唐真牵着老五走上了小岛,海浪逐脚,花瓣压肩,他莫名有些怯懦,竟然生出回头看一看唐假的冲动。 可身后并没有声音,似乎那个热衷于解构一切、自我满足的家伙,也不擅长面对一片会说想你的花海。 桃树下是暗红色的松软土壤,走在其上,便等于踩在了花的前生。 这片群岛面积很大,大多数都长满了桃树,少见其他生物,唐真走在其中绕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座勉强高些的山,他一步步走向山顶,最终杀出桃林时,却看到了一根半人高石柱,切得并不平整,棱角磨损也十分严重,但整体还算干净,所以一眼便能看到石柱上刻的三个字——“无尽海”。 据说这就是当年那位来此求清净的前辈留下的,唐真走上前伸手抚摸,石柱光滑,并无积尘,他伸手轻拍腰间,笑道:“我们到了。” 海风徐徐,无人回应。 唐真并不指望能听到谁的回答,他转过身迈步打算下山,他要为南红枝找到最东的岛的最东的位置,那里才是每年花开最早的地方啊! 可转身走了两步,唐真又回过头,他凝视着那石柱,忽然开口喝道:“揭!!” 声音短促,天地皆鸣,佛宗龙象! 一道清波被忽的搅动,那石柱前浮现出缕缕的水纹,紧接着一声脆响,几缕白雾向四周散开,吹的花瓣乱飞。 唐真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安静的等待着,那迸发出的雾气缓缓的散去。 石柱前一个人正盘腿而坐,她并非是刚刚出现,而是一直在这里,看着唐真走来,看着唐真打算离开,不发一声响,不动一丝形。 只看背影,青丝披散,一身黑裙用简易的金丝勾着几朵石莲的形状,素而不平,艳而不妖。 她就那么坐在那里,好像一尊石雕,完全不管周遭发生了什么。 “木方生。”唐真的声音很缓慢。 女子终于微微侧头,只露给唐真一个小小的侧颜,鼻尖划出弯刀落到眉眼,眉眼生出秋水漫下脸颊,脸颊红若桃花映着脖颈,脖颈似银河落坠,砸入观者心田。 “小屁孩,你以前不都叫我木阿姐的吗?” “我说过,若是再让我遇到你,我会杀了你。”唐真的声音有些刻意的冷硬。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已经躲到了离九洲最远的地方,是你自己偏偏要找来,还不肯装作看不见。”女子拄着地,站起身,这一站才猛地发现这个女子个子格外高挑,她站在那背对着唐真,拍打着身上的花瓣。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唐真继续问。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名叫木方生的女子终于回过身来正对唐真。 她看起来和唐真差不多年龄,拥有一张美丽却没什么特点的脸,发丝披散,只衬托出一股怪诞的神秘感。 “你找到你爸了吗?”唐真的问题好多。 “没有。”女子摇头。 “你找到那个村子了吗?” “也没有。”女子依旧摇头。 唐真沉默了。 女子上下打量着唐真,忽然开口道:“看起来,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发生了什么?” “不好,但已经过去了。”唐真眉目垂下,认真的作答。 “那就好。”女子点头,然后问道:“你修行出了问题?” “嗯。”唐真视线看向远处。 “跟魔功有关?” “嗯。”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没有。” 这次女子也沉默了。 “以前的我们不是这样的。”她忽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如果我当时没有运行父亲留给我的功法,如果那个村子没有消失,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聊很多?” 唐真点头,二人曾经非常熟络,甚至超过李一与吴慢慢,可以说是最好的朋友和伙伴,唐真那时还是天下绝顶的主角,木方生便是他的红颜知己,两个人结伴闯荡九洲,干出过不少大事。 他们从来都没有问过彼此的背景,但其实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于是更加无法问出口。 一个正道魁首的嫡传大师兄,一个天魔尊传闻中的女儿,彼此相见便该立刻分出个生死,哪能天天厮混在一起,称姐称弟的? 那时的唐真还没有掌握魔修的本质,他带着对修仙世界最美好的向往走入九洲,什么天魔尊之女?那不就是魔女! 记得谁曾说过,魔女的味。。。 那时候的唐真对于魔修没有任何偏见,甚至带着好奇。 “你还在修行那套功法?”唐真看着木方生问道。 木方生点头,她背转过身,“不修我又如何找到我父亲呢?这毕竟是唯一的线索啊!” 唐真沉默了,他知道对方其实是在埋怨自己。 当年年幼的他和木方生结识,在知道对方一直在找自己的父亲,便以为触发了支线,于是拍着胸脯说,我一定帮你找到。 天魔尊是九洲最神秘的魔尊,没有之一,即便同为魔尊,也少有知晓其身份的存在,大家只知道他很强大,剩下的也仅有传言说其非常擅长“藏”。 这也是他最大的特点,他的出现以及成长经历几乎在九洲没有任何记载,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后来,一场意外,一个女孩终于帮助人们揭开了他的一点面纱。 木方生忽然的出现,她带着绝佳的天赋,带着据说与天魔尊同源的魔气,被扔进了九洲,然后一个人默默的修行,直到意外暴露了她那身恐怖的功法。 人们才知,原来天魔尊的功法叫做“迷藏”。 而木方生便成了九洲能掌握的唯一和天魔尊有瓜葛的人了。 不过唐真知道,她也是一问三不知,甚至天魔尊是她父亲还是母亲她都不确定。 不过她一厢情愿的认为对方是男的,并一直在尝试寻找,在付出了无数努力后,最终两手空空。 再然后她由于身份问题也不得不开始躲藏起来,只与少数几人保持来往,比如唐真。 那时候他们依然要好,唐真并不把她的身份视为异类,依然会经常找她出去闯祸,她也从不拒绝邀约。 直到最后一次,她跟着唐真和李一等人走入了那该死的山中,去寻找一本书。 一本叫做《罗生门精解》的书。 这条独家的情报范围过于宽泛,唐真等人翻山越岭最终也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线索,同时很多其他势力也开始逐渐参与进来,就在一切陷入僵局时,木方生选择了动用父亲的功法帮助唐真。 ‘迷藏’之玄妙,即便是修行者本身也无法控制,只是藏还好,但要找,便要支付代价,于是他们在山中暂住过的一个小村子,随着木方生拿到《罗生门精解》更加具体的位置而被神隐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唐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木方生对此感受却还好,神隐只是无法被世人找到,也无法找到世人,并不代表他们死了,那村庄本就在深山老林中,百十年不见外人的,被迷藏后,说不定反而过的更好呢! 而且修习迷藏,总是会不小心将身边的东西藏起来,可能是书或者剑,也可能是邻家的孩子,这是无法控制的。 她不理解唐真的愤怒,觉得对方有些小题大做,直到唐真说出,下一次见面,他会杀了自己,她才确定,自己的行为与正道或许真的相差甚远。 二人至此之后分道扬镳,唐真不再与魔修交友,也不再对魔修抱有期望,直到他自己修了魔。 木方生躲到了无尽海,在这里没什么东西值得她藏,可以随意修习父亲的‘迷藏’,顶大天不过是少几棵树,缺几朵花。 第434章 首似尾同,雾起雾落 木方生看着唐真,笑意如水波荡漾悠长,难免惊喜,无处说起,只好压抑。 她守在无尽海,不是在等他的。 。。。 木方生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便一个人躲在岛上这么久,却依然坚持梳妆,如今站在海风中,黑裙飞舞,她有些好奇唐真是否觉得自己变了些。 可两个人的说话过于生疏,以至于想要叙旧也只草草,明明一起闯过很多祸,但此时能想起来的却都是些糟烂的回忆。 木方生觉得唐真变了很多,当年那个个子比自己还矮一点的,自信且随性,清澈的如山间野潭的小男孩,已经长到了这么大。 如今的他眼神浑浊的像是米汤,装满了世事,身形依然笔直,只是落满了疲惫。 她想去替他掸掸肩头,可又怕破坏了这短暂的相逢。 相比曾经那个四处招摇,浑无顾忌的木阿姐,如今的她也已经长大,懂得了捉迷藏真正的玩法,你能做的从不是找或者藏,真正重要的是学会等待与坚持。 于是女孩偏过头,故作随意的看向远处海面上的浓雾,然后带着几分谨慎的问:“小屁孩,如今你也是魔修了,你还恨我吗?” 唐真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谈不上恨。” 回想那时的自己,唐真也无法确定当时的情感。 小小的他看待因自己而出现的那场恶行,其实只能给出行为并不能给出思考。假如木方生是痛苦愧疚的,是无法自控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原谅对方,因为大多数小说的主角面对亲近的人犯错,都会寻找借口,想出一个弥补的方法。 比如满世界的去找那个消失的小村子之类的。 可当木方生叼着草根,笑着对他道:“小屁孩,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你能找到几页魔功,还要谢谢这个小村子呢!” 那个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次对身旁同伴进行救赎的情节,而是一次对主角人生观的洗练,让一个主角一直以为是好人的人,变成了坏人,来帮助主角达到心灵上的成熟。 最终他配合了情节的发展,做的不算错也不算对,像个没有任何个性的小说主角。 “那就是不恨?”女孩不喜欢他回答的方式。 唐真点头,他素来也不是个可以与正义重叠的英雄,在大多时候,他是出于站在正义的阵营而在在做正义的事,并非是对每场苦难都能感同身受,对每个恶魔都恨之入骨。 木方生点了点头,看不出是否对回答满意,可那围绕着整个群岛的浓雾忽然开始散开,犹如大海展笑颜。 原来这雾,不是无尽海生成的,而是她木方生修炼迷藏所致,她不是藏起了几朵花或者几棵树,而是藏起了整片群岛。 唐真看着逐渐展露真颜的壮丽景色,开口问道:“你把这变成了你的道场?” 木方生有些羞恼,这雾未免太直白了些,竟然如此痴傻!根本不配做迷藏的意象! “修迷藏不需要道场。”木方生转过身,再次把脸藏了起来。 唐真微微皱眉,继续开口问道:“你还要修多久?修到魔尊还是天仙?” 木方生摇头,“我本打算修到金丹就去找父亲的,可是真修到了的时候,又有些害怕离开。” 她背对着唐真对着海面掐起腰,笑着道:“不过我想如今你来,大概是天意在提醒我离开吧!九洲可能想我了!” “你离开后还要修迷藏吗?”唐真看着女孩的背影问。 “怎么?如果我回答还要,你是不是就要杀了我了?”木方生扭过头,她笑的灿烂。 此时雾气彻底散开,海水重见太阳,折射出大片的光,映的她的脸明亮非常,她的容颜终于清晰,不再是单调的美丽,唐真甚至看清了她眼角的痣。 “我又不是什么不听劝的人,你和我闹掰后,我就再也没有对人使用过迷藏了,回到九洲,我也不会轻易用的。而且我是金丹,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无法控制了,如果不信。。。你可以跟着我看看。” 阳光下,她说了很多,说的很快,只有最后一句说的慢了些,像是挑衅。 又或者是邀请,邀请旧友重游故地。 放下仇恨,再次相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唐真回过头,站在这座小山上扫视四周的海面与断断续续的粉白色的群岛,避开了那明媚的笑颜,他的声音在风里缓缓传来。 “不用,我相信你,木阿姐。” 想不到有一天她还能再听到对方这么叫自己,可为什么并不如预想中的高兴呢? 木方生愣了愣,她提起裙摆向前走来,她的声音泛起了苦涩,“到头来,还是不肯原谅我?” 唐真笑了笑,摇头道:“当年是道不同,如今是路相悖。” 木方生呆呆的站住,有些不解。 唐真只好指了指对方,然后指了指脚下,“你要离开了,而我要留下来。” 木方生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修行,祭奠。”唐真如实的回答,他伸出手抽出了腰间的枯枝,淡淡的道:“因为有人说要来这里看看。” 木方生看着那截桃枝,微微闭目,偏开眼看向远方道:“节哀。” 不知何时,海上又起了大雾。 。。。 唐真看着木方生,心中只有短暂的波澜,有些惊奇,忽然想起,再无其他。 他来到无尽海,不是来找她的。 第435章 漫天霞光,世事无常 “你们成亲了?”木方生赤着脚走在沙滩上,像是随口一样问道。 “没有。”唐真摇头,他低头跟在木方生身后,看着海浪一层层的将花瓣推上沙滩,再将它们卷回海里。 “那圆房了?”木方生背着手,黑色的裙子起伏间,露出洁白的脚踝。 “木阿姐!”唐真抬头看着对方的背影,才想起这个女人以前其实是个热衷于装大人的毛丫头,仗着年龄比自己大一两岁,没少讲些荤段子。 只是如今相见生疏了很多,所以才一直像个正经人。 此时多聊了几句,终于还是原形毕露。 “好——不问了。”木方生拖着长音,也不回头,“小屁孩长大了!连点秘密都不肯分享了!当初你可是牵过我的手的!” 唐真无语,牵着手逃跑也算是牵手? 两人沉默的又走了一段,木方生忽然又开口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的修行便是走一步看一步。”唐真答道。 “我说的感情方面,”木方生转过身,开始倒退着走,在沙滩上踩出一个个规整的小脚印,“你又不是什么纯情人设,总不能一辈子困在一段感情里吧!?当年你关系处的好的不都是漂亮的仙子吗?什么李一、吴慢慢之类的,当时第一次见我,就死皮赖脸的跟着我叫姐姐!我可还。。。” “停。”唐真依然低着头走路,认识太早的坏处就是有太多黑历史。 那时候他自诩爽文男主角,与人交友素来随心,随心的结果。。。当然会漂亮女孩多一些。 这是没办法的,如果随心交友,全是俊俏男孩,那更有问题了! “木阿姐,我们一定要在这谈这些吗?”他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大多都已经过去了,他并不认为孩童时对美丽的追求是如今深厚友谊的杂质,只是站在无尽海,桃花停满肩时,他不想谈这些。 唐真忽然好像听见身侧桃花林中传来了说话声,那是一个男子压低了声音的密语。 “老五啊!记住!永远不要在女友面前诚实的讨论任何关于自己认识的其他女孩子的事情,不论是初中那个同桌,还是爱的那个网红!别以为对方摆出一副‘你继续说,我好感兴趣’的表情就是不生气的保证,那不是女人演技的巅峰,那只是你对女人理解的极限。” 唐真不理会,他看向木方生,女子看着他,脸上并没有想象中该存在的那种嬉笑怒骂的表情,她是在很认真说出了这些草率又充满八卦精神的台词。 看到唐真抬头看向自己,木方生再次转过身背对,指着远处道:“我们快到了。” 唐真看去,那是海岛的一处礁石滩,海面上的雾气依然在弥漫,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木方生快跑了两步,来到礁石旁,将手中的绣鞋重新穿回脚上,然后踩着礁石蹦跳着往海的深处走,黑色的裙摆与击打礁石的浪一并起落。 唐真只好跟在她的身后。 走到礁石滩最外一层的一处小礁石上,木方生才停住脚步,她伸手招呼道:“我本以为你是为了她来的,所以才一直没问你。” 唐真走到她的身后,木方生往旁边移了移,示意他和自己踩在一个礁石上,唐真挤了上去,木方生自然的伸出手挎住他的胳膊,两人在小小的落脚地形成了短暂的平衡。 “木阿姐?”唐真不解,眼前是浓密的雾气,并不见其他东西。 “你等着!”木方生伸手在雾中轻点,嘴里不知叽里咕噜的念着什么,细细的听,却好像是自己编的小口诀。 “别藏我的衣服,别藏我的鞋,别藏我的手帕,别藏我的花。。。” 唐真确定,这肯定不是什么法诀。 念完后,木方生看见唐真的眼神,忍不住红着脸解释道:“我发现迷藏会更倾向于藏我在意的东西,所以有时候心理暗示可以略微控制一下!” “不信你看!”她说着猛地抬起腿,却见一只洁白的脚露出裙边,刚刚穿上的绣鞋已经不见了踪影。 唐真点头,并不看,反而抬起头看向天空,他感受到了刚才木阿姐使用迷藏带来的那股契机。 海面上大雾散开,本该晴朗无云一片湛蓝的天空此时却完全成了另一番景象。 这一侧的天空上竟然坠着各色的流光,淡紫色的长霞划出一道道千百丈的弧线,亮蓝色的流云绘成一个个巨大的圆弧,明黄色的微光缓缓渐变成为亮红色,这一幕就像是吃了毒蘑菇,你知道那是天空,但你知道那不是。 最让人震惊的是在各种斑斓胡乱的颜色里,有一个个浓黑如墨迹的色块,隐隐方正,却又支出棱角,好像一个个晕染了的字。 “这是。。。灵气波动的轨迹?”唐真终于知道,方木生藏起了绣花鞋,找到的则是这片天空的灵气轨迹。 那些彩色与黑色是前不久灵气波动带来的影像,天空其实还是蓝的,只是他和木方生看的不是光,而是灵气罢了。 “是的。”木方生点头,她指着那一个个黑色色块道:“一周前,那些还能认出是什么字呢!” “原来他们是跑到这里来了。”唐真看着这条异色的光带往这一侧的天空深处无限的蔓延,有些无奈的笑了。 如此庞大且持久的灵气波动,当然是来自真正的强者。 比如紫云,比如程伊。 可以想见为了远离九洲众生,两位圣人一路一边骂一边打,从独木川直接进入东海,然后一路跨过东海,走向无尽海,天上的每个字都是程圣提笔亲自写的,天上的每道光彩都记录着紫云道祖挥舞拳头的轨迹。 怪不得不时有一处流光,就会忽然像是炸开,色彩呈现爆发状,那是力量碰撞后产生的灵气乱流。 所以木方生看到唐真,其实是知道对方不是来找自己的,她以为唐真是一路追着紫云道祖而来。 她没想到的是对方也不是来找紫云道祖的。 她退后一步,也松开了挎着唐真的手,掐着腰道:“怎么样?我又帮到了你了!” 唐真回头,看她金鸡独立式的站在另一块礁石上摇摇摆摆,却还仰着脸,忍不住摇头。 “怎么!我怕喇脚不行啊?”木方生逞能的梗着脖。 唐真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木方生便伸手搭上,打算借力跳过来,可唐真只是抬手点在了自己的额头,清风起,清风落,两人回到了柔软的沙滩上。 木方生生愣了愣,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打算背我回来呢!” 唐真正欲笑话对方,却忽的咳出一口血痰。 “逆修怎么还用真元耍帅?”木方生忍不住上前去扶他的后背。 “没事,习惯了。”唐真摆手,他已经摸清了这个阶段逆修对真元的大概影响,一两口血吐与不吐并不太大区别。 木方生看着擦拭嘴角鲜血的唐真,忽然有些感慨,“谈一场恋爱真的会变化这么大?” 第436章 常羡花停何处,良辰独属你我 唐真笑着摇头,他并不是因为经历了一场恋爱而发生了什么改变,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否算是经历过恋爱。 如果一定要形容,他只是走到了情关前,还未来得及驻步看看,情关就倒塌了,落下一地的废墟。 这片废墟里夹杂了太多的东西,有的很重,像是生或死,有的很轻,像是吻和糖,有的很大,藏着九洲的未来,有的很小,一个钱袋犹有余地。 唐真不过是在废墟上挑挑拣拣,他不是在找爱或者情关,他只是单纯的走不掉走不过而已。 或许有一天,他累了,于是便把自己也埋进这片废墟,他不过情关,他死在情关。 木方生不懂他。 “罢了,这岛就留给你吧,倒显得我在坏风景,好像我才是来的晚的那个似的!”木方生转过身去,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最东的岛在那边,很好找,我就不送你去了,也免得你还要送我。” 好久不见,却似乎来不及叙旧就要分别。 唐真知道她误会了,但并不打算解释,其实两个人以前也并没有太多暧昧,当时还太小,唐真那时又自视甚高,每天忙着拯救世界,打击邪恶,忙来忙去并没时间掉进男女之事中。 他和木方生是青梅竹马没错,但是朋友也没错。 走到如今,在重新审视魔修后,能见到木阿姐,对唐真来说也是故友重逢,只是重逢的位置和心态无法兼容对方的玩笑,于是显得有些生硬。 之所以不打算解释,是因为不好解释。 因为走出无尽海,回到九洲,她就会发现,她以为变得纯情的旧友,如今是九洲最知名的渣男。。。 也是个蛮悲凉的笑话。 看着木方生走向远处的背影,唐真觉得如此告别未免过于草率了些,于是他忽然叫道: “木阿姐!” 那人影便停住了,并未回头,“什么事?” “你回九洲,若是有空,且帮我一个忙可好?” “你说。” “我有一位朋友,修了剑,却不会藏锋,于是剑断了,若是你能遇到还请帮我教教他如何藏东西。” “叫什么名字?” “吕藏锋。” “若是碰到,我便教他。”木方生随口答道,然后挥了挥手再次迈步,她的背影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海上的云雾缓缓退散了。 唐真便也转身朝木方生指明的方向离开,桃木林中,唐假牵着老五跟上了唐真的脚步,他似乎正在尝试用花瓣在老五头上摆出一朵桃花。 可惜由于海风甚大,他很快就放弃了,于是开始烦唐真,他凑到唐真身旁,嘀嘀咕咕的道:“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根本不懂情爱了。” 唐真继续往前走。 “你好像从没说过你爱谁这句话,连脑海里都没想过,你只是坐在那,等着别人来爱你,你也没有主动亲过任何人,甚至没有主动抱过别人哎。”唐假说着说着便觉得越来越有道理。 他啧着牙花子对着唐真直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唐真不想和木方生讨论这些,自然也不想和唐假说这些,他来到这里,来到这无人的荒岛上,不是为了解答自己的情感,或者完善那些有意义或者无意义的人生观。 他是来完成和那个女孩的约定的。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爱与不爱,那座废墟里到底埋了什么重要吗?不论埋了什么,他都要试着一个个捡起来,不论糖还是吻,不论生或者死。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木方生所说的那个地方,它很显眼,一座小小的岛往东支出了一道长长的山脊,走到山脊的尽头,是一个悬崖,悬崖上长满了开着红花的桃树,这里便是无尽海群岛的最东面了。 唐真扶着桃树的枝干四处走了走,认真的检查小小的悬崖上每一块土地。 最终在一处土质松软,视野开阔,阳光充足的地方挖了一个坑,然后将枯枝插入了其中。 海风呼啸,花瓣如雨,桃树撑开大伞,遮蔽阳光,少年站在桃树下,笑的温柔。 唐真伸手拍了拍眼前桃树的树干,轻声道:“我们到了。” 唐假站在他的身后,也抬着头,像是在等待,可好一会桃树依然只是桃树,他忽然叹了口气。 唐真靠着桃树坐下,他闭上眼,感受着海风和花瓣落下的声音,忽然像是回到了年少的紫云峰,在那座山的后面也有一片桃林,是红枝出生时,师父种下的,他每次出去闯祸回来,总是会在那里给红枝讲在外面发生的故事,他会偷偷给自己的作用加码,红枝不会怀疑,只是笑。 他当时是不是也曾这么靠着桃树,而红枝就坐在头顶的树枝上。 唐真闭着眼,忽然觉得或许红枝如今还是坐在头顶,似乎他还听到了红枝那浅浅的笑声,他开始讲述。 讲述在离开紫云峰后发生的每一件事,说的详细,讲的认真,提起了北阳城,提起了城隍庙,提起了天水码头,提起了城主府,提起了望山城,提起了玉屏山。。。 当然也仔细的讲了他遇到的每一个人,说起了老拐子,说起了姚安饶,说起了太子与师姐,还说起了屏姐和许行。。。当然也说起了姚红儿。 他闭着眼一件件一桩桩的分享,身后的桃树安静的聆听。 直到讲完了无尽海,讲过了木方生,最终回到了原点,他说起自己坐在桃树下,回忆起了曾经桃树下的自己与桃树上的她。 故事讲完,他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渐晚,太阳即将落下山,天空被分成两色,一边深蓝,一边橘红。 唐假趴在老五身上不知睡了多久,此时看他结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喃喃道:“你忘了我教你的吗!不要在女孩子面前谈这些!你不能因为她不说话,就认为她没有不高兴。” 他伸手指了指树道:“一会掉下树枝砸到你,别怪我没提醒!” 唐真不知道南红枝会不会不高兴,曾经的他每次说起外面的故事,最终南红枝都会笑的很开心,他一直认为南红枝是喜欢听这些事的,于是每次都去说。 只是这次,他也拿不准了。 于是他站起身,扶着桃树抬头,树枝上没有女孩的身影,只有密密的桃花,海风忽起,有些急,吹落了他身上两肩积攒的花瓣,也吹的整棵树开始摇摆,像是在笑。 唐真愣住了,唐假也愣住了。 女孩的笑声早已匆匆消失在几年前,所以她没机会解释。她又不是姜羽,才不喜欢听唐真讲故事。 其实她坐在树上,看着树下唐真一下午,只是在数有多少桃花落在了他的肩上。 原来。 桃花不管人间事,只笑真君未拂衣。 第437章 鱼汤与姜,母亲娘娘 皇宫已经有十数年没有这般热闹了,让宫里的老人想起了十几年前太子的册封大典,那场大典代表着宫里即将出现一位地位上接近两位圣人的角色。 从那以后每个宫人、每次仪式、每项决策都要将那个人的存在考虑进去,所以小到御膳房,大到钦天监,皇宫内外所有的地方都需要增加和修改规则。 那么如今这热闹的景象,是否代表着大夏的皇宫即将出现第四位可以影响整个皇宫局势的人物? 皇宫里的宫人很快就从不同的地方得出了自己的答案。有的在隔着门都能听见的陛下的大笑声里、有的在梧桐塔突然开始的大扫除中、还有的在东宫每个人都无比铁青的脸上。 于是很快,整个皇都都知道了皇宫里来了一位贵人,名叫姜羽,是咱们大夏的长公主,年幼时被送往道门紫云峰修行,如今年龄渐长,修行有成,此番回到大夏,便是要来继承皇位的。 谁也不知这滩浑水里有多少只手在搅动,但不论目的为何,最终造成的结果显然是完全混乱得,真消息假消息根本分不清,到最后甚至连伸手的人都开始不知道哪只是自己的手了。 在嘈杂声里,只有一点很快被全皇都的人一同确定了。 这位名叫姜羽的长公主很强大!强大到比得上她的那位师兄! 皇都人喜欢这种长公主。 不过这些巷弄胡同中嘈杂的讨论声无法传的太高,再怎么吵也吵不到天上。 而恰巧皇都的天只有三百丈,所以超过三百丈的地方,便都是在天上。 梧桐塔的塔顶离地足有五百丈,站在其上,自然听不到皇都的喧嚣,甚至因为过高还有些孤寒。 姜羽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站在这种地方看风景,高出别人一头又如何?俯视天下又如何? “羽儿,来。”身后女声响起,威严而亲热,就像是母亲。 一身华丽宫袍的姜羽回过头,一个几乎与她同样华丽的妇人笑看着自己,面色无比的柔和,她对着姜羽伸出了自己的手,姜羽犹豫了一下,随后伸出手让对方握住。 一只手洁白如玉,无甚雕琢,一只手柔而无骨,墨绿的玉扳指与各色金丝宝石制成的首饰平添了无数的华美。 它们轻轻的握住彼此,谨慎而疏离,小心又温柔。 “你来的太匆忙,所以宫里备的东西有些少,但好在我的小厨房里留了洪泽辅送来的新鲜鱼货,这个季节喝鱼汤甚好。”帝后牵着姜羽走回塔内,她的声音与和尉天齐说话时完全不同,像是寻常富家的夫人对待自己的最宠爱的小儿子。 可惜姜羽没有经历过被人溺爱,此时虽然伸出了手,但走在她的身后,面色平的像是要被拉去砍头,脖子硬的又好像根本砍不断。 是啊,天下命最好,却生来十数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 “你且尝尝,若是喜欢我让他们再做,若是不喜,宫里还有些别的。”帝后牵着姜羽坐下。 这梧桐塔顶层面积本就不大,能放下的桌子自然也很小,而此时桌子上也并非摆满了玉盘珍馐,当真是只有一小碗冒着热汽的奶白色的鱼汤,汤中有一片姜、一块鱼肉、一根青菜、一小块豆腐,是很寻常的家菜做法,在皇都餐馆卖不出二两银子。 姜羽无言的拿起碗,一仰头便将那一小碗鱼汤饮入了腹中,连带着鱼肉、豆腐以及青菜都下了肚,只有小小的姜片留在碗里。 直到她放下碗,才看见帝后手里拿着的汤匙。 “急什么?烫不烫?”帝后问了一个有些愚蠢,但确实是母亲可能问出的问题。 姜羽摇头,再如何她也是凤凰,总不会被一碗鱼汤烫到的。 “好喝吗?”帝后娘娘又问。 姜羽点头,她其实也没尝出什么特殊滋味,无外乎是鱼汤的鲜味罢了。 “那再喝一碗?”帝后拿起碗,似乎打算再去给姜羽盛。 姜羽摇了摇头,她站起身,对着帝后娘娘道:“我有些累,想休息。” 这声音有些生硬,话也有些生硬,但如果你熟悉姜羽,便会觉得实在算是客气。 帝后一愣,赶忙站起身,“你看我,忘了你长途跋涉回来,光顾着这些了,我让我身旁的丫鬟给你带路,好好休息,明天中午再来找我就行。” 姜羽默然的点头,走向向下的楼梯口。 帝后站在桌旁,双手交叠的看着红裙的女孩蹭蹭走下楼,脸上带着几分不舍又有几分安心,忍不住追了几步,来到楼梯前往下看,却已经不见了女孩的身影。 妇人笑了笑自己的糗态,回身走到桌前,看了看空着的碗以及碗里剩的姜片,她拿起碗递向身后道:“给我盛一碗鱼汤,就用这个碗。” 姜羽如落荒而逃般下了梧桐塔,她其实并未急着赶路,也没那么容易累,只是有些待不住了而已,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做什么,便只好寻个借口,先离开再说。 一个淡黄色裙子的女孩出现在她的身前,女孩躬身道:“见过长公主,我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您叫我阿森就好。” 姜羽点头,“我要回休息的地方。” “您跟我来。”阿森恭敬地侧身引路。 走了一段路,阿森忽然开口道:“还请长公主不要介怀我们娘娘那些小古怪,她也实在是不知怎么对您好了。” 姜羽无声,不知在想什么。 “那鱼汤是娘娘亲自熬得,她有些不知自己的手艺水准,便也没羞于告诉您。”阿森微微回过头,脸上带着几分羡意道:“我知长公主是大人物,对这皇宫定然有自己的所思所想,不过还希望长公主能给娘娘个机会,相信娘娘不会让您失望的。” 姜羽看向对方, 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 她不傻,也不是看见了所谓的‘亲生父母’就会满脑子亲情的痴儿,会为自己亲手做一碗鱼汤和一个沉迷于权利斗争的帝后人设是并不冲突的。 你难道真的以为那是个普通的“母亲”? 天下又有几个人有资格,对着她的这个母亲说出给个机会这种话? “娘娘这些年一直在为了您的事,而感到后悔。” 阿森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言,躬身继续带路。 第438章 热茶烫嘴,凉茶暖心 姜羽落入皇宫,便直接被带来了梧桐塔,在梧桐塔逗留了一下午,便又直接在梧桐苑的一间宫殿中留宿,所以她“回家”的第一天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喝了一碗鱼汤。 可她“回家”的第一天,有人做了很多很多。 比如姜赢,这位少年像是脚踩到了滚烫的热砂上,整个人根本不着地的跑来跑去,四处收集消息与人联络,观测各个府邸衙门对于姜羽到来的反应,命令闻人哭收集皇宫内外对于姜羽中午行为的评价,甚至几次让手下人想办法去宫墙上窥视梧桐塔。 小小的元永洁坐在院子里,看着黄袍少年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就已经焦头烂额的样子,忍不住摇头。 “皇都人为什么会觉得,她很威风?那可是擅闯空域三百丈!还展开了法相!若非父皇出手及时,她便要和殿前都指挥使打起来了!到时候搞不好,禁军都可能收到损伤,严重影响京都防卫!” 姜赢猛地在元永洁身前坐下,满脸的不可置信和不服不忿。 元永洁微微后仰,担心这人尘土飞扬的脏到自己身上,她知道对方不是在问她,只是忍不住发牢骚而已。 “你们皇都人向来如此。”元永洁抿了口茶,觉得姜赢的存在都有些影响茶的口感了。 “我——!”姜赢倒竖着眉,然后一拍大腿,他其实也知道,皇都人确实喜欢这个调调,一个极其牛逼霸气的长公主!一个刚露面就凤凰展翼的我们皇都的女娃! 最棒的是她还是学成紫云仙宫的道法回来的! 啧啧!牛啊!不愧是我们皇都的孩子! 姜赢左右看看有些气不过,看了看元永洁的茶壶,最终一招手,“给我沏壶茶来!没看到我渴了吗!” 赶忙有小厮跑来,将新冲好的茶放到了桌子上。 姜赢铁青着脸拿起来倒了一杯,然后便直接往嘴里送去。 “啊!”他一声怪叫,把茶杯重重放回了桌上,“烫死我了!” 他捂着嘴,恼怒的扭头看,那小厮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姜赢烫的不行,涨红着脸瞪着对方半晌,最终只是摆了摆手,“你去忙吧!” “烫的怎么样?”元永洁对于这一幕并不意外,看着他问。 “你帮我看看。”姜赢掰开嘴唇,元永洁扫了一眼,忍不住摇头笑道:“她才来一个下午,你就起了泡,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小姑娘站起身,俯视着姜赢给出了作为朋友的建议。 “我要是你,就不会担心这有的没的,先解决尉天齐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元永洁转身走向院外,几个侍女无声的出现开始泼洒花瓣。 “喂!你去哪?这种时候不陪我?”姜赢对着她背影喊道。 元永洁不答,人已经走出了院子。 姜赢无奈的回过身来,拿起茶杯,心里想着元永洁刚才的话,尉天齐确实很重要,如果他身旁站着尉天齐,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了! “嘘——嘶!妈的!”姜赢放下茶杯,再次捂起嘴,脸色通红,他又忘了。 “殿下,殿下,我给您换壶凉茶吧!”有小厮忍不住靠过来,自家主子现在实在是喝不了热茶啊! “去!”姜赢捂着嘴一摆手。 “好嘞!”小厮赶忙上前打算撤下那壶作恶多端的热茶。 姜赢却是一把抓住他,一边吸着凉气一边道:“你去给我找闻人哭来!我今天一定要让梧桐苑门口那两个人分开!” “啊?哦!”小厮赶忙掉头往外跑。 “唉,等等!”姜赢又一把抓住了他,指着桌面,“凉茶!凉茶!” 院子里一顿乱糟糟。 。。。 入夜的皇宫里,梧桐苑前,两道人影安静的伫立,月色将他们的影子打成平行,李公公和赵姑姑已经如此不知多久了,久到生命的流逝成为了折磨,他们老了,真元涣散,更何况宫中修行而成的金丹境大多只是充个门面,实际上这个修为是依靠着大量丹药和宫里专门的功法累积而成,不论是战力还是底蕴都比不上宫外那些血与剑中成长起来的金丹修士。 今日,姜羽回宫,宫里热闹,更加的没人在意他们,两人默默估算,猜测着自己或者对方最后的时间在哪里。 咔哒咔哒,马蹄声响,一辆独马拉着的小黑马车缓缓的驶来,那是闻人哭代表性的声音。 两位老人对此并不在意,可那马车偏偏停在了他们的身后,冰冷的男声响起,“李三全,陛下有令,命你前往东宫当差。” 闻人哭走到他的身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色的令牌递到李公公的脸下。 那是圣上的御令,持有者往往代表着人皇陛下让他传达了一个口令。 这便是姜赢和闻人哭想出的办法,他们不可能遥控人皇陛下专门对这么小的事,下一道口令,更何况涉及人皇是否向帝后退步。 但他们可以借助太子的身份让人皇下一个其他的口令,然后让闻人哭拿着御令传假的命令。 这有些因小失大,若是上秤,大小也是个欺君之罪,但偏偏姜赢是太子,他的优势就是人皇陛下也不会因为这么小的事来追罚他,而且涉及人皇与帝后冲突的东西都是皇宫不可明言的暗面。 如果事情发生,便不会再翻到明面上掰扯,顶大天事后,闻人哭吃点苦头。 但为了尉天齐,很多事情都是值得的! 只是不知道闻人哭是如何想,他的位置明明应该是作为人皇的近臣和孤臣,却如此为了姜赢做这种事,难道不怕被人皇忌惮吗? 李公公身形微微颤了颤,似乎有些激动,又或者只是太久没有动了,此时正在尝试让筋骨与肌肉重新焕发生机。 他看着那金黄色的令牌,张了张嘴,可喉咙嘶哑,也不知在说什么。 闻人哭漠然的开口,“听不清。” 于是李公公再次开口,这次终于能听清了。 他磕磕绊绊的说,“还请闻人总管,莫要拿老朽开玩笑才是。” 第439章 八仙祝寿,一鬼敲门 闻人哭无比冷漠的看着李公公,那眼神说是看死人都显得有些温柔了,没人希望污衙的总管如此看着自己,这代表的不仅仅是你个体生命的终结,很可能还代表着你全家老小、挚友亲朋将面临与你一样的同样灰暗的未来。 永远不要奢望闻人哭的怜悯。 可李公公只是佝偻的站着,沉默而坚定,他不怕污衙,因为此刻他代表着的是人皇陛下的威严,莫说是闻人哭,便是太子亲至,他也不会退步。 闻人哭收回了令牌,没有再次开口。 其实这种假传圣旨有着无比明显的漏洞,凡是宫中老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且不论好好地他李三全凭什么去东宫,便是真的人事调动,人皇也不会发一道皇令出来,更不会让闻人哭来管这种小事。 细细看每一步都有违规制,每一步都缺乏依据。 李公公在皇宫里过了大半辈子,略微想想便能知道此事的背后推手就是东宫。 姜赢其实也没打算隐瞒,他希望李三全能想明白,这次份圣旨无论真假,都是救他命的唯一机会,事后东宫作保,轮不到他来承担陛下的怒火。 双方完全可以有最基础的默契才是。 姜赢认为,人怎么会不想活着呢? 闻人哭微微摇头,他其实是不同意这个方法的,不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事后收到人皇苛责,而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不会成功。 闻人哭知道,人当然想活着,可皇宫里的人早就已经不是人了,他们见识过太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以至于忘掉了死亡的恐惧。 这也包括他自己。 好在闻人哭准备了第二个方案,姜赢不同意,但其实真正有效的方案。 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块小小的黑色的布包,布包叠的整齐而细致,闻人哭弯腰将它放在了李公公的脚前,然后缓慢的伸出手掀开布角,他将布摊开的过程过于平稳,好像里面装的无比贵重的宝物。 黑布完全摊开,上面摆着的是一块不知是什么的红白之物,看起来有些粘稠好像是一团酱。 “李三全。”闻人哭站起身,声音变得阴柔,倒不如之前那般冰冷可怖了,有些旧友闲聊的架势,“你庆和三十二年进宫,如今在宫八十年整,从尚宝监一个带班太监,一路走到今天的御前太监,从未犯过大错,处事极为善退,故而能有今天的地位。” 李公公衰老的脸微微紧了紧,他不知道闻人哭与自己说这些做什么,没人想跟闻人哭聊天,因为你知道他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你在宫外时便是孤儿,不知父母亲族,进了宫后,跟过几个主子,却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带过几个徒弟,却只匆匆教导了几个月便也扔了出去,污衙的报告里说你‘身后无所护,身前无所托’。”闻人哭一边说竟然一边转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李公公头更低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一小块的湿漉漉的红白之物,显然这东西应该就是闻人哭的题眼。 可他真的看不出是什么。 “不过,那是以前。”闻人哭迈步走向自己的小马车,“你在七十六岁生日那天,喝了很多酒,然后甩开给你庆祝的同僚,一个人去了一趟御花园,这一路上你一个人都没见到。” 李公公身子一颤,身形里竟然猛地响起了引爆之声,那是在枯竭的身体里尝试调动真元引发的声响,如同久坐之人忽然起身时,骨骼的脆响。 “可却在路过畅音阁时,驻足了五息,那时候里面的一个小戏子正在练曲,练得恰好是《八仙祝寿》。”闻人哭的声音已经有些远了,可忽然又高了起来,他掐着嗓子唱道:“瑶池仙草酿琼露,鹤发童颜映朱门。莫道南山松柏远,且看堂前福满门!” 他声音本就阴柔,如今唱起来竟有几分好滋味,可见平时也是个爱听戏的主,只是在这深夜的皇宫中,这一声戏腔突兀的有些让人害怕。 闻人哭唱完,然后缓缓摇头,“那名叫全福小戏子,这句唱的是最好的,其余的都有些糊弄,实在让人恼。” 李公公的身子抖个不停,粗重呼吸穿过衰老的咽喉,发出呼呼地声响。 闻人哭已经走回了马车边,他一边上车一边道:“他一直没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不承认认识你,不过在被上刑疼晕了后,含糊的不停‘李父李父’的叫,不知是不是叫你。” 他掀开车帘要往里钻,可忽的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看向随时可能爆发的李三全的背影,悠悠道:“哦!忘了说了,你那干儿子的声带上的秘法只能撑三个时辰,你若能早些想明白,便还能装回去,我在东宫门口等你到天亮。” 话音落下,黑色的车帘便也一并落下。 马车嗒嗒的离开了。 梧桐苑前安静一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三全看着地上的那古怪的软骨以及血肉,不知在想着什么。 赵姑姑依然沉默,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似乎毫无所觉,这在皇宫里算不得什么,在污衙更是小儿科的东西,只是落到个体的人身上时,会格外的可怖,但看的多了,没落到自己身上,也就并无什么特殊的感想! 她倒是有些好奇李三全的抉择。 第440章 好羽无需粉黛,抬眼便是太阳。 东宫门前,姜赢漠然的看着黑色的马车走来。 闻人哭快步跳下马车,上前行礼,“殿下,我已经。。” 啪! 清脆的耳光炸响,闻人哭侧着脸移了几步,又匆匆走了回来,低着头不再说话。 姜赢还不解气,又是反手一巴掌。 闻人哭这次准备充足,只是斜了斜身子再次回来。 “我是不是说了!不需要你们污衙那些手段!”姜赢咬着牙,伸手去提闻人哭的领子,想怒视这个低着头的家伙的眼睛。 可闻人哭任凭他提起,却是始终垂目。 “你闻人哭除了这些腌臜手段就没别的了吗?我不知父皇为何容你!我姜赢是绝不能再容你的!你以后莫要再来我东宫了!”姜赢一把将他推开,拂袖转身。 闻人哭便迈步跟上。 “滚!”姜赢回头怒斥,闻人哭驻步。 姜赢再走,闻人哭再跟。 “你——!听不到我说话吗!我命令你滚离东宫啊!”姜赢气的不行,正欲张嘴继续骂,却一下咬到了自己嘴唇上的泡,痛的弯下腰,捂着嘴,鼻子都酸了。 闻人哭上前躬身道:“殿下,让污衙辅佐东宫,是陛下的命令。” 姜赢捂着嘴,怒视了此人一眼,大步走回宫殿中,心里的怨气并未消解,他一直不喜欢闻人哭和污衙的手段,但这二者的存在是自己父亲的决定,他无能为力。 直到他有一天意识到,如果不能抹除,那么尝试控制也好啊! 于是在他弱冠那年的大宴,父亲问他想要什么,他无比大胆且疯狂的希望父亲能准他协理污衙之权。 如今想来实在是幼稚的可以,他作为太子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手伸向皇帝的权力范围,这里面的隐喻和表达,让人想了都后怕。 但万幸的是,他赌赢了,虽然没有真的得到协理污衙之权,人皇却命闻人哭和污衙协助东宫。 也正是这个决策,让很多世家豪门认识到了,这位太子在人皇心中的地位有多高!在此之后,他的势力便开始自动的扩大,越来越多的人投靠在他的门下。 唯一遗憾的是,他只能命令闻人哭,却实际上无法掌握污衙,那片乌黑的建筑里到底有什么,他并不知道。 但这次!闻人哭太过分了! 他明明已经说过,不准用污衙的手段! “殿下,还请听臣解释一番。”闻人哭的声音很平稳,“那李三全的干儿子名叫全福,我们抓他并非是为了威胁李三全,而是其自己本就犯了案,根据皇令,宫内戏班不得擅自出入畅音监,不得与宫人私下往来,可他竟与宫中宫女私通,被污衙当场抓获。” 姜赢皱眉看向闻人哭,那张惨白无须的脸上只有恭敬,虽然还带着红印。 “他被抓后,为求脱身,说出了自己和李三全的关系,希望我们能看在李三全的面子上放过他,我本意是速速按宫律惩戒了事,只是最近诸事颇多,便暂时收押,想不到今日还能有此妙用,说起来,反而算是我们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闻人哭说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姜赢眉毛越皱越深,他的声音忽然变的威严,他背过手看向闻人哭,“闻人哭,此事当真?” 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还是你闻人哭为了哄我,随口便编一段故事? 闻人哭恭敬地低头,“千真万确,殿下若不信,我明早命人将污衙关于全福的审讯档案送到东宫来。” 姜赢微微闭目,忽然有些疲惫,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缓步走向自己的房间,“若是李三全来了,叫我一声。” 闻人哭躬身行礼。 姜赢完全不了解污衙,也根本无法掌控,什么审讯档案或者人证物证,他闻人哭说变就能变出来,即便姜赢非要坚持,也不可能查出与闻人哭不同的结果,他相信只要闻人哭想,甚至可以将那个和全福私通的宫女带到他的面前忏悔。 有了人证物证就是真的?你姜赢又凭什么说是假的? 这皇宫里从来也不讲究什么真假啊! 晚风凉,姜赢有些累,他抬起头,四面都是高高的宫墙,头顶那一小片天空中,月亮被云遮住了。 今夜,东宫没有等来任何人。 所以未来,也没有等来尉天齐。 。。。 “长公主,您醒了吗?”有声音在门外轻声问。 姜羽挥手,房门大开,她不习惯睡觉有人伺候,更不想起床被人盯着,所以她的房门是紧闭的,梧桐苑派来的宫女都只能眼巴巴的站在门外,直到阿森来到,才敢叫门。 “长公主,娘娘叫您去用早膳。”阿森走入房间,扫视一圈,被褥整齐,梳妆台上备好的各色胭脂粉末一动未动,那位公认天下命最好的女孩已经一身华丽宫袍坐在了椅子上,头顶珠簪宝器夺目非常,却无法掩盖她的双眼。 好羽无需粉黛,抬眼便是太阳。 “您下次需要梳洗,可以让宫人们帮您。”她轻声的提醒。 姜羽站起身,迈步走出门外,往梧桐塔的方向走去,阿森愣了愣赶忙跟上,她感觉自己似乎摸出了这位长公主的脾气,对很多东西,她根本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她只是不在意罢了。 比如自己说的话或者那一屋子侍女,她连拒绝都觉得是不必要的。 这就是傲视天下的凤凰? 她不是拒绝皇宫的规训,她是根本没听。 昨夜认了路,姜羽根本就不等身后的一众人引路或者开道,匆匆走过,笔直的进入梧桐塔,也不看行礼的宫女,踩着楼梯就开始上,阿森等人在后面是紧赶慢赶,却连那身华丽到极致的红色宫袍的影子都看不到。 “你来了?”帝后回过头,看到红裙的女孩唰的冲到了楼上。 姜羽微微点头。 “来,吃饭,你且尝尝,哪里不好吃与我说。”帝后拿着碗给她盛粥。 桌子上就是几碟小菜,粥就是普通的菜粥,两颗剥好的鸡蛋白的像是陶瓷。 这真是一桌想出错都很难的菜品,也无所谓好吃还是不好吃,姜羽坐下拿起一颗鸡蛋,一勺粥,一口鸡蛋,然后夹一筷子小菜,并维持着这个节奏,直到粥食不见,鸡蛋吃完,小菜每碟吃了两筷子。 帝后就坐在一旁看她,有些担心她吃的急噎到,却又为自己的菜被她这么吃而感到高兴。 “吃完了。”姜羽接过帝后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和手,看向帝后,像是等待安排又像是在说‘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你吃的快便歇一会,然后去看看他。”帝后对着姜羽轻声道。 姜羽蹙眉。 帝后看她的模样于是笑道:“怎么?以为我不会让你去见他?” 姜羽点了点头,你不是让人传话说他要杀你吗? “这座皇宫中事情太多,一时也讲不完,但见还是要见的,我和他的事是我们俩的事,但你要在这皇宫里做什么,总还要考虑他的态度啊!”帝后伸手拍了拍姜羽的肩膀。 “他今日无早朝,应该在勤政殿等你呢,你调整好了再。。” 姜羽已经站起,转身直奔楼下,帝后娘娘看着那身影叮嘱道:“走得慢些!” 阿森觉得自己在追着风撵着火,这位长公主与所有贵人都不一样,她完全不考虑影响,大步走的飞快,路线笔直的好像要直接砸开宫墙,她怀疑若非人皇玺的影响,姜羽可能要直接飞起来赶路。 可她代表着帝后娘娘的体面,不能不顾形象的乱跑啊,小步小步追着,额头都出汗了。 “长公主慢些!”她不得已开口叫道。 这一叫却发现姜羽果真停下了。 阿森一喜赶忙上前,却发现对方不是因为自己停下的,而是漠然的看着梧桐苑的大门,看着大门前站着的两位老人。 “长公主,这是。。。”阿森赶忙熟练的解释,她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工作了。 大致说完,她等待着姜羽的询问,显然想要彻底理解这两位老人的行为,总要像尉天齐一样多问几个问题,多思考几次,才能得以窥见皇宫的内核。 可姜羽并没有问,她迈开步子走向梧桐苑的大门。 “长公主。。。”阿森赶忙迈步去追。 却见姜羽伸出手挥拍在赵姑姑的身侧,这位金丹境的老宫人如同一张纸一样被她直接甩飞到一旁的灌木丛中。 然后她再伸手推了一把李公公的肩膀,老人便猛地开始倒退,最终坐倒在梧桐苑外的宫道上。 梧桐苑里外的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在姜羽虽然不善说话,但是一般会给个原因。 一个清脆的嗓音在宫道上响起,她说。 “碍事!” 第441章 谁想上课,谁会听讲? 已经无数次的说过,这两位老人并非是简单的置气,他们各自代表的是人皇与帝后的颜面,而人皇与帝后又是组成皇宫这个整体的基石,他们二人看似幼稚的冲突,实际是皇宫规则的显像。 自己研究便可以得出如今大夏皇宫几个最核心的规矩,第一当然是人皇与帝后的意志就是皇宫的意志,它理论上超过一切规则,包括人生死的界限。 第二则是点出了皇宫内不要动手,任何冲突的烈度都不能超过某条线,两位金丹修士的生死“斗法”,竟然只是靠熬日子,可见这条线与宫外那种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区别。不见血的杀人才是宫中允许的方式,最好的死法就是可以让宫廷记录用两个字概括下来,比如“寿终”。 第三点则需要一些领悟能力,若是想的透彻,便会发现它和第一点是矛盾的。 李公公和赵姑姑两人选择对峙的地方很讲究,梧桐苑的门前,隔着高高的门槛,当初李公公前来传陛下圣旨,梧桐苑有一百种方法拒绝他,却偏偏让一个和他职级相当的宫人在门前堵住了他,苑门那么大,两个小老人竟然堵得死死地,在这之后,人皇没有再派人来传旨,帝后也没有直接打杀了李公公。 这整件事里,暗藏着好多精细而繁琐的底层规则,比如门槛、职级、堵住等等,这些在理论上是人皇与帝后完全不该考虑的事情,不顺眼的杀了就是!不想见的埋了如何? 可两位圣人都没有这么做,他们不仅是规则的制定者,也实际上是皇宫规则最重要的维护者,因为他们的争斗是梧桐苑门前的两位老人的样子,所以皇宫里所有地方的争斗都只能是这个样子。 这两条命是皇宫立给每个进入宫中之人的警示牌,上面写着的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的规则。 直到有一天姜羽路过这里,我们甚至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看了上面写的是什么,只见她随手一下就将那警示牌推倒在地,然后踩了一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一句。 “碍事!” 宫道上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的,皇宫里的人从没想过有人敢这么做,分开李公公和赵姑姑可以,但谁也不能这么分! 太子不行!儒家的圣人也不行!因为这几乎就是不加掩饰的扇了帝后和人皇一人一个嘴巴。 姜羽对于自己扇了谁毫无所觉,迈步跨过门槛走到宫道正中。 “长公主,勤政殿这边走!”阿森像是一阵风一样冲到她的身旁,弯腰指明方向,说话虽然依旧恭敬,脸却已经控制不住的拉了下来。 这位长公主稍不注意,就可能搞出天大的麻烦啊!如今帝后娘娘想扶持她,可她回来第二天便踩倒了整个皇宫的默契,怕是以后很难得人心了! 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接下来能看住这位凤凰,最起码别再让她踩在皇宫的金顶上展示自己那与众不同的羽毛了! 姜羽跟着阿森往勤政殿而去,梧桐苑里跑出几个下人带走了草丛中昏过去的赵姑姑,而李公公几次尝试爬起,都失败了,最终是几个路过的小太监上前帮忙才被扶起,众人拥着他打算离开。 李公公忽然伸手指了指梧桐苑门槛上的黑布,一个小太监赶忙小跑过去,小心的捧起包好,然后揣回了老人的前襟。 人群散去,皇宫中的目光却更加的聚集,人们注视着梧桐塔和勤政殿,等待着两位圣人对于此事的反应。 勤政殿是一间并不大的宫殿,平常时前后大门都敞开着,一侧门前放的是一块两人多高的大夏开国永治图玉山,上面刻满了手指长的小人忙碌耕种和征战的画面,还有书生、道士、和尚围绕着一个穿着华贵衣袍女子站在山顶眺望远方的情景。 另一侧大门前摆放的则是雕云龙火凤纹玉瓮,据说是为了警示子孙,以为殷鉴。 整个大殿被横着分为三个空间,最左边是供人皇熬夜后休息的床榻,中间是接见外臣的前厅,摆放着龙椅和座椅,最右侧是一个小书房,可以批阅奏折等等。 这里与梧桐塔不同,没有那么风格化,整体的布局十分考究, 配饰盆栽也精心设计,不像帝后娘娘那么直白的按个人喜好一件件塞满。 不过姜羽对自己“父亲”的审美不感兴趣,当她迈步走入勤政殿,眼神就没有离开那个身穿皇袍,坐在椅子上专心研究一盘棋的中年男人。 这是一个没什么特色的中年男人,脱去身上那身亮黄色的皇袍,他没有一点配得上帝后娘娘,长相中规中矩,身材虽然很高大,但并不健壮,气势也并无威严,看脸色竟然隐隐有几分亏空。 勤政殿里安静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人皇陛下才从棋盘中惊醒过来,他抬头看向姜羽,惊讶道:“吾家凤凰儿!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姜羽皱眉,她不想回答这话,因为这个男人显然早就知道她走进来了。 “快坐!坐!”人皇对她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同时转对着门外吼道:“李三全!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宝贝闺女来了你都不知道上茶上座!” 门外一个身穿红色宫袍的老太监颤巍巍的跑了进来,噗通跪下!以头锄地,大声道:“奴才认罪!都是奴才的错!还请陛下不要怪罪长公主!” 老人声音沙哑,体内亏空,但此时看状态就好像他真的是一直守在勤政殿外。 “需要你废话?我不知道我家凤凰儿没错?”人皇斜眼看了一下李三全,冷笑一声,回首笑看着姜羽,“朕与羽儿也是好久没见了,今日终于再见,羽儿已经长成了这么好看的姑娘,朕甚是欢喜!不知羽儿可有什么想要的?与朕说!朕无不应允!” 姜羽侧过头叹了口气,她感觉到自己的便宜父亲正在试图给她上课,但她不想思考,也不会接茬,更没兴趣学这些东西。 推开李三全是因为她觉得碍事,如今李三全再次出现和父亲唱双簧她只觉得更加碍事。 第442章 顺流入海,逆风上天 人皇陛下看着这个不在身边长大的女儿,看到了那锋利的眉眼间的不耐烦和无所谓,便如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着摇头道:“姑娘大了,和父亲不亲正常,没事,为父先帮你存着。” 说罢,挥了挥手,跪在那请罪的李三全躬身退下,顺手还将勤政殿的大门带上了。 勤政殿里再次陷入安静,这对父女隔着棋盘的对视,好像都像在对方身上找到一点与自己相像的痕迹,但最终发现这是徒劳,他们完全不像,长相、气质甚至真元轨迹。 于是这位天下最尊贵的人看着天下最尊贵的鸟开口道:“当年你在蛋里的时候,还会叫我父亲,如今连开口都不会了?” 声音很平,像是疲惫的中年大叔随口的抱怨。 “不熟,叫不出口。”姜羽平静的解释,她试过,不论是对着帝后娘娘还是人皇,她都想过怎么叫对方,但显然都失败了。 人皇点头算是接受,他伸出手用桌子上的玉如意挠了挠头皮,一边挠一边道:“那时候你还挺招人喜欢的,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跟唐真那小子似的!” 依然是随口的吐槽。 姜羽无话可说,她就是跟着师兄长大的啊! “像他无所谓,反正你命不比他差,但你也别只有性子像,他虽然棋艺差,但其实看问题很透彻,处理问题更是剑走偏锋,不像你直的好像是不会拐弯的鸟,怎么难道凤凰一辈子都只飞一个路线?”人皇真的像个老父亲,聊了两句却又绕回来还是在说前不久的事情。 姜羽又叹气了。 她回到皇都以来,一直忍着少说话,如今忍得也有些脑仁疼了。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烦我墨迹,不止你,你那几个兄弟也不喜欢跟我说这些,就赢儿好点,但傻乎乎的,总摆出一副劝谏的态度!他是我儿子!又不是儒家的儿子!一天天的,就没个人能让我省心。” 抱怨完姜羽的毛病,他又开始吐槽自己的几个儿子,不像大夏的君王,反倒像个皇都里在自家胡同口晒太阳的老大爷。 “你说,你觉得他们几个,谁适合继承我的位置。”老大爷放下了手里的痒痒挠,他抬起头,他问的是储君,他讲的是社稷。 那双普通的眼睛里忽然变了,如同人的二次睁眼,这一次那个中年男人的颓废双眼不见了,那双眼睛变成了一个藏满威压的,却一点也不表露在外的没有声势的海,于是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深。 无休止的沉没带来的窒息感,让人无比恐惧。 这不是人皇带给人的错觉,而是货真价实的道法! 姜羽直观的感受到了那片海,并非真元也并非意识的某种恐怖力量正在席卷她的身体,将她卷向海洋深处,她体内的血脉发出了暴躁的鸣叫,因为凤凰是不能接受他人的欺辱的! 便是皇威也不行!于是凤凰下意识的开始扇动翅膀,疯狂向上冲去,要冲出海面或者烧尽汪洋。 但姜羽的内心其实很平静,甚至有些走神,她想起了师兄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九洲人族的气运是存在的,只是过于虚妄,如那佛教的业力、道门的因果是可说而不可见的,天下唯二能确凿调动气运的法器只有两个,一个是人皇玉玺,一个是帝后印章,合称‘二玺’。” “若有朝一日,你碰到了,记得,不要去管那些虚的,只要将它们当成两件大道法宝,人皇玺道为‘气’,其意在令,调动天地气之流向,真元灵气都会受其影响。帝后玺道为‘运’,其意在封,可锁天地之权,摄万灵之位。” 身着紫色道袍的师兄伸出手对着她往下虚按,恐怖的压力冲击了而下,姜羽蹙眉抵抗,师兄的声音严肃却又带着几分无所谓的态度,“遇到人皇玺,可尝试顺流而走脱逃影响。” 那张开的手掌猛地一握,姜羽忽然感受不到周遭的气息,明明她在这片天地中,却好像被隔断了所有联系,只有师兄的声音遥遥的在耳边。 “遇到帝后玺,莫要枯坐防守,要全力往上冲,绝不能让其分封你的位置!便是要封,也给我封到天上去!” 原来师兄早就教过她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 顺着人皇出走,逆着帝后上升! 于是下一刻鸣叫挣扎的凤凰忽然收拢了翅膀,它像是一只鸬,唰的一下化为一道火线笔直的坠向海底,一瞬间便已经脱离了那巨大的力量。 而现实中的姜羽只是垂下了双目,头上跳动的朱钗步摇都收敛了光泽。 想与她对视的人皇忽的看空,眉毛微挑,便欲再寻,可大海虽然广阔而强大,但不可能细致的控制每一寸力量,甚至自己都无法改变已经形成的洋流的方向。 当人皇再次像在找寻那道火线时,姜羽已经从另一侧的脱出了水面。 女声悠悠的在勤政殿中回荡,“我不感兴趣,你喜欢谁就让谁上吧!” 姜羽说罢站起身,她被人皇刚开始颓废的样子唬住了,所以那么简单的被对方一个抬头装进了海里,她是天下最快的金丹境之一,没道理这么简单的被抓住。 “看来唐真还是教了你些东西的。”人皇笑了笑,刚才那一下其实并无什么恶意,是父亲对于子女的考校,姜赢、姜甲、姜介都曾经历过,有人能撑住一会,最终还是由于心理压力,满头大汗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有人直接吓的说不出话,跪在地上都跪不稳,还有人死撑到最后,也没张嘴,直接晕了过去。 表现之间当然各有优劣,如何评判需细细琢磨。 可与这几个儿子相比,姜羽的表现。。。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姜赢他们根本无法意识到,这是一道法术,也不可能有余力去理解这强大的威能代表这什么。 而姜羽她不仅可以脱战,甚至她完全可以用自身血脉和实力来尝试掰手腕,虽然会输,但那是和人皇站在了同一个高度的行为。 到了此时,即便是人皇也不得不感叹修行天赋的重要性,一个专门用来考验人性和心智的手段,到了吾家凤凰儿面前,却根本无法上台面。 男人是又感到欣慰又有些无奈。 他看着准备离开的姜羽,开口道:“明天我带你见见你那些弟弟,终归是有些血缘关系,总要看看。” 姜羽没有回答,推开了勤政殿的大门离去,算是同意。 第443章 第三人,睡不醒 “尉公子,你难道没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忙吗?” 姚安饶双手交叠缓步穿行在街道上,端庄的像是哪家大户的小姐,周围行人一边避让一边用好奇的眼神揣着这位美丽的女子的身份。 “我?我有什么事要忙?”尉天齐双手抱胸走在姚安饶身前,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给自家小姐开道的侍从,只是这侍从笑的过于自信了一些,阳光的像是要是和每个见到的人耍流氓。 姚安饶淡淡的提醒道:“昨天中午有只鸟落进了皇宫里,然后整个皇都都忙了起来,闲人忙着编排故事、商家忙着推出联名商品、大人物忙着布局,如此多事之秋,尉公子其实不必陪我出来买东西的。” 面对身后女子并不如何掩饰的驱赶,尉天齐昂头挺胸道:“班主有事副班主责无旁贷!再大的事也不能动摇我为饶儿班努力的决心!” 姚安饶看着这家伙耍宝,有些无语,此人和饶儿班里的孩子待久了,似乎有些调整不过来了,说话做事跳脱的让人脑仁疼。 “尉公子,你觉得她会当皇帝吗?”姚安饶忽然问。 尉天齐一愣,在这个人潮汹涌的街上,面对这样一个直白的问题,让这位凡夫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回头看,端庄而美丽的大小姐正抬眸不知看着天空中的何处,清澈的眼神像是没有生命的壳子,遮蔽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便是尉天齐也只摸出了,藏在那壳子底下的淡淡凉意而已。 “班主不喜欢她?”尉天齐有些好奇地问。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姚安饶笑,阳光洒落,温柔开朗,“现在整个中都的女孩都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又强大的长公主了,我当然不例外。” 这话尉天齐一个字都不信。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继承皇位,但如果有那一天,我会试着阻止。”尉天齐扭回头,再次迈步,他说的随意,但不知为什么落在别人耳中感觉十分的认真。 “为什么?她不够好?”姚安饶似乎对这个问题也很有兴趣。 “当然不,她很好,甚至有些好过头了。”尉天齐回答这个问题时,下意识想到了东宫传来的那个消息。 那两位老人分开了。 可惜不是姜赢做到的,而是姜羽,没有使用任何手段,只是单纯的抬手。 她果然是意料之内的强大和莽直,却又带着意料之外的复杂与敏锐,尉天齐只看到那些文字,就无比确信,姜羽绝对没有领悟那两位老人为了什么而存在,不是她愚笨,而是根本没有细想。 可偏偏她又十分敏锐,几乎本能的选择了抗争。 尉天齐其实在看到两位老人的第一眼就已经确定,梧桐苑门前那一幕的核心根本不是人皇陛下与帝后娘娘的角力,它其实是一道单纯的考题。 只是隐藏在皇宫内部巨大矛盾的阴影下,才会显得那么合理,掩盖了其刻意的一部分,细细想来,其实怪诞的地方很多,位置、时机、乃至那位阿森姑娘。 唯一的问题是,那时的尉天齐刚刚开始踏入皇宫,他并不懂得宫斗和权术,他下意识的以为这道考题的考生是诸位皇子,这是那对夫妻为了继承人设立的题目。 于是,他还自作聪明的示意太子去解题。 可如今细细想来,他才确定那道题跟皇子们没关系,因为诸位皇子连审题的资格都没有,那这道题是给谁的? 谁能看到就是给谁的! 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尉天齐,他看到了题目,也有自己的答案,但偏偏他以为自己只是旁人,于是没答就走了,还拉了个无关人员上去答题。 第二个看到的人是姜羽,她不知道那是一道题,但她下意识的抗拒考试,于是直接撕了试卷算是给了一个答案。 这两个人加起来合砍零分。 而且还导致第三个以及之后的人根本无法读题,假设有这第三个人的话。 。。。 梧桐苑前,阿森格外恭敬地弯腰对两道人影行礼,轻声开口道:“观主还请在此稍候,我家娘娘不喜。。” “无妨。”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枯瘦且满脸皱纹的老人缓缓闭目,随着双眼闭上,他的生机似乎都停住了,直接化为了一棵干枯的老松直挺挺的站在宫道正中央一动不动。 两松观的观主,是皇都最没有存在感的大人物,以不近人情且不给面子着称,如今竟然亲自进宫来找帝后娘娘? 为了什么? 阿森又看向另一人,继续 恭敬道:“姑娘,娘娘有请。” 墨绿长裙的女子对她还礼,然后迈步走向梧桐苑的大门,走到门槛前,女子提起裙摆,轻轻跨过,可扫过身旁,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退了回去。 阿森回头,面露不解。 墨绿色长裙的女子缓缓从袖子中抽出了一卷黄色的卷轴,淡淡的威压忽然开始扩散,那是圣旨,虽然规制很低,但确实是人皇的手写盖过印的。 阿森眉毛一皱,可女子并未摊开阅读,反而随手把它放在了梧桐苑门前的地上,然后再次迈步走进了梧桐苑,她转过身从另一个袖子中掏出了一卷朱红色的卷轴,那是帝后规制的圣旨,她将它对着明黄色的圣旨放好。 于是梧桐苑前,一红一黄两道圣旨的气息隐隐开始对冲。 女子转过身,对着阿森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带路。 阿森面色微僵,她才看明白,这是早上姜羽撕卷的延续。 作为第三位考生,面对连试卷都没有的窘境,按理说应该连题是什么都不知道,可她靠着自己强硬的预习和计算能力,直接重新替考官把题写了出来。 棋盘山在朝堂是有势力的,虽然不大,但也不小,找出两道过往的圣旨来还算不得难。 可阿森还是有些不解,你既然把题重新写了出来,为什么不答呢? 吴慢慢当然不会和她解释,她耷拉着眼睛,有些困倦,两松观实在是个补觉的好地方,根本睡不醒啊!睡不醒! 第444章 土地鬼市,官家卖场 “既然她很好,为什么你要阻止她做皇帝?”姚安饶看着尉天齐的背影继续问。 “各方面都很好,但她站的太高了,对于云上鸟来说的好,和地上人的好是不同的。”尉天齐随口答道,他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帝后娘娘也曾问过,两次回答都很随意,因为他真的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撕卷子很帅气,很潇洒,让人向往。 可她根本没有解题,那是一种出于自身强大实力的自信,也是一种对其他更弱小的人的漠视,尉天齐认为有这个能力的人可以这么活着,但天下有太多没有这个能力的人了,他们禁不起你的那一推,你也推不过来。 “尉公子不喜欢她?”姚安饶忽然眉毛一挑,她感觉自己抓到了尉天齐心底的一根细线。 “无所谓不喜欢或者讨厌,只是命不同,性相异。”尉天齐并不否认,凡夫与凤凰怕是很难看的上彼此,其实尉天齐和元永洁也是命不同,性相异。 如果只看性命,元永洁和姜羽多少有些类似,都是骄傲,只是姜羽过于骄傲,以至于对于其他人到了不在意的程度罢了。 而如今的唐真和尉天齐才是差不多的人,眼神看的东西很低,大多数时候他们并不能区分凡人和仙人,所以可以为了一个妇人的要求,就硬带着一匹骡子满世界的跑,也可以为了一班孩子把自己也变成一个大孩子。 说到这里,尉天齐忽然驻足,他扭过头笑道:“我们到了班主!” 姚安饶抬头看,二人已经一路走到了皇都宣武门外的槐树街南口,就在一棵老槐树下,有着一间半人高的样式老派的土地庙,庙里有一块牌匾,上写“福德正神”。 “这里就是?”姚安饶看了看四周,街道上还有不少凡人。 “此地有儒术,携带文书者或官授者靠近时,会逐渐消失在他人注意之中。”尉天齐解释道。 他们二人今日出来就是为了来此“买东西”的。 买什么?当然是姚安饶心心念念的——恕索坊了! 在当初三傻大闹恕索坊后,由于尉天齐的原因,坊主被囚功德林,恕索坊也就被朝廷收回代管,如今各项章程走完,终于再次重新开放,而这个核心是地下赌场的坊,儒门不好明面拿,最终决定拍卖坊主之位。 当然不是说这块地就给你了,你只是有经营权,按规定还要给大夏衙门交税,同时要给儒门交份子,但若是管理得当流水依然足够丰厚。 拍卖地点在大夏官方掌握的一个鬼市进行,尉天齐熟悉路又熟悉流程,便自告奋勇的跑来充当向导加跑腿。 尉天齐从袖口中掏出两个面具,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他给姚安饶的还是那个大花脸,给自己的则是一张黑脸,姚安饶并不在意,随意戴上,二人伸手轻触土地庙的门楣,槐树下淡淡的雾气弥散。 周围声音逐渐远去,在安静的烟雾中,姚安饶听见身旁尉天齐说道:“等一会,彻底伸手不见五指之后,再往前走,大夏主导的修行者聚集地,大多都在皇都各处的土地庙或者衙门里,而其他势力主导的地方则更多是藏在民居或者酒楼中,稍微细心便可分辨。” 这人当真是皇都通,雾气渐浓,姚安饶确定伸手不见五指,于是迈步而出,却直接走进了一间大院里,院子周围都是浓雾天空中也雾蒙蒙一片,根本不见日月星辰,整个院子不过目视也就两百余丈,有三间衙门规制的二进屋子,实在是落魄的不成样子,不论是面积还是规格都完全比不了恕索坊一点。 “唉,毕竟是个小土地庙,皇都这地方寸土寸金,官府又不靠这些东西赚钱,所以能糊弄就糊弄。”尉天齐的声音有些讪讪的解释。 姚安饶却并不在意这些,别看这地方小小的,但是人却满满当当,两人进来时,光院子里站着的就有小二十人,大家穿着各异,有的戴着面具装神秘,有的一身清水书院的儒袍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脸上。 “我想想,咱们应该是在最后一间屋子里。”尉天齐继续发挥着向导的职责,在前方领路。 “麻烦让让,谢谢!” “辛苦挪挪地方!” 。。。 姚安饶开始觉得满意了,带上这家伙虽然有些碍事,但在小事上确实能省不少功夫。 两人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了最后一间屋子前,这屋子当真老旧,但是东西齐全,门口还摆放着一排拒马,也不知有个什么用处。 门口一个穿着七品官袍的三十多岁的男子正翘着二郎腿饮茶,看修为只是儒生,看真元纯度就知其学问十分不好,但坐在门前,面对一众修行者倒是格外自在,浑不把眼前的众人放在眼里。 尉天齐主动上前问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来参加恕索坊的拍卖会的,还请问地点是您身后的屋子吗?” 那男人抬眼看了一下尉天齐的黑脸,一挑眉,也不说话,用嘴对一旁努了努,示意去那边等着。 尉天齐笑着点头,“谢谢!谢谢!劳烦您了!” 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两根灵材,借着身形掩护递到了那男人的手中,男人一愣,倒也没太意外,顺手揣起,把茶水饮尽,才悠悠开口道:“去后门,就说老吴让的,能提前进去占个座儿。” 说完这男人便继续喝茶,看也不看尉天齐了。 尉天齐走回台阶下,对着姚安饶道:“走吧!” 姚安饶无声的笑,跟着尉天齐一路绕行,最终穿过后门进入了房间。 整个屋子布局很简单,一个小台子,台子下是一排排座椅,就像永和楼一楼的戏台一样,只不过到时候上面应该拍卖的主持者。 此时前两排的座位已经坐满,大多是身穿儒袍的中年人,不过这里面并没有明显的清水书院的标识了,还有几个身穿黑袍遮掩行踪的家伙。 而姚安饶的进入却忽然让整个屋子躁动了一下,不少人都把视线看了过来。 众人的视线似乎真的有力量,逼停了两个刚刚入场的新人。 尉天齐回头看着姚安饶笑道。 “班主,你应该知道,自己是皇都地下这片的名人吧?” “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漂亮呢。”红面花脸下女声冷淡的回答。 第445章 越线者死于群视,顺流者方能久活 是的,除了在个别奇葩眼中,姚安饶当然是个很漂亮的人。尤其是在修习戏曲、血海以及那套七情六欲的魔功后,这个女人的气场逐渐走向了一种无法界定的状态,似乎所有与美相关的负面形容词都被她装进了自己的皮肤之下,比如妖艳、沉沦、贪婪、溺爱、索求等等。 以至于寻常人若是看她太久,心神都会下意识沉溺进去,待到醒来时,便精神疲惫如同 大醉一场。 但似乎在遇到尉天齐后,她那无法掩盖的怪诞气场被凡夫综合了很多,这才没有真的引出什么乱子。 更何况此时她还戴着大花脸的脸谱,谁又能知道下面是张怎样的脸呢? 所以在皇都底下,尤其是各个经营修行者赌场的坊间,出名的并不是什么美丽的脸,而就是这张脸谱! 一个喜欢穿白裙带着红色花脸脸谱的姑娘,在过去这段日子里,成为了游荡在皇都底下中小型赌场的幽灵,专精仙兵斗上摇骰子作弊以及比大小时各种诈和,大家都知道她有手段,但却没人抓到过。 更让人记恨的是,这个女人也是恕索坊闹大事件的主要嫌疑人。 现在她却明目张胆的走进了拍卖恕索坊的房间,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你搅和黄了赌场,然后来兑赌场? 你真当我们皇都各家赌场是泥捏的!? 是的,能来买恕索坊的人,大多本就是其他地下赌场的经理人,并购嘛! 所以尉天齐其实是在提醒姚安饶,皇都虽然大,人也很多,但格外看重规矩,连卖早点都有自己的规矩,任何外来的势力想立足,就要按皇都的规矩来办事,只有同行认可了,才能留在皇都。 而针对修行者的地下赌场,无疑是个更加密闭的小圈子,你一个坏了规矩的外来人,肯定是要被疯狂针对的,就算你买下来,也不会让你开起来的。 姚安饶并不理会,她迈步缓慢的走向最后排的椅子,带着黑色脸谱的尉天齐耸了耸肩,跟在了自家班主身后。 房间里有人大声啐了口痰,用皇都话骂骂咧咧,有人冷笑不止,好像十分的不屑。 尉天齐和姚安饶对此毫无反应,二人落座,便开始发呆,花脸静默,好像两个假人。 很快陆陆续续开始从正门进来人,开卖的时间即将到来,在门外守着的那个七品官服男子耷拉着脑袋溜达上台面,他左右看看,椅子只坐满了一半,恕索坊属于灰产,且投入不小,对于皇都这种讲究面子的地方,不是什么抢手货,所以来买的人也不是很多。 他最后扫到了坐在最后排的两个脸谱怪人,明明花了钱提前进,结果不占个近点的座,跑到大后面去,一看就是来见世面的年轻人! 他咳了两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看人来的也差不多了,咱们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啊!” 说完也不等大家接茬,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文书,摊开读了起来。 “依京府衙门议,有京兆尹、司隶校尉等主官裁判,皇都内坊恕索坊可售与外民,以资内库,促民生,辅修行。。。” 这是关于恕索坊的裁决文书,那七品官袍的男子念的随意,底下人也没人听,大家打着哈气无聊的抖腿。 男子念完,又把那文书翻转过来,给台下众人示意一二,“喏!都看见了啊!” “快开始吧!”底下人纷纷叫道。 男子咂吧了一下嘴,伸手拍了拍桌子,“戊寅月癸亥日,未时,土地坊拍卖开始!起价一千灵材,加价最低一百灵材,等价物以市价为准,不得虚报,违者依大夏律法处理!” 他话音落下,挥手示意大家开始叫价。 可屋子里安静非常,没有任何声音,刚才还急不可耐的众人反而一个个变得无声了。 男子左右看看,皱着眉开口道:“没人报价吗?不买来这干什么?” 房间里依然安静。 男子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台下这些家伙大小都是皇都地下有几分产业的人物,一千灵材算不得多,肯定还是掏的起的,此时没人叫价!必然是在等着什么! 果然,安静的屋子里终于有人开口了。 那是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来自最后排的座椅。 “一千一。”姚安饶举手。 “一千二!”前排一个锦袍儒生紧跟着举手。 台上的男子微松一口气,有人拍就好,气氛炒热大家自然就会继续出价了,他伸手一指,大声道:“一千二百灵材!还有没有?” 这话像是扔进了大风里,没有一点回应,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明明前两个人叫的那么贴近,却又断的这么仓促。 台上的男子不解的扫视众人,发现前排的人脸上都带着冷笑。 “还有没有?一千二一次!”男子大声问,他的眼光不自觉地扫到后排那红色的脸谱上。 果然! “一千三。”姚安饶再次举手。 “一千四!”前排另一个儒生几乎和她前后脚开口,好像就在等着她一样。 台上的七品官终于看明白了情况,这场拍卖会的重点根本就不是恕索坊本身,而是皇都对于外来不听话的势力的围剿! 他怜悯的看向最后排的花脸脸谱,感觉那脸就像是在哭一样。 房间里再次安静,他只好继续道:“一千四一次!两次!” “两千。”姚安饶声音依旧淡淡的。 “两千一!”还是只多一百,还是前排的座位。 尉天齐看向身旁坐姿笔直的班主,开口道:“看来他们已经私下约定好了,这恕索坊不论你叫价多少,他们都加上一百,即便接盘的人是溢价购买,其他皇都的赌场也会付出一些利益,帮他回血,而若是你叫的太高,他们再果断撒手,让你高价坐蜡,同时不让你好好经营恕索坊,让你血本无归。” 皇都的待客之道,简单而实用,一切都依靠着某种默契。 姚安饶好像没有听见,继续开口道:“两千三。” “两千四!” “两千五。” “两千六!” 每当姚安饶停下,其他叫价的人别也会立刻停下,只要姚安饶开口,下一刻就会有人接上,这就是示威!纯粹的示威! 你!绝对不可能得到恕索坊! 第446章 群视犹有暗角,久活也可无名 尉天齐微微叹气,他觉得眼前这幕有些丢人,倒不是觉得这个手段有什么,毕竟姚安饶的手段也没比这些地下赌场好到哪里去,商业竞争,本就是结盟和排外的。 他只是觉得,整个前排不可能全是地下赌场的人,但是每个人却都统一了战线,这才让人觉得恐怖,自发组织是到不了这个程度的,总有些不明情况的刺头破坏队形。 但看如今的架势,应该是有更上层的人关照过这边了。 尉天齐大概知道是谁。 那位恕索坊的前坊主在皇都经营了好些年,又是儒门出身,在书院、在朝堂总有些师父、师兄之类的关系,他虽然倒的很快,但不代表推倒他的人可以不付出代价。 他们当然不可能来找尉天齐,于是便只能把火撒到“小角色”的身上。 你可以揭露儒门或者朝堂的疮口,但不要以为揭露后就能名利双收,把大奸大恶送进牢房很容易,无外乎是闹大而已,可问题是送进之后,你怎么办?未必有人找你报复,但你也别指望自己再出头了。 这也是大夏皇都的规矩。 如今落到姚安饶的身上,其实已经轻了好多,毕竟她不是官场的人。 而之所以没有落到尉天齐的身上,是因为一位坊主的关系还不够绊倒这个凡夫。 姚安饶对大夏没有感情,她也无所谓黑暗与否,被人围剿被人针对什么的,她觉得是应该的。所以不会像尉天齐一样深思熟虑,得出怎样怎样的结果。 她就那么随心所欲的叫着,有时隔两息,有时隔三息,有时加一百,有时凑整数。 前排的众人也陪着她玩,每次只有一个人叫,却都正好多她一百。 “三千二。” “三千三!” “三千六。” “三千七!” 尉天齐思绪回转,他对着姚安饶问道:“班主,你身上有多少灵材?” 这真是个好问题,姚安饶靠着赌术混迹京都日子不短,一个恕索坊的七品官授就价值两千多灵材,她肯定赚了不少,再加上从南一路来到皇都,戏班总还有些收获才是,所以到底有多少钱,其实还蛮让人好奇的。 姚安饶随口道:“五千吧!” “不够。”尉天齐诚实的给出建议。 且不论拿下来怎么办,只说拿下来这个数就肯定不够,看如今的架势,最起码你也要掏出万八千灵材,才能让这些人满意。 四千就该成交的东西,翻个倍让你拿到手,然后再烂在你手里! “四千二。”姚安饶一边举手一边耸了耸肩,“不够就不够呗,那又怎样?我总也要让他们多花点。” “四千三!” “四千四。” “四千五!” 尉天齐发现前两排几乎每个人都跟姚安饶叫过价了,他们为了展示自己的规矩,竟然是按照顺序叫的,从一排第一个开始,一路顺下,中间即便是不与赌场有关的黑袍人,也只能乖乖的按着他们的来,这就是皇都规矩! 你要是想在皇都混,就别往外跳! “四千八。”姚安饶叫道这时已经站起了身,似乎打算走了。 “四千九!”没有意外发生,果然有人接上。 “五千。”姚安饶叫出了自己最后的数,然后迈步走向屋外,尉天齐便也起身跟随。 拍卖台上,七品官看着那两个脸谱怪人离开,心中叹气,到底是外乡人,不懂得规矩啊! 他目光转回,落在下一个接力的黑袍人身上,那人举起手,嘶哑着声音道:“五千一。”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只有走到门口的姚安饶不知是为了挽尊还是自嘲,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没人理她! 七品官指着那黑袍人,开口喊道:“五千一,一次!五千一,两次!五千一,三次!” “成交!” 哗哗哗——!! 掌声雷动,前排众人站起身,大力的鼓掌,他们不是在庆祝恕索坊的买家,而是在庆祝皇都的规矩又一次得到了践行! 每一个因规矩而受益的人都无比的自豪! 屋外,姚安饶和尉天齐也听到了那雷鸣般的掌声,两人对视,尉天齐苦笑,姚安饶则伸了个懒腰。 “终于结束了。”她声音轻轻地道。 这个人没有露出任何遗憾的意思,她似乎还有些轻松。 “班主,你如果只是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地,其实五千灵材交给我完全可以解决,不必非要选择恕索坊这种地方,虽然是灰色地带,但要说安全,也没多安全。”尉天齐开口道。 皇都当然寸土寸金,尤其是修行之地,但五千灵材也真的不是个小数目,完全可以买个老旧一些偏远一些的大寨子,然后改造一二,做成一个修行场,既能让饶儿班的孩子们居住,又可以掩盖姚安饶逆修魔功的气息。 当然,前提是尉天齐来办。 “听起来不错。”姚安饶迈步离开,“那等我再攒五千灵材,此事就交给尉公子帮忙办了。” 尉天齐一愣,看着女人消失的背影,然后猛地回头看向屋内! 。。。 夜间,恕索坊。 巨大的红色琉璃灯依然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里面的东西似乎饿了很久,此时正焦躁的游来游去。 红光糜烂的街道上,七品官员背着手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开口道:“喏!这里就是恕索坊的中心,不过我得提醒您一句,您买下的是恕索坊的坊主之位,但这坊的地契和结界都是儒门的,具体哪家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所以维护费用什么之类的具体分成你自己和他们谈!” 买下恕索坊的黑袍人无声的跟随在他的身后。 “哦!对了!你可以开些自己的店铺,但税收是必须按时交纳的!如果经营不善,我们京府衙门可能会要求整改,如果还是不行,不排除收回坊主之位!”七品官员转过身,他有些懒散的低声道:“我们也知道,这地界灰产多,但还是那句话,能不出人命就不出人命,即便出了也必须有合理的理由,别扯什么‘意外’,而且每条人命不论有没有理由,都会提高当月的缴费!你有意见吗?” 这最后的“你有意见吗”根本不像询问意见,说的更像是“你明白没有!” 黑袍人点头。 七品官员叹了口气,都是什么玩意,连话都回答不明白!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通体漆黑,雕刻成虎头鱼的镇纸递给对方,“这个就是坊主令,注入真元可以就调动灯里的东西,具体怎么用我也不清楚,你自己研究吧!” 黑袍人抬起胳膊,伸手接过镇纸。 “握草!”七品官员低声骂一句,“你那是什么东西!” 他刚刚看见那人露出的手背上满是疤痕,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就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大人别怕,只是小伤。”黑袍人终于悠悠的开口,她似乎还是个女的,就这么一句话,七品官员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你!你叫什么名字!”他有些害怕,才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这家伙的名字。 “您可以叫我,王求娣。”黑袍的女人缓步走过他的身旁,走向了那巨大的灯笼以及灯笼里那不知名的巨兽。 “或者——师姐?” 第447章 家宴,家臣 姚安饶和王求娣为了这个小小的恕索坊到底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没人知道,她们自己都未必记得经历过的危机和风险。 但此时,这件事终究只是皇都某一个小圈子里的某一次小小的变动,在偌大的皇都里甚至算不得一声响,真正牵动人心的还是那座威严的宫殿里发生的事。 当日晚间,皇宫内官抵达东宫及各王爷府传达人皇诏令,明日申时,众皇子可携一名“家臣”前往畅音阁参加“家宴”,一为贺长姐归来,二为考校各皇子学业进展,以彰陛下爱子之心。 这道诏令不是偷偷发出的,而是走了全套流程,宫里宫外不少人都过手了,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人皇给出的某种信号。 姜羽的归来,正式开启了整个大夏关于继承的议题。 这道题一旦放到明面上,就代表一切支持与被支持者都可以公开大胆的站队,无需再偷偷摸摸担心结党营私的骂名。 人皇甚至贴心的指出了队伍的范围,只有参加这场家宴的人才能算是有资格进入继承权的讨论范围。 长公主姜羽,太子姜赢,二皇子姜介,三皇子姜甲,五皇子姜麟。 日头垂落,整个皇都陷入安静,但实际上最起码也有整整五队人马正在迅速集结,这是第一次公开的站队,藏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大家都要翻翻家底,找出一位足够走上台面的“家臣”。 。。。 最显眼的应当就是梧桐苑,地处皇宫深处,人多眼杂,来往之人不可能毫无痕迹,所以姜羽的家臣最好确定,可偏偏今夜无人在梧桐苑留宿。 梧桐塔顶,帝后娘娘一如往常般看着灯火通明的皇都,又好似看的更远,看着天边的山峦,威严的女声带着几分无奈,“她自己说的?” 阿森躬身答道:“是的,公主殿下说她没有家臣,也不需要。” 帝后娘娘皱起眉头,“紫云仙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羽儿一个人在皇都,竟然不派个人来撑场面?便是拿不出唐真,难道拿不出个李一之流吗?” 其实道理很简单,所谓的“家臣”就是指背后的外来势力,最好有足够的实力同时又足够的年轻,展现出合作而不是被操控的关系。 而姜羽,她本人就既是参与者又是家臣,虽然紫云仙宫没说过,但她站在那,裙摆之下,必然也要被算作西土的,不信你可以踩过去试试。 帝后娘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作为母亲,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显得比别人差,哪怕只是场面上。 她忽然回过头道:“去杜家,找杜有为来。” 阿森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 至于东宫,反倒是相对安静的,因为太子在大夏的势力是最大的,也是最明了的,“家臣”的选择很多,但无外乎就是清水书院的某位青年才俊或者那位南宁王的爱女。 姜赢站在东宫门前对着清水书院的一位老儒生行礼,“感谢清水书院在此时能来相助小子,我姜赢感激不尽,不过‘家臣’人选今日早些时候已经与我那世伯商定好了,让元姑娘来担任。” “太子无需顾虑,我等来此也只是做后备之选,如今清水书院青年才俊确实少有比得上南宁雀儿的,既然要争,当然要全力以赴,而不是瞻前顾后!”老先生也是笑着拱手。 他的身后站着几位年轻书生,有男有女,大多是太子上下的年纪,一个个身上都满是文华之气。 这些是清水书院目前最出彩的青年才俊,有的是天下闻名的在青云榜前二十的高手,有的是清水书院自己藏起来的天骄,哪一个未来的成就都不可限量。 但比起南宁雀儿,确实差了几分。 可清水书院真的比不上一个南宁郡?他们真的甘心让出这第一次公开站队的位置? 其实有个人正适合这时候出场,他不论是地位还是名声都可以和元永洁争一争。 白玉书生,刘知为。 老书生带着一众人坐上马车离开了东宫,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一位女子轻声叹道:“若是院首在离开时,解开知为师兄的禁足令就好了。” “唉,想来程圣也有其深虑吧!”老书生叹了口气。 。。。 皇都,介王府。 偌大的王府里十分空旷,所以一点声响便可能来回回荡,而如此夜深,府中竟然还有一声声清脆木响。 一个面容慈和的二十多岁的胖子正闭目坐在凉亭中,他的身后几个侍从低着头沉默不语,而他的对面则坐着两个人,两个十分显眼的人。 一个是身披僧袍顶着光头的老和尚,那清脆木响就是他在一下下的轻敲手中木鱼,这不正是皇都三奇景之一的法源寺主持吗! 而另一人则是一身的盔甲,一动一静间便有铿锵的铁器声,身材高大足有身旁老和尚两个之多。 胖子睁开眼,看了看身前二人,缓声笑道:“劳烦二位来此一趟了,若非事发突然,我定不会在这个时辰还让二位亲自来此会面。” “无妨。”盔甲里传来雄厚的嗓音,“殿下直说吧!” 胖子温和的点头道:“好,明日的家臣,我还是希望能由将军来提供,最好是那位青云榜第十的战狂。” “可以。”盔甲并不意外,“不过法源寺那边没有意见吗?” 法源寺住持只是默默的敲着木鱼,节奏都没有变过。 “主持,眼下还不是佛宗可以出头的时候,便是您真的请那位笑面和尚来了,怕也是引人侧目,而难以提供帮助啊!”胖子看向法源寺的住持。 老头站起身对着他点头道:“我佛宗千百年都等过来,哪里还会着急,一切就依点殿下的意思吧。” 说罢老和尚迈步走向院外。 亭子里二人也是起身目视着恭送,待到人影消失,盔甲大汉扭身问道:“殿下,佛宗之流大多心有鬼胎,还要慎重啊!” 姜介揉了揉肉脸,摆手道:“将军言重了,我中洲大夏对于佛宗并没有道门那么排斥。” 他转过身,随意道:“做人可以有喜好,但做君主要学会平等的喜欢所有生灵啊!” 此时那巨大的盔甲已经无声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448章 五子争,五楼斗 皇都,不夜楼,藏身阁。 一间暗室中,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个寻常规格的酒席,却足足价值两百灵材,贵在隐蔽,贵在保密。 好在今日订下这个暗室的人并不在意这些。 尉天齐看着眼前岁数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套炼体功法经过改良?” 少年无声的点头,黝黑的皮肤、瘦削的脸颊、眼下还有淡淡的斑痕,他真的没有一点像皇宫里的那位慵懒贵气的人皇,反倒像是个难民或者杂兵。 常年炼体带来的身形以及外貌的改变已经严重影响了这个年轻人的气质,若非事先知道,谁能想到这是个皇子呢? “尉公子,三皇子殿下有些不善言辞。”林姑娘开口想替姜甲解释一下。 “不是不善,只是没必要。”生硬的嗓音响起,姜甲否定了给自己圆场的林姑娘。 林姑娘忍不住扶额,早就说了常年炼体,对脑子不好! 好在尉天齐也不在意这些,他双眼放光的看着姜甲,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最终只说出一句,“好功法!可否与我交流一二?我曾改良佛宗术法,得到几个拳谱,你若有兴趣,我们可以过过手。” “哎!今日我们来此,还是以明天的大事。。。”林姑娘赶紧伸手试图阻止两个愚蠢的男人。 “好!”姜甲噌的站起,看起来瘦削黝黑的少年,一站起就如猛虎出笼,战意迎着便充斥整个房间。 林姑娘放弃了,她拿起身旁的纸伞撑开后走出了密室,一次都没有回头,好像怕被傻子传染。 后来她听说那一夜,甲王府赔了一大笔银子给不夜楼,那个密室装修了整整三天才再次对外营业。。。 不过好在,龙场费尽心机安排的这套炼体功法还是发挥了它的作用,林姑娘是这么认为的。 。。。 皇都,两松观 身穿华服十五六岁的少年安静的站在房间外静候。 他的随从们则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没有人说话,谁也不敢打扰两松观的夜晚,皇都里的人都知道,两松观的高人最喜安静。 好半晌,房门才被推开,一个面带困意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子走出了房间,看到少年,只是轻轻点头。 姜麟规矩的行礼,然后开口问道:“小子冒昧前来打扰,主要是想问问明天是否由慢慢姐与我一同进宫?” 吴慢慢再次点了点头。 姜麟面色一喜,少年心性忍不住笑了出来。 吴慢慢不解的看着他,不知他有什么可开心的。 “慢慢姐陪着,总不会出错才是。”姜麟再次躬身,打算告辞。 吴慢慢看着这个孩子,作为人皇最年幼的儿子,他的哥哥们已经将大夏能分的势力都分的差不多了,所以最终他只能被迫捡起与其他人背后势力完全不兼容的道门。 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选择道门,只能帮助这位五皇子重新拿到参与继承权竞争的门票,可也注定了他只能拿一张进入畅音阁的门票而已。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拿着最小的明牌也要坚持上赌桌? 是赌性太大的赌徒?还是没有退路的皇子? 。。。 今夜的永和楼热闹非凡,楼主为了答谢新老顾客的捧场,请求饶儿班加几场夜场的戏,如今饶儿班的运行几乎转移到了尉天齐的手里,孩子们爱唱他也爱演,于是爽快答应。 知名曲目轮番上演,夜色里小半个善通坊的人都聚集在永和楼内外,远远地听着里面悠扬的嗓子,摇头晃脑好不享受。 或许是因为恕索坊到手,姚安饶心情也不错,她坐在台下笑眯眯的看着台上众人,好像一个资助自己喜爱的戏班的大小姐。 唱到一半,楼主忽然走到了姚安饶身旁,他低声道:“姚班主!姚班主!跟我来!” 姚安饶便起身,两人俯身弯腰一路从前排座椅绕到了二楼的台阶前,台阶上也坐满了,落脚都极为困难。 “姚班主,一会儿见到大人物,一定要三思后行,咱们饶儿班一飞冲天的机会就在眼前了!”楼主一边走一边低声的说着。 怪不得这位楼主今日精神抖擞,原来是拉到大客户了。 姚安饶无声的跟着对方绕过人群,走到了二楼的一个角落,那里不是看戏的好地方,角度有些偏,而且会被站在二楼扶手旁的看着遮挡视线,所以只能勉强听听戏。 一张四人桌,只坐了一个带着斗笠的人,可是桌子旁却站着五六个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面容严肃,眼神锋利。 楼主走到桌子前,就被两个大汉用身子挡住,他对着坐着的人低声道:“大人!戏班的班主来了!” 那个正在喝酒的人随意挥手,大汉让开了身位,楼主和姚安饶才得以靠近桌子。 楼主也不坐只是躬身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善通坊最火的,人称“第五楼”的饶儿班的班主。” 姚安饶便也不坐,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对着那人行了个礼。 那人抬眼隔着斗笠看了看姚安饶,随意的摆手,声音尖细而阴柔,“那便坐罢~” 这楼主和姚安饶才落座。 “你也知道,这是件天大的福分,花钱也买不来的福分。”他掐着嗓子对楼主说道。 “是的!是的!都要感谢大人给我永和楼!不!给我们饶儿班一个机会!”楼主赶忙赔着笑脸。 “哼,不用谢我~”那人冷笑一声,“要怪就怪畅音阁的那帮奴才不懂事!偏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被污衙抓了把柄!若非那当红小生进了污衙,再怎样也不会在你们这帮外面的戏班子里挑人的!” “是是!”楼主赶紧继续点头。 “罢了,确实唱的不错,明日晌午在楼外候着就行!东西什么的收拾好,状态也给我调整好了,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事,那可怨不得我了!”这人似乎觉得吓唬一个凡人也确实没趣,便没有继续摆谱。 “请问。。”姚安饶开口了,“这是要做什么?” 那人抬眼看了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笑着道:“做什么?找戏班子当然是唱戏喽!” “去哪唱?给谁唱?”姚安饶继续问,楼主在一旁疯狂使眼色,可她视而不见。 那人对于这个提问很满意,他笑着问道:“你听没听说今天下午,皇上给诸位皇子下了诏令要开家宴?” “听说了。”姚安饶点头。 “家宴设在畅音阁自然要听戏,可惜皇宫养的戏班子里当家的小生出了事,唱不了了,所以我们连夜出来寻你们这些皇都里的戏班子顶一顶。”那人站起身,指了指窗外,远处那片威严的皇宫。 “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就要进宫!给人皇陛下和各位皇子唱戏啦!” 第449章 明月升,玉辇行 中洲大夏的好戏即将拉开帷幕,南洲望舒的好戏早已演过了半场。 习惯了保持威严,便会自然的开始积威,就好像习惯了坐在主位,也就开始擅长拍板。 姚望舒安静的坐在长桌后,她微垂着头仔细的翻阅着手中的书卷,发丝随意的落下,垂到桌面上,错落时像是细密的蛛网,顺滑时又像是流动的小溪。 她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可并不拘谨。 直到读完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她略有些疲惫的合上了书,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眉间,然后下意识的端详起自己的手背,那个淡红色的圆印随着她手指的摆动微微有些形变,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它在自己体内缓慢的旋转。 圣人道息终究是过于庞大了些,那一夜时间,茶壶里积攒的小半数灵气都被其吞了个干净,甚至连灵脉结晶都小了一圈。 仙胎本就是要用道念来养,用灵修来驱使,何为胎?藏于母体,吸取营养。 养仙胎最大的弊端就是耽误修行。 更何况姚望舒养的不是一个胎儿,而是一个巨人,带着它,即便不驱使,也不可能正常修行的。 姚望舒放下手,视线抬起,长桌前的堂上,四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人躬着身低着头,他们过于安静,让人怀疑他们之前根本不在这里。 姚望舒看着他们声音很轻的问道:“情报上说于密似乎去过桐庐城,可有证据?” 白化抬头,声音沉稳的答道:“回宫主,桐庐城素有南洲鬼城之说,最是蛇龙混杂,南洲半数魔修都曾到过桐庐,而桐庐观过往势大,其下有数位天仙,早年间也曾出过准圣,一直将桐庐城视为私域,不许外人插手,我们的人在那边没有根基,所以那情报只是因为城中流传,于密曾去过那里。” 姚望舒轻轻点头,于密这个人对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但对于望舒宫的威严来说,却很重要,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魏成怎么样了?”她捧起茶壶,起身绕过了桌子。 四位天仙低头垂目,退后几步,依然是白化,“回宫主,魏成师侄如今正在寻求突破,具体何时能有结果,不好推断!” 姚望舒缓缓走过四人,白色的裙摆划过洁净的地面发出轻响,她忽然驻步问道:“念娘的父母找到了吗?” “没有,望舒城的户籍中并无线索,根据推断,很可能是那个望山城的老鸨撒了谎,她那里大多孩子是直接买来的,身世什么的,她顺口胡说,是为了用来激励孩子们学艺出头。” 白化对着姚望舒缓缓躬身,“还请宫主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如今宫中行事虽然无外力干预,但宫内人手还略有缺口。” 姚望舒听着这位老人恭敬的话,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口道:“四位长老不必与我如此拘礼。” 四人再次躬身。 姚望舒扭回身,迈步走向门外,“此事,莫要说与念娘听。” 从她举起血月的那一刻开始,很多人对待她的态度就变了,不论是魏成、白子鹤那些年轻人,还是白思、白化这些老人,曾经白思白化看红儿更像是看一个晚辈,会指点会教导,那份尊重更多的是浮在表面上的情绪。 但如今,姚望舒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看到过他们的眼睛了。 她走到门前,两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丫头伸手替她推开了屋门,月光洒进屋内,照亮了她的白裙,但她并不急,反而伸手摸了摸拂衣和择荫的头,两个女孩便抬头对她笑了笑。 姚望舒走出房门,一位锦袍老人躬身站在房外等待,他已经很老了,但脸上的皱纹并没有掩盖他身上的贵气,那是常年富贵才能养出的东西。 他是南洲最大行商的所有者,姚望舒歇脚的这一处大宅就是他的产业之一,自身也是天仙境的修为,在南洲有着不小的号召力,平日去哪里,都是弟子晚辈对着他三跪九叩,可此时,他弓着腰对着白裙的少女,极其小心谨慎的伸出自己的手肘。 姚望舒看了看他,伸手轻搭在那锦服华袍上。 这位地位尊崇的老人面露喜色,整个人有显得更年轻了一些,他直起身,小心的陪护着女孩走下台阶。 此时才注意到,在那个房间外的广场上站了不少人,他们大多身穿着白色的素袍,年龄各异,但共同特点是修行都很不错,有的是天赋异禀的年轻人,有的是已经功成名就的老人。 他们每个都是南洲一宗一派里有脸面的人物,如今要代表自己的宗门跟随望舒宫完成南洲巡游。 这里面当然有不服者、不忿者,甚至有怨恨者、仇视者。 但此时看着那捧着茶壶的白裙女孩,所有人都沉默着,安静的等待着她一步步走向广场正中的玉辇,这明明只是一段普通的路,她没有任何气机或者威压,但却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巨大的来自月亮的压力,这实际上并不是来自于她,而是来自于身边的所有人。 当你站在那种人群中,才能清晰地意识到那凝固的氛围,没人敢说话,除非她问话,没人敢移动,除非她允许。 姚望舒走到了玉辇前,老人臂膀微抬,姚望舒登上了玉辇,她抬头看了看月色,时间正好,于是伸手向上一抛,一道血红的细线飞向天空,南洲的月色缓缓被染红。 人们抬起头,看着这一幕,明明已经见过了好多次,但每一次血月升起,依然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玉珠落下,姚望舒伸手接住,转身走进玉辇。 女声在广场上回荡。 “出发,桐庐。” 白子鹤冷声道:“起驾桐庐!” 玉辇上的法阵亮起,缓缓升空,蟾宫修士和各宗门的代表便随着玉辇一并飞向空中。 姚望舒走进玉辇,忽然一个人拉住了她的手,这似乎有些逾越,但红儿就这么被拉着坐在了对方的身旁。 “红儿姐好帅气!”于念娘的笑依如往昔。 她是姚望舒身边唯一还会坚持叫她红儿的人,像是个固执的傻丫头,姚红儿便也由着她,两个女子相邻的坐着,牵着手,共享各自的心事。 第450章 北洲剑潇潇,月牧南洲老 南洲人都知道,那位号称独夫的奇女子正在巡游南洲,要逼所有势力向她低头。 仙人大多对此抱有怨言,但却又少有特别亢奋者,大抵是因为那位独夫确实能驱动祖师的道息,所以也不好问出那句,“她凭什么?” 凭她能改变南洲的月色,凭她身边聚集着蟾宫所有心中无愧之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在血月升起的那一夜,南洲地界上,本来群雄逐鹿的蟾宫后继者们顷刻间消失了个干净,有人投靠了独夫,有人归隐了山田,还有人匆匆而逃,远遁他洲。 但你要说不委屈,那也不可能。 南洲如今有一天下奇景,青天白日,天过群羊。 这说的是,南洲各地都有不少人目击过一个长长的队伍在天空中行走,其中大多数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而走在最后的则是一个巨大的玉辇,远远看去便如一群羊在天空走过一样。 羊群的特点是顺从而规矩,所有羊都像是一个整体一样缓缓移动。 试问南洲哪个门派看到自己家的子嗣或者长老汇入白色无声的羊群中时,能不感到憋屈呢?有多少年南洲的仙人们没有经历过这种折辱了? 就如此被人赶着走过整个南洲? 那与家养的羊群又有什么分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牧羊人手中挥舞的是啪啪响的长鞭,而独夫手中的是一颗无声的玉珠罢了。 天空、玉辇与羊群,这一幕深深的刻印在了每一个见过的南洲人的心中,不论是凡人还是仙人,都生出无数情绪,其中最多的,应当是一种生疏的让人感觉到错愕,以至于无法分清的愤怒或者恐惧。 人们把这个叫做月牧。 月牧的场景就这么流传了千百年,最终成为了南洲的一部分,当人们再次提起时,便会唱道:“北洲剑潇潇,月牧南洲老。” 姚望舒知道这些,她每天都会接收南洲各地的消息,掌握各门各派的动向,那些说法并没有动摇她的想法。 因为她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些的准备。 独夫就是独夫,你恨她、烦她、厌她,她都知道,但她不打算改,她就是要这样走下去,这就是她的道,她无怨无悔。 唯一遗憾的是这个南洲入目便是死水,她便是真的赶着羊群走过,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拦住她,只敢背地里说些这种话,对此,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 “快看!月牧!真的来了!”村子里有人指着远处的天空高声的叫道。 “那还有假?听说这次独夫是往桐庐城去的!总会路过咱们这的!”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不过却也翘着脚往那边看。 在这个小县城外的小村子看过去,只能看到天边那一缕细细的白光,根本看不见月牧的真容,要想细看,还得去县城的酒楼高层,不过如今来看热闹的大人物早就把位置订光了,乡野村夫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是瞎起哄罢了。 “姐姐!姐姐!你快看!快看!”一群半大不大的野孩子拉着一个身穿素袍的女子的手,指着天空,“仙人!是仙人!” 那女子容貌甚美,即便素袍上沾着一些尘土,但是光那张脸就完全超出了这个村子能承受的合理范围。 唯一的遗憾是,她似乎是个。。。短发的和尚? 有些杂乱的寸头多少影响了她的美丽。 女子抬头看向天边划过的白线,轻声笑了笑,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手绢替身旁的孩子擦拭鼻涕。 “什么仙人啊,那只是个软弱可欺的小丫头罢了!”她对着孩子笑道。 “姐姐骗人!”孩子不解,小丫头怎么会在天上飞呢? 女子并不解释,她直起身子,领着一群孩子往村子里走,路过各家各户时都有人出来对她行佛礼,然后送她些蔬菜瓜果,并尊敬的叫一声,“姚姑娘。” 女子一一收下,笑容和蔼,中间还遇到几个乡野的闲散懒汉,他们一路跟着女子和孩子,嘴里说些不荤不素的笑话,然后发出阵阵大笑。 女子也不恼,只是低声给孩子们讲着故事。 直到村口,那里有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里面只有两间小草房,院子门口古怪的摆着一些泥捏的人偶,一看就出自孩子的手,那些泥偶勉强能看出是人,却有好几个胳膊,甚至有的脚下还踩着奇怪的基座,丑陋又怪诞。 可就这些孩子随手捏的小玩意却被十分珍重摆在了一个木头敲成的小盒子里,还像模像样的供奉了两个有虫蛀的苹果。 走到此处,女子便算是到家了,她示意孩子们可以各回各家了。 跟了一路的几个闲汉终于忍不住开口喊叫,“姚姑娘!听说你能治病?不如帮我看看吧!我身上有地方一看到你就疼!” 几人又是哈哈大笑,浑然不顾孩子们的怒目而视。 女子看向他们,美丽的脸上依然温柔和蔼,那过分美丽一时让几人有些哑了嗓子。 此时小院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乡野村夫打扮的老人冲了出来,手中挥舞着一个锄头,中气十足的大骂道:“你们几个泼皮货!找打!” 虽然看着两鬓斑白,但气势很足,一路撵着那群闲汉消失在村头。 “父亲。”姚姑娘送走了孩子,站在小院门前等着老人回来,细看会发现男人其实也不是特别老,只是头发白了很多。 “这群臭小子!”姚城主依然骂骂咧咧。 姚安恕只是笑,然后开口道:“我刚才看到红儿了。” 姚城主一愣,随即摇头叹气道:“红儿有出息是好事,只是会不会很辛苦啊?” 姚安恕看着姚城主道:“父亲随我走这趟也辛苦了。” “说什么呢!你是我女儿!有什么辛苦的?吃点乡村野味对身体还好,我感觉最近我还壮了几分呢!”姚城主连忙摇头。 他们俩在唐真走后就离开了玉屏山,根据唐真的说法姚安恕要修行心佛,需要修金身,但两人都不太清楚具体的做法,于是就一路走走停停,做些好人好事。 眼下这个村子也是刚到,姚安恕帮村长的妻子治好了手臂上的外伤,所以得到了这两间草房,于是二人暂歇,希望能在这里得到一些“信仰”。 平日姚安恕除了给家家户户治病,就是负责在大人们出去种地的时候带带孩子,教教他们认字,村里也感激她,会将家里的菜果分给这对父女。 但这些都不是姚安恕真正在意的东西。 她在这里真正得到的是。。 姚安恕看向小院门前那些装在盒子里的小泥塑。 盒子摆放在村口,便是龛,里面装了佛,便是佛龛。 虽然是孩子们捏的丑东西,但她自己捏的三愿两心菩萨本尊本来就很丑啊! 她能感受到,这条路是对的,几个小小的泥偶修不成金身,但多少洒落了两粒金粉,她已经很满意了。 姚城主看向自己的这个女儿,素袍略有些脏,人也瘦了些,但是眉眼舒展了很多,似乎只要修行有些进益,她的心情便会好转。 晚风刮过村口,有干瘪风化的落叶砸向素袍的女子,却在半空中化为碎末,恍惚的夕阳里,某一个角度可以窥见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站在女子的身后,六臂各有所持,如大力金刚,脸上鲜血白骨,如恶鬼罗刹。 它无声的掐碎了落叶,挡住了晚风。 第451章 使君无一事,心共白玉空 “宫主,我们已经进入桐庐地界,是在桐庐城停靠还是直接前往桐庐观?”玉辇外白子鹤的声音响起。 闭目修行的姚望舒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调整三息后,开口道:“缓过城,晚至观。” “是。” 随即玉辇外响起白子鹤的喊声,“落——!” 借着夜色,白玉宫的队伍开始缓缓降落,最终落到了桐庐城外的官道之上,队伍里的不少年轻人松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拿出灵材,就地开始站定调息。 虽然这里很多人都是门派中的天骄子弟,但也有不少年龄尚幼,真实修为只是炼神境,即便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修行了飞行术法,但自身的真元也很难支撑长时间高空飞行,每天跟着白玉宫在空中一飞就是大半天,即便是返虚甚至金丹修士也会忍不住额头有些虚汗啊! 老头们到了这个年纪,还要每天负重修行,也是真的倒霉。 队伍落地,众人无声,大家都开始调息,只有几个拂衣或者择荫这种根本不会飞行的小修士,因为由蟾宫修士带着,所以此时精力还比较旺盛,小声的在队伍前面说着悄悄话。 是的,实际上整个月牧的行程其实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就算真是放羊,也不可能拿着根鞭子满山乱跑就能把羊养好管好。 这么多修行之人,一动一静也很麻烦,吃穿住行、行进速度、真元分配、队伍阵型哪一个不需要周密的安排? 有很多很现实的东西,说出来都怪丢仙人脸的,比如月牧队伍每逢路过大城前,会提前通知所有人,有解决五脏问题的,需提前落入山间,自行前往城中,解决好后,再出城与队伍汇合。 这是为了防止月牧到城上,呼啦啦落下一堆仙人跑进酒家餐馆,惹人笑话。 调整了一盏茶的功夫,白子鹤感觉众人的真元应当已经差不多了,于是开始招呼队伍启程。 大家纷纷打起精神,有蟾宫修士对着队伍狂撒净身术和清风咒,玉辇缓缓驶向桐庐城。 桐庐城与望山城的成因几乎完全相同,都是因为山上有仙人,所以山下养苍生。 只不过桐庐观比不上天门山体量大,桐庐山也没有先天灵脉,所以桐庐城便比望山城小了不少,但比之寻常小王朝的首都还是要大很多的,再怎样,桐庐观曾经也是有过准圣的。 “潇洒桐庐郡,乌龙山霭中。使君无一事,心共白玉空。”于念娘翻阅着手中的书卷,嘴里轻声念着,忽的抬头问道:“红儿姐,这听起来是个很美的地方啊,为什么他们又说桐庐城是南洲的鬼城呢?” “我并不知,消息上只说早年间桐庐是个小城,以美景如画着称,是南洲修仙最爱的隐居之地,后来城里意外走出了一位准圣,桐庐城便也开始飞速扩张,本该是与望山城相同的境遇,但不知为何,那位准圣死后,桐庐城破落了,然后又古怪的成为了杂修的聚集之地。”姚红儿一边说一边回忆着昨天读到的那些信息。 “玉蟾宫不管吗?”于念娘不解。 姚望舒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回话。 于念娘是野修,并不懂得蟾宫对南洲的责任界定是十分宽泛,它不是大夏那种实际上统领一洲的庞然大物,只有明面上出现魔修魔乱时,月亮才会高高升起,你若躲的好不露头,便是修成天仙,也基本不用担心白玉蟾来找你。 他只是存在而已。 毕竟南洲那么大,蟾宫又那么偏。 “宫主,进城了。”白子鹤的声音在玉辇外响起,“似乎有些不对。” 姚红儿站起身,走出了玉辇。 才发现原来玉辇已经行驶在了街道之上,此时月色刚生,还算不得明亮,月牧的队伍中不少人掐出荧光法术,让队伍周围百米亮如白昼。 可偏偏如此亮的环境,却让人感到身体微寒,因为此时抬眼望去,只有街面上一间间紧锁的门市,以及远处昏暗中一栋栋没有火光和生气的民房,好像这桐庐真的是一座鬼城。 “城中没人?”姚望舒的声音平淡。 “是的,刚才派人大致搜了一圈,城中并无活人,但也没有尸体,好像都提前离开了。”白子鹤开口答道。 姚望舒轻轻点头,面色如常,“那便去桐庐观看看吧!” 她不是在装镇定,而是真的很平静,不论桐庐观搞什么鬼,如今的她都会全盘的吃下,倒不如说自月牧开始,她就在等着,等一个不想做白羊的黑羊出现在她面前。 何止是她在等? 整个南洲,半个九洲都在等。 那么你是那头黑羊吗?桐庐? 玉辇驶过了桐庐城,走上了山道,山道宽阔,草木稀疏,不见传说中那诗情画意的美景,倒是用那些张牙舞爪的干枯树木平添了几分恐怖。 走到半途,有望舒宫的修士落下,靠近白子鹤低声耳语,白子鹤蹙眉,来到玉辇前对着姚望舒躬身道:“宫主,找到城里的人了。” 姚望舒正在看月亮,她背着手,一身白裙的站在玉辇上,好像那位圣人曾经一样,但也有不同,在白子鹤讲明情况后,她转过身,走下了玉辇,队伍缓缓分开让出道路,白子鹤和念娘紧跟在她身后。 月色虽美,与她何干? 世事蹉跎,转身细看。 女子白裙引路,一众修士如凡人般缓步跟随,无人问,无人言。 但有些人的眼底终究是藏着异彩。 在转过一处山道,姚望舒看到了桐庐城的人们,他们没有变成鬼怪或者尸体,他们都活着,活的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 通往桐庐观的整个山道上站满了人,黑压压的凡人们拥挤的看着从山下走上来的洁白队伍,好像明月在山脚升起,却在山腰遇到了乌云。 月牧队伍中法术的光芒何其闪耀,姚望舒看的清楚,那些凡人脸上有好奇、有仇恨、有紧张,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些人眼底折射出的畏惧。 整座桐庐城的百姓都来到了这里,他们没有点火把,没有带食物,不知在这条山道上等了多久,才等到了姚望舒。 可此时她真的来了,他们又开始害怕了。 第452章 月牧桐庐馆,问罪南洲人。 最终在姚望舒临近百十米的时候,站在黑压压人群队伍最前方的一位老人忽的跪了下去,他声嘶力竭的喊着,“桐庐城百姓!拜见南洲独夫阁下!” 随着他的喊声,黑压压的乌云开始传递般地跪倒,桐庐山间响起了混乱嘈杂的呼喊声,并不整齐,却来来回回久久不肯消失。 白裙女子捧着茶壶拾阶而上,她看着跪倒的人群,年轻的脸上浮出淡淡的不解。 老人把头埋得低低的,嘶哑着嗓子继续喊道:“还请!望舒宫仙人莫要再逼我桐庐!” “此人乃桐庐城城主。”白子鹤看着那老人,低声解释道。 “我望舒宫何曾逼过桐庐?我宫宫主拜访桐庐观,又与尔等何干?”于念娘皱眉喝问。 “天下谁人不知?南洲独夫借玉蟾祖师之力压人,胁迫南洲各宗门派遣质子,欲立南洲国!可桐庐观已经凋零数年,本就缺少传承,如今宫主来此不就是要带走桐庐观最后的希望吗?我桐庐城依附于桐庐观,观兴则城兴,观亡则城亡!这哪里不是逼迫我等去死啊?!”老人似乎等这句问话很久了,他哑着嗓子高呼不止。 这么一段话里,到底藏了多少诛心之言? 何为借祖师之力压人?何为质子?何为南洲国?何为带走最后的希望? 是非真假不论,这哪一条拿出来都是要将姚望舒钉死在南洲最大恶人的首位上! 白子鹤和于念娘等人同时暴喝出声,而月牧的队伍中也略有些骚乱,但姚望舒只是无声的看着老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 站在桐庐观,俯视其下,可见整条曲折的山道,此时正有十数道人影静立,他们专注的注视着山腰处那抹明亮的光华,那是月牧的队伍与桐庐城百姓交汇的地方。 看到双方对峙,为首的老人开口问道:“施公子,此计真的会对那位血月独夫有效吗?” 他身旁一个披着黑袍的男子笑了笑,开口道:“观主无需担忧,虽然血月独夫在九洲传言中杀性很重,但实际上其本人并不嗜杀,更何况如今承接祖师道息,身后又牵连道门真君,很多事情她便是想做也做不得。” 老人点头,可旋即又问道:“老朽一直很好奇,施公子为何肯专门来帮我们呢?我们两家素来没有交集吧!难道不怕误了你家名声?” 黑袍男子摇头,“我等行事不为名声,只为南洲,桐庐观算不得多么好,但即便走的再偏,对整个南洲所造成的损伤也比不上那姚望舒一时的喜怒,其人之恶,恶在德不配位,一旦差错南洲便危矣。” 老人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讥讽,黑袍男子也不在意,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山腰处,月色与乌云交接的地方,自言自语道:“总要有人来告诉这个小姑娘,她想要的南洲,别人未必想要!” “除了她,没人想要!”老人冷声补充。 。。。 此时姚望舒已经来到了那位老人身前,石阶上跪倒的老人颤巍巍的抬起头,他看着眼前白裙如月色的女子,惊讶于她的年轻和平静,好像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姚望舒也低头看着老人,她想了一会,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忽然道:“你们不想让我上去,是因为桐庐观不想我上去。” 女孩的声音不大,不像在和老人说话,更像是自己给自己分析。 “因为他们不想见我或者不敢见我,他们在害怕?在怕什么?” 老人在女孩的眼睛里没有见到任何情绪,只看到了沉静以及专心。 她真的不在意自己那些诛心之言,她全心全意的思考着,好像要从老人的行为上,找到一切的根源。 老人忽然感到了恐惧,那眼神代表着的是对他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的漠视,民意、名声、尊号等等等等,那些仙人们总要考虑的东西,对于她而言,与山间的草木一样,可有可无。 她不在意这些。 她要的东西更直接,比如善恶有报,比如是非分明。 他磕磕绊绊的开口道:“还请宫主莫要再逼我们啦!桐庐城求求您!求求您啊!!” 他甚至伸手想去抓姚望舒的裙摆,可他抓空了,因为姚望舒已经不在他的身前了。 “他们怕我杀了他们!因为。。”姚望舒踩着清风自言自语,她的视线终于脱离了老人,她抬起头看向山顶,似乎要和那里的人对视。 “他们修魔了。” 女孩的白裙带着淡淡的白光,她踩着清风走进了乌云中,与无数的凡人们擦肩而过,却又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从山顶向下看去,好似一轮明月升入云层,只有微微的荧光在云层的缝隙中露出,可你知道,那月色早晚会穿过乌云,当她再次凌空,你避无可避。 此时,平稳而明亮的女声在山道上忽然响起,盖过了桐庐城百姓的不整齐的呼喊声,她只平稳的说了两个字。 “除魔!” 下一刻山道上,百十道光芒亮起,转瞬化为一道道光柱飞向山顶。 山道上的凡人们听着头顶轰轰的破风以及法术暴鸣的声音,吓得面容失色,乱作一团,哪还有刚才堵路的威势。 乌云从没有拦住过月亮的升起,凡人又怎可能拦得住天上的仙人? 山间四轮明月无声升起,将桐庐观团团围住,剑气长鸣,道威赫赫! 桐庐观前,老人抓着黑袍男子的衣摆大声喊道:“施公子!如今怎么办?计划出了问题!你们不能坐视不管!” 黑袍男子看着那即将走过山道的白色月光,似乎有些出神,被老人晃了好几次,才回过神来,看着老人慌张的模样,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老人的肩道:“稍安勿躁,计划没有出问题!” 老人面色微安,又有些紧张道:“可是。。他们打上来了!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那位要来救我们了?” “什么怎么办?”施公子脱下了黑袍,露出了一张格外年轻的脸,他随手把黑袍扔下了山崖,然后扶着腰大笑出声,“打上来就死呗!你和我本就是计划中要死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呆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施公子。 “你在——说什么?!!”他摇晃了两下,就要坐倒。 “你们在说什么?”平静女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老人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 山道的尽头,一个女孩捧着茶壶静静的看着众人,她身后的天空中,五轮明月悬空,百十仙人静候。 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站在山道的姑娘,还是站在天顶的月亮。 第453章 桐庐,铜炉 “你就是姚望舒?”施公子半仰着头蔑视的看着甚至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两岁的女孩,眼睛里带着几分好奇,但更多的是纯粹的厌恶。 姚望舒站在山道上,她看了看面色慌乱的天仙境老人,又看了看年轻张扬的施公子,然后再次开口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真君当真是无眼,竟然看上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毛丫头!”施公子根本没有想搭理这所谓的南洲独夫,他只是大声的抒发着自己的不满,肆无忌惮的当着数轮明月挑衅着月亮的威严。 姚望舒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姚公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天空中的明月却不能什么都不做,月光如水倾斜而下,白色的光柱与威压交叠在一起落下。 那施公子甚至来不及反应,洁白的月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只觉重力袭来,双膝根一软便重重的跪在了地上,甚至隐隐听见骨骼发出脆响。 他双手着地努力支撑,但却连头都抬不起来。 四轮明月安静而无声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回话,如果不会回话,那便跪在一旁等着。 “望舒宫主!我桐庐观中何曾有过魔修!就算是望舒宫也不能如此随意寻个由头,污蔑正道宗门!”老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无比狼狈的施公子,扭过头对姚望舒道:“山腰之事,都是此人教唆!贵宫大可寻他麻烦就是。再说那些凡人顶多是有些不敬,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老人一身紫铜色的道袍,须发皆白,看年纪已经无比衰老,虽然刚刚有些露怯,但此时宽大的袖袍一甩,中气十足的反问还是有几分天仙的威势的。 姚望舒缓缓移动视线,她不再看地上挣扎的施公子,而是认真的看向老人,“是否存有魔修,查看便知。” “好!我大可将观中之人悉数叫出,让宫主一一查看!”老人毫不畏惧。 姚望舒却摇了摇头,淡淡的道:“观主将自己所修功法拿给我一看便好。” 她不在意观中到底藏着哪些人,她要掀开的是整个桐庐观的里子。 老人面色一变,须发浮动,咬牙恨声道:“你望舒宫是不是太霸道了!我桐庐观虽然不大!但也是圣人遗珠!所修功法涉及我观传承,安能给外人示?” 姚望舒垂下眼,心底微安,她没有想错。 走了半个南洲终于遇到一个黑羊,她主观的认为这并非是人心不同,更像是迫不得已,如今来看果然不出所料,但她并不感到开心,反而有些难过。 其实从凡人堵路这种非常规的抵抗手段就能分析出,此观的问题必然很明显,到了藏也藏不住的地步,不然大可以顺着望舒宫,送出一个天骄就是了。 他们不想让望舒宫进入梧桐观,宁可让整个梧桐观的人出来面见望舒宫。 姚望舒的沉默让老人的脸上上了一层死灰,他身后一众紫铜色道袍的修士也各个面沉如水。 “宫主,还请莫要逼我等!”老人最终在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我桐庐观对得起南洲,对得起桐庐城!” 姚望舒抬起眼,伸出手,一颗圆润的淡红色玉珠浮现在空中,她声音显得好远,似乎不带任何情感。 “观内束手之人可保全性命,待查清后处置。” “抵抗之人。” “死。” 明月发出轮转之声,天空中众仙人齐声高喝,“抵抗之人,死!” 老人目眦欲裂,他猛地拔地而起,高声叫道:“我桐庐观!问心无愧!” 整座桐庐山忽然开始颤动,一股带着高温的红橙光芒在观中亮起,那红光飞速扩散,不见明火却让草木枯萎,然后一道悠悠的脆响响起。 桐庐观里,响起了整齐的呼声。 “铜炉!铜炉!铜炉!” 炙热的高温中,血红色珠子爆发出呼啸之声,四轮明月坠向桐庐观中的红光,巨大的引爆在山顶炸开,山道上凡人们趴伏在地,东倒西歪。 天空被月色封锁,桐庐观里没有人能离开,它真的变成了一口铜炉,血色做火,炼化众生。 一道道气浪翻滚扩散,山顶处厮杀声震天,但那位老人的声音一直盖过所有人,他高声的叫着,“我桐庐观为南洲散修找寻一条新路!对得起南洲修士!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南洲不公!天道不公!!” 然后一声突兀却无比响亮的巨响遮蔽了一切。 铛——!!! 金属碰撞的轰鸣声在山间回荡,听到的人都觉得一阵心神恍惚,连月色都紊乱的摇动了起来。 巨鸣过后,山间短暂的沉寂,直到一道红色的细线飞向天空,然后血色晕染了明月,今日的它比往日的更红了。 第454章 魔功人命,月色清楚 观主死亡,桐庐观的抵抗顷刻便被瓦解,很快望舒宫和各门派的天骄就控制了所有还活着的桐庐观之人,并搜找到了桐庐观的功法。 白子鹤迈步走入桐庐观的主殿,殿中主位供的是铜制的一位老人雕像,白须及地,面带笑意,身上衣着不见华贵,倒是带着几分闲散,腰间还挂着一个小炉子,看起来就是个洒脱的老头,脚下牌位写的是“桐庐老人”。 而副位供的倒是没有什么意外,是一个白玉男子仰头的雕塑,不用问南洲十个庙九个供的都有白玉蟾。 此时桐庐老人的雕塑已经融毁了小半,白子鹤匆匆跑入殿中,将几本书分发给大殿内静坐的七八人。 主位当然是姚望舒,她身前的桌子上除了茶壶,还摆放着一个破损了的炉子。 她的左右则是望舒宫的四位天仙,其余的则是队伍中其他几位在南洲资历深厚的天仙修士。 此时的主殿四处都有战斗过的痕迹,甚至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不过众人坐在其中,一个个却面色安静,无声接过白子鹤递来的书卷,一齐看向了姚望舒。 “劳烦各位,还请细看。”姚望舒开口,然后低下头开始翻阅。 众人便也安静的开始看书,只有哗哗的纸张翻阅之声。 主殿外蟾宫修士们守卫在四周,广场跪着几十号人,年龄大的有百十岁的老修士,年龄最小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此时正恶狠狠地看着望舒宫众人,好像有随时跳起来咬断这些人的喉咙。 阅读的时间过得飞快,待姚望舒放下书籍,抬头时发现众人都已经看完了,她境界最低,自然读的最慢,理解的也比较吃力,于是有些歉意的对众人点头。 “这便是桐庐观的功法,各位觉得是否是魔功?” 白化毫不犹豫的开口,“魔功无疑,原来桐庐是我们读错了,它该叫铜炉才是!” 白思悠悠的叹气,接道:“所谓魔功,便是以他人养自己,从这点来看,这套铜炉冶炼万物之法是纯粹的魔功。” 另外两位蟾宫天仙也是点头附和。 其余天仙或是点头,或是不语,只有那位南洲行商的代表,穿着锦袍的老人开口道:“魔功最大的特点是扭曲人性,这点上,看看这此地修士和凡人便已经可以确定了。” 此时桐庐观已经被破,观主已经身死,其实多说无益,此时定夺此法是不是魔功,唯一关乎的只有两点,一为望舒宫此次行事的正义与否,二为主殿外跪着的那群人的生死存活。 偏偏这两点相互对立,铜炉为魔,则血月声誉可保,群人性命皆无。 铜炉非魔,则群人性命可寸,血月声誉有损。 大殿里大多数天仙的表态其实不是与那套功法有多大关系,而是单纯的在两个对立的事件中站队。 当然也不是睁眼尽说瞎话,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正因为是真的,听起来才很怪。 如果这套铜炉确定是像血海那样的魔功无可争议,其实根本无需专门问出口,更无需讨论。 问题就在于在动手时,所有人都没有感受到异常,而看了功法,却又有些略有争议的点。 才会有这次众仙评法,这就是望舒宫为了自证清白的同时统一口径,将争议用大义抹除。 效果不错,起码明面上并没人反对。 众人都看向姚望舒,等待她下令送广场上的魔修最后一程。 她听完大家的话,抬起头开口道:“我在修行之事上懂得不够多,既然事关生死,便再看看此地的修士和百姓如何说吧!” 众人都是一愣,这位独夫此时面色认真,众人已经默认,但她偏要搞清楚这桐庐观和桐庐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为了好奇,也不是为了人心,只是为了清楚。 月色朦胧当然很美,但若是照不清楚,那对姚望舒来说便是无用。 。。。 白子鹤很快压着一人走了进来,他身穿紫铜色的道袍,应该是如今桐庐观中活着的修为最高的人了,此时身上被下了禁制,灰头土脸的,看到姚望舒和一众天仙更是瑟缩的不行。 “我等需知你桐庐观的传承为何。”白化看着那人开口问道。 那人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或者进来前白子鹤说过什么,他赶忙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的讲了出来。 这一切都要回顾到那位桐庐的准圣,桐庐老人的身上。 在桐庐老人登临准圣前,桐庐观只是个小道观,由于风景优美且观主喜爱交友,所以观中住了不少散修,桐庐老人便是其中一位,他散修出身,却天赋极佳,而且心藏大愿,不过也是蹉跎了大半生之久,才侥幸入得准圣。 观主便将此观留给了桐庐老人,希望他能继续收留和庇护散修。 桐庐老人不负所愿,发展桐庐观扩张桐庐城,但由于成圣太晚,寿元不长,也只能做到一些表面功夫,并不能为桐庐观攒下什么底蕴。 虽然势力培养的不好,但修行上他却有所领悟,此人年轻到年老一直困于自己空有天赋,却只有散修的下等功法,才会如此蹉跎,如今成了准圣,心念天下散修踏错路之苦,于是潜心研究,最终在寿终前得到了一套功法,名为“铜炉百炼”。 功法完成,他大笑三声,魂归西去,身体则化为烈火,熔炼成了一个铜炉。 桐庐百炼加上这个准圣道息的铜炉就是桐庐观的里子了。 所谓“铜炉百炼”,就是不论你筑基时修的是什么垃圾功法,只要炼得此法,便可一改道途,转修这套“铜炉百炼”。 只不过凡事都有缺陷,筑基之后改换门庭,便如逆修啊!哪是那么简单的,铜炉百炼的修炼之法当然也无比的粗暴,欲转炼此法,需投身入铜炉,由天仙大能催炼数日,待到体内经脉混沌如初生,再反炼,最终破炉方能转修成功。 讲到此处,白化侧目看到姚望舒听的认真,眉头微蹙,于是开口道:“此法虽然算不得成圣之路,但终究是可以望到准圣,对于散修来说当是极其好的了,便是放在南洲二流宗门里,也属于不错的功法了。” 底下那人以为是在跟他说话,连忙点头应是。 “是的!是的!我也是为了这功法来到桐庐的!我当初也是熬过了千般苦,又无比幸运才成功的。”他现在想来那炉中不知年月的闷热与痛苦,依然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若是失败呢?”姚望舒忽然问。 “那便,死了。”那人低下头。 “我是问,失败了的人会化成什么。”姚望舒声音很平,但却充满威严。 那人瑟缩了一下,不敢撒谎,只低声道:“我没到天仙境。。没主持过铜炉典,不过过往,观主主持完,会得到一些丹药。。。” 白思冷笑了一下,看向姚望舒开口道:“宫主,铜炉炼化如炼丹,化成丹药怕也是极小部分,更多的应该是直接被催动铜炉的人劫获,一部分用来保养铜炉道息,一部分用来补强自己的修为,妙用甚多啊!” 姚望舒点头,她看了看桌子上的小炉子,它已经破损了,像是被什么硬物重重的砸了一下,一处炉面深凹了下去。 这里面不知道装过多少人,又走出来了多少。 她忽然抬头问,“什么功法都能被这铜炉百炼扭转吗?” 那人摇头,但还没说话,锦袍的老天仙已经开口了,“必然是极其低端且运行简单的功法,稍微复杂或者依靠心智的功法,它就算能炼化了,也不可能重塑成‘铜炉百炼’。” 白化接口道:“根据描述,应该需要筑基境的散修,且修炼的功法最高只能到达金丹层次,且运行路线简单,才能借助铜炉百炼。” 姚望舒眼中微光闪烁了两下,最终平静了下来,这功法真的只是为了散修所做。 可以想象那个老人从创造的最开始想的就是给那些拿着廉价功法的散修们一条选择的道路,你若觉得自己有天赋,不想一辈子在山野蹉跎,那便来我炉中,我替你。 逆天改命! 第456章 丹炉火微明,心静志更坚 姚望舒扭身抬眼,那个老人的铜像被高温熔炼了一半,但是笑意依然自然,确实是个好老头啊! 一个好老头创造的东西会是魔功? 虽然可能把人炼成精纯的真元,但若是对方自愿舍命求一条出路,又有何错? 堂上众人面色各异,这么问下去,问题就从功法本身,变成了使用方式,问题变得复杂,判定自然也就变得宽泛,角度多了,就更难分出清晰地对错。 锦袍的老天仙看了看姚望舒,忽然开口喝道:“圣人法器竟然被你们拿来如此作贱!” 那人面露惊恐,连连摇头,“没有!我们!没有做恶!他们都是自愿的!” 锦袍的老天仙冷笑一声,“桐庐老人仙去数百年,你桐庐观若是使用得当,早该名扬南洲,如桐庐老人所望,成为南洲散修之庇护!可如今桐庐凋敝,你观中修士不过百十,我在南洲地面行走了数十年,也是今日才知铜炉!” “我问你!若是问心无愧!如此善事!何故藏头露尾!何故到了如今,看到我等来此,就鱼死网破!”老天仙站起身来,指着那人,多年养威,何其霸道。 那人吓得面如土色,摆手道:“都是!都是观主他们做的!我等奉命而已!!” 听到这话,堂前众人都是面色微松,看向锦袍老天仙的眼神多了几丝赞叹,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物,如此快的抓到了漏洞。 是的,好老头创造的好东西,不做亏心事又如何会藏藏掖掖? “说说吧!若是说的清楚,我们会酌情轻判你。”老天仙坐下,面色安然。 那人真的吓破了胆,将桐庐观最后的底子也掀了出来。 原来桐庐观的传承并不是依靠血脉,所有观中人以前都是散修,然后来到桐庐观转修的“铜炉百炼”,每年桐庐观都会举行一次铜炉典,用来将所有希望舍弃低阶功法,转修桐庐百炼的散修们聚集起来,扔进炉中。 散修是哪来的呢?一部分是桐庐城中培养的,一部分则是平常派观中修士外出行走,悄悄结交散修,尤其是那些抱怨命运不公的,然后将铜炉之事当做秘闻告诉对方,引诱甚至干脆带着对方来到桐庐观,再不断刺激对方,让人参加铜炉典。 这是一套标准的招募挑战者的流程,桐庐观的修士有一套完整的话术,从各方面切入对方的死穴,基本进了桐庐城,就很难不参加铜炉典。 所以铜炉百炼之法之所以没有广泛外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好评都是自己人,而差评根本没有机会发出。 知晓此事者就是被精心选中的参与者。 参与的越多,活下来的人和桐庐观的人就有更多的“灵丹妙药”。 “呵,魔修之行,魔修之思,魔修之事!诸位可还有异议?”白化冷声点评,然后扫视众人。 这次几乎所有人都点头了。 显然,不论铜炉百炼是什么目的创造的,这观里只要经历过铜炉典的人,就算不得无辜,最起码一半以上是帮凶,另一半再如何也是因为收益而选择沉默的歹人! 这桐庐灭的没错。 姚望舒伸手轻摆,白子鹤将那人提了下去,众仙人看向女孩,她捧着茶壶道:“问了修行者,我们该问问凡人了。” 桐庐观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她要看看桐庐城。 这次白子鹤没有带人来,询问凡人完全没必要让这群天仙来做,略微使用法术一切都会很清晰。 “桐庐城中生子,便带幼儿来桐庐观中求一法,大多是低阶功法,孩童自幼修习,年满后可往桐庐观参与铜炉典,成为桐庐观中人。”白子鹤简单的讲了城与观的关系。 “父母愿意?”姚望舒问道。 “那些凡人与别处不同,他们这就讲究生两个孩子,一为成仙,一为传后,他们认为参加铜炉典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从小培养,比如会把孩子放进锅里,增加熬过去的几率等等。”白子鹤面色平静的解释,“他们还有童谣。” 帅气的少年清了清嗓子,在一众天仙前开口唱道。 “熬过铜炉炼,入得桐庐观。吃得铜炉苦,做的桐庐主!” “一旦成功加入桐庐观,全家便会成为桐庐城的官员,可以保几辈子富贵荣华!”白子鹤话音落下,大堂里安静了一会,大家或多或少理解这些想法,但不处在这个大环境中,多少会觉得为人父母,送上此路有些冷血了。 “没人反对?”姚望舒看着白子鹤。 “有,但这里是桐庐城。”白子鹤回答的很快。 这完全是意料之内,或许有些修行功法的孩子长大了不想进入铜炉,可这种事不是你说拒绝就能拒绝的,三流功法不足够支撑你逃出桐庐观的势力范围,顶大天你就是把那对逼你走上这条路的父母杀了,然后自尽,免受火蒸之苦。 可父母的期望,弟妹的梦想,周围人鼓励的眼神,以及同行者对未来的痴想,交叠在你身上时,在进入炉子前,你很难说出不字。 “我们是自愿的!我们是自愿的!!”忽然观外远处响起了呼喊声,苍老而嘶哑。 白子鹤耸了耸肩,看着众人道:“是那位桐庐城的城主,我们带走了几个人问话,有他一个,刚刚问完,我让人把他们送出观,可能这会儿解了禁制,所以喊起来了。” 老城主既然能当上桐庐城的城主,家里必然是有桐庐观的修士的,说不定还不止一个。 这就理解了为什么他最是激动,因为他的家族和人生就是攀附在铜炉两个字上。 堂中众人再次看向姚望舒,姚望舒则低头看向桌子上的小铜炉,她伸手拿起,随手一扔,铜炉落地,化为一尊两三人高的炉子,它还可以更大。 红铜色的炉子一侧已经形变,但另一侧还算完好,完好的一侧上还刻着字。 “丹炉火微明,心静志更坚。” 这大概是那位好老头留给进炉后人的忠告吧。 第457章 无所谓善终,无所谓修行 桐庐观里蔓延着的是压抑的哭声,观中活着之人各个面色惶恐,有人伏在地上低声念叨个不停,没人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但他们知道,如今他们的命已经不在他们的手中了。 人们甚至不敢看向主殿紧闭的房门,他们希望那里面的人可以慢一些想,这不是我们的错,桐庐观存在了千百年,你不能将千百年的罪恶都算在我们这代人身上。 晚风吹凉了冷汗浸湿的背衫,月色牵着影子绕着人旋转,半夜时间便匆匆而过。 做出冲进桐庐观的决定她只用了短短几息,而动手的过程也不过持续了一炷香时间,可为了翻开桐庐观,她已经耽误了好几个时辰。 说不清她到底是格外鲁莽,还是太过仔细。 但最终在日出前,主殿的房门还是被推开了,吱呀的响声让桐庐观的广场上猛地一静,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那里,恐惧、期待、担忧、慎重饱含各种情绪的目光汇聚到那个年轻女孩的脸上。 她依然很平静,瞳孔漆黑似乎什么都没有。 越过门槛,她来到了广场上被压制的众人身前,她左右看看,最终落在了那个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女孩身上。 白子鹤走上前,将那女孩从地上提起拎到了一旁,女孩像是一条搁浅的鱼,玩了命的挣扎,但她太弱小了,在白子鹤手里真的只是一条搁浅的鱼而已。 “你放开我!放开我!啊!你要干什么?——啊!”她不断怪叫,还尝试去咬白子鹤。 在这么多人的生死面前,没人会理会一个孩子的撒泼,白化缓步走到姚望舒身旁,他淡淡的开口道:“我等夜审证言证物,已确定桐庐观为魔修之地!所行所做已有违正道,首恶如今已经伏诛,其余人等凡筑基以上者、参与铜炉炼制者、知情而享他人之利者皆为从犯,罪该当诛。” 此话一出广场立刻便炸了锅,一时间哭嚎声、求饶声、谩骂声、自辩声同时爆发而出。 要知道这桐庐观里,大多数人都在筑基以上,因为他们本就是修到筑基,然后通过铜炉典习得“铜炉百炼”,通过这个十不存一的磨难过程,留下的人基本就站在了炼神境的门槛上。 所以桐庐观人很少,眼前这广场上的百十号人,就是桐庐观剩下的所有的人了啊! “宫主,我还是要说一下,此事我认为对,但做了之后,对宫主的声誉影响可能会很大。”锦袍老天仙犹豫了一二,无声的来到姚望舒的身后开口。 这一杀,便是灭门啊! 而且铜炉之法显然与寻常魔修之法是有区别的,倒不如说,之所以最终决定诛杀桐庐观残余之人,不是因为功法有问题,而是因为这些使用的人有问题。 可这事本身是解释不清的,你便是说了再多,如果功法不是确凿的魔修,灭门之事在外人眼中一定是有待商榷的。 更何况肯定会有人认为,这百十人死都死了,那可不随便你独夫污蔑吗? 他们又不会还嘴! 这桐庐观就像是为血月独夫专门定制的一样,如果你要分清善恶,桐庐里的歹人们死不足惜。 可真的死了,你姚望舒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毕竟铜炉之法无伤心智,无坏天理,甚至其出现也是为了南洲散修的大愿,你说作恶,这百十人你都知晓其生平?难道没有一个是机缘巧合? 望舒宫又怎么证明呢? 理论上唯一的解法,其实是最开始就不要审,直接将铜炉之法和所有桐庐观之人一并化成飞灰,然后咬死这里是个魔窟,但如此做,便还需要连桐庐城里知情者也要杀个干净。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而且走到此步,其实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桐庐观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必然是有人在给月牧使绊子,要逼着姚望舒背上血债。 “我不在意。”姚望舒回过头轻声道:“为什么你们总是认为我需要在意所谓的声誉呢?” 女孩的眼神认真,眉眼清凉,她早就将很多个人的东西扔下了,她如今背着的是南洲的月亮,对得起南洲,她便问心无愧了。 “宫主。。。大义。”锦袍老天仙看着她,面色郑重了几分。 其实两人说的根本不是声誉,而是归途。 血债累累,归途难行。声誉扫地,难有善终。 姚红儿想要背起南洲的月亮,就没有余力处理其他的东西,什么担忧未来、了结过去都是空话,她能把眼前的月亮背好,便心满意足。 “抗辩者,可自行与身旁修士说,经搜魂之法验证,若从头至尾不知情则免无罪,若从头至尾不参与则只废除修为,保留性命。”白化看着鬼哭狼嚎的众人继续补充道。 这个补充,没有实际的意义,连桐庐城凡人都知道个大概,你在观中修行,难道能完全不知情?每年来那么多散修,一个个痴痴傻傻的就往炉子里跳,你能不知道他们里面有人是被骗的? “啊!!!”忽然一道人影从地上蹦起,一声脆响,粘稠的火焰在他喉咙里喷涌而出,直奔站在最前面的白化而来。 这是一位桐庐观的金丹老修士,他这个修为和年纪已经是桐庐观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必然是大多数事件的主要参与者,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唯一能搏的,就只有命! 白化漠然的抬手,空中猛捏,蟾宫留在老修士身上的禁制爆发,那老人的喉头一紧,被直接控住,他身后的白衣修士利落的拔剑挥斩,剑锋归鞘,人首才滚落而下。 血液飞溅扬起,哭喊声震天。 这一幕,便是桐庐观最后谢幕的开始。 广场上有人用头锄地磕个不停,有人站起身来疯狂逃窜,有人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人生百态照进了仙人的躯壳,这便是生死之间的公平。 众天仙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当有人企图搅乱秩序时便出手弹压,还有擅长诘问或者搜魂的修士将那些企图最后一搏的人带到一旁,但结果并无什么意外,剑起剑落,头颅滚滚。 “宫主,此处交给他们便是了。”白思上前,低声提议。 这一幕姚望舒没必要在场,更没必要看。 她转过身,却忽听身旁一道稚嫩的嗓音响起。 “你们这些坏人!混蛋!放开我!有种杀了我!!来啊!为什么不杀我!” 是那个女孩她喊得声嘶力竭,眼神里满是血丝的看着姚望舒,恶狠狠的。 “把她带走。”姚望舒才想起来,真正不该看到这一幕的是这个小姑娘,于是对着白子鹤开口道。 “不要你假惺惺的!独夫!你为什么不杀我!是因为怕吗!怕杀了个孩子,以后传出去不好听!”女孩看着她,小小的年纪却想的很深。 “你活着是因为你是桐庐观里唯一的入道境,还没有经历过铜炉洗练,这个年纪也算不得了解世事,并无善恶观念。”姚望舒看着她。 “别叫了!没有我们,你爷爷未来也是要把你扔进铜炉的你知道吗?”白子鹤低头呵斥道。 是的,这个小丫头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她是桐庐观观主的孙女,所以才会在这个年纪出现在这里。 “要你们管?我是自愿的!我爷爷是为了南洲的散修才背负这些!我们家每个人都是自愿的!你们凭什么在这里装正义审判我们?”女孩跳着脚叫道。 “你父母呢?”姚望舒忽然问。 女孩被她问的一愣,然后猛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膛,大声而骄傲的说。 “我们佟家每个人生来就是要进铜炉的!” 第458章 姚家女子,施家儒生 “她刚出生,父母正好二十六七突破了筑基境,然后进入了铜炉没有出来,她还有一个姐姐,天赋很好,十五岁修个低阶功法就能入筑基境,结果也没熬过铜炉。”白子鹤开口解释,脸上却带上了几分不忍。 一个小丫头,十五岁能靠低阶功法入筑基境,明明随便找个好点的宗门也有机会金丹可视,结果就因为生在了桐庐观,所以还未成年就被活活炼成了一捧灰和一粒丹。 “姐姐心性不好!她不懂!所以才熬不过!这怨不得爷爷!怨她自己!”女孩继续嘶吼,“你们也不懂!只有吃苦,才能出头!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姚望舒看着小丫头,觉得这些话不像是一个孩子说出来的,应该只是在复述他爷爷讲过的东西,老人看着自己孙女的骨灰,也只能跟自己说“怨她自己”吧! 正因为佟家自己人也会被送入铜炉,也会失败,所以这桐庐城和桐庐观才能一直维持到如今。 人啊,不患苦不患寡。 对于一个没有长大且心智还未发育完全的小孩,没必要着急去扭转这些想法。 姚望舒迈步打算离开,小丫头看着她,怒声叫道:“你不杀了我!我早晚杀了你!杀了你!为我桐庐报仇血恨!为我爷爷报仇!!” 姚望舒的声音淡淡的,“等你活到成年后,如果你还想杀我的话。。” “你把命赔给我?你们所有人都把命赔给我?!”小丫头死死地瞪着她。 姚望舒回过头,脸上有些困惑,她认真的看着小姑娘开口道。 “如果你活到成年,还想杀我,那我会先杀了你。” 。。。 “到了成年,等你来找我寻仇”这种话,唐真能说,李一能说,姜羽也能说,这就是大侠才会说出口的话,带着点倨傲和大度,甚至有点宿命论的感觉。 可姚家女子是不会说出口这种话的,因为她们不是大侠,在朴素的价值观中,不杀孩子是我善良,但孩子长大了就不是孩子了啊! 没道理等你来杀我,我也不欠你的。 当然说出来就不太好听了,所以白子鹤、白思、锦袍老天仙等人都面色有些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不过姚望舒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她真的这么想,便也这么说。 她匆匆离去,其实不是为了躲避刑场,那些血腥的画面对如今的她来说早已算不得什么,不是适应了,只是习惯了。 她要去处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如今桐庐观不论怎样,已经得出了结果,那么便要去看看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了。 那位施公子,不还一直等着呢吗? “宫主,那个姓施的来历已经清楚了。”白子鹤将小丫头送走后,又跑了回来。 “儒门?”姚望舒觉得这行事风格还是挺明显的。 白子鹤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摇了摇头。 “是儒门,不过是南洲的儒门。” 儒生遍布天下并不奇怪,便是婆娑洲真要找你也是能找到读书人,但儒门却并非哪里都有,能被称为儒门,最起码也要是一个有传承的世家或者闻名遐迩的学堂。 南洲这种修行破落地,正巧鱼蛇混杂,有一两个儒门世家算不得奇怪,曾经的天门二十八峰也有书斋。 “南亭施家。”锦袍老天仙随口答道,似乎并不意外。 其实在听到施这个姓氏的时候,不少人都已经知道这位年轻的男子是谁了,施家大公子,施北望。 姚望舒很快想到了关于这一家的情报,这并不难,因为施家有着目前南洲明面上可以正常活动的两位有势力的准圣之一。 “没想到施家那位老祖母竟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锦袍老天仙有些感慨,“这铜炉之局确实精妙,倒是人老成妖了。” 姚望舒不置可否,走进了桐庐观的后堂,一个年轻男子正被一道洁白的符箓镇压在座位上,他额头有些血,膝盖处的衣袍有些破烂,但整体还算完整。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头扯开嘴角笑了起来,他满嘴都是血。 姚望舒皱眉,看向白子鹤。 “不是我们弄得,他之前试图咬舌自尽,不过被我们控制住了,而且真元被锁,他咬也没咬断,就留了个大口子。”白子鹤冷声道。 “以钱。。没咬过,不熟西。”施公子大着舌头开口,显然是伤口疼的不敢发力。 “你是代表施家来的?”白思冷漠的开口问道:“后果你也应该清楚,我望舒宫并非好脾气,做了什么,后果自负。” 施公子只是笑,似乎有些不屑。 “南洲不少人都知道你家那位老祖母如今已经寿元将尽了,她保不住施家的。”锦袍老天仙显然更毒辣一些,直戳施公子的弱点。 施公子面色微暗,却并不是恐慌或者悔恨,只是有些悲伤的苦笑,随即抬起眼看向几人,“那六如何?” 他说话声音略略的,有些好笑,可他说的话并不好笑。 施家基业不算小,但真的惹到了望舒宫,也不可能保存的下来,对双方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姚望舒一直没有说话,她在山道上就没和这位施公子接上话头,她只是在想,想到如今,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想明白了。 于是她开口了。 “你是儒门。” 施公子不屑的笑,好像在嘲讽姚望舒的眼界,谁不知我施家乃是南洲最大的儒门世家? “只是儒门,无关南洲。”姚望舒缓缓的补充。 第459章 独善自养,为公无私 南洲儒门与儒门有什么分别吗?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或者说儒门何其大,一书一卷便都是区别,这有什么值得强调的吗? 几人看着姚望舒不解其意。 “所以,你不是为了施家,而是背叛了施家。”姚望舒的声音淡淡的。 锦袍老天仙眉峰挑起,他忽然理解了这句话,南洲儒门和儒门的区别就是二者对待月牧的看法。 施家是没道理想和望舒宫撕破脸的,即便他可以给月牧捣乱,但最终施家一定是受损更大的那一个,甚至几代家业都将付诸东流,毕竟南洲的主体是道门,而道门魁首如今就在独木川前。 但儒门,尤其是中洲儒门,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月牧成功,它肯定不希望南洲势力再次被整合,尤其是被和紫云仙宫关系匪浅的血月独夫整合。 施北望今日的行径,符合中洲儒门的期望,却等于将南亭施家扔进了火炉中。 “他们希望望舒宫与施家再也无法调和,最好结下死仇,所以你必须死,只要你死了,我和施家就掉入了一个死结里,即便不想争,也很难让对方相信。”姚望舒说起这些,眼神平静的好像没有感受到自己话里藏着的那些阴暗想法。 “施北望!你疯了吗?你对得起施家的数代家业吗?对得起你的老祖母吗?”锦袍老天仙指着施公子大声呵斥。 姚望舒的逻辑是通顺的,唯一的问题是,你施北望为了什么要拖上施家数百口人走向死路? “哈呵。。南洲万千生民。。重于我施家家业,也重于。。祖母。”施公子依然在咧开嘴笑,只是笑的很苦,他好年轻,可又好苍老。 姚望舒看着这个男人,心中再次回想这些天读过的那些纸张上记载的关于施家的内容,她读的太多,太杂,即便认真也需一点点想,此时终于想起大半,于是一切更加清晰。 南亭施家,并不是久居南洲的儒门世家,它只传承了数代,毕竟开脉祖师也就是那位准圣老祖母如今都还活着。 据说这位老妇人年轻时曾是清水书院的学生,因为学业足够好,最终留在了清水书院当教习,短短几十年,就证得了自己的学脉,跨入准圣。 可惜好景不长,由于学问与清水书院的主流相悖,遭受排挤,几经斗争最终落败,于是心灰意冷,来到了南洲南亭,与当地一官员结婚生子,因为其尊为圣人,所以官员一家的姓反倒随了她,也就是施家的雏形了。 似乎是因为知道自己一家是跑到了别人的地盘避难,所以施家最大的特点就是安分,施家老祖母甚少离开南亭,也不扩张势力或者广招学子,寻常就好像只是南亭的一个富贵家族。 当然也有人说是因为那位老祖母的学问修的就是个安分。 记载里只写了四个字——“独善自养”。 似乎也是因为这样,南洲的道门甚少关注这个小小又大大的家族,安分了数百年后,便迎来了南洲的月陨。 而此时,这位老祖母的年龄基本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安分的施家才得以没有被白生算计在那一晚,成为了南洲明面残留的准圣势力之一。 碰上月陨,却能安享晚年,本该是天大的福分,但谁能想到,熬过了明月西沉,却因为家中后辈迎来了血月当空。 施北望是施家这一代的大公子,由那位祖母亲自命名,很小就展露了读书的天赋,五六岁写的打油诗就时有佳句,相传深得那位老祖母的喜爱,更是十分难得的动用了中洲残存的人情,将他送去了清水书院读了几年书。 施家一定期待着老祖母归天后,家族的中兴能寄托在这位青年才俊身上。 后堂里一阵安静,站着的数人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施北望,心中想法各不相同,但都或多或少有些无法理解。 那些大道理说出口容易,但使用的时候哪是如此直白的。 “月牧南洲未必会伤及南洲万千生民,但阻挡月牧一定会导致施家破败,这个道理你不懂?”锦袍老天仙束手走到施北望身前,皱着眉像是长辈一般严肃,“你读了不少的书,难道不知道三思而后行?” 没人打算去跟施北望掰扯月牧南洲的对错,因为这东西在没走到最后之前谁也猜不到结果,但施家的未来却无比好推算。 “了望舒!”忽然施北望大喊一声,他嘴里的伤口又破了,粘稠而鲜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流下,“你已经输了!在杀进桐庐观的时候!你六已经输了!!” “呸!”施北望吐出满口的血,才继续道:“你是不是还以为此事无人知晓?你错了!明天整个九洲都会知道南洲桐庐观的起源和过往!铜炉之法是不是魔功,天下都会有个判断!” “而你!而你姚望舒仅凭个人好恶血洗了桐庐观!独夫!多府!不得善踪!!” 新的血液又涌了出来,他满嘴都是血,说话用力时细密的血珠飞溅,让人生畏让人感叹。 场间的众人都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尝试激怒姚望舒,让对方杀了他。 “桐庐观所做之事,你也知晓!难道他们不该杀?”白思冷声笑道:“你也配说自己是个读书人?不分善恶,不辩是非!” “该杀!正巧借恶人命以治恶人!”施北望显然已经在自己的道理里建造了围墙,并不会被别人几句话说动,他看着姚望舒恨恨道:“你不杀我!我当夜夜思如何杀你!” 后堂里的众人面色阴沉,其实他们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位施公子。 此人杀不杀?不论他针对望舒宫布置的杀局,还是明知桐庐观之恶依然与其苟合的手段,都是望舒宫所不能容忍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但这个人的命又事关一个准圣家族和儒门的大阴谋,杀了他便如主动迈入对方的陷阱。 代价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宫主,可以将此人一路控制,压到施家门前去,到时说明原委,让他们给个交代,施家若有明事理的人,协商过后,由他们处理此人,我们则得到我们想要的。”白思开口建议。 “或者宫主现在便写一封信,送到施家,让他们做决定,他们若是希望我们放了此人,便要记下望舒宫的人情,等我们到了南亭,让他们配合一二。”锦袍的老天仙也有自己的建议。 大家再次看向姚望舒,女孩安静的与施北望对视,眼神里没有仇恨和愤怒,清冷的一如往常。 她也在犹豫? 第460章 山间铜炉鼎,桐庐山中坟 姚望舒缓缓扭过头看向了前堂,似乎能透过屏风直接看到外面的广场,那边的呼喊声和求饶声已经安静了下来,想来此时广场的青石砖已经染成了血红色,该死的人已经死去。 她的声音不为何忽然大了一些。 “杀了。” 众人一愣,才反应过来,她在说施公子。 白思皱眉,锦袍老天仙也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宫主三思,此人与外面那些人不同,如今血洗桐庐观,必然会影响接下来的月牧行程,若是再和施家结下死仇,月牧最后一段路怕是很难走的顺畅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若我们先控制住他,让施家到时候重罚,儒门世家罚自家子弟素来下重手,也不算便宜了他。” 这话当真是为姚望舒考虑,而且也给了台阶。 女孩回过头看向锦袍老天仙,她的眉毛微微蹙着,有些苦恼,眼神却很认真,她缓缓的开口,就像是在劝导这位老人。 “如果他活着,对外面那些人多么不公平啊,对那个桐庐观的小姑娘也很不公平啊。” 姚望舒从没有将这位施公子看成什么特殊的人,他和桐庐观观主,和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和广场上死去的每个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人命有轻重,是非要分明。 作恶多端的人不论是不是魔修都应当去死,欲杀我之人当由我杀之。 你是施家公子,并不是你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确实存在很多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施北望已经走的太远了,如果他只是刚刚起步,姚望舒不介意和施家做一场利益交换。 但他为了儒门,拖着整个施家要和望舒宫拼命,同时借助儒门之力做局桐庐,要让望舒宫威严扫地,每一步都是奔着望舒宫的命甚至姚望舒的命来的。 他把望舒宫本就危险狭窄的前路直接又砍去了半截。 姚望舒再次看向施北望,施北望也看着她,少年的瞳孔很黑,里面同时藏着恐惧与勇敢。 “我会尝试和施家解释,这是你的错,不是他们的错。”姚望舒最后轻声开口道,她掏出手绢替这个年轻的男孩擦了擦嘴边的血,像是一个给自己贪玩的弟弟收拾残局的姐姐。 可下一刻,她忽然抬起手臂,然后笔直的落下。 “宫主!!”身后几人都是一惊,此事何须姚望舒亲自动手。 她没有用玉珠,因为藏着仙胎的手臂依然足够,巨大的力道落在施北望的头顶,他身子猛地一颤,随即七窍流血,当场气绝。 “我来比较好。”姚望舒转过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吩咐道:“收敛好尸体,我们把他送回南亭。” 场上众人沉默的看着女孩,姚望舒自己的动手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一条准圣后代的血脉,其他人动手,若是未来儒门寻仇,恐怕是要遭殃的。 但她,虱子多了不咬,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 第二日天明,月牧在桐庐观里升起,一路往下一处飞去,划过桐庐城上空时,民怨沸腾,骂声不断,桐庐城里的百姓开始往桐庐山中跑去,想去看看桐庐观还剩了什么没有。 众人拥挤上山,却发现桐庐观空无一人,倒是在后山见到了一片新开垦的土地,一个个小小的土丘静静的立在那里,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石板,上面刻着六个大字“桐庐观葬于此”。 人群伏地哭嚎,甚至有人想去挖那些小坟包,但很快惊呼声响起,人群又被吸引,大家纷纷跑向后山山顶。 在后山那条狭小的山谷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口巨鼎,鼎身百米有余,被紧紧地卡在山间,好像它一直就该在那里。 其炉鼎的一侧有明显的凹陷,但整体并无太大损坏。 就在那巨鼎旁的悬崖上,有一被熔炼了一小半的铜塑,那是一个潇洒的小老头,他的脚下又立了一块石板,上面刻着“欲改修行路,自寻高人控鼎,于悬崖而跃,莫要回头,生则拜桐庐老人为道途祖师,死可让亲友取己之遗骸,莫作他想,鼎不可动。——望舒宫立,违者杀之。” 于是桐庐山至此之后便叫做铜炉山了,山上再没有桐庐观,但有铜炉,以及桐庐祖师的祭坛。 曾有不少人想偷那准圣道息,但天仙以下驱使不动,天仙以上会遇到几位白袍的修士,他们笑着请你喝茶,然后天亮让你滚蛋。 至于桐庐观的传承其实也没有完全断绝,在若干年后,会有一个长大了小姑娘回到这里,对着山间巨大的铜炉三跪九叩,然后来到那小小的坟场上三炷香。 。。。 “独夫血洗桐庐观,世人哪敢问苍天?”姚安饶站在永和楼的门口,拿着尉天齐给自己的书卷,眉毛挑的高高的。 她的身后尉天齐正一个个的往孩子身上各处藏符箓,自从昨夜接了那个去宫中唱戏的活后,这男的就忙的要死,他是先挨个给孩子们上一种名为“大藏经”的术法。 按他的说法,这是为了隐藏血海的气息,然后又连夜画符箓,显然大夏皇宫中,魔修还是太扎眼了,即便是三教凡夫,也有些额头冒汗。 “尉公子,这铜炉之法到底算不算魔功?”姚安饶回过头开口问道。 “不算!此法甚妙!”尉天齐正在尝试把一个符箓辫进云儿那丫头的头发里,他不会辫子的手艺有些差,搞的云儿摇头晃脑的。 “那她做错了?”姚安饶问道。 这书卷上讲的主要就是铜炉之法,儒家还是有些讲究的,也没有直接对独夫所作所为评价,只是将铜炉之法客观的写了一遍,然后还装模作样的邀请了几个大儒讨论。 “错鸡毛!没错!”尉天齐忙的焦头烂额,连说话都冲了不少。 这话逗得姚安饶笑个不停。 第461章 善通永和凡人喜,皇宫阵法修者忧 此时天还将亮未亮,不过善通街的商铺多是服务业,素来起得很早,街道上已经人声鼎沸了,大家都喜气洋洋的聚在永和楼的门口。 一个外来几个月的小戏班子就已经能进宫唱戏,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啊! 以后与外人唠嗑,说自己听过的戏就是皇帝老儿听过的戏,多有派儿! “我早就说过,咱们善通坊的饶儿班未来一定是要飞黄腾达的!你瞅瞅,小丫头小伙子多争气!” “用你说?只要听过云儿那丫头唱戏,哪个能不知道?” 嘈杂的恭贺声里,永和楼的楼主正在给孩子们一个个发包子当做早食,嘴里还啰里啰嗦的叮嘱道:“进了宫别怯场!别怕!哪的人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的!” 此时他是场间最兴奋的人,嘴角都已经咧到后脑勺了。 饶儿班终于要走出这个小小的善通坊了,闯一番大名堂了!在宫中走了一圈,他们便算是真正的走上了皇都的戏台。 在这个过程中,这个中年的肥胖男子不可谓不尽心尽力,真金白银花的可能比饶儿班给永和楼挣的还要多些。 让人怀疑这个男人不知道饶儿班如果发达了就要离开永和楼吗? 他知道,只是他觉得越早离开越好,这么好的戏班子缩在自己的小楼里岂不是太可惜了?不让云儿那小丫头扬名立万,他后半辈子都睡不好觉啊。 姚安饶似乎等的有些困了,靠着云儿眯着眼睛打哈欠,尉天齐带着两个男孩清点着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是否带全了。 终于在一切都准备过,但好像什么也没准备好的时候,坊的那头传来了喊声。 “来了!来了!!”街道上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喊道,很快人群散开,远处街道上长长的车队驶来,白色的高头大马拖着朱红色的马车,驾车的都是穿着锦袍的宫人,一个个目不斜视的,当真是皇宫的做派。 尉天齐和楼主跑上去迎接,行礼问好,云儿推了推姚安饶,宫人们则开始往马车上搬东西。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戏班众人和他们的东西都被安排到了车队尾部的马车中,想来前面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四大楼的人了。 马车行驶,善通街上响起欢呼声,然后逐渐的变得微弱,最终只剩下咵嗒咵嗒的马蹄声响,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孩子们此时才开始感到些许紧张。 姚安饶这次更是过分,她直接枕到了云儿的腿上,她虽然是个很轻的女孩,但也是个大人,这么一躺,小小的云儿就得抱着她的脑袋,防止她被马车颠簸滚下去。 “天齐哥哥,我们要去皇宫的哪里唱戏啊?”云儿看大家有些压抑,于是开口向坐在马车最外侧的尉天齐问道。 “御花园里的一个名叫畅音阁的地方,本身是三层的小阁楼,楼体三面没有墙,三层都可以作为戏台表演,而戏台正对面则是皇宫贵人观戏的房舍。”尉天齐用手做了下示范,“不过我们只是去逛一圈,应当不会上场,不用紧张的。” 他不是在安慰孩子们,这就是事实,倒不是唱戏的水平问题,而是他们饶儿班拿手的戏就不太能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里,在皇宫中上演。 你敢想象人皇和一众皇子坐在台下,看道门的求法真君谈恋爱吗? 倒不如说,他们能进宫当备选,已经是皇宫和儒门考虑到家宴出席里有道门的势力,来表达一种大度了。 但大度是一回事,你也不能真的当着大夏和儒门的面点《唐红传·改》或者《南洲三幸》啊!不然就别怪人家小气。 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那位长公主,但据尉天齐所知,这位九翎帝君似乎并不喜欢血月独夫,而且以凤凰的傲气对于戏曲什么的应该完全不在意。 马车此时咯噔了一下,姚安饶被摇醒了,她拧着眉起身,发丝有些乱,脸上甚至露出几分迷糊来,如今的她在尉天齐的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一种凡人良家女子的状态存在着。 她左右挪了挪,似乎觉得小小的马车里这么多人有些挤,于是伸手将旁边试图给她捋头发的云儿一把抱了起来,然后放到了自己怀里,如此才稍微宽敞了些许。 “唔!”云儿小丫头小小的惊呼了一声,被姚安饶搂在怀里动也不敢动,脸甚至都红了。 班主虽然有时候会突然和孩子们亲近一下,但那种时候更像是挑逗,少有真的如此亲昵的行为。 说实话,云儿有些受宠若惊了,不恰当的比喻就是,好像自己家里那只一辈子都不曾正视你的猫,忽然有一天跳到了你的腿上,然后左右踩踩,随后蜷着尾巴趴了下去。 你是动都不敢动,生怕猫主子嫌你的腿不够舒服。 不过从尉天齐的视角看过去, 姚安饶正把头埋在小云儿的脖颈上,侧着脑袋看着自己,脸颊上发丝微乱,眼神带着睡醒后特有的迷离。 他听到姚安饶模模糊糊的开口问自己,“尉公子,你把我的那位小剑仙藏哪去了?” 是的,从三教大典之后,吕藏锋就不见了。 但尉天齐知道,这个女人看似问的是吕藏锋,实则问的是修行,逆修之路的第一关她已经熬了过去,如今伤势渐好,便要忍不住想要开始第二次逆修了。 尉天齐感受到她很急着修行,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急。 “过几日,过几日就回来了。”尉天齐含糊的解释。 姚安饶似乎也没那么在意,她并不追问,反而偏过头,用脸蹭了蹭云儿的脑袋,“竟然真的感受不到血海气息唉!” “大藏经乃是佛门经典,对于藏身藏意都是不错的法术,重点是以藏为守,其性柔和,对于被施法者没有损伤,适合孩童。”尉天齐笑道,这法术也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没有破绽?”姚安饶抬眼。 “只要不主动调用真元,或者被真元侵入体内,肉眼很难分辨。” “那皇宫岂不是很好进?”姚安饶挑眉,一道佛宗术法一下送进去小二十魔修,这皇宫是不是有些太随便了。 “并非如此。”尉天齐摇头,“大藏经是针对人的,但皇宫真正厉害的守卫不是人,而是阵法,各种古老而强大的阵法,那几道宫门的每一个门槛几乎都是一道强大的探查法术。” 孩子们看着尉天齐,表情里多少有些紧张,尉天齐却是笑了笑道:“不过有我在,不用担心!” 男人笑的很自信,他的从容也让孩子们放松下来,此时马车缓缓停住。 第462章 镜湖采石送稚子,畅音备乐等宫人 车虽然停了,但并未有人来叫他们,应当是让前面的那些戏班子先下来。 四大楼的人都很多,基本能装满两个大车厢,不像饶儿班挤在一个车厢里,这一等就等了好一会,姚安饶又小眯了一觉,才有宫人掀开车帘示意他们下来。 走出车厢,仰头便是皇宫的高大城墙,此时车队已经停在了瓮城里,不少宫人正忙着卸下那些戏楼的箱子,还有几位全甲横刀的卫士冷冷的注视着众人。 “一会儿进宫,要经过检查,一切都要按指示行事,让停就停,让走就走,任何违背指令的行为都可能被皇宫的卫兵斩杀,到时莫怪咱家没告诉各位!另外进宫后不得随意走动,遇到任何人都不要与人攀谈说话!”有宫人走过来交代各种注意事项,说的很吓人,孩子们都连连点头,尉天齐也赔着笑脸。 也不知道是谁前不久在皇宫中四处找人攀谈,造成道路堵塞的! “走吧!跟紧了!”那宫人其实倒也没太多叮嘱,那么大的皇宫,阵法无数,无需他做什么多余的事。 饶儿班便跟上,尉天齐走在最前面,姚安饶殿后,孩子们走在中间。 来到巨大的城门前,门槛好高,且中间的位置都已经磨损严重,但无形的波纹似乎就是从那磨损的地方蔓延而出,显然门槛下就是皇宫的防御阵法。 那阵法对于魔修散发着天然的压迫感,威能更是直逼金丹境,这让戏班的孩子们望而却步。 全甲的卫兵漠然的示意众人一个个跨过,尉天齐一马当先,他抬腿迈步,波纹无声的划过他的身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站在最后的姚安饶却挑了一下眉毛。 并非是什么都没发生,在尉天齐跨过门槛后,那波纹的方向变了! 这是尉天齐擅长的事情,不论是姚安饶的气场还是皇都的阵法,都会被尉天齐的气机影响着,他总是能包容身边的东西,让一切不再突兀。 三教凡夫,包容万物。 这是他修行的成果,也是他本身的天赋。 尉天齐回过头对着孩子们悄悄眨眼,于是大家一个个小心的跨过。 “走吧!”那领路宫人看着众人都过来,便转过头自己蹭蹭的往前走,对后面的泥腿子毫不在意。 此时才算是进入了皇城,但并没有检查结束,穿过红墙青瓦的窄道,众人走进了一个园子,园子正中是一个不大的小池塘,池塘水很浅,只到膝盖左右,上方是一个玄壁,壁上浮雕着一颗龙首一颗凤首,两道水柱从龙凤的嘴里吐出,落入池塘,哗哗脆响。 此时已经晌午,太阳照耀下,水波抖动便如一片片金色的鳞片。 “龙凤镜池,这水是从镜湖运过来的,最是纯净,配合池底的阵法便如明镜一般,据说可以照出人性丑恶。”尉天齐倒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导游,好像这里是他家一样。 “不过实际上,只能照出魔气罢了。” “好漂亮!”云儿看向池底,那里铺满了彩石,虽然只是凡物,但在水中洗涤多年似乎当真洗出了色彩。 “鹅卵石,被灵气侵染了一些。”尉天齐解释道。 “来!一个个站到池塘边。”宫人开口吩咐。 尉天齐依然第一个走上前,他不仅站在池塘边,还好奇似的伸手摸了摸那波光粼粼的水,宫人翻了个白眼,暗道又是个没见识的家伙! 尉天齐回过身,对着众人鼓励的笑道:“只要别整个人掉进去就好!” 孩子们便一拥而上,好奇地往池塘里看。 “一个个来!每个都要!”宫人皱眉。 尉天齐不知动了什么手段,那水并没有印出任何魔气,孩子们只看到了自己的小脸,姚安饶甚至也伸手下水,引得宫人又是一阵抱怨。 离开了龙凤镜池,众人终于走上了前往畅音阁的路。 云儿有些埋怨姚安饶,尉天齐只是伸手摸了摸水面,她却是探入了小半个胳膊,以至于长长的袖摆上沾了不少水,此时水拧干净了,却也是湿漉漉一片,小丫头便跟在后面拽着那袖子忽扇,想让它早点干。 “班主!这里是皇宫!不要闹了!”小丫头还是知道轻重的,一边扇一边低声叮嘱。 姚安饶侧头看着跟在自己脚后满脸严肃的小丫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她一把把云儿拉到自己身边,将云儿的小手握紧。 云儿一愣,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抬头时,姚安饶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小丫头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安静的停放着一颗彩色的鹅卵石,来自那个小池塘的底部。 可为什么班主要拿这个东西呢? 是因为,自己说了。。“好漂亮”吗? 。。。 那场“家宴”设在下午申时,但四大楼加上饶儿班天没亮就启程了,再如何折腾,没到中午也已经到达了畅音阁,有着大把的准备时间。 在畅音阁里,众人终于与四大楼见面了。 虽然饶儿班来到皇都的日子尚短,但四大楼她们还是知道的,那句广为流传的京都俗语是个听戏的都会背。 “三庆班的轴子,四喜班的曲子,春台班的孩子,和安班的把子。” 后来为了捧饶儿班,善通坊把这套俗语改了改,变成了,“看真君,要先嚼明白三庆班的轴子,吃透了四喜班的曲子,养大个春台班的孩子,见识过和安班的把子,最后,来到永和楼,去请饶儿班睁下眼子。” 这就是硬蹭,但蹭到了也就是本事。 不过被蹭的肯定心里是不高兴的,畅音阁的后台空间巨大,先到的四个班各有各的角落,等饶儿班进来,发现自己的东西都堆在中间,后台的其他人也都抬眼看向他们。 尉天齐左右拱手,姚安饶微福行礼,四个班有三个都没什么动静,只有一个班里出来了一个老头子,他遥遥的还了个礼。 尉天齐便带着饶儿班的众人选择了靠近他的那个角落,他们人最少东西也最少,所以收拾的很快。 此时屋外走进几个紫袍宫人开始统计剧目,四大楼每一个都要出十多个拿手的戏,饶儿班只有两个自己的戏,便有些捉襟见肘,招同行笑话了。 “那就按戏的多少,上台准备吧!记住!只有两个时辰准备!”那宫人高声道。 第463章 有为姓杜,遗族无名 “小生杜有为,见过长公主。”严肃的书生站在屋外的院子中央,对着紧闭的房门恭敬地行儒生礼。 草黄色的长袍样式古朴,肩头衣角常磨损处可见细密的线头,腰带还算新,上面挂着一个小书袋,男子年龄已经二十五六,眉目端正,发髻平厚,站在院子中就像是一棵土黄色的帆旗。 朱红色的房门无声打开,女子的声音随之而来,“何事?” “在下受帝后娘娘之邀,今日充作长公主之‘家臣’。”杜有为抬头,午后的阳光映的院子过于明亮,衬的房间里乌黑一片,看不清人影。 他便再次低下头,并无意窥探这位长公主的行思,天下皆知凤凰傲,他并不想自寻霉头,来到此处不过是应承了帝后娘娘罢了,一会儿被拒绝后,端庄告辞就是。 院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女声再次响起。 “可。” 杜有为一愣,抬起头来,红色华丽的宫裙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艳丽的红光晕染了太阳照不到的阴影处,女子明艳的眉眼威严而淡漠。 杜有为安静的拱手侧身让开道路。 姜羽迈步而出,红裙在日光下缓慢的起伏,甚至飘洒出明亮的光点,犹如神鸟抖动羽毛。 阿森出现在院子外,她无声的行礼,然后走在前方领路,身后一男一女毫无交谈,安静的跟随,他们不熟。 左右绕了绕,最终在畅音阁外的一处小凉亭歇了脚,阿森低声道:“长公主,家宴开始还需要等一会,此时正是戏班和宫人准备的时候,我进去看看,二位在此稍歇就好。” 姜羽落座,杜有为想了想还是选择漠然的站在了凉亭外。 阿森转身离开,御花园由皇宫术法维持,四季花开,日夜繁盛,即便是一座无比普通的小凉亭也做到了四面有景,交错的小路曲径通幽,枝叶影斜,成趣盎然。 杜有为对于皇宫算不得熟悉,但也无心打量此处美景,他正思索着为何长公主会同意自己跟随,却隐隐似乎听见了琴音。 是畅音阁的排练?他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方向似乎不太对,可来不及反应,身后却传来了清晰无比的脚步声。 正有人从某一条小路中走来。 脚步声有些快,明明节奏没有变过,却感觉越来越急迫,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甚至像是在冲锋。 容不得人细想,那人已经扎进了他的眼中。 一个少年背着一柄一人长的斩马刀出现在一条小路上,他身着皇宫的锦袍,却随意将衣袖挽起,将衣摆踢得乱飞,那本该严丝合缝的领口半敞着,好在头发束的严实,才没有被他冲锋似的势头散开。 眉眼时刻皱着,嘴唇无比轻薄,一动一笑间五官并不单独受到控制,整张脸都是一体的,鼻子呼吸时嘴便会微微抿起,这是一个生命力爆棚,却又面相过于跋扈的少年郎。 他过于鲜明的风格甚至掩盖了跟在他身后,体格比他大了两圈的男子。 那是个有些胖有些高的男人,眉目中庸却格外柔和,椭圆形的脸像是佛像的雕塑,那双眼睛一眯起来便能让人感受到慈爱。 两个人违和的出现在小道上,奔着凉亭走来。 “慢些,慢些!”胖子不断的对着那个少年叫着,但少年充耳不闻,他只看着凉亭中坐着的姜羽,越走越快。 “止步!”杜有为不得不开口喝道,再如何他如今也充当着长公主的家臣,没法不管。 他说话对少年来说与那个胖子并无什么区别,少年脚步带风,周遭的气流冲的杜有为的衣袍飞舞起来。 “慢些!不要冲动!”那个胖子高声叫着,但已经晚了,少年伸手就要握向自己背后的斩马刀,可杜有为更快,他从书袋中摸出了一张白纸,纸上写着“载物”二字。 眼看二人即将碰撞,一道炙热的气浪忽然越过杜有为,将那少年直接吹飞了出去,斩马刀未出手,人却退了十数步,直接落到了那个胖子的怀里。 杜有为一惊,他回过头看向凉亭中,姜羽正漠然的看着这边。 她已经到了如此境界?杜有为难掩心中惊愕,他知道姜羽很强,可无法想象她已经强到如此地步了。 那个被击退的少年并非是无名之辈,姜羽或许不认识他,但杜有为作为杜家人,天下之事晓三成,观三成,明三成,自然是能认得出来的。 斩马刀、跋扈子,百万兵里一遗族! 青云榜第十,遗族战狂,无名。 他是大夏培养的官面上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毕竟尉天齐其人虽然是大夏子民,却和三教各有瓜葛,且不听调不听宣。 “你看看!你看看!你惹她干嘛?你又打不过!”胖子将那少年扶起,一边拍打他身上的尘土,一边抱怨着。 少年也不挣扎,任由他随意拍打,只是眼神依旧看着凉亭里的姜羽,战意丝毫未歇。 “介王殿下!这里是皇宫,还请约束好手下的人。”杜有为看着那个胖子开口道。 “有为贤弟莫怪。”胖子似乎与杜有为认识,赶忙行礼,然后上前两步,对着凉亭恭敬弯腰,“拙弟姜介见过长姐!” 话说的声音很大,但场面无比生疏,没有姐姐见弟弟的该有的关心,也没有弟弟见姐姐该有的热情,岂不见刚才起了冲突,这位介王殿下优先做的是帮自家的少年拍土,却并无关心是否冲撞了自己的长姐。 姜羽看着二人,眼神中丧失了兴趣,不论是少年还是这位弟弟都算不得什么有趣的人,于是她侧过脸不再关注,姜介抬头看了看,见到此景,便也起身回头招手道:“快来亭子里歇歇脚,家宴还早呢!” 他领着无名拾阶而上,却忽听身后砰的一声响,再回过头看,发现少年又落到了远处,不过这次他双脚站稳了,整个人身体前屈,脚下石砖碎裂成两半。 “你可以,他不行。”姜羽终于开口和自己的弟弟说了第一句话。 噌——! 斩马刀猛地拔出,狂暴的利气扩散开来,周围地上的绿草扶风尽断,少年的眼睛泛起了血丝,他紧紧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嘴也无意识的张开,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到了凉亭里,像是一匹狩猎的狼。 “哎呀!别打了!”胖子赶忙摆手,见少年不理自己,又回过头去看向姜羽,姜羽看都没看他。 “此处是皇宫。”杜有为开口,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或者他也知道没人会听,只是以他的身份这话还是得说。 凉亭前的空气缓缓陷入静止,来自军旅的野狼压下身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红色巨鸟,忌惮却又兴奋,即便咬不死对方,它也想要试着咬一嘴毛下来。 凤凰傲然的静立,头都不回。 姜介依然在装模作样的左右劝说。 杜有为退后了两步,此时,他才发现刚才那古怪的琴音,如今竟然已经来到了近处,他抬眼看去,却见几道白色的身影在林间忽闪忽现,然后某一刻,猛地炸出一大片白色的花瓣。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姜赢面如土灰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在外面碰到自己的这位姐姐,再加上自己那个心脏如佛的弟弟看到自己那喜出望外的表情,他已经确定自己有麻烦了。 “咱们要不要原路回去?”他祈求的看向身旁。 可惜白裙的小姑娘根本没理他,踩着那些花瓣就往凉亭走去。 “唉。”姜赢扶额,他有时候真觉得天骄什么的,一个个都幼稚的可以。 第464章 狼顾无声,雀至有鸣 精致的小姑娘走到凉亭前,缓缓行礼,动作标准却没有任何诚意,“南宁郡主,见过长公主。” 姜羽想起了这只白孔雀,不得不说她对于鸟的印象比人往往清晰一些。 “姜赢,见过长姐。”姜赢也行了礼,他是太子,其实无需行礼的,只是心有些虚。 “太子殿下,上来坐!”姜介笑着招手,然后遗憾的对凉亭外的元永洁道:“不过南宁郡主可能就上不来了。” 姜赢恶狠狠的瞪了这个笑的慈善喜乐的胖子一眼,扭头跟元永洁道:“我不坐,咱俩先去畅音阁转一圈。。。” 话没说完,因为元永洁迈步了,她走向了凉亭,声音听不出情绪,“皇宫里的凉亭谁都可以坐。” 姜赢无奈的叹气,他知道这里面多少有斗气的因素,皇宫里很多人都知道南宁雀儿惦记九翎帝君惦记了十多年,从小就四处打听怎么能去紫云仙宫找人家,后来在独木川一见,似乎解开了心结。 可十几年的心结岂是见一面就能有个答案的? 当然,眼前这副场景其实还有更加合理的理由,这是姜羽归来后第一次和姜家的几个皇子相见。 大家在做着自己的表态。 因为姜羽太过强大,每一位皇子都不可能单独战胜她,所以先到者不得不集合起来共同排挤后来者。 姜介就是因为这么想的,所以看见自己后才那么开心,姜赢或许也这么想过,但事到临头,不想让元永洁冒险,所以打了退堂鼓。 可元永洁不听他的鼓声。 姜羽侧过头来,看向姜赢和元永洁,相对于姜介和无名,这两个人有意思很多,因为白孔雀起码会开屏,但野狼只会流着口水一眨不眨的看着你。 随着元永洁迈步,埋伏许久的无名也开始向前,斩马刀压的很低,刀尖缓慢的划过草坪,发出细细索索的碎响。 庞大的气机开始纠缠,地下隐隐有真元流动,这是皇宫的阵法被此处真元影响产生的反应。 杜有为冷着脸握紧白纸,他确定在冲突结束前不会有皇宫的人来到这里,因为要来早就来了,人皇帝后显然默许了这场冲突。 但。。。是不是还缺少几个人,杜有为看向其他的小道,不见人影。 倒是身后一个男声开口道:“杜兄,好久不见!你是来看热闹的还是凑热闹的?” 杜有为长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天齐贤弟来的有些晚了。” “不晚,我昨晚和朋友在演武场睡的,这一晚上拳法造诣收获颇多!”男子根本没有走小径,他和一个黑瘦的少年直接在草丛里钻了出来,俩人满身的落叶,似乎还沾了蜘蛛网。 “此处是皇宫,还是不要冲突为好。”杜有为扭过头,替男子拍落肩膀上的落叶,“天齐贤弟肯定不是来添乱的,还烦请控控局面。” 其实他也不知道尉天齐该怎么控制局面,只是。。他毕竟是尉天齐啊,出现在场间,总让人心情放松很多。 “当然。。”尉天齐笑着开口,下一刻却脸色忽变,他伸手抓住一旁打理衣袍的少年,将他一把扔回了灌木草丛之中,然后抬手拍向杜有为。 杜有为下意识侧身,手中白纸已经反手按向身后,可皇宫之中,他的身后能有什么? 有太阳。 他下意识回手的一击被直接弹开,然后看到了一只白色纤细的手轻轻地按在了尉天齐的手掌上,红色的宫袍飞扬而起,凉亭的四柱已经断裂,姜介被无名狼狈的扑飞,带到了远处,元永洁挡在了姜赢的身前,裙摆同样的飞扬着。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在尉天齐完全露出自己的那一刻。 亭中安坐无聊的姜羽站起了身,迈步走向了他,她是天下最快的金丹,短短几步却如山海压了过来。 杜有为大喝一声,身上那件老旧的长袍被劲风和热浪吹拂而动,整个人化为一片枯黄的落叶一般猛地飘离了冲突的核心地带,虽然狼狈,但还算安全。 可冲突正中的尉天齐避无可避,姜羽就是奔着他来的,没人知道姜羽的那一掌有多重,但尉天齐被弹飞的手已经说明了问题,可赢了一招的姜羽似乎并不满足,她再次挥舞袖袍打向尉天齐,尉天齐手臂上的金身被碰碎,此时另一只手掐诀,身形忽的像是重影一般向后退去。 姜羽迈步紧跟,她的双眼亮的惊人, 让人无法直视,尉天齐额头有细汗,但手中法诀却是不停。 “威!”佛威之法,胜在光明正大!庞大的力量从高空落下试图慑住凤凰,尉天齐再退。 “哼。”姜羽冷哼一声,肩膀一抖,巨力散开,她探手前伸去抓尉天齐,偏偏此时一声尖锐的鸣叫,白色的小手抓向了姜羽的后身。 无人关注的余光中,还有一道刀光袭来,角度恶毒凶狠。 第465章 不善战,只观棋 姜羽周身红光暴涨,如大日初升,然后碎裂,气浪与高温推着周遭所有东西倒退十数步,精心设计的御花园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坑,姜羽无声的悬浮在半空。 无名提着斩马刀不语,手上有烧伤的痕迹,元永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有些焦黑的袖袍,眉头皱的像是要打一个结。 尉天齐抬头,他被一路逼退,此时堪堪站稳,身形有些狼狈,半空中的姜羽看着他,眼神依然明亮,这代表着她起码对他是有兴趣的,不像对其他人,都是默然和无视,但这并非是什么幸运的好事。 “你比他们强,但比不上我师兄,差的有些远。”姜羽开口,没有嘲讽的态度,但这种话越平实越伤人。 这句评语太过简单,但完全能料想它如果传出去,要惹出多大风雨。 因为这句话将九洲所有明里暗里的关于两代青云榜的争论撕的粉碎。 尉天齐看着姜羽,没有回话,他还在回味刚才对方的压制力,姜羽等了几息,见对方不说话,便也不再理会,转身落地拖着长裙往畅音阁的方向走去。 原来阿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满脸震惊的看着眼前复杂而混乱的局面。 杜有为叹了口气,对着尉天齐拱手,低声安慰道:“天齐贤弟,不必介怀,长公主毕竟多年长在紫云,难免有些偏颇。” 也不知生在紫云和偏颇有什么因果关系。 杜有为说完,便急急忙忙的往姜羽身后追了上去。 元永洁此时也转过身匆匆而走,不过不是往畅音阁的方向,而是往来时的方向,显然是要去换衣服了。 姜赢对着尉天齐遥遥拱手,然后追着元永洁消失在小路尽头。 姜介蹙眉看着尉天齐,面带忧虑,他有些遗憾冲突过于简短,这几位天骄都没有拿出真正的战意,只是简单搭手。 即便他特地带了无名来搅局,希望能激发场面的真火,可效果差的好远。 “还好吧?”他走到无名身旁看了看他手上的焦痕。 无名收回斩马刀,无声的转过身往畅音阁里走去,姜介便也笑呵呵的跟着离开。 而姜甲此时才再次从灌木里钻了出来,他木着脸拍了拍身上的土和枯草,“下次能不能别扔我,她又不是奔着我来的。” “以防万一吗!”尉天齐对着他耸了耸肩,他担心姜羽控制不住下手力度,所以把姜甲扔的远了些,这小子一身硬功,摔不出个好歹。 姜甲看着尉天齐忍了忍,最终没忍住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真的打不过她?” 尉天齐低下头,自己的衣襟处有一块已经不见,想来是化成飞灰飘散了,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凤凰火道正面对敌和群战过于霸道了些,而且。。。我没有剑。” 这有些像是自我安慰的解释,但事实上,他真正无法还手的原因根本没说。 尉天齐和姜甲收拾好后也往畅音阁的方向离开,已经破损的凉亭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只留下满地的碎石短草。 就在此时其中一条小径上又有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从假山后探出头打量了周围一下,有些遗憾的回头问道:“慢慢姐,我们为什么不参与啊?” 小男孩有些兴冲冲的,觉得大家都好勇猛。 吴慢慢坐在假山后一个岩石上,正在无声的翻看棋谱,她抬头看向男孩,只问了两个字。 “你上?” 小男孩一愣,“我?我打不过啊。” 吴慢慢收起棋谱,站起身看着男孩悠悠问道:“我?” 那意思应该是,我就打得过了? 她本人金丹有损,战力也算不得突出,不论是前青云榜还是现青云榜,排名浮动一直不大,便能看出其青云榜前十的位置是不体现在打架上的。 更像是天下都知道她有厉害之处,总该在榜上有个不错的名次,可要和每届那几个厉害的家伙比,感觉也打不过,于是就安在第五、第六这种位置。 而且她在这里并不能像这几个家伙一样肆无忌惮。 这是冲突,是一场青云榜前十天骄层次的混乱交锋,一切的根源似乎来自于在皇宫大戏中各自不同的站位,但当真的打起来的时候,四个人脑子里也没怎么琢磨自己皇位和皇子的事,更像是为了满足各自的好奇心而进行的试探。 是,皇子可能是未来的人皇,但他们又如何不可能是来日的圣人?说不定概率比皇子继承大夏还大些呢。 这里面的每个人在自己的地盘都如同是紫云仙宫的唐真,而最恰巧的是,出头的这几个人在皇宫都有着支撑他们胡闹的地位。 无名是大夏朝堂自己培养的天骄,是军方的宠儿,为了他大夏砸下去的资源不计其数。 南宁郡主更是不用说,南宁王本就是大夏南方的支柱,她又从小就在皇宫里转悠,人皇帝后都十分宠她。 尉天齐,青云榜榜首,中洲和儒门的牌面,朝堂和皇宫对他持无限的期待。 姜羽,大夏长公主。 乍一看似乎姜羽地位最高,但实际上,这四个人里,姜羽是在皇宫、在大夏待的时间最少的,她和大夏至尊见过的面甚至比不上另外三人的零头。 她也是唯一一个自身的根基可以完全脱离大夏的人,紫云峰的四师姐,唐真的四师妹才是她最核心的底蕴。 相反的,在这个皇宫,她能叫出名字的活人都不超过五指之数,更别谈根基了,梧桐苑里帝后娘娘的宠爱似乎打算营造出这是你家的观感,可出了梧桐苑,她便四顾无人,没人敢惹她,也没人会听她的,她是长公主,却与皇宫内外没有一点瓜葛。 连一个手下都没有,她如今在皇宫的一切,都是人皇的默许和帝后的支持,只要某一瞬,两位圣人任何一个改变主意,她甚至连找畅音阁都找不到在哪,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修为。 好在,姜羽修为很好,也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这就可以解释吴慢慢为什么躲在假山后面翻书了,姜羽好歹还有名份和不知真假的血脉来维持和皇宫的关系,可她吴慢慢和大夏皇宫的关系只能说超级一般。 棋盘山虽然是儒门,但在大夏朝堂算不上主流,而她吴慢慢更一直被视为唐真密友,道门年轻一代的棋手。 不被皇宫势力定位为敌人,已经是不错了,哪有资格参与这群真正的“大夏二代”的混战呢? 再说,她的目的和所有人都不同。 她起身看了看天色,缓步领着姜麟走向畅音阁。 吴慢慢啊,不是来挑事的,而是来平事的,她是这里唯一希望一切都安安稳稳的人。 第466章 凋了豆蔻,海市蜃楼 李三全快步走进御书房,人皇正在盘腿把玩着一串珠子,抬眼看了看老人,嘀咕道:“三全啊!你是求死呢?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李三全缓缓跪下,“陛下恕罪,刚刚长公主、南宁郡主、尉公子和无名在御花园里打起来了。” “我又不是瞎子,法阵都抹掉了一小块。”人皇视线再次回到自己手中的珠子上,“吴慢慢呢?” 李三全低着头道:“似乎是只在远处观看,并无参与的意图。” “最后结果如何?”人皇又问。 “没有输赢,不过长公主以一敌三,并无压力,她最后评价尉公子‘不如她的师兄,差的有些远’。”李三全认真的复述。 人皇不知怎么的笑了一下,随后把那串珠子扔到了桌子上,低声抱怨道:“唉~你说说,她搞的都是什么事?为了忽悠小羽儿上她的船,竟然搞这一出!” 李三全低着头没有接话,因为人皇陛下可以吐槽娘娘,他却不能。 “罢了,罢了!你且去畅音阁盯着点,别让人欺负了无名那小狼崽子,他还没长大呢!哪里打得过的这帮半大孩子。”人皇摆手,似乎有些疲惫。 李三全躬身离开。 。。。 梧桐塔顶,帝后娘娘面朝畅音阁的方向无声静立,身后的阿罗汇报着刚刚发生的冲突,她摆了摆手,“当皇帝的素来喜欢底下人打生打死,孩子们不争,他晚上睡不好觉,便由着他吧!我倒要看看这大夏能不能找出比得上我家羽儿的人!” 。。。 “怎么了?”姚安饶正在给云儿化妆,却发现一旁化妆的尉天齐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色严肃。 “无事,只是和人打了一架。”尉天齐摇了摇头,再次开始描眉。 “哦?”姚安饶来了兴趣,她看着尉天齐问道:“赢了输了?” “输了。” “那只凤凰这么厉害?”姚安饶立刻猜到了是谁。 “比想象中厉害许多,不愧是凤凰火道,善群攻善急速。”尉天齐客观的点评道:“与其斗法,多人围攻简直如烈火添柴,越烧越旺。” “怪不得首魔尊在南洲会在她手上吃瘪,那吴老鬼简直就是个柴火垛!” 尉天齐的双眼看着镜子,说出了天下少有人知的隐秘,凤凰火道其实是需要烧东西的,凡是没有击溃火道的东西,都是它的薪柴,无用和失败的进攻都会变成它的助力,所以越打越强。 其实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和李一一直没有真的打一场,李家的杀人剑是一击绝命的,反而不受凤凰火道的影响。 此事天下人知之甚少,只有紫云峰少数几人知道,唐真觉得凤凰火道克制关系明显,没必要拿出来晒,万一有傻子准圣拿着那种添柴型的大道送上门,不烧白不烧吗! 可没想到尉天齐一次短暂的交手就翻出了这张盖着的牌。 他从不白输的。 “你如果不分身,用本体有没有机会能与她搏命?”姚安饶问了一个和姜麟类似的问题,但其实完全不同,她这个问题才是可能有答案的。 尉天齐没怎么想就随意的点了点头。 “饶儿班的!快点!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有宫人大声地喊道。 此时四大楼都已经排练结束,留给饶儿班的只有一点时间,只能匆匆走个场罢了。 尉天齐起身,带着一众孩子往前台走,姚安饶在后面摆手加油。 由于皇宫法阵的原因,尉天齐是不能离开孩子们太远的,他要一直中和法阵的影响和气息。 。。。 畅音阁的大门已经打开,宫人们抬着座椅忙忙碌碌的奔走,贵人们则暂歇在一旁的宫殿中,李三全安静的绕着畅音阁内墙检查。 人皇陛下到来前,他需要确保畅音阁内外的安全,这是个没什么实际作用的仪式,但他做的好认真,检查的好仔细。 走的很慢。 他熟悉畅音阁围墙的每一寸每一尺,他曾在墙里墙外缓步走过很多次,只是这一次的感受与之前完全不同,这面墙以前从未有如此高如此长。 走在这里还能隐隐听到阁里乐器的奏鸣,以及戏子试戏咿咿呀呀的声音,他听不太清唱了什么,但他知道不会有那个脆亮熟悉的戏腔再响起了。 因为那个叫自己李阿爹的男孩已经死了。 他喉咙还揣在自己的胸口呢。 其实人皇陛下或许没有说错,李三全真的有些想死了,如今这皇宫中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让他觉得活下去还有意义了,金银、灵材、地位这些不过是冰凉的物事。 之所以他还能站在这里,只是凭借着过往的惯性在人皇陛下的身旁继续奔走而已。 说起来,他是怎么认识全福那孩子的来的? 好像是数年前的一个冬天,他路过畅音阁时忽然听到了一声戏腔,抬头发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孩站在墙头开嗓,结果两人对视,男孩吓得腿一软,便滑了一下,眼看要掉下墙头,金丹境的他抬手托起了对方。 当时。。当时他唱的是什么? 李三全惊讶于自己竟然老到连这些都想不起来了,他忽然好疲惫,思绪都有些涣散了,也许是前不久那场鏖战带来的后遗症吧! 忽然耳边响起了唱段,悠悠的让人恍惚,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袍的少年站在墙头上,肩头披着雪,高声唱道。 “一梦间人老矣凋了豆蔻,这世间并无有海市蜃楼。” 世间怎会没有海市蜃楼呢? 那眼前的少年又是什么呢? 李三全觉得胸口好热,他伸手摸了摸,发现手上都是鲜血,老太监痴痴的伸手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布袋,那布袋里的东西,软软的。 “李阿爹,我觉得这皇宫哪都不好,但阿爹在就还算不错,阿爹觉得呢?”少年的声音响起,已经被割下来的喉咙还能发出声音吗? “皇宫哪都好,就因为有你小子老给我闯祸,才显得只是不错。”只有老了的人才会陷入回忆吗? 第467章 浮生皆一梦,聚散总成空 李三全的心忽然空了,他感觉自己在下坠,他抬起头发现站在墙头少年的嘴中溢出了大量的血,一口一口的往外喷吐着。 “全福!全福!你的喉咙!”他高高的举起手,想要把喉咙送还给对方。 带着腥味的风划过院墙,他的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李三全猛地一怔,看到了一个年轻人,但并不是全福,也没穿着白袍,他站的笔直,正擒住自己的一只手。 “你。。尉天齐?”李三全愣愣的开口,他的眼角还带浑浊的泪,可是心中却忽然越过了畅音阁的高墙。 “我刚刚来畅音阁里转转,正巧看你站在这不动,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所以来看看。”尉天齐开口,并没有嘲笑老人的窘迫。 “无事,无事,只是有些心慌,惊扰尉公子了!”李三全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躬身行礼,“在下还要忙着准备家宴,就不打扰尉公子雅兴了了。” 他颤巍巍的鞠躬,回头走了,尉天齐安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走了两步,忽然李三全又扭回头来,他带着几分希冀又像是几分祈求的问道:“不知尉公子刚才。。可曾看到附近有一少年,穿着白袍。” 尉天齐看着他耷拉的肩膀和佝偻的身子,微微摇头,“没有,我只看到你一人。” “是了,是了。”老人点了点头,回身离开了,肩膀依然耷拉,身子更加佝偻。 尉天齐也转身,他走了两步来到墙角下高高的花丛前,低下头问道:“你疯了?” 花丛里,白裙的少女仰面躺在五颜六色的花海中,花丛如此高,遮住了她的身形,白色粉色黄色的花瓣上密集的红色斑点像是血色的瓢虫。 花海中的她比花更美、更妖艳,她就是刚刚那个白袍的少年,只是此时的她,四肢各自离散,关节处出现翻转,她的双眼仰视着天空,干净的像是雪,但眼角溢出的则是浑浊的血泪。 此刻,血迹就是花的陪衬,而她则是花丛的养分。 尉天齐俯视着她,她则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尉天齐知道自己没法帮到她,或者说他站在这里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你这次找的是什么?”尉天齐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喜爱?你真的喜爱云儿那丫头吗?” 他少有如此困惑。 她第一次逆修就要排出“爱”,“爱”是繁杂的情绪中最常见且最广泛的东西,不过尉天齐并不能确定这个女人喜爱的是什么。 他不觉得是云儿,也许是南洲的那位独夫?或者还是过往记忆中的亲人?再或者。。她只爱自己也有可能。 但偏偏,这个人爱了一整天的云儿,好像真的能在云儿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的,当他走上戏台开始排练《南洲三幸》以及《唐红传》的那一刻,看着眼前扮演红儿的云儿,他忽然想明白了,今天的姚安饶为何会那么不同了。 她根本不是在催自己帮她逆修,而是在通知自己,她要逆修了! 于是在畅音阁旁宫殿中的尉天齐匆匆而来,看到一个白裙的女子滑落墙头,像是要碎掉一般,一个老迈的宫人仰着头举着手,好像要接住苍天。 他来晚了,逆修已经开始,他无法参与,只能安静的等待结果。 女人的痛苦还在继续,这一次血液的排出不够极限,体内的血液挤破她的皮肤,好像要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花来。 而另一种力量正在维持着这个女人的生机,那是她刚刚吞入口中的情绪,那位名叫李三全的老宫人提供给她的情绪。 尉天齐没想到,皇宫中竟然有人会和吕藏锋的那股复杂的情绪如此相似,是。。求而不得?还是哀而心死? “你。。。”嘶哑的嗓音在花丛中响起,女人似乎要说些什么,尉天齐俯身静听。 “忙你。。的!”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疼的已经失了声,好像她的喉咙也被人带走了。 尉天齐无言的摇头,他有些无奈,“班主,我是饶儿班的副班主,帮你是本分,而且你我早有约定,没必要如此。” 姚安饶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但你永远无法知道她是如何计算人情交易的。 此时她已经无法回答了,因为她的额头忽然溢出了血滴,然后那血珠缓缓生长,竟然好像真的要开出花来,这就是排出体外的“喜爱”。 花与泪便是爱和悔。 尉天齐伸出手欲摘下,毕竟上次的那滴泪便是存放在他这里的,只是此时身后他忽然心有所感,那代表姚安饶“爱”的血色的花在摇摆,似乎拥有生命一般,他忽然意识到,每一朵花只有摘一次的机会。 这个想法好突兀。 可就在即将摘下时,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尉天齐。” 紧接着白色的花瓣飘散,一道小小的人影走了过来,尉天齐单手掐诀,伸出的手随便扯了一朵白色的花,转身笑道:“元姑娘,换好了衣服了?” 元永洁皱眉看着这个家伙,总觉得他有几分不对劲,尤其是为什么好好地捏着一朵白花。 “我不喜欢你,不要给我。”她说的很果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啊?”尉天齐一愣,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又把那白花放回了一旁的草地中,“我就是采下来看看而已,还要种回去的。” 说罢,开口吟道:“春草秋绿,不荣而实。” 轻风滑动,儒家的文华落下,地上的花丛忽然开始摇摆,然后飞速生长,草丛变得茂密,花朵变得更加鲜艳,犹如焕发了新的生机,绿色也掩盖了花丛深处白色的裙子和血色的红花。 尉天齐迈步走向元永洁,“郡主找我何事?” 元永洁看了看那片花海,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关注过去,她看着尉天齐认真的问道:“你真的打不过她?也打不过唐真吗?” 尉天齐笑了,他诚实的回答,“我不知道。” “如果有下次,你不能输。”元永洁继续认真道。 “我尽力。”尉天齐点头,“郡主也要努力啊!” “我会的。”元永洁转过身踩着白色的花瓣离开,她只是来说这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的。 不过这就是元永洁会说出来的话,没意义的事,她坚持做的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尉天齐看着她消失,转过身回到花丛中,姚安饶依然躺在那里,她还是和花丛融为一体,只是额头那血色的花不知何时已经凋谢了,化为血水顺着姚安饶的脸颊流入了花丛中。 远处,畅音阁的排练结束了,云儿唱出了《南洲三幸》最后一句戏词。 “叹儿女浮生皆一梦,这聚散两字总成空。” 第468章 闻名,见艳 画着浓妆花脸的尉天齐提着云儿匆匆跑下台,身后宫人紧赶慢赶的撵着他们。 “班主呢?”回到后台,云儿左右看看,小丫头被姚安饶宠了一下,便忍不住想贴过去。 姚安饶就是如此,其实她只要流露出一点好,她可以随意得到很多东西,但她偏偏不愿,吝啬、计较又不肯承认。 “她在忙自己的事,不用担心。”尉天齐将云儿放下,后台各处都是忙碌的人,年轻的孩子们压着腿、下着腰,一个个精神饱满,还有人盘膝修炼,四大楼唱戏多年,各有一套自己的戏法,虽然算不得上乘功法,也修不出什么金丹天仙,但只要坚持,便最是养颜调气,据说修的好,可以一直唱到五十岁呢! 尉天齐领着云儿穿行在其中,一边躲避着各式各样的唱戏的家伙事和戏服,一边偷偷用眼神乱扫,作为副班主,他还是要关注一下饶儿班和其他戏楼的水平差距。 虽说有着云儿和他,唱戏的水平足够,但在其他的辅助方面就差的太远了。 不光是他,此时饶儿班的孩子都是星星眼,千奇百怪的各色小法宝正中了这帮孩子的心,可以短暂滞空的鞋、可以一甩变得无比长的红袖、外泄彩色云雾不停的香炉、变换花色纹路的戏服。 你说这类法宝有多难得,其实也没有,问题是没人做没人学,会制作法宝的仙人为什么不做更加主流的功法或者修行法宝,要专门为零散几个戏班子发明这种怪东西呢? 买得起的人少,研究起来麻烦,吃力不讨好。 除非,他自己是个戏痴。 “好东西啊,咱们也得整几套!”尉天齐摸着下巴。 “真的吗?天齐哥哥!那个,那个鞋好好看!”云儿眼睛一亮,小丫头抓着尉天齐的手摇个不停。 “你等我研究研究。”尉天齐笑着应承。 “那我还要那个。。”云儿此时也不客气,副班主应承的事,她便有绝对的信心。 就在孩子们围绕在尉天齐身旁叽叽喳喳下菜谱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年迈的声音响起。 “这位公子!” 尉天齐回过头,却见是之前对他拱手的那个老人,应当是四大楼之一的管事之类的角色。 尉天齐快走两步上前行礼,“老先生好!我是饶儿班的副班主,您叫田七就好,刚刚多谢您了。” “无需如此,我是春台班的副班主,也是春台楼的管事,皇都里大家看我年迈,一般就叫一声‘春伯’。”老人摆手笑道。 “我看改叫春柏才是。”尉天齐笑着道:“常春之柏啊!” 老人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你这年轻人倒是有意思啊!我刚才听你走戏,虽然仓促,但底子极为硬实,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春台班?” 尉天齐摇头诚恳道:“感谢春伯赏识,若是之前我定然是求之不得,但如今已在饶儿班,且班中大小皆与我有情谊在,它破小一些比不得春台班,但路好改,情难悖。” 老人也就是顺嘴一问,看尉天齐说的认真,便也笑道:“有出息,唱戏的人就该念点情的。” 说罢老人转身离开,尉天齐行礼拜别,但眼神却带着几分严肃,甚至眉头都微微蹙起。 他没有在春伯身上感受到异样,可事情本身已经有些异样了,他不觉得自己走戏走的很好,这春伯热情的也不像是皇都该有的排外氛围。 难道自己被发现了?是发现了戏班里的孩子,还是认出了自己? 虽然他自诩法术遮掩形貌的很好,你便是看着他的脸,也未必就能认出来,更何况他还一直在用气机来中和皇宫的阵法。 但皇都的水素来很深,千奇百怪的术法和手段从来不是境界高就能高枕无忧的。 尉天齐自己并不怕,他在皇都真没有什么怵的,但他有些担心饶儿班的情况,尤其是姚安饶时而疯癫时而正常的情况下。 可惜此时,他的两具分身都被各自的事情牵扯,根本腾不出手去窥探这个春伯。 “天齐哥哥,怎么了?那小老头给你脸色了?”云儿凑了过来,一边说一边卷袖子,看架势似乎打算替他出个头。 “怎么?你干嘛?”尉天齐无语的看着她。 “啧!我懂,天齐哥哥是大人物,不好动手欺负老头,但我是小孩,一会儿找机会我撞他一跟头!”云儿这丫头伸着小脑袋凶巴巴的建议道。 “你——啊!跟着你班主学点好的!”尉天齐气笑了,他伸手狠狠地弹了云儿一个脑瓜蹦,他都忘了这帮孩子在山区长大,跟着姚安饶修行,虽然活的谨慎小心,但脑子里一点也没有尊老爱幼的观念。 一个个放出去都是小混蛋。 云儿捂着头傻笑。 “安静!贵人即将入座,所有人安静待命!严禁外出!”有宫人忽然跑进来大喊。 嘈杂的众人一静,即将上台的孩子们开始有些紧张了。 。。。 畅音阁外,长长的队伍走来,宫人打着一把把明黄色的大伞,护卫扶着腰刀,车架缓慢的停下,李三全早已在畅音阁外跪地等候。 驾车的宫人恭敬的掀开了车帘,此时距离申时还有一刻钟,不过太阳已经西斜很多,不如正午时明亮,一个人弯腰走出了马车,她左右看了看,对着跪在地上的李三全笑着道:“李三全,今天都有什么好戏?” 李三全恭敬地低着头,“回古月皇贵妃的话,今日您喜欢的戏全都有。” “哦?全都有?要是没有我可饶不了你!”女人轻轻一跳如叶子般落到了地面上,让来搀扶她的侍女们扶了个空。 这一跳,裙摆飞起,露出了脚腕处那可见又不可见的洁白,夺人心魄的白,可惜没人看到 ,所有人都垂着头。 这位古月皇贵妃轻佻的走过李三全的身旁,像风一样飘向了畅音阁内,马车里黄袍男子探出头无奈道:“等都不等吗?” “我的陛下啊,人是要追的,不能靠别人等。”女人回过头,她迎着阳光笑着招手。 看着那张脸,你分不清她是年轻还是衰老,只能看到明艳的光芒和足以融化坚冰的开朗笑容。 李三全无声的起身,他抬头看向人皇陛下,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是家宴,是陛下与所有有能力竞争皇位的孩子们公开的第一次见面,即便不和帝后娘娘,也不能带这位皇贵妃啊! 她再如何得宠也不应该参加家宴啊! 毕竟,她是那位‘闻名知其族,见艳知其狐’的妖族啊! 其他皇子还好说,但那位长公主岂不是要闹起来了?今天这戏什么都有,就是不知如何收场啊。 第469章 子女拜父,各有不同 人皇陛下的到来代表着家宴的开始,畅音阁内外大量身披金甲的禁卫站定,皇宫的法阵也逐渐往此处集中,威压无声的弥漫,阁里的每个人都变得安静。 畅音阁对面座位已经摆好,除去正中的皇位以及紧邻着皇位的皇贵妃座位,其余位置皆是分列两侧,一桌两席。 中年男人迈着四方步大咧咧的走向正中的位置,古月皇贵妃不知跑去了哪里,他也不在意,随意的入座,懒散的拿起桌上的灵果扔进嘴里,开口问道:“李三全,人呢?入场啊!” 李三全点头鞠躬,起身高喊道:“众皇子携家臣入场!!” 通过术法声音传开,余音还未散去,脚步声已经响起,鲜艳如火的裙摆闯入场间,姜羽大步走进房,直奔自己的坐席,杜有为跟在其后,对着人皇躬身行礼,“杜家子,见过陛下!” 人皇轻笑着点头,“杜圣身体如何?” “家祖还算康健,多谢陛下关心。”杜有为恭敬回答。 “嗯,那就好啊!”人皇点头示意他坐。 此时又有人影出现在屋外,姜赢跨过门槛,恭敬地对着父皇行礼,元永洁一并行礼。 “洁儿快起来!你这丫头一天比一天好看啊!不若做我儿媳妇怎样?你看上哪个随便挑!”人皇此时笑的就比刚才真诚了不少,他招手示意元永洁坐。 “陛下说笑了,我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拒绝这个提议了。”元永洁起身,对于这个玩笑很是无奈,陛下每次见她都要提一嘴。 “唉!这几个儿子确实不争气,我当父亲还是比不上元胖子啊!我怎么就养不出一个你这样的女儿呢?”人皇感叹的摇头。 姜赢屁股刚坐稳,听到这话立刻如坐针毡,抬眼去看坐在另一侧首位的姜羽。 这话不像是在点姜羽,因为论天赋高低、论性格好坏,姜羽都要胜过元永洁一层才是。 姜羽面无表情,既不捧场也不生气,元永洁那张精致的小脸只是笑了笑。 “参见父皇!!”一声嘹亮的呼喊在门外响起,人还没到,声音却已经进来了,姜介大步走进房间,他满脸依然是慈爱可亲的笑意,跪的姿势端正,而无名跟在他身后安静的像是一把随身兵器。 “可着你嗓门高了!”人皇白了他一眼,看向无名,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名!你记不记得我?” 无名点了点头。 人皇也不恼,笑着再次问道:“你阿姊上次不是告诉你,要跟我亲近些吗?怎么还这么生疏?” 无名看了看这个黄袍的中年男人,阿姊似乎确实说过这种话,他迈步向前,直冲人皇御驾。 “咳!”李三全干咳一声就要阻拦。 “哎。”人皇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饶有兴趣看着无名走到了自己的桌案前,无名低头看了看桌案,伸手在果盘里摘了颗葡萄,然后往前一递,送到了人皇嘴边。 他直愣愣的看着人皇,表情依然跋扈,甚至仰着下巴,那意思好像就是赏你的。 “咳。。给我的?”人皇看着那满是疤痕的手指间捏着的葡萄问道。 无名点头,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直接塞进人皇的嘴里。 “啊。。。”人皇只好点头张嘴把葡萄吃了进去,然后看着无名利落的转身走回姜介身后,继续当一把无声的兵器。 “噗。。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昂!”人皇拍腿大笑,那葡萄都没来得及咽下去。 于是房间里的气氛略微松了些,李三全、姜介、姜赢都陪着笑,姜羽看着戏台不知在想些什么,元永洁继续绷着小脸,维持着端庄。 。。。 此时五位皇位争夺者已经进入三位,畅音阁门口还剩下两位。 姜麟恭敬行礼然后低声问道:“四哥,您不进去吗?” 姜甲站的笔直,摇了摇头道:“五弟先进,我在等人。” 姜麟点头拱手,与吴慢慢并肩走入了畅音阁。 。。。 吴慢慢和姜麟刚刚走入房间,姜麟便直接跪倒,低着头颤声道:“父皇万安!” 小孩子似乎有些怕人皇,此时头也不抬,像是个小耗子,吴慢慢沉默的行礼。 人皇看了看姜麟又看了看吴慢慢,随口道:“坐!” 二人无声落座,姜麟在这种场合似乎缺乏底气,坐在那用眼睛小心的左右看着,吴慢慢坐的规矩和元永洁不妨多让。 。。。 “抱歉!抱歉!刚刚有些忙!”一道人影冲出了畅音阁,来到了姜甲身旁。 “你干嘛去了?”姜甲也不怪罪,只是顺口问道。 “帮朋友,走走走!别让陛下等太久。”尉天齐拉着姜甲又往回跑。 二人一路绕过几个园门,来到了畅音阁前,没有犹豫的迈入房间,人皇抬头,姜甲跪礼,尉天齐儒礼。 “父皇万安。” “见过陛下。” “小尉啊!你倒是个忙人,回了皇都四处跑,却也不见你来看看我?怎么?嫌我岁数大没话题?”人皇挑着眉对尉天齐问道。 “陛下错怪我了,我从北疆回来,晒得黑了,见到别人也就罢了,他们也认不出我,但见到熟悉的长者难免有些害羞,便想着多一阵,看看能不能养白点再来面圣啊!”尉天齐一边说一边揉脸,好像能把那北疆烈阳晒出的痕迹擦掉似的。 “哈哈哈!我说你怎么藏头露尾的!原来是怕出糗!坐吧!”人皇笑了两下伸手一指。 如此该到的人基本都到全了。 第470章 戏表意,海表水 李三全看了看人皇的脸色,然后开口道:“上——戏册!” 宫人们送上新抄录的戏本,摊开时还带着墨香。 “两人一出,点心仪的吧!”人皇随意翻了翻,随口道:“我就点一出这个叫和安班的《玉蜻蜓》吧!” 姜羽自然的接过了戏本,她从头翻到尾,目光在最后两出戏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翻回去又看了一遍,才开口道:“四喜班的《真君叹》。” 姜赢接过戏本递给元永洁,“你有想听的吗?” 元永洁摇头不接,于是姜赢只好自己翻看,最终举手道:“那我们点四喜班的《重圆记》。” 姜介只看了第一页,就忍不住笑着开口道:“这出春台班的新戏我还没听过,便点这首《凤归巢》吧!” 姜甲把戏本递给尉天齐,尉天齐没有翻,只是淡淡的开口道:“三庆班,《铡国舅》。” 姜麟也把戏本递给了吴慢慢,吴慢慢伸出手指轻摸一处墨迹,淡淡的墨痕随着她的手指飞起,她把手指点在了姜麟的手掌心,姜麟低头看了看,然后颤巍巍的开口道:“我。。我们点,《书生》。” 李三全安静的记下,面色丝毫不露,但其实心里已经开始叹气了,果然不出所料,从点戏开始在座的一家子就纷纷不安分的表态了。 这几出戏曲大多都是四大楼的名戏,有的甚至听名字就能猜出个大概来。 比如人皇点的那首《玉蜻蜓》,其实不是整戏,和安班此段戏真正的全名叫《玉蜻蜓-分家产》。 所表达的寓意不言自明。 而姜羽更是直接,那个戏本上足足有四个《真君叹》,四大戏楼各有各的演法,讲的故事就是唐真血斗桃花崖那一段,不过四喜班的更侧重将真君的尽力和悲剧的无法逃避,加了大量的隐喻和内心描写,唐真被塑造成了个典型的悲剧英雄。 这位长公主,是当着一众人的面展示自己师兄的优秀和辛苦。 至于太子的《重圆记》倒是出乎意料,此戏没什么可说的,是非常传统老派的戏,讲一家数口矛盾重重,最终破镜重圆的故事,主要是亲情的可贵和无奈之处。 可见太子殿下终究是宅心仁厚的。 但面上宅心仁厚的二皇子点《凤归巢》就含义不太好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戏就是奔着姜羽来的,戏曲本身也是春台班最近刚排的,蹭的就是长公主回宫的热度,戏里对姜羽的评价两极分化,一边说她术法高超,容貌美丽,一边又说她性子极傲,难与人言。 不过这个戏虽然有争议,但终究可以说是应景的,算不得多么过分。 其实最过分的就是尉天齐! 《铡国舅》是很老的戏曲,内容简单粗暴,唱法也没什么新意,若非实在过于有名,绝对没机会登上这个戏本,故事简单概括就是惩治贪官恶吏,整顿官场。 在这个场合点这出戏,往好了解释,是尉天齐在明自己的志向,往坏了说,就是尉天齐在敲打陛下! 堪称最没眼力见的点法。 而吴慢慢点的戏,李三全看不懂,他不知道这个戏表达了什么。 《书生》这戏讲就是一个儒生从小到大的过程,讲他少时读书,中年为官,晚年做学,百岁跨入儒师,最终成为一方大儒。 戏曲本身故事性很少,只是因为戏词写的过于好而闻名遐迩,可以说是字字珠玑。 这戏和今天的场景最是没有关系的。 “都点完了?那就。。”人皇看了看众人,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他或许能看到的比李三全多很多,但是正因为看到的太多,所以反而不在意了。 铡国舅警示也好,重圆记规劝也罢,不过都是戏曲而已。 “我的陛下。”忽然女声在屋外响起,众人转头望去,却见本该空无一人的戏台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无声的跑过,像是鬼魂,她跃下台子,来到了门前,手里握着一大把不知从哪采来的花,细声细语埋怨道:“我还没点呢!” “我以为你忙着玩忘了,现在点还来得及。”人皇笑着示意李三全把戏本送过去。 女人随意翻了翻,抬起头道:“这皇都四大戏楼都点了,怎么偏偏给这个小戏班落下了?把人家叫进来,费劲巴力的忙一整天,还耽误买卖,结果连戏都没得唱,赏钱也没得拿!那我就点它吧!” 她看了看饶儿班的两出戏,“《南洲三幸》和《唐红传》啊。。。” “那便《南洲三幸》吧!”她把戏本扔回给李三全,捧着花走回了人皇身旁的座位上,把花往人皇身边凑了凑,“好看不?” “好看。”人皇点头附和,“从哪摘的?” “畅音阁后面有一处花长得特别好,我看了甚为喜欢,便摘了几朵。”古月皇贵妃笑着把花送到了自己的鼻子前,细细的嗅着。 尉天齐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眉目低垂。 咚咚咚咚——密集的鼓点响起。 戏曲开场了。 。。。 姚安饶在畅音阁里断舍离,唐真则在无尽海边藏留积。 桃花的花期并不长,但你若精心的照拂,她也会怜悯的在合适的温度里多停留些日子。 在这片小小的群岛上,唐真自顾自的活着,每天拾花培土、望海窥云,好像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静止,唐假与老五也被迫清闲,一人一骡走遍了整片群岛,没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最终只好坐在沙滩上,看着无尽海的天空揣测着紫云和程伊此时打的如何了。 “我说唐真,你这修的是落红尘还是迷藏啊?”唐假仰着头瘫倒在沙滩上,脸颊瘦削嘴唇干裂,好像营养不良一样。 “你又不是痴情人设,也不是降珠草转世,搞这么文艺干嘛?动起来啊!喂!血流成河啊!喂!”他翻身坐起,回过头挥舞着手臂。 唐真正把散落遍地的桃花瓣收集然后掩埋在悬崖最边缘的那棵桃花树下,他觉得那里土有些薄,又不是很想挖别的桃树,于是最近一直在培土藏花。 见唐真不理睬自己,唐假又转身躺回了沙滩上,他看着天空,无语道:“我都快忘了这次为什么叫九洲清宴了。” 一张狭长黑乎乎的大脸忽然出现在唐假的视线里,老五面无表情用厚实的嘴唇开始咀嚼唐假的头发。 “喂!骡子!你不要太嚣张嗷!我告诉你,这片天地里,唐真老大我老二,你再嚼我头发,我可发力了!”唐假瘫成一个大字型发出没有意义的威胁。 “这个地方哪有真啊?”唐假忽然大吼,吓了老五一跳,“什么无尽海!” 他忽然一愣,然后忍不住坐起身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和与天连在一起的地平线,然后猛地跳了起来,指着海面怪叫连连。 “我去!原来这他妈的无尽海,说的是无尽水啊!这也太能水了!啊——!你诈老子!” 海滩上骂声一阵阵传来,唐真却躺在桃花树下安睡,他难得平静,好像没人会找来这里,他也不用找任何人。 第471章 看命好坏,归途早晚 “姚望舒,你的命是很好的,好到让人惊奇,如此违逆南洲几乎全部修行者的意愿的行动,竟然被你真的做成了定局,你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吗?” “中洲波澜起,大夏的情况十分不好,人皇帝后之间也暗流涌动,所以中洲儒门的注意力大多都在那边,一时管不了你,而紫云如今正巧横亘独木川,这股威势便借到了你的身上,天下大势有半数竟然是都为你助力的!” “所以你目前看似逆势而行,其实是顺了大势,只是逆了南洲而已。当有一天,你要逆大势,才能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叮——! 叮——! 铁器发出声声脆响,粗犷的声音随意的点评着南洲的独夫。 铺子里没有灯,也没有荧光的法术,唯二的光源只有炉灶内暗红色的火光,以及悬挂在屋顶一柄柄铁剑的利刃折射的寒光,这里的一切燥热又混沌,让人的呼吸都无法顺畅。 “我不知道我的命好不好,但天命阁说我的命是天下最晦气的。” 女人站在一处桌案前,伸手抚摸着上面还未开锋的刀剑,她说话时,铺子里便亮起了第三道光,洁白而平整,月光刚刚升起,又很快被房顶上悬挂的千百把铁剑竖着切开,散落成一地星辉。 “哼!天命阁还说老蟾蜍福寿绵长呢!”一个满脸胡子的老人拎着铁锤走出黑暗,他身上套着满是污迹的布衫,布衫下的肌肉夸张的鼓起,撑的布料紧绷,这根本不像是一具老人的身体。 可唯一的缺憾是,他的左小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截木棍,走起路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身体的平衡也略有些问题。 “你想打个什么?”他看着年轻的女孩,上下扫视,脸上终究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南洲人如今都知道血月独夫是个年龄很小的姑娘,但真的看到这张脸,你还是无法把她和血洗桐庐观、摧毁玉蟾宫的凶手联系到一起。 明明是个安静的小姑娘啊! “一把剑,最好与地相合,一支笔,制式足够精美,以及一块碑。”姚望舒看着老人声音很平淡。 老人伸手挠了挠胡子,有些意外于这个小姑娘的不要脸,忍不住开口道:“我把东西给你打了,你就不拉着我这把老骨头跟你一起走了?” “人是要跟我走的。”姚望舒摇头。 “哈!?。。那我为什么还要帮你打东西?”老人气的猛拍桌子,铁器叮叮当当碰撞乱响,他指着姚望舒大声问道:“世上哪有受了委屈还要献殷勤的道理?” 姚望舒偏了偏头,然后平静的回答道:“可。。。是你自己问我要什么的。” 老人无语,他看着这个女孩,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比想的有趣很多。” “谢谢。”姚望舒曲身行礼,转身推开大门,走出了铺子。 铺子外安静异常,整片深山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时间陷入了静止,只有天空中漫天的繁星无声的闪烁。 但你若细细的看,就会发现那些繁星点点其实是剑意森森,不知多少仙人安静的浮在空中,注视着深山中的小铺子,他们的剑尖笔直向下,若有异动,便是群星坠地,要摧毁整片山脉。 于是我们才知,这不是夜空,而是一座面积极大的夜月星辉大阵。 而在铺子的四面各三两人把守,他们没有提着剑,但每个人都保持着绝对安静,关注着铺子里的所有声音,在老人拍桌子的时,众人的手便都掐出了法诀。 万幸,最终姚望舒安全的走了出来。 数百修士,十几天仙再加上夜月星辉大阵所围着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子。 原因很简单,这位铁匠是南洲明面上能找到的两位准圣之一,百炼老怪——铁石。 虽然这位老人在月陨之夜失去了一截小腿,但其终究是一位准圣,没人敢掉以轻心,更何况在月牧到达此地之前,这位老人遣散了徒子徒孙以及家属后辈,孤身来到深山这个小铺子,天天敲打铁器,不与任何人往来。 这架势简直就像是要孤身和月牧的队伍拼个鱼死网破,所以望舒宫也不得不拿出全部的家底。 可实际上的结果却是宫主孤身进去谈判,说了些什么,老人便同意跟随月牧启程了,让人一时摸不到头脑。 但终究是好事,能安稳的拿下铁石,如今南洲剩下的最难啃的就是南亭施家了! “宫主,他可有提什么要求?”锦袍老天仙走上前蹙眉问道。 “没有。”姚望舒低下头轻声问道:“下一站就是天。。太行山了吧?” “是的。”白化走上前,恭敬道:“裴林剑山主已经传来消息,太行山门大开,群仙百里恭候,望山城各业沐休三日,观赏月牧拜山。” 姚望舒却好像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她只是悠悠的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472章 千里倒悬天路,百仙静待归途 玉屏山玉屏观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主殿里回荡,五音不全的唱着不知哪学来的小曲。 “我的大小姐!你又在干吗?郭师兄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动吗!养胎!养胎懂吗!?你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当仙胎耍呢?”一声怪叫,胖子慌里慌张的跑进主殿,伸手夺过了王玉屏手里的扫帚。 “我这不是想着红儿快回来了吗?万一要回咱们观里看看,主殿脏兮兮的,多不好啊!”王玉屏笑着开口解释,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脸色红润十分有精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一直用裹布裹藏着,如今一下解开束缚,她的肚子便快速的有了起色。 好在她腿长,倒是不显胖的。 “姑奶奶!你是我的姑奶奶!人家回来是干正事的,她现在的身份所有人都盯着呢,怎么可能回玉屏观啊!顶大天就是在太行山主峰歇一宿,到时候让郭师兄带你去,远远见一面就好了!”小胖把扫帚扔到地上,扶着屏姐往观后走去。 “哎呀!我就是待不住吗!我这肚子还没起来呢!扫个地怎么了?”屏姐叽叽歪歪的,不想回去。 这郭师兄和小胖是两个大老爷们,且在照顾孕妇方面经验为零,即便如今苦学了一些常识,但还是对屏姐的肚子带着几分敬畏,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过度的保护。 “走吧!先歇歇,明天让郭师兄带你下山去望山城转一圈好不好?”小胖也只好哄着。 由于怀孕加上世道有些乱的原因,屏姐如今已经禁止孤身前往望山城了,必须由小胖或者郭师兄陪着才行。 “说好了啊!”屏姐这才甩开小胖的手,哼着歌往后院走去。 二人正随意斗嘴,忽然一道黑影划过半空,郭守安踩着黑剑猛地的落了下来,他快速开口道:“主峰传来消息,月牧的队伍离太行山脉百里!即将入境!收拾一下,锁好院门,我们即刻前往主峰!” “啊?这么快?”小胖抬头满脸意外。 “去去去!快去帮我拿一下衣服!”屏姐一推小胖,自己颠颠的就往自己房间里跑去,看样子是要洗漱一下。 “啊!对!我得拿腌菜坛子!”小胖也是反应了过来,火急火燎的往后厨跑。 郭师兄便跑去锁院门。 一时间三个人的观乱做一团。 。。。 高空之上,姚望舒走出玉辇,身旁只有三个孩子,拂衣、择荫以及那个叫佟鼎儿的孩子。 念娘请了假离开了月牧的队伍,应该是要去望山城处理些私事,比如父母和过往的朋友之类的,姚望舒便让白子鹤跟着她一起去了。 队伍飞行的不快,虽然很高,但附近的云雾都已经被太行山的修士清理过了,湛蓝的天幕像是一条倒悬在空中的长毯,笔直的指向太行山的方向。 队伍中的众人表情也比往常放松了很多,连那个满身怨气时常喊打喊杀的佟鼎儿,此时也趴在玉辇的围栏往下窥视着山林的风景。 这真是月牧行程中难得的放松,整个南洲很难找到比太行山对姚望舒和望舒宫更友好的宗门了,加之双方体量都很大,此时相会真有种南洲定局的感觉,双方都带着对未来的期待。 毕竟姚红儿最早曾经在太行山居住过一段时间,而裴林剑等太行山高层也曾在主峰的议事堂里和这位白裙古怪的女孩相处过。 到了双方这个体量,无仇无怨便是恩,相逢见过即是友! “恭迎望舒宫宫主!!”一声嘹亮的呼喊,云层中数道人影踩着金光而来,遥遥的就躬身而拜。 月牧的队伍中立刻有同境界的修士上前客套,有人引路,反而行程更慢了,尤其是路过山脚下那面积巨大的望山城时,月牧几乎停滞了好一会,最终在几位天仙洒下了些法术和灵材后,队伍终于进入了太行山。 姚望舒回到了玉辇里安坐,拂衣和择荫依偎在她的两侧,好奇地问东问西,“宫主,你当初是不是在这里展露的头角?就是那种被人欺负,然后一朝修为突破,震杀敌人!” 姚望舒摇头,她在太行山间,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照顾着两个呆子,余下的时间便是修炼,没机会经历传说中那种修士生活,更别提崭露头角了。 佟鼎儿坐在车厢另一侧,抱着双臂闭着眼假装自己在睡觉,就是耳朵支的可老高了。 “宫主,到了!”玉辇外白思的声音响起。 姚望舒站起身,可又停住想了想,从拂衣的小口袋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难得的照了照,整理了一下发丝和衣领。 近乡情怯,总是不同。 掀开帘子,山高绝顶,阳光侧照,广场上旌旗哗哗响,无数修士围站在两侧,入眼便是群仙的笑容,耳旁鼓声阵阵轰鸣,法术波动忽起,各色花瓣异彩充斥在天空之上,燥热的气氛中,千百白鹤不知从哪被放飞出来,发出一声声鹤唳,嘈杂的像是在市场上。 “欢迎望舒宫宫主大驾光临啊!”笑声里,有人高声的说道。 裴林剑一身华贵的道袍,扶着长剑大步走来。 姚望舒有些恍惚,这和她印象中的太行山已然是完全不同了。 倒像是曾经在北阳城的城主府里跟着姚安饶见过的宴席。 她撑起笑容,走下了玉辇。 接下来便是,掌声贺声恭维声,声声同声声。喜宴大宴迎宾宴,宴宴似宴宴。 。。。 狂欢如潮般高高涌起,在经历过子时最高潮的血月当空后,宴席终于结束,太行山虽然整合了,但势力派系的消解和重组总还是需要时间,各山头的人马缓慢退场,主峰也开始收拾。 “这哪看得见啊?”屏姐歪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看的倒是挺清楚,就是没说上什么话。”小胖扶着吃撑了肚子。 郭守安笑了笑,并不多言。 要承认裴林剑是会照顾人的,他已经将玉屏山安排到了宴会内场,但也没有给特别夸张的位置,只是边角的一桌,大堂里坐的人满为患,屏姐三人看红儿站起身勉强能看到侧脸或者背影,但你指望姚红儿看到他们就有些难了,除非你自己往前挤。 可玉屏山的三人也知道如今红儿的处境有些微妙,他们凑上去不是给红儿添麻烦就是给他们自己找麻烦,于是三人一边吃一边远远地争论着红儿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 最终郭师兄判断的得到了一致的采纳,人是瘦了的,但由于气质贵气了很多,看起来很威严,所以好像体格大了一些似的。 “好在把衣服送出去了!那小丫头不会带不到她手里吧?”屏姐咂吧嘴,还有些焦虑。 那其实是一件斗篷,她在望山城最好的裁缝店定制的,上面的木棉花纹样是她自己一根根缝的,原话是,“反正未来也要给孩子缝肚兜啥的,先拿红儿练练手。” 至于为什么是斗篷,因为她觉得红儿月牧天天在天上飞,肯定风很大,有个斗篷又能抗寒,又很帅气。 她缝好后,自己甚为满意,一直念叨着要是红儿或者唐真回来,一定要把斗篷送过去。 在宴席上,她们左右也没找到机会,于是屏姐灵机一动,拉住了一个穿白色修士袍的小姑娘,“我们是玉屏山的,以前跟你们宫主有过几面之缘,你帮我把这个送给你们宫主可好,你就说是王玉屏送的,她就知道了。” 小丫头糊里糊涂的抱着斗篷走了,也不知道送没送到。 第473章 修为高,孤独玉屏观,修为浅,望舒谁自由? 玉屏山三人一路慢飞回玉屏观,屏姐扶着肚子跳下黑剑,嘴里还惦记着斗篷的事。 可这一抬头却看见观门前坐了一位满脸大胡子的老人,正百无聊赖的靠着观门打哈气。 “老大爷,你有什么事吗?”王玉屏走上前问道。 那老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站起身子,随着裤腿上升,屏姐才发现他的左腿是一根木棍。 老人在自己肌肉虬结的身上摸了摸,最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根被布包裹的棍状物件。 “姚望舒让我给你送来的,说是送给孩子的。”他把那物事一扔,郭师兄伸手接住,老人便转身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山道上。 三人彼此看看,然后低下头拆开了布包。 映入眼帘的是一柄短剑,剑柄金黄,剑身平直,没有剑格,一些细微的暗黄色纹路在剑脊上若隐若现。 说实话有些过于短了,拿在郭师兄手中就像是一把玩具,但其实重量并不小。 “红儿送的这个做什么?”屏姐忍不住摇头,哪有给没出生的孩子送剑的。 “这是法宝。”郭师兄认真的开口,他的眼神微微颤动,明明只是握着剑,他竟然隐隐能感受到了脚下地面百米内所有的细微震动。 “了不得的法宝。”他再次补充。 “哦!就是一时半会用不到。”屏姐似懂非懂的伸手摸了摸,没摸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便干脆的往观里走去,她此时觉得红儿是收到自己的斗篷了,所以心情放松了下来,有些发困了。 “好东西。”小胖伸手摸了摸,便也往观里走去,嘴里嘀嘀咕咕的道:“我就说红儿看得见咱们吧!” 郭师兄无语的看向两人,心中开始怀念唐真,然后认真思考明年玉屏山是不是该招几个真正爱修行的修士了。 不然他真的很孤独啊! 。。。 第二日的清晨,玉辇就飞离了太行山的主峰,月牧的队伍再次扩大了很多,不知红儿和裴林剑是如何商议的,或者干脆就是太行山选择重仓即将完成的月牧,足足增派了十几位天仙以及近百名金丹修士,可以说太行山的主力几乎倾巢而出。 这是一个胆大但并不鲁莽的决定,第一,月牧行程已经临近尾声,此时加注,不论如何短时间内都能收回成本。 第二,如今南洲人都知道月牧最后的门槛就是施家,此时给月牧添力,也算是火中送炭了。 第三,九洲所有人都不得不意识到这场月牧的结果将奠定南洲的基调,当姚望舒带着南洲道门的大势在首山与天下道门魁首合龙的时候,南洲便再次和道门绑定。 可以说这就是给中洲儒门的谋划当头一棒,这也是月陨后,南洲实际意义上的第二次即将达成共识。 不论你如何看待姚望舒、南洲人如何看待姚望舒、九洲人又是如何看待姚望舒,便当她是竖子,但她已成名。 要怨就怨南洲时无英雄吧! 此时月牧的队伍十分夸张,只说修行者的数量便已经来到了惊人的地步,远超白生二祖法坛时的威势,隐隐触及当初巅峰的蟾宫。 质量虽然混杂,行为也不统一,但南洲的宗门十之八九都在这个队伍中,更不要说还有一位准圣了。 而月牧也是一场对望舒宫的考验,队伍的整合分工、信息的收集统计、行程的安排规划等等,每一个望舒宫的修士包括姚红儿和拂衣都在每天被迫的处理海量的问题,要知道越往后月牧的队伍中望舒宫的修士占比就越少。 当初出发的时候望舒宫的修士像是押着其他宗门的修士前进,而如今,月牧已经是其他宗门的修士将核心的望舒宫队伍以及玉辇围在中间前进了。 所以红儿没有能离开队伍,回一趟玉屏山去看看屏姐、看看郭师兄和小胖,还有那棵老榕树。 “宫主,下一站便是南亭了,刚刚传来消息,南亭施家似乎疏散了部分族人,看样子在以防万一。”玉辇外白子鹤的声音响起。 “嗯。”姚望舒把头埋在书本里随口答道,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很多宗门在月牧来临前都会先疏散一部分家中子弟以防万一,尤其是在她血洗桐庐观之后。 虽然望舒宫自诩不滥杀无辜,可那场灭门还是影响了南洲宗门的看法,桐庐有错,可是否全员该死?望舒宫的评判有多少真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万一自家有那个不孝子孙学了魔功,结果正好被月牧抓到,到时候成了第二个“桐庐观”,他们上哪说理去? 所以先把优秀的子弟和种子送出去一波,如此才能安心啊! 就像铁石这种壮汉准圣,明明都打算顺从月牧了,不也还是遣散了自己的弟子们吗? “红儿姐,拂衣学会了!”念娘一下冲进了玉辇,她喜出望外的跑到红儿面前。 姚望舒抬起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快来看!”于念娘抓住红儿的手,走出了玉辇。 一出来,便是高亮的日光以及一望无际的洁白云海,明明很庞大的月牧队伍,各色新奇的飞行法宝和法术在天空和云海的映衬下稀疏的可怜,站在玉辇上左右看去,浮动的仙人们像是群飞的候鸟,与玉辇保持着距离,又始终围绕在周围。 “看!”于念娘伸手往上一指。 姚望舒抬头看,却见玉辇上方一个小丫头正张开双臂,舒展着身体飞在半空中。 那是拂衣,她穿了一件袖袍很大的明黄色衣服,腰间系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侧拴在了玉辇上,这么看过去还以为是一个人形的风筝呢! “宫主!我飞起来了!”拂衣被风吹的小脸乱颤,却还是大笑着叫道。 “别张嘴!小心呛风!”于念娘赶忙喊。 而玉辇另一侧被白子鹤牵着的择荫蹦蹦跳跳的喊着:“飞高一点!高一点!” 这个小丫头当初学法术最大的希望就是可以飞,可她天赋一般,境界又低,蟾宫的那些高深的概念法术自然不适合,最终于念娘将自己的那套“蝶舞”教给她。 这套“蝶舞”的特点就是飞起来很美,袖袍浮动像是蝴蝶一样,当初在望舒楼里,于念娘总是这么从一楼飞上二楼,又从二楼跳下一楼,迷得那些年轻的小伙计们一个个五迷三道的。 而刚开始学的这套法术,就需要穿袖袍宽大的衣服,还需要乘风借力。 后来火烧望舒城,这些事都耽误了,直到月牧开始,于念娘每天都会拉着拂衣练习,借助玉辇高空飞行的优势,练了好久,才终于有了如今的“风筝”版本。 姚望舒忍不住笑,她打赌,就算是个不会法术的凡人,那么小的身子穿着那么大的袖袍,站在玉辇上也会被吹的要飞起来的。 可看着那个小丫头迎着风的笑脸,她忽然眼睛有些酸,对于望舒宫这一行人来说,能有一个人达成小小的心中所愿,便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那些关于亲情、爱情、友情的苦大仇深,随着万米高空中狂猎的风抛之脑后,于是姚红儿双手隆起,高声的喊道。 “飞吧!飞吧!飞的高高的!解开那绳子!” 绳子随风解开,拂衣就像是一只大鸟一下冲向高空,上升气流托举着她高过了所有月牧的队伍。 仙人们仰起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她忽高忽低的滑行着,时而扎进云层,时而又忽然钻出,带着银铃一般的笑声,天地间没有什么能让她停下。 格外的自由。 第474章 施家门槛高几许?推倒之后随意行。 南亭施家 南亭县不大,不过一两百户人家,不过此地环境优美,小小的县里藏着不少精致的景观,流水小桥,孤柳群花都是精心设计的,但商业并不发达,酒家茶肆屈指可数,但每年来此的游客却又络绎不绝。 因为南亭啊!养出过不少有些名气诗人、文人,甚至还出过当地王朝的二品大员呢。 是因为施家吗? 是,也不是。 施家人虽然人丁兴旺,但并不办学,家族规定每个施家人只能收一位外姓学生,若想再教,需提告祖母,然后借用同系的亲族名额,而且施家教出的孩子大多做学为主,并不怎么吟诗作对,更不会入仕。 但它存在本身就具备着某种影响力,此地的学堂、私塾足有五所,一两百户人家不论贫富,家家都起码有一个孩子在读书,你很难说这是自然的现象,儒学和文气是会漫延的,学风好的地方,从大人到孩子都会尊重文化本身,并影响后代。 今日南亭当真是安静,虽然说不上十室九空,但也空了一半的房子,留下的凡人都躲在家中或者早早的出门,因为那个施家给每户都传达了消息,直言今日有外人来访施家,若无必要,可外出访友或者游山,莫要在南亭街面逗留,谨慎处事,方可自保。 是月牧,是独夫要来了! 施家祖宅面积不大,但利用的很好,是典型的中洲儒门建筑流派,一步一景,回廊转折,墙体不高,绿瓦青檐。并不像南洲传统的大家族,喜欢做大穿堂、大马头墙,讲究高墙深宅。 祖宅门前下人洒扫,表情略有慌张,但还是努力的维持着平静,门前有对联上书“无欲常教心似水,有言自觉气如霜。” 忽然街道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下人一惊,抬头看去,却见街道的尽头人影晃动,似乎有大队伍走来,下人再也按耐不住,扔下扫帚便往回跑去,嘴里压不住声音的喊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跑了两步,又猛地跳了回来,捡起扔在地上的扫帚,再次消失在大门里。 来的队伍其实很安静,之所以有马蹄声,是因为玉辇后跟着一辆临时找来的小马车,上面摆着一副白布遮盖的尸体。 队伍缓缓在施家祖宅前停下,队伍不长只有十几位白袍修士,但随着他们安静下来,天空中的云层中开始闪烁星星点点的光芒。 一位中年男子大步走出了施家大门,他一身儒袍,看境界应该已经是一位儒师了,学问很深,一动一静隐隐带着文意,好似与天地齐同。 “有失远迎!”那男子躬身行礼,声音平淡,“在下施家家主。” 玉辇缓缓掀开,一个女孩缓步走出了出来,不出所料,她很年轻,长得很好看,手里捧着那个传说中的望舒壶,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子,手背处隐隐可见一个血红色的圆形印记。 唯一与传言中不符的是,她还披着一件斗篷,材质是不错的,就是上面绣的木棉花纹样针脚有些乱。 姚望舒看了看施家的大门和孤身的中年男人,点头道:“我是望舒宫宫主,我来此有两件事,一是送还一位施家子弟的尸首,二是有事要和你施家的那位祖母说。” 男人的表情依然平淡,他抬头看了看停在玉辇后的那辆马车,回身招了招手,五六个小厮跑了出来,奔着马车而去,将那个白布遮盖的尸体抱起,往回抬。 “我代表施家感谢宫主千里送还之恩!”男子恭敬地行礼,语气比刚刚有了一丝感情,但是抬起头,他再次开口,“我家祖母年迈体衰,身体已经无法接待外宾,所以此事我施家无法满足,宫主若有什么要求,与我说是一样的,施家之事我可做主。” 姚望舒看着男人,她忽然开口问道:“你是施北望的叔叔?” 男人脸色一变,沉默了一下,答道:“是!” “他父亲应该才是施家家主。”姚望舒静静的看着他。 这个女孩明明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但当她直视着你的时候,却忍不住的让你想起那些传言中的故事,南海边的漆黑海眼、望舒城的血色地毯、以及桐庐观的红墙,这些东西让每个着背负一个家族或者宗门的人都不得不思考这个女孩的每一句话。 “我长兄和长嫂。。他们。。前日犯了错,被祖母罚跪在祠堂了。”他有些艰难的解释。 犯了什么错无需知晓,因为结果已经确定,施家想给施北望报仇的最核心的力量应该已经倒了。 那么结果很清晰了。 施家那位老祖母没有如施北望和中洲儒门所期望的那样,以施家和她自己的命作为阻挡月牧的最后一道门槛。 施家投降了。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望舒宫的队伍微微动了动,大家都感觉压力减轻了。 即便是面色冷峻的白子鹤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心情舒缓了许多,当走到最困难最危险的一道坎时,发现它自己倒了,当真是舒爽。 “有些怠慢宫主了,还请移步。”既然已经把底露了出来,继续强撑也没什么意义,中年男人侧身让开了大门,示意望舒宫的诸位请进。 姚望舒安静的走上台阶,几位天仙以及白子鹤、念娘紧随其后。 第475章 笔为礼,莫要莽断。力为凭,也该静心 施家院墙不算高,但绵延转折却多得很,一个个小小的房屋精巧又闭塞,一棵棵低矮的盆栽放在窗下,那窗小的像是一个巴掌,正好照出一道道有节奏的光路。 天井四周便是主堂,酒席倒还是南洲的菜式,不过是甜口多些,味道重些,其中究竟有几分不同,只有入席的人才能知晓。 这是一场较为沉默的宴席,望舒宫动筷者寥寥,举杯也只抿酒,施家人挑起的嘴角落不下,也挑不了更高,稀稀拉拉的场面话过后,大家就是大眼瞪小眼,儒生们在自持自矜,道士们在防危防患。 也好在天井上有新融的水珠落下,砸在冰凉的蓄水池中,稀稀拉拉的也算是个声响,有了声响,就不是冷场。 无味之宴早早结束,施家的各个脉系退离,只留下几位当家的,来与望舒宫商讨月牧之事,那位中年男人看着坐在主位的姚望舒,心中略安,虽然席面上冷清,但这位血月独夫再没提过施北望的事情,也没有讲是非论对错的意思。 施家希望用自己的不抵抗,换来望舒宫的不追究。 “望舒宫所需只管说与我施家,如若能为,绝不推辞。”他看着姚望舒,即便这位女子要求他随行月牧,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同意的。 姚望舒坐在天井边的太师椅里,小小的根本坐不满,天井的光洒在了她的膝盖上,照着洁白的茶壶和洁白的双手,却又用阴影分割了她的上半身,以至于看不清她的神情。 “施家家主可知铁石?”女子的声音潜在潺潺的水声下,若隐若现。但明光中,她的动作无比清晰,那洁白的手伸入了袖口,随后缓缓的掏出了一支笔。 “我请他为我打造了一支笔,打算送给施家的祖母。” 铁石之名施家当然知道,即是准圣也是南洲最好的匠人,他亲手打制的一支笔,确实价格很高,当真是送给施家祖母的最合适的礼物。 “我施家替祖母谢过宫主!”中年男人赶忙起身,一众施家人也纷纷郑重行礼,随后他小步来到姚望舒身前,双手举起,以表尊重。 “此物,需我亲自呈递。”姚望舒的声音依旧在水声之下,她的手轻轻握着那支青玄色的制式极其精良的笔。 “此事,不行啊!”施家家主摇头笑道:“我家祖母已经老迈,见不得外人,甚至说话都说不清了,您见了,不仅她老人家有损晚节,您也可能受到惊吓,还请宫主恕罪。” “这笔您交给我,我以施家担保,一定亲自交到她老人家手里,并转达宫主的意思。” 中年男人声音有些大,盖过了水流声,在有些昏暗的主堂里回荡。 他的双手依然举着,天井漏下的光照的他指节发白。 施家主堂里一阵安静,无声便是拒绝。 于是淅淅沥沥的水声愈发的刺耳,没人知道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女孩在想什么,人们只看见她安分的双手以及手背上醒目的朱红。 中年男人一咬牙,再次开口道:“我施家,愿遣半数族人,为南洲月牧壮神威!只求宫主莫要让我家那无牙的老太太行走天际了!” 望舒宫的月牧的目的就是威势,若是南洲明面上的两位准圣都凑不齐,便缺了很大一块。 但施家的要求也并不过分,谁都知道那位老祖母已经寿元将尽,即便是准圣在老到一定程度,也就是一个老人而已,会睡醒后断片、会唠叨过往讲了无数遍的故事,不让圣人的这份糗态被外人见到,本就是施家子孙该尽的责任。 “我并不会强求那位圣人参与月牧,但我想见见她。”女声依然游走在水声之下,似乎她说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施家家主平举的双臂在天光中抖了抖,那是愤怒,是不解,是文人的铮骨。 “我施家对待望舒宫,已经算是步步退让,无所不允!宫主何故如此苦苦相逼呢?”他看着阴影中女孩的脸,不解这样年轻的姑娘怎会如此的可恶。 主堂里又安静了一会,女孩开口了,“我不想苦苦相逼,所以才在此时开口。” 此时,宴席结束,施家在场者都是权势之人,望舒宫留下的也都是核心,说什么做什么便可以藏住。 “私下强逼,便不是强逼?!”那位中年男人气的笑了一声,平举的双臂忽的甩开,一身劲风吹散了天井处落下的水丝。 与此同时,主堂内数道人影同时站起,有望舒宫的天仙也有施家的族人,此刻只要此处爆发出任何冲突,那主堂外便立时会化为一片火海,那将是一场灾难。 即是施家的灾难,也是月牧的灾难。 主堂里的气氛已经凝结到了冰点,恐怖的威势压迫的天井上的雨丝都不敢继续落下。 男人身形微颤,有些紧张,姚望舒依然安分守己。 “罢了——” 一道微弱的声音忽然在主堂中飘过,气息有些轻,但入耳之时隐隐有江水轰鸣之声。 “祖母!”中年男子等施家人立刻跪倒在地。 望舒宫众多天仙无声的靠向宫主的位置,而姚望舒也已经站起了身。 “既然那么想见,那便见一面吧。”主堂一侧,房门忽然洞开,那本该连接外面的房门,此时却连接着另一个房间,里面立着十数个样式不同的屏风,看不清到底什么模样。 “等我。”姚望舒阻止了欲跟随的白思、白化和锦袍老天仙等人,孤身提着茶壶握着笔走向房间。 几位天仙对视,便有人匆匆掐诀,施家墙外断腿的老者握着铁锤面向墙面,不知在发什么呆,而施家高空的穹顶之上,裴林剑闭目提着剑,他身旁都是曾经天门二十八峰百剑峰的长老们,他们结成的剑阵无声的旋转着。 姚望舒没有管这些,她走入了房间,贴心的带上了房门,随后缓步绕过一道道屏风走向里屋。 虚弱缥缈的声音依旧在空中回荡着。 “小丫头,你胆子很大。” “难道你以为靠着祖师的道息就能保你在准圣面前无恙?我甚至可以在你没有驱动仙胎前就杀了你。” 这些话有些吓人,但因为说的太慢,语调又斯斯文文的,听来就像是在讲故事,与自己并无什么关联。 终于姚望舒在最后一个屏风前停步,隔着纱,她看到房间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弯腰修剪这花草,而在那道身影后面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隔着屏风看不太清,只见到一大片白色。 姚望舒知道,那应该是盖着施北望尸体的白布。 第476章 八响,九响 “南洲姚望舒,见过独孤夫人。”她垂目行礼,一丝不苟。 “你不会以为天命阁给我起的这个名我会很喜欢吧?”老太太笑了一声。 姚望舒安静的摇头,她可以说是天下最不喜欢天命阁的人之一,但她不知道该叫对方什么了。 “真是个痴愚的丫头。”老人似乎摇了摇头,不满意姚望舒的表现,“便叫我一声老夫人吧,也不算占了你便宜。” “老夫人好。”姚望舒说完继续安静。 “然后呢?我施家付出那么多,就为了让我图个安静,可你左闹右闹终于见到了我,却又没话说了?”作为一位寿元将尽的老人,她显然不像施家家主描述的那样垂暮,反倒是个略有些活泼和毒舌的老太太。 与她相比,姚望舒倒是像个行思缓慢的老人。 “施北望,不是我杀的。”姚望舒决定先解决横在二人之间最难的问题。 “哦?我倒是听说,是你果断又主动的抢着一掌拍死他的。”提到施北望,老人的声缓缓变冷。 “是的,但他是自杀求死。”姚望舒平静的解释。 “可笑!我那孙子再不成器也不会自杀的!”老人生硬的打断了姚望舒的话,房间里忽然昏暗了下来,老人的情绪正在影响这里的环境。 哪个长辈又会轻易接受孩子是自杀求死的呢? 如果孩子是自杀求死的,那家长又该恨谁呢?无法仇恨,悲伤何以发泄?难道要恨自己吗? 姚望舒垂下眼,不想和亢奋的老人争辩。 “他就是他杀的,而且是明目张胆的他杀!”老人语气硬的好似冰晶,“他太年轻,以至于少年意气被人夹带,满腔抱负只做薪柴。” “而杀他的人诓不知世事之子,做是非难分之事,许以扬名九洲,害其无辜性命!何其的歹毒阴狠,何其无耻下流!” 老人说到最后,声音如铁石相交,恨之牙痒,几欲噬人。 姚望舒抬起头,发现那个老人不知何时坐在了施北望的身前,似乎正握着施北望的手,她没想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此悲痛的事情中,老人还能冷静的做出判断。 老人回过头,隔着屏风看向姚望舒,声音缓缓平静了下来,“小丫头,这不代表我就不恨你,人终究是死在你的手里的。” 屏风外,姚望舒的声音响起,“还请老夫人收下此笔。” 老人伸手,那支制式精美的毛笔无声的飘过屏风,落入了她的手中,笔做的过于精美,甚至于有些繁琐了,她看了看,问道:“这笔有名字吗?” “南生笔。”姚望舒轻声回答。 “哈。。哈,到底是读书少,起名字也俗了些。”老人握着笔,抬头问道:“怎么?你杀了我的重孙,然后用一支笔来赔给我?” “此笔不是赔礼。”姚望舒低声道:“是中洲儒门杀的人,若要赔礼,也当是他们来给老夫人出。” “有道理。”老人点头,又问,“那这笔又是为什么呢?” “是谢礼。” 姚望舒抬起头,“谢老夫人与我月牧同行。。。。” 老人摇头笑了,无牙的嘴黑洞洞,皱纹舒展,小老太太一边笑的一边轻轻拍打着长孙的尸体,好像在安抚孩子睡觉,又像是在说些悄悄话。 。。。 南亭施家死了最有希望的长孙,却没有报复,而是臣服,这就代表着月牧已经彻底成为了定局。 更让人震惊的是,施家的老太太竟然拖着将死的身子也走出了南亭。 南洲势力终于再次迎来的整合,被一个年轻且富有争议的小姑娘整合,她带着南洲道门的威势,走向月牧的终点,首山上空那朵云,那代表着天下道门魁首的紫云仙宫。 只要她得到紫云仙宫的认可,或者说默认,那么她便几乎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南洲道门代言人,如此九洲天下再也没人能俯视着她点评一句是非。 不是圣人,但她所坐的地方就是南洲的圣位,直到南洲再出现一位新的圣人。 月牧队伍的羞耻感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在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昂头挺胸与有荣焉,南洲道统的复立,再如何说这也是见证历史的事情。 人们看向玉辇的眼神越来越明亮,血月升空之时群仙不再低头,现在唯一让仙人们困扰的事情就是那夹杂在大方向中细微的逆流。 那是在道门大联合的宽阔江水中,关于个人的爱恨情仇。 血月独夫、桃仙以及求法真君。 姚望舒、南红枝以及唐真。 南洲道门时无英雄的竖子、紫云仙宫最得宠最早夭的仙子以及九洲风云最绕不开最躲不过的痴儿。 她们过往交错的故事就已经让九洲万万人夜不能寐,到了如今,故事里又夹杂了天下的大势,便愈发放不下了。 其中尤其以南、西、中三洲人最是在意。 南洲人大概希望姚望舒可以赢,但具体怎么算赢,他们一时还整理不出个逻辑。 西洲人的感情最是复杂,他们看着血月一天天升起,心里当然有些不忿,可有人看着那血月又忍不住的骄傲,提起真君,便要说枝头月下,再如何也是好男儿。 至于中洲人,他们很纯粹,他们不喜欢血月,所以用桃枝攻击她,可另一面也不是很喜欢桃仙,便只好踩着真君,拿血月反呛回去。 在嘈杂沸腾的人声中,月牧的队伍临近了首山。 远处天空中横亘的紫云若隐若现,玉辇安静无声。 直到某一刻,天空中忽然雷声炸响,那本来平静的云海翻滚了起来,遥遥的看去紫色霞光变得愈发的亮,望舒宫的队伍微微一顿,仙人们皆有些紧张。 锦袍老天仙伸着手指数着雷声,一根。。两根。。三根。 在第八声雷鸣后,他忽然仰起头大笑道:“紫雷八响迎贵客!” “宫主!宫主!”他飞到玉辇旁,对着走出玉辇的姚望舒大声笑道:“宫主可以安心了,天下十四处到访西洲,紫云不过此礼而已!我等已经。。。” 话音未落,忽然雷鸣又响。 他微微一愣,呆呆的回过头去,紫云漫天,不见龙蛇。 “那。。雷鸣九响代表什么呢?”姚望舒捧着茶壶,紫色的霞光中,她的裙摆洁白,她声音淡淡的问道。 “九响。。紫云九响。。。庆归家。” 第477章 客套生疏,恭敬礼貌 何为归家? 其意可解游子归家、可解圣人归位、可解道统重续等等,只要你想有千百种方法来解释同一件事,最终大多数人都选择相信的那一种解法,便是本意。 紫雷九响迎望舒,是道门的魁首迎接南洲道统的复位,还是。。什么别的? “也正合重归道门之意吧!”锦袍老天仙笑了笑,脸上的笑意却有些淡。 好在月牧的一众天仙大多数还是笑意真诚的,庆归家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但九响再怎么说也是比八响更加重视南洲独夫的象征。 不论何解,月牧的前路终归是一片坦途的。 只有白思、白化等几位望舒宫的天仙脸上有些严肃,出自十四处眼界有不同,月牧一路,姚望舒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那个叫做姚红儿的小姑娘,如今的她是南洲无可争议的代表人物,一动一静不知多少仙人便要为之肝脑涂地。 所以她和紫云仙宫的关系,最好是相合却又适当的,过于生疏或者过于熟悉,都会对南洲产生不好的影响。 姚望舒本人没有对“紫雷九响庆归家”发表任何评论,脸色如常,她看着那翻滚的云海,抬起手,一抹血色自她的手背上飞速升起,在天空中晕散,南洲天际泛起淡淡的红光,有血色的虚影似乎高悬在穹顶之上。 既然紫云仙宫有迎接之礼,望舒宫当然也要有所表示。 白化看了看血月,随后高声道:“前进!” 月牧的队伍再次启程,首山附近的天上地下开始泛起阵阵灵气波动,数不清的修行者安静的注视着天空中那长长的白色队伍缓缓汇向紫色的云海,他们来自不同的势力,但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此局清水先启,紫云后手,中间又夹着祖师月陨、真君拦路等等意外,想不到最终还是让道门守住了南洲,而且最关键的棋眼竟然是那个被儒门当做真君小辫子的女孩。 你跟我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意外? 倒不如说这是那位道门的执棋者在故意恶心儒门。 你们说她是百般晦气,偏偏就是她稳定南洲,彻底断送了中洲儒门的南进计划,以后你中洲人最好少往南洲跑,不然。。哼!小丫头记仇! 假如真的有这个棋手,那可能是谁呢? 吴慢慢?唐真?还是哪位道门的圣人? 月牧来到紫云之边,却见云海中有一人束手静候,一众仙人驻步,那人便遥遥的行礼,然后开口喊道:“紫云峰秦怀雀,见过姚宫主!” “此人乃是紫云峰亲传,排行老五,也是如今紫云仙宫中唯一的主脉修士,理论上的掌控者,他出来迎接,便可当做是如今紫云仙宫最高的礼遇了。”锦袍老天仙站在玉辇旁开口解释。 闻言白思、白化等人面色好转了不少。 “所以他是。。。唐真的五师弟?”姚望舒看着那人问道。 “是的。”老天仙点头,“也是如今的青云榜第十七位,榜上称其为‘道书双绝秦怀雀’。” 姚望舒安静的点头,随后迈步离开了玉辇,与此同时,两道身影在其身后浮现,一位是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太太,另一位则是瘸腿但肌肉健硕的大胡子爷爷。 以三人为首,月牧的队伍缓缓跟随,径直的走向那位躬身行礼的少年人。 少年抬起半个头,看向为首的那位披着斗篷的白裙姑娘,两人对视,秦怀雀眼神温和,姚望舒神色平静,二人都有几分好奇。 “秦公子请起。”姚望舒走近,对着对方点头示意,她的身份是望舒宫宫主、南洲道门的代表,秦怀雀即便是代师相迎,双方也不是同辈。 “如今我紫云峰师祖、师父以及诸位师兄师姐均在外奔波,一时无法为南洲诸位道友接风洗尘,还请各位多加担待。”秦怀雀彬彬有礼的笑着。 “无妨。”姚望舒轻轻摇头。 双方的第一次对话,客气而生疏,都没有提起大家共同的交集来拉近关系。 “诸位随我来,咱们入宫详谈。”秦怀雀侧身领路,众人走入紫云之中。 穿过云雾,入眼便是百十有二的玉石长阶,长阶尽头则是玉石的门楼,众人缓步向上,来到门楼底部,却见一只栩栩如生的石虎雕塑,雕塑前,一位紫袍老道正笑呵呵的看着众人,看到他们上来,老道便开口喊道。 “此处已是我仙宫境内,再无旁人,大家莫要拘束!” “长老!”秦怀雀赶忙转身带着歉意道:“我家这位长老素来洒脱,多有不敬,各位莫要见怪!” “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姚望舒身后的铁石忽然大喝一声,他指着那个老道。 “当年不过一面之缘,难为铁兄还记得我啊!”老道人大笑着上前,他又看了看施家祖母,笑道:“当年我去施家求见,夫人可是躲的严实哦!” “哼,信嘴胡说!你当年穿个破破烂烂的道袍,连南亭都没进来,哪有什么求见!”施家老祖母瞥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老道人也不羞愧,他抚着胡须笑个不停。 “宫主,这位是紫云仙宫六位准圣之首,葛道人,素来以交友广泛着称,为人和善,是道门中名声最好的准圣。”锦袍老天仙低声对姚望舒提醒道。 “见过葛圣。”姚望舒便开口行礼。 “见过宫主。”葛道人赶忙还礼,老人上下看了看姚望舒,然后忽然叹道:“一路走来,真是辛苦宫主了。” 姚望舒看着这位老人,明明岁数很大,但一举一动却饱含热情,时而忽然诚恳,便又让人多了几分亲热之感。 “诸位迈开步子,我来带大家见一见我宫的景色!”老道人一甩袖子转身跨过了门楼。 第478章 笑话两则,拍板四字 紫云仙宫当属天下绝景。 云海之上,山川耸立,河流奔腾,是怎样的震撼? 月牧众人行走穿梭于巨大的宫殿之中,即便见过世面此时也忍不住要驻步停歇,观景同时感叹。 葛道人、铁石和施家祖母三位准圣走在最前,他们聊的天显然与大多数人都无法接轨,姚望舒和秦怀雀走在后面一些,秦怀雀一边走一边介绍着仙宫各处的景色和传说。 姚望舒看着这个文雅的青年侃侃而谈的样子,忍不住想起曾经在玉皇顶,唐真给她和吕藏锋讲述这些事情的模样,该说不愧是师兄师弟,到底有些相像的地方。 “姚宫主?”秦怀雀叫她,“怎么了?” “无事,只是想些事情。”姚望舒摇头。 秦怀雀想了想,随后开口道。 “刚刚紫雷九响,并非是我等刻意为之,紫云仙宫虽说是道门魁首,十四处中顶尖的势力,但体量过大,所以主峰副峰大多时候都只是各自修行,缺乏互通观念,难免会有些紫云修士过于倨傲,做出些不太得体的事情,但绝无恶意。” 秦怀雀似乎误会了她,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只能让姚望舒听道:“宫主也看到了,这紫云上山河太大,我一个少年能说的不过是眼前能看到的,能做的不过是伸手能摸到的,再远便只能要求他人什么不能做,但没办法一个个告诉他们具体该如何做。” 秦怀雀看着眼前壮丽的山河,语气有些疲惫,他伸手拍了拍栏杆,很是无奈。 此时,二人才算是真正开始谈话,之前那些对话其实都属于客套。 “我并未在意,雷鸣几响也并不会影响到我。”姚望舒也将手搭在了栏杆之上,她看着这片山河,忽然又走了神。 到此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地方就是那个唐真长大的地方了,那个天下绝顶的少年在这片云海中飞驰,身边伴随着那位同样绝顶的仙子。 秦怀雀侧过视线,看着女孩的脸,发现对方真的没有介意他说的话,甚至还在走神,看来传言没错,此女如今被锻炼的心性甚好,堪称宠辱不惊。 “我还以为独夫应当是一个容不得任何欺辱的人。”他试探性的开了个玩笑。 姚望舒很轻的笑了笑,她回过脸看着对方道:“那我应当先和你四师姐打一架。” 这也是一个玩笑,是只有紫云峰和少部分人才能领会的玩笑。 秦怀雀确实被逗笑了,知道四师姐嘴毒的人不多,而敢开四师姐玩笑的就更少了,除了大师兄和三师兄,想不到如今又多了一位。 “我四师姐确实。。为人直爽。”他小声的赞同。 “如果有机会,我会替你转达的。”姚望舒想起了在玉屏山后院里那个长毛果子,她一边说一边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还请宫主莫要如此!”秦怀雀面色一紧,连忙跟上。 众人一路观景很快便来到了紫云堂,讨论谈话的声音缓缓沉静了下来,高耸的殿宇和屋檐散发着无声的威压,连作为主脉唯一当家的秦怀雀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其实紫云峰的几个弟子对于紫云堂都有些藏在心底的阴影,那年雷鸣声里,稻草一样摇摆跪在殿中不知死活的唐真,让每个见过的紫云峰弟子都心有余悸,每次来到堂前都忍不住会回忆起那一幕。 此处,紫云仙宫依然给足了牌面,月牧队伍中天仙以上均在紫云堂内安排了座位,算上葛道人在内足有三位准圣在堂前迎候,还有一众天仙也是各个气机深厚,大多是在紫云仙宫内有实权的长老。 说到底,除了白思、白化以及裴林剑这种南洲顶尖宗门的天仙,月牧队伍中余下的天仙若非借着姚望舒的面子,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进这个屋的。 位置摆放也十分讲究,双方是对坐,主位无椅,这便算是很有诚意了,毕竟你月牧也好、代表南洲也罢,终究没有圣人,紫云仙宫虽然是道门魁首,但如今也无圣人在宫里,秦怀雀在主脉中排行又太低,实力也实在不适合在五位准圣前坐主。 若是姜羽或者唐真,坐了也就坐了。 落座后,双方数量大致相同,看起来倒是工整。 高高的梁柱需要仰头到极限才能看到顶,坐在其下压力顿增,屋外照进的阳光被扯成一道金黄色的道路,不仅分割了两侧的桌席,还为每位仙人打上了一抹光晕。 “今日九洲,风云有变,佛宗儒教皆有所求,而我道门亦有需,故而天下道者不能坐以待毙,需勠力同心,防微杜渐。。。。” 作为主家,秦怀雀先是讲了一篇关于道门的存亡之文,以道门魁首的身份为南洲诸事做了定性,这段时间南洲风云突变,是因为天下要变,道门是被迫的顺势而为,很多事情的发生其实没有对错,道门无意追究儒门善恶是非,更不想打嘴皮子。 不过接下来,我道门做什么,你儒门最好也别跟我说什么正道一体,不能相互算计! 这就是紫云的态度,南洲被坑了,白玉蟾月陨,不论是清水书院是有心还是无心,结果已经造成,所以无论我紫云做什么,只要为了道门都是天经地义之事。 横亘独木川也好、支持独夫月牧也罢、甚至紫云道祖追打程圣都无关对错,是道门被迫的反击。 到底是有些霸道在的,听的一众南洲修士都有些迷糊,道门护短的风气大概有一半都要承自这紫云仙宫吧。。。。 其中施家祖母听到一半就已经闭目打起了瞌睡,这也没办法。毕竟老太太是儒门,在这坐着,感觉自己也在挨骂,倒不如睡着来的痛快些。 秦怀雀读完,他看了看姚望舒,笑着道:“幸有南洲姚宫主,先匡正道,后驱月牧,助我道门亦是助南洲延续了道统,彻底斩断了中洲儒门假借南洲无首犯境的危机。” “我紫云仙宫,代表道门谢过姚宫主。”他微微躬身。 紫云堂里安静了片刻,随后又骚动了一下。 这话有讲究的,说姚宫主月牧有功,替道门谢过,自然可以。 但那个“先匡正道”就很有解读的空间了。 她在月牧前干了什么是当得起匡正道的?而且还是事关南洲道统的大事? 姚望舒在混乱中站起身,于是堂内安静了下来,众人看着这个女孩平静的对着秦怀雀认真还礼。 如此,四个字,便算是道门魁首对姚望舒人生最大的争议之一的定性。 月落南海,珠毁蟾宫,强杀白生,戮尽天仙——是为“匡正道”! 紫云仙宫便代表了大半道门,道门便是九洲之四,九洲之四便是天下其半。 秦怀雀依然笑的温和,他是个很斯文的人,但当他面对紫云堂中的议论声时,却没有任何动摇,那四个字加与不加都是他一念之间,没人知道他如何想的,反正已经加了。 仙宫诸位即便有其他想法也只能顺着他了,此时他哪有什么只能管眼前事的模样啊!?他就这么笑呵呵着拎着紫云仙宫一众大人物的鼻子在走啊! 要知道在紫云仙宫内部,其实有个说法。 紫云峰,除了南红枝,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第479章 长鸣出鞘,如玉峥嵘 “哈哈哈!我就说天下还得让少年人来!我们道门最终要靠的还得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葛道人忽然抚掌大笑,笑声洪亮压过了紫云堂中的骚乱。 秦怀雀已经说完了紫云该说的与不该说的。 接下来便轮到姚望舒了,这并不是双方客套,而是理所应当的道理。 紫云仙宫作为道门魁首为月牧和望舒宫讲了如此多的好话,遮盖了那么多的污痕,那作为南洲道门的代表,她自然也要为对方做一些。 姚望舒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向前两步,女孩略有些年轻却又安宁的嗓音在大堂里回荡。 “在我南洲月陨,道统危亡之际,紫云仙宫前后多次为我南洲诸事奔波,其中辛苦操劳南洲无人敢忘,千里横云阻断中洲,天下才知道门之互助并非空言,道门之魁首亦并非自封!” 紫云仙宫众人都露出几分笑意,月牧队伍中的锦袍老天仙等人也笑着点头,这便是代表南洲的月牧对紫云仙宫在南洲行为的定性。 越海而来,擅入南洲。横亘独木,云压首山——是为“道门互助”。 实话实说,这比姚望舒“匡正道”要好许多,此次紫云确实当得起这个夸赞。 即便它有自己的打算,但为了南洲它也做的足够多了!尤其是紫云峰亲传中的那两位,付出了很多才奠定了如今的局面。 凤凰三天独木川,真君一线两洲断。 这里面掺杂了唐真的人情、紫云道祖和玉蟾祖师的交情以及紫云仙宫自己的打算,但最多的还是从道门出发的考虑。 大公小私,此事便已经算做半个完人。 秦怀雀坐定,笑着看着对方。 “望舒宫宫主姚望舒代南洲道门谢过仙宫相助。”姚望舒缓缓行礼。 秦怀雀赶忙起身还礼,“宫主客气,道门互助本是应该,如今幸得一个好结果,我等便不算白来!” 两位格外年轻的男女平视着彼此,姚望舒看到的是温和善意的双目,秦怀雀看到的是明亮安静的双眸。 双方再次坐定,彼此定性已经完成,接下来该开始的应该是相对轻松地彼此示好了。 “如今南洲虽然将定,但望舒宫成立毕竟时浅,我紫云仙宫愿送佛送到西,宫主若缺什么需要什么,大可开口,我宫虽然来的匆忙,但多少还有些藏品可以拿得出手。”秦怀雀笑着伸手,示意葛道人开口。 “宫中灵材不多,但有一座闲置的灵山,可送于望舒宫做个果园之类的权当是地皮了,还有些许灵宝,用处不大,但月牧辛苦赏给南洲群仙,也算是不丢了面子。”葛道人抚着长须笑容满面。 啊! 这当真是考虑的很充足,一举帮望舒宫解决了眼前最大的两个难题,一是蟾宫化为海眼,南洲很难再造一个配得上望舒宫档次的灵地,总不好真的落在望舒城外那个山头上吧? 二是月牧虽然成功,但诸多天仙毕竟是被强行请出来的,那或多或少的一点怨气,如今用灵宝抚平,便可助姚望舒稍却恶名。 什么叫老牌十四处?什么叫道门魁首!你且看看! 话一出口,似乎连紫云堂内压抑的氛围都散了很多,连白思白化等人也带上了喜色,大家都看向姚望舒。 她依然平静,捧着茶壶垂目而坐,看起来和她身旁的铁石和施家祖母两位准圣一样宠辱不惊,当真是好心性啊! 姚望舒抬起眼,先是看向秦怀雀,随后视线偏移看向抚须的葛道人,女孩的眼睛似乎越来越明亮了。 她轻轻的摇头,开口道:“这些我望舒宫倒是不需要的。” 众人皆是一愣,葛道人停下了抚须的手,秦怀雀张了张嘴似乎打算解释一下这是庆贺之礼,并非施舍什么的,连月牧队伍中的锦袍老天仙等人也都有些坐不住,要起身去规劝宫主一二。 可她的下一句话,就让大家放松了一些。 “我只有一个要求需要紫云仙宫帮助。” 有需要就好,此时真不是硬撑面子的时候,南洲百废待兴,能得一二帮助,当然不能为了些无所谓的面子拒绝。 “宫主请说。”秦怀雀看向姚望舒笑着开口,“我仙宫若能助你,定不会推辞。” 他话音落下,忽然发现此时这个女孩的眼底亮的惊人,似乎紫云堂外的光洒在地上,又一丝不少的折射到了她眼中,最终化为了一道光痕,像是一把剑。 秦怀雀微愣,剑却已经不再等人,长鸣出鞘,如玉峥嵘。 “我需要紫云仙宫离开南洲。” 姚望舒说这句话时,没有在看秦怀雀或者葛道人,她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所有人,这一剑剑指整个紫云仙宫。 若非那声音在堂中回荡,怕是好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在说什么?刚才宾主尽欢,如今就要赶人?为什么?凭什么? 众人看向这个女孩,看着她一如既往地沉静,再次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而且这也不好笑。 第480章 两道门槛如何过?一个死人做吾师 葛道人皱着眉,严肃的看着姚望舒,周身紫色道袍静止如石雕。 “为什么?”秦怀雀身体前伸,双手紧握,替在场很多人问出了这句话。 要知道紫云仙宫是除了那玉蟾祖师的玉珠以外,姚望舒走到如今最大的助力,虽然明面上没有帮助,可暗地里很多不可说的手段都停留在谋划的那一步,都是因为紫云。 你如今的行为,往好了说是不知好赖,往坏了说就是过河拆桥! “因为这里是南洲。”姚望舒的回答很简单,听起来有些敷衍。 “南洲又如何?”葛道人身旁另一位紫云仙宫的准圣老人冷声开口。 “南洲之地当然应该在南洲的月下,而非西洲的云下。”姚望舒依然回答的很简单。 越是简单的道理,越不能作为具体行为的解释,因为过于笼统以及不现实。 “你难道是要让南洲道门与整个道门分家吗?”准圣老人诛心般的问。 姚望舒摇头,“南洲道门不会和道门分家,但南洲道门先是南洲,随后才有南洲的道门!” “好啊!望舒宫宫主,我紫云已经停在这里如此久了,云上云下从不曾有人让我等走过,因为我们停在这里只会对南洲有好处,并不任何坏处。如今宫主如此行径,难道是担心我紫云像那中洲儒门一样贪图你南洲之地?”那位准圣老人没有兴趣点评这些大道理,他只是冷笑一声,继续挖坑。 姚望舒看了过去,她再次摇头,“与这些无关。” “不论对南洲有好处还是有坏处,不论是贪图南洲之地的清水,还是护住我南洲的紫云,都不是如今停在我南洲的理由。”姚望舒缓缓站起身,她认真的看向紫云仙宫众多仙人,“仙宫相助,我已经谢过,但如今望舒宫已经建成,月牧至此,南洲已经有了自己的道统,那么便该把余下的事交还给南洲人处理!” 高高的大殿里,白裙的女孩何其渺小,但又是如此夺目。 可这里不是望舒城,也不是南海之边,这里是天下道门魁首的主殿,过往这里走进走出的哪个年轻人不是夺目耀眼,一抹剑光又算的了什么? “哈哈哈!!”笑声缓缓回荡,葛道人身旁那位准圣老人似乎被逗笑了,他遥遥的指了指姚望舒,然后摇头叹气道:“你难道以为月牧至此,便算是南洲归心?你真以为自己成了第二个玉蟾祖师吗?‘余下的事交给南洲人处理’这种话,你说的出口,也该先问问南洲人愿不愿意吧!” 他猛地一拍扶手,发出爆喝的雷鸣,气浪翻滚,大殿里威压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说的没错,月牧至此,起码有三成是借了紫云仙宫的光,那些跟随月牧的宗门和子弟,有多少是认可的她姚望舒这个人?有多少是认可玉珠的选择?又有多少是认可紫云仙宫的威压或者她杀人如麻的恶名? “你回头问问!看看他们谁愿意拖家带口陪你去冲击如今独木川上的大夏铁骑!你信不信,我等一走,便是中洲入南洲之时!到时你望舒宫守不住又该当如何?!” 那位老人伸手毫不客气的指过那一排排南洲的天仙,让姚望舒回头看,被他所指之人或是面色震惊不知到底怎么变成如此局面,或是低头不语不敢看紫云仙宫这边。 他们大多只是南洲中小宗门中的修士罢了,这辈子都未必见过一个准圣,更不要直面准圣的威压。 姚望舒回过头,她此时站在紫云堂正中,身后是紫云仙宫怒目而视的群仙,身前是嗫嚅无声,不敢抬头的南洲,没有声援,她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被南洲抛弃了。 独夫的命,便应当如此。 秦怀雀看着那背对自己的白裙在威压下呼呼地抖动,忽然有种错觉,觉得她和那一夜的大师兄有些像。 “终究是个凡人。”葛道人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传到了他的耳中,“不懂修行,亦不懂修仙。” 秦怀雀垂目,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但有人比他先开口了。 “我愿意。” 嘶哑的声音忽然在大堂中响起,竟然压过了那位准圣老人呼喝的余音,成为紫云堂中新的威芒。 能压过准圣的,只有准圣。 不知何时一直闭目安睡的施家老祖母睁开了眼睛,她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起身,佝偻的背依然佝偻,却好像顶起了南洲一侧的屋檐。 “我南亭施家愿意拖家带口随望舒宫宫主冲击独木川上大夏的铁骑。”她似乎担心有人没听懂,于是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遍。 所有人的视线从姚望舒移到了这位老妇人,她已经很老了,但再老也不是死了,她是南洲明面上的准圣之二啊! “施夫人,这就是你百年来终于走出南亭的原因?”葛道人看着老妇人,没有很震惊,只是带着淡淡的叹息。 “怎么?不行?”老妇人露出黑洞洞的嘴,无声的笑。 “那你便带一位将死之人冲去吧,我看看一个施家能不能破开玄甲军的军阵。”葛道人身旁的那位准圣再次开口,他眼神依然淡漠,准圣在南洲是战力,在紫云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铁石铺也愿意。” 一道粗狂的声音压住了这句话,铁石缓缓站起,他何其高壮,站起后才是真的顶天立地,即便少了一条腿,即便身子有些歪斜。 南洲明面上最后这两位准圣到底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呢?他们就是为了此事才会跟随月牧的啊!月牧最后的两个门槛之所以顺利,就是因为她选择走了更难走的路啊。 不论是铁石还是施家祖母其实一开始都是如他们所表现的一样,不准备接受月牧的,起码不会亲自跟随一个小姑娘玩过家家。 直到这个女孩看着他们,说出要把紫云、中洲、大夏全部赶出南洲,他们才知道,这位南洲独夫不是道门的选择或者意外的交会。 她真的是明月的选择,是白玉蟾和萧不同的选择,她不是握着那颗月亮,她就是那颗月亮。 而南洲人永远放不下月亮,当月色相邀,便无所不应。 秦怀雀看着那白裙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也就在此时姚望舒回过了身,秦怀雀忽然愣住了。 这个女孩的眼神依旧那么明亮,那柄剑上不见一丝斑驳,新的像是刚刚出鞘,她没有因为刚刚的话产生任何退缩或者怀疑想法,更没有心死如那一夜的大师兄。 她正战意盎然,她正剑指群仙! “哈,当真是南洲修道,一众老弱病残要舍死争口气?”紫云仙宫的准圣再次开口,依然倨傲,但这次声音更加冷漠。 “是的!”姚望舒毫不犹豫的点头,“您说的没错,我就是要争口气。” 她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话,那柄剑终于可以亮出本相了。 准圣再次冷笑,“像萧不同?” “像萧不同!”她一秒都没有犹豫!她甚为骄傲! “他死了。”准圣没有继续笑。 “所以我要做的比他好!”姚望舒捧着茶壶,声音好大,眼睛好亮,不是愤怒,而是兴奋。 “他当初在玉坛上,说要以死为南洲提气,但是并没有成功,可我认为他做的是对的!要想救南洲,只有先提气!上次,那座山与玉坛隔得太远!那么这次,我要把南洲所有宗门拉到我的面前,我要他们看着我的眼睛再做一次选择!是要做那三苦的南洲人!还是做那!——三幸的南洲人!!” 她站的笔直,明明是看着紫云仙宫说出了这些话,可是却好像让背后的人听的格外清楚。 那些一次次低下头的南洲人听着这些话,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那个雪白的正在发光的背影。 第481章 剑光不旧,一如往昔 这次,终于有人听懂了。 所谓的提气啊,便是一次次的鼓励,一次次的邀请,一次次的呐喊。 直到有人站起来,高声的回应! “太行山愿随宫主入川!” 裴林剑如剑般站起,手在抖,手在抖! 南洲人的手在抖啊! “风回谷愿随宫主入川!” 又有人豁然站起,心在跳,心在跳! 南洲人的心在狂跳! 在抖说明害怕,在跳说明紧张。 害怕?害怕此事不成!紧张?紧张南洲不幸! “周家寨愿随宫主入川!” “长乐坊。。。” 姚望舒双眸里藏着剑,她的身后越来越多的仙人站起,剑意战意交融升腾,吹的紫云堂内狂风阵阵,而她在风中,驱风而行! 试问,此时这个女孩之夺目有没有胜过在紫云堂中走过的那些天才? 诸位仙师,看到此时的她,怎么会不想起那一天少年站在法坛上,对着九洲天下高声的喊。 “我萧不同并无什么不同!但南洲确有不同!此地修道虽苦,但不同之处!——当是格外动人!!” 。。。 格外动人啊。 葛道人看着这个女孩,不知怎么生出一丝骄傲来,凡人如何? 动人之处当真不同矣! 然后他又开始佩服那对师徒。 原来这一切真的不是巧合,姚望舒这一路走来,一直都有人满怀期待。 玉蟾祖师当真是活的最久的圣人,他见过太多,所以看人从不看修为或者天赋,也不看仙人还是凡人,他看的只是她本身,他相信那轮明月如果落在她的手上,便比挂在天上要好。 他相信女孩早晚会慢慢懂得自己的意思,他相信自己的徒弟会支持自己的看法。 姚望舒没有惊天的智慧,她经历了不同身死、二祖法坛、玉屏大雪、蟾宫遗少等等,最终在望舒城面对与“巨木”合污的白玉宫,才终于理解了这一切。 她才明白那场提气,是做给南洲看的,也是做给自己看的。 所以她决定,要做萧不同未完成的事,要比萧不同做的更好,成为不讲君子之风的萧不同。 “唉——”葛道人忽然叹了口气,在一声声南洲修士的呼喊声中,他有些遗憾的开口问道:“我听闻你入道走的是我们紫云仙宫之路,后来修习的也是由我们紫云仙宫的修士给你修改的吞灵法,你最终学的竟然是蟾宫那两位?” “是的,是他带我走入修行路,也是他一路教我。可我的道,承自明月, 得自不同!生在南洲,死做鬼雄!”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但身后南洲的仙人大半已经站起,少数不动者,如坐针毡,但他们已经不重要了,已经足够了。 南洲人似乎真的找到了他们想要的“圣人”,原来白生才是错的。 不论是仙人还是凡人,不论是天仙还是筑基,南洲人一直需要的,一直在寻找的,或许只是一个足够勇敢的人。 一个生在南洲,死做鬼雄的人。 道理说遍了,但没有说动姚望舒,她做出的决定一定已经想了很久,想要找到她道理的漏洞是很难的。 “说到底,你姚望舒不过是算准了,我紫云仙宫不会也不能强压南洲道门,所以才决定在这里做一出戏!是想踩着我仙宫给你自己立威吧!”那位准圣老人看着气息升腾的南洲群仙,缓缓站起身。 随着他的站起,紫云仙宫的队伍中有十数人紧跟着站起,于是劲风袭来,与南洲群仙形成对峙。 局势再次升温。 你姚望舒当然勇敢,不惧骂名,迎难而上。 但你以为我紫云仙宫就是懦夫?你以为你是南洲道统,我就忌讳旁的,不敢打你? “长老。” 终于一直安静苦恼的秦怀雀开口了,他声音不大,也没什么威势,但是在紫云堂里很是清晰。 那位老圣人缓缓侧目,看向秦怀雀,少年对他一笑,示意他坐。 老人沉默了一瞬,安静的坐下了,没有再次开口说什么。 秦怀雀看着姚望舒,依然挂着笑容,只是带上了几分苦恼和埋怨。 “姚宫主倒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他用腰间的纸扇挠了挠头,继续道:“说是退出南洲,但我紫云一动,天下皆要侧目,若是中洲真的南下,宫主真的打算带着诸位南洲的修士拼杀?” 姚望舒无声点头。 秦怀雀便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相信,他笑着开口问道:“宫主此法是自己想的?” 姚望舒依然点头。 “我就说嘛!大师兄是不会如此行事的!”秦怀雀恍然大悟的用纸扇轻敲手掌,发出啪的声音。 终于,话题不得不来到这位双方一直避免提起的人身上。 过于亲密的关系对于彼此的交易都不是好事,大家都没有主动提,顶多草草带过,但这位笑容温和的秦怀雀在确定寻常方法已经无法改变局面的情况下,选择了摊牌。 如果道理不同,说服是没有意义的,只能转战感情。 “宫主可知他会怎么做?”秦怀雀像是随意般问道。 姚望舒知道唐真会怎么做,熟悉唐真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实用主义者,对于萧不同以命提气的做法敬佩,但不会学习,很多时候,他并不会为了精神追求而付出成本,反而会像个反派一样无比实际的一点点去抢夺利益。 “会借助紫云仙宫的力量稳定南洲。”姚望舒觉得那个男人肯定不会拒绝的,说不定还喜滋滋的多要点利益。 秦怀雀笑的更灿烂了。 “听闻宫主一路走来,与我那大师兄相互扶持,宫主也该明白,他做事往往看着简单,但其实最后总能如意,如今宫主既然知道他的做法,为何连试都不用试?过往难道宫主不曾按他说的做过?”秦怀雀似乎考虑到双方的关系,所以没有说的很直白。 其实意思很简单,你姚望舒做了这么多,虽然自己的道理形成了闭环,但你要清楚,你学的人,玉蟾祖师也好、萧不同也罢都最终身死了。 如果一定要学,你学师兄,尚可活命,成大事也未必不可能。 姚望舒缓缓低下头,这是她自站起后第一次低头,那柄剑终于收鞘? 南洲群仙皆是肃穆,其实这些道理都只是空话,真正在说的是唐真这个人在姚望舒心中的位置,你如此对待紫云仙宫,难道没有考虑过一丝一毫的唐真吗? 这就是秦怀雀的杀招,女孩太过年轻,而年轻人的感情之事往往占心口的一半,更有甚者占十之八九。 “曾经的我会按照他说的做。”姚望舒低着头开口。 秦怀雀笑着看她,他知道自己有些不光彩,将年轻男女的心理放在明面上,显然对羞涩的女孩来说是攻心的,是容易混乱的,是讲不清的。 他正准备继续开口,将道理引向感情,但姚望舒已经抬头了。 长剑依然明亮,女子再露锋芒。 “因为那时的我全力爱他!可以为他而死!” 不带一丝羞涩,无比果决的一剑,要扎的在场每个人不敢直视她! 爱他,有何说不可?为他而死,也是证明过! 你若要问,我便认真回答。 勇敢地爱一个人,自然要勇敢地说出来! “就像现在的我全力爱着南洲,可以为南洲而死!”女孩的眼睛里无比透彻,没人知道她刚刚低头的时候在想什么,我们只知道,她抬起头时,天地变了颜色。 第482章 不问情理想,先谈利势得 说出“要为什么而死”这种话很容易,但真正做到的人很少。 因为这句话并非字面的意思,死其实很简单,脑子一热,人就可能为了什么而死。 当有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往往表达的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死亡”。 或者说这句话的前提是在假设死亡是一切的终点,而这句话真正要说的是,有人要为了一件事付出自己的一切。 姚望舒说可以为南洲而死,不是只在说生命,还包括声誉、梦想、人生等等。 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说出这种话,总让人觉得有些幼稚,不过那些站起的南洲人却觉得刚刚好。 葛道人缓缓站起身,他看着姚望舒淡淡的道:“一路奔波到此,还未让诸位接风洗尘,大家先歇息一二,也让我仙宫高层统一意见,到时我们再谈此事吧!” 这位独夫突然的一步棋,确实让仙宫反应不及,没道理你前思后想如此久的决定,却让我们立刻给出答复。 仙宫内部也需要时间探讨和计算利弊。 姚望舒轻轻点头。 老人便拱了拱手,迈开脚步往紫云堂外走去,而另外两位准圣则冷哼一声消失不见。 紫云仙宫的众人没有告别的散去,只有秦怀雀还留在紫云堂里,他似乎很疲惫,正闭目靠在椅背上,手中扇子展开缓缓摆动,不时长吁短叹的哎一声,似乎不打算走了。 姚望舒看了看不动弹的他,想了想,然后轻轻挥手,白思白化领头一众南洲修士便也往外离开,此时南洲的群仙依然有些躁动和紧张,手中拿着玉符或是书写或是传声,显然正在打算往自己的宗门传书传信,反馈此间的情况。 最终紫云堂走了个干净,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虽然大门依旧敞开,但屋里听不见外面任何声音。 “啪!” 秦怀雀合上了扇子,他睁开眼,发现姚望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 “姚姑娘,你清楚地知道自己今日所做的事情会带来什么后果吗?”他此时说话声音很放松,也不再叫对方姚宫主。 姚望舒安静的看着对方,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 “这招虽然不算厚道,但确实有效。看似强势与我仙宫对垒,来拔高南洲人的心气,但实际上以如今的南洲境况,天下顶尖的群雄里,唯一能强势对垒的还真的就只有我紫云仙宫,因为只有我紫云仙宫以道门魁首自居,而你偏偏又是南洲道门的缩影。”秦怀雀的说话声在空旷的紫云堂来回回荡,显得更加空旷。 “真是打不得也骂不得,不然南洲道门便真要和整个道门分家了,尤其是在你刚刚把那些南洲仙人们带动起来后。” “假设,你现在在紫云仙宫出事,我都不敢想南洲人以后会如何揣度我紫云。”秦怀雀用扇子虚空点了点姚望舒。 “这些我想过,但并不是我这么做的理由。”姚望舒摇头,秦怀雀说的话其实很对,天下唯一不得不包容南洲提气的十四处,只有紫云仙宫,因为在道儒随时可能擦枪走火的如今,他们不能接受失去南洲,更不能接受失去人心。 这不是一洲之地或者几个圣人的问题。 而是他们必须让九洲相信,道宗五山完全有能力控制局面,他们依然强大,中洲或者儒门才不敢觊觎和试探更多。 两个庞然大物在对峙阶段,展现出的气势和信心往往能决定很多摇摆势力的归属。 这些是紫云仙宫在考虑的九洲大局,姚望舒想过,但确实不是她这么做的理由。 “我懂,姚姑娘想的更多的只是南洲眼前的问题而已。”秦怀雀站起身,他一边用扇子敲着手心,一边道:“之所以中洲大夏和儒门可以明目张胆的入侵南洲,就是因为玉蟾祖师月陨,而余下的玉蟾宫无法掌控局面,南洲陷入混乱,他们明文天下,说南洲无主,心忧魔乱。” “而你如今月牧已成,已经算是明面上的南洲新月,唯一的问题是,儒门可能不认,所以你如果能请出紫云仙宫,就可以借着这股威势以及南洲群仙的心气逼得九洲承认南洲有主,毕竟一个可以请退紫云仙宫的道门组织,谁也不能真的装瞎!何况中洲那帮读书人和大夏都最讲究名声了!” 这是从实际的角度解读姚望舒的行为,自然满是功利,但功利有何不可呢? 可秦怀雀说到这里,忽然露出几分严肃的表情,他看着姚望舒大声道。 “姚姑娘若是如此想便错了!” 姚望舒看着对方,同样的认真,她知道这个年轻人正在帮自己用不同的视角来看待南洲的问题。 “这个计划可能一时的成功,但却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秦怀雀抬起胳膊,扇子直指姚望舒的脸,“那就是你本身!” 姚望舒的发丝被对方带动的风吹的乱飞。 “所谓独夫,确实可以短时间内维持一个势力或者一方土地的运转,甚至改变很多陋习!可最大的问题是,独夫天然的将所有的一切都绑定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历史上每一次独夫的暴毙,都会导致那整片土地的坍塌!” “而你,又太弱了!你不是白玉蟾,也不是萧不同,那轮玉珠的特性如今天下十四处家家皆知,杜家甚至已经将关于你的消息移出了箩筐,便是你天天躲在群仙的保护中,但若是舍得代价,十四处中能杀你的应当过半!甚至就在这紫云堂里,现在我算好时机,也有八成把握杀了你!” 秦怀雀的扇子离姚望舒的脸只有一拳的距离,这位温和的少年忽然凌冽的气势有些骇人。 姚望舒却是不躲不避,她认真的看着对方,吸收着这些少有人告诉她的消息。 “之所以你月牧能成功走到如今,不是中洲儒门不想下脏手,而是没把握在我们云下成功,担心脏了手不说,还断了指。”秦怀雀放下扇子,语气缓缓温和了些。 “我请问姚姑娘,如果我紫云退去,你便是镇住了中洲儒门,一切都按你的发展,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暗杀呢?天下术法千千万万,你能识得几个?即便你让铁石或者施家祖母贴身保护,但护一个人和杀一个人的难度是完全不同的,而且那两位与姚姑娘一样,特点过于鲜明,碰到有计划地交战很难发挥。” 秦怀雀这些话之所以留到现在说,是因为这些话当着南洲群仙说,太过侮辱了,一洲之仙护不住一个独夫? “你死了后,我紫云很难二次南来,而中洲却可以再次拿出‘南洲无首’的理由,到时我担心自己悔之晚矣啊!” 这是诚恳的交谈,秦怀雀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紫云仙宫的利益上,什么离开西洲、丢面子之类的,你姚望舒不在意,我秦怀雀也可以不在意,你看到了萧不同的死有所触动,我也看到了,我知道南洲心气若是不提,便永远走不出三苦。 可道门和仙宫此时不能因为南洲要走出三苦,而损失南洲道门的助力! 当然,仙宫里肯定还有其他的势力在意这些面子的,但你姚望舒若是连秦怀雀和葛道人都说服不了,那也不用考虑那些远的了。 砰砰! “宫主,秦公子,葛道长和施家祖母让我来通报二位一声。”紫云堂外,一位温润的妇人轻轻敲了敲堂门,她恭敬地行礼,低着头道。 “那边宴席要开始了。” 第483章 人皇铺柴,狐妃点火 宴席开始了。 戏曲的鼓点触发了畅音阁的阵法,一道黑的光幕在畅音阁的戏台上炸开,随即迅速扩散,光幕所过之处所有颜色都被吹拂而起,好似染料遇到了水洗,青色的石板、朱红的木梁、金织的纹样一切都化为黑白色,那些被吹起的染料则在空中飘散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人站在其中就好像站在了一幅水墨画中,周遭的一切如幻境一般。 但也有另外,首先便是戏台之上一切颜色依旧,灯火挂饰如晕染在黑白水墨中的彩粉,那座寻常的小楼一下就成为了视觉的中心,算不得出奇的布置此时被衬托的绚烂的不成样子。 其次还有少数地方依然保存着颜色,最显眼的是姜羽,她坐在那红色的宫袍依旧红艳如火,甚至身周一些地方也被晕染成了红色。 其次便是人皇的皇袍,明黄色毫无影响,不过并未晕染到其他地方。 还有元永洁身后一大片白色的明光不知从哪而来,像是张开了一把白色的大扇子。 吴慢慢周身隐隐青绿,脚踩黑白两色,看起来沉静无比。 无名和杜有为则是身体上维持着肉色,五官相对清晰。 而尉天齐他坐在那化为了黑白,可问题是,他图层不对,他的黑白简直像是自己调的,清晰地好像这幅画的这片区域被专门修正过。 最后则是那位古月皇贵妃,她本人没有保留什么色彩,可她捧着的那捧花,五颜六色依旧鲜美,其中个别红花更是夺目非常。 这是一道儒门的大阵,专门设计出来辅助皇家观戏的,取得是万般无色无形,方可专心一睹戏曲之美。 虽然效果奇妙,但法阵本质其实是用法术制成的水墨覆盖一定区域内的色彩,算不得多么有难度,胜在应用。 你看此时的无名,正歪着脑袋研究着自己黑白的袖子,伸手摸了摸发现没有异常,于是又甩了甩,却见有淡淡的墨色短暂的飘起,很快又重新落下。 于是他发现了端倪,猛地大力甩臂,速度之快袖袍在空中发出一声暴鸣,然后一大片墨色便落在空中如入水一般飘荡,袖子也变回了本色。 “莫要闹了,安静些,戏曲要开场了。”人皇宠溺的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无名,开口道。 戏台上《玉蜻蜓-分家产》的第一段唱词已经开始,“一份家产分爱子,慰他常年不在旁,养育之恩难以尽,只求衰老作羹汤。一份家产分长子,奖你为父一生忙,若无你年少懂事常年苦,哪有家父安坐堂?一份家产分长女,早归故土选贤郎,千万莫学娘娘样,百日夫妻就散场。。。” 戏曲声高高扬起,在畅音阁的法阵中传唱,而这套法阵为了追求其效果完整,所以并无法把范围控制的太好,颜色的覆盖和褪下一直蔓延到畅音阁园子之外十数步才算彻底摆脱影响,而此时就在畅音阁后墙,在保护如此森严的地方,竟然有一辆被遮住四面的黑色的可疑马车停在那里。 颜色吹拂的法阵将本就漆黑的马车布帏变得更加深邃,此时戏曲开场,车里的人便走了出来。 是污衙总管闻人哭,他素来喜欢听戏,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以他地位和人皇对他的倚重,他其实可以陪同在畅音阁里听戏。 “唉,今日便再退一步吧,现在那位公子还没到可以招惹的时候。”他伸手拍了拍马背,笑着道。 他站在畅音阁墙外,仰着头听戏,阵法似乎也吹拂了他身上的颜色,所以一身黑袍如墨似水,可他脚下的影子却大的惊人。 世人只知他天仙境的修为,却几乎没人知道他修的具体是何物。 。。。 “赢儿,你看过这出分家产吗?”戏曲不过刚刚开场,人皇却忽然对身旁的太子随意的开口问道。 姜赢一愣,短暂的慌张了一瞬,然后恭敬起身开口道:“儿臣只是幼时草草听过。” 人皇点了点头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分家产最注意的应该是什么?” “既为需要传承的家产,那便该有能守住家业的人拿。”姜赢答的很快,慌张似乎只是假象。 人皇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看向姜介,姜介起身道:“儿臣觉得,世人素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人皆该有自己那份!” 人皇又看向姜甲,尉天齐捅了捅姜甲,他倏地站起高声道:“谁的家产,他怎么分后人怎么拿就是了!” 人皇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最后他扫了扫最小的姜麟,小男孩站起身,先行礼然后开口道:“回父皇的问话,我觉得。。。应该要公平吧,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应该也越多。” 男孩的话落下,人皇没有表示,只是侧头看向了认真看戏的姜羽,笑着问:“羽儿,你说呢?” 姜羽便把注意力稍微移回了场间,她想了想随口答道:“谁想要就给谁。” 话音落下,她已经又把视线重新聚焦到了戏台上,说实话,这些皇宫父子的戏码在她眼里完全比不上戏台的演出。 其余几位天骄也只是匆匆扫过,并没人打算插话。 需要陪人皇陛下演权术和隐喻戏码的只有几位皇子,天骄们各个都对于这种活动没有兴趣。 “你觉得谁说的最好?”人皇笑了笑,对着古月皇贵妃问道。 “我?嗯。。。”古月皇贵妃苦恼的摇了摇头,然后伸手一指,笑着道:“我比较喜欢小麟麟的说法。” 被皇贵妃指着的姜麟愣了愣,人皇继续问:“为什么?” “因为他年龄最小最可爱啊!”古月皇贵妃捂着嘴笑。 人皇扶着额头,无奈道:“说正经的呢!” 古月皇贵妃面露不解的看着人皇,“陛下胡说!这问题哪里正经了?咱们家啊。。。不是只有一把椅子吗?” 女人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人皇坐的椅子的扶手上,像是抚摸又像是贪图,她笑着扫过众人的脸,然后轻轻摇头叹气道。 “诸位,咱家这家产可没得分,怎样到最后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坐着。” 这话直白的很! 众人看向她,面色严肃,大家都以为她是这个局里最无关的人,大夏如何对青丘来说其实影响不大,双方的关系好坏也就那样,她一个狐妖坐在这便消停的狐媚人皇就好了,何苦在这种无关的漩涡里得罪人呢? 可她不仅跳进旋涡,甚至还明目张胆的在这里拱所有人的火! 第484章 花无蕊,狐有尾 “咦?陛下,我说错了吗?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看着我?”她扭过头问道。 “没错,这把椅子拆来便连柴火都算不上,要拿就只能全部拿走。”人皇伸手轻拍她搭在扶手上的手。 “你觉得谁能拿咱家的椅子呢?”人皇似乎也来了兴致,他看着古月皇贵妃继续问。 “奴家不知道唉~”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再次摸着下巴思考,然后猛地一合掌,言之凿凿道:“但我觉得既然是把不算结实的木头椅子,那便应该离火远点才好。” “哈哈哈哈哈哈!!”人皇陛下抚掌而笑。 余下众皇子皆是陪笑,姜羽看着戏曲毫不在意,尉天齐看着古月皇贵妃手中的花不知在想什么,而吴慢慢则沉默地看着古月皇贵妃的眼睛,她特别不喜欢性情不定的人,更不喜欢跳出棋盘的人。 古月皇贵妃与她对视,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此时台上扮演家中长辈的那位老演员正唱道《玉蜻蜓》中知名的那一句:“天下祸根何其恨,最怕分家找外人!刀加颈火攻心,哪怕永世不翻身,我也要祖业有存根!” 戏曲中段,清亮的掌声响起,打断了古怪的氛围,姜羽放下手,看了看众人开口道:“中洲听戏时难道不要求禁止言谈说笑吗?” 她说的过于认真,以至于人皇都反应了好一会。 坐在她身旁的杜有为微微低下头,久违的有些羞愧,你来这真的是听戏的? 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别人看戏本的时候精挑细选的戏名,都是用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可这位凤凰,看了两遍戏本,最后选了一个《真君叹》,不会真的单纯挑了一个她自己想听的吧!? “好吧!既然吾家凤凰儿想好好听戏,便安心听一听。”人皇无奈的叹气,看表情就知道他有些索然无味了。 中年男人真的很爱好给别人出题,然后运用权力来营造一种答辩的氛围。 但遇到姜羽,颇有些对牛弹琴的意味。 此时一直沉默的尉天齐忽然开口了。 “敢问皇贵妃娘娘,这捧花为何可以在法阵中保持颜色?” 想不通便问出口,他如今没有余力亲自去看后院花丛中的姚安饶,一个分身受困于要待在饶儿班身旁中和皇宫的侦查法阵,一个分身坐在此间,皆动弹不得。 “啊?你问这个花啊?它。。。”古月皇贵妃笑着要答,可是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拢在嘴边小声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喊道:“哎呀!咱们结束之后聊,不然她生气了!” 说罢伸手悄悄指了指姜羽,示意尉天齐看。 还在拱火! “您直说就是,我有些好奇,等不得。”尉天齐垂眉低目淡淡的道。 姜羽侧过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尉天齐毫无反应,似乎根本没有注意。 “那说来有些话长,我可说了,姜羽你不要生气哦!”古月皇贵妃小心的看着姜羽,即便是黑白墨迹之下,她的一颦一笑表达的情绪也准确的惊人,甚至像是可以用表情直接表达出一句话来。 尉天齐不想和姜羽起冲突,姜羽也没兴趣打架,但尉天齐确实要问,古月皇贵妃的意思是你扛得住姜羽我就说,所以他便不打算退。 而姜羽退不得,不是听戏多重要,而是在这皇宫里她退一次,便要出不知多少事! 场面一时有些难看,但除去当事人,余下的人却没有一个拉架的,几位皇子都希望有人能阻碍姜羽,而元永洁更是希望尉天齐一雪前耻,人皇也饶有兴趣。 姜羽身周的红色无声的扩散,黑白的尉天齐愈发清晰,古月皇贵妃缓慢的打算开口。 但有人比她快,一道清亮的女声直接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冲突。 “花无蕊,狐有尾,心之所思,即是所见。” 姜麟将剥好的灵果递给身旁的吴慢慢,吴慢慢小口小口的吃着,对于发生了什么似乎毫无兴趣,那些话也好像不是她说的。 尉天齐笑了笑道:“贵妃不用讲了,大家还是安静的看戏吧!” 姜羽的红色缩回自己的身周,抬眼看向戏台。 这一次换成古月皇贵妃偏着头看向吴慢慢了,她们都有点讨厌对方了。 吴慢慢说的有些模糊,但却难不倒尉天齐,他只是缺少一个扣子,如今找到便瞬间通顺。 姚安饶确实藏在畅音阁后的花丛中,但他离开时布下了遮掩的阵法,加上姚安饶的功法极其隐蔽,寻常几乎没有魔气,所以他觉得很安全,可古月皇贵妃却一出现就一直在向他强调花儿! 那花还可以脱出拂色的阵法,显然是和功法道途有关,简直就像是在暗示他,她刚才去找姚安饶了,甚至用手段得到了姚安饶凋败的那缕“爱”。 这必然不是巧合。 但吴慢慢说明了一切。 问题不在花儿上,而在狐妖的道上! 那可以是花,可以是剑也可以是棋,区别是她要针对谁,因为这位狐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尉天齐来的,就是要挑动尉天齐和姜羽,所以那才是花,因为他当时心中一直在惦记的就是后楼的花! 而他越惦记,对方手里的花就越清晰,甚至红色越来越明显! 这不是有鬼,而是狐狸的尾! 好可怕的狐族,好高深的道法。 尉天齐缓缓闭目,重建心防,再睁眼,周遭并无什么变化,可古月皇贵妃手中握着的那些花却失了颜色。 场上众人皆是一阵心惊,这术法若是对自己,又能在心里掏出什么呢? 相传这位皇贵妃只是青丘的一只天赋不错的狐族,但今日再看,怕不是一般狐族啊! 虽然尉天齐没有设防,加上心有所虑,但他三教并举,儒门和佛门的心法都是手拿把掐,你却无声无息就能拿出一捧花来! 你跟我说你只是天赋好?那你不如说是尉天齐太菜了! 第485章 海潮与鸟礁,花朵和人命 古月皇贵妃看着手中黑白色的花,抿了抿嘴低下头去,她的头帘垂下挡住了她的脸,在众人忌惮的目光中,一滴水珠忽的落下。 她。。哭了? 她哭的无声而安静,但眼泪接连不断的噼里啪啦往下落,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摸不清这是什么路数。 “好好地哭什么?”人皇看着她笑问。 “陛下。。我没事。”女人抬起头,脸上都是泪水,眼角红红的,明明是哭的可怜,可看起来却又像是画了浓浓的胭脂。 “没关系,谁欺负了你就告诉朕,朕帮你教训他。”人皇似笑非笑的开口。 但古月皇贵妃只是使劲摇了摇头,不肯发出声音。 “难道是这戏演的不好?”人皇忽然蹙眉,随即摆手道:“正巧,朕也看着这和安班唱戏闹腾的不行!李三全!” 一直藏在他身后,低着头一动不动好似雕塑的李三全快步走上前,“在。” “把他们都送到污衙让闻人哭审一审,看看是不是有人安排了他们进宫的戏本,意图干扰我大夏皇室的传承。”人皇淡淡的吩咐道:“如果查出来,不管是谁的手伸的这么长都给我打折。” 他说的真是简单,好像那不是皇都有名的四大戏楼之一的和安班,也不是小几十人的生死,而是要李三全去折一捧今夜御花园新开的花送还给古月皇贵妃。 花没了,便要赔。 可花不好折,因为需要精挑细选。 但人很好杀,一个不留就是了! 污衙里是出不来完整的人的。 在场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这个一直温吞无趣甚至有些压不住场子的中年男人,为什么忽然之间为了自己贵妃的几滴眼泪便要杀人? 立威吗? 可即便此时,他说这些话依然没有带着什么王者的威严,却反而爆发出了一种极度恶劣的喜怒无常和对生命的蔑视。 李三全面无表情的领命,大步走向屋外。 尉天齐蹙眉打算站起,他不能接受!可一扭头却看见有人已经先他一步试图站起了。 姜羽的脸上冰冷一片,周身那耀眼的红色正不断地泛滥着,她双手按着桌子,眼睛里红色的光点闪烁不停。 但从始至终,她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人皇陛下的一只手也按在桌子上,此时皇宫的阵法正在悄然运转,庞大的灵力缓慢却无法阻挡的开始发生波动,这几位天骄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房间里粘稠压抑的灵气。 尉天齐好像看到了一片波涛汹涌的汪洋,在高千百丈的海浪中,一只火红色的鸟正费力的扇动翅膀躲避着浪潮,可那浪四面八方的涌来,她虽然尚能躲开,却无空闲逃离其中。 这突兀的一幕很是惹眼,很快连不是天骄的皇子们也发现了异常,因为畅音阁的水墨阵法变得极其不稳定,人稍微一动便有墨水散开。 元永洁此时小脸紧绷,桌下正用一只手死死地拉住姜赢的袖摆,而姜介则直接按住了躁动不适的无名的肩膀。 吴慢慢则在皱着眉,轻咬自己的手背。 当人直面海啸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力量的差距有多大,不论是回宫后的姜羽还是如今这些天骄,他们都过于轻视这个中年男人了,他虽然有中年男人的所有毛病,但他也是这个天下最强的中年人! 他在如今这个年纪就可以和在场天骄们的师父甚至师祖平辈相谈! 你可以说人皇玺作弊,但你要承认他作弊的效果足够的霸道。 而且在性格方面,他们也过于轻视对方了,尤其是姜羽,自她回宫,人皇帝后虽有敲打,却在几次冲突中处处退让,好像就是要养这只凤凰的傲气。 但现在,这个相传如今宫里最受宠的长公主竟然被直接压住不得起身,这就不是敲打了,而是单纯的打。 做父亲的在打一个刚回家最受宠的大女儿! 在场的谁能拉架? 你元永洁也好、无名也罢,在地位和和实力上都不支持他们挑衅此时的人皇! 但也有人是例外,尉天齐双手前伸缓缓的放在桌面之上,他还是要起身,大夏子民怎能因如此莫名其妙的原因被送进污衙?那几十条人命哪能拿来当一捧花?! 于是海潮中猛地生出百十根礁石,它们漆黑如炭,坚硬如铁,立在万米的巨浪中,将那铺天盖地水幕分成相对散乱的波涛。 此时尉天齐双手发力,整个人便要站起,姜羽身周的红色越发鲜红,她的桌案无声的化为齑粉。 两位青云榜最前列的天骄正在全力尝试站起这个简单的动作。 姜羽胜在大道鲜明,只论层次,天上的太阳未必怕一整片沉寂或者暴动的海洋,只是如今她还未长大,所以正面对抗便被巨力裹挟。 尉天齐胜在懂得,他看出了人皇陛下是依靠皇都大阵来压制姜羽的,站在皇宫内,想硬抗这份力量,便等于要背着整个皇宫,他选择直接介入阵法,不断在大阵中来回搅动,创造出礁石。 天才的解法虽然不同,但都是有效地。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来不及了,想要足够多的礁石阻碍浪潮,让红鸟得以脱困,需要太多时间了! 而此时,李三全已经安静的走过场间来到了屋外,他悠悠的开口喊道:“安和班有违圣意,押送污衙!!” 话音落下,畅音阁里乐器声猛地一滞,那唱戏的戏子呆呆的噗通跪倒,不知发生了什么。 畅音阁外听墙角的闻人哭一愣,挠了挠头,随后笑着摇头,“还有活儿?也好,这回可以回去后慢慢听了。” 。。。 畅音阁后台,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家低着头,耳边全是嘈杂的声音,每一个都无比清晰,但加在一起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的耳鸣。 “班主!班主救我啊!”孩子被侍卫夹在腋下。 “怎么了?公公!这是怎么了?!”这似乎是那位和安班的女班主,她正扑到李三全的身前,拉着老人的胳膊惊恐的问着。 “陛下说你们的戏唱的不好,而且隐喻大夏皇室!所有人悉数押往污衙审问。”李三全缓慢的开口。 “污衙!?不!不行的!我们。。”那个女班主愣了愣,随即高声叫道:“公公!公公!是班里孩子不懂事!唱得不好!求陛下再给!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亲自上台!公公!求您!我们班孩子还小!惹了贵人!” “啊!!放开我!我不要去污衙!”孩子们的哭声愈发激烈,皇都人谁没听过污衙呢? “班主——!救救我!” 哭喊声里,李三全回过头看了看那个使劲摇摆着他胳膊的女班主,淡淡的道:“安班主,你也请吧!” 那女班主闻言双腿猛地一软,整个人坐倒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就好像失了魂魄,脸色灰白一片,连呼吸都停止了似的。 她被人架着双臂拖出了畅音阁的后台。 于是骚乱的声音终于开始走远,所有人在不知过了多久后才敢抬起头来,进宫唱戏而已,怎么会。。怎么会因为唱得不好就要全部押入污衙呢?哪里是这么大的过错啊! 那可是传承了百年的和安班啊!?而且一小半都是孩子啊! 正恍惚时,李三全的声音再次响起,“余下的诸位,接下来还请继续上台的,莫要再马虎大意了,不然。。。。” 冷汗开始沿着额头滑下,本来兴奋的戏子一个个脸白的甚至不用化妆。 “下一场,四喜班《真君叹》!”宫人低声通报。 四喜班的所有人都是一颤,一个个面无血色的站起身来。 “天齐哥哥。。”云儿小脸也白了,她看向一旁跪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尉天齐,发现他脸色严肃,双手死死地按在地面上,似乎正在和什么东西较力,她想了想,便悄悄站起身,挡在了他的身前,用自己遮住了这古怪的一幕。 第486章 天骄拔剑欲站起,女子下棋总低头 宴席上,较力依然在继续,但在场所有的人已经得出了结论,席面上没有人能在皇宫里硬抗人皇的压制,也许只有姜羽可以跑,但需要双方有一定距离,离的如此近,便是天下最厉害的鸟也无能为力。 海浪已经冲垮了很多看似永远不会倒塌的礁石,少数撑住的地方也都是摇摇欲坠,尉天齐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看起来一切已经成为定局,而人皇还未发挥全力。 砰! 忽然一声响,惊的好多人侧目,谁在这时候还敢如此大胆拍桌子? 却没想到站起来的是姜赢,他手忙脚乱的扶好倾倒的酒杯,随后捂着自己的膝盖满脸痛苦。 元永洁在桌子下把他的袖子拉的很紧,他刚才使了半天劲也没把袖子扯出来,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把袖子直接扯坏了! 也因为发力过猛,才导致此时这么狼狈。 人皇侧头看向这个儿子,他还是那副普通的中年男人嘴脸,没有什么喜悦愤怒,就是挂着欠揍的笑意。 “赢儿,你有事?”人皇淡淡的问道。 “回禀父皇。。。我。。”姜赢站起来,但一时却又没想好说什么,最终只磕磕绊绊道:“我觉得,和安班虽然唱的不好,但终归是四大戏楼之一,小惩大诫才能。。才能让皇都的百姓满意啊!” 他低着头说完,小心的抬头看去,却见人皇的笑越发灿烂了,可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现在我连决定一个戏班未来,都需要自己儿子来管了?”男人的声音好像寒冰,听进耳中,周身彻骨。 元永洁微微叹气,她之所以早早拉住姜赢,就是因为她了解姜赢,这种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出头,可惜姜赢不懂人皇陛下。 帝王可以在他想平易近人的时候极其平易近人,但当他不想的时候,你最好尊重他的权威。 姜赢身子一抖,“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人皇的声音更加冷。 “父皇,长兄也只是希望维护父皇您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一道爽利的男声响起,姜甲站起身,他双手握拳全身紧绷,虽然说得很霸气,但心里一定是很紧张的。 说来也奇怪,尉天齐和姜羽想站却站不起来,但这几位皇子却都可以自由站起,显然是人皇没有准备限制他们。 此时吴慢慢终于放下了手背,她缓缓变得平静,然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已经搞懂了这位人皇在干什么了,他在索要尊重,像个小孩子一样要求别人尊重自己。 在姜羽回到皇宫后,来自各大势力的天骄就一直没有按照这位人皇的意见和安排做过哪怕一件事情,就连刚才宴席上,也是一副不想搭理中老年男人的态度。 而这些行为隐藏的意思其实是对于大夏这个十四处之一的不尊重,好像它已经注定要成为各方予取予求的蛋糕了一样,区别只是谁拿的多。 显然人皇陛下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在大夏皇都之内,你们以及你们背后的势力最好学会尊重这里规则。 规则是什么? 圣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手段粗糙,但可能正合适,因为这群天骄确实太过傲气了,尤其是姜羽和尉天齐这两人,你展示力量,他俩尚且做事随心,你若是连力量都不展示,那这俩人无法无天的程度肯定会超乎你的想象。 说不定能把魔修直接带进皇宫呢! 吴慢慢对此没有意见,不论是人皇敲打成功,还是姜羽她们反抗成功,对她的立场都不会有改变,可现在她希望能不要激发矛盾。 偏偏只有她找到了矛盾的发生的节点。 于是她默默的提起酒杯,遥遥的对着坐在人皇身旁擦眼泪的古月皇贵妃低下了头,这是无比认真且恭敬的敬酒。 是认错,是服软,是道歉。。。可以是任何对方想要认为的东西。 这场上傲气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但为了赢可以毫不犹豫低头的人当真少的可怜。 古月皇贵妃红着眼睛看她,然后撅了噘嘴提起酒杯抿了一下,这边算是揭过了。 一切的源头好像是因为这位皇贵妃想要试着操控尉天齐与姜羽的矛盾引起的。但本质其实是人皇与皇贵妃想要天骄们开始彼此争斗,与吴慢慢想要维持安稳产生的矛盾。 其实完全可以用好斗和安稳来划分整个席面。 皇贵妃接受了道歉,这才偏过头对着人皇道:“陛下,算了吧!不然到时候宫外又要说我狐媚祸主,残害忠良了!” 她轻轻伸出手盖住了人皇按在桌子上的手。 海浪终于缓缓平息,人皇的声音响起,“既然皇贵妃求情,那便放他们一马,将这个戏班赶出皇都,驱往南方边境,永世不得回到皇都!” 至此,存在皇都百余年,以耍把子出名的和安班就此落幕,皇都四大戏楼的时代彻底终结,据说到了南方后,戏班没多长时间就散伙了,功法的传承最终也逐渐凋零。 而落幕的原因只是因为——倒霉。 第487章 圈套,诱饵 尉天齐无声的在地上爬起,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他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天齐哥哥,你没事吧?”云儿把水杯递到他的手里,有些担忧的掏出小手帕帮他擦汗。 尉天齐无声的摇头,其实后台的他压力才是最大的,因为他不仅要出手还要隐藏踪迹同时饶儿班的情况也不能暴露。 一心两用尚且辛苦,何况他本就一具分身呢! “云儿,去告诉班里的孩子,一会儿如果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情况,第一时间靠到我的身边来。”尉天齐茶水一饮而尽,目光严肃的扫向畅音阁前堂的方向。 。。。 吴慢慢的服软换来了古月皇贵妃和人皇陛下的宽恕,紧张的气氛终于得到了缓解,本该是大家都松一口气的时候,但问题是,有人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谁的宽恕。 姜羽打不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也不爱好以卵击石的戏码,但她并不会因为打不过就保持沉默。 此时人皇的已经抬起了压在桌子上的手,与此同时,姜羽噌的站了起来。 众人向她看去,眼神各异,很多人都期待着这位凤凰最好直接跟人皇陛下翻脸,较力有什么意思,直接斗法不好吗? 但姜羽并没有那个意思,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人皇,反而直接迈步走向屋外。 她要离开了,去梧桐塔辞别,然后离开这座皇宫。 姜羽如果生气,就会狠狠的戳人痛点! 是的,在皇宫里人皇说一不二,但九洲何其大,我非要待在皇宫跟你过家家?她眼神轻轻扫过一直装作自己不在现场的杜有为,若想帮师兄调查,直接去杜草堂不比在这里浪费时间来的好? 再说,她回来也是因为唐真老跟她念叨什么见见父母之类的,见已经见过了,何必留在皇宫里受气? 不论你们有什么打算,我也不会成为你们笼子里的听话的鸟。 场上所有人都震惊于她果决的态度,连告别都没有,好像就在等着什么时候这个皇宫惹到她一样。 小凤凰只是很傲气,所以很多事情不在意,但并不代表她看不清。 “羽儿,你点的戏还没开始呢,怎么这么着急走啊?”人皇看着红色宫袍的背影开口。 姜羽脚步不停,声音淡漠的开口道:“我怕我喜欢的戏班也被陛下送进污衙。” “难道羽儿你还真是来听戏的?”人皇似乎感受不到她话里的嘲讽。 姜羽已经走到门前,周身火红色即将燃起,似乎下一刻她就要化为火鸟遁入空中。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你那师兄才来的。” 人皇从桌案上拿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张开嘴吞下古月皇贵妃送到嘴边剥去皮的灵果。 “你若是走记得飞的低些,皇宫阵法严禁高空飞行,小心点!走之前与你母亲也要告个别才是。”人皇嚼着葡萄像是寻常老父亲一样的念叨着。 姜羽转过身,“与唐真何干?” 她问的很随意,她想听一听,真假不论,但在人皇嘴里说出来的话总还是有参考价值的,她并不急于一时。 “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母亲告诉你了呢!”人皇陛下一脸诧异,他摊开手道:“‘气运二玺’之道为‘令’与‘封’,可锁天地,控灵真,据说拿到二者,便可改人气运,当然我没试过!” 尉天齐、吴慢慢等人的脸色忽然有些变化,气运二玺是大夏存在的根基,其效果虽然九洲天下有所猜测,但实际上大夏皇室从未公开讲述过,甚至一直刻意保密,所有信息天下人都只能猜。 这就好比紫云仙宫的道法,天下全知道和云有关,但紫云仙宫肯定不会具体告诉你,我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而如今,这些话在人皇嘴里当众说出来,就好比紫云道祖公开讲解紫云大道,处处透着不正常! “试没试过,与唐真有什么关系?”姜羽继续问。 人皇又小抿了一口酒,然后砸吧了一下嘴,“啊~但我试过用单独用人皇玺调动活人体内的真元,改变气运没成功,但确实可以——修正魔功。” 中年男人抬起眼,他长得很普通,脸上带着些皱纹,眼皮半耷拉着,有些颓废,可当他低着头抬眼看人时,却忽然让脸的棱角变得锋利,好似忽然变得年轻,带着些少年得志才会有的风流与无谓,或许他年轻时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修正魔功? 什么叫修正?什么算魔功? 尉天齐的双眼精光亮起,他确定,天下以前绝对没有关于人皇玺可以“修正魔功”的说法,但细细想来其实倒是十分可能。 毕竟人皇玺道为‘气’,其意在令,调动天地气之流向,真元灵气都会受其影响,而且这是一种天然的调动,不是逆修魔功那种粗暴的改正! 或许改起来有些麻烦,但成功率必然不小。 人皇玺是圣人之路,是天下最简洁的圣途,但其实传承如此多年下来,真正展露给天下人的大多都是调动皇都大阵里的真元,如今终于再次给人揭开了其神妙力量的一角。 “修正魔功与我师兄又有什么关系?” 姜羽面色不变,淡漠的看着人皇问道。 第488章 金锁链,真君叹 “嗯?我听说他最近有些麻烦,什么心魔缠身、逃门而不得、死井而不敢之类的。”人皇摸着下巴似乎在回忆。 姜羽的脸色终于有些绷不住,她眉眼一挑,心中惊怒。 此事天下知道的甚少!据她所知,无外乎是她、吴慢慢、李一等人,便是那位名叫姚红儿的女子也只是知晓些皮毛,为什么会落入人皇的耳朵里?! 她第一时间看向的就是吴慢慢!根本没有其他人可以怀疑! 可吴慢慢的脸色比她还难看,这位一直安静的女孩正在轻咬手背,身后发丝轻舞,双眼一黑一白无声的溢散出光点,似乎正在运行功法。 “我看如今日子还早,不是说一百六十七吗?羽儿真的这么着急赶着走?吴家的小姑娘你不帮着朕劝劝?”人皇忽然侧头看向吴慢慢,看着她发丝飞舞犹如魔鬼的样子,忍不住摇头笑道。 吴慢慢周身发寒,她忽然惊悚的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她不该相信那个人的! 即便她已经做过提防的手段,但或许对方比自己想的还要疯狂! 一百六十七以及魔功的问题都是出自于那场大风雪中孤零零的凉亭。 而那棋盘间的对话,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呢? 。。。 幺儿抬起头看向红色的高大城门,忍不住掐着腰笑道:“快看!这就是中洲大夏的皇都哎!果然够气派!” 她的身后抱着重剑的江流仰着头张着嘴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走了,别丢人。”周东东推着两个丢人现眼的傻孩子往城里走。 三个孩子一路玩玩走走,想不到速度还挺快的,他们既然要前往青丘,中途便特意绕了个圈路过一下皇都,算是来见见世面。 当然这个路线是幺儿决定的,江流附议,周东东反对无效。 “大叔,我们是南方来的,请问哪里有好一些的打尖儿的地方?”幺儿仰起头对一个摊铺前的中年汉子露出标志性的缺牙笑容。 这小姑娘过于活泼可爱,那大汉看的一愣,然后大笑道:“小小年纪还会问路呢啊!” 随即伸手一指,“城门附近的旅馆客栈都别选,价格高服务不好,最重要的是三教九流的扎堆!你啊,顺着这条街往前走,进入善通坊,那边街上都是专门接待南方来的商队和旅客的,价格虽然也不低,但品质高,而且还有免费茶水什么。” “谢谢大叔!”幺儿点头,然后对着身后一招手,“走吧!” 周东东无声的对大叔拱手仰着头跟上,江流怯怯的点头,拉住周东东的衣角亦步亦趋的跟随。 。。。 姜羽的惊怒十分短暂,此时不是纠结到底为什么消息会走漏出来的时候,要纠结也该交给吴慢慢来想,因为吴慢慢太弱了! 而足够强的自己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面对别人给自己和师兄准备好的圈套。 虽然不想承认,但姜羽确实对圈套中的饵料有些心动,她也是常年修行,在修行理论方面虽然比不过唐真尉天齐这种靠分析道法吃饭的,但也能很清晰的判断出这个说法有多少可行性。 人皇玺起码有三成的可能可以修改魔功,有九成的可能对于逆修有辅助作用。 姜羽想起了在太行山的地底灵脉中,师兄那虚弱的模样和他体内糟糕的情况。 师兄当时一定很疼吧!周身经脉逆转,稍微调动真元便要受伤,如果能有人皇玺这类超过圣人道息的大道法宝辅助,即便是魔尊遗留下的功法,也应该会被压制甚至直接排出体外。 她在思索的时候,姜赢、姜介等人的脸色却是无比的难看,父皇为了把这只鸟拉进这个局里,竟然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当众说了出来。 要知道,人皇帝后二玺的功效以及传承方式等等,素来只有当代人皇帝后才可以知晓,在你真正继承之前,即便是姜家的太子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 这不仅关乎大夏的传承,也关乎着人族的气运。 “人皇玺如何可以调用?”姜羽直白的开口问道。 她希望有个确切的价码,而不是被人拿几句话吊着。 “姜家人只要拿到它就可以调用。”人皇看着自己这位出色的女儿,眼中带着几分得意的光芒。 “不过它现在不在我的手边,我上次用完不记得放哪了,所以是帮不了你!而且就算在我手里我也没兴趣帮唐真那个偷了我女儿的小滑头。”人皇耸了耸肩,似乎当初让唐真来接走姜羽的不是他一样。 他摸了摸下巴,忽然大笑道:“我看就这样吧!久违的家宴总要有点彩头,这样,你们谁能把它找回来,亲自交到我的手里,我就让你们谁来使用它!” 这话声音好大,那畅音阁的阵法都被吹散了,天地间的颜色重新爆发开来,李三全呆立的站在人皇身后,双腿都在打颤。 九洲的共识是人皇玺只能有一个使用者,大夏从没有太上皇,人皇玺的传承便代表着上一位人皇的死去! 所以人皇陛下刚刚说的不是谁来使用它,而是谁能找到它,谁就直接登基做新一任的人皇。 这是。。大夏要变天了? “陛下!” “父皇!” 元永洁、姜赢、杜有为乃至姜介全部站起,面色惊慌又饱含不解。 但此时正好戏台上鼓点响起,《真君叹》终于开场了,一道苍老的嗓音悠悠的在畅音阁里回荡,压过了人们对于人皇那极度任性和无厘头的发言的质问。 老人唱道:“少年好运道,生而比天高,云上仙人教,云下世人朝。九洲羡妒惹人恨,四海贪怪招魔潮。可叹一朝命不好,落得修为不见——红颜去了!” “怎么?怕找不到?不用担心,我可以告诉你们,它就在这个皇都里。”人皇跟着曲调摇头晃脑,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会给九洲带来多大的麻烦。 吴慢慢垂下眼,她知道自己这局棋又落在了后手,这位九洲最年轻的圣人就是要把天下搅成浑水!她拦不住,甚至自己也不得不被搅进去。 保证过的一百六十七天忽然便遥不可及起来。 尉天齐也垂下了眼,他知道人皇陛下有自己的打算,但也确定了这个打算里或许有姜家的未来、九洲的大势等等,但肯定没有大夏的苍生黎民。 自大夏成立以来,即便再不羁的人皇帝后也从没有让皇子靠这种争夺的手段来传承气运二玺的! 这就是纯粹的让众皇子比拼势力的大小。 如此闹下去,鬼知道要搞出多大的事来! 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位人皇陛下的寿元可能比九洲天下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稀少,所以才急不可耐的逼姜羽回来、逼皇子群斗。 靠人皇玺成圣,可以延缓衰老,比如不生白发、不得疾病,但外物成圣终归不是圣人,强大的是人皇玺不是人的身体,所以寿元并不会达到仙人应该有的程度,凡人的极限就是人皇帝后的极限。 这就是金子做的锁链,你虽然贵极一时,却永远被锁在一副凡人的身体里。 姜家人从来都是接受这个宿命的,唯一例外的就是某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变成了凤凰的女孩,一个本身大道可以成圣的女孩,是否能继承人皇玺? 金子做的锁链是否锁得住一条真龙? 这本身就有疑问。 不论是锁链坏了,还是龙变成虫,都是未知之数,天下能稍微了解真实情况的只有这对夫妻。 尉天齐怀疑,也许正因为出了姜羽,所以人皇才会忽然把人皇玺的传承搞成这副模样! 第489章 皇宫无清水,后山有青松 尉天齐忽然意识到,不论人皇陛下究竟要做什么,但这个决定与其说是为了姜羽而设计的圈套,更像是一场阳谋! 一场针对儒门的阳谋,或者可以直接说,此事真正最受影响的就是那和大夏朝堂剪不断理还乱的清水书院! 千百年来,大夏的传承或多或少都受制于儒门的态度,但整体来看却又保持着姜家自决的底色,因为实际上,历届人皇基本都和清水书院关系极好,所以二者对于继承者的选择往往是统一的。 比如如果姜赢继位,他要选下一任自然还是清水书院支持的皇子。 而当今人皇,当初也是和程圣学过几天书的! 或许有一两次意外,比如清水书院强行逼宫,又或者某一任帝王心性叛逆,但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出现两位相差不大的皇子时。 纵观历届人皇继承,少有出乎意料者。 你且看席中几位皇子,说是姜介背靠佛门、姜麟和姜羽背后是道门魁首或者儒道都有涉猎,大家同为十四处,只看实力好像也没有输给姜赢太多。 但实际的情况是,清水书院,它就在皇都啊! 从声望或者继承后权力的交接角度考虑,那清水书院在大夏官场中的影响,乃至在皇都百姓中的声望都是其他势力无可匹敌的。 如果考虑实力,呵,那更不用考虑了。 清水书院作为儒家在中洲的砥柱,准圣当然不少,据传光靠《程集》跨入准圣的就有两人之多,再加上书圣怀素等其他儒脉的,怕也有个五指之数,而且起码有一半都在皇都里,随叫随到。 想要靠实力影响皇宫的决定,除非紫云仙宫直接飞到大夏皇都之上,但这个后果没有人能承受。 所以说如果没有姜羽,受过程伊亲自教导的姜赢有九成几率成为最后的胜者,而姜介、姜甲、姜麟等只不过是陪跑而已。 佛门、龙场乃至棋盘山支持的皇子,从古至今加起来继承皇位的,也没有清水书院的零头多。 可正因为有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姜羽,似乎让皇宫某些人有了些不该有的期望,他们不敢直接把位置交给姜羽,因为阻力太大了。 他们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场,给大家一个看似公平的平台,逼得其他十四处来分散清水书院的力量。 本来在声望和实力上稳赢的清水书院,忽然被拉到了与其他人共同的起跑线上。 而这条赛道的终点则是找一个没人知道在哪的人皇玺? 尉天齐重新扫过众人的脸色,皇子们的表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姜介胖胖的脸上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连小小年纪的姜麟都眼珠子乱转,倒是黑脸的姜甲依然一副生硬模样。 现在除了姜赢所有人继承人皇玺的机会都变大了。 “不对!”尉天齐蹙眉再次摇头。 姜羽或许真的是一切的原因,但并不是这一切最后的终点,因为姜羽如果能继承人皇玺,人皇直接将人皇玺交给她就是了,天生凤凰血脉,一朝成圣,即便清水书院不服,也不具备和成圣的姜羽翻脸的条件。 而且从人皇陛下的表现来看,他其实也没有多么喜爱这位凤凰儿,更像是迫不得已需要对方做些什么。 或许这都是假象?实际上姜羽只是人皇陛下用来摆脱清水书院的理由? 问题还是要落在姜羽的出现以及气运二玺的设定上。 尉天齐思绪万千,他微微侧目,看向在不远处安坐的吴慢慢,都说这位是当今天下棋艺最高的女子,不知她如何想的。 吴慢慢此时已经收敛了气息,那发丝飞舞的可怖模样已经不见,只是看表情应当也不是想通了,而是和尉天齐一样缺少很多关键信息,所以暂时放弃了。 而导致这一切的姜羽已经无声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人皇轻笑着问道:“羽儿不走了?” “这出戏是我点的,所以要听完。”姜羽落座,小凤凰平静的看向戏台,《真君叹》开篇第一幕就是,唐真勇闯桃花崖,桃仙树下定终身。 既然师兄需要人皇玺,所以她决定看完这出戏,然后全力去把那个东西拿到手! “今天最重要的事已经说完了,你们赶时间的可以走了,如果不赶时间,便继续看吧。”人皇陛下对于她的态度很满意,他大手一挥,示意诸人可以自行活动了。 姜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元永洁已经第一个站起身,匆匆往外走去,她要把消息带出去, 如此大的事,南宁王和清水书院必须做出应对,不可能真的和其他人在一个起跑线上! 姜介看了看身旁胡吃海喝的无名,他摇头叹气,轻拍无名的肩膀示意他在此等候,自己也匆匆而去,佛门虽然在皇都的根基不深,但能人也不少,早点开始寻找便是抢占了先机。 姜甲看向尉天齐,尉天齐轻轻摇头,“不用急,找并不是最重要的,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身后没有势力,所以身上没有压力。 相对于如此挣得人皇之位,他更担心找到了人皇玺,却毁了大夏的根基,甚至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他决定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于去哪探寻关于姜羽以及气运二玺的隐秘,他有自己的方法。 。。。 两松观后山,大排的厢房安静非常,那两棵人皇亲自种下的松树就在庭院的中央,由于长的过于高大,根系过于发达,导致地面铺的砖块都被拱起了不少。 忽然第二间厢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青年打着哈欠走出房间,他左右看看,挠了挠头,显然还没有完全睡醒。 “啊哈——怎么了。。永和楼那边出事了?”另一个青年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也是困倦不堪的语调。 “没有,是我有些事情要忙,你接着睡,此地温养剑心,最适合治疗神伤和心伤。”尉天齐回过头道。 “嗯,那有事记得叫我啊!”里面传来被褥翻滚的声音。 尉天齐答应了一声,替吕藏锋关上了房门。 两松观后山,大道如青松,不动不响,最是养神化淤,所有劳心劳神者在此地久睡都极其有益处。 当时尉天齐和吕藏锋喝完酒后大醉,干脆跑来了两松观蹭了这第二间厢房,然后呼呼大睡到如今,吕藏锋是因为剑心被毁加上被姚安饶吃掉了部分心神,所以一进来就困倦难耐,而尉天齐则是一直使用一气化三清,一心三用,还要和姚安饶斗智斗勇,也是有些疲惫。 至于为什么住的是第二间呢? 因为第一间住的是吴慢慢啊。 她啊,也是进了这地方,就上下眼皮打架。 第490章 慢行棋,鸟先至 尉天齐左右看看,迈步走向不远处安静的道祖殿,步入大门,夜色里灯火无声的摇曳,枯瘦的老头正盘坐在道祖雕塑下的紫红色蒲团之上。 “你还未休息好,何故出门。”老人的声音干哑。 此时看他,才知这位正是当初在三教御典上露过脸的那两松观观主。 “休息不得啊!”尉天齐叹气,走到老人身旁学着对方盘膝坐下,“观主,我能问您一些问题不?” “不能。”老人脸上皱纹很多,闭上眼睛像是一具枯骨或者一截干巴的树干,“你是儒门后生,我是道门前辈,少跟我套近乎,能让你和那剑山的小子在后山休息,便已经是破例了。” “您可莫要如此说,什么后生前辈的,多生分!”尉天齐仰起头看向巨大的道祖雕塑,“我之所以踏入道门,不也是您老领的路吗?” 老人不答。 “当年我第一次出去走学时,在城外一个三叉路口遇到一个破落的老道人,他缠着我要一起走,路上伙食基本都是我出钱,最后他过意不去,在分别时就给了我两本道书。”尉天齐脸上挂着笑意,满眼的回忆,“那时候我还以为他真是个乞丐道人呢!” 随后他猛地一拍大腿,“妈的!哪有乞丐道人伸手给的就是天阶道书啊!那两本一本是《天下道参总决》,一本是《道门心学》!我就说您和那老秃驴一个德行!” 老人脸色一垮,“你小子莫要胡言!我怎会和秃驴一个德行?那道书只是顺手!顺手给的,你要是不想的话,不看不就得了!” “哈,当时给我的时候说的明明是,”尉天齐抿了抿嘴学着当初那老道人讨人嫌的嘴脸,“哎呀!小尉!多读书好啊!这两本是我的传家宝~你可得认真读啊!” 两松观观主终于沉默了,皇都出了一位天赋极高的天骄,而且三教亲和,没道理儒门和佛门都出手了,只有道门不吱声吧! 装乞丐怎么了?道门素来爱装乞丐的!又没找你要饭! 老人心里嘀嘀咕咕,表面依然像棵老松一动不动。 “您就说,让不让我问吧!要是不让,我明天就把自己当初那遭遇写成传记卖给不夜楼和天命阁!”尉天齐一掐腰,一副小无赖嘴脸。 “唉!你小子还是这么招人烦!”老人叹了口气,睁开眼,他面色缓缓严肃,“你要问什么?” “听闻两松观与大夏几乎同时建立,当年的观主和第一位人皇也是彼此有些渊源,那这里应该保存着一些关于气运二玺和姜家的往事吧?”尉天齐的声音悠悠的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 。。。 决定先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并非只有尉天齐一个人。 《真君叹》落幕时,姜羽便也站起了身,她也要去先问明白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以及未来要发生什么。 所以她走向了那座通红的梧桐塔,她要直接去问自己的母亲,那位帝后玺的持有者。 如果顺利,她希望帝后娘娘能直接告诉她人皇玺的所在。 梧桐塔的顶层,帝后垂目看着那道火红的身影走进梧桐苑,她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天还是来了。 。。。 “慢慢姐,我们怎么做?”姜麟看着其他桌基本都有动作,有人忙着传递消息,有人赶着打探消息,自己便也有些着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吴慢慢却没有看他,只是默默的将没剥好皮的瓜果递给姜麟。 她并不着急,因为有些事情会出乎她的意料,但问题并没有改变,核心的问题只有两个,人皇与帝后、姜羽与皇宫。 慢慢行棋,才能后发先至。 她和尉天齐的决定是类似的,只是有略微的不同,第一是她看到的更早。 第二则是两松观或许会有一部分答案,但肯定是隐藏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需要分析需要整理,而且最终的结果也不一定正确。 而她需要更加直接,更加准确的结果。 巧合的是,在这错综复杂的大局还未发生前,最初的源头里还藏着一个不起眼却无比重要的人。 他应该知道姜羽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他,或许多少也能了解人皇与帝后究竟搞了什么。 。。。 早春已经过去,花瓣洒落了的桃树显得有些窘迫,枯枝上新出的绿芽就好像是刚刚见过头的尴尬期,每棵桃树都丑的清新脱俗。 唐真对此无能为力,按理说道息应该不受气候影响,毕竟它在太行山的地底都能安稳的开花。 可偏偏到了如今,它似乎融入了这片桃林,海风吹过,她便轻轻摇摆,似乎有些羞,像是女孩子嫌发型不好看,要让情郎转过头去。 “我的真君啊,你算没算过日子?一百六十七天到如今是多少天了?”一个胡子拉碴野人打扮的唐假拄着根木棍摇摇晃晃的走到唐真身旁。 老五也跟在他的身后甩着尾巴发出“略——”的骡子叫声来附和。 他每天都会换着各种方法在唐真身边问这些话,唐真已经习惯了,甚至能做到完全听不见,此时也是,他专心的把培好的土压实。 一阵海风刮过,气势有些压人。 紧接着似乎有一道影子快速的划过了他的身上,唐真抬起头,却见一大片阴影正在这片海岛上空盘旋不断。 那是一只。。。海鸟? 那鸟发出一声鸣叫后,开始缓缓下降,只看翼展的长度应当有十几米,显然是只灵禽。 唐真短暂的蹙眉,然后猛地舒展摇头笑了起来。 这才不是海鸟呢! 那鸟扑闪着翅膀落到地面之上,扇的周围的桃树摇个不停,就在双爪落地的一瞬间,白色的双翼开始收缩,毛发化为一道道平整的白布,白光中,一个男人狼狈的跪在了地上。 唐真无言的看着对方。 果然。。。 棋盘山的绝学《百兽谱》明明是个很强大功法,为什么给这些人修习后总会丢人呢? 第491章 无亲无后,无有无私 天下能猜到唐真躲在无尽海的人很少,有能力找来的就更少了,其中最可能来找他的就是吴慢慢。 “你没事吧?”唐真看那人跪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事!没事。。。飞的太久了,有些不会站了,我自己跪一会儿就好,真君不用担心!”那人摆了摆手,抬起头来满眼的热泪,“我可算是找到您了!” 他是个二十七八的男子,长相俊美,但头发留得极长,而且顺滑的像是流水,所以乍看起来有些娘。 “一路辛苦了。”唐真只好顺着他的话安慰道。 “您可别说了,这东海的风浪太大了,还有雷云,我的天啊!最可气的是那群海鸥,撵了我整整两天,这一路我真是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连羽毛都乱了!您瞅瞅,这几根都分叉了。。。”那男人颤巍巍的站起,两个腿打着哆嗦,却还是强撑着走到唐真面前,捻起一小撮头发送到唐真眼前。 “看,我这几根最长的平常最是精心打理,如今全完了,呜呜呜。。。”男人抹着眼泪,大脑袋就要唐真胸口靠过来。 唐真有些头疼,这就是他和吴慢慢关系很好,但和棋盘山大多数人都不熟的原因。 因为吴慢慢只是不会说话。 而棋盘山上的其他人则是话太多了。 修习《百兽谱》最大的后遗症就是会被所选的灵兽影响,熊的憨、虎的暴以及鸟的臭美等等。 而且人会变得极其热情,每次一进棋盘山就叽叽喳喳全是人,大家东拉西扯没个头。 “咳。。”唐真咳嗽了一声,伸手推开了对方的脑袋,然后阻止了对方要掏出梳子梳头发的动作,“是吴慢慢让你来找我的?” “哦!我差点忘,师姐让我来给真君送信的!她说一百六十七天守不住了!能守多少不一定。”男子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唐真。 “好啊!”唐真隐隐听到身后的桃林里有人大笑着叫了一声。 摊开信纸,上面是娟秀的小字,笔锋清丽,言语模糊,唐真眉头皱起,抬头看向那人。 “师姐说如果你看不懂,那就只看最后四个字。”那人看唐真表情难看,赶忙开口解释。 唐真低下头信纸的最后四个字是——二玺,姜羽。 于是唐真懂得吴慢慢让人跑这么远是来问什么了。 大夏皇宫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他开始回忆那段往事,回忆那个玩世不恭且不太正经的中年男人,回忆静谧的宫殿以及那些住在皇宫里的人。 “你有纸笔吗?”唐真看向那人问道。 “有!”那人从袖子里掏出白纸和墨块,然后一咬牙不知从哪拔下一根白色的长羽,“真君凑合用用。” 唐真点头谢过,盘膝坐下,开始落笔,第一句便是,“人皇帝后并非夫妻。” 。。。 “你只要翻阅大夏史册,其实就有机会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继承人皇之位的永远姓姜,继承帝后之位的则大多无法找到姓氏。”老人起身给道祖雕塑下即将暗淡的灯添油。 “所以人皇玺才是大夏皇位的核心?”尉天齐想了想问道。 “不,二玺地位平等,只是一个有传承一个没有。”两松观的夜安静非常,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我不懂。”尉天齐没想通。 “大夏的皇位继承实际上单指人皇玺在姜家血脉的传承,而每一任帝后玺的持有者和上一任帝后之间则完全没有关系。”大殿里灯火摇曳,道祖的脸忽明忽暗。 “每一任帝后都是由那一任人皇决定的?”尉天齐依然没有懂,但他感觉自己好像即将看到大盘的一角。 “错了。”观主回过身,在道祖的注视下,老人悠悠的开口道:“每一任人皇都只能是姜家人,而每一任帝后都是由天下选出来的。” “哪个天下?如何选出?”尉天齐眉头很紧,大夏皇宫的二玺传承素来是不外泄的,怎么可能是天下选出来的?! 老人干巴巴的脸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他悠悠的开口。 “在九洲的官方记载里,说当年人族起势,一跃成为九洲之主,姜家先人在此过程中为人族立下大功,故而三教决定以天下人族气运铸造二玺,再以二玺立国大夏,姜家祖先被尊为大夏帝王,延续人族鼎盛之势千秋万代。” 尉天齐微微点头。 “但实际上人族气运,是九洲人族最核心的利益,三教不可能让姜家独断,所以气运被打造的乃是二玺,姜家只得其半,而另一半则是用来制衡姜家人的。” “帝后玺是由三教选的?”尉天齐终于明白过来,他忽然通顺了。 如果这么想,那帝后玺就不能有传承和姓氏,不然人皇玺是姜家,帝后玺是尉家,那岂不是把三教排除在外了?万一这两家联合或者争斗,都是要出大问题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并非是三教自由做出的选择,而是交给九洲选的。”老人面色忽然变得悲悯与严肃,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帝后玺的传承人在挑选时,需要天命阁测算九洲中‘天命独孤’之人,同时必须上三代内无修行无门阀无道统,要是个真正的凡人。” 尉天齐沉默了,天命独孤是个极其罕见命理,但因为足够离奇所以也很知名,总被戏曲中拿来指代可怜人。 其实它特指的是天下无血亲之人,不是说无父无母、无兄无妹就可以的,而是包括远房在内的都不行,必须是一条血脉断绝前的最后一人。 想要找到这种人,基本就要在千百年隔绝世事的荒山中寻找即将灭绝的村子,才有可能找到,或者是大灾难毁灭了一整片区域,最终活下来的独苗。 可以说是真正上的孤家寡人。 “如果是这样,那每一任帝后应该也不准有血脉留存才是。”尉天齐的声音有些低沉。 如果是真的,那这天下数一数二的气运法宝帝后玺的每一次传承,竟然都是以一个血脉彻底断绝作为代价吗? 老人沉默了,他转身继续给灯续油。 “无亲无后,无有无私。” 冷硬的八个字便是天命阁给每一任帝后玺持有者的判词。 “这种人很好找吗?”尉天齐垂目问道。 “还好,其实每次选择都不止一个,最终还要考察心性什么的,比如要聪慧却不能野心太大,要懂事却又要自有想法,要没天赋还能通晓道理,最优秀的那一个人才会被选中。”老人随口答道。 “我从未听过这件事,三教典籍中也没有记载。”尉天齐蹙眉,这不是一个小工程,如果要三教来仔细挑选,那十四处中应该有明文记载才对,每次交接起码要各方势力派人来皇都吧! 两松观观主回过头,“没有记载,只有传承。” 老人的侧脸褶皱密布,在灯火映射下发出碎裂如龙鳞般地光芒。 在最开始大夏建立时,三教挑选的方法就已经确定了。 “所以这就是两松观和法源寺能在皇都存在如此久的原因啊。”尉天齐摇头,他本打算来来询问些简单的消息,却直接找到了整个事件中最核心的角色。 “原来不是这一任人皇帝后有间隙,而是每一任都有,只是之前藏得比较好而已,毕竟成了夫妻,他们也不会有子嗣。”尉天齐忽然发现皇宫的矛盾也已经解开了。 “不,他们根本没有成为夫妻。”观主摇头,“天下人都被骗了。” “首先人皇玺和帝后玺这个称呼就是错的,如果这么叫,那最早这两个名字其实应该是反的。” 。。。 第492章 三君解一事,双玺无所踪 “我做不到他那样的事。” 帝后娘娘很直接的给出了答复,姜羽的表情没有变化。 “我和他所掌握的威能完全不同,他能做到的我都做不到,但我能做到的,他也做不到。”美丽的妇人回过头,看着同样美丽的姜羽,眼神里带着歉意。 “那我想知道人皇玺在哪,我需要借用它的力量。”姜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她便只能自己去找人皇陛下的赌注了。 “我的傻丫头,那东西不叫人皇玺,你如果碰到,再想放下是不可能的。”帝后娘娘有些唏嘘的看着朝气蓬勃的姜羽。 “你不要以为什么人皇帝后便是男女之分,那不过是世人杜撰罢了,实际上‘气运二玺’的名字很简单,姜家人才能用的叫做‘气玺’,而除了姜家,天下人可以用的则是‘运玺’。” “你身上有着姜家的血脉,如果碰到气玺,便会成为大夏的君王。”帝后娘娘说的无比确信。 可姜羽的眼神却晃动了一下,她有个没有必要的问题不得不问出口。 “我的血脉。。。”她忽然又不想问了。 可帝后娘娘面色很是平静的看着她,眼神里甚至带着鼓励。 “我的血脉是怎么回事?”姜羽问完,缓缓舒了口气,这个话题从没有人和她讲过,她自己也没有提起过。 但天下肯定不少人都会好奇,为什么姜家会出现一只凤凰?毕竟皇宫血脉从无记载和凤凰有关。 当然主流的说法是帝后娘娘用秘法催化的姜羽,“秘法”两个字似乎解释了很多问题,但实际上什么都没解释。 凤凰血脉的根源来自哪里?秘法又是来自哪里? 姜羽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看着对方美丽的眼睛,以及那里面倒映的自己,姜羽忽然觉得,师兄总是希望自己回到大夏一趟,或许就是想让娘娘和陛下将这些东西亲自告诉自己。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听到帝后娘娘轻声的说。 “但你的身体里,没有我。” 。。。 唐真缓慢的落笔,他的思绪回到了曾经,其实在看到那枚卵的时候唐真就有了自己的判断,那东西显然是一枚凤凰卵。 既然是凤凰卵就绝对不可能是人生出来的,它是先作为凤凰卵,之后才通过秘法混入了人的血脉! 这并不难猜,只是因为一直藏在深宫之中,知晓的人太少了。 而且混入了谁的血脉其实并无意义,因为唐真已经确定,作为生物来说,人类的血脉与凤凰相比太过弱小了,若是反向加持,比如一个胎儿混入一些稀薄的凤凰血,会得到血脉的提升,但一整颗凤凰卵混入那么一点姜家的血脉,根本不可能有效果。 她能生成人形已经是那秘法十分强大加上集合人族气运二玺的影响了,但内里其实依然是凤凰。 所以,他认为当初之所以姜羽会被皇宫那二位放弃的主要原因就是,她可能拿不起人皇玺同时也拿不起帝后玺,因为她算不上完整的姜家人,却又偏偏染着些姜家血脉。 她可以说是天下唯一与气运二玺无关的“人”,好吧,她都未必算是“人”。 这是唐真通过人皇和帝后的决定才做出的判断,可是到了如今也许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比如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她其实是天下唯一可以同时拿起气运二玺的人呢? 因为她既是姜家人,也是天下人。 唐真认为概率不大,因为二玺的传承考虑的不是多样性,而是唯一性,但这个想法确实足够耸人听闻,所以还是会让一些人心动。 他想了想再次认真落笔。 “让姜羽谨慎,遇到气运玺,她应该自有所感,让她顺应血脉的判断,吸引则可碰,抵触便离开,不然其若是被气运二玺判定为妖族,双方接触可能导致人族气运和凤凰血脉大道冲断,影响之广还需慎之。” 事关姜羽,他还是决定写的清晰一些。 随后他缓缓闭目,然后伸出手指,在信纸上摁上了两个指印,信纸忽的像是被风吹动开始哗啦啦的响,紧接着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直接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唐真抬起头看向那个正在梳头的男人,“气运二玺的本相我也从未见过,据我猜测很可能它们并不是“玺”,而是“道”,其形态可能是很多东西,所以不要奔着“玺”去寻找,而是感受其道。我掌握一二它们各自的威能,摁在了纸上,你让吴慢慢自己感悟。” 那男人看着唐真,面色古怪,“真君。。。你流鼻血了。” 唐真伸手摸了摸,“没事,老毛病了。” “还有一件事,我只与你口述,不落于纸上。” “真君请讲。”男人点了点头。 “我猜测,帝后玺不在帝后手里,甚至可能不在皇都。”唐真面色严肃,这个消息他从没有告诉过别人,因为这个消息是从系统中推算出来的。 见到那二位时,他的系统便得到了相应的法术,只不过人皇身上他拓印下的“气”的层次很完整,而帝后身上那“运”的层次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根本没有到达准圣乃至圣人大道的高度。 唯一的解释就是,人皇掌握着人皇玺,所以唐真偷学到的东西档次很高,而帝后娘娘身旁却没有帝后玺。 。。。 第493章 一根链子,三间厢房 “你的体内藏得是凤凰血脉以及一点点肮脏的姜家血。”帝后娘娘缓缓走近,伸出手轻轻抚摸向姜羽的脸。 姜羽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躲开,任由对方把手放到了她的脸颊上。 但由于帝后娘娘的手上挂满了珠饰和宝物,冰凉又坚硬,所以这次触摸这并没有让姜羽感受到温馨和爱意,反而有些刺痛。 “但天下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帝后娘娘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柔情。 “你就是我的女儿。”她还在重复。 姜羽无声的看着对方,忽然领悟到这种爱意是对方无法走出的错觉,不是因为自己怎样而值得对方爱自己,而是因为对方需要一个爱的对象,所以不论自己是不是有她的血脉,她都会爱上自己。 因为她没有亲人,只有自己了。 姜羽生出了短暂的怜悯,她看着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决定帮帮她,于是她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说人皇陛下要杀你,就是因为他要死了?” 帝后娘娘放下手,笑了笑,“他若是自然去死,我陪命就是,毕竟当初答应过那些人,双玺必须同时交接。” 她缓缓转过身站在梧桐塔顶俯视整个皇城,声音变得生冷,“但。。我可不打算陪着他做这种幼稚的游戏,他急着死,我凭什么赔命!” 是的,寻找人皇玺这个游戏,在结束的那一刻,人皇陛下就要迎来死亡,他虽然寿命将尽,但实际上肯定还有盈余,可他如果死了,帝后娘娘便也要传承帝后玺。 这就是那句“你父亲要杀死你母亲”的由来。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羽儿。”帝后娘娘淡淡的道:“不要让其他人赢,不要让其他人找到。” 姜羽沉默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帝后娘娘那么着急的叫自己回来,并且对自己格外热情了。 因为如果姜羽不回来,那继承人皇玺的必然是姜赢,而且竞争不会很激烈,说不定清水书院直接就力大砖飞了,到时候娘娘也只能顺命。 娘娘不认命,想要在本来安稳的传承过程从中作梗,而回来的姜羽,就是充当本次从中作梗的梗! 帝后娘娘希望这是一场大戏,没有哪一方有绝对的优势,这样才能演的足够久,她也才能活下去。 “我需要人皇玺。”姜羽摇头开口道。 “我知道,若是你找到,我倒是乐意陪出命的。”女人笑的美丽,似乎如果是姜羽,她的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奉献出生命,而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愚蠢的决定。 “它长什么样子?”姜羽问出了重要的问题。 “二玺不相见,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那个。。。是一条链子。”帝后娘娘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事。 。。。 “观主觉得,那位凤凰能拿起‘气玺’吗?”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尉天齐,摇头道:“这个问题天下应该没人能确定,只有娘娘和陛下会有个大概的猜测。” 尉天齐其实也没有答案,如果单纯的分析,应该是不能的,人族血脉都不纯的凤凰怎么可能拿得起只有姜家人才能拿的人族气运呢? 可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结果到底是什么,说不定姜羽会被人皇玺当场杀死,或者人皇玺毁坏? 之所以说人皇和帝后应该猜的比较准,是因为姜羽还未出世时,他们二人通过秘法血脉交融的过程中应该尝试过人皇玺和凤凰胚胎的姜羽接触,当时效果应该尚可,不然没道理姜羽能成功出世啊! 尉天齐正想着这些问题,忽然感觉周身风向隐隐有变,整个皇都忽然模糊了一瞬,耳边一道老人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求。。得也。” 尉天齐挑眉看向身后观外的方向。 老观主摇头笑了笑道:“这未免也太按耐不住了,如果这么容易找到,那陛下也未免太愚蠢了些。” “不是为了找,只是宣战和表达态度。”尉天齐站起身。 刚才那一瞬有准圣对整个皇都释放了一道“求得”,这是很常见的儒门法术,取自儒门的“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 显然皇宫里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清水书院了。 此法专用于取物和找东西,但对着整个皇都使用效果能有多少就不好说了,所以这道法术与其说是真的想找“气玺”,不如说是清水书院在抒发对于人皇任性的决定的不满。 你人皇不尊重书院的态度,我书院自然也不会尊重皇宫的禁令,什么术法克制、什么皇宫禁地统统当做没看见。 “虽然是出气,但也是服软啊。”老观主摇了摇头走向大殿后方,“这大夏要乱起来了,避一避吧!” 尉天齐沉默的起身行礼,往殿外走去。 观主说的没错,虽然是在出气,可用的却是找东西的术法,说明清水书院已经决定承认这个玩法了,同时也在向其他的势力示威,看看谁敢回嘴。 两松观显然是不打算回应了。 尉天齐心情沉重,今夜之后大夏的未来将彻底扑朔迷离起来。 正想着这些,却听不远处房门嘎吱一声响,他本以为是吕藏锋起来,看过去却发现第三间厢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人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他衣服随意的披在肩膀上,用手指着天空高声骂道:“谁大晚上发癫!什么求得。。。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了啊!” 这一声喊可不是空喊,他的声音极其大,隔着小半个皇都听力好的人应该都能听到,这是扩音的法术。 显然,清水书院的准圣肯定也能听到。 他在和准圣叫板? 两松观都沉默了,你一个厢房的住客挑什么事呢? 那青年骂完低下头却见尉天齐正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他脸色一喜,“呀!这不是我们尉大公子吗?怎么最近睡眠不好来我们道门地界蹭觉来了?给钱没有啊?” 尉天齐苦笑着行礼,“余道友,好久不见啊!” 说话声还未落,皇都里已经有青光跃入云层,眼瞅着就往两松观这边来了。 “何必招惹他们呢?”尉天齐看着那光,忍不住有些替对方担心。 “怎么?我怕他?我们家老四可就在皇都呢!我能让他熊了?”那青年人大咧咧一掐腰,一副老子身后有人的模样。 尉天齐不知道该说他臭不要脸,竟然躲在师妹身后,还是该夸他不在意外人评价,能成大事好。 “小道士,今日我便替你师长教训教训你!”天空中青光落下,直奔此地。 “四师妹速来助我!!”一声怪叫那人已经撒腿跑出去好远。 尉天齐本还打算在一旁劝解两句,毕竟书院的准圣自己都有过几面之缘,结果这人跑得太快,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啊——!”一声惨叫,尉天齐确定这家伙一定被人家狠狠踹了一脚屁股。 紫云仙宫何其威严的地方啊!姜羽、唐真何其了不得年轻人! 怎么这家老三能是这副德行? 尉天齐摇头叹气,都是来中洲捣乱的!哪有一个好人啊! 。。。 第494章 保全,成全 这是一顿没有滋味的宴席,席上唯一算得上陪客的紫云仙宫中人就只有葛道人和秦怀雀,结束的也很匆匆,将月牧众人安排好,秦怀雀便带着苦笑打算回去和各位长老商议这些烦心事了。 结果刚回身,却见那位叫自己和姚望舒去吃饭的妇人正安静的站在道路中央,她低垂着头正在等自己。 “还请秦公子随我来。”妇人躬身道。 秦怀雀短暂的想了想,随后笑着点头道:“你领路就是。”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在仙宫中穿行,很快就来到一户独栋小院前,那妇人迈步而入直接消失不见,而秦怀雀也没有犹豫便紧随而入。 院子只是普通的院子,只有一棵常青老树和树下的两椅一桌,一个白裙的女子正坐在树下独酌,看神情已经隐隐带着醉意。 妇人不见了,而多出来的则是那女子膝上安静的任她随意揉摸的雪白色的小狐狸。 “李师姐找我有事?”秦怀雀露出阳光而热情的笑容。 “没事不能找你?”女人头忽的一歪,碎发随之倾斜,一下便露出她锋利的眼角,眼神因为酒意而有些摇曳,但眯起来时却好像把所有的光都拧到了一起,变的有些生硬。 “师姐说笑了,您是与我师兄共患难的挚友,只要找我,我必然会随叫随到。”秦怀雀赶忙摆手。 女人只是挑起了嘴角,再次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秦怀雀这才小心的走上前坐下,发现石桌上竟然摆着一副棋盘。 “你会下棋吗?”李一随口问。 “略通皮毛罢了,与吴师姐相差甚远。”秦怀雀谦逊的笑了笑。 “嗯,那挺好,咱俩下一盘?”李一放下酒壶,伸手赶开了趴在她膝上动都不敢动的白色小狐狸,然后身子前伸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如果师姐肯赐教,我自不敢推脱。”秦怀雀便也笑着端正了坐姿。 “嗯。”李一无所谓点头,随口道:“不用猜先了,你先。” 秦怀雀听话的捻起黑子落下,李一随手轻弹,剑意将一颗白子击飞落到了棋盘上,两人安静的下了七八步,许是觉得太过安静,秦怀雀抬起头笑道。 “中洲皇都那边如此热闹,李师姐难道不打算去看一看?” “怎么?嫌我在这里碍事了?”李一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对方。 “怎么会!倒不如说我如今独自当家,幸好有李师姐在此,才让我略微心安啊!”秦怀雀赶忙摆手,棋都忘了下了。 “哦。”李一点了点头,拿起酒壶喝了一个口,然后眯着眼笑道:“我还以为是我在这里耽误你骗那小丫头了呢。” 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棋子交替而落的声音。 两个人下棋都很快,此时已经二十几步了,一直在纠缠的一处角落,白子已经被分割,气口眼看要被封死,接下来李一只能掰断,秦怀雀打吃便基本决定了这一处的胜负。 李一掰断,秦怀雀落子打吃。 可就在棋子即将落下棋盘的时候,他忽然顿住,周身隐隐感受到异样的压迫感,淡淡的剑意正顶住他的棋子,于是他抬头笑着看向李一。 李一一边喝酒一边随口道:“她好歹和你师兄有着那么一层关系在,你就打算这么瞒着她?” “李师姐指的是何事?”秦怀雀有些不解。 “你紫云仙宫横亘独木川,虽然当初确实挡住了中洲的军势,但却也挡住了九洲吹往南洲的风啊!”李一摇晃着酒壶,抬起眼瞟向秦怀雀,“到今日,南洲竟然还不知道大夏那场找东西大赛的消息,皇都大乱的风声更是一点都听不见。” 李一随后把酒放下,随着酒壶和石桌碰撞,秦怀雀手中的那枚黑子便也碎成了两半,掉到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响。 秦怀雀看着两半的棋子,摇头苦笑的捡出,然后再次捻起一颗黑子,换了一个位置再次落子,可事到临头,却再次被剑意封锁了气机。 他叹了口气抬头道:“李师姐,不是紫云挡住了南下的风声,而是南洲本就偏远,加上月牧对于南洲来说太过重要,所以吸引了太多注意力而已。” 李一摇头道:“小秦啊,你不要把我当成她,有些不着边际的话说出来我会生气的。” 话音落下,棋子再次碎了,这次直接碎成了一堆碎块,细细索索的在棋盘上。 秦怀雀依然笑容不变,他安静的打扫棋盘,然后第三次捻起棋子,这次选择了飞,黑子悬停,他开口道:“李师姐,我是紫云仙宫如今的主事,有些事情我必须要为紫云仙宫着想,这样才对得起师父、师祖,也对得起师兄啊。” 他说的诚恳,笑的真切。 “哪怕是要委屈你师兄的小情人?”李一眉眼挑了挑。 秦怀雀忽然肃穆了几分,他摇头道:“师兄和她确实有着情份,紫云仙宫或者我这个做师弟的都不可能不考虑这层关系。” 可随后他又苦笑,但语气却愈发坚定,“出于这份关系我会尽力保全她的人身安全。” 李一看着他的脸。 少年正色道:“但那情分是师兄的,不是我的或者紫云仙宫的,所以只能是保全。” “而不是成全!” 保全与成全是完全不同两个的意思,也是他秦怀雀正视这段复杂关系后得出的结果,他不像姜羽,脸冷心热,也不像南红枝对人无限的好。 他有自己的一套情感标准来对标自己的行事准则。 无论姚望舒对南洲如何想,是好是坏都未必顺应紫云仙宫的看法,这点秦怀雀看的很清楚,他可以保全姚望舒,但没打算帮助她真的做成南洲独立这件事。 毕竟紫云仙宫也不需要一个过于强大或者过于独立的南洲。 当然你如果自己能成,那是你的本事,可你若是成不了,那也是你的造化。 第495章 处处示弱,步步为营 “好个薄情的家伙。”李一笑了,她看着秦怀雀有些欣赏,但却也少了而几分亲热。 剑山人没办法喜欢上把一切算的太透彻的人,把情感看的太透,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啊! “师兄以前也总说我行事想太多,做太少。”秦怀雀神色放松了下来,棋子便也终于能落下。 李一落子连,这一角白子总算是活下来了。 “你不担心唐真回来会因为这件事和你生气?他可是天下最算不清感情的家伙。”李一再次拿起酒壶。 “师兄回来如何决定我都赞同,但师兄不在,故而我主事只求不出错。再说我又没有阻拦她,只是不帮而已。”秦怀雀明明很年轻,可说起话来却带着超出年轻的老气。 不过脸上的笑意一直很真诚。 想要不出错就要选择最简单的解法,南洲如何解最简单,自然是紫云主事,望舒做旗,这样局面便没有任何争议。 姚望舒的解法太激进,即便中洲如今内乱,清水和大夏无暇他顾,但变数依然很多,很难说最终会落下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至于南洲的求变,其实九洲天下真的不在意,毕竟你南洲是好是坏也已经几千年了。 李一的酒壶里酒水已经喝完,她有些懊恼的皱眉道:“唐真以前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喜欢你。” “秦怀雀,你真的没有从中作梗吗?”李一把酒壶递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裙妇人,妇人双手接过去扭着腰走向后院打酒。 秦怀雀落子,面色平静的摇头。 “月牧中这些家伙虽然修行天赋一般,但每一个都是望舒宫认真在各个门派中挑选的,有的是天赋最好的、有的是直系传承、有的是境界最高,但其实真正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自己门派里相对强硬且对南洲不满的!” 李一说起这些似乎了如指掌。 “月牧中的每个人都是姚望舒在南洲精挑细选出来的,为的就是今天在紫云堂里,他们在那两位残圣以及太行山山主的带领下敢站起来,虽然有些失望,但整体其实已经成功。” 秦怀雀笑着点头,再次落子。 李一白子随意而落,语气却冷淡的不行。 “可你做了什么?你在拖时间,当紫云仙宫的消息传回南洲各个宗门,再进行发酵,情况便会变化,没有亲历此事的人,必然是不会支持姚望舒的,而这些一时冲昏头脑站起来的家伙也会慢慢的被自己宗门里的其他想法影响,到时月牧溃散,那丫头再想提气一次便难了,最终还是只能依靠你紫云仙宫。” 秦怀雀终于苦笑出声,自他进院,这位剑仙便步步紧逼,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一样,少年委屈的笑道:“李师姐,虽然我秦怀雀比不得其他师兄师姐洒脱随性,但也不是什么冷血之人啊!” “你说的这些可能是对的,但它是事情正常的发展,并不是我特意安排的啊!如果她真的能成事,我其实心底也会为南洲道门感到自豪啊。” 他说的实在委屈,年轻的脸上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但依然看着李一,态度端正的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师兄总说师姐可以以心看人,最是准确,刚刚这些难道就是师姐看我得出来的?” 李一摇头道:“我一般不主动用它来看自己的亲朋,除非有需要。” 秦怀雀笑了。 “但。。其实也不需要看。”李一也笑了,“因为有人替我看过了。” “秦怀雀,那小丫头和唐真相处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所以不了解你,但我和唐真认识可足够久。” 秦怀雀落下一子,有些迷茫,“李师姐在说什么?” “他啊,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们,说他有的一个家境贫苦的师弟,天赋很好,但唯一的问题是性格十分不爽利。”李一随手捻起一颗白子扔到棋盘上算是落子。 “大师兄说的是,我少时贫苦,被人欺负,养成了现在遇事遇人藏三分的习惯,比不上师兄师姐们有朝气。”秦怀雀无奈的笑道:“只是从小就有的毛病,已经改不了了。” “后来有一天,唐真告诉我们说那个师弟已经金丹了,而且刚入金丹就直接上了青云榜,实在是非常好的!”李一并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的学着唐真的语气道:“可惜啊,这天命阁批的名头太差了!什么‘道书双绝’啊?” 李一笑着偏过头,她抬起手指向笑容满面的秦怀雀,戏谑道。 “不该是“笑里藏刀”吗?” 秦怀雀笑意不变,低头提子,此时棋盘上白子已如无根之木,四处求活却处处逢险,而黑子之势在搏杀中大龙已经连成一片,竟无一弃子。 谈笑间,处处示弱,与人为好。 棋盘上,步步为营,杀机暗藏。 这就是紫云老五秦怀雀,被唐真称为紫云峰最后的杀招,少时贫弱养隐忍,长后虽强犹暗藏。 。。。 心事太多,思虑太过的人朋友会很少。 妇人回来了,李一便也站起身接过酒壶,她伸了个懒腰道:“哎呀!是该动弹动弹了,在这呆的我都长胖了!” “李师姐打算去哪?”秦怀雀起身。 “没想好,或许先去皇都看看吧?听说那里有个人有把好剑。”李一随口道,她说走就走迈开步子直奔院外。 “留步,不用送了!”话音落下人就已经走了,连带着那位白衣妇人也被带走了。 秦怀雀听话的驻步,心中暗暗思索,李一是在月牧开始前就已经住进紫云仙宫了,她也没给个理由,只说是歇歇脚,让秦怀雀不要告诉别人。 所以宫中就只有几位准圣和秦怀雀知晓她的存在。 可谁都知道,这位天下前三的金丹境必然不会是无缘无故而来,但也没人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今天,秦怀雀却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一点,疯剑仙李一出现在仙宫也许不是她的本意,而是。。。 秦怀雀低下头看向满是黑子的棋盘。 李一根本不会下棋,而秦怀雀很会下棋,即便李一耍赖,也玩不过他,但若是下棋的不是她呢? 秦怀雀笑了,依然阳光热诚,相对于疯剑仙,在师兄的朋友圈里,他最想见到的反而是那位“小棋圣”。 他看着棋盘轻轻摇头道:“所谓棋艺通天,却让一人身死,一人道消?” 他捻起一颗黑子落下最后一棋,这是他早就算好,此子一落,白子再无任何转圜的机会,但李师姐确实有先知般的灵觉,在此子到来前便起身离开了。 可人能走,棋又怎么跑呢? 棋子落下。 哐! 一声巨响,秦怀雀捻着棋子,安静的站在原地,棋盘在他落子时忽然被崩裂成了两半,上面的棋子哗啦啦滚落一地,像是那位潇洒女子发出的嗤笑声。 第496章 未曾预料,五花大绑 “我看葛道人和紫云峰那位秦公子的意思,此事尚可商议,虽然仙宫无法从中受益,但我南洲道门若能兴隆,对天下道门也是一件好事啊!” “可笑!你是从哪看出那二人有这个意思的?说是暂缓,实为拖延!他们要的就是给南洲那些无能之辈争取一个串联的机会!依我看此事不能再拖!必须抓紧时间与仙宫彻底讲明!” “讲明又如何?它紫云仙宫势大,双方彻底撕破脸,你能逼它不成?” “我逼它不得!难道它能毁了南洲道统?我等既然已经决定如此行事,无非是南洲求活,我等求死!死给中洲铁骑是死!死在紫云堂上不是死?” “白化!你要干什么?” “老夫活到如今,这南洲终于有机会脱离苦处,当初我家不同为了一口气都可以死,我做师叔此时哪有退路可言?他们若执意不肯,我愿自毙在那紫云堂上!我倒要看看,仙宫势大能不能受得起逼死南洲仙人的恶名!” 白化的说话声很大,毫不避讳,甚至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他身穿一身白袍挥舞着袖子,一副要和人拼了的架势。 桌子旁有人拍案而起,大呼道:“同去!同去!” 也有人拉着白化,连连摇头道:“行不得啊!你抹了仙宫一身血,也污了宫主半身泥啊!” 这里围坐的皆是月牧中最强大的那批南洲仙人,如今聚在这商讨的正是接下来的对策,大家各持己见,虽然吵闹,但整体的氛围其实是正向的。 如果说九洲天下,没有哪的人比南洲更求稳更怯懦,那在祖师月陨后,也没有哪的人比南洲更渴望改变和摆脱现状了。 可以说,这大厅里的寥寥二十几人就能代表南洲最后一口气了。 隔着屏风,姚望舒垂着头,一只手放在望舒壶上,另一只手则安静的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她已经养成了每天抽时间吸收南洲情报的习惯。 于念娘坐在她身旁,帮着整理归类,这样能让她读的方便一些。 “此事最终还是要由宫主决断啊。。。”锦袍老天仙叹了口气,他抬起眼,喃喃道:“如今我们身在紫云上,代表的是南洲道统,莫要学匹夫那套血溅五步,总归双方无仇无怨,只是利益不同罢了。” “不是利益不同,只是看重的方向不一样。”铁石忽然开口。 “紫云要的是一个依附于道门的望舒宫,一个依附于天下道门的南洲道门。而我们要的是一个属于南洲人的南洲,属于南洲人的南洲道门。”施家的老祖母像是在说一段绕口令。 两位准圣似乎都没有什么建设意见,但场面终于安稳了些,白化坐下,依然是一副仙人脱俗的模样,好像刚刚要自毙于紫云堂的不是他一样。 姚望舒懂他的意思,这里是紫云仙宫安排的居所,如果不特意遮掩,这么大的讨论声总有办法传到秦怀雀和葛道人那里去,所以不论做还是不做,这些话都必须有人要说。 有些事情说出口就有它的价值。 当然,如果需要的话,白化未必做不出来。 她屈指轻弹茶壶,当啷一声脆响,外堂安静了下来,姚望舒合上了手里的情报,抬起头问道:“大概几日南洲各地的消息会传回来?” 这很关键,时间是月牧如今最等不得东西。 那些代表南洲各个宗门的年轻人会因为心气而很快的选择支持姚望舒,但当面对他们父母师父发来的涕泪横流的传音,也会很快的动摇。 “各地宗门距离不等,但最快的应该也要一两天后才能回音,若是派人前来,那可能拖得更加久。”裴林剑平静的回答,其实太行山内的态度也有不同,但如今太行山他一人主事,借大势尚能压制。 这就说明月牧最强的威势只能维持两到三天的时间,之后便会逐渐不可逆的下行。 “嗯,那今天先歇息吧,养好精神,保养灵魄。” 出乎意料,姚望舒似乎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没有表现出什么紧迫感,反倒是让众人休息。 仙人们看着屏风,隐隐可见那位白裙女子缓缓站起身走向后堂。 “宫主,可需要做什么准备?”白化开口问道。 女子驻步,想了想然后轻声道:“如果睡不着,就磨磨剑吧。” 诸位仙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说磨剑,那肯定很好理解,这便是要战的态度,可加上“如果睡不着”,又显得没有那么强烈的战意,反倒有一种以防万一的态度。 众人缓缓散去,各自安排各家修士磨剑擦枪,做好准备。 。。。 “红儿姐,你现在不休息吗?”于念娘看着姚望舒的背影,轻声问。 紫云仙宫给姚望舒准备的住所显然用了心思,卧房前的阳台上便可俯瞰江山绝境,月色遥遥垂落山间,当真是很美。 姚望舒背着手看着这云上河山,摇头道:“我再站一会儿。” 于念娘便走上前,站到红儿的身旁,她轻轻揽住姚红儿的手臂,看着外面的绝境,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耷拉着脑袋道:“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我能进入紫云仙宫。” 姚红儿被她又是感慨又是丧气的语气逗笑了,随后也叹了口气道:“我以前也没想过。” “骗人!”于念娘抬头怒视姚红儿。 “真的,我发誓,那时候的我以为这里是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踏入的禁地,如果有一天来了,一定是被人五花大绑带来认罪的。”红儿的声音里带着些不明所以的笑意。 “嗯。。。那也算是想过了!”于念娘挤了挤姚望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问道:“红儿姐,你担心吗?” “担心什么?五花大绑?”红儿看向她。 “不是!”于念娘摆手,“我指的是。。。你今天这样对待紫云仙宫,等他回来怎么办?” 红儿回转过头,看向雪白月色下的山河,似乎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轻轻摇头,“不担心。” 她扬了扬下巴,“我认为自己在做对的事!” 这话说的并不大声,但却很是响亮,她的眼睛里倒映着漆黑山河中的月色。 什么是对的事呢? 她没有解释,于念娘也没有再问。 第497章 清风过法阵,夜色入行营 夜深,于念娘睡着了,仙宫里陷入了安静,一道人影缓缓走出了宫殿,她走过木质的廊桥,脚步无声,如鬼魅笔直的往仙宫出口而去。 半途又有两道人影无声的加入,一个脚步微瘸却还背着重物,一个步履蹒跚但却落地无声,没有任何招呼,好像只是顺路的过客。 就在沉默中他们来到了仙宫的出口,那白玉门楼以及巨虎石雕,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紫云阵法是道门正统,出入不易。”沙哑的老人声音响起。 “无所谓,他们看见我们,也来不及了。”老太太冷笑道。 “抓住我。”白色的鬼魅伸出手握住了身后两人,然后下一刻,清风过,不留痕。 三人站定,白裙的鬼魅松开手走下石阶,老人回过头震惊道:“紫云大阵也能过?” 很多人都知道血月独夫有一道急行术法,可以穿梭一些阻隔,但谁能想到她竟然无声的过了紫云大阵!? 那真的是术法能达到的地步吗?这天下还有阵法对她有效吗? 三人快速下行,却没注意身后的巨虎雕塑无声的抬了一下眼皮,不过只看了一眼便又落下了,大概是因为清风拂面让它觉得舒心。 。。。 紫云仙宫下便是首山城,此时夜色正浓,城里十分安静,通往首山的道路上只有巡夜的打更人,他并不知晓今夜的他一点也不孤独。 穿过城市,官道便直通独木川,这本来是一条绕山的通路,但后来由于大夏军队驻扎,一座军寨正好切断了这条路,路边便被摆满了拒马和告示,人烟便也稀少了。 久违的访客站在高耸的行营前,他们短暂的驻足扫视着写在军寨围墙上的行书,那些苍劲有力的字迹是这道行营的保护。 “不错。”施家老祖母看着那字笑道。 “走吧,先过行营。”姚望舒轻轻点头,她伸出手再次握住两位老人。 下一刻清风起,军寨的阵法还未亮起,三人就已经不见,可在踩入门内的那一刻,他们却忽然一滞,铁石向前一步将姚望舒挡在身后,施家老祖母无声后退,守住姚望舒身后。 这里是东临水军的行营,对于他们而言当然需要谨慎,但两位准圣护驾,一军之力还不足以让他们摆出这个架势。 唯一能让他们如此做的便是意料之外的景象。 没有金刀铁马的围困,也没有弓弩齐射的威压,整个行营安静的像是一滩死水,而死水中一个身穿白裙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狐狸的女子正笑看着他们三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女子,竟然在两位准圣眼中比整个东临水军威胁还要大些。 不过姚望舒不这么觉得,因为这个人她见过,她示意两人不必跟随,自己孤身向前走向对方。 “我该叫你什么?”女人伸手摸着手中的白狐。 “什么都可以。”姚望舒走近了一些,她认真的看着这个女人的脸,想象着关于她的那些传说。 “你想要我叫你什么?”女人挑眉,她似乎有些不满姚望舒无所谓的态度。 “姚望舒。” “好,那就叫姚红儿吧!”女人笑了起来,她转过身往军营深处走去,姚望舒便无声的跟随,然后缓缓的二人并肩。 身后两位准圣也时刻维持在二十几步的距离。 他们此时真的有些紧张,即便面对东临水军的全军冲锋,只要他们在侧,也能保证姚望舒活下去。 可这个女人在这个距离,天下没人能保证姚望舒的存活,圣人也不行,因为这不是力量大小的问题,而是力量特质的问题。 她是剑山的李一,是天下最擅长杀人的剑。 距离是她唯一的阻碍,一旦越过这个阻碍,便只有二祖阿难、命苦魔尊这等异人才能直面这把剑。 “你比我想的更加厉害。”李一随口道。 这是夸赞,对她来说是很了不得的夸赞,因为她想的事情一般都不会错。 姚望舒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说谢谢,感觉对方只是顺口客套了一下,于是她只好回道:“你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李一停步,唰的回过头来,姚望舒看着她有些不解,施家老祖母和铁石心中猛地一紧。 “你之前在玉屏山不是见过我吗?”她淡淡的道。 “当时一直没有对视,而且你的头发有些乱,挡住了脸。”姚望舒诚实的回答。 “哦。”李一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声音懒散道:“以后不要夸我好看,如果要夸就夸我潇洒。” “好。”姚望舒无所谓的,客套而已,你让我夸你比姜羽好看我也没意见。 “呵,我有自知之明,没她那张脸,也没她那个命!”李一笑出了声,“所以我可怜她。” 姚望舒抿了抿嘴,被人抓住心里所想是一件很羞恼的事情。 李一又笑了,她这个人笑起来时嘴角向上,眼睛眯起,看起来就很坏,可看多了又会让人忍不住喜欢。 “你不会下棋,是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的?”李一终于决定说些正事了。 “我不知道谁要做什么,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唔,顺应天命,也是聪慧的一种表现。”李一点头,她们穿过了这座不大却十分完备的行营,甚至有些过于完备了,很多建筑虽然草草搭建却还布置了阵法,可见东临水军的用心。 “李姑娘。”一道高大的人影正站在岸边,看着甲应该是东临水军的偏将。 姚望舒看过去,终于明白为什么整个行营安静异常了,东临水军的人都在沙滩和他们那些巨船上,摇曳的火把在岸边连成了一条线。 原来整个军营都是空的。 “嗯。”李一对着那偏将点了点头。 那人看了一眼姚望舒,然后再次看向李一道:“李姑娘,信物!” 李一一愣,一拍手道:“哎呀,我忘了,都落在别人那了!” 她猛地对着天空一招手,云层中忽然发出闷雷声响,她对着那高壮的人影笑道:“你等等啊,马上来!” 。。。 云层中,秦怀雀正死死地握住袖口,周身暗灰色的气流涌动,但袖子里却好像藏了一条巨蟒,不断地挣扎扭动着,根本不听束缚。 “放手!”葛道人无声的出现在他的身后,声音平稳,却不容拒绝。 秦怀雀缓缓吸气,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袖子呼的炸开,一道黑色影子急掠而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的衣袖,然后又看向消失在云层下的黑色流光,和站在沙滩上招手的李一,眼神微眯,但嘴角却轻轻翘起。 “何必呢,你还年轻,与她们斗自然会吃些小亏。”葛道人看了看他的脸色感叹道。 “好棋。”秦怀雀只是淡淡的评价道。 。。。 第498章 落子无悔,向前向后 黑色的流光落入了李一的手中,她把那东西扔向壮汉,壮汉双手接住,谨慎的将它装入一个小木匣内。 姚望舒看到了,那东西其实只是一枚黑色的棋子。 棋子。 但姚望舒很快明白了它的本质,因为她曾经见过很多次另外一颗白子,它被嵌在一道抹额上。 这两枚棋子在很久以前就代表着一个势力,而如今往往代表着一个人。 那个名叫吴慢慢的女孩,原来也在南洲落子了。 吴慢慢要九洲安稳,最重要的就是定住最容易出问题的两个地方,一为月陨后群龙无首、外敌环视的南洲,一为国运动荡、暗流涌动的中洲。 她选择自己去了相对复杂的皇都,而李一就是她用来控制南洲的棋,中洲的她陷入乱局,人皇、帝后等等这些圣人掀棋盘的掀棋盘、悔棋的悔棋,让她好不辛苦。 好在南洲如今没有圣人,她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刻,用自己的棋子达到她最想要的局面。 而她想要的和秦怀雀想要的并不一样。 作为道门魁首,紫云仙宫现在脑子里装的除去维持道门团结,就只剩下报复了,毕竟南洲这次是儒门先出手,最终道门折圣人。看似结果是道门守住南洲,但实际上道门是觉得自己亏了的。 你儒门看南洲乱所以主动招惹我,如今南洲守住了,你儒门的中洲好像也要乱了,那我当然要给你添把火。 如果一切按照紫云仙宫的方式进行,那么中洲这盘棋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道儒双方冲突与矛盾激化的转折点。 吴慢慢不希望道门全力涌入皇都,一旦南洲臣服,中洲陷入大乱,紫云若是想做些什么,便可从南、西、北三侧同时侵入中洲,光是一想就有些动心。 所以她决定扯一下紫云仙宫的后腿。 这最后的一枚黑子便是她早就落好的东临水军。 东临水军是她找来的,然后一直驻扎在首山地界,也是理论上唯一踏入南洲的大夏军旅,独木川上的玄甲军毕竟没有踏入南洲。 而姚望舒想要劝退紫云,是希望让九洲承认她月牧能作为代表南洲的道统,进而逼退大夏的军队。 但这件事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如果姚望舒能逼退大夏的军队,九洲也要承认南洲有了自己的道统,到时你紫云又有什么理由能留在南洲呢? 如果没有了大夏铁甲折射的鳞光,那横亘天空的紫云也就会碍眼起来,而月牧的威势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就像如今一样! 姚望舒站在海岸边,听着海浪冲刷礁石的声音,看着那些如小山一样高大的军船缓缓开始移动,漂向深海之中,忽然明白了李一之前的那些话。 李一以为她想到了吴慢慢会这么做,才来到这里,所以才夸她比想象的厉害。 但其实不是的,她不知道吴慢慢会支持自己,也没想到会见到那枚棋子。 “你别高兴的太早,她现在帮你是因为你如今做的事符合她的想法,过段日子,唐真回来或者她换了想法,你说不定便是敌人。”李一看着她平静的脸,很确定这个女孩在开心,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好。”姚望舒轻轻点头,然后她看向李一问道:“唐真什么时候回来?” 李一只是笑了笑,似乎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但她没有回答,下一瞬便化为一道流光消失不见了。 姚望舒看着安静的海,感受到了站在天骄身边产生的那些无形的压力和紧迫感,好像每一件事都会有人和你争斗,而下一刻她又忽然站在了你的身边。 这些人每件事都各有所想,每个问题的解决方法都各有不同。 她觉得自己不是天骄,但她确实也有自己的想法。 “宫主。”施家老祖母的声音在姚望舒的身后响起。 姚望舒回过头,没有看向两位准圣,而是抬起头看向刚才李一所看向的云层,她知道秦怀雀应该就在那里,他现在一定也很苦恼,但不是因为输给了自己,而是因为他输给了吴慢慢和李一。 姚望舒轻轻的笑了,她看了看月色,时间尚早,无需返程。 三人再次迈步,不是向后返回仙宫坐享其成,而是向前踏上独木夜访行营。 。。。 “她要做什么?”葛道人本已经打算回身了,吴慢慢这算不上背叛,棋盘山虽然和道门亲近,但那是寄托在吴慢慢此人和唐真的关系上的,可秦怀雀自己都和人说了。 “师兄的关系不是紫云仙宫的关系。” 李一那段话看似闲聊,细想后则为敲打,但实际上却是个圈套。 秦怀雀,你不能在提到没有背景的姚望舒的时候就是双方个人的关系,在提起吴慢慢的时候则又变成了两家和睦的桥梁。 当然,如果你说以前的唐真代表紫云仙宫,如今的这个不行,倒也可以。 但葛道人和秦怀雀还是要脸的。 “不知道。”秦怀雀摇头,他现在显然在想的是吴慢慢的棋局,这是他第一次出手,没想到就碰到吴慢慢和李一,要说不沮丧是假的。 “怀雀,你师兄这一代人确实有天赋,厉害者很多,可你并不比他们差。”葛道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笑道:“你善藏拙隐忍,如今迫于压力出手,当然希望事事算尽、一鸣惊人,但你要明白用长攻短的道理。” 秦怀雀若有所思。 “你便是让你师兄来跟吴慢慢比棋,跟李一比剑也是要栽跟头的啊。”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秦怀雀看到了张棋盘,想起了那年紫云堂上师兄跪着的身影,心中不忿便提手落了一子,本是想表达一下不满,却没意识到落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成为了棋盘前的棋手,再想停下,便只有输棋或者赢棋。 “弟子受教!”秦怀雀躬身行礼。 “我老了,教不了你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教些大道理。”葛道人迈步向前,他看向独木川上行走的三人,面色古怪。 他们上独木川是为做什么事?又能做成什么事? 第499章 避无可避,老有所依 “怎么回事,东临水军为何擅动?”玄甲军偏将的声音很尖锐,营帐外脚步声哗啦啦的响成一片,军甲摩擦声和马蹄也隐隐开始汇聚起来。 “那边传信说是东临城有军令,要水军回防,对抗可能到来的春季海兽潮。”有人低声道。 “扯淡!东临水军乃至由军部管辖,东临城凭什么擅发军令,再说春季海兽每年都有,哪里需要他们全军回防?”偏将由于暴怒几乎压不住自己的声音,“如今南洲月牧将成,它却擅自撤离首山,岂不是将吃进嘴里的蛋糕拱手让人?要置我大夏国运于何地?” “东临水军虽然名义上归军部管辖,但由于牵涉东域海防,在非战时,可由东临城太守做出调动。”那人低声提醒。 东临城是大夏东部最重要的入海口,有大型码头带来的船运业和渔业,对大夏来说是与南宁一样的重镇,当地太守的权力可比作封疆大吏。 其实偏将是知道这一点的,因为当初东临水军南下不也是越过军部由东临城直接下的调令吗? “东临太守。。。”偏将眼神微寒,东临城的水很深,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一个太守单独决定的,太守的背后必然还有很多支手的,这些混蛋为了内斗竟然不顾大夏的核心利益。 “几位先生!你们也听到了,如今首山那边的行营已经放空,事态紧急,等皇都下旨必然来不及了,我需要马上面见怀素圣人!还请通报一声!”偏将声音严肃,脸上满是的焦虑之色。 “将军,不是我等有意为难,你也会知道老师这个岁数,他的身体情况又不好。每晚睡眠时间少不说,还睡的非常浅,稍有打扰便对老人家的神识影响很大,如今正是大夜,实在打扰不得啊!有何事明日早上再论可好?”身着儒袍的几个中年男人态度恭敬,但是回话却不松一点口,身子更是死死挡住了怀素帐篷的入口。 帐篷前贴着怀素自己写的安神帖,你在外面喊破喉咙,他如果不想听,便也一个字听不到。 偏将猛地一拍胸甲,大声道:“此时哪里还是惜身的时候?诸位都是读书人,难道不知事态的轻重缓急吗?若是让南洲夺回首山,到时候我等如何向皇宫诸位大人交代,怀素老先生又如何向书院其他先生交代?” 他真的好急,先不考虑东临水军到底如何想,只站在玄甲军的立场考虑,他们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最优解当然是拔营向前,这样可以补充东临水军退下来的缺口,还有现成的行营可以接管,而且首山附近地势宽阔一些,方便展开军势,进行迂回作战。 而相对较差的就是守在独木川上一动不动,这样虽然可以在政治上不犯错,但这可是独木川啊,他们两侧都是海浪,身后又被真君那条线阻隔,三侧死路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兵家必败之地,如果南洲攻营,整个玄甲军只有第一波冲锋的军势可以占据优势,冲完便会陷入无法回转无法机动的窘境。 这不是破釜沉舟,而是瓮中捉鳖。 还有一个选项,退后,退过真君那条线,这是最安全但最不能接受的选项,那条线是天然的屏障,只要守着那个口,一切都好说。 他把局势看的很清楚,但偏偏他只是一位偏将,自己家的将军自打去了皇都便落入了那边的政治漩涡中,也不知是在给哪位皇子加码呢。 如今在这独木川上,只有代表清水书院的准圣怀素可以做出这个决定,也只有他能承担这个后果。 最重要的是,如果前压进入首山行营,必然要与道门的势力发生对峙或者冲突,而自己方有一位准圣和没有,则是完全两回事。 起码在谈判交涉的时候,怀素老先生是能撑得起大夏和儒门修士的大旗的。 而这群百无一用的书生竟然在此阻拦自己,到底是何居心?只是因为那位老人年龄太大,睡眠不好? “将军!”中年儒生也皱起眉,声音大了起来,“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不论发生什么,怀圣根本无需向书院交代,更无需向大夏交代,圣人乃是书院之根,我家老师来此只是为儒门、为书道之学来研判真君道法,不是来做你玄甲军或者大夏的底牌的!” 是啊,怀素虽然很老了,还受到排挤,但他也是一位准圣。 再说到了他这个年纪,便是程圣也要尊重一二的,还交代?谁交代啊?都快老死的人了,现在就算他在清水书院里撒泼打滚,书院里其他派系也只能装看不见,跟他较劲纯自找苦吃。 “你——你等!妄为我大夏儒生的榜样!”偏将气急。 “哼!你又不是书生,哪里配评选儒生榜样?”儒家学子斗嘴哪里肯服输。 周围玄甲军的兵士表情冷硬,儒生们也是各个不甘示弱。 其实不是他们不知事情的轻重缓急,而是他们太清楚了,怀素的学生们说是人到中年都已经是客套话了,哪个不是八九十岁的老儒了?经历过官场以及书院磋磨,对于人情世事自有一套看法。 作为被排挤的‘书道’一系,早就深知莫争的道理,不要给老师给师兄们惹麻烦,长辈护不住,全家都会吃亏的。 今日把怀素往外一推,鬼知道明日出了事,师父和自己等人是不是要背黑锅,自己等人受委屈就算了,师父年岁大了,即便没人敢罚他,但这个岁数还要被其他准圣说闲话也是无妄之灾啊! 这群学生就希望老师安安静静的研学书道,能在人生最后阶段里落个清名,不要背上什么骂名就好了。 更不能成为道儒冲突的导火索或者南洲惨案的主事人什么的! “走!整军备战,所有人做前压准备!”偏将气哼哼的离开,这边走不通,他只能寄希望于皇都如今大乱,但还有人恪尽职守可以早点把军令和增援派过来! 玄甲军乌洋洋的离开了,怀素的大帐篷前陷入了安静,几个书生今晚显然不打算走了,就要守在这里等老师起床。 怀素真的在睡吗?当然没有。 那安神帖挡得住声音,却挡不住灵气,军势的波动和弟子们的文华已经把他那浅浅的睡意吹拂了个干净。 老人此时虽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其实只是在硬熬罢了。 “唉——!”叹气声,怀素起身,颤巍巍的穿好鞋袜,眼神里既有无奈又有欣慰。 无奈世事繁杂,躲到荒山也是避无可避。 欣慰门下有幸,即便潮来还能老有所依。 第500章 师姐,师弟 怀素无声的站起身走出了帐篷,看到自己那些弟子一个个盘坐在帐篷前闭目养神,他没有惊扰这些孩子,而是孤身往行营后方走去。 行营后面就是那根截断独木川的线。 他这些日子每当晚上睡不着时都会来到这里走走,甚至养成了习惯,有时一看就是大半宿,此“线”与书道有颇多相合之处,若是自己年轻些,精力好一些,或许能从中得到更多,可惜真君生的太晚了啊。。。 老人摇头叹气,叹自己时光蹉跎,即便碰到了如此好的机会,也只能得其一二,也无力传给后世了。 他沿线而走,一只手悬空做持笔状,好像在描绘这线的一顿一挫,当初唐真画线的时候是借助清风散一段一段拖出来的,自然有呼有吸,有放有收,高人遇到便可试着做解。 解出什么都是所得,如果能解出“线”的本质,便算是中了头奖。 走了十数步,他有些累了,抬手轻轻揉了揉睛明穴。 独木川的夜色并不安静,不远处的行营里军马的铁蹄践踏着泥土,发出哗哗的响声,远处的海浪击打着岸边,也是哗哗的响声。 但偏偏,他听到的却是一道哒哒的脆响,像是木杖磕碰地面的声音。 怀素回过头,看到有两人影正往这边走来,他认真看了看然后恭敬地曲身行礼。 “师姐。”老人声音沙哑,他已经快要将准圣的寿命活到尽头了,和他同时代的人每一个活着的都是久负盛名,所以能让他像晚辈一样见礼的人很少,少到让人觉得难以想象。 除非!对方也是一位准圣,也出自清水书院,而且与他同样的老,老到也要将准圣的寿命都熬到了尽头。 施家老祖母看着眼前行礼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丑了?” “老了。”怀素抬起头,他也认真的看向施家老祖母,缓缓开口道:“师姐倒是与当年一样风采依旧。” 施家老祖母蹙着眉道:“你当自己多大年纪了,还在说这种话?不嫌臊得慌?” “年纪大了,脸皮便也厚了些。”怀素笑了,但很快笑容又落寞了下来,“当年若是我能脸皮厚一些,或许师姐也不会被迫离开学院。” “与你无关,与你的脸皮更无关,那时候你只是个写字不错的小子,就算你的脸皮跟白马寺的墙皮一样厚,也不可能改变什么。”施家老祖母摇头。 “总归不会让师姐一个人那么孤独的离开。”怀素依然落寞,老人提起往事大多有些悔意。 “这些话倒也不必再说,当时的情况没有人能做到最好,或者说能到如今便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施家老祖母还是摇头。 姚望舒安静的站在一旁,听着两位老人叙旧,她虽然查阅了很多资料,但那太过久远儒门内幕细节已经无从考证,只能在当事人口中听到一二了。 怀素的书道偏离儒门主干,所以受到排挤,可这只是相对于其他准圣的派系来说的,他到底还是清水书院供养的准圣高人。 可施家老祖母当年竟然是被直接排挤出了清水书院,那时候的她已经是一位准圣了啊! 她的大道再怎样也该是儒家的道理,再怎样也该好过书法之途吧?怎么会比怀素还辛苦呢? ‘独善自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道理。 是一个与儒门整体趋势逆行的道理。 这位施姓的小姐想的是儒门应该守成,而不应该参与大夏琐事,要专注完善自身道理,以儒门之道养儒门之学,而不是以大夏之根结儒门之果。 她觉得儒生不该跑到官场上钻研那些仕途中的学问,尤其是随着时间,官学在儒学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很基本且早已确定的圣人道理都被套在了官学上,进行了新的解释,她觉得整个儒门的学问都被官学带偏了! 那些做人的道理不能被简单的翻译成做官的道理。 她想的这个问题太大了,而她又偏偏在最为宣扬入仕且与大夏最紧密的清水书院研学,简直是在程圣的鼻子底下骂程圣,什么偏离儒门根基,什么坏了儒门,这话她都是在课堂说过的。 试问谁能容的下呢? 书院和大夏都接受不了一位这样的准圣待在皇都,待在中洲。 她的出走就成了必然,且因为与程圣闹的过于不愉快其他儒门势力也很难容的下她,最终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让她落在了偏远冷清的南洲。 而怀素在这整个斗争的过程中其实只是无关轻重的小卒,那时候他只是书院教书法的一名辅教,虽然登临了儒师,但地位比开宗立派的施家姑娘差了不知道多远。 支持施家姑娘的人中不知道有多少他这个层次的小儒师,每次一听见有人喊“施姑娘讲学啦!” 半个书院的学生老师便涌进学堂,怀素属于没座的那一批小虾米,大佬们都坐在前排,开场不过三四句准会吵起来,看着施姑娘冷着脸一句一句的像是背稿子一样和那些了不起的大儒们辩经,真的是那个时候清水书院最佳的消遣活动。 怀素自然也是乐此不疲,他的优势是,自己还是儒生的时候和施姑娘一起上过同一位老师的课,便能叫上一声师姐,当时真是给其他人羡慕屁了! 施姑娘每次讲完学,说的口干舌燥但也要和堂上刚刚吵完架的诸位长辈同窗一一行礼告辞,每到这时候怀素就会跑过来行个礼说一声,“谢师姐教我!受益良多。” 施姑娘便回礼道:“怀师弟,听懂就好。” 然后怀素便赶忙转身离开,因为他身后还排着一大堆跟他说差不多话的同僚呢! 施家老祖母也回想起了那些其实没那么想记起来的往事,便也生出几分感慨。 当初谁又能想到,那么大的一个屋子挤满了人,结果最终走到如今能再次相见的,竟然是最不起眼的怀素呢? 第501章 无我存焉,我何存焉 “师姐来寻我不会是为了访老友吧?”怀素看着施家老祖母,他当然知道对方来找他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师门情谊。 说实话,对方能在那么多凑热闹的人中记得自己,就已经够让他意外的了。 “不是,是想找你帮忙。”施家老祖母很直白的开口。 “帮什么忙?”怀素依然直视着施家老祖母。 当人长大,逐渐变得成熟,有些话便不需要说出口,因为双方都能懂。 可当人变的足够老的时候,有些话必须直接说出口,因为虽然懂,但你不说老人是不会做的。 “找你自然是让你帮忙写字。”施家老祖母淡淡的道。 怀素便点了点头,但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忽然看向了他一直刻意忽视的姚望舒。 女孩捧着茶壶、披着斗篷、穿着白裙和施家老祖母一起出现在独木川上,不用问就知道她是谁,如今的她比青云榜上的天骄还特点鲜明一些。 但他只是短短的看了一眼,然后便转回过头再次看向施家老祖母,他声音缓缓的道:“师姐,书院虽对你有亏,但那些只是学术之争,儒学本身是没有亏待你的,甚至‘独善自养’能成为儒脉的一条,正是因为儒学本身承认了你的道理。” 怀素说的有些隐晦,但意思很明显,清水书院和大夏确实对不起你,但这并不是你转投道门的理由,因为你是儒生,你的大道是儒学至理啊! “师弟想错了。”施家老祖母摇头,她扭过头望向独木川那一侧的无尽黑夜,好像视线可以越过山河见到那座宏伟的皇都,“我与儒门并无仇怨,与书院的往事也早就放下,毕竟当年和我吵架的家伙如今死的恐怕凑不齐五指之数了。” 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胜利者的笑容。 “那师姐为什么和她来到这里?”怀素问道。 能和姚望舒一起出现,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你知道我这一生什么时候最窘迫吗?”施家老祖母忽然反问。 怀素想了想,轻声答道:“应当是最后一堂课,输给那位‘程百尺’的时候吧!毕竟输了之后,师姐紧接着便被书院除名,最终开革而走了。” “那时候确实很窘迫,毕竟程百尺那么年轻,而且那时候他还不是准圣,我却当众输得体无完肤,几乎要道心崩裂。”施家老祖母点了点头,显然也是想起了那时候的惨况,可她紧接着开口:“但那并不是我最窘迫的时候,我的道理输给了程圣的道理是因为它还不够完善,我一直认为只要我继续研学,吸收更多儒学道理,最终不论是程百尺还是程千尺都无法阻挡我的‘独善自养’。” “所以我离开清水书院的时候,即便行李压肩,孤身一人,但也是仰着头的。”施家老祖母有些洒脱的话将怀素带回了那一天。 书院里安静如往常,但不论是正在上课的老师还是听课的学生都心不在焉,大家都竖着耳朵,眼神也不自觉地瞟向窗外,直到一道穿着浅紫色裙子的身影,背着一个大书筐,提着两个布包的行李快速的仰着头走过廊桥。 学堂里的人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跑到窗前伸出头看去,却只能看到那鲜明的背影,觉得好生美丽好生帅气。 怀素看的更清晰,他早早就跑到了书院门外等候,拿着自己准备的一件小礼物,那是一个在不夜楼里淘到的,较为难得的储物灵宝,是一支手指长的玉制的小锄头,虽然只有小小的空间,但也掏空了他这几年积攒的所有灵材,甚至还用了些书院的关系。 他在心中揣摩着用词,“师姐,此物虽小,但可用来装一些贵重玩意,权当这些日子听师姐讲学。。。啧!师姐!师弟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可就在淡紫色身影刚刚出现在视野里时,忽然一个人拦住了对方,那是个少年,似乎是在书院进修的一位皇子,他涨红着脸高举一个锦绣的包袋,高声道:“见过施教习,学生这些日子听您讲学收获颇多,担心教习一路奔波可能辛苦,故而从宫中买来此物,还请教习收下!全学生一片敬爱之心!” 怀素亲眼看着那紫色的身影一步未停,把皇子晾在了大道上,他有些敬佩那家伙的勇气,小小年纪就敢和书院里的那些大儒还有皇宫里的态度对着干,也有些庆幸,还好有人先替自己试过。 于是在师姐走出清水书院大门的时候,他只是站在一旁恭敬行礼道:“怀素拜别,愿师姐一路顺风。” 对方点了点头便迈步走向了皇都城外。 怀素回过神来,笑着点头,确实,那时候的师姐虽然输了,但还是仰着头的。 “因为当时的我认为,清水书院背靠大夏,所以容不下我,但儒门何其大,只说儒教五院,除去以家学为主的杜草堂和张家学堂,还有和我道十分契合的白鹿洞和素来有教无类的棋盘山,再不济不是十四处的其他儒学势力也未必就不能研究出好学问,我那么年轻的一位准圣哪里去不得呢?” 施家老祖母说起这些时,声音忽远忽近的,好像她自己也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有时不是再思考如何说,而只是照着自己当时的想法复述。 “我仰着头一路前行,最先去就是我的第一选择,白鹿洞,他们接待了我,然后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最终我又走了出来。于是我又去了棋盘山,他们很热情,我在那住了小半个月,但却依然没有等到对方邀请我拜入山门,最终我只好主动离开,我当时心想清水书院也就是给其他十四处打了招呼而已,我还可以放下身段!” 施家老祖母声音低沉了下来。 “再之后的两年时间,我几乎走遍了儒教盛行的地方,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愿意收留我。” 怀素脸色微微变化,他确实没有想到一位在清水书院都那么巨大的影响力的年轻准圣,竟然无法进入普通得一流儒门势力。 “拒绝我的理由千奇百怪,有的担心我喧宾夺主,有的担心我影响他们自己的学问,当然大多数还是忌惮有朝一日清水书院和大夏因我而迁怒于他们。”施家老祖母的视线下垂,本就佝偻的身形看起来愈发衰老。 “那才是我最窘迫的时候,本来要闯出一番天地的斗志被磨损殆尽,我甚至感觉书筐里自己写的那些书都变得无比沉重,直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他们甚至不准我自己办学堂,我在中洲根本招不到能认字的学生。” “九洲之大,我一位准圣竟然流离失所。”老妇人苦笑一声,“儒门之地无我存焉,道门之地我何寸焉?最终我就像野修一样,四处走学,四处游历,怕见故人以至于不敢踏上中洲的土地。” “师姐。。。受苦了。”怀素轻轻叹气。 第502章 南亭不难停,无依岂无衣? 施家老祖母笑了笑,受苦两个字在对别人说出口时往往是最轻的,“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了游历南洲的最后一站玉蟾宫。那日天明,蟾宫的人带我去拜见了一下白玉蟾祖师,我那时虽心死,但毕竟是要面对最古老的圣人,所以我穿上了自己最好的儒袍,久违的上了薄妆。” “可见到的却只是一个背影,他完全没有回头看我,我窘迫如往常,粗略的介绍了自己,说自己无所依靠啊!被人排挤啊!还来打扰祖师观月,实在厚颜等等。”施家老祖母的声音随着海风飘起,让人忍不住联想到那白色的背影。 “我不记得具体自己说什么了,只觉得说了好久,然后某一刻,他忽然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施家老祖母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却将白玉蟾的每个字都记得很清楚。 “九洲之大尚能容月色,何多一人?你穿着如此好的衣服,停在哪里不是停?既然修的是独善自养,便也该学会寻地自存了。” 白玉蟾说完便转回头去,不再看她了。 施家祖母愣在原地,她听懂了但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圣人在问自己。 你要儒门独善自养,自己作为一个孺子竟然不会寻地自存吗? 白玉蟾看的很透彻,这位儒门天骄在年轻的时候耗费太多心力与人辩经争论,掉进了她自己做成的书筐里,忘了如何践行自己的道,只记得怎么论证自己的道了。 你只是背后无所依靠罢了,可身上却还有着华丽的衣袍,心中还藏着天下的大道,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又是为了什么而痛苦呢? 施姑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蟾宫的了,她只知道在此之后,她在南洲有了一块小小的地,并不富饶,但完全可以养活自己,所以那地方虽然叫南亭,却并不难停。 是谓南亭不难停,无依岂无衣。 。。。 “我没想到,天下最能看透我道的不是我自己,而是那孤悬天顶的月亮。”施家老祖母轻声感叹道。 姚望舒和怀素都沉默了,这件事显然没有见于任何记载,白玉蟾竟然点拨过施家这位老祖母,他把‘独善自养’从儒学上摘了出来,告诉她要先从自独善,己自养开始做起。 “之后我就开始了自己的生活,结了婚,成了家,扩大了房子,走了如今。” 施家老祖母简单的概括了自己的后半生,这当然很随意,与那波澜起伏的前半生相比简直差了太多,不够精彩,不够传奇,但也正是在这安稳的后半生里,她才意识到如何践行自己的道,她真的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圣途。 “我欠南洲一段大道,也欠玉蟾祖师一个人情。”这是施家老祖母最终的点题,她讲了这么多,只是在讲自己要这么做的理由。 不是投靠道门,也不是背叛儒门,只是归还一段过往,报答一次恩情。 怀素轻轻点头,这是很充足的理由,他认可也赞同。 “可我呢?”他开口问道。 施家老祖母有这么做的理由,但他怀素却没有欠南洲大道,也没有欠白玉蟾人情,他凭什么要帮着儒门的敌人血月独夫呢? 你们不论想让我做什么,总要给我一个帮你们的理由吧! “你的理由已经在前面等你了。”施家老祖母笑了笑,示意对方继续往前走。 怀素自无不肯,三人沿着唐真的线安静而缓慢的前行,两位老人脚步迟缓认真的看着脚下的路,年轻的姑娘腿脚敏捷,于是有余力看着地上那根线。 走了百米左右,云层忽开,明亮的月色泼洒了下来,此时他们已经来到独木川的中点,这里也是如今独木川的核心,因为线的断处就在这里,由于前不久,有人曾擅自闯关,让玄甲军丢了颜面,所以如今这里便增加了不少布置,比如带着术法加持的拒马和一些可以阻敌的阵法。 但此时这些小布置都已经被摧毁的不成样子,拒马从中断开,阵法被踩的稀烂,高大的白胡子老头孤身站在断口处。 他看到三人走来,便从背上卸下了一直紧缚的重物,那东西尺寸刚好正巧卡在两线之间。 落下后便深陷地中,只有一半露在外面,可这一半也有一人多高半人多宽。 那是一块灰白色的石碑,样式古朴,甚少雕琢,表面有很多起伏,像是奇石,但细看又觉得确实是一块人造的碑。 “这是什么理由?”怀素看着这东西和那老人问道。 “你的书道还差多少?”施家老祖母开口反问。 “师姐是想学白玉蟾,替我点拨一二?”怀素想了想,摇头道:“师姐天纵奇才胜我许多,但书道与儒学相通甚少,我讲了你未必听得懂,你想的也不会是我要的。” “我自是比不上他。”施家老祖母摆手,她如何能点拨怀素的书法,当今天下就没人能指点怀素,只有他指点别人。 “但南洲之地还算广阔,修道之苦也总有奇才,所以我点拨不了你,但南洲却可以为你布道。” 怀素皱眉,他有些不懂,什么叫南洲为我布道?南洲还有隐藏的书法大家? “圣道之远,如隔海望川,若想抵达彼岸,需要一艘船,你书道名扬天下,写得最好的就是跨入准圣时写的那个‘人’字,据说如今还被镌刻在了清水书院第五块碑石上。”施家老祖母赞赏的看着怀素。 “但它终究不是道,只是接近道的一个字。” 怀素面色平静,他卡在此处已经很久了,久到别人提起也无法让他心生波澜。 “我们若是能给你一个真正有圣道的字,你便能再进一步了。”施家老祖母伸手轻轻摸了摸那石碑,语气就像是在教育晚辈。 “师姐。”怀素皱起眉头,他好像明白自己的理由是什么了。 南洲月牧希望自己可以欠南洲一段大道,他寿命将尽,若是能修为进益,便等于欠了南洲一条命。 这当然是个大人情,可即便南洲月牧真的能掏出什么助他圣道的古迹书法来,他也不过是个老迈的准圣而已,在清水书院或者大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准圣再进一步也还是准圣,对南洲之围的帮助未必就比铁石和师姐强上多少啊。 第503章 田,界 “你不用多想别的,只要想这买卖值不值得就好,我想这应该不难,一段圣道加上几十年寿命和你在书院里的荣耀以及声誉比起来哪个更重要。”施家老祖母说起这件事时格外的自信。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书院里如果大道不合会带给人什么样的感受,怀素过的比她好些,但吃委屈和暗亏的时间也比她长,或许他依然信任儒门,但你说他有多爱书院,她是不信的,起码不会比自己的圣道更加重要。 “师姐说笑了。”怀素笑了笑,到了这个年纪他倒无需像年轻人一样琢磨那些有的没的,通透的很,“只是。。。若真有一段圣道,师姐用了不好吗?” 这是老人的心眼,救命的东西你要我也要,没道理你主动留给我啊! “答应了就好。”施家老祖母并不回答,对于怀素的担忧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冰凉的石碑,忽然大笑。 老人大笑起来褶皱会很多,这并不好看,但是笑是憋不住的,她回过头看向姚望舒,笑着道:“姚家闺女,我幸不辱命!” “老夫人。。。”姚望舒想了想,然后缓声道:“我自当奉陪到底。” 施家老祖母回转过身来,她将手中的拐杖缓缓插入泥土之中,她脚下那被军马践踏过的坚硬的土地忽然开始翻涌,土层被拱破,一根根翠绿色的青苗冲破了土壤。 它们刚刚生长而出,便极富生命力的开始拔高,摇摇摆摆间便已经齐腰深了。 周围三人退开几步,发现这长出禾的地方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土地,以施家老祖母为中心,长宽大概三丈左右,老迈的妇人站在其中就好像是秋收时节的农妇。 “师姐!你这道竟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怀素面露震惊,这禾不仅长得壮实而且已经足够高了,虽然穗子尚青,但离成熟也不远矣! 要知道当初在那清水书院时,她这道的表象只是一地手掌高的秧苗而已! “想通了,自然就小有进益。”施家老祖母伸手拂过这些禾。 这方寸之间却一点也不外露的田地就是她的道。 田为自养,方寸为独,不争为善,故而独善自养,己身长存。 “恭贺师姐!吾观此田未来可自成天地,乃是天下儒学之幸!”怀素恭敬行礼,脸上露出由衷的开心之色,世上他的朋友已经够少了,能知道师姐修行有成,实在是大大的好事。 “呵,既然你喜欢,那便送你了。”施家老祖母随手在身旁抓住一根稻穗,手指轻捻,便掐出一颗尚未熟透的颖果,递向怀素。 “师姐!”怀素脸色大惊,随着那颖果离开稻田,他感受到刚才十分完备的方寸天地忽然气机开始外泄,那是一粒道息,“速速养气!莫要如此!” “不用急,这么大岁数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施家老祖母笑着道:“你能活着这么久是因为你这个人天生喜静,沉溺书法之道,不被外物伤心神。” “可我少时成名,日日与人辩经,中年又经历落魄,那么多年与人争斗,心血早就熬干了,按理说不可能活到寿终。之所以可以和你在此想见,只是因为我的道是‘独善自养’,只要躲在自己的天地不动,便可以多熬些时日。” 施家老祖母声音缓缓的,此时月色已经逐渐下落,这一夜走到了尽头,天的那一侧开始变得湛蓝。 “所以在我离开施家祖宅的时候,我这条命便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能撑到今日来见你,就是要把它交给你。”施家老祖母往前走了两步来到自己那片田地的边上,她苍老的手伸过了那些禾,伸到了田的外面,稳定且坚决,“你应该会用吧。” 怀素抬起手,看着那满是皱纹的纤细手掌缓缓翻动,将那粒颖果倒在他的手心中。 原来月牧里能给他延续圣道的东西,就是师姐自己的道啊,这当真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师姐板书写的确实很好,但书法之道刚刚入门,这颖果对自己用处不大,却让师姐少活了好几年。 老人有些后悔了,早知这样就不该答应的,可是。。。看着师姐那带着希望带着笑意的表情,他却也知道还回去亦是没有什么意义,此时便顺着师姐,她开心就好吧。 想到这里,他猛地举起另一只手掌然后狠狠拍在那粒颖果上。 啪!一声脆响。 当手掌再次抬起,他掌心没了颖果,只有一小捧泛黄的碎末。 怀素捧着手心的碎末抬头看向施家老祖母,他缓缓躬身行礼。 “谢师姐教我!受益良多。” 施家老祖母站在田中还礼,缓声回道:“怀师弟,学懂就好。”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木质的学堂,人声嘈杂中他们格外平静的对视然后行礼。 “你带笔了吗?”施家老祖母问道。 “无妨。”怀素自是不差笔的,正欲伸手,却见施家老祖母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支制式精良的笔,缓缓递给怀素。 怀素接过,他看了看石碑问道:“那么。。。师姐想我写什么字?独?守?自?” 这些都是与“独善自养”亲和的字,加上他自己的“人”字,便多些把握,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些字可以达到师姐想要的效果,但对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师姐,他怀素如何能忍心把实话相告呢? 施家老祖母没有开口,她缓缓的看向了姚望舒。 怀素便也看过去,他不想忤逆现在的师姐,但他希望这个女孩能有点自知之明,这捧细碎的粉末是师姐的道息所化,他怀素就算舍得本钱,想写出来足够层次的字,也一定是与其相关才行,不然便是白费了师姐的一番心意。 “界,南洲界的界。”姚望舒看着怀素无比确定道。 果然。。。怀素皱眉,压下心底的厌恶,开口道:“姚姑娘,这字太大了,方寸之田写不出南洲的界!” 第504章 字三分,笔何名? “怀老先生,我知道。”姚望舒缓步走上前,她看着对方掌心的碎末,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你要做什么?”怀素心头一惊,那女孩手背上的圆形纹路清晰可见,他可是知道那是什么的,第一时间他想退,但看了看田中的师姐还是忍住了。 “我不懂大道,但我识字,我与老夫人商讨过了,觉得要守住如今的南洲最少也要有个界字才行。”她一边说,手中一边浮现出那颗举世闻名的玉珠。 “方寸之田不够大,但拼出一个界字差的也不算多。”她轻轻将玉珠压在了老人的手心。 怀素忽然懂了,师姐连命都拿出来了,当然知道“独善自养”写出来的东西帮不了南洲,甚至对怀素的帮助也不大,所以月牧必须拿出更多。 那冰凉的玉珠并没有爆发出想象中的重量,许是那个女孩握的太紧的缘故,她缓慢而小心的在怀素的掌心研磨,这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她却微微蹙着眉。 嗝啦嗝啦的细响不是玉珠研磨碎末,而是一个人在用自己的仙胎研磨别人的大道啊! 姚望舒付出的不是握着玉珠的力量,而是掌控玉珠的真元,每一次摆动的消耗都不比那夜和巨木对战时来的少。 但这依然不行,碎末只是略微细了一些而已。 于是她提起了自己的茶壶,向怀素的手心倾倒,怀素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他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上。 望舒壶的壶嘴没有像往常一样倾斜出无数茶水,而是在当啷一声响后,壶嘴边摇摇晃晃地挂住了一滴清水,它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 姚望舒的脸上流下了汗,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很空,手也止不住的开始发抖。 啪嗒! 水滴落下,怀素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拖住了自己的这只手才堪堪稳住。 “还差!还差一点!”怀素低声道,他看见了那个字,这真的可以,但是差一点! 水太少了!那个茶壶里已经没有更多的灵气了! 姚望舒深吸一口气,然后死力地攥了一下那血红色的玉珠,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好像疼的失声了,但玉珠却忽然变得更红了,然后缓缓的挤出了一滴血液,它发着红色的荧光落进了怀素的手心里。 怀素大喝一声,双脚直接陷入了地里。 血液、清水、碎末经过玉珠的研磨,最终化成一捧红黑的墨。 “呼——”姚望舒如纸人一样坐倒,她捂着胸口,干咳不断,好似已经重病缠身,铁石想要帮她稳定伤势,可却无从下手。 怀素并没有时间担心这个小姑娘,他看到了那个字!加上那滴血,一切刚刚好! 他一手提着笔一手捧着墨看向石碑,然后便不再动弹,这次落笔将是他这辈子用过最贵重的墨,也将是他这辈子写过最贵的字! 但提笔依然要先静心。 石碑前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害怕影响到怀素,姚望舒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咳出声音,即便手指缝里还在汩汩的溢出血丝。 便连道息外泄、寿元将尽的施家老祖母也没有发出一声催促。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九洲天下最后会给南洲一个怎样的结局。 日出东方,橘红色的光照破了海水与天的交界,就在亮与暗发生转折的那一瞬,怀素提笔蘸墨,笔尖轻触便将那本就不多墨直接吸入了毫毛中,然后落笔! “界”字共九画,字形上下,五行为木,拆字可得三分! 首为田,乃独善自养。 中为人,是书道至简。 下为双,取月字双边。 以南州月、施家田、书生道养一字,不求其他,只求南洲有界。 可以说,南洲是个修道清苦的地方,但南洲人也当真是舍得。 这就是月牧最终决定的解法,不是唯一一个,甚至不是最简单的。 那么大一个南洲,虽然事事不如意,修行也辛苦,但天下的九分之一,总有自己的办法走出去的。 找关系也好,做交易也罢,哪怕是拼死一搏,天下难道能完全忽视这一洲吗?施家的姑娘年轻时也是青云榜的前五,铁石少时也曾纵马扬鞭踏过九洲山河。 他们既然跟着月牧走到这里,便不是混个脸熟或者凑个热闹,他们其实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怀素缓缓收笔,这个字很难,但他成功了。 “有些丑。”施家老祖母站在田中第一个开口评价。 姚望舒惨白的小脸更加白了,这评价很中肯,甚至已经算是客气,这个界字不仅有些上下分家,而且似乎还有些错。 “正常,三道不同,田过于小,人改成八,月又过于浓,能拼上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怀素很满意,满意到甚至觉得跟这些外行解释都是在浪费时间,所以他决定一锤定音。 “这字再丑,它也是圣道了!至此之后,此碑不倒,南洲界便永存!”怀素笑道,他此时才发现自己握着笔的手竟然在抖,不是累的,而是激动的。 他回过身看向施家老祖母,笑道:“师姐!这笔当真不错!叫。。。” 可看时,却发现那片田已经枯萎了,瘦小的老妇人安静的躺在石碑下,闭着双眼无比安详。 她在听到“南洲之界便要永存”的时候便终于放下了心,安静而无声的不再逗留。 终于,怀素那早就该干涸的眼眶中还是落下了一滴浓泪,他缓缓躬身,闷声道:“怀素拜别,愿师姐一路顺风!” 这次师姐不会再向他点头了。 日出东方,天光大亮,独木川前老人直起身来,那泪已经消失不见了,老人或许早就习惯了离别。 他侧过身看向面色惨白吐血不止的姚望舒,开口问道:“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了。” 这问的很认真,甚至有些冷漠,但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师姐和他确属故交,所以很多事情可以聊同门之谊,但师姐走了,他和姚望舒的月牧就该是纯粹的交易。 他写下了人生中第一个圣字,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虽然不能说未来就可以走上圣位,但那也是踩在了门槛上,这终究是月牧带来的机缘。 可他也要把这个字留在南洲,这里面谁得的多,谁又吃了亏,便需要此时讲明才好。 姚望舒还在干咳,她前襟已经满是鲜红的血迹了,老人的眼神默然,并无什么怜悯之色。 姚望舒想说话,可嘴里都是血,她伸手推开了搀扶她的铁石,然后又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她看着忽然变脸的怀素含糊的说道:“南生!!” “什么?”怀素皱眉不懂。 “那支笔!”姚望舒看着他的眼睛,“那支笔叫南生!” 说这话时,女孩的眼睛里似乎有水珠在转。 第505章 北望,南生 这支笔叫什么很重要吗? 怀素看着那个双眼里水珠打转,嘴角血丝缕缕的女孩,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月牧一行人为了今日不知精心准备了多久,果然不会如此简单的接受自己的开价。 此时在南洲界碑前正在进行的不是一场和谐的共谋分润,而是一场关乎因果的讨价还价。 看怀素刚才的态度和想法,他想表达的是“南洲借我道,我立南洲界”,此事两清。 但这里面显然怀素得到的最多,失去的最少,他顶大天算是失去了在儒门的声誉和地位,可实际情况一定是复杂的,他如今圣途重开,如果幸运,未来就是野狐禅师那等一派祖师,儒门到底舍不舍得跟他翻脸的,还要两说。 至于清水书院那边,他不回去就是了,反正他也是被排挤到独木川来避世的。 这些事情于他而言真的算不得严重,但此次他所得到的,却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外物。 而南洲月牧失去的可太多了,且不说姚望舒如今伤几何,也不问那石碑和笔究竟是什么档次的物件,只说施家老祖母的命,虽然早已油尽灯枯,但她是准圣啊,多活一年的影响也不容忽视,这还没算上那足以当成施家几百年传家宝的道息。 月牧在此次交易上的付出,就如同姚望舒最后狠掐玉珠的那一下挤出来的那滴血,是倾尽所有的。 可怀素为什么会认为此事两清呢? 因为他在混淆一件事。 他默认了“独善自养”的道息以及手中的笔乃是他和施家祖母的交易,如果将这些东西剥离出月牧的范畴,那么这场交易就变成了,姚望舒出血、铁石出资而他怀素舍去声誉帮忙写字,这便大致两清了。 而施家祖母的命被他看做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日后待到时机成熟,他大可寻一个施家后人一路培养或者赐个自己的道息什么的,总之就是把这份恩情变着法还给施家,也能留下一段佳话。 这中间可以琢磨的地方太多了。 当然,怀素并非是要贪墨,姚望舒相信这个老人即便未来走不通圣路,最终寿元将尽,死前说不定真的会把自己的道息留给施家,以便对得起施家。 但他也是确实在取巧,他如今写下圣字,重启道途,正是要一心向前钻研学问的时候,不想被扯入南洲和中洲的泥水,不想承担这份没完没了的因果,更希望选择他自己幻想中的那种,事成之后,一笔还清的干净债务。 怀素如此做无可厚非,但月牧不能接受。 所以那支笔才会叫南生,所以施家老祖母才会把那支笔递到他的手里。 如此再来看这个名字,“南生”是姚望舒第一次面见施家老祖母的时候说出口的,当时施家祖母问叫什么名字。 姚望舒答:“南生笔。” 老人还笑她读书少,起名字俗了些,然后又问她是不是要拿这支笔赔自己重孙的命。 姚望舒否认,说这不是赔礼而是谢礼,谢祖母同行。 这段对话其实已经讲明白了为什么这支笔叫“南生”。 因为施家老祖母的重孙叫“北望”啊! 其实如果认真的想,像姚望舒一样认真的想,很多事情的脉络都已经藏在了月牧之中。 如今来看,施家老祖母当年与清水书院即便算不上血海深仇,也是到了刻骨之恨的地步,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下来,依然能让祖母记忆尤新。 那为什么她会给自己最优秀的重孙亲自起名为“北望”呢?为什么要把他再次托关系送去皇都清水书院呢? 老祖母不是早就想明白独善自养的道理了吗?在书院也没有牵挂啊? 为什么? 因为她要死了。 她确实可以在南洲独善自养,因为她是准圣。但当她寿元将尽,这位老人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后代考虑啊! 尤其是在南洲和中洲爆发冲突、道门和儒门开始大对峙的情况下。 如果有一天,道儒真的打起来了或者南洲和中洲开始火拼,那你应该能想象作为中洲搬来、全家都是儒学且没有准圣的施家会在南洲是个什么下场。 杀了祭旗都算是好的。 不是她老人家想北望,而是被迫北望,寄希望于自己死后,施北望可以得到清水书院和中洲儒门的重新接纳,继而让施家回归中洲,哪怕地位差点,起码不用全家老小都丧命在大潮里啊! 这是一个儒学世家在道门之地安家的无奈抉择,是九洲大风向带来的影响。 可惜,她错了,这个不得已的选择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施北望没有被清水书院接纳成自己人,反而被安排回了南洲,中洲儒门没有想把施家接回中洲的打算,反倒希望将死的施家老祖母可以带着施家替儒门做月牧的门槛。 或许没有那么绝情,也许在施家死的差不多后,他们会接走一两个孩子,算是尽了责任。 这些没有明说,但显然施家祖母也没打算同意,她接受了自己做出的选择而带来的结果,将重孙的尸体安静的收下,不对月牧发表任何看法。 直到那个女孩闯进她的田地,送出了这支笔。 第506章 南生,北望 让我们再次重新看一下这段对话。 前情是北望不成,施家受困。 而姚望舒在此时提起了“南生”。 老人说“读书少所以名字俗。” 可“北望”“南生”彼此互文,看似说的是姚望舒这个“南生”起的俗气,但实际上何尝不是在说自己的“北望”起的不好呢? 再引申讲,其实是在说自己将家族延续寄托于回归中洲儒门的选择并不好,所以“北望”起的不好。 同时也在诘问姚望舒,你的“南生”是否能比北望好些? 然后老人问“南生笔”是不是杀了重孙的赔礼。 这里的意思就很清晰了,你姚望舒是不是因为杀了我重孙,所以决定许诺未来保下我施家,来换取我的支持。 所以“南生笔”才是赔礼。 可姚望舒否认了,她没有把施北望的命背在月牧的身上,也不打算靠无根无凭的许诺来达成任何交易。 老人又问:“那这笔又是为什么呢?” 问的其实是“那月牧为什么要保施家南生呢?” 姚望舒答:“这是谢礼,谢施家老祖母与月牧同行。” 她的意思是,施家南生需要的不是独夫的许诺,而是祖母的付出,南洲人会因为和中洲的敌意而针对施家,但南洲人也会因为记得一位准圣为南洲界付出了生命,而接受施家。 施家北望,要全家性命,存独子独孙。 施家南生,请祖母性命,享万世太平。 谢礼和赔礼,这二者的关系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最简单的道理就是当姚望舒否认“南生笔”是赔礼的时候,施家老祖母说了“有道理”。 如果只是赔礼,其实施家老祖母根本不会相信所谓的“南生”,当她死后,望舒宫或者独夫如果不履行承诺,或者根本无法履行承诺,那施家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你月牧不过是和儒门一样,净想着空手套白狼而已。 施家的未来当然该由施家这位祖母亲自搏出来,她如此才能安心,如此才能对得起那位圣人的指点。 所以当时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这段简短对话其实已经达成了共识。 所以笔的名字才重要! 因为“南生”代表着,施家老祖母此次付出是与南洲的交易,她为了南洲付出生命,换来的是施家南生。 而怀素不能依靠他跟施家祖母的同窗情谊,将这一切单拎出来,这等于让施家祖母的付出成了笑柄,谁需要你几十年几百年后做一个施家落魄少年的白胡子爷爷!施家祖母要的是施家彻底成为南洲的世家!与南洲融为一体! 如此就可以理解姚望舒的泪水和激动了,她要保证那位老夫人倾尽一切的付出后,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回报,这是她相见时的许诺。 老夫人一路其实帮助了她很多,只是由于各种原因,她们只能偷偷的沟通计划,如今老夫人走了,姚红儿其实很伤心,很想哭,但姚望舒努力的把眼泪含住了,因为一切还没有结束。 “好笔,那我就收下了。”怀素默默的把笔揣入了袖中,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写下圣字的笔,饱沾了玉蟾明月的血、望舒壶的灵气以及“独善自养”的道息化成的墨水,这件法宝他不可能放弃。 说实话给写字不如他的人用,即便是圣人,他都觉得是暴殄天物。 如今天下能配得上也只有两三人,如果成竹那厮没死,给他画画倒是可以的。 人老了就是回忆太多了,他回过神来,再次开口问道:“说条件。” 姚望舒捂着嘴狠狠的咳嗽,似乎要把之后的先咳出来,她擦净嘴角开口道:“烦请怀素老先生为我南洲守界十年!” 怀素平静点头,这完全不出意外,其实他本就是要在此观摩此字,来提高书道领悟,同时这旁边就是真君的线,对他而言可以说是天下书道精华的大成之地。 十年也真的不算久,之前只是希望不参与纷争,如今迫不得已,便一边领悟一边守着就是了。 “还有!咳!咳!”姚望舒又开始咳嗽了,她捂着胸口咳了好一会,才抬头道:“若未来怀老先生真的登临圣位,要做我。。。咳!要做我南洲的圣人!!” 怀素一愣,他看向女孩,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告诉你,天下如今准圣中,距离圣位最近的人或许不是我,但取前三,如今必然有我一个。”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我是真的可能做圣人的。 你姚望舒不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月牧如今,血月独夫一举做成了白生千方百计想达到的效果,以不高的修为登临一洲圣位,做一位“假圣”。 这地位之高、运道之好纵观九洲几千年历史,也不过是屈指可数的几位俊才,而且各个不是大贤就是大奸,且最终善终者几乎没有,能勉强算是老死者也不过三两位,说是老死,实则是心血熬干、神思疲惫而死。 你姚望舒显然算不上大贤,以独夫之名来说是近似大奸也不为过,你别看如今南洲风向随你,但有朝一日你血月若是沉了,独夫便要被加上民贼二字。 万夫所指到万剑所向的距离,比想象中要近的多! 我怀素若是做了南洲的圣人,你望舒宫便不再是同类与十四处,你姚望舒更是自动退下圣位,即便我个人不清算你,甚至有意保全,但南洲也很难再容你的。 “还请老先生努力,咳!莫做前三,当做首名!”姚望舒说完捂着嘴再次咳嗽起来。 她不在意。 她要做南洲的独夫,不代表她喜欢当独夫,就好像她驱赶群仙,不代表她真的喜欢放牧。 怀素沉默了,他看着因咳嗽不止被铁石轻轻拍打后背的单薄姑娘,有些震惊于走到如今这一步她竟然还未长大。 多少青年男女踏上权力的阶梯的时候是饱含理想的?谁年轻的时候不认为权力只是自己的达成目的的工具呢? 可当每个人费尽全力爬到一定高度的时候,都会逐渐迷失,追逐权力逐渐成为了自己的目的,这与你意志坚定与否其实关系不大,倒不如说只有你发生这个转变,才有可能爬到这个高度。 异类者寥寥无几。 “姚望舒,他日你若被逐出南洲,当真不会后悔?”怀素忍不住发问,他还是觉得这个女孩可能根本没有想象到,那一天到来会是多么可怕可悲的情况。 姚望舒已经说不太出话了,她的咳嗽愈发严重,已经开始出现了血泡,她无力地摆摆了手道:“等先生咳。。的好消息!” 女孩转过身走向南洲的方向,满身肌肉的瘸腿老人守护在身侧。 日光在海平面上打来,海风把长发吹的乱舞,她整个人被拓成了一个剪影,薄的像是一张纸,浓的像是那捧墨。 怀素安静的看着她远去,忽然叹了口气,他知道此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自己和这个女孩的麻烦还没开始出现,比如玄甲军、比如紫云仙宫,比如自己的学生、比如书院等等等等。 但此时还有些时间,他倒是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回转过身,看向地上安静沉睡的施家老祖母,他伸手轻拨,土壤分开老人的尸首缓缓滚入泥土之中,最终化为一座小小的土堆。 怀素想了想,又伸手扯来一块石头,认真削减,将其变为一块小石板,然后拿出了那支“南生笔”,在上面轻轻下了四个字,并把它立在了土堆前,这便是墓碑了。 可还没完,怀素再次从袖子深处翻找起来,最终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小盒子,他轻轻打开,木盒子里装的竟然是一个雕刻精致的小玉锄头。 他将它轻轻捻起,小心的放到了石板之上。 此物藏得太久,灵气散了,它里面装的东西也就拿不出手了,只好当做挂饰,聊表哀思。 第507章 太子背戏,松鼠吃席 独木川的海潮永远在岸边翻卷不断,借着它们摇动时间,让我们把视线回滚到皇宫。 随着不少人的离席,家宴变得空旷,而剩下的人思绪也大多不在戏曲和宴席之上了。 如那姜赢,坐在原地低着头眼神涣散,谁都能看出他的落魄和失望,作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却无法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之位。 谁都能看出来以寻找人皇玺作为继承的要求,实际上就是针对他和他背后的清水书院的。 显然父皇并不认可他这个太子。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聪慧,天赋更是一般,父皇对自己的偏爱更多是政治上的表达,太子之位也主要来自于清水书院和南宁的支持,但他作为儿子,心底里还是希望自己可以让父亲满意的。 他悄悄地抬起眼看了看自己对面空空的坐席,那是姜羽的位置,他很清楚是因为她的出现,这一切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怨恨对方,只是有些敬畏和忌惮而已。但刚刚他看着这个女孩那么自在的面对强大的父皇,心中也产生了很多说不出的情绪,此时随着女孩的离开,那些情绪也缓缓沉淀下来,让他得以审视自己。 然后恍惚的发现那些情绪的源头基本都来自于无法藏起的自卑。 他在夜深时也会诘问自己,是否配得上那人皇玺?坐上那个位置的自己是否能让大夏变得更好?有没有魄力进行改革?可惜他没有得到过答案。 此时第三幕戏曲开场了,这是他点的那出戏《重圆记》。 姜赢抬起头看向戏台,鼓点声连绵,他又看向四周,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在关注这个戏曲,父皇在和古月皇贵妃在聊天,尉天齐在和姜甲低声交谈,吴慢慢专心吃着瓜果,姜麟在专心给她剥皮,而无名还在玩着自己的袖子。 没人在意他的表态,甚至他自己也不太在意。 他啊,并不爱听戏。 因为他很忙,没有什么时间进行这种一次一两个时辰的消遣,《重圆记》是他唯一记得些许戏词的戏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会背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悠悠扬扬的第一幕。 走上台的四喜班戏子画着浓妆高声唱道:“一家人是天注定,父子当是血同身,可天有乌云,早晚遮了眼,血也无魂,难免寻错人。” 姜赢低声续道:“要一家亲?是一家人。贫苦布衣一屋老幼同心,华服贵胄父子总不相邻。” 跟着呢喃了两句后,姜赢缓缓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点的这出戏没有意义,姜家是帝王家,便是破镜真的可以重圆,姜家的亲情和血脉也不会成为彼此的纽带。 姜家人的纽带从来只有那枚人皇玺而已。 姜赢站起身,对着人皇陛下和古月皇贵妃缓缓鞠躬,然后离开了宴席,书院里的先生们和元永洁现在肯定在忙,他无法安心坐在这里看戏。 人皇随意的向他摆了摆手,然后迫不及待的跟李三全说道:“赢儿走了,他点的这出戏就换了吧!咿咿呀呀的老套无趣的紧!” 李三全点头领命,姜赢还未走出畅音阁,《重圆记》就已经被打断了,甚至没有唱完第一幕。 。。。 尉天齐其实注意到了姜赢的情绪,但说实话双方并不熟识,也就不好劝慰,更何况他不认为这位太子走到如今就一点都没成长。 或许有些时候他依然表现的很多愁善感,但他显然也已经不是那个会为了一个饿死的灾民而自责到无法吃下饭的小孩子了。 “你在此坐着,我去看看。”尉天齐忽然对姜甲道。 “看什么?”姜甲问道。 “看看畅音阁的阵法,有些奇妙。”尉天齐随口道,说罢起身往外走。 人皇正和古月皇贵妃聊得火热,也并没有理会他的离席,倒是路过吴慢慢席位时,姜麟起身行礼,吴慢慢则安心吃着水果。 尉天齐拍了拍姜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看向腮帮子鼓鼓的不断嚼动的少女,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这个像是松鼠一样的女孩就是当今天下棋艺最高的人之一? 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吴慢慢便也抬起了头看向他,吴慢慢长得端庄,大多数时候行为也端庄严肃,会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但尉天齐却发现对方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每时每刻都在算计别人的可怕存在,他感受到了一股纯粹的情绪。 好像是。。。好吃?她的脸上写着的就是她手里那个剥了皮的释迦果十分好吃。 他有些震惊,刚刚宴席上意外层出不穷,人皇继位被当成游戏,吴慢慢还被迫向古月皇贵妃道歉,但如今这个女人竟然吃的如此专注? 吴慢慢微微皱眉,闭口嚼动不停的嘴巴缓缓停下,脸上是淡淡的不满。 这个男人好没礼貌,难道不知道站在面前一直看着别人,是会影响别人食欲的? 尉天齐笑着点头以表达刚才对方帮助自己的谢意,然后迈步走向外面,此女看起来一点也不急,在场面对人皇玺的诱惑最淡定的就是她了。 或许这就是顶尖棋手的自信吧? 尉天齐猜错了,吴慢慢不是不急,而是确定这一块棋盘已经覆水难收了,此时再算也不过是亡羊补牢,所以她摆了。 或许是因为下棋的时候心神投入特别大,所以导致吴慢慢不下棋的时候,便会陷入完全不思考的放松状态。 这种时候她会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行为也会是很纯粹的情绪表达,比如李一受伤了她就会哭,唐真威胁她会低声嘀咕,幺儿闯祸她就摔茶杯发脾气等等。 现在的有人替她给水果剥皮,她就开开心心的吃,丝毫没有和尉天齐过心眼的意思。 不开棋局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把她当成一个简单的小姑娘。 但开了棋局,她就绝对会把你当成真正的对手,力求杀的你片甲不留。 尉天齐将那点好奇放下,缓步走向畅音阁戏楼的后面,他当然不是为了看阵法,而是为了确定姚安饶的情况。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古月皇贵妃是对着他直接使用狐族的顶尖法术,然后就破了他的心防,并立刻抓住了那捧花。 他三教并举,道、理和法都对神识有加持,姚安饶努力了这么久,真正动摇他的也不过短短几息,而且最终都失败了。 古月皇贵妃虽然遮掩了气息,但境界应该没有到达天仙境,再说天仙境的狐妖他也不是没遇到过! 所以他有一个大胆推断,那就是那捧花其实不是冲破他心防抓出来的,更可能的是,这位古月皇贵妃其实抓的是场上的其他人的心神,然后推导出了那些花。 比如那位场上最好抓的,早已身心俱疲、境界空虚的御前总管——李三全! 第508章 闻人遇见鬼,凡夫说漏嘴 老太监在后院就被姚安饶咬破了心防,甚至直接吃了一大口,所以很可能当他刚遇到古月皇贵妃的时候,就立刻露陷了,不仅露了自己的心神,还把姚安饶的所作所为也暴露了出来。 可以想象专攻此道的狐族,看到自己的领地里有人被咬了一口,一定会警觉,稍微探查,不难在神识衰败的李三全的心里找到他刚刚经历的心理漏洞。 自然就能确定一切发生在畅音阁的后院,甚至如果她的术法再强大一些,看到李三全最后见到尉天齐的画面也并不值得惊讶。 而她消失在畅音阁的这段时间,实际上是去李三全遇袭的地方寻找线索了。 尉天齐缓步走到畅音阁后院,他走进小路,来到临近墙边的花丛,感受到自己的阵法并没有从外界破开的痕迹,但周围的气息确实有些驳杂。 也许古月皇贵妃找到了这里,可狐族心法虽然厉害,却没有面对儒学阵法的好手段,只能在花丛外打转,就是找不到进去的方法,而以力破巧又担心打草惊蛇,毕竟这皇宫里她也是在算不上本地人。 最终不得不捧着一捧假花出去诈尉天齐。 尉天齐觉得这个想法前后通顺,缓缓松了口气,迈步跨入了自己的阵法。 在那高高的花丛里,女孩躺过的地方被压的紧实,那些星星点点的血迹已经开始凝结,可人。。却不见了。 尉天齐面色微冷,他伸手轻挥,阵法消失于无形,随后直接在原地闭目开始感受周遭的气息波动,有淡淡的妖气,应该是那位古月皇贵妃来过,可除了这道妖气,还有一股气息若即若离,似乎离的很近,可却摸不到。 他猛然抬头,看向畅音阁的围墙,当然不是看围墙本身,而是围墙外! 墙外的宫道上,黑色马车的布帏忽然开始随风摆动。 车内闭目的闻人哭猛地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将自己锁定,他惨白的脸缓缓变得阴沉,自言自语道:“见鬼了,真是怎么躲都能碰到。” 马车下黑色的影子开始缓缓生长,一个古怪的人形似乎正在挣脱影子的束缚,要爬出来。 由于对人的手段过于残暴,对贵人又过于顺从,皇都里的人大多将闻人哭当成一位人皇陛下的佞臣,所以总是会忘了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仙,以他的年纪来看,只说修道天赋怕是并不输于寻常青云榜上的俊才。 “上次是我拍的地方太随意了。”尉天齐垂目低语,他其实尚能接受姚安饶和古月皇贵妃牵扯一二,但绝不能接受姚安饶被抓进污衙。 儒袍随风而起,他对着外面抬起手虚握。 闻人哭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下一瞬他猛地闭上眼,黑色的车厢里一点光芒都不见了,他便也随之消失,而同时那本来要爬出影子的黑影,一下炸开,化为无数飞鸟一样的影子贴在地面上或者墙上四处飞遁。 好像一群看不见的鸟被放飞了一样,甚至还能听见扑啦扑啦扇动翅膀的声音,但却没有任何一只真的鸟,只有影子。 “风!雨!” 隔着墙,尉天齐抬眼,目光冰冷,袖口中顷刻狂风大起,水汽带着雨滴飘散而出,然后泼洒到了墙外,细密的雨被风裹着噼里啪啦的洒在墙上和地上,当落在那些飞遁的影子上时,它们就如同鸟儿被弹弓打到一样,毛发乱飞。 潇湘刃,澧沅风。 “把人留下。”他声音淡淡的,今日事情太多,他并不想在这里和闻人哭大打出手,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惊动人皇。 对面没有回应,影子碎裂,闻人哭再次浮现在马车中,他的脸色有些白,刚才那道遁法其实极为巧妙,但尉天齐反应太快了。 不过他现在却并不在意此事,作为皇宫的污衙总管,皇都里掌握最多情报的人,他最感兴趣的是这位尉公子所说的话。 什么叫把人留下?谁?自己错过什么人?他尉天齐又为什么找他? 此时,闻人哭快速的在脑海里划过畅音阁里的每一个人。 尉天齐的耐心即将走到尽头,他打算出去亲自找了,抬起头却听到耳边有虚弱的声音响起。 “什么时候轮到我们上场?” “班主!”云儿回过头一喜,可看到姚安饶惨白的脸色,小脸便也跟着一起白了。 尉天齐回过头,他看着额心带着红点,脸色白的吓人的姚安饶,蹙眉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太快了!” “因为花比泪要简单。”姚安饶伸手将云儿搂进怀里,细细的揉掐云儿的小脸蛋,毫不避讳的分享着自己的情绪,“我也没有吃到多少像样的爱意啊。” 尉天齐伸出手搭在姚安饶手腕上,眼角抖了一下,这个女人体内的情况一团糟,正常人应该早就疼晕过去了!就像第一次她逆修一样! “你不疼吗?”尉天齐摇头叹气,这个伤势他甚至都不敢移动对方,担心对方无法忍受伤口的摩擦,结果姚安饶竟然自己走回来了? 当然,她肯定走的很慢,步距很小,可能还一直扶着墙,但她还是走了回来。 “又不是第一次,疼多了就习惯了。”姚安饶不以为意,她把云儿推开一些,带着笑意小声对着尉天齐道:“躺在那怪乱的,睡不好,我一闭上眼睛就梦到一只白色狐狸在草里钻来钻去,似乎在找我。” 她费劲回来好像就是要和尉天齐说这件事,此时话音落下,她便顺势往云儿小小的身子上一倒,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吓得云儿只咬嘴唇。 尉天齐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倒是记得回来通知一声,可通知的晚了点,导致自己差点和人打一架。 墙内侧的尉天齐无声的转过身,既然人已经找到,他便不打算现在再和闻人哭纠缠了,墙外感受到那位公子的气息离开,马车便也缓缓离开了宫道。 闻人哭闭着眼,嘴角隐隐浮现出笑意。 “原来是戏班啊。” 第509章 讲野鸡为尊师重道,红钗是师兄也难逃 此时畅音阁里第四出戏就要开始了,那是离席了的姜介点的《凤归巢》,它是所有戏里最新的,是春台班专门因为姜羽回宫搞的热点戏,戏文里隐晦的对姜羽进行了许多不太友善的点评。 所以春台班此时正在火急火燎的改戏本,春伯等一众戏班骨干不断地临场修饰台词,显然唱的差一点,也好过当着宫里的贵人面说长公主的“坏话”。 比如第一句就是“贵鸟离巢不思家,羽飞毛红泛赤霞,凤落久建梧桐塔,市涨红纱价,以为公主爱红花。” 据传长公主殿下脾气可并不好,如果被她听出了里面的意思,春台班便是送进污衙也算不得冤啊。 不过此时姜羽早已不在宴席上了,她在梧桐塔的最顶层听着比这出戏更加让人魔幻的现实,比如自己的母亲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又比如她的父亲和她的血缘关系稀薄到跨了物种,再比如她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鸟。 姜羽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可事到临头难免还是有些沉默,她垂着头想了一会,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思绪有些跑偏,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在紫云峰,自己嘴非常毒,老是要把别的山头来紫云峰拜访的师兄弟们说的十分难堪,对他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师兄为此很生气,为了教训自己,就四处和别人说自己是他从山外面的垃圾堆里捡的一个蛋,说当时周围没看见别人,就看见两只野鸡。 那可真是把她的小脸都气成了红紫色,她记得自己当时握着红钗追着师兄满山跑,恨不得杀了他,然后再自杀,可那时候太小了,完全打不过,也追不上,最后自己躲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两天。 等师兄来找她的时候,眼睛都肿了,师兄抱着她出门,跟她说,“吾家的凤凰儿,以后不能在那么和人说话了,每个人都有自尊心,都应该被其他人所尊重,就像我会照顾你,不论你是人还是妖,不论你是凤凰还是野鸡精,师兄永远。。哎呦!!” 哭的眼睛都肿了小姜羽被师兄抱在怀里,也没忘了趁师兄讲鸡汤,尤其是提起野鸡的时候狠狠地用自己的钗子扎了一下师兄的腰!本来是想扎屁股的,但是被抱在怀里够不着。 当然从那以后,师兄没再叫过自己野鸡精,她也没在紫云仙宫里对其他师兄弟和师姐妹们说过恶毒的话,最多就是心中想一想。 想不到如今真的成了一只鸟。师兄应该很早就知道这件事,此时再想起师兄那个话,也许重点不是野鸡和凤凰。 而是人和妖。 凤凰算是灵兽,灵兽。。。也是妖。 九洲修士所谓的妖族是一个模糊且广泛的概念,非活人者有灵几乎皆可以称为妖,大到龙凤鹏鲲、异兽灵植,小到茶碗摆件、死人尸骨只要有灵皆可以说是妖物。 所以妖和妖之间的差别有时甚至远远超过物种本身,生命层次都完全不同。 姜羽抬眼看了看帝后娘娘,这位尊贵的女人眼神有些迷离,显然也在回忆过往,姜羽缓缓开口问道:“那我所在的凤凰卵又是哪里得来的?那套秘法呢?” 是的,帝后娘娘解释清了姜羽出生后的大多数问题,但她出生前的问题却没有解释。 像凤凰这种顶级神兽,拥有天生大道,所以它数量极其稀少,九洲记载最多的时候不过是同时出现两只,而大多数时候其实它都是不存在世间的。 作为种群来说凤凰应该早就断绝了,但实际上由于其火道本身长存,所以凤凰具备多种诞生的方法。 它可以繁衍生出能继承自己大道的子嗣,但父母会随着大道的传承而逐渐消弭化为凡鸟。 它也可以天地自衍,比如顶级的火道现世,往往伴有凤凰的异象,当达到大道的层次便会催生凤凰卵。 而不论哪一种哪个时代,一颗凤凰卵的价值都是无比高昂的,它是一个顶级宗门的基石,即便是死胎也可以当做顶尖火道的道息。 大夏皇宫作为十四处,要得到一颗凤凰卵也肯定要付出很多。 “我不知道。”帝后娘娘回过神来,她轻轻的摇头。 姜羽看着她,眼神没有波动。 “不是我找到的,是他找来的。”帝后娘娘侧过脸,似乎不想承认这件事,“他找来了凤凰卵和那套功法,并让我尝试催生。” “他没有说过?”姜羽看着帝后娘娘,认真的问道。 帝后娘娘摇头。 姜羽相信了,不是说帝后娘娘的话有多么合理,而是这位母亲此时的表情里带着的醋意,就好像在说如果我知道凤凰卵在哪里可以搞到手,那我才不会让他来做呢! 也不知这有什么可以吃醋的。 姜羽点了点头,决定不再追究过去,也许是师兄会对自己的来历感兴趣,但她本人。。哦不,本鸟其实没什么兴趣,她太骄傲了,没道理也没办法怀疑自己,她是什么也影响不来她对自己的判断。 过往什么的,当个故事听一听就好了。 “皇宫里有没有哪里可以藏下人皇玺?”姜羽问出了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有。”帝后娘娘点头,“我也觉得他应该是扔在了皇宫,毕竟皇都虽大但人皇玺的气息何其霸道,在没有皇宫大阵的掩护下,也不过只有几个地方和十几个人能勉强隐藏它的威势,目标太显眼了。” 姜羽知道,她说的几个地方除去皇宫就只有清水书院、两松观、法源寺以及各别势力的据点,比如南宁王府、天命阁、不夜楼这种。 看如今的情况,必然是不可能藏在清水书院的,不然姜赢直接手到擒来了。 其他势力也有其他的忌讳,果然是皇宫最合理,也确实最好藏,大夏的皇宫不知道有多少隐秘的地下空间和法阵,即便是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也未必见得到整个皇宫的三四分藏品。 “今晚我让人搜寻宫内老人,明早给你一个单子,你按顺序去找就是了,在别的地方或许不行,但在皇宫,我一定会让你快别人一步的。”帝后娘娘伸出手按住姜羽的手,好像要传递力量。 姜羽点头,缓缓抽回手站起身来,她不想细想眼前女人给自己的单子到底指向的是什么,她怕猜中了,会有些难过。 第510章 谷仓粮吏,蟊贼硕鼠 畅音阁的后台里很安静,隐隐能听到台上《凤归巢》的唱段,可惜此时的同行们没人有心情欣赏。 自打和安班被整个送走后,畅音阁后台的氛围一直都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安静不是没有好处的,尉天齐有些疲惫的想着,今夜发出声音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把一切都挤在一起。 他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侧过头就能看见身旁枕着云儿大腿昏睡不醒的姚安饶,发丝散乱遮住了她上半张脸,只能看到惨白的肌肤和隐隐发紫的嘴唇,光滑的鼻子能注意到时有时无的呼吸。 美丽又危险,可怕却迷人。 尉天齐莫名生出一丝庆幸,好像只要这个女人保持安静,一切就都是可控的。 也许天命阁的命数批的真的很准,姚安饶这一生注定是要坏大事的,就连尉天齐也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命运偏爱于戏耍这种死不低头的疯子。 尉天齐想尝试拨开命运的手,就像是拯救云儿一样拯救姚安饶,然后他无奈的发现,这个女人被命运拨弄的辛苦,但她的嘴却也死死咬着对方的手指不肯松口,她绝不准对方逃走。 而接下来他的精力肯定无法再全部投射到这张魔女与命运的赌桌上,他只能寄希望于姚安饶有保住本钱的能力。 云儿忽然侧过脸,小姑娘看着尉天齐,乖巧的笑了笑。 尉天齐伸手摁在小脑袋上,“如果都像你这么乖就好了。” 小丫头听不懂,却笑得更甜了。 。。。 尉天齐走回前庭,此时宴席热闹了些,主要是因为人皇与古月皇贵妃,他们喝了酒后把无名叫到了身前,正像是逗傻子一样,拿这个遗族的少年取乐。 此时他们正在赏给无名灵果,无名谨记阿姊的教导,一一接过,可随着果子越来越多便只能抱在怀里,最后少年像是一只贪得无厌的松鼠,头上肩上放满了果子,他只面无表情的站着,不理解这件事有什么值得笑得。 可他的反应越无趣,那两个人就越开心,几乎笑到前仰后合,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来朕再赏你一个灵果。”人皇大笑着挑了一个小果子垒叠到他的头上。 “陛下!放大些的!大些的!”古月皇贵妃叫着。 李三全安静的站在一旁不断地往席面上补充着价值不菲的灵果。 眼前这一幕真是无比符合昏君作乐的景象,写入史书应该可以让儒家学者骂满一整页吧。 其实尉天齐的印象里人皇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这位长相并不出众的中年男人即使有时会有些放浪,但大多数时候依然是一位合格的君王。 可在他去了一趟北漠回来后,很多事情便愈发的出格。 比如三教御典帝后娘娘竟然没有出席、比如这场家宴他竟然携带古月皇贵妃入场,最可怕的是,他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把人皇玺忘在了哪里。 那东西是你的私物吗?它甚至算不得姜家的私物,它是天下人族的运道,这句玩笑简直无理到了极点。 尉天齐在这之中感受到不是一位帝王忽然的昏聩,更像是一个寿元将尽却还没长大的孩子,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可劲的顺着自己。 没人理解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尉天齐只知道要承受他任性与胡闹的后果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大夏。 所以尉天齐现在很生气,而人皇的笑声则让人更加生气。 可越生气他就越平静,说实话,之前的尉天齐是有些迷茫的,他并没有参与过政事也不曾陷入皇宫的宫斗,所以之前在皇宫中不论是对敌对友都缺乏手段。 他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没有政治上操作的方法。 比如他希望改革吏治,要儒门学子保证政策的稳定性,将可以施政的人才留在大夏的朝堂。 他还希望终止皇宫内派系的争斗,不要因为内斗消耗大夏的国力。 这些是需要具体的方法的,还需要寻找足够的政治力量的支持。 尉天齐今日与大夏最显赫的一家人同席,听到了皇宫中隐藏最深的密辛,可是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在意这些事情。 于是他得到了一个无法让人相信的答案,姜家人并不爱他们的大夏。 此时皇都新戏《凤归巢》已经结束了,戏文不长落幕的有些匆匆,倒数第三个戏即将登台。 这可是姜家人的大夏,可他们身边站的没有一个是以大夏为先的人,杜家人、遗族、道家、狐妖、儒门、南宁每一股势力都是来为自己争利的。 如果翻开这家宴中每个人的籍贯,除去姜家,只有他尉天齐写在最前面的是四个字大夏草民。 大夏是那残破谷仓,姜家是那守粮小吏,如今墙破露谷,招致群贼环饲,吏人不思补墙,争相引贼入仓分粮,恐晚矣,所得不及也。 尉天齐不是贼也算不得小吏,他觉得自己是一只住在谷仓的老鼠,如今谷仓四面透风,竟然沦落到让一只大老鼠对着闯入的贼人哈气? 他要抢人皇玺,因为他要修墙。 他也要抢粮,因为修好了墙,没有粮,这不过是个空仓而已。 什么是粮? 权力!朝堂的权力、皇宫的权力以及三教的势力! 他尉天齐不善争权夺利,但。。。 他可以学。 戏台上唱音响,大鼓阵阵,老生高呼道:“呀——!觅左觅右皆王孙,呼前呼后是草民。皇子皇孙总显贵,忧国忧民常吃灰。是哪家少年血汗泪?又是哪家俊马食粮堆?我今日持刀跨进这大堂,要斩了那国舅,为我大夏除暴安良!” 这是尉天齐点的戏,戏名《铡国舅》。 可尉天齐却不打算听了,他对着人皇陛下行礼告辞,然后转身走向畅音阁外,姜甲便也起身告辞,黑脸的皇子匆匆追了过去,可走出畅音阁尉天齐已经不见了。 姜甲正欲问那侍卫尉天齐往哪里走了,忽听天空中忽然雷声炸响,皇都的空中亮起了闪电。 不,闪电应该先出现的。 所以那不是雷鸣,而是禁飞阵法被触动后发出的巨响,那也不是闪电,而是禁飞阵法被人撕开口子发出的明光! 皇都三百丈,仙人也低头。 三百丈已经足够寻常修士往返皇都各处了,如果超过这个高度就会触动阵法,被禁军发现,可现在被人直接撕开了一道口子,这是对大夏皇宫的极度不尊重。 姜甲张大嘴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他听到一个威严的嗓音悠悠的回荡。 “求。。得之。” 这是儒门术法,而这个声音皇都中绝大多数人都很熟悉。 “程百尺?”姜甲喃喃道:“看来,父皇这次真的把清水书院逼急了。” 第511章 死生天注定,三问难保全 整座皇都都听到了这位准圣的低语,他语气虽然听不出喜怒,但如此肆意之举显然已经可以彰显清水书院此时的态度了。 就连皇都的百姓们也知道是出了大事,不过恐惧倒是少,好奇居多一些,这便是在皇城脚下生活的自信。 畅音阁当然也看到了皇都上空的雷声与闪电,好在此时家宴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所以能看见此时人皇的脸色的只有古月皇贵妃、吴慢慢、无名以及姜麟。 这个中年男人先是面色冷漠的扫了一下天空,随即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空中异色的方向遥遥举起,作敬酒状。 这份姿态倒是洒脱,但他脸上的笑意却并不自然,每个看着他的人都能感知到他正在生气。 “李三全!”他开口叫道。 “奴才在。”就站在他身后的李三全猛地跪倒。 “你说我大夏的这位百尺先生,他半夜不睡觉在找什么?”人皇一仰头把那杯酒倒进了嘴里,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 李三全短暂的抬头,随后又快速的低下头,他要想明白人皇这一问,问的是什么。 此间谁都知道程百尺在找什么,所以被惹恼的陛下,此时在问的,应该是程百尺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 这是在问罪,问此事该追究的是谁的错! 于是他恭敬的开口答道:“奴才觉得,百尺先生可能在找他自己要用的笔墨纸砚吧。” 笔墨纸砚是儒生自己的东西,此事是那程百尺自己恃才傲物的错。 “呵。”人皇冷笑一声,他瞥了李三全一眼,摇头道:“不对,再猜。” 李三全的头再次低下,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奴才觉得,副院首可能在找。。。书院的面子。” 这次的答案用心了些,书院的面子是书院的东西,此事是清水书院不知进退的错。 可人皇还是摇头,他淡淡的道:“不对,再猜!” 冷漠的嗓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李三全身子一颤,他身后的汗毛都根根立起,强撑着想了想,最终颤巍巍的开口道:“回避陛下的话,程百尺他可能在找。。。在找。。太子殿下!!!” 最后四个字出口时便跑了音。 是太子没有约束自己的支持者,是太子缺乏能力,是太子一党势力太大,骄横自持!所以是太子的错! 房间里很安静,这个答案过于耸人听闻了,可李三全没得选,这句话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难有善终,可即便这样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答对了。 小心的抬起头看向人皇,发现陛下再次饮了一杯酒,然后轻笑着道:“还是不对。” 李三全心中凉意无限,四肢发麻。 如果不是太子一党的错,再往上。。再往上! “奴才不知!”他猛地将头砸地面之上。 “既然不知道,便去问问程百尺吧,去书院问问他到底在找什么。”人皇的声音很随意。 李三全迷茫的抬起头,陛下此时的眼神格外的认真,深的像是一片海,耳边听到男人冷漠的强调道:“问清楚了,再回来。” 问不清楚就不要回来了。 李三全身形颤抖,最终只是低声答道:“是。” 余下的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无名和姜麟两个孩子表情比李三全还要迷茫,浑然不知这一幕是怎么开始的,又是因何而结束。 古月皇贵妃托着自己下巴,看着戏台上《铡国舅》的最后一幕,跟着鼓点摇摆着头,似乎毫不关心。 吴慢慢一直看着老迈的太监蹒跚的走出房间,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确定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从笔墨纸砚到清水书院,再到太子一党,范围逐渐扩大,最终老人没有能说出儒门,他不敢,因为大夏皇宫根本没有能力问罪整个儒门。 但实际上他说什么都不会对的,人皇之所以问他,唯一的原因只是他是李三全而已,是皇宫的御前总管,是人皇身前的左膀右臂,如今的他就是适合用来做这种事。 李三全离开了,这个房间里的人就更少了。 人皇陛下似乎也有些索然无味,他站起身,理了理皇袍道:“什么四大戏楼也无甚意思!朕乏了,爱妃可要一同回去歇息?” 古月皇贵妃笑着摇头道:“臣妾再看一会儿。” “嗯。”人皇摆了摆手,走出了屋子。 吴慢慢、姜麟、无名起身行礼。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无名老实的把那些被赏赐的灵果按大小分类,姜麟坐在那发呆,吴慢慢和古月皇贵妃看着戏曲,四个人没有任何交流的心思。 《铡国舅》结束了。 古月皇贵妃轻轻鼓了几下掌以示鼓励,然后侧过头看向吴慢慢,她眯着眼睛问道:“下一出是你点的《书生》?” 吴慢慢轻轻点头。 “书生好啊,我就喜欢读书人。”古月皇贵妃笑了。 吴慢慢没兴趣接话,她点《书生》的理由很简单,简单到她以为别人都能理解,但实际上除了李一那等人根本没人能和她在一个脑回路里。 《书生》没有故事性,纯靠那些浓缩的文采飞扬的金句成为了一出名戏,所以啊,它是整个戏本上最短的戏。 点它,就单纯是希望这出戏早点结束,少出幺蛾子。 吴慢慢本人对于戏曲并无太大兴趣,属于没有鉴赏能力,但能听个热闹,之所以坐在这里还没走,只是因为今天还没有结束而已。 《书生》简单的开场了,具体如何演绎根本没人关注,只有皇贵妃娘娘象征性的捧场。 这是这一夜最无趣又乏味的时刻,小姜麟都有些坐不住了,不停的扭动着屁股,左顾右盼。 无名则趴在桌子打哈欠,他很听话,姜介让他在这等着,他就在这等着,姜介不回来,他是不会走的! 吴慢慢也闭上了眼,她在默算时间,一段路再如何走,也只有那么长。 许是过了一两盏茶的功夫,《书生》已经演了大半,吴慢慢缓缓睁开了眼,她觉得时间到了。 果然屋外脚步声响,无名忽的抬起头来,众人的注意力也都移了过去。 快步走进房间的是姜介,他那慈眉善目的胖脸上此时满是阴沉,眉头拧在一起,脚步虚浮,显然心神有些动荡。 他匆匆扫视了一下众人,对着古月皇贵妃抱拳,然后大步来到无名面前。 “走!”说罢着,便急忙慌的转身离开。 无名抱起灵果紧紧跟在身后。 此时又有脚步声响,那人与姜介和无名在门口擦身而过,双方彼此都停顿了一瞬,但又很快错开。 那是一个穿着华贵的宫人,他冲进房间直接跪倒在地,对着古月皇贵妃说道:“皇贵妃娘娘!出事了!!” “李总管死了!” 第512章 半个朝堂,一任帝师 李总管死了?! 话音落下,古月皇贵妃依然看着戏台,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不可能!”小姜麟却是唰的一下站起,脸色微白。 在宫中有很多姓李的宫人,但李总管说的就是李三全。 你别看李三全在这个宴席上连个座都没有,好像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但若是在其他地方,便是皇子遇到他也要说上两句客套话的,相爷更是要和他平辈行礼! 他是人皇陛下的亲信,伺候了许多年,出了皇宫,他就直接代表着人皇的威严,即便在皇宫里,他也是人皇手下一等一的宫人了。 而且他是金丹境的修士啊! 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 那报信的宫人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千真万确,据说李总管是奉陛下旨意前往清水书院,可刚到书院门口,就被歹人。。。给袭杀了!” 姜麟茫然的站在原地,谁竟然敢在大夏皇都里,在清水书院的门口袭杀一位金丹境的御前总管? 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陛下怎么说?”古月皇贵妃拄着下巴,随口问道。 “陛下震怒,要求全力彻查,污衙总管闻人哭全权负责此事,禁军协理,封锁现场!同时全城宵禁,要求皇城外驻扎的御林军拔营进入皇城,协助布防!除非持官书或上书房的印信,不然所有金丹以上修士需一一接受排查,天仙以上的修士被勒令不准妄动,更不准离京!否则格杀勿论!”那宫人低着头感觉自己说的东西像是在做梦。 “书院怎么说?”古月皇贵妃继续问。 “还没有消息,如今禁军封锁了现场,双方应该在交涉。”宫人如实回答。 姜麟忽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不满的书院准圣、在书院门口死去的皇宫总管、丢失不见的人皇玺、不知要做什么人皇陛下,这一切拼接到一起,好像讲了一个格外可怕的故事。 “嗯,知道了。”贵妃娘娘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下去,不要打扰她听戏,《书生》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她点的戏了! 吴慢慢站起身,她确定今晚可以结束了。 人皇陛下凭借出乎意料的疯狂,将所有人都打蒙了,尤其是清水书院,这位陛下没有一点循序渐进的打算,他就是要搅乱整个局面,他不仅掀了书院的桌子,还要绑住书院的手脚。 他在针对太子姜赢,他在尝试将所有皇子拉到差不多的水平线上,让一切看起来很公平。 当然,你也可以说,他想让这帮儿子都能看见希望,这样才能打的头破血流。 不论他到底为了什么,最终结果就是书院与皇宫不得不开始进入零和博弈,朝堂、民间乃至整个中洲都会因为双方的矛盾陷入分裂。 可他是不是有些过于轻视清水书院了? 你出手快能把书院唬住,但你让书院反应过来,真的能顶得住对方的反扑吗? 不过这些都是明天的事了,吴慢慢缓步离开,姜麟惨白着脸跟在她的身后。 古月皇贵妃笑着摆手告辞,如此,这畅音阁就剩下她一位贵人了。 就在吴慢慢走出畅音阁时,身后正好响起了女孩的报幕声。 “明月自古南海边,恶犬贪食落平川。莫问世人可曾叹,且看何处无白幡?只恨恶犬高坛坐,少年唯有一白衫!血染台阶无不敢,真君评语三又三。哪个男子肯开口?只有红儿掷珠还。最终落得一个恶名天下长传!” 然后是皇贵妃娘娘有些不雅的喝彩声,“好!!” 与此同时,皇都的城门大开,骑着披甲军马的队伍持着长枪走入了城中,马蹄声轰隆隆的响彻街道,站在梧桐塔上便可以看见四四方方的皇都中浮现出一道道明亮的水流,那是高举火把的军队。 帝后娘娘冷笑不语,她的身后阿森走上楼来低语道:“娘娘,长公主需要的位置已经确定的差不多了。” 她把一张纸递到了帝后娘娘手里。 帝后扫了一眼,随手抹去几处,然后递还回去,“明日交给羽儿,让她抓紧时间。” “是。”阿森转身要退下,却又被喊住。 “让杜家动用和右相的关系,给羽儿准备一张带有书房印信的官书,他是给书院设套子,别绊住了我的羽儿!” “是,我这就去安排。”阿森领命而走。 帝后缓缓回转过身,再次看向皇都中的某处,那里灯火通明,亮的惊人。 。。。 清水书院的门口,数不清的明光咒浮在空中,几位儒生袍的老人冷着脸看着停在书院门口的那辆小马车。 马车四周都被漆黑的布帏遮挡,一个脸色惨白阴柔的男子穿着大红色的宫袍带着谦和的笑意开口道:“请问书院诸位先生,当时可曾注意到什么异常?还请仔细告知我等,好方便给陛下一个交代啊!” 他的脚下,李三全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已经没有了呼吸,嘴角只有一缕血迹渗出,周身并不见伤痕,不过可以感受到身体里淡淡的文华之气。 显然是被一道儒术杀死的。 “你就是那个闻人哭?”一位儒师看着他,冷淡的问道。 “正是。”闻人哭点头。 “带这么多人是想围困我清水书院?”儒师扫视四周,书院门口百十号污衙的人身着黑衣安静肃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冷意,好像只是站着就让周围的温度变得很低。 而在这些黑衣人之外则是一层层的禁军,他们数量更多,不仅围住了书院,还封锁了附近的所有街口。 当真是一副大军压境的架势。 “您误会了,我们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调查凶案的,只是李总管有金丹修为,下手之人境界恐怕是金丹以上,又是书院门口遇袭,我等在此即是缉凶,又可保护书院中的学子和先生,毕竟书院可是大夏最重要的盟友啊!程圣曾经更是帝师啊!” 闻人哭笑的温和,说的诚恳,不见任何敌意。 第513章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一间普通的教室,十数张普通的书桌,十几位儒袍加身的老人。 明光咒悬在屋顶,房舍里光亮满堂,他们是清水书院各系的总教习,每一位都是儒门中有名有姓的大儒,其中官至二品者就有三五位之多,更不要算上他们的学生了。 但这些老人此时却全部聚在这间小教室里,用着学生平常使用的桌椅板凳,有的摇头晃脑的翻阅手中书籍,有的蘸墨提笔写写画画,倒是一副说不出哪里古怪的景象。 “好吵!”有老人从书中抬起头来,皱眉看向书院大门的方向,那里的对峙还在继续,似乎书院的住宿生被吵醒了,也聚集了过去,这些年轻人可比那些辅教霸道的多,正在和污衙的官吏骂战,一时间好不热闹。 此时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大步走了进来,他没有寻座位,径直走到了讲台上。 藏青色的儒袍并无纹样,脚下的靴子很大,每一步落下都踩的木板砰砰响,头上用红玛瑙做的簪固了一顶高冠,整个人身材高大,像是一堵移动的墙。 他也是一位老人了,只是眼神过于明亮,以至于皱纹都只在他的眼角轻点,时间也无敢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浓郁的痕迹。 房间里所有老人都站起身来,恭敬地行礼,“百尺先生好。” 他也恭敬地还礼,“诸位先生好。” 随即摆手示意大家坐下,“抱歉,在如此深夜将各位老先生叫来此处,还要让各位在此等我。” “夜色如此,正是勤读静思的时候,百尺先生忙自己的事情就好,不必自责。”有人摆手笑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见到嘴碎的小辈,实在心头不顺,所以去教训一二。”程百尺想起了那个后背印着自己靴子印疯狂奔逃的青年,忍不住再次摇头。 “今夜的事情大家已经听说了吧。”程百尺扫视一圈开口道:“人皇心意有变,欲以人皇玺和人皇之位牵动九洲局势影响我书院布局,此事错在皇宫。” 老人们纷纷点头。 “书院与大夏皇宫相辅相成,彼此早已成为一体,皇宫错,我等不能错,还是要顾全大局,要讲明道理,再做沟通。”程百尺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双手轻合淡淡的道:“明日太子会请求陛下解除皇都宵禁和修士禁令,劳烦诸位先生与自己在朝为官的学生沟通一二,与太子一同上书,如若不准,则——告病!” 这竟然是顾全大局的做法吗? 听起来简直形同逼宫啊!不,这就是逼宫。 如若与清水书院有关系的百官告病,这大夏的行政便等于直接停了一半,而作为一个整体停止一半,能发挥的效能可能直接削减六七成。 “此事倒是简单。”有老人看着程百尺冷声问道:“但人皇玺怎么办?此物不是玩物,更不存在谁找到就能继承人皇位的说法!圣位传承岂能如此儿戏?难道南洲的教训还不够大吗?白玉蟾祖师千百年的不争之名,就因为随手递出一颗珠子,就被那南洲独夫拖累到如此地步!我大夏人皇如今竟然也犯这种错误!” 教室里安静了一下,老人们各有所思,有人蹙眉不语,有人频频点头,儒家最擅长的就是从每一件事情中分析道理。 南洲的道理在清水书院解出来的恰恰就是唐真那句“三苦之圣人有私”,指的即是圣人私欲,也是圣人私行,一动一静事关万万生民,怎可随意为之? “先协助太子寻找人皇玺,若是最先找到,则无所谓过程,若是被别人找到。。。。再议。”程百尺双手拢袖,如今程圣不在,清水书院和大夏皇宫不好直接翻脸,如果能体面的得到想要的结果最好,实在不行再翻脸。 “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命禁军和御林军进城,就是为了限制我书院发动全部力量掀底整个皇都,尤其是大儒境界和准圣,难道我们真的要在自己主场,让一手一脚?”有人不满。 那禁令就是用来针对清水书院的,要知道,整个清水书院一旦全力开始找那人皇玺,凭借人海战术,他们真的可以把“求得”这道儒术布满整个皇都! 从官员到儒生、从黑市到衙门你无法想象这个庞然大物到底能有多大的影响力。 但如今禁军封锁各处,总不能给每个金丹境以上的儒生都搞到一张带有印信的官书。 “不必介怀,禁军只能走在皇都的地面之上,但大夏皇都从来都不仅仅只有地面之上。”程百尺倒是看得很开,人皇陛下倾尽全力其实能限制的也只有明面上的东西而已,“明日让军机处送来十张官书,既然陛下想让年轻人斗,我们书院的年轻人便也该出门见见世面了。” 程百尺说完,便行礼告辞,老人们也纷纷起身回房开始着手书信,写给自己那些为官的学生和同僚。 小小的教室很快空荡荡,最后走的老人伸手熄灭了明光咒,然后认真的将教室的卫生打扫了一遍。 之所以在教室开这种会,是因为清水书院自程圣开始,不设立议事堂之类的地方,程圣的原话是“书院只教书,故而除了教室和师生生活所需的必要房舍,余下的都只能用作教学研讨和陈书房。” 于是书院里每次大事,这群十四处大佬就只能跑到学生的教室里开会,临走还得打扫,这也是程圣的要求,当真是无奈的很。 虽然如今程圣不在,但百尺先生比之程圣也不妨多让,毕竟这位可是在少年时,就被程圣亲自点评“此子未来可将吾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何其了不得的评价,而且也足够精准。 这就是“程百尺”这个名字的由来,其实他本姓杨,名吾时,号龟山先生。 第514章 参知政事,跳入泥潭 程百尺的决定下达后,很快十数道青光当着禁军和污衙的面飞出清水书院,然后毫不避讳的落入皇都中那些一顶一的高门大院里。 这是藏不住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书院开始准备反击了,但具体反击的力度其实还不太好把握,那些信的内容哪是能轻易知道的? 但有一点很容易取巧,其实你只要知道一封,其他的大差不差。 而皇都里最藏不住的就是秘密。 尉天齐走进屋,低矮的平房里挤满人,吴悔正掐着腰指挥着手下疯狂誊抄着什么。 “吴兄!”尉天齐笑。 这里是天命阁的辰龙分部,是毗邻军机处的情报中心,在皇都或许污衙可以和它竞争一下,但出了皇都,九洲天下天命阁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便是杜草堂这等十四处也只能望洋兴叹。虽然他们的情报更高端,但流出太少,数量上完全无法和天命阁媲美。 “呀!尉公子,我这有点忙,你有事快说!”吴悔并不惊讶,他现在真的很忙,比南洲姚望舒惹事的时候都忙,因为如今这场大变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啊! “我想看看书院的反应。”尉天齐没有客气。 “哦。”吴悔转身在桌面上足有半人高的书卷里翻了翻,然后随意抽出一沓纸扔到尉天齐的怀中,“这是刚才清水书院的大儒们给右相、东阁大学士、光禄大夫等人写的信,你自己看吧。” 这些不是信的原件,有些只是大概的内容,显然天命阁也没有探查到所有原件,可这信才刚刚发出多久啊?这里竟然已经有了半数! 尉天齐草草翻过,清水书院的反击手段并没有超出意料,他把那些纸重新放回书桌上,然后转身离开了天命阁的小平房。 他有了自己的打算。 。。。 当吴慢慢回到两松观时,正好赶上御林军封街,御林军乃是皇都外驻扎用来拱卫皇城的军队之一,此军直属人皇,故而平常并不参与城防,所修习的军势也不是常规的冲锋陷阵的那一套。 他们身上的金甲暗藏金丝,兵器各异,其以四人、十六人、三十六人分若干小队,专门应对修行者,以军势破法,然后以各种贵重的法宝灵器和阵法围杀修士,据说战绩斐然。 他们在个体上比玄甲军更加精锐,每个人身上的配套都是十分不菲,寻常散修全部家底可能都比不过他们中随便一个小卒。 “好热闹啊。”有人在身旁轻声叹气。 吴慢慢侧过脸,发现是一个和自己穿同色裙子的女子,她在如此深夜打着一把精致的伞,伞面下垂遮住了女子的半张脸,像是只会在夜色里出没的女鬼。 “吴师姐好,我姓林,你可以叫林姑娘,我来自龙场。”女子看吴慢慢观察自己于是笑着自我介绍。 吴慢慢其实知道她,那个神秘的龙场行走,由于总是联络各处儒门,所以也被人称作“儒门的信鸽”,不过她并没有来过棋盘山,更多的是奔波于杜草堂、龙场、白鹿洞等传统儒家势力。 她只是这只信鸽来到两松观找自己做什么? “我是来给朋友送东西的。”林姑娘笑着解释。 吴慢慢无所谓的点头,看着对方缓步走向两松观的深处,她便无声的跟上,两位绿裙女子相隔十数步一前一后的走向后山。 在后山厢房前那两棵古松下,尉天齐正站在那里等着她,天命阁与龙场的关系密切,不过林姑娘还是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龙场在大夏朝堂中的势力显然不容小觑。 “这两张乃是军机处刚刚批下的官书,摁上自己的手印,就可以在皇都中不受禁军制约,随意行走了。”林姑娘把两张金黄色的文书递到尉天齐手里。 尉天齐接过,林姑娘又掏出了一张纸,笑着道:“这个是皇宫中可能藏匿那东西的地方,我们费尽找来的,你可不要给别人分享哦!”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看向自己身后,吴慢慢就站在不远处,丝毫没有要给两人腾出空间的意思。 “这个是提前准备好的?”尉天齐草草看了看,发现上面还写着相对细致的进入方法。 “下手比较快而已。”林姑娘笑着摇头,“是有人提前准备好了,我们只是借了东风。” “姜羽?”尉天齐挑眉,没有其他选项,只有这位长公主依托帝后娘娘,才能在皇宫中短时间搞到如此细致的藏宝图。 “所以尉公子要珍惜啊,人皇陛下好不容易给大家争出了一个公平的机会,唐真又远避人世,身为青云榜首的尉公子可别让大家失望啊!”林姑娘显然话里有话。 尉天齐并不接茬,他看着林姑娘道:“我还需要一些的帮助。” 林姑娘一愣,尉天齐很少请求她的帮助,大概是因为不想欠龙场人情,如此直白的要求还是第一次见。 她严肃了一些,然后问道:“什么?” “我要‘参知政事’。”尉天齐淡淡的道。 “什么?” 林姑娘又问了一遍,她没听懂,这个转折太跳跃了,不是要抢人皇玺吗?什么正事? “参知政事。”尉天齐再次强调。 “你是指。。当官?”林姑娘问的很狐疑。 “是的,但不是普通的官,最起码要是‘同中书门下三品’,有直接参与朝政的权利。”尉天齐确定的点头。 “啊?你是有官瘾吗?不!你要干嘛啊?”林姑娘觉得自己要疯了,她重新扫视了一遍尉天齐,也许是这个人疯了? 她知道尉天齐要救大夏,但以前人皇陛下也不是没邀请过他入朝为官,他都拒绝了,如今大局变动,最无用的就是官场那一套,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准备手上过的时候,你又跑出来当官? “这是很好的机会。”尉天齐并不觉得自己疯了。 “明天,朝堂之上书院为首的儒门派系就会逼宫,陛下必然不会轻易收回成命,到时群官病休,百官罢朝,大夏朝堂会空出大半。”尉天齐眼神明亮,“这是少有的书院势力主动让出位置!” “陛下需要有人顶上,起码要维持皇都基本的运转!” 林姑娘听懂了,尉天齐要趁书院逼宫的时候,迈入朝堂,抢夺一些书院的传统权力范围。 听起来合理,但会不会太莽撞了?而且真的有必要吗? “拿到人皇玺,姜甲继位,你再做这些不好吗?”林姑娘劝道。 “我不会放弃人皇玺的,但我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尉天齐看向林姑娘,“明天在群臣罢朝时,让龙场助我上书奏请,陛下不会拒绝的!” “我做不了主。”林姑娘摇头,“我需要问问。” 虽然说是尉天齐要进军朝堂,但做出来无疑有龙场背刺清水书院之嫌, “会同意的。”尉天齐无比确定道。 龙场在这场大局里太过积极了,不论是扶持姜甲,还是掌控天命阁,它都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仅次于清水书院,在大夏安排手脚最多的势力。 如果再加上对唐真设局、围杀狗娃等等操作,甚至有理由怀疑龙场正在隐隐和清水书院竞争道儒之争的大背景下,儒门领袖的位置。 所以尉天齐断定龙场必然想要扩张在大夏影响力,而尉天齐就是它最重要的刀子,不论是在道门相争,还是在儒门内斗中。 “你变了。”林姑娘看着他,语气同样无比确定。 尉天齐知道她的意思,洒脱固执的少年开始尝试算计,是让人不喜的变化。 当初在恕索坊里,那位堕落的儒师跟自己说,大夏朝堂是个泥潭,进去后就会沉沦,他对此嗤之以鼻。 如今轮到自己了,他没有任何犹豫,紧闭双眼、掐住鼻子,跳! 沉到底去,看看是泥潭把他淹死,还是他把泥潭掀个底掉! 第515章 退先走前,见子我面 吴慢慢一直站在不远处,虽然听不到说话,但对于这边发生的事情看了个大概,有些有趣,但又止不住想要叹息。 在尉天齐的身上,她看到了沉入泥潭的勇气,于是便想起了当年另一位义无反顾跳进泥潭里的少年,那时的他也是同样的勇敢。 明明师父已经封锁了山林,将他困在了林中,但那个家伙依然不用术法,也不离开,靠着双腿走了足足半个月,最终倒在了一棵老槐树下,当自己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半死不活的他看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却是。 “小哑巴,以前没发现,你们这的景色真不错。” 吴慢慢很无奈,你来棋盘山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怎么?以前都是飞着来的,如今靠脚走了半个月,这才发现山林里景色不错? 真是不知道该骂他好,还是直接把他扔在这等死。 可那时候,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做起事情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偏偏什么人也都无法阻挡。 然后当时运到头,天道逆流,他的势就被破了,与之挂连的他们这一代人似乎也一起被破掉了运势。 再然后。。。 吴慢慢真的叹了口气。 其实她与尉天齐是同年的,虚大了几个月而已,只是因为修行的进度不同,所以她才在唐真这一代而已。 这倒不是说她比尉天齐天赋好了很多,而是天赋的体现并不是只有速度,在境界的进益上有人步步为营,自然有人厚积薄发,更何况尉天齐是三教并举,他要保证境界三步同频,同时还一路学习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以说青云榜这种东西,世人看的乐呵,是因为它只挑最有话题度的年轻人,那些排名到底有多少参考价值其实未必。 而具体代差更是不必纠结,过个百十年,可能三四代榜单中的顶尖天才都一样的挤在准圣的门口,只有少数人踩在圣途之上,再回首,身旁同步的人大个几岁,或者小个十几岁谁又看的出来呢? 在吴慢慢的思路越来越远的时候,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脚步声在寂静的两松观后山响起,每一步都踩的很实,发出哐哐的音响,以至于惊起了沉睡的鸟雀。 吴慢慢侧过头来,甲胄的光芒染了月色,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庭院前。 “在下董无,任东临水军总将。”壮汉缓缓抱拳。 尉天齐和林姑娘也看了过来,这人他们知道,如今皇都中各个宴席最受欢迎的两位军中大员之一,另一位则是玄甲军的宗将军。 此二人得南洲片土,为大夏打开门户,因此受到人皇赏识和儒门称赞。 那人大步走到吴慢慢身前,躬身递出一张金黄色的文书,样式和尉天齐手中的两张一模一样。 “这是在下给姑娘请来的,有了此物便可在皇都中行走。”董无态度很恭敬。 吴慢慢接过那张文书,藏入袖中,如今人皇陛下与书院争端已起,皇都中各处的人马都需要这张文书,不然即便你境界再高,走在皇都大阵上,穿行于大夏军势中,也要束手束脚,搞不好被人抓住尾巴,还可能拨下一层皮来。 能抢到第一批文书的人,当然就是各个皇子最有力的支持者,而抢到的多少,便代表己方势力在皇都中可以自由行动的力量。 军机处第一批文书只有二十张。 如今明了去处的已经足足十四张,还剩下六张。 每一张都是经过庞大的政治博弈才能确定归属的,其中牵动的政治利益上至两相之权,下到皇都衙官。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董无看着吴慢慢,他态度好,不是因为这位女子的身份,十四处的嫡传在大夏的一军之将面前并没有到如此高的地位,顶多是客气些。 但这个女孩不同,因为她是东临水军的恩人,若非姜麟说动了东临太守,遣水军南下独木川,那场大功不可能和自己有关。 所以他认可对方,敬重对方。 吴慢慢本不想说什么,但看着大汉的态度,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月高天,潮落渊,退先走前,见子如我面。莫贪南海功高,早归东临城好。” 啊? 董无挠了挠头,他知道吴姑娘说话很深奥,但真到对方和自己说话,他才意识到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我。。姑娘能不能说的细一点。”董无瞪着大眼睛,露出大傻子一样的表情。 吴慢慢看着大傻子,没有再开口,她已经十分努力,让自己说的足够通俗易懂了。 二人看着彼此,有些尴尬了,董无开始后悔多嘴问对方一句了。 “咳!”咳嗽声响,两人看向一旁,尉天齐笑着走近了两步道:“我想吴姑娘的意思应该是‘南洲月牧即将走到最高点,独木川的大潮也将退到最深处,东临水军要思退,不然可能被困在滩涂进退不得。具体什么时候退,只要见到棋子便该明白是吴姑娘的意思,而将军也不要再贪图南洲的大功,逗留在皇都中,最好早早启程返回东临。’” 董无看了看尉天齐,行礼道:“见过尉公子。” 尉天齐回礼,“见过董将军。” 吴慢慢看着走近的少年,表情平静,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分析的对还是不对。 “我无意偷听二位谈话,只是同处月下,如果打扰了,还请海涵。”尉天齐看着吴慢慢笑道。 “尉公子所言属实?”董无看了看少年,又扭头看向吴慢慢,心底有些警觉,他是东临军武出身,不是很了解皇都的情况,这个尉天齐不是求法真君的竞争对手吗?而求法真君是吴姑娘的密友,如今东临与吴姑娘支持的五皇子关系密切,那尉天齐应该算是敌人吧! 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这简单的因果逻辑链条,充分展现了武夫那恩怨分明的脑子。 吴慢慢默默点头,尉天齐说的意思是对的,只是他是怎么听出自己说的话来的?二人并不熟悉,他也并不是李一那等非常人。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此人之所以能懂,是因为视角和信息! 他应该特意关注过南洲方面的消息,起码与吴慢慢掌握的消息不分伯仲。 然后他又极其擅长代入别人的视角,他可以看到别人所忧虑的事情,同时对别人遭遇的麻烦感同身受,所以他不是猜透了那些古怪的话。 而是根据他掌握的信息,代入了吴慢慢,找到了她可能需要告诉董无的话,再与她说出的话来一一对照。 所以根本不是翻译,而是猜到了你要说的话。 可一位棋手如果被猜到自己要说的话,那是不是也代表了会被猜到自己要下的棋? 第516章 银两重笑你思绪浅,纸鹤轻可怜稚子心 “容在下琢磨一二!”董无点头,然后行礼告辞,转身很快,但离开的步伐远不如来时铿锵有力。 吴慢慢无声的看着大汉的背影,她感受到了对方的犹豫,作为军武贪图军功无可厚非,更何况如今皇都有两位得胜之将,宗将军和董无之间虽是同受封赏,但怎么可能没有比个高低的心思呢? 玄甲军和东临水军谁是此役头功?是最先登上独木川拖住唐真和疯剑仙的玄甲军?还是无声绕后,最先偷渡进抵首山的东临水军? 各有各的优劣,不争的话,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但话已经劝了,东临水军与自己也不过是合作关系,且看他如何行事吧! 吴慢慢会转过头,看到尉天齐还站在自己身旁,于是想了想,从袖子里翻找了一二,最终拿出了一东西递到了尉天齐手里。 尉天齐伸手接过,入手微沉,拿起一看,却发现是一块足锭的银子。 他抬头看,发现吴慢慢正对他轻轻点头,带着客气的笑。 “这是。。给我的翻译费?”尉天齐嘴角抽动,感觉手里的银子沉的直压手。 吴慢慢看着他的表情愣了一会,于是又开始在袖子里翻找。 “哎哎哎!我不是嫌不够!”尉天齐赶忙阻拦,他真的有些头大了,为什么和唐真有关的家伙好像脑回路都不太正常,姚安饶就算了,你个天下棋艺最高的姑娘,怎么会觉得我是在等你要银子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青云榜榜首啊! 身后响起了女孩的偷笑声,林姑娘也没走,估计是打着伞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偷看呢。 吴慢慢停下翻找的动作,看向尉天齐,眼神里很平静,像是在等着对方说话。 尉天齐想了想,开口道:“我是来与吴姑娘谈一笔交易的。” 吴慢慢依然无声的看着他,没有回应。 “纵观整个皇都大局,多方势力角逐人皇玺,按理说大家都是敌人,但唯有吴姑娘和我应当属于没有根本冲突的关系。”尉天齐想了想补充道:“如果姑娘不计较儒道大势的背景下我与真君的争名,如果我也不去想为何剑山会将不出世的诛天剑赠与我。” 吴慢慢偏了偏头,先不说后面关于“无罪魔童”之死和“真君三错”的因果,只说前面,既然大家都想要人皇玺,那为什么自己和尉天齐没有根本冲突呢? “因为我知道,姑娘要的不是人皇玺,而是水波平。”尉天齐声音低了下来。 吴慢慢笑了,浅浅的。 天下谁不想要人皇玺,谁不想自己的扶持的皇子能够登上人皇之位?你三教凡夫昏了头吗? “因为姑娘选了五皇子,而五皇子是最不可能继承人皇之位的,即便他是皇子里心性最好最聪明的那一个。”尉天齐束手而立,忽然之间就把一位皇子排挤出了争储的大戏。 心性最好?最聪明?你说的是姜麟? 那个怯懦的小孩子,那个全场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子? 只说今日家宴上的表现,姜赢面对重压依然站起,为戏班争命,最起码有个仁字。 姜介虽然处处挑事,但主动出击,算得上足够的有野心。 姜甲话少,但当姜赢站起,自己也紧随而起,即便恐慌,但面色丝毫不露,必内藏傲骨。 只有姜麟,一直胆小怯懦,如无知幼子,每有大事发生都会进退失据,最是不堪大任,最自在的时候竟然是在给吴慢慢剥果子的时候。 “他还是太年轻了,有太多自以为是了。以为只要不和人说,就没有人知道。以为在自己卧室里做,就不会被人看见。以为那些想法能永远藏在心底,直到爆发时让所有人都震惊。”尉天齐说到此处,脸色微暗,“年少多聪,偏逢巨变,终成大怨。” 吴慢慢缓缓收起了笑容,她重新审视尉天齐,然后缓缓看向他身后的方向,刚刚那位林姑娘就是消失在那片阴影中的,林姑娘身后的龙场也是如此消失在大夏和书院的阴影下吧。 可他们掌握的那个皇宫中的天命阁分部,竟然已经将这些信息搜罗的如此细致了。 姜麟那个孩子真正的模样不是家宴上的那个他。 而是在那个在东临城入海口的那艘逆水而行的小船上,对着天命阁阁主说出“让大夏脱离儒门”的五皇子姜麟。 是那个带领东临水军千里南下,占据首山的五皇子姜麟。 这每一件事的串联都不是简单地一句话一个命令啊! 那时的少年一言一行中哪有怯懦模样,他不仅能听懂吴慢慢的话,还能承担执行的责任,这还不算聪明?这还不算心性? 可如此优秀,尉天齐为什么说选他就代表吴慢慢不想参与人皇玺的争斗呢? 。。。 皇都麟王府 麟王府是王府中最小最偏的一座,甚至与其他哥哥相比有些过于小了,少了五六进院子不说,花园也是小的可怜,只看面积甚至比不上一般的一品二品大员的居所,只能和三四品的官员同住一条街上。 夜色已深,府里不算多的家丁和下人都已经休息,把姜麟从小带到大的奶娘小心的打开了姜麟卧房的门,探头看了看,暗淡的火光下,小小的人影在床上安睡。 奶娘便轻轻关上房门,这是她的习惯,每晚会查夜,因为姜麟从小就有踢被子的毛病。 房门闭合,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直到脚步声远去,床上的孩子忽的坐起,姜麟扫视房间,没有任何动静,他掀开被子走下床,没有穿鞋,而是爬到床下,打开了一处暗格。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或者王府印信,而是一枚纸鹤。 很普通的白纸鹤,姜麟十分小心的把它捧了出来,可以看见纸张的边角已经泛黄,而在略微锋利的折角处也有了隐隐的磨损,可见被人把玩过很多。 他把纸鹤轻轻放到床上,然后退后两步,从暖凳上拿起自己玉制腰带,缓缓对着纸鹤跪倒,然后无声的磕头。 “娘,儿子回来了。” 他如此说。 第517章 何曾棋子少,你自入盒来 “娘亲!儿子今天又见到了那个男人!”他低声道:“儿子今天一共向他说了四十二个字,磕了两个头,下跪了三次。” 说完,他猛地扬起手中的腰带,往自己身后甩去,腰带是很轻的丝绸,但绑在绑在腰带上的玉石却是实打实的硬物,扬起后砸在人后背上发出就会发出一声嗙的闷响! 那显然是很疼的,但还没完,紧随着又是一次扬起,姜麟咬着牙低着头一下下的抽打自己。 在无人注意的小小卧房里,这个男孩用痛苦发泄着自己的愤怒,用淤痕记录着自己的怨毒。 足足四十七下,瘦小的身躯伏在地上,双手环绕自己好像要绕过身前抱住自己满是伤痕的后背,疼痛让他每次呼吸都发出哼哼的声响,可却又不敢大声,如此良久,他终于缓缓直起身子,眼睛红红的,一点点爬向自己的床,然后小心的伸出手,抚摸那静静立在被褥上的纸鹤。 “娘,没事。。。麟儿不疼,娘亲也不疼。”他低声嗫嚅着,轻轻把脸贴在上面摩挲着,好像那是母亲的手,泪水涌出了,男孩带着疼痛和悲伤捂住了自己的嘴。 。。。 据说五皇子姜麟的母亲是一位宫女,后因犯了大错,自己被杖毙,还连累亲族,就连五皇子也在小小年纪就被赶出皇宫,暂住别苑。 “他的怨气太重,已经不是单独对人皇陛下的怨气了,而是对整个姜家血脉乃至皇宫的怨气,若是不为人知还好,但偏偏知道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儒门和皇宫都不会希望一位带着报复之心的帝王出现的,他可能为了年少的遗憾,而把整个大夏带向毁灭。”尉天齐不知道当初具体的密辛,但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只有姜麟缺少政治资本,因为他早就出局了。 所谓的和东临水军乃至东临太守关系不错,其实也并不是他的力量,而是因为东临城做主的不是太守,而是那艘小船,小船里的老人与吴慢慢做了交易,东临太守才会成为他的依靠。 “吴姑娘,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翻开你的底牌,而是在讲我所掌握的信息,以及可以给你提供的帮助,我想不论你想如何下棋,在皇都中,你的棋子都实在太少了些。”尉天齐嗓音温和,并不是威逼,而是提醒。 吴慢慢没有回话,尉天齐说的很对。 你棋艺再高超,如果只给你一枚棋子,你也不存在赢的可能,吴慢慢如今就是这个情况,她在皇都的棋子太少了,连一张军机处的文书都需要动用东临水军的帮助,可见棋盘山在朝堂的力量多么紧张。 唯一能动的战力,也只有她自己这个青云榜前十,你让她怎么下棋呢?今天家宴、明天抢玺、后天约架,你哪有时间布局? 尉天齐在看到东临水军将领来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吴慢慢的困境,而他很果断的抓住了这个隐秘的漏洞,提出了交易的请求。 你不想要人皇玺,只希望维持平静,很巧,我想要人皇玺,希望挽大夏天倾,但也不想道儒全面开战,皇都陷入一片火海。 共同点很多,不同点很少,而我在皇都有声望、有人手、也有背景,我可以帮你布局。 而你最善无情的棋道,当初曾帮助那位跃入天下最深的泥潭直达底部,虽然最后没有脱逃成功,可依然是一番壮举。 尉天齐总是能这样,相对温和客气的在谈判桌上取得胜利,好像是他在求你,但实际上是他已经掌握了你的所求。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击败姚安饶的。 而这一次! “还请姑娘帮我入此泥潭,无需算天地,只要算人和!”尉天齐躬身行礼。 让小棋圣帮他闯进大夏政坛,这是多么大胆的想法? 勾心斗角?根深蒂固?巧了,吴慢慢特攻。 你不得不佩服尉天齐,当他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就会爆发出强大的能量,将可以帮助自己的东西都拉扯到自己的身边。 吴慢慢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她只是看着他做些微小的动作,浅笑或者偏头,但尉天齐却看懂了她每一个动作的意思,她那线条密布的棋盘虽然复杂,但似乎只要掌握规律,也不过是横平竖直的石板而已! 而现在,吴慢慢再次动了起来。 尉天齐却看不懂了,因为她开始继续刚刚未完成的动作,翻找自己的袖子,只是还要拿银两做什么? 吴慢慢从袖口中掏出的不是银两,而是一本文书,她轻轻将文书递给尉天齐,尉天齐伸手接过,却见上面写着“着军机处拟定六部监理衙门‘悬镜司’”。 他翻看下去,最后在印章处看到了朱红的帝后大印,代表这条政令是由帝后娘娘直接批示的。 吴慢慢伸手轻轻点了点那张纸的中间处,那里写着“悬镜司有六部官员的监察之权,同有对皇都内修行者的调控之责,任司长、副司长各一人。” 司长的位置是空白的,而副司长的位置上赫然写着吴慢慢三个字。 尉天齐抬起头看向少女,女孩依然安静端庄,其实与皇宫家宴上那只嘴里塞满了果子的松鼠并无什么区别,但此时他才意识到,能看到松鼠是因为她不在意。 当她在意的时候,你看到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份文书不是现编的,而是当初吴慢慢刚刚走出两松观,由两松观观主亲自带着拜访帝后娘娘时的得来的,也就是在尉天齐、姜羽刚刚用各自的方法解完梧桐苑门口李三全的死题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给此时的尉天齐留下一个官职了。 所以并不是尉天齐抓住了吴慢慢棋子少的漏洞。 而是知道自己棋子少的吴慢慢一直在等着尉天齐啊! 他从一开始就是吴慢慢相中的棋子。 今夜所有的一切,从她跟着林姑娘一路走来,到站在一旁等东临水军的董无,再到那听不懂的话,都是为了让尉天齐自己走上前来。 这便是小棋圣。 她就是吴慢慢。 尉天齐苦笑一下,自己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既然姑娘早有准备,那尉某就甘之如饴了。” 他伸出手将那文书递向一旁的空处,纸伞摇摆,绿裙的女子面无表情的接过,明日这份帝后娘娘的懿旨将被龙场的势力推进朝堂,在被逼宫的人皇不会拒绝的情况下,这个悬镜司的成立已经板上钉钉。 吴慢慢再次笑了笑,她伸出手直接从尉天齐手中拿走了折叠好的白纸,那是刚刚林姑娘交给尉天齐的那份皇宫藏宝图。 尉天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这就是交易的搭头了。 吴慢慢拿着那单子走向了自己的厢房,脚步轻盈,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尉天齐叹了口气,他还是没有完全适应如此强度的算计,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侧过头准备叮嘱林姑娘两句,却见那个绿裙的女子也猛地转身走了,没有告辞,走的愤愤的!与吴慢慢形成鲜明对比。 尉天齐挠了挠头,更加不解了。 他果然要学的东西还是有很多啊! 第518章 老狐劝酒,雏虎进益 翌日清晨,鸡鸣破晓,生活在皇都的人们匆匆离开家门,直奔早食和茶摊,在热腾腾的蒸汽里,喝一口粥,咬一口馒头,然后说十几句话,边说边嚼,直到再喝下一口粥,才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这澎湃的交流,是因为皇都里发生了比今早新结的晨露还新鲜、比刚出笼的馒头还滚烫的热点话题。 不是昨夜天空的异响,也不是今早街头巷尾多出的兵卒,而是皇都的四大戏楼和安班昨夜忽然离京,如今怕是已经走出了皇都的地界,留下了一大堆来不及打点的产业。 果然,文娱产业才是八卦的主要阵地。 虽然其他戏楼都努力对此保持缄默,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据说和安班在皇宫里给人皇陛下唱了一出《玉蜻蜓-分家产》,不知怎么惹恼了贵人,所以被遣出了京城,永不可归! 普通百姓只是感叹一个时代的落寞,戏迷们则哀痛不已为其叫怨,只有街面上的那些人物在忙着打理。 四大戏楼每一个都是皇都中数一数二的娱乐场所,旗下相关的配套产业都很了不得,便是只说所在的那门面,就会自然的衍生出半条繁华的商业街,如今楼里的金银物事虽然被草草打包,但是楼主名下的铺子和地契,以及存在当铺银号中昨夜来不及取出的东西也得出手才行啊。 至于价格,必然是贱卖的。 于是和安班曾经所在的那条街上,今早的光景竟然比往常戏楼营业时还要热闹几分,看热闹的、走空穴的、来此纪念的不一而足。 紧随此事一同将皇都热议推向高潮的,则是四大戏楼新的人选。 人们的视线落向了在相对偏远靠近南城门的善通坊,据传昨夜那个从南方来的小班子唱了一出《南洲三幸》,结果您猜怎么着? 名叫云儿那小丫头,给皇贵妃娘娘唱哭了!唱完还被皇贵妃娘娘赏了宝物,一跃成为皇都戏曲界的名角儿!真是了不得! 有人说就凭此,饶儿班也当得起四大戏楼的名号,也有人说,此戏班戏少,时间短,底蕴浅,连个自己的产业都没有,凭什么和春台班那些戏楼平起平坐? 围绕着彼此的观点,百姓们兴冲冲的争论。 但永和楼却一直保持着安静,凌晨从宫中回来后,戏班里的人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了。 对外楼主只说那群孩子太累了,压力太大,所以要歇两天。 姚安饶的房间外,孩子们一股脑的挤在门前,竖着耳朵趴在门上偷听,而房间里,尉天齐看着床板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身侧。 姚安饶躺在大床上,脸色惨白,依然因为逆修的伤势而昏迷不醒。 可小云儿却也躺在了她的身旁,脸色红扑扑的像是醉了酒,眼睛紧闭似乎睡得深沉,可时不时还哼唧两声,咂吧几下小嘴,一副做梦的模样。 她确实是喝了酒,古月皇贵妃赏的酒。 这要回顾到昨夜的情形,那场戏唱的还算顺利,皇贵妃娘娘听的也很满意,甚至多次站起来鼓掌,尉天齐则站在台上一边唱戏一边守住自己心神,防止被对方发现端倪。 问题出在结束后,皇贵妃娘娘不出所料的要赏赐云儿,那个女人对着云儿招手,云儿有些犹豫,但她并没有拒绝的权力,走到近前古月皇贵妃没有赏赐金银,却是给她倒了一杯灵果酿制的葡萄酒。 当时,尉天齐远观,并不见法术的痕迹,按理说古月皇贵妃也没必要对云儿这种唱戏的小戏子下手。 云儿喝下去时,并不见异常,谢了赏赐就走回了后台。 可到了后台,小丫头脸就红了,尉天齐只以为她是不胜酒力,当时姚安饶的状况十分不好,他还忙着给姚安饶中和伤势,同时还要屏蔽孩子们身上的魔气,更不要论其他分身也各自分神忙着大事,一时间也没注意到这小丫头的脸越来越红。 皇宫的酒确实是好东西,灵果不仅补充灵气而且养身体,容易醉算不得什么缺点。 可到了永和楼楼下,安顿好姚安饶后,才发现云儿在马车上睡死了过去,叫都叫不醒,最后还是尉天齐把她抱回房间里的。 此时,回到自己的地盘详细检查了一遍,才发现坏了事,这丫头体内的血海魔功竟然已经沸腾了起来。 尉天齐再三回忆,确定古月并没有对云儿使用任何法术,所以答案只能有一个! 那酒里没有法术,但混了血!而且是古月皇贵妃自己的妖血! 她出自青丘,能被送到人皇的身边,必然是最顶尖的狐族血脉,这妖血混在灵气充裕的酒里谁也看不出来,一时喝下也不是立刻反应,体内灵气微小的躁动,也以为是灵酒所致,直到它彻底化开,血脉的力量开始疯狂滋补云儿体内那本就匮乏的血海功法。 要知道,尉天齐一直是花重金用猛兽的血替代人血来喂养孩子们的,那血海魔功已经维持在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太久了,这一下开了荤,简直是脱缰的野马,撒了欢的汲取灵气。 造成的结果就是,云儿要突破了。 血海是传统魔功,特点鲜明,吃多少长多少,这一口顶级妖狐血,搞不好直接给她拉到筑基巅峰。 第519章 债难消,井难跳 尉天齐眉毛皱的很紧,他在犹豫,说实话他完全不想让孩子们的魔功进益,可现在云儿正在突破的关口,不好干预,至于突破后逆修,他不做此想,云儿还小,他不希望云儿冒这种风险。 可完全放任对云儿来说也不是好事,除去会导致对血液的胃口大开,狐族妖血会不会产生其他影响也尤未可知。 尉天齐最终还是伸出了手,他自己的指尖轻轻点在云儿小小的掌心处,然后微微用力,云儿细嫩的皮肤忽然被刺破了一个口子,睡梦中的云儿蹙眉哼了一声,尉天齐调息一二,然后缓缓抬手,一条细细的血线跟随他的手指从云儿掌心缓缓飞出,那线如一只小虫带有生命,扭动挣扎,可却无法脱离尉天齐的手指。 就在那血丝离开云儿身体后,云儿本来红润的脸忽然苍白,表情也变得十分痛苦,她在突破的紧要关头被人截留了真元,血海开始躁动,要吸收她自己的血和五脏来维持晋升。 尉天齐把那血丝掐住,低喝道:“燃!” 白色的火焰顷刻包裹血丝,下一瞬便化为了飞灰,尉天齐手上动作不停,忽的轻点自己掌心,然后猛地摁在了云儿的手心上,两人伤口相触,血液开始流动,血海再次找到了新的滋补,躁动缓缓平复,云儿的小脸也安稳了下来。 如果无法阻挡晋升,那就让云儿用他的血吧,免得大量使用狐妖血导致因果过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抬起手掌,尉天齐看了看并排躺在一起的云儿和姚安饶,不免叹了口气,戏班里最不省心的好不容易消停,怎么最省心的也倒下了呢?这就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吗? 他转身准备出去安抚一下孩子们,却忽然听到身后的响动,人血果然更适合血海,尉天齐回过头去,然后看到了姚安饶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天花板,脸色惨白,表情却无比安宁。 姚安饶侧过头看了看身旁安睡的云儿,又看了看尉天齐的脸色笑着道:“怎么?希望醒来那个不是我?” 尉天齐当然不会承认,他笑道:“班主,逆修伤身伤神,除去养身体,还要多养养精神,饱睡啊!” “皇都里怎么样了?”姚安饶不理,反而开口问道。 尉天齐大致的讲述了昨夜皇宫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关于李三全暴毙导致的一系列冲突加剧。 “如今情况不明朗,但皇都戒严,搜查凶手,不论真相如何,御林军总会大肆扫荡皇都中修士聚集的场所的,恕索坊那边。。。”尉天齐知道姚安饶可能是担心她自己买下的恕索坊。 “他如愿了,也挺好。”姚安饶却只是看着天花板淡淡的点评道。 尉天齐安静了一会,天下如果还有谁真的能懂得那位老人的想法,那应该就是这个吃过李三全情绪的魔女了,那她说是如愿,那或许李三全的潜意识里早就想死了,之所以会害怕,只是多年宫廷高压生活带来的惯性。 “但我感觉很不好。”姚安饶又补充道。 “为什么?”尉天齐一愣,以姚安饶的脾性,李三全生死与她又何干? “我还欠他一口吃的呢,本打算找机会让他见见儿子的。”姚安饶看着天花板,悠悠的道:“如今他死了,我岂不是还不清了?” 尉天齐看着这个平静的女人,没人能理解她到底怎么计算和他人的亏欠与补偿。 你修习魔功吃掉李三全心底的苦痛,真的有亏欠吗? 你又要用心魔之法让这个哀莫大于心死的人见到已经死去的干儿子,这真的算是补偿吗? 不过不重要了,因为老人已经死了。 “班主,少想事情,多些睡觉。”尉天齐想了想,伸手拉上了床帘,挡住了从窗楹里透出的晨光,让云儿和姚安饶能休息好一些。 床帘闭合,里面安静非常,尉天齐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却忽然听到姚安饶那淡淡的嗓音再次响起,“你说是谁杀的那老头?” 尉天齐没有回答,他打开房门,拥挤在一起的孩子们作鸟兽散,他大步离开房间,然后关好房门掐着腰道:“干什么呢?你们云儿姐和班主都没事!给我练习去!别打扰她们休息!” “好~”大小孩子喜笑颜开,簇拥着青年走向院子外。 。。。 同样的清晨,同一个城池,可不知为什么有着阵法的皇宫,竟然显得如此清冷,推开房门便好像能感受到挫骨寒气,也许是红墙太高,遮挡了初升的太阳。 姜羽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房门前的阿森,她接过对方递来的黄金文书和那张作为藏宝图的白纸,随意看了看,便问道:“哪个最有可能?” 阿森想了想开口道:“回长公主的话,万佛寺最为隐蔽,乃是早先时候婆娑洲庆贺大夏国典,出资修建的,一直是皇宫禁地,据传还闹过鬼怪。。。” 她并没有介绍完,姜羽迈开步子,声音随后才响起,“带路!” 阿森垂手答应,快步上前引路。 。。。 尉天齐此时也在皇宫后方的御花园中缓步行走,他要去的乃是常在花园深处的秘境,此时管理园子的宫人还未吃完早饭,所以他应该是这里唯一的人。 藏宝图上记载了许多地方,有的可以自由进入,有的则是皇宫禁地,进入的难度也并不相同,而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最难的三个中的一个,名叫‘奇山’。 但宫中人都叫那里‘云根’。 。。。 在皇宫侧苑一处偏房外,吴慢慢看着眼前的枯井默然不语,这里是冷宫,是皇宫中唯一不受那四季如春的阵法加持的地方,所以这里与宫外一样冷。 那苦井本没有名字,但后来跳进去的人多了,就被叫做‘胖娘娘井’,因为冷宫中的人跳进去也没人知道,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泡肿了,美丽的娘娘胖了一大圈,所以是胖娘娘。 吴慢慢小步的走到井前,不易察觉的噘了噘嘴。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的境界在如今的皇宫里算不上顶尖,而且说实话,即便境界能高过别人,打架也未必就能赢,那份藏宝图能被龙场偷出来,怎么就不能被其他势力偷出来? 姜羽也好,尉天齐也罢,甚至那个专攻杀道的无名,她都不想动手,万一伤了之后那些棋怎么下,所以挑来挑去,她没有选择那些一眼看上去就可能藏人皇玺的地方,也没有选择那些防卫真正森严的宝库,而是来到了上面最不起眼的,像是皇宫里唬人用的胖娘娘井。 不过真的看到这口枯井,她又难免有些后悔了,不是说这里是假的,而是太破了,她穿着裙子,跳下去搞不好会弄脏。 “你如果不想跳,我们可以先来。”身后一个女孩响亮的声音响起。 吴慢慢回过头,看到两个女孩,一个穿着藏青色的短衣短打,一个穿着淡粉色的长裙,她们站在吴慢慢的身后,像是排队一样。 最奇异的是二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表情却完全不同,粉裙女孩怯怯的,可是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藏青短衣的女孩仰着头大大咧咧,但面色坦然。 二人长相算不得绝世,只是站在一起便生出莫名的观感。 吴慢慢想了想,没有说话,而是迈步从二人身旁走过,直接离开这冷宫。 两个女孩看着她远去,粉裙的姑娘小声道:“葵,她就是吴慢慢!” “她就是吴慢慢。”被叫做葵的女孩点头重复道。 第520章 两相,太和 大夏红色的宫墙内有着一片广阔的空间,可以无压力的承受万人的起居生活,但实际上皇宫中真正用来给人生活的面积是很小的,它的十之八九都是留给权力的生长空间。 青石板路横车马,宫人檐下蹑脚行。 所以最大的建筑,要最少的人踏足,如此蕴养的权力才足够纯净。 至于宫墙中权力的顶峰是哪,有很多与众不同的答案,比如梧桐塔、比如军机处又比如皇宫中最大的宫殿之一的太和殿。 午门外,人群已经安静聚集,一套套绣着百兽灵禽的官袍在晨风中飘荡,数列队伍最前方,一左一右站着两位老人,皆是宽大的红色官袍,一人白须白眉闭目无声,一人黑脸黑发张目圆瞪,白须者乃是右相,黑面者则是左相。 此二人站在此处,便隐隐有风雷之色,大夏两相身兼人族气运,可操纵的官术乃是承自儒学与气运二玺最紧密的融合,在朝堂和官场相关事宜上这二位是可以视为准圣的,毕竟二玺之道有他们一份。 姜羽与首魔尊在地下棺椁一战,棺仙掏出的第一颗头颅就是一位大夏的宰辅,借用‘女帝之论’以官术给姜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当然这准圣尊位毕竟得来容易,且并非是自己的修为,所以受限颇多,当卸下相位时,也要还回去大半。 但再怎么说,这也是两个可速成的准圣之位,就算只有这二位,大夏皇宫也能立足于十四处了,前提是选择左右相时,不受到其他势力的影响。 钟鸣声响,午门大开。 有人高声叫道:“宣!百官进殿!” 两相同时迈步,身后百官随行,官威如潮水涌入皇宫,与皇宫大阵交融后,竟然化为一体,官威更胜,皇宫大阵愈发牢固。 想不到这套阵法竟然可以借助百官之威增强自己。 再穿过太和门,忽然视线开朗,一个巨大的白石广场,站在太和门看去,位于广场那头无比高大的太和殿也不过是一掌的大小,可见距离之远。 百官穿过广场,终于来到了太和殿前,门前有百十个禁军侍卫提刀而立,有人仔细看去,发现今日的侍卫与往日有些不同,那黄色马甲被撑的隆起,显然里面还穿了甲胄。 于是氛围开始缓缓发生变化,踏入太和殿,群臣跪拜,两相躬身。 见宝殿之内,檐下斗拱密集,彩绘缤纷,居中处有一金砖铺就的高台,台子四周立云龙火凤柱八根,各色灵禽异兽的香炉围绕金台,顶级的灵材正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而台子最上则是两尊宝座,一为雕龙髹金宝座,一为刻凤沥彩珊瑚宝座,此为人皇与帝后的座椅。 两个宝座的正上方,乃是一个伞状向上隆起的巨大藻井,以异物雕刻龙凤盘旋,皆是向下而落的姿态,随着动势有光芒落下照在宝座之上,而且细细看,可劲淡淡光点如灰尘在光柱中垂落。 那是被此处法阵提炼而出的精纯灵气,可观此阵精妙之一二。 此时宝座上只有一位中年男子,他靠在椅背,单手撑着扶手,似睡似醒,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面对行礼的群臣也没什么反应。 而在平台之下站的最近则是一位很少出现在这里的人。 污衙总管闻人哭。 他没有按宫规穿大红色的内官袍服,依然是一身黑袍打扮,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替代了以前李三全的位置。 百官看去,还能看到那张无须的脸上挂着的谦和笑意。 “百官请起。”他笑着开口道。 百官一愣,两相均是皱眉,这不合规矩,再如何叫群臣起身,也该是人皇陛下开口,哪有你这个下臣说话的份? 但最终大家还是犹犹豫豫的站起了身,闻人哭回头看了看宝座上无声无息的人皇,然后回身开口道:“各位大人有什么想奏的,可以开始了。” 他显然还没有适应这个职位。 但此时没人打算计较这些,有能力问责闻人哭的如今心里惦记着更重要的事情,没工夫搭理他。 有闲工夫的却又没那个能力,躲着闻人哭还来不及呢。 “陛下!臣有要事。”最终左相还是最先开口,他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平台,仰头看着安坐的人皇,似乎想让对方给点回应。 可闻人哭却笑着迎了上来,“钟大人!有事说就行,昨晚陛下没睡好,伤了神,不好惊扰。” 左相不等他走到近前,忽的冷哼了一声,这一声气发丹田,震得整个大殿都一声闷响,连那垂落的光柱和凝为实物的灵气也摇摆起来。 闻人哭只觉胸口一沉,退了两步,回到了平台前。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与陛下之间做文章!?”左相扫了一眼闻人哭,满是不屑的开口。 说罢也不再理会脸色微白的闻人哭,他看着陛下大声道:“我闻昨日皇宫家宴,陛下将我大夏传承作为儿戏!此事可是真否?如若为真,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老人的嗓门好大,而且越说声音越响,最后简直是在每个人的耳旁高声喊。 第521章 闻者欲哭,听者欲怒 雷鸣一般的喝问过后,他掀开袍服缓缓跪倒,紧接着他身后有十数号人跟着跪倒,高声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应该是左相的派系了,虽然人不多,但各个袍服都是红紫之色,看站的位置也无一不是六部大员。 大殿里安静了一会,大家看着拄头侧坐的人皇陛下,等待对方的回应,可那皇袍的中年男人依然一动不动。 “钟大人,此事暂放,来日再议。”闻人哭悠悠的开口,依然笑的谦和。 左相却是根本不理,跪的笔直,似乎人皇陛下不开口回应,他就要一直跪下去。 闻人哭小幅度的耸了耸肩,看向其他那些站着的百官,开口问道:“诸位大人还有其他奏请吗?” 白须白眉的右相用余光看了看这个男人,没有像左相那么不屑,但锋利了许多,他向前一步,缓声道:“臣有事请奏。” “童大人,您请说。”闻人哭有些殷勤的开口道。 右相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的开口,“昨夜皇城有歹人行凶,御前总管李三全遇害,虽只是一位宫人,但遇袭的地点临近书院,所以此事影响甚广,若是处理不当,可能影响我大夏皇宫与清水书院之声誉。” 这话说的不算偏颇,闻人哭听的直点头。 “以臣看此事必须倾注全力抓捕凶手,给陛下也给书院一个交代!臣自请接下此任,主管此事的全部首尾,三日内必然给陛下一个答复!”右相的声音缓缓的。 这是一个听起来并不过分的要求,堂堂右相亲自督导一件凶案,已经算是拿出十分的态度了,而且要的权利也并不多,甚至还立下了军令状。 似乎他只是想替代如今闻人哭调查案件的位置而已。 但实际上,你要想明白什么叫作‘全部首尾’。 当右相站在这个位置时,他和闻人哭的影响力会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闻人哭只能带着污衙围着清水书院打转,搞些恶心人的招式,但右相拿着这口头的御令就能节制皇都内的禁军和御林军,而且他甚至可以以此为凭反过来调查皇宫。 你别管他怎么做,反正三日内,他能找到凶手。 但下了朝,书院必然立刻得到解放,甚至禁军和御林军也要变成书院的助力,皇都中其他势力都要以涉嫌袭杀李三全为名接受调查。 这位右相,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要扭转整个大局。 闻人哭看着这位白须的老人微微叹气,书院的人就是这样,守着大义之名,还要做到利己之事。 此时,高坐于宝座之上的中年男子终于动了,他微微直起身子,发出一声哈气声,喃喃道:“三全,给我倒杯茶来。。。” 群臣默然,闻人哭倏地跪倒,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他高声叫道:“主子!李公公。。。他已经去了啊!!主子啊!” 哀痛之情,简直闻者欲哭,怪不得他是闻人哭。 “哦,死了啊。。。我都忘了。”中年男子安静了一下,然后喃喃道,他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 好半晌,他才忽然缓过神来,看向台下站着的右相,开口问道:“爱卿,你刚刚说什么来的?” 右相看着男人,缓缓重复道:“臣想替陛下调查李三全之死。” “我的人死了,你为什么要来调查?”人皇声音淡淡的。 “因为臣乃是大夏右相,职权里应有主管刑法。”右相依然平静。 “可你也是清水书院的挂名讲师啊,上周还在书院里做了一场关于何为儒生的讲学呢。” 大殿里的气压越发的低了,人皇陛下直白的好像要把一切都掀开,他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说他的嫌疑名单里包括了清水书院。 所以与清水书院瓜葛颇深的右相,应该避嫌。 “还请陛下明鉴,书院乃是我大夏之根基所在!书院出来的儒生为大夏如今的盛世立下过无数功劳,从朝堂到民间对此皆是有目共睹,故而无需也不可能去杀一位老迈的宫人!”右相并没有开口,这是一位年轻的官员,他冲出队伍立刻跪倒。 众人安静,右相没有说话,人皇也没有,大家甚至没有看那个年轻人,谁都知道这话早晚都要说,谁说的都无所谓。 中年男人似乎又累了,他缓缓侧过头看向正啜泣不已的闻人哭,随口般的问道:“我在御花园里与三全同种的那棵柏树怎么样了?” 闻人哭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水,颤声拜倒道:“奴才早上去看时,发现那树已经死了!想来是昨夜三全公公遇害,它便也跟着绝了生息!” “怎么死的?”人皇继续问。 闻人哭想了想,然后以头锄地回答道:“是那树下长了一棵紫藤,那藤长的太快太好,不仅抢夺地下的营养,抢夺天空的阳光,而且勒入了树的枝干中,活活。。。把那陛下和三全公公一起种的树给勒死了!!” 哭声再次响起,依然是情真意切的悲伤。 百官在那哭声中,手脚冰凉。 这是一种广为流传但甚少出口的说法,讲的是大夏与中洲儒门的关系,大夏为树,儒门为藤,树粗壮有力,却生而向上,无法自决。藤攀附而生,却生而好抢,无力自主。 故而藤缠树死,必成终局。 这话过于毒辣且武断,所以甚少有人说出口。 想不到如今却在人皇陛下的朝堂上堂而皇之的听到,来日整个皇都乃至大夏都会听到,这将是一场巨大的风波,是皇宫对清水书院为首的儒门在名节上的讨伐! 这是一场战争! 右相的胡须颤抖了起来,他是怒的,也是怕的,怒陛下不分善恶是非,怕日后中洲大乱! “陛下!!!”那跪倒的青年抬起头,忽然高喊,声泪俱下,可听起来也远没有闻人哭叫的真切,可见即便你是真的心哀,也未必比得上表演的天赋。 右相忽然伸手,那青年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就无法发出声音了,而余下队伍中那些跪倒的人也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官术——缄默雅静。 右相封住了所有想开口的人的嘴,此时说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话,都可能要让整个中洲儒门落下口舌。 “老臣忽发病痛,无法继续管理朝政,还请陛下准我回家休养。”他缓缓躬身行礼。 闻人哭终于哭完了,他爬起身,有些狼狈的对着右相道:“童大人自行去吧!” 他又看了看其他百官,想了想道:“诸位还有病痛的,也一并去吧,不用一一告假。” 皇宫给出的这份姿态,当真是无情冷漠到让人心寒。 第522章 吟诗,作秀 这就是人皇对待以右相为首的书院势力逼宫的态度,刻意的忽视,好像只是遣散了一堆无用的宫人。 可此时太和殿中各级大员以及皇都的京官加起来百十余人,不说每一位都无比重要,但其中大多数都是维持大夏运转的中坚力量。 就在闻人哭那句话说出口时,这百十人中大半便齐刷刷的跪倒,犹如狂风压伏麦浪,寥寥几个站着的,品级位置都十分靠后。 不等闻人哭和人皇说什么,那些跪倒的人便从袖口中掏出奏折高举过头顶,显然都是告病的折子。 “诸位大人不是说了吗?有病自去就是,无需上奏。”闻人哭认真的扫视众人,好像要记住每一个跪倒的官员的脸。 右相直起身,看了看高台上无声的人皇陛下,然后缓缓转过身走向殿外。 跪倒的群臣便也将奏折摆放于身前的青砖之上,站起身,跟随在右相身后,有人起身前对着高台和人皇陛下猛猛的磕了几个头,更有甚者走着走着忽然依袖遮面哭出声来。 当右相走出太和殿时,却听见身后一下子嘈杂起来,有人放声大哭,有人猛地跪地,但更多的人则是忽然高声念起诗来。 是的,众人一下子就开始念诗。 好像离开了太和殿,这群儒生便顷刻间思如泉涌,大家彼此搀扶拉扯着一边吟诗一边往前走。 最奇葩的就是那个之前跪地的年轻官员,他用头狠撞了一下太和殿檐下的立柱,留下一滩血迹,然后用手指沾着血就在那太和殿门口的柱子上开始写诗,什么‘忠良埋骨无荒地,佞臣建庙有青山’云云,写到最后一个字,便两眼一翻倒了下去,手指还把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 身旁同僚一把把他扶住,看着柱子上即将名留青史的“伟迹”嚎啕大哭,也不知是被同僚的忠心感动,还是纯粹的嫉妒这小子想出如此妙招压过自己一头。 总之太和殿门口乱成了一锅粥。 这没什么可意外的。 书院昨夜就给了今日的章程,谁都知道今天朝堂是注定要出乱子的,有脑子的人当然要提前为自己想想,这些官员昨夜都没睡,熬夜编的诗词,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右相以及书院对此也没有意见,这是一场战争,书院不会任由人皇诋毁自己,今日人皇用紫藤缠树的说法给书院套帽子。 那太和殿门口这一出自然也会不胫而走,一处处惨剧与诗词会迅速营造一种书院儒生忠君爱国,人皇陛下却昏聩偏信佞臣的叙事逻辑。 右相很欣赏那个用头撞柱子的青年,这个行为尺度最是合适。 当然,具体多少是表演,多少是真相我们不得而知。 毕竟儒家之学与为君尽忠素来是有交集的,看的是个人研学的方向,总有些儒子真的认为自己读书是为了大夏或者效忠皇室,此时看着书院与皇宫对峙,难免心生悲戚。 而且还要考虑到儒家修行以学问为主,如果朝堂真的和书院出了问题,那儒学中将有一道显学直接崩塌,牵连何其广? “好吵。”中年男人似乎有些烦了,写个五言绝句得了,怎么还有人写长篇雄文呢? 闻人哭听了人皇的话,于是对外高声叫道:“将他们即刻遣出宫去!” 守在太和殿门口的护卫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将那些官员一一拖起,拉拽着往宫外走去。 随着争吵喝骂声逐渐走远,太和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跪在一旁的左相看着高台上的人皇,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他觉得两边都已经疯了。 陛下疯了,竟然要排挤清水书院。 书院也疯了,竟然真的接招! 这些人心底都没有想过大夏的安危吗? 他其实多次想开口劝阻,可多年从政的经验告诉他,没有任何意义,事情走到这一步,只有旁观者会感到震惊,参与其中的每个人其实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甚至也猜到接下来对方会做什么。 个体已经无法再影响大局了,左相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大夏分裂的开端,他正心底戚戚然时。 忽然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黑色的靴子、黑色的宫袍、无须而惨白的脸以及谦和的笑。 前不久刚痛哭过的闻人哭,眼圈红红且笑容满面的开口问道。 “钟大人,您还有封折子没有递上来吧!” 左相愣了愣,才想起他确实有封折子,那是昨晚别人送到他桌案上的,对方势力很大,要求也不高,只要他代为上奏而已。 只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时忘了这封折子。 没想到闻人哭竟然已经知道这封折子在他手里,他犹豫了一下,从袖子中拿出了那封文书,开口道:“臣请设悬镜司,任尉天齐为司长。” 闻人哭伸手接过那文书,却是看都没看就对着殿外高喊。 “宣尉天齐!” 声音遥遥传了出去。 太和门外,传召已经到来,但尉天齐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最后一个哭爹喊娘的大臣被侍卫拉拽出了皇宫,才转身走向太和殿的方向,他一身灰色儒袍,走的平稳,甚至有闲心左顾右盼,走到太和殿门前还停步看了看柱子上还未干的血迹和诗词。 当尉天齐走入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了过来,少年脸上在北洲烈日留下的黑迹已经全部消退,此时的他才真正的像一个儒家天骄,他与每个人对视,最终掀开前摆,对着高台跪下。 “参见陛下。”他声音短促而有力。 过往他以儒门修行者的身份行走,与吴慢慢等人一样对人皇不行摆礼,但今日他来到朝堂,是要做官的,自然要尊重朝堂的规则。 可他跪的过于洒脱,好像那不是臣服,而是与抱拳一样单纯的行礼罢了。 第523章 洪泽辅,葵与藿 安静。 太和殿里安静非常。 直到一声咳嗽响起,中年男人笑道:“小尉来了啊,来了就好。” “是。”尉天齐淡淡的答道。 闻人哭笑的更加热切了,他走到尉天齐身前,这是二人的第二次见面,第三次交手。 但如今他已经不怕这位尉公子了,因为此时他们已经从修行者的恩怨决斗中离开,来到了闻人哭的领域,皇宫里的规则与宫外那套快意恩仇是完全不同的。 他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张金色的圣旨,摊开后缓缓念道:“经左相钟安国举荐,人皇帝后准奏,今设立六部监理悬镜司,主管监察六部,可协理皇都行政,有官员任命举荐之权。” 闻人哭的声音在太和殿里回荡,所有人都安静的听着。 “着大夏儒生尉天齐为悬镜司司长,为正四品,同中书门下三品,可参知政事,入军机处理事。” 尉天齐面色平静,这已经达到了他的要求,虽然官职不高,但实则是个概念官职,什么都能管,什么都能说,哪里都去得。 尤其是在右相以及书院势力退出朝堂的时候,他的存在感将无比的大。 闻人哭的声音还未停下。 “着小林洲棋盘山修士吴慢慢为悬镜司副司,为从四品,同中书门下三品,可参知政事,入军机处行走。” 这依然是预料之中的,吴慢慢和尉天齐再如何了不得也只是两个人,想要充填书院退出留下的口子,需要一定的儒家人手。 棋盘山中人虽然少做官,但也有子弟在皇都中做门客或者军师,多少能缓解一定的行政压力。 “同着大夏儒生钟鸾为悬镜司副司,为从四品,同中书门下三品,可参知政事,入军机处行走。” 尉天齐忽的抬头,这并不在意料之中,随即他猛的看向身旁的左相,老人面色如常。 尉天齐想起了这个钟鸾是谁。 左相有二子四女,其最小的二儿子便是名叫钟鸾!如今应该三十不到的年纪,因为天资一般,家里宠着,还加上有个优秀的哥哥,所以行事孟浪,到如今还一事无成,常年混迹皇都烟柳场,在皇都有‘左乐’之浑名。 如此“人杰”竟然被授予如此重要的职位,那显然不是奔着他个人的才华去的,而是拉拢他身后的左相势力。 尉天齐忽然笑了,他已经想通了,只是慢了些,看来自己还是没有完全适应政治的思维逻辑,要记住一切都可以交易,且交易没有底线,只有价格。 是的,龙场在朝堂有势力,但显然不像书院那般完全掌控了右相,顶多算是和左相有些瓜葛,所以这封奏书能被递上来,必然是要有对左相有益的内容! 而人皇陛下对此显然也是乐见其成,左相之子钟鸾、棋盘山嫡传吴慢慢以及皇都骄傲尉天齐,他们三人有朝堂影响、有皇都声望、有十四处背景,于是便形成了一个十分稳定的政治三角。 即便是书院也不能明面打压这样的组合,这是艺术。 一场交易的艺术。 “望悬镜司以‘明镜高悬’为志!莫要辜负圣恩!”闻人哭终于念完了,他把那圣旨递给尉天齐,笑着道:“恭喜尉公子。” 尉天齐伸手接过,闻人哭缓声道:“日后我与尉公子便是同僚了,污衙可与悬镜司相互配合行事,定然能有所作为的。” 这客套话不见客套,反倒带着几分小人得志。 前不久,他还要躲着尉天齐走,到了今日,他已经可以笑着当面说同僚了。 尉天齐看着这位黑袍宫人,忽然附身拜倒,高声道:“谢陛下圣恩!臣尉天齐有本奏!” 太和殿里的众人都是不解,你悬镜司连个门牌都没有呢,哪有什么本奏? “说。”中年男人也来了兴趣,他探了探身子开口道。 “悬镜司初成,臣欲行大事而立大威!”尉天齐抬起头来,面色端正,“故而臣有心向陛下讨个差事。” “什么差事?”人皇挑眉。 尉天齐抬头看似看着高台上的人皇,可实际上那双眼睛却在看着闻人哭,“臣愿替陛下解决心头之患!调查李三全之死!以正皇都风气!” 左相和余下的那些官员都看向了这个少年,忍不住暗叹一句学得好快。 既然一切都是交易,那尉天齐此次出头是替大夏替人皇排忧解难,自然可以趁此机会开出价格。 当然他是自己主动的,可交易就是交易,即便你想要我也想给,但钱还是要掏! 尉天齐要的就是如今这个皇都中最大的“口袋罪”。 一句简单的‘涉嫌杀害御前总管李三全’是可以用来指挥御林军、勒令天仙境的!这也是闻人哭和污衙最近如日中天的依仗。 “此乃朕的家事,不好让外官主事,悬镜司便做个协理吧。”人皇悠悠的开口。 “谢陛下圣恩。”尉天齐轻笑。 人皇当然不会全权让他受理,悬镜司只是用来制约书院的,污衙才是人皇嫡系,可价格开出来,你总要给还个价格,而任何权力只要有一点沙子,就不再是纯粹的,这二者差的可不仅仅是一粒沙子。 协理二字,让悬镜司一下子就变成了污衙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样,我与闻人总管才算是同僚啊!”尉天齐笑着对闻人哭开口道。 成为我的同僚,不代表我就要和你共事,也可能是来毁你前程,断你后路的。 两个人笑着对望,说不好谁才是反派的模样。 “散了吧,朕乏了。”中年男人站起身缓步走向太和殿的后方。 群臣行礼,闻人哭则赶忙小步跑着去搀扶。 尉天齐转过身大步走向太和殿外,悬镜司初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呢,但一步一步来总会找到路的。 “尉公子。”厚重的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尉天齐回过头看,却见左相站在自己身后。 “见过左相。”尉天齐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左相摆手,他看着尉天齐叹了口气,然后才道:“如今是多事之秋这点,想来我不必跟公子解释了。” 尉天齐点头。 “我要告诉公子一件事,我钟某人虽然是太平洲人士,年少时也确实去过龙场,但我自幼家贫,读书学文全靠自己,从无投靠任何书院门下,所以我做事只讲是非,不讲势力,今日我帮龙场上奏,也不是因为他们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放进了名单,而是因为此时的朝堂需要新的势力。” 老人声音很大,毫不避讳。 “故而,来日公子带着我那儿子做事,也莫要把老朽当成你们悬镜司的后盾,除非公子行的足够正。”左相说完也不再多言,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尉天齐看着老人的背影,沉默了一会,然后无奈的叹气,这就是政治吗?果然好复杂也好无趣。 从嘴里说出来的全是公正严明的,但表达的意思却都是更符合自己利益的。 左相这番话的核心意思只有一句话。 “公子只要带着我儿子行正事,我就一直是悬镜司的后盾。” 尉天齐走出太和门时,回头看,发现太和殿外已经有宫人正在拿着刷子猛刷那柱子上血呼啦的诗句了。 再扭头,意外发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在等自己。 墨绿长裙,洁白腕。素额朝天,青丝暖。 “吴姑娘?你今日没有去寻宝吗?”尉天齐看着对方问道,难道吴慢慢也会上等分身术法不成? “洪泽辅。”吴慢慢淡淡的道。 尉天齐一愣,然后笑道:“葵和藿那俩丫头来了?看来人皇玺这件事还是很能吸引人的,连最不喜掺和麻烦的两家都来凑热闹了。” 吴慢慢没有点评,而是迈步走向宫外,尉天齐缓步跟随,既然二人都不打算寻宝,便一起去悬镜司的衙门看看吧。 第524章 百秀鹤鸣,清泉婆娑 海潮翻涌,花瓣随着时间已经逐渐与泥土融为一体,粉红之色早已不见,这里留下的都是将出未出的绿芽。 唐真推着木船踏入海浪,老五老实的站在船上,冲过几个浪头,唐真双手一撑爬上了小船,他拿起木浆开始奋力离岛的方向划去。 经过如此多天的休养,逆修的伤势已经逐渐好转,虽然经脉未愈,但力气着实大了不少。 “喂!记得常回来看看!!”岛上传来了喊声,那是唐假,他正站在岛边不断地跳着挥手。 “我会一直想你的!一直!”他的喊声越来越远。 当那个小岛逐渐成为视线尽头的一处污迹,唐真才放下木浆,长松了一口气。 “累死我了。”唐假也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船对面,还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我刚刚模仿的南红枝怎么样?” 唐真不理,他如今已经练就了一身闻烂话而不过耳的本事。 “我们这是要去哪?回南洲吗?”唐假,“我还以为你打算拖到天荒地老,然后神兵天降呢!” 唐真没有回答,但实际情况就是顺着洋流他是漂不回南洲的,反而会不断往北走,最终绕着环东海的岛屿一路迂回到九洲的方向。 “你等等!你等等!”唐假赶紧低头,“我去找找地图,在哪章来的?” 唐真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检查着自己接下来的行程,环东海北礁要比南礁群岛富饶很多,而且也更开化。 南礁群岛多是岛民遗族,没有修行也没有什么组织,但北礁群岛乃是邻近婆娑洲,当年密宗与佛门正宗辩经,失败后出走,被一路撵进海里,最终便落户在穷苦的北礁群岛。 这群和尚们凭借成体系的修行和思想,很快将密宗的理念普及到了整个环东海北礁群岛。 最终演化成了如今的密宗。 当年唐真就是在那边遇到了密宗僧侣,并习得佛影之法,那时年少傲骨,对于十四处尚且不看在眼里,什么密宗他也没有多感兴趣,只闲聊了些琐事罢了。 那边的人都很奇怪,可能是岛民还未完全开化的原因,一个个虔诚又反叛,他们拜神佛无比认真,可拜的各路神佛彼此教义甚至相悖,那也不管,放在一起就是拜。 而且说是密宗,但似乎教义还算温和,并不主张绝对的信仰,甚至密宗僧侣有时破戒,也无伤大雅,那个苦行僧就给自己杀过海螺,简单烹饪算作招待。 唐真问他岂不是破了杀戒,那老人说杀几只海螺为了吃算不得杀戒,再说死亡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必苛责人或者兽呢?吃杀本是同源,并不会对世间产生什么影响。 唐真一边吃一边拍着老头的肩膀点头道:“老和尚修行高啊!想的透彻!” 他曾经游历九洲,对各地的风土人情都有一定的见识,在他看来天下九洲虽只是地理概念,但千百年传承分化,实际上各洲早已形成不同的风气,有的专注于内,有的专注于外,有的好战争名,有的内藏避世。 他最熟悉的当然是道门四洲,最鲜明的当然是北俱芦洲,那里的人一个个超爱动手,一言不合就要拔剑,每十个修行者有两三个身上都带着残疾。 而最不鲜明的则是洪泽辅,它位于西洲和南洲之间,毗邻中洲,一洲之地藏有两家十四处,可却往往是道门中存在感最弱的一洲。 因为它多年无圣了,而且这两家十四处也有些不好说的道统问题。 道门五山,讲的是‘西生紫云南玉蟾,鹤鸣百秀北剑山。’ 鹤鸣泉,百秀山就是洪泽辅洲的两大宗门,但有时在口语中大家会提到‘清泉宗’,这又是什么呢? 实际上,鹤鸣百秀本是同宗同源,最早的它们分别是清泉宗的内门与外门,可内外实力相当,如此分总要有嫌隙,经过多年变迁,内外越行越远,最终分家而居,百秀山和鹤鸣泉就是两家所在的地名而已。 可偏偏清泉宗的内外门功法相辅相成,若是离了彼此修行进益便要少三分,战力也要少两成,所以两派高层一直维持着相对紧密的关系,最终形成了洪泽辅物分神合的古怪局面。 据传两派高层常年联姻,用秘法生下双子,已做政治表态,也是一桩修行界的奇闻。 当你听到有人说清泉宗,这便是泛指鹤鸣百秀的说法,毕竟你不是本地人也分不清个内外门或者具体的讲究。 毕竟在洪泽辅关于清泉宗的定义是一项复杂的学问,双方对于谁是内门谁是外门?谁能代表清泉宗的正统?谁为主谁为次?这些问题都很敏感。 唐真是不喜欢洪泽辅的,他们自己忙不过来,所以对外甚少参与,排外情绪比较严重,不过那边景色很好,大量的湖泊和泉水,是水系术法最发达的区域,而且有很多奇术,比如御兽之道、驱鬼之法等等。 唐真去过很多次,说话甚少,就猛猛偷!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岁月,尤其是有那家伙陪着的自己的时候。 “咳咳!”咳嗽声打断了唐真的回忆,唐假趴在船边埋着头问道:“你脑子里有功夫回忆这些,为什么不回忆回忆感情史呢?我不想去婆娑洲!那边都是和尚!我要漂亮姐姐!!” 唐真无言的拿起船桨,奋力的划了起来。 第525章 雄浑天地间,邋遢读书人 为什么离开无尽海? 唐真也说不清,许是逆修的伤势即将复原,可以开始第三次‘求真’,又或者因为一百六十七天终会有个尽头,他早晚要给九洲一个交代。 但肯定有一部分是因为岛上的桃树卸了红妆,散了发,此时也该是懂事的访客自行离开的时节了。 夜已深,海面微波推着木船,老五和唐假都打起了盹,唐真背靠在木船上,看着天空中巨大的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所以选择前往婆娑洲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缘由,只是顺着洋流就能到婆娑洲而已。 唐真的修真核心便是依靠九洲天道来压制天外邪魔,不需要理由,只需要相信。 此时的海面微微起伏了一下,小木船便被扬起,船桨随之滚动发出脆响,唐真伸手扶住了船沿。 “怎么了?”唐假睁开眼,左右打量。 海浪忽然变高了些,虽然算不得大风大浪,但木船太小,唐真唐假就像是在坐跷跷板,俩人探头往海面上看,乌黑一片,只有倒映的明月像是白色的圆盘。 “起风了?”唐假扶住有些站不稳的老五。 唐真摇头,这片海域无风无云,之所以起浪只可能是海面下的影响,他掐诀一道明光咒直接扔进了乌黑如墨的海水中,发出噗通声响。 那白色的光球入了水,便缓缓的沉下,它很亮但却照不透漆黑的深渊,两人一骡子趴在船边看着它越来越小,越来越昏暗。 忽的,它停住了,并不再下沉,反倒开始滚动,好像是落到了海底?不可能,这里是东海,一道明光咒怎么可能触底呢? 如果触及的不是海底,那是什么?为什么看不出形状? 嗡—— 浑厚又通透的巨大声响在海底传来,明光咒的光球顷刻便被冲碎,化为无数细密的小光点,这些细微的灵气似乎牵动了整个海底,微光开始扩散,无边无际的扩散。 唐真脚下的整片海洋都亮起了淡蓝色微光。 嗡—— 又是一声巨响,浪起浪落,这幅瑰丽的景象,实际上是一场灵气的波动,是生命,但却又远超生命的范畴。 “好大只。。。”唐假喃喃道,随即抬头补充道:“我说的是好安静!” 那确实是一个好大只的生灵,它在这片海域无声的路过,于是洋流都随之受到影响,那微光里唐真看到了无数鱼群的剪影,它们都在追逐着它,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片海域的生机。 明光咒于它而言不过是一只萤火虫罢了。 唐真也是第一次见到它的本尊,以前只见过这种生物残留的骨骼而已。 “鲲。”他低声道。 嗡——!!! 再次巨响,海浪更加汹涌了,海底巨大的生灵好像消失了,唐真不知道,它太过巨大,所以根本无法确定它到底在干什么。 “唔!那!”唐假指向远处。 只见在月亮之下的那片海面,正有一只巨大的鱼在缓缓的脱离水面,它太大了,脱离水面的过程就像是在慢放,明明与唐真唐假那么远,可那声势好像就在眼前。 成千上万吨的海水被它携带着一并涌上千百丈的高空,像是要直接飞去月亮之上,随着它整个脱离海面,那庞大的身躯便已经开始缓缓的遁入云层,它好像连通天地的巨柱一般。 云层破碎,两人一骡都有些失语。 “老五,同样是动物,怎么差距这么大?”唐假喃喃道。 “坏了!”唐真也喃喃道。 他感受到海面忽然开始下沉,再抬头远处的海线却正在升高! 不!是压过来了! 是那只鲲飞出海面时,引起了海啸! 唐真双手合十踩在木船前方,然后掐诀前指,道家大术——移山分海! 巨大的海浪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轰鸣声中,还能听见唐假高声大笑的声音。 轰轰轰—— 雷滚而至,小小的木船直接被拉成45度角上扬!唐假搂住老五,看着唐真站在船头的背影大声叫道:“老五!你看阿真帅不帅!?” 老五不会回答,只安静的咀嚼着嘴里反刍的食物,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 船体还在倾斜,眼看就要倒翻过去!就在此时,唐真的双手忽的分开,高声大喝,一道通天的紫光从高空坠落,在远处看去好像有一座无形的高山砸入了高耸的海浪里! 移山分海! 大能之法。 海水化为细密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了,巨大的冲击力让水珠打在木船上都发出砰砰砰连绵的巨响。 。。。 穿过大雾,尉天齐走到了一座高耸的假山之前。 他驻足打量,眼前乃是一座人造的假山,山石全部选用嶙峋的奇石,布满了镂空和弥补的花纹。 这里就是藏宝图上所说的‘云根’了。 乃是皇宫秘藏之所在,据说这里藏着无比重要的密宝,选择此处作为第一个寻宝的地方,是因为这里位于皇宫法阵的核心,先到这里便等于掌握了先机。 刚刚穿过的那层迷雾就是皇宫的防御法阵,他过的有些艰难,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每到此时他就忍不住好奇真君传给南洲独夫的那套穿行秘法,若是有机会得见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迈步走上假山的台阶,刚走两步,却又再次停住,他感受到了前方灵气的波动,很细微,但不是错觉。 尉天齐挑眉,难道这里还有守卫?这有些麻烦,他不想和宫中的人交手。 拾阶向上很快来到了山顶,那里是一处凉亭,云雾缥缈,伸手不见五指,视线完全被遮蔽,而且灵气探查也被隔绝大半。 尉天齐缓步绕行凉亭,寻找刚才的波动,可却一无所获,正待细思,却忽听身后脚步声传来,那人也在绕着凉亭找他,此时他停步,对方才算追了上来。 尉天齐缓缓转过身,双手藏袖,大夏皇宫多年藏拙,人皇帝后必然各有暗手,此处又是秘境,容不得他大意。 云雾中人影缓缓浮现,那人低着头,略有些驼背,走路也很慢,直到完全脱离雾气,尉天齐才发现对方不是皇宫的人。 因为对方穿着儒生袍,只是。。有些破,是个还算年轻的男子,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耷拉着眉毛,低着头抬眼看人。 “在下尉天齐,敢问兄台名讳?”尉天齐先行行礼。 那人一愣,看了看尉天齐,然后笑着道:“你就是和吾弟阿真打擂台那个凡夫俗子?” 尉天齐挑眉不语,吾弟阿真?这个称呼听起来不像是能用来叫真君的啊! 他不得不再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然后终于想起此人可能是谁了。 破旧儒生袍,邋遢学子髻。腰挂书两本,腹藏文万篇。 可。。他不是被程圣禁足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下乃清水书院学生,刘知为。” 那位白玉书生刘知为,如今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久仰大名!”尉天齐恭敬行礼。 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无道六贼,少年人难免有些想入非非。 第526章 古寺千年有客,新官半日无门 “长公主殿下,这万佛寺乃是当年国典时婆娑洲捐赠的,因为实在豪华,所以一直未曾投入使用,只做保管以及藏宝之地,或有佛宗高僧前来时,才会启用一两间房舍用作居所。”阿森一边带路一边跟姜羽讲着关于万佛寺的由来。 万佛寺位于皇宫后方成片的林园深处,四周弥布着各种婆娑洲移植过来的独特植物,依靠靠着阵法模拟那边的环境养殖,甚至姜羽还看到了一棵未成年的菩提树,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 “再往前就是万佛寺的主体了,核心乃是万佛寺本身,余下还有两座法殿,分别供奉的佛宗两位圣人迦叶以及阿难,殿下应该很好找到才是,法殿每逢祭奠会开放,而藏宝都在万佛寺里,不过有佛宗阵法加持,殿下要小心。”阿森缓缓止步。 她只有返虚境的修为,不能跟着姜羽进入万佛寺,不然纯纯拖后腿,所以会在此等候。 姜羽点头,缓步走向万佛寺的深处,穿过婆娑洲独有的大叶林种,忽然走入了一片高林中,林中的树干笔直,高耸如云,而顶部的叶又极其大,遮蔽了天光,显得林下空旷又阴森。 姜羽抬头,见林子尽头乃是一座寺庙的剪影,洁白的鼻尖抽动,她闻到了寺庙特有的烧香气味,而且似乎遥遥的传来了木鱼击打之声。 她感觉有些古怪,这里是大夏皇宫,是儒门势力占据的中洲,可最深处怎么有一间如此正规的寺庙。 走过高林,视线不曾开朗,依然是漆黑古寺,天光狭隘,香火的味道更加浓郁了,不过寺庙的建设倒确实不复杂,前后是一些小厢房,三间大殿并列,左右分别是供奉迦叶的摩诃殿和供奉阿难的二祖殿,制式是很常见的婆娑洲寺庙的样式,并无什么稀奇,与法源寺一般无二。 倒是中间最大的那个万佛寺有些特点,它的墙体表面被雕刻了很多镂空的平台,每个里面都摆了一尊小佛像,姿势各异,穿着不同,想来这就是万佛寺的由来了。 姜羽没有直奔万佛寺,而打算先去看看摩诃殿与二祖殿,摩诃殿里金碧辉煌,一尊尊大佛金身高耸,居中的迦叶雕塑栩栩如生,面目慈祥而悲悯,佛像下香火鼎盛,各色灵材贡品十分齐全。 姜羽随意看了看,便无趣的转身离开。 走入二祖殿,风格与摩诃殿完全不同,这里多是石塑佛像,甚至二祖阿难的雕塑也只有一人高而已,远不如迦叶那边高大,不过他站的笔直,面色冷峻,供台前只有一个小香炉,供品也只是寻常瓜果。 姜羽走到阿难雕塑下,想了想当年师兄的评价,于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姜施主,与阿难二祖有渊源?”姜羽身旁蒲团上坐着的人开口问道。 姜羽冷声答道:“没有,只是师兄说他是个好圣人而已。” “真君慧眼,阿难二祖平生最。。。”那人还要说。 “胖和尚,不要给我传教,我对佛宗不感兴趣。”姜羽漠然的侧过脸。 知了和尚被堵了一句,无奈的苦笑,他刚才一直坐在二祖殿里,那木鱼就是他敲的,可姜羽进来看都没看他,要不是他自己开口,恐怕根本不会理他。 “姜施主来此是打算进入万佛寺寻人皇玺的?”知了和尚笑着问。 “你要拦我?”姜羽依旧漠然。 “不,姜施主误会了,和尚我走的太慢,其实才到皇宫一个时辰,本也打算去万佛寺看看的,只是来此调息而已。”胖和尚站起身,拍了拍僧衣,笑容满面。 “不若我与姜施主同行,这万佛寺虽是佛门所建,但多年藏于皇宫,历代人皇帝后必然修改加持,如今我亦是需一步步摸索才能进入。” 知了和尚没有说谎,他是辛辛苦苦跑到中洲来的,介王爷老早就摇人了,奈何和尚走的慢,没赶上家宴,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如果人皇玺在。”姜羽看着和尚。 “我知姜施主的用意,到时可让姜施主借于真君先用,之后再交给我就可。”知了和尚拍了拍肚皮,一副大度模样。 姜羽转身走向殿外,这便是同意了,她虽然不喜欢无道六贼这几人,但毕竟是师兄的好友,只说信守承诺和基本的人品其实还是可以相信的。 而且她素来力大砖飞,道门术法都掏不出几个,更不要提佛宗或者阵法的相关理念了,你让她打架可以,可闯关就有点为难她了,到时候先不说人能不能进去,这万佛殿怕不是得倒两面墙啊! 知了和尚实在来的巧。 两人来到万佛寺门前,姜羽伸手直接推向大门。 嘎吱一声木门响,是那千年古寺迎新客,还是百世老鬼盼旧伥。 。。。 按理说,这皇都里最能闯祸的一拨人有一大半都跑到皇宫里寻宝去了,这皇都也该安静一段日子了吧。 但恨就恨在,有人学了分身术。 尉天齐站在礼部衙门,瞪着眼睛猛拍桌子,“你说什么?还要等?我等了两个时辰了!悬镜司再怎么说也是陛下钦点的协理六部吧!就问个衙门地址拖这么久?你们礼部怎么搞的?” 桌子后面穿着七品官服的中年男人抬眼皮看了看他,“大人,你别问我啊,我哪知道为什么,你自己看看这礼部还剩几个人。” 尉天齐气的头疼,这礼部衙门确实空空荡荡,十几个桌位只剩下三四个人,想来是书院病休的影响,他是理解对方的。 可你刚刚明明一直都在喝茶看报啊!而且就当着我的面!你现在手里的茶还没放下呢! 第527章 日头西斜,人头渗血 吴慢慢站在礼部衙门门外安静的看着种在院子里的无花无叶的海棠树发呆,对于房间里尉天齐和礼部官员的拌嘴毫无兴趣。 她知道尉天齐并不是担心悬镜司没有衙门,或者着急赴任,他只是看着这样的礼部官员心中愤懑而已。 其实悬镜司的东西必然有人准备,而且会准备的很好,还轮不到礼部插手,可如此时局之下,这些官吏依然无动于衷、得过且过,也确实让有心做事的人心寒。 吴慢慢偏过头看向大门,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送东西的人来了。 大门呼的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男子带着风闯进了礼部,一身华丽的锦袍,手里摇着折扇,身后还跟着两位随从,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 男子入院第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的吴慢慢,扇子啪一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桃花眼眯起,堆出一个热切的笑容,“您就是吴姑娘吧!当真是天生丽质,绝世佳人!果然闻名不如一见,天下都夸您棋艺最绝,我看您的美貌与棋艺根本不相上下啊!” 男人夸的大声,说的直率,毫无一点羞耻。 吴慢慢只是默默的看着对方。 男人并不冷场,行礼道:“我是钟鸾,字书同,不过皇都中都叫我左乐,您直接这么叫我就可以,以后彼此就是同僚了!还请您多教我!” 他实在声音太大,整个礼部衙门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尉天齐便也走了出来。 那男人抬头看见,双眼一亮,直接扔下吴慢慢迎上前去,“司长大人!!!” 他一把抓住尉天齐的手,高声道:“我来晚了!竟然让大人在这里等候,实在是不应该!” 尉天齐愣了愣笑道:“不算晚,来了就好。” “快!还愣着干嘛?把东西拿出来啊!”左乐一招手,两个奴仆跑上前打开了手中的木箱。 箱子里是崭新的官袍、官授以及文书等,淡淡的威压浮动,这些东西是受气运二玺的力量加持的,被封官之人持有,便可助其施展官术,妙用颇多,所以这一套说是制服,不如说是一整套法宝。 这东西的成本很高的,也只有大夏这种集权且独占一洲的王朝才有可能如此挥霍,寻常十四处必然没有能力如此大规模的分发资源,可略微窥见中洲之丰饶。 不过尉天齐和吴慢慢都是扫了一眼,仅伸手把最显眼的官授拿了出来,挂在自己腰间算作凭证。 左乐笑了笑,挥手示意下人把其他东西收好,然后侧身抬臂,“二位随我去看看咱们悬镜司的衙门选址!当真是好地方呢!必让二位满意!” 尉天齐抬头看天,发现在礼部衙门耽误了如此久,太阳开始西斜,日光不再热烈,可为什么这整座皇都依然如此燥热? 。。。 “抱歉各位,今天我们这提前打烊!”永和楼楼主笑着拱手送走来饮茶的宾客,然后指挥着伙计开始抓紧关门。 此时日头西斜,本该是下午最上客的时候,但永和楼里竟然已经开始收拾座椅了。 走出楼门往整条街看就会发现这整个善通坊的门市都开始收拾了,街道上的人也十分的少,不时有骑着马的人匆匆奔过,高喊着,“让开!让开!” 马蹄卷起烟尘,让人心烦意乱。 楼主伸手摸了摸下巴,抬头向上看,太阳西斜的越来越多,他愈发觉得不够保险,于是回到屋里叫了一个最机灵的伙计过来。 “你去那边看看情况,看一眼就赶紧回来!”他叮嘱道。 那小二使劲点了点头,然后撒腿跑了出去。 楼主又高声叫其他人,“去后院拿几根大木梁,封堵一下门窗!通知在这里住宿的旅客今晚不能离店!注意安全!” 紧张的气氛像是随时会烧开的水,明明看着它一直在翻滚,可你却完全无法确定在哪一刻它会忽然的冒出来。 在忙了一会后,那个小二一路小跑着钻进了楼里,他满头的汗,拿起桌子上的凉茶大口的喝着。 楼主赶忙跑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尉天齐也站在了他的身边。 “情况怎么样?”楼主低声问。 “咳!呼——我没去靠近皇宫的那几个大坊,听别人说御林军已经封路了,越往皇宫那边走,聚集的儒生越多,他们举着横幅喊着口号,说什么‘忠良埋骨无荒地,佞臣建庙有青山’之类的,我还看见有人在散发传单,不过我没敢捡!”那小二一边大喘气一边说道。 “御林军吗?皇都的衙门呢?”尉天齐皱眉问道。 “很少!听说是今天晌午都病休了,余下的根本协调不了整个皇都,如今街面上管事的都是御林军。”小二摇头。 “哎呀!”胖楼主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要出事啊!” 是的,整个皇都早就知道要出事了。 早朝时,书院官员们在太和殿门口演的那出戏已经开始发酵,那血染朱漆,诗留红柱的壮举触动了皇都中无数儒生学子,加之书院被围、百官病休更加激发了中洲儒门的不满,于是中午时,皇都中几大酒楼就开始有学子聚集演讲,随着越聚人越多,越讲越生气,最终几处合流,开始绕皇都游行,高呼着早朝留在太和殿门柱上的那个诗句。 然后那位年轻的官员头上包着染血的纱布出现在了队伍中,队伍里的情绪变得更加亢奋! 哭嚎哀痛化为悲愤,话题的走向愈发深刻偏激,一直持续到现在。 书院没有阻拦,衙门没有人手,街面上唯一能控制局势的就是御林军和禁军,可偏偏这些当兵的除了对着儒生发出冰冷的呵斥,也说不出什么别的,反倒让局势更加紧张。 “还有几个时辰天黑?”楼主看了看天色,自问自答道:“两个时辰顶大天了。” 日头下落的距离就是皇都的倒计时。 虽然如今街面上御林军和示威的儒生还只是对峙和争吵,但不要忘了人皇昨天才下的圣谕,这几日皇都都要宵禁啊!须有文书才能自由行走! 所以一旦天黑,御林军就要开始驱赶以及抓捕街面上的人,而儒生显然也不会因为天黑就退走。 尉天齐走到楼外,他微微感应着皇都内的灵气波动,眉头皱起。 要知道这些儒生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御林军更是专门针对修行者的精锐军队,双方都是身怀凶器,就怕一个控制不住杀心自起! “天齐哥哥!班主醒了!”此时后堂响起了戏班里孩子的声音。 尉天齐转身走向后院,他虽然身兼三法,一法三身,但面对这种两家十四处相争的大局依然力不从心,此时能做的就是尽量护住周遭的人和事,然后想办法寻找一个平衡点。 他走入姚安饶的房间,看到姚安饶正靠坐在床上,伸手抚摸着还在昏睡的云儿的小脸。 这女人当真是把云儿当个宠物在养着玩啊? 第528章 人劝觉说佛法,狐入梦讲魔功 “你这次伤势很重,本源亏损,不要乱动!”尉天齐皱眉,他此时心烦说话便难免重了些。 “外面好热闹啊,我在这里都闻到了如此庞大的情绪。”姚安饶不理,她抽了抽鼻子,满脸的陶醉,“悲愤气恼、期待喜悦二者交织,当真是又酸又涩。” 尉天齐知道她说的没错,那些儒生现在心里到底是悲愤多一些,还是觉得刺激多一些,谁也不知道,年轻人就是这样的。 “你今夜万不可。。。”尉天齐的语气像是嘱托小孩子一样。 “好的~副班主。”姚安饶笑了,怪甜的,可是眼神里却满是兴奋,她本源亏损,功法逆行,自然心防侧露,藏在身体里的情绪也不能很好地控制。 之所以忽然醒来,也是被皇都里浓郁的情绪给干扰到了,她被儒生们刺激与期待的心情所影响,导致根本睡不着。 “这是佛宗《圆觉咒》,翻看便可辅助稳定心神。”尉天齐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自打进了戏班,他一直将这东西带在身上,本是为了防止有一天孩子们中有人被魔功浸染,此物能多少有些作用。 “嗯,知道了。”姚安饶随手接过,脸色微微发白,她确实伤的很重,坐起时全身都在疼,此时略微多说几句话,就无比的疲乏。 尉天齐看她脸色不好,便伸手将放倒,这才退了出去。 姚安饶闭上眼,半晌又皱眉睁开,完全睡不着,情绪太亢奋了,她想了想,伸手拿起枕旁的小册子,随手翻开,胡乱的扫视。 要说此女的佛性当真了不得,只这么扫几眼,竟然真的看了进去,三五句重复默念,便有淡淡的温热自耳后生出,缓缓溢向心田,暖流抚平躁动,困意重新出现。 姚安饶挑眉,有些不满于自己如此简单就被佛法忽悠,可又觉得确实困得厉害,于是准备强撑着再看两页再睡。 翻开下一页,依然是晦涩的佛法句子‘从于本因地, 皆以智慧觉。了达于无明, 知彼如空华,即能免流转,又如梦中人,醒时不可得。。。。’ 姚安饶看着那些字,心中平静,读的却越发顺畅。 “觉者如虚空,平等不懂转,觉遍十方界,即得成佛道,少读佛经苦,多食人情债,成道如成魔,本性方为尊。。。” 姚安饶忽然皱眉,不对,这后面的内容不对! 那些字似乎开始动了起来,姚安饶再次感受到了兴奋,不是那种夹杂着紧张的兴奋,而是无比纯粹的兴奋! 她看着那些字一个个的扭曲,化为一片模糊的墨迹,然后缓缓凝结成九道竖线,彼此交错扭动,如晦涩的古文。 姚安饶移开视线,放下了小册子,再次奋力从床榻上坐起,身边云儿已经不见踪影,房间里更是空空荡荡,屋外安静非常,好像周遭一切都与世隔绝。 她寻着那兴奋的情绪缓缓移动视线,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头顶。 白色的细丝垂落,一个白发女孩正倒挂在床上看着她。 女人与女孩对视,就好似第一次见到彼此。 “真好!你还记得我。”女孩笑着开口,她明明那么小,甚至门牙还缺了半颗,可笑起来却好像能揪住人的心,让人喘不上气。 姚安饶当然记得她,在棺仙的地下棺椁中,这个女孩操控过一张巨大的棋盘,但当时姚安饶并没有机会直面这个丫头,如今近在咫尺,她才感受到一股无比巨大的压力,比面对棺仙、尉天齐乃至首魔尊都更加巨大。 那可爱的脸颊背后似乎藏着一只嗜血的猛兽! “原来你就是皇宫里那朵她没找到的红花啊!真让人惊喜,一个修血海的小丫头竟然能自创如此契合狐族的奇妙功法。”女孩的脸忽然离姚安饶很近,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你啊,不该跟着尉天齐的,他虽然懂修行,但不懂魔功。” “再照他的路走下去,你这精妙的魔功就要被他变成正道功法了,降低了代价却也舍弃了收获。”女孩随意的点评着青云榜榜首。 下一刻女孩消失,姚安饶侧过头,发现她躺在了云儿刚刚躺着的地方,姿势都一样。 “要记住吃东西最重要的不是咀嚼、吞咽或者储藏,最重要的是消化,只有将吃下去的东西变成自己的才是有用的,人的情绪再如何变化,也无外乎是神海的波浪而已,所以不要只看到海浪,要看到海本身!” 姚安饶终于确定,自己掉入了幻觉中,她逆修刚结束,神识脆弱,不可能自行挣脱只能寄希望于外力! 她微微闭目,开始复念刚才自己看过的《圆觉咒》。 可那女孩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耳边,近在咫尺,犹如咬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操控他人情绪算什么,要控!就要控他人的性情!”密语如风声,过耳穿心,留下细密的孔洞。 姚安饶心头微动,就要睁眼,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姐姐。。。” 她猛地锁住了心防,下一刻天地旋转,她再睁眼,却发现自己安稳的躺在床上。 侧头看屋外阳光撒入房间,耳边隐隐传来院子里戏班孩子的打水声,身旁的云儿依然闭着眼睡觉,只是小嘴微张,梦呓着哼了几声,可能是梦到了在山村中求姚安饶赐法的情景吧,眼角还有些泪珠。 刚刚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可当姚安饶看向自己的手,却发现那封皮金黄的佛法小册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留下的是一本红封的古书,古书没有名字,只在封面上画了一只动态如生的白色九尾狐。 。。。 “幺儿呢?”周东东坐在二楼看着下面火急火燎的永和楼楼主和伙计有些不屑,还皇都人呢,一个个一点定力都没有!与我西洲相比差的远了! “幺儿姐还没睡醒呢吧!”江流抱着自己的剑也在好奇地往下看,他们昨日刚到皇都,经人指点来到善通坊下脚,左右打听,都说这永和楼是如今善通坊最风光的酒楼。 幺儿一听到永和楼有了不起的戏班子,就两眼放光。 周东东当然是对戏班子完全不感兴趣,不过他听说这里是最贵的,也就同意了,他向来认为最好的就是最贵的。 江流没有任何意见,只小声的表示可不可以和周东东睡一间房,不然晚上害怕。 第529章 铁甲雷鸣,儒袍喊声 不论你期待与否,太阳还是如常的落下了地平线,它最美的余晖缓缓消散,而同时燃起的是皇都里的烽烟。 由于门窗紧闭,楼里蜡烛和灯笼点的又多,淡淡的烟火味有些刺鼻。 可楼里的人此时依然大多都聚在大堂内,一二楼都坐了不少人,谁也不知道今夜会出什么乱子,都在这想要提前听到些动静,也好有个准备。 不过其实大多数人面上还算是放得开的,大夏皇都经历过虫灾也经历过魔乱,虽然有些紧张,但实际上却也不会觉得自己这群小人物会受到什么影响就是了。 轰——轰——轰! 街道远处隐隐传来巨响。 大家停住手中的动作,侧头看向那边,有人低声道:“又有军队进城了。” 那是连绵的重甲马蹄声形成的声响,皇都宵禁本不需要全部的御林军进城,但显然皇都中间的局势正在恶化,所以会有援兵增援。 “该是不会来我们善通坊的吧!”楼主摸着肚子,问向坐一旁的尉天齐。 尉天齐带着戏班里的几个大孩子正在吃饭,他抬头想了想,然后道:“要看情况,如果冲突烈度太大,可能会在整个皇都铺开。” “净扯淡!你以为那些大人物们是干什么的?儒生儒子吵闹一下还行,闹的大了,自然有书院的院首和人皇帝后两位圣人来管他们!他们哪个敢不听?”有人颇有自信的摆手打断。 尉天齐并不争论,他知道这才是皇都大多数百姓的真实想法,书院有准圣的院首,皇宫有人皇帝后,天塌下来也该由这些高个子顶着才对。 但他们不知道,这一次塌下来的天就是书院和皇宫一同编制成的皇都的天。 他不想传播恐慌,只是把剩下的饭菜装进饭盒,让孩子们送回后院带给其他孩子,修习血海魔功只能靠血生存,但他还是坚持让孩子们每天三顿吃饭,第一是因为永和楼的东西很好吃,满足不了肚子,却能抚慰舌头。 二是,与凡人相同的饮食能让孩子们维持‘人’的自我观念,同时还能免于被周围人怀疑,不然二十几个半大孩子每天不吃东西,未免太惹人怀疑了。 他自己则留在了前堂与楼主一同压阵,这两位永和楼主事的男子今夜打算替永和楼守夜。 “啊——!”幺儿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直打哈气。 “你都睡了一天了,怎么困成这样?冬天过了,熊还要冬眠不成?”周东东有些不满的开口问道,三小只来到皇都就是来玩的,虽然周东东对此行很是不屑,可架不住幺儿和江流兴致勃勃,结果好不容易来,碰到宵禁就算了,幺儿也是在酒楼里昏睡不起。 “你才冬眠呢!你全家都冬眠!”幺儿白了他一眼,她也奇怪自己好好地怎么困成这样。 “幺儿姐,要不要回去再睡一会?”江流小声的提出建议。 “不!”幺儿使劲摇了摇头,她看着大堂里安静又压抑的氛围,有些兴奋的小声道:“你们没听见他们说吗?皇都今夜很热闹的!” “一群儒子儒生和炼气境的武者,算什么热闹?”周东东抱着长剑依然不屑,他是真的觉得蛮小打小闹的。 这可是有着两家十四处的中洲腹地,结果打起来却只有一群凡人和半吊子读书人,哪里对得起‘天下居中’的名头啊? “周东东!你个不要扫兴!”幺儿掐腰瞪了周东东一眼。 周东东一偏头也不说话了。 永和楼里终于完全安静了下来,尉天齐无声的抬头看向坐在二楼的那三个孩子,很认真的扫视了一下周东东手中的长剑,随即皱眉不语。 他学过剑,去过北洲,自己还有着一把百器榜第五的天诛剑,所以平常也会关注剑榜的变动,前十里有一柄剑格外的长,而且具有非凡的象征意义。 他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安排,但心底忽的生出了些不安来。 这天下好像又有人在利用自己。 忽然,他猛地站起身,吓了楼主和其他人一跳。 “熄灯!吹灭所有蜡烛!”他猛地一挥衣袖,身旁桌子上的蜡烛便直接化为青烟,众人不解的看向他,楼主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叫道:“去!把灯都灭了!” 伙计们赶忙拿着杆子去解挂在高处的灯笼,坐在各处的客人也似懂非懂的把桌子上的蜡烛吹灭。 江流左右看,幺儿姐趴在栏杆上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似乎睡着了,周东东则闭目打坐,好像在修行,于是他看了一眼烛火,乖巧的削去了蜡烛的烛芯。 随着灯笼的相继熄灭,整个永和楼都缓缓昏暗了下来,唯一剩下的光源就是窗楹和门扉中透过的微弱的月光。 尉天齐和楼主无声的走到门口,外面一片安静,楼主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尉天齐表情严肃,低声道:“靠过来。” 周围人都是一惊,大家纷纷来到门前和二楼的窗边,外面依然安静无比,只有稍远的地方传来些许杂乱之音。 众人又细致的听了一会,依然一无所获。 “唉!你小子是不是听错了?”有人压着嗓子低声喝问。 也就在此时,闭目养生的周东东忽然睁开了眼,“来了!” 整个善通坊从南向北的地面忽然开始细微的颤动,轰轰雷鸣之音紧随其后,这突如其来的威压让所有人都无比震惊。 “快!堵门!堵门!”楼主赶忙低声吆喝,大家都动起手来,把桌椅板凳堆到门前。 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一股劲旅,无声的摸到善通坊前,显然是有目的的! 果不其然就在雷鸣和震动响起之后几息,一道明光咒忽的在善通坊北部升起,划破夜空发出呜——的一声厉啸。 紧接着嘈杂的呼喊声也突兀的出现,“清君侧!废污衙!守正道!卫儒心!” 几声过后,声音逐渐变得整齐嘹亮,直逼雷鸣而来。 两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好像就在这条街的两头,永和楼楼主面色难看,他伏在门上呼吸有些急促,要知道永和楼可就在这条街的正中间啊! 哐哐哐!! 此时雷鸣声中已经能分辨金属碰撞和脚步重踏的声响了,而另一侧的呼喊声中,也隐约可以分辨那些青年男女的年纪。 太近了!队伍的前排可能已经到了那家包子铺了! 明明周围的声音乱做一团,可楼主却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忽的,声音短暂的消失,脚步声嘈杂了一瞬,让人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双方止步了? 第530章 明光咒,御林军 “陛下谕旨,皇都宵禁!”一道粗狂的喊声在永和楼的大门左侧几十米处响起,带着威压与杀气。 那是御林军的警告。 “佞臣祸国!我等儒生当背负起朝堂正道!肃清君侧!!”一道嘹亮的呼喊紧接着在另一侧响起,随着他的嘶喊,好多人便也跟着高呼起来。 “肃清君侧!!” “肃清君侧!!” 一声高过一声,似乎感染着听者的心绪,让人想跟着他们一起喊。 这是儒生的回应。 尉天齐双手虚按,一阵微弱的风声从他袖袍里钻出,然后开始在大堂盘旋,微微干扰着外面整齐的喊声。 这些喊声虽然简单,但其实夹杂着好几道儒术“道人以言,禁人以行”,是专门用来干扰思绪的。 但这些手段对成型的御林军的影响远不如对藏在街道两侧的凡人来的大。 “威!”军队很快给出了回应,高亢的军令响起,谈判已经破裂。 轰!雷鸣短促发音,似乎是全军往前塌了一步,下一刻,永和楼本已经放好木梁的门窗忽然开始哐啷哐啷的摇摆,狂风大作!一时间四处的缝隙都涌入急速的气流,吹得人睁不开眼。 “堵住!”楼主喊了一声,然后带着众人用身体按住门窗,免得被街道上忽如其来的飓风直接吹开。 军势滚过街道,卷飞了摊贩的棚子和木杆,卷起了沙尘与碎石,直接滚向了儒生儒子那一侧。 “啊!!”在屋里尚且被风出的一个趔趄,街道上的人直面军士,必然是被吹倒了一片的,一时间痛呼声喝骂声交替响起。 正待狂风过去,楼内人要松一口气时,只听外面嗖——的一声响,然后一道极亮的明光从右向左划过了永和楼外,映的窗户和门都白茫茫一片! 明光咒,那是一道扔过去的明光咒! 铛!金属相击的脆响。 儒生们反击了,紧接着十数道明光犹如流星一般划过街道,带着骇人的风声和恐怖的威势,窗外一时间交替亮成一片。 尉天齐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无奈,庆幸这些儒生或者他们背后的组织者还保存着理智,所以才会选择用来照明的明光咒反击,那道术法实际上就是一个用灵气凝结的光球,用的越好光球越亮越凝实,持续时间也越长,单独扔出去就只是一块重一些飞的快一些的大石头,并不适合斗法。 可无奈的是明光咒威力不大,但声势格外的惊人,又亮又响,而且如此近的距离全力激发,便如同一道道火球,骇人的紧,又无法准确控制,必然是要有误伤的,若是凡人被砸到要害也是要当场毙命的! “后退!后退!!”楼主高声喊着,拖拽着他手边的伙计,“离开门窗!” 正说着,军势再次翻滚而来,狂风呼啸,稍弱一些的明光咒便被吹歪了方向,砸到街道两旁的窗户和房檐上,发出闷响,木屑纷飞,瓦砾四溅。 一时间犹如一场惊世的雷雨在永和楼外一下子爆开,电闪雷鸣,骇人无比。 砰!一楼的一处大门被一道明光咒直接冲破,亮光瞬间把整个永和楼大堂照的明亮无比,所有人一时间都闭上了眼四处躲避,尉天齐趁着众人无法视物的间隙,袖袍一挥,将那明光咒直接原路扔了出去,那木门被砸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洞。 众人哪还注意这些,一窝蜂的涌向大堂后方,楼主还想拉着尉天齐,可却被明光闪的找不到人,也只能一边大叫着远离门窗一边狼狈的往后院跑。 尉天齐其实一直站在门口,他需要守住永和楼的大门,因为此时双方刚交战还维持着街道对峙的队形,可再等一会,儒生们必然会发现军势只能结阵然后推进,但明光咒怎么扔都是扔。 到时候,这些年轻人必然不会再这么傻站在街道正中扔石子了,他们会尝试躲进巷子,跑到楼顶,甚至躲进街道旁边的店铺里,然后探出头往御林军的队伍中扔明光咒。 一旦街道最大最高的永和楼大门被破开,必然会吸引儒生躲进来占据高点,而御林军也不会放过这处炮台,一旦军势瞄准这里,楼倒屋塌不说,后院可能也要受到波及! 屋外军势一波波越来越急,明光咒的数量和威能也越来越大,守在门前的尉天齐,看着高光闪烁、门扉乱颤好似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心中并无任何豪气,倒是生出一抹悲凉。 他有金丹修为,有天下了不得的术法,此时出手该是能击退街道上两侧的儒生和御林军,但他不可能一个人控制住所有人,这两队人马散开,只会跑到别处继续打,甚至可能扩大整个战场。 而且皇都此时恐怕也不是只有善通坊面临这种冲突,甚至善通坊的冲突可能都不算激烈,毕竟这里目前还有上头的儒师出手。 砰砰!三两道明光咒砸到屋门上,却被尉天齐提前用手按住了砸中的位置,木板破碎,可手却挡住了重击,最终维持着木门表面的结构。 砰!又是一声闷响,二楼窗户被砸开,尉天齐正欲动身,却看到一个少年冷着脸站在了窗口,他单手握住那颗明亮到刺眼的明光咒,然后缓缓用力,灵气凝结的光球顷刻散落成碎屑与光点。 年轻的小道士冷着脸道:“小孩子过家家吗?用明光咒打架?真是闻所未闻!!” 听语气就知道他很生气,只是他生气的点着实有些奇怪。 小道士看了看尉天齐,似乎在揣摩他的修为,可看了半天竟然没看出所以然来,于是点了点头肯定道:“你修的很好!” 尉天齐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拿出哄戏班小孩那一套对着小道士微笑。 “可是心性太差!”紧接着周东东话风一转,“竟然被这些水平的家伙堵在楼里!如何能忍?” 尉天齐还是只能微笑,难道自己还能跟唐真的小师弟计较? 第531章 剑落皇都斩巨虫,凤入虎穴熄古灯 周东东说罢,也不再理会尉天齐,猛地一跃竟然直接撞破了永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 紧接着一个抱着重剑的小男孩也小步跑到了窗边,他羞涩又满怀歉意的对着尉天齐点头致歉,便也跳了出去。 这还没完,又有一个打着哈欠,满脸困意的女孩摇摇摆摆的来到窗边,一个翻折坠下楼。 然后,是一声高亢压过雷鸣的童音在楼外响起! “西洲紫云大剑仙!特来中洲替天行道!是谁家歹人竟敢大晚上不睡觉,扰民至此!!” 紧接着永和楼的门上忽然映出一道巨大的剪影,那是一只二层楼高的巨兽,一声熊吼冲破军势,如魔神降临。 “这是棋盘山的《百兽谱》?味道不太对啊。” 尉天齐无声的浮现在永和楼的楼顶,三个孩子年龄虽然小,但本事可不小,只是这《百兽谱》熊罴为什么带着些妖媚之气? 三个孩子很快就把善通街搅的一团糟,那熊罴根本不怕明光咒和军势,左冲右突不亦乐乎,那个剑山的男孩一剑就将这股御林军脚下的土地破开,搅乱了他们变阵的节奏,至于拿着紫云剑的小道士更是一个人撵着余下的儒生跑出去半条街了,他一道道明光咒追着人砸,戾气不小啊! 尉天齐抬起眼,周东东他们的出现让他得以放手看一看如今的皇都,站在楼顶,本该安静祥和的皇都,此时入眼就是数不清的冉冉升起又缓缓下落的明光咒,好似无数烟花和流星,但那代表的其实是冲突的位置和儒生们彼此沟通的信号。 而皇都的地表更是亮光闪烁不停,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整个皇都都已经成为战场,还有些地方起了大火,显然不是所有书生都能冷静的一直用明光咒当武器,也不是所有御林军都能控制军势的烈度。 今夜还很漫长。 尉天齐不知道那些站在高处的人看到这一幕做何想,但他只觉得心疼,随即生出愤怒,他那素来挂着笑意与人为善的脸泛起了冷色,眼中折射着这个皇都中的各种光芒,如漫天的星辉就要坠落,就要化为一柄长剑钉死这皇都底下的巨虫。 若手中有长剑,当斩乱世贼! 。。。 “陛下,御林军和儒生在皇都里发生了冲突,如今一般的市坊都已经无法控制了,污衙正在统计其中的参与者名单。”闻人哭安静的跪倒,声音平稳的好似汇报极其寻常的事情。 上书房里十分安静,宫外的吵闹一丝一毫都没有传进来,人皇坐在桌案后随意的盘着手中的珠串,笑着问道:“你说这是程百尺的意思吗?” “或许不是他命令的,但书院无疑也是默许了今夜之事。”闻人哭垂头答道:“如此大的乱局,无人能掌控其中的细节。” “真的?”人皇陛下忽然来了兴致,他俯身向前看着闻人哭,小声开口道:“可我听说,有人专门策动儒生并调遣御林军,在善通坊里安排了一场冲突。” 闻人哭没有回答,缓缓俯身把头抵在了地面上。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会,有些无趣靠回座椅上,“那么你确定你想确定的东西了吗?” 整个皇都能同时调动御林军还能在儒生中安插自己的人手的人并不多,如今的闻人哭当然算一个。 至于为什么? 自然是用冲突来测试尉天齐是否藏在那里!闻人哭想抓到尉公子的马脚,但自己不敢去试,只好用别人来试。 不论能测出什么都是赚的,这就是污衙的行事风格,情报为先。 “没有,被几个孩子搅了局。”闻人哭低声答道。 中年男人冷笑了一下,不知是嘲讽闻人哭不自量力,还是纯粹觉得此事多此一举,他看向这位深受自己信赖的总管开口问道:“朕的皇宫外这么乱,那朕的皇宫里呢?” “比宫外还乱。宫内几处秘境都遭到了入侵,看守的人员也几乎都被娘娘调走。”闻人哭依然平稳的回答。 “朕的皇宫真的是筛子啊!那些地方真的是秘境吗?怎么感觉天下皆知。”人皇自嘲的笑了。 “娘娘。。毕竟是皇宫中的圣人。”闻人哭隐晦的回答。 是啊,自己家的主人开自己家的粮仓当然顺手。 “说得对,她这么大度,朕还斤斤计较,未免显得太小气了,翻吧!把整个皇宫翻过来才好。”人皇陛下又开始盘弄自己的手串。 “陛下,只是万佛寺那边,真的让长公主她们进去吗?”闻人哭抬头,眼中光芒闪烁。 人皇默然了一会,冷冷道:“如果拦着,他们只会更加在意,不如就让我那个女儿把这事了解了,省的天天还要惦记。” “可那位如果死了,那边的反应。。。”闻人哭话有未尽。 “哼,所以才要让我的宝贝女儿和那个小和尚去做,天下没有比他们两个更合适的选择了。”人皇放下手串,看向闻人哭道:“你去亲自盯着,不要让那个老鬼说出话来。” “是。”闻人哭起身走向屋外。 一主一仆的脸色都有些严肃,显然事情也是迫不得已的。 。。。 万佛寺大门被推开,里面入眼便是长明灯映出的橘红色暖光,庙内比外面看起来高大许多,四周乃至头顶的墙体依然被挖了无数孔洞,一尊尊巴掌大的佛像在火光摇曳下,好似眉眼乱颤,每一个都要活过来。 “阿弥陀佛。”胖和尚双手合十,这里实在空旷,说出话来都有回音声响。 姜羽面无表情走向深处,整个庙空空荡荡,除了墙壁上无数的佛像,只有一盏长明灯摆在地面上,它的火光明亮至极,也不知烧了多久。 “此处好浓郁的佛韵。”知了和尚紧随其后,开口道。 姜羽不通佛法,对于佛韵并无什么感受,只是扫视了一圈冷声道:“佛韵没感觉到,但气氛倒是诡谲的厉害。” 知了和尚没有反驳,因为这风格确实与佛宗风格不同,首先万佛雕塑虽然精美,却在长明灯的火光中闪烁不定,其次没有主佛也没有供台,整个寺庙如同一间空房,让人无比压抑。 “姜施主可知此处因果?”知了和尚四下查看。 “我只知道这里有密道。”姜羽想起了帝后给准备的单子,上面清晰地写着这点,只是并没有密道的清晰标注。 “贫僧觉得,该是一道阵法。”知了和尚看向地面那盏长明灯。 姜羽也看着那灯,如果是阵法,这东西总该是个阵眼才对。 “贫僧先试探。。。”知了和尚正准备依靠佛宗秘法调查一下周围的灵气,却见姜羽已经伸手握住了那盏灯! 第532章 快者急欲行,慢者犹欲缓 姜羽并非鲁莽,只是下意识的不想按照知了和尚的节奏来,她是天下最快的金丹境,若是等着‘佛缓’一步步磨蹭,那就等于主动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 不同性情的天骄相处,往往会产生这种潜意识的摩擦。 手指包裹住那古色古香的长明灯,并无任何异常,只有那摇曳火光映照的姜羽的脸一阵明媚,她看向知了和尚,和尚双手合十轻轻点头,下一刻,她把灯向上拿起。 那灯很轻,姜羽很轻易的将那举起,可就在它刚刚离开地面的时,本来无比明艳的灯火忽然熄灭,由于熄灭的过于迅速,就好像是黑暗一口吞噬了万佛寺里的所有佛像与周遭的一切。 纯粹的黑暗中,知了和尚慈祥安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姜施主,贫僧还在。” 下一刻,红色的光芒再次出现,不过要比长明灯更加明亮,甚至带来一股股暖意,那是红色宫裙所散发的火道之息,红光的中心姜羽握着熄灭的古灯冷脸看向知了和尚。 “和尚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声音很硬,显然很不满。 和尚只是笑着缓声道:“我们在下降。” 姜羽扫视,四周依然是万佛寺那满是佛像的墙壁,只是他们在无声中飞快的向上滑动,似乎当长明灯离开了地面那一刻,整个万佛寺的地板就往地下坠去,而万佛寺的墙壁一直降到深入地底,所以不是佛像向上飞,而是姜羽他们在向下落。 姜羽短暂的蹙眉,作为鸟相对于漆黑狭窄的地下,她更喜欢广阔明亮的天空。 “你们和尚很喜欢挖地洞吗。”姜羽这嘴在进了皇宫后一直忍着,此时终于不再面对自己那便宜爹妈,于是倒霉的和尚便被她戳个不停。 “这万佛殿虽对外说是婆娑洲所资助,但实际上婆娑洲路途遥远,人力物力运来何其麻烦,所以二圣只是提供了一笔灵材以及几位活佛监管,真正操作的乃是皇都的法源寺和大夏皇宫。”和尚缓声解释着,自己为何不知此处的密道所在。 姜羽默然的看着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师兄说过,佛宗讲话可能是真的,但肯定是少的。 也就是他们会讲一半真的,另一半藏在肚子里不一定什么时候拿出来恶心你一下。 此时地面下坠速度缓缓减慢,以下落时间估计此处恐怕已经深入地底,姜羽和知了和尚都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 平台停住,和尚伸掌平推,四颗黄白色的明光咒缓慢的往四面散去,借着它们所发出的光芒,地底深处的情况缓缓展现在二人眼前。 他们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洞窟,脚下站着的万佛寺地板正悬停在洞窟最中间的高处 这洞窟似乎是天然形成的,不见人工开凿的痕迹,空间之大四颗明光咒竟然无法铺满,还有无数黑暗潜藏着角落之中。 “姜施主,将那灯回地板,应该就可以让这个平台重新上升。”知了和尚先想的是退路。 可回过头却见姜羽已经走到了地板边缘,女人将灯递向和尚,“你要先回去试试看吗?” 她没兴趣在这里研究一个转移阵法的应用,她是来找人皇玺的,速战速决,如果这里没有,她还打算去云根或者别的地方呢。 和尚和姜羽对视,此时我们才意识到,他们分别是唐真这一代里最快和最慢的两个人,一个快到停不下,所以每次都与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擦肩而过,于是认为自己还是不够快! 一个慢到赶不及,明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却总是晚了一步,却依然认为是自己太着急。 “姜施主我们已经找到了密道,何不一步步来,要知这皇宫并非善地,姜施主与贫僧如今只是金丹和菩萨境,遇到大成准圣或者天仙围攻也会有危险的。”和尚缓声开口,认真劝解。 姜羽看着和尚摇头道:“师兄说你行事最为稳妥,但偏偏总是错过,如今看来当真没错。” 和尚笑意微淡,垂眉缓声道:“或许真君说的没错,但当年真君行事也如此激进,和尚我几次劝他,那时的他与此时的姜施主真是一般无二。” 姜羽的脸冷的要结出冰来,和尚说的是桃花崖,所以小红鸟一下就炸毛了。 和尚的嘴皮子又怎是饶人的呢? 两人对视,和尚笑面依旧,姜羽面寒若霜,天骄协调其实少有纯粹的道理,大多数时候是谁都无法说服对方,那便要打一场。 这寻宝之旅刚入门,内讧就要开始了? 你可以说这是姜羽的错,她直率的不肯藏起自己不喜欢对方的心思。 也可以说这是和尚的错,他看似不争不抢,但实则对姜羽抱有照顾朋友妹妹的俯视之心,退让时好似照顾小孩,坚持时又像是教育晚辈。 而姜羽对这一点格外敏感,现如今她已经到了要求唐真把她当同龄人看待的时候啊! 平台上波动暗涌,地下洞窟中升出一股股热风,姜羽举着那熄灭的古灯,冷声道:“拿着自去,没人管你。” 这是她最后的警告。 知了和尚摇头,“本是一起来,自然要一起出去,若是姜施主出事,我不好与真君交代。” 姜羽的嘴唇一抿,眼睛亮的惊人,她笑了,冷冷笑,“那倒是好了,看来如今只能我思考怎么和师兄交代了。” 交代什么? 交代为什么师兄的朋友被我暴揍了一顿! 姜羽话音落下,已经松开了握着灯的手,让古灯自由的坠向地面,她身上红色的宫袍同时开始飞扬,如同火焰猛地燃烧,下一刻,姜羽已经来到了知了和尚的近前,那只洁白纤细的手直接拍向了和尚的胸前,此时那灯还没开始下落。 和尚念了句佛号也要伸手去接,两人手掌即将相交时,忽然同时一滞,和尚来不及撤手,便直接用佛衣的大袖子一卷,甩出一道佛光将两人罩住,姜羽更快,所以她在空中扭身,手指如剑笔直的指向身后! 两人明明刚刚还在对峙,此时却忽然又面朝同一侧。 却见那本该下落的长明灯,此时被人接住了,一只苍老枯瘦且漆黑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即将下落的古灯。 “嘿嘿嘿!我找到了!嘿嘿嘿嘿!”嘶哑的笑声在洞窟中回荡,如妖怪一样的枯瘦老人握着灯抬起头,他看着和尚和姜羽,眼中藏满了贪婪与兴奋,可还是强压着声音,像是说悄悄话一般开口道:“我要——成佛啦!” 第533章 万佛寺,万囚窟 “不是人。”姜羽挑眉,此物虽看似人形,但生机不见,更像是魔物。 “乃是嗔痴!是我宗大菩萨之嗔痴!”知了和尚笑意消散无形,面若金刚。 佛宗大菩萨,乃是道门天仙之境,只是道门天仙千奇百怪,佛宗大菩萨则往往是依托于佛宗大道,所修无外乎是慈、悲、信、善、缘、果等佛法纲要,而效果也大同小异,罗汉晋升者重不朽金身,菩萨晋升者重慈悲善念,此中细节一时讲不完全。 只要知那大菩萨每一尊都是位列佛宗大道的高处,仅次于准佛,各个都有其了不得名头与信者。 所以天下或许有不少藏着的儒师和天仙,但天下从没有藏着的大菩萨。 “人话。”姜羽挑眉,她并不忌惮与一位佛宗大菩萨,倒不如说天下有一半的佛宗大菩萨根本不敢看她,因为从罗汉晋升的大菩萨的不朽金身往往专司防御,天然就是凤凰火道最佳的燃料,越烧越旺! 此时谨慎,只是因为对方出现的无声无息。 “嗔痴二念,是我佛宗恶身,乃是修到菩萨罗汉境必然产生的杂念,只要束缚得当,反而有助修行,但修行出差错者,有可能被二念所惑,步入魔佛,更有甚者修至大菩萨境,将二念逼出体外,以降服劝道,来历练修行。”知了和尚说的还是很慢。 “所以?”姜羽看着那痴傻疯癫的老人,挑眉问道。 “此物看似有形,实则无形,状似疯魔,内藏灵秀!”知了和尚缓步向前,肥胖的大手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敢问哪位大菩萨临驾。” 佛门之人步入修行道,自然要认得万般佛。 那老人看着知了和尚,偏了偏头,忽然怪叫一声,“是我先来的!!” 随后化为一股黑烟扭身就跑,这一下把和尚整愣了,他刚说完人家状似疯魔,内藏灵秀,结果对方毫不给面子。 红色的流火一瞬便追了出去,只在胖和尚耳边留下一道清晰的笑声。 “呵~” 饶是胖和尚也忍不住摇头失语,实在丢人的紧,尤其是在姜施主面前,不过好在此时二人倒是不用争了,因为古灯已经被人抢走,也只能追过去看看了。 他踏出地板,脚下生出金莲,往已经远去的火线的方向追去。 这地下洞窟刚开始的区域宽阔幽深,但随着逐渐深入高低长宽皆开始缩小,且出现许多岔路,好在凤凰走过之处皆有暖意,与地下洞窟中常年的寒冷完全不同,和尚寻着温度最终在一处高大的石壁前追上了姜羽。 “你太慢了。”姜羽冷声道。 “实在是姜施主太快了些。”知了和尚苦笑,他当真已经很努力了,虽说佛缓,但他的慢也是相对于其他人,若是换一个人这一段路怕是要走许久。 “那东西跑的就很快。”姜羽看向和尚,“我数次抓他,却只抓到黑烟一片。” “那毕竟只是恶念,乃是灵修,最好的手段是我佛宗清净咒或者道门安神心法,再次也要是控灵手段,姜施主以火道或者肉身,自然抓不到。”和尚走近墙壁,开口解释。 姜羽皱眉,这便是她的盲区了,你让她直接冲散这种魑魅魍魉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但你让她抓,她还真不会抓,因为她自幼不学无术,唐真和南季礼又宠着,所以全身的术法加起来不过十指之数,自然不可能藏着什么安神咒。 “这壁画当真了不得。”知了和尚仔细检查眼前高大的壁画墙,上面用红绿彩绘着一尊大佛,眉目低垂,画风古朴,期间隐隐有佛韵溢出。 “他是大菩萨,你难道不认识?”姜羽也走上前打量壁画。 “恶念实在异变的厉害,不见其本尊,贫僧也不敢确定。”知了和尚解释道。 姜羽看向他,显然和尚是有猜测的,大菩萨一定在佛宗大道有法号和雕塑,除去婆娑洲的,又能有多少? 这和尚就是心有忌惮,不想说罢了。 “你说他内藏灵秀,为何见你就跑?”姜羽没有继续逼问,和尚不想说的话,你问出来也未必是真的答案。 “大菩萨的恶念必然是已经被降服的,但毕竟是恶念,所以若主体虚弱无力,脱离控制太久,它便可能逐渐脱离其心,只留下些残存的执念,如伥鬼痴人,无法沟通。”和尚伸出手缓缓按在了壁画墙上。 “所以这地底藏着一位受了伤的大菩萨?”姜羽忽然意识到知了和尚为什么不与自己说他的猜测了。 这里是皇宫内部的万佛寺,是婆娑洲捐给大夏皇室的象征性建筑,可却藏了一位不知伤了多久的佛宗大菩萨? 这事皇宫不知晓?佛宗又如何不调查? 显然牵涉甚广,甚至可能直接影响佛宗和大夏的关系。 “在此处!”和尚忽然闭目,紧接着壁画颤动,一道佛光从壁画里猛地照出,然后那壁画里的佛身缓缓站起竟然走开了,墙壁打开,寒风凛冽! 那不是地底寒风,而是恶鬼呼啸。 这一开简直如地狱之门,无数哭嚎嘶喊汇聚成全声部的杂音,恶毒诅咒之言重合成一句句古老的咒语在耳边重复,让人心神动摇,无法站立。 知了和尚高声吟唱起佛门心法,金光溢出体表,即便如此本来厚重的袈裟依然被吹拂摆动。 姜羽的眉眼生出寒霜,淡淡的火焰在她飞扬的发丝中若隐若现,她不会心法,但凤凰火道何其完善,一应烈火烧尽,不问过往由来。 出现在眼前的乃是一处百十丈的深坑,坑中有人工开凿的旋转石阶,而坑壁上竟然被开凿出了无数洞窟,洞窟里的空间狭窄闭塞,洞口处又被铁栏隔住,如同。。。一间间牢房。 姜羽夹杂着火焰往前走了两步,向下看去,随后淡淡的道:“原来这才是万佛寺所在。” 知了和尚垂眉不语。 是啊! 你看这深坑和上面被挖出的一个个洞窟,与那地表的万佛寺何其相像? 只是地表上万佛寺的墙壁里装的乃是佛像且不设围栏,而地底下这万佛坑中关的怕不是真人啊! 说是万佛,实为万囚! 第534章 嗔痴二念何其苦,世人一生自知明。 “此处乃是模仿悬空寺底的地牢建造。”知了和尚声音还是很缓慢,但表情已经不见任何笑意。 悬空寺底的地牢是佛宗镇压群魔之所在,和尚倒是熟悉的紧,他也在里面待过两年多的时间。 “既然是故地重游,那便请带路吧。”姜羽看向洞窟深处,显然答案就在最下面,她其实已经觉得这下面没有人皇玺了,不过都已经走到这里,便看个佛宗的笑话再走吧! 知了和尚领路向下,二人走向深坑之中,台阶建造的无比粗糙,但洞窟的铁栏却无比精良,姜羽伸手淡淡的火光浮现,火光照亮了洞窟,牢房里只有一具干枯盘坐的尸骨,看姿势似乎是一位佛宗修行之人,接下来牢房里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 最让人奇怪的是,此处每一道门都是用铁链拴住,而铁链的另一头则被垂向地底深处。 “这些铁链乃是此处阵法的核心,它们会和最下层镇守此地的佛陀相连,以佛陀佛法为锁,困住此处魔头,且佛陀每日颂佛,还会为关押的魔头们讲经说法,这正是符合了佛宗点化以及佛为地狱底,托举苍生的理念。”知了和尚边走边开口。 姜羽挑眉,这和尚是不是传道太多,这时候还想着普及佛宗观念呢?你悬空寺底关押群魔,但这里关押的看起来各个都是和尚,那底下会不会是个大魔头啊? 正想着,忽听当啷一声铁器撞击,犹如恶鬼轻叩牙关在黝黑的地底深处传来,接着所有连接牢房的铁链都开始摇动起来,一时间好像那些地牢中已经死去的僧人都活了过来,在求救或者咒骂。 知了和尚和姜羽止步,二人目光看向地底,显然下面是有活人的。 因为很快又有当啷一声! 接着如催命一般不断有节奏的响起,那是底下的东西在向两位新客挑衅吗? “姜施主,这是我佛宗之事,你可先行返回。”知了和尚看向姜羽。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秃顶,所以就一定比我大?和尚,只说年龄,你该叫我姐姐才是!”姜羽竖眉,这和尚当真烦人的紧! 和尚笑了笑,不再多说,迈步继续向下,敲击声悠悠的在地下深坑中回荡,好像千百年前的孤魂正引吭高歌。 深坑很深,当二人走到最下层时,抬头再看已经不知洞口在哪了,明光咒缓缓升起,原来深坑最底下所有铁链都被熔铸成了一根粗大的链条,然后绑在一扇高大的铁门之上。 此时那个枯瘦如鬼的恶念正趴伏在链条之上,用手中的那个古灯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比他都粗壮了数倍的铁链,这就是地底敲击声的来源。 他敲的痴傻,表情呆滞,但每一下都格外的用力,这一幕看得人揪心不已,好像满是鬼怪之恶,又藏着生人之欲。 嗔痴二念何其苦,世人一生自知明。 知了和尚皱眉走了过去,他看了看铁链与铁门,缓缓道:“当真是悬空寺地牢的结构。” “你们的悬空寺地牢底下的佛陀是可以换的,但此处没人更换,所以这里反倒成了最大的牢房。”姜羽也看懂了。 佛宗的这个设计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理念,所以说是镇守的佛陀与被困的群魔,但实际上是他们彼此锁住彼此,是余生守余生,只不过佛陀可以轮换,群魔此生难逃而已。 但如果,佛陀没有轮换,那么佛就是魔,魔就是佛。 这里就等于用上万个洞窟里的僧人反锁住了此处的“魔”。 姜羽向前两步,伸出手轻拍铁链,她看知了和尚研究了半天也没个动作,所以决定自己来,这铁链虽然了不得,但如果烧总能烧开。 “姜施主!小心!”知了和尚一惊,赶忙去拦。 砰!一声脆响,这可比那恶念敲的重多了。 轰轰轰!!所有的铁链都剧烈颤动,一时间恐怖的音浪在地下深坑中来回折射,好似无数恶鬼似乎再次开始了咆哮。 姜羽抬头,不!不是好似!就是恶鬼咆哮! 那些牢房里枯坐的僧人都动了起来,如一具具行尸开始躁动。 “找死!”姜羽面色变冷,就要直冲而上,活着时这群僧人都未必是她的对手,死了后更不可能让他们放肆。 “莫要如此,有损功德!”知了和尚开口阻拦,他当然知道这个方法,只是不想用而已,从地底深坑一把烈火烧上去,所有牢房里的干尸都会化为灰烬,但此中因果如何算?姜施主何必背上这些呢? 姜羽却是不理,这铁链远比她想的要松,刚才那一掌已经出了裂缝,此时如果不一股脑的收拾了,让这群行尸跑出来,处理就要麻烦很多。 就在凤凰火即将升起时,忽然有道嘶哑而虚弱的喊声响起。 “啊———”到底多么微弱的气流穿过喉咙,才能发出如此虚弱的声音? 但随着这声音的响起,躁动不安的群魔忽然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姜羽的凤凰火都猛地停滞了,这是什么? 姜羽与知了和尚一并看向那高大的铁门之后。 “佛宗龙象音?!” 两人都第一时间认出了这道术法,这道白马寺方丈所创的术法经桃花崖之变,被天下广为熟知,按理说听到并不值得稀奇,但为何二人都面露惊疑。 因为那道术法的威力是有着很绝对的等级划分的,此法修习只看契合程度,与熟练度完全无关,即便学会,大多数人使用起来也不过是威慑或者短暂的控制,少有像唐真那般近乎天地同音的。 而如此虚弱之音却能控住姜羽和如此多行尸,这契合程度甚至可能超过唐真。 “是谁?”姜羽看向知了和尚。 如今这里面的人选范围恐怕已经缩小到可以确定某个人的地步了。 “乃是我宗的金觉佛陀!”知了和尚的胖脸紧绷。 姜羽挑眉,不出所料,这么大阵仗怎么可能只锁一位大菩萨呢!这里面乃是一位准佛才符合常理! “当年金觉佛陀就是派来监修万佛寺的!后来监修结束,他寄书信回我婆娑洲,说要外出行走传扬佛法,然后便许久未归,没想到竟然一直被困在这万佛寺底!”知了和尚声音低沉。 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佛宗有不少这种扔出来行走世间的僧人,他们的任务就是四处传教,如果有条件能在他洲开辟寺庙就更好了,婆娑洲对此很是纵容,甚至还会给你巨量的资源扶持。 第535章 佛缓,佛安 姜羽看了看和尚,你连跟脚来历都看的这么清楚,刚才还跟我说看不清? “不论是谁,此行乃是与我佛宗为敌,婆娑洲必要讨回公道。”和尚声音平缓,但却掷地有声。 “打开问问就是了。”姜羽随口道,她是来看热闹的,说实话,以她的是非观,如果干此事的是人皇或者帝后,她是不介意佛宗给自己找公道的,小凤凰虽然脾气不好,但素来三观很正,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唯一那点偏心,不也因为私德问题把唐真搞的要死要活,差点把唐真逼死在树林里。 你跟我说那是她名义上的父母?别闹了,就算是亲爹亲妈她也会站在道理那一方的。 “姜施主,还请不要蛮力,因果之重,来日必有所报!”知了和尚生怕姜羽再给那铁链一下。 “既然他能用佛宗龙象音镇住,你难道不能吗?”姜羽看向和尚。 和尚胖脸上的那双小眼睛眨了眨,“贫僧杀念过重,学不会。。。龙象音。” “啊?”姜羽一愣,她看着对方,没想到佛宗大弟子竟然不会这么招牌的佛宗术法。 “实在惭愧。”知了和尚真的有些羞愧了,不过他马上抬起头道:“我已经想到了其他方法解决此事。” “这阵法是为了囚禁魔修设计,所以是封锁灵念与识海的,即便魔修身死,其身上的魔功传承也依然会被锁在牢房内,然后经年累月用锁链传导佛经佛法,直到将其恶念贪欲彻底抹杀。”和尚抬头看向上方。 “但此处金觉佛陀显然已经力不从心,这铁链本该佛光飘荡,如今却如凡铁一般,所以这些人身死,但魂不化,常年囚困化为梦魇与魑魅,附着自己的行尸,才会变成如此局面。” “说方法,不要给我讲这些。”姜羽头疼,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先讲原理呢? “可由我来承接这些铁链,度化魂魄,姜施主便进入其中保护金觉佛陀,待我完成此项,既能解救佛陀而出,又可把因果藏于我一身。”知了和尚伸手轻轻抚摸粗大冰凉铁链。 “我没那么长时间。”姜羽摇头,她可没工夫陪你经年累月的讲经说法。 “无需很长时间,这些毕竟不是魔修而是僧侣,只要一遍经文助他们早归极乐,应该就足够了。”知了和尚开口解释道。 “那我需要做什么?”姜羽无所谓的耸肩,佛宗之事按和尚的来总没错。 “在我承接锁链之时,恐有变故,还请姜施主先行进入其中,与金觉佛陀会面,需先问清‘谁为主谋’。”知了和尚看着姜羽认真无比,他双手合十缓缓行礼,“此乃事关我佛宗准佛,麻烦姜施主了。”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变故,但姜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俩进入万佛寺的行踪算不得隐秘,皇宫想知道的人都能知道,此事主谋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们也要争分夺秒。 姜羽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知了和尚转身张开宽阔的臂展,缓缓抱住了那粗壮的铁链,即便是他也无法抱住全部,他闭目默念经文,然后那铁链一点点开始亮起了金光,一路延伸往上走去,最终化为千百道景色的长索,直通各个牢房,这才是此处真正该有的样子。 猛地,和尚睁开眼,皮肤瞬间变成金色,然后全身发力大喝一声,“起!!!” 他就这么直接把那比他粗的铁链抱起,巨大的重量让他的金身与铁链之间发出刺耳摩擦之音,“姜施主!!就是现在!” 火光闪烁,姜羽猛地撞向铁门,耳边是铁链断裂之声,以及那干枯的恶念大笑着的叫声,“断了!断了!我把它敲断了!!” 姜羽并不回头,直接迈入暗室,红光中,她看到面漆黑的墙壁,还有墙壁下一个全身骨骼都被铁链洞穿的老人,他与那恶念一样干瘦,但皮肤还保留着人皮的颜色。 明亮的姜羽闯入其中,老人费力的抬头,眉眼看着好久不见的光芒,忍不住眯眼可又舍不得闭上,下一刻,老人醒悟过来,他张开嘴高声的叫,可是嘴里没有舌头,他只发出“啊——啊——”的气因。 然后他便被姜羽散发的红光点燃了。 是的,他一下就被点燃了,姜羽伸出手猛地按向老人的头顶,那些火焰犹如藏着生命被她疯狂的吸入掌中,于是烈火更盛,老人呼喊之声也更盛。 此乃火刑! 当烈火彻底燃尽,老人已经化为门外恶念那般的漆黑模样,姜羽看着对方,面色冰冷,声音更加冷,“是谁?” 可老人哪里还能说出话来,他已经非人了,若非身为准佛,金身护持,早就死了,可此时也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也就在这时,大门再次被推开,知了和尚走了进来,姜羽回转过头,她知道坏了。 此时呈现在知了和尚面前的是一幅怎样的场景? 姜羽单手悬在金觉佛陀的头顶,佛陀满身焦痕即将毙命,周遭火道气息浓郁,这毫无疑问就是杀人灭口,甚至换成姜羽也会这么觉得。 而且偏偏姜羽有这个动机,因为金觉能说的名字里最有可能的分别是她名义上的父母。 姜羽没想到看佛宗的笑话,却是自己掉进了局里。 知了和尚看着这一幕,看着金觉佛陀的惨状,面色怒红,显然已经气急,这是一位准佛啊!即便佛宗大道好走,那每一位准佛也是身兼重要的职责的,这是佛宗无法承受的损失! 他猛地抬头看向姜羽。 “不是我。”姜羽没什么可说的,其实这句话也不如不说。 她知道此时她如何解释都是没必要的,因为事情就摆在面前。 只可惜她宁愿是之前因为小矛盾大打出手,倒不是很想因为外人的计谋与和尚拼死拼活。 她正想着,忽听和尚缓声道。 “贫僧知道。” 她抬头看去,和尚已经面色如常,姜羽终于承认,做事慢但坚持把事情想清楚,不着急下决定也是有好处的。 所谓佛缓佛慢,自然佛安佛全。 第536章 无声之喊,也做成全 “应该是早早就在体内种下了足够多的火道,已经融入血肉,我控不住,让他如此已经是尽力而为了。”姜羽此时才开始解释。 因为和尚有了判断,这些解释才有必要。 知了和尚坐在金觉佛陀的身旁,单手搭在对方烧焦的胸口正在给对方注入佛光缓解痛苦,他垂目低声道:“辛苦姜施主了” 姜羽确实是尽力而为了,正常情况下,那融入血肉的火道爆发,人是要被烧成灰才能结束的,但姜羽太果断太狠辣了,她直接将所有的火往外吸,虽然烧的更旺,但她赌的就是烧不毁金身,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让金觉佛陀与知了和尚活着见一面。 可她实在想不通这和尚怎么如此冷静,于是问道:“你怎么确定不是我的?” 说实话,这场面不论是从灵气波动还是现场效果堪称无懈可击,姜羽真的没什么可解释的,如果说是她烧死了金觉佛陀,其实也对了一半,毕竟那火她确实控了。 “是佛陀告诉我的。”知了和尚抬头。 姜羽一愣,烧成这样了他怎么告诉你的? “佛陀喊了好大声。”知了和尚看向枯瘦不知生死的老人,有些悲伤。 姜羽终于明白了,是啊!金觉佛陀虽然没有舌头,但之前却隔着铁门用佛宗龙象音短暂的压住了行尸以及姜羽的火道,可刚才大火燃起,他喊得声嘶力竭,却一个字都没有对着姜羽用出龙象音。 所以那其实不是在喊疼或者求救,而是在告诉门外的知了和尚,自己并非是被姜羽所害。 那是在用生命最后的呐喊为姜羽作证啊! 佛陀当真是佛陀,也当真是了不得。 姜羽叹了口气道:“若是能留下些线索就好了。” 她是不介意为这位老人报仇的,知了和尚摇头道:“此局算计佛宗又算计姜施主,恐怕不会留下破绽,但我佛宗不会放下此事的!大夏必须给婆娑洲一个交代!” 这些就和姜羽无关了,她回过头打算离开,却忽然愣住,然后开口道:“破绽!” 知了和尚一愣,抬起头,才发现那个干枯黑瘦的恶念此时也站在门外,正看着那将死的老人发呆。 是的,这个恶念一直就是此局最大的破绽,可以想象在当初金觉佛陀受困之时,必然是用了秘法,将自己的恶念剥离而出,藏在了大门之外,所以这嗔痴之念才会一直在洞窟中游走,只是本体虚弱,恶念逐渐失了灵慧,只剩下执念。 它抢灯是为了引人注目,把人引来此处,而敲击铁链也就是挣脱的执念,那么如今铁门打开,它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是谁!”姜羽忽然喝问。 那恶念一颤,好似从梦中回过神来,喃喃道:“加密。。加密!加密!!!” 这话喊完,他便忽然化为浓烟开始消散,姜羽回过头看,发现知了和尚已经松开了放在金觉佛陀胸口都手掌,他双手合十对着那焦黑的尸骨缓缓拜倒。 姜羽也对着那尸骨行道家礼。 。。。 婆娑洲白马寺,佛像之下肃穆盘坐的光头男子忽然睁眼,他猛地低头,身形已经浮现在一片金光之中,周遭金龙盘旋七色彩云飘荡,无数金身法相的神佛都对着他躬身行礼。 “为何佛宗大道震动?”他看向身周,却忽然发现自己亲传弟子的队列中,一尊金色手持古灯的佛像忽然出现了裂纹,随即化为一大片金粉飞散。 “金觉。。。死了。”他低声自语。 “去查!我佛宗准佛死于何处!死于谁手!”冷如雷霆的声音响彻整个佛宗大道。 “谨遵二祖令!”众佛躬身。 。。。 万佛寺的大门再次被推开,此时已是第二天清晨,阳光刚出,略有寒意。 姜羽率先走出,知了和尚背着黑色的骸骨跟在身后,姜羽回头道:“若需证明可来找我,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谢过姜施主,我将先去法源寺与主持汇报此事,若有需要我再来寻施主。”知了和尚双手合十,然后背着金觉佛陀的遗骸,走向万佛寺之外。 姜羽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叹气,这皇都岂不是更乱了? 。。。 尉天齐觉得皇都已经足够乱,当永和楼的大门敞开,街道上四处都是碎瓦残砖,善通街的商户们走出自家大门,查看门市的情况,一个个也是摇头叹气,好在御林军和儒生终究不是强盗,他们也没有特意奔着民宅去,而且打到一半周东东就已经带着幺儿他们杀出去捣乱了。 所以善通坊今早的早市依然正常开张! 破门板挂破门帘,半蒸笼蒸半屉面,我家火灶有大洞,你家门铺无前关,于是两相借调用,都是邻里不算钱。 烟火气即便在饱经摧残的街道上,依然能勾动人的肠胃,大家吃喝谈笑,并不见忧愁,皇都人在面对大事时,往往有着超乎寻常的适应能力,尉天齐闻着空气中淡淡面香,心底是骄傲的。 他帮着永和楼的楼主收拾门面,当完全推开被砸了四五个大洞的永和楼大门时,后院也传来了班里孩子们开嗓的声音,于是善通街又变成了往日的模样。 。。。 “这条街名叫大宅胡同,是曾经皇都中数一数二的风水宝地!”同一个清晨同一缕阳光下,左乐领着二人同样推开了一扇老旧的门。 昨夜大乱,左乐被左相早早带回府上,所以参观衙门之旅便被安排在了今天清晨。 尉天齐和吴慢慢安静的跟随着他走进府中,这悬镜司的衙门选址当真是大的出奇,足足几十间房舍,甚至后院还有一小片假山园林,在皇都这个千金难划半尺地的地方,想来此处前主人也是非富即贵的。 “司长,这地以前可是正儿八经的爵爷府,整条街住的最差的也是皇都内百富榜的富商!而咱们这处房产在整条街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左乐功课很足,笑领众人往里走。 尉天齐轻拍他的肩膀,“副司长,我是皇都人,还是去给吴姑娘讲吧!” 左乐一拍脑袋,“唉!你瞅我这脑子!” 尉天齐知晓此处的根底,这条街当年确实是皇都不错的贵处,藏着爵爷、富商乃至驸马府,这里最好的两处宅子分别位于东街口和西街口,也就是驸马府和爵爷府,鼎盛时也是车水马龙,贵客云集之所。 只可惜盛极必衰,它又在短短的时间内落成了如今这破落样子。 第537章 寻欢,作乐 “这地的风水不适合住人,但倒是很适合办公。”尉天齐环视周遭,虽然积尘颇多,但他很满意。 “正是!如今皇都中最好的地段早就被各处衙门分走了,若是往常,我和我父亲还能为咱们悬镜司争取一二,但如今各衙门都病休,就算想调离也连人都找不到,父亲说‘尉公子不怕鬼,只怕抓不到鬼。’所以就选了此处。”左乐笑着解释。 “左相乃高人。”尉天齐笑。 这里还未做打扫,许是临近污衙,街道上也人烟稀少,左乐只带着几个侍从提前打扫出了两间屋子暂用,连座椅都是用着此处府里剩下的玩意。 开设新衙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招人。 桌子有着小山一样厚的人员档案,那是左相提供的便利,这里面的人只要悬镜司要,便可以直接调动来悬镜司,不过具体调谁就得悬镜司自己一份份看了。 如今悬镜司的名册上,除去三位主事,还有左乐带来的两位侍从挂名,以及吴慢慢带来的十几份棋盘山人员档案,基本都挂在掌书以及财会的职位上,余下还有百十个缺。 尉天齐看着小山一样的档案,忍不住摇头,这些要一个个仔细筛选显然不现实,他看向吴慢慢,“吴姑娘,棋盘山的人手什么时候能来?” “早明,晚末。”吴慢慢声音淡淡的。 “最早明日,最晚下周末?”尉天齐点头,然后道:“那只能请棋盘山的各位先帮忙整理这些档案了,将完全不合适的筛掉,然后将最合适的一批优先递交给我。” 吴慢慢点头,棋盘山的人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左乐看正事讨论完了,有些兴冲冲的提议,“如今有幸共事,又是彼此第一次会面,是不是该组个席来联络感情?我来定地方!” 尉天齐轻笑摇头,“左公子,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可能无法参加宴会了。” “哦哦。。”左乐挠了挠头,有些悻悻的。 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跟着尉公子。 左乐的理解就是认了大哥,以后要好好跟着混,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专门负责大哥娱乐方面的小弟,只是还不知道这传说中的尉公子好哪一口。 “司长要忙什么?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左乐顺口问道,他能帮什么忙啊,也就是开口表个忠心而已。 “我要去试着拜访一下御林军的统帅以及皇都年轻儒生的带头人。”尉天齐也并没有当他是外人。 左乐一愣,他忽然合掌大笑道:“司长!我立功!我能立功!” 尉天齐也愣了,他只是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没用而已,没想到这个左乐会如此反应。 “御林军统帅我不熟,但是皇都儒生的代表人物我超级熟的!”左乐忍不住露出骄傲的笑意。 “我指的是昨夜皇都的冲突中能起到影响力的儒生学子,最好在清水书院的年轻一代有些名气声望的。”尉天齐怕他误会,强调了一下。 “没错!我现在就带司长去找他们!”左乐大手一挥。 尉天齐在皇都长大,但身负龙场背景,虽然和书院中有认识的人,甚至还在某些人身上学过很多东西,比如怀素或者程百尺,但出于自身位置考虑,一直也在刻意和清水书院保持距离,年轻一代认识的人很少的。 所以他其实没有什么着力点,此时左乐自告奋勇,那便跟去看看吧,他回过头看向吴慢慢,“吴姑娘有什么安排?” 吴慢慢看了看他,然后迈步跟着左乐往外走去。 她也想控制皇都的乱局。 。。。 “副司长,你确定来这里是找人,而不是为了请我们吃席?”尉天齐看着眼前的牌匾,笑着问左乐道。 “司长大人想错了!我订的席位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人又多又挤,还便宜!这是书院那些穷书生才爱来的地方啊!”左乐大笑。 此处是皇都最大的商业街之一,而他们即将进入的则是名为‘舒颜阁’的知名娱乐场所,虽然不是青楼,但确是楚馆,即便算不上花街,也要算半条柳巷。 也就是卖酒卖花、卖艺卖笑的歌舞之所。 尉天齐来过,或者说皇都的读书人都来过,这里正规且上档次,以培养姑娘读书而闻名皇都,给寻欢作乐披上了一层吟诗作对的儒袍,便一举化为不少诗词中的文雅之地。 此时大门敞开,人流涌动,欢笑声乐器声在里面传扬而出,三人步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阁里大多都是儒袍打扮的年轻男女,大家席地而坐酒水一摆便谈笑风生,丝毫不见昨夜乱局的痕迹。 “二楼!二楼!”左乐大声叫着,领着尉天齐和吴慢慢一路向上,与人插肩尉天齐发现这里有不少人身上的灵气紊乱,甚至还有身上带伤者,只是他们大多神态兴奋,高声言语,犹如不知疼痛。 这些应该都是昨晚与御林军冲突的儒生。 在二楼又沿着长廊走了好远,三人终于来到了舒颜阁核心处,这里的人更加多了,像是一场盛大的酒会,年轻的男男女女将最中心的舞台围的严严实实,左乐带着二人挤到二楼栏杆前,往下看了看,伸手一指,小声道。 “那!那个!穿着白粉色儒袍的,就是如今皇都中数一数二的儒生代表人物。” 尉天齐看去,真是显眼,粉白儒袍的翩翩公子,在人群之中依然格外明显,更何况此人正站在舞台最中间。 “他姓荀,本名荀阿鹄,在皇都中很有名的。”左乐说到此处撇了撇嘴,好像有些不屑道:“是个清水书院的书生,却总是沦落烟柳之地,所以外号叫‘荀欢’。” 尉天齐笑了,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左乐会对这家伙不感冒了,同类相斥,尤其是对方和你齐名,却又比你强一些的时候。 钟鸾,是左相二子,为人孟浪,所以人称‘左乐’。 荀阿鹄,乃清水书院学子,行事洒脱,所以人称‘荀欢’。 而二人合起来,就是皇都人口中的‘寻欢作乐’了。 荀欢此时正在下面演讲,说的内容与昨夜那些儒生喊得口号差一不二,他讲的激昂,离他近些的儒生们连连点头,高潮之处便大力鼓掌,而坐的远些的则相对放松一些,但鼓掌时也是立刻跟上。 “这里就是儒生聚集的主要场所。”左乐继续小声讲解,“昨天最早的儒生抱团就是在此,我听说也是荀欢最开始搞的,如今搞大了,他也愈发得意起来了!” 尉天齐笑了笑,没有对左乐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攀比心做出点评,这位左相二公子显然找错了对手,同为‘寻欢作乐’但二者一看就相差甚远。 那荀欢分明是一位儒师,只是根基略薄,道理不够扎实罢了。 这一点上就胜过左乐无数,更不要说昨夜那场风波,可不是一个儒生几句话就能挑起的,他是代表清水书院来推动此事的,这个荀欢显然是书院放在外面的风向旗,看似做事不着调,实则承担着明面上第一手信息的传递。 其重要性说不定还真是尉天齐要找的人,左乐当真是立功了。 “他什么时候结束?”尉天齐问道。 “快了,司长不用着急,一会儿我带你直接走进他们核心圈子里!”左乐笑道。 “可以吗?”尉天齐挑眉,这群年轻人如今可是在挑衅皇宫,对抗军队,内部竟然如此松散? “没问题的!昨天他就派人邀请我来的,不过我父亲给我禁足了,不让我跟着瞎凑热闹,更何况您可是尉公子啊!谁能拒绝?”左乐拍着胸脯,说的很骄傲,丝毫没有自己差点被人利用的危机感。 尉天齐点头,再次向下看去,荀欢的演讲已经结束了,他拱了拱手,让开位置,又有新的儒生上前,顶着青紫的眼圈高呼起“除佞臣”来。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道粉袍身影大步走过二楼廊道直奔此处而来。 “钟兄!”荀欢远远的就双臂展开,开口叫道。 “阿鹄!”左乐也是大笑一声迎面与他抱住,浑然没有刚才厌恶的嘴脸。 “钟兄来晚了啊!昨夜若能有钟兄相助,我等也不用如此辛苦啊!”荀欢拍打着左乐的肩膀。 “唉!我家老爷子不通情理啊!不过今日定然要和阿鹄你不醉不归!”左乐也是摇头叹气,然后侧身道:“来,你看看我带谁来了!” 荀欢抬眼,随即忽然大笑道:“这不是尉公子吗!想不到我等这些小事竟然能引来尉公子,果然天下豪杰都是心向正道啊!快!快请!” 尉天齐笑着拱手,看似随意的把吴慢慢完全挡住,让其看起来只像是一位跟随的人员。 几人一边谈一边走,很快进入了一个宽敞的房间,一眼扫过去都是有头有脸的儒家子弟,甚至如左乐这等高官子女也有好几位,尉天齐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只说这一屋子年轻人能撬动的资源怕是已经足够掀翻一位朝廷大员了,偏偏思想不成熟者甚多,如稚童持利刃,有伤人力,无是非心啊! 尉天齐和左乐自然坐在靠近首位的位置,众人又是一番恭维与客套,大家落座后,酒席开始,话题还是悬在空中,彼此大声鼓励,每说三两句就要喊一次口号。 尉天齐大多数时候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的观察,这么多人里他要找到真正主事的那些家伙,昨夜的盛况,一个荀欢显然是不够的。 很快他就把注意力落到了坐在荀欢身旁头绑绷带的年轻男子,不是因为此人城府极深,是那个隐藏在暗中的黑手,而是此人他见过,正是那位用头撞了柱子的来自书院的年轻官员。 他似乎才是这宴会的主角,就连荀欢也数次搂着他的肩膀,大声与别人夸赞他的英勇事迹。 年轻官员喝了酒,又被代表皇都儒门的年轻人们如此夸赞,难免红光满面,只看着就知道已经上了头。 他大声叫着,“我等儒家学子,就当为儒门肝脑涂地!不然如何算是读了圣贤书??对不对!对不对!?” 荀欢连连点头,大笑道:“当然对!” 那年轻人把一杯酒一饮而尽,猛地摔杯站起,拍着自己胸脯高声道:“我愿做今夜的排头兵!不除佞臣!不为儒门正名!我——!” “我——施北望!死不瞑目!” 第538章 生贱死贵,北望南归 此话掷地有声,实在让在场的年轻人情绪更加沸腾,大家无不站起举起酒杯高呼不断。 只有尉天齐慢了一拍,而吴慢慢安稳的坐在那吃席,好似没听过这个名字一样。 “施兄!你如此做如此说,当真让我等汗颜!”荀欢按住了施北望的肩膀,眼中热泪盈眶,他看着年轻男子动情道:“昨日朝堂施兄已经证明了自己对于书院乃至 对于儒门的忠诚!中洲儒门每一位学儒之人都会记得施兄的!” 施北望握住了荀欢的手,也是眼含热泪,无语凝噎。 “只是如今皇都虽然局势紧急,但书院还在,一切尚能应付。而我师父昨夜与我说,中洲儒门的真正危机并不在此!”荀欢看着施北望的眼睛,面露难色。 “在哪?”施北望激动问道。 “在施兄的家乡!南洲独夫以圣人道息威逼整个南洲,欲将南洲大小宗门全部网罗在己身,其又是那唐真之情妇,与紫云沆瀣一气,一旦事成,紫云便是天下唯一占据两洲的道门势力了!必成我中洲儒门大患啊!”荀欢说的痛极,周围人无不扼腕,只有尉天齐眉毛皱起,他旋即看向身侧,却见吴慢慢吃的愈发香。 “我何作为?”施北望怒目圆瞪。 “师父说如今南洲唯有施家祖母方能阻拦月牧,我今日才厚颜说此事,若。。。若施兄能启程归家,劝说施家老祖母为我中洲儒门争取些时间,我!乃至书院都将感恩施家的付出!”荀欢看着施北望,无比坚定道:“我师父说了,若是北望兄能说动施家老祖母,我清水书院必将施家视为我中洲儒门的一份子!” “可。。我祖奶奶已经年事很大了,怕。。。”施北望面露难色。 “北望兄!我师父已经与百尺先生谈过了,施家祖母只要在南亭稍许阻拦,我儒门就会以南洲排挤儒门世家为借口前去增援,南亭与独木川何其近也!独木川上还有我书院之圣怀素老先生,到时两位准圣齐至,独夫也只能退让!到时让怀素老先生亲自送施家人回我中洲,我必与师父一同在皇都城外百里遥遥向迎,以做庆贺!”荀欢紧紧拉住施北望的手。 “程百尺先生真的如此说?”施北望面色一喜,但还是隐隐有忧虑。 “施兄,你且看在座如此多人,我当众说出此话,岂能咽回去?尤其尉公子也在!施兄难道还不信我?”荀欢拍着胸脯,随后一指竟然点出了尉天齐。 尉天齐面无表情。 但没人在意,因为施北望已经被说动了,他面色愈发红,高声道:“好!我施北望说到做到!今夜我就返程南洲!必要为我儒门阻拦那独夫的恶行!不然乃以死谢罪!” “施兄!”荀欢落泪,然后拱手而拜,“大义!” 在场一众儒生便也起身跟着拜礼,齐呼,“大义!” 这次不仅吴慢慢,就连尉天齐也没有站起来。 酒席的热闹很快掩盖了那股决绝,最终将一切化为喜悦和期待,下午申时,年轻人们踩着酒杯的碎片高呼着冲出房间,带着儒生们涌上街道。 尉天齐看向一旁的吴慢慢,开口问道:“吴姑娘如何看待此事?” “命为筹,生贱死贵。”吴慢慢文雅的擦了擦嘴,站起身走向屋外,显然接下来她有自己的安排。 尉天齐坐在原地,思考着这句话,此事他没有吴慢慢的视野,所以需要琢磨,无法向之前一样完全理解这个女孩的话。 “司长,我们还跟着吗?”左乐与荀欢勾肩搭背的出去了,可很快又跑了回来。 尉天齐摇头,看情况,这荀欢将一直待在儒生群体中,方便维持整个群体的凝结,并时刻保证串联,他没机会单独和这个人谈话,而且说实话,他不想和这个人谈,因为此人乃是个骗子。 “走!回衙门!”尉天齐离开了舒颜阁,万般事情都要先建立好自己的势力。 。。。 夕阳侧照,由于皇都的局势,今日城门关的早,南城门此时离下落仅剩小半个时辰了,城官开始一次次击锣,待到五次后,大门关合,不准外出。 一个提着酒壶,脸色红彤彤的儒生摇摇摆摆的走向南城门,他牵着一匹极其稀少的灵马,看体格和姿态甚至可能是一匹军马。 正是施北望,他草草收拾了一下不多的行李,便准备启程回家,也不记得来书院几载了,不知家里那天井是否雨天还会稀稀落落的滴下雨水,不知老祖母的房间是不是还有那么多屏风,也不知父亲母亲可还风采依旧。 但他并不如何开心,反倒酒气里藏着一些慌乱,还未近乡,已经情怯? 他摸了摸胸中荀欢给的文书,上面是军机处的款,这本文书如今在皇都中可谓天价,即便城门闭合他也可自由出入,这就是书院最早要到手的十张文书之一。 再加上自己身后这匹宝马,可以说清水书院还是蛮看中他施北望此行的。 “一匹马一本文书值多少钱?”身旁有人开口问。 施北望醉醺醺的侧头看去,却见一个不认识的青年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就是认不出。 “你是?”施北望不解的问。 “我是白鹿洞游学的儒生。”那青年随口道。 “白鹿洞?”施北望想了想,大夏皇都中白鹿洞的学子与南洲来的学子一样,少的可怜,他并不认识此人。 “你有何事?” “听闻你要回南洲阻止月牧,我白鹿洞研学的道理与你家老祖母相互契合,所以特来告知一声,此去无归,恐搭上你家祖母乃至整个施家的命。”那青年声音淡淡的,却让人很信服。 施北望愣了愣,半晌后,挠头道:“你在胡说什么?程百尺先生可是亲自作保此事!” “首先程百尺没有亲自作保,只是有人说他作保,其次即便他作保,怀素也不可能出现在南亭。”青年直呼两位准圣之名,倨傲之态倒真的像是白鹿洞的天骄。 “为什么?”施北望下意识的问。 “紫云还在独木川前,所以怀素走不过去,而且他也很老了,与你家的老祖母一样老,所以不喜欢凑热闹。”这个青年说话的感觉就好像和怀素很熟一样。 “你到底是谁!?”施北望有些急了。 青年认真的看着他,他知道美梦被戳破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不相信,可事实早晚会浸入人心。 施北望喘着粗气,看着青年,过了一会,他又缓缓平静了下来。 “你比我想的心性好。”青年看着他的脸色,悠悠的道。 “并没有,只是我比你想的更努力而已。”施北望笑了,酒气褪去,他也研学多年,虽然比不上荀欢,但喝些酒何至于醉到此时?只是他自己不想醒而已! 施北望缓缓对着青年恭敬行礼,“不论兄台是谁,我施北望在此谢过了。” 青年蹙眉,“你还要去?以死明志?但拖着全家生死甚至祖母生死何以称为志向?不如称为执念。” 施北望摇头,他笑了笑,“兄台还是不懂,我的名字就叫北望,我自出生背负的就是这个责任,这些年我在皇都四处争名,不论被人如何看,只要能在儒门中争取一点声望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不堪的行为!”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此时。”施北望说完,似乎更加坚定了决心,他猛地翻身上马,笑着对青年拱了拱手,然后一夹马腹,奔着即将下落的南城门而去。 他大声笑唱,“天南音书远,进冬此迎春。近乡埋吾骨,莫问是何人!” 城门看守的兵卒看骏马奔驰而来,赶忙上前阻拦,施北望却一拉马缰高高跃起,然后把胸口那珍贵的文书随手扬在了空中,留下兵卒们慌乱的呼喊,往南方扬长而去。 青年看着年轻男子的背影,听着那首诗歌,好像看到了一个开心的归家少年,他不为别的,只为能死在家乡的土地而感到雀跃。 “天齐哥哥,他要死了吗?”被青年牵着的女孩抬头问道。 尉天齐没有回应,他喃喃的重复着,“命为筹,生贱死贵。” 然后忽然领悟了吴慢慢的意思,她和施北望说的是同一件事,“北望”这个名字从出生开始就是背负着中洲儒门与施家交情的责任,但同时也代表施家最倾向儒门的势力。 所以施北望是施家老祖母早就落子的棋,只为了此时可以作为筹码。 所谓生贱死贵,就是指施北望只有死了,才能发挥筹码的价值。 让施北望此行死在那位独夫手中,是唯一可以让南洲棋局的先手落到施家祖母手里的方式! 施家那位老祖母与中洲儒门早已割裂还暗藏仇怨,与月牧和南洲又道统不合,即便臣服也恐被忌惮甚至怀疑。 所以中南两边其实都不太容得下施家。 但当施北望死了,老祖母反而掌握了选择权,施北望的命是为了书院而死的,如果书院条件好,她便可以带着施家以立功的表现搬往中洲,重回儒门。 如果书院条件不好,那么她此时选择顺从月牧,本来应该忌惮她立场的南洲道门,看到她失去自己最疼爱且代表中洲向往儒门之心的孙子,却依然支持月牧,必然不会继续为难她,甚至会惊喜的感恩施家明事理! 这就是施北望必须回去的原因。 他要死,死在那位独夫手里,至于他死后老祖母如何选,他并不管,只要能让祖母有的选就好了。 这条命活着的时候为了争名付出了一切,却只是让自己的死更有价值,青年用短暂的一生背负着整个家族未知的未来,但早已选好了自己的归处。 命为筹,生贱死贵。 施家子,北望南归。 第539章 夕阳斜照,梦入黄昏 睁开眼,房间里有些亮,窗外是从西侧斜打的橘黄色的夕阳,已经是下午了。 姚安饶醒了,可她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一具尸体一样,直到某一刻门外的院子里响起了嘈杂的孩子说话声,似乎是尉天齐带着小丫头回来,按照过往的规律,尉天齐应该回来房间里查看一下她和云儿的身体状况。 果不其然,房门推开,少年缓步走了进来,他依然很自在,即便心中藏有很多沟壑,可迈步踩在地上,总是安稳如常,他走近了些,先是查看了一下云儿的情况,然后随意的坐在了床边。叹气道:“这几夜皇都恐怕都不安生,楼里的木门已经撑不住了,楼主正忙着加固呢。” 姚安饶的眼神动了动,她一直在等,在等这一刻,她没有任何犹豫忽然开口,用极其短暂的时间喊出了一个字。 “狐!” 她相信这个人能听懂自己的意思,因为他是尉天齐,是和唐真齐名的天骄。 如今的姚安饶有些疯癫,行事带着些许魔修的影子,但她并非真的是个疯子,她只是对于一些事情的价值有自己的判断而已,但大多数时候,她才是那个真正量力而行的人。 所以当狐魔尊出现在床头给她留下一本书时,她从未想过要去读,因为走上修行路的正常人都会知道一位魔尊看重你,那绝不是代表什么一朝登天、仙人抚顶,更大可能是与虎谋皮、采补夺舍。 而她天生不喜欢被人掌控,于她而言,狐魔尊与天仙除了修行水平并无什么不同。 尉天齐没有辜负她,少年猛地站起,双手掐诀无形的清风在他身上炸开,吹的房间里一阵大乱,紧接着金色的佛光在少年的身后亮起充斥整个房间,让姚安饶感觉周身暖暖的。 “没事,我在!”做完这一切,尉天齐才回过头来,他看着姚安饶,面色依旧平稳,只是多了些认真。 姚安饶从枕头下拿出那个画着狐狸剪影的小册子,伸手递向尉天齐,她需要一位真正可以懂得这套功法的人来给出见解。 尉天齐随手翻看,姚安饶看着他,夕阳穿过窗户照在少年认真的脸上,洋溢着仙人的神采,如梦似幻。 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会唱戏吗?” “什么?”尉天齐皱眉,显然没有懂她的意思。 “你唱一段真君睁眼。”姚安饶看着尉天齐,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尉天齐愣了愣问道:“你疯了吗?” 姚安饶只是看着尉天齐,久久不语。 尉天齐也看着姚安饶,眼神满是疑惑,半晌后变成愤怒,然后缓缓浮现出无奈,最终化为一抹笑意,他笑的很轻松,但过于开心了,出现在这张脸上甚至让姚安饶觉得反胃。 “你是怎么发现的?”尉天齐开口问道。 姚安饶没有回答, 她猛地调动体内真元,逆修重伤之后调动真元的下场唐真展示过无数遍,最基础的就是疼痛以及加重伤势,但姚安饶要的就是这个可以替代咬舌尖但无法被模仿的效果。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下意识咬紧牙关,整个人绷紧,然后又忽然松下,她忽的睁开了眼,嘴角血迹丝丝缕缕的流出,她侧过头看向身侧,房间里空空荡荡,尉天齐还没回来。 她伸手摸向枕下,随后拿出了一本古褐色的佛经,是《圆觉咒》。 原来佛经一直是佛经,从未变成那本画着狐狸的书册。 原来她一直在梦里,从未醒来。 好可怕的狐魔尊,它无声无息的掌控了姚安饶的梦境,唯一的漏洞就是它变得尉天齐不像一个凡夫,而姚安饶幸运的抓住了这一点。 不过也有好消息,显然这位传说的魔尊并不是真身在此,它的力量有限,只能干扰梦境,它在大夏皇都里不能肆无忌惮,所以才会控制姚安饶,想要切断她和尉天齐的联系。 姚安饶微微紧握佛经,然后缓缓侧过头看向云儿熟睡的脸。 此时门外的院子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尉天齐这一次真的回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但姚安饶这一次并不觉得安心,她很清楚尉天齐当然很厉害,可他并不可能正面击败一位魔尊。 房门被推开,尉天齐走了进来,他脸色有些不好,似乎刚经历过什么事情。 巧的是姚安饶的脸色也并不好,两个人彼此对视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尉天齐没有说什么走到近处,还是先检查了云儿的状态。 “基本已经消化完全了,等她醒来应该就直接破境了。”尉天齐缓声道。 姚安饶看着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直白一些,“狐魔尊在这里。” 尉天齐短暂的沉默,然后缓声问道:“来找你的?” 姚安饶点头,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狐魔尊确实是来找她的。 尉天齐站起身缓缓四顾,然后摇头道:“我找不到她,狐魔尊的手段很诡谲,天下圣人入其瓮者也不是没有,所以怕是避不开了。” 姚安饶短暂的沉默,如果尉天齐都说避不开,那基本确定她很难再甩开这位魔尊了。 “不过你也不用过于忧心,虽然狐魔尊很是神秘,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本体一定在青丘山的,这是天下圣人作保,所以来找你的可能是青丘的其他狐祖或者魔尊的宿体,必然不会是它的本尊。”尉天齐声音缓慢,他周身隐隐有淡淡的清风扩散,全身的灵气都在波动,显然他并不如自己说的那般轻松。 “它说了什么?可曾留下什么?”尉天齐又问。 “似乎是我的功法让它感兴趣了,所以让我放弃逆修,转修它的功法。”姚安饶说着看了看手中的《圆觉咒》。 尉天齐垂目想了一会,然后抬头道:“你看过它的功法了?” 姚安饶点头,“一点,但没有修。” “讲一下。”尉天齐点头。 于是姚安饶将自己经历的梦境以及佛经被扭曲后变成的那套魔功复述了一遍。 尉天齐认真的听着,然后沉思了一会,缓声道:“听起来确实是青丘的功法,此物甚少见世,因为涉及气运,是大机缘,也是大风险。她虽然是魔尊,但在十二魔尊中属于较为顾忌声望的,几乎从没有过证据确凿的主观害人之举,而且身份又和多为圣人有些瓜葛。” “什么意思?”姚安饶皱眉。 “她未必是想害你,可能只是因为你的自创功法引起了它的注意,所以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罢了。”尉天齐说的很谨慎。 “所以?”姚安饶挑眉。 “修与不修都可,如果按它的修,进益会很快,但日后必然有无数麻烦。”尉天齐将选择权交给了姚安饶。 “如果不修,它会一直来找我?”姚安饶又问。 “我不知道。”尉天齐很诚实。 姚安饶笑了,这哪有选择的权利啊,明明只有修这一条路,不然每一次睡着都可能掉入醒不来的梦岂不是出大问题? “这样,你先修第一章,我在一旁给你压阵,有问题随时解决,虽然未必能挡住魔尊入梦,但到了一定时间我会直接叫醒你。”尉天齐给出了他认为最好的建议。 姚安饶点头,她没的选,在魔尊面前,她实在过于稚嫩了。 她只好强撑着盘膝,缓缓闭上双眼,再次准备休息,这一次她要主动去看那本记载着青丘之法的小册子了。 尉天齐则时刻注视着姚安饶的状态,保持着警惕,看着她的呼吸缓缓平稳,心跳变得缓慢,发丝垂落到床上,房间里安静非常。 就在他觉得她即将睡去时,忽然,姚安饶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白分明,不见睡意。 “怎么了?”尉天齐皱眉问道。 “你唱一段真君睁眼。” 姚安饶看着尉天齐缓缓说道。 尉天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夕阳穿过窗楹,将少年的脸映得模糊,可房间里没有任何暖意。 所以姚安饶的脸色也无比冰冷,不过她的心底更加冰凉。 。。。 第540章 脱困之法,动摇之声 尉天齐带着小丫头回到了永和楼,他是带着小姑娘去采买的,本是顺便去劝一劝那个南洲的少年,结果失败了,如今回来便难免有些落魄,也没什么心思跟楼主一起加固大门,便直接往后院走去。 走进姚安饶的院子,与孩子们打了声招呼,他便直奔姚安饶的屋子,推开门,发现姚安饶醒着,她睁着眼看向床帏顶部,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尸体。 他迈步走入,来到床边先是检查了一遍云儿的状态,心情好了些,总归这个小姑娘的情况已经好转了,这一觉睡醒,就是一个筑基境的小魔修了! 额。。这真的算是好消息吗? 他也不知道,随意坐下,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才开口道:“这几夜皇都都难安生,楼里的木门撑不住,得加紧加固啊!” 只是寻常的抱怨,姚安饶躺着在一声不吭,尉天齐也不在意, 以她的性格回不回答,怎么回答都有可能。 尉天齐看向她,这个女人不知又在琢磨什么,眼睛都不眨一下。 忽然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姚安饶缓缓坐了起来,依然不说话,只是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本《圆觉咒》缓缓的翻看。 尉天齐无奈的耸肩,看来今天姚安饶的心情不错,竟然完全没有搭理或者嘲讽自己的意思,他站起身,走向屋外。 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无声的扫视了一圈屋里,一切安然无恙,唯一的异常只有那股弥漫在房间中的淡淡的草药苦香。 于是他屋子,缓缓的关上了房门。 此时天色已暗,窗楹外已经少有天光,房间里便更是混黑一片。 。。。 姚安饶再次睁开眼,依然是暖黄色的夕阳以及温暖的房间,她也一如往常的静默,死死地看着头顶的床帏,犹如一具尸体。 然后依然是尉天齐的脚步声,依然是推开房门第一时间查看云儿,然后是抱怨加固木门,只是这一次,从头至尾姚安饶没有与他说过任何一句话,只是安静的睁着自己的双眼。 一直到尉天齐离开,她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缓缓闭合双眼,整个过程不说一句话,也不做任何的尝试。 黑暗笼罩重新身周,姚安饶已经确定她自己无法使自己醒来的,这梦很可能完全没有尽头的,与其百般挣扎消耗自己的精力,不如以静制动。 虽然她已经丧失了自己梦境的控制权,但是狐魔尊显然也没有完全掌控现实中的自己的控制权,不然完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来威逼甚至欺骗自己在梦中修习它那套青丘的功法。 所以姚安饶选择了一个无比稳妥的方式来拯救自己,那便是不去分辨真假,只是保持静默的等待。 这样做尉天齐或许无法第一时间发现她已经受困,但只要时间正常流逝或者还在流逝,那么第二天、第三天她受困于梦境的身体就一定会露出破绽,而尉天齐恰恰是一个足够敏锐的人。 就像姚安饶能看出梦境中的尉天齐是真是假,尉天齐一定能发现现实里的姚安饶出现了变化。 因为他们二人实际上一直在观察着彼此,寻找着对方身上的弱点以及优势,这本是他们进行的赌约的一部分。 姚安饶闭着眼,安静的等待下次醒来。 此时身旁忽然传来了动静,似乎是云儿,不过姚安饶没有任何反应,既然已经打算耗下去,姚安饶便完全放弃了挣扎。 身旁的人许是因为刚刚醒来有些迷茫,能感受到她侧身打量姚安饶,随后小心翼翼的往自己的身旁凑了凑。 “班主,你怎么样了?”云儿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 姚安饶不为所动,她不会给出任何回应的。 “我好像筑基了,班主!”云儿的声音变得很开心,可随即又变得十分落寞,“天齐哥哥会不会很失望?” 姚安饶有些厌烦了,她不知道狐魔尊为何做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云儿如何都无法动摇她的心境和决定的。 耳旁那些声音如同过耳的风,她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此时已经有了困意,于是那些声音越来越遥远模糊。 就在即将睡着前,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姐姐!” 姚安饶倏地睁开眼,看向身侧。 第541章 梦,疼 身旁的云儿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班主,你醒了?”她开心的问。 “不,我一直梦里。”姚安饶冷冷的回答,她此时才意识到,随着梦境的逐渐重复,狐魔尊似乎正在越来越深的潜入自己的记忆。 “并不是这样的哦。”云儿的发丝忽然变白,随后瞳孔也泛起了异色,她笑盈盈的拄着脑袋看着姚安饶,“你只是被幻觉遮住了双眼而已,其实真实就在你的面前,只是你看不到,你与他之间相隔的并不是两个世界,而是一层纱。” 姚安饶没有回答,她没道理相信对方。 “这里的一切并非是一场完全虚妄的梦,而是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假的,比如这个小丫头,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真的,但偏偏此时她就是假的。”随着这话,姚安饶看着那白发云儿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成了担忧,她的发色也褪回了有些营养不良的焦黄色,她那双大眼睛里带着些慌乱,不断地问道:“班主,班主?你怎么了?” 姚安饶漠然的看着这个女孩,没有任何波动。 “你看,梦境是不会真假掺半的。”那个担忧的云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化着,这一次她的眉眼忽然变得格外熟悉,像是在嘲弄着姚安饶的弱小。 随着在幻境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记忆里的人正逐渐被它揪出来,姚安饶试图封锁自己的记忆,阻止回忆,但是于事无补,眼前的女孩越来越像脑海的里的身影。 “当你太过弱小的时候,要学会放弃抵抗。”那云儿与红儿交错的脸庞缓声道:“无外乎是挖走你所有的记忆,然后我变成你,顶替出现在尉天齐面前,而你困在幻觉里,直到修行有成罢了。” 她缓声的蛊惑着姚安饶,那张脸越来越像是红儿了,“不过好处就是那些你在现实里失去的,幻觉里我都能帮你补回来,比如那些你自己都不敢承认自己喜欢的时光。” 窗外响起了大雨声,好大的雨声,连绵不断,然后雷声轰鸣,姚安饶听见了一个男人笑着讲述着那些修行界的趣闻,微微细嗅能闻到空气中橘子的清香和潮湿的味道。 “别睡了。”红儿的声音响起,姚安饶看去,发现红裙的小丫头笔直的坐在自己面前,微笑看着自己。 然后雨声消失,她听到了棋子落下的声音,抬起头却见小小的红儿坐在对面的马扎上,正拄着下巴在棋盘上落子,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在安香园的那二层小楼上。 “到你了,小姐!”红儿忽然叫她。 姚安饶愣愣的看着对方,她没想到自己的记忆里竟然还有这张小小的棋盘,那到底是多么久远的记忆?或许并不久远,只是自己走的太远了? “小姐!我买藕粉糕回来了!”门被忽的推开,红裙的身影如风一样闯了进来,她举着糕点篮子笑着看向自己。 姚安饶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身上那已经逐渐成为她本体的恶意与决堤后的放肆一点点的褪去,她缓慢的抬起手掌,缓缓的附在了眼前女孩的脸上。 红儿懵懂的轻轻偏头,像是不解她为什么怪怪的,但还是希望她摸得轻松一些。 原来心灵已经溃烂的人,心底也藏着美好的记忆啊! 姚安饶随即缓缓高举手掌,然后猛地甩下。 啪! 房间里回荡着脆响! 红儿被扇的侧过头去,姚安饶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她不会被人抓住,求法真君唐真不行、棺仙南巧儿不行、三教凡夫尉天齐不行哪怕是狐魔尊也不行! 如果我心底还有什么美好值得你挖掘,那便糟蹋了就是。 红儿扭回头来,她发丝雪白,脸上带着指印,却笑得灿烂无比,然后说出了那句姚安饶已经听过无数人与她说过的话。 “你当真是个修魔的好料子!” 。。。 夜已深,但皇都里反而乱哄哄的,人声鼎沸,甚至不时还有爆炸声响起。 某一次离的较近的某次爆炸声震得永和楼都颤了颤,于是后院厢房里,一个小姑娘睁开了眼,云儿有些迷茫的坐起,她睡得很舒服,整个人全身都无比的轻松,而且那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饥饿感也消失不见了。 她都不记得上次感受到如此清晰地饱腹感是在什么时候了。 心情甚好的小姑娘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班主的房间里,她只记得自己喝了古月皇贵妃赐的那杯酒,然后体内越来越热,她知道自己可能要出事了,许是毒酒?难道是被皇贵妃看出了自己是个魔修? 她也不敢声张,担心牵连自己的弟弟妹妹,而且班主如今也满身的鲜血,她更不想添乱了,于是她便悄悄躲在了马车的最后面,寄希望于那酒没有那么毒。 最终在马车即将回到永和楼时,她终于昏睡了过去,再之后发生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她看了看身旁,被褥有两套,似乎前不久还有人睡在自己身边,她正欲张嘴叫人,忽然被吓了一跳! 原来就在床帏的另一边黑暗的角落里,正无声的坐着一个人,她看见自己起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班。。班主?”云儿小心的开口叫道。 那人没有回答,云儿缓缓的靠过去, 果然是姚安饶,她睁着眼,正迷离的看着自己。 “班主,你伤势怎么样了?”云儿闻到了刺鼻的中药味,想起之前在皇宫里姚安饶虚弱痛苦的模样,于是忍不住开始担心对方。 姚安饶并不理她,而是缓缓抬起了手,小心地伸向云儿的脸颊,小姑娘不解其意,但还是甚为乖巧的将稚嫩柔软的脸颊靠了上去。 班主的手指有些凉,她感受着那轻微的抚摸,忍不住有些贪恋。 她啊从小就充当着村子里孩子们的姐姐和妈妈,一直在照顾别人,背负着别人的生活乃至生命,直到遇到了姚安饶,她才第一次卸下担子,你别管姚安饶是怎么想的,但云儿觉得跟着戏班真是无比的轻松,不用担心弟弟妹妹们吃什么喝什么,每天只要唱唱戏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所以她感激甚至爱着拯救了她的姚安饶,像是孩子爱着第一个照顾自己的大人,像是女儿爱着母亲,即便母亲不太负责,可稍微一顿饱饭或者某一天的一次亲昵,就能让她无比满足。 天齐哥哥当然照顾她们更加细致,可是他来的太晚。 谁在小山村里捡走了那个满脸灰土、满身戾气的小姑娘,谁也就捡走了云儿的一生。 啪! 一声脆响,云儿捂着脸,她抬头看向姚安饶,女人的面色不再迷离,反而变得冰冷,她不知自己错在了哪,可小云儿第一反应并不是问,而是俯身在床上跪倒,这点身体上的痛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班主。。”她低声开口叫。 没有回应,于是她再次抬起头,发现姚安饶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迷离,这一次甚至还带着些温柔,云儿不解,但是她没机会去思考,因为姚安饶的手再次抬起伸向自己。 云儿看着那只手,忍不住又把头缓缓的靠了上去。 细腻亲热的抚摸,像是逗弄宠物,云儿有些怕又有些舍不得躲开,这诡异的心理让她自己也颇觉羞耻,忽然姚安饶的另一只手动了,她把云儿拉近了些,云儿无比乖巧,把身子完全寄放于姚安饶的掌握。 然后小脸变得雪白,眼中水珠开始打转,她咬着嘴唇看向姚安饶,面无表情的女人也在看着自己。 姚安饶如葱的手指正掐着云儿背上的软肉,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肤,这是一种让人牙酸的疼。 “班主。。。疼!”女孩近乎嗫嚅。 第542章 魔女,妖狐 姚安饶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时而是姚红儿的脸,带着那种特有的倔强神情看着自己,时而是小云儿的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喊着疼,时而又会变成那个白发的女孩,笑意慢慢,像是嘲讽自己的无能为力。 “将戾气这么撒出去真的好吗?无辜的。。。”白发的女孩笑的灿烂。 姚安饶毫无顾忌的甩出一巴掌,清脆的响声打断了白发女孩接下来的话。 堂堂的狐魔尊大概也是被姚安饶的疯狂有些搞无语了,与其说这个人正在尝试摧毁她自己的回忆,倒不如说这个人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挑衅自己。 当真是个疯癫的女人。 每当白发女孩出现时,姚安饶都会狠狠的掐拧她的身体,像是惩罚一只不听话的宠物,可下一刻她又会变成云儿或者红儿。 “或许她是的真的哦!”狐魔尊笑着提醒。 “滚!”姚安饶的声音冷淡了极点,“滚出去!” 狐魔尊的脸忽然僵住,然后缓缓的化成了云儿那因为疼痛和委屈有些发白,可被扇的却又红彤彤的小脸。 她泪汪汪的看着姚安饶,满是委屈与痛苦。 “滚!”姚安饶看着她,没有一丝的波动。 云儿缓缓爬下床,像是什么被撵出家门的小狗小猫,一步三回头又泪如雨下的哽咽,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解为何班主要掐自己。 其实她能接受班主打她,即便毫无理由也可以,可是为什么打之前要那么温柔的摸自己呢?这样似乎不会更疼,可却又感觉疼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离开房间,姚安饶面色缓缓平静,此时才是真正的平静,刚才的面无表情里暗藏着记忆被人翻动的戾气,姚安饶从来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她其实会因为很多事情而生气,只是她的愤怒不流于表面,而是每一次怒气都要切实的发泄到惹怒自己的人身上。 “你猜错了。”忽然姚安饶身后响起了女孩的声音。 听声音就能猜到说话之人应该是笑意盈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是因为那个小丫头体内的妖狐血,我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掌控你的梦境,所以你才要想方设法利用我来赶走她。” 姚安饶垂下眼,是的,她就是这么想的,虽然魔尊很强大,但总要有个契机,姚安饶认为核心是自己和云儿这些天的同床共枕。 那位古月皇贵妃给予云儿的血脉乃是青丘的狐血,指不定与狐魔尊有什么联系,所以她在潜移默化之间其实已经被术法侵蚀了许久,才导致完全无法脱身。 借着狐魔尊挑衅自己,逼走云儿便是她的主要目的,她不能再被狐魔尊挖掘更深层的记忆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放她走?”白发的幺儿轻轻地把头搭在了姚安饶的肩膀上,她对着姚安饶的耳朵吹气。 低语声如恶鬼永世不可超生的诅咒。 “我在想,尉天齐如果发现自己每次进来都要最先查看的女孩,被你打成那个样子,他会怎么做?如果他来质问,你却一言不发,他是不是还会每天来帮你?如果他不再来帮你,你又什么时候能等到他发现异常呢?” 狐魔尊也在算计着姚安饶,对于狩猎来说,最先要做的从不是撕咬或者追逐,而是将猎物赶出自己的族群,孤独永远是生命求生最大的阻碍! 她要把姚安饶彻底与他人隔离开来,包括小姑娘也包括尉天齐,让她在孤独的幻境里沉沦。 姚安饶听着耳旁咯咯咯的轻笑声,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忽然流露出一股悲伤,她无法看破狐魔尊的术法,所以一切努力都像是玩笑。 永和楼的后院厢房一切都维持着寂静,好似与世隔绝一般。 。。。 “昨夜那头熊,今夜还来不来?”永和楼老板高声的问道。 昨晚整个善通街都看到了一头巨熊把御林军和儒生的队伍都冲跑了,乃是拯救了街坊的英雄,而周东东和江流两个人虽然也付出了努力,但个子太小,乱局里被巨熊完全挡住了风采。 “不知道!”身旁的伙计也很紧张,今夜皇都的局势更加乱了,似乎昨夜的暴动激怒了御林军,今日除去军势席卷,还出现了不少法器,而随着御林军手段的提升,孺子儒生们也不再拘泥于明光咒,皇都四处不时亮起的火光已经说明了冲突烈度的升级。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许是昨夜巨熊搅乱善通街的壮举传播开来了,今夜倒是儒生和御林军倒是没有往此处聚集更多的人,只有小规模的冲突短暂的爆发。 尉天齐此时正坐在大堂压阵,忽听有人叫自己。 “天齐哥哥!” 他回过头发现是小丫头,“怎么了?” “云儿姐醒了!但是她回屋之后一直不说话,好像还哭了!”小丫头小步跑到跟前,靠近尉天齐的耳朵低声道。 尉天齐一愣,想不到云儿比自己想的要醒的还早一些,他站起身对着楼主道:“我回去看看。” “你去!你去!眼下还好!”楼主点头,然后猛灌了一口凉茶水。 第543章 平生不逞英雄气,只做凡人奋力争 尉天齐快步走回后院厢房,来到了孩子们的房间,大通铺里很安静,他无声的走到床头,云儿依然睡在最里面,此时被褥隆起,裹得十分紧实,他伸手轻拍发出砰砰的闷响。 “丫头,醒了怎么不说一声?” “嗯?”被褥里传来云儿迷糊的声音,“唔。。。天齐哥哥。。我还有些困,还要再睡一会儿。” 尉天齐挑眉不语,然后又拍了拍那团裹得严实的被褥,“先起来,我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状况,然后再睡。” “我好困啊,天齐哥哥。”云儿翻动蛄蛹了两下,像是一只大胖虫子,但很快沉寂下来,似乎已经睡着了。 尉天齐无声的伸出手直接抓住了被褥的一角,然后猛地掀开,被子里同样抓住一角的云儿被他一扯惊呼一声,整个人在床板上顺滑的滚了一圈,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埋首趴在枕头上,小小的身板在昏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尉天齐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没关系的,不管发生什么,有我在都不用担心。” “嗯。”云儿闷闷的哼了一声。 “抬头,让我看看。”尉天齐柔声道。 云儿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小脸两侧红肿一片,尉天齐无声的皱眉,这显然是被人扇的,而唯一可能的人只有一个。 姚安饶。 “你惹她了?”尉天齐直白的问。 “不是的,不是班主,是我自己。。突破了,然后太高兴以为在做梦,所以扇了两下,结果太用力了。”云儿声音有些急,说完她又把头埋了下去,显然自己也知道这拐弯抹角的借口有多不靠谱。 但她不想天齐哥哥因为自己和班主吵架,虽然这两个人总是吵架,但她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是因为这种事,那吵架一定会与平常不同。 可她自己却真的不觉得这算什么事,不过是被打了几下而已,明天早上就好了。 尉天齐看着小姑娘趴在床上,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捻住了云儿的衣领,然后外翻,发现小姑娘的脖颈处有着一块青紫。 云儿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想转身躲避,可已经晚了,她哪有尉天齐的力量大。 “趴好!”尉天齐的声音少有的严厉,他对云儿这个小丫头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此时忽然的严厉便一下子镇住云儿。 云儿不敢动,于是尉天齐小心的把小姑娘的衣服往下拉了一些,露出那因为瘦弱而肩胛骨清晰的后背,每往下拉一点,就能看见一大片青紫,甚至有的地方还有指甲陷入皮肤的细密血点,可以说是满目疮痍。 尉天齐的脸无比的难看,只看后背就已经足够让人触目惊心,他不敢想云儿的前面又是什么模样。 就在此时云儿忽然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尉天齐面色放缓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儿侧过头,泪水溢出眼眶,她看着尉天齐近乎哀求道:“天齐哥哥。。天齐哥哥,你能不能。。” 尉天齐伸手擦拭她的眼泪,“你说。” “你能不能。。不要怪班主!是我不听话,惹了班主生气的。”小姑娘泪眼婆娑,让尉天齐的手都抖了抖。 小姑娘有着远超她年龄的敏锐,即便她不懂原因,但却从小养成了危机感,每一件事情她都会下意识的得到一个严重程度,她担心因为这件事,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日子又变了天。 “放心,没事的,我不会和班主吵架的。”尉天齐把衣服给她提了回去,然后伸手擦了擦云儿脸上的泪珠,“而且别忘了,我答应过我会一直在的,记不记得?” 云儿点头,尉天齐的手掌有细密的青色溢出,缓缓帮云儿的脸蛋疏瘀化血。 “你刚突破,要好好休息,最近别往班主房间去,也别让其他孩子靠近。”尉天齐叮嘱道。 云儿乖巧的点头。 “好了,躺好,我帮你化化淤血,免得留下指痕。”尉天齐让她趴好,然后手掌虚放在她的背部,青色的细线如清泉缓缓流入云儿的身体。 云儿趴在那,其实她心底还是担心,可尉天齐偏偏又很让人安心,所以小丫头有点迷糊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尉天齐的脸色其实并不好看,他抬头看向对面姚安饶房间的方向,青色的光芒将他的下颚勾勒的十分锋利。 此时的他就像是北漠里握着天诛剑的少年,他其实是个杀意甚少的人,因为他并不把杀生当成一件特殊的事情,这并不需要多么大的决心或者多么深重的恨意,需要的只是理由,充分且必要的理由。 但此时他久违的生出了几缕杀意,因为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 这些日子他一法三身穿行于皇都,每一步都危机四伏,每件事都千头万绪,本就是最容易暗生邪火的,如今竟然还有人在身边作怪! 看着自己喂血养着的最乖的小老虎背后的指痕,他如何能不气? 可他还在忍,因为他是尉天齐,平生不逞英雄气,只做凡人奋力争! 此时在治愈术法的作用下云儿睡去了,背上青紫的淤痕已经淡了下去,只隐隐留下那九个位置奇怪的指甲印。 若是你眼力卓绝,那么将这些指痕彼此相连,就会恰似那九笔的一个字或者两个字。 尉天齐缓缓站起身,走向姚安饶的房间,既然饶儿班是戏班,那么每一出戏他们都要演完。 质问、指责,没有回应,于是摔门而出,就犹如一场新戏的开幕,当然尉天齐认真的指责中到底是藏着几分真心的,因为云儿那丫头并不是一张纸或者一份笺,姚安饶的方法实在过于姚安饶了一些。 。。。 第544章 瘦菩萨,胖和尚 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一股腥咸的苦味让人皱眉。 唐真缓缓睁开眼,眼前光明一片,是湛蓝色的天空以及高悬的太阳。 他微微抬了抬手,周身一阵的疼痛,那道‘搬山填海’还是有些太勉强了,尤其是逆修带来的损伤刚刚养好,剧烈的灵气波动便又撕开了好几处经脉,似乎这贼老天就是不打算让他过几天正常的日子。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发现自己躺在船板上,而船正搁浅在岸边的沙滩上,还能看到老五正在不远处那排因为海啸翻倒的椰子树下,嚼着不知名的植物嫩芽,倒是自在的很。 这里应该是环东海北群岛中的一个小岛,那只鲲掀起的海啸应该加速了他们的航程。 “真君醒了?”干哑的嗓音在另一侧忽然响起。 唐真侧过头,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盘膝而坐的两条干瘦的腿,以及满是老茧的脚。 那是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秃头老者,周身只有一套宽敞又破旧的布衣遮挡身躯,他一直盘坐在这艘搁浅的船边,似乎就在等自己醒来。 那张脸由于太阳晒得过于黑,一时间已经不太好判断具体长相了,只知道年纪应该是不小了。 “第一大菩萨?你怎么会在这里?”唐真惊讶于自己竟然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见到了认识的人,这位古铜色的老者就是当初唐真在群岛上遇到的教给他佛影的那位密宗苦行僧。 “是巧合,也是因果。”老苦行僧眯着眼睛笑道:“北群岛之大,我当是没道理遇到真君的,但我追着那鲲而来,正巧远远地看到了真君的道法,于是才找到了这里。” 唐真轻轻点头,北海群岛乃是密宗经营多年的区域,周遭的岛民遗族就是密宗的主要信徒来源,那么密宗自然有守护这些信众的职责。 那鲲作为神兽或许并不在意如蝼蚁般的人类,但它无意的一动一静就可能摧毁十数座小岛,大菩萨必须一路跟着保证不发生意外,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要尝试驱离那只异兽。 “哪里来了一只活鲲?”唐真蹙眉问,他从未听说外海有一只活着的鲲,这种神兽长到这么大,怎么会没有目击报告? 老苦行僧也是摇头苦笑,“鲲乃是天道生出的灵兽,未必就有父母,所以根本无法追查其来源,我推测其应该是在无尽海里长大的,这也是它第一次在东海现世,目前来看它还远未成年,只是一只亚成体。” 唐真无语,那么巨大竟然只是亚成体吗?那要是完全成年得什么样子? “不过如今它已经转向,往西南方向移动了,逐渐偏离了北海群岛的范围。”老者有些释然的笑了笑,如果可以密宗也不想去挑动这种伟大生命的神经,他随即问道:“真君又是因何来到这里?” “我?我要经北群岛,过婆娑回到九洲。”唐真没有隐瞒自己的行程,“顺路来看看老朋友。” “真君这一身经脉损伤颇重,作为朋友我当送真君一程才是。”第一大菩萨点了点头,很有分寸没有问这一身逆修的伤势从何而来。 唐真自无不可,他看着第一大菩萨先是站起身走到远处将老五牵了回来,然后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绳子绑在了船头,随即将另一端背在了肩膀上。 “真君躺好了。” 说罢,老者迈开脚步就像一个纤夫一样拉着小木船走进了海里,这人踩在海面上就犹如走在平地,即便是踩到浪花也如踩到软棉,似乎就要这么活生生的拖着唐真走向大海的另一头。 这夹杂在法术中的朴实行为,难免让人觉得离谱。 但唐真对此并无什么反应,密宗发展遗族和岛民作为信徒,必然要选择相对直接的传教手法,这导致很多命名方式也不得不简约直白,其高层称谓几乎都走的是简约路线。 所谓的第一大菩萨,就是大菩萨中的首座,密宗准佛境界以下的第一人,是主管密宗具体事务的绝对领袖,你跟岛民说这是‘大慈大悲菩萨’,岛民只会觉得复杂,但你说这是‘第一大菩萨’,岛民们就会觉得很牛了,都第一了,当然牛! 所以这位老苦行僧,其实是北群岛的土皇帝。 而唐真一直认为他应该早已经是一位准佛了,只是因为依然要履行着掌管密宗俗事事务的原因,所以才会一直顶着这个头衔。 不然只靠一位大菩萨是没道理能驱赶一头鲲的。 所以能踏海而行并没什么可意外,倒不如说到了这个境界依然用双腿走路,还真是密宗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唐真闭上眼短暂的感受着船体的摇晃,忽然又睁开,四处看了看,话唠的唐假去哪里了? 那家伙忽然的不出现竟然让唐真产生了一种虚幻感,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假了一些。 不过他很快又把视线投向了和尚那瘦削的背影,开口道:“大菩萨看起来又瘦了许多啊!” “真君,你如今倒是重了好多。”第一大菩萨也不回头,随口道。 唐真一愣,随即明白这不是在说自己的体重,而是在说自己身上的因果,在佛宗的修行理念里,因果具有重量,功德可化金身,气运关联报应。 所以第一大菩萨说的实际上是唐真身上带着的那些因果,比如包裹里的那枚白子、半棵稻草、还有酒坛里的手骨,这些加在一起自然重了许多。 唐真想到这里,忽然生出怪异感而来,他醒来后一直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好像一切太快了似的,刚才他以为是唐假不在的原因,但如今再细想,那份怪异感似乎来自于第一大菩萨。 他的出现还是太巧合了,自己刚离开无尽海群岛就遇到了鲲,随即就被这位第一大菩萨捡到,就好像是专门在自己来的路上等自己一样。 他缓缓支起上半身,看向在海面上一步一浪的枯瘦和尚,开口问道:“大菩萨,你特意来找我,总不会只是为了送我一程吧?是九洲出了什么事吗?” 被晒得黑漆漆的光头依然折射着海上太阳灼人的光芒,老和尚的嗓音有些遥远模糊,像是混杂在海风里,“九洲出了很多事,但与我北群岛并无太多关系,只有一件,有人托我一定要来问一问真君。” 唐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背影,“说。” 和尚回过了头,依然有些笑意,海风忽然有些大,带着淡淡的腥味,“敢问真君可知,笑面僧知了和尚因何背叛我佛?” 唐真依然面无表情,他默默的与大菩萨对视,过了一会,忽然挑眉笑道:“那我想,应该是你佛做的不够好吧!” 第545章 佛兵,遗族 大菩萨用手指虚点唐真,摇头笑道:“想不到真君如今依然有这般气魄。” “不过真君倒也不必与我解释,我密宗乃是被赶出婆娑洲的偏门,若非佛宗二圣寻到我们这里,我大可不问这一句。”大菩萨转过头继续拉着船往西走,“真君要是去婆娑洲,自己去悬空寺解释就是了。” 唐真终于明白,第一大菩萨来找自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特意来给自己通风报信的,让自己不要往婆娑洲靠。 显然此时的佛宗应该并不稳定。 唐真相信知了和尚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会背叛佛宗的。 毕竟以知了和尚的地位,他实在是没什么可叛的,那家伙可是除了二圣外,唯一能随意进出佛宗大道的佛门弟子。 李一背叛剑山,可能是喝多了。 唐真背叛紫云,八成是耍帅呢。 吴慢慢背叛棋盘山,一定是下棋呀! 但知了和尚背叛佛宗? 纯粹是做梦呢。 “胖和尚如今在哪?”唐真开口问道。 “真君也知贫僧的消息并不灵通,只知道前不久他被镇压在了大夏皇都法源寺,后来是被押解回婆娑洲还是怎样并不知道。”大菩萨在海上看似走的很慢,但实际上每一步都跨出去数个浪潮,“听闻是知了和尚与真君那位师妹一同袭杀了一位准佛,如今佛宗内部也还没讨论出一个章程,只关押了知了和尚然后遣了一百佛兵进驻大夏皇都讨要说法。” 唐真忽然眉头一挑,似乎抓住了线头。 “二圣不会是在借题发挥吧!” “贫僧不知。”第一大菩萨笑着摇头。 唐真却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一百佛兵听着不多,但要知道那每一个佛兵都是秘法锤炼的金身铁骨护法罗汉,虽然比不得寻常的罗汉菩萨境的佛宗修士,但只说肉身强度并不输于正常修行的罗汉,这乃是佛宗了不得的手段。 就这些佛兵在鱼龙混杂的大夏皇都里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而想往中洲腹地在这么微妙的局势下派遣如此多的佛兵,总要有一个正当由头。 准佛之死倒是正好合适。 首徒背叛略有些画蛇添足。 唐真将自己的思路缓缓展开,尝试勾勒佛宗的这盘大棋,二玺传承、道儒之争乃至佛宗出走这些庞大的利益纠缠在一起,连这些古老的圣人尊者也不得不开始算计下场了,他们这些年轻人便不得不充作棋子。 如知了和尚、姜羽等其实都是被自己家的长辈拉进泥潭里的。 躺在摇晃的木船上,唐真明明周身乏力,但思绪却也涌入了这场大局,当他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暗淡,木船速度放缓,他们来到了一处海岛。 “真君,夜色已深,我们今日在此歇脚可好?”第一大菩萨将木船拉上岸,船底摩擦沙滩发出嗝啦嗝啦的声响。 “好。”唐真无不可,他努力撑起上半身,体内伤势还是有些严重。 “来!”第一大菩萨走到近处,拉住他的双臂,一弯腰就将唐真背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牵起老五。 “辛苦。”唐真笑道。 这片海岛蛮大的,从岸边往深处走了好久才逐渐见到些人类活动的标志,大多是头骨或者简单的木雕石雕,这代表进入了岛民遗族的部落。 “此岛有五个遗族部落居住,虽然条件简陋,但物质很充足。”第一大菩萨随意的介绍道。 唐真并不好奇,他以前来过北群岛,这里的岛民遗族部落基本都差不多,连图腾和习俗都是近似的。 二人穿过一片简陋的栅栏,终于走进了部落的核心区域,周围开始出现人工处理过的平地和简易的草屋,渔猎的工具堆在四处,却不见这里的居民。 “太阳临近下山时,是他们祭祀的时候,此时所有的成员都会聚集在广场。”第一大菩萨随意的转了几个弯,就走到了一片较大的空地,跪着男女老少百十人,都是皮肤黝黑的岛民,身上挂满了贝壳和骨骼做成的饰品,此时正不断地对着一个一人高的祭坛朝拜。 唐真和第一大菩萨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只有几个孩子多看了这边一眼,显然密宗的僧侣和这些岛民遗族已经足够熟络了。 倒是那个祭坛吸引了唐真的目光,他扫视过去发现上面虽然罗列很多样式不同的神像,有的甚至就是个土疙瘩或者一个大贝壳,但最顶层却有两个精致的在另一个图层的神像并排而立。 一个是周身漆黑,画满古怪符号的无首石像,另一个则是一尊双手相扣,摆成一个旋涡形状的金佛。 “想不到你们竟然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唐真有些震惊,那金佛就是密宗的标志,而那个无首石像则是天下遗族的信仰,如今二者并列,就代表着在这个部落里密宗已经成为了最重要的神灵之一。 第一大菩萨笑了笑道:“虽然遗族不被天下人接纳,但我密宗耕耘此地多年,总要有点成效,况且他们过得太苦了,只要能过的好一点,他们便会付出所有的努力。” “遗族啊,确实太苦了。”唐真点头,“可密宗是用什么让他们把佛像和那位魔尊摆在同一高度的?” “用真诚。”第一大菩萨双手合十,说的还真是真诚。 唐真笑了笑不再接话。 第546章 无可救,无需救 所谓遗族其实是个很庞大的群体,他们分布广泛,但往往聚集在九洲的最边缘、气候最恶劣的地方,如北洲荒漠和南洲临海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出现和产生其实极具戏剧性,这要追溯到人族气运还未登顶、大夏即将建立之时,当时妖族魔物占据九洲山河过半,不过道儒佛三家修行已经逐渐步入正轨,人族鼎盛近在眼前,当时的天下英雄皆在思索人族接下来的路。 有人说要重视修行者,抛弃凡人,有人说要建立王朝,仙凡共生,有人说斩尽妖魔,然后划出一洲之地给凡人生存,余下的交给仙人,那是个疯狂的时代,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而有位天赋异禀之辈,突发奇想,欲以自己大道作凭,助千百万凡人踏入修行路,要让九洲仙凡不分。 偏偏这人还真是一位顶尖的圣人大能,于是他广收凡人为徒,将自己的大道锤炼成一种类似灵果的东西,只要吃下一部分便可得到修为。 这想法其实并不算逆天,如今的佛宗大道乃至当初剑圣许下的吟诵他歌者可借他剑气的誓言其实都与此类似,属于人为降低修行的难度。 但问题是他的手段太直接了,所有信众的修为都寄托于他一人身上,有违天理,风险过大。 所以虽然他信徒众多,但并不被其他修行势力所接受。 而随着分的越多,其信众的实力自然就越小,当到达一个数量级后,他的大多数信众其实只能得到体力的提升,只有极少部分天赋本就契合者才能真的得到他实力的加持。 而这还不是最惨的,造成千百年悲剧的种子开始于三教合流,人族立国。 三教与姜家始祖通过协商确立了人族的未来规划,要整合气运,掌控九洲,而这个时候,人们忽然发现,吃过他大道之人竟然不在人族气运之内! 原来为了方便信众能得到更多的提升,他大量的杂糅各种精华神兽血脉用来提升那灵果的品质,他自己的大道也在潜移默化的受到污染,当人们发现这个情况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和他的信众虽然还是人的外表,但实际上体内血脉都被他大道所化的灵果污染,成为了“非人非妖”,已经是一个新的物种了。 不是人,自然不享人族气运,不是人,自然受到人族气运的镇压。 那时候双方曾尝试过各种解决方法,战争、谈判、拯救等等,但最终三教放弃了他们,所谓遗族,就是被人族遗弃的种族。 而在二玺凝练而出时,这位天下数一数二的大能也被人族气运冲击,据说大道和他都被人族气运挤压进了自己的神龛里。 只要人族气运不倒,他便永世不能在世间出现,没有任何人救的了他。 于是那时的人们管他叫“无救魔尊”,管他的神像叫“无救神”。 可无救魔尊虽然避世,但他的信众却留了下来。 按理说这些人可以说人话,长得也是和人一样,本该慢慢融入九洲,或者缓缓的消亡。 但偏偏这里面又出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那就是遗族人和普通人之间存在着复杂的生殖问题。 二者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必然是遗族血脉,而遗族血脉又会有一定的身体加持,可以通过参拜“无救神”获得力量,所以生存几率胜过凡人,但又天然无法亲近三教和得到人族气运,以至于完全没有修行的天赋。 一个超过凡人却无法成仙的群体,如果放任,很可能最终凡人会完全被污染,仙人又数量不足,人族逐渐衰落,遗族成为“人”。 一个本就复杂的问题自然会衍生出无数更多的问题。 当时的三教领袖果断的做出了决定,他们将遗族驱离九洲核心地域,封锁在苦寒之地,让他们自己生养,不要污染人族血脉。 所以千百年下来,遗族逐渐落后于九洲人族,这不仅在修行上也在社会发展程度和文化上,于是三教也逐渐放松了管制,遗族却也无法回到人类社会中了,双方只在边界处彼此交流,却少有通婚或者混居。 而唐真此时之所以不相信第一大菩萨的那句“真诚”,就是因为不合理。 这些遗族参拜“无救神”是几乎唯一的修行路,每一个遗族先天体质都很好,但只有觉醒的人才能继续提升,最被无救魔尊眷顾者甚至能达到准圣的境界。 但参拜密宗,除了能得到密宗的讲经和一些文化教育,并不能得到强大的力量。 起码唐真从没见过遗族人将其他神像和“无救神”并列。 “无救此人其实也是心含善果,只是造化弄人,最终只留下千年的恶名。”第一大菩萨看着那祭坛最上方无首的神像叹气道。 唐真微微点头,这位之所以成为魔尊,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实在害了太多人了,可能是害人最多的魔尊之一,那一条路不仅是当时走上去人受尽磨难,到如今九洲天下还不知有多少遗族后代挣扎在最苦难的生存环境之中。 危害到了这个地步,你是没法用论心不论迹来辩驳的,当年三教所做虽然也有错漏,但那时大家都是摸石头过河,最终结果已经说明,无救选的这条路是错的,起码三教确实保了人族千百年的太平。 到了今日无救魔尊已然不知生死,有人猜测魔尊本体可能已经亡故,但其大道所化的那灵果因为藏于神龛不断受人祭拜,所以反而存活了下来,这也是到如今依然有遗族人能通过参拜“无救神”觉醒的原因。 “你们没尝试教他们佛法?”唐真随口问道。 “自然试过,不过收效甚微,倒是佛门武学能多少提供一点帮助。”第一大菩萨背着唐真走进一处草屋,草屋里味道微微有些刺鼻,但尚能忍受。 “真君,你且在此处暂歇,我去为你拿些内伤药来。”第一大菩萨将唐真放在草席上。 唐真点头,他看着大菩萨离开,正准备闭目调息,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应该是遗族的祭奠结束了,部落里的人开始散开,有几个黑黑的大小不一的孩子出现在唐真所在的草屋门口。 似乎是被老五吸引过来的。 他们小心翼翼的靠近,伸手摸摸又嬉笑着跳开,老五也不恼,安静的站在那里,像是威风凛凛给唐真守门的大将军。 唐真看着孩子们,心情不错,最近唐假失踪,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此时忽然有一个孩子走到老五面前,他双手合十,对着老五鞠躬道:“阿弥陀佛!” 所有孩子便也跟着鞠躬道:“阿弥陀佛。” 唐真看着这一幕,偏过头,心中的不解开始翻涌,密宗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总觉得这远离九洲的北群岛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可心思一直在转,却一直没有找到问题所在。 “真君在看什么?”第一大菩萨弯腰走进草屋,他将一团草药递给唐真,然后席地而坐道:“我宗刚刚传来消息,邀请真君路过时去往我宗参观一二,有长老想与真君做笔交易。” 唐真把那团古怪的草药送进嘴里,嚼起来真是苦涩异常。 。。。 嘴里的腥甜缓缓咽下,知了和尚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法源寺方丈。 “知了,莫要让我为难。”老方丈语气和蔼。 “方丈与小施主,莫要让我为难才是。”知了和尚笑着摇头。 此时法源寺的大堂内佛像已经抬眸,阵法被完全激发,淡淡的佛音回荡里,方丈站在知了身前,而无名站在知了身后,斩马刀贴着青砖,闪着冷冽的寒光。 第547章 须弥中藏高山,瓢盅里蓄汪洋 “方丈,金觉佛陀乃是我宗准佛,且是在我眼前圆寂,我必须亲自在我佛宗大道向二圣面陈,此时拦我,难免让人疑方丈之用心。”知了和尚宽大的袖袍无风而动,他垂着眼眸看着地面。 “知了,金觉佛陀之事佛宗大道自有感应,无需你面陈,门内已经有令,一旦发现金觉死因相关者,不问因果立即控制,不可放走。”这位在皇都中以好脾气着称的方丈此时皱着眉,话语里带着严肃,“而且据你自己所说,你和道门姜羽一同入万佛殿,殿中只有你二人,而金觉佛陀又是死在火刑之下,你说你相信不是姜羽所为,只因为佛陀死前并未喊!这难免有些荒谬了。我又怎知不是你信错了人,又或者干脆因为旧友之情包庇了那姜羽?” 这话倒不算是攻心,当时的场景,天下九成九的人都会认为是姜羽所为,知了和尚之所以选择相信姜羽,除了客观的判断,必然有唐真的信誉在里面,你让其他佛宗修士看,必然要对姜羽保持最起码的怀疑才是! “此事我自会与二圣说清。”知了和尚觉得凤凰之傲是不屑于说谎的,但他确实也无法给出实际的证据。 “会有那个时候的,但现在你需先被暂锁在我法源寺中,待门内商讨出结果,再行押送或释放。”法源寺的方丈没有动摇。 知了和尚皱眉,其实他不怕被困锁,当初他可是自己主动进入悬空寺地牢里修行的,囚禁在哪里于他而言不过是修行的地点不同而已。 但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此处乃大夏皇都,有着人族最顶尖的法阵,在其中是无法直接勾连佛宗大道的,如果被压在法源寺,他就无法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和二圣说明。 偏偏这又是一件他必须亲自讲述的大事。 在大夏的皇宫里,或者干脆说的明白一点,皇宫里的二位圣人之一对囚禁佛宗准佛一事是知情的,并下令杀死了金觉。 知了和尚觉得此事不能假借任何人之口,他不能轻易信任其他的任何人,因为一点错漏都可能导致佛宗与大夏的巨大变动。 “方丈不该如此迂腐,既然不信,那不若与我一同前往城外,待我入佛宗大道说明情况,方丈再押我回来可好?”知了和尚决定退而求其次。 方丈摇头,“知了,如果离开这法源寺的大阵,我未必能擒的住你,而且即便擒住,也要闹出不少动静,到时若是你那同党姜羽乃至皇宫的注意被吸引而来,我又该如何做?” 这依然是很实际的考虑,在法源寺方丈的视角,离开法源寺他将立刻丧失主场优势,不论是御林军、书院乃至皇宫,没人会帮他控制知了,只要对方随便搞出点动静,就能横生无数枝节。 知了和尚无声的笑了笑,随后轻轻摇头,似乎有些无奈。 “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方丈默然的看着他,他认为自己的理由是充分的,虽然决定稍显迂腐,但佛宗在这大夏皇都中生存本就需要步步谨慎。 “方丈思虑周全,但贫僧怕是不能如方丈所愿了。”知了和尚看向对方,“虽然方丈解释了很多,但方丈还没有解释,为何小施主以及介王爷会深夜出现在这法源寺,而且又能在此旁听我佛宗隐秘。” 他依然笑意满满,但此时脸上已经不见了那份亲和。 法源寺的方丈也叹了口气,此时双方彻底谈崩了。 刚刚所说的那些双方都是站在佛宗角度出发,无外乎是角度不同而已,他们都刻意忽略了站在知了身后手持斩马刀安静的如石像一般的无名和远远的站在殿后的姜介。 佛宗与介王爷的合作并不是秘密,但双方只是围绕大夏的权力做一些交易,肯定没有亲热到可以让姜介来旁听‘佛宗一位准佛死在皇宫’这种大事。 这件事在佛宗高层做出决定前,根本就不应该被任何佛宗以外的人知晓。 可偏偏姜介就站在那里,那张与知了一样圆圆的满是笑意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那知了只能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了。 姜介之所以能比他更早的出现在这里,而且带着无名堵住自己的去路,最大的可能就是姜介已经提前知道了此事,他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谁能比姜羽和知了和尚更早的知道此事? 自然是皇宫里囚禁金觉的幕后黑手! 他在害死金觉佛陀,嫁祸姜羽后,提前派出了姜介来到法源寺,一是为了抢占先机与佛宗内部的同谋者相互勾结,二是知晓自己离开皇宫一定会先来法源寺求援,所以特地来这里阻止自己。 那同谋者是谁显然已经呼之欲出。 “知了,我知你想的是什么,但你想错了,介王爷来此我已经通知了我宗,门内已经决定允许介王爷参与此事的处理。”方丈的声音缓慢。 这话在知了和尚看来纯粹就是糊弄孩子,错漏之处多到他都懒得反驳。 法源寺在皇都深耕多年,想不到没给佛宗开拓出什么新天地,反倒自己被大夏皇宫策反了,当真是悲哀。 既然已经无法通过正常的交涉找到脱离的机会,那就只能考虑突围了。 知了和尚的袖袍无声而动,法源寺的方丈忽然怒目,慈悲善意的脸顷刻化为修罗一般,此为怒目金刚,他是一位大菩萨,与道门天仙同境,比知了高出一境,但说实话一对一他并没有什么把握。 毕竟他是靠在皇都里念佛经一路升上大菩萨境的,而知了和尚早些年与唐真他们闯荡九洲,后来更是深入悬空寺地牢领悟心佛,不论是境界的深度还是斗法的经验都高出他太多。 所以没有什么留手,直接催动寺庙的阵法! 只见他双手合十念诵一句佛号,整个法源寺里金光大亮,那些罗列在大殿两侧的罗汉石塑忽然睁眼,紧接着一道嘹亮的佛磬之音响起,那些罗汉猛地扑了下来。 一时间法杖、念珠、木鱼等物带着雷音砸向知了和尚。 “阿弥陀佛。”知了和尚不躲不避双手合十,一朵半开未开的金莲无声的浮现在身周,那些冲来的罗汉与金莲的花瓣碰撞,整座大殿里一阵轰鸣。 “知了,束手就擒!”方丈大声怒喝,大殿里最高大的佛像缓缓伸出一只手,摁向那朵绽放的金莲。 佛掌足有十数丈长宽,一掌落下遮天蔽日,劲风压的周遭地面的青砖碎裂成无数,只有金莲所护住的地方尚算完好。 知了依然不躲,他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他的手当然也很宽大,可与硕大的佛掌相比,却显得如一粒微尘。 但佛宗最是喜欢于须弥之中寻高山,于瓢盅之中养汪洋。 第548章 猎人埋土,和尚脱衣 一声巨响在皇都炸开,吵闹的夜晚都寂静了一瞬,奋战的儒生和御林军都抬起头好奇的猜测是哪里的人搞出这么大动静。 法源寺的大殿中,方丈眯眼看向烟尘的深处,然后瞳孔微缩,只见知了站在原地依然平稳,巨大的佛掌被他单手托举在半空,但真正让人惊心的是,他脚下的青砖甚至没有一丝裂纹。 即便面对法源寺的大阵镇压,他甚至有余力护住脚下的几块石砖。 天下人素来喜欢讨论无道六贼的强弱,讨论最多的自然是唐真与李一的首名之争,大家普遍认为这二人要高出其他人一大截,而紧随其后的刘知为、知了和尚讨论度反而不如那个一般不被认为是六贼的吴慢慢,这大概是因为世人总是试图夸大她在桃花崖之变中的作用。 但实际上到了金丹境后,他们几个少有切磋,吵架动手也不过是借物斗法,如姜羽用红钗和李一的纸剑在桌子上打架那种。 到底谁有多强,别说天下人,就算是排榜的天命阁也不会有个确切的答案,甚至这帮人自己也只是有一个大概的判断。 唐真和李一确实是最强的,但并没有彻底甩开所有人,因为知了和尚一直都在二人身后笑盈盈。 只是有时候他的笑脸掩盖了他超出常理的天赋和无比放肆的行为,比如其可以直接踏入佛宗大道、比如两年地牢就创下‘心佛’之法、比如他在玉屏观迎着李一,依然要对姚安恕动手、比如他在万佛寺底面对姜羽依然淡然处之。 这里面如果没有实力作为底气,那李一和姜羽打他一顿真的就是白打。 他啊,一直被天下人小觑,甚至佛宗本身也有很多人认为他只是六贼中不算起眼的一个天骄。 对此,知了很满意。 误判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就在法源寺方丈瞳孔收缩的那一刻,知了和尚忽然大喝一声,“威!” 悬空寺的秘法‘佛威’,在以前是和白马寺的‘佛宗龙象音’齐名的术法,都是以声取势,只可惜桃花崖之后,不知怎么便被公认弱了龙象音一个档次。 但真正学会的人都知道这道术法极其好用,比如尉天齐就很喜欢。 知了和尚学不会龙象音,所以他的佛威用的非常好! 无比庞大的力量忽然坠下,法源寺方丈只觉双肩一沉,双手几乎合十不住,法源寺的大阵出现了微微的摇晃,也就在此时,知了和尚周身袖袍猛地一震,他整个人化为一道夺目的金光笔直的冲向了方丈。 “挡住他!”方丈大喝,周遭的罗汉和金佛同时扑向那金色的流光。 若让姜羽来看,其实二者都不算快,但快慢是相对的,此时看知了和尚要比法源寺的法阵更快一些,眼看金光来到身前,方丈金身怒目,却已经躲闪不及。 一旦近战,法源寺的大阵效果就会受到影响,就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忽然金光脚下的地面破碎,一个瘦小的人影忽的从地底钻了出来,他挥舞着一道银光直劈金光头顶。 一直安静的无名不知什么时候遁入了地下,在知了全力突进的时候才杀出来。 他那双如狼一样的眼睛里,同时藏着冷漠与兴奋,那是面对强者的好战和要战胜对方必须要的冷静的交织。 这才是他擅长的斗法方式,混战乱战中,他就是最好的猎人。 可惜这不是他熟悉的猎场,也没有陷入混战乱战,法源寺方丈给的压力太小了。 斩马刀斩到了那夺目的金光,然后那金光便被如一团金色的浓水卷在了刀刃上。 “小施主。”淡淡的嗓音在无名身后响起,让这头野兽一下炸了毛。 穿着布衣的知了和尚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原来那金光只是他的那件袈裟! 宽厚的手掌猛地拍向无名的后背,无名的刀被袈裟卷住,整个人已经来不及回头,只来得及怪叫一声。 砰! 一声闷响。 无名翻滚着飞了出去,直接砸在了大殿里的香案上,一阵人仰马翻。 知了和尚伸手一招,袈裟如有生命一般回到了他的身上,其实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无名,因为除了无名,法源寺里没有能短时间伤到他的东西。 佛宗修士对战,如果不是差着大境界,其实是蛮无聊的一件事情,菩萨罗汉都有金身,彼此互锤叮当乱响,打的有声有色,但一时半伙根本分不出胜负。 可那个无名乃是遗族,手中的斩马刀也不是凡物,浸染杀气,是大殿里对他威胁最大的人。 但此时计划成功,知了和尚却没有喜色,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处隐隐发红,随后看向香案,无名已经爬起,嘴角虽然溢出了血丝,但行动似乎没有太大阻碍。 “想不到如今这世间还有如此受无救青睐的遗族。”知了摇头感叹,已经很多年遗族没有出过这种层次的天骄了。 自己那一掌应该让对方重伤的,没想到无名不仅扛住了,甚至还试图反震自己,身子骨当真是硬实的紧! “知了大师,适可而止吧。”一道嗓音忽然响起。 知了看向大殿后面,姜介缓缓走了出来,他此时依然笑意满满,但是眼神扫过无名便难免有些忧色,本以为法源寺方丈加大阵应当能控住这位笑面僧,加上无名不过是一重保险。 如今看来,加上了无名竟然也只是勉强和对方交手而已。 第548章 天明佛寺安,夜深广平乱 “我知道大师在作何想,无外乎我就是幕后黑手的代理人之类的。”姜介摇头,他看向知了和尚道:“我不会要求大师相信我,但大师不如再细细想想此事,我出现在这里,有没有可能是佛宗的意思?” “介王爷!”方丈看向姜介,面色有些不满。 但姜介只是摆手,示意对方自己有数,你又打不过笑面僧,不多讲一些又能怎样? “阿弥陀佛,介王爷可直言此事。”知了和尚双手合十。 “唉——这话我说出口就有些过于冷漠了。”姜介长叹了口气,想了想道:“知了大师,不论那位金觉佛陀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确定佛宗如今真的需要因为一位本就多年没有消息回到佛宗的准佛而与大夏全面开战吗?” 知了和尚保持沉默。 “如今大夏传承混乱一团,道儒相争迫在眉睫,所有人都知道佛宗的机会随时可能到来,佛宗韬光养晦尚且不够,怎么可能和大夏彻底翻脸,吸引九洲目光呢?”姜介的声音在法源寺的大殿里回荡。 “倒不如说,那位金觉佛陀之死,其实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借助这个机会,让佛宗加强在中洲和皇都的力量,为接下来的大争之势做好准备,岂不妙哉?” 知了抬头看向对方,随后看向法源寺方丈,老人闭上了眼似乎不想听。 “所以,目前佛宗并不想搞清楚到底是皇宫中的哪位参与了万佛寺囚禁佛陀,也不想听知了大师精确的汇报,佛宗需要握住这张牌,与皇宫做出交易,用来扩大咱们的势力。”姜介似乎很自然的就把自己算在了佛宗的势力里。 是的,听起来很冷漠,但是很现实。 即便知了和尚回到了婆娑洲,将一切告知,那么佛宗能怎么做呢?为了一位准佛大举压境中洲? 一旦道儒两家警惕起来,别说大举压境了,到时候怕是婆娑洲很难再派出人来。 而且正面交涉,顶大天也不过是问罪皇宫,要求人皇帝后给个说法,然后发生一些不大不小的摩擦,最终的结果就是找几个上台面的人物给金觉佛陀陪葬。 但如果他们握紧这张手牌,不让知了和尚把一切说开,那么便可以与皇宫达成默契,在道儒纷争中,悄悄地派遣佛宗的势力假借调查之口进入皇都。 这里面的主要逻辑是,金觉佛陀要死的不明不白,不能是知了和尚看到的那种毫无争议的被锁在的皇宫地下很多年,而且十分肯定的被人害死。 只要不确定金觉佛陀是被皇宫里的二圣之一下令杀死的,那么一位准佛死在皇都,佛宗有权调查,但又不需要直白的宣战。 这能很大程度缓解道儒两家的敏感神经,毕竟死了一位准佛,调查一二又算得了什么?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皇宫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位害死金觉佛陀的圣人到底是为什么? 知了和尚看着姜介,忽然意识到一切都太巧了。 佛宗此时正愁皇都中佛宗的力量太小,而恰巧皇都也有一位圣人需要外来势力分摊清水书院带来的压力。 双方需要彼此,只差一个理由。 金觉佛陀就好像是摆在那里等着这一天一样。 佛宗真的不知晓这位佛陀的去向吗?还是说金觉佛陀是门内斗争的牺牲品? 知了和尚笑意渐淡,他意识到佛宗内有一股力量完全绕过了自己,他是佛宗大道上仅次于二圣的佛子,但如今对此事却完全不知情。 这足以说明有些东西正在变化,他抬起头大殿中的高大佛像依然金光四射,只是不知怎么,却让他感到心底微凉。 。。。 清晨,皇宫太和门外,本该是百官上朝静候,但如今已经人烟寥寥,随着连续两夜的冲突,病休的官员又有了增加,右相派系和儒生出身的官员基本已经全部不来了,只余下左相亲信和一些非儒生的技术官员。 尉天齐身穿四品朝服,站在稀疏的队伍里,面无表情。 “百官觐见!”宫人高声喊,队伍开始向前。 穿过太和门,太和殿再次出现在眼前,似乎是因为最近皇都局势的影响,周遭的护卫再次增多了。 走入太和殿,依然是木香扑鼻,人皇靠在椅子上闭目静思,闻人哭谦和笑意,百官行礼问安。 “这两夜皇都十分热闹啊,吵得人无法安眠。”人皇闭着眼像是唠家常一样开口。 “陛下!是奴才的错!”闻人哭倏地跪下,砰砰磕头,“枉费陛下信任,将御林军和污衙交给奴才,却无法控制皇都局势。” 人皇陛下依然闭着眼,声音拖得有些长,“昨夜皇都情况如何?” “回陛下,昨夜皇都冲突加剧,聚集的儒生数量比前夜又多出数百人,且在于御林军的对峙中使用了多种术法,最严重的地区当属广平坊,双方发生了大规模冲突,目前已导致五人死亡三百余人受伤,其中御林军有一人重伤。”闻人哭回答的很确切。 不过情况要比他描述的更加恶劣,广平坊属于皇都内坊,最大的特点是道路宽敞,多是土砖民房,昨夜冲突焦点聚集,御林军与儒生在坊里打起了攻防战,可一户户独栋的土砖房不比那些有大院的街道,这里的住户密集,房屋倒塌容易连带,百姓连退的地方都没有。 今早去看时,整个广平坊小一半的房子都成了废墟,有儒生忙着给伤员治疗伤势,也有住户们在废墟里挑挑拣拣,死去的几人多是被误伤或者没来得及跑出倒塌的房屋,那景象就像是大灾一般。 “诸君有什么感想吗?”人皇睁开眼缓缓扫视略有些空旷的太和殿。 “此事需严查严审,不能继续放任!”左相开口。 “谁来查?怎么查?谁来审?怎么审?”人皇陛下看着左相。 左相没有开口,如今朝廷缺人,没有足够的人力来做这么大的排查,整个御林军和污衙管理治安已经捉襟见肘了。 “朕新设立的悬镜司呢?”人皇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尉天齐。 “还未设立完全。”尉天齐直白的道,他很着急,很希望能处理这些事情,但任何事情都要一步步做,必须建设起一个悬镜司,他才有行动的空间和能力,不然靠他一个人无法影响皇都局势的。 “看来诸君也没什么办法啊。”人皇笑了笑,他忽然坐直了一些道:“但大夏皇都不是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死了人这事情就要管!既然诸君管不了,那朕就只好找别人来了!” 第549章 子不知羞,父不知愁 话音落下,也不给众人反应时间,人皇陛下往后一靠,淡淡的叫了声,“闻人哭。” 闻人哭躬身应是,然后转身高喊道:“传——介王爷!” 堂上众人都是疑惑,二皇子姜介?他能对皇都的局势有何影响? 声音远播,很快脚步声响起,堂上的官员忽然躁动了起来,连左相也不顾礼节的回过头去,只有尉天齐安静的站在那里,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之所以众人失仪,是因为外面传来的并不是介王爷软靴踏地的脚步声,而是嘈杂的、轰轰如雷鸣的噪音,最让人不安的还是夹杂在脚步声中,哗哗的金属薄片颤动的声音。 那声音在场的众人都很耳熟,这两天的皇都里,那些御林军跑过街道时,便是这种声响。 最先踏入大殿的是笑容满面的姜介,那张胖脸上依然慈悲,只是抬头看向人皇陛下时会不经意的闪过些锋利的颜色。 而紧随他身后的,则是折射日光的甲片以及重重叠叠的宽厚强壮的身影。 这是整个大夏在京畿地区的守军诸将以及部分在京述职的边军将领,一眼看去主将、偏将、指挥使等足有四五十人之多,加上他们各个身披华丽的甲胄,一下子就把空出来的太和殿填补了大半,甚至让人觉得比以前百官还在时还要挤。 左相以及官员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要知道大夏朝堂常规是不会让军士列席的,除非是特殊嘉奖或者专门传唤。 不是因为大夏重文轻武,实际的原因会有一些反直觉。 恰恰是因为大夏重武,所以军队无法在朝堂中得到重视的,因为大夏朝堂上的儒生各个都文武双全啊。 简单说,大夏军队的拳头远没有清水书院和儒门的读书人大,所以整个兵部只能充作大夏力量体系中的一条支脉而已,还不算最粗的。 只有在两洲大军对峙这种能发挥军势的战场上,军队的话语权才会受到重视,所以整个大夏军队素来都是主战派。 比如在独木川立功的玄甲军主将,那位宗将军如今就站在姜介身后,显然最近颇受其他将领拥戴。 “参见父皇!”姜介跪倒。 一众将领也跟着跪倒,此时跪下,尉天齐才发现无名竟然也在人群里,只是过于瘦小又未戴甲,所以没被注意到,他正乖巧的牵着一个女将军的手,眼神安逸的不像话,哪是一只狼,倒像一只小狗。 不过,似乎身上有伤? 尉天齐微微蹙眉,最先联想到的就是昨夜法源寺的那声巨响,他本以为是余庆那厮闲极无聊又去招惹别人,如今看来或许另有隐情。 “倒是难得见到你们。”人皇斜眼看向这些重甲在身的军将,语气里带着丝丝缕缕的玩味。 “陛下,增派军队并不能控制皇都夜晚的情况。”左相忽然开口,老人声音洪亮,语气坚决。 这是显而易见的,别看这两夜皇都的儒生与御林军似乎势均力敌,只要再加派一支或几支队伍好像就能压制儒生,但要知道,清水书院到如今还没有下场呢,只是少部分书院的学生承担了串联的职责而已。 如果皇宫增派军队进入皇都,那清水书院自然也能掏出百十个天骄儒师来均衡双方的力量。 到时候皇都就成了一团浆糊,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最终把整个皇都都炸上天去。 “谁说我要让他们夜间出动了?”人皇看了看左相,笑道:“朕只是要他们承担追捕和调查的职责而已,不是爱卿说要严查严审却无人吗?” “儿臣愿承担此任,白日对组织暴动的刁民进行追捕,晚上则撤出皇都,让御林军和污衙控制局面。”姜介抬首道。 尉天齐听的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完全不知羞耻的姿态倒也是一种天赋。 姜介这话翻译一下就是,父皇你把这些军队派给我,我白天在皇都里拿着你的圣旨搜寻人皇玺,顺便帮你坑一下儒门和书院。 等晚上真要动手的时候,我再把位置让给你的亲兵。 这位介王爷倒是好算计,其他人还在皇宫各个秘境里打转,他就已经预谋对整个皇都粗暴的地毯式搜索了。 “你这不知羞耻的样子是像谁呢?”人皇陛下看了看姜介,挑眉问道。 “父皇,天下哪有不像父亲的儿子?”姜介笑意不改,父子对视忽然都笑了,有些事情藏在不言中。 “闻人哭和污衙会给你提供名单的,记得别把朕的皇都挖坏了。”人皇挥了挥手好像就要这么决定了。 “陛下。”尉天齐忽然开口。 “说。”人皇看都不看他。 “悬镜司应该也有此权。”尉天齐最近在政治上最明显的长进,就是学会了要权。 “随便你。”人皇的回答无比随意,他只怕不够乱,多几个人给书院添堵,又不是什么坏事。 很快朝议结束,最先走出太和殿的正是介王爷和一众武将,他们各个志得意满,彼此恭维然后拍着胸脯保证事成之后如何如何。 不怪他们兴奋,大夏的军旅难得有如此深入的参政机会,如果抓住这次,说不定以后太和殿里分列两排的就不是左相和右相了,而是文官和武官了。 尉天齐走出太和殿时,依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他们的大笑声。 “尉公子,你可知为何如此多的将士选择介王爷?”左相在他背后忽然开口问道。 尉天齐回过身,发现老人背着手正看着自己,像是在考校学生,于是尉天齐躬身行礼答道:“因为介王爷素来主战。” 左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当然有这方面原因,但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第550章 凡夫辩经,书生论道 “还请钟公教我。”尉天齐知道这位左相是来教导自己的。 “大夏军队理论上只分为两种,一种为直属皇宫二圣的军队,如御林军、禁军、玄甲军、东临水军,而另一种属于藩王私军,目前成建制的只有南宁王的南宁铁骑。”左相的声音洪亮,“但实际上,由于我大夏军队的给养十分昂贵,而驻扎边疆军队虽然名义上直属皇宫二圣,但所有给养都来自当地的势力,导致多年发展下来,他们早已不听皇宫的直接宣调只听地方豪强的指挥了。” 尉天齐皱眉,“我大夏养不起边军?” 大夏是九洲最富饶的势力,独占整个中洲,养军势虽然很贵,但它又怎么会养不起呢? “不是养不起,是养不了,每年所有军队的给养都固定从朝堂拨款,但拨给边军的那部分有一半走不出皇都,余下的也走不到半途。”左相说的平稳,似乎这一切都并不值得奇怪 尉天齐懂了,大夏官场如今冗官冗员、贪污之举颇多,当年拨给南宁救灾的粮食都过不去,何况是每年拨给军队的给养呢? 想不到层层盘剥竟然能到这种地步。 “最典型的就是东临水军,它们实际上是由富饶的东临城以及城内的势力养着的,所以自然要听东临城太守以及城里贵人的话。这次他们南下明明军机处没有调令,可陛下也没有怪罪,就是这个原因。”左相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 “这与选择介王爷有何关系?”尉天齐听懂了,但是不解这和今日的情况有什么关联。 “尉公子,边军是一点吃不到军饷,但驻扎在京畿附近的军队能吃到的其实也不多,除了御林军和禁军这种直接由皇宫拨款的军队,余下的军旅大多维持在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状态!”左相说这话时眼睛里有淡淡的寒光。 “这不合理。” 尉天齐的眉毛皱的很紧,这太离谱了,在二圣眼皮底下,竟然连给养都出不了皇都就被分了?人皇陛下与帝后娘娘如何能忍?这些武夫又如何能忍? “这就是他们选择介王爷的最主要原因。”左相笑了笑,“军中有句俏皮话,一顿米汤兵大爷,半碗皇粮半碗介。” 老人念的轻快,可尉天齐听的无比难受。 他终于明白了左相的意思,一群吃不饱的人之所以支持介王爷,自然是因为介王爷能喂饱他们。 一直以来介王府都养着半个皇都的军士! 往夸张了说,皇都周边,每两个军士身上的铠甲就有一个是介王爷赏赐的。 一位皇子施恩于皇都周遭的驻军,略有些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姜介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物资?他不过是一位皇子,背后也没有清水书院支持,那。。。。 “学生受教了。”尉天齐对着左相行礼,他很感激对方的提点,帮他绕过了很多弯路。 左相只是摆了摆手,“所以我一直认为,这位二皇子其实十分有手段。” 这位皇子用一个夜晚和一个早晨,就将自己身后的两大势力都布局进了皇都,这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局,但足以证明其能力,起码在速度远超其它皇子。 “钟公,这点倒是说错了。”尉天齐直起身淡淡的道。 “哦?”左相挑眉,“何错之有?” “棋盘上越着急占据优势的人,往往底牌越小,介王爷和他身后的人露的有些太早了。”尉天齐的声音清晰而缓慢。 这就不是政治看法了,而是天骄的看法。 左相想了想,并未反驳,只是笑道:“那某就慢慢看尉公子说的到底对不对了。” 。。。 “如今皇都的情况就是这样,每一天都有无辜百姓死去,因为清水书院也因为人皇陛下,也就是因为刘兄信奉的忠与孝。” 忠指的是人皇陛下,孝指的是书院程圣。 这话实在诛心,刘知为却坐得安稳,听得认真,有时还连连点头,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那股特有的寒酸时刻弥漫在身周。 “我虽然比不得刘兄通晓儒学,但也略知一二,还请问师兄,皇都如今大乱,书院难道没错吗?大夏走到今天,儒门难道没错吗?”尉天齐盘膝坐的笔直,整个人像是一柄剑带着锋利的锐气。 “错了,难道不该改吗?” 这是一场论道,一场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的论道,刚开始双方只是探讨儒学经典,刘知为和尉天齐虽然多有看法不同,但一人脾气甚好一人又谦虚好学,所以倒是相处的和谐。 可随着越来越往云根的深处走,雾气越来越浓,两人即便并肩而行也只能看到彼此的剪影,他们的话题也越来越深入,最终脱虚向实,尉天齐要替大夏这棵老树解开缠绕的紫藤,刘知为则要替紫藤正名。 于是论道开始了,他们二人也停在了云根最后的门前,再进一步就是此处的迷藏,可二人都不急,也不打算抢,要用儒生的方式来决出胜负。 坐而论道,看似和谐,但实际上并不比斗法来的安全,因为儒生的道乃是他所修的理,一旦崩塌,轻则心智受挫,重则修为逆行。 想想当初施家老祖母与程百尺那场辩经,输赢之间差了何其大的距离? 一朝显学登天,要与圣人同路。一暮落寞半生,只身南洲牧田。 可此时尉天齐只感到兴奋。 刘知为也很开心,已经好久没人和他说这么多话了,谈兴正浓。 二人在皇宫中这场碰面旁观者甚少,但这确实是两代青云榜上第一次全力的碰撞,而察觉到这次交锋的人中,天命阁的评价最简洁,只有一句。 凡夫三教,读书可是大道? 书生白玉,年龄也算修行? 后世则称其为‘凡儒之辩’。 第551章 紫藤,古木 “书院没错吗?儒门没错吗?错了不应该改吗?” 尉天齐的诘问并不如何深刻,但无比的直白。 在皇都的天空上,书院与皇宫就好比是日月,他们应该共同维系着整个皇都的平稳运转,但如今却分别对着皇都里的生活着的人们投下高温与冰寒。 连带着星辰与云朵都开始偏离他们的职责,抬头看整个皇都的天空一团乱麻,尉天齐甚至无法指责任何人擅离职守,因为在日夜都已经颠倒的情况下,去指责打鸣的鸡或者不下雨的云是没有意义的。 只能去指责这轮日月。 刘知为并未被这直白的问话冒犯,他与尉天齐对坐在浓雾之中,只看剪影身姿略有些佝偻,但声音却缓慢而清晰。 “书院和儒门当然有错,但那尉公子觉得这九洲谁又能无错呢?尉公子没犯过错?”刘知为没有去争辩那些具体的问题,反倒是有些无赖的反问尉天齐。 “我犯过错,但为了不一错再错,我会努力的改正。”尉天齐说的诚恳。 “可你是一个人,自然想转身就能转身,但书院和儒门是多少人?它们想改也只能一步一步的改,而且尉公子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改过呢?也许,此时书院就在改的过程中,只是旁人看来改的太少或者改的不好。”刘知为声音缓慢,说的道理有些悬在空中,让人没什么反驳的兴趣,就像他的剪影在白雾中模糊,好像随时就要消失不见。 尉天齐摇头,他不想在这些大而无用的假设里讨论,他要引入现实的比喻和概念,“刘兄可知木藤之说?” “讲的是,大夏如同一棵古树,而儒学则如一株攀附其上的紫藤,经过千百年的生长,如今紫藤已经爬满了整棵老树,将阳光、水分、养料全部优先吸收,而且勒的老树越来越紧。”尉天齐声音大了些,“所以当我们探讨对错或者更改时,应该以结果来看,千百年这棵紫藤不论中间或者现在如何想,但大多数时间它都是不断地攀附不断地生长,并没有为古木考虑过几分。” 是的,刘知为说的那些假设,是无法解释眼前的中洲大夏的。 此次坐而论道,尉天齐其实踩在先手,因为他所站的道理乃是九洲不少人甚至包括部分儒门也公认的“事实”,刘知为想要求得一条通路,便要先过这早已有之的“木藤之论”。 “我知晓此论。”刘知为的嗓音依然平稳,“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切实的比喻,古树与紫藤正巧对应如今的大夏与儒门,但在另一个角度,却又是一个全面的看法。” 浓雾里,书生的声音悠悠传开,讲述着另一个少有人知的版本的故事。 “如果古树与紫藤是真,那我们其实不该怨怪紫藤,因为紫藤就是如此生长的植物啊,要怨难道不该怨当初将紫藤种在树旁的那个人吗?他种下紫藤难道不知紫藤未来会成为树的隐患?如果知道有为何不做防范?” 刘知为讲的是,如果一个国家依靠儒门,那么就该明白儒门会慢慢的深入朝堂,而且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不能治国的时候说独尊儒术好,有一天儒生占据了朝堂,又开始说书生误国了! 这不是儒学的错,是上位者应用的错啊! 尉天齐蹙眉,这岂不是要追溯到到久远的大夏立国时候的时候? 是谁、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敲定的儒学? “尉公子,三教当年与姜家先祖共立大夏,炼化人族气运,可为什么如今最富饶的中洲是我书院儒门与大夏共生共舞?” “儒门当时最强?”尉天齐只好做此猜测。 “不,因为三教里只有儒门是一棵紫藤啊!”刘知为说到此处,甚至带了几分笑意,“其他两教在辅国政上,更擅长帮倒忙。” “道门利己无为,如果把它放在中洲与大夏相邻,那么就如同在小树身旁栽了一棵大树,它或许无意识的会给幼树稍稍遮风挡雨,但必然无限度的抢夺幼树阳光,到时大夏就是棵永远长不高的小树。” “而佛门有私贪民,如果把它放在中洲与大夏相邻,那不就是在小树脚下种下了满地的灌木丛,它们不会替幼树遮风挡雨,顶多巩固土层,但最大的问题是它们会抢夺土壤,让大夏之民先是佛宗信徒,才是国中之人,那时候大夏就会成为一颗无根之萍。” “只有儒门,利公为本,致世有为。它虽然是一棵长大了会有隐患的紫藤,但它在小树幼时提供支撑,在狂风骤雨中化为盔甲,且将自己的命运主动地与树捆绑在一起,这千百年来,它大多数时候都在充当着树的朋友和伙伴,只是最近几十年,才开始沦为树的隐忧,在整个大夏的时间跨度上其实很短暂。” “最重要的是,这个短暂的瞬间之所以出现,不正说明了,儒门虽然做的算不上绝对的好,但如今它确实把大夏变成了一棵足够高大的树,以至于这棵树有能力也有动力来试着摆脱儒门吗?” 浓雾中刘知为伸手指向尉天齐又指向自己。 “只是你我正巧在这个短暂的‘瞬间’里长大,所以看到的就是满目疮痍的大夏以及那棵粗壮的紫藤,于是我们怪罪它有错却不改,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是‘刚刚’意识到它有错,而根本没有给予它改正的时间。” 是的,长成这副模样,儒学和书院用了千百年,你如今要求它在短短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就做出翻天覆地的修正,是不是过于严苛了? “可问题是刘兄所谓的‘短暂的瞬间’可能涵盖你我的一生,以及一位凡人的三代。”尉天齐觉得刘知为说的有道理,可在广义上能为儒门辩驳,却不能忽视给他人在现实中造成的巨大苦难。 刘知为说的这些不过是化解了‘木藤之论’,防住了尉天齐的一次进攻而已,但尉天齐的身影依然笔直,浓雾之中依然醒目。 “刘兄讲了当年三教和姜家先祖这些先贤之所选择儒学的原因。那如今的你我以及中洲有志之人处在这个‘短暂的瞬间’,自然也有修正错误或者放弃儒门的道理!”尉天齐嗓音洪亮,浓雾似乎都被他的话推开了少许,“我们不能等着儒门自我改正,因为紫藤已经长成,所有人都知道它不会自断枝丫。” 少年之志,在于主动,不躲避不偷闲,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 “错的有原因,错的有历史原因,那也依然是错。”尉天齐做出了总结,并在此说出了自己的核心观点。 “而错了就是要改!” 第552章 攻防,求变 “如果如此看待对错,那将这个短暂的瞬间拆开到眼前,这份错就不是独属于儒门的。”刘知为好像要再次开始在虚无中规避实际的问题了。 “是的,当今陛下也有错。”尉天齐却并不遮遮掩掩,“所以这个改,不仅要改儒门与大夏的关系,也要改大夏的生存态度。” “尉公子,你打算怎么改?扶持一位皇子上位,然后整顿吏治,提拔不是儒生的官员进入朝堂要职,最终将书院和儒门对大夏的掌控削弱?” “差不多,只不过视情况手段会有变化。”尉天齐并不羞于承认这点。 “你也知紫藤已经长成,你可见过一棵树自己扯下藤蔓?你在一个满是儒生的朝堂里排挤儒生,那就是排挤你自己,且不论扶持一位皇子有多难,只说你成功后,那些事情你也无法平和的做到,最终还是会变成一场大风暴,胜利者走出朝堂,失败者死在金阶之下。”刘知为的声音终于严肃了一些。 尉天齐短暂的沉默,这些话是合理的推测,那棵紫藤太壮了,与古树缠绕的太深了,想要拉扯最终一定会扯断古树的枝丫,落叶断枝散落一地,而且最终胜负尤未可知。 他总希望避免最激烈的冲突,因为他知道冲突的结果不仅仅是他尉天齐这一条命,而是很多无辜的人也要遭受危难。 可避免冲突就是放弃变革。 放弃变革就要灭亡吗? 放弃变革一定灭亡! 大夏倒下,整个人族都会受到牵连,会有更多人遇到危难! 尉天齐的声音如铁剑相交,带着杀伐之气。 “若真的有风暴到来那一天,我愿站在风暴之中,只要大夏能获得新生。” “好!”刘知为由衷的点头,抬起手轻轻地鼓掌,他十分欣赏尉天齐,不拘泥于一种方法,也不惧怕牺牲,是个干实事的人。 只是有些过于年轻了,年龄太小,像是曾经的阿真,对待世界有着一种天真的战意,似乎所有的苦难只要少年提剑都能迎刃而解。 他不希望尉天齐也走上那条老路,当年他没有拦住唐真,只好拦了师父几步,可惜聊胜于无。 如今一切尚早,他想试试可不可以拦一拦这位同样很好的少年。 “尉公子刚才引用‘木藤之论’,如今我也引用一事,来与你探讨这个‘变’一二,可好?”刘知为缓缓坐直,于是雾气中那本来虚无的身影清晰了一些。 “请!”尉天齐知道,这一次轮到对方来进攻了,他有些好奇刘知为要引用什么,又有些担心会不会是自己没听过的典故,毕竟自己读书虽多,但学的杂,只说儒学典故必然是比不过这位儒家天骄的。 “尉公子,可知道南洲诸事?”那雾气中的剪影声音悠悠。 “最近的南洲诸事?”尉天齐愣了愣,他完全没想到刘知为要引用的典故竟然如此近,又如此怪诞。 “自然。”刘知为笑了笑,“尉公子难道不觉得,如今皇都的很多事情其实都起源于南洲之变吗?而且最巧的是很多人很多事还可以彼此对应。” “你指的是书院参与玉蟾祖师月陨,玄甲军强压独木川才造成了皇都的局面?”尉天齐挑眉有些不懂。 对面的剪影摇了摇头,“不,我说的不是这些。” “我说的起源指的是为什么大夏会忽然变成如今的模样,尉公子没有想过吗?尉公子在皇都长大,那么多年走过来,一直都是拒绝参与朝堂的,为什么今年忽然要促进变革了?人皇陛下也当了好多年皇帝,却又离寿命终点还有段距离,为什么也在今年忽然与书院翻脸?” 刘知为循循善诱,他把答案铺到了尉天齐的眼前。 “是因为。。。南洲之变?”尉天齐皱眉,他还未从这个角度想过自己的动机。 “是的!”刘知为很果断,“之所以皇都忽然变天,最核心的原因是南洲变了,中洲与南洲细节之处万般不同,但实际上却都面临着一个困境,求变!” “而当南洲变革发生后,不论我们认为它‘成功’与否,都在刺激着带动着中洲的求变者开始尝试,这是潜意识决定的,当有第一个人尝试过河,就必然引动追随者。” 尉天齐偏过头,眼神微亮,这倒是一个新奇的想法,与刘知为这种人讨论,确实可以学到很多。 “南洲为了求变发生了很多事,有很多人忽然之间出现在九洲面前,他们有豪杰有小人,彼此之间有矛盾又有共同点,只看到近日,我得到的消息是那位‘独夫’正在月牧,如果以此为限,我认为南洲的风暴已经结束,求变‘成功’已成定局,如今剩下的只是变多变少的问题。”刘知为讲到此处带着些许谨慎,因为这些都是他个人的总结。 尉天齐点头,他认可这个判断。 “尉公子刚才说自己也要求变,看着南洲的变,可有什么感想吗?”刘知为问道。 “以前未曾对照着想过,但刘兄如今说起,我只觉得中洲应当比南洲的情况复杂许多,因为南洲的传承,他们往往将很多事情寄托于某个人,但中洲更热衷于将某个群体看待为势力本身。”尉天齐说的诚恳,但并不是刘知为想听的话。 “尉公子觉得南洲之变最重要的转折点是哪里?”刘知为继续问。 尉天齐无需多想便道:“祖师月陨。” 无可争议,白玉蟾的死亡是南洲求变的开始,那一夜如果白玉蟾不死,千般算计无可着落。 尉天齐有些不解,这一切又和他们的讨论有什么关系呢? “那尉公子觉得造成祖师月陨最重要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第553章 浑而有形是其玉,纯而不透乃其白 这依然无可争议,所以也不用尉天齐回答。 刘知为自己道:“造成那夜的罪魁祸首是那位名叫白生的准圣,如果不看对错,只说功过,他应该算是南洲求变的整个过程中最重要的角色之一,而且起到的是推动的正向作用。” “有因缘际会,非是他本愿如此。”尉天齐随口补充。 “那么,我请问尉公子,在中洲皇都求变的过程中,除了求变的你,是否还有其他人求变?”刘知为看着尉天齐的剪影,他的眼神好像要穿过浓雾与尉天齐对视。 尉天齐皱眉,但还是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刘知为再次抢先开口了。 “求变是个态度,态度有个强弱,激进者先行易错,但往往发挥关键作用,保守者后行,可以一边点评先行者,一边吃下红利。”刘知为的嗓音在雾气中回荡,“我个人不喜欢白生,因为他欺师灭祖,无论如何说都是错的,但在求变过程中,他是南洲最勇敢的那个人,勇敢到不惜代价的、不计成本的、不分对错的做一件事。” “如果拿中洲和南洲求变做类比,那尉公子显然不是白生,因为尉公子希望慢慢来,如果不到迫不得已不要掀起风暴,但有一个人很像白生,他主动掀起风暴,同样不惜代价的、不计成本的、不分对错承担了求变的职责。” 尉天齐无声的看着对方,等待着那个清晰,却让人觉得不合理的答案。 “人皇陛下!他就是你尉天齐在大夏求变的先行者!”刘知为的声音并不大,却震的人一时说不上话来。 是的,当今人皇陛下所做的一切,目的一直都是很清晰的。他要与书院敌对,要把书院掌控的皇都和朝堂彻底搅乱,他从未掩饰过自己要为古树解开紫藤的决心,只是。。。只是因为什么,所有人都忽视了他是个先行的变革者呢? 或许因为他伤害百姓,手段下作?又或许因为他不讲道理,行事偏激? 可他在做的就是尉天齐未来可能做的事,也许尉天齐的手段会更合理,但效果就一定更好吗? 这是无法细论的事情,历史上有过太多大恶之人却行了诸多善人难行之事。 尉天齐忽然有了一个联想,于是下意识开口问道。 “那我对应那位独夫?” 这真是怪异的联想,如果把白生当做可恶又确实做了些事情的先行者,那南洲的后行者应该是姚望舒了,她以大义砸死了白生,却又继承了白生的成果和某种程度的遗愿。 如今已经成功开启月牧,距离南洲的假圣不过一步之遥。 “不,尉公子,你不是独夫,阿真的这位红颜虽然如今风评已经没有了下降空间,但我一直认为此人行事自有逻辑,许是因为直视了月下谪仙萧不同之死,所以她其实比白生可能还更激进些。”刘知为摇头,在他眼里这位姚望舒可比尉天齐要激进的多。 她也是个不计成本、不惜代价的先行者,与白生最大的区别是,她是要分个对错的。 当然尉天齐也是要分对错的,但他同时也要计成本,要惜代价,因为他是凡夫,所以在意太多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但尉天齐的优点在这种翻天覆地的大事上反而成了缺陷,白生的缺陷在这件杀孽无数的事情成功与否上反倒成了优点。 可叹,圣人求全千百载,成大事者总缺勤。 “尉公子,如果拿此时的你来类比,那你既不是白生,也不是独夫,更不是那位了不起的萧不同,你只是南洲无数宗门中的某一个,虽然想求变,却不敢牺牲,怕死了亲友,也怕死了无辜之人,只能等待那些先行者撕开一切,才以收拾残局的姿态出现。” 尉天齐觉得眼前的浓雾淡了许多,刘知为的剪影更加清晰了。 “我无意证明这些先行之人无错,但他们犯了错自然要付出代价,所以人皇陛下如今亲信佞臣、引入外人,来日必成因果。但尉公子你的求变又到底是什么呢?你真的有机会成为风暴中持着铁剑的英雄吗?”刘知为声音缓慢。 “皇宫与书院是大夏皇都的日月,他们分别掌控的是黑夜与白天,代表的则是求变与求稳,可尉公子你一开始就将二者统统叛为错误的,可一个既不要黑夜也不要白天的人,他能生活在什么时候呢?难道整个皇都的人都只在日出前一刻出门?日落后一刻散步?” “你是要做救世的英雄,还是在等待一个成为英雄的救世的机会?” 问的虽然轻缓,入心却无比深远。 是的,白天与黑夜总要做出选择,尉天齐觉得二者都不好,因为他们不顾凡人的死活,所以站在昏暗的天光里寻找一个机会。 而刘知为恰恰相反,他啊,同时站在白天与黑夜中,就好像当初他一边阻拦唐真犯错,一边阻拦程圣出门一样。 全都要的人总是会被鄙视的。 但这便是白玉书生、 何为白玉? 浑而有形,纯而不透。为玉不明,为石有光。是前者知其后,是后者守其前,无通透之思,有广德之贤,知善恶各有其念,为是非从不独断。 这是天命阁对这位稍显年长的书生的点评。 而唐真的说法是,“知为兄读书太多,看的太全,每件事在你眼里都有其对与其错,所以当对错无法量化时,事情本身也就丧失了对错。” 李一对其的点评比较直接。 “和稀泥是天下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刘知为则是天下最喜欢和稀泥的人。” 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说他说的没有道理,比如此时的尉天齐并非是被对方和稀泥所误导,而是被这位白玉一样的书生抓住了内心的弱点。 刘知为看到了尉天齐的优点,于是也看到了他的缺点。 凡夫对待世事对待凡人何其好? 凡夫欲行大事拯救苍生何其坏? 一个认真对待每个人的凡夫,在这场大局里,三具分身真的够吗?在一场注定救不下所有人的旋涡中,你想好了自己能接受的得失吗? 你想学的、想要的都太多了。 第554章 日月罔替,人举人推 尉天齐坐在浓雾中,听着刘知为用并不锋利的语气无比锋利的拆解着自己。 这位白玉书生没有用呛人的辞藻攻击他,只是如实的陈述,却又重如千斤,好似师长在教育自己的学生。 浓雾便也随着他的话沾染了重量,压的尉天齐笔直的坐姿不断摇晃,他确实被刘知为点到了命门,对方的“长剑”已经夹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脸色有些白,他的神情带着痛苦,不是因为那柄剑刺的疼,而是因为自己确实做的不够好。 但! 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人能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是一件幸福的事,如果发现的早,还有机会改正,那将是人之大幸! 尉天齐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握紧成拳,他看着浓雾对面的书生,开始了他人生中最擅长的事情,快速的学习与吸收。 “刘兄说的对,我同时不喜欢太阳与月亮,所以白天不出门,晚上也不出门,最终在大争之势中无法找到自己的阵营,导致缺乏敲定结果的能力。而刘兄既能接受太阳也能接受月亮,走的了白天也走得了夜晚,但刘兄终究是一个人。” 人是不能永远在走的,他总有一刻要停下,或是停在在月华下,或是停在日光里。 刘知为总是认为所有事情都有正反面,那么当你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不还是要量化对比吗?你总要评判炙热太阳好还是苦寒的月亮好啊! 就像是桃花崖之变中他虽然也是左右为难,但最终他还是选择拦住了程圣,帮助了唐真,舍了孝取了义。 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终究要做出选择,你刘知为是以什么为标准的呢? 尉天齐想看一看,或者说想学一学。 刘知为笑了,“我平生最爱的事就是读书,读的最多的两本一本是家师的《程集》,而另一本则是《中庸》,里面说‘中和’为天下达道,取舍需权衡利弊,大事不为固然无勇,但能否为之,需考量自身的责任与能力。” “我做选择的原因,取决于我的能力,而不取决于无法分出好坏的事情。”刘知为将腰间的两本旧书拿起,轻轻拍打,“我能做到的极限,就是我选择的重点,太阳也好月亮也罢,我能走到最远的地方,就是我停下的地方。” 当年的他,因为知道自己拦不住唐真,所以最终选择了帮助唐真,阻碍师父。 “迫不得已也算是选择?”尉天齐一时间有些震惊,因为这不是主观的选择,更像是被动的赌博,赌事情的发展,尽量不夹杂个人的情绪与偏好。 一位没有清晰目标的天骄,怎么想都奇怪了一些。 但天骄或许就是这么千奇百怪的。 尉天齐沉思了一会,忽然抬起头道:“刘兄这道走的很取巧,但这条中庸之道并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只是尽了最大的努力!非是我所求!” 是的,走的最远,做的最尽力,并不代表会是最好的结果。 把一切交给天意,自己只付出努力,在尉天齐看来是一种取巧。 所以此法可以借鉴,却不是他的处事方法。 “天下从来没有一条道能保证达到最好的结果,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永远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刘知为叹了口气,他隔着雾气看到尉天齐的嘴角流血了。 二人坐而论道,看似讲的是些看法,但实际上彼此的儒家道理正在交锋,刚才那番拆解,尉天齐身周的浓雾是真的在变重,万幸的是双方没有杀意,甚至战意也不浓烈,可随着话题深入,伤势是不可避免的。 就在刚刚尉天齐拒绝了刘知为的提议,却又无法得出自己的道理,于是儒心震颤,嘴角溢出血丝。 但尉天齐没有叹气,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因为他还没有输。 但他必须要给出自己的解法,他立志要做的事情就摆在那里,可能走向成功的实际方法他却无法拿出。 相对合理的方法大多生灵涂炭,而他又顾虑太多。 他认真的思考着自己和刘知为的整段对话,木藤之论、南洲做比、日月昼夜这些话里面藏着这位白玉书生独特的思考, 他虽困在清水书院两年,但显然并非是与完全的与世隔绝,不仅掌握着南洲的情报,而且已经整合出了自己的理论。 如今被清水书院放出来,显然是希望他可以成为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他不会偏帮儒门或者书院,但同时也不会偏帮唐真姜羽或者道门,他会尽自己的努力做到的最好,但最终的结果并不会保证,也许是帮着他的老师让书院彻底成为大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许是帮着姜羽走出一条女皇之路,甚至他可能最后选择帮助尉天齐。 雾气的重压从四面八方涌来,尉天齐没有动,也没有开口,他感受着这股压力,就好像在体会这条路的艰辛。 不知过了多久,刘知为在安静的等待中终于听到尉天齐的声音响起,依然是少年的朝气以及淡淡的锋锐。 “刘兄,我刚才忽然想到,皇都的天空中有日月,按照刘兄的说法,若想改变,需做出选择,我是个顾虑太多的人,所以不选便做不成大事。”尉天齐说的很慢,因为他在一边总结一边开口。 刘知为点头。 “可刘兄,你所说的那种人太少,他们每一个都和日月绑定的太深,他们必须选。” “但还有一种人很多,遍地都是,他们不关心也没有能力关心日月交替,他们都与我一样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明日的早饭、孩子的冷暖、房顶的瓦砖。” “他们与我并无区别,凡人而已。”尉天齐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微风散开,浓雾的压力也随之骤减。 “我们以前不选择,随波逐流,所以日月不在意,云朵不理睬。但实际上我们才是整个皇都的主要组成部分,如果我们团结发出声音,如果我们能有自己的选择,那么即便是日月也要慢下来静听。”尉天齐找到了自己的道,他既然是凡夫,那便该代表凡人。 “凡人有力量拦住日月?”刘知为挑眉疑问。 “凡夫尚能扮演真君。”尉天齐垂目笑答。 第555章 云根由来久,是弱也是强 在九洲的凡人究竟处在什么地位?又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道门说黎民是稳住人族运势的基石,儒学说百姓是钻研学问的底色,佛家说苍生是纯净信仰的源泉。 所以九洲各地凡人的地位会因为所在地三教的不同而不同,拥有的力量也会有起伏。 但在仙人抬手可化云雨、垂眸可引雷霆的世界里,这种力量大多数时候都是可有可无的,甚至并不取决于他们自己,而取决于天上仙人所修的道。 九洲大多数人是不会说出‘用凡人的力量拦住日月’这种大话的。 但尉天齐说的格外确信,且声音洪亮。 此时雾气终于平缓了下来,随着尉天齐找到自己的解法,前后两代青云榜彼此之间的一攻一防便走完了一轮。 双方都不尽兴,但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们都不是清闲之人,没时间枯坐数日数月来为真正的大道讲经说理,故而只好浅尝辄止。 “是我输了,这云根之物该属刘兄来看。”尉天齐看向刘知为,这位白玉书生颓废带笑,他一直都没有展露出什么锋芒,甚至他腰间的两本书,从头到尾也只动过其中一本的道理。 可即便如此,只看局势,刘知为显然也占据着不小的优势,毕竟尉天齐的进攻并未影响到他,但他的进攻却切实的伤到了尉天齐。 他输的心服口服,甚至输的格外开心。 “尉公子,你我二人此次算是平局,但我年长许多,故而该是我输了。”刘知为摇头笑道 输赢可以看局势,当然也可以看结果,在这里刘知为认为自己输了。 因为这场坐而论道,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分出生死或者争个名声,而是一场天骄间的交流,这交流的结果,无疑是尉天齐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此时眼前这个盘膝而坐的少年的身板已经不再像是剑一般笔直锋利,他就那么随意的坐着,脸上带着笑意,眼神明亮的像是要发光。 如此满意的输,实际上就是赢。 双方各赢一次,但他虚长年龄。 尉天齐愣了愣,也不推辞,直接站起身弯腰行儒礼,态度端正。 刘知为便也有些费力的拄着膝盖起身,伸手掸了掸老旧儒袍前摆的尘土后还礼,二人于云雾中躬身,平举的手几乎要碰到彼此,就如同是敬重彼此的友人。 但当他们直起身,却没有再多说一句,甚至没有告别,刘知为就已经转身原路返回了,就好像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他们敬重彼此的学识和道理,但他们此时的立场却不支持他们寒暄交友。 进来时要穿过法阵层层阻隔,但出去不过是十几步的路程而已,当刘知为走下那假山,离开了云雾,抬头却看见一位老人正站在外面等他。 刘知为正色躬身行礼,“师兄。” 老人正是清水书院的副院首,程百尺。 “我们给你的名单应该标注了这里藏得是那位的残道,人皇玺最忌讳和如此生杀的东西相邻,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程百尺没有回礼,而是平静的问道。 “我想来看看这位顶替阿真的榜首究竟是何人。”刘知为直起身,恭敬的回答。 “看出什么来了?”程百尺继续问。 刘知为回头看了看浓雾中的假山,然后道:“他在我面前像是一个学生,但他并不是一个学生。” 这话有些拗口,于是他重新措辞道:“百人百相,遇弱则弱,遇强则强。” 程百尺沉默了一会,然后不再纠结此事,而是开口道:“我违反程师的禁令放你出来,是要借助你的思虑周全来找到人皇玺的,而不是让你替唐真打探情报或者散步的。” 刘知为躬身,“知为知错。” 程百尺看了看他转身道:“下不为例,随我去见见帝后娘娘。” “是。”刘知为直起身,缓步跟上。 这对年龄相差巨大、似乎十分生疏的师兄弟一前一后走向了梧桐苑。 。。。 走过所有的浓雾, 尉天齐终于走到了这古怪亭台的中心,那只有一个白玉的石台,中间摆放着一个红漆的木盒。 尉天齐走上前,没有犹豫伸手掀开,然后向里看去。 眉毛一皱有些不解,随后舒展,忍不住摇头,谁能想到这‘云根’里藏得竟然是这个东西呢? 那是几颗并不算太长的白色牙齿,看起来应该是食肉动物的獠牙,因为有着血槽,但又稍显稚气。 尉天齐摇头叹气,感叹大夏皇宫前人怪异的收藏欲。 这是虎牙,看大小并非是成年虎的恒牙,而是幼年时褪下的乳牙,天下只有一只老虎的乳牙会有这个待遇。 紫云妖圣! 鬼知道以前皇宫从哪淘到妖圣小时候褪下的牙齿,明明也没什么用,却还特意搭了个亭子藏在了皇宫里。 尉天齐伸手合上木盒,然后行礼,终归是圣人身上的东西,还是要尊重一二的。 这里不会有人皇玺,因为虎牙乃是妖圣残躯,且主杀伐,如果和人皇玺放在一起,会彼此消磨,损耗人族的气运,即便人皇舍得,人皇玺和虎牙也会搞出很大的动静。 尉天齐转身离开了亭台,此时他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这里叫云根了,大概是前人以虎牙做比,说天下最夺目的那朵紫云的根源所在吧。 倒是契合。 第556章 黑车入巷,学子金书 吴慢慢安静的看着尉天齐,没有任何表情,两只眼睛里倒映着天光房舍,唯独没有倒映这个男人。 尉天齐正襟危坐,正在侃侃而谈,不时说到兴奋处还会抬起手比划一二,随着设想的逐渐推进他越讲越兴奋,最终站起一手叉腰一手握拳,倒是大将做派。 左乐也坐在一旁,他看看口若悬河的尉天齐又看看呆若木鸡的吴慢慢,总觉得两个人里最起码得有一个是傻子,或者两个都是? 尉天齐在讲的就是他和刘知为论道中新学到的道路,当时他并非只是说一句大话,既然有了路他就要先走几步才是。 终于将蓝图讲完,尉天齐回首期待的看向二人。 左乐摆出一副佩服的表情,连连鼓掌,显然他完全没听懂。 吴慢慢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对他随意的点了点头,这便是支持了。 “那就开始!此事便是我悬镜司成立后的第一个任务!”尉天齐大手一挥做出了决定。 依然是孤零零的捧场掌声。 “钟副司长,如今皇都里情况怎么样?”他忽然回头问道。 左乐挠了挠头,“听说介王爷正在满城带着军士抓人呢!好多地下场子都被扫了。” 。。。 恕索坊 从巨大的红色琉璃灯中溢出的诡异红光笼罩着街道,这里处处透着萧条,寥寥无几的鬼鬼祟祟的人在街道上游荡,往常最热闹的赌场此时也只有十几个客人而已。 赌场二楼一个黑袍笼罩的女子正在打坐修行,这里的装修已经被重新调整过,如果说之前那位儒师是将这里变成了书香之屋,那么师姐就是把这里翻修成了牢房,没有任何多余东西,连桌椅都没有,待在里面就像是躺在一个大棺材里一样。 忽然楼下脚步声响,师姐睁开眼,按理说没有她的允许是没有人可以走上二楼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一个儒袍少年左顾右盼的走了上来,他看了看四周颇有些意外道:“我还以为你们这种人大多都热衷于享受呢!想不到还有苦修之士。” 师姐没有回答,只是冷漠的看着他。 少年也不介意,他打量了一下师姐,然后短暂的皱眉捂了捂鼻子,“修的什么?又腥又臭!” 然后厌烦的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令牌,“我叫荀阿鹄,皇都里面都叫我荀欢,是你上级的上级的上级,这恕索坊实际上就等于是我的产业,你懂了吗?” 那令牌上只有两个字,清水。 原来这恕索坊是清水书院的外产,每个月的盈利额的大头都要上交给书院。 “自打你买了之后,这恕索坊的收益就减了一半,按理说我该来警告一下你,但你运气不错,最近皇都比较乱,大家都藏头露尾不出门,哪里都亏钱。”少年叹了口气,然后用眼白着着安坐不动的师姐道:“这次来是来通知你的。” “很快皇都内就会出现大扫荡,恕索坊也好别的坊也好,都可能出问题,我要求你最近闭业歇业,这个月的钱也不用交了,保证恕索坊在这次波浪中存活下来。” 荀欢说完也不管师姐答应不答应,转身就快步离开了,似乎再在这多呆一会就要被熏死了似的。 荀欢走后,赌场下面看场子的人小心的走了上来,问道:“坊主,我们。。。怎么做?” 嘶哑的女声幽幽的响起,“继续动工,把赌场关了。” “是。” 。。。 荀欢离开了恕索坊,此时整个皇都显得又寂静又嘈杂,寂静是街道上人烟稀少,少有的行人也是低头走的匆忙,嘈杂是树枝上的乌鸦吱啊的叫,以及远处的街道隐隐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这是皇都里很少见的荒芜景象。 荀欢左右看了看,然后往皇都更外围的方向走去,本来此时的他该在舒颜阁里继续和儒生们联络感情的,但因为今早朝堂上介王爷闹出的变故,如今兵甲正在四处抓捕参与夜晚暴动的儒生,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书院中避难。 可他却不能回到清水书院,而是要留下来处理书院的外产。 “恕索坊之后是。。。鬼门楼?”他喃喃自语的拐入一个胡同,走了几步忽然抬头。 白日明亮,狭窄的胡同里空无一人。 他忽的转身想走,可却发现身后的胡同口不知何时被一辆黑色的马车堵住了,黑色的布帏随着风扬起,露出一张白净无须的脸。 那是皇都最骇人的传说,但真正的大人物都知道,那些传说未必比得上现实。 “荀阿鹄?”男人的声音悠悠的在胡同里来回回荡,好像催命的恶鬼。 荀欢的脸色有些难看,嘴唇抿了抿,反问道:“闻人哭?” 闻人哭笑了笑,他喜欢看这些书生强撑着的样子,这样在他们崩溃时就有了对比的乐趣。 “有人举报你违反宵禁,我奉命带你回污衙调查。”他的声音平稳,并无什么外露的恶意。 “呵!”荀欢强撑着嗤笑一声,回了污衙,等书院反应过来,自己怕是也要少胳膊少腿了。 “你不能带走我!”荀欢扬了扬下巴。 “哦?为什么?”闻人哭小幅度的偏头,带着些宠溺的等待,像是在等一个足够可笑的理由。 比如你是清水书院学生什么。 “因为宵禁不包括我。”荀欢从袖子里猛地抽出了一张纸,那是一张金色的纸,那是一份军机处的文书。 首发二十份,十份都被程百尺拿走,一份给了施北望,在南归出城门时扔掉了,一份给了刘知为,让他进入皇宫。 这又有一份,竟然是在做脏活的荀欢手里,可见此人在书院还算有些地位。 凭此文书可以在皇都中随意行走,不用受到宵禁的限制。 闻人哭看着那张纸,微微蹙眉,他本以为这个荀欢只是书院外围无足轻重的角色,毕竟干脏活的人是最容易被随意舍弃的。 这点闻人哭很清楚,因为他也是个干脏活的。 倒不如说他和荀欢其实是不同势力的同一角色。 “闻人总管,还有别的事吗?”荀欢看着对方,有些得意又有些恐惧。 同行恨同行,恶人最是容易看不起彼此。 闻人哭无声的看着他,似乎在犹豫,荀欢将那份文书揣回袖中,然后转过身走向胡同的另一头,他尽量走的安稳,但却时刻如芒在背。 他是知道的,这位闻人哭并非是一个简单的酷吏,此人的修行也是顶好,若非藏于宫中且人皇授意,天命阁必然会让其在青云榜走一遭。 具体位置不知,但争一争前十未必没有可能。 而荀欢只是一个天赋尚可的书生,在清水书院尚不能以学问得到重视,何况是和天下的天骄做比呢? 如果闻人哭动手,自己能撑住一招吗?还是两招? 走到胡同的尽头,他最终没有等到耳边可能响起的风声,闻人哭没有冲动,荀欢长舒一口气,这不仅说明自己暂时是安全的,而且也说明人皇陛下还在控制着和书院冲突的烈度。 胡同另一头,黑色马车的布帏缓缓放下。 “闻人总管,我们可以让介王爷以‘策动暴乱嫌疑’来逮捕他。”一个黑袍侍从无声的出现在马车旁。 “呵。”闻人哭只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异想天开,介王爷说是要逮捕暴乱的儒生,但核心的目的是借助军队来搜查整个皇都寻找人皇玺,说不定搜刮些赃物的重要程度都超过抓捕暴乱的儒生。 至于让他真的得罪书院,他更是不会做的,顶多抓些小私塾的小鱼小虾,然后掀翻几个鱼龙混杂的修行场所。 闻人哭忽然开口问道:“今天春伯那里开业了吗?” “开了,不过只留了小门让常客进。”属下答道。 春伯,就是皇都四大戏楼春台班的班主,那个曾经在畅音阁和尉天齐打过招呼的人。 “去春台楼。”闻人哭闭上了眼睛。 第557章 猪心麦冬,樱桃毕罗 “天齐哥哥,这戏真的不用班主帮忙吗?”云儿站在永和楼二楼的窗户旁,阳光从窗户打入,将小丫头的影子投出去老远,身段便显得修长了许多。 迈入炼神后,云儿的丫头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并不是长高了,而是忽然就不像个稚嫩的小姑娘了,体态的一动一静忽然有了韵律,眉眼的一垂一抬无声中藏了节拍。 她自己不为所觉,但是旁人看的格外清晰。 血海魔功或许会让人皮肤变好、眉眼变亮甚至体态微调,但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的功效,尉天齐只能判断为,云儿晋升时吸收的狐妖血在作祟,这还是他用自身佛血综合过,不然只怕小小年纪的云儿就要生出远超年龄的媚态了。 尉天齐没有抬头随口道:“不用。” 小云儿蹙眉抿嘴,脸上泛起莫名的委屈,十分的惹人怜爱,奈何尉天齐眉眼不抬专心提笔,像是个痴呆的书生。 自打上次因为云儿被掐,尉天齐去姚安饶房里吵了一架后,尉天齐再没去找过姚安饶,显然是心中有火气的,云儿因此生出无数焦虑,可以说到了茶饭不思的程度。 不过今天,天齐哥哥忽然说要写一出新戏,让她在旁帮忙。 云儿眼前一亮,正愁没有机会缓和班主和天齐哥哥的关系,正好借助这个契机,毕竟整个饶儿班写戏文能力最好的就是姚安饶。 她自告奋勇的说可以去和班主沟通,却被天齐哥哥严词拒绝,甚至要求她就老实的待在这里,不准回后院。 此时窗外街道上有马蹄奔驰而过,那是不知哪里来的军队,他们已经四处搜查抓捕了大半天,整个皇都现在和永和楼一样风雨飘摇,大家也分不出个敌我忠奸。 “不必多心,你家班主重伤未愈,不适宜劳心,让她安静休息就是最好的照顾。”尉天齐虽然没有抬头,但也知道小丫头是副什么样的嘴脸。 “哦。”云儿低头,捻了捻自己的衣角,偷偷埋怨天齐哥哥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糊弄。 前两天,你还每天都去房间里探望一下班主的伤势呢!到现在又说什么安静休息。 尉天齐倒也不想糊弄云儿,只是有些事情他只能藏在自己的肚子里,不然小丫头的茶饭不思,就要直接变成滴水不进了。 窗外又是一阵奔忙的马蹄声,尉天齐抬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云儿,开口道:“别从那腹诽我了!去找楼主给我要一壶茶水来,然后要一叠自己喜欢的糕点,挂在戏班账上。” “哦。”云儿乖巧的点头,转身腾腾的跑下楼。 正巧遇到两位住宿的少年走上二楼,擦肩而过时,腰挎长剑的少年短暂的顿了顿,而抱着重剑的少年则认真看了一眼小云儿。 “有些怪味。”周东东有些拿不准,正常来说他完全可以依靠灵气的走动来分辨魔功,只是这个女孩身上有遮掩的术法,他只看的了一团浆糊。 江流觉得对方就是个小魔修,这没有道理,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可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一是因为这只是直觉,师父说再准直觉也会有错的时候,如果真的依靠这种东西做事,那早晚也会因这种东西而死。 二则是因为他知道周东东现在心情不好,如果说出自己的猜测,以周东东善恶分明的小杀痞性格,搞不好最终又会乱成一团。 周东东也就是一说,江流没有回话,他就继续往上走了,二人落座,随意的点了些吃食,江流问道:“东东哥,幺儿姐什么时候能醒来?” “不知道。”周东东摇头,这就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到了这永和楼后,幺儿忽然又进入了当初那种一睡不起的状态,每天躺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的。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倒不觉得慌乱,可难免有些担心,到底那功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动不动就让人沉睡不醒呢! “一会儿随我出去买东西。”他忽然开口。 “买什么?”江流不解。 “药材。”周东东低头开始扒饭,一边拌饭嘴里还嘀咕着什么,似乎正在努力回忆着那道自己唯一会的汤食,“猪心、麦冬、灯芯草、人参、黄芪。。切片。。然后大火熬煮。。。” 好吧,他其实知道这东西没什么用,但上次喝了这汤终归最后醒了不是?万一这次喝了能好一点呢! 尉天齐就坐在他们身后,依然低头写着自己的戏本,没有回头好像完全不在意。 两小只极快的吃完了饭,便相伴离开了永和楼,如今这皇都有些萧条,药铺和店家大多都停业了,不熟悉的外乡人要想买到这些东西怕是要耽误好一会儿。 此时云儿正好提着新泡的茶和一叠香喷喷的樱桃毕罗走了回来,当上到二楼她却忽然愣住,一时间竟然有些进退两难,因为在那处日光最亮的窗户下,尉天齐依然坐在那里写着戏本,可是他的对面不知何时已经做了一位美丽绿裙的女子。 日光洒下,女子眉眼清澈透亮,青丝垂直的洒落,只说长相要远胜于云儿见过的大多数女子,能与之稍作对比者也只有班主和古月皇贵妃了。 但与她们两位相比,这位女子的气质更加的端庄,不见妖艳,坐在尉天齐对面当真是郎才女貌。 面对这等正派的美人,云儿难免生出些许自惭形秽来,觉得走过去打扰,恐惹了天齐哥哥生气才是,但这茶水还要不要送呢?要不装作酒楼的小厮吧!把茶放下就跑! 正在她踌躇之际,日光下尉天齐忽然抬起头来,“你站在那做什么?过来。” “哦。”云儿如释重负赶忙小步跑了过去,她把茶壶放下,然后努力的很体面的帮尉天齐和那位女子摆好茶杯,一切搞定转身就要托着自己的那碟樱桃毕罗落荒而逃。 “站住。”尉天齐一下叫住了她。 云儿转过身,乖巧的把那碟樱桃毕罗也放在了桌子上。 “哈!”尉天齐都被她逗笑了,“我不是要抢你的糕点。” 他有时候真的会被这丫头的脑回路震惊到,明明要比其他孩子聪明,但聪明的像个小傻子。 他将云儿拉近了些,看向坐在对面端庄的女子,介绍道:“这是我班里的台柱子,戏名云儿,大名姚云儿,是个唱戏的好苗子,也是我半个小师父。” 云儿这才知道尉天齐是要介绍自己,她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对面的女子能如此安稳的和尉天齐对坐,即便是小傻子也能猜到是了不起的人物。 她赶忙屈膝行礼。 第558章 窗里人说鬼,窗外静无声 尉天齐又指了指对面,“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姓林,你可以叫她林姑娘,乃是儒学世家。” 那位端庄的女子微微轻笑,起身对着小小的云儿还礼,当真是客气又礼貌。 介绍完,尉天齐才揉了揉云儿的脑袋道:“我和林姐姐有些事要商量,戏本以后再写,你去告诉班里的孩子最近皇都不太平,食客也少,所以今天开始停戏,待在房间里不要在外面乱跑。” “嗯!”云儿连连点头答应,转身要走。 “回来!”尉天齐又叫住了她,然后把桌子上的那碟樱桃毕罗递了过去,“你的糕点,别都分给其他孩子,自己也要吃啊!” “好嘞!”云儿终于笑了,小丫头托着碟子下了楼,往后院跑去。 尉天齐和林姑娘在二楼一直看着她消失在大堂,林姑娘忽然开口,“尉公子倒是吝啬的紧,请我来却只赏了一壶茶,连一点糕点都不肯留下。” 尉天齐笑了笑道:“那是由我们戏班支出的伙食费,只能给孩子们吃,不过若是林姑娘喜欢,我可以自掏腰包请姑娘尝尝这永和楼的毕罗。” 林姑娘轻轻摇头,这只是说笑罢了,她虽然不是元永洁那等怪癖之人,但寻常吃住也是十分讲究的,即便在北漠那种地方,也要坚持沙尘不侵、烈日不染,便可看出一二。 所以小小的永和楼的糕点她没有兴趣,你没看见她连桌子上的茶都一口没动吗! 窗外又是一阵马蹄声过去。 “尉公子难得如此主动寻我,想来不是为了向我介绍一个修习血海的小丫头吧。”林姑娘终于说起了正题。 “我记得林姑娘曾说过,你很擅长找东西。”尉天齐看向对方,阳光将他的侧脸勾勒的清晰,却又将他的双眼藏在了阴影里。 “我是说过,但那人皇玺也不是仅仅靠找就能得到的,那玩意的本质是抢啊!”林姑娘淡淡的回答。 人皇玺这等造圣的法宝,只要现世是根本藏不住的,更不要说其关联人族气运,真要想找其实能想到的手段还是有不少的,只不过如今各家的援手还没有到齐,也都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除了姜介,大家按兵不动,都处在一个瞎猫碰死耗子的阶段。 “不是找人皇玺。”尉天齐摇了摇头,这东西找到后才是大麻烦,谁来拿,谁来抢?皇都里有几个人打得过程百尺?又有几个人能直面皇都外驻扎的大军? 他看着林姑娘声音忽然低了些,语气很缓慢,好像怕吹起的风惊动窗外日光照射下那些相对静止又不断移动的微尘。 可说出口的话入了人耳,便无法收回,于是寒意无声的蔓延,日光顷刻间丧失了温度。 就在白日,空旷的永和楼二楼,一个男人忽然讲起了一个鬼故事。 “狐魔尊的外身就在这个楼里,我需要你帮我找到她。” 林姑娘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任谁来听到这话也要感到惊悚,与魔尊同处一楼可不是什么惊喜! 狐魔尊,十二魔尊之一,位于下句首位,只看排法其实并不逊于上句前三位,毕竟天命阁编这句,也不可能是一一对照着实力来排,他们又没见过几个魔尊,只能说三分主观臆测、三分过往传说、三分天机术数,最后那一分则落在实际影响的考量上。 在十二魔尊里,狐魔尊的危害属于无法量化类型的,其毁过的那些天骄虽然天赋很好,但毕竟也没有机会成为人族栋梁了,你可以说狐魔尊毁了好多可能成为圣人的人族修士。 但也可以说过不了情关,这些修士其实注定成不了圣人。 所以狐魔尊在魔尊中影响实在算不上大。 但偏偏她的名声和传说有很多,且是天下唯一明目张胆存在道场的魔尊,以至于不好列在前段,有攻击之嫌,不好列在尾端,有贬低之意。 故而下句首位,正好合适。 ‘天人首命苦无救,狐火蝇三灾青冥’里排名靠前各有各的理由,有的凭借足够神秘,被天命阁充当首位,谨防争议。有的是凭借常年活跃,四处作乱排名靠前,有的则是曾经对人族犯下大错,只凭遗害便跃居上句。 而排名靠后的,大多是因为其本尊少有现世,即便曾经造成过一些影响,但并不持续且可以被阻止,甚至有的自缚百年,于是被天命阁扔到后面,但你并不能说他们弱,甚至有的可能出乎意料的强,只是相对的危害小而已。 “尉公子,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林姑娘忍不住缓缓扫视整个永和楼,此时大堂里空空荡荡,房门紧闭,安静非常。 尉天齐无声的看着对方,他之所以在发现云儿身上的掐痕后一直没有动,就是在等对方。 面对魔尊,他也需要外援,他其实有很多机会寻找更强的人帮助自己,比如青云榜上的,如吴慢慢、元永洁。 甚至他还可以请求上届青云榜的刘知为。 但最终他只是选择了不入青云榜的林姑娘,这是有多重考量的,第一当然是他对狐魔尊这具外身实力的判断,如果足够强,对方就完全不必多此一举设下幻境,把姚安饶直接带走就是了,皇都里谁能谁又愿意为了姚安饶拦住对方呢? 所以寻找战力过强的人没有必要,且事后无法解释姚安饶之事。 第二则是他不得不考虑到狐魔尊与求援者的关系,吴慢慢也好,刘知为也罢,都和唐真的关系紧密,而唐真的师祖又与这位魔尊瓜葛颇深,更不要说魔尊外身旁边跟着的就是剑山和紫云仙宫的弟子! 而且在皇宫畅音阁里,吴慢慢就已经展露过她与青丘狐族存在着不好说的关系。 而这位林姑娘第一常年混迹儒门,与道门与唐真都没有交集,其次她是有手段的,而且背后是龙场,与青丘山关系疏远。 “那位!不该出现在这里!”林姑娘又开口道,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件事,但依然在下意识的想办法否定这个可能性。 她还想说什么,可尉天齐忽然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那张日光下轮廓清晰的脸缓缓变得严肃,他转头看向窗外,日光刺眼,有些看不清楚。 林姑娘听见他低声的问。 “窗外有多久没有马蹄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