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注定》 第一章 弘明寻人 http://.biquxs.info/

那弘明在心里又默默地复述了一遍自己今天要讲的故事----他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秘密。俞嘉年,他的公关经理,为了这件事顿足捶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他激动地责问他。俞嘉年不会懂的。他非这么做不可。可能产生的后果?他当然想过,没关系的,他可以承担。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听见如雷的掌声,夹杂着欢呼和口哨。接着耀眼的灯光忽然倾泻而入。他下意识地摸一下领带,面前的舞台如同满天繁星下的大海,令人目眩神迷。这是他的舞台了。他微笑着走上去,和迎上来的主持人秋澜握手。 秋澜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她紧握着弘明的手不放,一边激动地说:“那先生,太难得了,谢谢你来我们的节目,你看到了吗?”她指指台下,台下马上响起了潮水般一浪又一浪的掌声和欢呼声,中间夹杂着女孩子们的尖叫,“那弘明!我爱你!” 弘明微笑着向观众席挥挥手,然后在秋澜对面坐下。 秋澜对着观众席,声音比平时高出了许多,“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那弘明先生,我们这个时代最杰出的青年才俊之一,实在是太高兴了,大家是不是跟我一样激动?”话音未落,又一阵潮水般的掌声欢呼声响起。 弘明站起来,双手合十,说:“谢谢各位,实在是太给面子了。” 秋澜说:“那先生,” 弘明摆摆手,“‘那先生’是我父亲,还是叫我弘明吧。”台下又是一片的欢笑声。 秋澜待掌声渐歇,说:“好,弘明,感谢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们的节目。说实在的,我们在知道你会来的时候都很吃惊,因为你平时实在是太低调太忙了,”她语带撒娇的责怪,“何况,你现在有这么令人瞩目的成就,我们觉得,所有认识你的人,不管身在何处,不管交情深浅,可能都积极地跟你联系过了,那么,还有谁是你想找而找不到的呢?如果有,那一定是非常特殊的一个人吧?“ 他知道,秋澜问了每个人都想问的问题。他向观众微笑致意,说,“谢谢大家的热情和鼓励,也谢谢秋澜给我这个难得的机会。我还不习惯被称作‘青年才俊’,我只是有幸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小有成就而已。来这个节目,我是心存感激的,因为我是为了了一个心愿。” 观众席上寂然无声。大家都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弘明接着说:“我今年三十五岁了。” 秋澜立即接口:“还是钻石王老五!” 弘明笑笑,“没错。过去这十年里,我一直遇到结婚成家的问题,尤其是最近这几年。” 观众发出一阵笑声,为他的直言不讳,百无禁忌。 弘明继续说:“其实,我是非常传统的人,我觉得恋爱应该以结婚为前提,当然,最后能不能结婚,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但至少最初的态度应该是这样的。” 秋澜打断他,“弘明,你身边的女伴可是换了不少了,可是为什么你还在单身呢?如果你是以结婚为前提和她们认真交往的,那最后是什么导致你们不能走入婚姻呢?” 弘明正色说:“首先,我没有过媒体上所说的那么多的女伴,有很多是工作和合作的关系,被误会成了个人关系。” 秋澜说:“是,但你也谈过几次恋爱的。” 弘明点头承认,“是的。” 秋澜说:“那么,为什么这几次关系最后都失败了呢?” 弘明略加思索,说:“我交往过的几位女士,都非常出色。我们也都是在非常自然的情形下认识的。” 秋澜一针见血,“你是说,你没有死缠烂打过谁?” 弘明一笑,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可是很遗憾,到最后我们总觉得我们不是彼此命里注定的那个人。” 秋澜向他澄清:“是你还是你们都这么觉得?” 弘明继续忽略她的问题,“这几次关系的失败,让我反思自己。后来我明白,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心结,在这个心结解开之前,我也许无法安心地走进婚姻。” 秋澜和观众同时发出了“哦”的一声。 说出来吧,豁出去了。“我想我是一直惦记着一个人,”他的思绪又回到少年时候,那个晴朗的夏日午后,空荡的公交车,那个他无法忘记的女孩。说出来会有很多人笑他吧?管他呢,他才不会在乎。于是他开始讲,“相信大家都知道,我出身草根。父母为了生存奔忙,没有时间管我。所以我一直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到上高中的时候,我更加叛逆,我不相信学校的教育,常常逃学。那年我才上高一,十六岁。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着,那是九月的一个星期四,下午两点钟左右,我又逃学出去玩,在公交车上,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儿。” 观众席上一片静寂。 弘明继续说:“那是我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女孩子。” 秋澜问:“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弘明说:“我现在已经不能清晰地记起她五官外貌是什么样的,我只记得她给我的感觉,非常美好的感觉,”他强调,“她让我感觉非常干净,非常温暖,非常柔和,非常.....”,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非常......非常可爱吧,反正就是非常美好,你会觉得有她在的地方,一切都是美好的温暖的。她的外貌,态度,笑起来的样子,没有一样不是美好的温暖的。” 他沉浸在回忆里,“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就是傻乎乎地看着她,直到她感觉到了,也看看我,我想,我当时就像个小流氓吧。” 台下是一片善意的笑声。 弘明继续讲,“我记得我对她说得第一句话是,‘现在很少看见你这样的女孩子了。’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都羞红了。从来没有人用她那种神态看过我,那时候我非常叛逆,老师,同学,包括我父母看我的时候,都让我觉得我是个没药可救的坏学生,坏孩子,我心理上也早接受了,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她看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是世界上最亲最信任的人,我还记得她的眼睛,无法形容的温柔和信任。而且,她跟我说话时,总是害羞脸红。在她面前,我觉得自己非常伟大非常了不起。我当时只想问她,你要我做什么吗,要我帮忙吗?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什么都行。” 他顿一下,好像对自己说:“那时年龄小,不懂得,现在我明白,那时我对她,应该叫‘一见钟情’。” 看大家都在等他说下去,他继续说:“那天车上人很少,我特别想跟她说话,长那么大,我从来没有那么斯文地和别人讲过话。我奇怪她为什么也没有上学,我知道自己是坏学生,逃学是家常便饭,可是她这么文静这么乖的女孩子,这个时候怎么也不在学校上学呢?于是我问她,‘你怎么没上学?’” 秋澜问:“她怎么说呢?” 弘明摆手,“现在不能告诉你。”然后继续说,“她讲完的时候,我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可能觉得抱歉,想转移话题吧,就问我,‘你在哪下车?’”说到这弘明做了一个悲剧的表情,“我为我的年轻天真付出了代价,我连撒谎都不会了,脱口就说,‘春江路’。我确实是要在那下车,可是我马上就明白我错了,我应该跟她一起下车才对,更糟糕的是我太想给她一个好印象了,我怕她会以为我是撒谎骗人油嘴滑舌的坏孩子,所以我不敢改口。眼看着春江路到了,我只好下车。我记得我在下车的一瞬间对她说,‘我叫那弘明,弘扬的弘,明亮的明,你呢?’她来不及回答,车门就关上了。我就那么看着她一下子不见了。” 秋澜急急地问:“你后来没见过她吗?” 弘明摇头:“没见过。我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舍不得。后来我跟着车跑,想追上她,可是又怕被她看见,会以为我有神经病。那天车上人少,车子肯定有好多站没停。我赶到了她下车那站,到处找她,可是没找到。后来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天天那个时候坐车,希望再遇见她,但是再也没遇见。” 秋澜做拭泪状,说,“弘明,你把我的眼泪都说出来了。” 弘明微笑着说:“是吗?那你明白了我当时心里有多难受。”他顿一下,又说:“我记得她上车那一站,推想她应该就住在那附近,我就去那附近的学校晃,想着也许能看见她。可是真奇怪,她简直就是人间蒸发了。我找不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当时是学校里有名的调皮捣蛋什么都不在乎的学生,出了这样的事,不好意思跟别人讲,只好一个人在心里忍着,别提有多难受了。好多人都问我怎么忽然蔫了,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以为我还跟平时一样呢。” 秋澜忍不住插嘴:“可怜的弘明。” 弘明点头:“当时真的挺可怜的。后来我想,她只知道我的名字,如果我从此寂寂无名,那么就要永远跟她错过了;但如果我以后出了名,她就会知道我在哪,说不定她会来找我。” 秋澜恍悟,“噢,是这样。” 弘明说:“对,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开始用功读书,想有出息,想上一个好大学。” 秋澜笑,“其实你这么帅,完全可以去当个偶像明星呀!” 弘明大笑:“这个我从来没想过,我没有这个天赋。而且,我的直觉是她应该喜欢那种有学问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秋澜打趣说:“所以你开始浪子回头了。” 弘明点头,“可以这么说。而且,从那以后,我做很多选择时都先想想她,想我以后再见到她时会不会得到她的认同,举个例子,有一阵我抽烟抽得厉害,后来我想,还是戒了吧,她一定不喜欢烟棍,我就真地戒了烟;还有一阵子,我的状况非常不好,连吃饭都成问题,当时特别消沉。最痛苦的时候我就问我自己,真的就这么放弃了?这一辈子就不再想见到她了?想到一生可能再见不到她,我就绝望,特别难受,所以我对自己说,算了,起来,再从头来过吧。” 秋澜感慨:“她一直都在你心里。” 弘明说:“可以这么说。也许别人会觉得好笑,觉得这种事天天发生,人海茫茫,这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可是我一直觉得我会再见到她。当然我也有过得意忘形的时候。有很多时候我好像忘了她了,工作忙,事情太多,很长时间都想不起她来,可是一旦有一点的空闲时间,尤其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她的样子就会忽然在我眼前晃一下,然后我就非常想知道,她现在在哪,怎么样了。” 秋澜不客气地问:“你跟你以前几个女朋友在一起时也这么想吗?” 观众席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弘明从容微笑:“每段感情都是发自真心实意。虽然我一直不能忘记她,可是长大以后,我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可能早已结婚做了母亲。她应该只比我小一两岁,也该是三十出头了,有家有孩子再正常不过。我只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如果她过得很好,那么我的心结也就解开了,也就可以把这件事放下了;如果她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我希望我可以现在去帮她,毕竟,如果我结婚成家了,就要尊重太太的感受,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秋澜点头,“噢,弘明,太可爱了。”她随即话锋一转,“可是,我要善意提醒,你不是女版郝思嘉吧,是不是沉浸在自己打造的幻象里不能自拔?这和你务实的企业家作风可不相符呀。” 这不是秋澜一个人的疑问,数不清的观众都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弘明知道。他看着观众席,说,“当然有这种可能。因为毕竟从那天以后我没有再见过她。” 秋澜爽朗地笑,说,“我不毒舌,但我坦率。弘明,相见不如怀念。也许你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她之后,你会觉得心中最美好的幻想瞬间毁掉,你会后悔不及,宁愿当初从没有找过她。” 弘明微笑,“也许失望的不是我,而是她。” 秋澜大笑,“弘明,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他在心里千百遍地想过这个问题,答案是现成的,“对,我也这么想过。但我还是宁愿相信她仍然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了,她当然会变一点,可是,我知道她本性善良,这样的人在任何时候,都是美的。” 秋澜满脸的感动,转向观众席说,“哎呀,想不到我们的弘明原来是这么浪漫的一个人。” 弘明有一点吃惊,“这就是浪漫吗?我可从来没觉得过。” 秋澜正色作权威状,“对,这就是浪漫,彻头彻尾的浪漫。弘明,来,告诉我们,假如这位女孩,不,这位女士,看到了我们的节目,想和你联系,该怎样找到你呢?“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弘明的信箱地址。 秋澜对着观众席说:“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弘明的信箱地址。”她又面对镜头,“如果您是弘明要找的那位女士,请给弘明写信。弘明保证自己查看,绝不假手他人。” 弘明马上接着说:“我相信有人可能会有和我差不多的经历,为了避免误会,请您在邮件中说明那天下午你为什么没有上学。谢谢大家。” 第二章 小敏的苦恋 http://.biquxs.info/

小敏又一次在痛中醒来。四周一片漆黑,不用看闹表,她就知道,现在大约是夜里两点多钟。 从他那样地纠缠过她后,她就再也没有连续睡过四小时以上。 在梦里她总是在等他来,总是在长长的走不完的长廊里找他。有时候他会突然在某处出现,那样看着她,严肃地,阴郁地,凌厉地,挑逗地,好像用尽生命地看她。他用那样的眼光牢牢地抓着她,抓着她的灵魂。这时候她会突然醒来,然后呆呆地,半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即使在梦里他的注视依然使她发抖,使她想哭又想笑,使她想不顾一切,投入他怀中,同他一起生一起死。 尽管他给了她那么多痛苦,那么多痛彻心扉的相思,可是他一次温柔的注视就能补偿这一切。 她爱他,每一个细胞,每一次呼吸,每一滴泪,每一个笑。 她不是爱他,她是迷上了他。 她叹,小心不来的宿命,绕不开,割不断,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躲不过,逃不掉。 蜷在被子里,她再一次想他。这是她现在唯一爱做的事,想他。把他和她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上想来又想去,不知不觉地笑,不知不觉地哭,让他在自己的心上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她再不能把这棵树拔出来,一碰,就是锥心刺骨的痛。 从迷上他后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忘记了困,忘记了饿,有一次她连着三天什么都没有吃,不对,是忘了吃,可是从没觉得过饿。 只要有一点时间,她就会缩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想他,还有他给她的心碎和心醉。 可是她不能说出来,她不能向任何一个人倾诉,所有的不可忍的痛,所有的迷乱,所有的恐惧,当然,还有所有的醉心的甜蜜和极致的快乐,她都必须一个人在心里悄悄地默默地品尝。 没有关系,那就藏在心里吧。她闭上眼睛,想他的样子,哎,他简直是完美的,样样都好。她爱他的鬓边的丝丝灰发,爱他有点驼背的样子,爱他的严肃阴郁。 真不懂为什么有些人觉得他有点可怕,他其实那么温柔,而且,他有时简直是调皮的!在别人看来可怕的,对她却只有性感和可爱,性感和可爱到骨子里。 睁开眼睛,她蓦然看见天边的皎洁的月亮,透过百页窗的缝隙照进她的小屋。 她起身,走到窗前,对着月亮跪下,默默地祈祷:“月亮女神,请你帮助我,我爱他,不管他是富是贫,年老还是年少,健康还是生病,我都爱他,我会用我全部的生命去爱他,珍惜他,除了他和他的爱,我什么都不要。我会做一个最温柔的妻子,我会尽我所能,去善待他的孩子,请帮助我吧。” 自从心里有了他以后,每个月圆的晚上,她都会这样祈祷。像一个虔诚的教徒。 她相信,她做的这一切,经历的一切痛苦思念,最终会铺成一条路,让她能一直走到他的身边,从此和他天天相见,再不分离。 睡不着了,她起来,走到小小的客厅里,打开电脑,去看他。 照片上的他跟平时一样无可挑剔。她把那照片放大再放大,直到他像真人一样对着她微笑。她略低下头,去吻电脑上的他,去吻他的眼睛,那双完美的,摄去了她三魂七魄的眼睛。“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别让我等太久了,这么想你却不能见到你,不能和你在一起,实在是太苦太苦了。” 她低语,上帝呀,所有的神明呀,帮助我吧,保佑我吧。 第三章 秋澜的忠告 http://.biquxs.info/

那弘明的信箱简直要挤爆了。 他之前有过心理准备,知道一定会有不相干的人写邮件来冒认,但冒认人数量之多,还是令他猝不及防。每天晚上打开邮箱,看到新邮件的数目,他总有悲喜交加的感觉。 他遵守着承诺,亲自查阅这些邮件。 秋澜热心地打电话来问,“怎么样,弘明,有收获吗?” “没有。”弘明回答。 “这些人怎么解释那天下午为什么没去上学呢?”秋澜十分好奇。 弘明看一眼电脑屏幕,“啊,这位是去看生病的朋友。有人是不舒服要回家,有的是去看电影,还有去图书馆的,剪头发的,买书买糖买衣服的,参加派对的,太多原因了,就是没有我知道的那个。还有人直接说,她不是那个女孩,但希望同我交往。还有人要找工作。” 秋澜大笑,“有照片吗?” “差不多每个人都贴了自己的照片。” “有大美女吗?” 弘明答,“个个都是大美女。” “有没有心动的?”秋澜挑战他。 弘明长叹,“都太美了,根本记不住谁是谁,心累过,没动过。” 秋澜问他,“弘明,还要继续找吗?” 弘明诧异:“当然找。” 秋澜叹气,“谁知道要等多久呢?节目播出这么久了,我相信没人不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也知道了,”她顿了一下,“弘明,你知道十九年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见弘明没反应,秋澜忍不住帮他分析,“推想一下,如果她好好地,一切顺利,她没理由不想联络你。” 弘明静静地听她说。 秋澜露出了她残酷的一面,“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弘明被她吓了一跳:“不会吧,人哪是那么容易就会死的?” 秋澜继续分析,“那也许是她自惭形秽,不想见到你,想在你心中永远保留一个美好的印象。” 弘明不置评论。 秋澜问:“弘明,想不想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弘明知道她要给他忠告了,他从容地笑,“洗耳恭听。” 秋澜进入正题,“弘明,我主持这档节目日子可不短了,见过的人也不少了,跟你说句实话,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故事的结局是美满的。尤其是男女感情纠葛方面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后悔当初多此一举。分手多年的情侣,不管当初有多深的爱恨,多年以后再见面,都发现对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人,所有的人最后都告诉我,过去的真的应该让它过去,永远不要再回头去找,失望是注定的。就算第一次见面感觉还不错,以后再见都会觉得索然无味。时间的力量没人能够抵抗。心里存一个美好记忆,就是最好结局了。” 电话那端的弘明沉默不语。 秋澜继续说,“好,现在给你讲一个真人真事。那是我的一个熟人。她年轻的时候才貌双全,”她顿了一下,又纠正自己,“其实现在,也一样的才貌双全,但是,我们这个社会,对中年女性不够公平,你同意吧?她在学术界可是小有名气,公认的才女。但是,人到中年吧,忽然觉得婚姻像枷锁,她觉得自己的先生再不能吸引她,她这种心理,导致了他们两口子之间的几次争执,她于是觉得婚姻没法继续下去了,提出要离婚。她先生以为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小吵小闹,没有想到她居然要离婚,说什么也不同意,两个人就一直冷战着。那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从前交过的一个男朋友,那人比她小几岁,她说当时在一起时感觉很好,但因为两人年龄的差别,一个要顾工作,一个要完成学业,所以就分手了。她说当时太年轻,也没想太多,分就分了。可是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她忽然回首,觉得和小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幸福的,于是她回头去找他。现在想找到一个人轻而易举,她很快找到了他,当然他也是人到中年,有妻有子了。这位女士要找他的原因跟你一样,弘明,她也说知道两人已经错过,只想今后做个好朋友。很美好的愿望,是不是?“她笑问他,”弘明,你准备好了听这故事的后半段吗?“ 弘明只说,“讲。” 秋澜叹口气,“这是我听到的最让人心寒的故事。她找到他后,给他打电话,两人又相约见面。第一次聊天她感觉还不错,可我这位朋友不笨,第二次她就看明白了这位老情人早不是过去她认识的那个大男孩了。她有点后悔找到他,但天真地以为,从此保持距离,点到为止就好了。她没想到,这位老情人打上了她的主意。他天天打电话给她,请她帮这帮那,后来甚至借钱借物。她刚开始念着旧情,不想跟他撕破脸,就勉为其难地应承着,后来她终于害怕了。她后悔自己当时太冲动,给自己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于是她就不再联络他,也不接他的电话,然后,老情人翻脸了。他刚开始还只是在电话上时不时地羞辱她一两句,动不动就说,你这么大年岁了还怎么怎么样,后来干脆把他们的故事添油加醋地发给了他们所有共同的熟人,他说她人老心不老,年轻时就是风流女人,这么大年纪了还本性不该,勾引他这个有妇之夫,他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主动追他,年轻时如此,现在她更热情豪放,当然,那些话比这个难听多了。他甚至明里暗里地公开他们年轻时在一起亲热的细节。我这位朋友一夜之间从人人敬重的才女变成了潘金莲,老情人恨不得把她扒光了游街。后来,她在单位呆不下去了,只好辞职,她先生也真地跟她离了婚。” “后来呢?”弘明问。 “后来?她只好背井离乡,自我放逐了。”秋澜说,“她觉得自己羞辱了丈夫,无以补偿他,就自愿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她先生总算还厚道,把俩人的一部分财产分给了她。本来,她对婚姻不耐烦,想结束的,可是真正离婚的那一刻,她还是很崩溃。” 弘明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秋澜仍然是一声长叹,“哎,很久不联系了。我知道,以她的才能,养活自己没有问题,但是,受了这样的伤害,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复。真的是那句话说得对,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她只不过遭遇了中年危机,又一时软弱吧,谁没有一时软弱的时候呢?她却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所以说,”她开始总结,“知足常乐,老祖宗的话真是金玉良言。可惜太多人要犯了错误之后才会明白。”她话锋一转,“弘明,说实话,听说你要来节目,台里的人都高兴疯了,可是我是替你捏了一把汗,你位尊而多金,如果有人要暗算你,你现在可是给了人家一个难得的机会。” 弘明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情况跟你的朋友相比,要简单得多。我才不担心会遇上一样的事。” 秋澜摇头,“这么说,你是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了?”听弘明不答,她又说,“弘明,这个世界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你比我更懂吧?假如你要找的这位女士,也对你提过分要求你怎么办?二十年足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如果,她再受过什么磨难,吃过什么苦头,拿可能变得更让你不敢相信。环境改变人,这可不是我胡说的。” 弘明说,“谢谢你,秋澜,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秋澜语气诚恳,“真的,弘明,你好好想想吧,现在如果还没有发生什么,其实值得庆幸。赶快收手吧,免得后悔来不及。如果你还想听别的故事,我再给你讲,保准比《一千零一夜》还长还精彩。” 收线后弘明忽然心烦起来,不愿再看邮件。他站起来,踱进厨房,为自己做一杯咖啡,然后站在窗前,眺望璀璨迷人的城市夜色。 秋澜说的没什么不对的,这种可能性当然存在。 然而理性如他,也还是抗拒这样推想那女孩。他眯起眼回想她,柔软的,温婉的女孩子,真正的如花似玉。 不,不会的,她不会变成那样的人,他不相信,他要等她出现。 第四章 人如飞虫堕网中 http://.biquxs.info/

下班了,小敏梦游一样地离开了公司。 今天他不在。本以为他开了几天会,今天会回来。后来她知道,他在会后直接休假去了,全家人在阳光,海滩,碧树,蓝天的环抱中享受天伦之乐。 每一次要离开一段时间之前,他都会来看她,他会长久地忧郁地注视着她,想把他刻进她心里,让她在没有他日子里始终想他,等他回来。她懂得,她也等他回来。可是午夜梦回,她还是会哭,会问自己这样的等待要多久。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时间和她话别。 她不敢回家,她不怕独处,但今天不行,她知道那痛袭来时,她将无法承受。 她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为什么呀?她喃喃地问,你真地爱我吗?如果是,你怎么忍心让我受这样的苦和痛?你既然爱我为什么不离婚?你既然不肯离婚为什么又这么对我纠缠不休? 暮色已深,街灯都已亮了,在路上投下一片片清凄的光。 小敏恍惚地抬头,“我走到这了,”她梦呓一样地自语。这里有一个算命的。她曾在那门前徘徊过几次,最终还是胆怯地走开了。“今天,我不会再逃走。” 她轻轻叩门,然后看见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正是名片上的李大师。她轻声说:“李大师您好,我来算命。” 李大师惊奇地打量了她半晌,才说:“请进。” 客厅正中是一张大桌子。上面摆了几副纸牌。她在桌边安安静静地坐下。 李大师坐在她的对面,说:“一百块。” 她打开钱包,交出两张钞票。 他取出一副纸牌,一边摆弄,一边再次偷偷打量她。她看起来非常年轻,非常严肃,有一种神秘而庄严的美。而且,她干净得一尘不染,长发乌黑,肤色雪白,清秀的眉目间聚拢了绵绵不尽的悲伤。 他摆好纸牌,又递给她一叠,让她选出几张。 她好像有点紧张,略微思考了一下,开始慎重地挑选。看得出,她在挑某些数位上的牌。显然,她心事重重。 他把纸牌一一打开,一边说:“你的学业,前程看起来都大好,但你为人过于认真,应该凡事放松,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 她冷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 还剩下最后一叠纸牌了,他看着她,问:“你今天为什么来看我?” 她飞快地说:“我想跟一个人结婚。” 他“哦”了一声,回身取来纸笔,对她说:“请你写下你和他的生日。” 她写完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又看看她,“没有写错?” 她摇头。 那人比她大十四岁。 他看到她脸上的决绝,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不再说话,只把最后一叠牌打开,看了看,说:“小姐,很遗憾,你和此人将毫无结果,中间有太多问题。” 她声音发抖,“什么问题?” 李大师摊摊手,“牌上不会讲这么详细,但结果很清楚,问题太多,他不是你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她,“为什么?”她问。 他看着这个脸色绝望的女子,说:“我不想让你难过,但这是牌底,我不能撒谎。你和他将毫无结果,你若是听我的建议,就该早早和他断了来往,或者保持平常关系,什么关系都可以,就是不能做男女朋友。” 她脸色更加苍白,“既然你有这样的力量,你可以帮助我吗?” 他断然摇头,“我做不到。其他的算命的人也许会说他们可以帮助你,让你买这买那,做这做那,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会跟你这么讲。” 她紧盯着他,“真的没有一点希望吗?” 他摇头叹气,“没有。” 她又问:“你肯定你没有弄错吗?” 他说:“我希望我错了,可这牌底清清楚楚,没有希望。” 她无法接受:“你肯定你完全不能帮我吗?” 他苦笑:“我没办法。” 她呆在那。 他问:“你还有什么别的要问我吗?” 好像末日到了一样,她喃喃地说:“你还能告诉我些什么?” 他摇头,“就这么多。” 她问:“他是坏人吗?” 他说:“不是,他不是坏人,他只是有太多问题。” 看到她眼底的痛楚,他忽然不忍心,说:“我也会出错,我也出过很多错,再说我只能算今年的事,以后的事我算不出来,或许明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还是呆坐在那,一动不动。 李大师不安地看看钟,又看看她,暗示她时间到了,她该走了。 她忽然用双手遮住脸。李大师被她的反应惊呆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她已经失声痛哭。他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她,想不出合适的话,只是反反复复地说:“小姐,坚强点,坚强点。” 她呜咽着说:“既然你有力量看到未来,为什么不能帮我?” 他无可奈何地说:“我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再说,我不是说了吗,我只能算今年的事,也许明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抽泣着说:“我该等下去吗?” 他的手扶上了额角,“不要等,是真的没有希望。” 她心如刀剜,哭成了带雨梨花,“我不想再活着了。”真的,日子太苦太苦,如果前面还是无穷无尽的苦,那她真的不想再活着了。 李大师慌忙劝她,“小姐,千万别这样,你这么年轻,牌上也说了,以后会有非常好的前途。跟他做个朋友吧,什么朋友都行,就是别做他女朋友。” 她绝望地恸哭,再说不出一句话。 李大师垂头丧气地坐着陪她。最后他觉得自己要被她哭得崩溃了,只好下逐客令,“小姐,时间不早了,你还要回家。请你别哭了,假如别人看见了或听见了,会以为我这出了什么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平静下来,告辞而去。 走在大街上,夜风冷冷地吹在她的脸上。无法控制地,她再一次泪如泉涌,一边哭一边孤伶伶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夜色深了,街上已经少有行人,只有来来往往的车辆疾驰而过。红灯变绿了,一辆车启动驶离,在空气里留下了这样一句歌:“回头看这一生,人如飞虫堕网中,恨的苦的须承受。”她听到了,呆在那,泪水和长发一起在风中飞。是的,她正像一只小小飞虫,不知何时撞入一张看不到边际的网中,辗转挣扎,无力逃脱,恐惧痛苦,一点一滴,独自承受。 绝望刺痛着她的心,她完全忘记了害怕,只是觉得软弱得会随时晕倒,或被飞驰而来的车子撞倒,碾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停车场。她茫然地四顾着,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了。在停车场边低矮的栏杆上坐下来,她发着抖,把脸埋在两手中。为什么呀,如果我跟他原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那么上帝,他是谁?为什么让我遇到他,为什么把他一次又一次地送到我面前来呢?你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什么呢?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她就这样坐着,感觉空空的,昏昏沉沉。 忽然,隐隐约约地,她的脑子中掠过了“那弘明”三个字。她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那弘明,是的,是了,上帝是为了这件事惩罚她吧?是因为她选择了忽略他吗?她一直都知道,那弘明在找她。虽然刚看到那段视频时,她如同五雷轰顶,她以为自己疯了。她还记得他的名字,记得那天,那个头发乱蓬蓬皮肤黝黑的大男孩,声音发哑地对她说:“我叫那弘明,你呢?”当时他额头上的汗珠闪闪发亮。二十年后,他竟然成了大名鼎鼎的启明企业的老板,更加没有想到,原来他一直想找到自己,原来,他竟然和她一样,是冥顽不灵的痴心人。只是,天意那么捉弄人,他找她找了十几年,而她,却像瘾君子爱毒品一样迷恋着另一个男人。她惨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的?爱我们的人我们不爱,我们爱的人又不爱我们,彼此相爱的人又迟早要分离。“对不起,那弘明,”她默默地说:“我会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很好,请你不要再记着我,我心里一直是感激你的,今后也会一样。” 第五章 千呼万唤 http://.biquxs.info/

弘明还记得,上秋澜节目那天,他开车路过一望无边的荷塘,那时满眼都是翠绿柔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不知何时,流年偷换,此时的荷塘已变成了一幅意境萧索的水墨画,连聊可听雨的残荷都寻不见,只有片片凋零枯败的荷叶,残留在水面上,在清冷的空气中,一动不动。 三个月过去了,他的满心期盼,也像荷塘一样,从最初的缤纷盛放,变得幽静黯然。 也许,那女孩真的只是他生命中一颗绚丽的流星,在天际瞬间划过,从此再无处寻觅。他和她的缘分仅此而已。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会默默地跟她说话:“你在哪呢?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想见见你,知道你好,我就会放心了。” 他受的是严格的理科教育,从不感情用事。唯独在这一件事上,他无法解释自己,无法解释自己的不能放下。他总是隐隐觉得,她需要他,他该找见她。 可是俞嘉年理解不了他的心思。此刻,他再次找到弘明,板着脸说:“那总,作为你的公共经理,我有责任提醒你,因为这件事你的形象正在被抹黑。我们做的不是娱乐行业,这些负面反应对我们的企业形象只有伤害,我们必须应对。时间已经够长了,那位女士如果会出现,早该出现了。现在您该对这件事做个交代了。” 弘明阴沉地看着他。 然而俞嘉年是无畏的,“那总,您该考虑发个声明,感谢大家的关心,然后郑重宣布这件事告一段落,您将不再查阅任何人的邮件。底下您会全身心地投入下一个项目。” 弘明急于打发他走,“好吧,你去起草。” 俞嘉年得意地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那总,我已经起草好了,请您过目。” 早知道他会这样!弘明懊恼地接过来,看了一遍。那是俞嘉年一贯的风格,刚柔并济,滴水不漏。 俞嘉年步步紧逼,“那总,如果您看没问题,我明天就发出去。” 真的就到此为止,无功而返了?如果这样,他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找她。 “我再考虑一下,”弘明说。 俞嘉年不悦,正要争辩,弘明的电话救命一样地响起来。他抓起听筒,“毓秀?” 听到卢毓秀的名字,俞嘉年怏怏地退了出去。大家都知道,卢小姐是弘明的红颜知己,他无法跟卢毓秀争弘明的时间。 卢毓秀快活的笑声从听筒那边传来,“那总!该下班了,我请你吃晚饭!” 弘明脸上现出微笑,“新书出版了?” 毓秀得意地说:“当然!呆会儿我送你一本!” 毓秀是弘明在大学时的学妹。她小弘明两年,学的是文科。他们曾有过那么一点隐约的情愫,但说不清道不明的,总是无法有更亲密的发展,两个人都觉得别扭,觉得还是做好朋友好哥儿们更舒服。 可能是在文艺活泼的表面下,毓秀其实是一个冷静理性的女子。两个理性的人在一起,难有火花迸出。 弘明毕业后两人联系少了许多。弘明只是听说熟人们说,毓秀当学生时爱上老师,当老师后又爱上学生,想来也是过得轰轰烈烈。 几年前毓秀从学校辞职,开始以写书为生,从此天南海北,跑得不亦乐乎。自由时间多了,她来看了弘明几次,两人仍然惺惺相惜,十分投机。毓秀索性在此地短住下来。写书累了,就找弘明聊天。 此刻,她坐在弘明对面,郑重地把自己的新书交到弘明手上,“我签了名的。” 弘明随手翻了两下,递回给她,“毓秀,你知道我不会看的。” 毓秀呛他,“谁让你看?我是让你照着去买,至少一百本,作礼物分发。” 弘明抗议:“这个不能送,太有损我的形象了。我不明白,你这么赳赳有武夫气的人,是怎么写出这些风花雪月的?” 事实上毓秀清新妩媚,她笑:“外行!跟你讲也没用。不过这本之后,我是要改改风格了,告诉你,我现在在钻研南北朝史,”她神色兴奋,滔滔不绝,“弘明,我过去最怕这段历史,那么乱,能看到的史料又少。现在网上什么都查得到,所以我想恶补一下,这一下我简直被迷住了。那几百年太神奇太不可思议,随便抓一个人写写,都是奥斯卡的题材,远远超过奥斯卡!天才,英雄,疯子,美男子,绝世美女,井喷一样,而且个个特立独行,”她感慨,“太波澜壮阔,比三国不知道精彩多少倍。” 弘明问:“那你怎么不写?” 毓秀叹息,“不敢写,也太血腥残暴。过去历史材料少,可能也是这个原因。”但随即她点头,像对自己承诺:“我以后会写的。那时的男男女女都太独一无二,不写死不瞑目。”然后她话锋一转,“你呢?怎么样?云中可有锦书来?” 弘明摇头,“石沉大海。” 毓秀开导他,“人来人去,都是有缘分安排的。你尽力了,找不到也不必有遗憾了。” 看到弘明的失落神情,她建议:“不如我们俩结婚算了,”又附加优惠条件,“放心,我不逼你签婚前协议,如果我们不幸仳离,我不怕你分我的财产。” 弘明哈哈一笑,当她疯掉。 毓秀才不在乎,“真的,其实我现在更想要一个孩子,如果你不跟我结婚,那咱们就只要个孩子吧。说实在的,弘明,你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唯一一个像男人样子的男人。” 弘明斥她,“你当我是什么银行?” 毓秀回敬说,“我难道不配做你孩子的母亲吗?” 弘明不耐烦地摆手,“荒谬!说点别的。” 饭后他送毓秀回家。下车前毓秀又说:“我的提议你要好好考虑呀,都老大不小的了。” 弘明关上车门,一踩油门,就此摆脱她的啰嗦。 回家的路上,他叹口气,想,如果真跟毓秀结婚,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其实,毓秀是相当出色的女子,品貌出众,才华横溢,她正像她自己羡慕的那些人,独一无二,特立独行。 不,不对,不是毓秀!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那个温柔如和风细雨一样的女子,那个融化了他的心的羞怯笑容。“你在哪儿呢?”他低问。 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有邮件进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信人是“简小敏”。 他茫然了一下,谁呢? 忽然间,他的心颤抖了起来,一道电光闪过,把他带回了十九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他下了车,望着车门口的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叫那弘明,弘扬的弘,明亮的明。你呢?”她只说,“我姓简。”车门关上,她不见了,再也不见了。姓什么?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姓‘简’的人,他只记得好像有个作家叫“翦伯赞”,所以在他心里,她一直是姓“翦”的。 他点击邮件的手指忽然变得这么笨拙。邮件打开了,只有短短的几句话,“那先生,您好!那天下午我去给我父亲买药。我记得在车上遇到一个男孩,告诉我他叫‘那弘明’,我一直不知道您和他是不是一个人,原来真的是您。我很好。我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谢谢您记得我,祝您一切顺利。简小敏”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失常地跳过,他忽然快活得想大声叫大声笑。 不能再开车了,他赶忙在路边停下,给她回信。“小敏,收到你的来信真是太高兴了。你在哪?我们见个面好吗?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行。当然,越早越好。弘明” 信发出去了,他坐在车里,一心一意地等她回信。他的表嘀嗒嘀嗒地响,她应该看到他的信了,怎么不回答呢?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的回信才来:“我跟你每天看到的所有平凡女子一样平凡,不需要见面了吧。” “怎么可能?!”弘明对他的手机大声说。他迅速地写:“小敏,我找你找了十九年了,请你务必答应。” 这次她的回信来得快了一点。 她同意见面。 第六章 久别重逢 http://.biquxs.info/

弘明下了飞机,取了车子,到酒店稍事安顿,问清了咖啡屋的地址,就急忙驾车赶来。 他们约好了四点见面。 弘明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要了一杯咖啡,呷一口,看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呢。平生第一次,他觉得二十分钟是这么长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小敏,又期盼,又紧张,那个他在心里珍藏了这么多年的美丽女孩,现在到底是什么样了? 透过玻璃窗,他看着走向门口的人,都不是,都不是。有一个漂亮女郎走进来,他仔细地看,迟疑着这是不是她。女郎买了咖啡甜点,坐在他不远处,毫无顾盼之意,那么应该不是了,再说,她看上去太光鲜亮丽,干脆利落,有点洞穿世事,什么都不在乎的意思。他记忆中的小敏不是这样的。 他呷一口咖啡,再转头看窗外,静静地等。 一个少女慢慢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注意力在一瞬间被牢牢抓住,他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她,暗暗地喝彩,多么美丽的女孩子!虽然身材还单薄得楚楚可怜,一头长发却已乌黑丰盈,衬得她小小的脸儿梨花一样洁白剔透。她穿了一件朴素的灰色小翻领对襟毛衣外套,一条半旧的黑长裤,脚上是一双休闲淑女款黑皮鞋,整个人干净得像刚被清泉水洗过。他惊讶地看着那她,暗暗地想,“现在很少看见这样的女孩子了”,这正是他当年见到小敏时的感觉,他意识到了,心里忽然莫名地有点惭愧。 这少女身上有一种东西深深地打动了他,她看起来又孤独又忧伤。 “人们怎么你了,可怜的姑娘?”他忍不住默念。 女子已经走到了咖啡屋门前。这种年龄,还不可以喝咖啡吧?弘明好奇地想。 她推门进来了,向屋里四顾一下,然后低头看看手表。 弘明全身的血忽然都涌上了头顶,他眼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她。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回头,走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旁坐下。服务生向她走过去,一定是问她想要点什么。她说了句什么,服务生就走开了。 弘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终于注意到他了。 她的脸色好像忽然又苍白了一层,她的目光被弘明的注视牢牢锁住。 弘明的心从来不曾跳得这么厉害,"不,不会吧,不可能吧,”可是,那是她的眼睛,没错,他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无比。他几乎是没有意识地站起来,僵硬地走过来,伸出手,“你是小敏吗?” 那女子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不自然地摇头,轻声说:“我不是。”然后她站起来,不再看他,向门口就走。他愣了一下,马上跟了出来。 她知道他在跟着她,走了一会儿,她终于撑不下去,转过身来。他也停止脚步。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心里都知道彼此是谁了。 弘明又问:“你是小敏吗?” 她迎着他的目光,抱歉地微笑,说:“我是。您是那先生?” 弘明暗暗地把手心的冷汗在擦在衣襟上,也微笑起来,“你肯定你是简小敏,不是简小敏的女儿吗?” 是她,没错,她的微笑依然那么温柔又带点羞怯。她说,“我希望我是一棵树,可以长出年轮来让你鉴定。” 他摇头,“你比我十九年前看见你的时候看着还小。” 她看看他。对女人来讲,有比这更动听的话吗? 显然是有的,因为他又接着说,“我可没奉承你,我只讲实话。” 她带了几分欢喜,微笑着说:“你真会说话。” 他瞬间放松下来,像老熟人一样质问她:“那你刚才干嘛说你不是简小敏?” 她现出愧色,“对不起,那先生,我刚才忽然紧张了,我觉得我其实不应该来见你。” 弘明惊讶:“为什么呢?” 小敏迟疑一下,“你这么好,我这么平常。” 弘明作洗耳状,“什么话!”他随即问她:“你怎么这么瘦啊?” 她轻笑:“瘦好呀,时髦呀。” 那不是时髦的瘦,那是心碎的瘦。弘明看着她,始终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小敏,我请你吃饭,好吗?” 等两人在酒店的餐厅里坐下,小敏略有点不安地看着面前的菜单,抬头对弘明说,“那先生,” “弘明,”弘明纠正她。“我们是一个地方长大的,太客气了就不真诚了。” 小敏微笑,“好,弘明,我知道你很有钱,可是我想自己付帐,不然我会非常不安。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我只能点最便宜的,请你别笑话我。” 弘明注视着她的眼睛,“小敏,你知道我从前只不过是个野孩子,即使是随便在个小馆子吃碗面,我也会心满意足。我请你来这不是炫富,我只想找个干净又安静的地方跟你聊聊天,我觉得这地方还算勉强配得上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请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了,请你成全我。”他又加一句:“肯帮助别人完成他们的心愿是一大美德。” 小敏被他说得略显不安,“弘明,你太客气了,”随即微笑点头:“那么多谢你。” 等着上菜的工夫,弘明问:“你爸爸去世了?”他不想回避这话题,他想分担她的痛苦。 小敏轻轻点头,“快十年了。” 弘明问:“是生病吗?” 小敏有点勉强,可是弘明耐心等她说。最后,她终于说:“我上大学那年,家里没有人再照顾他了,医生让他去住院,”她垂了眼帘,“对,就是疯人院。” 弘明安静地看着她,“后来呢?” 她说:“我每年放假回家都去看他。”她凄然地笑,“所以,人人都放假回家去玩,但我去疯人院。再后来,”她眼里有了泪光,“我毕业后,把他接回来,本想好好照顾他,可是,回来没多久,他从走廊楼梯上摔下去,摔坏了腿,好久不能下床。我问他怎么摔的,他说听到楼下有人叫他。那本来该是一个警钟,”她低了一下头,继续又讲,“可是我却没有意识到。后来,有一天夜里,我正睡着,忽然听见他在房间里大声说话,我觉得不对,赶忙起来敲他的门,可是来不及了,我听见好大的一声响,”她深深低下头,泪如泉涌。 弘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她呜咽良久,说:“他从阳台上跳下去了。” 第七章 弘明爱小敏 http://.biquxs.info/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弘明,像面对上帝的审判,“我真的是想好好照顾他,我以为他好了,他在医院里可以拉整首的小提琴曲,医生也同意他出院。” 弘明问:“你后悔,觉得不应该把他从医院接回来是吗?” 小敏泣不成声,“我觉得,如果他一直呆在医院里,可能会多活很多年。” 弘明温柔地说:“小敏,如果我是你父亲,我会更愿意跟你回家,即使跟你一起只能活一年,而在精神病院住可以多活十年,我也愿意跟你回家。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想。毕竟生命的质量比长度更重要,你说呢?” 看小敏说不出话,他继续说:“你回忆一下,当初你接他回家的时候,他是不是特别高兴?” 是的,那天,父亲快乐得像第一次跟着大人上街的孩子。 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拭泪说:“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已经好了,可是说起来还是难受。” 弘明安慰她,“再过多少年,你提起来都会难过,人之常情。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说说,我陪你。” 小敏感激地看着他:“弘明,谢谢你,我心里好过多了。” 弘明微笑,“那好,我们可以吃点什么了。”他对远处不知所措的服务生作了个手势,然后举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说:“来庆祝我们的重逢吧。” 小敏微笑,啜了一口。她不懂得酒,只觉得除了她不习惯的酒味,还有一种甘醇芳香。 弘明又问:“你母亲怎么样了?” 小敏垂下眼睛,去夹东西吃,“不知道,我没再见过她。” 弘明愕然,“她再没回来?” 小敏摇头,“没有。”像怕弘明担心似的,她又急急加上一句:“没事的,弘明,我心里没有阴影,我不恨她,我知道她也不容易,我现在只愿意她一切都好。” 弘明怜惜地看着她,问:“你想见到她吗?” 小敏还是摇头,“不想,我早就习惯没有她的生活了。” 弘明好像完全不想尊重她的隐私,“结婚了吗?” 小敏苦笑,“没有。” 弘明调侃她,“剩女?” 小敏只好点头,“是。” 弘明乘胜追击:“有男朋友吗?” 小敏呛了一下,转头装作喝水。她该怎么回答呢?她不能说出来,那就敷衍一下好了,“我以前一直喜欢我父亲的医生,当时真的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弘明点头,“也算正常。后来呢?” 小敏羞怯地微笑,“我从来没跟他讲过什么。他跟我爸爸一样大,他太太也是个医生。”她顿一下,在记忆里搜索着,“我那时刚过二十岁,可是我已经明白,有些东西不能强求。其实,也没有想过要跟他怎么样,就是舍不得离开他,想常常看到他。”她自嘲地笑,“如今已成追忆,只是当时惘然。” 弘明问:“当时心里难过吧?” 小敏坦白地说:“是。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忍过去,就像当年我妈妈走,爸爸去世,心里再疼也要忍过去,又能怎么样呢?除非你寻短见,才能不再受这种苦,所以我特别能理解寻短见的人。” 弘明问:“如果现在他来找你,你会怎么样?” 小敏释然地笑,“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他每天面对那么多病人,病人家属,早就不记得我了吧?我早就没有那样的想法了,我现在很庆幸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弘明说:“你不是爱他,你只是害怕失去你父亲。因为如果能看见他,就说明你父亲至少是安全的。”他忽然觉得不能容忍哪个人以旧爱的身份留在小敏的记忆中。他要把他们连根拔除,有一个算一个。“现在呢?有男朋友?”他才不会被她含糊搪塞过去。 “没有。”她被逼进了墙角,只好说谎。 弘明惊讶万分,“不会没有人追你吧?” 小敏被他说得惭愧起来,“我的朋友不多,”她看一眼弘明,可怜巴巴地为自己辩护:“我不是孤僻,我是不喜欢别人同情我,一般来说,人家一了解了我的家庭状况,就会对我表示同情,我受不了。所以,我避免和人多聊,也就交不到什么朋友。” 弘明点头,“明白,明白。”然后加了一句,“你倒是很信任我,跟我聊了这么多。” 小敏看着他,发了一下呆,是的,虽然萍水相逢,但她信任他,她相信,他是真心待她好。正因为如此,她有点凄然地想,今后,她不会再见他了,因为,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除了他,她谁都不要。她不会浪费弘明的时间和感情。 该怎么跟他说呢?她食不知味地吃着自己的盘中餐,神色恍惚。 弘明研究着她的表情,“小敏,你孤独吗?” 不,她一点也不孤独,他每一分每一秒钟都在她心里呢,他是她全部的世界和生命。小敏摇头温柔地笑:“我习惯了,不觉得孤独。” 他笑她,“也老大不小了。太挑剔了吧,想找什么样的?” 他的样子生动地出现在她眼前,使她有一时的恍惚。哪有想找什么样的?只想要他。 弘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喝了一口酒。摆明了等她回答。 她半失神半搪塞:“也许,年龄比我大一些。”是的,他大她十四岁。 弘明笑,“恋父情结?” 她吓了一跳,他虽然比她大了十四岁,可她一直觉得他们是同龄人,从没觉得他比自己老。她惊骇地笑:“怎么会?我才不是。” 他敏锐地注视着她,“小敏,你在哪工作?” 小敏松了一口气,“我在安信。” 弘明眉毛一挑,“失敬失敬,这么有名的大企业。你开心吗?” 小敏想一下,“工作还好了,可是也有不喜欢的时候,比如,开会太多,而且,总是要喊口号。” 弘明失笑,他无法想象小敏喊口号的样子,“你一直在滥竽充数对不对?” 小敏用力点头。 弘明说,“想过找别的工作吗?” 小敏说:“想过啊,有一段时间特别想走。”她忽然意识到危险,紧急停住了。 果然弘明问:“那为什么没走呢?” 因为他来到了公司,因为遇到了他。可是她不会说的。“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睛。她不会说谎。 弘明好像没注意,又问:“你大学学的什么?” 小敏微笑:“最没用的文学,外国文学。” 弘明也笑,“怎么说没用呢?文学塑造心灵。但是我觉得你念文学未必开心。” 小敏惊异地看她,人人都说她天生该学文学,而他却说她念文学未必开心。 他看着她说:“念文学,要没完没了地读小说,可是写小说的人很多是非常复杂的人,尤其是外国小说。你思想太单纯,理解不了他们,毕竟,四年文学课不会只讲泰戈尔茨威格。” 弘明好锐利。可是小敏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单纯?” 弘明一点都不谦虚,“人人都看得出来,何况是我。” 小敏只得承认,“是的,有时候我很爱学,有时候又很迷茫。” 弘明说:“因为你学的不只是文字,还有思想,有些思想你要到一定年纪才会明白。” 小敏惊奇地看着他:“你上大学时念的什么?” 他耸耸肩,“生物工程。” 小敏叹息,但他懂得学文学是怎么回事。她问:“那你觉得我学什么会开心呢?” 他半眯起眼,看着她,“你什么都不用学,应该每天自由自在的,想学什么学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不需要俗人的教育。” 小敏微笑,“你很浪漫呀。可惜我没那么好命,我得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 他立刻说:“我养活你。” 小敏呆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喝了口水,装做没听见他的话,急急地转移话题,“弘明,我们谈我谈得够多了,说说你吧,你怎么样?你真了不起。” 弘明喝尽杯中酒,说:“我经历再简单不过,一直在努力想出名,因为我想找到你。” 小敏匆忙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不安,她紧张地笑:“你一定有过很多女朋友吧?你这么帅这么聪明。” 弘明点头,“是,谈过几次恋爱,可谈来谈去,发现她们都跟你不一样。” 小敏有点不知所措了,“弘明,别乱开玩笑。” 弘明气定神闲:“我没开玩笑,我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小敏终于觉得招架不住了。可是她不想现在就跟弘明说再见--跟他聊天真好--她好久好久没跟人这么聊过天了。可是,她怕听到他的这些‘认真话’。 弘明已经吃完了自己的晚饭,把刀叉整齐地放好。 挣扎了一会儿后,她终于说:“弘明,好晚了,我们走吧。” 第八章 我爱的人不爱我 http://.biquxs.info/

月光如水,照着这条窄窄的安静的小路,路两边高大茂密的合欢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婆娑的枝叶投影在路面,整条路便成了一幅绵延不尽变幻无穷的抽象画。 弘明送小敏回家,一路上两人都默默无言。 小敏问他,“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那弘明说,“我忽然觉得我梦见过现在,我在想我的梦。” 小敏抿嘴笑,说:“梦里你旁边那个人不是我吧?”她马上发现自己问得多冒失,赶快闭嘴。 晚了,他早已接过她的话,“你不信我?梦里你的样子不清楚,但我知道那是你。” 小敏接不住他的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见快到家了,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她略显慌乱地说,“快到了,就是前面这栋楼。” 弘明微笑。他看着远处的小花园,里面尽是跑跑闹闹的小孩子,说:“环境不错。你看现在的小孩多幸福。我小时候住的是个大杂院,那叫一个乱。” 小敏脱口而出,“英雄不问出处。” 他转头看她,“你觉得我是英雄?” 她想圆滑一点却完全没有经验,只说,“很多人都会这么觉得。” 他干脆地说,“那不重要。你说的才算数。” 看她发窘,弘明转换话题:“你每天除了上班,还做什么?” 小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趣,“啊,好像就是在家里了。” 是的,自从有了他之后,她变得这么厉害,她再无兴趣做什么,只是想他,再想他,等他,又等他。 弘明追问:“哪都不去?” 小敏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竟有一丝歉然:“我是很枯燥的人。我喜欢呆在家里。”她挣扎着加了一句:“可是天气好的时候,我也常常出去散步。” 弘明觉得她很好玩,“在家里做什么?一个人不闷吗?” 小敏认真想让他放心,“真的不闷,我喜欢看书,也喜欢一边做家务一边听有声书。”然后她站下,说:“我到家了。” 弘明还没来得及说话,几只小野猫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仰着小小的头,“喵喵”地冲着小敏叫个不停。 小敏的脸一霎时明亮起来,她快乐地微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棕色的纸袋,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纸盘放在路边,然后把袋里的东西倒在纸盘中。小猫们立刻抢上去吃。小敏温柔地抚摸着它们的小脑袋,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婴儿。 弘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随身带着猫粮?还有餐具?” 小敏快活地说:“它们一看见我就要吃的,你没看见它们叫的样子?好像它们挨饿,全都是我的错。” 弘明看看她手里的纸袋子,“这种猫粮不便宜吧?” 小敏骄傲地说,“所以我努力工作。” 弘明读着猫粮的成分说明,“它们的伙食比你的还好。” 小敏毫不介意,“我要是生病了可以去医院,它们是小野猫,要是生病了就要受苦了。” 弘明看着她,“这么喜欢猫?” 小敏反问,“什么比猫更可爱?” 弘明说:“养狗不是更好吗?狗是最忠诚的。” 小敏好像听到了什么奇谈怪论,微蹙着眉,笑问:“干吗要它对我忠诚呢?它只要活得健康快乐就好了。我不需要它的忠诚。” 弘明点头,看她爱抚着小猫们,忽然笑着说:“你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动画片,仙女出来的时候,都是手里拿着花篮,嘴里唱着歌,头上有小鸟飞来飞去,脚下跟着几个小兔子小松鼠,身边还有小鹿小羊跑跑跳跳,连花都争着开。大家都喜欢她。你就像那个仙女。” 小敏的脸都红了,她快活地笑,眼里光辉流动,“弘明,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 这一刻弘明确信不疑,他十九年的等待是平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他问;“小敏,下次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吃饭?” 小敏愣了一下,站起身,“下次?” 他笑,“当然要有下次,我希望每天都能和你一起吃晚饭呢。” 小敏又回避他的眼睛。半晌,她只说出了一句,“真的,弘明,你不要乱开玩笑。” 弘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真的,小敏,我不是开玩笑。” 她故作镇静,“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他伸出两个指头,“第二次,别忘了十九年前那一次。那次我就认出来你了。” 她不解,“认出来?” 他轻松地笑,“对呀,认出来。我们俩上辈子一定有过什么约定,要这辈子完成。我先把你认出来了。你仔细看我,是不是好眼熟?想起来了吗,上辈子?”他乌黑明亮的眼睛毫无遮拦地直视着她。 她不敢看他,她只想逃,“我该回家了。” 他咬咬嘴唇,“不喜欢跟我在一起?” 她看他,“弘明,我不愿意浪费你的时间,我以后不能跟你去吃饭了。” 弘明“哦”了一声。 伤害别人,对她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伤害这样可爱的弘明,使她的痛苦加倍。她垂下头,说:“很冷了,我回去了。” 他温和地说:“那好,回去吧。” 小敏心里痛苦地叫着,不是,不应该这样的。弘明找了她这么多年,她心里是感激的。跟他谈话这么开心,她希望生活里永远有他,永远可以跟他聊天,永远跟他做朋友,或者,亲人。她一万个不想跟他不欢而散,可是,她不知道该怎样说。 弘明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他拍拍她的肩,说,“没事,小敏,回去吧。” 第九章 小敏的秘密 http://.biquxs.info/

看着小敏的背影消失在楼门里,弘明忽然想吸支烟。他已经很少抽烟了,可此刻,他非抽一支不可。他记得来的路上见过一个小超市,于是走回去,买了一盒烟。出来后四顾一下,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休闲的小亭子,周围是茂密的树丛。天已经黑透了,晚风又冷,人们早早都回家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小亭子,摸出一支烟,点着了,深吸一口。小敏让他想到一个察觉到了危险的河蚌,死死地关紧了壳子,宁可被打碎,也决不肯张开。没关系的,他既然等了她这么多年,不怕再多等一时半刻。他现在只需坐在这吸烟,等她寻来。 他赌她会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对他说话,“你还没有走啊?” 他转过头,看见小敏站在旁边。他不说话,只用眼睛问她:“你来做什么?” 小敏只好再说,“你一个人坐在这,不冷吗?” 他把烟卷夹在指间,笑,“那你过来坐这,替我挡挡风。” 傻傻的小敏迟疑一下,真地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弘明忽然觉得,自己又一次回到梦里。他转头专注地看看小敏,这次,她的样子是清清楚楚的。他再笑,“你心疼我?” 小敏说,“你再这么讲话我就走了。” 他伸手拉住她,“别走啊,你就不怕毁了我的下半辈子!” 小敏看他,“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苦笑,“怎么才是好好说话呀?我只不过是在说真话而已,怎么不好了?” 小敏从不知道自己口齿这么笨拙。顿了一下,她说,“你不是说戒烟了吗?” 他说,“你不喜欢?你不喜欢我就真戒了。” 小敏无奈地看着他,轻声说,“干吗这么对我?” 他吐一口烟,“废话,我喜欢你呀,从我十六岁开始。” 小敏沉默了半天,抬起头看着弘明,轻轻地说,“弘明,这么多年,你一直记得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动。这样的情分,我怎么回报都不为过的。但是,”她低下头,“真的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交往,”她自嘲地笑,“其实你这么好,随便就可以找到比我好得多的女朋友,” 弘明冷静地打断她,“这是我的事,你只说你自己。” 小敏看着幽黑的夜色,说,“我爱别人。” 弘明犀利地看着她,“你爱他,他不爱你,是吗?” 小敏被火烫了一下一样,蓦地回头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弘明冷笑,“你肯定爱他,你看你瘦得这样!他也肯定不爱你,因为你一点都不快乐。” 小敏哑住了,半晌才说:“我在等他。” 弘明咬着烟,问:“为什么要等呢?” 小敏说不出口。 他无视小敏的痛苦,“他有老婆孩子?” 小敏面红耳赤,挣扎着替自己辩护:“我从来没想过要破坏别人的家庭,只不过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早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弘明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小敏抗拒这问题:“我不想讲。” 弘明才不肯顺着她,“你的圈子很简单,是同事?” 小敏顽固地要保守她的秘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也一定不会和你讲!” 弘明点头,“这么说真的是办公室恋情。”他沉吟一下,“你应该不会随便喜欢上谁,是你老板?” 小敏用力摇头,“不是!我才不会跟我老板怎样!” 弘明冷静地问:“既然你从来不想破坏别人家庭,那一定是他先主动了?” 小敏说不清楚。是谁先爱上谁呢?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呆呆地看了他好久,恍惚觉得他好像什么地方非常特别,后来她明白,他侧脸的样子有点像她父亲。他当时站着和人说话,侧身对着小敏,她以为他根本没看见自己。后来,她知道,他不但注意到她,而且从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要放过她。 弘明用下一个问题把失神的她拉回来,“他要你等多久呢?” 她不知道他要她等多久,他从来没有说出来,从来没有。但是,只要他说了,不管多少天多少年,她都会等。只求生前相守,哪敢以迟晚为期。他只需开口。 弘明看着她,轻轻摇头,“简小敏,我一点也没看错你!当年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一个傻瓜,我一直担心以后会有人欺负你,现在真是这样!” 小敏还是为他辩护,“我知道,他也没有办法。” 弘明恍悟一样点头,“啊,这么回事,”他看小敏,“有那么难吗?如果他爱的是你,他离婚就是了。” 小敏不敢看他,低头说,“他在公司是最高的几个高管里的一个,他努力了很多年才有今天。我跟他没有直接的工作关系,但也算是下级。公司不允许上下级间......谈恋爱,何况他......有家庭。”好像觉得原因还不充足似的,她加了一句:“他现在做得这么好,我也不忍心让他为我毁了前途。” 弘明好像觉得她很好笑,“那又能怎么样?这里的高管做不成了,可以去别的地方做呀。高管跳槽的事,每一天都有,他为什么不能?” 奇怪,这么复杂的状况,被弘明说得像小事一桩。 弘明问她,“小敏,假如你们换个位置,你会不会为了跟他在一起而离婚换工作?” 小敏当然会。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放弃,哪怕是生命都可以放弃。 弘明准确地读着她的思想,“你当然会,因为你真心爱他。那他为什么不能为你这么做呢?” 弘明想说什么?他并不真爱她?小敏不能承认,不,他一定是爱她的,他的眼睛,他做的一切,都告诉了她。那么为什么呢?小敏半天才说出一句,“他孩子还很小。”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到。 弘明残酷地笑她,“你为他想得真多!”然后又点燃一支烟,一边吸,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袅袅的烟雾,不再说话。 他的沉默使小敏不安。她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她说,“弘明,太晚了,我们走吧。” 弘明好像完全没听见她的话。还是看着烟雾出神。 小敏有点不知所措。正想再提醒他该走了,弘明忽然转头问她:“是聂书俊吗?” 小敏好像突然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心脏,呆在那,震惊地看着弘明,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弘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哦,是了,没错。” 小敏仍然在震惊中,“你怎么知道?” 弘明摆摆手,“多简单的一件事!你们公司国际知名!最高的高管也就那么几个,我基本上都知道。有几个还见过。用排除法排除一下,太老的和女的先排除,然后是胖子,你也肯定不爱光头,何况他的孩子也不小了;笑容满面太圆滑的应该也不是,那还有两个,有一个也可能,但他是运动型的,太健壮,应该也不是你喜欢的,那就剩下聂书俊了。” 苦苦保守这么久的秘密被他闪电一样劈开,小敏终于知道自己说话是多么地没经验不谨慎。她脸色惨白地做困兽斗,“这都是你瞎猜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弘明表情夸张,“是吗?那好,我现在倒真想把这事搞清楚。明天我请个私人侦探,一查就知道。” 小敏嘴唇发白,“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弘明干脆地说,“没关系。我就是好奇。” 小敏说不出话来。她没见过弘明这样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呆了半晌,她只好求他,“弘明,求你了,求你不要跟别人讲。” 她的痛苦和恐惧丝毫打动不了他,他满不在乎地问:“为什么?这事说出去了对你利大于弊吧?” 小敏眼圈红了,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我不愿意他因为我遇到麻烦。” 这句话让弘明安静了下来。他看看小敏,一时竟然想不出什么话说,只好转头去吸烟。半晌,他回过头问她,“这事多久了?” 小敏无奈地回答他:“两年了。” 他毫无收敛的意思,“他对你有什么打算呢?” 小敏说不出来。 他凌厉地看她:“没有打算?” 小敏忽然觉得自己随时会崩溃,“你干吗要问这么多?这是我的事,跟你又没有关系!” 他嘲讽地笑:“我替你打抱不平。” 小敏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气:“你不必!我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 弘明摇头冷笑,又吸一口烟,“痴心女子!你不但让他骗你,还跟他合伙来骗你自己。” 小敏说,“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其实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弘明说,“恋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有下跳棋的智力,就可以推出恋爱的所有模式。”看小敏不说话,他吸一口烟,嘲讽地看着她,说,“你推不出来?还是闭着眼睛不肯看清楚?你们的模式是最好笑的一种:他是精明的生意人,他可能是喜欢你,但是觉得你太贵,他等你降价呢!可你这傻瓜,一直都不明白。” 小敏站起来,看也不看他,“我该走了。” 弘明拉住她,“别走,”他凝视着她。她脸色苍白,即使是愤怒也遮盖不住眼里浓重的悲伤。“你还没说清楚呢!” 小敏又惊又怒地看着他:“说清楚什么?” 他抓住她的手腕,“他是真心的?两年了,他是真心的但是什么都没跟你说?他瞎吗?他看不见你瘦成什么样?看不见你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小敏忽然失控地尖叫起来:“我不用你管!我不是三岁的孩子!” 弘明扔掉手里的烟,“好!你不是三岁的孩子!那我们公平地想一想,他明明知道,只要他给你一句承诺,哪怕是让你等上十年八年,对你来说也是从地狱到了天堂!可是他连这么一个承诺都不敢给你!为什么?他害怕!怕即使有一点点的失误,会影响了他升官发财的大好前程!而且,”他冷笑,“他也怕你!他不相信你会别无所求地爱他!他根本理解不了你这样的人!他怕你以后跟他翻脸要挟他,因为他心里最清楚他什么都不会给你!” 小敏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用力去打弘明紧抓住自己的手,哭叫起来:“放开!我要回家!” 弘明一定是铁石心肠,他不依不饶地说:“他平时对你做出一副可怜相,你怎么知道他回了家不是跟他老婆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他吊着你,眼看你受苦,却什么都不肯替你做,他对你的真心在哪?他做了成功的企业家,好丈夫好爸爸,你的生命变成了什么?!” 然后,他残忍地总结,“这也叫爱情?也许是,简小敏和吸血鬼的爱情。” 小敏说不出话,只觉得冷。 弘明拉住她的手:“小敏,你看看你瘦的!多亏你年轻,可是如果照这么下去,再年轻也没用!你会生病的,也许会得致命的病。别傻了,吸血鬼自然会有捉鬼人去收降他,你不是捉鬼的,别勉强你自己。” 小敏呜咽,“弘明,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会跟我在一起的。” 弘明的声音温柔了一些,“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 小敏何尝不想问他呢?可是,她选择等他开口,因为她害怕,怕如果她真去问,他会从此远离她。她只有等他开口。也许,她心里其实明白,弘明的话是对的,他并不真地爱她。 他不肯罢休,“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她低头,“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他惊讶地看着她,“就自己一直在心里忍着?” 她不说话。 他问:“为什么不跟人说说?你心里会好受很多。” 她还是不说话。 他无法置信,“你怕别人说出去,伤害到他的名声?”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他的眼里全是怜惜,“这两年你怎么熬过来的?” 她只有流泪,作为当事人的他原来还没有初次见面的弘明懂得自己。 他把她拉向身边,叹气说,“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人?” 小敏挣扎,“我要回家了。” 他好像没听见,脱下外套,裹住她,又拉她坐下,“很委屈是不是?跟我说说吧,我保证不跟别人讲。”然后摸摸她的乌发,说:“我知道,伤的不只是心,五脏六腑都伤透了吧?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痛苦忽然在这时找到宣泄的出口,小敏无法解释也无法控制自己,就在这个几乎还是个陌生人的面前,痛哭了起来。 弘明搂紧她的肩,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身上,什么都不说,由她心碎了一样地哭。 小敏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像所有的力气都随着眼泪流出去了,她只觉得自己软弱得要晕倒。 可是弘明像一棵大树一样撑着她,不让她倒下去。 第十章 弘明又出手 http://.biquxs.info/

小敏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 她醒来的时候,明媚的阳光已经穿透了百叶窗的每一个缝隙,在她对面的墙上活泼泼地照耀着。 小敏呆了几秒,马上惊跳起来,哎呀,这是几点了?迟到成了什么样子?然而转瞬间,她仿佛又听见弘明的声音:“好好睡吧,明天别上班了,我替你打电话请假。” 她颓然躺下,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幕一幕开始慢慢在她记忆里回放。 她记得自己的痛哭失态,后来弘明送她回家,安顿她躺下。然后,他好像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她朦胧睡去的时候,听见他说:“好好睡吧,明天别上班了,我替你请假。”她当时最后的意识是,你没有我办公室的电话,怎么替我请假?但她太累了,连这句话也没有力气问,只是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弘明一定有办法。 她不记得弘明是几点钟走的。她忍不住想,他现在在哪呢?是不是也在睡觉?继而她懊恼地意识到,自己昨天那样痛哭,一定把他胸前的衬衫都湿透了,这么冷的天! 她坐起来。我该给他打个电话,道个歉,问问他怎么样了。 可是这念头竟然开始折磨她,说不清楚,她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怕弘明。虽然这一辈子只见过他两次,可他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而且,他太聪明太敏锐,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她又缩进被子里,先拖延一会儿吧。她闭上眼睛,唉,昨天我是怎么了?我怎么会那样?她反思着自己,也许,她爱得太苦太痛,尽管她尽力忍着,可那苦和痛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也许,潜意识里,她非常需要对人倾诉,就像痛到极处,人会想要止痛药。她只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然后,弘明来了,弘明作了她的止痛药。也许,上帝也不忍心看她这样自苦,于是派弘明来解救她。 我一定要打电话给他,哪怕,只是为了礼貌。她强迫自己拿起电话,按弘明的号码时她又开始害怕。电话铃响了,她喉咙发紧。接着她听到弘明愉快的声音,“睡醒了?” 她只是“啊”了一声。 他又说:“我替你请假了,别担心。” 小敏忽然意识到,同事们听到一个男人打电话来替自己请假,不知道会怎么想。 弘明一定听出了她的担忧,但他拒绝安慰她,只说,“放心,你的同事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小敏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简直是透明的,那么索性都说出来好了,“弘明,对不起,我昨天把你的衣服弄湿了吧?那么冷,你一定冻坏了。” 弘明打趣她:“可不是,你昨天能哭了几斤眼泪出来。我就带了这么一件衬衫,现在还没干,都没法出门。” 小敏忍不住笑起来,多亏弘明在电话那头,看不见。她争辩说:“那还不是都怪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近乎撒娇。 弘明竟然老实认错,“好,是我惹的你。晚上来吃饭吧,算我赔罪。” 他真地要每天都跟她吃晚饭啊!心头那片阴影又回来了,她的声势立刻弱下来,“我不去了。” 弘明永远成竹在胸,“不吃饭可以,你总得来拿你的钥匙。” 小敏糊涂了一下,“什么?我的钥匙?” 弘明说,“对,我拿了你的钥匙,你忘了你昨晚哭成什么样?我只好给你锁门,不拿你的钥匙怎么办?你还有一片吧?” 对,小敏想得一点不错,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只得认输,“好,我去拿。” 挂了电话她起来洗漱,忽然她无比震惊地意识到,两年多来,这是第一次,她醒来时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聂书俊。她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我是爱他的。”她告诉自己。“对,今天见到弘明,如果他再提这件事,我一定会跟他讲清楚。” 她又一次低估了弘明。 她不知道他今晚做了怎样的安排。如果她事先知道,她是宁可死都不会去的。 第十一章 聂书俊 http://.biquxs.info/

傍晚时候小敏如约来到弘明住的酒店。大堂的一个服务生听她报名,立刻叫“简小姐”,然后彬彬有礼地让她:“请您跟我来。” 小敏跟着他,穿过大堂,走过喷泉,又绕过几盆高大碧绿的植物,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 服务生轻轻敲门,弘明走出来。他谢了服务生,立刻拉住小敏的手腕,好像怕她逃走,“小敏,”他眼里有一种奇异的光芒。 小敏忍不住问:“怎么了?” 弘明的声音很轻,“我请了聂书俊来。” 小敏没有听懂,弘明说什么?是我在做梦吗? 弘明又说:“聂书俊在里面。” 小敏的耳朵终于听清楚了了,脑子里却霎时变成一片空白。天啊,弘明想做什么?他怎么会找到聂书俊的?他们俩个怎么会扯上关系的?她跟他才不过认识了一天,他怎么敢连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安排她的生活?当初她为什么要给弘明写那封邮件? 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使她说不出话,她只是拼命想抽出自己的手,然后跑得远远的,今生今世,再不见弘明的面。 可弘明的手像一把铁钳,紧紧地扣住她。 她叫了出来,“放我走!” 弘明延续他一贯的残酷,“小敏,你可以走,但我还是会跟他把话说明白,你是想在场听呢,还是要听我转述?” 小敏如遭雷击。她现在明白了,弘明说了就一定会去做。她不能听任无法无天的弘明代理她去跟聂书俊谈判。她今天在劫难逃。 弘明语气忽然变得这么温和,“小敏,你不想跟他好好谈谈吗?不能总这么不明不白地拖下去是不是?你怕什么呢?我可以走开,让你单独跟他谈。” 小敏的牙齿忽然打起战来。她看着弘明,眼里的恐惧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涌过。 弘明握着她的手,“没关系的,小敏,有我呢。” 弘明说的是对的。她迟早得面对这一天,她也一直在等这一天。真地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和他拖下去,她必须请他选择,不管结果如何。 他是会选择她的,她告诉自己,因为他也爱她,因为爱,所以不可能分开。 也许,今天,就是她梦寐以求的那一天,他终于会公布他们的恋情。幸福感隐隐袭来,使她几乎要发抖。 弘明替她开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 她看到了聂书俊。 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公布他们的恋情,在她的想像里他是骄傲的,欢喜的,幸福满满的,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聂书俊的惊诧是无法形容的。他看着小敏,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她竟会在这出现,他站在那,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 弘明冷眼看着他们俩人。 终于,聂书俊抬头去看弘明,声音都变了,“那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见到聂书俊时弘明就明白了小敏为什么会被他吸引。聂书俊非常斯文,非常整洁。他又高又瘦,简直和自己的身高差不多。长期的伏案工作,使他微微有点驼背,但他整个的人仍然神采弈弈。一头黑发修剪得整整齐齐,两鬓已经显出斑白,但却丝毫没有苍老的感觉,相反,他无可挑剔的洁白皮肤,加上鲜明的五官,使他看上去非常年轻,非常俊美。弘明觉得,他和小敏不知什么地方有点像,说不清楚,但却一眼看得出来。这使弘明几乎有点嫉妒了。只是,他鼻子左侧的法令纹比较重,使他有一点凶狠的感觉,这和小敏截然不同。 听聂书俊问,他说:“聂先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特殊客人。我知道,你们认识。” 聂书俊瞬间面目僵硬,如见鬼神,正颜厉色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和简小姐除了在一个公司工作之外,没有任何其它关系。” 弘明不由得鄙视起他来了。他转头去看小敏,本想问她:“是这样吗,小敏?”可是他看到小敏因羞辱而涨红的两颊,便住了口。只是对聂书俊说:“聂先生,请坐。你没有必要担心什么,小敏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只想帮助她。我知道她对你有很深的感情,你应该对她有个交代。” 聂书俊紧张地冷笑,“这么荒谬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忠于我的妻子和家庭,对其它事没兴趣。” 弘明在心里骂了一句,又说:“聂先生,这里不是法院,也不是你公司的人事部,你不必担心谁会利用你的话,如果你不放心我,我可以出去,你只和小敏当面把话说清楚。” 聂书俊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没什么好说的,对今天这件事我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 怒气在弘明心里升腾起来,他正要发作,忽然听见小敏说,“弘明,别说了,我们走吧。” 俩人同时向她望去。她因羞辱而涨红的面颊现在已经变得雪白,而眉眼却黑得惊心动魄。 聂书俊知道她的脾气。没关系,他可以哄好她,他想。 弘明却担心着小敏,只好再让一步,“这样吧,聂先生,我还是出去一下,你和小敏单独谈吧。” 聂书俊不说话,他巴不得弘明回避,他知道怎样对付小敏。 可是小敏又说,“弘明,你不必出去。”如果他不敢向弘明承认他们的恋情,那么他更不敢向其他任何人承认。他一直是这样的,跟她单独在一起时极尽缠绵之能事,一旦有另一个人在旁,他会立刻装作不认识她。刚才的欺盼和狂想像外面树枝上最后的叶子,才在金色的阳光下闪耀着绚丽的色彩,转眼秋风吹过,就纷纷飘落,无处寻觅。她只觉得又冷又累,她该回家了。 弘明转向聂书俊,“小敏一直爱你,你对她有什么话说吗?" 聂书俊稍一踌躇,还是选择了他的正确答案,“简小姐的感情问题是她的私人事;我爱我的妻子和家庭。” 弘明的眼睛忽然变得冷酷无情,他问:“你知道小敏爱你吗?” 聂书俊站了起来,拿起外套,“我很忙,没有时间开这种低级玩笑。” 弘明冷笑了一声,“坐下。” 聂书俊无法相信地看着他:“你在对我说话?” 弘明目光如剑:“太客气了,是不是?” 看聂书俊愣在那,他接着说:“你不觉得至少该向简小姐道歉吗?” 聂书俊如临大敌,“我为什么要道歉?” 弘明不屑地看着他,“你什么都没做,她就会爱上你?” 聂书俊鼻子左边的法令纹抽动了两下,死死盯着弘明。 弘明继续说:“你爱你老婆,但是这不妨碍你玩感情游戏对不对?你挑小敏,因为你赌她心软,会原谅你对不对?” 小敏忽然说:“弘明,别说了。也许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聂书俊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狂喜。可是弘明的下一句话却令他魂不附体。弘明弯下身,轻轻问小敏:“要不要调来过去两年你公司的监控录像,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幻觉?”他问小敏,眼睛却看向聂书俊,而聂书俊无法掩饰的惊恐也让他抓了个现形。他直起身,盯着聂书俊,“聂先生,要不要调来你公司过去两年的监控录像,来证明你的清白?” 聂书俊的两眼忽然变成了四白眼,他盯着弘明,像一匹狼看见了可怕的敌人。 良久,他干笑一声,“那先生,如果你是想同小敏交往,你从我这得到的只有祝福。” 小敏觉得今日所受的羞辱,已经到了极点。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弘明的拳头已经闪电一样,落在了他的脸上。聂书俊惨叫一声,趔趄着后退两步,扶住了身后的小桌,才不至于摔倒。 弘明冷笑着说,“这个,是你从我这得到的。” 聂书俊觉得脸上火烧了一样地疼,嘴里尝到腥甜的血味,他叫了一声,“那弘明!” 弘明坦然承认,“对,是我。”他挥拳再打,“这个,是我替小敏给你的。”他看着半躺在地上的聂书俊,“你听清楚,如果小敏愿意原谅你,如果你对她也真的有感情,那么认真跟她交往;如果有一天,你们家祖坟冒了青烟,你能跟她结婚,我替她办嫁妆;如果不是,”他目光如利刃,“我警告你,今后看见小敏,绕路走!如果你敢多看她一眼,我保证你后半辈子只有苟且偷生的份儿。”他停一停,又嘲讽地说:“今天的事你当然可以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力,我奉陪到底。” 然后他回头叫小敏,“小敏,我们走吧。” 第十二章 劫后余生 http://.biquxs.info/

走出酒店后小敏好像忘了弘明就在她身边,她机械地走到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像攒动的影子,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又像一幕幕的电影,她不能置身其中。她的大脑停止了思维,身体只是追随着习惯和本能。走了多久了?她不知道。走到哪了?她认不出来。看见前面有张长椅,她忽然觉得疲倦不堪,便走过去坐下来。锐利的迟钝的痛,一起袭击着她。她缩紧身体,把脸埋在支起的两膝间,艰难地抵御着,渐渐地,她觉得自己要失去意识,要昏昏睡去。她的长发在晚风中缓缓飞起,又徐徐落下,一闪一闪,发出幽暗的光泽,像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渐渐地,周围似乎静了下来,她开始在深秋的暮色中打起了寒战。这时她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小敏,咱们回家吧。" 是弘明。弘明一直在她身边坐着呢。小敏震惊地抬头看他,万分抱歉地说:“弘明,真对不起。” 弘明半拥着她站起来,“走吧,你冻着了。” 去哪呢?一阵剧痛忽然又猛地刺进她心里。她下意识地抓住弘明,“弘明,”她叫。 弘明紧握了她的手,“你不舒服吗,小敏?” 他的大手那么有力,那么温暖,那一刻她只希望那只手一直握着她的,“弘明,你今天愿意跟我一起吃晚饭吗?” 弘明赞赏的眼光里夹杂着不敢相信,“好啊!你想吃什么?” 小敏拼命抗拒着那疼痛,“我想喝点热茶,好冷。” 坐在茶餐厅里,服务员把飘着果香的热茶送到她面前。 她把茶杯握在手里,感觉暖和一点了。喝一口,齿颊留芳,快绞成一团的心终于也平静了一些。她终于有力气向弘明微笑,“真好喝。” 弘明忧郁地看着她,“小敏,你生我的气吗?” 啊,她回到现实里来了。他在说聂书俊。该生弘明的气吗?他打碎了她一直赖以生存的幻想,使她再无处藏身。 可是,她无法生他的气。 她握紧茶杯,那样香甜的茶也不能减少她声音中的苦涩,“其实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最恐惧的事已经发生了,再没什么好怕的了。最卑微的时候都被他看到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真的很在乎他,但是我也知道他不会跟我在一起,他是那种最看重事业的人,”她苦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吗?爱情对我是比命还重要的事,但对他,只是事业之余的一点消遣,我一直都知道。”她垂下眼帘,“没有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跟他的事业抗衡。我在意他,但是我是他成功路上的一个障碍,是上帝给他出的一个考题,”她又强笑,“他很聪明,从不会出错,何况是这种低级错误。”她眼里依然缱绻,“以前,最绝望的时候我就想,没关系的,如果这一生不能在一起,那等他老了,不工作了,跟我之间没有这么多顾忌了,我会去看他;等他老得照顾不了自己的时候,我会每天去看他,给他梳头,剪指甲,陪他说话,陪他晒太阳。”她看弘明,“你会笑我吗?” 弘明不解,“笑你什么?” 小敏的笑也是苦涩的,“不好笑吗?我这么在意他,他这么不在意我。” 弘明平静地说:“《清明上河图》也有过落魄的时候,也有主人只顾自己逃命,把它丢在一边,差点毁于大火的痛苦经历。我该笑它不够好吗?” 小敏凄然,“你把我比成那样的无价之宝?” 弘明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即使是千军万马里的一个无名小卒,一个炮灰,对世界上的某一个人来说,他也是无价之宝,是一辈子的等待。”他看着小敏,“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无价之宝,只要你遇到懂你的那个人。” 从茶餐厅出来后小敏好像完全复原了,她跟弘明讲她公司的事,她的同事,她的老板。弘明倒是说得很少,只是担忧地看着她。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居然挽住了他的胳膊,一路说笑着,像清晨快乐的小鸟。 到了家门前了,小敏抬头看他,“再见弘明。” 弘明摇摇头,“小敏,我今天在这陪你吧。” 小敏的眼睛睁得那么大,“那怎么行?” 弘明心底无私,才懒得多想,“只要你同意,有什么不行的?” 小敏只能说:“你睡哪呀?” 弘明说:“沙发呀。” 小敏不忍心,“我的沙发那么小,你这么高,腿都伸不开。” 弘明笑了,“那么你睡沙发,我睡床。” 不知道小敏有没有意识到他偷换了话题,“那好吧。”她终于说。她怕一个人在家,尤其是今天,尤其是此刻,她需要有一个人在她旁边。 然而进门后她很快就没了精神,最后只好躺在沙发上,抱歉地微笑,“弘明,我有点累了,先躺一会儿,你别介意。” 很快她就半睡半昏迷起来,不断地叫冷。 弘明知道她发烧了,把她抱到床上去,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去厨房烧水。 等他端了热水进来,小敏的两颊已经烧得绯红。弘明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水,轻声说:“小敏,我出去买点药,马上就回来。” 可是她忽然流下泪来,啜泣着叫他,“弘明。” 他心里震动,知道她是不让他走。于是柔声说,“好,我不走,小敏。” 他忽然想到,过去的这些年里,她生病的时候,都是谁在身边呢? 他伸手去给她拭泪,她的泪珠一大滴一大滴地滑落,滚烫的,晶莹的,像从心里流出来。 弘明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扭结在一起,如果聂书俊此刻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杀了他。 最后他在小敏的抽屉里找到了几片退烧药,给她吃下去。 到半夜的时候,她好像好些了,沉沉地睡着了。 弘明就在她身边和衣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他听见小敏好像在说话,立刻睁眼坐起来。隔着厚厚的被子,他依然感觉到小敏火热的气息。摸她的额头,简直烫手。他叫她,“小敏,我们去医院吧。” 小敏含糊不清地说话。他把耳朵凑过去,终于听懂了。她在叫她父亲,她说:“爸,对不起。” 弘明把她紧紧地搂进怀中,他对自己发誓,这一生无论怎样,他都要守护着她。 凌晨时候弘明把小敏送进了医院。她烧到了快四十度,喉咙肿得张不开嘴,连一滴水都喝不下去。 第十三章 心魔 http://.biquxs.info/

傍晚了,暮色四合,小敏一个人在家里,房间里幽暗空荡。父亲从外面走进来,脸色苍白得令她心惊。她问:“爸,你怎么了?”父亲不看她,自顾自地说话。她听不懂父亲说什么,但是她明白那意思,父亲在说他身体不舒服,快要死了。然后他就在床上躺下来。小敏哭起来,对父亲说:“爸,我带你去医院。”可是父亲躺在那,一动也不动,身下开始渗出血迹,那血迹转瞬扩散开来。剧烈的痛霎时刺穿小敏的心,又在她不连贯的呼吸中,传到她的脊背和四肢。她叫不出来,只能在绝望和恐惧中四顾。忽然,她看见一个女人,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用一种奇怪的口音,幽幽地说个不停。她看不清那女人的脸,只看见她梳着短发,瘦瘦的,穿着深色的衣服。她想打开灯,好看清她是谁,可是任凭她反复按开关,灯就是不亮。她终于尖叫出来,“你是谁呀?谁呀?谁呀?”那女人不再说话,只是用怪异阴冷的目光看着她,然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终于她看清了,那原来是聂书俊的脸!他的脸离自己那么近,他的鼻子快要碰到她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忽然小敏觉得身边床上那个人才是聂书俊,他躺在那,对她诡异的处境毫无察觉。她用尽全力想推开面前的人,可是他却凑得更近,小敏哭叫起来,“你是谁呀?谁呀?谁呀?”她又去摇床上的聂书俊,“书俊!书俊!”可是他睡着了,毫无反应。面前的聂书俊意识到她在求救,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臂。 她在剧痛和极度恐惧中惊醒,睁大眼睛,恍惚明白刚才的一切是一场噩梦,她似乎听到有人叫她,然而她的意识仍然昏乱模糊,“我在哪?”她喃喃自问,她想不出来,只觉得疲惫不堪,马上又要睡去。可是她害怕又滑进那梦中,拼命想醒过来。但是很快,她还是沉沉地睡了。 小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她终于慢慢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墙壁,和面前的输液架。吊瓶里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地流下来,流进她的血管里。感觉慢慢地恢复,她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说话,说什么?她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向她走来。她睁大眼睛,仔细地看,是聂书俊吗?他来看她吗? 那个人在她床前蹲下来,“小敏,你醒了?”他的眼里脸上,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温柔和惊喜,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弘明”两个字跳进她的脑海里,可是随即她再次迷乱起来,我是在做梦吗?弘明真地来找过我吗?我怎么会在这?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怎么了? 弘明握住她的手,“哎,你可醒了!吓坏我了!怎么样了?”他转身端来一只雪白的小碗,“来,喝点水。” 小敏被他灌进了一口水,她皱眉,这么苦。 弘明笑,“不是水苦,是你苦。来,多喝几口就好了。” 小敏由他把水一口口地喂进自己嘴里。意识终于慢慢地清晰起来。“我病了吗?”她虚弱地问。 “啊,”弘明仰天长叹,“你不知道你病得有多厉害!” “我在医院住了一夜?”她完全不记得怎么来医院的。 弘明的话让她不敢相信,“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小敏震惊,“真的?” 弘明点头,“我们是星期六的凌晨来的,现在都是星期一了!” 小敏无法相信,“怎么会呢?” 弘明给她看自己腕上的手表,“你看是不是?” 小敏呆了好半天,她从来没有这么病过,“我得了什么病了?” 弘明的回答干脆利落,“心病,你一直在叫你爸爸。”她也叫过聂书俊的名字,但他才不会告诉她。“不过,等你好了,今后就有免疫力了。” 小敏望着他,“你一直在这看着我?” 弘明指着房间里的另外一张病床,“这是我的床,”又指着靠窗的桌子,“这是我的办公室。” 小敏抱歉得无法言表,“弘明,我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你。” 弘明长出口气,“我特别庆幸这次来看你,要不你一个人可怎么办?”聂书俊才不会来照顾她呢,他想,可怜虫,他的感情只能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鬼鬼祟祟地生存,见不得阳光。 随后他制止她再说话,“现在别说那么多了,你太虚弱,得好好休息。饿坏了吧?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夜深了,小敏却完全清醒了过来。借着幽暗的夜灯光,她凝视着旁边床上睡熟的弘明。人和人的缘分真是奇妙,她轻叹,又回忆起十九年前那一天。那不久前母亲不辞而别,离开了还是个小孩子的她,和精神崩溃了的父亲。她不敢回想自己是怎样熬过那段日子的。那天,她去给父亲买药,坐在公交车上,她一直在做每天都重复的白日梦,幻想着母亲会回来。忽然她听见身边有人对她说,“现在很少看见你这样的女孩子了。”然后她看见了弘明。只记得他高高的,瘦得像一根铅笔,一头乱蓬蓬的黑发,目光炯炯,跟她平时见到的男生们完全不一样----他们大都没心没肺,无忧无虑,总是喧哗着嬉笑着,动辄大呼小叫;而他看上去眼神犀利,桀骜不驯。他开口跟她讲话,问她为什么没去上学,他神情里有无法掩饰的紧张,弄得她也紧张万分。好奇怪,她竟然坦白地跟他讲了父亲和母亲--她从来不跟别人讲的,也许,因为他是陌生人,下一刻便会消失在人群中,所以不必多虑吗?总之,她跟他讲。她记得他看她的眼神,又吃惊又难过,好像她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后来,他要下车了,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他说:“我叫那弘明。你呢?” 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日后不但会再见到他,而且,会在今天,在这里,得到他如此的关爱照料。她仔细地看着他。今后无论怎样,他都是自己的亲人了,为他这么多年的不忘,为他此刻这样的守护,为他和她如此奇异的缘分。 第十四章 相知相识 http://.biquxs.info/

接下来的两天里,按照弘明的说法,小敏从昏迷不醒的睡美人进化成了每天只睡二十个小时的树熊,常常是跟弘明说着话就睡着了。 “让我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弘明说,“我担心今后面对公众讲话不到五分钟,听众会睡倒一片。” 小敏微笑着安慰他,“不会的,只要你别挑树熊作听众。” 弘明看着她两颊泛起的淡淡的红晕,不无得意地说,“我做看护也挺有天分的,看我把你养得多好,脸上有点粉红色了,不像我刚看见你那时候那么苍白了。” 小敏欣然颔首。在她刚刚能吃东西的时候,弘明不知从哪弄来花样翻新的汤水粥酪,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她对每一餐的记忆都是甘香的,芬芳的,感激的。 如果没有弘明,真不知道她该怎样熬过这场病。 弘明的读心术一如既往地百发百中,“以前你生病的时候都是谁照顾你的?” 小敏的回答听起来有点不知感恩的味道,“我从来不生病,多少年了,偶尔感冒,吃片药就好。” 可弘明的自信是不可打击的,“你早该生病了,但你的机体很聪明,知道要挺住不能倒下,因为旁边没有人照顾,所以你一直在坚持,直到等到我来,知道终于可以放心病一场了。” 小敏失笑,“我的机体有这么慧眼识人?” 弘明神秘地点头,“我学生物的,生命学,我当然懂得。” 小敏忽然对一个问题万分好奇,“你生病的时候都是谁照顾你的?” 弘明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半眯起眼睛,警觉地看着她。小女子的天性恢复,她真的是好了。 小敏猛然记起弘明的厉害,害怕他把她的问题又变成她无法招架的玩笑。 可是,他只是轻松地说,“我才是天生的身体好,从不得病。” 然后,他又一次催眠般地温柔,“小敏,你一个人,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吧?” 他的声音和神态都使她无法对他设防,她老老实实地说,“弘明,我一直过自己的日子,不知道别人的是什么样的,也没有比较过。我觉得我一直还好。” “你还有什么别的亲人吗?”弘明问。 小敏苦笑,“我妈妈的亲戚不喜欢我爸爸,爸爸的亲戚不喜欢我妈妈,他们很少来往,也不认我。加上我离开老家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消息了。” 弘明问她,“你知道你妈妈现在在哪吗?” “不知道。”小敏摇头, “你想知道吗?”弘明问。 小敏再摇头,“不想。” “为什么呢?”弘明问,“这么多年了,你不想见见她?” “弘明,”小敏忧伤地看着他,“我一直觉得,我妈妈不快乐,都是因为我,她并不想要我,她是没办法。” “为什么这么想?”弘明问。 小敏眼眸暗淡下来,“弘明,你知道,一般妈妈看见自己的孩子,都会笑,会很高兴。我妈妈从来没有。我很小就学小提琴。但是她一直觉得我笨。有一次,她教我拉琴,我总是出错,她发了很大的脾气,把琴抢过来摔在地上,告诉我不要再学了。从那以后我看见琴就害怕,也不肯再学了。其实我不是笨,我是紧张,我怕她。我爸爸教我的时候,我从来不出错。可是他先是忙,后来病,不能多教我。” 弘明替她掖一掖被子:“所以你没有继承父母衣钵学音乐?” 小敏舒服地闭一下眼睛,“也没有什么遗憾的,我也并不是最喜欢音乐。” 弘明又问:“那你最喜欢什么呢?” 小敏眼睛亮了一下,“我喜欢画画,我一直想好好学一学,”她羞涩地笑,“我能画一点,但是需要花时间好好去学。” 弘明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画画的?” “从小就喜欢!所有的小孩都喜欢画画,我更迷得厉害。我小时候喜欢看书,我家里有一本老版的格林童话,很老了,纸都变得又黄又脆,我一直带着它,因为喜欢里面的插图。我最大最大的梦想是给儿童书做插图,最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找一个故事来画,画完心里就好受多了。”她从来没有对人这样敞开过自己,两颊如玫瑰盛开。 弘明脱口而出,“你该去给毓秀的书做封面和插图,她一直头疼这些事。” “谁?”小敏问。 “毓秀,卢毓秀,我的一个朋友,写小说的。”弘明忽然有点后悔提起毓秀。 “女朋友?”小敏又问。 弘明哈哈了一声,“我一直以为卢毓秀是男人。”他急急地把话题转回来,“你现在还想学着画吗?” 小敏点头,“想啊。” 弘明鼓励她,“那么去学。如果你要全职学,也别担心生计,我赞助你。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以后还我就是了。” 小敏知道,她做什么,弘明都会支持她,“你觉得我能学出来吗?” 弘明转身拿来纸笔,“画个什么给我看看。” 小敏欣然接过纸笔,随手勾勒几下,一条曲线,两个圆,再添添加加,一只娇慵的小猫已经跃然纸上。她微笑抬头看着弘明。 弘明感叹,“这就是天分。”他随即请求,“你画我,怎么样?” 小敏笑起来,她歪歪头,看了他一会,然后再低头勾勒,须臾,一个漫画版的弘明已经在纸上傲然注视着他们俩。 弘明凑过来看,笑着说,“我有这么帅?” 她笔下的他,傲岸挺拔,两眼中有星星闪烁。头上顶了一头乱蓬蓬的黑发。 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头,“我头发有这么乱?” 小敏抿嘴笑,“这是你十六岁那年的造型。” 他欣喜地看她,“你记得?” 小敏点头,“记得。”只是做梦也没想到,她以后还能再见到他,更没想到,他竟然会成为她今天安全和幸福的源泉。 随后的几天,他们简直无话不谈。小敏那些藏在心里,不敢和别人讲,怕被人笑话的的想法,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弘明说。他从来不觉得她天真荒唐,他从不笑她。他也和她讲他的世界,讲植物,讲动物,讲生命的构造,甚至讲牛顿,讲物理。他让她看到另一个世界,一个生动奇妙的世界。 小敏不断地感叹,“如果你是我的中学老师,说不定我会选择学理科。” 弘明狡黠地笑,“不会。我们会谈恋爱,然后双双被开除。” 他们一旦开始一个话题,就会不知不觉聊到深夜。护士小姐一再警告他们。两人只好约定,晚上十点钟以后不再开口讲话。 到出院前的那一天晚上,弘明还是破了戒。他问小敏,“后天是星期一了,你能上班吗?” 小敏忽然明白,上班就意味着见到聂书俊。他现在好像隔着山隔着海那么远。相识以来,她从来没有如此淡忘过他。整整一个星期,她好像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从前每次他离开哪怕只有一天,她都会一分一秒地算他的归期,她会想他想到生病。而现在,她竟然好像把他给忘了。 弘明又怎么会看不懂?他说,“聂书俊也该给你一个答复了。” 是的,弘明那天给了他一道选择题。他该考虑好了。 弘明问,“你为什么会爱上他呢?”他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可笑的问题,可是,现在,他要这样问,他要小敏认真思考。 小敏答不出,想了半晌,她慢慢地说,“弘明,我说不清楚,我只能比喻一下,我看到他,就像一个妈妈,看到自己丢了许多年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再离开他。我只觉得他孤单又寂寞,我希望我能使他快乐。” 弘明点头,他果然是向她装可怜。野心勃勃的聂书俊哪里有时间孤单寂寞呢?她只是在他身上看见了她自己的影子,也许,是她父亲的影子,于是她把他变成了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爱到柔肠百转,爱到难舍难离。 他好像漫不经心地打开手机,“小敏,我有几张他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小敏惊讶地看着他。弘明已经把手机递到了她面前,她无法不看。 画面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举着一串烤肉,向嘴里送。一脸的调皮和快活。她认得这孩子,这是聂书俊的儿子。那孩子身后不远处,在烧烤炉边,扎着围裙,在一群人中猛回头的,像是聂书俊。她辨认了一下,才确定那是他。 猛然看见他,即使在照片上,她的心还是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转移视线。 弘明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拿着手机给她看。 她终于又把视线移回来,她平时看到的聂书俊永远是苍白严肃不苟言笑的,照片上的他却红光满面,眉飞色舞。 弘明在手机上一划,下一张。聂书俊和几个中年男人在打壁球,他穿了鲜红的短袖运动衫,白色长裤,头上竟然扎着红白相间的束发带,手握壁球拍,眼睛得意而不安分地看着镜头。 他这这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不认识这样的他。 她条件反射一样地伸手去划过这一张。 下一张上的他,穿着军绿色的短袖t恤衫,白底绿色椰树图案的短裤,和他的儿子并肩坐在浅黄色的沙滩上,快活地笑着。 她明白了,弘明在告诉她,聂书俊一点也不孤单寂寞,正相反,他在这繁华喧嚣的世界中如鱼得水,他不是她父亲那样的清苦书生,不是她想象中的孤独王子。 下面的一张又一张的照片都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小敏推开他的手机,不肯再看。弘明从哪弄来这些照片?她看着他。可是,问他又有什么用呢?她眼圈忽然红了。 弘明哄她,“怎么了,小敏?生我气了?你星期一要面对他了,也许要做一个影响你一生的决定,我只想帮你做到知己知彼,干嘛要生气呢?” 小敏努力平静着自己,“他那天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没有什么决定要做。” 弘明笑她,“好啦小敏,我们都知道那天不算,他不是在正常状态下说那些话的,最重要的是下周一。” 小敏沉默。下周一他们见面会怎样呢?她想不出来。其实,她悲凉地想,又有什么想不出来的?她生病的这一周,他音信杳无,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弘明那天怎么说的?是的,他要她的柔情,但他什么都不会给她。她的心头又作痛。真的是这样?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弘明忽然说:“小敏,明天上午送你回家,下午我就走了。”他知道,该给她时间和空间了。 可是小敏的心忽然不会跳了。弘明要没完没了地伤害她吗?“你去哪?”她问。 “我也有工作,要上班呀!”弘明笑着答。 他不是说回酒店,他真地要走了。一阵伤感和惶恐潮水一样漫上心头,上帝呀,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你不是把弘明带给我了吗?为什么又要让我失去他?弘明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想他的时候,她该怎么办呢?她无法开口让他回来看自己,她是他的什么人,有什么权利要求他‘回来’? 心里这么酸楚,她顾不得礼貌,转身背对着弘明,“我困了,不说了。” 说完伸手扭灭床头灯。 她听见弘明在她旁边的床上躺下。他的灯也关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黑暗和静寂。 她变成了燃烧的蜡烛,热泪静悄悄地流。 弘明忽然在黑暗里说,“我还会回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