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一剑平》 第一章 奇怪的大鳖山 在南部地域,有着这样一座奇怪的山,名为大鳖山。此山不高,山巅却终年云雾缭绕,无论是近是远,都让人看不真切,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山形如同一只鳖卧趴于地,背为山顶,腹为山脚,故名大鳖山。在山脚下,有一片小镇,靠山自然吃山,小镇多有上山打猎的猎人,上山采药贩卖的药商,当然还常有外地闻名而来的旅人,故而小镇的衣食住行行业也是开的红红火火,当地人人的生活也是过得滋滋润润的,因为外地客常有一些是富家子弟,带着三五随从,身着贵胄,器宇轩昂,当地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头很肥的...肥羊。值得一提的是小镇的野味是一绝,在附近地域都有些名气,肉质较寻常野味更加紧致,十分有嚼劲,因为此大鳖山上的野兽比一般的野兽更加凶戾暴躁,甚至经验十足的猎人一个马虎也会折在此山。 这一天,大鳖镇又来了一行外地旅客。为首一人只见他身披红色大袍,头戴黄缨紫金冠,生的一张俊俏的脸蛋,令人瞅着煞是器宇不凡,好一个风度翩翩美少年。而其身后,跟随着两个随侍一般的人。一人乃壮汉,身形健壮,张眉怒目,时不时警惕的扫视着周围,瞧着不是个好惹的主。另一人则是位白发鹤颜的老者,双手拢袖,默默的跟在美少年后面。 自打这一行人走入小镇,就吸引了数不清的视线,本就车水马龙的集市似乎更加的热闹了,各个机灵的小贩都卯足了劲吆喝了起来。 “哟,客官来瞧瞧不,我这有本地特色的玉器,保证都是从大鳖山产出的,质量那叫一个好,通体浑亮,色泽通碧,送给心爱的姑娘,保准一送一个准,哎哎,别走啊,姑娘不要,孝敬老娘也行,保准家和万事兴,母慈子孝...哎哎,客官...” 美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一路上听到的这些吆喝他知道多半是假的,不过却也别有一番趣味,这大概就是最真实的烟火人间? 美少年姓李名慕之,是南部李氏王朝的唯一继承人,即太子。身后粗犷大汉名为曹东,原是训练大内禁军的总教头,现在则是专门安排教导少年练习武艺。而老者则名为魏礼,乃是李氏王朝的第一国师,前后教导辅佐了两代帝王,而且老者还有一个身份,李氏首席供奉。历史上有三次帝王遇刺都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实力深不可测。 此次出行前,李氏皇帝特地领着李慕之去了趟魏礼的宅府,换了一身便服,没带随从,没有声张,就他们两人而已。令一名皇帝屈尊拜访,可想而知魏礼的身份在李氏王朝有多特殊。李慕之刚年满二十,到了行冠礼的年纪。李氏皇帝也深知,自己的儿子娇生惯养惯了,从未出过京城。但一国太子在成年礼之后也会逐步开始摄政,所以希望他先有一番历练,巡视一圈将来必是他要继承的领土。这也不能怪李氏皇帝惯纵,这位皇帝啊,是被刺杀吓怕了,短短不到三十年的在位时间,就遇到了三次刺杀,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却也是真的快被吓破胆了。最危险的一次,贼人的刀离他脖子就差了几毫厘,就那么几毫厘他脑袋就要从脖子上搬家了,然后这位国之帝师一巴掌把贼人拍成了肉泥。 原本的南部是没有王朝的,倒是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大姓种族。李氏先帝是位实打实的铁血汉子,当初南征北战,将李氏从一个屈于南部一角的小族,硬生生统一了所有大姓种族,成了南部唯一一个王朝。而魏礼,正是辅佐了李氏先帝统一的最大功臣。 如今的李氏皇帝明显是很幸运的,他从即位开始就是个快乐的太平皇帝,他需要做的就是躺在他老爹的功劳簿上享受人生就行了。所以他对这位帝师有着超乎寻常的尊敬和依赖,甚至还有一丝畏惧,但凡理政遇到了左右为难的事儿,第一反应就是:“国师,朕为之奈何?” 李氏皇帝虽说是个只会享福的安乐皇帝,不过他对于自己的儿子倒是抱着很大期望,希望这太子将来登基之后,是个会成大事的皇帝,这样自己在史书上的至少也会捞得中庸的评价,毕竟守住了老爹传下来的偌大的基业还教导出了一个贤明的继承人。 这一次他带着儿子李慕之拜访魏礼,无非就是想让国师魏礼一路护着点,同时也是希望李慕之能得到国师的认可。 李氏皇帝站在了魏礼的门外,太子李慕之自然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他身后。李氏皇帝抬手,轻轻的敲了敲朱红色大门。 “吱呀”一声,一个老仆人微微打开了大门。老仆探头,见门口站着穿着一身低调华服的男子,倒也面生,便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李氏皇帝笑着答道:“前来拜访魏礼国师,你就说来客姓李就好了,他会见的。” “哦,原来是老爷的朋友,请进请进,老爷常说来者是客,无论是谁都可以请进来喝杯热茶”老仆人行动倒也还算利索,打开了大门,弯腰作出了请的手势。 李氏皇帝抬脚进门,微微叹息一声,寻思着自己家皇宫的正门玄武门恨不得放上一百个厉害的修士日夜巡逻看守,这国师倒自在,还谁都请进来喝杯茶,真不怕遇到有歹心的贼人。大概便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 李氏皇帝和太子李慕之在老仆人的带领下刚步入会客厅,就看见魏礼已坐在那儿,似乎等候多时了。魏礼抱拳作揖,微微躬身,轻声道:“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李氏皇帝连连摆手:“免礼免礼,国师客气了。” 旁边的老仆人一个激灵,自己老眼昏花,竟是未识得这天子大驾光临。老仆人连忙跪下就要磕头。李氏皇帝也没拦着,不过却宽慰道:“无妨无妨,朕此番便服出门,不知者何罪?起来吧。” 魏礼望着战战兢兢,一脸惶恐的老仆人,轻笑一声,说道:“下去吧,去泡壶我珍藏的碧螺春。”老仆人得令,如蒙大赦,一溜烟退了下去,一刻也不想在会客厅呆着了。 李氏皇帝自然的落座在了主座,环顾了一圈,这从进门直至会客厅,偌大的魏府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子古板的书生气,就比如自己屁股底下这张黄花梨木玫瑰椅,也没铺软垫,咯的屁股疼,一点也没有自家的龙椅坐的舒坦。 看出了端倪的魏礼笑着打趣道:“这玫瑰椅的本意为:不敢傲逸其体,常习恭敬之仪,是老朽偏爱的清雅之风。不过却因此怠慢了皇帝陛下,是我疏忽了,我这就让下人去换张软椅。” 李氏皇帝哪能明言苦楚,只能勉强的笑着答道:“不打紧,朕此番前来是有些事情与国师计议,不能因为此等小事耽搁了。”李氏皇帝稍稍酝酿了一下措辞,随即又开口道“朕欲让太子游历一番,不过路途险阻,朕又只信得过国师,所以特地造访,希望国师能护小儿周全。” 魏礼手抚了抚胡须:“哦,小事情,老朽也是近来无事,理当护得太子殿下周全。” 在此之前,这李氏皇帝想了好些个委婉的措辞,没想到到头来魏礼轻轻的点了点头,啥也没多说,同意了。这让他一时间还真有些没反应过来。 事情办成,李氏皇帝也没多逗留的意思,连刚泡好的碧螺春都还没喝上一口就让李慕之执弟子之礼拜谢了帝师,离开了。不过想来这李氏皇帝也不会喜欢国师魏礼珍藏的碧螺春吧。 直至走出去了许久,这李氏皇帝环顾了一眼四周,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嗓音,轻而又轻地说道:“慕之,如果不想活的和朕一样窝囊,你就得掌权。” 身后的李慕之神色复杂,自他出生到现在,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个只会对国师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傀儡皇帝,他心里多少是有些瞧不上自己的父亲的。李氏王朝,霸占了整个南方版图,版图之大在历史上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而李氏皇帝不更该权利滔天,尊崇至极吗,为何要对区区一个国师如此这般?即便他是开国功臣又如何? 李氏皇帝转过身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不住了,儿子。”说罢,落寞的转身独自走了。 李慕之直到那一刻才发觉,原来自己的父皇活的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快乐,这个男人,似乎,一直掩藏的很好。 李氏皇帝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出来,压在了心里,也没打算说出来,就这样烂在肚子里一辈子好了,就这样吧,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比如,李氏的开国先帝原本有三个儿子,现在的李氏皇帝是当时最年幼的一个,也是最懒散,最不被人看好继承太子位的一个,而他的两个文武双全的兄长却都在壮年时因为意外身亡了,他也因此继承大统。 比如,先帝临终之际,看着床边的他,说的最后一句遗言不是什么拓展宏图大业,却是:“当个享乐皇帝吧,挺好。”他永远也忘不掉,先帝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 比如,自己虽然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却在即皇帝位时就决意此生只有一个子嗣,所以李慕之出生即太子位。 比如,他之前没有说完的话“对不住了,儿子。李氏虽雄踞南方一步登天,可天之上却始终站着一个魏礼。” —————— 李慕之一行三人慢悠悠的晃荡到了大鳖山的山脚下,此处布满了诸多档次不一的客栈,显然来此大鳖山的旅人众多。 李慕之也猜不透国师的喜好,便转身询问国师魏礼:“不知老先生觉得咱们该下榻哪一间?”魏礼大致看了一眼,指了一间靠角落旅人偏少的说道:“公子,就那一间吧。” 这老先生与公子的称呼,便是魏礼在旅途中提出来的。起先,魏礼提出的建议是在此次出行中,李慕之,魏礼,曹东三人各自的称呼分别是公子,老奴和武师,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李慕之却摇了摇头,再三坚持说要称魏礼为老先生。魏礼也没因此多说什么。 三人走到了客栈前,这间客栈在旁边诸多装修较为华丽的客栈中显的并不起眼,正门挂着一个匾牌,上书:一间客栈。曹东瞧了一眼,不禁笑道:“这客栈的掌柜起的名字也忒随意了点。”李慕之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一间客栈,这谁不知道这是一间客栈呐。 客栈不大,总共三楼,一楼为供客人吃饭的客堂,二三楼则为客人提供入住的地方。在一楼的客堂中,稀稀落落的摆放着几张八仙桌和长凳。兴许是李慕之三人来的不是饭点儿,这一楼客堂竟无一人。 “来来来,几位客官里面请!”一声较为尖锐的声音响起,随即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一溜烟跑了出来。少年身着粗布麻衣,肩上搭了条洗的干干净净的抹布,一眼就能看出是位店小二。 “几位爷眼光好的很,我们这间客栈在这大鳖镇可是出了名的好,饭好菜好住得好,价格还很好呢。”店小二边说边将李慕之三人往里头请。 其实早在三人来店门口前,这位店小二就看见了他们,心中暗自琢磨,乖乖,这身打扮可是富家弟子啊,要是能来咱这儿,那可真是白花花的银子长了脚,自个儿送上门。不过他也没抱多大希望,因为一间客栈的名声在这大鳖镇实在是不咋的,饭贵菜贵住得贵。这装修的是普普通通的,不过这价格却是周边客栈里一等一的贵,所以这一间客栈通常来说是极少才有生意的。所幸无论生意好坏,每个月的工钱都是有的,不会少他一个子,当然也没得多他一个子。 李慕之三人随意挑了张八仙桌坐了下来,环顾了一圈四周,虽然店里装修的普普通通的,看上去也挺冷清,不过每处地方都很干净整洁,显然这店小二平常没少花力气收拾。 想到这,李慕之笑着开口问道:“这么大一间客栈就你一个店小二吗?” 店小二点了点头,颇为不好意思的答道:“客官这眼力真好,客栈里就我一个店小二。”顿了顿,补充道:“账房先生也是我。” “哦?”听到这,李慕之还挺惊讶的,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还挺能干的。 店小二挠了挠头,又说道:“厨子也是我,咱这儿没记菜的号牌,几位客官想吃啥和我说,本地有名的特色菜我大概都会一点。” 李慕之内心更加惊讶了,挑了挑眉,打趣道:“合着这客栈是你开的?” “那倒不是,老掌柜做惯了甩手掌柜,平时都不在这里的。不过客官放心,别看我年纪不大,不过我做事可麻利着呢,一个顶好几个呢,所以客官住这儿有啥事只管吩咐,我保证办的漂漂亮亮的。”店小二说到这,洋溢着一脸的自豪感。 一旁的曹东暗暗点头,这店小二确实是有些东西的,于是也忍不住打趣道:“小子,这做菜可不是光麻利就能做的好吃的。” 听了这话,店小二立马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这位爷放心,我做的菜,不吹牛,连哑巴吃了都呱呱叫好。” 李慕之闻言,觉得这店小二甚有意思,比皇宫里那群只会高呼太子英明,太子神武的太监们有趣多了,便继续打趣道:“那我可真不敢吃了。” “咚咚咚”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了。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箩筐站在门口,正是他敲的门。 “不好意思,几位客官请稍等片刻,容我去挑选些新鲜的好食材下厨。”店小二向三人告罪一声,便转身小跑去了门口,笑着喊道:“哎,墨世平,不是和你说了吗,直接进来就行啦,咱俩谁跟谁啊,每次那么拘束干啥,今天带啥好东西来了?” 门口站着的名叫墨世平的少年腼腆的笑了笑,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把背后几乎等人高的箩筐卸了下来,里面装满了从大鳖山采摘的食材还有捕猎的野味等等。 这一刻,自进客栈就面无表情保持沉默的国师魏礼,轻轻皱了下眉头。 第二章 璞玉天成 店小二扫了一眼箩筐里满满的食材,以他做了好几年厨子的经验,自然能看出都是新鲜的,而且大部分都是刚采摘不久的。 “墨世平,刚从山上下来吧?快进来歇歇脚。”店小二一把就拉着站在门口的黝黑少年进了客栈,就要把他按在一张长凳上,不由他同意或不同意。 名为墨世平的黝黑少年略有些不好意思坐下,先轻拍去了些身上在大鳖山沾上的尘土,这才坐了在长凳上。 店小二从后厨端来了一碗茶水,递给了少年。少年伸手接了过去,“咕咚咕咚”几大口便喝完了。这一路蜿蜒曲折的山路走来,少年确实是感到有些疲惫和口渴了。 “谢谢啊,李发财。”少年递还回去了茶碗,没有忘记道声谢。 原来店小二名为李发财。 旁边不远处的太子李慕之闻言,嘴角上翘,便觉得这店小二更加有趣了。 “哈哈,这名起的和这一间客栈属实相配,这叫瞎猫碰见死耗子,缘分。”曹东轻笑道。不过他也是压低了嗓音说的,只有这一桌的三人能听到。 一旁的李慕之皱了下眉头,稍稍偏向曹东,轻声说道:“武师,这名字自有爹娘起,无论是什么样的名字,大概都寄托着一份期盼,咱们还是不好随意评论的。” 曹东挠了挠脑袋,抱歉道:“公子说的是,老曹一个大老粗,出口成章了。” 李慕之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解释道:“这不叫出口成章,这叫口不择言。武师,有空还是得多看看书的。” 曹东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内心却想着,得了吧,念书这玩意,我老曹是八辈子打不着交道了。 国师魏礼端起茶碗,喝了口当地酿产的大麦茶,轻声说道:“公子,这位名叫墨世平的少年,不简单。” 李慕之闻言,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一路上极少开口的国师魏礼,居然舍得为门口坐在长凳上的这个相貌普通的黝黑少年说上一句,而且还加上了个一个不简单的评价。 李慕之又仔细看了几眼黝黑少年,除了这所背的箩筐颇大,能说明这少年气力颇大之外,并没能看出什么端倪,而这少年明显是靠着贩卖这些食材为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气力较之常人大上些也是正常。 李慕之叹了口气,实在是看不什么了,只得作罢,轻声开口道:“老先生,弟子眼拙,愿闻其详。” 一旁的曹东倒毕竟是练家子出生,看出了些苗头,不过他也不好插嘴,毕竟以自己的身份能坐着在这二位身旁,放在紫禁城已算是僭越了。虽然曹东是个大老粗,但能坐到大内禁军总教头的位置以及破格提拔为太子的武师,也不会真是个直来直去,没有脑子的武夫。 国师魏礼放下了茶碗,开口解释道:“公子,你看那位少年,是否年龄应该在十五六岁左右?” 李慕之点了点头,单从外表来看,少年的年龄应该不大,十五六岁差不多。 魏礼却摇了摇头,说道:“但我以观骨知形的小道术看,那少年真实年龄只少不多,应该在十三岁左右。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毕竟每天上山下山,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是会让他看上去年龄偏大一些。我觉得他不简单的地方,是他走路的步伐和呼吸,自他进客栈的每一步都走的不急不缓,哪怕是卸下了等人高的箩筐,步伐却也没有变,每一步下脚的力度和之前背箩筐时相差无几,呼吸亦是如此。” “啊?”虽然有了国师魏礼的一番讲解,李慕之却仍是一头雾水,他并不觉的这有什么稀奇的,寻常人走路难道还会故意一脚踩重一脚踩轻?故而李慕之又开口说道:“这少年步伐不变,应该是他自身气力充足的原因。” 魏礼见状,看了一眼旁边的曹东,曹东立马心领神会,轻声开口道:“公子还未曾习武,有所不知,这少年的步伐确实如同老先生讲的一样,可这并不是简单的气力充足就能解释的。这个少年如果不是刻意的去训练过,在身负的重物放下的时候,步伐和呼吸肯定会有所变化。当然,踏上习武之路的人也是能做到的。可这少年依我所见是没有练过武的,那他这步伐和呼吸还能保持一致就有些说法了。” “原来是这样。”李慕之点了点头,仔细思索了一番。那这确实是有些奇怪了,当然,他肯定不会认为一个忙着维持生计的少年会去刻意训练这步伐和呼吸的一致。 一旁曹东等李慕之思考了片刻后又开口道:“公子,那剩下的解释就是,这少年的身体素质和协调能力没有训练过就好的异于常人,所以他可以很自然的就做到这一点。” 国师魏礼点了点头,补充道:“应该是他自小就常吃一些珍贵的草药,所以使得他的身子骨较常人好得多,这也是他看上去年龄偏大的原因之一。” 李慕之想了想,轻声答道:“这大鳖山也是附近有名的奇怪的地方,兴许是这大鳖山里盛产这些能强壮身体草药吧,靠山吃山,这少年自幼便靠山而活,故而得以如此。” “也许吧。”国师魏礼不置可否,没有多说什么。 而实际上,国师魏礼还是略有失望的,因为这太子李慕之没能更深入的继续思考一层。 得到了我魏礼一句不简单评价的人,难道就是因为这样简单的原因吗?难道你李慕之从小服用的天材地宝就少了吗?你问问你自己能不能做到?肯定是不能的。这看似面相普通肤色黝黑的少年分明就是常年食用一些珍贵到以你太子身份都没机会吃过的草药才会有这样的身体素质。实际上,魏礼的那句不简单,不是给那个名为墨世平的少年的,而是给他的背后之人的,不简单啊。 如果李慕之能想到这一层,那魏礼还会和他多说几句。比如他魏礼闻味便能辩得那个少年背来的箩筐里,确实是有一些能够补充元气的草药,不过都是很普通的罢了,大鳖山并不是该少年吃的珍贵草药的来源。又比如为什么他之前独独相中了这名为一间客栈的客栈,原因不仅仅是这一间客栈身处偏僻,颇为符合他魏礼喜欢的清静,更多的是为什么周围那么多客栈,独独这一家却没有一个旅人。而进来之后,这些也都符合了国师魏礼的猜测,这的掌柜明显是毫不在意这一间客栈,兴许只是个掩人耳目,随手为之的客栈,你说这掌柜怪也不怪? 如果李慕之想不到那一层,那国师魏礼也不会和他过多的说这些,因为时机未到,李慕之还需要更多的历练才有资格让他多说两句。 国师魏礼将余下的小半碗大麦茶端起,一饮而尽。 “这大鳖山,还真是水浅王八多,有意思的很。” 客栈门口处,店小二李发财从大箩筐挑选了好些个新鲜的食材,有鲜嫩的笋子和鸡枞菌菇,一大把的蕨菜,一条肥美的野生鲫鱼和一只不大不小的野兔。 黝黑的少年墨世平见状,乐呵呵笑道:“今天来客人了是该多选点的。” 店小二李发财悄悄伸出食手指了指客栈里的坐着的三人,压低了嗓音说道:“瞧见没?那打扮,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公子哥懂不?肥羊懂不?”说罢,又捻起了三根手指悄悄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墨世平笑了笑,没多说什么,麻利的把李发财挑中的食材从箩筐中拿了出来,给他送到了后厨去。 李发财挑完食材,又屁颠屁颠跑回了李慕之的一桌旁,说道:“几位客官多半是外地来的旅客,不过应该都听过这大鳖山的野味,那是一绝。今天容小的给几位爷露两手,做几道当地有名的野味,如何?” 李慕之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好的,劳烦你了。”要是之前国师魏礼没和他提那个黝黑少年墨世平的事情,他也许还有兴趣和这店小二打趣一番,不过当下嘛,自然是没了兴致。 店小二李发财得令,立马答道:“好嘞,几位客官稍等,我这就去准备。”便一溜烟跑去了后厨。 李慕之虽自小贵为太子,在紫禁城长大,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却也没有染上骄横跋扈的坏毛病。反而他还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作为为人处世之道。这也正是国师魏礼愿意高看他一眼的地方,甚至说,如果李慕之能在此番远游之后达到他的期望,他将李慕之真正收为弟子也未尝不可。届时,李慕之才可能知道,区区一个南部的李氏王朝的太子,相对于魏礼弟子的身份而言,格局太小了。而李氏皇帝那点争权的小心思,魏礼可以说是一清二楚却置之一笑,随他去吧。我魏礼想要的东西,你父亲凑合,懂一点皮毛。你儿子不错,将来可能懂的更多,甚至能成为我的同道中人。而你,现任的李氏皇帝,安心当个享乐皇帝吧。 李慕之不是愚笨之人,他渐渐回味出了之前国师魏礼一开始的那句不简单和最后的一句也许吧,这其中大有深意。 于是乎,李慕之站了起来,对着国师魏礼一拜,轻声说道:“让老先生失望了。” 一旁的魏礼似乎并不惊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而另一旁的曹东却惊讶的要掉了下巴,这一路上虽然太子很敬重国师魏礼,可曹东却没有想到太子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当然他也没想明白李慕之哪里让魏礼失望了。可是给曹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问上一句为啥子,只能自顾自的大口喝着大麦茶掩饰尴尬。 后厨,墨世平已经将食材都安置在了砧板旁。店小二李发财进来了,笑嘻嘻的拍了拍墨世平的肩,伸手递出去了一钱碎银子。 “这么多?”墨世平嘴上疑惑道,不过他也是赶忙收好了一钱碎银子放进了钱袋,怕李发财出尔反尔,毕竟李发财可是有名的铁公鸡,平日里结算菜钱的时候,老嚷嚷着能省一点是一点,能不多给绝不多给。李发财毕生的梦想就是攒够钱了,将来能从掌柜那儿盘下这栋客栈,自己好好经营经营,赚更多的钱,娶个漂亮的媳妇儿,生俩大胖小子,一个负责当后厨,一个负责当店小二,至于李发财自己呢,自然是当个每天醒来就数钱的甩手掌柜喽。 李发财伸出手掌,故作要夺回的样子,笑嘻嘻的答道:“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兄弟俩谁跟谁是不是,你见过哪个大哥不罩着小弟的?” 墨世平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摆摆手,说道:“不耽误你了,走啦!”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比挂在嘴边要好。墨世平从小到大确实都是靠着大鳖山混口饭吃,性子腼腆,没什么朋友,这李发财算一个。这也是为什么墨世平无论李发财的客栈有没有生意,每趟下山贩卖食材,都要走一遍这一间客栈。平日里多是没客人的时候,李发财也不会买什么荤腥,只会挑选一些个便宜的素食,几文钱的买卖罢了,比起墨世平要去的其他出手阔绰的客栈可谓天差地别,而且这一间客栈还是最偏僻的角落,往往来这里还得多走一圈。不过,这个有些黝黑的少年就是乐此不疲,哪怕只是聊上两句也挺好。 墨世平背上一人高的箩筐,快步走出了客栈,接下来还有好几家客栈要去呢。少年心想着,这次出门赚的挺多,待会儿去镇子里的老王家的酒馆买些当地有名的“猴儿酿”,再顺道买些下酒菜带回去,大爷爷嘴边可是常常唠叨到老王家酒馆的“猴儿酿”,说是虽然比不得真的猴儿酿的猴儿酒,也差不离太多了。墨世平那时听到了,惊讶的问道:“难不成猴子还会酿酒?”记得当时大爷爷舔了舔舌头,似乎真的是在回味真正的猴儿酒的味道,过了好一会才慢悠悠的答道:“有的。这世界大得很呢,这大鳖镇小的很呢。”从那时候起,墨世平就想着,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出大鳖镇走一走,看一看,外面肯定有比猴儿酿更好的酒水吧,到时候带回去给大爷爷尝尝,然后向他吹嘘一番自己肯定像书里常写到的那些个武功很厉害的游侠一样,仗剑远游,意气风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墨世平抬头看了眼天空,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于是这个身着麻衣,背着箩筐穿过繁华闹市的少年悄悄加快了脚步,最好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呢,免得大爷爷等久了着急。 天色渐黑,小镇的老王家酒馆来了一个客人。看上去像是一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儒生,花白的头发整齐的盘起,头戴峨冠,身着一袭老旧却干净的青衫,腰间别了圆形一枚古朴玉佩。 “买酒啊?”一个粗犷的大汉瞥了老儒生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像这种穷酸书生他见的多了,多半是买些劣势的酒水,多半是喝到一半开始来感觉了,或是吟诗作对卖弄自己的才华,或是大骂世道不公,千里马遇不着伯乐。 “嗯,听一个老朋友说,你们老王家的猴儿酿是一绝,路过这里,特地来尝一尝。”老儒生答道。 大汉闻言,收起了懒散的架势,立马殷勤了起来,要将老儒生请了进来,边请边说道:“哟,客官有眼力见儿,咱这大鳖镇就属咱酿的酒最好,咱酿的酒里头啊,就属这猴儿酿最香。不瞒您说,咱家这猴儿酿可是实打实的酒香不怕巷子深。” 老儒生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进去,说道:“不进去了,麻烦给老朽一壶就行了,好带着去拜访老友。” “好嘞,您稍等片刻。”大汉立马转身就进店里去取酒了。 “哒哒哒”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老儒生转头看见,一名在夜色下显得有些黝黑的少年背着个等人高的大箩筐正快步向这里走来。 此时,刚好大汉取了一壶猴儿酿出来了,递给了老儒生。大汉看向一旁刚刚来到的少年,笑眯眯的问道:“今天来的有些迟了啊,还是同样的一壶烧刀子?” 少年擦了把额头的细汗,摇了摇头,答道:“不呢,王叔,今天买一壶猴儿酿。” 大汉惊讶了一番,打趣道:“哟,臭小子发财了啊?确定是猴儿酿一壶?一壶可要一钱银子呢,虽说是老客户了,但也不能便宜一文。” 墨世平腼腆的点了点头,指了指背后空空如也的大箩筐,解释道:“今天货物卖出去赚的多,想给大爷爷买点好的尝尝。” “好嘞,等着,臭小子。”大汉又转身进了酒馆去取酒了。 不一会儿,大汉拎着一壶猴儿酿和一小袋寻常的下酒菜递给了少年,嘴上说道:“拿去吧,王叔今儿心情好,多送你一碟下酒菜。” 墨世平笑了笑,接过了猴儿酿和下酒菜,小心的放在了箩筐里,对大汉说道:“多谢王叔了。”说罢,将钱放在了大汉手心里,转身就快步走了。 大汉低头望了眼手心里的一钱银子和多出来的五枚铜板,笑骂了一声:“臭小子。” “唉。”一旁的老儒生叹了口气。 大汉疑惑的问道:“好端端的老先生因何叹气?” 只见老儒生从怀里颤颤悠悠的摸出了一钱银子,颇为不舍的递给了大汉,说道:“你家这酒还真是贵啊。” “哈哈哈,老先生走好,不送了”大汉笑着转身进了酒馆。 月色下,之前颇为热闹的大鳖镇也渐渐冷清了下来。老儒生独自慢悠悠的走在了空荡荡的青石板街上,颇为纠结的望着手里的猴儿酿,终于是揭开了封口,尝了一口,滋味确实像那老家伙说的一样,有几分真正猴儿酿的滋味,便又尝了一口,然后又是一口。 最后,老儒生手里拎着空空如也的酒壶,晃晃悠悠的走在青石板街,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古怪的话。 “璞玉天成。” 第三章 笼中雀 天蒙蒙亮,大鳖镇的各家商铺陆陆续续已经开门候客,一来是小镇的居民都是朴素勤劳了一辈子的,比不得纸醉金迷的紫禁城,让他们睡个懒觉那可不容易。二来呢,外地旅客也不乏赶夜路的,所以哪怕是一大早上,也有可能有旅客游访大鳖山,那他这衣食住行呢,又是一笔开支了,哪家有本事哪家就吃的下来,古话还是说得对的,早起的鸟儿不挨饿。其三,大鳖镇地属南部李氏王朝,自李氏先帝开国以来,传下来大大小小上百条规矩,还有一些不是规矩的规矩,就比如这早茶。 早起的大鳖镇居民,多是邻里之间三三两两搭个伴,去一些个路边搭棚的早茶店,有的点上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搭上一小碟酱萝卜丝儿,那滋味别提多香了。有的点上一碗刚出锅的豆腐花儿,沾着一盘的腌制的小鱼干儿,一连吃上三大碗才心满意足。期间,男人们多是说天侃地,若是上了点年纪的,就吹嘘一下年轻时自个儿咋咋的,一旦有人起了个头,其余人就不服了,咋的就你能呗,谁还没点吹嘘的资本了,总之是谁也不服谁。女子们便更是家长里短的唠起嗑来,老王家那两口子昨儿又吵吵的可凶了,老李家的母鸡昨儿下了一个拳头一般大小的蛋等等。这小镇不大,有点八卦的事情就会传了个遍。不过也都是过一过嘴瘾,清一清嗓子,没有谁会刻意去记住这些事情,吃完早茶站起身来忙活着一天的生计,晚上呼呼一通大睡,第二天起来指不定忘到哪去了。 同样,李慕之一行三人也早早的出了客栈。店小二李发财再厚的脸皮,也没好意思留他们吃早茶,因为,这早茶有一个讲究,必定是要去人多的地方吃才有味道,而这一间客栈实属冷清,没那个气氛。 李慕之一行三人在李发财的推荐下来到了小镇中心最繁华的一间早茶楼。这间早茶楼名为“妙香楼”。在茶楼入口处,左右两边贴了一副对联对联,上书: “早也忙,晚也忙,忙里忙外,饮杯茶去。” “日也烦,夜也烦,烦这烦那,拿壶酒来。” 横批三字“笼中雀”。 李慕之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对联,不由得感慨道:“这副对联通俗易懂,短短几句话把大鳖镇居民的生活展现的的淋漓尽致,也许不单单是大鳖镇,整个天下的百姓不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都是帝王的笼中之雀吗?” 一旁的曹东佩服的连连点头,附和道:“公子果然是有大文化的,我老曹就没读出这个意思,果然公子才是出口成章。” 身穿一袭黑袍的国师魏礼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说的不错,前两句确实是说了百姓的辛苦生活,但横批确实是...有点意思,笼中雀困而不自知犹洋洋自得...” 说到这儿,国师魏礼忽然脸色铁青,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冒出。 “国...国师?”李慕之见状,吃了一惊,记忆里国师魏礼一向都是风淡云轻,从未见过有这般举动,一下子惊讶的都忘记了在外要故意更改称呼的约定。 而一旁的曹东更是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的看着。 “呼...”下一刻,国师魏礼伸手抹去了冷汗,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恢复如常。 魏礼整了整衣冠,淡淡的说道:“无妨,只是年纪大了,身体偶尔有些不舒服罢了。公子和武师先进去吃早茶便是,老朽先回客栈歇息了。”说罢便独自一人转身离开了。 “老先生...”曹东刚要开口提议不如三人一起回客栈好有个照应,就被一旁的李慕之拽了下衣袖打断了。 李慕之摇了摇头,对曹东说道:“武师,咱俩还是去吃早茶吧,老先生自有打算。” 曹东点了点头,这会儿他回味过来了,堂堂李氏王朝第一供奉,实力生不可测,怎么会突然身体不舒服呢,况且像魏礼这种修仙之人,寿命本就悠长,别看他现在童颜鹤发,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是像寻常人一样的老了。 李慕之步行进了热闹的茶楼,可他的内心却隐隐发寒,究竟是什么让国师魏礼如此失态?他不敢猜测,更不敢询问。而他身后的曹东更是如此。 魏礼一人独自快步走向了一间客栈,他不断的仔细推演思索着这从紫禁城出来后直至大鳖镇一路上遭遇的种种,结果越是深究越是不寒而栗。这一路上,他似乎就像是一只笼中雀一样,被安排在了一条既定的线路上,稍有偏颇,便会被纠正轨迹,重新踏上原来的路线。 魏礼想到了在大鳖镇之前的一个镇子停留的时候,本来一行三人是想是去大鳖镇不远处的青螺镇的,结果一行三人在半路上的客栈听闻了一行旅人谈论这大鳖山里的猛兽凶悍异常,甚至在深山处出了成精的猛兽,择人而噬。而曹东便有些跃跃欲试,和李慕之一讨论,便觉得可以走一趟大鳖镇,看看虚实。而当时的魏礼也没在意,只觉得旅人是在吹嘘,成精的猛兽岂是随处可见的,不过如果真的有,也不妨去一趟,带着李慕之长长见识也不错。于是乎,一行三人便改道大鳖镇。 国师魏礼脸色阴沉,于袍中捏紧了双拳,怒骂了一句曹东:“那个不长脑子的蠢货...” “唉。”随即魏礼又长叹一声,他很清楚无论曹东会不会有那个建议,都改变不了一行三人会来到大鳖镇的轨迹。幕后之人布局之人算清了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说,这一路上的遭遇到的种种,都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鸟笼。一环扣一环,直至他们来到这大鳖镇。最让魏礼失态的是,连他也不知不觉中招了,那一间客栈,分明就是魏礼自己选择的。 不知不觉,国师魏礼已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前。魏礼驻足不前,再次看向那一间客栈的目光颇为复杂。其实他心里已将来龙去脉捋的八九不离十了,对于幕后布局之人也早已了然于心。 魏礼收起了念头,正衣冠,神色肃穆,执弟子礼,躬身朝着这一间客栈拜了下去,朗声道:“弟子魏礼恭迎先生。” 四下寂静,没有一人回应。魏礼也未起身,一直保持着弟子礼,一动不动。 此时,一阵慢慢悠悠的脚步从魏礼背后传来。魏礼几乎热泪盈眶,他虽未曾转身,不过以他的修为,听着这脚步声便能知晓,来人必是他所拜之人。 “唉,上了年纪了,宿醉可真是让人头疼啊。”来人身穿一袭老旧青衫,头顶峨冠,正是昨夜买了猴儿酿的老儒生。 只见老儒生憋了一眼前方正执弟子礼一动不动的魏礼,摇了摇脑袋,说道:“小魏啊,我说你一大把年纪了,咋还这么死板呢,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你不知变通,古板,死板,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终究是不堪大用。” 魏礼转过身来,又执弟子礼一拜,没有一丝不满,反倒是一脸愧疚之情,轻声说道:“弟子愚昧,让先生失望了。” 老儒生坦然受之一拜,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要知道魏礼可是权倾整个南域的李氏王朝的国师,更是被当今李氏皇帝忌惮到说出天之上始终还有一个魏礼,甚至魏礼还顶着李氏王朝首席供奉的名头,所谓首席供奉,就是李氏王朝所能招揽的实力最强之人的名号,也就是说,魏礼的实力,是李氏王朝第一。想来在整个南域的明面上,也是能排进前五。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之人,却被老儒生批评成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不堪大用。而堂堂国师魏礼却觉得没有丝毫不妥,由此可见,老儒生的来历,不是一句不简单就能打发的。 老儒生点了点头,说道:“行了,别拜了,老朽还没躺棺材里呢,晦气。” 魏礼果然立马收起了弟子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了老儒生身旁。 老儒生继续说道:“你说说,自你进入大鳖镇,我给了你多少次提示,你居然愚笨到现在才搞清楚,说出去丢人不?” 魏礼一脸歉意的答道:“先生教训的是,自进入大鳖镇,这一间客栈是一次,那个背箩筐的少年是一次,这笼中雀又是一次,总共三次。是弟子悟性不够,丢人了。”在来一间客栈的路上,既然已经猜到了是自己先生布的局,那魏礼还猜不出这些提示,倒也是说不过去了,毕竟魏礼可是谋划了整个南域之人,可以说,是他亲手将南域塞入了李氏的口袋。 “嗯,朽木还算可雕,那你可知我此番布局意欲为何?”老儒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一旁的魏礼轻声答道:“可是那个背箩筐的少年墨世平?” 想起昨天那个有些黝黑的少年,老儒生破天荒的笑了笑,说道:“是啊,我这次亲自前来,一来是为了亲眼看看他,虽说一直有线报,但总觉得不亲眼看看不放心。二来,就是为了这次对他的考验。” 魏礼看着一向对着自己是一脸严肃的老儒生竟然笑了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先生,您这是赤裸裸的偏心啊。 不过魏礼只敢心里想想,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不过他很好奇,为何这个少年值得老儒生如此布局,甚至亲自前来当考官。以他的眼光来看,此子确实是心性不错,可要是放普天之下,也不能算特别了。于是乎,魏礼轻声开口询问道:“先生,不知这墨世平有何不同?” “唉。”老儒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想到了昔年的一些往事,反倒是叹了口气。 “墨世平,墨...难道是...”一旁的魏礼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似乎是猜到了。 老儒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猜得不错,是那二人的孩子。当年,算是老朽欠他们一个人情,所以这一次还给墨世平。他如果通过了我设的考验,便让他踏入修仙的道路,若是通不过,安安心心当个市井百姓,我也可保他一世平安顺遂。” 一旁的魏礼得到了答复,仍旧是处于震惊之中,难怪,果然如此。一想到昔年那二人的风采,魏礼也不由得为之神往,可惜,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老儒生没有多作停留,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径直的离去了。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如果魏礼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当初也不会成为他的弟子了。 魏礼默默的执弟子礼对着老儒生离去的背影一拜,轻声说道:“弟子恭送先生。” 独自一人回到客栈,魏礼沉着脸径直走进了二楼的客房。店小二李发财并没有看见之前客栈前发生了什么,只见到这魏礼一人回来还脸上阴沉,也没敢上前去搭话。 李发财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莫不是这妙香楼的早茶不合口味?” 客栈二楼,魏礼独自闭眼端坐在床上,仔细思考着这一路来走过的每一步。 过了片刻,魏礼苦笑了一声,睁开眼睛,感慨道:“弟子走的每一步,果然都在先生的预算中。” 想当初,自己为了意气之争,负气前往南域,选中了李氏,助其统一了整个南域,成了当之无愧的南域之主。为的无非是想让自己得到先生的认可,希冀先生能够收回那句:竖子难堪大用。自那之后,就再也未曾见过先生。时至今日,几十载岁月过去了,魏礼再见到了老儒生,心中已没有了那份意气之争。因为他早已想明白了,先生当初说出那句竖子难堪大用时是何其失望,也明白了先生为何一直不曾露面,作为我的弟子,仅以区区南域为谋划,却不以天下为棋盘,就这样还希冀得到我的认可,可笑不可笑? 魏礼长叹一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应了自己之前所说的笼中雀困而不自知犹洋洋自得? 魏礼自顾自的说道:“弟子才疏学浅,与先生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了,只能以南域为谋划,希冀将来能为先生谋天下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魏礼知道,在方才先生提到的昔年的那次事件之后,先生就一直疲于奔波布局了,就比如这大鳖镇的一间客栈,妙香楼的那副对联和横批笼中雀,都是早在十几载前就布下的局。 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 谋生计 妙香楼里,太子李慕之对于早茶已毫无兴趣,只是简单的点了一份豆腐花儿。只见他端坐在方凳上,眉头轻皱,左手拎着青花瓷勺,轻轻拨弄着豆腐花儿,却迟迟不下口。 一旁的曹东倒是心宽的很,片刻之间,已是连吃了三大碗豆腐花儿。曹东心想,这妙香楼不愧是大鳖镇的老字号了,这豆腐花儿腌制的确实有入味,比起堂堂紫禁城也差不离太多了。所幸他不知道国师魏礼的那句“那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否则,怕是也得和李慕之一样,惶惶不安了。 李慕之轻轻放下了瓷勺,站起身来,在豆腐花儿旁轻置了一锭官银,憋了一眼还在狼吞虎咽的,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武师,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曹东闻言,端起碗最后喝了一大口豆腐花儿,才心满意足地抹了把嘴巴,站起身来,连连说道:“好嘞,让公子久等了。” 李慕之二人快步走出了妙香楼,准备回一间客栈。 李慕之鬼使神差的停顿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那横批“笼中雀”三字,内心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会不会国师也是别人眼中的笼中之雀?不过,李慕之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嘲的笑了一声,便继续走了。 怎么可能,他可是国师魏礼啊。 大鳖山腰,有一间木制的小屋,屋子不大,仅有一层,推开门便是吃饭的客堂,客堂之后有一个隔间便是卧室,卧室里仅有两张不大的木床,一个等人高的箩筐,几本堆在床头的陈旧古书,有些褶皱却被压平的痕迹,显然书主人是经常被翻阅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屋子虽不大,甚至有些简陋,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这便是少年墨世平的家。 “吱呀”一声,天刚朦朦亮,一个少年便背着等人高的箩筐,尽可能轻声地推开了木门。少年准备趁早出门采摘点新鲜的食材,挑个隐蔽的位置放置他自制的吊脖套,运气够好便能捕到野生的鸡鸭兔鼠等等。然后便是去山腰处的一条小溪,看看能不能用捞网捕获几条鱼儿。这一趟行程下来,大约便是太阳快落山的时间了,墨世平还得背着货物下一趟大鳖镇,以便换取一些生活物资等等。像之前那样满载而归的时候还是比较稀少的,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只能贩卖一些新鲜的野菜,平常的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 正当墨世平准备关上木门的时候,隔间里有一个老者走了出来。只见他身穿粗麻大衣,虽然头发花白,但走路却依旧中气十足,可见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 墨世平虚掩了一下木门,轻声说道:“大爷爷,早上天冷风大,你可以多睡一会,天还没亮呢。” 大爷爷轻轻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答道:“无妨,这算啥。老夫年轻那会儿可是练过武的,身子壮着呢。” 老者顿了一下,掰着手指点算了一下,笑了一下,慢悠悠的问道:“倒是你,过得日子也忘了,今天是啥日子,你想想。” 墨世平挠了挠脑袋,他其实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他生日,他十三岁了。按往常来说,每逢他过生日,大爷爷都会带着他去一趟大鳖镇的那一间客栈,去吃一顿好点的为他庆生,然后会去姚家的书铺帮他购买一本他心心念念的古书。自墨世平五岁学会识字以来,每年的生日都会得到一本,有的是讲一些奇闻异事的游记,有的是讲武侠风情的小说,还有一些则是教人立身处世原则的圣贤书。 但是今年的墨世平却没有提起这些,一来是运气不太好,最近只有一次满载而归的大丰收,而所获的利润大部分都花在给大爷爷买的那壶猴儿酿上了。二来他是觉得,其实过不过生日也没那么重要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只要自己记得兴许就算是过了生日吧。 在墨世平过完十二岁生日不久,在和大爷爷一次外出时,大爷爷失足滑下了一个山坡,万幸只是擦破了点皮,扭伤了脚踝,只需要静养几天,没什么大事。当第二天大爷爷想要挣扎着爬起床来的时候,墨世平却紧咬着嘴唇,说什么也不肯他下床。然后独自一人背上了那时还比他要高一点的箩筐,出门了。 那一天,墨世平到了几乎是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才回到了木屋。他背着右手,伸出左手,扬了扬手心里攥着的十几枚铜板,故意咧开嘴,高兴的对大爷爷说:“大爷爷,你看,以后我一个人去,就可以啦。” 但是墨世平悄悄背在背后的右手,却是有一条被划伤的细长口子,沾满了干涸的鲜血。 其实那一天,一个人在大鳖山谋生计的墨世平一直忙到了太阳落山,也没捉到一只野兔,没捕到一条野鱼。有的只是箩筐底下薄薄的一层野菜,为此,还划伤了右手。 那一天,墨世平赶到大鳖镇的时候,客栈几乎都快关门了,只有零星的几家还开着。但是当墨世平背着箩筐去的时候,掌柜几乎都是摇着头,大致说上一句:“都什么时辰了,不要了,明天再来吧。” 一家接一家,墨世平的肩膀已经被箩筐的粗绳磨出了血丝。最后,他背着箩筐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前。 那时候的一间客栈已经闭门了,墨世平站在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李发财打开了客门。 墨世平原本想开口,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 李发财瞥了一眼狼笑了笑,伸出右拳,轻轻锤了一下墨世平的肩头,说道:“哟,今儿一人啊,咋这么晚呀,都等你半天了。” 李发财帮墨世平取下了箩筐,取走了那薄薄一层的野菜,然后塞给了墨世平一把铜板,说道:“都什么时辰了,快些回去吧,你不睡,我急着要睡呢。”,说罢,便要催促着墨世平离开。 墨世平背上了箩筐,替李发财关好了客门,转身的那一刻,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墨世平抹了把眼泪,轻声说了一句:“算我欠你的。”他知道,这些最常见的野菜,最多最多,也就一个铜板。 刚要挂上门栓的李发财停了下来,推开门,伸出右手,一巴掌按在了墨世平脑袋上,破天荒的认真的说:“要是你再说一个欠字,就是没把我当兄弟了。赶紧走吧,回头你家老爷子等着急了。” “嗯。”墨世平轻应了一声,背好了箩筐,朝着大鳖山小跑而去。 门内,李发财挂上了门栓,长叹了一声。 即使是之后大爷爷伤养好了之后,墨世平也坚持一人独自采集食材。而大爷爷也没有过多勉强,只是教了墨世平一套简单的拳法,告诉墨世平在谋生计的路上没事可以练一练。拳法不难,总共就六式。据大爷爷说,这是他年轻的时候习武时学到的,名为形意拳,是流传很广的一套拳法,多练练可以强身健体。墨世平自然是需要的,毕竟采集和贩卖食材是个体力活,就这样不知不觉练了快满一年了。 自那之后,李发财每天看到的,都是独自一人背着箩筐的墨世平。所幸的是,墨世平从一开始只能采些寻常野菜到后面越来越熟练,偶尔还能遇到满载而归的大丰收,这其中也得益于那套形意拳强身健体的缘故。 大爷爷帮墨世平取下了箩筐,笑眯眯的说道:“走吧,小寿星。” “嗯!”墨世平笑着使劲点了点头,原来,还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真好。 此时,山脚下,李慕之和身后的曹东已经返回了一间客栈的门口。而国师魏礼恰好从一间客栈走了出来。 魏礼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率先开口道:“公子,方才真是老朽失态了。” 既然魏礼这么说,那李慕之自然是不会自讨没趣多问下去,只好附和了一句:“老先生身体无恙才是万幸。” 接下来,国师魏礼主动提议三人去山脚下逛一圈,好为此行的目的,勘察成精了的野兽一事探探风声。 既然是魏礼主动提出的,李慕之自然是不会有异议的,曹东更不会有,只觉得国师魏礼做事小心缜密。 只是这李慕之却是比曹东多想了一层,这是一路上魏礼唯一一次,主动提议。 大鳖山的山脚下较为空旷,不像大鳖镇里那样喧嚣,仅有一家规模还算可以的酒馆。而酒馆里常年聚集着许多有名的猎手,准备上山捕猎。 墨世平平时在大鳖山上谋生计的范围是自山腰向下,直至山脚。而山腰向上,便是终年云雾缭绕,山路视野看不清楚。说来也怪,凶猛的野兽都分布在山腰向上直至山顶处,而山腰以下几乎是不会出现的,所以,墨世平从来不会踏足过山腰的。 李慕之一行三人不急不缓来到了山脚下那间名为“再相逢”的酒馆。 李慕之抬头看了眼匾牌,“再相逢”,对于这些刀尖上舔血的猎手来说,倒是个好寓意。 曹东伸手推开了酒馆的木门,今日的酒馆并不热闹,就零星的两三桌人坐在大堂之上吃饭饮酒。见他们进来,大多都抬头冷冷的瞥了一眼,继续吃食。 李慕之三人随意挑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刚坐下来,一名店小二模样的人便小跑了过来,开口问道:“几位爷吃点啥?” 李慕之要了一壶酒馆招牌的烧刀子,又点了些酱牛肉之类的下酒小菜。 “好嘞,几位爷稍等。”店小二得令,立马小跑去了后厨,去吩咐厨子。 酒馆里颇为安静,与小镇里的不同,只有偶尔响起的几声刻意压低了嗓子的轻微交谈声。 曹东环顾了一眼四周,侧头对着李慕之轻声说道:“公子,这氛围有些不对劲,小心为妙。” 李慕之倒是摇了摇头,示意曹东放心,接着答道:“无妨,这里氛围便是如此。” 曹东闻言,也不再多说,不过他并没有就因此放松了警惕。 而魏礼更是没说什么,既然这李慕之能想到缘由,他魏礼岂能想不到? 其一,这酒馆里本就是一群出发在即的刀尖谋生的猎手,而这大鳖山的野兽更是有名的凶险异常,那自然是没有兴致和在寻常酒馆一样吹天侃地了。其二,酒馆里的猎手们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听闻一些情报而来的,既然如此更加不可能随意交谈,万一泄露出去岂不是图做嫁衣?其三,上山捕猎,野兽要防,人更要防。如果是在酒馆里和你假装亲近,骗取了信任合作,结果到头来会不会背后挨上一刀,谁也说不准。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来了一壶烧刀子和一盘熟食。 李慕之道了声谢,顺便故意轻声询问了一句:“这位小二哥,我们一行是远道而来游玩大鳖山的,人生地不熟,不知这大鳖山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事情,可否讲解一二?” 店小二看了一眼店里生意也不忙,便点了点头,答道:“辛亏几位爷问了一句,要不然可就坏事喽。去这大鳖山啊,只要几位爷不过那半山腰,便出不得事,过了半山腰那可就说不准了。” 李慕之闻言,便继续问道:“哦?还有这等怪事,怎么个说法?” 店小二伸手指了指大鳖山的山腰处,说道:“几位爷是外地人有所不知,这大鳖镇的居民可都知道,这大鳖山古怪的很,那些个凶猛的野兽只会出没在山腰往上的云雾里,从来不会下山腰的,所以大可在山腰下放心游玩,只要注意千万不要过了山腰就行了。” “多谢。”李慕之抱拳答谢。 店小二一拍脑袋,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半山腰有一间木屋子,很容易看见的,差不多那个位置就不能往上了。” 一旁的曹东闻言,便开口多问了一句:“那山上还有人住?” 店小二答道:“是啊,是一个老爷子带着一个少年住那儿。据说那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练过武的,所以胆子大,敢住那儿。那少年好像是老爷子捡来收养的,现在倒是懂得报恩,天天背了个箩筐下山卖东西,可勤快了。” 身穿一袭黑衣的国师魏礼扣指,轻敲了敲桌子,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啊。” 第五章 做人的规矩 国师魏礼用竹筷夹起一片酱牛肉,仔细咀嚼了几下,点了点头,味道自然是比不得紫禁城的御膳,不过搭上这一口烧刀子,倒也还凑合。 魏礼只尝了一片,便轻轻地放下了竹筷。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做到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了。不过他的先生,也就是那个老儒生,曾经教他念书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这个世道啊,有的人修仙,不吃人间饭了,也不把人间人当人了。”说者无意,闻者有心。魏礼自然时常以此自勉。 魏礼端起酒杯,仔细端详了一会,忽然轻声开口问道:“公子,可曾明白?” 一旁的李慕之放下了筷子,答道:“大概是明白了。” 曹东抬起脑袋,看了一眼仿佛在打哑谜一般的二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又不好开口询问,只能自顾自的继续吃喝起来。 李慕之拍了拍曹东的大腿,示意他可以停一停了,接着对他说道:“武师有所不知,这店小二方才所说的那个勤快的少年,咱们在一间客栈应该已经见过了。而咱们此行的目标,也就是在路途上听说的成精了的猛兽,我想,应该和那个少年有些联系。” 曹东自然是想不到为什么的,只好不言语,等李慕之继续说下去解惑。 李慕之内心微叹,要不是之后需要曹东出力,自己也不会如此浪费口舌。不过他这么想,但也不至于直白到说出口来。 于是,李慕之也只能耐心的解释道:“武师,这少年那天所流露的身形步伐,是非常人所能做到的,我推测是他年幼的时候服用过一些珍贵的药材,底子好得很。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有成精猛兽出没的地方,多半会有珍贵的药草。猛兽食之则易成精。” 李慕之并没有完全说出来,比如那个少年服用的药材不是一般的珍贵,而他背后很有可能有高人,这些事情,曹东知道了也无用,国师魏礼和自己知道,便可以了。 曹东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公子,那容老曹去将那个少年带过来,一问便知。” 此时,国师魏礼放下了酒杯,站起身来,对着二人说道:“不用找了,他们刚到山脚下了,走吧。”说罢,转身大步出了酒馆。 李慕之和曹东自然是不敢耽搁,匆匆丢下了一把碎银子,跟了出去。 山脚下,一老一少正有说有笑的朝着大鳖镇步行而去。而李慕之三人则主动迎了上去。 曹东率先抱拳,开口道:“老前辈这是要去哪儿啊?”曹东内心微微惊讶,这看上去年岁颇大的老者,看他身形步伐,居然有着不错的武功底子,年轻的时候想必境界也是与自己相当,所以这一声老前辈,得喊。 大爷爷看了三人一眼,抱拳回礼,缓缓答道:“去一趟小镇,换取些吃食,不知三位有何贵干?” 李慕之没有说话,国师魏礼更没有答话,这种事情,交给江湖出身的曹东,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一旁的墨世平自然是认出了这三人,是在一间客栈见过的那三人李发财那天还赚了不少油水,甚至分了自己一钱碎银子。墨世平皱了下眉头,这三人身份应该就是小镇居民最喜欢的肥羊,但是他可不想为此沾染上关系,书上常说,福祸相依,一念之间。墨世平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曹东伸出手,指了指大鳖山云雾缭绕的山腰,笑着说道:“我们一行三人是从外地过来的,有传闻说是此山出了成精的猛兽,有对住山腰的祖孙俩知道些眉目,自然是来看一看,这大鳖山虽说不大,但是真要找一找没个几天时间也是找不着的,所以想请老前辈带路,价格自然是好商量的。” 曹东耍了个小聪明,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自然是想套一下老者的话。 大爷爷皱了皱眉头,面色骤变了一下,不过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笑着答道:“老夫可未曾听过什么成精的猛兽,三位怕是道听途说了。老夫还急着赶路,就此别过了。” 而察觉到老者一瞬间神色变化的曹东,更加笃定了之前的猜测。曹东回过头去,望了一眼李慕之。李慕之则对其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曹东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枚羊脂玉雕花符牌示于祖孙二人,只见其正面竖刻有一行工整的字,“李氏王朝从五品之令”。 曹东接着抱拳说道:“老前辈,咱都是敞亮人。实不相瞒,我们是京城不远万里而来。这一趟还请老前辈务必带路了。” 李氏王朝自开国以来颁布了大大小小数百条规矩,其中大部分是用来敲定秩序的。从平民百姓到问道修仙之人,再到王权贵族都逃不出秩序二字。在秩序内自然可以横行无忌,但出了秩序,就得掂量掂量了。李氏王朝明面上的修仙者,都被一个名为“逐虎”的隐秘机构记录在案。只要犯了事,任你修为多高,这个隐秘机构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抓捕归案。故而李氏王朝的修仙者们相较于南域以外的地方,自然是安分守己了许多。这一系列做法就使得在李氏王朝统一之前颇为混乱的南域,规矩了起来。而这一切,正是出自国师魏礼之手。 大爷爷神色有些愤怒,握紧了双拳,直直的盯住了面前的曹东,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了。 曹东见状,却没有一丝担忧,反倒是依旧抱拳笑着说道:“老前辈,若是对我这个从四平的李氏官员动手,怕是后果不太好吧?就算抛开了我这个身份,老前辈,我观你身形步伐,年轻时应该也是三境中的一把好手,但是现在嘛,也就堪堪剩下个三境的底子了,真要动起手来,拳怕少壮,老前辈怕是会吃亏的。” 曹东眼神扫了一眼墨世平,笑容玩味的补充了一句:“老前辈,习武之人,有火气才是对的。只是,误伤了他人反倒不好了。” 一旁的墨世平紧咬着嘴唇,死死的盯住了曹东,愤怒地开口说道:“你这是仗势欺人。” “唉。”大爷爷长叹一声,将墨世平拉到了身后,瞥了一眼曹东背后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冷眼旁观的李慕之和魏礼,权衡了一下利弊,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带你们走上一趟,不过那里也是危险重重,一旦出现了意外,便要立马撤出。” 曹东眯起了眼睛,笑着答道:“无妨,老前辈尽管带路便是。至于安全方面,大可不必担心。” 国师魏礼瞥了一眼身形魁梧的曹东,这个壮汉,也总算是有点用处了,没有蠢得无可救药。 于是乎,一行五人在老者的带领下朝着大鳖山的半山腰行去。而他们身后,有几道身形故意隐匿了气息远远的尾随着,这一行人似乎也是来自“再相逢”酒馆。 山路上,一路无言的李慕之忽然转头,开口向曹东询问道:“武师,你方才所说的老前辈的三境可是习武之人的一个境界?” 曹东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有些难为情的答道:“正是如此,我老曹也只是堪堪武人三境而已,幸得皇帝陛下抬爱,才能坐到从四品武官的位子。” 此时,走在最后面一袭黑袍的魏礼破天荒的开口道:“武师讲的有些片面了,公子有所不知,这世间的所有事都得讲究一个秩序,修仙也是如此,分为四个阶段,下三境,中三境和上三境以及问仙境。” “这下三境指的是一二三境,世人一般称之为武人境,是修仙者的入门阶段,也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跳不出的阶段。直白点说便是锤炼肉体,引神入门。这个阶段的修仙者还是和寻常世人一样,需要吃喝拉撒,也会生老病死。” “中三境指的便是四五六境,入了中三境可谓是脱胎换骨了,不仅可以习得多种神通,也可以做到不食人间烟火,甚至连寿命也会高出常人许多,这才算是真正踏上了修仙的旅道路” “这上三境指的便是七八九境,这一个阶段的修仙者可谓是神通广大了,不过大多都避世不出,不愿沾染红尘因果,只为寻求一个破境。” “至于这最后的问仙境,便是指十,十一,十二境。顾名思义便是终其一生,只为成仙。过于虚无缥缈,不提也罢。” 曹东挠了挠头,讪讪的笑了笑,自个儿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李慕之听罢,不得不感慨国师魏礼的博学多见,这一类的事情,寻常的书上可见不着。不过他还有一个疑惑,便开口向魏礼请教道:“老先生,难不成真有仙吗?我可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成仙的消息,还是说这只是修仙者的一个执念?” 国师魏礼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伸出食指,指了指天,简单说了句:“天知道。”便不再多解释了。 既然魏礼是有心不愿多说,李慕之自然是不会再去追问什么。 走着没多久,五人周围开始变得雾气弥漫,本就蜿蜒曲折的山路愈发的看不清楚。 担任太子武师职位的曹东警惕的环顾了一眼四周了,随后轻声道:“公子小心了,看来咱已经到了半山腰了。” “嗯。”李慕之点了点头,这山路对他一介凡夫俗子而言,确实是不好走。虽说比不得书中说的蜀道之难,青泥盘盘,百步九折那么夸张,却也足够他汗流浃背了。 领头的大爷爷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对众人说道:“再往前走便是有凶兽会出没的地方了。事先说清楚,之前你们说的成精的猛兽,老夫是真的不清楚。不过早些年前,我还有力气捕猎的时候,在这山腰之上,倒是碰上过一幕奇怪的事情。我亲眼看见两头猛兽在一个洞穴口厮杀,最后,两败俱伤。你们要找的,可能和那个洞穴有关。” 在李慕之身后的曹东闻言,眯起了眼睛,上前凑了一小步,说道:“老前辈,我想,你应该还进过洞穴,并且采到了一些草药吧?” 大爷爷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答道:“不错,约莫是这般大小的一种蓝色草药,摸上去竟有些刺骨的冰冷。我也是生平仅此一见。” “蓝色的草药还摸上去冰冷?”曹东泛起了嘀咕,自己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见了不少,可这般奇怪的草药,也是未曾听过。他甚至有些怀疑老者在蒙骗他们。 “空谷幽兰。”正当众人疑惑之际,国师魏礼缓缓的开口道。 “空谷幽兰是一种异常珍贵的药材,食之可助人塑形锻魄。对于刚踏入修仙之路的武人境的武夫们有着极大的裨益。通常是底蕴深厚的修仙世家才舍得用来培养小辈的。不过这空谷幽兰生长的环境和灵气的要求极为苛刻,我只听闻过在东土神州才有几家门派有能力产出。” 曹东听罢,望向老者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杀意,冷冷的说道:“老前辈莫不是在诓骗我等,想引诱我等入坑来个玉石俱焚?” 大爷爷摇了摇头,摸了摸墨世平的脑袋,说道:“你大可放心,老夫不会拿他的生命冒险的,你不配。” 曹东面色阴晴不定,握紧了双拳,望向老者的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别看他一直对着李慕之和魏礼唯命是从,可好歹他也是李氏王朝堂堂的从四品武官,也是差一脚就能迈出武人三境,成为真正的修仙之人。面前的这个老者居然说他的性命还比不得一个山野小子,岂不是赤裸裸的侮辱他么? 墨世平紧紧的攥住了大爷爷的衣袖,他看出了曹东的神色不善,他很怕曹东一个暴起就对大爷爷发难。墨世平咬了咬嘴唇,朝着曹东抱歉道:“对不起,是我们说错话了。” 大爷爷一巴掌按在了墨世平肩膀上,颇为罕见的怒道:“世平,不许道歉。有些时候,我们占着理的,就要坚持下去。如果有人不服,那,便打到他服。这便是做人的规矩。” 第六章 螳螂捕蝉 正当老者和曹东剑拔弩张之际,一旁的李慕之内心微叹一声,事到如今,自己不出来做和事佬,就真要打起来了。于是,他伸手按在了曹东肩头,说道:“武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先生也没说空谷幽兰就一定只有东胜神洲才有。这位老前辈是个性情中人,不至于耍些下三滥的手段。”说罢,李慕之微微抱拳,向老者致歉。 大爷爷见状,也不再得理不饶人,同时抱拳回礼道:“还是这位公子有见识。这草药是不是你们所说的空谷幽兰老夫不知道,但老夫带你们去了那个山窟,是与不是,你们自行确认便是。” 之后,大爷爷揉了揉墨世平的脑袋,对他多说了一句:“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多读书的,否则,像个大老粗一样,那样不好。” 墨世平使劲的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变成最糟糕的局面,虽然大爷爷也是那什么武人境,但是毕竟年纪大了,拳怕少壮,肯定是要吃亏的,所以墨世平方才才忍气吞声的道歉。不过大爷爷最后说的那句,做人的规矩,他也是暗暗记在了心里。 墨世平隐晦的瞥了一眼曹东,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墨世平想起了在书中读到过的两句话,一句叫做:君子时诎则诎,时伸则伸也。另一句叫做: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曹东虽然鲁莽,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既然李慕之都这般说了,他自然是要顺着台阶往下走的。 于是,曹东上前一小步,抱拳致歉道:“老前辈,老曹是个粗人,做事情莽撞,还望老前辈海涵。” 大爷爷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就此揭过。这儿离洞穴也不算远了,我们还是加紧赶路了,免得夜长梦多。” 曹东便又是笑着答道:“老前辈所言极是,若是真有那成精的猛兽,我们得摒弃谦虚联手合作才是上计。” 后方的李慕之闻言,询问道:“武师,这成精的猛兽竟然这么厉害?” 曹东点了点头,侃侃而谈道:“通常来说,世间万灵皆是可以修行的,人也只是万灵的一种,不过是出生便有了灵智。但是这猛兽也是可以通过各种机缘踏上修行之路的,当修行到相当于武人境的第三境时,他们便会生出灵智,会思考,懂得趋吉避凶,这便是成了精的猛兽,也叫作妖。而且这猛兽天性凶残,体格健壮,同境相争,往往是人会吃亏的。所以还请公子务必小心了。” 李慕之点了点头,他也没太担心,毕竟身后还站着一袭黑袍的国师魏礼。 走在最后面的国师魏礼一直沉默不语,对于这些小打小闹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去劝解,只要一切还在他划定的鸟笼之中,那便由得他们去了。 听完曹东说的一番话,魏礼虽然依旧沉默,但内心却是一阵讥讽,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兽不过是人定义的,人也习惯了以万兽之主自居,自然是瞧不起兽的,就比如人修行则称之修仙,兽修行则称之化妖。可是,有些所谓的兽,别说先天灵智了,生下来就堪比武人三境,简直是完美的契合了修行之路。 魏礼想到这儿,远眺了一眼北方,在那里,是被称为妖族的地方,十几载前的两族血战中,人族不就是吃了大亏么? 一行五人又沿着山路前行了一段,忽然,领头的大爷爷停了下来,他指了指前方一处雾气异常浓荫的地方,压低了嗓音轻声开口道:“那里便是当年老夫发现的洞窟。” 曹东一个箭步上前,与老者并肩,仔细观察了一遍老者所指的方位,虽然雾气朦胧,但武人境的武夫五官已是锻炼的异常灵敏,非常人比,隐约间他是可以看见一座不大不小的山窟。然后曹东嗅了嗅鼻子,转头对李慕之说道:“公子,确实是有一座山窟,而且能闻到一阵细微的幽香,想来其中确实是有药草。” 李慕之点了点头,他也是睁大了眼睛,却也只能看见朦胧胧的一片雾霭,有些失望的询问道:“武师,可曾看见成精的猛兽?” 曹东摇了摇头,答道:“未曾,这成精的猛兽即为妖,懂得隐匿身形,不上前怕是无法得知,待我和老前辈前去一探,公子暂且先留在这观望便是。” 接着,曹东对身旁的老者说道:“老前辈,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便前去一探?” “嗯。”大爷爷轻轻点了点头回应道。 墨世平眼神望向大爷爷,满是担忧,事已至此,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更是无能为力,只能轻声开口道:“大爷爷,万事小心了。” 大爷爷笑了笑,揉了揉墨世平的脑袋,安慰道:“无妨,大爷爷练过武的嘛,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说罢,便和曹东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的摸向了山窟。 墨世平望着大爷爷的背影在雾霭中渐行渐远,内心升起了一阵无力感,一如当年他第一次一人出门谋生计时折腾了半天只能采摘到薄薄一层的野菜,一如当年绝望的踏遍了小镇希冀有家客栈能买下野菜。当年尚且有店小二李发财,而如今呢? 在雾气中显得愈发黝黑的少年死死的捏紧了拳头。 “这个世道难道真的是谁强谁有理吗?要是...要是我足够强大,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武师曹东和老者渐渐来到了离山窟不足十丈之处,在这里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山窟的轮廓了。 曹东率先停下来脚步,他警惕的环顾了一圈四周,并没有任何异样,这反倒让他皱起了眉头。 曹东尽量压低声音,说道:“老前辈,这儿应该是真的有成了精的野兽了,想来修为还不算低,隐匿了身形,到这般距离我都是没能发现蛛丝马迹,看来咱们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了。” 大爷爷点了点头,认同了曹东的说法。 曹东心里琢磨了一轮,毕竟是在对方地盘,说不定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与其再这样磨磨蹭蹭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这山窟近在咫尺,说什么也得硬着头皮上了。想到这儿,曹东再次开口说道:“容我先行上去打探虚实,老前辈,还请你帮我压阵。” “好。若是有野兽偷袭你,老夫便与你来个前后夹击。”大爷爷一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曹东不在小心翼翼的收敛气息,反而是加快了步伐,大步向山窟迈去。兵家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武夫同样也是,气势尤为关键。双方旗鼓相当时,胜出的往往是先手占了气势的一方。 就在曹东离山窟不到三丈时,异象横生。在一旁的阴暗处,猛然窜出了一道黑影,速度极快,直冲曹东。 曹东明显是做好了准备,直接抬起右臂,朝着黑影挥拳而去。 “呯!”一声,曹东退了一步,而黑影则被一拳轰出了几米远。曹东定睛一看,这黑影原来是一头体型颇大的凶狼。 “好一个孽畜狼妖,终于舍得现身了。”曹东咧嘴笑了笑,毫不在意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臂。 原来,在方才短暂的交锋中,这头狼妖算准了曹东会出拳,在临临交手时,故意侧过身,用尖锐的爪子划开了曹东的右臂,而自己虽然也被一拳轰中,但是仗着皮糙肉厚,显然不打紧。 紧接着,曹东率先发难,一个箭步向前暴起,速度比起之前快了许多,一瞬间便来到了狼妖面前,打了狼妖一个措手不及。曹东左手一把按住了狼妖脑袋,砸向了地面,右手握拳,用了一种武夫间颇为常见的拳法——寸拳。右拳如雨点般落在了狼妖脑袋上,势大力沉却又奇快无比。 “嗷!”狼妖吃痛,怒嚎一声,用力一爪子拍飞了曹东。 曹东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去了些力道。曹东皱着眉头,背后传来了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感,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已是皮开肉绽。 曹东轻叹一声,内心想到,这狼妖分明是同自己一样,离这四境也是差临门一脚,这样缠斗下去,可不妙了。 狼妖红了眼睛,脑袋上一缕缕鲜血顺着毛发滴落。方才一个不小心,竟然被这人偷袭成功。 “嗷!”狼妖再次怒嚎一声,四爪飞奔,朝着曹东飞扑而来,想要一举将眼前这人开膛破肚。 曹东自然是不敢正面硬碰了,只见他快步后撤,在撤了几步后,突然大喊了一声:“老前辈助我!” 话音刚落,曹东身旁闪过一道人影,一记鞭腿踢中了朝着曹东飞扑而来狼妖腹部,然后又迅速接上了一个肘击精准无误的砸在了狼妖脑袋上,将它砸向了地面,一瞬间尘土飞扬。 曹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箭步上前,双手握拳,左右开弓,使得皆是寸拳,拳拳都落在了狼妖脑袋上。 片刻间,轰出了大约三四十拳后,曹东累得一屁股倒坐在了地上,而身前的狼妖则是七窍流血,一动不动,鲜血顺着毛发染红了一大片山地。 大爷爷弯腰,伸出食指,探了探狼妖的鼻尖,确认了已无呼吸。 大爷爷朝着曹东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这孽畜已经气绝而亡了。” 曹东站起身来,瞥了眼狼妖,抱拳致谢道:“多亏老前辈出手,否则我便要遭重了。想不到老前辈虽然年龄大了,却还有这般好身手,之前是老曹鲁莽了。” 大爷爷抱拳回应,同时转身看向了后方,说道:“既然答应了要压阵,自然是不敢藏拙的。曹武师,我们还是快些去将小辈们带来去这山窟一探,免得迟生意外。” 曹东点了点头,这狼妖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现在他的伤势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是如果时间拖久了还是会很麻烦的,所以能早些取回空谷幽兰回去疗伤自然是最好的。 此时,还在后方山路等待的墨世平正忧愁的来回踱步,没有跟着大爷爷去他实在是担心的很,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去了也只会是拖油瓶罢了。而一旁的李慕之倒是一脸从容的等待着,丝毫不担心,好歹曹东也是做过禁军教头的,岂会没两把刷子,再说了,有国师魏礼在,就是最大的护身符。 这时,身披一袭黑袍的国师魏礼皱了下眉头,开口说道:“公子,后面跟着几只想不劳而获的苍蝇,容我去去便来。” 李慕之神色露出了一点惊讶,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便在此等着,老先生注意安全。”看来这酒馆里,真有人起歹心了。上山捕猎,果然最该防的不止有野兽,还有人心。 国师魏礼见状,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了。 好巧不巧,这魏礼前脚刚走,大爷爷和衣衫被鲜血浸透的曹东便后脚赶回来了。 墨世平见大爷爷无碍,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担忧总算是放了下来。 李慕之见曹东满身鲜血,颇为狼狈,不过精神状态还不错,便关切的问道:“武师,有无大碍?” 曹东甩去了些右臂的鲜血,笑着答道:“让公子见笑了,只是些皮肉伤,老曹皮糙肉厚的,自然是无妨。” 曹东环顾了一眼四周,没见着国师魏礼,便询问道:“公子,不知老先生去哪了?我们可以动身去往山窟了。原来这山窟里有一只成了精的狼妖,所幸在我和老前辈的合作下解决了。” 说罢,曹东又是朝着大爷爷轻轻抱拳。 李慕之望了眼后方,思考了片刻之后说道:“老先生说去解决几个不知死活跟来的苍蝇,也不知道何时会回来,既然武师说前方已无危险,我们先行启程便是,以老先生的脚力自然是会赶上来的。” 曹东原本也是不愿干等着的,既然李慕之有这个提议,他是肯定不会拒绝的。而大爷爷和墨世平自然也不会。 于是,一行四人敲定了一番,便决定动身前往山窟了。 而在他们后方,一袭黑袍的魏礼轻而易举的拍死了四个死不瞑目的猎手。这些猎手确实是自“再相逢”酒馆便一路尾随而来。而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跟着这看上去身份颇为不寻常,远道而来的外乡客,看看能不能做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买卖。 他们之所有有这个自信,是因为他们有三人是武人境中第三境的武夫,剩下一人甚至是已迈出武人境的四境修仙者。这个阵容,已算是顶尖的狩猎阵容了,专门是为了狩猎成精的野兽的。 国师魏礼瞥了一眼脚下的四具尸体,自言自语道:“真是悲哀,到死都不知道是自己沦为了棋子,还以为是因为一己贪念而死。” 魏礼转身返程,心情有些不悦,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差点也不知晓的就沦为了棋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树下之弹弓也。” “笼中雀罢了。” 第七章 未来可期 朦胧的雾气中,一行四人正快步朝着山窟走去,经过狼妖尸体的时候,曹东停下了脚步,指着它说道:“公子你看,这便是成了精的野兽,是一头狼妖。” 李慕之也是驻足仔细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看出说明端倪,便问道:“武师,这头狼妖似乎仅仅是比普通的狼稍稍大上一圈,我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曹东笑着解释道:“公子是有所不知,这狼妖应该是食用了那山窟里的草药,所以得以踏上修行之路。它的修为大致相当武人境中的三境巅峰了,离四境只差一步之遥。光看表面是看不出什么的,实际上它的身体素质方面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的野狼,而且也开了神智,懂得思考。” 曹东这一番话说完,连一旁的墨世平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动不动的狼妖尸体。 墨世平微叹一声,心想,这大千世界果然不是几本书,几个荡气回肠的游历就能概括的,等自己在长大一些,攒够了余钱,一定要出去走一趟,最好还能寻到那真正的猴儿酿带回来给大爷爷尝尝。 正当墨世平出神之际,异象突生! 只见那看似已经断了气的狼妖,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个翻滚,直扑李慕之而去。 “公子小心!”曹东大喝一声,立马一个箭步上前,左手匆忙一把拉住李墓之,顺势将他带到身后,随即右手握拳,朝着狼妖挥去。 曹东内心松了一口气,照这个情形来看,狼妖此次精心准备的突袭必以失败告终,最多就是和他曹东以伤换伤。 而正保持前冲的狼妖见状,忽然在空中以后爪蹬树,硬生生的改变了攻击路线,改为扑向了李慕之左侧的黝黑少年墨世平。 曹东内心一个咯噔,好家伙,这狼妖早就计划好了!但他此时也已赶不及去救少年,只能大声喊道:“少年,快退!” 墨世平睁大了眼角直愣愣的盯着忽然暴起又忽然转向朝他飞扑而来的狼妖,他想后退,而双腿却似乎灌了铅一般动不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一瞬间狼妖便已飞至他的面前,伸出尖锐的爪子直直的向他脑袋袭来。 墨世平吓得闭上了眼睛,“完了”,这是墨世平脑海里唯一的一个念头。 然而过了片刻,墨世平还是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他尝试着睁开了眼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爷爷。”墨世平喃喃道,还没缓过神来。 “咳咳...不要紧吧,世平?”老者开口轻声问道,但是语气却有些颤抖。 “滴答滴答”... 一股鲜血顺着老者的麻衣流下,滴落在了地上。 墨世平抬头,赫然发现,一道锋利的狼爪从老者的前胸刺出,老者被狼妖的爪子从背后贯穿了胸膛! “大...大爷爷...”墨世平几乎是失去了平时的判断能力,此时的他,有些不能接受眼前的发生的事情。 “孽畜!”此时,姗姗来迟的曹东的一记鞭腿,将那头已是强弩之末的狼妖踢飞了数米远。 大爷爷单手撑地,身子有些不稳了。 墨世平一把扶住了大爷爷,右手按在了大爷爷胸口的伤口上,可是鲜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涌,染红了老者的胸膛。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墨世平哭了,如同发了疯似的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止血,对,要止血。”墨世平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同时他一把撕开了自己的粗布麻衣,试图堵住老者胸口处流出的鲜血。 可是,没一会儿墨世平手里的粗布麻衣也被染成了血红,鲜血还是抑制不住的涌出。 “大爷爷,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墨世平眼里擒着泪水,死死的按住了伤口。墨世平内心是绝望的,比当年一人上山谋生计时,要绝望太多了。 大爷爷缓缓伸出了右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有些吃力的说道:“世平,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人力无法阻止的。大爷爷活得够久了,没什么可伤心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墨世平使劲摇了摇头,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袭黑袍的国师魏礼突兀的出现在了众人身旁。 墨世平见状,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跟救命稻草一样的疯狂,朝着魏礼跪了下去,“咚咚咚”拼了命的磕头。 墨世平边磕边乞求道:“我知道,你是神仙老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大爷爷,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求求你。” 国师魏礼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他是武人境三境,还没有脱离凡夫俗子的身份,这种致命伤,我救不了。” 墨世平如同没有听见一样,只顾磕头,只顾开口说道:“求求你,神仙老爷,求求你...” 此时,大爷爷艰难地伸出了右手,拉住了墨世平的胳膊,对着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许跪!” 大爷爷望着面前这个绝望着哭的泣不成声的少年,伸手轻轻的替他抹去了些眼泪,用尽了力气笑了笑,语气中充满了疲惫之意,说道:“哭成这样,还怎么做小说里风流不羁的游侠儿?” 墨世平抱着大爷爷,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哽咽道:“大爷爷,我还没给你带回来真正的猴儿酿,你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老者视线有些模糊了,他最后颤抖着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猴儿酿么,以后来看大爷爷的时候捎上一壶便好,若是寻不到也没事,来陪大爷爷说说话就好...大爷爷有些困了,要睡一会了...” 老者轻轻抿了抿嘴唇,似乎是真的尝到了猴儿酿的香味。他知道少年不会让他失望的,所以他心满意足地笑着合上了双眼。 一旁的曹东微微躬身,抱拳,沉声道:“老前辈走好。” 李慕之也同样轻轻抱拳,这个江湖中人,值得自己一敬。 “沙沙...”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声响。 曹东扭头一看,发现那头之前被一脚踢飞的狼妖正拖着负伤的身体艰难地朝山窟方向爬去,顿时怒道:“好一个故意诈死的孽畜,命真硬,看我一巴掌了结了你。” 此时,国师魏礼却伸手阻止了魏礼,开口问道:“武师,等一等。你可知这头成精的狼妖为何会诈死,而现在又为何要爬回山窟?” 曹东毫不犹豫的答道:“这头狼妖天性狡诈,故意诈死为的就是报复我们,现在身负重伤,自然是怕死了,想逃回山窟。” 魏礼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为了求生,诈死之后为何不直接逃跑呢,自知不敌还要在这里埋伏你们,难道报复心真的比命还重要吗?而且怕死的话,现在也不会逃回明知是死路一条的山窟了。” “这...”曹东有些无言以为,他瞥了一眼挣扎着爬行的狼妖,依旧是一脸杀气腾腾的说道:“老先生,老曹不管它打得什么主意,今天非得一巴掌拍死它不可。” 一袭黑袍的魏礼摇了摇头,说道:“且慢。这狼妖的种种行为颇为反常自然是有缘故的,我能察觉到,这山窟里有两头刚出世不久的狼崽子,大概便是这只狼妖所生。它之前诈死没逃走大概是还留有一丝希望,希冀能通过突袭和以命换命的方法在这里和你们同归于尽。而现在大势已去,我想,它最后还是想回山窟去看一眼狼崽子的。” 曹东听罢,握了握拳头,眯起眼睛,沉声道:“老先生,如此最好,妖便是妖,正好给它们一窝端了,免得再生祸端。” 魏礼没有答话,反而是瞥了一眼哭的不成人样的少年,说道:“此般种种,皆因他而起。所以,杀与不杀,决定权在他手上。” 李慕之点了点头,认同了国师魏礼的说法。他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个预感,事情好像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而一旁的曹东却急不可耐的说道:“老先生,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自然是一拳统统打杀了最好。” 魏礼冷冷的瞥了一眼曹东,眼神森然,没有说话。瞬间,这个壮汉曹东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背脊生寒,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国师魏礼心底冷哼一声,平常也就罢了,如今到了整场布局谋划最为关键的收官之际,若是这曹东再不识好歹多说一句,自己倒是不介意一巴掌拍死他。 说白了,这曹东和那四个刚死不瞑目的猎手一样,在魏礼眼中,都是一巴掌不知道能拍死多少的苍蝇罢了。唯一的区别就是,拍死了曹东,魏礼可能还需要解释一句:不好意思,手滑了。 蹲坐在地上的墨世平依旧抱着大爷爷,抹了把眼泪,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摇了摇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国师魏礼见状,也没有催促,反而是轻声说道:“无妨,仔细想想,我们便在此等你,不过还是不能拖太久的,否则这狼妖说不定就带着它的狼崽子溜了,或者,重伤死了。” 墨世平收敛了泪水,他抬起头,看着这位面无表情的国师魏礼,眼神挣扎。 许久,少年颇为艰难的开口道:“不知,能不能救它一命?” 一袭黑袍的魏礼破天荒的挑了挑眉,然后答道:“可以。” 墨世平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背起了大爷爷,准备离去了。 此时,国师魏礼再度开口,多问了一句:“少年,能否说说理由?” 少年没有回头,他背着大爷爷,一步深一步浅的走在了离开的山路上。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本就是我们闯了它的家,是我们不占理在先。它的本能是保护它的孩子,何错之有。” 墨世平顿了顿,死死咬住了嘴唇,一丝鲜血顺着嘴角留下。 “我的确是很想亲手杀了它,但那又何野兽何异。大爷爷看到我那么做,一定会失望的。” 魏礼注视着少年离去的身影良久,内心有些波动:凡事都要讲理么,那样怕是会活得很累。 山窟前,独自一人的国师魏礼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狼妖,从袖中掏出了一颗药丸,丢向了狼妖,开口道:“这颗药丸可比山窟里的空谷幽兰值钱多了,你运气不错,这算是你的奖励。” 狼妖颇为费力的抬头看了一眼魏礼,立即低下头不敢直视,它的直觉告诉它,眼前的这个人,极为可怕,似乎自己有任何小动作,下一瞬间都会灰飞烟灭。 狼妖竟是学着人的动作一样,两只前爪伏地,额头深深的贴在地上,算是一拜谢恩。然后便张嘴吞下了药丸,溜进了山窟。 魏礼转身离开,返回了原先的山路。 李慕之见魏礼回来,原本想开口问一些猜测,但是魏礼摇了摇头,先开口说道:“公子,早些返程吧。” 李慕之只好把话咽回了肚里,改口说道:“自然是听老先生的。” 至于一旁的曹东,在被国师瞥了一眼之后,似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也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附议。 于是乎,一行三人心思各异的踏上了返程。国师魏礼心情难得有些愉悦,对于自己出的这一份试题,他还是比较满意的,想来在先生那边也是可以交差了。不过其中,他也是耍了个小心思,那便是那四个一直尾随到山腰的猎手。魏礼找了个恰当的时机去拍死他们,一来是给了狼妖足够的时间下手。二来,自己不在场,也不害怕那少年事后会记恨自己。 想到这,一袭黑衣的魏礼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离问仙境只有一步之遥的九境巅峰修士了,却已经开始担心一个连武人境都未涉足的少年会报复自己。 魏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感慨了一句:“先生,你挑人的眼光,真是毒辣,此子未来可期。” 走在下山的路上,墨世平的泪水又不知不觉涌了出来,他没有去擦拭,本想任由泪水流个够。但是一想到老者之前的那句“哭成这样,还怎么做小说里风流不羁的游侠儿?”他还是抬手抹去了些泪水。 忽然,少年转头说道:“爷爷,咱们快到家了。”少年说话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大爷爷的休息。 背后的老者没有应声,神情安详的像是睡着了。 至此,哪怕少年日后站在了很高的山巅之上,有了大神通,但他似乎不记得,自己有生日了。 今天是少年的十三岁生日,也是他过得最后一个生日。 第八章 下山少年上山客 少年将大爷爷安葬在了木屋前的一株梧桐树下,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头。 夏季的月来的极晚,走的及早。 一身麻衣褴褛的少年默默在坟头跪了一宿,流了一宿的眼泪,直至天明。 当第一缕阳光摸到少年肩膀的时,少年抹尽了眼角的泪珠。 墨世平俯身磕头跪拜,然后望着坟头,一字一句坚定的说道:“爷爷,我要下山了。” 墨世平站起身来,回木屋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麻衣,破天荒的换上了平常走山路时不舍得穿的长筒靴。然后收拾了一下家当,仅仅是几钱碎银子和几件换洗的麻衣,但是墨世平依旧将它们小心翼翼的包好了,背在了身后。 合上木门的一刻,少年嘴角扯了一下,因为他想起了一件趣事。 当年只有七八岁的少年就是在这和老者吵了他俩之间唯一的一架。当时墨世平满怀期待的在等着大爷爷回来,但是大爷爷却忘记给他带糖葫芦了,而当时还有些叛逆的墨世平自然是吵吵闹闹了。 墨世平很清楚的记得当时他气嘟嘟时说的一句话:“果然我只是你捡来的,以后别再想我叫你一声爷爷!” 当时气的大爷爷直跺脚,抄起棍子满山的追着少年跑。不过真的追到了之后,大爷爷反倒是不舍得下手揍他了,一只手拎着他,下山去买糖葫芦去了。 那时候年幼的墨世平高兴的舔着糖葫芦,笑嘻嘻的说道:“书上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个唾沫一个钉子,我才不会因为一串糖葫芦就食言的!” 大爷爷伸出右手,作势欲打。 墨世平连忙改口道:“那以后我就在爷爷面前加个大字,叫你大爷爷,天大地大,大爷爷最大!” 一开始是觉得好玩,久而久之,老者和少年都习惯了大爷爷的称谓。 墨世平背着行囊,最后朝着大爷爷的墓躬身轻轻一拜,然后踏上了下山的山路。 一夜而已,少年流尽了泪水,长大了。 此时,山脚下,一位头戴峨冠,身穿一袭干净青衫的老儒生正在循着山路拾阶而上。没走几步,老儒生便要靠边歇息一会,喘上一口粗气。而他身后正跟着一位一袭黑袍的老者,正是国师魏礼。 老儒生抹了把额头的密汗,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魏礼,顿时就有些不悦了,便说道:“我说,小魏啊,你老是变出一副糟老头子的模样干啥?你看看,同样是登个山,你一脸风淡云轻的样子,你先生我却累的气喘吁吁,让人瞅着了像啥样?咋的,是不是仗着你有点修为,就欺负你先生我,是个凡夫俗子是不?” 魏礼闻言,便挥手撤去了先前幻化的容貌,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只见魏礼英眉剑目,面如冠玉,头别玉簪,当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说,赫然只是一个中年的模样,和之前精神奕奕的老者相差巨大。 魏礼双手抱拳,躬身赔礼道:“先生误会了,学生自然是不敢对先生不敬的。” 老儒生这才哼哼一声,摆摆手,说道:“怎么你还当真了,老夫看着像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罢了,就这个模样吧,变来变去也麻烦。” 魏礼对这番说辞,没有太过意外,早年跟着老儒生念了几十年的书,自然是知道先生的脾气的。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一位有些黝黑的少年背着行囊,正顺着山路缓缓而下。 墨世平认出了老儒生,之前在老王酒馆买猴儿酿时遇到过的,便主动站在了山路边上,让出了狭窄的山路,等老儒生先行。 老儒生见状,朝墨世平点了点头,乐呵呵的说道:“多谢少年郎了,少年郎一看就是没少读书的。” 墨世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答道:“老先生过誉了,晚辈只是粗略的读过几本而已。” 老儒生瞥了一眼身旁的魏礼,对他说道:“看看别人,多向别人学着点你也不会老是原地踏步了。” 魏礼只得苦笑一声,说道“先生说的是。” 墨世平望了一眼气宇不凡的魏礼,只觉得有些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似的,当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便是之前遇到的黑衣老者,国师魏礼。 墨世平摇了摇头,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老儒生和他身旁这位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外来客,墨世平担心他们人生路不熟在这大鳖山遭遇了野兽,便开口提醒到:“老先生可千万不要过半山腰,这山腰以上便会有野兽出没。” 老儒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多谢少年郎提醒了,我此番是来探望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路打听到他刚巧住在这半山腰,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 墨世平闻言,身形顿了一下,眼圈有些泛红。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轻声开口道:“老先生请回吧,爷爷刚去世了,老先生上山怕是要白走一趟了。” “这样啊。”老儒生有些唏嘘,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接着说道:“既然来了,到底还是要见一面的,都这把年纪了,我和你爷爷,也不在乎谁先走一步了。” 墨世平见老儒生去意已决,便主动说道:“那就容晚辈带老先生前去吧。” 老儒生摇了摇头,指了指一旁的魏礼,说道:“有些老辈之间沉重的对话,可不适合落在少年郎的肩头哟。少年郎就该朝气蓬勃的下山去,好好去人间走一趟。至于老先生我还有这个学生陪着呢,无妨。” 既然如此,墨世平便不再坚持,朝老儒生挥手告别,下山而去,在离开前还有些事情要做,还有人要见。 少年头一次背着干瘪的行囊下山,而不是装满了食材的箩筐。可少年却有些羡慕,背着沉重箩筐的日子了。 山脚下的一间客栈,李发财破天荒的坐在了门槛上四处张望。他的神色有些担忧,因为昨天,一直等到了半夜,那个有些腼腆的黝黑少年这一年来头一次缺席了。 正当李发财发呆之际,一个穿着崭新麻布衣衫,足蹬长筒靴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野。 李发财站了起来,快步上前,捶了一拳少年的胸口。 “昨天偷懒了吧?哎,今天没背箩筐吗?哟,还穿新鞋子了。” 墨世平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唯一的朋友,轻声说道:“我要离开大鳖镇了。” 李发财挠了挠脑袋:“咋的?出远门去谋生计啊?” 墨世平摇了摇头,笑了笑,却一字一句的答道:“我想修仙了,我想做一名侠客。” 李发财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可偏偏他也知道,墨世平从来不喜欢开玩笑。 “真的?” 墨世平点了点头,指了指背后背着的干瘪行囊,随即说道:“特地来和你道别的。” 李发财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店小二,这察言观色的功夫是炉火纯青,他看得出来,墨世平遭遇了一些事情,一些不小的事情。 李发财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有多问什么。他很清楚这个少年,有时候很腼腆很好说话甚至吃了亏会安慰自己一句吃亏是福,可有的时候他认定了一件事情,会固执的钻牛角尖,比如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少年都会听,但是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李发财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墨世平进了客栈,把他按在了长凳上,说道:“哎,等我一会。”说罢,便转身进了后厨。 不一会儿,李发财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出来了,边走边说道: “墨世平,昨儿是你生日吧?按往常你和你家老爷子不都喜欢到我这来点两个小菜搭碗面嘛,我昨儿嘴馋把准备的小菜吃了。今天只有面了,你凑活着吃得了。” 墨世平接过了那一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拿起了筷子,却迟迟没有下筷。 一旁的李发财有些犹豫,但还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非去不可吗?” 墨世平点了点头:“非去不可。” 李发财突然大吼道:“你知道哪里有修仙的地方吗?就算找到了,你怎么知道仙人会收你为徒?墨世平,你给我清醒点,你只是个卖菜的市井小子,你拿什么去修仙?你去不了!” 墨世平依旧是望着那碗阳春面,神色平静,轻声答道:“去的了。” 李发财用力按住了墨世平的肩头,怒道:“你去不了!” 墨世平沉默了一会,转头对着李发财笑了笑,依旧是轻声答道:“去的了。” 这一次,李发财没有吭声。因为他从来没见过,笑得那么伤心的墨世平。 “哐当”一声,李发财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一把扔在了桌上,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说道:“拿着。” 墨世平楞了一下,摇了摇头,这钱,和上次的不同,他不能拿。 墨世平知道,李发财一直抠抠搜搜的在努力攒钱,他想盘下这间客栈,然后娶个漂亮媳妇,生俩大胖小子。 而且听这响声,钱袋里应该是李发财至今为止所有的家当了。 李发财伸手将钱袋塞进了墨世平怀里,轻轻拍了拍,笑着说道:“咱哥俩谁跟谁啊,再说了,没点钱怎么求人家仙人教你啊?” 不等墨世平说话,李发财又补充了一句:“算我借你的,所以,臭小子,下次一定要平安的回来。” 李发财按在少年肩上的手有些颤抖,他是少年唯一的朋友,少年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的朋友呢? 原本一向大大咧咧不信鬼神的李发财今天却有一句话没敢说,他突然相信晦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可我就你一个兄弟,没了就真的没了。” 半山腰上,老儒生和露出真是面容的国师魏礼,一前一后,站在一株梧桐树下,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坟,坟头颇为凄凉,连一个墓碑都没有。 老儒生楠楠道:“老匹夫,终究是死了吗?死的好呀,哈哈哈。” 身后的魏礼一挑眉,事情他已能猜的七七八八了,至于先生在这装腔作势的举动,他只能理解为先生的一些无伤大雅的恶趣味了。 果不其然,二人身后传来了一道沧桑的嗓音:“哼!你个老书生死了我都还能活的好好的。” 魏礼转头一看,一位满头花白,身穿粗布大衣的老者正站在他们的身后。 于是,魏礼随即转身抱拳道:“见过老前辈了。” 老者赫然便是墨世平口中的大爷爷。 魏礼心中一叹,之前老者以三境示他,他便真以为老者是三境武夫,可随着脉络逐渐清晰,他自然能猜到,这个老者,连自己都看不出深浅,多半便是踏足了修仙尽头问仙三境的老怪物了。 老儒生轻笑了一声,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丝毫见外,走上前一只手勾住了老者的肩膀,说道:“墨世平这小子教育的不错,不愧是堂堂雷帝,打架厉害的,教人也厉害的,都厉害的。” 大爷爷冷哼了一声,拍开了老儒生的手:“去去去,还不都是顺着你当初的布局吗?”随后,大爷爷挑望山脚,似乎是看见了一个背着干瘪行囊的少年,便笑着道:“不过,世平这孩子,就凭他喊了我十三年大爷爷,我都会让他踏上修行之路。毕竟还有我在嘛,无论他资质好坏,未来成就都不会太低。” 老儒生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接着补上了一句:“他通过了我的考验,倒是没让我失望,没白费这番谋划。日后他能走得多高,到底还能赢得我多少押注,老夫有点期待。不过现在嘛,还差得远呢呢。” 其实最后的考验在于,墨世平说杀与不杀,皆是错,唯有救才是对。关键就在于他是否能不以世俗的眼光评定对错,而已自己心中的一杆尺子量定,这也是魏礼之前所说的,万事皆要讲理。讲的不是世俗的理,是自己良心里的理。 在二位老者身旁恭敬站着的魏礼,此时心中更是震撼无比,因为他听到了老儒生对老者的称呼,雷帝。 魏礼有些难以置信,他最初以为老者是多年不出世的问仙境老怪之一,却万万猜不到,老者竟然是雷帝。从人族的百年前到现在为止,问仙境里只有一人被冠以帝称,那便是在百年前的人族妖族那场几乎是赌上族运的旷世大战中,作为人族的胜负手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凭一己之力挽天之将倾的雷帝。没有他,也许人族就变成了现在困于北方的妖族了。 实至名归的人间第一人。 就在魏礼暗自震惊之际,又一个矮小的老者从山上的雾霭中现身了,朝他们走来。 只见这老者个子虽矮,但走起路来却龙行虎步,颇有一股王霸之气。 魏礼看了一眼,居然又没能看出矮小老人修为的深浅,内心又是一阵波澜:又来了一个问仙境的老怪? 魏礼刚要躬身抱拳问候,没想到这矮小老者一个闪身便来到了他面前,毫不犹豫的跳了起来,一巴掌摔在了魏礼脑瓜子上。 “就你小子之前说大鳖山水浅王八多是吧?谁是王八,来,说说清楚!” 魏礼眼前一黑,一个酿跄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他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大概是:后悔当初没在青螺镇一巴掌拍死曹东这个蠢货,不然也许就不会来这大鳖山了。 第九章 欠了一钱银子 大鳖镇的青石板街上,有两位少年正并肩缓缓的走向镇头。个子稍矮的少年有些黝黑,背着一个干瘪的行囊。个子稍高一些的少年相较之下则显得白净了,肩头还搭着一条干干净净的抹布。 正是墨世平和店小二李发财。 一向口若悬河的李发财罕见的没有吭声,而墨世平更是如此,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一路。 少年之间的离别总是带着沉默的,也许会不舍,却不会开口挽留,反倒是会从容的说上一番“海阔凭鱼跃”,“德不孤,必有邻”之类的期待,然后大方的挥手道别,即便心里会有些难过,但还是会努力保持着一脸风轻云淡模样,因为这种时刻,还让友人担心反倒是不美了。 走着走着,镇头的老杨柳已经清晰可见了。 李发财停下了脚步,忽然笑着说道:“哎,咱去算命先生那儿算上一卦呗,我听说他那儿经常摇出吉签,咱讨个彩头去。” 墨世平有些惊讶,印象里,李发财从来不相信这些牛鬼蛇神,反倒是常常说都是些招摇撞骗的手段。 墨世平摇了摇脑袋,说道:“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作甚。” 李发财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竖起食指,做了噤声的动作:“嘘!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说罢,他不容许少年反对,拉着少年走向了镇头摆摊算命的老瞎子那儿。 二人刚走到摊前,还未坐下,算命的老瞎子便察觉到了,伸出了手掌,乐呵呵的说道:“良辰姻缘,事业前途,吉凶祸福,命理格局皆是十文钱,先付后算,概不赊账。” 墨世平摇了摇脑袋,想要作罢,太贵了。 而一旁的李发财却二话不说,一把从怀中掏出了十文钱,放在了老瞎子的手心,并说道:“想求老先生抽上一签,帮我这兄弟看看此趟出远门是否顺遂?” 老瞎子左手接过铜板,右手便递过去了一个求签筒,说道:“那摇签吧,老朽这的签可是出了名的灵验。” 墨世平有些无奈,其实他并不想摇签,因为对此趟出门求仙之旅,他自己心里有数,多半是颇为凶险的。但既然已经交了十文钱了,不摇也是浪费了李发财的一番美意。于是,墨世平只好轻轻的摇动了竹签。 “啪。”一根竹签自竹筒中掉落在了桌上。 老瞎子伸手捻起了签,一模,内心暗道一声不妙。自己这求签筒里总计有六十只签,其中自然是动过手脚的,总共有上上签十支,上签二十支,中上签十支,中签十支,中下签六只,下签三只,下下签一只。所以无论是谁来求签,抽中上上签和上签的概率非常大,口碑自然是好的,不然他这一支签十文的价格可卖不出去喽。 老瞎子心底暗叹一声,这小子手气也忒差了,偏偏就中了那唯一的一只下下签。 墨世平自然是看见签文的,不过他心里早有了准备,所以也倒没觉得有什么。 但他身旁的李发财在看见竹签上刻着的红字“下下签”时,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 只见老瞎子一抚胡须,两根手指捻起了那只下下签,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位公子此行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李发财闻言,脸色阴沉,终于是忍不住了:“老瞎子,你莫要胡言乱语,这签不算,在抽上一签便是。” 老瞎子却摇了摇头,开口道:“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 李发财只是粗略识字,自然是听不懂老瞎子的这番话,不过他还是能看出这老瞎子并不愿意再让他抽上一签了。 李发财脸色愈发难看了,他本意是来求个上签为墨世平讨个彩头,没想到却弄巧成拙,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墨世平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反倒是安慰道:“无妨,这是好事,既然提前知道了此行危险,我便可以早早的小心为妙了。” 说罢,墨世平对着老瞎子抱拳致意,并说道:“还是要谢谢老先生卜上的此签了。” 李发财这才神色有些好转,冷哼一声,拉着墨世平转身便欲走了,这晦气的算命摊,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还请公子留步。” 老瞎子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龟壳,接着说道:“既然是在老朽这抽到的下下签,道也算是一桩另类的缘分,那老朽自然有义务帮公子趋吉避凶的。” 李发财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又拉着墨世平坐回了算命摊。 李发财望了一眼老瞎子,沉声道:“你莫要诓骗我们,否则我肯定砸了你的算命摊。” 老瞎子摇了摇头:“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凡夫俗子一知半解,自然是不信的。” 李发财有些无言反驳,因为他压根听不懂老瞎子在文绉绉的说些什么。 老瞎子取出一枚铜钱,自下而上放入龟壳内,轻轻的摇动,接着这枚铜钱落在了桌上的八卦图中。 老瞎子伸手一摸铜钱方位,内心大定,缓缓地说道:“落东南方,此为巽卦,巽为风,又通逊,当顺从之。” 李发财挠了挠脑袋,一脸不解:“啥意思?” 老瞎子却不再多言,只是伸出了一只右手,轻轻做了个搓钱的动作。 这个李发财就懂了,他立马又从怀里摸出了十文钱,放在老者掌心。 墨世平在一旁看的一脸肉疼,什么时候这以抠门出名的李发财如此大方了? 墨世平刚要伸手阻止他,李发财却神情严肃的摇了摇头,望向了老瞎子,颇为客气的说道:“还请解惑。” 老瞎子动作麻利的将铜板收入怀中,才接着说道:“卦象曰,一叶孤舟落沙滩,有篙无水进退难,时逢大雨江湖溢,不用费力任往返。就是说这位公子大可往东南方去,虽说会遭遇困境,但只要把握得当,理解这巽字包含的谦让恭顺的意思,便可化险为夷,一路平安。” 李发财点了点头,寻思了一会,对着身旁的墨世平小声说道:“这算命老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之前听客栈里的那三个肥羊,不是,那三个贵人说起过,东南方青螺镇那儿有个修仙的小山门最近会向山下招收弟子,说不定算命老先生就是暗指的那儿呢。” 墨世平苦笑一声,按理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李发财和他恰恰是反过来了。 不过,这李发财说的东南方有修仙的小山门要招弟子,墨世平倒是记在了心里。 既已得解,两人便朝老瞎子抱拳告别,临走时,李发财又是悄悄的多留了十枚铜钱在桌子上,以示之前口不择言的歉意和对老瞎子帮墨世平趋吉避凶的谢意。 墨世平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没有阻止李发财,有这样的兄弟,值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个少年终是来到了镇头。 李发财率先停下了脚步,抬手轻轻揉了揉身旁有些黝黑的少年的头发,开口道:“就送到这啦。出门在外可要万事小心,枪打出头鸟知道不,还有,不要不舍得花钱,该花就花,我给你的钱袋子里的钱,用不完可不许回来。对了,到了青螺镇要写信给我,报个平安,晓得不?这要是真能进了修行的门路自然是最好的,要是进不了咱就回来,没必要觉得丢人。还有啊,要记得...” 墨世平望着碎碎念不停的李发财,像极了镇里吃早茶时听闻八卦的妇女们。 黝黑的少年忍不住笑了,可笑着笑着,连眼角的泪也笑出来了。 墨世平伸手抹去了泪珠,抬头却发现,不知不觉停下了碎碎念的李发财,眼眶红了。 “这个风,也忒大了点。”李发财揉了揉眼眶。 “哪来的风呀,现在可是一点风都没有,你看,旁边的杨柳枝都没动过。”墨世平又开心的笑了,故意说道。 被揭开老底李发财脸色一红,用拳头轻锤了一下少年的肩头,假装恼羞成怒道:“臭小子,去去去,赶紧走。” “好嘞。”墨世平顺势紧了紧行囊,上路了。 走出了数十步,墨世平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钱袋,从里面取走了一钱银子,然后将钱袋高高的抛向了依旧站在杨柳下驻足的少年。 这一次,一向不爱开玩笑的墨世平破天荒的开了个玩笑:“哎,让未来的仙人欠你一袋银子不好吧?改成一钱银子呗,不然这仙人的脸往哪搁?” 李发财接过钱袋,刚要拒绝,抬头却发现那个得逞的少年拔起腿就跑,就像欠了一屁股债似的,一溜烟就没影了。 站在杨柳下的李发财揉了揉眼眶,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就这么说好了,一定要平安的回来啊,仙人,墨世平。” 很久很久以后的墨世平,曾被人问起过这么一个问题,年少时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那时候早已不是少年的墨世平一袭青衫佩剑,颇有几分小说里游侠儿的味道。只见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笑着答道:“我欠了一个人一钱银子,忘记还了。”奇怪的是,明明是在说最快乐的事情,可话说到一半,他眼眶却红了。 “可惜没机会还了。” 算命摊旁,老瞎子将少年悄悄多留下的十枚铜钱收入囊中。 老瞎子自言自语道:“还好老朽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就是为了以防真有人能霉到抽中下下签。也幸亏老朽这一手指哪落哪的摇钱绝技没有生疏,不然可就尴尬喽。” 老瞎子摸了摸怀中略微的钱袋子,寻思着今晚要多喝碗糙酒,还得多加两碟小菜。 几天前,有个像是外地来的老者也来他这算过命,听说话的措辞语气,像是一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儒生。老者抽中了上上签,大方的赏了他一钱银子。在他后来和老者的交谈中得知,老者是从东南方的青螺镇来的,在那儿做了点买卖,挣着了不少钱呢。据老者说,现在的青螺镇可是个繁华的好地方哩。 “少年郎,老朽可没有蒙你,往东南走去,青螺镇可有好处捞呢。” 老瞎子摸起了那支下下签,考虑着要不要干脆将它移出求签筒得了。不过最后还是塞了回去,今天因为这一支下下签,一来一回,多挣了二十文铜钱呢。 老瞎子只是个半路出家的算命先生,因为一场事故失去了眼睛,为了谋生计自然是只好当个算命先生了。所以老瞎子没觉得少年在他算是略通皮毛的算命摊里抽的下下签会应验,只觉得那个少年运气不太好,或者说运气太好,偏偏就那么一支下下签都让他给抽着了。 大鳖山的山腰处,站着三个老者和一个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俊美中年人。 老儒生叹了一口气,看着身旁这个矮小却气势十足的老者,颇有些无奈道:“我说老王八,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脾气也不收敛点,还是那么火爆干啥。这俗话说的好,千年王八万年龟,我看是悬喽,我要是你这脾气,早自己给自己气死了。” 矮小的老者冷哼了一声,嚷嚷道:“你才王八,你祖上都是王八,老子是血脉纯正的龙龟!百无一用是书生,就你个老书生嘴上功夫天下第一,我懒得和你吵吵,反正每次都吵不过你。再说了,我要当初那火爆脾气,早一巴掌把你这弟子拍死了,反正他在你那儿也只学到了点皮毛,没啥大用。” 一旁的大爷爷眯着眼睛,乐呵呵的看着,甚至巴不得他俩吵起来,反正每次吵到最后都是矮小的老者面红耳赤,只恨没多生两张嘴。而老儒生却风轻云淡,但每接上一句都能说到点上,刺的这矮小的老者牙痒痒。 吵架的真谛永远是先开口的人吃亏,后闭嘴的人得胜。 老儒生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自称是龙龟的矮小老头是为数不多敢和他吵架的,没能吵起来反倒觉得有些不得劲了。 此时,大爷爷忽然开口道:“我已经飞书传信通知了火娃子,他的小师弟下山了。” 老儒生搓着双手,有些期待的说道:“火娃子和他性格不合,一个磨磨唧唧要讲道理,一个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真不知他俩将来遇到了会怎么样,是其乐融融的称兄道弟呢?还是索性不打不相识?” 在自称为东南西北四域之首的东胜神洲的某一处,一个赤发男子伸手接过了朝他飞来的玉简。 “哦?小师弟可算是逃离那老头的魔爪了。” 第十章 所谓王法 李发财独自一人返回了一间客栈,刚进门,便看见客栈里来了一个矮小的老头儿。 “哎!老掌柜您可总算回来了,前两天来了仨肥羊被我逮着了,出手那叫一个阔绰,挣的可是白花花的官银呐。”李发财立马迎了上去,嬉皮笑脸的邀功道。 老头儿瞥了一眼李发财,问道:“干啥去了,又溜出去玩是吧?那得扣工钱了。” 一听到要扣工钱,那李发财头立马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连忙解释道:“老掌柜,咱刚才是去给我兄弟墨世平送行去了,那臭小子第一次出远门,我可放心不下,做大哥的嘛,当然是要关照点的。你也见过的,就那个黑黑的,背了个箩筐的,你上次还夸他勤劳呢。” 老头儿挠了挠脑袋,回忆了一会,才说道:“啥时候夸他勤劳了?我记着是说他就那劳碌命,活该奔波一辈子享不到福气的。” “老掌柜,这不差不多嘛,这么较真干啥子哟。” 矮小的老头儿环顾了一圈店内,倒确实是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偷懒马虎的样子。于是,他破天荒的多问了一句:“李发财啊,你有想过出小镇去游历一番吗?” 李发财眼珠子一转,暗道一声不好,莫不是因为生意差,这老掌柜打算赶自己走吧?那可不行,自己还远远没赚够钱来盘下这间客栈呢。 李发财拍了拍胸脯,语气坚定的说道:“老掌柜,你放心,我这一辈子啊,就呆在这一间客栈忙活了,哪都不会去的。” “没出息的东西,你啊,这辈子也就守着这间客栈了。”老头儿摇了摇头,走了。 “好嘞!”李发财乐呵呵的应了一句,继续忙活起来了。 一步出客栈,下一步已经来到了大鳖山山顶的矮小老头儿,俯视着这座因他而生的小镇,心底难免有些感慨,天底下,像李发财这样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如果变天了,岂见覆巢之下,复安有完卵乎?这类天底下占比最多的人,死的最是憋屈,连同他们一个个小小的人生梦想,被摧毁的一干二净。后世没有人会记得死的毫无价值的他们,就像他们从来没来过世间一样,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矮小老头向远处眺望了一眼,看到一个背着干瘪行囊的少年。 “人族不缺天才,缺的是时间。” 一间客栈里,李发财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踏上修行之路的机会。可他要是知道了,他大概也会摇摇头拒绝。 既然有了仙人墨世平,那我还修什么仙,他是我小弟,知道不? 李发财同样也不知道,矮小的老头,他口中的老掌柜,是世间仅存的一头龙龟。龙龟本就天性通灵,说出的话,大部分都会应验。 比如那句,你啊,这辈子也就守着这间客栈了。 比如那句,他就那一辈子劳碌命,活该奔波一辈子享不到福气。 背着干瘪行囊的少年沿着东南方走了三天官道,日出启程,日落歇息。一路上,少年遇到了不少旅人,不过都是匆匆赶路的过客罢了。没人的时候,少年也会偷偷打一套大爷爷教他的形意拳,虽然只是简单的六式,可每打出一个招式,少年似乎都回忆起了当初大爷爷教拳时的身形模样。因此少年很享受打拳的过程。 终于,在少年咬着第十块大饼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座规模远甚大鳖镇的小镇,与其说是小镇,倒不如说,自成一城了。 墨世平快步跟随着各地往来的旅人到了城门口。城墙不高,但却都是红砖砌成,故而看上去颇有些威严感。 “都排好队,一个一个通过。”城门口披甲执戟的卫兵大声喝道。 每过一人,卫兵都会盘问一番,若是有半点可疑之处,便会拦下。 轮到墨世平时,神情肃穆的卫兵倒是挑了一下眉头,有些惊讶的问道:“小娃娃独自一人?” 墨世平点了点头:“嗯,我来自大鳖镇,听说青螺镇有个修行门派招弟子了,特意赶来的。” 卫兵多看了他两眼,一脸的风尘仆仆,身着麻衣长靴,一瞅就是个穷人家的小子。联想到近来青螺镇的御灵宗确实是在对外招弟子,不少的外地客也是为此而来,故而城门守卫也是变得更加森严。不过,像墨世平这样小小年纪独自前来的,倒是罕见。 卫兵点了点头,示意少年可以过去了。 墨世平抱拳致谢,进城了。 卫兵内心有些感慨:自家的混小子也差不多年纪,只顾着吃喝玩乐,而这个少年却已经背上行囊,离家远游,想来吃过不少苦吧。 “唉,穷人家的崽子早当家。”卫兵暗自轻叹一声。 墨世平一路走走停停,这青螺镇确实是繁华的很,各类商铺门户鳞次栉比,让人眼花缭乱。 忽然,墨世平看见了一处与周围各类繁华商铺格格不入的地摊。 只见那地摊上铺着一张干净的绒布,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新鲜的山果。一位年约七八岁的孩童在摊前使劲的吆喝着,他身后则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小凳子上,一脸和蔼的望着男孩。 墨世平轻轻的扯了一下嘴角,他想起了一位老者了。曾经他七八岁时也是这般,老者背着箩筐走在前头,而他则跟在后头使劲吆喝。 日子过得很苦,但墨世平却愈发怀念了。 “客官买果子吗,保准又大又甜,不甜不要钱。”男孩瞅见一个背着干瘪行囊的少年来到了铺前,连忙吆喝道。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蹲下身,拿起一个山果摸了摸,称赞道:“好新鲜的果子,刚采下来不久吧?”墨世平也是采了多年山果的老手了,自然是一摸山果的软硬便知。 男孩点了点头,高兴的说道:“当然了,客官果然是个识货的人,才一文钱一个,买一个尝尝呗?” 墨世平从怀里摸出了十枚铜板,递给了男孩,打趣道:“既然都说我识货了,那还不得多买几个尝尝,这么新鲜的山果,买到就是赚到了。” 男孩接过铜钱,麻利的挑选了十一个个大的山果,笑着递给了墨世平:“书上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当尽地主之谊。多送客官一个果子解解渴。” 墨世平有些喜欢这个男孩了,便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笑道:“我记得书上说的可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句话的本意可不是让你尽地主之谊喽。” 男孩有些尴尬的红了脸,小声说道:“可我就是觉得对待朋友就该这样嘛。等我今年卖果子攒够了钱,明年进了学塾,好好像夫子请教一番。” “是吗?那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念书了。”墨世平有些羡慕男孩了,他也曾想攒笔钱进学塾念书,可自从大爷爷那一次摔伤脚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哒哒哒”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 墨世平转身一看,发现一前一后,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年正策马疾驰而来,街上的行人纷纷吓得躲闪到了一旁。 领头的少年自然是看见了地摊,他眉头稍皱,眼见是避不过去了。 墨世平二话不说,一把抱住男孩,侧闪到了一旁。 “吁!”马背上的少年猛地一拉缰绳,马儿一个急停,两只前足高高蹬起,颇为吓人。 一瞬间,原本整齐摆满了地摊一下子变成了一团糟,山果碎裂了一地。 “没事吧?”墨世平看了一眼怀中的男孩。方才要不是他拉走了男孩,男孩必然被马儿撞飞了。 “王抚云,王抚云。”老妪焦急的唤道。所幸老妪较为靠后,这才堪堪躲过了这场无妄之灾。 原来这个男孩叫王抚云,听上去还真是个好名字呢。 王抚云看着这满地的狼藉,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嘴唇:“我的果子...” “吁!” 此时,后边一骑也赶了上来,停在了方才的一骑旁。 “是林家的那俩兄弟。”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轻声说了一句。 顿时,围观的人群出现了一些骚动。 “啥?是那俩混世小魔王?” “唉,谁碰上了这事只能自认倒霉了,我们也快散了吧。” 率先停下的一骑,马背上的少年,正是林家的长子,林睿哲,而他身后的一骑上的少年则是他的胞弟林睿明。 林家在青螺镇可是独一档的经商大家族,据说,连青螺镇的城墙都是他家出钱建造的,可以说,青螺镇有今天的风光,和林家脱不开关系。 “大哥,怎么停下了?”林睿明有些不开心的问道。 林睿哲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山果,和站在一旁满脸委屈的小男孩,摇了摇头,扯了一下缰绳,说道:“走吧,真是扫兴。” 周围围观的人群主动的让开了一条道路,巴不得这俩兄弟赶紧离开。 就在这林家兄弟二人准备离开之际,一道很轻很轻的稚嫩声音响起了。 “坏人...你们,弄坏了我的果子。” “哦?”后一骑的林睿明扯住了缰绳,转过头来,盯住了王抚云:“你说什么?” 围观的人群顿时替小男孩紧张起来,你没事去惹他俩作甚?不知道他俩在这青螺镇就是典型的土皇帝啊? “你...你...”王抚云后退了两步,双手死死捏着衣角。男孩害怕的不敢说下去了。 墨世平轻轻扶住了男孩,他看出来了这两人的来头必然不小,他想到了之前算命先生说的巽卦和劝解的一番话语。 自己会遭遇困境,但只要把握得当,理解这巽字包含的谦让恭顺的意思,便可化险为夷,一路平安。 现在不就是一个小困局吗?那么只要自己隐忍得当,或者说适当性的退让一步,便可轻松度过此关了。 墨世平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示意他不必慌张,抬起头盯着林睿明,开口说道:“他说,你们俩,弄坏了他的果子。” 可是,有个老人也教过我做人的道理,我们占着理的时候,就要坚持到底。大爷爷因我而死,我怎么敢让他失望。 马背上的林睿明轻轻扯了扯嘴角,翻身下马,走到了墨世平的跟前:“乡巴佬,你知道我是谁吗?” 很好,这么多年了,敢公然顶撞他们俩兄弟的,可真不多见。 墨世平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的说道:“不知道,但你们弄坏了他的果子,就应该赔偿。” “哦?哈哈哈哈。”林睿明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看来你是个外地来的乡巴佬,进了这青螺镇,不好好安分守己的混口饭吃,还想学人做出头鸟?” 话音刚落,林睿明右手握拳,一拳朝着墨世平挥去。 “啪!”一声,墨世平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一个酿跄,差点栽倒在地。 可见出手之人并不是做做样子,反而是铆足了力气重拳出击。 “还有王法吗!”小男孩王抚云心疼的抱住了墨世平,抹着眼泪吼道。 林睿明冷哼了一声,伸出手指指了指围观的群众,然后特意指了指墨世平和小男孩,一脸不屑的说道:“王法?知道什么是王法吗?王法就是用来管教你们这些刁民的,它不是用来保护你们的,是用来保护像我这种人的!我就是王法,你们也配提?” 墨世平稳了稳身形,抬手抹去了嘴角流下的一丝鲜血。墨世平心里有些诧异,因为这一拳对他来说并不是很吃痛。一部分当然是由于他自幼便出入深山老林谋生计,而对方又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一来一去,身体素质上还是有差距的。而另一部分,墨世平猜不到的是,自己小时候类似于空谷幽兰品阶的药材,吃的可真不少了,实打实的底子在那儿呢。 “哦?还能站起来?”林睿明也有些诧异,自己方才全力的一拳,似乎没给这个黝黑的少年造成多少伤害。 林睿明再次握紧了右拳,这一拳瞄准了少年的胸膛。 “啪!”一声,这一次墨世平身形没有摇晃,因为他伸出了右手,一把握住了林睿明袭来的右拳。 背着干瘪行囊的少年眼神森然的盯着林睿明,缓缓开口道:“我在书上读到过,李氏王朝的国师自开国以来便颁布了一条铁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从者任何人可就地斩之。你方才亵渎和妄议王法,这在李氏王朝可是死罪。” 第十一章 读书人的胸襟 林睿明神色一变,他颇为懊悔自己方才的口出狂言,让这个乡巴佬抓到了把柄,如今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此时,一直坐在马背上看戏的林氏家族长子林睿哲翻身下马了。 “睿明,够了!还不住手?” “大哥,我咽不下...” “闭嘴!” 林睿哲瞪了他一眼,顿时,话说到一半的林睿哲不敢在多说一个字了,默默的收回了右拳,站在了林睿哲身后。 同为双胞胎的林睿哲和林睿明今年都是刚满十七岁,可两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林睿哲打小起就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早熟,处事冷静。而他弟弟林睿明,从骨子里就透露出富家子弟的骄横跋扈,不过天不怕地不怕的林睿明却唯独对他的兄长林睿哲异常敬畏。同样林睿哲被他父亲,林氏家族的掌舵者寄予了深厚的期望,当做了继承人在栽培。 林睿哲眯起眼睛,转身笑着说道:“这位少年,你说得对,这次是我冒失了,是该赔偿的。不过我的弟弟也是口不择言,方才一番话是胡言乱语,可莫要当真了。少年想必也是一位念过圣贤书的人。咱们同为读书人,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不如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墨世平想了一想,随后答道:“本就不是大事,各退一步那自然是最好的。” “哈哈哈,果然读书人的胸襟都是宽阔的呢。”林睿哲抛出了一锭金子,稳稳的落在了一旁的王抚云手里。 王抚云手里捧着那一锭金子,喃喃说道:“太多了,我的果子不值那么多...” 林睿哲低头笑着对王抚云说道:“收好了,我说值那么多便值那么多。” 王抚云望着嘴角噙笑似乎是很好说话的林睿哲,却害怕的躲到了墨世平身后。他的下意识里觉得这个笑着的人比方才那个恶狠狠的人更加可怕。 墨世平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轻声道:“收起来吧,值那么多。” 王抚云这才点了点头,放心的收下了那锭金子。 “那,这位少年,后会有期了。”林睿哲微微抱拳,然后瞪了一眼林睿明:“走吧。” 林睿明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跟着兄长离开了。 林氏兄弟二人没走出多远,林睿明却发现,自己的大哥林睿哲脸色似乎有些别样的高兴,嘴角竟然擒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大哥?”林睿明有些不安。 林睿哲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很有意思的一个少年,不光胆识过人,还懂得分寸取舍,最重要的是,挨了你一拳之后却神色如常,有趣有趣。” 林睿明这才反应过来,这少年吃了自己一拳居然只是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要知道,他林睿明自幼便是天生神力,林氏家族也舍得为他投资,他是泡着各类珍贵药材长大的。虽然还没踏上修行之路,却已经有了相当于武人境一境的气力,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挨得住他一拳,而那个少年却做到了,还伸手握住了他的拳头。 林睿哲一把扯住了缰绳,他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窃喜了,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这样奇怪的少年才值得自己出手,然后公平公正的将全力以赴的他击败,这是多么令人着迷的事情。 林睿明望着眼前这个似乎是在尽力压制自己情绪的大哥,默默地等在一旁,不敢说话。 从小到大,天生神力的他,没有一次在切磋中赢过眼前这个大哥。如果不是点到即止的切磋,而是真正的搏命的话,他反倒只会输一次,因为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大哥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不会留手。 林睿哲出手的狠辣和果决,是林睿明都不敢想象的。 “那个少年,一定会参与御灵宗试炼的,不久之后,又要碰面了,彼此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了,真是...令人无比期待呢,是吧?” 事情既然已了,围观的人群自然也就散去了。 墨世平却没有离开,他留下来帮着王抚云简单收拾了一下一地的山果。 忽然,王抚云手里捧着那锭金子,将它递给了墨世平:“哥哥,我觉得我还是不能收下这锭金子。” 墨世平笑着摇了摇脑袋,自然是不肯收下的,又推还给了小男孩,说道:“安心收下吧,你的山果也许值不了那么多,但他弟弟犯的错误可远远不止这个价钱。而且,你将来念书可是很贵的,要努力哦。” 王抚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终于是收下了这锭金子,将它交给了身后的老妪。 老妪却是叹了一口气:“公子这番大恩,老太婆这辈子怕是还不了了。只是公子惹上了林家的两兄弟,在这青螺镇里,怕是会寸步难行,可以的话,公子还是速速离去吧。” 墨世平点了点头,确实,这两兄弟模样的人和自己的猜测差不多,在这青螺镇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看来自己得尽早参与此地修行门派的招生,以免夜长梦多。 想到这,墨世平便开口问道:“不知阿婆是否知道青螺镇里有个修行门派招弟子的事情?” 还不待老妪开口,一旁的王抚云便拍了拍胸膛,连连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 “大哥哥,这青螺镇里的修行门派叫御灵宗,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散布消息说要招收弟子了,就在镇子南边的青螺山脚下报名。据说,年龄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都可以参加试炼。这一个月以来,青螺镇都来了好多好多外地客了,好多客栈都快住满了。” 墨世平揉了揉王抚云的脑袋,继续问道:“那御灵宗的试炼开始了吗?” 小男孩摇了摇脑袋,伸出了两根手指,答道:“没呢,离他们发布消息还有两天才满一个月,到时候才开始呢。” 墨世平内心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运气还算不错,没有错过这场试炼。 一旁的老妪看出了点东西,开口问道:“公子是想参与试炼进入御灵宗修行?” “嗯。”墨世平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老妪回忆了一会,缓缓说道:“在老太婆印象里,这御灵宗约莫是六十年前在青螺镇开宗的,那会儿老太婆还有一头黑发哩。这么些年来,连带这次,总共才有过三次对外招收弟子,应该是每隔二十年左右便有一次。每次招收弟子时从外地文锋而来的人都络绎不绝,只是每次无功而返的人也是数不胜数了,似乎一次只收几十人而已。公子若要前往,可要做好准备了。” 墨世平抱拳谢道:“我会提前准备的,多谢阿婆了” 老妪笑着还礼,却轻叹了一声:“老太婆活了这么久,发现这个世道越来越糟糕了,像公子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像方才那般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墨世平腼腆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接话了,便轻拍了下王抚云的肩膀,随口问道:“你父母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老妪望向了镇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墨世平自然是看出了些端倪,有些后悔提问了。 一旁的王抚云低下头,双手摆弄着衣角,轻声答道:“在我五岁那年,我爹进京赶考了,我想他应该考上了吧,不然也不会不回来了。我娘等了两年,也离开了镇子。” 说到这,王抚云忽然抬起头,又补充了一句:“长大了我也去参加科考,然后去京城问问我爹,为什么不回来。” 墨世平又揉了揉男孩的脑袋,轻声说了一句:“这样啊。” 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时候不早了。 墨世平也不打算多做停留,便与小男孩和老妪告别,准备离开了。 小男孩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有些不舍。 “大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墨世平没有回头,只是高举右手挥了挥:“嗯,会的。” 老妪慢慢的站起身来,她突然觉得,这个世道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了,只要还有像少年那样的人就还有希望。 有的人看似平平无奇,却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 “唯愿公子事事顺遂,一路平安。”老妪合十了双手,默默祈愿。 王抚云揉了揉湿润的眼眶,他想到了书上读到的一句话: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虽然王抚云还不知道具体的意思,但他觉得,那个远去的少年,便是这样的人。 墨世平独自背着走在青石板街上,他想找一间靠近青螺山的客栈住下,明天好趁早去山脚下报名。 不过,一想到那个满脸笑容的林睿哲,墨世平便有些头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林睿哲上来就故意放低了姿态认错,如果自己硬是逮着不放,倒显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而且,墨世平压根就没真的想着要林睿明死,毕竟是在林家的青螺镇上,退一万步说,即便自己死咬着林睿明不放,那林睿哲只需要轻轻说上一句,你可有证据?墨世平便陷入了被动,因为不用想都知道围观的人群,没一个人敢像他一样站出来的,这便是最常见的人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所以,墨世平恰到好处的见好就收,反倒是应了算命老瞎子胡诌的巽卦,避开了一场困局。 墨世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就真的像林睿哲说的一样,一笔揭过了。至于林睿哲说的读书人的胸襟是广阔的,墨世平更是嗤之以鼻。 背着干瘪行囊的少年忽然想起了大爷爷常常抱怨的一句话:“读书人最是麻烦,最是小肚鸡肠了。”少年此刻深以为然。 墨世平在青螺镇南边随意找了一间简陋的客栈便住下了,价格倒是挺贵,要到了二十文钱。而掌柜的态度也是有些不讲理了,就这价格,爱住不住,不住自然有别人住,反正参加试炼的人络绎不绝。 第二天天刚亮,墨世平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匆匆出发前往青螺山脚下登记报名了。 “人还真多。”刚到山脚下的墨世平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尽管自己已经尽可能早的出门了,没想到这前面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人头攒动,估摸着得有上百个人了。 墨世平默默的跟上了长龙,排好了队,暗自叹息一声:虽然今天是最后一天报名了,但现在才是大清早,后面还会有人陆陆续续赶来,这人多的实在是超出了预料。如果按一天两百人计算,那一个月便是约莫有六千人了,而按之前的阿婆说的最后只有十几个人入选,那这概率也太低了,自己真的能进御灵宗修行吗? 不过,墨世平随即摇头,迅速打消了动摇的念头,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进。 墨世平大略观察了一下排队的人群,几乎都是和他一样的粗布麻衣,想来都是出生于贫寒之家。 事实上,不止是今天排队的人大部分是出身微末,近一个月来所有的人中近九成都是如此。当有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摆在面前,也许富家子弟还真会考虑一下费这点力气一跃是否值得,而穷人家的孩子多半会义无反顾的撞向南墙,哪怕知道自己会头破血流,哪怕知道南墙会纹丝不动,但赌的不就是那个万一么? 身上若无千斤担,谁拿性命赌明天? 参与试炼的寒门子弟大多都和墨世平一样,有着不能落选的理由,然而事实是残酷的,往往最后通过试炼的人中,却只有一两个是寒门子弟。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轮到墨世平登记了。 原来这御灵宗便是在这青螺山的山顶开宗立派的,修建了一个片不大不小的道场。 负责登记的御灵宗弟子身穿白袍,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只见他瞥了一眼墨世平,便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姓名,年龄。” 少年罕见的有些紧张,轻声答道:“墨世平,刚满十三岁。” “十三岁?”身穿御灵宗白袍的弟子皱了皱眉头,又补充了一句:“隐瞒年龄会直接取消资格。” 墨世平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的说道:“确实是刚满十三岁。” 御灵宗弟子神情有些古怪,但也不再多问,递给了少年一块玉简,说道:“明日巳时,持着玉简来青螺山山顶的御灵宗参加试炼。” 墨世平接过玉简,小心的揣在怀中,内心却有些气馁:自己真的显老么? 回去的路上,墨世平苦笑着安慰了自己一句:“无妨,少年老成也不是坏事。” 第十二章 师父的师父 李慕之一行三人缓缓步出了大鳖镇,国师魏礼自然是遮掩了自己真实的容貌,一如既往的以白发鹤颜的老翁形象示人。 在李慕之和曹东心里,那个运筹帷幄的国师正应该是老翁的形象才对,若是换成了中年的模样,反倒是要不适应了,这也正是魏礼考虑到的。 李慕之看似神色如常的走在最前面,心里却有些感慨:这个大鳖镇真的不一般。 三天前,国师魏礼突然说要去见一个老朋友,让李慕之和曹东二人在一间客栈稍等片刻。可是,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直至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才回来了。 而且,李慕之察觉到,国师魏礼虽然看上去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但隐隐间,眉头似有些压抑的怒气,尤其是经过曹东身旁的时候,魏礼的身形还停顿了一下。 李慕之能察觉到,曹东自然是也能察觉到的,联想到之前在大鳖山腰时,国师魏礼望着自己的那森然的眼神,曹东当场就噤若寒蝉,不敢说话,更不敢动一下。所幸魏礼只是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独自回了客房。 今天早晨,国师魏礼提议折返回青螺镇去看一看。按原本的计划,李慕之一行三人本就是要前往青螺镇看一看这一带小镇中唯一的一个宗门——御灵宗的,只是当初临时变了主意,三人才改道来了大鳖镇,这使得李慕之内心也颇有些遗憾。既然现在又有了机会去看一看,李慕之自然是欣然附和的。 至于曹东,更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现在的他,只盼望着能安安稳稳的早些回到紫禁城,不作他想了。 此时,大鳖镇外的老杨柳旁,三人临走之际,曹东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大鳖山,鬼使神差的说道:“公子,从这里看,大鳖山可真像一只卧地的老王八,真是惟妙惟肖。” 李慕之点了点头,回头一看,确实,远远看去是挺像的,难怪会有大鳖山这么个外号。 可一旁的国师魏礼却猛然颤抖了一下,他不敢回头,因为他察觉到了大鳖山的山顶有一道目光骤然盯住了他们。 国师魏礼气的咬紧了牙齿,不用猜也知道,目光的主人肯定是那个当初从山顶雾霭中走下来的矮小老头,然后跳起来一巴掌就把他打的晕死了过去的传说中的问仙境之一,同时也是这大鳖山的本尊,世间唯一一头血脉纯正的龙龟。 “闭嘴!”国师魏礼忽然转头朝着曹东大吼道,毫不掩饰溢出的杀意。 李慕之吓了一跳,印象里一向风轻云淡温文尔雅的国师魏礼从未如此失态过。 首当其冲的曹东更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满脸的惊恐,他都不知道自己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又犯了什么错。 国师魏礼脸色阴沉,对于这个误打误撞犯了此地大忌的曹东,他真是想一巴掌拍死了算了。矮小老头自然是拉不下脸面找曹东算账的,毕竟他俩之间的差距隔了十万八千里,可自己不就成了出气筒了吗? 就当魏礼准备出手时,他猛然想到自己先生说的一句话:无知者无畏,无畏者大愚,愚笨之人理当教也,天下之人皆可教也。 国师魏礼怅然一叹,默默收起了杀意,瞥了曹东一眼。 罢了罢了,留他一命,权且留在身边,就当磨练自己的心性,他山之石或可攻玉。 一袭黑袍的魏礼转身朝着大鳖山躬身一拜,以示歉意。 “还不赶紧滚,隔这尽碍着你龟爷爷的眼。”一道粗犷的嗓音悄然在魏礼心中响起。 魏礼只得苦笑一声,领着李慕之和曹东离去了,这大鳖镇,他是真的不想再来了。 此时的大鳖山的山顶,有三位老者并肩站着,分别是大爷爷,老儒生和方才那个又是气的骂人的矮小老头。 老儒生瞥了一眼又是气的脸色通红的矮小老头,故意火上浇油道:“老王八,你说你骂不过老的,尽挑小的出气,是个什么意思?” 矮小老头冷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想和这个老儒生多说,说一句自己吃亏一句,权当没听见罢辽。 老儒生挑了一下眉头,伸出一只手掌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哎,想当年你才这会大的时候,我还能捏着你的尾巴把你拎起来呢,这会儿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个了,真是岁月不待人啊。” 矮小老头哪受得住这番言语的刺激,顿时就气的恨不得反驳两句。可一想到这老儒生说的都是事实,自己也无从还口,便愈加气愤,嚷嚷道:“滚滚滚,老子的大鳖山不欢迎你,滚滚滚。” 老儒生一脸心痛,轻叹了一声:“哎,长本事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会你就这么对我了?合适吗?讲理吗?” 矮小老头气急了,这动手肯定是不可能动手的,骂又骂不过,能咋办呢,只能眼不见为净了。于是一个转身,矮小老头便一步下了大鳖山,溜了溜了。 一旁的大爷爷笑了一声,果然,又是这老儒生赢了。 “老书生,你也就剩下这点恶趣味了。” 老儒生看了一眼身旁这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这回是真的轻叹了一口气:“岁月催人老啊,想当初,咱俩刚碰头的时候,你才那么点大,我和那个老道忽悠了你半天才总算把你忽悠过来了。一眨眼,死了那么多人,而你也算是没让我看走眼,硬是为人族续上了一口气。” 大爷爷点了点头,他想起了当初和老儒生相遇的情景。 那会儿只有十五六岁大的他刚揍了一顿村里欺男霸女的恶霸回到家中,却发现家中不请自来了两位陌生人,一个是穿着道袍的老道人,另一个是穿着一袭青衫的老儒生。 那会儿的大爷爷自幼便是孤儿,胆子颇大,见对方是两个老翁,倒也不害怕,便大声质问他们是何人,为何擅闯他家。 老道人笑着解释道:“少年郎莫怕,老道是来自东土神州的太平山,这一趟是来收徒的,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少年郎你正合适呢。” 总之老道人和老儒生一顿天花乱坠的劝说,把当初还是少年的大爷爷说蒙了,鬼使神差的点了头答应随老道人去修行了。 大爷爷记得当初问了老道人一句话:“你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老道人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 那会儿还是少年的大爷爷有些颇为失望的说道:“原来不是神仙啊,尽忽悠人。” 只见老道人犹豫了一会,才支支吾吾的答道:“半个吧,老道最多算半个神仙,也还算看得过去呗。” “哦。”少年心不在焉的答道。那会儿的大爷爷很显然不清楚,这一句半个神仙的分量。 直至百年前爆发的人族妖族两族赌上族运的大战,老道人成了人族第一战死的问仙境。 大爷爷依旧清晰的记得,人族兵败如山倒之际,老道人慷慨赴战前留下的最后的一句话:“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把担子交给你了。为师有心无力,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了,以后苦了你了。” 那一战,当时的人族第一人老道士孤身赴战,身死道消,而妖族赫赫有名的两名问仙境强者也成了陪葬。妖族内部也因此产生了巨大分歧,而人族才因此得以缓了一口气,大爷爷也才得此机会破境,问鼎世间最强战力之一。 而后人却只记住了那个横空出世挽天之将倾的雷帝,却鲜有人记得那个慷慨赴战身死道消的老道。 大鳖山顶,大爷爷抬头望向了天空,喃喃道:“师父,虽然有点苦,但我还是抗住了,没失望吧?” 一旁的老儒生也罕见的正了正衣冠,轻声道:“自己守了一辈子的人族交给了你,那个牛鼻子老道一定走的很放心。当初收徒的时候,他就悄悄和我说过,他这个关门弟子,未来一定会超越他的。” 大爷爷笑着轻抚了一把胡须:“果然那个老头子的眼光一向不错呢。” “咳咳,当初可是我建议他去看一看你的资质的。”老儒生轻声提醒了一句。 大爷爷不置可否,摇了摇头,感慨道:“果然,那个老头子喜欢说的读书人都是小肚鸡肠这句话,就是说的你这个老书生吧?” 老儒生沉默了一会,自嘲道:“读书人不都是两袖清风,胸怀若谷的自恃清高之人。像我这种一肚子阴谋诡计,双手沾满卑劣肮脏的人也配叫读书人么?好像是不太配喽。” 大爷爷轻轻拍了拍老儒生的肩膀:“可没有你,人族早没了,更别提还有没有读书人了。” 老儒生如同变脸一般,立马乐呵呵的说道:“哈哈哈,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夫果然是人间读了最多书的读书人哟。” 大爷爷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老儒生,挑了挑眉,说道:“走了走了,呆的没意思了。” 老儒生也点了点头:“是啊,我也要尽早去寻关门弟子喽。忙啊真忙,也罢,忙来忙去饮杯酒先。” “哎哎,真走啦?你带上我下山啊,我一肉体凡胎的老书生可咋下山哟...哎哎...” —————————————— 青螺镇里,一大早,便有一个小男孩背着一个自制的粗布小书包前往了夫子家。 这青螺镇虽大,却只开办了一家私塾。原因无他,青螺镇是个做买卖起家的镇子,一部分的孩子是要子承父业继承家产的,识字就行了,没想着要去念书,如果真要念,根本不需要出去念私塾,家里自然是能请得起的。而另一部分穷人家的孩子自然是早早的要学着谋生计了,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有闲钱去念书了。所以那个只有一个老夫子教书的私塾,一年到头,鲜有几个孩子去报名,自然是挣不着几个钱的。 说到底,私塾也不过只是一个启蒙的阶段,主要是一个传道受业的阶段。至于读书的孩子想要更进一步,就可以参加李氏王朝每隔五年会举办一次的初试,具体到以县为单位,年龄在二十岁以下皆可参与。然后入选的读书人参与以州为单位的中试,其中合格的人将会进入李氏王朝的四大学院念书。而这四大学院出来的读书人,几乎都会被朝廷委以重任,担任要务,无论出身,只看才气。 “咚咚咚”王抚云抬手轻轻敲了敲老夫子家破旧的木门,然后便老老实实在门口等待着。 “吱呀”一声,一位身穿老旧布衫的老夫子推开了木门。 “这不是那个每次偷着来听老朽讲课的小家伙嘛,今天终于攒够钱来报名了?” 王抚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狡辩道:“读书人的事,哪能算是偷,这叫窃知,窃知窃知,窃而知之,算不得偷,算不得的。” 老夫子爽朗大笑,对于这个一直来偷听讲书的孩子,他是很喜欢的。只是他不会主动让孩子进来听课,因为他知道,别看这个孩子年龄虽小,却已经有了一副读书人的气象。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然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王抚云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那锭金子,捧在手中,递给了老夫子。 老夫子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眉头微皱,严厉的问道:“这是从何而来的?”在他内心里,老夫子自然觉得这是不义之财,但隐隐又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一个读书种子会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如果是真的,那这种学生不要也罢。 王抚云被吓的一愣,慌忙解释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情。 老夫子这才脸色缓和,接过了这锭金子,缓缓说道:“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王抚云没有听懂,眼睛有些迷茫。 老夫子笑了笑,说道:“这是在说那个挺身而出的少年胸有大仁。所谓的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即是如此。你呀,要见贤思齐焉。” 王抚云使劲点了点头,这句话他听得懂,也会努力去做像那个少年一般的人。 老夫子将那锭金子收入了怀中,寻思着将来他这位新收的学生去参加初试的时候,可以当做一路的盘缠了。 自古以来,传道受业,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第十三章 老好人 天初亮,刚过了辰时,背着干瘪行囊的墨世平便离开了简陋的客栈,前往青螺山。 这一番住店吃食下来,他身上所剩的盘缠寥寥无几了。万一无功折返大鳖镇,可要狼狈的饿着肚子回去了。 少年摇了摇脑袋,不再去考虑这些。 “要赶在巳时之前登上青螺山山顶参加试炼,这青螺山相较大鳖山也大不了太多,一个时辰足矣了。” 少年内心暗暗算计了一番。其实对走惯了山路的墨世平来说,走一趟大鳖山的山路已经驾轻就熟,上下一趟,也不超过一个时辰。但毕竟没走过青螺山的山路,可能会比大鳖山曲折蜿蜒的多,所以少年还是选在了辰时刚到便出门的,刚好预留了一个时辰,想必足够了。 不一会儿,墨世平便来到了青螺山的山脚下。远远望去,青螺山唯一的一条的山路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啊?走山路也要排队?”墨世平自言自语道,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正在这时,队伍前头爆发了一阵争吵。 只见正排在队伍最前头的一位麻衣少年面红耳赤的朝着守在山路前的一袭白袍的御灵宗弟子吼道:“凭什么不让我过去?凭什么?” 御灵宗弟子冷冷的瞥了一眼麻衣少年,说道:“之前我就说了,交了十锭金子便能走山道,不交便走一旁的小道,这就是规矩。你听不懂?” 御灵宗弟子声音不大,却能让山脚下每一位排队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是敲诈勒索,我哪有那么多钱?走小道哪来得及赶得上试炼?我今天就偏要走山路。”麻衣少年气不过,便想硬闯山路。 “啪!”一声轻响传来,想硬闯山路的麻衣少年被御灵宗弟子一挥袖便甩飞三四尺之远,倒在不起,想来是不省人事了。 御灵宗的白袍弟子都懒得去看一眼麻衣少年,继续冷冷的对着山脚下所有排队的人说道:“要么交钱走山路,要么老实点走旁边的小道。连规矩都听不懂的人,也没有资格参加试炼了。” 原本排着的长队瞬间爆发了一阵抱怨的骚动。 “你这是仗势欺人!” “御灵宗还讲理吗?就欺负我们穷人家的孩子?” “你如此明目张胆的抢钱,不怕御灵宗长辈的惩罚吗?” ...... 然后一袭白袍的弟子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 此时,一位身穿华绸袍子的少年窜到了队伍最前面,二话不说掏出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交给了守山路的御灵宗弟子。 白袍弟子接过钱袋子,打开望了一眼,笑眯眯的说道:“不错,竟然有二十锭,是个懂得人情世故少年,过去吧。” 身穿华绸的少年轻轻抱拳拜谢,便踏上了御灵宗修建的工整宽阔的青石板山路,马不停蹄的朝着山顶敢去。 白袍弟子将钱袋揣入了怀中,似乎是心情不错,便多说了一句:“现在离巳时只剩大半个时辰,要么给钱走山路,要么老老实实走小道。我要是你们,就赶紧做决定了,再晚些,可就要错过这次试炼机会了。” 原本喧嚣抱怨的人群顿时安静了,接着原本排着的队伍中有大半少年走了出来,默默的走向了一旁的小道,无一例外都是衣着朴素想着鱼跃龙门的寒门少年。 剩下排在队伍里的,几乎都是身穿华服的富家子弟。 墨世平也不例外,快步走向了一旁的小道。不过他心里并没有感到不公平,他反倒是觉得没什么值得抱怨的。既然来参加御灵宗的试炼,那就该按御灵宗的规矩来。 果然,另一条上山的小道和墨世平猜测的差不离太多,是完全未经修建的小道,坑坑洼洼。山上多阴气,故而又泥泞不堪,许多没走过山路的少年常常一脚下去就是一腿子烂泥。 不过,对于自幼在大鳖山长大的墨世平来说,这倒也不算多难走。他每一脚的落脚点都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泥泞小路较为扎实的地方,不至于弄的满裤脚管烂泥。 不过,约莫走了好一会,墨世平陡然发现,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没路了?”墨世平才发现,原来这所谓的小道只有不长不短一截山路的距离。前方先行的寒门少年们自然是四散开来,想办法找路上山顶了。 墨世平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粗略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脚力。 “这才大约是山腰的位置。”墨世平环顾了一眼四周,茂林修竹,郁郁葱葱。而透过茂密的枝叶,隐约可见危峰突兀,峭壁陡立。 背着干瘪行囊的少年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先找一找路,若是真没有,便只能顺着山坡慢慢上去了。” 于是,墨世平绕着周围晃荡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一条人为修建的小道,倒是有许多寒门少年已经穿过枝繁叶茂的树林迎难而上开始登山了。 墨世平轻叹一口气,倒不是他在抱怨没有小路可以走,而是他觉得恐怕大半的寒门少年来不及登上山顶了,爬山不仅是一个体力活,更是一个细致的活,稍不注意就会脚下打滑,摔伤了自己。 既然只有爬山这唯一一个办法,墨世平也不磨蹭了,不过他先花费了一番力气,折下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当做了简易登山杖。 起初在大鳖山谋生计时,墨世平自然也是使用树枝作登山杖的,只是后来熟悉了山路之后便不再使用了。不过现在在这人生路不熟的青螺山,少年还是选择了稳妥起见。 就在少年持着登山杖前行了没一会,墨世平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声暴怒的大喝。 “呔!可让我逮着了,之前的坑就是你挖的吧?” 墨世平快步上前,发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高大的少年一把揪住了一个有些瘦弱少年的衣襟。 只见那个看上去尖嘴猴腮的瘦弱的少年连忙喊道:“大哥,不是我,你搞错啦!” 高大少年立马喝道:“你这个臭小子,害我之前踩了好几个坑险些滚下山去,这坑上面还故意拿树叶掩盖着,分明是人为的,我便多留了一个心眼,故意压低了脚步前进,一到这就看见你蹲在地上鬼鬼祟祟,不是在挖坑害人,是在干什么?” 墨世平皱了皱眉头,他自山腰向上前行的路上也用登山杖探得了几处小坑洼,都小心的避开了,原来是这个瘦弱的少年做的。 瘦弱的少年涨红了脸,吓得有些结巴了:“我...我在玩泥巴呢。” “玩泥巴?你个臭小子,不仅挖坑害我还把我当傻子骗?”高大少年显然气极了,不由分说,一脚就朝着瘦弱少年的腹部踹去。 身形瘦弱的少年吃痛,立即借着力一个踉跄向后滚去,蜷缩着身子,准备以背部着地,这样不仅会缓冲受到的冲击力,还能很有效的保护自己身体的重要部位,一看就是个经常挨打的家伙。 只是这一次,他忘记了,他是在山坡上。 “啊!”瘦弱的少年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呼声。在后撤的时候,瘦弱的少年右脚踏空,整个人没有按他预想的那样平稳的以后背着地,反而是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高大的少年见状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说罢,他也懒得去看那个被他踢中的少年是否有生命危险,径直的朝着山顶继续前行。 山坡陡峭,若是由着这瘦弱少年滚下去,怕是会一路滚至半山腰,即便不死也会遍体鳞伤,失去行动能力了,而在这荒山野岭,那也是意味着死。 后方的墨世平见状,叹了口气,快步向前迎了上去,左手以登山杖驻地,右手伸出,猛地一把扯住了沿着山坡滚下的瘦弱少年,不料二人双双沿着山坡下滑。 “呲啦!”登山杖猛地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数米的划痕,不过所幸二人下坠的身形也止住了。 “多...多谢!”惊魂未定的瘦弱少年躺在地上拍着胸膛,大口喘着粗气,浑然忘记了身上被树枝划伤留下的诸多细碎伤口。 墨世平摇了摇头,并未言语,起身准备离开了,事已至此,救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了。对于这个挖坑害人的少年他心里自然是没有好感的。倘若让这个瘦弱的少年得逞,那个高大的少年真的踩坑里一不小心滚下山坡,是否也是生死难料? 不过若是让这瘦弱少年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自己能救却不救,墨世平倒也是做不到的。 “哎哎,这位大哥别走啊,小弟还没来得及...啊,好痛!” 墨世平回头一看,只见那个瘦弱的少年蹲在地上,神色痛苦,右手紧紧按在了自己的脚踝处,明显是方才滚落山坡的时候扭伤了。 墨世平想了想,将登山杖轻放在了地上:“拿着登山杖下山去吧。” 瘦弱的少年却令他意想不到的摇了摇脑袋,咬着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还得上山去,应该还赶得上试炼。” 墨世平轻皱了下眉头,说道:“你这个样子,连站起来都很吃力,能稳妥走到山脚已是奢望,更别提上山了。” 瘦弱的少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迈开右脚,尝试着前进了一步,顿时疼的满头大汗,但他咬着牙,没有停下,一步两步...... 墨世平有些愣神,他想不到这个一路挖坑害人,尖嘴猴腮的少年会如此执着,便好心劝说道:“这样下去你的脚踝只会伤的更严重,而且,你来不及赶在巳时前登上山顶了。” 蹒跚前行的少年捡起了登山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红着眼睛望向了墨世平,犹豫了片刻,突然毅然决然的跪了下来,哽咽道:“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把,我无论如何也要去山顶参加试炼。算我欠你的,将来一定还你。” 墨世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对着那个一袭黑袍的老者跪下磕头乞求他一定要救大爷爷的样子,眼前的这个少年有着和他当时一样的眼神。 眼神里满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癫狂。 “为什么要挖坑害人?”想到这儿,墨世平轻声问道。 这一次,瘦弱的少年没有否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他也没有露出丝毫的后悔之情。 “每少一个人,我便多一分通过试炼的机会。即便是不择手段,我也要拿到御灵宗弟子的身份。” 墨世平闻言,神色阴沉,他有些生气了:“那你有想过踩到坑里摔下去的人会死吗?那些与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的人难道就该死吗?” 瘦弱的少年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眶说道:“如果真的有人死了,这一辈子我肯定还不了他们,下一辈子下下辈子做牛做马还给他们便是了。” 随后这个瘦弱的少年低下了脑袋,大颗的泪水滴在了地上,他轻声喃喃道:“就这辈子不行,以后随便他们要杀要剐,下十八层地狱受挖眼拔舌之苦我也毫无怨言。” 墨世平沉默了,他看得出来,不止他一个人有一定要通过试炼的理由,眼前的这个瘦弱少年一定也有,也是个苦命的少年。 墨世平叹了口气,蹲下身,扶起了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瘦弱的少年抹了把眼泪,答道:“我叫王富贵。” 墨世平楞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个常年搭着条干净抹布在肩头的少年,那个无论多晚都会守在客栈门口等他的店小二。 李发财,王富贵。 墨世平笑了笑,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另类的缘分? “我叫墨世平。走吧,我带你去山顶。这是你欠我的,你不需要等到将来再还,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便可。” “大哥你说,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以后别再干这种挖坑害人的事情了。” 王富贵使劲点了点头。他没读过书,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怎么形容这个有些黝黑的少年,想了半天只想到了一个词:老好人。 墨世平蹲下身,转过身去,说道:“我背你吧,不然咱可真赶不上了。” ...... 背惯了箩筐的墨世平头一次背着人走山路,倒觉得背着这个瘦弱的少年还比不得背着箩筐吃力,甚至还加快了脚步,沿着山坡快速向山顶前进。 而在他身后的王富贵偷偷抹了把眼泪,如果有机会,他想告诉他的妹妹,这让他无比绝望的世间也不尽是坏人,真的还有老好人。 可惜,这世间让他绝望的地方就在于,没有那么多如果,也没有那么多机会。 第十四章 同台竞技 “到了!”王富贵激动的轻喊了一声。 终于,过了许久,墨世平背着瘦弱的少年,一脚踏上了山顶的青砖道场。 墨世平轻轻放下了王富贵,此时的他已浑身汗流如注了,身上的麻衣也早湿透了。他顾不得甩去些汗水,先抬头望了一眼太阳,才长舒了一口。 “还好,还未到巳时,赶上了。” 墨世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起先他以为背着瘦弱的王富贵还比不上自己背着箩筐时吃力,可越接近山顶,这青螺山越是陡峭的厉害,每走一步都要铆足了力气落脚踩实,时刻注意防止下滑。所以即便是墨世平常年有着背着箩筐上山下山的经验,在这青螺山登顶的过程中也是差点累得脱劲。 “御灵宗真是有钱啊。”王富贵环顾了一圈广阔的青砖道场,不禁感慨了一声。 整片道场上陆陆续续来了近千人,却丝毫不显得拥挤。 这片青砖道场横竖都有数百丈,几乎是将整片青螺山的山顶削平修建了御灵宗的道场,道场的尽头便是御灵宗的宗门府址。 墨世平点了点头,他也是生平头一次见到小说中的才会出现的修仙门派,如此手笔,当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此时,道场中央忽然闪现出一位精神矍铄的紫袍老者,道场中央的众人立马后退了几步,让出了位置,显然看出了这是位来自御灵宗的老者,很有可能是来主持试炼的。 紫袍老者环顾了一圈道场,清了清嗓子,说道:“巳时已到,恭喜道场上的各位通过了本宗第一轮的考验。” 嗓音不大,但道场上的每一个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显然是用了某种神通。 顿时,道场上的众人议论纷纷。 “什么?这登山算是第一轮试验?” “我就说嘛,这按时到山顶肯定是御灵宗筛选弟子的一种试炼。” ...... 登上青螺山山顶的众人中还是有不少心思细腻的少年,猜出了这是第一轮试验。 墨世平并不惊讶,起初他倒没有怀疑,可经过半山腰发现小路断了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了。这一个月内已经报名参加试炼的人太多了,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先筛选一轮,如果连山顶都无法到达,那也没必要继续参加试炼了。 一旁的王富贵庆幸的长舒了一口气,要不是遇到身旁这位少年,自己便要栽在这第一轮考验上了。 就在这时,有一道少年的嗓音突兀的响起了。 “那些交了钱走平坦山路的人也算通过考验了吗?” 道场上大半的少年都是寒门少年,这个问题,正是他们大多数人心中想问的。凭什么自己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登上的山顶,有的人却可以交了钱走得那么轻松?我们来御灵宗修行的目的,难道不就是抹去这些世俗的差距吗? 紫袍老者面色如常,锊了把胡须继续说道:“自然是算通过的。在老朽看来,潜力,体力,心性,背景等等都算是一个人的天赋,在真正踏上修行之路前并没有差别。而且,在你们报名的时候,御灵宗弟子应该只是告诉你们要在巳时之前赶到山顶,并没有限制你们用什么方法吧?所以,现在站在道场上的所有人都有资格参与本宗的第二轮试炼。” 说到这,紫袍老者忽然笑了笑,又说道:“不过在这第一轮试炼中,老朽看到了许多有趣的少年。有的少年明明来自豪门望族却也偏偏走小道到了山顶,有的少年明明走了小道却中途偷偷摸回了山路也到了山顶,还有的少年更是有意思,走小道还不忘背了个人上了山顶。都是有趣的很呐。” “大哥?”人群中一位身穿锦袍的少年对着身旁个子稍高一些的少年说道。 “嗯,是在说我们呢。”个子稍高些的少年心不在焉的答道,他的目光始终在四处游离,似乎是在找人一样。 “在哪儿呢?你肯定来了道场了吧,有意思的少年。我可是对咱们的重逢充满了期待呢。” 这二人赫然便是林氏家族的双胞胎林睿明和林睿哲。 在道场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一个个子偏矮,身穿黑袍遮掩全身的少年自言自语道:“哦?果然被发现了。不过,也无所谓。” 道场的另一边,王富贵轻轻拍了拍墨世平的肩膀,问道:“这老家伙是在说你呢?” 墨世平点了点头,答道:“嗯,也许吧。” 道场中央的紫袍老者接着说道:“所以,这一次因为这些有趣的少年,老朽临时起意擅自改了些第二轮的试炼规则。” “在场的人数总共是九百五十六名。先登上山顶的前一百名少年算第一批。从一百到四百之间的三百名少年算第二批。剩下的五百五十六名是第三批。各位可以查看一下自己的玉简,上面会有自己的名次。” 墨世平从怀中摸出了玉简。在他握住玉简的一刻,一位苍老的嗓音悄然在他的心田中响起。 “第三批,九百三十二。” 墨世平有些惊讶的望着手中的玉简,暗自猜测这是他没见过的一种仙家法宝。 同样旁边的王富贵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喃喃道:“这玉简说话了,第三批,九百三十三。之前拿到的时候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奇了怪了。” 紫袍老者稍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各位少年不必感到奇怪,这只是一种最粗劣的玉简道具而已,如果能入御灵宗,日后自然会知晓更多。” “各位少年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名次和所属的批次。那么老朽就来详细讲一讲这第二轮试炼的规则。” “第二轮试炼采用个人同台竞技的方式,也就是少年郎都有过的经历,打架。取得一胜即可入选第三轮试炼。首先,第一批次的一百名少年拥有三次竞技机会,第一次机会是和同为第一批次的少年同台竞技,若是赢了可以继续和胜者挑战,累积胜场,至多可以累积三场胜场。输了就和第二批次的胜者竞技,若是再输,便和第三批次的胜者竞技。三次机会只要赢了一次,便可入选第三轮。” “第二批次的三百位少年拥有两次竞技机会,第一次是和同为第二批次的少年同台竞技,若是赢了便可入选第三轮,同时将有机会接受第一轮败者的挑战,此时若是输了并不会有影响,同样胜场也可以累积,至多两场。若是在第一次机会中输了,便要和第三批次的胜者竞技。两次机会只要赢了一次,也可入选第三轮。” “剩下的五百五十六名第三批少年只有一次机会,和同为第三批的少年竞技,赢了有几率要和第一批和第二批的败者竞技,此时输赢不影响入选第三轮,同时至多可以累积两场胜场。若是输了,便失去了继续参加第三轮试炼的资格,可以早些下山去了。” “无论是第二批还是第三批的胜者在接受挑战时都可以拒绝,但若是接受了并赢了,那便可以累计胜场。当然,赢的越多,对于通过第三轮试炼越有利。” “以上都是往届试炼的规则,今年老朽又新作了几条小小的变化。” “在此次同台竞技中,没有时间限制,没有区域限制,换句话说就是摔出场外不算输,被打晕也不算输,可以等醒了继续,当然晕倒的期间你的对手可以继续攻击你。唯一一条胜出的办法就是让对方主动认输。” “哦,对了,还得加一条限制条件便是不得取人性命。假如你的对手死了,你也将失去剩下的竞技机会,同时失去参与第三轮试炼的资格。” “在往年,第三批的少年中,有一半会直接淘汰,剩下的一半中有小部分会因伤势过重而参与不了第三轮试炼。所以,今年老朽特地多给你们第三批的所有少年一个机会。任何一个输了一场的第三批少年都可以申请向第一批中赢得了三胜的少年挑战,到时候会按正常的竞技规则,摔出场外或者失去行动能力都算是输。若是能赢得了挑战,便可以继续参与第三轮试炼。” “各位少年,现在你们可以查看各自手中的玉简,里面会有你对手的名次。御林宗的弟子会根据名次的先后开始安排场地进行竞技。接下来你们可以自由发挥,想尽办法,直到你的对手认输为止。” 说罢,紫袍老者挥了挥衣袖,示意御灵宗的弟子可以开始了。 紧接着,数十名身穿白袍的御灵宗弟子立马将道场划分成了三份,依次用来当做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少年们的竞技场。 墨世平和王富贵在御灵宗弟子的引导下走到了第三批次的场地上,这里是人最多的场地,总共五百五十六名。 墨世平摸出了玉简,又是一道苍老的嗓音传到了他的心间: “你的对手排名第四百零一名。” 墨世平皱了皱眉头,之前紫袍老者刻意点到了他,如今自己又恰好排到了这五百五十六人中的第一人,这让他很难相信是个巧合。 一旁的王富贵忽然说道:“大哥,我看这紫袍老头儿定的规则,似乎对我们有利,只要我们不认输不就不会输了吗?” 墨世平摇了摇脑袋,说道:“不会那么简单的,你的对手肯定是会千方百计让你认输的。规则里只有一个限制,就是不闹出人命。” “还有,你别叫我大哥了,怪别扭的,我今年才十三岁,你还是叫我本名吧。” 王富贵瞪大了眼睛:“啥,你才十三岁?我还以为你起码十五六岁了呢,没想到咱俩还是平辈喽。” 墨世平心底暗叹一声:唉,真就少年老成呗。 王富贵摸出了玉简,稍等了片刻,便一脸欣喜的说道:“哎,我这运气真不错,我的对手排名九百五十六,是最后一个呢。你呢,你的对手是多少?” 墨世平轻声说道:“四百零一。” 王富贵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他倒觉得这个少年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只能默不作声的拍了拍墨世平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过,墨世平倒也没太在意这排名先后,毕竟这个排名并不靠谱,只能参考,很难说明个人的实力问题。 就比如这前一百名,墨世平方才瞥了一眼最前方的道场,那里呆着的是第一批登顶的少年。几乎个个都是衣着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弟,想来都是花了钱走的山路,这难道能说明他们就一定是九百多人中最强的一百人吗? 王富贵伸手摸了把地上工整的青砖,感慨道:“我可算是知道为啥这御灵宗财大气粗了,这不就是在吸引富家公子来修行好多收钱嘛,看这条条规则制定的,不就是偏袒他们嘛,谁有钱谁就有优势。” 墨世平想了想,不置可否道:“之前紫袍老者说了一句话,潜力,体力,心性,背景等等都算是一个人的天赋,在真正踏上修行之路前并没有差别。我觉得说的很对。如果你是个富家公子哥,也许你当时崴着了脚就不会坚持要登顶了。” 王富贵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了句:“不会的,不管怎样,我都会来到山顶,然后成为御灵宗的弟子。” 墨世平觉得自己有些说错话了,在看到当时王富贵下跪时候的眼神之后,他很确定这个瘦弱少年和自己一样,为了某个对他来说比命还重要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他不该拿这个举例的。 墨世平便蹲下身来,轻拍了下王富贵的肩头:“王富贵,抱歉,我说错话了。” 王富贵倒是很意外,赶忙连连摆手道:“这有啥好道歉的。”紧接着,这个瘦弱的少年抬起头,望向了远空,补充了一句:“要是天底下人人都和你一样好说话讲道理,那也不会有人被逼着走上绝路了。” 说话的时候,瘦弱的少年眼圈红了。 就在这时,十位身穿白袍的御灵宗弟子来到了第三批少年所呆的场地。其中一人开口对着场上的众人说道:“同台竞技每两人是一组,共二百九十八组。一次上台三十组同时进行。听懂了就开始吧。” 第十五章 两招而已 “从四百零一号直至四百三十号少年以及他们的对手,现在可以上前来了,依次从左往右排开。每位御灵宗弟子会负责三组对战。” 墨世平站起身来,迈步上前。按规则,他的对手是四百零一号,他们是第一组。 王富贵也跟着站了起来,叮嘱道:“哎,记住,只要不认输就不会输了。” 墨世平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此时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从小到大,他几乎没和别人打过架。墨世平唯一的朋友是年龄相差不急的店小二李发财,二人的关系自然是不用多说的。再加上墨世平在李发财眼里一向是典型的性格内向的受气包子,二人怕是连吵架都吵不起来。 唯一一次,应该是不久前的时候,墨世平与林家二公子林睿明起争执的时候。只不过算不得打架,墨世平只是纯粹的挨了一拳,又握住了他的一拳。 此时,与墨世平站在一起的是一位稍高他一个脑袋的健壮少年。 颇为健壮的少年开口说道:“我叫赵弘毅,是四百零一号,你就是九百三十二号吧。” “嗯,我叫...”墨世平点了点头,刚准备答话。 赵弘毅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没等面前这个比他矮一个脑袋的黝黑少年说完,便粗鲁的打断道: “小子,我不关心你叫什么,劝你一句,待会儿直接认输。否则,我可要揍得你找不着北了。” 墨世平皱了皱眉头,不愿说话了。这个名叫赵弘毅的少年,大概就是王富贵口中不好说话的那类人。既然如此,也不必浪费口舌。 站在远处的王富贵瞧见了这四百零一号赵弘毅的身高和体型,顿时为墨世平捏了把冷汗。只见他焦急的自言自语道:“这可咋打呀?这对手明摆着是快满二十岁的人了,这真打起来不是欺负人吗?” 王富贵有些后悔对墨世平说了那句,只要不认输就不会输了。虽然才刚认识,但王富贵隐隐觉得,这个有些显老有些黝黑的少年,虽然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但往往这种人犯起倔来真就撞倒了南墙也不回头。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白袍的御灵宗弟子走向了墨世平,他瞥了这略显黝黑的少年一眼,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随即轻笑了一声。 墨世平自然也认出了这位白袍弟子,是当初在山脚下帮他登记报名的,甚至在他说出年龄十三岁时还有些不相信。 白袍少年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真巧,这位少年,咱可又碰面了,这回我是来负责记录你和他对战的。” 墨世平笑了笑,轻声说道:“嗯,真挺巧的。” 而一旁的赵弘毅冷哼了一声,说道:“咋的,认识了就想投机取巧?哼,待会儿我一拳就把你打趴下。” 白袍少年皱着眉头,冷冷的说道:“我不会干预对战,更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我只负责记录结果而已。” “咯咯”,赵弘毅抬起右臂,用力捏拳,发出了指骨摩擦的声音。 “那你等会就记好了,我赵弘毅,一拳就打得对手求饶了!” 白袍少年面色有些难看,这个赵弘毅属实太嚣张了。可惜宗门有令,不允许干预双方对战,否则,他不介意先将赵弘毅打个半死不活再让他去对战。 白袍少年遗憾的叹了口气,一挥袖,顿时赵弘毅感到被一股外力猛地推了一把,当场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后退了数步,与墨世平拉开了一丈的距离。 白袍少年沉声道:“规则你们之前都听清楚了,只有对方主动认输才算是取得比赛胜利。” 然后他瞥了满脸怒气的赵弘毅一眼,加重了语调继续说道:“取人性命者直接取消资格,遣送下山。” “那,开始吧。” 赵弘毅嘴角扯起了一抹冷笑,他心底暗自琢磨,这个白袍弟子胆敢如此戏弄他,自己当惯了村霸从来就没有受过这气,等他日后入了御灵宗定然要找机会找回面子的。不过现在嘛,只好拿眼前这个黝黑的少年当出气包了,真希望他不要一拳就被撂倒然后认输了。 “小子,算你运气不好,你爷爷我现在可是一肚子火气。” 墨世平闻言,顿时脸色阴沉,他之前对这赵弘毅只是不喜,而现在,他是厌恶了。因为赵弘毅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世间大多数人都有一条底线,底线之上是和和气气的善人,底线之下是不择手段的恶鬼。有些人的底线很高,所以他们常常会顾虑,会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墨世平是这类人。有些人底线很低,少有忌惮,村霸赵弘毅便是这类人。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一旦越过了底线,便彻底没有了顾忌,往往会做出不合常理之事。 墨世平抬起头盯住了赵弘毅,眼神森然,冷冷的说道:“嘴巴放干净点。” 赵弘毅扯了扯嘴角,不再废话。只见他一个箭步欺身上前,瞬间便拉近了一丈的距离,右臂高高,青筋乍现,握紧拳头,猛然砸下。 “去死吧,臭小子!” 此时,墨世平依旧身形未动,似乎是吓得呆在了原地。 “完了。”远处的王富贵有些不忍看了,双手蒙住了眼睛,他已经能想象到墨世平被一拳打飞的样子了,但还是悄悄留了一条缝,他总觉得这个黝黑的少年不会就这么倒下的。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墨世平伸出了右手,紧紧的握住了向他砸来的拳头。 “好慢。”接住了这一拳的墨世平不禁脱口而出,低声自语道。 墨世平心中有些惊讶,原本以为这赵弘毅应该是个挺厉害的家伙,可当他一个箭步越出的时候,墨世平便觉得,他好慢。所以墨世平呆在了原地没有动,直至他挥拳砸来,墨世平便觉得更慢了,似乎自己一伸手便能握住他的拳头,于是他这么做了,也顺利接住了。 墨世平内心比较了一下,便觉得赵弘毅和林睿明出拳完全是天差地别。当时林睿明第一次出拳时,自己毫无防备,完全没反应过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当林睿明第二次出拳时,自己提前提防好了,自然是能握住了他的拳头。而这赵弘毅就算在自己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拳,似乎自己也能避过去。 “臭小子你说什么!”赵弘毅一把抽回了拳头,后退了两步,脸色颇为难堪,这结果和自己想的有些不同,不仅没能一拳揍飞这小子,让他毫发无损的接了下来,还让他嘲讽了一番。 “一定是这家伙运气好,误打误撞瞎猫碰见死耗子。”想到这儿,赵弘毅怒吼道:“这次看你怎么躲!” 赵弘毅又再度捏紧了拳头,铆足了力气,一拳朝着眼前这黝黑少年的面门轰去。 墨世平忽然觉得,自己多年背着箩筐上山下山,锻炼出的身体素质好像比寻常人要厉害点。 “躲?我不会躲的。” 下一刻,墨世平同样捏紧了右拳,用力猛的轰出。 “砰!”两人的右拳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顿时,赵弘毅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右臂席卷了全身,紧接着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摔去,在青砖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得以停下。 重重摔在地上的赵弘毅脑子有点发懵,此时他心里唯一的想法便是:啊?我怎么摔倒了。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一股剧烈的疼痛由右拳袭来。 “啊!我的右手!”赵弘毅躺在地上,左手死死的握住了右手腕,疼的大叫了起来。赵弘毅整个右拳已经变形了,显然方才的两拳对撞中,他的右手手指骨折了。剧烈的疼痛迫使他弓着腰,大颗的冷汗自额头流出。 此时,墨世平却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后退一步。墨世平的右拳只感觉到了一丝疼痛,并没有受伤,而赵弘毅却躺在了地上痛苦的呻吟,这让他有些发懵,也有些于心不忍。 墨世平挠了挠脑袋,略带歉意的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真快啊,其他两组才刚开始打呢。”此时,一旁负责记录结果的白袍少年乐呵呵的说道。 白袍少年瞥了一眼赵弘毅,讥讽道:“哎,那个躺地上的,啥名字来着?认输不?” “输了!我认输!仙家,快救救我,疼死我了!”躺地上的赵弘毅连忙大声叫道。 白袍少年摇了摇脑袋,冷冷的说道:“就你这心性,还想着进御灵宗修行?做梦吧。赶紧吃了止痛的丹药下山去。”说罢,白袍少年从怀中摸出了一粒丹药,丢给了赵弘毅。 赵弘毅一把接过了丹药,连忙吞了下去。随着一阵清凉从腹中传遍全身,顿时,右手的疼痛感消去了七八分。 赵弘毅这才站起身来,也没顾得上道谢,灰溜溜的朝下山的山路跑去。他在开打前说尽了狠话,而结果却是这样,这让他丢尽了脸面,现在他只想赶紧下山去,找个大夫治好了自己的右拳,再回村里老老实实当他的村霸,就不做这修仙的美梦了。 白袍少年掏出了一本记录用的小册子,想了想,便写上了这样一句话。 四百零一号赵弘毅被九百三十二号墨世平一拳打的求饶认输了。 写完,白袍少年心满意足的合上了册子,自语道:“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要不是长老吩咐过不能闹出事情,我连一颗丹药都不会给他。” 白袍少年乐呵呵的瞧了一眼还站在场上的墨世平,觉得这少年越看越顺眼,便夸赞道:“少年,底子打得不错啊。” 墨世平腼腆的笑了笑,微微抱拳,转身离场了。 场下,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王富贵目瞪口呆,甚至连墨世平来到了身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以为墨世平会被一拳打飞,没想到却反手只是一拳就干净利落的赢下了对战。 “哎,我没在做梦吧?”王富贵小声说道。 墨世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也不敢相信,大概是运气不错,碰到的对手也不会打架,侥幸赢的。” 王富贵当然不相信,哪有侥幸的一拳把人打的躺地上哭爹喊娘的,这分明就是气力上巨大的差距。 不过王富贵没有多问,谁心里还不是藏着点事儿,就像墨世平从来也没过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加入御灵宗一样。 此时,墨世平内心松了口气,总算是拿到了第三次试炼的资格。不过他也觉得有些好笑,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架,居然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 仅仅是两招,一握和一拳。 墨世平低头,看见一旁的王富贵正使劲的按压着脚踝,便轻声问道:“恢复的如何?会影响之后的对战吗?” 墨世平没有问他还能不能参与对战,没有意义,别说王富贵是崴了脚踝,哪怕是摔断了脚都会咬着牙爬上场参与对战。这一点,墨世平很确信。 王富贵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恢复的差不多了,能走动了,没事儿,待会我可是和最后一名对战,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墨世平点了点头,建议道:“那就好。争取速战速决,毕竟你脚踝有伤,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不利。” “啊?”王富贵有些疑惑道,“这应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吧?” 他这么一说,墨世平也疑惑了:“为什么?” 王富贵懂了,面前这个黝黑的少年会错意了。 于是,王富贵笑着解释道:“我的大哥哎,你理解错啦。你瞧瞧我这身子骨,哪打得过别人啊。我只要上去老实挨打就行喽,只要我不喊认输不就不会输喽。等他打累了,或者耐性没我好了,不就自己认输了吗?” 墨世平有些沉默了,他确实没想到王富贵是这么个打算。 墨世平蹲下身,什么也没说。既然这个瘦弱的少年决定好了,他也不打算劝说了,因为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王富贵见墨世平一脸严肃,便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没事儿,我挨打挨惯了,再说了能拿最后一名的家伙估摸着下手也不会重到哪去。” 王富贵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这一刻,瘦弱的少年眼神里溢满了温柔,他低声自语道:“不用担心,我会平安的拿到第三轮试炼的资格,哥哥保证再也不会骗你了。” 第十六章 不幸的幸运儿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第三批次少年所在的场地已经接近了尾声,总共二百九十八组只剩下了最后的二十八组。 此时,场地中央,一名负责记录的白袍弟子眼看已前三十组已全部结束,便说道:“最后二十八组上场了。” 场边,王富贵缓缓站起身来,临近登台,瘦弱的少年额头流下了些许冷汗,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有些紧张了。 忽然,他身后一道轻声传来。 “你说过的,不认输就不会输。” 王富贵转头望去,身后那个有些黝黑的少年正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笑着望着自己。 “嗯!”王富贵使劲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场地中央。 墨世平则静静的站在了原地,事实上,这第三批次少年的比赛他几乎都会看上一眼,虽然像他这样两招就把对手打的认输的很少,但大多数都是坚持不了多久,看不见打赢的希望便早早认输下山了。能坚持满一炷香时间的,不超过十组,几乎都是势均力敌的对决,硬是靠憋着一口气赢了下来。 像王富贵那般决定老实挨打,熬到对手主动投降的,根本就没有。 “坚持住啊,王富贵。”墨世平目光望着那个一瘸一拐走向场地中央的瘦弱背影,轻声喃喃道。 墨世平有些感慨,能想到这个办法的有很多,但真正敢这么做的,大概只有王富贵了吧。 与此同时,第三批场地另一边,那个个子偏矮,身穿一袭黑袍遮身的少年也缓缓起身,走向了场地中央。 黑袍少年嘴角有些笑意,轻声自语道:“让我看看,谁是九百三十三号,真是个...不幸的幸运儿呢。” 场地中央,一个白袍弟子站在了王富贵和黑袍少年之间。 王富贵望着眼前这个足足矮了他一个脑袋的黑袍少年,不禁心中大定,心里琢磨着估摸着他还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说不定刚开打就乖乖认输了。 想到这儿,王富贵故意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盯着黑袍少年。 白袍弟子瞥了一眼二人,便说道:“九百三十三号王富贵和九百五十六号...宇文澈水。”白袍少年稍稍停顿了一下,因为宇文这个姓,属实是罕见。随后他接着说道:“规则你们都知道了,我只重申一点,无论什么原因,取人性命者,都将失去资格。那,就开始吧。” 白袍弟子说完,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位置。 名为宇文澈水的黑袍少年忽然开口道:“等等,我想先问一句。这位叫王富贵的大哥哥,你会主动认输不?” 王富贵只觉得有些好笑,便打趣:“小弟弟,才白天你就开始做梦了?” 宇文澈水一把扯掉了黑袍,露出了黑袍下被遮掩的面貌。 王富贵一看,内心更加放心了,一张小脸倒是生的粉净,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果然以最后一名登顶的人能厉害到哪去? 宇文澈水嘴角扯起了一抹森然的笑容,缓缓说道:“那就好,我就担心你会主动认输了。还有,我真的很讨厌别人喊我小弟弟。” 王富贵没有丝毫害怕,只觉得这小家伙在虚张声势。于是,王富贵故意摆出了一个威风的武打姿势,装腔作势道:“小弟弟,哥哥我可是练过的,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下一刻,王富贵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闪过,接着他的腹部便好像被铁锤砸中了一样,双脚离开了对面,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腾空了。接着映入王富贵眼帘的,是一道黑影,然后,他背后腰部又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冲击,整个人又砸向了地面。 仅仅是一息之间。 “呕!”剧烈的冲击让王富贵只觉得腹部犹如排山倒海一般,他躺在地上克制不住的吐出了一片污秽。 紧接着,只见王富贵眼睛睁的如同铜铃一般大,血丝通红,整个人躺在地上如同痉挛了一般抽搐,不受控制,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痛苦的呼喊: “啊...啊!” 远处的墨世平猛然瞪大了眼睛,他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黑袍少年的动作太快了,甚至远远超过了林睿明,而且出手狠辣果决,先是一记膝撞击中王富贵腹部,使他腾空而起,而后又是一个肘击砸在了他的后腰,将他砸向了地面。 仅仅一息之间,仅仅一膝一肘便将自幼挨惯了揍的王富贵打的生不如死。 墨世平很确信,这个黑袍少年,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少年,多半是修仙世家里出来的。 墨世平脸色阴沉,快步上前。 “王富贵...”墨世平刚准备开口劝说他放弃,只是待看到眼前这一幕,话到了嘴边却说不下去了。 只见王富贵垂着脑袋,眼睛通红,眼泪鼻涕控制不住的流满了整张脸庞。即便如此,他依旧双手努力的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他没有认输。 此时,一旁的白袍弟子皱着眉头,破天荒的问了一句:“王富贵,认输吗?” 王富贵轻轻摇了摇脑袋,此刻的他身形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左手捂着腹部,右手扶着后腰,但是脚步却有些疲软之势。 “哦?这么快就站起来了?果然我出手的力道太小了呢。”宇文澈水站在一旁,并没有继续出手,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拼了命似的站起来。 宇文澈水眯着眼睛,眼神里的森然完全不是同龄孩子该有的。而且出手狠辣果决,这也是白袍弟子破例问王富贵是否认输的原因,因为他是负责记录双方打都结果的,他完全看不到一点儿王富贵能打赢的希望。 宇文澈水笑着一步一步的走向了王富贵。 “啪!”好不容易站起来的王富贵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神色惊恐的望着一步一步走来的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孩子,他双腿颤抖,站不稳了。 “怎么了,大哥哥,吓得要尿裤子了吗?真可怜呢。” 宇文澈水径直走到了跌坐在地上的王富贵面前,缓缓举起了右臂,握拳,挥出。 王富贵剧烈的颤抖着,他想伸手去挡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只是一个劲的害怕的颤抖着。 “呯!”一拳直直的击中了瘦弱少年的面门,顿时,王富贵应声倒下,一股鲜血顺着鼻腔喷涌而出,染红了整张脸庞。 王富贵瘫软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宇文澈水轻甩去了些右拳上沾到的鲜血,他不是很喜欢血腥味,尤其还是来自眼前这个晕了过去不堪一击的瘦弱少年,他更不喜欢。 “怎么?就这么不禁打?之前不是说练过的吗,还害得我小小期待了一下呢。这么等下去真是浪费时间,不如我来帮帮你。” 宇文澈水笑着抬起了右脚,踩在了王富贵的左手腕上。 “喀嚓。”一声脆响。 一旁的墨世平顿时握紧了双拳,面色阴沉的可怕,怒道:“敢尔!” “啊!!”原本躺地上失去了意识的王富贵猛然惨叫了一声,在剧烈的疼痛感刺激下,他本能的醒了过来。 “啊...啊!”王富贵右手死死扣住了左手腕,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左手的知觉了,只有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 王富贵的左手腕碎了。 剧烈的疼痛迫使王富贵的身体弯成了弓形,鲜血浸湿了少年的衣襟。他死死咬紧了牙关,大口喘着粗气,但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宇文澈水笑眯眯的望着地上的少年,轻声道:“对不起啊,大哥哥,我下手有些不知轻重了,真怕一不小心把你...打死了。” 墨世平望着王富贵扭曲的脸庞和他已经变形的左手,他后悔了,他后悔之前和王富平说不认输就不会输。 “王富贵,认输吧。”墨世平轻声开口道。他很不想说这句话,他知道这句话,对王富贵而言,就相当于要他亲手抹杀掉他内心深处最为珍贵的东西。 但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墨世平隐隐觉得,这个名叫宇文澈水的少年不是奔着御灵宗弟子的身份来的,他完全就是为了有趣才来的。 墨世平最怕的就是,杀不杀人,会不会影响他的第三轮试炼这些规则,在这个黑袍少年玩的兴起时,兴许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旁御灵宗的白袍弟子似乎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再次破例开口道:“王富贵,你,认输吗?” 瘫软在地上的王富贵用右手撑起了半个身子,他看了眼墨世平,嘴角很勉强的扯起了一丝笑容。然后抬起头,看了眼笑眯眯的宇文澈水。 “呸!” 王富贵轻蔑地笑了笑,用尽全力,一口血水吐在了宇文澈水的裤腿上。 “我怎么可能认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小弟弟。” 宇文澈水瞥了眼右腿上的血水,他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狰狞。 “我说过吧,我最讨厌别人喊我小弟弟了。你,就这么想死么?” 话音刚落,宇文澈水右手作刀状,直奔王富贵的喉咙袭去。 这一记狠辣的手刀,怀着必杀之意。 “王富贵,快认输啊!还有第二次机会!”墨世平握紧了双拳,咆哮道。 王富贵自然是知道有第二次机会的,但是,他也知道在第二次机会里,他没有一丝胜算。 做不成御灵宗弟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王富贵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有些遗憾。 “妹妹,对不起啊,哥哥又骗了你呢。不过没关系,哥哥来找你了。” 千钧一发之际,宇文澈水的手刀轻轻停在了王富贵的喉咙前,仅差一毫。 宇文澈水收回了右手,自言自语道:“哎呀,玩过头了,差点忘记规则了。” 下一刻,宇文澈水转身对着负责记录的白袍弟子说道:“我认输了。” 王富贵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开了眼睛,方才他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墨世平长舒了一口气,万幸,最后时刻,这个黑袍少年记起了取人性命者取消资格的规矩。 白袍弟子皱着眉头,他没有想到这个古怪的少年宇文澈水最后时刻会收住手刀,也没想到紧接着他反倒会主动认输。 宇文澈水又重新披上了黑袍,笑眯眯的问道:“哎,我现在是第三批里的败者了,什么时候才能安排我和第一批里的三胜选手打架?” 白袍弟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少年是为了这条规则,才故意认输的,恐怕他早就想好了。 御灵宗的白袍弟子皱着眉头,这分明还是个尚未踏上修行之路的孩子,却让他感到了些许毛骨悚然。 “明日巳时,会进行败者组的竞技。” 黑袍少年点了点头,略有期待道:“那时候,应该会碰上个能打的了吧。” 既然得到了答案,黑袍少年也不多停留,径直走向了通往山下的山路。 只是在经过墨世平的时候,黑袍少年停顿了一下,笑着说了句:“哎,大哥哥,你好像还算能打的呢,真希望在以后的试炼中有机会和你打一架,可别被淘汰了。” 墨世平深知这个看似笑着人畜无害的少年有多可怕,狠辣的性格,果决的出手,猜不透的身世,每一样都是无比棘手。 按平常,墨世平一定会对这类人敬而远之,他从来不是个喜欢惹祸上身的人。 可这一次,墨世平却轻声回应道:“好啊,我也很期待。” 墨世平上前,轻轻扶住了王富贵。 原本一直咬牙硬撑着的王富贵,忽然大哭了起来,哽咽道:“我终于能参加第三轮试炼了...我怕得要死,我以为真的要死了...” 墨世平轻轻拍着瘦弱少年的背后,没有说话。 这个名叫王富贵的瘦弱少年也许在宇文澈水眼里是个不堪一击的弱者,可此刻,在墨世平眼里,他是一个坚强的不得了的强者。 所以,墨世平才会回应黑袍少年,他觉得,他有必要帮王富贵和宇文澈水讲一讲道理。 如果我们占着理,那便一步也不能退。这是大爷爷教他的做人道理。 墨世平觉得很对,但他同时也觉得,如果弱者占着理却不敢说话,那他一定要站出来,替弱者说上一说。 对方不听如何?大爷爷不是还说了下半句么,那便打到他服。 遇见卖果子的王抚云是如此的,遇见宁死不认输的王富贵亦是如此。 世间最后一头龙龟就藏身在人族的南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他就那一辈子劳碌命,活该奔波一辈子享不到福气。 一语成谶。 第十七章 凭什么我那么苦 天初亮,刚过了辰时不就,靠近青螺山山脚下的一间小客栈里,便有两个少年缓步而出。其中一个看上去颇为凄惨,不仅走路一瘸一拐,左手手腕上还被固定着数片杉木皮,外边又缠着一层厚厚的麻布,不过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心情倒是不错,笑着对身旁的少年说道: “哎,墨世平,咱今天应该能走那平坦宽阔的山路了呗。” 墨世平点了点脑袋,答道:“嗯,今天只是去看一看败者组的对战,不算试炼,走山路应该无妨。” 王富贵乐呵呵的说道:“那就好,不然又得劳烦你背我上山了。” 自昨天下山,王富贵便真心实意的把身旁这个有些黝黑的少年当成了过命之交。 昨天在王富贵被打的几乎神志不清后,是墨世平开口向御灵宗弟子讨要了一颗止痛的丹药喂他服下,然后一路背着全身瘫软的他马不停蹄的跑下了青螺山。少年人生地不熟,连连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了一间只有一位老郎中的药材铺。 老郎中伸手摸了摸王富贵的左手腕,又用力按了按,顿时王富贵疼的直冒冷汗。 老郎中抚了把胡须,摇了摇脑袋,说道:“很严重的骨折,有些麻烦。” 站在王富贵身旁的墨世平浑身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如同淋了场大雨似的。 墨世平轻抹去了些顺着下巴滴落的汗珠,语气有些焦急的问道:“怎么救?” 老郎中伸手指了指青螺山,说道:“这位少年还有劳你先跑一趟青螺山,山脚下有不少杉木,去取些杉木皮回来用作固定骨骼。我先帮这伤者外敷些药草。” 墨世平点点头,立马转身跑向了青螺山。 老郎中取出些药材,磨碎了敷在了王富贵左手腕上,瞥了眼龇牙咧嘴的少年,打趣道:“打架打输了?” 王富贵闻言立马摇了摇脑袋,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意识,便反驳道:“我打赢了!” 老郎中摇了摇脑袋,叹了口气,说道:“打架打赢了,手腕却断了,不值哟。没有你朋友送你来,过了今天,你的手腕就再也接不回去了,怕是要年纪轻轻就变成残废喽。” 王富贵沉默了一会,眼眶有些泛红,他轻声说道:“他不是我朋友,他是我兄弟。” 老郎中年龄大了,耳朵有些失聪了,没有听清楚这个少年的答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少年郎有什么事情不能讲理吗?一言不合就打架,不好哟。” 王富贵没有回答,他看了眼熙熙攘攘的青石板街道,常有三五之人结伴而行,其乐融融的一家子,眼睛里充满了羡慕。 曾几何时,有一个常年穿着破旧黄袄的小女孩也这样跟着自己,喜欢一口一口的叫着自己哥哥。那时候日子过得很苦,经常一年到头沾不到荤腥。每天天微微亮,他便挨家挨户的去帮城里的富贵人家倒夜香,洗恭桶,一直要忙到中午才能换取些少得可怜的铜板,甚至有时候为了抢生意,他得起的更早,天不亮就去,他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同样是穷苦的孩子,更是挨了不少打。王富贵想着,自己多吃些苦没关系,只要能多攒点钱,将来好让自己唯一的亲妹妹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不用跟着他吃苦了就好了。每每想到这些美好的梦想,瘦弱的少年哪怕累的浑身酸痛想要歇息一天,便也会咬牙坚持着爬起床,日子算是有了盼头。王富贵从不让小女孩跟着自己外出,他觉得这不是一份体面的活计,女孩子不该来的。每当小女孩想跟着他一起出门时,他都会骗小女孩说自己是去城头帮忙卸货去了,体力活,她帮不上忙的,小女孩也会很懂事的呆在家里等他。实际上,没有一个需要体力活的地方会要王富贵这么一个瘦弱的少年的。 直到有一天,他中午回到家没有看见小女孩,他心里有些不安,发了疯似的跑上街去寻找,终于在隔了三条街的街道上看到了一群人围着一个裁缝铺,指指点点着。王富贵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浑身有些冰冷,他快步上前,挤过了人群,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喜欢一口一个哥哥叫着自己的小女孩。只是这一次小女孩穿着破旧的黄袄静静的躺在地上,再也喊不出哥哥了,身旁流着一摊刺眼的鲜血。 王富贵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记得是怎么抱起了小女孩,又怎么回到了家,他只记得那一个晚上,他只是抱着小女孩坐在了家里的泥地上,哭不出来,说不出话,他的梦碎了。 大苦无言。 后来王富贵才知道,自己的妹妹经常偷偷的在自己离开后跑去三条街外的裁缝铺免费帮帮忙想,学些手艺活儿。那天,小女孩打算回来的时候,被城里有钱有势的吴家小少爷瞅见了。吴家小少爷看她虽然年幼却姿色尚可,又是出身穷苦人家,便想强行拐回去当童养媳。小女孩自然是反抗了,她抓伤了吴家小少爷的脸,逃跑了。吴家小少爷便骑马将她撞倒,然后马蹄重重的朝着小女孩一顿践踏,这才扬长离去。 王富贵试过告官,然后他被反咬一口,变成了通缉犯,被吴家的仆从和官府的官兵一起追捕。 那一天,狼狈不堪仓皇逃出城的王富贵,彻底绝望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么多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抱着他妹妹去找大夫。为什么自己告官求着县官主持公道,却会反过来被追捕。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的活着,这个世道却要置他于死地。 那一天,瘦弱的少年流下了血泪发誓,总有一天,他再回这座城的时候,所有欠他的人,都会死,而且是会死的很难堪。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药材铺,瘦弱的少年收回目光,瞥了眼自己毫无知觉的左手腕,明明很疼,他却反倒轻轻笑了笑。 “众生皆苦,可凭什么,我那么苦。” 没一会儿功夫,墨世平气喘吁吁的抱着一大摞杉木皮回来了。 王富贵眼睛有些湿润,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坏的通透,也会有人站出来替他说句话,只是,要是早些遇到该多好。 瘦弱的少年哽咽道:“墨世平,我又欠了你一条命。这辈子我只欠你一人,我会还的。” 墨世平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有些话,说出来,不如放心里。 --------------------- 青螺山的山脚下,来了一行三人。一位约莫刚及弱冠,身穿华服的年轻人,一位身披一袭黑袍,面无表情的老者。还有一位则是看上去身形健壮,张眉怒目的壮汉,实际上却唯唯诺诺的走在了最后。 这三人正是从大鳖镇过来的李氏王朝的太子李慕之,国师魏礼和吓破了胆子的曹东。 魏礼驻足在了山脚下,抬头看了一眼宽阔工整的青石板山路,忽然开口说道:“有客自远方来,却亦不乐乎。” 李慕之没有答话,他很清楚的知道,国师魏礼不是对自己说的,多半是对某个已经到此的仙家朋友说的。 果不其然,一位身着白衣佩剑的中年男子悄然现身在了山路上。 白衣男子笑着开口道:“怎么,这就是南域魏礼的待客之道?” 魏礼眼神森然的盯着白衣男子,冷哼一声,说道:“我一向不喜东胜神洲的来客。尤其是,宇文一族。” 白衣男子扯了扯嘴角,右手握住了剑柄,意味深长的说道:“既然来都来了,那怎么办呢?” 魏礼眯起了眼睛,笑了笑:“是啊,不像当年那样打你一顿,怎么算是待客之道呢?” 话音刚落,李慕之只觉眼前一花,国师魏礼和白衣男子皆是不见了踪影。 “轰!”紧接着,空中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李慕之抬头望去,隐约看见了一道如虹的剑气划过天际,将天空之上的云彩皆绞得粉碎。紧接着,空中蓦然出现了一座大山的虚影,猛然将那道剑气镇于山底。 “仙人打架。”李慕之不由的感慨道。 这国师魏礼不在,曹东才略显的大胆了些,在一旁附和道:“公子说得对,这种境界已不是我等武夫所能想象的了。” 就在这时,一袭黑袍忽然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曹东立马吓得一个激灵,退后了一大步,不敢继续说话,生怕又说错了什么,难保小命。 李慕之低头看见,国师魏礼的袖口被划出了一条大口子,颇为显眼。 李慕之有些惊讶,在自己心中一向是无敌的国师魏礼居然也会遇到对手? “老先生,方才那位白衣剑客可是寻上门的仇家?” 魏礼摇了摇头,说道:“他只不过是带着一个小辈途径此地,若是没有越矩之举,便算不得仇家。我与他只是互换了一招,各退一步罢了。” 李慕之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可内心却有些震惊。这番大手笔的仙人打架都算不得真正的打架,那真打起来,是不是会打的天崩地裂?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那么仙人一怒呢?李慕之不敢想象。 直到今天,他才觉得,似乎李氏皇族甚至李氏王朝在国师魏礼眼里,都算不上威胁。 李氏虽雄踞南方一步登天,可天之上却始终站着一个魏礼。 魏礼瞥了眼出神的李慕之,他自然是能猜出李慕之在想些什么。而这些,恰恰都是魏礼想让他想到的。虽然身为南域霸主李氏王朝的唯一的太子,可是若想成为我魏礼的弟子,眼界还得放宽。区区一个李氏王朝,真算不得什么。 靠近山顶的山路上,身穿一袭黑袍的宇文澈水正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直至到了最后一阶台阶,少年忽然笑了笑,想起昨天,他就是在这儿,一脚一个,把在他之后沿着山路上来的富家子弟统统踢得像一只只蹴鞠一样滚下山去。 宇文澈水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掰着手指头开心的算着到底踢了多少个。 可惜只有十根手指头,他数不过来了。 几十个?几百个? 宇文澈水记不清了,当时踢的兴起,就收不住脚了。 忽然,一袭白衣出现,来者同样也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宇文澈水瞥了一眼嘴角带血的白衣剑客,笑嘻嘻的问道:“二叔,打输了啊?” 白衣剑客脸一红,顿时没好气道:“啥输不输的,多难听,这叫...嗯,互相切磋,不分胜负。” 宇文澈水伸手指了指白衣剑客的嘴角,示意他还有些血迹没擦干净。 白衣剑客有些尴尬,赶忙抬手抹去了。 “打赢了二叔,他很厉害吗?” “也没多厉害,算是个问仙境下第一人罢了。” “哦。”宇文澈水闻言,却有些失望的答了一声:“那简单,不超过十年,等我成了问仙境下第一人,就可以替二叔找回场子了。”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丝毫不觉的这个还算年幼的少年说的有何不妥。 东胜神洲的修仙者几乎都知道,宇文一族的年轻一代中一前一后出了两个不得了的小辈,被誉为东胜神州的双子星。其中一个就是尚未踏入修行就被誉为有望问仙境的宇文澈水。 可别小瞧这一句有望问仙境。世间真正踏入问仙境的几乎都是老一辈的怪物,稍年轻一代的便是如今以魏礼为首的九境大修士。可即便是有问仙境下第一人之称的魏礼,在问仙境的门槛前已经驻足了数十年了,迟迟跨不过去,到了这个境界,已经不是简单的修行便能破境的了。 白衣剑客也是如此,魏礼能不能跨过他不知晓,可他却很清楚,他此生是不用奢望问仙境了。 白衣剑客很坚信,身旁的这个还算年幼的少年,将来的成长速度将会令世人目瞪口呆。毕竟宇文澈水的心性和性格,十分契合这个世道,他一旦踏上修行之路就好比如鱼得水。将来和他的兄长,也就是宇文家的另一位天才少年,谁的成就会更高,还真不好说。 宇文澈水抬头看了眼太阳,算了算时间,立马站了起来,转身便向御灵宗的道场跑去。 “二叔,走啦,赶着打架去呢。” 第十八章 连环计偷袭 日至于衡阳,是谓隅中。隅中又称巳时。 青螺山山顶,也就是御灵宗的道场上,站着稀稀疏疏上百名少年,相较昨日更加空旷,约莫少了近一半的少年。 紫袍老者笑眯眯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环顾了一圈道场,朗声说道:“昨天的首轮对战已经结束了,今天开始进行第二轮。还没有拿到一胜的少年们可得把握机会了,这第二轮同台竞技,可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第三批次的少年共计五百五十六名,二百七十八组,直接淘汰二百七十五名。仅有三名少年选择了再次与第一批次的三胜选手交战。” “第二批次的少年共计三百名,一百五十组,直接淘汰的仅有八十名,选择与留下第三批次胜者交手的有二百二十名。” “第一批次的少年共计一百名,取得三胜者十二名,取得二胜一负者十三名,取得一胜二负者二十五名,直接淘汰者五十名。五十人中没有一个选择留下进入败者组的。” 紫袍老者说完,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的余光悄然瞥了一眼道场角落里那个身穿一袭黑袍的少年,才接着说道:“鉴于个别少年的实力超出了老朽的预算,所以老朽决定,在今天的规则上做一些改动。最基本的规则依旧是取人性命者会被取消资格。其次,以方圆三丈为界限,出界者即为输。在对战中失去正常行动能力者即为输。主动认输者即为输。所有被挑战者皆可拒绝对战,对方则自动胜出。若接受挑战后输了没有影响,赢了则累积胜场。以上就是今天的新规则。” 道场的角落里,身穿黑袍的宇文澈水咧嘴轻笑,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道:“哎呀,老家伙故意不让我玩的痛快吗?不过也无所谓了,欺负欺负这些弱者没意思。” 宇文澈水轻轻舔了舔舌头,他想到了昨天那个有胆子应战的少年。 “好像叫...墨世平是吧?” 道场的另一边,左手腕缠着厚厚麻布的王富贵听完紫袍老者这番话,有些疑惑的对着坐在他一旁的少年问道:“第一批的少年中居然一次性淘汰了五十个?真是难以置信。” 墨世平想了想,笑着答道:“大概第一批中大多数少年都是走山路上来的富家子弟,有些只是来图个乐子的,输了便不愿再继续了吧。也许对他们而言,能不能拜入御灵宗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罢了。” 王富贵皱了皱眉头,瞅了一眼自己无法动弹的左手腕,自嘲道:“含着金钥匙出生就活该一辈子富贵命?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哟。” 不过,王富贵立马又眉开眼笑接着说道:“哎,墨世平,你说我运气咋这么好,要是昨天就改了规则,那我岂不是直接就被淘汰了?” 墨世平点了点头,眼睛瞥了眼王富贵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左手腕,轻声道:“我想,这些新改的规则,大概是因为你和昨天那个少年的对战。你也知道,这些留下的少年们,都不会轻易认输的,如果再不改,今天的对战中必然会有人模仿那个黑袍少年的行为,这可就与御灵宗的初衷不符了。” 王富贵身子颤抖了一下,那个名叫宇文澈水的少年,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王富贵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包裹着左手腕的麻布,一丝疼意瞬间袭上心头。 王富贵垂下脑袋,瞪大了眼睛,咬紧了牙齿,他不想让墨世平瞧见自己这一刻满脸狰狞的表情。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亲手宰了这小王八蛋。 忽然,墨世平伸手拍了拍王富贵的肩膀,轻声说道:“开始了。” 王富贵抬头环顾了一圈,果然陆陆续续的有少年走向了道场中央。 此时,正准备呆在一旁好好看今日败者组对战的墨世平皱了一下眉头,神情有些古怪道:“我好像又被挑中了。” “啊?你咋知道的?”王富贵转过头,略带疑惑的问道。 墨世平从怀中摸出了御灵宗传下的玉简,感应了片刻后,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怀里的玉简忽然震了一下,我就觉得有些不妙了。果然,玉简里告知我今日的对手是第二批的一百七十七号。” 王富贵闻言,赶忙摸出了自己的玉简,紧紧握在了手心里,却什么也没感应到。 “哎,墨世平,我没挑中啊!哈哈哈哈。” 望着一脸如蒙大赦的王富贵,墨世平便笑着打趣道:“王富贵,你运气还真不错。还记得那紫袍老者说的不,潜力,体力,心性,背景都可以算是一个人的天赋。不过我看,还可以加上一条运气。” 王富贵立马露出了一脸没羞没臊的表情,似乎是在认同墨世平的这番言论。 墨世平面带笑意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道场中央。 此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句话。 “哎,打不过就认输呗,反正没什么影响,受伤了可就太不值当了。” 墨世平没有转身,只是伸出右手挥了挥,轻声答道:“我不会输的。” 此刻,一向好说话的少年脸上却露出了少见的坚决之情。少年自幼就很少与人争执,更别说约架了。但是这一次,墨世平却觉得,必须要替王富贵争一口气。 年幼时看的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风流不羁的游侠儿吗? 一袭青衫下人间,遇事不平一剑鸣。 想到这,少年笑了笑,抬头望了眼远处的天边,双眸悄然藏满了热泪,大爷爷一定也很乐意看到自己成为这样的游侠儿吧? 所以,在遇到那个将王富贵狠狠折磨并羞辱了一番的黑袍少年前,他不允许自己输。遇到后,更不允许自己输。 走着走着,少年忽然挠了挠脑袋,有些发愁,自己从没想过要练剑,这可如何是好啊? 此次规则一改,败者组的竞争便更加激烈,留下的人没有人愿意轻易认输,可是,今日的规则,对弱者而言完全没有希望,输了就是输了,不是咬牙坚持就能改写结局的。所以今日的对战进展的格外迅速,才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便还只剩下最后两组尚未开始了。 墨世平和宇文澈水。 一名御灵宗的白袍弟子走上前,对着墨世平和他身旁的一百七十七号李铁牛说道:“轮到你们了,规则你们都清楚了,那就以脚下站的方圆三丈为界限,开始吧。” 身材有些瘦弱的李铁牛率先后退后一步,抱拳致意。 墨世平楞了一下,这个看上去粗眉大眼,老实憨厚的少年,果然是个极为讲规矩的人。 墨世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便立马抱拳回礼。 但是,就在墨世平双手抱拳的一刻,李铁牛突然右脚发力,一个箭步拉近了距离,右手握拳,直直的袭向了墨世平的脑袋。 墨世平皱着眉头,稍稍后撤了一小步,李铁牛偷袭的一拳也就自然落空了。 墨世平神色有些不悦的盯着面前这个貌似憨厚,实则会耍花花肠子的李铁牛,内心悄然暗叹一声,果然,小说里说得对,行走江湖,最忌以貌取人,不光是漂亮的女人不能信,连貌似忠良的男人也不能信。 在不远处观战的王富贵见到这一幕,顿时有些坐不住了,焦急的喊道:“当心啊,这是个卑鄙小人!” 李铁牛一击不成,果断后撤了一步,再次拉开了距离。 李铁牛显然也是听到了王富贵的话语,不过他没有丝毫在意,反倒是冷冷的对着眼前这个神色不悦的少年说道:“反应不错嘛,居然被你躲了过去,接下来,我可要堂堂正正的...” 话还没说完,李铁牛忽然稍躬身跃出,速度相较之前那次偷袭竟是又快上了一分。 墨世平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李铁牛又再次偷袭,而是这李铁牛心思细腻,居然示敌以弱,之前的一次偷袭完全是铺垫而已,为的就是这一次全力出手,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算是个连环计。 在昨天的第一次对战中,李铁牛的对手是一个身材颇为壮实的少年。李铁牛自然也是用了偷袭的连环计,可惜的是,虽然壮实的少年确实是被他打倒在地了,并且自己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趁着对手倒地的时候连续攻击了他的腹部,脑袋等要害补位。但是,这个壮实的少年却双手死死护住头部,靠着自个儿皮糙肉厚硬是挺住了,当一脸横肉的壮实的少年怒气冲冲的爬起来的时候,见机不妙的李铁牛立马高声喊了认输,一溜烟跑路了,只留下了一个在原地红着眼睛无处发泄怒火的壮实少年。 一想到这儿,李铁牛有些庆幸自个儿跑得快,却也有些怨气,这昨天的规则分明就是在针对他啊。 不过现在嘛,规则又变得对他有利了起来。李铁牛嘴角扯起了一抹冷笑,自己这招在和村子里其他少年打架的时候可是屡试不爽。 李铁牛脚下陡然又加重了发力,速度便再度快上了一分,瞬间来到了墨世平面前。这一次他没有挥拳,之前的挥拳也是他故意为之的假象。 只见李铁牛猛然躬身弯腰,以右肩在前,他的目标是对手的腰部。 李铁牛似乎已经想象到了眼前这个少年在他用尽全力的一击下,身体会瞬间失去平衡,然后狠狠的摔出场外,失去资格。 墨世平摇了摇脑袋,其实无论是李铁牛之前一次的佯装的偷袭伏笔,还是这一次精心准备的二度偷袭,在他眼里,都太慢了。 李铁牛每一个动作,墨世平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所以无论是出手时机亦或是出手角度,他都能猜到。 墨世平脚下迅速一变,一个侧身闪过了李铁牛的肩撞,而且右手顺势按在了李铁牛的背后,猛然推出。 “哎?”李铁牛只觉眼前一花,身前的少年忽然不见了,接着他感受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推力,整个人前冲的速度竟是又快上了一分。 只见李铁牛身体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失去了平衡,前冲之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李铁牛惊恐的闭上了眼睛,照这个架势,他肯定会冲出场外,而且会摔个头破血流。 “啪!” 李铁牛想象中的脑袋碰撞地面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因为一股大力又从背后袭来,及时制止住了他前冲的姿势。 李铁牛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瞧见那个有些黝黑的少年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正是这个少年的右手一把扯住了他背后的粗布麻衣。 李铁牛眉毛一挑,心思急转,猛然转身想再度偷袭这个少年。 但是就在李铁牛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了这个少年咧嘴朝他一笑,然后抬起右脚轻轻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啊!”李铁牛又是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不过所幸少年出脚力度不大,才仅仅只是摔的有些疼,却没有受伤。 李铁牛刚想爬起来继续打斗,一旁的白袍弟子忽然开口说道:“一百七十七号李铁牛出界,判输。九百三十二号墨世平累积胜场两场。” 李铁牛有些狼狈的爬起来,拍去了些身上的尘土,抬头看见,那个万恶的少年笑着朝自己抱拳致意,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李铁牛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少年离去的背影,然后,他有些委屈了。 自己第一天被那古怪的规则针对,第二天又遇到这么个身手敏捷的少年,刚好克制了自己的偷袭,凭什么自己这么霉啊? 在一旁等着的王富贵迫不及待的一拳锤在了墨世平的肩上,激动的说道:“哎,墨世平,真没看出你这么厉害啊,原先还以为你是个没啥本事的老好人,没想到你深藏不露呀。” 墨世平有些腼腆的挠了挠脑袋,每当别人夸他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的做这个动作,当初在一间客栈遇到李发财时也是如此。 墨世平环顾了一圈道场,留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而且没有看见那个黑袍少年,便问道:“王富贵,那个黑袍少年的对战如何了?” 一听到黑袍少年,王富贵顿时收敛了笑意,神情有些阴沉,颇为严肃地说道:“宇文澈水的对手是那十二名已经取得三胜少年中的林睿明。我听他们讨论说,林睿明是这青螺镇里赫赫有名的林家二公子,而且天生神力呢。” 墨世平点了点头,原来那个黑袍少年名叫宇文澈水,名字倒是个好名字。 墨世平和林睿明短暂的交过手,自然是知道林睿明的出拳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出手的角度都是远超赵弘毅和李铁牛一大截的。 于是,墨世平便有些期待的追问道:“那他二人的交手结果如何?” 王富贵撇了撇嘴,说道:“哎,我和你说,这林睿明肯定是个怂包,刚上去还没打就认输了,之前取得的三胜肯定是踩了狗屎运。” 墨世平沉默了一会,他很肯定林睿明必然不是靠运气才取得的三胜,而且林睿明性格嚣张跋扈,那么他不战而退就只有一个理由,完全打不过宇文澈水,而且是看不到希望的那种完全碾压。 墨世平悄然握紧了拳头,他有些奇怪,明明宇文澈水是个麻烦的不得了的对手,可自己却反倒隐隐有些期待呢? 第十九章 炎灾赤狼 晨光微熹,朝阳初起。大鳖镇老王家的酒馆前便已站着穿着一身干净整齐布衫的少年。 少年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吱呀”一声,一个睡眼朦胧的大汉打开了店门,大汉正是这老王酒馆的店主,老王。因为这间酒馆的起名便是老王酒馆,所以镇子里的人都习惯了喊他叫老王,至于他的姓啥名啥,买酒的买家也不会在意,只会在意老王酒馆卖的酒吸入嘴中够香够劲,有那味就足够了。 老王揉了把还没完全睁开的惺忪睡眼,低头瞥了一眼这位门前的“稀客”,有些惊奇的调侃道:“哎哟,这不是那万年守着空闺的李发财吗?咋的,自家酿的酒没人喝,终于舍得花本钱来买我老王家的酒了?” 李发财瞪了一眼满脸不着调的老王,本来按他的性格肯定是要和这老王好好耍耍嘴皮子的,可今天却不行,他没那心情。 李发财从怀里摸出了一钱银子放在了案板上,沉声道:“老王,少啰嗦,拿一壶猴儿酿来。” 老王的右手立马一抹案板,将那一钱银子收入了囊中,笑颜顿开:“好嘞,李大爷你稍等片刻。” 说罢,老王屁颠屁颠的转身入酒库去取猴儿酿了。 李发财右手搭在案板上,望向了远处的天际,眉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少年心神不宁。 没一会儿,老王便拎着一壶猴儿酿递给了等待着的少年。 老王瞅了一眼今天有些不正常的李发财,内心暗自寻思着,这李发财出了名的抠门自个也是知道的,今天却破例来自家买酒了,还买了最贵的猴儿酿,哎哟,还穿起了新衣服,莫非是? 想到这儿,老王伸手搂住了李发财的肩膀,打趣道:“哎,你小子走桃花运了?穿着新衣服拎着好酒,是去拜访老丈人呢?” 李发财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一会,脸色有些悲伤。 “我去上坟。” 老王悻悻然的收回了搂着少年的右臂,神色尴尬,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了。 老王挠了挠脑袋,稍稍沉思了片刻,便又开口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呀。要是你家老掌柜在地下知道你有这片孝心,肯定会走的很安详的。” 李发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被这一脸横肉的壮汉气的不轻,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老王你大爷的,我家老掌柜活的好好的,呸呸呸,别瞎说。” “啊?”老王又抬手挠了挠脑袋,有些疑惑了:“那谁死啦?你不是个孤儿吗,哪还有亲戚呀?” 李发财叹了口气,轻声答道:“是墨世平相依为命的爷爷。” “啥时候的事儿?” “大概没几天吧,之后墨世平便独自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大鳖镇。” 老王闻言,倚着酒馆门沉默了一会,有些感慨道:“难怪,都好几天没看见那臭小子了,原来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啊。” 李发财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打了个招呼,转身准备离开了。 “你等等。” 老王喊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酒馆。没一会功夫,壮汉右手又拎着一壶猴儿酿出来了。 老王快步上前,将猴儿酿递给了李发财,拍了拍李发财的肩膀,嘱咐道:“哎,我和那臭小子关系不错,帮我也送一壶给老爷子,略显心意。” 李发财有些诧异的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老王回到酒馆,此时时间还太早,远远没到酒客来的时间。老王随意坐在了一张长凳上,翘着二郎腿,愈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些什么。于是,他站起身来,给自己开了一壶烧刀子,没搭下酒菜,就那么一口一口的慢酌细饮。 这位身材结实的大汉有些想念那个总是一脸腼腆的少年了。在这大鳖镇,也只有那个少年,会喊他一声王叔。 许久之后,脸色有些微醺的大汉忽然将见底的酒壶抄起,一把砸在了地上,叮铃咚咙,碎了个精光。 “他奶奶的,狗屁世道,就会欺负可怜人。” 自从墨世平离开后,李发财一直没见过他的爷爷下山,他有些担心老爷子,于是,在昨天后半夜客栈打烊后,李发财特意拎了盏灯笼,上了趟大鳖山。 结果,李发财就只找到了一间大门紧闭的木屋和一个小小的坟头。至此,李发财才知道,为什么墨世平当时笑的那么伤心了。 大鳖山半山腰的木屋前,李发财弯腰将两壶烧刀子轻轻的放在了一个小小的坟头前。 李发财一屁股坐在了坟头前,揉了揉自己走酸了的双腿,自顾自的说道:“老爷子,带了两壶酒给你,一壶算我替墨世平送的,没办法嘛,谁让我是他大哥呢。另一壶是老王送的,他说,他和墨世平关系不错。哎,墨世平这榆木疙瘩人缘还挺好,是不?” 坐了一会,李发财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时间不早了。于是,李发财站起身来,拍去了些尘土,弯腰对着坟头拜了三拜。 “走啦,老爷子,咱下回可带不起猴儿酿了,就带些烧刀子凑合呗。” 身穿一袭干净布衫的少年转身下山,还得去守着一间客栈,万一又来肥羊了呢? 李发财没有对着坟头说些要保佑墨世平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老爷子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的。 同样,李发财也没有想要替老爷子立块碑,因为他知道,墨世平一定会的。他太了解墨世平了,那个有些腼腆的黝黑少年,不喜欢受人恩惠的。 下山的路上,李发财忽然揉了把眼眶。 “一个人抗下了那么多,一定很苦吧?” 雾气朦胧的大鳖山山顶,有两个老者并肩站着。正是大爷爷和那个自称乃是世间最后一头龙龟的矮小老头儿。 这一路上李发财的一举一动,自然都逃不出两位老者的眼睛。 矮小老头儿皱着眉头,忽然开口说道:“这李发财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有心领他踏上修行路,他偏偏还不要,还就喜欢这一辈子凡夫俗子的日子。” 一旁的大爷爷笑着摇了摇头,反而赞许道:“过自己想过的人生,不也是一种本领吗?如果能一世平安享福,倒也不错。” “哼。”矮小老头儿冷哼了一声,不满道:“那你咋不问问墨世平那臭小子想过什么样的人生?非得和那老书生花尽了心思带他走上修行路?” 大爷爷轻轻锊了把胡须,笑着沉默不语。 矮小老头儿双手环胸,一脸愤懑,接着说道:“果然,就你个老匹夫最喜欢护犊子。” 大爷爷闻言,顺势点了点头,故意说道:“是啊,谁叫老道士那会儿就喜欢护犊子呢,传到我这儿,总不能断了传承吧?不像你,想护都没得护。” 矮小老头果然瞬间脸色难看了起来,气的大声嚷嚷道:“要不是我不能参与世间之事,我早就收取千八百个徒弟了,能比你差?” 但这一次,大爷爷没有搭话,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无妨,既然是规矩,那就守着便是了。至少人族还有我和老书生呢。” 矮小老头不太乐意说这个话题了,继续说下去只会扯出一大堆理不清对错的陈年往事。 矮小老头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老匹夫,你什么时候动身去东胜神洲?” 大爷爷眉头一挑,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怎么猜出来我打算去东胜神洲走一趟?” 矮小老头瞥他一眼,一脸嘲讽的说道:“就你那护犊子性格,能让火娃子在东胜神洲吃到亏?” 大爷爷神情有些古怪,自言自语道:“连你都看出来了,看来我护犊子确实挺明显的。” 矮小老头瞬间脸色通红,刚退下去的怒气又蹭蹭蹭的往上窜了。 “你个老匹夫是不是变相骂人呢?” 青螺山脚下,有两个少年刚从一间简陋的客栈走出。 左手腕还缠着麻布的王富贵神情有些低落,因为他刚刚从玉简中得知了第三轮试炼将在明天开启,但是其中的规则却让他感到希望渺茫。 此番能参与第三轮试炼的少年总共有四百三十名。但是,最终能成为御灵宗弟子的仅有二十名。规则很简单,在青螺山进行为期一天十二个时辰的试炼,每个人身上的玉简最初则记为一分,通过抢夺他人的玉简形成加分,被抢夺后的玉简将失去作用,一个玉简是一分,最终分数最多的二十人即为最终获胜者,可以入选御灵宗。 在之前一轮试炼中累积胜场的少年,每累积一胜,他的玉简分数便会提高十分。也就是说,如果累积了三胜,那玉简中的初始分就是三十一分。 失去玉简的少年将会失去资格,由宗门弟子直接送离青螺山。 每隔一个时辰可在自己的玉简中查看,当前分数最高的二十人。 王富贵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对着一旁的少年说道:“墨世平,明天的试炼你不用管我,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墨世平看了一眼身旁神情有些绝望的少年,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说道:“我记得规则里没说不准合作吧?我们联手,成功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王富贵使劲摇了摇脑袋,举起了左臂,自嘲道:“我就是个拖油瓶罢了,带着我只会连累你。第三轮试炼通过的机会才只有二十分之一都不到,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应该能拿到足够的积分。你不用管我,我自有打算。” 墨世平轻叹了一声,他知道王富贵有着一定要入选御灵宗的理由,所以如果真要让王富贵一个人参与第三轮试炼,他必定会失败的,而这对王富贵来说,应该是比死都难接受的事情。 想到这儿,墨世平伸出右手重重按在了王富贵肩膀上,不容拒绝的说道:“王富贵,如果你不想轻易放弃你心中一直拼了命努力的目的,那我们就联手。” 王富贵忽然鼻尖一酸,大颗的泪水顺了脸颊滚落下来,少年哽咽道:“我欠了你那么多,我怕我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墨世平笑了笑,轻声答道:“我可不记得你有欠过我。” ---------------- 东胜神洲一处久负盛名的山脚下,来了一位一头赤发的年轻人。 这座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没什么特别之处,出名的不是山,而是将整座山峰修建成自家宅院的家族出名。 这座山叫宇文山,家族是东胜神洲的十大家族之一,宇文。 赤发青年站在了山脚下,他面前是一扇由巨大的朱红色石砖砌成的大门,约莫有三丈高,这里便是宇文家族的入口。 “乖乖,比老头子呆的王八山气派多了。” 赤发青年伸出右手按在石门上,猛然一把推开了石门。 赤发青年深吸一口气,然后扯着嗓子大喊道:“喂!东胜神洲年轻一代最能打的宇文锦山是不是住这儿?” “大胆!宇文一族的山前岂容你随意放肆。”一名身穿灰袍掩面的老者陡然出现在了通往山顶的山路上。 赤发青年瞥了眼忽然出现的老者,皱了下眉头,说道:“你谁啊?听得懂人话不?本大爷找的是宇文锦山,不是你个糟老头子。” 灰袍老者刚要发作,他的身旁又忽然出现了一位身穿锦衣华服,面容颇为俊俏的年轻人。 年轻人轻声对着身旁的老者说道:“马老,无妨。既然找上门来了,我自有分寸。” 灰袍老者点了点头,一个闪身退去了。 年轻人望向了山脚下的赤发青年,笑着问道:“想必你就是最近大闹了东胜神洲的炎灾赤狼?” 赤发青年神情颇为得意的点了点头,显然,他对于外界给他起的这个绰号十分满意,比起老头子嘴里的火娃子好听多了。 “不错,你肯定就是宇文锦山了吧?我希望你比之前那些个所谓的天才更能打一些,别让我对东胜神洲的年轻人太失望了。” 年轻人嘴角扯起了一抹笑容,轻声道:“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毕竟,你可是好好挫了挫东胜神洲年轻一代的傲气呢。” 第二十章 真的有坑 辰时,又名晨食,是南域居民一天中吃早茶的时间点。青螺镇也不例外,不过天未微亮,青石板街上的行人已是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各自呼朋唤友,赶着去熟悉的早茶店挑个好位置。 不过,此时的青螺山脚下,却已经汇聚了不少陆陆续续赶来的少年们。 虽然御灵宗的第三轮试炼的时间是从今日的巳时到明日的巳时,但倍感压力的少年们大多数都选择了提前一个时辰先来青螺山踩点。 王富贵和墨世平也不例外,此刻,他们正沿着小道徒步上山。经过这几天的缓和,王富贵扭伤的右脚腕恢复的差不多了,勉强可以自由行走,倒也不用墨世平背着上山了。 行至半山腰,墨世平停下了脚步,仔细环顾了四周的泥地,压低了嗓音回头说道:“此地的脚印稀疏,看来选择小道上山的少年不多,大半都是走的御灵宗修建的山路,与我们之前推测的大致相同。” 王富贵同样也是先观察了一圈,才小声答道:“确实如此,那我们接下来按计划进行便可。” 前方的墨世平点了点头,麻利的折下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当做登山杖。 只见这个又背起了干瘪行囊的少年,右手持着登山杖,故意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泥地里留下了一串明显的脚印,向着山腰的另一侧走去。 后边的王富贵小心翼翼的踩着少年留下的脚印,模仿着墨世平,同样也是一脚深一脚浅的跟了上去。 过了小半柱香时间,二人来到了半山腰一个隐蔽的山窟前。前方背着干瘪行囊的少年忽然停下了身形,再次弯腰俯视了一圈四周的泥地,然后转身对着后方的瘦弱少年点了点头,这才走进了山窟。 王富贵跟着进了山窟后,累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然后抬手抹去了额头的一阵细汗。方才那一路走来,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累人的很,不仅是走在泥地上容易打滑,而且还要按一脚深一脚浅的步伐前行,这可让本就气力不够的王富贵吃足了苦头。 “哎,墨世平,你说我这主意能管用不?” 一旁的墨世平倒是神情平淡,对于走惯了山路的他来说,刚才那一小段别扭的路程自然算不得什么。 墨世平背倚在石岩上,从带来的行囊里摸出两个烧饼,递了一个给眼前正在气喘吁吁的少年,笑着说道:“应该是管用的,再过一会便快要巳时了。试炼快开始了,肯定会有少年发现咱们留下的脚印,偷偷摸过来的。” 王富贵大口咬着烧饼,乐呵呵的说道:“咱这是不是叫守株待兔?” 墨世平点了点头,大口咬着烧饼,笑着对王富贵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就在昨天,二人在得知第三轮试炼规则后便合计了一番。总共四百三十个少年参与试炼,只留下最后二十个少年,若先不算上累积胜场额外获得的积分,平均下来,至少得有二十个积分朝上才有可能入选最终的二十名。如果加上了额外积分,那真正的结果就说很难说了,最后的积分自然是越高越有希望。 墨世平已经累积了额外的一胜,他的起始积分是十一分。而王富贵只取得了一胜,并没有额外胜场,所以他的起始积分是一分。所有的少年中,起始分数最高的自然就是第一批里的那十二个三胜的少年们,是二十一分。 墨世平和王富贵大致推算了一下,取得二胜的少年并不少。因为第一批次的少年直接淘汰的就是五十名,没有一位选择留下来继续的,因此第二批次的少年就没有人能取得二胜了,至多就是一胜。能取得二胜的,自然是紫袍老者之前提到的第一批里的十三名二胜一负者,还有第三批里取得一胜之后接受第二批败者组挑战并获胜的少年,一百一十六名。所以,总共取得二胜的少年是一百二十九名,初始积分皆为十一分。 剩下的二百八十九名少年,都是只有一胜,初始积分是一分。 所以,墨世平和王富贵的目标自然是集中在了取得二胜的少年身上,每夺取一个玉简便是十一分,最重要的是数量还不少。 当晚,王富贵思考了一会,眼睛一转,便提出了这么一个想法,与其漫无目的的遍山乱逛,倒不如设下圈套,请君入瓮。如此一来,既不会陷自身于险地,也可以先发制人。 王富贵挠了挠脑袋,轻轻搓着双手,他倒是想出了一个不错的计策,但是有些犹豫,他觉得身旁这个老好人不愿这么做。 墨世平看了他一眼,心里大致有数了,便率先开口道:“王富贵,还是不要用在陡坡上挖坑害人的法子了,毕竟无冤无仇的,不能平白害了人性命。” 王富贵神色苦涩,尴尬的笑了一声,感慨道:“我的老好人兄弟哎,都火烧屁股了,还顾这顾那的。” 墨世平没有答话,只是神情坚定的摇了摇头。 王富贵轻叹一声,这么几天相处下来,他了解面前这个少年,好说话是真的好说话,但是犯起倔来也是真的倔。 墨世平沉思了一会,想起了第一次登青螺山时,自个儿在半山腰逛了一圈,曾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看见过一个山窟。想到这儿,墨世平便缓缓问道:“我倒是在半山腰见过一个山窟,只是位置比较偏僻,不知能不能设做圈套?” 王富贵闻言,眉头一挑,计上心来。于是,他便和墨世平说了这么一个计策,由于山地上几乎都是泥地,不如他们主动留下一行脚印,吸引别人过来。当然,王富贵特别指出了脚印必须要一深一浅,还得加上登山杖的印子,这样来者才会以为是一个脚腕摔伤的少年留下的,才有胆子追下去。 墨世平自然是认同的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才有了今天半山腰一幕幕奇怪的步伐姿势。 山窟内,墨世平望着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的王富贵,内心有些佩服。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其实藏着一肚子的鬼点子,想个计谋就好像是信手拈来一样简单。 墨世平轻声感慨道:“王富贵,其实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先是陡坡上挖坑减少竞争对手,再是利用规则熬过了第二轮试炼,到现在埋下脚印瓮中捉鳖。每一次遇到难事你都能找到办法。” 王富贵挠了挠脑袋,破天荒的有些脸红,嘴上却满是得意的答道:“这些算啥,我那会儿争着给那些富贵家的老爷们倒夜香刷恭桶的时候,能想的鬼点子还要多呢。” “哦?能说说吗?”墨世平有些好奇了。 不过,王富贵没有开口回答,反倒沉默了一会,神情突然有些低落。 瘦弱的少年抬起头,摆了摆手,笑容有些牵强的说道:“害,都是些腌臢孑孓的事,不值得一说。” 墨世平自然没有追问下去,他看得出,眼前的王富贵应该是想到伤心事了。 过了片刻,王富贵抬头望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的少年,忽然有些羡艳的说道:“我要是有你那么能打就好了,这样我也不会去琢磨这些鬼点子了。若是以后拜入了御灵宗,你肯定也会出类拔萃的。等以后变成了很厉害的仙人,天大地大,无拘无束,真好。” 墨世平却摇了摇头,轻声答道:“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宁可一辈子呆在大鳖镇,安安心心的当一个背着箩筐谋生计的过山客。” 墨世平眼睛望向了远处,他曾经还有许多梦想,比如多挣点钱去山下盖一个大一点的屋子,让大爷爷也好享享清福。比如以后自己有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会送他去念私塾。再比如,等店小二李发财盘下那一间客栈的时候,自个儿肯定要天天陪着大爷爷去他那儿喝上一小杯。 但是,这一切的美好愿望,都在几天前破灭了,在少年踏出大鳖村的那一刻,便全都不复存在了。 王富贵站起身来,用肩头轻撞了下还望着天际略微出神的少年,自嘲道:“咱俩算不算是被这狗屁世道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墨世平缓过神来,却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之前也曾这么想过,凭什么我那么努力的活着,生活却还要处处刁难我,就好像不把我逼上绝路便誓不罢休。” 话说到这儿,墨世平顿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个常年穿着粗布麻衣,尤其喜欢喝些小酒的老者。 黝黑的少年眼眶有点泛红了,但他却忽然笑着说道:“我曾经很狼狈的跪在地上给人磕头叩首,明明那时候的我那么胆小,那么无用。但我爷爷却只是说了句,哭成这样,还怎么做小说里风流潇洒的游侠啊。他到最后一刻都始终相信着我有能力做到自己想到的事情。我怎么敢,又怎么能,让他失望。” 墨世平抬手轻轻揉了揉逐渐有些模糊的眼眶,悄悄抹去了些许泪水,才接着说道:“所以我才会想着,要是把这苦得不得了的日子反倒过得有滋有味,不也是一种本事吗?” 墨世平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转身拍了拍瘦弱少年的肩膀,轻声道:“我和你经历不同,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劝你什么。我只是把我觉得对的道理说出来了,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王富贵沉默了,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握紧了右拳,背倚着石壁,独自想着心事。 没过多久,山窟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非常细微的踩泥土的脚步声响。 墨世平立马站起身来,轻推了一把还没有察觉到异常的王富贵,然后他率先一个转身,向后悄然撤去,将身形掩在了山窟的黑影中。 这自然也是王富贵的计策,先让墨世平藏好身形,免得吓跑了来者,等到了关键时刻再出来一锤定音。 王富贵则继续闭眼半躺着靠在石壁上,假装正在小憩一样。 忽然,山窟外探出一个肥硕的脑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悄悄观察着山窟内的情况。 过了片刻,这个一路尾随着脚印来的少年终于确定了这个山窟内只有一个瘦弱的少年,而且他还正斜靠在石壁上小憩,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摸到了山窟外。 “咳咳!”这个肥头大耳的少年并没有莽撞的进去,只是站在了山窟前,故意咳嗽了两声。 “谁!”王富贵一脸惶恐的跳了起来,惊叫了一声,似乎是被吓了一跳。 “唉哟,我的脚!”只见王富贵又立马蹲下身去,右手死死的按住了右脚环,疼的咬牙切齿,一脸痛苦之色。 “哼!”山窟前肥头大耳的少年忽然冷哼了一声,大声喝道:“臭小子,故意挖了坑想害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洞窟深处的墨世平轻皱了下眉头,有些疑惑,这一路以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精心准备,应该没有露出一丝马脚,怎么被识破了呢? 半蹲在地上的王富贵眼睛悄然一转,立马抬头,神情故意一愣,缓缓的站起身来,右手悄悄摸向了一旁的登山杖,强装镇定的对着山窟前的少年说道:“你...你别过来啊,这里真的有坑,你进来你就完蛋了。赶紧离开我就放...放你一马。” 肥头大耳的少又环顾了一圈洞窟,似乎有些犹豫,最后他神色警惕的瞥了一眼王富贵,竟然真的转身离开了。 过了片刻,山窟内,王富贵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右手连连轻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自顾自的说道:“哎哟,吓死我了。” 就在这时,山窟外那个肥头大耳的脑袋又探了出来,并且嘴角扯起了一抹冷笑。 这一次,肥头大耳的少年不再犹豫,径直走进了山窟,眯起一双小眼睛,盯着一脸难以置信的王富贵,面带笑意,讥讽道:“哎,你说的坑呢?在哪儿呢?怎么,欺负我眼睛小,看不见?” 随即,这个肥头大耳的少年收敛了笑意,恶狠狠的继续说道:“看你那怂样就知道,你肯定只有一个积分。罢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赶紧把玉简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王富贵忽然后退了两步,朝着肥头大耳的少年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玉简肯定是不会给你的,你就甭想了。” 肥头大耳的少年皱起了眉头,不知道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是吓得发了疯还是脑子抽了。他残忍的笑了笑,上前一步,既然如此,那就准备老实挨打吧。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山窟深处缓缓走出。 王富贵眼神颇为怜悯的望了一眼这个一脸横肉的少年,轻叹了一声:“早告诉你有坑了,你咋还往里跳呢?” 第二十一章 不讲理的道理 山窟内,沿着泥地中的脚印一路尾随而至的少年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的盯住了眼前忽然从黑影中现身的墨世平。 不过,待他看清这个有些黝黑的少年之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见这个一脸横肉,身材颇为结实的少年冷笑了一声,瞥了一眼王富贵,讥讽道:“就这?这就是你所谓的坑?哈哈哈,你俩是联手一起来送分的吧?” 紧接着,肥头大耳的少年双手握拳,迈开弓步,摆出了一招武术的起手式。 “你俩一起上吧,别磨磨唧唧的耽误小爷功夫。” 王富贵连连摆手,故意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放心,咱学武之人,讲究一个公平,一打一,就是一打一。我兄弟一个人出手就够了,让你输得服服帖帖的。”随后,王富贵赶紧朝着墨世平使了个眼色。 墨世平挑了下眉头,他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摆出的起手式,正是大爷爷交给他的形意拳中的第一式“狩虎”起手式。只是对方这个动作,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奇怪,有些不够圆润,粗糙的很,简单的来说,就是漏洞百出。 墨世平同样也摆出了狩虎的起手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然后他望了一眼同样姿势的少年,轻声说道:“形意拳不是这么打的,你的,不正宗。” 山窟前,身材结实的少年闻言,皱着眉头,立刻恼怒道:“胡说!我可是出生武术世家,这形意拳少说也打了几百遍,怎么可能不正宗!倒是你,不知道从哪里偷学了几招,敢在我面前装大爷?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墨世平摇了摇脑袋,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唯有拳脚下见真章了。 二人交手,仅有一招,电光火石之间,分出了胜负。 只见,上一刻还叫嚣着的少年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敢动,因为他的面门前停留着一只拳头,距离他的鼻尖只差了一毫离。 墨世平收回了拳头,并没有砸下去。 肥头大耳的少年一脸难以置信,回想起方才的交手的一幕,有些懵了,喃喃道:“怎么可能,同样是第一式狩虎,我竟然输的毫无还手之力?” 说着说着,躺地上的少年忽然开始哽咽起来,大颗的泪水顺着面颊滚来而下,然后他索性彻底放飞了自我,也不站起来,就那么躺在地上嚎啕大哭着。 墨世平神情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挠了挠脑袋,总觉得自己上前安慰一下也不是,但就那么干看着好像更加不是。 墨世平有些纳闷了,心里不禁暗叹一声:糟了,怎么反倒觉得自己欺负人了呢? 一旁的王富贵憋了一会,实在是忍不住偷笑了起来,但他使劲的用右手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了声,反倒火上浇油了。 过了一会,肥头大耳的少年哭声逐渐收敛了。只见他抹了把眼泪,缓缓的爬起身来,在二人诧异的眼神中,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玉简,一把扔在了地上,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说道:“我输了!”说罢,少年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山窟,下山去了。 墨世平悻悻然的拾起了玉简,抛给了王富贵,苦笑了一声:“这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王富贵接过了玉简,实在是忍不住笑意了:“哈哈哈,太丢人了,哈哈哈,我都替他害羞,打不过就算了,这么大一人了还哭啥?” 墨世平却意外的摇了摇头,反倒轻声赞叹了一句:“这少年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过了片刻,握着玉简的王富贵忽然说道:“哎,咱还真走运,刚才那个少年竟然还取得了二胜呢,第三批四百二十二号,张自伟,积分十一分。” 墨世平并不惊奇,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毕竟他也说了出生在武术世家,有实力取得两胜也不奇怪。” 一旁的王富贵又摸出了自己的玉简,感应了片刻,露出一脸欣喜的表情,乐呵呵的说道:“这仙家宝贝真是神奇,玉简提示我,现在的积分已经变成十二分了。” 墨世平看了眼地上被王富贵随手扔了的玉简,此时已经变得黯淡无光了,想来就像之前规则上所说的,被夺取的玉简会自动失去作用。 墨世平默默捡起了地上张自伟的玉简,放入了带着的行囊中。 王富贵见状,有些好奇道:“你还捡那个做什么?” 墨世平笑了笑,捏了捏鼻尖,说道:“我听那张自伟的口音,不像是外来客,应该就生活在青螺镇或者附近镇子。说不定以后还能碰上,到时候我便将玉简还给他。” 王富贵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少年,不过想了片刻之后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种不合世道的行事方式,才是墨世平最令他钦佩也是最令他头疼的地方 王富贵点了点头,轻叹一声:“你啊。” 王富贵没有多说下去,他心里有些不安,他想到了将来会不会有这样一天。如果自己真的成为了御灵宗的弟子,然后习的了一身修为,回到家乡替妹妹报仇的时候,如果这个少年得知了,他会不会赶来? 如果赶来了,会不会阻止自己?那自己又会不会不惜和他反目成仇,兄弟动手呢? 王富贵紧紧的握住了右拳,指甲刺的掌心生疼。 扪心自问,前两个问题的答案,王富贵很肯定,这个老好人一样的少年一定会来,也一定会阻止自己。唯独这最后一个问题,王富贵迟迟不敢得到答案。 片刻之后,王富贵松开了右拳,笑着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膀,轻声道:“你啊,爱管闲事,多累人。” 王富贵得到了答案,如果这个少年阻止他,他会动手的。这个世上,没有人能阻止他为那个喜欢一口一个喊他哥哥的小女孩报仇。他会让所有的仇家饱受折磨到死,仗势欺人的吴家,黑白颠倒的县衙,事不关己的围观村民,还有那些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富贵老爷们。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至于自己欠他的命呢?王富贵早就打算好了,等所有事情了结后,会主动还给他,这个狗屁世道,他早就不想呆了。 墨世平只觉得面前这个瘦弱的男孩忽然举止有些奇怪,却并不知道他已经想了那么多。 墨世平想了想,便笑着开口答道:“不是所有人的事情我都要管,我也没那个本事。我只是觉得,我的朋友遇到了事情,我是一定要帮忙的。” “如果你的朋友根本就不想要你的帮忙呢?” “想不想是他的事儿,帮不帮是我的事儿,这是两码事儿。” 听到了这个答案,王富贵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喟然长叹道:“这就很不讲理喽。” 墨世平只是笑着,不说话了。他一向不喜欢和朋友争论这些空道理,能退自然便退一步,对店小二李发财如此,对王富贵也是如此。 王富贵眼中的不讲理,恰恰就是墨世平所认定的道理。这也就为二人将来无法回避的争斗埋下了最初的伏笔。 亥时,是墨世平和王富贵商量定下的时间分割点。 在巳时到亥时的六个时辰内,这两个少年会躲在山窟里等待“有缘人”,过了亥时便要出山窟主动寻求机会了。 一来,到了亥时时分天色昏暗,利于悄无声息的发动奇袭。二来,墨世平推测,仅仅只过了六个时辰应该还没到争夺积分最激烈的时刻,恐怕要到了天色初亮的卯时直至巳时,那最后的三个时辰,才是各位少年使劲浑身解数争夺最后二十个名额的时候。这么一来,大多数少年必然会选择在晚上放松警惕,歇息一会,那这时候要是遇到了早已养精蓄锐的墨世平和王富贵,胜算可就不太高了。 墨世平走出了洞窟,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和月亮的方位,便朝着王富贵点了点头,时间差不多该到亥时了。 在之前的六个时辰内,咬上钩的鱼儿并不多,而且都是最初三个时辰内上钩的,之后一直到亥时都没有遇到了。踩坑里的少年并不多,算上张自伟在内也就四个。还好二人的运气还算不错,分别是两个二胜的少年,两个一胜的少年,两人自然平分了玉简。 不过,这些几乎都在二人的猜测范围内,虽然在泥路上留下了重重的脚印,可随着人来人往,脚印终究会被掩盖掉,所以二人也没有太失望,反倒是提前轮流小憩了一会,等待亥时的到来。 没一会儿,王富贵感到怀中的玉简震颤了一下。于是,他右手摸出了玉简感应了片刻,果然,玉简内缓缓传来了紫袍老者的嗓音: “亥时已到。” 接着老者还说出了目前积分排名前二十少年的名字和积分。 墨世平和王富贵对视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 亥时时分,墨世平刚巧排在了第二十位,积分二十三分。 而且,榜单上还出现了几个墨世平尤为关注的人。 第八名,林睿明,积分八十五分。 第七名,林睿哲,积分九十六分。 ... 第一名,宇文澈水,积分二百三十分。 墨世平神色有些凝重,轻轻握了握拳头,在五个时辰前的午时,宇文澈水便是以五十六分的积分登顶,果然如他猜的那样,之后的每个时辰都更新的榜单中的第一名便一直是宇文澈水了,而且分数越来越高,并没有像自己一样止步不前,这说明,宇文澈水一直在抢夺积分,从没有失手过。这样一来,落在墨世平身上的压力就很大了,榜一的分数越来越高,会引得所有的少年在想方设法争夺积分的同时,还会愈发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墨世平更是如此,而且,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一定会遇到宇文澈水的。 王富贵自然是看出了墨世平的紧张之色,便故意笑着宽慰道:“没事,咱们就按计划进行,现在你不也还在榜单上么,走吧,咱们趁着最后三个时辰的大决战来到之前,争取多攒点积分。” 墨世平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抛开了心中的杂念。 二人的身影悄然融入了夜色之中。 此时,在靠近山顶的山路上,一个身形偏矮的黑袍少年大大咧咧的躺在了台阶上闭眼小憩,似乎是丝毫没有一丝防备之心。 而他的附近,有五个少年悄然隐匿了身形,一点一点的朝他摸索过去。 五个少年距离他只有数丈距离时,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发力,猛然朝着黑袍少年冲刺而去。 其中一名身材尤为高大的领头少年冷笑着大喝一声:“宇文澈水,你的积分,我们就收下了。” 此时,黑袍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没有一丝慌张,嘴角反倒掀起了一抹戏虐的笑容:“跟了我半天了,终于有胆子动手了?” 月光下纷乱的身影交错只持续了片刻,最终只有黑袍少年还站在山路的台阶上,五个主动发起进攻的少年皆是东倒西歪的摔在了一旁,失去了意识。 宇文澈水轻轻甩去了些手上沾染的血渍,又一屁股坐回了台阶上,神情颇为不满,自言自语道:“没意思,我还以为跟了这么久能有点实力呢,稍稍认真点就全倒下了,没一个能打的。” 其实墨世平的预感没有错,他只要想登上山顶,那就有极大的可能性能遇到宇文澈水。因为这黑袍少年打从一开始就呆在了山顶周围晃荡。明日巳时结束的试炼的时候,所有还持有玉简的少年若想参加最后的二十个名额争夺,必须都要到山顶,也就是御灵宗的道场集合。这也是紫袍老者设下的规则之一,为的就是加剧在最后几个时辰内,少年们抢夺玉简积分的激烈程度。 御灵宗从六十载前创宗开始,收取弟子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发掘真正有培养潜力的少年,或者说,有着怪物般天赋的少年。 而御灵宗的真正创始人,却不是现任宗主的紫袍老者,紫袍老者不过是那个人的弟子而已。 在李氏王朝,还有着八个和御灵宗一样,有着相同目的的宗门。 整个南域各地,总共散落着九个这样的宗门,他们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国师魏礼。 第二十二章 诡蛇冲拳 黑沉沉的夜,如同无边的浓墨一股脑儿洒在了大地上。亥时已过,青螺小镇的居民大多都疲于一天的生计,早已进入了梦乡。但此时,小镇外的青螺山,却依旧热闹非凡。 “大哥,截止亥时,我们才排第七第八名,竟然还没有进入前五。” “不急。我推测现在因为失去玉简而下山的少年还不超过一百个,还远没到真正夺取积分的时候。” “那要到什么时候?” “等天稍亮,便是真正角逐那二十个名额的时候。” 山道上,两个褪下了华服,改换便衣的少年一前一后走着。 正是青螺镇望族林氏的俩兄弟,林睿哲和林睿明。 二人又沿着山道走了一会,林睿明忽然神色犹豫了片刻,有些不甘的问道:“大哥,我们就真的不去会一会那个叫宇文澈水的少年吗?在第二轮试炼时,你也没同意我和他对打,他就真的那么厉害吗?” 林睿哲停下了脚步,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罕见的凝重,沉声道:“第二轮试炼的时候,我见过宇文澈水和跟在墨世平身边的一个少年对战,虽然他的对手很弱,但是宇文澈水所表现出来的天赋和技巧,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少年该有的,他很可能来自修行世家。现在的你,远不是他的对手,和他对打,你一定会输,而且会丧失参与第三轮试炼的能力。” 说到这儿,林睿哲沉思了片刻后苦笑一声,轻声道:“在那之后我一直推测我和他对打的情形。若真是以命相搏,我恐怕是九死一生,所以至少现在,我们能避则避。” 林睿明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这番结论他还是头一次从林睿哲口中听到,他不敢相信,一向心高气傲的大哥居然会主动认怂避战。自幼林睿明便是天生神力,可在点到即止的切磋中从来没赢过林睿哲,无论是出招的技巧和时机都被完克,使得他一身神力没处使出。由此可见,林睿哲的武学天赋不是一般的高。如今,却横空出世了这么一个名为宇文澈水的少年,竟然连自己的大哥都说出了对上他九死一生的评价,林睿明实在难以猜测,宇文澈水究竟有多厉害。 忽然,林睿哲皱了皱眉头,朝林睿明使了个眼色,林睿明顿时心领神会,收起杂念,悄然握紧了双拳。 “沙沙沙”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逐渐传来。 林睿哲和林睿明皆是未动,并没有掩去身形,反而静候原地,等待着来者。虽然林睿哲十分忌惮宇文澈水,可对其余少年,他却丝毫不惧。 两道身影正在悄然接近,忽然,前方先行的一道身影率先停了下来,驻足原地。 “哎,墨世平,怎么停下了?”后边一道身影自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并压低了嗓音询问了一句。 来的二人正是趁着夜色从山窟中悄然摸出的墨世平和王富贵。 墨世平仔细盯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两道人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嘟囔道:“冤家路窄。” 王富贵稍微踮起脚尖,月色昏暗,即便他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清有前方有两道模糊的人影,看不清脸庞。 “是谁?你认识?” 墨世平点了点脑袋,轻声答道:“是林家的两位兄弟,之前和他们在青螺镇街上有过...不太友好的碰面,没想到在这又遇上了。” 王富贵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好像有些印象,便继续问道:“其中一个是之前主动输给宇文澈水的林睿明?” 墨世平又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他也悄然握紧了双拳,因为墨世平很确定,对方忽然止步不前,定然是已经发现了自己。而且他对于林氏二兄弟不仅没有好感,甚至还有一丝厌恶,想来林氏二兄弟对他也是同样如此。 这一场架,是避无可避。 接着,墨世平转头对着身后的少年轻声说道:“我先过去,你在这等我便可,时机成熟你在出手。” 王富贵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他心里很清楚,凭自己的身体状态,若真打起来,自己在正面出手也只会拖后腿,倒不如躲在一旁伺机而动,说不定能发挥奇效。 墨世平深吸了一口气,独自前行,朝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缓缓走去。 片刻之后,双方相距数丈,借着月色已可以看清对方的脸庞。 林睿哲眉间一挑,嘴角扯起了一丝笑容,率先发话道:“哦?这不是在小镇有过一面之缘的墨兄吗?真巧啊,又见面了。” 在第二轮试炼时,一向做事心细如发的林睿哲早就托人将墨世平的信息打听的一清二楚了,知道了这个叫做墨世平的少年是外地客,专门来参与御灵宗试炼的,在第一轮试炼中排在了九百三十二号,并且在第二轮试炼时一拳击败了四百零一号的赵弘毅,成功晋级了第三轮。 墨世平闻言,同样也是笑着答道:“林兄客气了,这世上还真就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话虽客气的说着,但墨世平的脚步却悄然停下了,使得双方保持在了三丈左右的距离。 一旁的林睿明倒是没那么多兴致说些客套话,只见他咧开嘴,冲着墨世平恶狠狠的一笑,直接喝道:“小子,当初在青螺街上被你使了绊子,我可是憋了一肚子气,今天你逃不掉了。” 墨世平闻言,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这个神情凶恶的少年,并没有答话,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的都放在了一脸笑意的林睿哲身上。 墨世平自幼在大鳖山长大,他深谙一个道理,真正会咬人的野狗是不会乱吠的。 就在这时,林睿哲忽然伸出了右手按在了林睿明肩膀上,脸色有些阴沉,眼神森然的盯住了他片刻,才接着说道:“老实呆在一旁,不许插手,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林睿明顿时噤若寒蝉,很老实的点了点头,他完全不敢反抗一下,立马乖乖的退后了几步。林睿明很确信,自己若是贸然插手了,林睿哲事后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他内心有些发寒,这种状态的林睿哲很少见也很可怕,如同饥渴的野兽等到了久违的猎物一般,是不允许旁人染指丝毫的。 林睿哲深吸了一口气,抛开了杂念,稍稍握紧了双拳又轻轻的松开,让自己处在了最适合打斗的状态,片刻之后才笑着说道:“愚弟莽撞,让墨兄见笑了。那么接下来,是墨兄自己交出玉简呢,还是我主动来取呢?” 墨世平神色凝重的盯住了面前蓄势待发的林睿哲,轻轻咧开嘴角笑了笑,而双拳却早已紧握,讥讽道:“只怕林兄没这个本事。” “哦?是么?” 林睿哲话音刚落,他便身形暴起,一个箭步前冲,一个箭步加速,仅仅两步就瞬间拉近了三丈的距离。紧接着,林睿哲猛然抬起了右臂,胳膊上青筋乍现,握拳挥出! 墨世平自然有所准备,当林睿哲身形骤动的那一刻,他便主动后退了一步。只可惜,林睿哲同样也是察觉到了,所以故意加大了第二步踏下的距离,以此拉近了墨世平后退的那一步,使得他这一拳避无可避。 墨世平神色平静,他也预料过这种情形,所以此刻迅速抬起了右臂,以右肘主动迎上袭来的拳锋。 林睿哲轻皱眉头,用自己的拳头去硬打对方的右肘,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交换他自然是不会去做的。故而,林睿哲在中途又故意停顿了一下自己前冲的身形。 这一拳,最终是因此落空了,离墨世平的抬起的右肘只差了几毫厘。 第一次交锋,二者势均力敌,谁也没占到便宜。 林睿哲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眼神紧紧的盯住了墨世平。这一次是双方互相的试探,还远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这让他更加期待接下来的打斗了。 墨世平依旧是保持着一脸平静的神情,但是他心中难免也有了一些波动,这个林睿哲比他弟弟林睿明厉害的不是一星半点。林睿哲果然猜到了自己会后退一小步以避其锋芒,换做林睿明,那一拳必定会直接落空。 林睿哲再次迈步前冲,速度比之前更是快上了一分,直至少年身前,右拳猛地向少年胸口挥去。 这一次,墨世平并没有后退,他也想试一试,对方的拳头有多重。 于是,墨世平也同样右臂握拳,主动迎了上去。 “啪!”两个拳头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紧接着,两位少年各自后退了一步。 只是,墨世平多退了一步,因为林睿哲是以前冲之势挥拳,自然是更加势大力沉。 这一步,让墨世平失去了先机。 转瞬间,一记狠辣鞭腿又朝着身形刚刚稳住的墨世平快速袭来。墨世平神色凝重,立马躬身利用双臂护住了身体,硬是挡住了原本必中他腹部的鞭腿。 墨世平顺势后撤了几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神色依旧是一脸凝重,方才虽然成功化解了对方的进攻,可后续他的双臂却感到了一阵阵的发麻,可见这一记鞭腿的力量之大,若是真被他击中了腹部,墨世平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了。 墨世平内心轻叹了一声,这林睿哲果然出手老练狠辣,不仅攻击时的出招一环扣一环,连时机和角度都把握的非常完美,让自己接招接的极不舒服。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自己会在和林睿哲的打斗中处于下风的,因为墨世平比起林睿哲缺少了太多的实战经验。 既然墨世平主动拉开了距离,林睿哲自然也没有莽撞到再次直冲上去,他也担心这少年故意留了后手就等他冲过去。 墨世平深吸了一口气,他心里很清楚,若接下来还是像之前那样被动防守的打法,自己会占不到一丁点儿优势,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主动贴身缠斗,寻找机会。 想到这儿,墨世平右脚猛然发力,整个人如同满弦之箭一般冲了向了林睿哲。一个呼吸间,便欺身到了林睿哲跟前。 林睿哲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没有丝毫慌张,墨世平主动贴身上来和他缠斗,正是他想要的。通过之前的交锋,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发生下,会输给这个少年。 二人以拳换拳,见招拆招,谁也不愿先行退后半步。世间武夫打架,多半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便是如此。 二人缠斗片刻之后,林睿哲起手一记看似朝着墨世平胸膛而去的右拳却实则是攻向了墨世平的腹部,这起手式只是虚晃一枪! 墨世平原本恢复平静的脸色终于又出现了凝重之情,他连忙放下左臂,以此挡住了袭来的右拳。 “糟了!”墨世平内心暗道一声,因为朝着自己腹部袭来的右拳力道并不大,不是对方的全力一击,显然这只是一个吸引自己注意的陷阱。 此时,林睿哲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之色,他在此前打斗中一直很少用的左手忽然握拳以极快的速度袭向墨世平的脑袋。 此刻,林睿哲左手出拳的速度甚至超过了之前右拳倾力而出的速度。 左撇子! 墨世平皱起了眉头,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睿哲是个左撇子,而且,一直藏到了最后才暴露。 “结束了。”林睿哲嘴角扯起了一丝冷笑,他等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先是以虚晃一枪而出右拳成功骗过了少年的注意,然后才使出了蓄势待发的左拳,也是他藏了很久的倾力一击。 林睿哲很肯定,只要墨世平中了他蓄谋已久的此击后,无论他的身体多么抗打,都会失去继续打斗的能力。 而此时林睿哲却突然发现,墨世平自始至终都只是面色凝重的皱着眉头,却没有露出过丝毫措手不及的慌张之色。林睿哲心里陡然有些不安,不过如今杀招已出,獠牙已现,断然是不可能收手了。而且他觉得即便墨世平藏有后手,也不可能扭转局势了,自己的全力一击的左拳已经挥出,那便大局已定。 其实林睿哲猜的没错,墨世平一直留有后手,他在等,等的就是林睿哲全力以赴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林睿哲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形意拳中第二式,诡蛇,又名冲拳。 之前墨世平故意以左手下挡腹部便是为了此刻能腾出右手。 墨世平右手指尖扣于指腹,扣成了奇特的诡蛇拳姿。紧接着一直处于放松状态的身体骤然紧绷,按照大爷爷交给他的冲拳发力姿势,诡蛇冲拳以远超少年平时出拳的速度袭向了林睿哲的咽喉。 形意拳共六拳,每一拳都有其独特的发力姿势和效果。而第二式诡蛇冲拳,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一快再快,以快到极致的速度,出手直切要害,一击毙命。 此时,林睿哲的左拳离墨世平的脑袋只差一丝距离,他甚至能想象到面前这个少年口鼻喷血,倒飞出去的模样。可忽然只见,林睿哲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是闪过一道黑影,下一刻胸膛便剧痛无比,如遭重击,左拳也无力在递出最后的一丝距离,他整个人重重的向后摔去。 最后一刻,墨世平眼神中出现了犹豫,原本直奔林睿哲咽喉的诡蛇冲拳,却是故意向下偏移了一分。 二十三章 排名第四 被一记诡蛇冲拳直击胸膛的林睿哲摔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彻底失去了意识。倘若不是最后关头,墨世平收敛了杀机,那一拳稍稍偏向了咽喉下方一寸的话,林睿哲怕是已经死了。 咽喉不仅是常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同样也是最致命的地方之一。甚至连武人三境的武夫也是如此,没到第四境之前,都是肉体凡胎。 “呼,呼...”虽然最后时刻成功的绝地反击了,但墨世平也累得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方才的一番打斗,双方过招都是步步为营,稍有一丝不慎都会一败涂地。 一开始交手之后,墨世平自知不敌林睿哲,便琢磨着要靠贴身打斗来寻找机会。世间寻常武夫争斗大多分两种,靠气力悠长取胜或者靠奇袭一击制胜。 这套形意拳是墨世平目前为止唯一熟练掌握的拳法,自打在大爷爷教给他后,他几乎每天都会坚持打上一轮。起初是为了强身健体,增加气力,方便自个儿背着大箩筐来回跑山路。后来,大爷爷死后,即便这个有些黝黑的少年出了大鳖镇不用再跑山路了,他每天依旧会打一轮形意拳,每一个招式都追求完美,稍有差池便从头再来,直至打到他自己满意为止。墨世平从未觉得厌烦,反倒乐在其中,每一次打拳,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初大爷爷教拳时的身形,想起老者纠正他发力时严肃的神情,以及督促他好好练习的话语。 每一次少年独自打拳时,脸上总是会带着一丝悲伤的喜悦。只有这时候,他才会觉得大爷爷又在一旁看着他,陪在他身边打拳。 少年练拳,不是习惯,不是兴趣,而是思念。 人间三万字,情字最伤人,恩字最难偿,思字最执拗。 故而,当墨世平第一次全力以赴挥出形意拳中第二式诡蛇冲拳的时候,他无比确信这一拳的速度一定是最快的。即便是自己后出拳,这一拳也会后发制人。因为这一拳,大爷爷陪着他,打过了数百遍堪称完美的拳意。 此时,稍稍靠后的林睿明一脸震惊的望着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睿哲。他有些懵了,明明看见林睿哲使出了杀手锏,明明他蓄力一击的左拳即将轰中对方的脑袋,可忽然一瞬间,他甚至没看清墨世平出招的动作,接着林睿哲却倒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林睿明脸色苍白,呆呆的驻足原地,他甚至忘记了上前去查看一下林睿哲的伤势,也忘记了是否要趁着墨世平气力不接时出手偷袭。 也正在这时,后方的王富贵右手握着登山杖,快步上前扶住了墨世平。他从头到尾都没看清二人的打斗,也不知晓其中每一拳都是充满了危机,他只知道最后林睿哲不知怎么的就倒飞了出去,而墨世平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只是有点脱力罢了。 王富贵神色露出一丝喜悦,轻轻的将墨世平的右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住了他,压低了嗓音悄悄说道:“哎,我之前说过吧,这林氏二兄弟肯定是花钱买的连胜,他俩的积分肯定也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你看那林睿明之前还没打就认输了,现在连动都不敢动了,果然兄弟二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墨世平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他这番言论自然是不认同的,不过当下自己也不方便解释了。 王富贵有些不怀好意的盯着发愣的林睿明,略微思考了片刻,忽然眼睛一转,又是一计浮现心头。 “咳咳。”王富贵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然后作出了一脸凶恶的表情,眼睛瞪大了盯着不远处的林睿明,沉声说道:“你就是林睿明吧。在下不才,正是有着江湖当代小武侠之称的王富贵,这位是我的兄弟,他出手不知轻重,不小心将你大哥打飞了。不过,我们也不是喜欢动粗的人,这样吧,你老老实实交出你俩兄弟的玉简,我们就放你一马了。” 林睿明这时候才有些缓过神来,他没有理会王富贵,赶忙跑到了林睿哲身旁,查看大哥的伤势。 林睿明神情凝重,蹲下身,伸手轻按了一下林睿哲受创的胸口,只见林睿哲虽然还是昏迷状态,但他依旧疼的眉头紧皱。 片刻之后,林睿明松了一口,喃喃道:“万幸,只是胸骨骨折,没有性命之忧。” 之后,林睿明转身站起,脸色阴沉,握紧了双拳,紧盯着王富贵和墨世平二人。 王富贵顿时一愣,被忽然凶神恶煞的林睿明吓了一跳,额头不由自主的渗出了些许冷汗。他内心暗道一声不妙:糟了,这林家二少年难道是个没有脑子只知道莽撞打架的二愣子,自己方才一番威胁的话语都没吓到他? 不过,王富贵虽然内心有些犯嘀咕,但明面上的神色依然保持着镇定,大喝一声,说道:“林睿明,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要自讨苦吃,快快交出玉简,送你大哥下山疗伤。” 一旁的墨世平神色平静,没有说话,只不过他的双拳又悄然握紧了。 林睿明神色不定,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前方握紧了双拳的墨世平,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大哥,最终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玉简,又蹲下身取走了林睿哲身上的玉简,一并抛给了不远处的二人。 王富贵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玉简,乐呵呵的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墨世平。 林睿明轻轻的扶起了林睿哲,然后小心翼翼将他背到了身后。转身离开之前,林睿明神色复杂,久久的盯了一眼那个脸色平静的少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这个看似只是个寻常市井穷小子的手上,而且还是两次。 “你究竟是哪个修行世家出来的后辈?你方才出的最后一拳是什么招数?” 一旁的墨世平闻言,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便轻声答道:“我只不过是个来自大鳖山的寻常少年罢了。最后一拳是形意拳中的第二式,诡蛇冲拳。” “形意拳?...你骗谁啊!”林睿明脸色难堪的怒吼了一句,愤懑的瞪了一眼墨世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下山的路上,林睿明越想越憋屈,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道:“气煞我也,那家伙肯定一开始就在扮猪吃虎,分明是一个修行世家出来的后辈还故意打扮成市井少年,藏了一身绝技,还揣着一肚子坏水,真是可恨。” 林睿明自然是不相信墨世平所说的出生,更加不相信他使的最后一拳是广为流传的形意拳。林睿明自然也是练过形意拳的,他只觉使用时招式寻常无甚大用,还不如小门小派珍藏武术奇技。形意拳的第二式诡蛇冲拳,林睿明自然也是了解的,发力出拳速度确实相较一般拳法会快上一分,但若是想凭此后发制人,而且制的还是自己大哥的杀手锏,那怕是白日做梦。 墨世平驻足原地,只得无奈的摇了摇脑袋,明明自己已经如实相告,可对方明显是不相信的。不过好在算是有惊无险的打赢了林睿哲,还拿到了他俩兄弟的玉简,这样一来,自己和王富贵成功晋级最后二十人的几率就大多了。 王富贵紧握着其中的一枚玉简,感应了片刻,然后一脸欣喜的说道:“加上林睿明的八十五分积分,我就已经九十八分了,肯定已经在榜单上了。”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拿下了榜单上分别排名第七和第八的林氏俩兄弟的积分,他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这样一来,加上林睿哲的分数,自己的分数便从二十三分变为了一百一十九分,破百了。如此,在最后三个时辰左右会彻底爆发的积分争夺战,墨世平也是不必做出铤而走险的举动了,不出意外是可以稳坐前二十了。 忽然,一旁的王富贵轻声说了一句:“多谢了。”最初,听闻御灵宗招收弟子的王富贵仅仅只是抱着一丝希望来到青螺镇的,那时候的他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他也深知自己几乎是不可能被选上的,除了一条烂命,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现在,王富贵眼前的这个少年一路以来,几乎是亲手将御灵宗弟子的名额送到了他的手里,使得王富贵真真切切的看得见希望了。 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真的救命了。 所以,这一声简单寻常的道谢,实际上蕴含的分量,对王富贵而已,比他的命都重。 墨世笑了笑,轻声说道:“不必道谢,这些计谋可都是你想出来的。若是我一个人,可能现在还在山上乱晃悠呢,哪能得到这么多积分,所以你大可问心无愧的收下来。” 王富贵也不是矫揉造作之人,便顺势抬头,洒然一笑,故意打趣道:“我也就客气客气,你不会当真了吧?” 墨世平无奈的摇着脑袋,顺便抬起了右拳,轻锤了一拳王富贵的肩头,然后抬头看了眼月亮的位置,轻声推测道:“看这夜色已经接近子时了,马上会公布新的一轮榜单,以我们现在的积分,应该会居前十之内。” 小半柱香后,子时到了。 榜单第七,王富贵,积分八十五。 榜单第四,墨世平,积分一百一十九。 ... 榜单第一,宇文澈水,积分三百一十分。 得知了结果的墨世平有些意外,他原以为他和王富贵应该恰好在第十名左右,没想到名次这么靠前。看来从亥时到子时的一个时辰内,爆发的冲突并不多,绝大多数少年都还在修生养息,准备天亮之后才会悄然拉开帷幕的积分大战。 墨世平和王富贵商议了一番,既然二人已经收获颇丰,远超了预期的目标,那不如也趁早休息一会,养精蓄锐。于是,二人找了一处隐蔽的小坡,分了些吃食,轮流闭目小憩。 靠近山顶的密林中,身穿黑袍的宇文澈水正漫无目的的乱逛着,经常能遇到一些少年躲在暗处埋伏,准备伺机偷袭过路的少年。宇文澈水每次都会假装不知情,故意露出破绽,待对方觉得有必胜把握出手的时候,再突然给这些少年来个“惊喜”。望着这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甚至懊恼后悔神情的少年们,宇文澈水便会觉得很有趣,乐此不疲。 此时,刚刚从玉简中得知了新一轮排名的宇文澈水,忽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因为他看到了其中一个熟悉的名字,墨世平,一路从第二十名直窜到了第四名。 “果然是个挺能打的对手呢,马上就能遇到了吧?” 夜色如墨。青螺山的山脚下,不少被淘汰了的少年都顺着山路下山了,快步赶回客栈歇息了。 但是,在山脚下的台阶上,却有一个似乎是在耐心等待着某个人的小男孩。 小男孩乖巧的坐在台阶上,脚旁放着一盏灯笼和一个小小的,鼓鼓的包袱,包袱里装着许多他今天从山上采来的山果。 这个小男孩正是墨世平刚入青螺镇遇到的摆摊卖山果的王抚云。 王抚云在拿到林氏俩兄弟赔偿的那一锭金子之后,便去镇里的私塾报了名,但是小男孩今天却破天荒的向私塾里的老先生请了假。因为他之前在青螺镇街上听到议论最多的事情,便是御灵宗在今天开始的第三轮试炼中,只会选取最后留下的二十名少年。 前几天,王抚云下了私塾,时不时的就会往青螺山脚下逛一逛,他有点想,又有点不想见到那个帮他仗义直言的大哥哥。 想是因为王抚云确实是有些想念大哥哥了,想和他说说话,和他聊一聊私塾里老先生教给他的第一课,几句简单的句子,比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再比如“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这些老先生只说要先记着,其中的道理等以后在慢慢给他解释。 不想是因为王抚云知道,遇见了大哥哥,也代表着大哥哥失去了成为御灵宗弟子的机会,那大哥哥肯定会很伤心吧,这自然是王抚云不愿看到的。 王抚云从今天早上巳时起便等在了山脚的山路上,饿了渴了就吃个山果缓缓,慢慢的就一直等到了现在的子时。 每当背后传来脚步声,小男孩都会有些期待,待看清了来者不是大哥哥后,他也不会失落,反而会有些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大哥哥成为御灵宗弟子的机会又增多了一分。 至于小男孩为什么要在这儿等着的缘由,大概是他想着,在大哥哥难过着下山的时候,自己好歹也能递给他一个山果安慰一下,是不? 第二十四章 真巧 寅时,又被称作平旦,日旦。是一夜之中,小老百姓们睡的最踏实,最安稳的时候。再过一个时辰,天会初亮,人们才陆陆续续的从睡梦中醒来,开始一天的活计。 可在青螺山中,寅时刚过,便有两个少年收起了困意,准备慢慢的朝山顶摸去。 王富贵嘴中连连打着哈欠,显然方才二人轮流半个时辰的小憩,对他来说还有些意犹未尽。 一旁的墨世平也跟着打了几个哈欠,不过他倒是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以往在大鳖山的时候,这个时间点,他也差不多该醒了。 王富贵忽然想到了一件趣事,便主动开口说道:“哎,墨世平,我以前听老人讲过,说这个打哈欠其实是会传染的,一个人打了哈欠,旁边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打哈欠。这么一看,还真有几分道理呢。” 墨世平挠了挠脑袋,想了想,确实,自己方才明明是不困的,却也不自觉的跟在王富贵后头打了哈欠,奇了怪哉。 不过,二人自然不会真的深究这个问题,权当是用来驱散困意的玩笑罢了。 墨世平和王富贵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先行商量了一番。王富贵和墨世平一致觉得,要是沿着御灵宗修建的青石板山路上山的话,过于明目张胆了,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伺机而动。而且他们现在的积分还算高,不需要以身犯险,只需要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意外即可。 因此,二人决定沿着第一次登山的小道上去,等到了接近山顶的开阔位置,天也差不多该亮了,到时候也是抢夺积分最激烈的时候。 于是,墨世平和王富贵各自折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当做了登山杖,开始沿着陡坡上山了。 没走一会,走在前方的墨世平忽然眉头皱了起来,他的登山杖触到了一个小坑洼,而且这个坑洼还恰好被散落的树叶遮蔽住了,不易察觉。 墨世平停下了脚步,蹲下身拨开遮掩的树叶,仔细勘察了一番这个小坑洼,确定了这不是天然形成的坑洼,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王富贵自然也是上前查看,他脸色有些古怪,这个熟悉的坑洼怎么看怎么像之前自己挖坑害人的陷阱。 王富贵挠了挠脑袋,神情有些不自在,颇为心虚的说道:“不会是我之前挖的坑吧?这么巧又遇着了?” 墨世平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摇了摇脑袋,轻声答道:“不是,我们之前登山时走的并不是这里。想必是另有其人,想到了和你一样的法子坑人。总之,我们小心为上,说不定他就躲在了附近。” 王富贵闻言,顿时神色警惕了起来,沉思了片刻,然后对着旁边的墨世平建议道:“这里应该是那个人挖的第一个坑,他呆在此处的可能性不大,应该还在前方。但我们如此走下去,敌暗我明,也不知道对方具体的人数,只会更加不利。倒不如就在此地将计就计,我故意装成踩了坑滚下山坡,引蛇出洞,如何?” 墨世平眼神一亮,觉得这是个好计策,便立马应声附和,接着又和王富贵商议了几处小细节,然后自己先悄悄隐匿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接着王富贵故意顺着陡坡小心翼翼的向下滚了出了一丈距离,将浑身上下弄得满是尘土,颇为狼狈。 “哎呦!救命啊!”王富贵躺在地上,神情佯装痛苦,大声呼救。 墨世平则在一旁悄悄的看着,嘴角微微扯起了一丝笑容,内心暗自赞叹一声:这王富贵的演技真是绝了,演的有模有样的。 片刻之后,山坡上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出现了在了王富贵视野里。 “哎?” 王富贵止住了呼救声,神情愣了一下。这个少年他并不陌生,正是当初第一轮试炼时踩了他好几个坑的高大少年。王富贵记忆犹新,这个身形高大的少年曾气的一脚将他踹下了陡坡,要不是墨世平拉了他一把,他很可能会一路滚到半山腰,生死难料。 高大的少年自然是看见了躺地上动弹不得的王富贵,也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嘴角不由自主的扯起了一抹冷笑。他径直都到了王富贵身旁,蹲下身,故意戏虐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你说,这么大一座青螺山,怎么就这么巧,又碰上你了呢?” 王富贵神情慌张,一阵冷汗自额头渗出,支支吾吾的答道:“这位大哥,你...你怎么也干起了这种勾当?” 高大的少年倒是不着急对付王富贵,在他眼里,王富贵依旧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了,他还想多玩玩。 高大的少年瞥了一眼似乎是吓破了胆的王富贵,冷笑着说道:“还不是向你学的?不阴险狡诈一点怎么有机会成为御灵宗的弟子?你倒也不赖,还混到了第三轮。不过看你这怂样,怕是只有一个积分吧?” 王富贵连连点头,接着眼珠子一转,谄媚的说道:“大哥,你说的都对。像大哥这样善用计谋的人,一定能成为最后二十个人之一。但是大哥,这越到后面竞争越激烈,像大哥这样单枪匹马的人,不一定能占到便宜。要不这样,大哥,我帮你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得来的积分全归大哥,我一分也不要,只求大哥能放我一马。” 高大的少年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觉得这个建议倒也不错,自言自语道:“我一个人确实弄不到积分,多一个人也许能有些用处。” 这时,听到了关键消息的王富贵心思急转,不过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而又小声问了句:“大哥你真是凭着一个人就闯到了这里?” 高大的少年鄙夷的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冷冷的答道:“那是自然。” 王富贵心中大定,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就不再继续装下去了。 于是,王富贵右手轻轻捏了捏鼻尖,笑眯眯的说道:“这位大哥,真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两件事没和你说清楚。” “什么事?你又准备耍什么花招?” “第一件事呢,就是我的积分可不止一分,我的名字叫王富贵,实打实上了榜的的,积分足足有八十五分呢,你可以查查。” 高大的少年将信将疑的摸出了自己的玉简,稍稍感应了片刻,顿时眉开眼笑,一脸欣喜的望着王富贵,那眼神就像是饿了三天的壮汉瞧见了一桌子的荤腥一样,充满了掩饰不住的贪婪。 高大的少年万万没想到,自己原以为收获的是个蚊子腿肉,结果却是个一头大肥羊。此刻的他已经将王富贵当成了自己的大福星了,好家伙,直接送上门了八十五个积分。 “哈哈哈。”王富贵看着眼前突然欣喜若狂,就差流口水的高大少年,实在是憋不住笑意了。 “哎,第二件事我还没说呢,那就是...我可不是单枪匹马来这儿的。” 高大的少年明显楞了一下,心中一惊,然后缓缓的转头望去,他终于有所察觉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便有个少年悄然站在了他身后。 “啪!”墨世平的右手轻轻按在了高大少年的肩头,接着轻声说道:“老实交出玉简下山吧。” 高大的少年眼神露出一丝不甘,他刚准备转身反抗,与此同时,他的肩头却传来了一股强烈的痛感。 自然是墨世平稍稍加重了一些力道。 “服了!我服了!”高大的少年疼的皱起了眉头,高声连喊道,接着立马松开了右手,一枚玉简从掌心掉落在了泥地上。 王富贵眼疾手快,笑嘻嘻的拾起了玉简,捏在手中感应了片刻,脸色却逐渐难堪了起来。 “什么?五百六十三号,周铁柱,积分...一分?!” 名为周铁柱的高大少年老实的点了点头,有些欲哭无泪,自己从第三轮开始时便小心翼翼的挖坑等人,耐着性子等了这么多个时辰,只等来了这俩人,结果还把自己坑了,这让周铁柱实在是无法接受。 “罢了,一分也是分。”王富贵颇为无奈的摇了摇脑袋,自我安慰道。 花了这么一番周折,详细谋划了一番,自己还演的如此卖力,结果只收获了区区一分,这也让王富贵有些难以接受。 “行了,你走吧,以后少干这些缺德事。”墨世平松开了按在周铁柱肩上的右手,叮嘱道。 周铁柱立马点了点头,迅速站起身来,都没来得及拍去身后的尘土,便步伐飞快的沿着陡坡向山下赶去,生怕王富贵撺掇另一个少年出尔反尔,报当初的一脚之仇。 不过,确实是周铁柱想多了,因为王富贵压根儿就没想着要报复他。若是曾经的王富贵,有了机会必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周铁柱的,可自从遇到了墨世平,王富贵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悄然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就比如现在的王富贵不会去报复周铁柱,是因为王富贵自己也觉得,是当初自己挖坑在前,才招致了周铁柱的报复,一来一去倒也合理。但是,这并不代表王富贵就是好说话之人了。那个名叫宇文澈水的少年,如果有机会的话,王富贵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报仇。当然,还有最开始逼得他走投无路的那些人,他更不会放过。有人欺负他,他就会加倍欺负回去。有人对他好,他也会加倍还回去,这就是如今王富贵认定的道理。 ... 此时,独自走在山林中的宇文澈水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干脆去山顶的道场上等着,到时候来一个他便揍飞一个。只是宇文澈水稍微思索了片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太无趣了。 忽然,黑袍罩身的宇文澈水停下了脚步,一袭白衣佩剑的中年男子悄然站在了他的身旁。 “二叔,有事吗?”宇文澈水轻皱了下眉头,问道。很显然,少年并不喜欢在这时候被人打搅。 白衣剑客神色有些凝重,沉声道:“我们该返回东胜神州了。我刚收到家族里传来的玉简,你的哥哥宇文锦山,在近日的同境之争中,落败了。” “不可能!”宇文澈水蓦然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 身为宇文家族二把手的白衣剑客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别说宇文澈水不相信了,连他都有些不相信。可玉简中,却是他的兄长,也就是宇文家族现任族长,亲口说出的消息。 此刻的宇文澈水神情狰狞,死死的握住了双拳,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打输...怎么可以输给除我之外的人?” 白衣剑客稍稍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也该早些回到家族去了,你也可以尽早踏上修行之路。毕竟,这个世上,人外有人。” 宇文澈水紧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答道:“等结束了这里的第三轮试炼,再返回东土神州便是。” “哦?为何?”中年男子有些奇怪了,他一直觉得宇文澈水参加这些试炼是觉得好玩,但现在中年男子却觉得,好像并不仅仅是因为好玩。 宇文澈水轻轻扯了扯嘴角,解释道:“还有个很有意思的家伙,我还没和他打过呢。” 白衣剑客轻轻的皱了皱眉头,南域这种小地方,居然出了让宇文澈水都觉得有意思的少年。那少年,一定有着不一般的背景了。 不过白衣剑客并没有反对,就由得宇文澈水去闹了。毕竟只是区区南域而已,除了一个魏礼看得过去,还有谁值得他递出一剑?再说了,就算那个少年真的和魏礼有关系,自己身后的宇文家族难道就只是摆设? 宇文澈水抬头望向了东方,内心始终是难以接受自己的兄长宇文锦山会落败,因为他的兄长可是被誉为东胜神洲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他也一直将他的兄长视为修行路上必须要打败的对手。 “真的是同境之争?” “嗯,据说是一个自称炎灾赤狼的青年,也是六境。” ... 青螺山的山脚下,王抚云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不知不觉便靠着青石板山路睡着了。 此时,一袭黑袍的国师魏礼悄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轻轻脱下了黑袍,盖在了小男孩身上。 魏礼驻足,抬头盯着黑夜中那轮皎洁的明月,若有所思道:“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他开始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老儒生一直执着于那一点人间烟火了。 第二十五章 对手 天色逐亮,朦朦胧胧的雾霭笼罩了青螺山。 此时,墨世平和王富贵正小心翼翼的穿梭在靠近山顶的一片密林中。自一个时辰前,夜色便悄然褪去,于此同时,各个少年几乎都心照不宣的往山顶靠拢。 墨世平抬头想看一眼朝阳初起的方位,判断一下大概的时间,只可惜四周都是浓稠的雾霭,根本看不清楚。就在这时,他怀中的玉简轻轻震颤了一下,于是,墨世平摸出了玉简,捏在手心感应了片刻。 一道紫袍老者的嗓音悄然传出: “辰时已到。” “积分前二十的排名如下。” “...” “榜单第八,王富贵,积分九十二分。” “榜单第五,墨世平,积分一百一十九分。” “...” “榜单第一,宇文澈水,积分三百八十分。” “此外,老夫还需要说清楚一点,在二十个名额中,前十名将成为御灵宗的内门弟子,后十名则是外门弟子。同时,前三名的少年,有资格向御灵宗提出一个合理的要求,无论是稀有的丹药古书或者宗门绝技亦或是选定长老拜师等等都可以。” 紫袍老者这番话落,着实让剩余的百来少年都为之一振。且不说前三名能提出的要求,光光是前十名就可入选内门弟子,这对于那些出身市井的少年来说,真可谓是一步登天。 通常来说,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有着巨大的差别。外门弟子终其一生都很有可能无法接触到宗门的核心传承。可内门弟子却是不同,他们是被当做宗门未来的支柱培养,自然是会获得宗门中大量的资源支持。 如果一个草根少年入选了御灵宗的内门弟子,那就好比是一介穷酸书生高中状元一样,整个人生都会天翻地覆。 此时,御灵宗门内的会客厅堂,紫袍老者正恭敬的坐在副座,而主座之人,是难得显露了原本俊美面貌的中年男子,魏礼。 按以往每隔二十年招收弟子的惯例,也是前十名收为内门弟子,后十名收为外门弟子。但今年却多加了一条前三名可以提出一个要求,这自然是魏礼的手笔。 当然,御灵宗也不是真的每隔二十年才会招收一轮弟子,平常也会招收一些富家弟子作为外门弟子,而这些少年们背后的豪门贵族每年都会提供一笔不小的资源作为回报。许多财力雄厚的家族都乐意为之,相当于是花钱给后辈镀个金,涨脸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在御灵宗,外门弟子皆是一袭白袍,常常都需要完成宗门所交代的事情。而内门弟子则身穿黄袍,宗门每个月只会安排少许任务,只需要按时完成即可,其余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相比外门弟子无疑是宽松了许多。但是御灵宗每年都有一个考核机制,若是考核不达标,会被降为外门弟子,同样外门弟子若是能顺利通过考核也可晋升内门弟子。 厅堂内,紫袍老者抱拳恭声道:“师尊,不知这些少年中,您相中了哪几个?” 魏礼瞥了他一眼,他对于这个弟子的小心思自然是了如指掌的,变冷声说道:“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宇文澈水和墨世平这两个少年,我都不能碰,更遑论你了。” 紫袍老者心中诧异,不过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神色如常的询问道:“对宇文澈水我自然是不敢有什么想法的,毕竟是来自东胜神州的宇文一家。可这墨世平据我的调查,明明是自大鳖镇而来,跟脚清楚,是个地地道道的市井小子,为何也让师尊如此看重?” 听到这儿,魏礼皱起了眉头,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这些事情不是你可以染指的,你就不要多想了,只管老老实实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再劝你一句,不要自作聪明,免得引火上身。” 紫袍老者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多问什么了,他活了这么久,自然也是清楚师尊魏礼的脾气,他可绝对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魏礼微微叹了口气,摇着脑袋独自步行出了会客厅,往山脚下去了,他的黑袍还在那个小男孩那儿。 待魏礼走后,如蒙大赦的紫袍老者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抬手抹去了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一丝冷汗。紫袍老者有些庆幸,虽然自己早早的动了收徒的念头,但是还没有急着去做。如今看来,反倒误打误撞成了一件好事。 对于宇文澈水,紫袍老者一开始确实是有些想法的。但是那一天,见过了他的护道人,也就是白衣剑客,不仅敢于向自己的师尊魏礼递剑,还打了个不相上下。自此,紫袍老者便彻底打消了念头,也肯定了宇文澈水这个少年必定是出自东胜神洲的十大家族之一的宇文。而那个白衣剑客,恐怕就是有“剑出胜雪”之称的宇文清泉,早在几十年前就是九境巅峰的大修士。有着这种恐怖的背景,紫袍老者自然不会认为,宇文澈水会拜入御灵宗门下。他要是真的敢拜,紫袍老者恐怕也没那个胆子收徒。 而对于墨世平,紫袍老者也是同样观察了许久。虽然说在他眼里,目前墨世平各个方面的表现确实是不如宇文澈水,但较之其他少年却是胜出太多了。只是,墨世平有一点让紫袍老者不是很喜欢,妇人之仁。修行终究是一个人的事情,过于考虑他人,反倒不好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而宇文澈水的性格,杀伐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在紫袍老者眼中,就是完美的契合了修行二字,这种人,日后的成就必然是很高的。御灵宗开宗的宗旨就是挑选那些天赋实力异常出众的少年,那些日后有望成为大修士的少年,所以对于选拔少年的每一点,都要无比挑剔。对于散落在南域的九个宗门,魏礼最初的想法便是,与其培养十个有望九境的少年,倒不如只培养一个有望十境的少年。只可惜这么多年来,甚至还没出一个有资格和魏礼说上一句话的人。 想到这儿,紫袍老者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着脸自言自语道:“难不成要老朽收王富贵那个狡猾的小王八蛋做关门弟子?”不过老者转念一想,虽然王富贵那小子天赋一般,但那股子执拗劲儿倒也还算可以,如果日后真能以此执念去修行,未来成就应该也还看得过去。 不过一想到宇文澈水和墨世平这两个少年,紫袍老者就心痛的不行,御灵宗若是能留下二人中的任意一个作为传承的核心弟子,怕是不出二十年,御灵宗在南域都能横着走了。 “罢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紫袍老者此刻倍感有心无力,只得长叹一声,彻底打消了自己不该有的念头。 忽然,紫袍老者轻皱了下眉头,他察觉到山顶的御灵宗道场之上已经来了一个少年,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丝毫不在意这么早就登上了道场是否会成为众矢之的。 少年正是宇文澈水。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参与第三轮试炼了,收起了贪玩的心思。自他从白衣剑客宇文清泉处得知自己兄长在同境之争中落败后,他此行南域便还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和那个名叫墨世平的少年打一架。在这之后,他会回到东胜神洲,开始真正的修行之旅。 宇文澈水只是静静的坐在道场上,即便他已经察觉到了好几处隐晦的目光扫向了自己,他也无动于衷,只要对方不出手,那他接下来也懒得和他们较劲。说到底,他认真起来,都是一拳的事而已。 想到这儿,宇文澈水轻轻扯起了嘴角,他有些好奇,那个叫墨世平的少年,能挨他全力出手的多少拳? 十拳?二十拳? 宇文澈水心里有些没底,在第二轮试炼中,他没见过墨世平全力以赴出手,都是游刃有余的出拳。 当然,宇文澈水是希望墨世平能挨的越多越好,那才不枉他耐着性子在这里等。宇文澈水并不想主动去寻墨世平。一来找不找得到还是一说,二来他想等墨世平完全准备好了,自己再出手,而不是突然出现就开打了,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宇文澈水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墨世平是他此行南域遇到的唯一一个不会让他失望的对手。 紫袍老者一直有留心宇文澈水和墨世平两位少年,对于两人的心性也是有所了解的,而此刻的宇文澈水摆明了是在等人,紫袍老者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就是在等墨世平了。 紫袍老者神色有些犹豫,他并不是特别想看到宇文澈水和墨世平两人打起来,二人的心性都是不愿轻易服输之人,那么无论是谁输了,都会对日后的修行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甚至有可能会产生执念,诱生心魔。 但紫袍老者沉思了片刻,便打消了出手干预的念头,他猛然想起了魏礼方才说的那句“不要自作聪明”。 想到这儿,紫袍老者轻轻点了点头,抚了把胡须,内心已定。自己只管看着好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反正自己脑袋上还有个师尊魏礼呢。 紫袍老者目光悄然望向了一处接近山顶的密林,有两位少年正在朝着山顶前行,想来再过不久,便该到达道场了。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 此时,刚刚得知了最新一轮排名的墨世平朝着王富贵点了点头,二人皆是相视一笑。就目前而言,只剩下一个时辰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俩人应该是稳定在前二十名里了。 在之前的一个时辰内,墨世平和王富贵沿着小道登山的途中,仅仅只遇到了三个结伴而行的少年,他们的玉简自然是被他俩不客气的收下了。不过墨世平都让给了王富贵,三人总共才六个积分,也是少得可怜。 墨世平抬头向山顶望去,雾霭已经消散了不少,隐约间已经可以看见山头了,没剩下多少山路了。 但此刻,墨世平的心情并不轻松,反而有些凝重,越接近山顶越是如此。墨世平之前推测过,以宇文澈水的性子,一定不屑于偷袭他,会正大光明的找他打架。既然山顶的道场是余下的少年必去之地,那么宇文澈水很有可能会在那里等他。 墨世平神色平静,但他却悄悄握紧了拳头,轻声对着一旁的王富贵说道:“等会儿到了道场,很可能会遇到了宇文澈水,到时候你只管看着便好了,不用出手。” 王富贵闻言,原本一脸轻松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沉重之色。王富贵点了点头,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跟不插不了手。 王富贵伸出右手按在了墨世平的肩上,沉声道:“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别输了。” 墨世平轻轻点了点头,望向了山顶,眼神异常的坚定,答道:“我不会输的。” 一路上,墨世平自始至终都让自己的身体处在了最佳的状态,为的就是全力以赴和宇文澈水打上一架。 ... 青螺山的山脚下,一个小男孩坐在山路上,怀中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件黑袍,生怕它蹭到青石板山路了。 小男孩正是昨晚不知不觉睡着了的王抚云。 王抚云时不时的抬头东张西望,似在找人。他自从不久前醒来便意外的发现了,自己身上多披了一件黑袍。 王抚云猜测是哪个好心人路过的人给自己披上的,于是他就抱着黑袍,等在了原地,希望能遇到黑袍的主人,还给他。 就在这时,一位面容俊美的中年男子沿着青石板山路走了下来,径直走到了王抚云的身旁。 来者正是从山顶御灵宗眨眼间便来到山脚下的魏礼,只见他笑着说道:“这件黑袍是我昨天暂留在你这儿的,现在特地来取回了。” 王抚云笑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黑袍递还给了魏礼,同时还从一旁的包裹中取出了两个依旧水灵的山果,一并递上了。 王抚云挠了挠脑袋,接着说道:“先生教过我,来而不往非礼也。” 魏礼笑了笑,接过了黑袍和山果,问道:“念私塾了?” 王抚云轻轻点了点脑袋,眼神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高兴。 魏礼望了一眼小男孩的眼神,忽然有些感慨,又接着说道:“那就好好念书,以后争取考入李氏王朝的学府,到时候咱们会再见面的。” 王抚云闻言,睁大了眼睛,好奇的追问道:“叔叔也是在学府里念过书的读书人吗?” 魏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离开了。 独自走在青螺镇街上的魏礼,嘴角破天荒的扯起了一丝微笑,方才的王抚云,让他想起了自己刚遇到老儒生时的模样,他有些怀念了,怀念跟着老儒生念书的时光。 第二十六章 不会输的 朝阳渐升,笼罩在青螺山的雾霭几乎已全都消散,而此时距离巳时已不足半个时辰了。 在御灵宗山顶的道场上,陆陆续续已经有了不少的少年,大多都是选择抱团而行,互相敌视警戒,谁也不愿先行出手,生怕被旁边坐山观虎斗的其他人捡了便宜。 在道场的中央,一袭黑袍的宇文澈水静静的坐着,没有少年敢靠近他周围的三丈之内。此前已经一组抱团的少年们,总计八人,出手想要将他拿下,结果毫无例外,都被通通踢下山去,生死难料。在场的所有少年都不是傻子,自然心里大致有数,黑袍少年的身份,必然是雷打不动的榜一,有着绝对的实力。再这之后,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少年们都纷纷打消了念头,这黑袍少年手里足足接近四百分的积分便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就在此刻,宇文澈水忽然嘴角轻扬,缓缓的站起身来,轻轻舒展了一下自身有些懒散了的关节。他耐着性子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 道场的另一旁,墨世平和王富贵顺着小道登上了道场。墨世平一眼便看到了道场中央的宇文澈水,他轻轻捏紧了有些颤抖的拳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多了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墨世平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复了内心微微荡起的波澜,然后驻足原地,静等着那个朝他走来的黑袍少年。 “墨世平,他来了。”身后的王富贵神情凝重,死死的盯着正一步一步走来的宇文澈水。 “嗯。”墨世平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声,此时的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应战准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宇文澈水的身上,不容自己有一丝分神。 一旁的王富贵原本还想多说两句,但看到了墨世平极为专注的神情之后,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吞了回去,生怕自己打搅到了墨世平。 王富贵鼻尖忽然一酸,这一路以来,眼前这个的少年,都是如此,自始至终都站在了自己身前,而且墨世平从来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王富贵有些不明白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种人,即便自己会惹得一身麻烦,也要伸手去帮助他认定的弱者,他认定的朋友,事后还觉得理所当然,还会告诉对方不必觉得亏欠自己,然后一脸腼腆的傻笑着。 想到这儿,王富贵不由轻叹了一声,大概这种人就是老好人吧? 王富贵嘴角扯起了一丝微笑,他想着等试炼结束后,拿到了御灵宗弟子的身份,一定要努力攒点钱,然后拉上墨世平去山脚下的酒馆点上一大盘酱牛肉,几碟凉菜,好好喝它个几大碗,喝个烂醉如泥,喝个东倒西歪,喝个尽兴而归。不过一想到要和这种老好人喝酒,王富贵就有些头疼,这场酒应该会喝的最尽兴也最不尽兴了。 片刻之后,一袭黑袍的宇文澈水便来到了二人面前,道场之上的少年们自觉的让出了一片空场,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少少年眼神怜悯的望着墨世平,被这个实力可怕的榜一主动找上门,可不是什么好事。 宇文澈水一把摘去了黑袍,露出了干净白皙的脸庞。顿时,在场的不少少年都暗自吃了一惊,他们从来没想到,一直独霸榜首的居然才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 宇文澈水森然一笑,浑然不在意附近少年的眼光,他的眼里只有面前这个有些黝黑的少年。 “你叫墨世平吧?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要打一架的,现在如何?” 墨世平同样紧盯着面前的少年,轻轻握紧了拳头,不过神色依旧保持平静,接着笑着开口道:“来吧。” 宇文澈水闻言,顿时收敛起了笑容,与此同时,他的右脚也是飞快的抬起踢出,直冲墨世平的胸膛。 墨世平神色不变,以右肘相迎,刚巧抵住了踢来的脚尖。 “嗯?” 下一瞬,墨世平皱起了眉头,他远远低估了宇文澈水这一脚的力道,自己的右肘竟然只是略微阻挡了片刻便被脚尖传来的力道死死压制住了。 墨世平顿时身形不稳,立即向后快步撤去,这才卸去了些许冲力。 宇文澈水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停留在了原地,方才只不过是二人的互相试探罢了,真正的好戏还留在后头。 墨世平神色凝重,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疼痛的右肘。方才的一击,他接下的颇为狼狈,初次交手便落得了下风。 宇文澈水轻笑了一声,伸出右掌,做了一个放马过来的手势,说道:“来。” 他主动让出了先手。 墨世平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右脚猛然发力,如满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速度极快,让一旁的观战的少年们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这个少年也不简单,这爆发速度,远不是我们能相提并论的。” “身形太快了,看来那个小屁孩终于遇到对手了。” ... 墨世平左手握拳,看似挥向了宇文澈水的胸膛,实则是转而袭向了他的腹部,这虚晃一枪的手法,正是在和林睿哲的打斗中模仿来的。 宇文澈水神色如常,身形不动,右手腕骤然发力,一把抓住了墨世平袭来的左拳。 而这一切也正好在墨世平的意料之中,他的左拳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真正的杀招在于他蓄势待发的右拳。 墨世平这一系列连环出招完美的重现了当初林睿哲对他使出的杀招。 诡蛇冲拳! 墨世平的右拳早已悄然扣成了独特的拳姿,骤然发力,如一条致命的毒蛇露出了獠牙一般,极速袭向了宇文澈水的胸膛。 此时,宇文澈水的脸色终于不再平淡,不过露出的不是慌张,而是一丝讥讽,他不但没有任何躲闪,反倒是在胸膛之处憋足了劲,准备硬接这击诡蛇冲拳。 “砰!”诡蛇冲拳结结实实的轰在了宇文澈水的胸膛上,但是宇文澈水并没有像林睿哲一般倒飞出去,只是身形一颤,脚步随之后撤了一小步。 墨世平神色如常,但眼神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紧接着直接放弃了所有攻势,改为双臂护胸。下一刻,宇文澈水的右拳全力轰在了墨世平提前防备的双臂之上。 墨世平只觉双臂剧痛,一股大力势不可挡的顺着双臂传遍了全身,整个人身形不受控制的倒飞了出去。 “咳咳。”宇文澈水驻足原地轻咳了两声,抬手随意抹去了顺着嘴角留下的些许血水,甩在了道场的青石板上,显然他方才以胸膛硬抗下了诡蛇冲拳,也是受了点伤。 墨世平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以此卸去了身上的一些力道,然后颇为狼狈的爬了起来。 墨世平轻轻晃了晃双臂,依旧有些生疼。不过他很庆幸自己没有犹豫,在诡蛇冲拳没有一击制敌之后立马改为了防守姿势,否则,要是胸膛中了宇文澈水的那一拳,就麻烦了。 宇文澈水轻揉了揉胸膛,眼神森然的盯着站起身来的墨世平,冷声说道:“诡蛇冲拳么?速度倒是不错。不过一击必杀的拳法却只是袭向了胸膛,而不是咽喉,你究竟在看不起谁呢?!” 墨世平没有答话,却是紧盯着宇文澈水的身形,他预感到,接下来宇文澈水发起的攻击,将如同雷霆骤雨一般,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啪嗒,啪嗒。” 宇文澈水轻轻扣指,眼神逐渐冰冷,他有些恼怒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宇文澈水的身形骤变,步伐却飘忽不定,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好似完全没有章法一样。 墨世平皱紧了眉梢,宇文澈水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身形,让他有些看不大清楚了,难以预测到对方会何时从何处发起进攻,这就使他还未开打便处于了完全的下风。 “重影复步么,没想到宇文澈水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运用的如此通彻,看来墨世平这小子有苦头吃了。”御灵宗内,紫袍老者见到了这一幕,不由得轻叹一声。 重影复步,乃是东胜神州宇文一族不外传的绝技之一,能够通过独特的步伐和身形姿势让对手无法及时掌握自己的动向。不过这也仅仅适合还未入四境,处在武人三境的后辈学习,修行越高越是用不上了,因为这重影复步并不是什么特别高深的秘技,故而修行界也流传有不少模仿的有模有样的赝品步伐。 忽然,宇文澈水身形猛然前冲,直奔墨世平而来。 墨世平神情凝重,对方如此明显的进攻让他心头升起了一丝不妙之感,不过他目前并没能看出宇文澈水会采用什么独特的出招方式,所以也只能试探性的以右拳相迎。 “呼!”墨世平的右拳堪堪擦着宇文澈水的肩头而过,落空了。 墨世平又一次皱紧了眉头,方才的一拳明明是朝着对方胸膛而去的,却在即将得手之际忽然就偏差了这么多,或者说,在即将命中的那一瞬间,宇文澈水的身形骤变,才堪堪避了过去。 宇文澈水并没有急着出手,只是继续变换着他独特的身形步伐,似乎是在等待着墨世平的再次进攻。只见他轻轻扯起了嘴角,戏虐道:“怎么,稍稍认真了一下,你就跟不上了么?” 墨世平依旧没有答话,心思百转,他很清楚,自己一直看不清对方的身形步伐,如果贸然出手必然又是落空的局面。但是自己不出手,只会一直摸不清宇文澈水的攻击方式,如此下去,只会被动挨打,让对方处于不败之势。 想到这儿,墨世平眼神骤然坚决,既然如此,也只有主动上前搏斗,看能否摸清对方的身形步伐,好做应变。 下一刻,墨世平再次右脚蹬地发力,箭步上前,打算贴身缠斗。 宇文澈水自然是看出了墨世平的想法,不过他没有丝毫避让的打算,反倒是脚踩着重影复步主动迎了上去。 二人之间相隔不足一丈,墨世平脚下再次骤然发力,他不觉得在这个距离下,宇文澈水还能如此游刃有余的化解自己主动的攻势。 墨世平猛然绷紧了右臂,同时右拳以独特的发力技巧一往无前的轰了出去。 形意拳第一式,狩虎崩拳。 此狩虎崩拳,讲究的便是一个一力降十会,独特的发力技巧可以骤然调动全身的气力压在了右拳之上,故而势大力沉,往往一拳之力便抵上平时的两三拳,尤为适合贴身搏斗。 宇文澈水神情不变,但是脚下的步伐飞速变换,一瞬间竟然使得自己的身形硬生生偏移了一尺有余。 “轰!”墨世平这一记狩虎崩拳的拳风撕裂了空气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确实是充满爆发的一击,只是这也意味着这一拳落空了。 “糟了。”墨世平内心暗叹一声,显然自己又低估了宇文澈水这诡异步伐的速度,而且自己方才还使用了狩虎崩拳,虽然狩虎崩拳杀伤力极大,但是发力后会出现一瞬间的脱力。而现在这一瞬间,正是自己旧力已去,新力未及的时刻,很有可能会来不及防守宇文澈水的进攻。 与此同时,宇文澈水在避过墨世平势大力沉的狩虎崩拳之后,顿时脚踩重影复步,身形再变,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了墨世平的背后。 “砰!”一声。 宇文澈水轻扯起了嘴角,握紧了右拳,毫不犹豫的重重轰在了墨世平的后腰上。 墨世平顿时感觉腰部如被铁锤砸中一样,巨大的力道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背后,彻骨的疼痛瞬间钻入了心头,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飞出,重重的摔在了道场上。 这一次,墨世平没有第一时间爬起,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此刻的墨世平握紧了双拳,死死抵住了地面,脸色惨白,急促的喘息着,他紧紧咬住牙关,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犹如麻花一样,扭成了一团,眉头紧皱,一道道青筋乍现,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阵冷汗。 墨世平甚至怀疑,自己的腰快要断了,除了如被利刃反复穿刺的疼痛之外,毫无知觉,根本无法做到翻身爬起。 “就这样结束了吗?”,御灵宗内,紫袍老者叹了口气,结局和他猜测的差不多,宇文澈水果然是全方面压制了墨世平,两个少年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与此同时,在一旁观战的王富贵死死咬住了嘴唇,双眼通红,望着倒地不起的少年,此时的他束手无策,除了干看着毫无办法。 “滴答。” 一缕热泪顺着王富贵的眼角悄然滑落,摔在了地上。 瘦弱的少年带着哭腔怒吼道:“墨世平!你说过的,不会输的。” 第二十七章 要学的还多着呢 道场之上,黝黑的少年用前额死死的抵着地面,双臂一点一点的撑起,他疼的咬紧了牙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觉得浑身犹如针刺一般。 过了片刻,墨世平几乎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趴着倒地不起的姿势变为了双手双足撑地的狼狈姿势。 宇文澈水静静的驻足在他的三丈之外,并没有打算乘虚而入,他不屑于如此。此时的他略微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后腰部中了自己一拳的少年不仅腰没有折断,而且还能一点一点的爬起来。 宇文澈水轻轻捏紧了拳头,他不认为自己那一拳力道不够,相反自己方才是全力以赴轰出了那一拳,这么说来,那便是墨世平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抗揍了。 想到这儿,宇文澈水的眼神悄然闪过一抹期待,虽然目前看来墨世平的实力还未达到他的期许,但似乎这个少年并不喜欢服输,而这也正是他乐意看见的。 又过了片刻,脸色惨白的墨世平终于是直起了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浑身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少年的麻衣。 墨世平略微调整了一下身形,然后转头望向了一旁眼眶泛红的王富贵,笑了笑,嗓音有些沙哑的说道:“这才哪到哪呢,我可还没输呢。” 王富贵抬手使劲抹了把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缓缓的伸出了右手,朝着少年竖起了大拇指。 接着,墨世平转过身,轻轻扬起了右拳,目光紧盯着前方身形不动的宇文澈水,沉声道:“让你久等了吧,可以继续了。” 宇文澈水闻言,神色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有点意思。” 下一刻,宇文澈水咧开嘴角笑了笑,紧接着又脚踩着重影复步袭来,身形顿时变得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同样,这一次,宇文澈水还是没有率先发起进攻,依旧是先试探性的欺身上前。 墨世平神色凝重,目光紧紧的盯着宇文澈水的脚步,率先摆出了防御姿势。其实在之前的交手中,墨世平已经琢磨出了点东西,但是他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需要再进一步的验证。如果在像之前那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吃到了宇文澈水的全力一击,恐怕他下一次就站不起来了,所以他很可能只有一次全力出手的机会了。 其实,墨世平自倒飞出去后一直在回味之前的交手,其实并不复杂,自己先是试探性的一拳擦肩而过,而后主动上前缠斗,当自己的一记狩虎崩拳落空后,宇文澈水立马身形变换,踩着重影复步绕到了他身后,以重拳轰在了自己的腰部,使得自己吃了大亏。 自始至终,都是墨世平主动的出手寻找机会,然后宇文澈水利用那诡异难测的身形步伐躲开然后反击。因此,墨世平倒地的时候,始终在想一个疑惑,为什么宇文澈水不主动利用身形步伐率先进攻呢? 除非,宇文澈水出手的时候,会破坏身形步伐的流畅性,会导致自身出现破绽。也就是说,宇文澈水使出的这个独特的身形步伐,是一种以守转攻的招式。 果不其然,宇文澈水只是脚踩着重影复步,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如此一来,墨世平心中的猜想更加是确定了几分。 此时,在御灵宗门内,一直悄然观察着这场对战的紫袍老者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自言自语道:“哦?墨世平这小子居然看出些门道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紫袍老者原本以为墨世平在宇文澈水使出重影复步的那一刻起便是败局已定,虽然这重影复步在他这种境界的修士眼里不算什么厉害的身形步伐,但是对还未踏入修行的墨世平来说,无疑是异常棘手的招式。但紫袍老者却没有想到,墨世平居然在只交手了一轮,只吃了一次亏之后就看出了些端倪。而且宇文澈水出自东胜神洲的宇文家族,又有号称“剑出胜雪”的宇文清泉做护道人,那他对于宇文家族来说自然是极其重要的,想必是受到了宇文家族不少的资源倾斜。那么宇文澈水的身体底子不说在这次试炼中的少年中,哪怕是放眼整个东胜神洲,都有可能是排前几的。但是,方才墨世平明显是在脱力的时候吃到了宇文澈水的全力一击,居然还能挣扎着站起身来,甚至到了现在已能压制住伤势继续打斗,这更让紫袍老者感到吃惊。 紫袍老者开始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师尊魏礼说,宇文澈水和墨世平,连他都不能有想法了。 想到这儿,紫袍老者又觉无比痛心,哀叹一声:“哎,不知道又是哪个老怪物教出来的小怪物。” 道场之上,墨世平神情平静,右拳握紧,朝着已近他身的宇文澈水挥去。宇文澈水脚下的重影复步骤然变化,避过了袭来的拳头,与此同时的一瞬间,宇文澈水的身形步伐再度一变,绕到了墨世平的侧身。 宇文澈水冷笑了一声,右拳毫不犹豫的轰向了墨世平的腹部。 “砰!”一声。 双方皆是应声各自后退了一步。 方才最后一瞬间,墨世平的左肘猛然下移,堪堪抵住了宇文澈水袭来的右拳,这一次交手,不相上下。 墨世平稍稍活动了下有些生疼的左肘,神色依旧平静,其实,方才这一系列的出招都是墨世平提前计划好的。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不在进攻上,而是放在了观察宇文澈水的身形步伐和如何防守上。 所以,挥出右拳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为了让宇文澈水再次使用他的诡异步伐主动发起进攻。果然,宇文澈水在变换身形之后出拳的那一刻,墨世平察觉到了,他一向行云流水的身形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停滞,才让墨世平预测到了他的进攻方式,主动以左肘相迎,化解了攻势。 “看出来了?”宇文澈水轻轻揉了揉泛红的右拳,神情有些许意外,他并不着急再次进攻。 墨世平同样驻足在了原地,他也不着急发起攻势:“毕竟吃过了亏,再看不出来,可就太蠢了。” 宇文澈水闻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招数被看破了,反倒咧开嘴角笑着说道:“也对,如果你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破,也不配做我对手了。” 宇文澈水收敛了笑意,重影复步不过是他一时兴起使出的招数,他本身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一招,因为一旦被对手看破,起了防备之心,就起不到该有的效果了,就像墨世平刚才那般,只要他不是真正的出拳,那么就一定能察觉到自己身形步伐的停顿。最关键的是,用了重影复步冲拳就不够痛快,不符合宇文澈水的性格。 宇文澈水一把握紧了已恢复如常的右拳,眼神骤然盯紧了墨世平,接下来的出拳才是他真正认真的出拳,酣畅淋漓的出拳。 “接下来,我会认真的出拳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了。” 墨世平同样握紧了双拳,紧盯住了宇文澈水随时可能暴起的身形。宇文澈水无疑是他遇到过最强的对手,甚至远远超过了林睿哲。墨世平此刻,脑海中想的不是什么应对之招,反而是有些空白,什么都没去思考。他此刻只想着一件事,酣畅淋漓的出拳,然后打赢这个最强的对手。 墨世平自试炼开始,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如此渴望战胜对手。对战赵弘毅时没有,对战林睿哲时也没有,唯独宇文澈水,彻底激起了他的胜负欲望。 “说什么废话,尽管出拳便是。”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一间寻常酒馆内,一袭白衣佩剑的宇文清泉要了一壶当地小有名气的蓬莱春酒和一小盘酱黄瓜拌牛肉作了下酒菜,颇为悠闲的自酌自饮。 忽然,宇文清泉轻皱了一下眉头,夹着一小片牛肉的筷子也停顿了一下。他的身旁,有一袭黑袍悄然落座。 不请自来的正是国师魏礼。 魏礼一言不发,左手先是拿起了桌上的一只空酒杯,右手又自然的拎起了桌上还剩小半壶的蓬莱春酒,自顾自的斟满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才 对着白衣剑客说道:“不请自来,当罚一杯。” 宇文清泉面无表情的摇了摇脑袋,不愿搭理魏礼,便独自夹筷子吃着一小碟黄瓜拌酱牛肉。 魏礼放下了酒杯,砸了咂嘴,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蓬莱春酒吗?有些日子没喝过了,喝起来滋味倒也不错。”说罢,又笑着拎起了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 “啪!”宇文清泉皱着眉头放下了筷子,鄙夷的瞥了一眼独自乐在其中的魏礼,说道:“要喝自己去买一壶。” 魏礼闻言,便点了点头,紧接着转身对着忙里忙外的店小二喊道:“小二,多加一壶上好的蓬莱春酒,配一碟五香酱牛肉,记在这桌账上。” “好嘞!客官稍等。” “啪!”宇文清泉又是重重放下了筷子,被魏礼这么一作弄,喝酒的兴致都没了,冷声道:“怎么,魏大仙人这是故意来恶心人了?” 魏礼神色如常,故意一本正经的答道:“没这回事,我又不是老儒生,没那恶趣味,喜欢捉弄人。” 宇文清泉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讥讽道:“我看你别的没学会,唯独这恶趣味的真传倒是被你学去了七八分。怎么,过来盯着我,怕我对你看中的那小子出手?” 魏礼摇了摇头,他不客气的拿起了一双筷子,也开始夹起了那一小碟只剩寥寥几片牛肉的佐酒菜。 “你说墨世平那小子吗?我可没看中他,看中他的另有其人。” 宇文清泉轻挑了下眉梢,这就有些和他想的不一样了。于是,他又抿了一小口蓬莱春酒,继续问道:“谁看中他了?” 魏礼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竖起了一根食指,轻轻向二人上方指了指。 宇文清泉自然心领神会,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难怪,那个大闹了东胜神洲的炎灾赤狼想来也是他教出来的了。不过,我不觉得宇文澈水会输给那个叫墨世平的小子。” 魏礼在一旁只是笑着喝酒,也不答话。 宇文清泉摇了摇脑袋,将杯中的蓬莱春酒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魏礼见状,故意加大了些嗓音说道:“哎,走了?还有酒和肉没上呢。” 宇文清泉瞥了一眼依旧有闲情逸致喝着小酒夹着牛肉的魏礼,沉着脸,冷声道:“和你喝酒一向最没意思,不喝也罢。” “那总得把酒钱结了吧?吃饭给钱,这叫规矩。” 宇文清泉闻言,皱了下眉头,不过依旧是留了一锭崭新的银子在酒桌上,随后大步离开了。 修为越高,越是忌惮规矩二字。尤其是还差一步登天的九境的大修士们,更是如此。 “客官,久等了。” 店小二轻轻放下了刚拿上来的一壶蓬莱春酒和一小碟五香酱牛肉。 魏礼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那锭银子递给了店小二,轻声夸赞道:“和你家掌柜说,你家的蓬莱春酒搭上腌制的酱牛肉,真是一绝。” 店小二一脸欣喜的接过了银子,立马点了点头,小跑着去和掌柜邀功了。 魏礼拿起了筷子,又尝了几筷子新添上来的五香酱牛肉,将杯中有斟满的蓬莱春酒一饮而尽,这才满足的砸了砸嘴,一挥袖,悄然离去了。 “哎,掌柜,那贵人方才真的就坐在这儿,不知咋的就不见了。”刚领着掌柜前来的店小二挠了挠脑袋,指着突然就没了人影的酒桌,有些不知所措。 掌柜的自然不觉得店小二在诓骗自己,因为他方才收下的可是白花花的一锭银子,这可不是寻常人家付得起的,而且听店小二的描述,那俩人想来都是富家子弟。 “唉!”掌柜的重重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旁边的店小二,埋怨道:“做事机灵点!你方才收了那锭银子,就该去后厨多端些好酒好菜上来,好好 阿谀奉承一番,他指定会多打赏一笔银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富家子弟啊,出门在外面子看的最重!白花花长了脚的银子,你都让他们跑了,唉!” 店小二羞愧的低下了头,捏了捏衣角,内心有些感慨,人情世故这方面,还是掌柜懂得多,自己要学的好多的很呢。 酒馆的掌柜看店小二这副羞愧模样,不露声色的扯了下嘴角。要不是自己临场训了这番话,事后还得多打赏店小二一笔小钱作为他收到这锭银子的奖励,不过现在嘛,自然是省了下来。 掌柜轻轻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安慰道:“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第二十八章 护犊子 道场之上,诸多少年都目不转睛的围观着宇文澈水和墨世平的打斗,或暗自惊叹,或指点江山,似乎都被这两位少年的过招牢牢吸引了,忘了再过不久就到了巳时,也就是第三场试炼结束的时候。 果不其然,宇文澈水放弃了之前使用的重影复步身法,以箭步起势,瞬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主动发起进攻。 墨世平神情凝重,双拳骤然握紧,双足发力,主动迎了上去。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避让,一来之前自己后腰部受到了重创,如今只是暂时压下了伤势,不过若是长久下去的鏖战,必然是自己越来越吃亏。二来,宇文澈水放弃了之前他那诡异莫测的身形步伐,主动的上前以拳换拳,这正是墨世平想见到的。毕竟在身形步伐方面,他处于了绝对的劣势。而拼拳,却是他所擅长的。 二人瞬间处于了半丈之内,宇文澈水沉着脸,右臂率先发力,右拳以极为迅猛的冲势袭向了墨世平的脑袋。墨世平神情不变,身形猛的一顿,前冲之势戛然而止,果断后撤一步,主动躲避拳锋。宇文澈水冷笑着再迈进一步,主动欺身上前,丝毫不惧墨世平有什么后手,硬是想将这一拳递在对方脑袋上。 墨世平眉头一挑,他自然是留有后手的,既然对方敢如此托大,他也就不客气了。只见墨世平左脚后撤了一步之后,紧接着上半身骤然向后仰去,以右手撑地,避过了袭来的右拳,与此同时,他的右脚猛然发力,直踢宇文澈水的腹部。 宇文澈水皱了下眉头,墨世平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倒是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也是由于自己过于冒进才会如此。 宇文澈水只得放弃攻势,右拳稍稍向下偏了几寸,改为迎上了墨世平踢来的右脚尖,否则,自己的右拳不仅会落空,自己的腹部也将遭到重击。 “砰!” 宇文澈水脸色阴沉,主动后退了两步,卸去了些冲劲。而墨世平却身形未变,撑着地面的右掌猛然发力,直接了身子。 古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正是如此。 这是在两位少年的交手中,墨世平第一次占到了上风,他自然不愿放弃得之不易的先机,当机立断,右脚再度发力,身形暴起,主动欺身上前。 宇文澈水此刻的右拳有些生疼,不过他丝毫不在意这些,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墨世平骤然前冲的身形,他自然清楚对方想趁他身形未稳之际再度发起攻势。 寻常的武夫打斗中,一般都会在此时选择避开对方的攻势,等待恰当时机再作反击。可这个骄傲的少年,是出身东胜神洲的宇文家族,更是被誉为有望问仙境的天才少年。这一刻,他不会退让,他也不允许自己退让。 墨世平盯着宇文澈水的身形,轻眯了一下眼,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宇文澈水即便是处于身形不稳的前提下,也准备硬接自己的攻势,如此正是全力以赴的好时机。 墨世平欺身上前,右拳握紧,深吸一口气,右臂绷紧,瞬间调动了全身的气力猛然发力。 “狩虎崩拳!” 右拳势大力沉的轰出,拳风搅碎了空气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直冲宇文澈水的胸膛。 宇文澈水身形不动,双拳横于胸前,摆出了一个古朴的拳招。 “开门八极拳。” 紧接着宇文澈水发力于脚跟,行于腰际,贯手指尖,身如弓,臂似箭,拳若奔雷,直冲墨世平袭来的右拳。 “砰!”两拳相拼,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碰撞声。 墨世平眉头皱起,瞬间咬紧了牙关,神情悄然闪过一丝痛楚,率先后退了一大步。 宇文澈水沉着脸,同样也是后退了一步,不过只是一小步罢了。 墨世平不退不行,狩虎崩拳一旦使出后会出现瞬间的脱力,所以此番进攻被挡下后,只能选择先行后撤,否则露出了破绽反倒得不偿失了。而且,宇文澈水此次出拳一改往常大开大合的打法,刚刚那一瞬间静若绷弓,发若炸雷的出拳,必然是使出了某种拳法,不仅以后手之姿抵住了墨世平占据先机的狩虎崩拳,还让墨世平的右拳如撞击在了铁块上一般,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墨世平神情愈发凝重,右拳悄然背到身后,松开又握紧,如此往复几遍才感觉右拳稍稍消去了些痛意。 宇文澈水驻足原地,彻底稳住了呼吸和身形,望向墨世平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兴奋之情。他轻轻甩了甩有些泛红的右手,主动开口道:“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值得我用出开门八极拳的对手,你果然很厉害。” 墨世平神色如常,不置可否的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死死盯住了宇文澈水蠢蠢欲动的身形,已经做好了应战准备。 宇文澈水身体微微前倾,握紧了双拳,轻扯了一下嘴角,冷声道:“接下来,让我看看,你到底能接住几拳?” 话音刚落,宇文澈水的身形骤然前冲,右拳迅猛的向前递出。墨世平面如止水,双足立定,力沉于腰,以右肘横于胸前挡住了宇文澈水的拳锋。很显然自方才吃了小亏之后,继续正面拼拳,他只会落得下风。 宇文澈水也不改变打法,双拳只管如雨点般挥出,而墨世平一直巧妙的使用双肘防守,对于正面拼拳能避则避。 宇文澈水一直沉着脸,只管出拳,丝毫不在意对方这几乎是龟缩的打法。 而墨世平虽然神情依旧平静,但内心却有些苦涩,宇文澈水的攻势如暴风骤雨般袭来,自己正面拼拳处于下风,还得提防之前他使出的开门八极拳,目前的情形只能靠着双肘抵住拳锋,等待一个此消彼长的何时机会。 如此一攻一守的状况只持续了片刻,只见在墨世平再一次以左肘抵住了袭来的右拳之后,宇文澈水忽然冷哼了一声,一瞬间变拳为掌,使出了开门八极拳中的手刀。全身力道贯于指尖,袭向了墨世平的咽喉。 这一记手刀速度极快,又是来的突如其然,显然是宇文澈水早就准备好的。 千钧一发之际,墨世平神情凝重,根本来不及作过多的思考,本能的右手扣指成拳。 诡蛇冲拳! 诡蛇拳姿自下而上冲出,迅猛的击中了宇文澈水的右手腕上。 此时,宇文澈水感受到了右手腕传来了一阵剧痛,不过他神色却没有露出一丝意外之情,相反,他咬紧了牙齿,强忍住了疼痛,神情略显狰狞,但是手刀前冲的姿势依旧不变。 这就是开门八极拳的特点之一,之前宇文澈水一直没有展示出来。开门八极拳重在锻炼指,拳,腕,肘,肩,腰,膝,足这八个部位,而当发力时,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此时的右手腕正是如此,其中灌注的力道来自其全身,即便墨世平的诡蛇冲拳击中了他的右手腕,他虽然会感到疼痛,却依旧可以保持住攻势。 在诡蛇冲拳命中右手腕的那一刻,墨世平便皱紧了眉头,他预感到了一丝不妙,果不其然,对方的手刀只是略微停顿了片刻,便一如既往的直奔自己的咽喉。 墨世平内心猛地一惊,这种情形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他的诡蛇冲拳明明是朝着手腕这种脆弱的关节袭去的,一击便应该足以击碎腕关节,再不济至少也会改变其进攻方向。但是对方此刻的右手腕,或者说右臂,给墨世平的感觉便是在他攻击的一瞬间和全身巧妙的联系在了一起,硬是抗住了自己这一击,想必这是开门八极拳的一种独特的发力方式。 生死胜负一线间,墨世平却忽然想起了在大鳖山时,大爷爷第一次教自己打形意拳时的情景。 ... “大爷爷,这套拳法真的能强身健体吗?以后是不是我上山下山能更快了?” 一袭粗布麻衣的大爷爷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嗯,当然了。这套形意拳也叫作心意六合拳,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宝贝,世间的武夫大多都联系过,是个基础入门的拳法,不难学的。” 墨世平点了点脑袋,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憧憬,倒不是他想着学了拳法能怎么样,而是单纯的为了能更快的背着上山下山,能有更多的时间花在收集食材上去贩卖,也能早些去山脚下的一间客栈和李发财聊上几句。 大爷爷驻足原地,双手握拳,连贯的打出了前三式,狩虎崩拳,诡蛇冲拳,斗牛裂拳。墨世平立马在一旁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打完前三式后,大爷爷稍稍停顿了片刻,望着墨世平歪歪扭扭的打完了三拳,然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姿势是还行,可实际上却还差了点意思。这形意拳的前三式就是方才那样,但是后三式,我都稍稍做了些改变。” 说罢,大爷爷又是连续的打出了形意拳后三式的招式,逐鹰炮拳,灵猴钻拳,驭己绝拳。 这一次,墨世平同样尝试着模仿打拳,却觉得有些别扭,比起前三拳,这后三拳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墨世平皱紧了眉头,不服输般的继续尝试打拳,却越模仿越走样。 大爷爷见状,笑着安慰道:“不急,慢慢来,重要的不是姿势,是发力方式。以后,我会详细给你讲讲的。现在嘛,太阳都快落山了,不知道镇子里卖糖葫芦的收摊了没有?” 一听到糖葫芦,墨世平立马停下了打拳的身形,连忙说道:“来得及来得及!离太阳下山还早着呢,肯定还没收摊呢!”然后抬起了脑袋,眼巴巴的望着老者。 大爷爷乐呵呵的拉起了墨世平的小手,一老一小缓步向山下走去。 不久之后,一老一小又折返上山。一路上,墨世平心满意足的大口咬着嘎嘣脆的糖葫芦,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了。待墨世平狼吞虎咽的吃完,正仔细舔着沾在手上的糖粒时,大爷爷却看似无心的说了句:“世平呀,以后长大了出门在外,要是遇到很厉害的坏人,就试试用形意拳打他,要是遇到实在打不过的坏人,不妨试试最后一招。” “可我不喜欢和人打架哎,难道不能坐下来好好讲道理嘛...” “这个世道很多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世平,有时候呢,打架是为了更好的讲道理。” ... 道场之上,宇文澈水的手刀距离自己的咽喉仅剩几寸,此刻,命悬一线的墨世平却是感到意外的平静,心如止水。 墨世平平常练拳时,每一拳都会打的形神具备,唯独这最后一拳,却从不打出真谛。 原因很简单,刚学会时,大爷爷和他说,一定要他自己感受一下才能知道这驭己绝拳的用处,于是墨世平完整的打出了一次驭己绝拳,当时的他记得自己在片刻之间处在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似乎自己的感官被放大了许多倍,甚至连一丈开外的蛾子振翅都看得一清二楚,但紧接着他就不省人事了,昏睡了一天一夜。 自此之后,墨世平便再也没有完整的递出过驭己绝拳,一来是没什么机会,二来是他也有些后怕这招带来的后遗症。 “驭己,绝拳。” 拳招很简单,当握紧右拳的时候便开始了。正如大爷爷所说的,重要的不是姿势,是发力方式。 握紧右拳的一瞬,在墨世平默默的感应下,丹田处瞬间涌出了一股暖流直冲心田。 “咯噔。”墨世平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脏重重的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感觉骤然包裹住了他从头到脚,浑身上下的每一寸。 ... 这一刻,一袭黑袍独自走在青石板街上的魏礼突然停下了脚步,猛然转过头,神情难以置信的盯住了青螺山顶。 魏礼目光呆滞,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失态,喃喃道:“这...先生说的果然没错,天底下最会护犊子的非那位老前辈莫属。” 第二十九章 规则之力 道场之上,悄然使出了形意拳中最后一拳“驭己绝拳”的墨世平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奇异变化。 在这一刻,墨世平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五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眼前的一切东西忽然就慢了下来,甚至原先极速逼向自己咽喉的手刀也变得有迹可循。而且,自身的状态一下子升到了顶点,气力源源不断的从体内涌出,似乎无穷无尽一样,连后腰部的伤势也感觉不到了。 墨世平轻皱了一下眉梢,当初自己使用这一拳时也是这个奇异的感觉,但是只持续了片刻时间,自己便不省人事了,那么这一次同样也可能只有片刻时间,自己必须速战速决了,否则后果难料。 于是,墨世平快速的低头躬身躲过了在他眼里缓缓而来的手刀,同时右足发力,一个箭步前冲,右臂骤然绷紧,将全身之力灌注在了右拳之上,猛然朝着还保持着手刀前冲之姿的宇文澈水轰出。 “狩虎崩拳!” 势大力沉的拳风搅碎了空气,一往无前的直逼胸膛。 这一拳,定胜负。 就在墨世平的右拳即将得手之际,忽然,他感到了眼前一花,一道白影乍现在了他和宇文澈水之间。 “停手吧,你赢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嗓音蓦然响起。 “砰!” 墨世平神色犹豫了一下,想要收手却发现为时已晚,右拳结结实实的轰在了白影身上,但是白色身影却岿然不动,驻足原地。 墨世平皱着眉头快步后退了几步,才看清来了来者是个白衣佩剑的高大中年男子。 一袭白衣的宇文清泉略有歉意的对墨世平抱了抱拳,开口说道:“我是宇文澈水的二叔,方才出手干预了对战,还望见谅。” 墨世平收起了警惕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此时,他身后的宇文澈水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有一层密密的冷汗渗出,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盯住了不远处的墨世平,方才就在他要得手之际,他忽然感觉背后发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笼罩了他,紧接着一直被他目光锁定的墨世平就突然不见了,然后他的余光瞥见了一记势大力沉的右拳直扑自己的胸膛,其速度和爆发力,远远超过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招,完全避无可避。 死!这是宇文澈水脑海里唯一的一个念头,自己中了这拳,必死无疑。所幸最后时刻,一道白影乍现,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你居然还藏了这种杀招?”宇文澈水语气有些颤抖,方才的他真正的是在鬼门关前晃荡了一圈,直至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 墨世平长舒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身的呼吸节奏,刚准备答话,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形顿时不稳。 墨世平眼中最后瞧见的一幕,是一旁的王富贵神情慌张的朝着自己跑来,紧接着他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 待墨世平迷迷糊糊的睁眼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了山脚下自己的那间客房内,而王富贵则趴在一旁的木桌上轻轻的打着鼾。 墨世平撑起了身子,透过木窗望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夜如浓墨,微见繁星,似乎已经是亥时时分。他稍稍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双臂,便轻声轻脚的下床了。 墨世平坐在了木桌旁,望着王富贵睡得死沉死沉的,甚至连哈喇子都流了出来,便忍不住捂着嘴角轻笑了一声,生怕吵醒了王富贵。 但是,一想到王富贵若是后半夜也谁在这儿,怕是第二天起来要着凉了。于是墨世平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嗯?...”王富贵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瞧见了墨世平坐在了自己旁边,连忙直起了身子,抬手抹去了嘴角的口水,接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哎,现在天都黑了?墨世平,你这一觉可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墨世平挠了挠脑袋,内心有些惊讶,居然这一次自己只昏睡过去了几个时辰?他原先还以为这已是第二天的亥时时分了。 墨世平想了想,这第三轮试炼已经结束了,于是轻声问道:“那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第三轮试炼怎么样了?” 王富贵闻言,忽然有些脸红了,稍稍理了理思绪,才答道:“咱俩倒是都顺利通过第三轮试炼了。不过发生了些意外,那啥,宇文澈水他二叔现身之后不是主动认输了吗?你当时昏过去了,宇文澈水的玉简我就替你保管了,但是一直到了巳时你都没醒来,我只好收下了他的积分,不然不就浪费了嘛。你最后是榜单第八,我最后...是榜单第一。” “是吗?哈哈哈,都顺利通过了试炼,那就好。”墨世平笑着拍了拍王富贵的肩膀,并没有丝毫在意积分的事情。 王富贵面色有些犹豫,微微搓着双手,轻声开口道:“只不过,榜单前三名都可以额外向宗门提出一个要求,我到时候问问长老,能不能将这个机会还给你。” 墨世平立马摇了摇脑袋,神情坚定的望着王富贵:“不行,这是你的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住了。” “但是...”王富贵犹豫着刚想继续说话,但看到了此刻墨世平真挚的眼神之后,默默的将话吞回了肚子里,他了解这个少年。 “谢了。”王富贵红着脸支吾了半天,最后却只是轻声的道了声谢。 墨世平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时候,朋友之间一句简单的谢了,便足矣代表很多了。 墨世平望了眼窗外的皎洁的月色,长叹了一口气,今日的一战,可谓是险象环生,最后的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在宇文澈水用开门八极拳的巧劲的化解了自己诡蛇冲拳的攻势之后,墨世平就真的被逼到了绝路。 如果不是真的被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墨世平也不会用出后遗症如此之大的驭己绝拳,一旦用出以后,胜负暂且不论,自己一定会在片刻之后就不省人事。 所幸的是,这一次使出驭己绝拳之后,墨世平那种奇异的状态倒是维持了好几息的时间。现在的墨世平回味起来,这驭己绝拳,应该不是主动进攻的拳法,反倒像是一种瞬间提升自己各方面能力的古怪招式。 墨世平摇了摇脑袋,这一招既然是大爷爷传下来的,他自然不觉得会是小说里那种折人阳寿的邪恶怪招。 “宇文澈水呢?”想到这儿,墨世平轻声开口问道。 王富贵皱了皱眉头,光是听闻这个名字他就浑身不舒服,沉声道:“他输给你之后自然失去了第三轮的资格,他二叔就带着他离开了。” 墨世平点了点头,思考了片刻之后,继续问道:“宇文澈水有没有说什么?” 王富贵神情出现了片刻的犹豫,不过他却是马上摇了摇脑袋,有些心虚的答道:“那倒没有,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墨世平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在说谎的王富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但说无妨。” 王富贵神色有些凝重,自知瞒不过去了,只得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宇文澈水走的时候托我和你说一声,这一场是他输了,不过他会在东胜神洲等你在四境的时候再打一场,他说你一定会去的。”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神色倒没有什么意外的变化,轻声说道:“果然,我猜按宇文澈水的性格,输了之后一定会很不服气的。” 一旁的王富贵有些担忧的问道:“那你会应战吗?” 墨世平挑了一下眉头,有些惊讶的看了眼王富贵,毫不犹豫的答道:“我可没傻到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约战就跑到东胜神洲这么远的地方,再说了我连武人一境都没达到呢,四境可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事实上,在宇文澈水眼里,出生修仙世家的他,四境自然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简单,而且四境是世间武夫从修行跨向向修仙的转折点,所以宇文澈水约在了四境,他同样以为墨世平肯定也是出自某个修仙世家,必然也会毫不费力的到达四境,不出两年,他便可以一雪前耻。可在墨世平的眼里,他迄今为止知道的最厉害的人就是当初那个自称是李氏王朝从五品的曹东,是武人三境巅峰,连他都没有能到达四境,自然这四境在墨世平眼里,没个十几年是不可能达到的。 王富贵长舒了一口气,神情一下子放轻松了,他之前故意隐瞒了宇文澈水的话,就是担心墨世平脑子一热应战了,结果真的日后傻傻的跑到了对方的地盘,天知道对方会不会喊个几个彪形壮汉把他收拾一顿,这人生地不熟的,吃了亏也只能自认。 在王富贵眼里,宇文澈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胚子。凡是牵扯到宇文澈水的事情,王富贵都会不自觉的往最坏的方面去考虑。 王富贵端起了茶壶倒了一碗清水大口喝下,刚醒过来就说了那么多话,都感觉有些口渴了,缓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按紫袍老者的说法,咱俩都算是内门弟子了。三天之后去御灵宗报道,趁着这三天内好好处理一下琐事,上了山一时半会可就没工夫忙这些了。” 墨世平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最好,他刚巧还真有些事情要忙,还得回趟大鳖镇,向李发财报个喜讯。 一想到李发财到时候肯定会一脸惊讶的夸自己出息了,墨世平脸上便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自己还欠了他一钱银子,按李发财抠门的脾气,肯定还时常念叨着呢。 想到这儿,墨世平便笑着对一旁的少年说道:“哎,王富贵,我明天会抽空回趟家探望一个朋友,你要一起来吗?我想,你俩的性格,肯定会一见如故的。” 王富贵有些愣神的点了点头,他似乎没看见过,笑的这么开心的墨世平。 王富贵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收集的玉简,说道:“我之前就想着,这玉简虽然失去了功效,不过好歹也是仙家法宝,应该能去卖个好价钱。正好明天咱们去换些盘缠,指不定还能剩下些银子,到时候和你朋友一起喝顿小酒。” 墨世平神情有些古怪的盯着王富贵,之前还以为王富贵把多的玉简都扔了呢,没想到他却悄悄留了下来。 王富贵讪讪的笑了笑,轻声道:“么得法子,穷怕了。” ... 此时,一袭白衣佩剑的宇文清泉正领着一袭黑袍罩身的宇文澈水登上了离开南域,前往东胜神洲的客船。 一路上,宇文澈水都是阴沉着脸,不愿多说一句话,正如墨世平猜测的那样,他始终难以接受自己落败的事实。 宇文清泉余光瞥了眼少年,暗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这个心比天高的少年内心的苦涩,想当初,他不也是被誉为东胜神州的剑道天才,结果遇到了同在九境的魏礼,从九境初期一直问剑到九境巅峰,三战三败,导致他心性全无,从此一生无望问仙境。 宇文清泉自然不愿看到宇文澈水步入自己的后尘,便主动开口说道:“这一架,你输的不冤。” 宇文澈水抬起头,眼神充满了不甘,紧紧盯住了他的二叔,握紧双拳,大声问道:“为何?难道我真的比不过他吗?” 宇文清泉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了天边极远处,轻声说道:“并不是你比不过他,是宇文家族比不过他身后之人。我想你也看出来了,那个少年打出的最后一拳根本不是形意拳。” 宇文澈水皱着眉头,确实如此,墨世平的最后一拳充满了古怪,就如同忽然换了个人似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避开了自己的手刀,还能顺势反击,简直是超出了常理。 想到这儿,宇文澈水沉着脸,冷声说道:“确实不是形意拳,那一拳应该是他藏了许久的杀手锏,不过我没认出来是什么招式。” 宇文清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这就是你输的地方。连我都难以置信,在胜负那一瞬间,那个少年使出的是规则之力,哪怕只是一丝,却也不是你能应付的。” “不可能!”宇文澈水猛然吃了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出声否决道。他出身修仙世家,自然是了解规则之力的。但是,要说墨世平能使出规则之力,在宇文澈水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第三十章 还玉简 月色下,宇文澈水皱起眉头,沉思了许久,一遍一遍回忆着家族古籍中提到的关于规则之力的注释。 所谓规则之力,是以六境巅峰作为门槛,因人而异的招式,人族记载的历史上出现过相似的规则之力,却没有完全相同的。 六境巅峰,尚处于中三境之中。中三境即四,五,六境,是修仙者脱离凡夫俗子肉身,为日后证道打下关键基础的境界,故而又称磐石境。当修仙者修为到达六境巅峰时,机缘巧合之下便可以悟得规则之力。不过这种情况极其罕见,近百年来只有一个人做到了,那个人就是被誉为东胜神洲百年来资质最佳之人,宇文澈水的兄长,宇文锦山。 绝大多数修仙者是在跨过了六境,踏入了上三境,即七,八,九境才会逐渐悟得规则之力。在七境便悟得规则之力的人大多都是天赋恐怖的修道苗子,这类人几乎都会被宗门家族寄予厚望,当成核心培养。寻常修仙者多是到了八,九境才悟得规则之力。不过,若是到了九境还迟迟无法悟得规则之力,几乎可以说是此生无望问仙境了。至少人族近百年来露面的问仙境,都是年轻时早就赫赫有名的修道奇才。因此坊间也有小道传闻说,规则之力,其实是天地馈赠给修仙者的一种与众不同的天赋能力,是决定修仙者日后成就高低的重要基石之一。 而修士一旦踏入上三境时,又是处于了与中三境也就是磐石境完全不同的领域,可谓天差地别。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上三境的修士便可以只身踏空,御风远游。故而,上三境,即七,八,九境又被世俗称为破空境。 至于九境之后的问仙境,即十,十一,十二境,过于罕见,通常的古籍中即便提到了也只是寥寥一笔而已,无非就是搬山倒海之类的句子。 想到这儿,宇文澈水咬紧了牙关,神情浮现出些许狰狞,他悄然握紧了双拳,并不能接受墨世平习得了规则之力这一荒谬的说法。 明明是六境巅峰才有可能悟得的规则之力,他,墨世平还未踏上修行之路便悟得了,那岂不是说他的资质是万古第一?岂不是说他未来必是板上钉钉的仙人? 滑天下之大稽。 “不可能,六境巅峰才有机会悟得规则之力,这是众所周知的门槛。”宇文澈水神情坚定的摇着头,再一次出声否定道。 一旁白衣佩剑的宇文清泉轻轻点了点头,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轻声说道:“是啊,六境巅峰才能悟得规则之力,这是一个门槛,也是这片天地立下的规矩之一,没有人能打破。” “但是,”忽然,宇文清泉话锋一转,神情有些感慨的说道:“如果有人修为高到可以偷天换日,鱼目混珠呢?高到可以让这片天地也无可奈何呢?” 宇文澈水闻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即便是问仙境也...” “唉。”宇文清泉轻叹了一口气,竖起食指,指了指天,接着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不是真的有人独坐天之尽头,唯有一句天知晓了。” “那墨世平就真的如此轻松的悟得了规则之力吗?”宇文澈水再度握紧了双拳,眼神中充满了不甘。 宇文清泉沉默了一会,罕见的露出了敬畏的神色,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那不是他的规则之力。我猜测,大概是那个人,将自己的规则之力,按一种特殊的规矩,教给了他。所以,墨世平施展的很勉强,而且现在还远超过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什么?!”宇文澈水有些发懵,彻底惊住了,他头一回听说规则之力还能传授的,这无论在哪本古籍中,都是不曾提到过的。 宇文清泉背靠着船栏,又是轻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要那个人强到让天地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规矩。” 宇文清泉抬头望向了北边极远处的天边,以他九境巅峰的目力,看到的也不过都是些许游移不定的浮云罢了,他有些想知道,若是那个人来看,是不是一眼就能看道北疆之后蠢蠢欲动的妖族。他不知道那个人会作何感想,他也不知道,下一次妖族卷土重来的时候,那个人还能不能挽天之将倾。 宇文清泉神情有些晦暗,悄然叹了一口气,墨世平的天赋资质,他自然是能看出些的,日后踏入破空境自然不成问题,但是若说涉足问仙境的可能,也许还没有宇文澈水来的大,更别提能不能接过那个人手中的重担了。宇文清泉很好奇,为何那个人,独独选中了墨世平这小子? 片刻之后,宇文清泉自嘲的笑了一声,自己一个无望问仙境的人,也配思考这些问题?真正的大势来临之际,能决定最后走向的一定是问仙境的对战,而在他们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一只块头稍大些的蝼蚁罢了。 宇文澈水余光瞥见了自己二叔有些失落的神情,对于这个二叔,他虽然谈不上仰慕,不过,比起家族里眼中几乎只有宇文锦山的长辈,甚至连他的父亲在内,他还是更喜欢宇文清泉一点。因为宇文清泉大概是家族里唯一一个,亦师亦友的长辈,也是唯一一个坚信他宇文澈水日后定会不输宇文锦山的长辈。 宇文澈水收起了不甘的神情,松开了双拳,轻扯了下嘴角,既然知道了真相,他也就释然了,于是他笑着说道:“二叔,这一次我输了。但是,下一次,四境之争,甚至是之后的破空境我都不会再输了。不就是规则之力么,迟早我也会悟得的。我可还记得,以后要帮你揍一顿当初打赢你的那个家伙,好像叫魏礼是吧?” 宇文清泉欣慰的点了点头,眼神充满了期待,恍惚之间似乎是看见了几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意气风华,想到这儿,他都右手都不自觉的抵住了剑柄。不过宇文清泉稍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和魏礼也没多大仇,稍微打一顿就可以了,千万别打死了,打死了就麻烦了。记得到时候一定要说一声,你是我宇文清泉教出来的,最强九境。” 宇文清泉丝毫没有置疑少年是否做得到,他相信,他做不到的事,宇文澈水一定可以。 “哈哈哈,二叔,我记住了。” ... 当第一缕阳光洒向了大地,浓墨的夜色便如潮水般退去。 日至于衡阳,也就是巳时左右,墨世平和王富贵两人才姗姗步出客栈。墨世平由于昨天昏睡到了半夜,今天醒的倒是格外早,卯时时分就下了床,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可隔壁的王富贵却打着呼噜一直睡到了巳时左右,才迷迷糊糊的被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刺醒,要不然指不定要睡到大中午呢。 不过,墨世平并也没着急喊醒他,毕竟在第三轮试炼中,他和王富贵二人可都是一天一夜没睡觉。而且,在自己昏倒后,想来也是王富贵一路背着自己下山,直至客栈,然后还不放心的守在一旁。所以,墨世平倒也希望王富贵能安稳的睡到自然醒,况且他们有三天的空闲时间,也不急于一时。 王富贵和墨世平商量了一番,决定分头行动,节约些时间,由王富贵拿着玉简去换钱,墨世平则去处理他自己的事情,一个时辰后在青螺镇城头处碰面。 墨世平在之前的第三轮试炼中总共缴获了五枚玉简,当下,他将其中的四枚交给了王富贵,让他一并拿去还钱,唯独留下了最初获得的那一枚。那个叫张自伟的少年,虽然实力平常,却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墨世平独自一人走在了青螺镇的街道上,七转八绕,朝着一个深巷走去。他之前像路人打听到,青螺镇唯一的一间私塾,就在这深巷里。 走着走着,墨世平忽然听闻到一阵孩童的读书声。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墨世平会心一笑,循声而往,看见在一处由土墙砌成的陋院中,有四个孩童席地而坐,身姿工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在院子里踱步,领着他们念诵圣贤书上的句子。 墨世平压低了脚步,悄然走到了土墙边,驻足观望。 “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老先生摇晃着脑袋念一句,孩童们便跟着读一句。 “王抚云,你来说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院子里,一个穿着有些破旧麻衣的小男孩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对着老先生行了弟子礼,然后朗声答道:“这句话是说君子担心的是自己的无能,而不会担心别人是否了解自己。” 老先生点了点头,伸手示意王抚云可以坐下了,接着说道:“意思大致是如此,但是,说起来很容易,但我们真正要做的到,却很难。坐而论道,起而行之,与君共勉。”说罢,老先生正衣冠,朝着四个学生工工整整的行了君子礼。孩童们自然不敢托大,都连忙起身回礼。 土墙外,墨世平暗自点了点头,望向王抚云的目光多了一丝羡慕,曾几何时,他也有着前往私塾跟随着教书先生念书的梦想,不过后来却因为生活放弃了。 “真是个很好的教书老先生呢。” 墨世平悄无声息的退后了两步,朝着院中的老先生默默的行了君子礼。他原本是打算来看看王抚云是否适应了他梦寐以求的私塾生活,是否遇上了一个好先生。现在看来,他大可以放心了,王抚云在私塾里学的很快呢。 于是,墨世平开心的笑了笑,又压低了脚步,轻手轻脚的离开了,他不愿意打扰到院子里四个求知若渴的学生,也不愿打扰到眼里饱含了热忱希望的老先生。 走出了深巷,墨世平又快步走向了闹市,没一会儿功夫,他便走到了一家规模颇大的武馆门前。 “张记武馆。应该就是这儿了。”墨世平轻声念出了牌匾上的四个鎏金大字。 之前墨世平还有些担心那个叫张自伟的少年是不是来自青螺镇哪家武术世家的后辈,结果找人一打听,路人一听姓张,立马就指路了。 武馆门前安置了两顶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府门大开,欢迎八方来客,一瞧就是底气十足,丝毫不惧有人来踢馆。 既然两扇大门洞开,墨世平也就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前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方圆约十丈的演武场,有二三十名弟子正在打着各种拳法,勤学苦练。 墨世平驻足在了原地,稍稍观望了一会,却没有看见那个叫张自伟的少年。正当他准备找人询问时,一名穿着黑色练功服的弟子小跑了过来。 “你是来拜师的?” 墨世平摇了摇脑袋。 “哦?那就是来砸场子的了?”那名弟子顿时神色警惕了起来,甚至还撸起了袖子。 墨世平见状,又笑着摇了摇脑袋,开口解释道:“我是来找一个叫张自伟的少年,来还样东西给他,他是在这儿吧?” 那名弟子闻言,点了点头,神情这才有所缓和,答道:“你找大师兄啊,那你在这等会,我去喊他过来。”说罢,转身一溜烟的向后堂跑去。 “好。”墨世平轻声应道,驻足原地,耐心的等着。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健壮的少年快步从内堂走来。 墨世平远远便瞧见了这个一脸横肉的少年,有些恍惚,这几天时间过得太快了,自己居然有种错觉,似乎遇到这名叫张自伟的少年,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儿一样。 同样穿着一袭黑色练功服的张自伟也是瞧见了那个站在演武场前,对着他微笑示意的少年,顿时脸色沉了下去,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给自己挖坑的万恶少年,居然还找上门来了。 张自伟快步走到了墨世平跟前,神色警惕的盯着他,厉声开口道:“咋的,你来此干甚?” 墨世平神色倒是如常,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玉简,抛给了张自伟,笑着说道:“还你玉简罢了。” 第三十一章 来得也太晚了 张记武馆,在青螺镇可算得上是威名远播。自开馆十余年来,教出了许多个中好手。镖局的押镖师,衙门里的捕头,有不少都在张记武馆学过拳。 而且馆主的儿子,也就是目前的大弟子张自伟,前几天还在二十余位师兄弟浩浩荡荡的陪同下,去报名参与了御灵宗的弟子选拔,甚至还放出狠话说,这御灵宗的弟子身份对他而言,就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勾勾手就拿到了。 这一幕,自然是被不少爱看热闹的青螺镇街坊大妈瞧见了,叽叽喳喳一传十,十传百,说的是绘声绘色,甚至还添油加醋,说这张自伟乃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不出一个早茶的功夫,便有近半小镇居民知道了这一桩事儿。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不,前几天张自伟趁着夜黑风高的晚上,灰溜溜的回到了张记武馆。回到武馆后,不少弟子都告诉了他,目前大半小镇居民都等着看他风风光光的当御灵宗弟子呢。顿时,张自伟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已经能猜想到,自个儿一跑上街,多事的街坊大妈肯定张嘴就问他当上了御灵宗弟子没,自己若是实话实说,不出一天,半个小镇的居民都得知道他牛皮吹破了。若是撒了谎,早晚会被捅破,到时候只会更难堪。于是,张自伟便打算这几天闭门不出,避过这阵风头再说。毕竟青螺镇每天发生的新鲜事儿一大堆,过几天那些个街坊大妈就找到新话题,也就会自然而然的忘了自己这一茬。 张自伟有些庆幸当初自己耍了个小聪明,偷偷在山脚下等到天黑了,行人稀疏的时分才摸回武馆,这样一来好事的街坊大妈们并没有发现他已经失去了资格,偷偷溜溜回了武馆。故而这两天,张自伟在武馆内呆的虽然有些无聊,却还是较为安心的。直到今天,这个有些黝黑的少年主动寻上了门。 在演武场前,张自伟一把接过了墨世平抛来的玉简,神情有些疑惑的盯着这个少年,试探性的开口道:“就为了这个?” 墨世平笑了笑,其实他原本还打算和张自伟说一说自己使出狩虎崩拳这一招的心得。当初俩人同样使出这一招后,虽然墨世平已经留了大半的气力,但张自伟还是应声倒地且之后还极为不甘的嚎啕大哭,这尴尬的场面让墨世平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了。所以既然自己能看出对方招式的不圆润之处,他倒是不介意说上一说,作为补偿。 只不过现在演武场上还有二三十个弟子,而且听之前那名弟子对张自伟的称呼,这张自伟还是张记武馆的大师兄,若是自己当众这么一说,反倒是会让张自伟下不来台了,与自己的初衷不符了。 于是墨世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抱拳告别,然后转身离开了。 当墨世平走到张记武馆正门口时,他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还有件事儿!” 墨世平转头一看,一袭黑色练功服的张自伟正快步小跑到了自己跟前。 墨世平便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张自伟挠了挠脑袋,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有些犹豫,似乎难以启齿。 墨世平一挑眉头,猜出了他的来意,便主动开口道:“一起讨论讨论狩虎崩拳?” “好,好!”张自伟顿时神情欣喜,连连点头附和。 于是,墨世平便站在门口,仔仔细细的和张自伟讨论起了形意拳第一式狩虎崩拳的出招要点和心得。说是讨论,其实大半都是墨世平在讲,张自伟听着。期间,墨世平怕自己讲的不够清楚,还特意放慢了身形打了一套狩虎崩拳,逐一将各个关节的发力特点阐释清楚。 小半柱香后,墨世平才停下了有些干燥的口舌,基本上该讲的都讲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靠张自伟日后自己的磨练了。 张自伟望着面前这个额头渗出些许微汗的黝黑少年,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在之前的讨论过程中,这个少年一直滔滔不绝,务求详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抬手去抹一把汗珠。 张自伟轻轻抱拳,沉声道:“受益颇丰,多谢赐教。” 这一抱拳,乃是真心实意之举。 墨世平挠了挠脑袋,脸色有些微红,腼腆的说道:“无妨,都是...” 突然,一道尖锐的嗓音传来,打断了墨世平的话语。 “哟!这不是张小武师吗?已经回来了啊,咋不和咱们说一声哩!咋样,肯定当选了那什么什么宗的弟子了吧?我可提前都和那些姨婆们打赌了,赌你一定能行哩。” 此时,武馆门口路过了一位挎着菜篮的街坊大妈,正神采奕奕的盯着张自伟,扯着嗓门乐呵呵的喊道。 张自伟顿时神情一变,吓得一个激灵,都不敢看那街坊大妈一眼,连连和墨世平抱拳告别,转身一溜烟就躲进了武馆内。 “奇了怪了,这张小武师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哩。”不过,那位挎着菜篮的街坊大妈也没多想,径直离开了,既然有了谈资,她就有些心痒痒了,想着去和那些个街坊邻里碰个头,好好聊上一聊。 墨世平见状,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替躲进武馆的张自伟捏了把冷汗,看来他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墨世平眯起眼睛,抬头望了眼太阳的方位,差不多已经午时了,和他预算的差不多。办完这两件事,墨世平在青螺镇也就没什么牵挂了,大步向着约定好的城头走去。 没走多久,墨世平便到了熙熙攘攘的城头下,各色行人商贩来来去去好不热闹。 “这!这呢!”城头脚下,一道瘦弱的身影挥动着双手,朝着墨世平大喊道。 墨世平定睛一看,正是热的满头汗水的王富贵,便快步走过去。 “哎,都忙完了?”王富贵伸手递过去了一个水囊,问道。 墨世平接过了水囊,拔起了塞子,灌了两大口,顿时觉得火辣辣的嗓子舒服多了。 “嗯,都忙完了,我们可以动身了。你那边怎么样,玉简卖出去了吗?”墨世平抹了一把嘴角残余的水珠,将水囊递还给了王富贵。 “嘿嘿。”王富贵眯着眼睛笑了一声,也不答话,伸出右手指了指一旁。 墨世平顺势看去,发现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色马儿被系在了一株老树旁,长长的鬃毛披散着,浑身上下油光发亮,一瞧就知道,绝对是一匹上等好马。 “你买的?”墨世平神情有些疑惑,难以置信的问道。马匹的价格可是不菲的,一般来说要卖到二十到三十两银子,寻常老百姓家省吃俭用得攒个一两年才买得起一匹,根本就不敢奢望。 王富贵楞了一下,立马摇了摇脑袋,解释道:“哪能买的起呀。这是在旁边的马市里租的。价格是三天一两银子,我寻思着咱两人若是徒步赶路去就得花一天,而且这价格还算公道,我就租下了。” 墨世平点了点头,确实,有了一匹马来回路上不仅能节约很多时间,还能省力不少。不过墨世平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一般来说,马匹的租赁只会给当地有头有脸的达官贵族,轻易不会租给寻常百姓的,想来是这王富贵的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辞蒙混了过去。 王富贵似乎看出了墨世平心里的疑惑一样,神情颇有些自豪,洋洋自得的继续说道:“不瞒你说,现在我啊,在这青螺镇可是小有名气了呢。方才我去租马的时候,那的掌柜一听我叫王富贵,立马就问我是不是那御灵宗选拔弟子里的第一名。我当然就只能承认了,结果,那掌柜的硬是挑了一匹好马,说是租给我不收取,那我哪能答应,还是按照市价付钱给他了。” 墨世平神情一愣,想来这多半也是那些喜欢碎嘴的街坊大妈的功劳,这么快就传了出来。不过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想到这儿,墨世平便笑着调侃道:“哈哈哈,看来这第三轮试炼后,你才是最后的大赢家啊。” 王富贵神情也见不害羞,反倒是扯着嗓子故意说道:“这是不是叫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墨世平笑着轻锤了一下王富贵的肩膀,二人之间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他自然是不会当真的。 二人牵着马匹,顺利通过了城门口卫兵的检查,出城了,向着大鳖镇进发。 不过,刚开始二人骑马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墨世平和王富贵皆是没有骑马的经验,当下商量了一番,只好由墨世平在前头现学现卖,而王富贵坐后头稍微照看一下。 所幸没过多久,握着缰绳的墨世平便逐渐掌握了要领,二人骑马的速度也是逐渐提升,照此看来,天黑之前便能赶到大鳖镇 马背上,墨世平感受着一阵阵轻风自耳旁呼过,沿途的风景快速变换,不由得有些感慨,就在几天前,自己孤身一人背着一个干瘪的包袱。虽然如今走在同样的官道上,可内心却是天差地别。 当时的自己可谓是一穷二白,前途又未卜,便唯有抱着一颗必要拜入修仙宗门的决心,孤身一人,一路到底。 而现在,自己正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好马,身后还载着刚结交不久的朋友,如此反差,让墨世平都出现了些恍惚,不过这马背上的来回颠簸倒是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墨世平忽然想到了这么一句话,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他不由得想着,自己如今这骑马儿,又是成了御灵宗的内门弟子,比起当初落魄的离镇,是不是也算一种富贵还乡了?不过,墨世平并没有打算弄得人尽皆知,恰恰相反,他唯独只想让一个人知道,店小二李发财。 天色渐暗,风尘仆仆的二人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大鳖镇。 墨世平率先翻身下马,然后顺手扶了一把马背上的王富贵,他知道王富贵左手腕的伤势还没有全好,所以还是留了个心,怕出了意外。 墨世平望着小镇里各家各户袅袅升起的炊烟,忽然眼角有些微润,有些感慨,才离家几天,自己怎么就像是阔别了几年一般的矫情了? 墨世平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微起波澜的内心,转头问道:“王富贵,租了马匹,我们还余下多少闲钱了?” 王富贵利索的从怀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轻轻掂了掂,顿时发出了一阵银子清脆的碰撞声,叮铃哐啷。 “放心,管够!” 墨世平笑了笑,朝着王富贵竖起了大拇指,由衷的佩服王富贵做买卖的本事。 “那我们先去买些酒水,配些佐酒小菜?” “成!走嘞!” 二人一拍即合,由墨世平在前头牵着马儿带路。 ... 老王酒馆内,现在正处于饭点时间,自然有不少来客,正是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又是掌柜又是店小二的老王正忙里忙外的招呼着,汗水悄然浸透了麻衣。 “老王,快些上菜呀。” “酒呢?老王,酒呢?” 老王都顾不得抬手抹一把脸庞的汗水,连连应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王叔。” 忽然,店门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老王闻声顿时停下了脚步,有些愣神的转过身去,看见两个少年正牵着一匹马,站在店门口等着。 其中一个有些黝黑的少年,正笑着望着自己。 “哎...”老王嗓音有些颤抖的应了一声,眼角有些湿润,不知是不是汗水蹭进眼睛里了。 ... 大鳖山脚下,位于巷子深处的一间客栈门口,一位身着粗布麻衣,肩头搭了一条干净抹布的少年走到了店门口,不过,在他右脚跨出门槛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又悻悻然的收回了右脚。 李发财摇了摇脑袋,自嘲的笑了一声,明明墨世平都离开几天了,但每天到了这个点,自己还会习惯性的去门口等上一等,总觉得会有个背着箩筐的少年来轻轻敲门。 李发财走回了客栈内,扯下肩头的抹布仔细的收拾起桌子椅子,虽然客栈依旧没什么生意,但他每天依旧会里里外外的把客栈打扫干净。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紧接着还有一道李发财尤为熟悉的嗓音传来。 “这么早就收工,不等我啦?” 李发财身形颤了一下,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忙活,瞬间红了眼眶,猛然转过头去,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拎着两壶小酒和一大包佐酒小菜。 李发财鼻尖一酸,哽咽道:“臭小子,来得也太晚了。” 第三十二章 添酒添酒 日沉西山,天色如墨,大鳖镇中不少的客栈都已经打烊休息了。而在巷子深处,那名为“一间客栈”的冷清客栈,今天却破天荒的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哎,臭小子,你真...真当上了御灵宗的弟子?” 客栈内,仅仅只下去一壶小酒而已,不胜酒力的三人却已是面色微醺,李发财甚至说话都有点咬着舌头了。 墨世平手里端着酒碗,迟迟不愿下嘴,之前被强迫着抿了一小口,只觉的这烧刀子一入嘴里,顿时一股子冲鼻的酒味就直上脑门,等待酒水流经喉咙,直至滑入肚中,真好似吞了把烧红的刀子,灼的他生疼。 才一口,就让他有些黝黑的脸庞,泛起了红醺。 左右寻思之后,墨世平只好端着酒碗在嘴前晃了晃,假意装作抿酒,实际上只是嘴唇稍稍沾了点而已。随后,墨世平放下了酒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眯起了眼睛,神情丰富,就好像真的喝了一大口一样。 “那可不,我还是内门弟子呢,知道啥是内门弟子不?”不知道为何,墨世平只觉的内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连嗓音都不自觉的加大了些许,甚至说话都有些平日里没有的轻浮之气。 “咦?”一旁的王富贵余光瞥了一眼墨世平的酒碗,故意拉长了嗓音叫道:“咋你碗里的酒一点儿都没少呢?” “哦?你小子么得意思啊!”李发财眯起了眼睛,立马向墨世平的酒碗看去,果然,丝毫未变,还有着近大半碗酒水。 “那不行,得添酒!添酒!”李发财说着,右手顺势拎起了酒壶。 “咕咚咕咚”,李发财给墨世平添了满满的一碗酒水。 “喝!”李发财举起了自己酒碗,自己先灌了一大口,然后眼神不善的盯紧了墨世平。 墨世平皱着眉头,神情苦涩,也只好举起了酒碗,捏着鼻子灌了一大口入腹。 “咳咳!”墨世平一不小心喝的过快,辛辣的酒水都有些呛鼻子里了呢,顿时咳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哈哈哈!”李发财和王富贵二人见状,皆是大笑了起来,不过他们都各自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墨世平背后,轻轻拍打着。 “发财兄,喝一个?” “富贵弟,客气了!” 二人碰碗,皆是饮下了一大口,互相点头致意,眼神中尽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情。 墨世平见状,抹了把鼻涕眼泪,趁着酒劲儿打趣道:“发财富贵,天生一对!” 三人如此这般互相嬉笑劝酒,丝毫感觉不到夜越来越深了。 不知不觉已过了子时,小小的大鳖镇里只有寥若晨星的几户人家还亮着灯火,这一间客栈便是其中之一。客栈内,桌上摊着的一大包佐酒小菜已寥寥无几,而两壶烧刀子小酒早已空空如也,孤单的滚落在了一旁。至于这三个少年嘛,各自东倒西歪的趴在桌子上,打着轻鼾睡着了。 这一晚上,虽然是就着硬木桌椅睡着了,但墨世平却睡得无比安稳,脸上始终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在墨世平还有一丝神志时,他最后突兀的想到的,却是这么一句与他现状极为不符的诗句。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在墨世平眼里,小小的客栈忽然就天旋地转,不知不觉变成了波澜壮阔的星河。你看,那躺着的酒瓶,不就是一轮皎洁无暇的明月,独耀夜空。你看,那散落的筷子,真如同一道道划过天际的陨星,奔若川骛。你看,那安静矗立的方桌,像极了高耸巍峨的雄山,气吞天下。一幕幕叹为观止的奇景悄然浮现在了墨世平的眼前,这一刻的他,想到的不是豪情万丈的诗句,反倒是,哎,我大概喝醉了吧? 殊不知,三人皆醉。 ... “吱呀”一间客栈的木门被推开了。 一道身形矮小的老头儿走进了客栈,只见他皱着眉头,脸色憋得通红,甚至连牙齿的咬的“咯咯”作响,很显然这个脾气火爆的小老头儿又怒了。 “李发财,你个天杀的,都什么时辰了,还在那睡的和死猪一样?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算了?”小老头儿一跺脚,扯着嗓子朝着还趴着打鼾的三人骂道。 “哎?你不是那个卖菜的臭小子吗?赖在我的客栈作甚?” “你又是谁?尖嘴猴腮,瞧着像个瘦不拉几的猴子似的,昨晚睡这儿给钱了吗?” 李发财被这突如其来的骂声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顿时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瞧,外边早已是朝日当空了。 墨世平和王富贵二人也是各自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神情略显尴尬,不敢与这小老头儿对视,像极了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李发财挠了挠脑袋,眼珠子一转,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主动走到小老头儿身边,奉承道:“掌柜的今儿可来的真早呀,这不小的昨儿喝多了点,稍稍睡过头了点嘛。唉,说到底还是小的没有用心,和掌柜的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还得多向掌柜的学学。” “哼,少拍马屁,我不吃这一套。”矮小的老头儿话虽如此,但神色已经缓和了不少,显然还是很吃这一套的。 李发财悄悄的朝身后的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顿时心领神会,趁机一溜烟跑出了客栈。 李发财笑嘻嘻的摘下了肩头的抹布,麻利的收拾起了一片狼藉的客栈,对于自家掌柜的脾气,他还是很了解的嘛。 矮小的老头儿余光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再责备什么。他自然是早就知晓客栈里发生的一切,本来也没打算露面,不过转念一想到老儒生去了北疆收取关门弟子,而雷帝又去了东胜神洲帮火娃子撑腰,只留下自己孤零零的在这儿,委实无趣。于是他心血来潮,便特意去了趟客栈,无他,就是为了骂骂人,过过嘴瘾。 “好好收拾,回来我瞧见一根头发就扣你工钱。”既然已经过到了嘴瘾,矮小老头儿自然也不愿多留,甩下了一句话便大步离开了客栈。走在大鳖镇街上,矮小老头儿又心血来潮的寻思着要不要乔装打扮一番,也去哪个收人的宗门报个名,来个扮猪吃老虎,借此打发打发时间。不过片刻之后,他就皱起了眉头,忽然就抬起右手,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 “呸呸呸。老子是不是有病,学什么不好,尽学老儒生的恶趣味。” 一想起那个吵架天下第一的老儒生,矮小老头儿就气的直跺脚,当下顿时没了闲逛的心思,直接大袖一挥,回他的大鳖山睡觉去了。 墨世平和王富贵二人,狼狈不堪的逃出了一间客栈后,直至跑出了巷子,二人才稍稍停下了脚步。 “哎哟,痛痛痛。”宿醉的后遗症之一就是头疼,此刻王富贵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轻轻的晃着脑袋,颇为无奈。 墨世平的脑袋同样也是有些疼痛,不过比起王富贵算是好多了。在昨天喝酒的时候,他总共喝下去了不到两碗的烧刀子便迷迷糊糊了,而王富贵和李发财这对相见恨晚的活宝各自都是有四五碗的酒水入肚。李发财平日里倒也喜欢自酿点小酒喝一喝,所以今天醒来也没太多不适的反应,不过这王富贵可是和墨世平一样,从来都是没喝过酒的,一下子喝了个酩酊大醉,醒来后自然是感到极度不适的。 墨世平蹲下身去,轻轻拍着王富贵的后背,帮他驱散些不适。 “不公平啊!同样是醉酒,你咋就不难受呢?”王富贵瞧见了墨世平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是压根没有受到昨夜醉酒的影响,便气呼呼的问道。 墨世平眯着眼睛回忆了一番,随即偷偷笑了笑,答道:“我才喝了两碗就犯迷糊了,剩下的可全是你们喝完的,我可能光顾着吃佐酒小菜了。” 王富贵闻言,长叹了口气,翻了个大大白眼,点评道:“果然,还是和发财兄喝酒最有意思。你嘛,不够尽兴,么得劲。” 听到这儿,墨世平眉头一挑,故意坏笑着说道:“那这会儿可不就难受了吗?” 王富贵原本想摇头否定的,但他有些怕万一自个儿再摇头,已经翻江倒海的胃里会止不住的倾泻而出。于是他只好伸出了右手,连连摆了摆,义正言辞的说道:“你不懂,江湖里的事儿都在酒杯里。俗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遇到发财兄,我乐意!” 墨世平瞧见了一脸神情严肃的王富贵,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与他争执这些。不过李发财和王富贵能相处的如此之好,他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要是酒能少喝两碗,就更开心了。 ... 此刻,在东胜神洲一处极负盛名的山脚下,一袭粗布麻衣的大爷爷正领着一头赤发的青年,缓步沿着山道离去。 这个青年,正是大闹了东胜神洲的炎灾赤狼。 一路上,炎灾赤狼苦着脸,闷闷不乐,很显然他并不是特别想看见这个老爷子。 大爷爷余光瞥了他一眼,神情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扯了扯嘴角,大声问道:“火娃子,看见了久违的爷爷,怎么反倒不开心了?” 炎灾赤狼皱紧了眉头,对于当初老儒生给他起的这个称呼,他是极其的不愿意接受。不过他心里也有数,大爷爷和老儒生叫的那么顺嘴,才不会改口呢。 炎灾赤狼只得捏了捏鼻子,语气无奈的答道:“哪有,见到老爷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语气畏畏缩缩,完全没有了之前对战宇文锦山时的威风煞气。 大爷爷这才神情欣慰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还差不多,也不枉老夫不远万里来保你。东胜神洲十大家族的天之骄子都被你打了一顿,你可真是会惹麻烦啊。” “嘿嘿。”炎灾赤狼轻笑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什么十大家族,什么天之骄子,也就一两个稍微能打一点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再过几年,就轮到本大爷逮着他们老一辈的打了。” 大爷爷轻轻点了点头,认同了炎灾赤狼这看似极为狂妄个说法。近百年来,他一直处在人族之巅,见过的天之骄子比比皆是,但是真正能被他看中的寥寥无几。而炎灾赤狼,和宇文锦山,在他眼里,都是日后可以踏入问仙境的修道奇才。 走着走着,大爷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开口说道:“我把驭己绝拳教给了你的小师弟。” 炎灾赤狼闻言,一挑眉头,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是故意调侃道:“老爷子你不厚道,你偏爱小师弟啊!” 大爷爷闻言,伸出右手轻拍了下炎灾赤狼的脑袋,反问道:“怎么?教给你,你肯学?” 炎灾赤狼立刻摇了摇脑袋否定道:“不学!本大爷才不屑去学呢!” 大爷爷顿时皱起了眉头,又抄起了右手拍在了他脑袋上,这一次稍稍加重了力道。 “臭小子,怎么和爷爷说话呢?” 炎灾赤狼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苦着脸抗议道:“老爷子,我已经不是小屁孩了,不能打头了,让人瞧见了,我多没面子。” “哼,臭小子,在老夫眼里,你不还是个小屁孩。” 炎灾赤狼长叹一声,有些无言以对,索性修了闭口禅,沉默是金。因为这位老者说的,的的确确都是事实。 在这座以此山为庭院的宇文家族里,会客厅中,一名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相貌俊美的青年正并肩站着。 中年男子正是宇文家族现任族长,宇文尽峰,而青年则是他的长子,东胜神洲百年来第一个在六境巅峰便悟得规则之力的宇文锦山。 “父亲,我输得不可惜,那个人真的很强。”宇文锦山神色平静的说道,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就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宇文尽峰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同样波澜不惊,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长子同境之争输了一样,他笑着说道:“嗯,是啊,虽然只输了一招却也是输了。不愧是老怪物教出来的小怪物,真是强的可怕。” “我想,他应该就是我的宿敌了。问仙境之争,我必赢他。” 三十三章 意气风发 踩在大鳖镇熟悉的青石板街上,墨世平便有种难言的心安,说到底,他也是土生土长的大鳖镇居民之一。 不知不觉,太阳已高悬头顶,午时了。 墨世平和王富贵二人缓步来到了昨天刚来过的老王酒馆前。 “大中午的,又喝酒啊?”王富神色紧张,心虚的嘟囔了一声。他有些怕了,昨夜宿醉的头疼到现在还没完缓过来呢。 墨世平摇了摇头,神情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悲伤,轻声答道:“不是。来买两壶酒,再去看望我爷爷。” “那就好。”王富贵神色一松,庆幸的舒了口气。 墨世平想了想,转头问道:“我那份,还余下多少银子?” 王富贵闻言,皱了下眉头,神色有些不悦了,伸手轻锤了一下少年的胸膛,大声说道:“我不知道你那份还余下多少银子。我只知道,咱俩那份,管够!想买啥酒尽管买,甭抠抠搜搜的,让你老爷子瞧见了多没出息。”说罢,从怀里摸出了鼓鼓的钱袋子,塞给了少年。 墨世平伸手接过了钱袋子,神情温和的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转身向酒馆门前走去。 “王叔。” 墨世平依旧像以前一样站在了门口,轻声喊道。 “哎!稍等一会儿!”店内的老王急急忙忙的应了一声,现在正是午时左右,酒馆内有着三四桌的食客,他有些腾不开手招呼墨世平了。 墨世平没有催促,安安静静的驻足在了店门口。 “哎,臭小子,昨天的烧刀子够劲不?今天又来买酒?” 不一会儿,满头大汗的老王快步走到了店门口,一边抹着脸上的汗珠,一边笑嘻嘻的调侃道。 墨世平挠了挠脑袋,神情有些古怪的点了点头。昨夜喝的烧刀子,实在是太够劲了,才两碗,就让他醉的一塌糊涂。 “王叔,今天来买两壶猴儿酿。” 身形魁梧的老王闻言,嬉笑的神情愣了一下,不过立马又恢复如常,笑着说道:“好嘞,又是带给你家老爷子喝吧?出门一趟出息了啊。” 墨世平腼腆的笑了笑,从钱袋子里取出了两钱银子,递给了王叔。 老王接过了银子,麻利的揣入了怀里,也不多说什么,转身便去取酒了。 “接好了!有些忙,就不招呼了啊。” 片刻之后,老王从店内取出了两壶猴儿酿,轻轻抛给了墨世平。 墨世平一手一个接住了酒壶,冲着老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酒馆内,忙里忙外的老王今天似乎格外的高兴,不知咋的,脑子一热就扯了一嗓子。 “哎!今天老子高兴,每桌多送一碟佐酒小菜!” “抠门!不愧是你!”酒馆内和老王交情颇深的酒客们顿时起了一阵嘘声。 老王闻言,立马拉长了脸,笑骂道:“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在之前与墨世平的交谈中,掌柜的老王只字未提自己已经知晓了少年的事情,也没有因此少收少年一分钱。 看似一脸憨厚耿直的老王,其实内心里敞亮的很呢。这个少年,绝对不会乐意看到别人可怜他的,尤其是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 “出息了啊。”正收拾着酒桌的老王没来由的又重复了一句。他心里不知怎的,多了些许宽慰。 “这个世道,他娘的也没那么坏嘛。” ... “一钱银子一壶?!”听到了价格的王富贵猛地吃了一惊。 墨世平点了点头,悄悄背过头去偷笑了一声。果然,王富贵的反应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和李发财一样,也是个抠门的家伙。 王富贵连忙从墨世平手里摸过一壶,仔细端详了片刻,从外观上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比起昨天烧刀子的酒壶也就稍稍精致了一些。 王富贵皱了皱眉头,满脸狐疑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他甚至有些怀疑,方才酒馆的掌柜是不是专门杀熟的,墨世平这小子该不会是上当了吧? 就在这时,墨世平忽然轻声开口问道:“你听过猴儿酿这种酒吗?” 王富贵仔细想了想,自己那会儿倒夜香刷恭桶的时候,听闻过许多奇闻异事,这猴儿酿也曾耳闻过。 “听说过,据说是灵猴采为了过冬贮食,常采稀有的百果于一树洞储备。不过若是当年冬季不缺粮食,灵猴便会忘了这一树洞中的百果。久而久之,百果发酵就成了百果酒,也就是猴儿酿。不过这种机缘巧合下野酿过于稀少,能买到的都是人为酿成的果酒,算不得珍贵。” 墨世平点了点头,自己从书中看到的,大致就像王富贵说的那样,真正的猴儿酿确实是可遇不可求。 “我修行的缘由之一,就是为了四处走一走,寻找真正的猴儿酿。” 王富贵闻言,挑了下眉头,觉得墨世平是在说先,便笑嘻嘻的调侃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小酒鬼呢。” 但是,当王富贵瞥见墨世平无比认真的脸庞,后面还有些调侃的话语便说不出口了。他知道,这个少年,是认真的。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步行到了大鳖山脚下。 墨世平抬手指了指半山腰处,轻声说道:“那儿,就是我住得地方。” 王富贵抬头看了一眼这状若王八伏地的大鳖山,觉得有些奇怪,这大中午的,咋山腰往上还雾霭缭绕的,看不真切。不过他也没多问,只当是当地奇景之一了。 “走吧。” 墨世平率先踏上了熟悉的山道,走在了前头。 走着走着,跟在后头的王富贵抬头看了眼前方少年的背影,忽然产生了种古怪的感觉,墨世平自从踏上了这大鳖山的山道,每一步,都走的无比沉重。 终于,大半柱香后,二人顺着山道到了半山腰,驻足在一处木屋跟前。 墨世平环顾了一眼四周,一如当初自己离去的时候那样,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木门上多了些许灰尘罢了。 墨世平没有急着进屋,反而是径直走到了一旁的梧桐树下,朝着一个小小的坟头,轻轻跪下了双膝。 “爷爷,我到家了。” 黝黑的少年轻轻放下了两壶猴儿酿,红着眼眶,泪水不自觉的顺着眼角流下。 “爷爷,我成了御灵宗的弟子了,咋样,我离那游侠儿又近了一步呢。” “回来的是有些晚了,本来昨夜就该来的,结果喝了点小酒就...” “爷爷,你放心,我在外边一切都挺好的,没遇到什么难事儿,就是,就是有些想你了。” “......” 王富贵没有吱声,神情肃穆,静静的驻立一旁,却没有出声安慰。他不愿打扰到此刻满脸泪水却仍一直努力笑着报平安的墨世平。 过了许久,墨世平抬手擦干了泪水,站起身来,转头略带歉意的说道:“久等了。” “无妨。”王富贵走近了些,轻轻拍了拍墨世平的肩膀。 直到这一刻,王富贵知道,当初他并没有眼花,这个少年自踏上山道起,每一步都很沉重。 “大概,这是他最后的亲人了吧。”王富贵这么想着。他想起了那个喜欢穿着黄袄,喜欢黏在他身边,叫他哥哥的小女孩。他有些懂了,为什么墨世平方才那么认真的说,要去寻猴儿酿了。 “走吧。”墨世平轻声说道,笑容里悄然掩起了悲伤。 下山的路上,王富贵忽然轻声问道:“方才在坟头前,还有两壶猴儿酿,是李发财带来的?” 墨世平点了点头,他看到那两壶稍染些灰尘的猴儿酿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是李发财来过了。 “嗯,在我离开大鳖镇后,李发财应该是来过了。” 王富贵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李发财果然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是啊。”墨世平闻言,嘴角不由得扯起了一丝笑意,脚下的步伐轻快了许多。 王富贵神情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坟头还没有立碑,要不借此机会立块墓碑?” 墨世平想了想,便摇了摇头,沉声道:“一开始是一穷二白,没有银子立碑。现在,我想先缓一缓,至少成为独当一面的游侠儿或者寻到了真正的猴儿酿再回来立碑。答应的事情起码得做到一件,不然哪能每次都厚着脸皮回来,即便爷爷不烦,我自己也会很烦自己。就权当留个念想吧,生活总得有些盼头。” “你身上的担子,也很重啊。”王富贵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唏嘘。 墨世平笑了笑,轻拍了下王富贵的肩膀,笑着说道:“我们现在不是成了御灵宗的内门弟子了吗?第一个坎算是迈过去了,再迈几个,也许就可以伸手抓住希望了,是不?” “嗯!”王富贵使劲点了点头,至少现在,他已经不再绝望了,甚至还能奢望一点未来。 两道身影并肩下山,阳光倾泻在他们身上,拉扯出了长长的影子。两人的脸庞上,破天荒的有了一丝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意气风发。 墨世平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匹膘肥体壮的马儿还栓在一间客栈门口呢。早上因为醉酒没缓过神来,又跑的急,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少年可以没有鲜衣,却不能没有怒马。 ... 距离南域不远万里的东胜神洲,一袭白衣的宇文清泉带着宇文澈水,已御剑返回了宇文家族。 山巅之上,宇文清泉悄然现身,默默的站在了一道瘦弱的身影旁。 “劳烦你跑了一趟,辛苦了。”瘦弱的身影正是宇文一族的现任族长,宇文尽峰。 “这有什么辛苦的,去看小孩子打架罢了。”宇文清泉随意的摆了摆手,轻声答道。 宇文尽峰点了点头,然后神情认真的问道:“宇文澈水输了?”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宇文清泉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这句猜的,也就只有他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了。 宇文清泉随即叹了口气,问道:“那个人来过了?” “嗯。宇文锦山输了炎灾赤狼一招,我也输了雷帝一招。”宇文尽峰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宇文清泉闻言,不自觉的挑了下眉头,有些狐疑的问道:“一招?” “嗯,一招。不过有些区别,宇文锦山是棋差一招,我是一招即败。”宇文尽峰笑着答道,面色依旧风轻云淡,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宇文清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差点以为宇文尽峰和雷帝打的不相上下,遗憾落败,结果,却是他被雷帝一招就打输了,而且还说的那么淡定,丝毫也不觉得丢脸。 想到这儿,宇文清泉神色唏嘘,不由得感慨道:“兄长,你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比城墙都结实啊。” 宇文尽峰笑了笑,并没有否认,反倒还笑着反问道:“这难道不是应该高兴的事情吗?” “哦?何以见得?” “要是雷帝连我这么一个初入问仙境的人都不能赢得干脆利落,那我们人族还有什么希望打赢接下来的苦战?” 听到这儿,宇文清泉一霎间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住了宇文尽峰,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入问仙境了?” 宇文尽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然,我哪有脸出手讨教呢?”他的脸色自始至终都风轻云淡,似乎问仙境并不是值得吹嘘的事情。 宇文清泉不说话了,神情有些落寞。问仙境对他来说,此生无望了。 宇文尽峰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宽慰道:“尽人事,听天命。” 宇文清泉叹了口气,望了眼自己的兄长,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自家老爷子将家族托付给了修为还远不及自己的宇文尽峰。 当初,宇文清泉是实打实的天纵之资,早早就悟得了规则之力,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势如破竹的迈入了九境门槛。而反观他的兄长,却是资质一般,不急不躁的一境一境的缓慢攀爬着。 而如今,宇文清泉只能驻足九境巅峰,自己的兄长却一步一个脚印,甚至叩开了问仙境的大门。 修为越高,心性越是重要。而宇文尽峰的心性,可谓是百年来都难得一遇。 宇文尽峰想了想,哑然失笑道:“这么一算,咱们宇文家族三个人,打架都输了,有些丢人喽。”紧接着,他挑眉望向了天边的红日,忽然话锋一转,轻声自语道:“现在是输了,可未来却不会输了。一门三问仙,壮哉壮哉。” 第三十四章 还愿 自墨世平和王富贵下山后,二人又鬼鬼祟祟的摸向了巷子深处的一间客栈。 一间客栈门口,昨夜拴在这儿的枣红色骏马还老老实实的呆在那儿,只是它面前多了一个盛着饲料的小木桶子。 墨世平掩身在了离客栈不远处的阴影里,仔细观望了半天都没瞧见那个脾气火爆的老掌柜,似乎是离开了。 墨世平是真的有些怕他,他近些年遇到老掌柜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遇到都恨不得退避三舍。那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嘴上功夫可是了得呢,被他瞧见了,总能挑出些毛病来,免不了一顿噼里啪啦的数落。而墨世平又不是擅长吵架的人,只敢唯唯诺诺的听着,是不敢还嘴的。 不过倒是有那么一次例外。 一年多以前,天色昏暗的一天,墨世平照例背着满满一箩筐的新鲜食材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前,好巧不巧,刚好赶上了矮小的老头儿出门。 墨世平当时神情就愣了一下,感到了不妙,老老实实的站在了原地,甚至都没敢看他一眼。 在这个世上能轻而易举就气到矮小老头儿的,无非就两人。吵架本领天下第一的老儒生和打架本领天下第一的雷帝。他呢,是真吵不过老儒生,又不能动手,往往只能愣着干吃瘪。轮到他和雷帝吵架呢,倒是能平分秋色,可往往吵到最后,他就要赢的时候,雷帝总是会右手一挥把他甩出去老远,不与他争执。矮小的老头儿自然是无力反抗,这也往往成了他最气的时候。 而这一天的墨世平,刚好就遇到了最气的矮小老头儿。 矮小老头儿脸色涨的通红,咬牙切齿骂骂咧咧的出了客栈,抬头瞧见了墨世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乎,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毫无悬念的砸在了墨世平脑袋上。 什么大半夜鬼鬼祟祟的来作甚,什么一辈子劳碌到死的奔波命,什么从小没爹没妈的孤儿,之类云云。 墨世平只是默默地低着脑袋,也不反驳,更不会往心里去,反倒盼着老掌柜能快些骂完,自己还能有时间和李富贵聊上两句。 “和你家糟老头子一个德行,多半不得善终。” 只是,当身形矮小的老掌柜说出了这句话时,墨世平猛然抬起了头,瞬间红了眼,死死的盯住了老掌柜,脸色逐渐阴沉。 “老掌柜,请你收回那句话。”墨世平咬紧了牙关,尽量的抑制内心冲动的情绪,一字一句,沉声说道。墨世平内心的底线很高,无论矮小的老头儿怎么说,他都不会放心里,不会记仇,除非碰到了他的底线。那句糟老头子是底线,那句不得善终也是底线。 好在矮小老头儿也自知说话有些过头了,不过他也拉不下脸面和这么一个小辈道歉,当下冷哼了一声,大步离去了。 一个闪身回到了大鳖山山顶的矮小老头儿,迎面碰到的是神色异常肃穆的雷帝。 大爷爷瞥了眼矮小老头儿,问了那么一句话。 “你方才说的,他也会不得善终,是认真的吗?” 矮小的老头儿想了想,面色有些犹豫,最后只是轻声答道:“唯有一句,天知晓。” “这样啊。”大爷爷悄然眯起了眼睛,脸色瞬间晦暗。 也就在那一夜后,力压世间大道一尺的大爷爷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在这片天地立了个规矩,将自己的规则之力,驭己,教给了少年。 天道如此,我雷帝,可挽天之将倾,亦可逆天行之。 也就是那一夜后,矮小的老头儿惊恐的察觉到,墨世平的未来,有些琢磨不透了。与此同时,雷帝的结局,却已是板上钉钉。 “老匹夫你疯了?!问仙问仙,你原本真的有一丝希望的。”察觉事态剧变的矮小的老头儿破天荒的主动找上了雷帝。 “那又如何?” 大爷爷神色平淡,他望向了远处的天际,此刻,夕阳渐下,日沉西山。他想起,当初有一个老道人,也是在人族日落的时候,只身一人,去了最北方,成了人族第一个战死的问仙境。 浩然而去,慷慨赴死。 人族气运既定,老道人便主动让出了位置,潇洒离去了。这才有了之后雷帝的横空出世,挽天之将倾。 大爷爷轻轻笑了笑,反问一句:“我这一脉,从老道人开始,不就喜欢护犊子了吗?” ... 墨世平蹑手蹑脚的靠近了木门,神情警惕的探出脑袋环顾了一圈店内,只瞧见了李发财一人忙碌的身影,老掌柜并不在店内。 墨世平这才神情一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朝着身后还躲在远处的王富贵招了招手。二人相视一眼,王富贵顿时心理神会,立马乐呵呵的小跑过来。 “哎!发财兄还忙着呢!”王富贵同样先瞅了一眼客栈内的情况,才笑嘻嘻的喊了一声。 李发财闻言,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忙活,神情欣喜的转过头去,瞧见了两个少年正笑着站在客栈外。 “愣着干啥,进来坐。放心,老掌柜的早就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了。”李发财连忙朝二人招招手。 墨世平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就不进来了。”同样,一旁的王富贵也挠了挠脑袋,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要走了?”李发财内心咯噔了一下。 “嗯,来打声招呼就走了。”墨世平点了点头,神色略有些黯淡,尽管已经有过一次离别的经历,少年还是很难从容的面对再次的离别。 李发财将抹布收起,搭回了肩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搓着双手,呆呆的望着门口的两位少年,离别总是来的太突然了。 过了一会儿,李发财才缓过神来,走到了二人跟前,脸上挂着略有些牵强的笑容:“走吧,我送送你们。” 于是,三人一马缓步朝着镇头走去。 一路无言,小半柱香后,三人已经来到了大鳖镇镇头的老杨柳下。 “就送到这吧。”墨世平率先停下了下步,轻声开口道。 “嗯。”李发财应了一声,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王富贵挠了挠脑袋,内心暗叹一声,现在的气氛可真是尴尬,和昨晚比起来,天差地别。 于是,王富贵故意皱起了眉头,望着二人,打趣道:“咋的,两个大老爷们弄得像嫁女儿似的依依不舍,又不是以后见不着面了。” 李发财应声而笑,故意爽快的说道:“哈哈哈,富贵兄弟说的在理,咱大老爷们有啥好矫情的。” 墨世平也跟着轻笑了一声,内心的沉重之情稍稍散去了些。 李发财索性直接摆了摆手道别,说道:“客栈里事还多着呢,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趁着天色还未晚,赶紧启程吧。” 墨世平和王富贵对视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与其拖拖拉拉的说些告别的话,倒不如就这样洒然的离去。 朋友嘛,有些话挂在嘴边倒不如放在心里。 于是,墨世平和王富贵二人也不犹豫了,对着李发财轻轻抱拳告别,随后翻身上马,离开了。 李发财想了想,忽然面色一喜,对着二人的背影喊道:“哎!还欠我一钱银子呢!” 马背上,墨世平闻言,脸上不自觉扬起了开心的笑容,但他没有勒缰减速,也没有回头,只是高高举起了右臂挥了挥,顺带喊了一嗓子。 “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走了!” “发财兄!后会有期!”王富贵也高高举起了右臂,依依不舍的挥别。 李发财驻足原地,静静的望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身影。直至最后一点黑影也看不见了,他才不舍的收回了视线,轻声笑骂了一句:“臭小子,一路平安啊。” 既然二人已经离开,李发财也不再停留,转身回去了。走着走着,李发财忽然抬手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眶,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这风,还是那么大啊。” 李发财并没有直接回到客栈,反而是绕道去了离镇头不远处的一处算命地摊。 “老先生。”李发财轻轻坐在了长凳上,主动打了声招呼。 算命的老瞎子目盲却耳尖,自然是早早就听闻到了脚步声。不过他故意没有吱声,这才显得有高人风范嘛。 老瞎子闻言,觉得声音有些耳熟,稍稍思考了片刻,便心中了然,是前些日子来算过命的那两个少年之一。他对于这两个少年,可是印象颇深的。毕竟当初那个说话客客气气的倒霉的少年抽中了唯一一支下下签,不过好在自己早有准备,回天有术,不仅没有砸了招牌,反倒还白赚了二十文铜钱进账。那天晚上,老瞎子为此特意多喝了一小碗糙酒,还多配了一碟佐酒小菜呢。 想到这儿,老瞎子不由得抿了下嘴唇,偷笑了一声,忍不住又有些馋酒了。 “老先生?”李发财瞧见了算命老瞎子此番举动,脸色有些古怪,又出声喊了一句。 “咳咳!”老瞎子闻言,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出神失态了,赶紧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紧接着,老瞎子坐直了身体,抖了抖破旧的袖袍,又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沉声开口道:“良辰姻缘,事业前途,吉凶祸福,命理格局皆是十文钱,先付后算,概不赊账” 李发财笑着摇了摇头,他来这儿并不是为了算命的。 片刻之后,李发财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算命的老瞎子并不能看见自己摇头了,便只好无奈的尬笑了一声,开口说道:“老先生,我不是为了算命来的。我听说,算命应签之后有还愿这么一说,是不?” 老瞎子挑了一下眉头,他自然是知晓求签还愿的说法。一般来说,都是些大寺庙院里才会有香客还愿,求个心安。自己这小小算命摊,倒还是头一遭有人来还愿。 当然,这些心里话,老瞎子是断然不可能告知李发财的,否则不就是自断财路嘛。 只见老瞎子抬手一抚胡须,立刻又换了一副天下大事了然于胸的神情,笑着说道:“确实是有还愿的说法。老朽当初测得的巽卦,东南方去可化险为夷,可还灵验?” 李发财连连点头,立马称赞道:“老先生真是神了,我那兄弟往东南方的青螺镇去了之后,还真是一路顺遂,而且还...” 说到这儿,李发财戛然停下了话语,他原本还想说墨世平顺利的成为了御灵宗的弟子,还是很了不起的内门弟子。不过,李发财想了想,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过于声张为妙,免得为墨世平惹上了麻烦。 李发财只得讪讪的笑了笑,不继续说下去了。 老瞎子隐晦的笑了笑,压低了嗓音对着少年轻声说道:“有些事情无需多言,老朽心里都有数。” 李发财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内心对老瞎是更加的敬佩了。他甚至觉得这个算命的老瞎子,一定是来头不小的仙家人物。 “小小薄酬,不成敬意。” 想到这儿,李发财连忙从怀里摸出了二十文铜钱,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老瞎子点了点头,虽然一脸风轻云淡之色,但是右手却很利索的摸过了铜钱,一把揣入了怀中。 李发财见状,也是起身轻轻抱拳告别,揣着一脸的敬畏之情,转身离去了。 待少年走后,老瞎子终于露出了压抑许久的欣喜之色,不自觉的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怀中犹如白捡的二十文铜钱,暗自窃喜道:“看来,老朽这半路出家的易学之术,倒也还摸索出了几分真谛。” 老瞎子想起了当初那个从外地而来的老儒生,也正是因为有他,老瞎子才会故意推荐墨世平往东南方的青螺镇去,毕竟老儒生在那儿做买卖赚了大钱。 “真是贵人相助啊,青螺镇可真是个好地方。”老瞎子笑着轻声自语道。 至于老瞎子之前嘴里所说的心中有数,自然是他以为墨世平去了趟青螺镇,也是赚着了大钱。而方才那少年故意不说下去,是因为财不外露,富不显相这个粗俗的道理。 于是乎,阴差阳错之间,算命的老瞎子反倒成了李发财心里的世外高人了。 “看来今日又可以多添一碗小酒喽。”老瞎子轻抚了一把胡须,心情颇为喜悦,盘算着要早点收摊回家,因为自己嘴里的酒虫又跑出来作祟了。 第三十五章 犯了错就要道歉 日落西山,当天边隐去了最后一丝晚霞,夜幕悄然降临。 此时,人迹渐少的青螺镇外赶来了两位共骑一匹棕红骏马的少年。 行至城门前,骑在马背前头的墨世平一勒缰绳,率先翻身下马,然后稍稍给王富贵搭了把手,扶着他下了马。 “到了。”墨世平牵着马儿走在了前头。二人约莫午时便从大鳖镇出发,酉时过后抵达了大鳖镇。总计三个时辰左右,比起去的时候,可是要快上了一个多时辰。 王富贵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回来的时间缩短了,但是在马背上的颠簸程度却是提高了些,让他感到浑身有些酸痛了。 城门口,一位披甲执戟的守门卫兵依旧神情肃穆,驻足待命,并没有因为行人渐少而放松了警惕。由此可见,青螺镇的官府还是有些作为的。 守门的卫兵见两少年牵马而来,提前伸出了右掌,示意他们停下身形,接着仔细检查了一圈二人携带的包袱和马匹上挂的行囊。 “嗯?”这个卫兵有些讶异的发现,这两个寻常的市井少年,包袱行囊里只装了些常见的干粮和水壶,并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除了那匹威风凛凛的枣红色骏马。 卫兵皱起了眉头,目光紧紧的盯着二人,他不觉得这两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能买得起那匹骏马。卫兵悄然握紧了手中的长戟,他有些怀疑,这两人是偷盗了富贵人家的马匹,特地趁着夜色来青螺镇销赃的。 “等等!这匹骏马从何而来?你俩又为何要来青螺镇?”卫兵大喝了一声,突然将手中的长戟指向了二人,神色不善的盘问道。 王富贵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神色紧张,支支吾吾答不上话,一时间竟有些愣神了。 卫兵瞧见了此人的神情变化,当下又确定了几分内心的猜疑,不自觉的加重了手中握着长戟的力道,他正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动手将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制服,送往衙门去查一查。 好在一旁的墨世平神色并没有出现慌张,反倒是主动上前了一步,向着守门的卫兵轻轻抱拳示意,接着才缓声开口解释道:“我们二人是御灵宗新入门的弟子,前两天在青螺镇城头旁的马市里租了这匹骏马,动身去了趟离这不远的大鳖镇,回家报个平安。今天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了,因为明天还得上一趟御灵宗。”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王富贵闻言,如获大赦,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附和道。 卫兵狐疑的望了二人一样,仔细想了想,这个有些黝黑的少年所说的似乎并不像作假,一来青螺镇的马市确实是在城头旁,以御灵宗弟子的身份想要租赁马匹倒也不是难事。二来,他确实是在镇子里听说过,御灵宗新收的弟子,将要在明天正式入宗。 想到这儿,卫兵缓缓收回了指向二人的长戟,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多问了一句:“你们真是御灵宗新收的弟子?可有什么信物凭证?” “当然有了!”缓过神来的王富贵闻言,立马答道,紧接着麻利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羊脂色玉简,摊在手心,展示在了卫兵面前:“瞧瞧,这就是凭证。” 卫兵仔细端详了一眼,点了点头,他虽然并不知晓这玉简是不是御灵宗传下的信物凭证,不过从少年自信满满的神情语气来看,应该不是撒谎的。 于是,卫兵主动侧过身,让开了道路,示意二人可以进城了。 王富贵收起了玉简,神情依旧有些不悦,显然他对于方才卫兵的突然出手还耿耿于怀,便小声嘟囔了一句:“狗眼看人低,我可是此次御灵宗试炼里排名第一的内门弟子。” 虽然他说话时的嗓音很轻,但还是落在了卫兵和墨世平的耳朵里。 卫兵神色悄然一紧,他自然是知道御灵宗这三个字的分量。在青螺镇可是有不少豪门望族都想尽了办法,奢望自家的后辈能进去修行,哪怕只是当个外门弟子也是好的。而御灵宗的内门弟子,更是身份尊崇,简单的来说,以后注定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眼中的仙人。 卫兵额头略微有些渗出冷汗,若是这个少年所言属实,那他今天怕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了。要是这个少年回御灵宗后利用内门弟子的身份做些文章,恐怕他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了,很有可能会丢了饭碗,甚至会被排挤出青螺镇。 卫兵顿时暗叹了一声,心里后悔不迭。原本他还打算今年多攒点钱,让自家的混小子去张家武馆蹭个弟子身份,学几年武艺。那他将来也好咬咬牙,厚着脸皮在衙门替混小子讨个活计。不过,若是现在丢了自己这饭碗,那原本就有些拮据的家里怕是很难供出闲钱了,而且自家的姨婆铁定又要哭哭闹闹的埋怨自己没本事,不会做人了。 想到这儿,卫兵的神情出现了挣扎。他是个既好面子又性格古板的人,哪怕混了半辈子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守门卫兵,他也依旧老实本分的站好岗,没情愿拉下脸面去托关系谋个舒坦的职位。虽然卫兵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却很怕自己保不住这份饭碗。 面色为难的卫兵左思右想,权衡利弊。片刻之后,内心长叹一声,罢了,如今托家带口的,不能总顾着自己。为了自家混小子将来能顺顺利利的进衙门找活计,自己今天说什么也得拉下老脸赔个不是了。 就在卫兵咬了咬牙,准备开口致歉之际,一旁的墨世平却忽然躬身朝着卫兵抱拳致歉。 墨世平面色愧疚,沉声开口道:“抱歉,我朋友只是无心之语,没有恶意的。” 卫兵神情愣了一下,赶忙伸手扶住了少年,连连说道:“不必如此。”他心里有数,像他这种守门卫兵看似是归属衙门的兵老爷,其实和寻常老百姓没什么差别,自然是受不起御灵宗内门弟子的一拜。 可墨世平还是坚持着躬身抱拳一拜,随后直起身来,看了一眼有些手足无措的王富贵,轻声说道:“走吧。”他的神色异常平静,平静的让王富贵感到一丝害怕。 王富贵愣愣的跟在了墨世平身后,缓步进城。他有些懊悔自己方才口不择言了,因为他察觉到身前的少年,多半是生气了。 直至二人走出了许久,墨世平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牵着马儿默默走在前头。 “你...生气了?”走在后头的王富贵试探性的开口问道。这一路上,越走,他的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墨世平闻声停下了脚步,他没有转身,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你方才说的那番话,会让你自己觉得很失望的。” 王富贵低下了脑袋,如今他回味起自己的那番话,确实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了,完全没有经过脑子。 墨世平轻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唏嘘,他沉思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方才的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们都是吃惯了苦的人,为什么当日子有盼头的时候,却反倒不能继续吃苦了?有了一点本事的时候,反倒会去欺负比我们还弱的人?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当初欺负我们的人了。” “我想,如果我变成了那样的人,我爷爷一定会无比失望。所以,我方才不光光是替你道歉,也是替我自己道歉。” “啪!” 王富贵抬手,用尽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清脆响亮。 “谢了”王富贵轻声道,他并没有去揉迅速泛红的脸颊,反倒是转身朝着来时的城门口快步走去。 王富贵脸色苍白,冰彻心髓,若不是墨世平说出那番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似乎变得和当初带给自己无比绝望的,那些一脸冷漠围观的人们差不多了。会不会再过不久,自己就变成了骑马撞翻小女孩的吴家少爷,到时候会不会又有一个男孩抱着他唯一的妹妹躲在破烂不堪的家里,哭到失声,然后含着血泪发誓报仇。 会不会最后,自己变成了当初自己最痛恨的模样。 王富贵怕极了,他知道那个常年穿着一件破旧小黄袄的小女孩要是看到那样的自己,一定会哭的很失望很失望的。 从小到大,哪怕日子过得再苦,小女孩都会笑着黏在他身边。他怎么敢,又怎么舍得让小女孩流下眼泪。 “妹妹,你一定在天上看着哥哥吧,对不起啊。” 没多久,右脸颊通红的王富贵走到了城门前,径直走向了那位披甲执戟的卫兵。 此时的卫兵自然也是瞧见了这个去而复返的少年,当下心里一惊,他原本还有些庆幸方才的事情似乎稀里糊涂就过去了,但现在看来果然没那么简单。 余光瞥到少年一步一步的走近,卫兵握着长戟的手掌不由得冒出了些许冷汗,他生怕这个不好说话的少年,转眼间就翻脸了。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却是完全出乎了卫兵的意料。 只见一脸凝重之色的王富贵走到了卫兵面前,双手抱拳,躬身一拜,久久不愿起身。 “少侠这是何意?”卫兵慌张的伸手扶住了王富贵的双臂。 “我错了。真的很对不起。”王富贵低着脑袋,哽咽的说道。 “这...少侠快快请起,小的可受不得这一拜。”卫兵神色紧张,说话都有些支支吾吾了。 “受得。犯了错就要道歉,要是我朋友在这儿,他也一定会这么说的。”王富贵这才挺起了身子,面色涨的通红,连脸上的巴掌印都悄然掩在了那满脸的愧疚里。 “真的,很对不起。”王富贵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至此,这个性格古板又好面子的卫兵才觉得,眼前的少年,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 “无妨无妨,这有啥的,别往心里去。”卫兵连连摆了摆手,现在的他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王富贵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善于察言观色的他自然看得出,对方也不是个矫情之人,于是他也不再多言,向卫兵抱拳告别,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守了半辈子城门的卫兵心里,忽然多了些莫名的温暖。习惯了官府老爷们冷眼的他,忽然有些感慨。无关乎身份地位,犯了错就要道歉,原来还真有人默默的守着这么浅显易懂的规矩,哪怕是在这样一个世道,这样一个拳头大嗓子便大的世道。 卫兵忽然皱了下眉头,他仔细回忆了片刻,才惊讶的发现,之前那个主动道歉的黝黑少年,自己见过。前些日子他只身一人来青螺镇参与御灵宗招弟子的试炼时,自己还盘问过他呢。卫兵倒是没想到少年居然成功的当上了御灵宗的弟子。 “都是不错的少年呢,也不知道自家混小子什么时候能又这出息。”卫兵轻声自语道,随后挺直了摇杆,继续神情警惕的守着城门。 月色下,大步走在青螺镇街道上的王富贵,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此刻的他,心情格外轻松。 “妹妹,哥哥总不会让你失望的,对吧?” 走着走着,王富贵看见了前方的街道边有一个少年正牵着马儿,朝他挥着手。 于是,王富贵笑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赶上了少年。 “久等了吧。” 墨世平同样也是笑着摇了摇脑袋,轻声答道:“不久,才一会会呢。”他不需要问王富贵转身返程去做了什么,他相信,王富贵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二人再次并肩,向着青螺山脚下的客栈走去。 “多谢了。”王富贵再次朝着墨世平致谢,不过这一次,他却是笑着说的。 墨世平神情平淡的冲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王富贵犹豫了一会儿,他之前心里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敢问。不过现在,他觉得倒是可以开口问一问了。 “哎,墨世平,要是我没有回头去向卫兵道歉,你会不会真的生气了,然后咱俩朋友也没得做了?”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王富贵心里没底,他不知道墨世平思考了一番后会怎么回答。在他心里,墨世平是重朋友的人,同时也是重规矩的人。 结果出乎了王富贵的意料,墨世平压根儿就没有思考,直接笑着答了这么一句话。 “啊?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去的。” 王富贵楞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一把搂过了少年的肩头,真正的并肩而行。 这才是他认识的墨世平呐。 第三十六章 问仙十境 初日升起,青螺镇中几缕淡淡袅袅的炊烟也便随着升起。南域的老百姓,一天之始,大多都是始于早茶。 在青螺镇中,有一间历史悠久的早茶楼,名为“避风巷”,深得当地百姓和富商贵族们的喜爱。此避风巷早茶楼共计有三楼,一楼是普通寻常的厅堂,摆设有十数张硬木桌椅,多是招待家底殷实的寻常百姓人家。而二楼有着数间单独雅座,只对当地名门望族,富商豪绅开放。至于诺大的三楼,则只有一间古朴别致的雅间,不对外开放。 可今天,三楼的独间内,却破天荒的来了四个客人。 国师魏礼,太子李慕之,武师曹东和御灵宗的紫袍老者。 魏礼和李慕之自然而然的分别入座在了黄花梨木玫瑰椅上,但紫袍老者和曹东却迟迟没有入座,反倒是毕恭毕敬的站在了一旁。 魏礼神情平淡,并没有招呼二人坐下,自顾自的摸了摸玫瑰椅的扶手,他自然看的出,这玫瑰椅是由上等的黄花梨木制成,而且大小规格都和自己家里的一模一样。 “宋疆,你倒是还算有心了。”魏礼抬起眼眸,瞥了一眼紫袍老者,破天荒的轻赞了一声。 名为宋疆的紫袍老者闻言,连连恭声答道:“师尊过赞了,弟子天性愚笨,也只能动这些小心思讨师尊欢心了。”话虽如此,可宋疆内心却忍不住的暗自窃喜一番。这避风巷自然是他,或者说是御灵宗的手笔,为的就是收集青螺镇内大大小小的情报信息,尽管大部分的消息都是街坊姨婆们华而不实的谈资,但偶尔也有涉及到某个天赋异禀的少年,那是御灵宗便会暗地里观察一番,再考虑是否要纳入门下。 故而,宋疆觉得,魏礼夸赞的一句有心了,并不单单是指宋疆置办的黄花梨木玫瑰椅,更主要的是指这间名为避风巷的早茶楼。 可宋疆却猜错了,实际上,魏礼夸赞的有心了,确实是指他屁股底下的玫瑰椅,至于这早茶楼的小心思,在魏礼眼里反倒不值一提了。 因为魏礼想起了自家的先生,也就是老儒生,最喜欢的就是黄花梨木玫瑰椅。 不过这些,魏礼都懒得和宋疆去说。说到底,在魏礼眼里,宋疆也仅仅只是他的一个记名弟子罢了,远远算不得同道中人。 想到这儿,魏礼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目光凝向了遥远的北方。 魏礼悄然皱起了眉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虑之色,他不知道自家先生这一趟北上之旅是否顺遂,是否能如愿觅得关门弟子。 老儒生曾和他提过一嘴,他这一生大概会收三个弟子。第一个是最像他的人,第二个是最稳妥古板的人,第三个是收官的人。 魏礼是老儒生收的第二个弟子。 魏礼曾经还呆在老儒生身旁念书的时候,也曾问过,大师兄呢? 只记得那时候,老儒生笑着指了指北方,轻声答道:“他啊,在最北边呢。” 最北边是虎视眈眈的妖族,心思敏锐的魏礼自然是猜到了老儒生话里的意思,再也没有问过了。 “小师弟,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魏礼心中苦涩的轻叹了一声。对于这个素昧谋面的小师弟,魏礼的心情异常复杂。 老儒生言下之意,这个小师弟,将从老儒生手中接过棋盘,替他走完最后的收官。 既然老儒生已经动身去北方了,那收官之日还会远吗? 既然已有了收官之人,那原先执子的老儒生又会怎么样呢? 答案昭然若揭。 “弟子无能,先生何至于此?”一滴热泪顺着魏礼的脸庞滑下,无声的摔落在了地上。 此时大鳖山山顶,正眯着眼睛打盹的矮小的老头儿猛然抬起脑袋,瞪大了眼睛,目光瞬间落在了远在青螺镇的魏礼身上。 片刻之后,矮小的老头儿收回了目光,笑着自语道:“哦?总算没让老书生太过失望。” 与此同时,又有近十道隐晦的目光自遥远的天边先后而至,落在了青螺镇,其中大多数竟然是来自万里之外的东胜神洲。 雅间内,身处御风境八境的紫袍老者宋疆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袭黑袍的魏礼,在这一刻,悄然踏足了问仙境。 魏礼在九境巅峰驻足了多年,迟迟没有破境的迹象,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与老儒生怄气。很久之前,他便觉得,自己活在了老儒生的背影里。故而他毅然决然的来到了南域,扶持了李氏王朝,想要以南域作为棋盘,布自己的局。 可事实上,当他知晓了老儒生的棋局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老儒生丝毫也不阻拦劝说,甚至是放任自己来到了南域。原来那时候的老儒生早已经心神俱疲,无力他顾了。 而这一次老儒生来到南域,魏礼心知肚明,墨世平是一个原因,自己也是一个原因。老儒生终究还是惦记着这个陪了他几十余年的二弟子,在北上之前,还是要来看上一看的。只不过这些话,老儒生终究是说不出口罢了。 既然心结已解,问仙境对于的天纵之资魏礼而言,便是囊中之物了。 魏礼轻轻正了正衣冠,笑着望向了北边,轻声自语道:“问仙十境多少还是有点不够看的,但是不惜命的十境多少也该有点作为了。” “先生珠玉在前,弟子欣然从之。” ... 此时,青螺山山脚下,墨世平和王富贵二人也已早早的动身,去往山顶的御灵宗。 二人顺着山道而上,没一会儿便到了山顶的青石板道场。 道场上,已经有七个少年率先到了,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闲谈。 自墨世平和王富贵踏上了道场,顿时吸引了数道视线,不过都只是稍稍瞥了一眼便收回了,否则便要让人觉得是有意的挑衅了。能通过三轮试炼的少年,自然不会做出这么莽撞的行为,而且,对方还是那个击败了宇文澈水的少年。 毫无疑问,那场宇文澈水和墨世平之间的对决,给不少少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对于墨世平,他们肯定是不会主动招惹的。 王富贵同样也是环顾了一圈道场,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些个少年,发现他们都是穿着干净整洁的锦衣华服,并没有人像他和墨世平一样,穿着粗布麻衣。 王富贵悄悄的用肘关节捅了一下旁边的墨世平,轻声打趣道:“哎!瞧瞧,都是些富家子弟呢,咱俩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墨世平笑着点点头,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和他当初猜测的差不来太多,能通过三轮试炼的大多数必然是身体素质极好的少年,那也意味着他们背后的家族底子殷实,舍得自幼便给他们吃些强身健体的珍贵药材。 当然,王富贵是个例外,就像那紫袍老者宋疆说的一样,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管怎么说,王富贵都是顺利通过了试炼,而且最后的积分还是排在了第一。 二人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又有十一名少年陆陆续续来到了道场。这样一来,通过试炼的二十名少年,便都到齐。 几乎所有少年都远远的避开了墨世平,正如他们当初避开宇文澈水一般,更别提有少年主动上前搭话了。 王富贵挠了挠脑袋,神色有些无奈,似乎还没入宗,他和墨世平就被孤立了。 墨世平同样也察觉到了,在场的少年都有意无意的保持在他的三丈开外。并且他稍有动作,不少少年的神情便不自觉的警惕起来,应该是都在暗中提防着他。 不过对此,墨世平依旧是没说什么,面色如常。毕竟自己和宇文澈水打了一架,难免会受到一些关注。只要没有恶意,墨世平倒也听之任之了。 王富贵面色有些忧愁,靠近了一步,轻声说道:“气氛不妙啊,总觉得成了众矢之的。” 墨世平闻言,想了想,便笑着答道:“无妨,顺其自然吧。当初我们遇到宇文澈水的时候,不也是恨不得敬而远之吗?” “那不一样,宇文澈水可是实打实的大恶人。咱俩可是......至少你是老好人,是不?”王富贵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连连摆了摆手说道。 墨世平有些好笑的瞥了一眼王富贵,一提到宇文澈水这四个字,他整个人就不好了,看来宇文澈水留给他的心理阴影,近些日子是消除不了了。 不过,提起宇文澈水,墨世平的心里同样也有些沉重。从头到尾,无论是宇文澈水所展露的身体素质还是武学技巧,都是碾压他的。他能赢,完全就是靠着形意拳的最后一式驭己绝拳出奇制胜。 但是关于驭己绝拳,墨世平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和前五式拳法完全不同。首先是没有任何招式,只需要按照独特的发力技巧便能使出。其次便是使出后,似乎自己各方面的能力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这种武学招式是他闻所未闻的。 墨世平打算着,等入了御灵宗拜了师,再好好向师尊请教一下心理的疑惑。 就在少年们心思各异之时,从道场尽头的御灵宗门内,忽然走出了一名白袍弟子,向着他们走来。 白袍弟子扫视了一圈道场上的众人,和气的说道:“各位师弟久等了,走吧,先入宗门,掌门还在等着呢。” 于是,一行二十人跟随着白袍弟子步入了御灵宗的大门。 御灵宗内,层楼叠榭,贯以廊桥相连,交错盘布,规模之大远超少年们的想象,属实让人眼花缭乱。若是没有这白袍弟子带路,怕是这二十个少年压根就找不着北了。 “这御灵宗可真是富的流油啊。”途中,王富贵实在是看的叹为观止,便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墨世平点了点头,他也深以为然,这规模怕是有十来个李记武馆那么大了。 尽管王富贵说的很小声,但是前方领路的白袍弟子依旧听到了。 只见白袍弟子笑着转头说道:“没错,御灵宗确实是资源充足。换句话说,就是有钱。对了,一会儿排名前三的师弟们,你们每人都可以向掌门提出一个要求,大可以狮子大开口。不过,我得提醒你们一声,丹药钱财,并不是最重要的。” 说罢,白袍弟子便不再多言,继续领路了。 墨世平自然是知晓了白袍弟子的言下之意,他望了王富贵一眼,王富贵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不必担心。 其实王富贵早就打算好了,他不要钱财丹药,也不要御灵宗的核心功法,这些对两手空空的他而言都不重要。 没过多久,白袍弟子便领着二十名少年来到了御灵宗深处的会客厅堂。 厅堂内,御灵宗的掌门人,一袭紫袍的宋疆已端坐在了主座之上,正笑着望着这二十名少年,他现在的心情是格外的喜悦。宋疆的目光扫过神色平静的墨世平之时,只是稍稍多停留了片刻便不在关注。但当他扫过王富贵的时候,宋疆的眼里悄然闪过了欣喜之色。 宋疆才从青螺镇的避风巷早茶楼折身返回御灵宗不久。在他离开之前,不知怎么的,魏礼更是破天荒的对他多嘱咐了几句话,着实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这就宋疆有些疑惑了,什么时候自己师尊魏礼的脾气这么好了?不过,他也没去多想,只当是布置这避风巷早茶楼的意图,得到了师尊魏礼的赏识,便有兴致与他多说两句。 其中就有那么一句嘱咐,是关于墨世平的。 “关于墨世平这少年,你要记住,他已经有师尊了。” 还有一句是关于自己看中的少年王富贵的。 “另外一个叫王富贵的少年,你可收为真传弟子。虽资质不佳,但心性尚可,如无意外,有望九境。” 这句话,可让宋疆差点当场没忍住笑出了声。 之前按宋疆自己的眼光来看,宇文澈水和墨世平这两个少年,将来都是板上钉钉的九境之姿,可惜,没有一个他能留住的。而王富贵的资质,在他看来,应该能到个七境左右,如果运气足够好,应该能勉强踏足八境,这已是极限了,至于九境,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但如今,自己的师尊魏礼可是说了,王富贵如无意外,有望九境。宋疆自然是不敢怀疑魏礼的眼光,于是,方才看见王富贵时,就如同发现了一件稀罕的宝贝一样,恨不得立马收入门下。 “九境啊,这可是和师尊一个境界了。”宋疆心里忍不住暗叹了一声,要是王富贵日后真的入了九境,那他宋疆在南域那几个师兄弟面前,可就横着走了。 只是宋疆不知道的是,魏礼已经踏足问仙境了。 请假条 今天有点事情处理不完了,特此请假一天!咕咕咕! 《山海一剑平》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山海一剑平》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三十七章 三个要求 御灵宗会客厅内,王富贵的脸色有些古怪,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发现,坐在主座的紫袍老者方才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老头儿莫非是觉得我排名第一有水分?”王富贵内心暗自嘀咕,他有些心虚了,毕竟在第三轮试炼中,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单独击败过一个对手,但是最后却莫名其妙的拿到了第一名。 “咳咳。”一袭紫袍的宋疆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着会客厅内的二十位少年缓缓说道:“在之前,老朽就通过玉简和各位少年讲解过试炼规则。你们应该都还记得,排名前十的少年是划入内门弟子,排名后十名的少年则是外门弟子。另外,作为一项特别的奖励,排名前三名的少年都可以向御灵宗提一个合理的要求。” 说到这儿,宋疆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悄然扫过了在场的三名少年,其中便有王富贵。然后他才接着说道:“不过,老朽还是要提醒你们一下,首先为了能尽可能保证御灵宗满足你们,所以,你们三个人提出的要求不能重复。其次,为保证公平,按排名先后提出要求。最后一点,提出的要求得合乎常理。容你们思考片刻后,便可以提了。” 说罢,宋疆便笑着停下了话语,耐心的等待着三个少年提出要求。 在场的少年们多多少少都猜到了点宋疆的意思,最关键的还是最后一句,提出的要求得合乎常理。合理,这个定义很广,也很狭窄,就要看他们怎么做抉择了。 宋疆抬起眼皮,将众人微妙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里大致有数了。 “咳咳,差不多了。积分排名第一名的王富贵,你先提要求。”宋疆抬手抚了胡须,内心稍稍有些期待。 王富贵挠了挠脑袋,他确实已经想好了要求,不过临了要说之际,却又犹豫了。 “老...老仙人,我能不能先问个问题?”王富贵支支吾吾的开口,他有些慌张,甚至差点儿就张嘴喊成了老头儿,好在最后关头改了口。 “哦?但说无妨。”宋疆闻言,神色并没有不耐烦,反倒是出人意料的笑着点了点头。对于王富贵这个未来的九境大修士,宋疆自然是很有耐心的。 王富贵见状,觉得这紫袍老者倒也是个好说话的人,便壮着胆子问道:“御灵宗最厉害的应该是掌门吧,那到底有多厉害呢?能不能轻松的打赢,几十个衙门的官兵?” 王富贵话语刚落,顿时,传来了几声轻蔑嗤笑声,与此同时,不少少年都转过头,充满着不同意味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少部分是好奇,大多数都是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很显然,在场的不少少年多多少少都涉猎过有关修行的基础内容,自然是清楚答案的,莫说御灵宗掌门,怕是随便一个武人境三境的武夫就能做到。 而对于这些,王富贵浑然不在意,他只是神情认真的盯着紫袍老者,安静的等待着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答案。 宋疆轻轻挑了下眉头,神情并不讶异,王富贵的这个问题在他的意料之内。其实,宋疆早早便调查过了少年们的身世,这些对他,或者说对御灵宗来说并不是难事。除了墨世平之外,其余的少年身世都摸的一清二楚,都没有特别之处,顶了天也就是家族里有个磐石境的修士帮着指点一二罢了。 片刻之间,宋疆稍稍回忆了一下王富贵的身世,对于少年此刻的想法,心里便大致有数了。于是,他故意一拍脑袋,装作了一副忘事儿的尴尬神情,笑着答道:“上年纪了,总记不得事儿。还没自我介绍,老朽宋疆,正是御灵宗的掌门人。老朽是破空境八境修士,能不能当得上厉害二字不敢说,不过打几十个官兵还是不难的。” “嗯!”王富贵得到了答案,使劲的点了点头,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他想要的就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至于什么破空境,什么八境,他反正也不懂修行上的事情,也没在意。 一旁的墨世平倒是留心注意到了,他对于这些几境几境的划分也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爷爷和当初遇到的曹东都是三境,那想来八境应该是挺厉害的修士了。至于多厉害,他也不清楚,况且紫袍老者自己都说了,八境还不一定能当得上厉害一说,故而墨世平的神情也没有多大的讶异。 但是,除他们二人之外,在场的十八位少年都几乎同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神情之中尽是震惊之色。原本,大部分少年家族都预测过,按御灵宗的规模来说,很有可能掌门的会是一个处于磐石境六境巅峰的修士,有那么一丝可能会是一个初入破空境七境的修士。但结果却完全超出这些少年的预计,简直是天降横财。 在场的大多数少年的家族中都会有一个四境,甚至是五境的供奉,这已经可以在当地一带横着走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家族送来参与御灵宗的试炼,原因无他,御灵宗的掌门很有可能是一个六境巅峰乃至七境的修士,若是修行顺利,以后的成就不会低了。 当然,这些少年并不知道八境有多厉害,只模糊的知道一个大概。 大概在整片南域,诺大的李氏王朝,不超过十人吧。 宋疆自然是将这些少年吃惊的神情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起,他还是颇为喜欢这种感觉的。因为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在师尊眼里不值一提的区区八境,原来还是有那么点厉害的。 至于王富贵和墨世平二人平静的神色,宋疆则有意无意的忽略过了。不知者无罪,自己也懒的和他们计较,眼不见心不烦。 “那我想好了,我的要求就是,拜掌门为师。”正当大多数少年都震惊之际,王富贵一道充满了喜悦之意的嗓音落在了众人耳边,声音虽轻,可在他们听来,却如惊雷炸裂。 顿时,王富贵身上几乎又吸引了所有少年的视线。这一次,可不再是好奇或是鄙夷之色,几乎都是赤露露的羡慕嫉妒。 在场的少年一个个都咬牙切齿的盯着王富贵,“这个臭小子也太奸诈了吧,掌门可千万不能答应他啊。”这几乎是在场所有少年的心声,在他们眼里,王富贵肯定早就打好了小算盘,提前都想好了,先问出御灵宗掌门的境界,再视情况考虑要不要拜入其门下,否则就换一个要求。 “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那老朽便收你做弟子。”又一次出乎了所有少年的意料,一袭紫袍的宋疆笑眯眯点头答应了,甚至都没有片刻犹豫。 这一切自然都在宋疆的预想之内,好在王富贵没有让他失望。否则,宋疆堂堂一个八境修士怕是日后得拉下脸面主动收他为徒了。 关于在场诸位少年的神色起伏,宋疆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宋疆并没有去在意,毕竟这里是魏礼一手创办的御灵宗,开宗的主旨便与其余修仙宗门不同。与其培养十位止步九境的少年,倒不如只培养一位有望十境的少年,这就是御灵宗的主旨。 只不过,别说有望十境了,御灵宗开宗六十载,连有望九境的没出现过。当然了,并非只有御灵宗如此,魏礼布下的其余六个宗门,亦是如此。 如今,一个得了魏礼一句有望九境的王富贵和剩余一些个顶了天也就混个六境,七境的少年,孰轻孰重,宋疆心里自有分寸。 “咳咳。”宋疆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下了少年们些许非议的声音。过了片刻,宋疆才笑着对二十位少年说道:“老朽之前就说过,潜力,体力,心性,背景等等都算是一个人的天赋,在真正踏上修行之路前并没有差别。老朽知道,你们中有人不服这次的排名结果,尤其是对于排名第一名的王富贵。但是,在老朽之前制定的规则里,任何手段获得的积分都是有效的。而且在老朽看来,运气未尝也不是一种天赋。” 这一番话,落在少年们的耳朵里,自然是不可能服气的,不过这御灵宗掌门言下的偏袒之意,他们倒是听出来了几分,纷纷都收回了不善的目光,只能把那份羡慕深深的藏在心底。 “这个王富贵怕是踩了狗屎运了,不,简直是吃了狗屎才有那么好运气。”这大概便是大多数少年们心里唯一的想法了。 墨世平自然也是听出了紫袍老者话语里的偏袒,虽然他猜不到缘由,但他的嘴角依旧展露出了一丝笑容,真心实意的替王富贵感到欣喜。 “经历了那么多,终于如愿以偿了,真好。”这便是此时墨世平心中所想。 而王富贵听闻了宋疆的这番话,此时,眼眶都有些泛红了。本来王富贵就觉得这紫袍老者是个好说话的人,这一下子,更加让王富贵坚信了,紫袍老者果然是个大善人。 王富贵自然也能听出紫袍老者话里的偏袒,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很简单嘛,哪有师父不帮弟子帮外人说话的,是不? “接下来,排名第二的秦桥远,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了。” 一名身形健壮,身穿锦衣丝绸的少年应声上前了一步,笑着说道:“我想要御灵宗的一份承诺,承诺我未来至少可以涉足磐石境六境,可以吗?” “哦?”宋疆闻言,挑了下眉头,觉得这个要求还算有趣,这个叫秦桥远的少年应该花了些心思的。 宋疆抬手捋了把胡须,稍稍想了想,便答道:“这倒不是难事,但是御灵宗由于一些缘由不能给你这个承诺,但是老朽个人答应你,保你未来到六境,如何?” 名为秦桥远的少年欣喜的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八境修士宋疆的承诺可远比御灵宗的靠谱多了。随后,秦桥远后退回了众人之中,只不过,似乎是有意无意的,瞥了王富贵一眼。 同一时间,墨世平皱了下眉头,这个叫秦桥远的少年,眼神里闪过一丝阴沉,只是掩藏的很好。而且,之前第一个率先出声嗤笑王富贵的,也是他。 关于秦桥远尤为不善的眼神,墨世平多少是能猜到些的。大概秦桥远之前打算的是成为紫袍老者的弟子,可惜被王富贵捷足先登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改成了一个承诺。至于之前出声嗤笑王富贵,应该是想掀起众议,最好能将王富贵的资格取消。如此一来,秦桥远就顺理成章成了第一个提出要求的人,可以安安稳稳的成为紫袍老者的弟子。 想到这儿,墨世平颇有些无奈的暗自叹了口气,还没进宗门修行,便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了,看来以后在御灵宗的修行之路,怕是不会那么顺畅了。 墨世平不清楚王富贵有没有察觉到秦桥远不善的眼神,于是他轻轻拍了一旁王富贵的肩头,无声的提醒。 “嗯,我知道。”王富贵神情并没有丝毫意外,依旧保持着一脸的喜悦,只是语气略微有些寒意。 墨世平收回了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放心了。看来并不只是秦桥远一人会掩藏自己那点小心思,王富贵反而掩藏的更好。 排名第三的少年最后选择了一件了名为玉界的仙家法宝,墨世平寻思着应该是挺珍贵的,因为紫袍老者犹豫着答应的时候嘴角都颤抖了一下。 至此,试炼中排名前三的少年都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在此过程中,无论是秦桥远还是王富贵亦或是其余少年神情中的细微变化和小心思都被宋疆看在眼里,不过他并没有出声制止。相反的,宋疆对于秦桥远和王富贵的小心思反倒是颇为赞赏的,真正踏上了修行,像这种尔虞我诈的时候,比比皆是。 宋疆没来由的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师尊魏礼说的一句话。 “光靠着阳关大道并不能走到山顶。” 第三十八章 修仙的学院 御灵宗会客厅内,紫袍老者宋疆轻轻锊了把胡须,心情不错。总得来说,除了那件名为玉界的法宝让他有些肉疼外,对于秦桥远和王富贵的要求,宋疆几乎是不需要付出什么的。 在宋疆看来,秦桥远的资质入磐石境五境不难,入六境会有些勉强,不过这对于宋疆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按他的估算,没个十年八年的,秦桥远也到不了瓶颈,况且修行路上他会不会半途而废还是两说,所以这倒有些像是空口承诺了。至于王富贵嘛,宋疆本就是要收他为徒的。不过,宋疆倒也不是小气之人,既然王富贵的要求浪费了,他便琢磨着到时候挑选一件合适的防身法宝赠与王富贵作为入门礼了。 既然此事已了,那接下来,便有些简单的修行事项该告知这些少年了。 于是,宋疆环视了一圈众人,接着翻手一抖,掌心拖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紫色玉简,开口说道:“诸位应该都还留有玉简吧。这玉简算是修行中最常见的法宝之一,称为信简,有主次之分。老朽手中的这枚紫色信简便是主,你们手中的羊脂色玉简便是次。简单来说,便是老朽可以通过手中的主信简给各位手中的次信简留下信息。一般来说,一枚主信简可以同时配千枚次信简。而且这一套主次信简造价也不算高昂,是修仙门派里分配任务常用的联系手段。” 接着宋疆翻手收起了紫色信简,又摸出了一枚赤红色玉简呈在了手心,展示给众位少年:“这个玉简叫做飞简,也叫做飞信。其主要作用和之前介绍的信简有些许差别。信简的联络范围大约是整个青螺镇那么大。也就是说,如果你们出了青螺镇,那主次信简便联络不上了。而这飞简便不同了,飞简的作用是单向的传递信息。比如老朽要和远方的老友联络,那老朽便可以在飞简中留下一段话,通过御气之术,然后飞简便会升空飞向老友。通常来说,以飞简的速度可以日行数千里。” “不过,这飞简也是有品阶之分的。在修仙门派里,宝物分为三个层次,最次为法宝,中为灵宝,上为至宝。一般法宝级的飞简范围约莫是半个南域,最迟两之内必可到达。灵宝级的飞简范围是整片南域。至于至宝级的飞简,老朽也只是听闻过,不曾真的见过。据说速度极快,可以跨州而行,从南域到东胜神洲,北疆,西土都不是问题。” “无论任何品阶的飞简使用的时候都有条件,那就是气。” 说到这儿,一袭紫袍的宋疆稍稍停下了话语,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神情,大多数少年都是神色平静,应该是早就在家族中了解过这些了。只有少数还是一脸茫然的神情,其中自然包括了墨世平和王富贵。 墨世平虽然神情有些迷茫,不过倒也还好,紫袍老者之前说的他大部分都听懂了。可一旁的王富贵是真的听得迷糊了,眼皮都快合上了,此刻他只觉得如同身处一座佛门寺庙里,耳边尽是老僧们喋喋不休的念经声,听得他一门心思要入梦乡。 宋疆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他之所以停下话语就是担心说得太快,以王富贵的悟性怕是跟不上了,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气,在修行之中,可是重中之重。 宋疆见状,无奈的皱起了眉头,心底独自暗叹了一声,从王富贵的表情来看,多半是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了,完全没有听懂。 “咳咳!”宋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顿时将昏昏欲睡的王富贵给惊醒了。 王富贵连忙抬起脑袋,恰好撞见了宋疆有意无意瞥来的目光,神情尴尬的搓了搓双手,只得咬了下舌尖强行打起精神。 “所谓的气,是修行者从武人境第三境踏入磐石境第四境的重要标志。同时,孕育出气,也意味修行者正式脱离凡夫俗子,真正意义上的踏入了修仙之途,成了修仙者。一字之差,天翻地覆。” “世俗讲力气,修仙讲气力。在磐石境四境前,无论是寻常百姓亦或是武人境的武夫,修的都是力,与人打斗靠的多半也是力。而从磐石境四境开始,修仙者便开始气力结合,随着修为越高,依靠气能做到事情越多。” “气,就好比是藏在体内的潜在宝藏,需要通过修行的方式引导,才能逐步挖掘出气。虽然气看不见,但自己经过修行能感觉到。气,因人而异,每个人的气都是不同的。像之前提到的飞简,便是能分辨气的不同,从而能准确无误抵达。” 正当一众少年用心认真聆听之际,宋疆忽然笑着摇了摇头,停下了话语。这一次倒不是因为王富贵又愣神了,而是宋疆自己觉得,关于气这方面讲的有些早了,毕竟在场的少年们连武人境都没踏足。 一袭紫袍的宋疆锊了把胡须,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你们所有人,应该都不知道,御灵宗的规矩。” “规矩很简单,在御灵宗内,凡是突破了武人境三境的少年,也就是说,当你到了磐石境四境的时候,你就可以离开御灵宗了。所以老朽才觉得,和你们谈磐石境四境的气,有些没有必要了。” 话语刚落,顿时引起了在场少年们的一阵骚动。不少少年的眼神中擒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可和他们所了解的修仙宗门不太一样了。世间大多数修仙宗门,对于能入磐石境的弟子都是视若珍宝,并给予一定的资源支持,期盼能有所更大的成就。可这御灵宗倒好,入了四境就是离开的时候,这种奇怪的事情真是让众人闻所未闻。 宋疆神情平静,并没有出声制止少年们的非议,稍等了片刻,待议论声消去了才接着说道:“这规矩不是老朽制定的,老朽也不过是遵守罢了。任何少年在突破到磐石境四境之后,都必须离开御灵宗,不过,不是赶他走,而是他有了资格进入更高一级的宗门。” “在这里,老朽可以稍稍透露一些事情。整片南域,像御灵宗一样的宗门总共有七座,教导的是磐石境以下的少年。当达到了磐石境之后,可以去往更高一级的宗门,那里的资源非常适合磐石境到破空境修为的少年,这样的宗门总共有三座。至于之后,入了破空境,便可以去往最后一座培养破空境少年的宗门,礼宗。” 一众少年听了这番话,皆是沉默了,心思各异。 墨世平也不例外,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御灵宗比他想的复杂的多。紫袍老者的这番话语,很清楚的透露出了两个关键的信息。 第一点,虽然紫袍老者是御灵宗的掌门,可很显然,他并不是掌权之人。很有可能,这些宗门和规矩都是出自他背后之人的手笔。 第二点,御灵宗是一个起点,之后还有更高一级的宗门,直至最后的礼宗。那么,这类似于学院一般,层层递进的宗门,恐怕并不像其他修仙宗门一样,为了传承,那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在场少年的神色变化都被宋疆收入眼底,轻轻点了点头,还是有不少少年能想到他话里的意思的。 过了片刻,宋疆才笑着解惑道:“这一切的幕后布局之人,正是老朽的尊师,李氏王朝的国师魏礼,破空境九境巅峰,问仙境下第一人。他这一切的目的很简单,培养真正有着怪物般天赋的少年,也就是有资质踏足问仙境的少年。” 震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这就是除了墨世平和王富贵之外,其余的十八位少年此刻的想法。 李氏国师,九境巅峰。 光这两点,莫说是这十八位少年,即便是一些修仙世家的晚辈都要趋之若鹜。李氏国师,相当于手握了整片南域最好的资源。九境巅峰,意味着真正站在了人族修仙的极高处,毕竟诺大的人族,东南西北四个大洲,问仙境有几人,才露过几回面? “师尊,难道最后的礼宗的掌门就是老师尊吗?”就当一众少年陷于震惊之际,一道轻声的少年嗓音忽然飘来。 出声之人正是听得一脸发懵的王富贵。 宋疆闻言,轻轻挑了下眉头,愣了一下。他估摸着魏礼听到了老师尊这个称呼是何感想,怕是会一巴掌拍死这个口不择言的王富贵,看来自己以后还得多花些心思和王富贵说一说了,而且在王富贵踏入破空境前还是不要让他和魏礼见面了。 想到这儿,宋疆唯有神情无奈的瞥了一眼王富贵,缓声答道:“不错,礼宗的掌门确实是魏礼。同时任何入了礼宗的弟子都会获得李氏王朝大量的资源倾斜。” 墨世平听到这,心里更加肯定了之前猜测,宋疆口中的国师魏礼是给了天赋出众的少年搭好了登天之梯,至于能爬多高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好大的手笔。”墨世平在心里不由得感慨道,联想到之前听王抚云婆婆说的,御灵宗开宗大约是在六十年前,也就是说,魏礼自六十年前就着手布局了。而且很有可能,紫袍老者只是说了一部分能浮出水面的手笔,更多的怕是还掩在水下,不为人知。 正当墨世平皱眉沉思之际,一袭紫袍的宋疆又继续开口了。 “说了那么多,其实就目前而言,真正和诸位有关的,并不多。你们之前都看到过了,御灵宗内的弟子不算少数,也就是意味着他们都还是武人境而已,磐石境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踏足的。当然御灵宗的弟子并不都是通过试炼进来的,许多都是富家子弟,资质一般,这也是缘由之一。” “入了御灵宗,准确的来说,并不需要拜师。御灵宗除了老朽之外,还有一名磐石境五境的老者,他负责主要的宗门事务。除此之外,皆是弟子。所以,与其说御灵宗是一个修仙的宗门,倒不如说是一个修仙的学院,这反倒是更贴切一些,只不过没有教书的老夫子罢了,都是靠自己摸索。” “在御灵宗内,内外门弟子的待遇虽不同。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宗门会通过信简派发一些任务给内外门弟子,完成任务可以累积积分。而积分在御灵宗内至关重要,所有的修行方面的书籍,武学功法,以及一些珍贵的草药等等都可以通过积分换取,当然修行之上遇到了瓶颈也可以向老朽提问,自然也是需要一笔积分的。简单来说,在御灵宗内,积分就是银子。” “另外,老朽还得再说明一点。宗门每年都会有一次针对内外门弟子的试炼,到时候会根据原本已有的积分和试炼中获得的积分总和列出排名。内门弟子中排名后十名的降至外门弟子,同时,外门弟子中排名前十名的升为内门弟子。现在,算上在场的诸位少年,御灵宗内的内门弟子总计四十名。对了,目前距离宗门的试炼,还有不到三个月。” 说到这,宋疆又捋了一把胡须,笑眯眯的对着会客厅内一众神情难堪的少年们说道:“该说的老朽差不多都说完了,如果不想失去内门弟子的身份,或者想要成为内门弟子,那就只能各凭努力了。” 在场的二十位少年有近一半神情难堪,很显然他们都是此次试炼中排名前十的内门弟子。紫袍老者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总共才四十名内门弟子,三个月后一下子就要淘汰十名,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淘汰的就是他们十人了。先不说御灵宗内的三十名内门弟子已经攒了多少积分,光是硬实力就没得比,他们连武人境都没踏足,而对方很有可能已经是二境,甚至三境了。 墨世平和王富贵同样是神情凝重,不过这一次,轮到王富贵的脸色稍微好一些了,因为他至少多了一重身份,御灵宗掌门宋疆的弟子,无论怎么说,这个身份多少该有点用。 会客厅内,众少年的神情都在宋疆的意料之中。其实按往年来说,原本宗门的试炼应该还有大半年,只不过宋疆临时起意改到了三个月之后。至于其中缘由,多半是由于魏礼之前的一句嘱咐。 “一年之内,墨世平要涉足四境,赴东胜神洲。” 第三十九章 铁琴铜剑楼 在御灵宗的第三轮试炼中,墨世平和王富贵的积分排名第八和第一,按理是划入了内门弟子之内。不过由于王富贵被御灵宗掌门宋疆收为了弟子,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就成了最特殊的一个,自然算不得是内门弟子,所以原先排名第十一的少年幸运的顺延成了内门弟子。 在御灵宗内,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的住宿是不同的。御灵宗中设有三座规模较大的客栈,那里便是外门弟子的栖身之地。而内门弟子的待遇稍好一些,有单独的小间居住,大小和墨世平原先在大鳖山住的木屋差不多。不过其内装饰简陋,简单的桌椅床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不过这些对于自幼过惯了苦日子的墨世平来说,便已是知足了。 “咚咚咚!”正当墨世平放下行囊,准备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还不待墨世平应声,来者便自己轻轻推开了木门,猛地探进来一个满脸大汗的脑袋,大大咧咧的说道:“墨世平,你住这儿啊。” 来者自然是王富贵。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挥挥手,招呼着王富贵进来坐。王富贵自然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自顾自的倒了碗水,仰着脑袋几口便喝了干净。从他的住所一路小跑到墨世平的住所,可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王富贵抬手擦了把嘴角的水渍,打量了一圈屋内,和他住的地方一比,还真是有够简陋的,但是在这里却意外的让他觉得熟悉。 王富贵身份特殊,作为掌门宋疆的唯一一个弟子,御灵宗特意划拨了一套精致的宅院给他。其规模大小,内部装饰可和山下的富贵人家有的一比。房舍众多,亭台楼阁,游廊桥榭应有尽有,就差几个佣人婢女了。 对于这些,同样过惯了穷日子的王富贵起初是觉得很吸引人。但呆了一个多时辰,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王富贵却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些什么。 不踏实,王富贵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了。 现在的王富贵犹如一夜暴富一般,整个人生都变了,似乎变成了他梦寐以求的样子。豪宅大院,金银珠宝,几乎是唾手可得。可是,王富贵心里却愈发不安。当他在寝室里摸着金丝软枕时,他才醒悟了。那一刻的他很害怕,怕夜晚倚着这金丝软枕,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他更害怕的是,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倚着金丝软枕酣睡到天亮。 会不会自己住着住着就习惯了,然后有一天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忘记了,曾经住过的破烂屋子,曾经哭到失声的夜晚,甚至连曾经那个相依为命的小女孩都忘了。 会不会最后,自己听到哥哥的时候,却记不得那张永远冲着自己甜笑的脸庞了。 一瞬间,王富贵的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他摸着金丝软枕的手指如触电般颤抖了一下,连忙缩回。他的满脸都是惊恐之色。于是他头也不回的逃离了宅院,一路小跑到了墨世平的住所。 直至此刻,坐在木凳上的王富贵,才觉得有些心安了。 “怎么了?”墨世平转身关上了房门,轻声问道。 在王富贵露脸的时候,墨世平就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按墨世平对他的了解,王富贵不是个莽撞的人,但他之前却主动推开了墨世平的房门,也就是说明他的内心有些慌张了,已经顾不得这一行为是否冒失了。 王富贵握着茶碗的手臂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他轻轻放下了茶碗,沉默了一会,将自己的身世和猜想都对墨世平说了。说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平静,很平静。 他觉得,御灵宗一定是调查过他的身世了,所以才想了这么一出计策来考验他。 墨世平闻言,沉默了许久。他没有心思去在意这是否是御灵宗的计策,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王富贵提起了他的身世,提起了他的妹妹。 墨世平记得,当初通过第一轮试炼时,坐在道场上望着远方天际的王富贵说,以后一定会介绍自己的妹妹给他认识的。 墨世平还记的,那一刻的王富贵眼里,溺满了温柔之色。那时候墨世平就想着,他的妹妹一定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只是墨世平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认识了他的妹妹。 直至现在,墨世平才知道,为什么当初王富贵哪怕朝自己跪下磕头也要去山顶,哪怕被宇文澈水踩折了手腕也不会认输。 大概是,他身后背着的,是比他自己命还重要的妹妹。要他放下,还不如要他去死。 “憋了那么久,很难受吧。”墨世平轻轻拍了下王富贵的肩膀,缓声说道。 王富贵死死的咬着嘴唇,强忍着的平静之色崩溃了,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蹦出,他死死的捂住了嘴巴,却依旧有些许呜咽之声透过指缝,断断续续的传出。 许久之后,王富贵擦干了泪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之后,他感觉好多了。 王富贵站起身来,红着眼眶,却笑着对墨世平说道:“哎,我妹妹叫王紫朦,她很高兴认识你。” “嗯,我叫墨世平,我也很高兴认识她。”墨世平点了了点头,同样是笑着答道。 这是王富贵第一次向别人提起他妹妹,也是最后一次。 御灵宗深处的一间道馆内,正闭目养神的宋疆忽然皱起了眉头,虽然王富贵顺利通过了他第一个考验,可他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 八境修士的直觉,往往都不是空穴来风。 虽然在历经沧桑的宋疆眼里,拿王富贵的身世作文章也许有些不妥,但还不至于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毕竟修行路上,更残酷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过,此时的宋疆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太小瞧了小女孩在王富贵心里的地位了。 这一次的事情,彻底触碰到了王富贵的底线。如果没有通过考验,他会不会真的沉沦下去,直至忘记了小女孩,这是王富贵死也不能接受的。心底最温柔的地方被触碰到了,就会产生最撕心裂肺的痛楚,这种感觉会记一辈子的。 从这一刻起,原本在王富贵心里,印象极为不错的紫袍老者宋疆,一下子沦为了陌生的路人。 宋疆在不知不觉中,亲手为日后御灵宗错失王富贵,埋下了关键的伏笔。 当下,王富贵和墨世平合计了一番紫袍老者的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御灵宗内所有的资源都必须通过积分换取,包括必要的修行功法,同时也没有任何人会指导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他们自己摸索。 墨世平稍稍思考了一番,他和王富贵二人和其余少年有些不同,是完全没有接触过修行,不仅欠缺了许多基础知识,连怎么开始修行都一无所知。 于是,墨世平轻声建议道:“我想,接下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换取一本介绍修行入门的书籍,仔细了解过后,再考虑下一步。” 王富贵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了玉简,说道:“我这里总共有积分四百七十二分,不知道能换到些什么。” 墨世平皱眉盘算了一下,在他的玉简里,有九十二分,加上王富贵的四百七十二分,二人总共有五百六十四分。如果真按他俩所想的那样,那御灵宗对于这些入门书籍的定价,应该不会过高,否则像他们这些刚拜入宗门的,将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踏入修行。 “事不宜迟,我们先去藏书阁打探一番,免得书籍已经被人换走了。”想到这儿,二人便一同跨门而出,直奔御灵宗的藏书阁。 藏书阁地处御灵宗深处,二人兜兜转转了好久才终于来到了阁楼前。 “真气派。”王富贵上下打量了一眼藏书阁,轻声喃喃道。 从外表来看,藏书阁上下共七层,呈宝塔之形,通身透露出古朴且肃穆的氛围。 入口处悬有一铁制牌匾,上书五个鎏金大字“铁琴铜剑楼”。 王富贵抬头瞧了一眼这牌匾,有些疑惑的转头问道:“咱不会走错路了吧?这牌匾上写的可是铁琴铜剑楼,不会是个藏兵室吧?” 墨世平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之前领路的白袍弟子已经带我们走过了这里,还特意说了一番,你肯定又愣神了吧?” 王富贵讪讪的挠了挠脑袋,确实,他之前来的路上如同马观花一样,压根没仔细听。 墨世平只得神情无奈的解释道:“这铁琴铜剑楼确实是御灵宗的藏书阁,之所以起这么个古怪的名字,据说在七楼放置了镇楼的两件仙家法宝,铁琴和铜剑,故而以此命名。” 王富贵这才若恍然大悟般的使劲点了点脑袋,连忙跟上了墨世平的脚步,进楼了。 负责藏书阁事项的倒不是宋疆所说的管理御灵宗日常事务的另一个五境老者,而是一个寻常的白袍弟子。 此时的藏书阁内,已有了七八个少年的身影,皆是围在白袍弟子身旁,似乎在认真的聆听讲解。 王富贵见状,连忙拉着墨世平一起凑了过去。 “想必各位师弟都是刚入宗门吧?应该都是来挑选有关修行的书籍,是不?”白袍弟子眯起了眼睛,望着这些少年,乐呵呵的问道。 “对对,师兄说的是。”顿时,就有少应声答道。 墨世平在一旁观察着白袍弟子一脸喜悦的神色,似乎有些熟悉,细细回忆了一番,渐渐有了眉目。这白袍弟子看他们的眼神,和当初李发财瞧见了衣着显贵的李慕之三人的眼神如出一辙。 想到这儿,墨世平神情有些古怪,暗叹了一声:糟了,都成待宰的肥羊了。 白袍弟子继续热情的自我介绍道:“我呢,姓韩名霜成。承蒙各位师弟不嫌弃喊一声师兄,实在是有些愧不敢当。与各位通过重重试炼进宗的师弟不同,我是通过家族里动用了关系才进宗的,修行至今虽然已有了两三年,但无奈天资愚钝,只能落得一个看守这藏书阁的差事。” 说着说着,这位名叫韩霜成的白袍弟子还脸颊一红,似乎是感到了羞愧。 墨世平闻言,神色愈发古怪,内心更加确定了之前要被宰上一刀的想法,同时他还挺佩服寒霜成的手段,不仅表面上十分热情,还主动摆低了姿态,博得这些少年的信任,怕是这些少年被宰的时候还乐呵呵的心甘情愿呢。 果不其然,当场就有一个少年开口说道:“韩师兄谦虚了,能遇到像韩师兄这种真诚待人的师兄,真是万幸。” 墨世平瞥了一眼这一脸感动的少年,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韩霜成提前和这少年串通好了,故意煽动气氛。 这少年说完,当下就有不少少年点头附和,甚至连身旁的王富贵都跟着点头了。墨世平见状,也只能无奈保持着沉默,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猜测,没有实际的证据。即便是有了,墨世平也不会主动吱声的,毕竟当初御灵宗第一轮试炼时,在山道前还有白袍弟子把守,得交足了银子才能走山道。想来御灵宗对于这些事情并不会理会,那么这个韩霜成的此举也就是在规矩之内的。既然如此,被不被宰,也只能各凭本事了。 “韩师兄,我只有五十多的积分,不知该选哪本关于修行的入门书籍呢?”方才开口的少年,又一次主动询问了。 韩霜成闻言,稍稍皱起了眉头,装作了思考的模样,片刻之后才说道:“有一本叫做《武人百解》的书籍不错,书中详细的解释了武人境一至三境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正适合还未涉足修行之人,价格倒也不贵,三十个积分便能租赁一个月。” 只见那名提问的少年连连点头,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玉简,递给了韩霜成,瞧那架势,恨不得一把塞到他手里才肯罢休。 韩霜成笑着接过了玉简,放在手心感应了片刻,之后递还给了少年,然后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书架,示意道:“第一排书架,第三行第六本便是《武人百解》,去拿吧,记得一个月之后要来此归还。” 那名少年又是重重点了点头,立马一脸欣喜的小跑着去拿书了。 顿时,在场的诸位少年坐不住了,望着韩霜成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希冀,连忙纷纷开口询问道。 韩霜成脸上依旧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乐呵呵的说道:“别急别急,人人有份。” 第四十章 吃了小亏 没一会儿,铁琴铜剑楼内,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少年,同时也有不少少年已经一脸欣喜的拿着入门的书籍离开了。 墨世平自始至终的默默看着,打定主意要留到最后。 不过,一旁的王富贵可是满脸着急之色,好几次想要窜上前去租赁书籍,都被墨世平悄悄拉了回来。 墨世平又不好直说心中的想法,只得每次搪塞一句“别急,再等等。”。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还呆在诺大的铁琴铜剑楼一层的少年,只剩下了墨世平和王富贵了。 韩霜成笑着望着这两个少年,内心却微微叹息了一声,从头到尾,他都有在留意这两个迟迟没有上前租赁书籍的少年,尤其是那个有些黝黑的少年,始终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不急不躁,就好像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想到这儿,韩霜成主动上前一步,脸上热情的神色不变,笑着开口询问道:“不知二位师弟等了这么久,可是有什么疑惑?” 王富贵闻言,刚想出声答话,一旁的墨世平却悄悄拉了一把他的衣袖。顿时,王富贵便咽回了嘴里的话,改为疑惑了看了他一眼。 只见墨世平也是笑着开口答道:“韩师兄,我们二人确实有些疑惑,不知这铁琴铜剑楼一楼的藏书可都是关于修行入门的书籍?” 韩霜成点了点头:“不错,整个一楼的藏书都是关于武人境一至三境的,都颇为适合新入宗的弟子。”与此同时,他望向少年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赏,这个少年果然不是平白无故留到了最后。 一旁的王富贵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吃了一惊。他快速环顾了一圈,暗自盘算了一下,这铁琴铜剑楼一楼,少说也有上千本藏书了。 “这么多?全部看完怎么也得十来年了。”王富贵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韩霜成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倒也不必全部看完。许多书籍介绍的内容大多都大同小异,基本上看个三五本就差不多能了解武人境修行的方式和要点了。” “哦,这样啊。”王富贵这才若恍然大悟般的应了一声。 墨世平也是点了点头,他倒是不觉得这位韩师兄会在这种事情上诓骗他们。 紧接着,韩霜成话锋一转,继续笑着说道:“不过,两位师弟莫要以为只有一楼的藏书是入门书籍,整个铁琴铜剑楼一至六楼都是如此。也就是说,这铁琴铜剑楼内所有书籍都是关于武人境的。我想,你们应该能理解为何吧?” 墨世平和王富贵闻言,二人皆是讶异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明白了缘由。其实很简单,入宗时紫袍掌门宋疆早已说过,御灵宗是只负责一至三境修为的宗门,超过了三境便要去往下一个宗门。那么御灵宗内的所有书籍都是关于武人境的,倒也合理。 墨世平稍稍多思考了一会,又接着问道:“韩师兄,虽说这铁琴铜剑楼一至六楼的藏书都是关于武人境的,不过也有些区别吧?” “正是如此。一楼内的藏书多半是些世间处处可见的寻常书籍。楼层越往上,书籍的珍惜程度越高,租赁需要花费的积分自然越高。在六楼,大半书籍都是出自士当今赫赫有名的大修之手,甚至有些书籍是世间仅有的孤本。不过,这倒不是说楼层越高书籍中讲解的内容越好。毕竟只是武人境,还不能算踏入修仙,所以即便是破空境大修士撰写的书籍,也有可能比不得呆在武人三境数十年之久的修士写的感悟。” 这一番话,韩霜成是说的真心实意,虽然他心里也打着多赚点积分的小算盘,可宗门内也有规矩,在关于修行之事上,不允许有半点欺瞒或者藏私。 墨世平点了点头,认同了这番话,俗话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正是此理。他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玉简,笑着问道:“韩师兄,我这玉简里有九十二个积分,不知最多能去几楼租赁?” 韩霜成闻言哑然失笑,同时竖起了一根食指并说道:“只能在一楼租赁。御灵宗有规定,积分每满一百才能往上一层楼。也就是说想去二楼,你玉简里起码要有一百积分,去六楼要有五百积分。” “原来如此,多谢韩师兄告知。那还有劳韩师兄替我二人挑选两本有关修行入门的书籍了,最好是记载有具体事项的。”墨世平轻轻抱拳致意,将手中的玉简递给了韩霜成。 韩霜成笑眯眯的接过了玉简,沉思了一小会后说道:“一本《筋骨小炼》和一本《草药引集》,前者主讲了武人境各境修行的方法,后者则是讲了服用哪些草药对武人境修行尤其有效,二者搭配起来事半功倍。一个月总计八十积分,如何?” “如此最好,谢过韩师兄了。”墨世平连连笑着应声答道。 于是,韩霜成捏住了玉简感应了片刻之后,将其还给了墨世平,紧接着用手指了指西边方位,乐呵呵的说道:“第十排第二行取《筋骨小炼》,第十三排第六行取《草药引集》。记得一个月之后要按时归还。” 墨世平也不耽搁,立马转身去取了这两本书籍,不多停留,便准备拉着王富贵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墨世平忽然想到了这铁琴铜剑楼的由来,便又多问了一句:“韩师兄,不知这七楼摆放的可是用于镇楼的铁琴和铜剑?” 韩霜成笑着点了点头,此刻的他心情大好,原本以为这留到最后的二人不是个好宰的肥羊,没想到过程也是意外的顺利。 “不错,这也是此铁琴铜剑楼的名称由来。据说,这铁琴和铜剑都是属于灵宝级别的兵器,是掌门亲手安置的。另外,七楼中也是收藏有书籍的,而且都是关于武技的书籍。” “那想要租赁七楼的书籍,是起码需要有六百积分吗?”提到武技,墨世平便有些心动了,他目前唯一掌握的拳法便是大爷爷传授给他的形意拳,如果能多习得另外一些武技,自然是极好的,比如当初宇文澈水使出的那诡异身形步伐,就让墨世平有些心动。 但韩霜成却摇了摇头,同时解释道:“并不是六百,是一千积分,这是宗门定下的规矩。而且,租赁七楼的武技书籍,无论任何一本,最少都是一千积分一个月。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可以获得七楼书籍的租赁权,那便是完成宗门特定的任务。这些特定任务可以去宗门内发布任务的事秋阁领取。” 墨世平暗暗记下了这番话语,点了点头,再次朝着韩霜成抱拳致谢,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二人倒是轻车熟路的回到了墨世平的屋子,没有在路上耽搁太久。 “为啥不多租赁几本呢?我的玉简里可还有四百多积分呢。”王富贵刚回到屋子,便忍不住发问道。之前在铁琴铜剑楼里他就想问了,不过想到了墨世平之前扯了一下他袖子,他索性就闭口不言,因为他相信墨世平另有其打算。 墨世平先是不慌不忙的关上了木门,才笑着答道:“你还没看出来吗,那韩师兄把所有新入宗的弟子,都当成了肥羊,要宰上一刀呢。” “啊?”王富贵挠了挠脑袋,他本就是心思活络之人,经墨世平这么一说,再细细回想一番,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莫非,那个第一个开口的少年,是和韩师兄串通好的?” 墨世平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说道:“很有可能。不过即使我当时察觉到了此事,也改变不了什么,到最后也只能让韩师兄白宰一刀。” 王富贵想了想,确实就像墨世平说的那样,即便他当时也知情了,怕是也做不了什么。毕竟二人是初来御灵宗,对于铁琴铜剑楼内一无所知,而且二人对于修行方面更是一窍不通,还得指望着韩霜成能说些一二,自然是韩霜说是多少积分便是多少积分了。 “难怪他之前说愧不敢当师兄二字,看来这并非客套话。”想到这儿,王富贵便咬牙切齿的嘀咕道。 墨世平无奈的摇了摇脑袋,笑着宽慰道:“都是各凭本事罢了。韩师兄能让一众师弟心甘情愿的送上积分,自然是他的手段厉害。不过我们也不算太过吃亏,动用了我玉简里的八十个积分租赁了两本书籍,另外还打听到了不少的消息。更何况你玉简里的四百多积分并没有损失,那我们以后还有很多选择余地。” 王富贵点了点头,心里好受多了,不过神情还是有些别扭,显然他记仇呢。 墨世平坐在了木凳上,将《筋骨小炼》递给了王富贵,自己则翻开了《草药引集》,准备先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是自己见过的。 王富贵接过了《筋骨小炼》,却没有翻开,只是将书籍摊在桌子上,神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墨世平抬头看了一眼迟迟未动的王富贵,有些好奇的问道。 只见王富贵神情尴尬的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我只识得几个字。” 墨世平闻言,神色一怔,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墨世平出身市井,可在他很小的时候,大爷爷便手把手的教会了他读书识字。也正因此他才忽略了,世间像他这种出身的少年,应该都是忙着帮家里谋生计的,没有闲工夫去读书识字,大多也就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而自己才了解过了王富贵的身世,此刻却没有考虑周到,这便让墨世平有些愧疚了。 此时的王富贵,自然瞧出了墨世平神色中的愧疚,他不由得笑了笑并悄然叹了口气。他很开心有这样处处替人设身处地着想的的朋友,所以才会笑。但同时,他也替墨世平感到心累,他并不羡慕这样的老好人,所以才会叹气。 墨世平想了想,忽然笑着说道:“要不,我教你识字?” 王富贵闻言,神情一变,立马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连连说道:“不用不用!读书识字这玩意,我听了脑瓜子就嗡嗡的响。” 墨世平见状,眉头一挑,无奈的笑道:“这么说,只能我先看过了《筋骨小炼》,再与你讲解了?” “对!”王富贵连忙讪讪的应了一声,他对此早有预谋,正等着墨世平这么说呢。 对于王富贵的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墨世平自然是猜到了些的,不过他也不会去戳破,因为他同样乐在其中。 ... 此时,一艘从南域出发的巨大的客船抵达了遥远的北疆。 北疆,是一个与南域,东胜神洲,西土都不一样的地域。在这里,举洲之人,男女老少,皆为修士。 原因无他,北疆背后,便是虎视眈眈的妖族。可以说,北疆,便是人族的第一道防线。 此客船上载的,有尽八成都是去北疆磨砺的修士,其余两成则是往来的商贩。因此,头戴峨冠,身着一袭老旧青衫的老儒生在其中,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没有人会觉得,北疆是适合做学问的地方。 老儒生缓缓的下了船,当他一脚踩在了北疆的大地上时,苍老的脸庞似乎愈发苍老了。他想起了上一回踏上北疆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候的自己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寒了很多大修士的心。 不过时至今天,老儒生也没有后悔过,只是有些心累了。 与此同时,矗立北疆最北处的宗门内,有一神情俊冷的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毫不犹豫的抽出了佩剑,向空中挥出了一道剑气,连云霞都被其搅成了碎片。 此宗名为剑宗,男子名为俞承峰,佩剑名为大江东去,人族问仙境之一。 一道剑气从天而降砸在了老儒生面前,划出了一道绵延出去望不见尽头的界线。 一道冰冷的嗓音在老儒生的耳旁响起。 “过界,死。” 老儒生停下了脚步,正了正衣冠,继续向前走去。 “且视他人之凝目如盏盏鬼火,且笑且行。” “吾辈书生,百有一用。” 老儒生毫不犹豫的跨过了俞承峰划出的界线。 “轰!”北方的天际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一道凛冽的剑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直扑而来。 老儒生抬起头望向了天际,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真刺眼啊。” 第四十一章 王境 《筋骨小炼》此书并不稀奇,是众多讲解武人境书籍中的一种。此书最初由自某个不知名的门派撰写,由于内容通俗易懂,后经流传,又有不少人对其进行添补充实,世间便有了许多不同的拓印复本。 小屋内,墨世平轻轻翻开了《筋骨小炼》的第一页,其上记载了寥寥一句开篇之语。 “筋骨小炼法乃吾玉蟾宗之心得。世间有万般妙法皆可渡武人三境。吾派私以为,武人三境,锻体为次,炼心为主。此法并不高深晦涩,习者仅记一字即可,字曰苦。” 墨世平眉头轻挑了一下,并没有继续后翻,而是转头对着一旁的王富贵打趣道:“一般来说,开篇往往是对于整本书的总结之语。这筋骨小炼的开篇同样如此,它这是告诉我们,要学得先准备好吃苦呢。” “巧了,咱俩最擅长的,不就是吃苦吗?”王富贵笑眯眯的答道。识字不多的他最熟悉的就是吃苦二字了。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想来写这本书的门派并不是针对穷苦出身的少年,多半是为了提醒那些个富家子弟的。 穷人家的孩子,什么苦没吃过。他们并不担忧吃的苦有多苦,只担忧苦里没有希望。而大多数苦里真的没有希望。 墨世平继续往后翻,这《筋骨小炼》总共三大章,每一章对应一境。 《筋骨小炼》中指出一石即四钧,一钧即三十斤,一斤即十六两,一两即二十四株。正常凡人以一石之躯举一石之物,已是难得。可区区蝼蚁,其重尚不及一株之百一,却能举一株之物,此乃其先天缘由,却犹可效仿。 人之躯体,奥妙无穷,穷其一生,难窥八九。所谓修行,无外乎锻炼二字,锻己体魄,炼己心神。其大成者,身堪比金石之躯,拳犹可断木摧石,是谓武人境。 读到这儿,墨世平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他想起了当初在大鳖山时,那个身形魁梧的曹东便是说过,大爷爷和他都是三境武夫。 想到这儿,墨世平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原来大爷爷以前一直和他说自己很厉害的,不是在吹牛呢。想来大爷爷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小说中风流倜傥的侠客吧? 但下一刻,墨世平神情悲伤的紧紧咬住了牙关,他不免想起了大爷爷闪身挡在自己面前的模样,锋利的狼爪从他前胸突兀的刺出,鲜红的血花开满了胸膛。 但如今的墨世平回想起来,却多了一个疑惑,成了精的狼妖究竟是什么? 当时的墨世平选择了放过狼妖,他觉得自己不占理,是他们一行人先行进入了狼妖的领地。另外,这头狼妖还有了子嗣,甚至重伤假死之后放弃了逃跑的机会,选择了留在原地伺机埋伏,以求博得最后的机会护住自己的孩子。 人性,这是墨世平在狼妖身上看到的最让他难以痛下杀手的缘由。狼妖的举动和大爷爷又有何异,为了保护珍视之人,即便死,又何妨? 现在墨世平想来,成了精的狼妖,也是有感情的,为此甚至可以压抑住求生的本能。那会不会,狼妖越往后修炼,越具有人的神志,到最后与人又有何异? “你听过得奇闻轶事不少,有关于成了精的野兽吗?”墨世平放下了手中的《筋骨小炼》,忽然轻声问道。 王富贵闻言,眼神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他有些好奇为啥墨世平突然就问了一个与当下修行毫不相关的问题。 不过,王富贵还是稍稍思索了一番,才答道:“倒是曾也听人提起过,说这成了精的野兽可不是一般的凶猛,不仅力大无比还擅用计策,往往需要三至五个经验老道的猎手联手才能对付。不过我在的那片地儿从来就没听说过有成精的野兽出没,我想应该都是谣传,哪有野兽会这般聪明的,都是好事的猎手以讹传讹,吹嘘自个儿威风呢。” 墨世平却摇了摇脑袋,神情认真的说道:“不是谣传,大鳖山就有成了精的狼妖。而且我猜测,真正的猴儿酿多半是出自成了精的猴子之手。” 经他这么一说,王富贵的眼前立马浮现出了围绕在大鳖山半山腰之上的雾霭,当时他以为只是一种奇景罢了,现在想来,肯定和这成了精的野兽脱不开关系。 “这大鳖山果然古怪的很呐。”王富贵轻叹了一声,当初他和墨世平一起前往半山腰时,墨世平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踏过半山腰,原来是这么个缘由。 墨世平点了点头,他虽然自幼和大爷爷生活在大鳖山之上,可对于大鳖山却仍是一知半解,从来就没有去过山腰以上,大鳖山一定藏着不少秘密。 “罢了,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墨世平暗叹一口气,打消了内心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当务之急还是尽早的踏上修行之路,以便应对三个月后的宗门试炼。 墨世平并不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虽然自己打赢了宇文澈水,看似是一众少年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可毕竟那还是没踏入修行的时候。真正踏入了修行,不确定的事情反而更多了,而且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同一批次的少年,还有早已拜入御灵宗的内门弟子。 “嗯?”墨世平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御灵宗总计有四十名内门弟子,除开新入宗的十名,就是早先已有三十名内门弟子拜入了御灵宗门下。按那紫袍老者的意思,想成为内门弟子只能通过每二十年一次的试炼,那这三十名内门弟子的年龄怕是不小了,最起码也是快要步入中年了。 想到这儿,墨世平神色便有些古怪,三个月后他的对手中很有可能会有中年大叔?甚至可能会有年过半百的老翁? 墨世平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那紫袍老者不也是说了么,御灵宗开宗的目的就是培养天赋出众的少年。 于是,墨世平便和王富贵说了一说自己内心的想法,二人讨论了一番,还是觉得应该不至于出现年龄颇大的内门弟子。 “每年不是有宗门试炼吗?若是按照今年定下的规矩推测,很有可能去年的时候是总计三十个内门弟子,其中有二十个名额是要被替换的。照这么来说,御灵宗开宗了六十载,也就是有了六十次的宗门试炼,应该是为了保证每年的内门弟子都是天赋出众的少年,这也才符合那老头子说的宗门目的嘛。” 王富贵心思活络,仔细盘算了一会,给出了这番答案。 墨世平点了点头,确实,像王富贵这么推测就合理了。 无论是当初试炼时王富贵提出的计策或如今分析出的推论,都让墨世平觉得,看似大大咧咧的王富贵,其实心思细腻的很呢。于是他忍不住开口打趣道:“王富贵,你要是去念书多半能当上宰相了。” “当不上的,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我肚子里不行,我可记仇呢。”王富贵使劲摇了摇脑袋,虽然他神色是笑着的,可终究藏了一丝连墨世平都没察觉到的落寞。 墨世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继续翻起了手中的书籍。 人炼体魄,一石之力为常人,聚二石之力即入武人一境,聚三石之力即入武人二境,聚四石之力即入武人三境。 读到这儿,墨世平皱着想了想,一石即四钧,一钧即三十斤,也就是说起码得有二百四十斤的力气才只能算得上武人一境。 “难以置信。”墨世平忍不住轻声喃喃道。武人三境便是有四百八十斤的力气,这一拳过去怕是能打死一头牛了吧? 可书籍中接下来记载的内容,可就更让他感到震惊了。 四石之力,堪堪及武人三境门槛,算不得登堂入室。真正三境中登峰造极者,往往可聚七八石之力,动则力摧山河,不可阻挡。 三境之中有王境。王境者,十石力也,他日必入磐石境。 “王境。”墨世平轻声念叨了一句。他记得,当初的魁梧壮汉曹东便称自己是三境巅峰,却未曾提及过王境。想来这王境还要在巅峰之上了,恐怕曹东应该就是文中提到的三境中的登峰造极者,可聚七八石之力,比不得王境。 墨世平酝酿了一下措辞,随后仔细和王富贵阐释了一番《筋骨小炼》中提及的内容。 王富贵听完,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尤其是听到最后的十石之力可入王境时,他简直难以置信。 “十石之力,也就是千斤?!这真的是人能有的力气吗?”王富贵有些愣神自言自语道。 墨世平轻皱眉头想了想,似乎自己曾在小说中读到过那么一句话。 “昔有号霸王者,只手握于千斤鼎之足,力拔山河,三起三落,技惊众人。” 以前墨世平一直以为是小说中故意夸大了霸王的形象,是为了引人入胜的惯用伎俩。可现在想来,那个自号霸王者,很有可能涉足了武人三境中的王境。 想到这儿,墨世平不由的轻叹了一声:“也许,我们都太小看自己了。就像书中之前提到的,人之躯体,奥妙无穷,穷其一生,难窥八九。” 王富贵点了点头,神情之中并没有气馁,相反的,他的眼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期待。吃尽了苦的王富贵终于觉得,自己咬到了藏着希望的苦头。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松口了。 “哎,墨世平,咱俩一定要成为那啥王境呐。” “嗯。”墨世平笑着轻轻应了一声,他知道,两个人都有着必须入王境的理由,而且理由都很沉重。 ... 在举洲皆修士的北疆入口,面容布满了苍老皱纹的老儒生抬头眯着眼望着那道劈开了天际直奔而来的剑气,他并没有尝试去躲开,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躲不开的。 原因很简单,出剑之人是俞承峰,而且是持着名剑大江东去劈出的剑气,这一剑含着必杀之意,况且自古书生焉有缚鸡之力? 老儒生就那么驻足原地,笑眯眯的抱怨了一句:“除了读书人,就属剑客最记仇了。” “轰隆隆!” 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炸响,一道蜿蜒曲折的惊雷突兀的乍现并砸在了声势浩大的剑气上。 晴天霹雳! 剑气与落雷碰撞发出了巨大的异响,一道道气浪如潮水般自中心涌向天边,顿时惊的客船上众多修士目瞪口呆。 老儒生见状,微微躬身,连忙捂住了耳朵,像极了害怕打雷的凡夫俗子。 片刻之后,烟消云散。 老儒生这才挺起了背板,抬手拍了拍胸脯,正了正衣冠,轻声自语道:“吓死老朽了,差点以为真的要死了呢。” 矗立在北疆最北处的剑宗内,俞承峰默默将佩剑大江东去收入了剑鞘,并没有再劈出一剑。俞承峰独自站在了阁楼高处,皱着眉头远眺着东胜神洲。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压根就不可能真的能一剑劈死老儒生。这恐怕是他唯一一个斩杀不了的“凡夫俗子”。 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问仙境下皆是一剑的俞承峰会对一个肉体凡胎的老儒生无可奈何。 “老怪物。”俞承峰轻叹了一声,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孤零零的掩身到了剑宗深处。 诺大的剑宗,只有他一个人,这一切都得拜十几年前老儒生的那场谋划所赐,他怎能不恨。 即便如此,十几年来,俞承峰还是默默的守在了人族的最北方,让身后的妖族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毕竟,俞承峰是人族问仙境中仅剩的唯一剑修,而且是十二境巅峰的剑修。 剑修的杀力之高,在十几年前的那场碰撞中,已是让妖族有些胆寒了。 东胜神洲,粗布麻衣的雷帝正领着一头赤发的炎灾赤狼去拜访一个老友。至于万里之外的晴天霹雳自然也是出自他手。 “这个老书生,还是那么喜欢惹麻烦。”走着走着,两鬓斑白却依旧精神奕奕的雷帝忽然笑着抱怨了这么一句。 而此时,老儒生已经笑眯眯继续赶路了,似乎浑然忘记了自己方才还命悬一线。 “薄命书生鸡肋尔,却笑尊拳忒重。可笑可笑。”老儒生笑着笑着却悄然叹了口气,年纪大了,他有些累了。 第四十二章 任脉 约莫半个时辰后,墨世平已经仔细读完了《筋骨小炼》的第一章,也就是关于武人境第一境的修行方法。他并没有着急继续往下翻看,反而轻轻合上了书籍,在心中整理了一下大致的要点内容。 《筋骨小炼》此书在第一章中指出,人之躯体经络,皆由任和督二脉为主,辅以十二次经络,此乃力之始也。 武人境一境即修任脉。任脉,自人之会阴为始,向上过气海,神阙,中庭,乃至承浆穴方止。 对于会阴,气海,神阙,中庭,承浆这些穴位,墨世平倒是并不陌生,他小时候读过的小说里常常会出现这些个古怪的穴位,不过那时候的他自然是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小说中忽悠人的手段罢了。 关于如何修任脉,《筋骨小炼》中自然也给出了方法。通俗的来说,凡夫俗子想要打通任脉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极为特殊的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做到。其中缘由是因为身体上先天的限制。打通任脉的过程对身体的负担极大,稍有不慎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故而,往往人之躯体出于对自身的保护,会本能的忽略任脉的存在。 因此,《筋骨小炼》中指出,在人之躯体最适宜之际,以银针探穴法刺入会阴,气海,神阙,中庭,承浆这五处穴位,会刺激到被身体忽略的任脉。不过书中同样也指出,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由于每个人的天赋资质都不相同,一般来说,短则一月,慢则一年,才会成功打通任脉。 任脉一通,人之潜力便通,可聚二石之力。 片刻之后,墨世平便详细的向王富贵讲解,以通俗易懂的句子阐释了上述内容。 “那我们的身体啥时候会处于最舒服之际?难道是沐浴的时候?”王富贵听完后,仔细回忆了一番,关于其中这一点,他有些疑惑。 墨世平神情有些古怪,他所说的身体最适宜之际并不是指最舒服的时候,王富贵怕是会错意了。 “并不是。最适宜之际指的是身体最能接受任脉被刺激的时候。”墨世平神色无奈的摇了摇头,要是按王富贵的想法,那可和苦字完全沾不上边了。 “身体最能接受的时候,指的是身心最为疲惫的时候。《筋骨小炼》中指出了,最好是人快累得昏死过去却尚存一丝神志的时候,就是最适宜之际。而且必须咬着牙坚守着那一丝神志,否则一旦失去了意识,会激发身体的自主保护欲望,反而得不偿失。” 这一番话,墨世平说的时候神情极为认真。因为书中提到了,任脉一旦受损,后果不堪设想。轻则气血逆行,大病一场。重则摧筋断络,危机性命。 王富贵自然察觉到了墨世平话语里的凝重之情,当下也是没了打趣的心思。 “而且,刺激五大穴位时,因各人的身体素质而异,会产生轻微或者剧烈的疼痛感,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墨世平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虽然书上这么说,但他猜测这多半会很痛的,尤其是对王富贵而言。 对于自己的身体素质,墨世平倒是有几分信心的。自幼大爷爷便喂他服食过许多采来的各种不知名的药草,而且自己还背着沉重的箩筐,上山下山来回跑了一年之久,并且每天一次的形意拳也没曾落下过。虽然比不上一看就是出自修仙世家的宇文澈水,但较之常人来说,底子还是打得很不错的。 但是王富贵呢。虽然都是出身市井,可王富贵比起墨世平来说,更加穷苦,而且穷苦的多。至少墨世平从小到大都是吃着饱饭的,有时候还能嘴馋的向大爷爷讨要一串糖葫芦。可王富贵却自幼带着小女孩相依为命,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糖葫芦是什么滋味,他只有在梦里才敢尝一尝。 而且,墨世平第一次见到王富贵时,觉得这个骨瘦嶙峋的少年只有十一二岁,后来才知道,王富贵比他还要大上一岁,是十四岁。 当墨世平沉默着听完王富贵的身世时,他就想着,大概很多挨饿的时候,都是王富贵自己不舍得多吃,反倒要让小女孩吃到饱的时候。 即便是只有一件破旧的小黄袄的小女孩,在王富贵心里,却是一直被当成公主在宠吧。 这样的王富贵,身体素质岂止是比不得常人,恐怕是差的一塌糊涂。可墨世平却由衷的敬佩这样的王富贵,他觉得王富贵的身子骨,是世间最硬的。 小屋内,闻言的王富贵神情依旧,抬手拍了拍胸膛,笑着说道:“没事,熬得住。” “嗯。”,墨世平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些劝慰的话语,他相信王富贵这么说了就一定能做到。既然如此,墨世平便放心的接着说有关武人一境的事项了。 “书中提到了,若是刺激五大穴位后打通了任脉,人的潜能便会相应的释放一部分。在这之后经过适当的锻炼,便能轻松使出二石之力,这样便算是登上武人第一境了。” 王富贵点了点头,稍稍思索了片刻,有些狐疑的问道:“这靠谱吗?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墨世平想了想,这过程确实听起来并不复杂,不过应该也不会像王富贵想的那么轻松。况且开卷的首页上也说了此法并不高深晦涩,习者仅记一字即可,字曰苦。 想到这儿,墨世平便轻声答道:“此书是出自铁琴铜剑楼,应该是靠谱的。不过,我总觉得不会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到时候先让我按此法试一试便知道了。” “嗯。”王富贵应了一声,虽然他很想说让他先试,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根骨方面远远不及墨世平,若是胡乱尝试容易出事,墨世平肯定不会答应的。 王富贵挠了挠脑袋,也不多纠结这些先后问题,反正自己欠墨世平的已经够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了。说到底,他是真把墨世平当成了朋友,才会如此毫不在意的。 “那你准备通过什么方法达到身体最适宜的疲惫状态呢?”王富贵面色有些担忧的问道。他正是知道了墨世平拥有了极好的身体底子,才如此担忧。想要让墨世平处于那种状态,寻常手段怕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就比如上下一趟青螺山,对于王富贵来说很有可能会累得气喘吁吁,再来一趟他可能就直接处于快要昏死的状态了。可墨世平呢,当初背着王富贵走山路登上了御灵宗道场时,也只是轻轻喘了会气便恢复如常了。 墨世平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摇了摇脑袋,苦笑了一声:“寻常锻炼人体魄的法子对我来说可能太耗费时间了,但好一点的法子目前还没想到。罢了,先看看《草药引集》再说吧,边看边想。” 说罢,墨世平便拿过了《草药引集》,翻开细看。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墨世平便仔细读完了这本《草药引集》,合上书的那一刻,他有些无奈的哑然失笑。 这本《草药引集》讲的内容倒是不少,可主要的都是关于介绍各种有助武人境修行的草药。具体的外观,喜好生长的地域,食用的功效,甚至连味道都写的一清二楚。 但墨世平读过才发现,许多草药的功效大多都相同,现阶段来说,他和王富贵所需要的不过是其中的二三十种即可。总得来说,这本《草药引集》对他们来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太值得现在的他们花费大笔的积分租赁。要是能留到二人已经涉足二境或者三境时,倒还不错。但这本《草药引集》只能租赁一个月,到时候就得还回去了,在这一个月之内,二人能否顺利涉足武人一境还是个问题。 “到底还是着了韩师兄的道了。”想到这儿,墨世平唯有无奈的笑叹了一声,与王富贵说了说他们大致需要的二三十种草药。 “这本书上倒也颇有意思。特别指出了大部分草药都不是特别的珍贵,一般的山上都能采到。若是售价太高便是黑心商贩,不宜购买。”墨世平笑着补充了一句。虽然这本《草药引集》没有提到是何人或者何派撰写的,但墨世平隐隐觉得,写这本书的人不一定是修士,反倒很有可能是某个有趣的郎中撰写的,所以关于草药的事事面面务尽其详,关于修行的倒是一笔带过。 王富贵抬头瞧了眼外边还未昏暗的天色,推算了一下,现在差不多已过申时。于是,他便开口提议道:“如今天色还早,咱们还来得及跑一趟御灵宗的药材库,先去看一下换购药材大致所需的积分,再换购一些银针,做好了准备考虑再说,如何?” “嗯。”墨世平点头应了一声,自然不会拒绝。 二人一拍即合,便又迅速动身出门了。 御灵宗的药材库倒是好找,并不在宗门深处,想来是因为平日里换购药材的弟子众多。 “万草铺。”墨世平抬起脑袋,轻轻念了木制牌匾上的三个工整大字,神色略微有些讶异。 相较御灵宗铁琴铜剑楼的鎏金牌匾,这万草铺的木制牌匾倒是显得稀疏平常了。而且铁琴铜剑楼气势恢宏,足足有七层之高,但这万草铺真的就如它名字一样,只是个稍微大一些的铺子而已,和山下的药材铺别无二样。 但是,此刻的万草铺内却比铁琴铜剑楼热闹多了,里里外外有着二三十个少年,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是身穿白袍的外门弟子,鲜有和他们一样新入宗的少年。 王富贵有些羡慕的望着这一袭袭干净整洁的白袍,自顾自的小声抱怨道:“这御灵宗也真是的,拜入了宗门的第一件事不就该先发道袍嘛?” 墨世平倒是神色如常,没有太在意这些。 “二位师弟,宗门可不会发道袍的,想要得靠自己用积分去买。”二人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有些熟悉的嗓音。 二人回头一望,正是之前才分别不久的韩霜成,此刻他正笑眯眯的站在二人身后。 “韩师兄,这么巧。”墨世平率先笑着回应道。虽然韩霜成在租赁书籍上坑了他,但墨世平并不觉得有什么的,各凭本事罢了。因此,他对韩霜成的印象倒也不坏,毕竟韩霜成还是耐心的和他讲了不少疑问的。 既然墨世平都这么说了,心里有些小疙瘩的王富贵倒也至于和韩霜成撕破脸皮,当下也是笑着附和了一声。 其实,韩霜成心里有数,估摸着这两位师弟已经看过了《草药引集》才会特意来这万草铺的。那也就是说,他们二人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这本《草药引集》对现阶段的他们而言,只起了些许辅佐之用,真正的用处不大。 即便如此,韩霜成还是选择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因为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心虚的地方,当初自己可都是据实相告的,而且最后做决定的不还是这两位师弟。 “二位师弟有所不知,这御灵宗的道袍还是挺贵的。像我这种外门弟子,一件白袍就得五十个积分,而内门弟子的黄袍可得一百个积分。一般来说,刚入门的弟子都是穿不起道袍的,起码也得等上几个月,赚足了积分,才舍得买上一件。”韩霜成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 王富贵闻言,直皱起眉头,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说道:“这不摆明了坑人吗?” 墨世平同样也是皱起了眉头,他倒是没想到道袍的价格会如此昂贵。 “那这道袍是一定要买的吗?”墨世平想了想,轻声询问道。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就一直在御灵宗内穿着自己的麻衣。 韩霜成笑着摇了摇脑袋,看着两位啥都不懂的师弟,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刚入宗门的样子,也是颇为埋怨宗门的抠门。 “宗门内倒是没有规矩一定要购买道袍。只不过,如果二位师弟想要参加三个月后的宗门试炼,那就得穿着道袍。对了,如果没有参加宗门试炼,是会被逐出宗门的。” 自始至终,韩霜成都是笑眯眯的说着。同样,他对这两位师弟的印象,并不差。所以他才愿意费上口舌详细的解释一番,并不仅仅是因为从他们身上赚得了一点积分的缘故。他觉得这两位师弟,很有趣。 第四十三章 怪人 “天霜草,鸳尾花,竹茹叶...” 二人稍稍排了一会队,轮到他们时,墨世平向打理万草铺的白袍弟子一一报上了二十余种所需的草药名。 “这么多加起来可要一百多的积分了,想好了?”看管万草铺的是一名面容瘦削的白袍弟子,他有些狐疑的瞥了二人一眼。虽然这些草药都是较为基础的,适用于武人一境的草药,不是特别珍贵。但二十余种加起来也要过百的积分。一般来说,新入宗的弟子是不会花这么多积分购买药材的。 墨世平点了点头,笑着答道:“嗯,二十余种都要。烦请师兄核算一下。” 既然如此,白袍弟子也不多言,转身从药材架上开始取草药。 片刻之后,白袍弟子便将二十余种药草全部找齐,用油纸仔细的包好,递给了墨世平。 墨世平接过了药草,笑着道了声谢。而一旁的王富贵也是连忙上前,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玉简,递给了白袍弟子。 这位面容瘦削的白袍弟子接过玉简感应了片刻之后,忍不住面色古怪的望了二人一眼后,才将玉简递还,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二人身后的韩霜成却眉头一挑,凑近了一小步,压低了嗓音乐呵呵的说道:“二位师弟果然手段非凡,玉简里的积分怕是有小几百吧?” 王富贵闻言,立马神情警惕的盯住了韩霜成,赶忙摇了摇脑袋:“哪有,换完药草就全没了!” 韩霜成闻言,并未搭话,只是乐呵呵的望着二人。他自然是不会相信王富贵的话的,那位看管万草铺的白袍弟子名叫马忠良,和他算是老熟人了。人如其名,忠良的都有些死板了。这二位师弟的玉简能让他露出那副神情,韩霜成自然心里有数了。 墨世平见状,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这个韩师兄精明的很,怕是糊弄不过去了。于是他便主动笑着开口道:“韩师兄见笑了,我们二人在之前的入宗试炼中运气不错,攒下了不少积分,所以当下玉简内还是留有些积分的。” 墨世平想着,既然搪塞不过去了,倒不如主动据实相告,显得自己有诚意。最主要的是,这里是宗门内,墨世平并不觉得韩霜成会因为这点积分就撕破了双方的脸面。 不过,墨世平只是猜对了一半。自始至终,韩霜成都不在意两位少年有多少积分,甚至当初在铁琴铜剑楼内,他也不在意。看管铁琴铜剑楼才是他主要的乐趣,而坑蒙新人师弟的积分不过是一点彩头罢了。 御灵宗内,有这么一个怪人。入宗不过七八载,却在近五年中,每一年的宗门试炼都拔得了头筹。但怪的是,他虽然是内门弟子的身份,却偏偏喜欢穿着外门弟子的一袭白袍,平日里一直负责着铁琴铜剑楼。 宗门有个规矩,负责看管铁琴铜剑楼的弟子自己在租赁书籍时积分减半,不过每隔一个月就得轮换。若是不愿意轮换,可以藉由演武场的比试。想要接管铁琴铜剑楼的弟子向现任的管理弟子发起挑战,赢了自然就代替他打理铁琴铜剑楼,输了就作废。 韩霜成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宗门弟子向他挑战过了。一开始白袍黄袍都有,后来渐渐的就只有穿着黄袍的内门弟子了,再后来就没有人向他挑战了。 韩霜成只记得,自己一直看管着铁琴铜剑楼,约莫有近五载之久了吧。 当下一袭白袍的韩霜成眯着眼睛稍稍想了想,有些惊讶的问道:“我听说掌门老头破例收了此次入宗试炼中的第一名为弟子,该不会就是你俩中的一个吧?” “哼。”王富贵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不过此刻他努着嘴的神情已经表露无遗,仿佛在赤裸裸的告诉韩霜成,那个第一名就是他呢。 韩霜成愣了一下,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原先还以为是那个有些黝黑的少年夺得了第一名,却不曾想到,是自己眼拙了。 “韩某之前眼拙了,如今细一看,这位师弟果然一表人才,难怪能在试炼中拔得头筹,真是让韩某心生佩服。” 韩霜成这么一说,反倒让王富贵有些脸红了。不过,王富贵也不愿意主动在他面前自揭其短,说自己的第一名其实名不符实,应该是身旁的墨世平才对。 于是,王富贵索性摆了摆手,故意冷着脸沉声答道:“我只是运气稍好了些罢了,韩师兄大可不必如此。不过,韩师兄还是莫要将此事对外张扬了。” 韩霜成不由得挑了一下眉,依他之前对王富贵的看法,他倒是没想到这王富贵是个不愿锋芒外露的少年。 “自然。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师兄也是懂得这些道理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种浅显的道理,对于出身不低的韩霜成来说自然是懂得的。不过懂归懂,他却不太喜欢那么做。否则,也不会一人独占铁琴铜剑楼五年之久了。 此时,墨世平望着笑眯眯的韩霜成,他突然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个如何让自己能简单的进入身心疲惫状态的法子。 “韩师兄,能冒昧的问一下你目前处于武人境几境吗?”墨世平挠了挠脑袋,轻声询问道。 韩霜成闻言,又是挑了一下眉,虽然不知道墨世平的用意为何,不过他还是笑着答道:“堪堪三境。” 这回答自然是韩霜成故意谦虚了,连续五年在宗门试炼中独占鳌头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堪堪三境。 墨世平神情略微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一袭白袍的韩霜成应该是二境左右。不过,韩霜成的境界越高,反倒越合墨世平的心意。 只见墨世平面色有些腼腆的接着问道:“那不知韩师兄能否帮个忙?我和王富贵练得功法需要进入一个身心疲惫的状态,最好是只剩一丝神智。如果能与韩师兄酣畅淋漓的打上一场,我应该很快便能进入此状态,只不过还需要韩师兄把握下手的力道了。当然了,我愿意付出一定的积分作为报酬。我想,平易近人的韩师兄应该不会拒绝吧?” 韩霜成闻言,稍稍想了想,却笑着摇头拒绝道:“二位师弟有所不知,韩某虽然是武人三境,但修行不精。出手很有可能掌握不住力道,哪怕只是武人一境的二石之力,想必二位师弟也是会身负重伤,这让韩某不敢随意答应了。” 事实上,这并非韩霜成的真心之语。《筋骨小炼》这本书籍,韩霜成自然是读过的。虽然只是随意扫了一遍,但他还是记得其中有一句话这么说:按此法,短则一月,长则一年才有可能打通任脉。这也意味着,韩霜成若是答应了,起码得陪着二位少年练上一个月之久。这对于一向怕麻烦的韩霜成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韩霜成只是觉得这两位少年颇为有趣,才愿意费上口舌说上一番。他觉得按双方的交情来说,也就止于此了。 只是,韩霜成没想到的是,这个有些黝黑的少年听了自己一番言论后不仅没有放弃,反倒还立马笑着继续说道:“无妨,韩师兄只管出拳。若是以一境的二石之力出拳我有信心扛得住。哪怕是以二境的三石之力出拳,我也有把握能抗住一拳。” 关于韩霜成之前的回答,其实墨世平已经做过了预想。最好的情况便是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即便是没有答应,墨世平也想好了对策。按他对韩霜成的了解,这位师兄一定不会正面拒绝自己的,肯定会拐着弯找好了借口回绝,而最有可能的借口便是关于自己修为薄弱的这一点。 所以,这一次是墨世平提前算计了韩霜成。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开口提问的时候,会面色有些不好意思了。 韩霜成愣了一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墨世平,少年说的这番话成功的引起了他的兴趣。 “哦?二石之力可是二百四十斤的力道,碗口大小的树干一拳就可以打裂了,你确定能扛得住?” 墨世平并没有多解释,只是神色坚定点了点头,笑着答道:“扛得住。” 墨世平既然敢这么说,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把握的。他估摸着,宇文澈水的拳头力道,应该不会低于二石之力了。若说具体缘由的话,墨世平并不能回答上,这只是他的推测。 但是,墨世平对于自身的根骨底子还是颇为了解的。当初在大鳖山谋生计时,若是遇上大丰收的日子,那满满一箩筐的食材约莫就有一石之重,而他背着箩筐上山下山倒也并不是特别吃力。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墨世平的身体素质,最起码也是超过了一石之力。而宇文澈水的拳头,即便是墨世平以肘相迎,规避了大部分拳锋,可他依旧会觉得手肘发麻。这便是墨世平猜测宇文澈水的拳头,有二石之力的缘由。 不过,三石之力也有把握抗住一拳,倒是墨世平故意夸大了,实际上他并没有把握能接住。不过,他怕不加上这句,这位韩师兄便又要找借口推脱,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了。 韩霜成瞧着墨世平的神情不似是开玩笑,他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答应了。 “既然师弟如此执着,那作为师兄的韩某再做推脱也说不过去了。不过,我还是要事先说好,要是韩某觉得出拳会伤及师弟时,便会主动放弃。到时候还请师弟另寻高明为好。” “自然。那就先谢过韩师兄了。那关于积分方面,韩师兄觉得多少合适?”墨世平此刻虽然貌似泰然,可内心却暗自苦笑,他已经做好了韩霜成会坐地起价的准备了。 可韩霜成却出乎二人意料的摇了摇脑袋,笑着嗔道:“哎呀,师弟把韩某人当什么人了,帮助师弟修行正是师兄应该尽到的责任,怎么能收取师弟的积分呢。” 如果韩霜成狮子大开口,那墨世平倒也不会多想什么。可如今韩霜成却一反常态,居然一个积分也不要,这就让墨世平有些猜疑了。墨世平不会傻傻的认为,一个几乎是萍水相逢的宗门师兄,会好心到如此地步。 可墨世平似乎忘了,当初的王富贵遇到的也是萍水相逢的自己。 “那不知韩师兄可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墨世平并没有天真的就答应了,反而是继续追问道。 果然,韩霜成笑着点了点头,望向墨世平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他接着说道:“既然师弟如此客气,那韩某就不客气了。实不相瞒,韩某接了一个宗门任务,一个月后会下山去走上一趟,到时候若是两位师弟达到了武人一境,希望可以陪同韩某一起前去。若是没有达到武人一境,就此作罢便是。当然了,这个任务有危险性,武人一境不过堪堪自保,如何?” 墨世平没有立即答话,稍稍思考了一会,随后用带着询问之意的眼神望向了王富贵。 王富贵轻皱眉头,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利弊,然后冲着墨世平点了点头。他并不觉得才一个月的时间,二人就可以到达武人一境,所以这个承诺大概率会作罢。 既然得到了王富贵的确定,那墨世平便一口答应了韩霜成。 虽然墨世平的看法和王富贵差不多,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韩师兄能否说一说任务的内容?” “自然是要说一说的。御灵宗经常会接到一些来自山下的委派。比如某地出了官府无可奈何的武人逃犯或者有凶猛的野兽伤人而当地县兵处理不了之类的。这些任务都会经由宗门的玄机阁发布,宗门弟子视自身能力决定是否接取。危险程度越高的任务,宗门给出的奖励也就越高。” “我这一次接取的任务,是关于一只猿猴的。不过,按任务发布的介绍来说,我推测,这个很有可能是一只成了精的猿猴。本次任务的奖励是可以借阅任意一本铁琴铜剑楼七楼的武技书籍,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我们三人共同完成了,那韩某可以将武技书籍借与二位师弟十天,如何?” 这一番话,韩霜成说的还是挺诚恳的。按他原本的打算,这种难度的任务即便他一个人也可以完成。不过他却忽然觉得,给这俩少年一个月的时间,或许真能达到武人一境。至于带他俩一起去完成任务,倒是韩霜成突发奇想随口为之的,权当一点小彩头罢了,在路上解解闷。 第四十四章 圆润的拳意 隔天天微亮,卯时才过。远观如牛车轱辘般模样的初阳,缓缓翻上了东方的山脊。朝霞碧艳,如娇羞少女脸上泛起的阵阵红晕,荡开了轻纱似的薄雾,宣告着黎明的到来。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摇曳身姿,步步生花。年复一年,每一个清晨的朝阳,都犹如的初出闺阁的小娘子,饱含着热忱的希望。她将希望揉碎成了霞光,均匀的撒向世间,好教每一个对生活不失望的人,从睡梦中睁开惺忪睡眼时都能感慨一句,又是新的一天啊。 此时,御灵宗内,已有两位少年推开了木门,从小屋内走出。 这二人正是墨世平和王富贵。按照昨天和韩霜成的约定,今日卯时左右,二人便要去御灵宗的道场与韩霜成碰头。 韩霜成昨天说此次下山的任务很有可能是有关成了精的猿猴的,这就让原本不是特别上心的墨世平变得尤为在意。 寻找猴儿酿的关键是找到成了精的猴子,这是墨世平之前的猜测。而当下,虽说是猿猴,可多少也带了个猴字,墨世平断然不会轻易舍弃此番机会的,他打定了主意在一个月后,要随着韩霜成下山去走上一趟。 而王富贵也是知道墨世平寻找猴儿酿的缘由,因此,二人商议了一番,皆是决定要在这一个月内,争取涉足武人一境。 其中,倒是有那么一个趣事。 昨天晚些时分,王富贵自顾自的找了一床被褥铺在了墨世平的小屋内,简单打了地铺,神情坚决,说什么也不会住回他那碧瓦红墙的宅院。墨世平只得无奈的点头答应了,之后还反倒主动帮着王富贵收拾起了被褥。就这样,一个御灵宗的内门弟子,一个堂堂掌门的弟子,挤在了一间小屋内,甚至还不如外门弟子的待遇了。 没过多久,二人便步行至了由青石板砌成的道场。 此时,道场之上已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只见此人正盘膝而坐,低眉垂首,闭目养神,十指交叠垂于腰腹。 “哎,这韩师兄该不会坐着睡着了吧?”观察了许久的王富贵神色狐疑,虽然韩霜成看上去是在打坐修行,可王富贵却不自觉的猜测这个嬉皮笑脸的师兄多半是打坐途中睡着了。 墨世平没有答话,此刻他正聚精会神的盯着韩霜成打坐的身形。起初,他看到韩霜成打坐的第一眼没觉得有什么,可越看越觉得古怪,时不时的竟会出现韩霜成并没有坐在那儿的错觉,可当他定睛一看,韩霜成确确实实是坐在那儿。 浑然天成,这是墨世平想了片刻之后得出的猜想。韩霜成就那么坐在那儿,却似乎与整片道场融为了一体,这才让他产生了之前的错觉。 这种感觉,唯有墨世平认真打着形意拳时,才偶尔会有过。 “我觉得,韩师兄并没有睡着。”墨世平微微皱起了眉头,转头朝着一旁的王富贵轻声说道。墨世平心里有些忐忑了,他吃不准是不是因为韩霜成武人境三境的修为才会让他产生之前的错觉,还是说,韩霜成另有隐情未如实相告。 王富贵闻言,又是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眼韩霜成打坐的身影,但还是没能瞧出什么名堂来。 正当二人猜疑之际,一缕霞光透过山崖峭壁洒在了韩霜成的身上。 “哎哟!”只见韩霜成不舍的睁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哈欠,这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二位师弟来了咋不叫醒韩某呢,韩某沉迷于睡...睡梦修行,都未曾察觉。”韩霜成自然是瞧见了不远处的二位少年,主动笑着打了声招呼,但说着说着却又是忍不住打了意犹未尽的哈欠。 “韩师兄睡着了,做着美梦呢,师弟怎么忍心叨扰呢。”王富贵顿时满脸布满了鄙夷之色,故意冷声打趣道。他如今觉得这韩师兄不仅整日吊儿郎当,脸皮还不是一般的厚。 韩霜成闻言,顿时涨红了脸庞,神情尴尬的搓着双手,小声嚷嚷道:“王师弟咋凭空污人清白呢!没有睡着,是睡梦修行,是修行!” 最后说的修行二字,韩霜成故意提高了些许声调,似乎是在极力证明着什么。可落在王富贵耳朵里,却让他愈发觉得韩霜成是心虚了。 王富贵朝着身旁的墨世平故意使了个眼色,又撇了撇嘴,似乎是在说:瞧吧,我就说这韩师兄铁定是睡着了。 墨世平却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没看见一样,反倒是盯着韩霜成说道:“韩师兄的睡梦修行着实不简单,让师弟大开眼界。” 韩霜成立马欣喜的点了点头,眼神放光,当即就驴下坡,乐呵呵的说道:“还是墨师弟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精髓。” 同时,他还故意斜着眼瞄了一眼王富贵,有模有样的学着王富贵之前的神情,也朝他撇了撇嘴。 王富贵气的咬紧了牙关,默默的冲着韩霜成竖起了一根中指。 墨世平并没有因为韩霜成的这番神情举止,便打消了心头的疑惑。相反他却很相信韩霜成说的话,真的是在修行。 “事不宜迟,墨师弟,咱们开始吧?”韩霜成笑眯眯的看向了神情有些凝重墨世平,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扯起了一抹笑容,这个师弟也不简单啊。 墨世平点了点头,凝重的神情并没褪去,轻声答道:“那韩师兄可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墨世平足下骤然发力,箭步向前,一个呼吸间便欺身至韩霜成身前一丈开外。 韩霜成身形未动,依旧是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只是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墨世平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上了一分。 对于墨世平和王富贵两位少年,韩霜成自问已经看清楚了七八分了。依韩霜成的看法,王富贵压根就是个没有一点儿武学底子的寻常少年。不过掌门老头儿既然会破例收他为徒,那对于这个王富贵这个师弟,韩霜成也不会太过看低,想来一定有他未察觉的过人之处。况且,王富贵有话直说的脾气倒是挺合韩霜成的胃口的,虽然他自己并不是这种性格。 而对于墨世平,韩霜成倒是觉得,这个师弟不简单。恐怕王富贵能夺得入宗试炼的第一名,和墨世平脱不开关系。而且,无论是墨世平所说的有自信能扛下武人一境的拳头,亦或是方才瞧出了自己打坐的些许端倪,都让韩霜成高看了他一眼。 但是,到了如今实际切磋时,韩霜成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师弟。 当下,见身前的韩霜成身形未动,墨世平便悄然捏紧了双拳,毫不犹豫的抬起右臂,挥拳而去,直袭韩霜成的腹部。这一拳虽是试探,但墨世平还是使出了七八分力气。 只是,令墨世平没想到的是,韩霜成依旧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甚至都没有躲闪的意思,就这么让墨世平的右拳轻松的击中了自己的腹部。 击中的瞬间,墨世平直皱眉头,右拳触电般的缩回,整个人反倒后撤了几步。 “这就是武人境中提到的身躯堪比金石吗?”墨世平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右拳。方才,他几乎没有任何击中血肉之躯的触感,只觉得自己的右拳砸在了厚实的铁板上。 韩霜成依旧是笑眯眯的站在原地,莫说脚下未动,甚至连身形都未曾动过。仿佛刚在的一拳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阵轻风抚面的力道罢了。 “正是。打通了十二次脉的武人三境,身躯堪比金石。墨师弟出拳若是只有这个力道,怕是要让韩某失望了。那接下来,韩某也不必出拳了。”韩霜成心底是有些失望的,不过他随即也释然了,或许是自己的期望过高了,不过那也意味着墨世平不值得他陪着浪费一个月的时间。 墨世平闻言,神情并没有起伏,更没有答话,只是再度捏紧了双拳。最好的回应,就是用拳头说话。 墨世平并不着急上前出手,而是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瞬间以独特的发力技巧调动了全身的气力,凝于右臂,贯于右拳。 形意拳第一式,狩虎崩拳。 墨世平觉得,在自己出拳的力道达到韩霜成的期望之前,他肯定不会主动出拳的。那么,按目前的形式来说,一力降十会的狩虎崩拳无疑是最合适的。 势大力沉的狩虎崩拳递出,拳风甚至搅碎了空气发出了些许轻微的摩擦声,直扑韩霜成的胸膛而去。 韩霜成挑了一下眉头,笑眯眯的脸上多了一丝赞许之色,这一拳落在他眼里,还像点样子。 果然,韩霜成如墨世平所料,依旧是身形未动,就那么静静的伫立着,等待着这一拳的袭来。 “呯!” 墨世平的右拳结结实实的轰在了韩霜成的胸膛之上,碰撞的瞬间,他便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顺着右拳袭上了心头。不过墨世平咬着牙关,硬是将狩虎崩拳中蕴藏的力道尽数倾泻而出。 这一拳,让韩霜成的身形略微晃荡了一下,不过也仅限于此而已。韩霜成的脚下依旧是寸步未动。 墨世平悄然收回了红肿的右拳,后撤了一小步,与此同时他抬起脑袋笑着问道:“如何,韩师兄对于这一拳可还失望?” 韩霜成破天荒的收起了笑眯眯的神情,他点了点脑袋,轻声赞许道:“力道虽然差了些,可形意拳打的倒是不错。” 这一拳,得到了韩霜成的认可。世间不乏有天生神力者,往往少时起就能使出相当于武人一境的二石之力。故而韩霜成觉得,若是墨世平也就只是堪堪二石之力,倒也不算稀奇了。 在韩霜成最初的期望里,他是希望墨世平出拳的力道能达到武人二境三石之力,这样才值得他接下来在二人身上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韩霜成自然是认出了墨世平方才使的拳法,是形意拳的第一式。可即便是这样调动了全身之力的一拳,也只是勉强达到了三石之力,这也意味着墨世平自身并没能有三石之力。不过,这一拳的蕴藏的拳意倒是让韩霜成有些动容,这也是为何他会认可了这一拳的缘由。 墨世平轰出的狩虎崩拳,在韩霜成眼里,有着那么一丝浑然天成的感觉。而更让韩霜成讶异的是,拳意本身极其圆润,简直是将狩虎崩拳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若是让韩霜成来打这一拳,光论拳意,他自问比不上墨世平。 “教你打拳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吧?”想到这儿,韩霜成忍不住询问了一句。 墨世平点了点头,神情不由得恍惚了一下,随后笑道:“在我眼里,他是个最厉害的人。” “这样啊。”此时的韩霜成又恢复了一脸笑眯眯的神情。 墨世平瞧见那副熟悉的笑容时,心里猛然觉得不妙,正准备身形后撤。可就在此时,他的眼前一花,紧接着腹部传来了一阵剧痛,迫使他不得不下意识的弯下了腰。但后背又传来了一股猛烈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更加强烈的剧痛。墨世平整个人被砸在了地上,只觉得自己身子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莫说本能的蜷缩着身子,甚至都没办法做到粗声喘气缓解疼痛,只能干瞪着血红的眼睛,就那么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难道没教你,和人打斗的时候,最忌讳分心吗?”韩霜成带着笑意的话语飘落在了墨世平的耳旁。 “王师弟,搭把手帮忙抬墨师弟回去,他现在已经进入了最适宜刺激任脉的状态了。”韩霜成笑眯眯的对着远处一脸目瞪口呆的王富贵使劲招了招手。 王富贵揉了揉脸颊,才缓过神来,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他都没看清韩霜成的出手,只瞧见墨世平莫名的就倒在了地上,而韩霜成正转头笑着望向了自己。 王富贵连忙小跑上前,试图扶起墨世平,却察觉到墨世平浑身瘫软,似乎没有了一丝力气。 “韩某修为不精,难免下手重了些。墨师弟怕是没个一两个时辰恢复不过来了,王师弟还是速速背他回去,以银针刺激任脉吧,否则过了时辰可就又要再吃一次苦头了。” “对了,韩某是单方面的打散了墨师弟的气力,但他的神智还是非常清醒的。虽然和《筋骨小炼》中介绍的身心疲惫,仅留一丝神智略有不同。不过并不影响刺激任脉的过程,最多最多,就是稍稍多忍耐些苦头罢了。” 韩霜成望了眼朝阳的方位,粗略估算了下当前的时辰,随后笑眯眯的解释了一番,率先大步离开了,他还要忙着去看管铁琴铜剑楼呢。 第四十五章 眨巴眨巴眼睛 走出道场的韩霜成并没有直接动身去往铁琴铜剑楼,而是打算绕道去趟万草铺。 韩霜成走的并不着急,反而是压缓了步子。韩霜成有两个爱好,一个是翻阅铁琴铜剑楼内的藏书,且不管对他有益无益,他都愿意耐着性子看完。另一个,他喜好看风景,无论是坐于道场之上等待初起的朝阳,或者此时此刻身旁的曲廊亭榭、阶柳庭花,他都愿意静下心去欣赏一番。在韩霜成眼里,读书和赏景本质是相通的,皆是其乐无穷。 “好风又好景,奈何众人皆是匆匆而过,便大煞风景喽。” 大多宗门弟子自然都不会抬眼去瞧一瞧这些沿途的光景,他们忙着赶路,忙着修行,什么都忙。可偏偏看似整日游手好闲的韩霜成,连续五年在宗门的试炼中都独占鳌头,直压得一众弟子心里憋屈。 走着走着,刻着“万草铺”三个工整大字的木制匾牌映入了韩霜成眼帘。如他所料的那般,负责打理万草铺的马忠良已经早早的开门候客了。 可此时不过是卯时过了大半,辰时未及之际。天色还未通亮,万草铺前自然是门口罗雀,出了韩霜成之外,再无其他弟子了。 面容瘦削的马忠良自然是瞧见了迎面走来的韩霜成,不过他并没有主动招呼,而是依旧忙着整理药材。 “马师兄早啊。”韩霜成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对于马忠良这位师兄的脾气,他可太了解了。若是自己就那么一声不吭的走过去了,在他开口之前,两人能杵着半天不说话。 “韩师弟早。”马忠良面无表情的回应了一声,继续低下脑袋忙活着收拾手头的药材。 在御灵宗,韩霜成是个出名的怪人,马忠良是个不出名的怪人。 马忠良算是御灵宗内资历较老的外门弟子了,据说拜入宗门已经有十载有余了,也看管了万草铺十载有余了。 打理万草铺可是个吃力不吃香的活,远远比不得铁琴铜剑楼。虽然宗门规定,打理万草铺的弟子在购买药材时可以积分减半。但是,药材终究只是一个辅佐的功效,而且万草铺内的大多数药材并不珍贵,值不了几个积分。譬如墨世平和王富贵购买的二十余种药草,也不过百来积分而已,却足够二人一个月的分量。 况且,万草铺每日来往的弟子并不少,打理时自然费心费力。一般来说,管理的弟子每天至少需要花费四五个时辰在这万草铺内。而每天吃饭睡觉又需要花费三四个时辰左右,故而一天十二个时辰中,能真正用于修行上的,寥寥无几了。 因此,关于万草铺的情况,在御灵宗内稍稍呆久了的弟子都是心知肚明的,自然没人愿意去接手万草铺了,只能靠着坑骗刚入宗不久,还一无所知的师弟们接手,这也成了宗门内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 十余载前,刚拜入宗门的马忠良就成了那个“幸运”的弟子。据说,之前那个负责打理万草铺的师兄,几乎是喜极而泣,当晚就硬拉着马忠良去山下酒馆搓了一顿美酒。酒过三巡,有些微醺的师兄便掏心掏肺的对他细说了诸多事项,其中有不少是关于如何吃回扣的,这些马忠良也一一记下了。 可奇怪的是,自马忠良打理了万草铺后,曾经经常会出现的,缺斤短两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了。而往后的十余载中,尽管御灵宗每年都会招收不少外门弟子,可万草铺却再也没有换过掌柜了。 马忠良修为不高,十余载了还只是堪堪二境而已。可在诺大的御灵宗内,韩霜成偏偏也就只对他高看两眼,乐得找他说上几句闲话。 韩霜成走进了万草铺,随手捻起了一株茎叶枯黄的秋桑把玩,但察觉到马忠良瞥来的目光之后,又悻悻然的放回了桌上。 “马师兄,昨天那俩小师弟玉简里究竟有多少积分哩,能不能给说道说道?” “不能。” 马忠良语气生硬的回了一声,见韩霜成放下了那株秋桑后,也就收回了紧盯的目光,继续低下脑袋整理起了桌上药材。 韩霜成对于这个回答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这才是他认识的固执古板的马忠良。于是,韩霜成笑眯眯的摆了摆手,故意拉长了些许声调说道:“走了,真没意思。” 说罢,韩霜成转身径直走出了万草铺,离开了。 韩霜成走后,马忠良依旧神情专注的整理着手头的药材,只是那常年面无表情的瘦削脸庞上,多多少少有了那么一丝难得的笑意。 此时,王富贵刚背着浑身瘫软的墨世平返回了小屋内。 王富贵小心翼翼的将墨世平安置在了床上,之后他面色焦急,有些手足无措的在房内来回踱步。 “哎,墨世平,我可真不知道那啥气海,啥中庭的穴位在哪,万一扎错了给你扎瘫了可咋整。” 王富贵手忙脚乱的翻开了桌上的《筋骨小炼》,连忙翻了好多页,终于找到了一页记载着人体各个经脉穴位的插图。只是这图上的经脉穴位错综复杂,光是穴位就有上百个,虽然旁边都有标注着蝇头小字作为注解,可王富贵却一个字也不认得。 王富贵皱紧了眉头思索了片刻,便左手持着《筋骨小炼》,右手摸出了银针,蹲坐在床前,神情凝重的对着墨世平说道:“我想到一个法子。这样,我用银针挨个划过图上标出的穴位,如果有涉及任脉的穴位,你就点点头...等等,你好像点不了头。要不这样,到时候你就眨巴眨巴眼睛,我就按照穴位给你扎下去了。” 墨世平虽然身体动弹不得,可神志却是清楚的,当下听到王富贵这样的一番言论,急的将眼睛瞪得浑圆。 “瞪眼干啥?哦,我懂了,示意我不要耽误时辰是吧?哎,你别急,我对这个一窍不通,得慢慢来。”王富贵边说边用右手持着银针,在图上按着标注一一走穴。 “你瞅仔细了啊,一个疏忽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王富贵的额头渗出了些许冷汗,持着银针的右手略微有些发抖,不过他还是努力强装出镇定之色。 百会,印堂,晴明... 墨世平心惊胆战的瞧着一个个危险的穴位被划过,当下心中欲哭无泪,后悔没提前和王富贵讲解一下会阴,气海,神阙,中庭,承浆这五大穴位究竟在哪了。 当银针划过中庭穴时,墨世平连忙眨巴了眼睛。 “这儿?”王富贵神仔细盯着图中对应的位置,这其中密密麻麻标注着几十个穴位,顿时看的王富贵一阵头疼。 王富贵照着图中位置,尝试性的将银针指向了墨世平腹部的一处穴位,然后侧头望向了墨世平。 只见墨世平努力的将眼睛瞪的浑圆,直勾勾的盯住王富贵手上捻着的银针,生怕他直接扎了下去,那里可是梁门穴,主管人的胃部。 “又瞪眼?啥意思嘛,到底是扎还是不扎呢?”王富贵颇为哀怨的瞥了一眼墨世平,又小声埋怨了一句。 就在这时,进退维谷的墨世平忽然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个法子。 只见墨世平又是再次瞪大了眼睛,盯住了放在桌上的那一包草药,随后朝着王富贵一通挤眉弄眼,又是挑起眉头,又是眨巴眼睛。 王富贵疑惑的瞧着面容古怪的墨世平,不禁喃喃道:“还没扎针呢,怎么就傻了?” 墨世平闻言,只恨当下无法长叹一声。此时,他胸中唯有一句话来回跌宕起伏,挥之久久不去。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墨世平使劲了浑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朝着桌子的方向,微微努了努嘴,然后眼巴巴的望着王富贵。 王富贵一脸狐疑的转头望去,瞧见了桌上的那包草药,顿时心领神会。 “这是让我去万草铺找那儿的师兄帮忙?” 墨世平连连眨巴了眼睛,内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王富贵总算没让他失望。 既然如此,王富贵也不再耽搁,立马小跑着出门,朝着万草铺赶去。 其实,对于万草铺那位有些瘦削的师兄会不会前来,墨世平心里并不是特别确定,当下也唯有死马当活马治了。况且,通过昨天短暂的接触,墨世平觉得,那位师兄应该是个挺不错的人。 昨天,马忠良感应到王富贵递出的玉简中,有着四百来分的积分。按理说,一个新入宗的弟子能有那么多积分,换个其他的师兄很有可能会好奇的询问上一两句。而马忠良却没有,甚至只是略微瞥了二人一眼,便不再多看。想来他是怕万草铺人多眼杂的,为这两位师弟引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对于这个小细节,墨世平自然看在眼里,落在心里,便觉得这个师兄虽然看似不可向迩,实际上却是个冷面热心的人哩。 果然,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屋外便响起了两声急促的脚步声。 气喘吁吁的王富贵领着马忠良来到了床前,指着浑身瘫软的墨世平,转头小声询问道:“师兄,就这情况了,能治好不?” 墨世平顿时脸色一黑,寻思着自己只不过是被韩霜成打散了气力,还不至于病入膏肓吧? 马忠良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按照王富贵在路上和他阐述的情况,先翻开了桌上的《筋骨小炼》一说,大致看了一下其中的介绍的打通任脉的方法,当即便心中有数了。 “韩霜成下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狠辣。”马忠良轻声说了句,便捻起了一根银针,准备刺激任脉之上的五大穴位了。 “哎,等等。师兄,不看看经络穴位分布图了吗?”王富贵见他要落下银针了,担忧这位师兄托大,便连忙出声提醒道。 “无妨。会阴,气海,神阙,中庭,承浆这五个穴位并不难找。”马忠良摇了摇头,同时右手捻着的银针精准的刺入了墨世平下颌的承浆穴中。 紧接着,马忠良面无表情的捻起了一根根银针,飞快的落在了会阴,气海,神阙,中庭这四个穴位中。 墨世平只觉的一股股热浪从五大穴位中渐渐溢出,汇聚成了一条直线,从会阴贯穿至承浆穴,此乃任脉。 墨世平悄然闭上了双眸,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筋骨小炼》中提到的,会随着刺激任脉而出现的疼痛感。 其实,之前韩霜成打散了墨世平的气力,却让他保持着清醒的神志,是故意为之的。在打理铁琴铜剑楼的五年中,一至六楼的近大半书籍,都被他匆匆涉猎过了。 因此,《筋骨小炼》这本书中提到的刺激任脉的方法,在韩霜成看来并不高明。诚然,通过将身体引导到极致无力的状态,可以将刺激任脉的风险降到最低。但是关于需要保持一丝神智这一点,韩霜成倒觉得并非如此。 保持着一点神智,大概是想让弟子在刺激任脉过程中产生的疼痛感降到最低,提高成功的几率。故而,韩霜成反倒让墨世平保持了清醒的神智,多吃些苦头就当炼心了,这样才符合《筋骨小炼》开篇中提到的锻体为次,炼心为主嘛。 因此,韩霜成才会笑眯眯的留下那句“最多最多,就是稍稍多忍耐些苦头罢了。” 但是,过了片刻之后,墨世平还是没有等来书中提到的疼痛感,又过了片刻,还是没有。有的只是一股股暖意,从任脉之上的五大穴位中缓缓散出,反倒让墨世平觉得身心舒适。 小半柱香后,墨世平察觉到,渐渐地,自身的气力一点一点的从四肢深处涌现出来,直至布满了全身,之前浑身瘫软的感觉彻底消散了。 在王富贵目瞪口呆的神情下,墨世平右手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他很惊讶,明明韩霜成说了每一两个时辰不会恢复气力,可如今连一个时辰都还没到呢。 “失败了么?”墨世平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骨,苦笑了一声。既然没能感受到书中提及的疼痛,想来多半是没能成功打通任脉,不过他也没因此太过失望。 一旁的马忠良神情有些难以置信,明明书中说按此法短则一月长则一年才会成功打通任脉,可眼前的少年却... “你成功打通了任脉。”马忠良收起了讶异的神情,轻声说道。他明白了,为何一向怕麻烦的韩霜成会独独对这个少年另眼青睐。 第四十六章 武人一境 小屋内,马忠良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空穴来风。虽然马忠良修为不高,堪堪武人二境而已,不过他依旧能听出墨世平的呼吸韵律较之之前,已是天差地别。 打通任脉,释放的是人体的潜能。无论是五官敏锐度亦或是气力大小方面,都有着显著的提升。 呼吸韵律正是气力的反馈之一。武夫之争,气力弱小者呼吸急促起伏,出拳一次便需呼吸一次。而气力充沛者,呼吸绵长深厚,往往数拳过后才需呼吸一次。 马忠良听闻墨世平之前呼吸时,顺畅平缓,觉得此人体魄强健,远胜常人,应该是幼时起便服用过诸多有益筋骨的草药,加之后天又得到了适当的锻炼才如此。 而之后,当墨世平坐直了身体时,马忠良再听闻他的呼吸时,只觉得若水珠滴落深泉,波澜不起。这正是呼吸绵长深厚,绰有余裕的象征。此乃武人一境较之寻常武夫的区别。 故而,马忠良才会轻声说了那句,成功打通了任脉。 当下,墨世平有些难以置信的握紧了双拳,察觉到有源源不断的气力从四肢百骸中涌出,远胜从前。而且,一经发力,墨世平清晰的感觉到,从会阴至承浆穴,有一条经脉贯穿其中,一点一点荡漾着令人舒服的暖意。 “这就是任脉的功效吗?”墨世平神情欣喜,内心自然是确定了任脉已被打通,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功了。 马忠良默默的收回了视线,既然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愿多作停留,打了声招呼,便欲转身离去了。再过些时候,万草铺内便该有弟子陆续而至了,他还得忙着回去打理呢。 “师兄请留步。”王富贵见状,连忙上前一小步,笑着挽留道:“此乃大恩,还未请教师兄贵姓,日后也好报答一二。” “马忠良。随手为之,何谈报答。”马忠良并没有放缓脚步,径直离去了。 “真是怪人。”王富贵悻悻然的坐回了木凳上,摇了摇脑袋,轻声嘟囔了一句。 墨世平望着马忠良远去的背影,神情唏嘘,感慨的叹了一声:“怪也不怪。要是多一些这样的师兄,御灵宗何愁不能更好。” 王富贵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怀中的玉简轻轻震颤了一下。于是,他麻利的摸出玉简,捏在手心感应了片刻。 “掌门老头子要我去他那儿一趟,说是拜师收徒得走一个正式的仪式,还说要传下件防身法宝作为入门礼。”王富贵挠了挠脑袋,神色中喜忧参半。法宝他自然是想要的,可王富贵察觉到之前宋疆设下的考验时,心里多少也有了些疙瘩。 墨世平见状,便笑着宽慰道:“还是去一趟吧。仙家法宝应该值不少钱吧?况且还是个防身法宝,说不定日后下山游历会派上大用。” 一听到值钱,王富贵顿时眼前一亮,连连点头,乐呵呵的撂下了一句去去就回,一溜烟小跑着出门了。 小屋内,只剩下墨世平一人独坐,他笑着摇了摇脑袋,他可太了解王富贵了。坐了一会,墨世平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关于驭己绝拳,兴许韩霜成帮得上忙。而且刚跻身武人一境,墨世平对于自身的气力有多少也没个底,也顺道可以找韩霜成炼把手。在墨世平看来,韩霜成是个好说话,又不好说话的人,关键还得看他有没有兴致。 想到这儿,墨世平神情略微有些期待,快步走出了小屋,动身赶往铁琴铜剑楼。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墨世平便行至巍然屹立的铁琴铜剑楼的入门处。 “铁琴铜剑楼。” 墨世平抬起脑袋,轻声念了念铁匾上的五个鎏金大字。即便是第二次来此地,他依旧是有些感慨御灵宗的财大气粗。 “韩师兄!” 墨世平步入了一楼,一眼便瞧见了韩霜成正懒散地倚着书架子,手里拎着一本书籍快速的翻阅着。 韩霜成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笑眯眯的抬起了脑袋。但瞧见墨世平身形的那一刻,韩霜成轻轻上挑了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 “墨师弟天纵之资,真叫师兄心生艳羡,自愧不如。” 墨世平面色微红,腼腆的挠了挠脑袋,笑道:“韩师兄过誉了,我只是运气不错而已。” 韩霜成摇了摇头,神色难得有些唏嘘,轻声叹道:“运气也是一种天赋。况且,韩某可不觉得墨师弟单单是靠着运气就可以踏足武人一境。” 之前的交手中,韩霜成便看出来,墨世平的底子打的不错。但现在他却觉得,不是不错,是极好。 韩霜成出身不低,他自然清楚,对于一些修仙世家的后辈来说,武人三境唾手可得。缘由无他,修仙世家的后辈几乎都是抱着药罐子长大的,自幼身体筋骨便超越了常人。而武人三境是以炼体为主,打通任脉为第一境,打通督脉为第二境,打通十二次脉为第三境。对他们来说,任督二脉乃至十二次脉,早就因为幼时服食珍贵的草药而变得无比松动,稍稍刺激便可打通,只需要承受一丁点儿疼痛罢了。 韩霜成也是如此,当初他破开武人一境,二境都很轻松,唯有到了三境的时候,才稍稍吃了些苦头。这就是背景带来的先天优势,而背景和运气一样,在韩霜成眼里,都是天赋。 但是,这位墨师弟看上去却不像是修仙世家走出的后辈,关于修行上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不过,韩霜成也并没有去追问,每个人心里多少都有些秘密,他是如此,想来墨世平也是如此。 另外,《筋骨小炼》此书,在韩霜成看来,应该由某个不知名的小宗小派撰写。虽然之后广经流传,但说到底,此书适用的,是大部分像王富贵那般的少年,自幼只有粗浅或者毫无武学根底。 “莫非,墨师弟初入了武人一境,便急着来找师兄报仇了?”韩霜成故意作出了一脸惊恐的表情,甚至还后退了两步,装的惟妙惟肖。 对于韩霜成故意为之的成此番举动,墨世平已是见怪不怪,便笑着摇了摇脑袋:“并不是。此番前来,是有一个问题想向韩师兄请教。” 韩霜成闻言,伸手连连拍了拍胸膛,笑眯眯的说道:“好说好说,尽管问便是。不是韩某吹牛,这御灵宗里,就属韩某最是见多识广。” “那韩师兄可知,这形意拳的最后一式,驭己绝拳?” “嗯?” 韩霜成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这形意拳是民间流传的最为广泛的拳法之一,但其中大多数都并非是正宗的之前墨世平使出的形意拳,从拳意上看,无疑是传承最为正宗的,可这也是引起韩霜成疑惑的缘由。 “不知墨师弟习得的形意拳,是否是经过他人改进的?”韩霜成略微思考了片刻,觉得唯有这样才是合理的解释,因为形意拳的最后一式,根本就不叫驭己绝拳。 “嗯,是做过一些调整。”墨世平点了点头,他记得当初大爷爷教拳的时候说过,形意拳的后三式,逐鹰炮拳,灵猴钻拳和驭己绝拳,他都稍稍做过些调整。墨世平之所以记得那么深刻,是因为当时自己练这三拳的时候,越打越别扭,直至上百遍之后才能缓慢的打出。 韩霜成笑道:“这就对了。正宗形意拳的最后一式,名为降龙绝拳,而非驭己绝拳。” 墨世平心中了然,看来,这驭己绝拳多半是大爷爷自创的拳法了,难怪与之前的五式截然不同。 “怎么,师弟所言的驭己绝拳可是有何古怪之处?”韩霜成心中大致上是有些数了。既然墨世平特地跑来询问自己,那这驭己绝拳肯定不是简单的拳法。而且,墨世平打出的狩虎崩拳,拳意圆润完美,那教他练拳的人必然不是泛泛之辈。想来,这驭己绝拳是那人故意加上的招式,是独独传给墨世平的招式。 墨世平轻轻摇了摇头:“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用起来有些别扭罢了。” 韩霜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既然这位墨师弟不愿多说,那他自然也不会追问。 “对了,韩师兄,我刚踏入武人一境,还不知道自己出拳有多大力呢,还希望韩师兄能陪着...练练?”墨世平面色略有踌躇,颇为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墨世平并不喜欢麻烦别人,可对于这个“热心肠”的韩师兄,他倒是觉得,多麻烦麻烦倒也无关紧要。 “好说好说。”韩霜成一口答应了。 片刻之后,铁琴铜剑楼内,墨世平被韩霜成一拳打飞出去了数丈。 “唉哟!墨师弟,真是抱歉!墨师弟果然天纵之资,区区武人一境,出拳却有了二境的三石之力。韩某一慌张,就使出了三成的力道,哪想到把墨师弟打飞了,海涵海涵呐。” 墨世平灰头土脸的爬起身来,但神情却意外的有些欣喜。他轻轻揉了揉被一拳击中的腹部,有些疼痛,但却完全比不得之前在道场上吃的那两拳。墨世平自然是不会认为韩霜成减轻了出拳的力道,想来是因为自己涉足了武人一境的缘故。 墨世平转过头,瞧见了自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韩霜成,顿时脸上欣喜之色全无,悄然比了个中指,摆摆手,转身离去了。 “真是个背景可怕的师弟呢。”韩霜成又懒散的倚靠在了书架上,拎起了之前没看完的书籍,一目十行,快速翻阅着。 方才韩霜成故意说了个慌,他使出的并不是三成力道,而是五成。三成力道,是早些时候揍墨世平的两拳。 但是,作为师兄,必须得在师弟面前维持一个高深莫测的形象,是不? ... 在东胜神洲,十大家族之一的宇文一族。 一座山头上,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咬紧了牙关,以站桩之姿默默承受着身旁白衣剑客释放的些许剑气。 少年正是宇文澈水,白衣剑客自然是宇文清泉。 破空境九境巅峰的宇文清泉,虽然只是流露出了一丝剑气,却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的。此时的宇文澈水已是浑身浴血,且不断的有血珠从各个细微毛孔中渗出。但少年却一声不吭,只是眼神坚定的望向了南方的天际,在那里,有一个他要在四境时一血前耻的对手。 “够了,在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宇文清泉缓声说道。他看得出,少年已经逼近极限了。 “还不够。”宇文澈水使劲摇了摇脑袋,“如果连这都坚持不了,我还配打赢他吗!” 宇文一族底蕴深厚,天材地宝,修行功法应有尽有。可眼前的这个少年,最后却选择了最原始也是最危险的方法来打通任督二脉,完完全全靠着外力一点一点的逼迫自己的极限,稍有不慎就会身负重伤。这种方法不会直接刺激到任督二脉,而是如同钝刀割肉一般,全靠一点一点磨。筋骨底子越是扎实,越要承受翻倍的痛楚。 宇文清泉点了点头,打消了收回剑气的念头,眼神中尽是期待之意。这样的宇文澈水,活该日后踏足三境中的王境。 武人境三境中有王境这么一说,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修士可以涉足。大多数修士在三境巅峰之后,便会主动寻求突破至四境的契机。鲜少有修士愿意在三境巅峰之后还继续臻至完美,因为按世俗的看法来说,虽然入了三境王境也意味着磐石境四境唾手可得,但如果能直接突破四境,何乐而不为呢?况且,突破到三境王境,需要莫大的毅力和大量的天材地宝,即便是许多修仙世家也会觉得得不偿失。 不过,对于宇文一族来说,天材地宝自然算不得什么。如今的家族中倒是有两人涉足过三境王境。 被誉为有望问仙的宇文锦山和此生无望问仙的宇文清泉。 而现在,在宇文清泉眼里,涉足三境王境之人,又多了一个板上钉钉的宇文澈水。 第四十七章 冷着脸的老管家 御灵宗内,笑着走出铁琴铜剑楼的墨世平并没有直接回住所,而是改道去了趟万草铺。 由于时辰还尚早,此时的万草铺前只有零星的几个白袍弟子在排队等候。柜前的马忠良有条不紊的从架子上取出药材,用油纸依次打包妥当。无论铺子前是比肩迭迹还是门口罗雀,马忠良向来如此,不急不躁。 在上一任师兄打理万草铺时,前来购买药材的弟子大多都是自带竹篮绢布,用作打包。马忠良接手后,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弟子,结果一不小心抖落了怀中的药材,四散一地。马忠良上前帮着捡拾之后,默默去了趟山下。自此,万草铺递出的每一包药材,都用油纸包裹。 墨世平并没有急着上前打招呼,而是默默的驻足候在了一旁。而马忠良也像没瞧见他似的,只顾忙手里的活计。 万草铺前有来有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有了一丝空档。马忠良递出了最后一包草药,此时的万草铺只有一个静等了许久的少年。 马忠良眼神踌躇,犹豫了片刻,终是暂缓下了手中的活计,生硬的问道:“何事?” 如果韩霜成再次,恐怕会有些嫉妒的叫骂一声。因为自打认识马忠良以来,每每他前来万草铺,马忠良从不主动对他开口。一开始,韩霜成还有些奇怪,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他看得出马忠良的性子古板固执,不愿意开口就说什么都不会开口的。 墨世平微微躬身抱拳,笑道:“特意来拜谢马师兄。”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马忠良皱了皱眉头,又低下脑袋继续收拾起手边的药材。 “礼不可废,重心亦重行。见贤思齐焉,当有此一拜。”墨世平直起了身子,这一番话,他说的很诚恳。 墨世平在铺前看了许久,期间,有一袭崭新黄袍的内门弟子大手一挥,豪气的购入了数十种光听名字就知道很珍贵的药材。也有穿着一袭老旧白袍的外门弟子,神情羞涩的报出了寥寥几种便宜的药材名,可马忠良依旧将这只值区区几个积分的药材用油纸仔细包裹妥帖,递给了对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打量他一眼。直至那人小心翼翼的揣着药材离开时,马忠良才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他的背影,但又马上收回了。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墨世平眼里,他想起了之前回大鳖镇与李发财和王富贵喝酒时,酒过三巡,王富贵醉笑着讲了从前的一段经历。 王富贵说,他那会儿去大户老爷家收恭桶的时候,最怕瞧见的就是看门的管家,最是麻烦,会指指点点个不停。有的管家从他进门起,就皱起了眉头,紧紧盯着他,像防贼似的,生怕他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这些管家的眼神里通常都是冷冰冰的,神色警惕的,鄙夷的。对于这些,王富贵倒是习以为常了,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但有时候,会遇到些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管家,这反而是王富贵最不想碰到的。因为老管家的眼神中,偶尔会出现怜悯,同情。王富贵最看不得这些,心里会愈发不是滋味,恨不得立马拎着恭桶逃出去。 直至有一天,王富贵晃荡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收到恭桶。眼见天色逐亮,于是他咬了咬牙,壮着胆子叩响了当地一家簪缨世族的大门。一般来说,王富贵是只去富贵人家收取恭桶,不会去当官老爷的门府。可那一天,王富贵急的没办法,破例了。 打开朱红漆大门的是一个面容沧桑的老管家,瞧着像是古稀之年,但背板却依旧挺的笔直。他瞥了王富贵一眼,问清了来意后,便领着他进去了。 自始至终,老管家都没有和王富贵多说过一句话,也没多看他一眼。唯有在王富贵拎着恭桶踏出正门时,老管家神情平淡的多叮嘱了一句,辰时之前要将恭桶送回,便缓缓阖上了大门。 王富贵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门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心底挺庆幸,此趟壮着胆子行事倒也没出差错。但是,老管家阖上大门后,门里边忽然飘出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落在了王富贵耳朵里。 那一天,原本应该心情不错的王富贵,却在河边刷恭桶时,眼眶泛红。之后他去送还恭桶时,老管家依旧一脸不苟言笑的神情,收回了恭桶,递出了几枚铜板后便关上了朱红漆大门,还是没有多说一句,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王富贵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需要的是一份谋生的活计。老管家没有给他怜悯,没有给他同情,只是给了他这么一份活计。而且,王富贵迫于生计扔在污秽恭桶里的自尊,老管家拾了起来,拍拍干净,一声不响的塞回了他的手里。 酒桌上,说起了这一段经历的王富贵笑着笑着,笑出了泪花。他说,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个故意一直冷着脸的老管家。 而此时,墨世平望着马忠良行事,便不由的想起了王富贵嘴里的老管家,都是好人呐。 但马忠良却并不知道墨世平的所想,当下只觉得这个师弟有些太过奉承了,和韩霜成一般聒噪,便不愿多理他,自顾自的忙起了手中的活计。 墨世平自然看得出马忠良的脾气,知道自己在作停留怕是与来此的初衷不符。他估算了下时辰,想着王富贵也该返回小屋了,便不再多做停留,朝着马忠良微微抱拳后,转身离开了。 没走出几步,墨世平自顾自的笑了笑,他忽然有些怀念大鳖镇的那顿酒了。起初喝起来滋味辛辣,说什么也不愿多喝几口。喝着喝着,渐入佳境。当醉不醉,糊涂清醒。微醺时刻,妙哉妙哉。当然了,若是贪杯就不美了,宿醉后的头疼,也是一件苦恼的事情。 “马师兄,日后请你下山喝酒。”墨世平笑着喊了一嗓子,没有回头,大步离去了。他琢磨着,和马忠良喝酒,很可能一顿酒下来,马忠良都不会说上几句助兴的话。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和这样的人喝酒,虽是清欢寡味,却也内心温热。不尽兴却也尽兴,没意思却也有趣极了。说到底,交的不是酒肉之欢,而是真心挚友。 万草铺内,马忠良闻言,当即愣了一下,破天荒的面色难堪。他唯一喝过的一顿酒,是当初接手万草铺时被前任师兄拉着去山下喝的那一顿。时至今日,他记忆犹新。师兄喝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可自己却如饮腥臭马尿一般,举步维艰。甚至暗暗发誓,此生绝不再沾一滴酒水。 “胡扯!”马忠良摇着脑袋轻骂了一声,便不再多想,继续打理手头的药材。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墨世平便从万草铺折身返回了小屋,而王富贵早已回来多时了。 墨世平推开门,便瞧见王富贵面色欣喜,正坐在木凳上,把玩着手中一枚拇指大小,墨绿色的玉简。 一瞧见墨世平回来,等候多时的王富贵连忙举起手,扬了扬墨绿色的玉简,兴冲冲的开口道:“瞧瞧,这可是个好宝贝哩。” 墨世平接过了墨绿色的玉简,双指捻着仔细端详了半天,并没能看出什么端倪。他想起掌门宋疆之前介绍过,在一定范围内联络的信简,有主次之分,紫色玉简为主,羊脂色为副。还有一种可远距离传信的赤红色玉简,称为飞简,也叫书简。可当下这个墨绿色的玉简,倒是不曾听闻过。 王富贵自然瞧见了墨世平疑惑的神色,也不再多卖关子,乐呵呵的解释道:“据掌门老头子...不对,应该叫师尊了,算了,还是叫掌门老头子顺嘴。掌门老头子说,这种墨绿色的玉简名为玉界。玉简里头自成一界,是修士用来储存随身之物的,不过只能是死物。虽然这个只是法宝品阶的,但里头可是能装下约莫这间屋子大小的东西呢,神奇不?” 墨世平讶异的点了点头,递还了玉界。他想起当初那个在入宗试炼中排名第三的少年,提出的要求便是玉界。当时掌门宋疆的嘴角还抽搐了一下,那副抠抠搜搜的模样,墨世平还记忆犹新。 “掌门这么大方?”墨世平不禁有些羡慕的问道。看来这掌门弟子的身份还是挺管用的,看来王富贵以后不用为这些法宝发愁了,墨世平是真心替他高兴。 “都拜师了,好歹是御灵宗的掌门,怎么得也送点见面礼是不?还不止这个呢。” 说着,王富贵将玉界捏在手心感应了片刻,顿时他的手心便突兀的出现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雕花铜镜,透出一股古朴的气息。 墨世平挑了下眉梢,看来这便是玉界的使用方法了,和信简一样,需要握在手心感应片刻。 “这面铜镜名叫辟邪宝境,也是个法宝呢。据掌门老头子说,只需将它置于怀中,当受到攻击时,这铜镜便会主动护主防御,至多能挡下磐石境四境左右的全力一击。对武人境的修士来说,是个实用的宝贝呢。” 王富贵爱不释手的把玩了这面辟邪宝镜片刻后,小心翼翼的将它揣入了怀中,并没有收入玉界中。 随后,王富贵将手中的墨绿色的玉界轻抛给了墨世平,笑道:“送你啦!” 墨世平接过了玉界,轻皱了下眉头,刚想婉言拒绝。可王富贵却神情坚定的摇了摇脑袋,补充了一句:“一定得收下,不然就是不把我当兄弟。” 墨世平笑了笑,也不再坚持,将玉界揣入了怀中。他心里清楚,王富贵拿了入宗试炼第一名这个身份,虽然并没有明说,但一直觉得有愧自己。如今这么做,多多少少也能消去些他的愧疚。既然如此,墨世平也就大大方方的收下了玉简,否则倒显得见外了。 王富贵见状,这才乐呵呵的点了点脑袋,但随即神面色又有些发苦,抱怨道:“掌门老头子也不给几本容易打通任督二脉的功法,说是《筋骨小炼》中的方法就不错,让我回来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 墨世平想了想,笑着宽慰道:“我不也是靠着《筋骨小炼》中刺激任脉之上五大穴位的法子才顺利跻身武人一境的嘛。接下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也一定可以的。” 王富贵点了点头,却依旧哭丧着脸,嘟囔道:“掌门老头子说我底子太薄,最好多服食些强壮气力的草药,否则打通任脉时必定剧痛无比。但他却光说这些有啥用,也不给我些实际的积分。一件入门弟子的黄袍都要一百个积分,天知道我这掌门弟子的道袍要多少积分,哪还有闲钱买草药。说到底,这御灵宗,不,是这掌门老头子太抠搜了。” 这一番话,越说到后头,王富贵越是义愤填膺,似乎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摸着宋疆赐下的法宝时一脸欣喜的模样。 墨世平听得哑然失笑,当下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了,只得尴尬的轻笑了一声。 ... 东胜神洲,宇文一族的一座山头上,默默站桩承受剑气压制的宇文澈水在意识即将消散的一刻,忽然感觉到贯穿前胸的一条脉络剧烈颤抖了片刻,紧接着源源不断的气力从早已枯竭的四肢百骸中涌出,此前难以承受的剑气压制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一境。”宇文澈水笑着握紧了右拳,经历了近一周的剑气磨砺,他总算是顺利跻身武人一境。 一旁白衣佩剑的宇文清泉笑着点了点头。用这种近乎原始的方法打通任脉,一周的时间,在他眼里,算是极快的了。之前,宇文锦山也是用此法逐一破开了武人三境,在跻身第一境的时候,花费了五天的时间。虽然宇文澈水较之慢上了两天,可宇文清泉却不觉得有伤大雅,毕竟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并不是一个武人境能说明什么的。在宇文清泉眼里,宇文澈水未来的成就,不一定会输宇文锦山。天纵之资很重要,但却并不是最重要的。自己的大哥,宇文一族的现任族长,宇文尽峰不就是大器晚成的问仙境么?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仙路上没有人敢说天资是古今第一。意气风发的宇文清泉遇上了魏礼,号称百年不出的宇文澈水遇上了炎灾赤狼,那炎灾赤狼又会遇上谁呢? 第四十八章 所言大善 关于如何突破武人一境,王富贵也是和墨世平商议讨论了许久。由于王富贵筋骨底子薄弱,倒是不必像墨世平那般与人切磋以求达到身心俱疲的状态。王富贵自己推测,只消来回跑了两趟青螺山,便足矣了。 当天夜晚,心急的王富贵便在墨世平的陪同下,半个时辰内,跑了趟青螺山。他有些高估自己了,仅仅下山上山一趟,便累得四肢乏力,走路都有些飘忽了。二人上了山顶之后,王富贵便一屁股跌坐在了青石板道场上,爬不起来了。最后还是由墨世平背着,回了屋内。 虽然墨世平并不赞成王富贵这么早便以银针探穴刺激任脉,但在王富贵神情坚定的要求下,墨世平只得捻起了一根银针,准确的刺入了他的承浆穴。结果,王富贵立马浑身抽搐了一下,然后脑袋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直至到了第二天辰时左右,王富贵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瞧见了床前的墨世平和韩霜成。 “可算是醒了。”墨世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宿悬着的心才落地了。自昨晚王富贵突然晕过去后,墨世平顿时急的手足无措了。好在他观察了一番之后确定,王富贵呼吸平稳,倒不像有什么危险,才忍住了在这半夜时分去打搅韩霜成的冲动。 但是墨世平却也一夜未合眼,等到了卯时左右,动身去了道场。好说歹说,拉着还在静候日出的韩霜成来了趟小屋,帮忙查看一下王富贵的状态如何。所幸结果和墨世平猜测的差不多,王富贵只是底子太差,承受不住刺激晕过去了。 此时,韩霜成笑眯眯的打量了一番王富贵苍白的脸色,故意摇着脑袋,拉长了声调说道:“哎哟,这不是入宗试炼第一名的王师弟嘛,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王富贵虽然此刻犹感气力不足,浑身疲软,但嘴上功夫可没受到影响,当即就斜着眼睛阴阳怪气的说道:“都怪我学艺不精,想试一试韩师兄打着呼噜练功的本领。却不曾想,自己没有厚脸皮这天赋,差点走火入魔了。” “王师弟光论嘴上功夫,可谓是甲冠天下。若是吵架也能修仙,怕是王师弟已有问仙境之姿。这鸱鸮弄舌之术,让师兄好生佩服呀。”韩霜不仅没有反驳,还笑眯眯的点着脑袋,顺势讥讽了一番。 王富贵皱着眉头,如临大敌般的盯住了韩霜成,他感觉到对方吵架的本领定然也是高深莫测。而且用词讲究,比如那句鸱鸮弄舌之术,自己就没听明白其中意思,只知道是讥讽的话语。 因此,王富贵就有些不大乐意继续和他吵吵了。太吃亏,吃了没念书的亏。别人拐弯抹角的骂你,你听不懂,就输了气势。吵架和打架一样,气势尤为关键。 想到这儿,王富贵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夹在两人中间的墨世平面色尴尬,左右为难,他实在是不擅长吵架,也不擅长劝架,当下只得祈祷二人早些消停。 好在韩霜成见王富贵主动闭口,便也不再咄咄逼人。不过其脸上洋溢的喜悦之色,毫不掩饰。如同斗赢了的雄鸡一般,神气十足。也得亏王富贵别过了脑袋,否则瞧见了韩霜成这副模样,必然还得咬着牙继续吵吵。 不过,吵归吵,闹归闹,韩霜成还是给出了些实质性的建议的。在他看来,王富贵的底子是一塌糊涂。因此这一个月内,王富贵就不要想着刺激任脉了,好好吃些相关的草药补补筋骨底子。 “这一次运气好只是晕过去了,下一次运气差些可能就瘫了。到时候可就真让韩某笑掉大牙了。”只是说道了最后,韩霜成又是故意笑眯眯的刺了一句,随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不给王富贵任何还嘴的机会。 吵架嘛,其中的真谛永远是先开腔的人吃亏,后闭嘴的人得胜。但是若是能刺的对方牙痒痒,还没有还嘴的机会,岂不快哉? 韩霜成深谙此理,折返铁琴铜剑楼的途中,笑眯眯的瞧着一路的阶柳庭花,忍不住轻轻挥动起白袍双袖,心情愈发舒畅。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王富贵恨不得将手头的二十余种草药当饭吃,有事没事就捻起一株放在嘴边吧嗒吧嗒嚼着。当然了,为了尽快的能让身体消化这些草药的功效,墨世平每天日出和日落时分,都会陪着王富贵跑一趟青螺山。 渐渐的,王富贵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骨愈发结实了,起初跑一趟青螺山会累得瘫软在地,可半个月之后,却只是累得喘些粗气罢了。之后的半个月中,王富贵主动要求一次跑两趟青螺山,日出两趟,日落两趟,墨世平自然笑着答应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期间,二人购买的二十余种草药早已在月中就被王富贵吃了个精光,墨世平则是一株也没有吃。因为抽空来访的韩霜成提醒了一句,就墨世平那底子,再吃这些最基础的草药也是浪费。当二人再度去万草铺购买药材时,不苟言笑的马忠良倒是皱着眉头多提醒了一句,贪多嚼不烂。 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如期而至,韩霜成再次来了二人的小屋内,今天该商量下山行程了。 小屋房门是开着的,韩霜成便懒得敲门,笑眯眯的直接走了进去。 “王师弟如何,有无按照约定涉足武人一境呢?”韩霜成光听呼吸韵律就知道王富贵还没跻身武人一境,但他还是故意扯着嗓子大声的问了一句。 “未曾。”王富贵神色有些黯淡,轻轻撇了撇嘴。这一个月中他也曾继续尝试过刺激任脉之上的五大穴位,可最多最多就是坚持到第三个穴位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韩霜成点了点头,故意作出顿足搓手的模样,扼腕叹息道:“那王师弟怕是不能随着韩某和墨师弟一同下山历练了,属实是坐失良机。” 一旁的墨世平想了想,轻声问道:“韩师兄,王富贵虽然还不曾跻身武人一境,但筋骨体魄已有了一番蜕变,想来离武人一境也不远了。不知能否破例一回,让王富贵一同下山,他很有可能在历练的途中,就顺利打破最后的一丝瓶颈。” 韩霜成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会,才故意一脸不情不愿的答道:“倒也并非不能。只是这王师弟终究不是武人一境,而墨师弟也只是堪堪自保而已,到时候出了差池可就不好向掌门交代了。” 其实韩霜成压根儿就不在乎王富贵是否是武人一境,他本就打算将二人都带着去历练一番,路上也好解个闷。至于他为何不愿一口答应,也是有理由的。 一来呢,好歹自己也是师兄,哪有居高就下主动吆喝的。二来,韩霜成琢磨着,指不定自己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王富贵就会曲意逢迎,阿谀奉承一番。即便他是昧着良心的,韩霜成也是很乐意听的嘛。 谁料,韩霜成面色为难的说完之后,王富贵嘴角微微翘起,立马从怀里摸出了一面古朴雕花的铜镜,正是之前掌门宋疆赐下的辟邪宝镜。 王富贵右手拎着铜镜,故意在韩霜成眼皮底下晃了一圈,笑道:“这就不劳韩师兄费心了。我呢,有这面法宝铜镜作为自保,挡下磐石境的全力一击不成问题。” 在之前,王富贵就和墨世平讨论过了。二人一致觉得,韩霜成若是铁了心不带他去,那说什么也没有用的,王富贵就老老实实留在御灵宗继续砥砺筋骨。若是韩霜成有一丝动摇,那王富贵就得立马表现出一副绝不会拖后腿的形象。 显然,这番说辞,王富贵提前就想好了。 韩霜成并没有太过讶异,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掌门老头子的弟子,有个一两件防身的法宝,也不稀奇。 “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卯时时分道场碰头,然后一同下山。韩某粗略估计,此趟行程约莫需要花费半个月至一个月时间,二位师弟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墨世平和王富贵相视一眼,皆是神情坚定的点了点头,就此敲定了。 二人在韩霜成离开之后,王富贵提议,趁着天色尚早,去山脚下的青螺镇逛上一圈,购买些干粮和换洗的布衣,反正墨世平现在有了玉界,这些东西随身带着也不占地儿。墨世平自然不会拒绝,另外,他也打算顺道去看一看王抚云。之前去的时机不太凑巧,老夫子正在授课,他不便打搅,而且时间也紧凑,并不能耐着性子等候,多多少少是个遗憾。 既然决定好了,二人也不墨迹,当下就动身下山去了。 青螺镇的蛇行斗折的巷子深处,四面由土墙砌成的简陋院中,四个孩童正跟着一位雪鬓霜鬟的老先生练习写字。 不过,由于教书的老先生囊中羞涩,买不起笔墨纸砚,当下只能以手中一条细竹竿子作笔,在院子中撒上些沙粒作纸,神情专注,一笔一划的示范着工整的小篆。 恰逢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不多时,老先生的一袭陈旧却干净的青衫已是微微浸湿,抬手之间,挥汗如雨。而老先生却似未察觉到一般,依旧孜孜不倦的写着诗篇。而一旁的四个孩童皆沉默不语,唯有全神贯注的盯着从老先生手中细竹竿子里流出的一个个贝联珠贯的小篆。 许久许久,一篇洋洋洒洒数百句的诗篇便铺满了整座院子。直至写完最后一字,老先生才微微松了口气,缓缓直起了早已僵硬的腰杆,右手拂了把汗流如柱的脸庞,而左手悄然背到身后,揉了揉已是酸痛无比的腰椎。 片刻之后,稍稍缓了一些的老先生又立马用细竹竿子指了其中的几句诗句,神情严肃,一句一句的轻念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 念的时候,一袭青衫的老先生的面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晦涩悲伤,时而义愤填膺,时而无可奈何。 念完之后,老先生顿了顿,望向了四位神色略微有些迷茫的孩童,感慨道:“老朽不过一介抄书人,尚且如此。那写书人之心情,以何言哉?” 若是之前,这四个孩童还是似懂未懂。那老先生接下来说的这番话,他们就彻底没听懂了。 “这个世道,正是因为这一个个写书人,才变得越来越好的。可终究是要抄书人多过了写书人,这个世道才会更好。怪也不怪。” 老先生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沉重的叹了口气,随后挥手示意四个孩童观摩院子里的小篆。 土墙外,墨世平和王富贵已经驻足等候了许久,二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声,只是默默地等着,生怕打扰到院子里的先生和学生。 “老先生所言,善,大善。受益良多。”墨世平语调极轻极轻的感慨了一声,朝着院内微微躬身抱拳,执弟子礼一谢。 王富贵并没有吱声,默默的在一旁看着,他忽然觉得,墨世平骨子里更像个书生,而不是修士。如果他去念书,将来肯定有不小的出息吧。可惜没有如果了,墨世平到底还是成了打打杀杀的修士。 又是约莫一个时辰后,日垂西山,已至黄昏时刻。 小院内,老先生面色疲惫的挥了挥手,招呼着四位孩童该回家了。于是,四位孩童执弟子礼答谢后,纷纷离开了。 王抚云走在了最后,默默的替老先生关好了院子的篱笆门。 当他转身时,他忽然瞪大了眼睛,面色欣喜,不知不觉鼻尖泛酸了。 有两道身影正并肩站在土墙旁,其中一个有些黝黑的少年笑着开口道。 “好久不见,王抚云。” 第四十九章 润物细无声 暮色下,青螺镇升起了一缕又一缕袅袅炊烟,掺杂着谷物熟透的醇香,缭绕夜空,似乎是在催促着街上疲惫的行人,该回家了。 在一条皆是穷苦人家的巷子深处,小男孩王抚云轻轻推开了自家破旧的小院木门,连连笑着招呼身后的两位少年进去坐。 “阿嬷,大哥哥来啦!”刚进门,王抚云便兴冲冲的朝内屋喊了一嗓子,随后小跑进去,抱着两张木凳出来。 “大哥哥,快坐吧。”王抚云乐呵呵的撂下一句,又匆匆转身跑进了内屋。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招呼着王富贵坐下了。 王富贵打量了一眼四周,由四面矮小的土墙环成了小院,破旧的屋子是由土烁粗糙的砌成,多处有修补的痕迹,其上铺有薄薄数层茅草用以遮风避雨。简单点说,就是家徒四壁。 “这孩子也过得挺苦啊。”王富贵轻叹了一声,其实之前从王抚云的穿着的遍布补丁的糙衣上他就猜到了,多半和他,和墨世平一样,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墨世平点了点头,面色不仅没有一丝担忧,反而是笑道:“王抚云有一颗赤子之心。日子虽苦,他也不觉得苦。有书念,他就很满足了。” 王富贵刚想说些什么,却瞧见内屋里,王抚云和一个面黄肌瘦,白发婆娑的老妪正吃力的抬着一张老旧木桌出门。 王富贵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赶忙起身,上前帮忙。墨世平自然也坐不住了,一同上前。 其实木桌不重,但对于王抚云和老妪来说,却有些吃力了。有了王富贵和墨世平搭把手,自然是轻松多了。 “公子快请坐。” 放下了木桌,老妪神色微微红润,却顾不得喘口气,连连招呼墨世平和王富贵落座。 随后,老妪神情有些尴尬。她不知墨世平会来,家里头自然没备些酒酿好菜。不过,即便是知道了,手头拮据的老妪咬咬牙也只买得起些普通,甚至寒酸的家常小菜。 “家中没有备下些荤腥,怕是只能委屈公子将就着对付一顿了。”老妪当下只能满脸歉意的告罪一声。 墨世平闻言,连忙轻声答道:“阿婆客气了。是我冒昧来访,阿婆不嫌打搅已经是万幸了。”说着,墨世平从怀中摸出了墨绿色的玉界,稍稍感应了片刻,顿时木桌上多了几小包由油纸包着的,还冒着热乎气的熟食以及两壶小酒。 “阿婆,哪有人登门拜访空手而来的呢,是不?那多不像话。”王富贵率先乐呵呵的说道,他怕老妪会感到尴尬。而且瞧着了那一壶小酒,王富贵的眼神都有些放光了,嘴里头的酒虫又在作祟了。 其实,在墨世平和王富贵见到王抚云后,王富贵便嚷嚷着嘴里头酒瘾犯了,拉着二人去不远处的酒馆内购置了些酒水熟食。这自然是王富贵瞧出了王抚云出生贫苦的缘故,但没有明言,故意找的借口。 老妪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并不知道玉界这种仙家法宝,当下望着这些凭空而来的酒水熟食,有些愣神了。 “这是仙家法宝变出来的,大哥哥是仙人了呢。”王抚云拉了拉老妪的衣袖,满脸自豪的轻声解释道。之前在酒馆时,墨世平一个翻手,购买的酒水熟食便通通不见了,着实也让他惊讶了一番。 老妪这才缓过神来,苍老的脸庞挤出了一丝笑意,轻声夸赞道:“公子果然人中龙凤。当初老太婆还替公子担忧呢,现在看来,真是老太婆瞎操心了。” “阿婆客气了,我只是运气不错。”墨世平面色一红,腼腆的挠了挠脑袋。 老妪毕竟活了一大把岁数,眼力见还是有的,看得出墨世平脸皮子薄,也就不再就此多言,连连招呼着二人落座。而王抚云此时也从内屋取来了碗筷,一一递给了三人。 王富贵眼疾手快的拎过了一壶小酒,揭开酒封,顿时一股子浓香直窜鼻尖,流连于肺腑之上。 “不愧是一两银子一壶的蓬莱春酒,远不是那烧刀子能比的。”王富贵心底暗赞了一声,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留了个心,怕老妪听了内心会不安。 蓬莱春酒是青螺镇山脚下那间酒馆独一档的招牌,贵嘛也是真的贵,要一两银子。要放在大鳖镇,可以去老王酒馆买十壶猴儿酿了。说到底毕竟是自成一城的青螺镇,规模格局,消遣水准,远不是大鳖镇能媲美的。 所幸当时王富贵钱袋子里还余下不少闲钱,又想到二人是第一次去王抚云家登门拜访,就痛下决心要了一壶招牌的蓬莱春酒。不过想来,其中多多少少也有他嘴里头酒虫作祟的缘由。 王富贵先是给自己斟满了一大碗蓬莱春酒,又给墨世平斟了小半,随后转头望了一眼王抚云,瞧见小男孩脸上有些希冀神情,便笑着也朝他碗中略略斟了一点。 然后,王富贵又望向了老妪,轻声问道:“阿婆,来一点?” 一旁的王抚云见状,连忙摇着脑袋小声道:“阿嬷不会喝酒的。” 王富贵悻悻然的笑了笑,刚准备缩回手,收起酒壶。岂料雪鬓霜鬟的老妪却笑着点了点头:“老太婆能喝一点。” 王抚云眼神担忧的望向了老妪,老妪却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宽慰道:“无妨。该喝一点的。” 既然如此,王富贵便没有收起酒壶,而是将酒壶轻轻放在了老妪面前,笑道:“那阿婆您自便,我就不冒昧了。” 老妪轻轻拎起了酒壶,给自己碗里添了小半碗之余的蓬莱春酒,随后颤颤悠悠的举起了酒碗,深陷的眼眶微微泛红,笑着说道:“这一碗酒本该是老妪请二位公子喝的,但老妪囊中羞涩,反倒让二位公子破费了。抚云之前受公子大恩,老太婆没敢忘,记在心里。但怕是这辈子也只能记在心里,无力报答公子大恩。” “老太婆没什么本事,唯有敬二位公子一碗酒。” 老妪仰头,一饮而尽。 墨世平和王富贵对视一眼,皆是连忙起身,端起各自手中的酒碗,同样一饮而尽。 老妪放下了酒碗,面色泛红,从未饮过酒的她只觉得喉咙里,五脏内若火烧般疼痛,不过她心里却很暖,笑道:“老太婆不胜酒力,让二位公子见笑了。” 墨世平笑着放下了酒碗,主动拆开了带来的熟食,有酱牛肉,烧鸡腿,茴香豆等等皆是上好的佐酒小菜,这也是王富贵特意阔气了一回。 “阿婆客气了,快吃些菜吧,菜都要凉了呢。” 而王富贵则是揭开了第二壶蓬莱春酒,给自己和墨世平碗里添上了些。他砸吧了一下嘴,方才那一碗喝的太快,直直的滑入肚内,都没品出啥味,让他心痛不已。 这一顿酒吃了一个足足一个时辰,等王富贵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时,夜幕已经笼罩了青螺镇。 墨世平和王富贵本打算帮着收拾一下吃的一片狼藉的酒桌,可老妪却笑着婉拒了,嘱咐王抚云送二人一程,自己则开始收拾起残局。 二人见老妪神情坚决,便也只好抱拳致谢后,离开了。 走出了深巷,墨世平揉了揉王抚云的脑袋,笑道:“行了,就送到这吧。你早些回去吧。” 王抚云点了点头,麻利的从怀里摸出了两个山果,分别递给了墨世平和王富贵。 此时的王富贵脚下蹒跚,已是不大能站稳了。方才那一壶后开的蓬莱春酒,几乎都入了他的腹中。 “大哥哥,那我回去了,后会有期。”王抚云故意别过头去,不想让墨世平瞧见自己泛红的眼眶。他啊,不想让墨世平觉得,自己还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孩子。 墨世平笑了笑,又轻轻揉了揉王抚云的脑袋:“嗯。王抚云,好好念书。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希望是在李氏王朝的学院里了,能做到吗?” 王抚云使劲的点了点脑袋,小声哽咽道:“能,一定能。” “长大了呀。”墨世平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一手搀扶着眼神游离的王富贵,转身朝着青螺山走去。 “那就约好了。下次,我会去学院找你的。” “一定要来的!骗人是小狗!” “一定!”墨世平背对着王抚云,高高举起了右臂,挥了挥。 虽然墨世平没有回头,但看着他的背影王抚云就知道,他一定笑得很开心。 小半柱香后,墨世平索性背起了身子骨越来越瘫软的王富贵。显然这蓬莱春酒的后劲上来了,王富贵已经醉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当墨世平背着王富贵踏上青石板道场时,若明灯般高悬夜空的皎月,在他的脚下映出了三道淡淡的影子。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墨世平没来由的想起了这么一句诗,忍不住轻声念道。他有些钦佩写诗之人的浪漫,独处一人,笑着举杯,与月肆饮。 孤单吗?孤单的。在意吗?浑然不在意的。 人间有味是清欢。重点在清,不在欢。 “谁要举杯?...举!喝!”就在这时,背后的王富贵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声,打破了墨世平的思绪。 墨世平无奈的摇摇脑袋,也不去多深究这些理应属于文人骚客动脑子的东西。走着走着,他心底苦笑了一声,毕竟自己是个修士,不像王抚云一样,是个读书人。想到这儿,墨世平稍稍加快了些脚下的步伐,明儿卯时就得去道场了。 此趟下山,原本是还打算去添置些干粮和便服的。可如今墨世平怀中的玉界内,空空如也。至于缘由嘛,自然是那两小壶蓬莱春酒,还有酱牛肉,烧鸡腿,茴香豆等等佐酒小菜,这些把王富贵的钱袋子掏了个精光。 但是,墨世平并不觉得有何可惜的。想来他背后醉的不省人事的王富贵也不会觉得可惜。 这一顿酒,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山脚下的深巷,折返的王抚云麻利的帮着老妪收拾了狼藉的桌面,将木凳子一一搬回了屋内。 “阿嬷,早些休息去吧,我来就行了。”王抚云轻声说道,他有些心疼忙里忙外的老妪。他担心阿嬷收拾的时候累着了,晚上会腰疼的整宿睡不着觉。 老妪闻言,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抹布,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没事,阿嬷心里头高兴。这个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呐。” “嗯!阿嬷,我明年就去参加县里的初试,再参加州里的中试,然后就能进学院念书啦。大哥哥和我约好了,到时候会来学院看我的。”王抚云使劲点了点头,神情坚定的说道。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喽,阿嬷听说学院可难进了。” “阿嬷放心。有志者,事竟成。” “哎呀,我家小抚云瞧着像个读书人了。”老妪神情欣慰的望着王抚云,满脸都是自豪之色,多好的孩子呀。 王抚云脸色一红,小声辩解道:“阿嬷,我不是小孩子了。” 老妪笑着点了点头,满脸尽是皱纹都遮掩不住的喜悦之情,抬手轻轻揉了揉王抚云的脑袋,感慨道:“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喽。” 老妪心里很感激那个有些黝黑,又有些腼腆的少年。自从遇到了他,原本过的苦巴巴的日子,逐渐有了些甜头。老妪早已是半只脚踏入了棺材,对剩下没几年的日子本已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可如今她却有底气憧憬一番,未来的王抚云大概会青衫儒冠,满腹才气吧?每每想到这儿,老妪便觉得要努力活着,一定要亲自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过了一会,终于收拾完的王抚云搀扶着老妪回到了内屋歇息。然后悄声折返到了院内,静静的坐在木凳上,专心默诵白天老先生抄录的诗句。 淡淡的月光不露声响的洒在了小男孩的肩头。他忽然抬起脑袋,若有所思的盯着并不刺眼的皎月。 “大哥哥也像月亮一样,润物细无声呢。”小男孩轻声的说了一句,随后独自一人很开心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五十章 猿啼镇外猿啼山 天蒙蒙亮,位于青螺镇西北方数百里之外的猿啼镇,来了一行三人两马,验明身份后匆匆入城了。 三人正是自御灵宗下山的韩霜成,墨世平和王富贵。三人从青螺镇租赁了两匹快马,韩霜成单独骑一匹,墨世平和王富贵则合骑一匹。 原本王富贵也想试试单独一匹,但是奈何钱袋子里空空,连二人租赁马匹的银子都是韩霜成垫付的,自然是只得打消了念头,心里颇为懊悔。在三天的赶路中,王富贵不止一次小声抱怨道:“悔不该买两壶蓬莱春酒的。一壶,一壶就够了!反正都是一泡尿腥子的事情。” 猿啼镇较之青螺镇,其规模格局,往来商贸,繁华热闹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三人将马匹交由了当地专门饲马的马厩看管,倒也不贵,区区几钱碎银子。 当下,韩霜成并不着急去打听关于成了精的猿猴之事,而是拎着两位师弟逛了一圈猿啼镇。墨世平和王富贵囊中羞涩,光看着没买。而韩霜成财大气粗,挥挥手买了好些个小玩意。名家题字的折扇,古朴别致的玉佩,还有讲当地风水人情的传记书本,韩霜成皆是笑眯眯的买下了,也不讲价钱。买下后,韩霜成出了店铺,手一翻,这些小玩意就凭空消失了。 “韩师兄也有玉界?”墨世平笑着问道。 韩霜成闻言,故作惊讶之情,随后笑眯眯的反问了一句:“墨师弟也有玉界?” “有的。”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三人结伴而行,那坦诚相待是互相信任的基础。 “这样啊。韩某的玉界是当初在宗门内捡来的,没人要,韩某自然就不客气了。”韩霜成轻声说道,笑着望向了二人,神情之中没有一点心虚之情。 一旁的王富贵狐疑的望了一眼韩霜成。那会儿,掌门老头将那面辟邪宝镜交给他的时候可是挺利索的,但是将玉界递给他的时候,拿着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王富贵那会儿就看出来,这玉界应该是个比铜镜值钱多了的宝贝,也因此决定了要将玉界送给墨世平。这么珍贵的法宝,说捡来的,王富贵可不大相信。 “韩师兄不仅人傻钱多,运气还好,让师弟羡慕不已。”王富贵故意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墨世平自然是不信的。不过韩霜成既然这么说了,那他也不愿意多问。这个世上,说谎的人分两种。第一种人说谎是为了掩盖事实,引导对自己有利的局面,是带着目的性的。第二种人说谎,就纯粹是为了说谎,没有任何的目的。对于韩霜成,墨世平心里更倾向于认为,他是第二种人。 其实,在韩霜成的理解里,他并没有说谎。这个玉界是当年第一次赢得了宗门试炼时,他向宗门提出的奖励要求。那这玉界不就是没人要嘛,或者说除了他没有人有资格拿。 时至午时,一行三人来到了猿啼镇最是繁华热闹的一条街道。韩霜成远远就瞧见了一面随风飘逸的古朴酒旗,当即就领着二人去了那家酒馆。 “快活林。好名字。”正午时分太阳刺眼,韩霜成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轻念了一声酒馆牌匾上三个质朴的大字。 “相逢即是客,当浮一大白。”墨世平瞥了眼门前贴着的对联,当即哑然失笑。瞧出了这是为了拉客写的对联,念起来倒还通顺,可细细一品却一点儿也不工整。想来写对联之人也是个半吊子书生。 一旁的王富贵可没二人想的那么多,酒是他为数认识不多的几个字之一。之前他也远远瞧见了那面绣着酒字的锦旗,当时心里头就有些痒痒,嘴里头的酒虫也在小声嘀咕了,此时的他恨不得立马拉着韩霜成和墨世平二人进去。但是一想到当下囊中羞涩,多半这顿酒食还得厚着脸面蹭韩霜成的钱袋子,王富贵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所幸最后韩霜成也没多在门口观望,领着二人进了“快活林”酒馆。 三人挑了一张角落的木桌,各自落座。 “几位客官面生,肯定是外来客,是不。咱家快活林呀,那可是猿啼镇鼎鼎大名的酒馆,价格公道不说,酒水更是一绝,几位客官可真会挑地儿。”前来招呼的店小二嘴上功夫利索,既夸赞了三人眼光独到又连带着吹捧了一番酒馆。 韩霜成笑着点头,要了一壶烧刀子,又点了几个佐酒小菜。店小二乐呵呵的记下了,小跑着去后厨准备了。 一旁的王富贵苦着脸,原以为出手阔绰的韩霜成会点上几壶有名的小酒,在来几盘荤腥佐酒,谁成想最后只要了一壶粗劣的烧刀子,几道便宜的时蔬便没了下文。 “韩师兄这点菜的气势,远比不得之前大手一挥购买小玩意时的威风。”王富贵越想越憋屈,虽然自个儿没掏钱,但这顿酒食未免忒寒碜了点。 韩霜成却丝毫不介意,笑眯眯的说道:“君子上达,仁义之交。小人下达,酒食之欢。” 王富贵狐疑的瞥了一眼韩霜成,随后转头小声向墨世平问道:“啥意思,是不是又拐着弯嘲讽我呢?” “韩师兄言下之意是让咱们不要太过在乎吃食方面。”墨世平笑了笑,无奈的解释道。当然,韩霜成话里讥讽之意他故意没有说出,否则按王富贵的性格,又要吵吵起来了。 王富贵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也就懒得和韩霜成废话了。 没一会儿,店小二便拎着一壶烧刀子和三四个热腾的佐酒小菜上桌了。 “小二哥,不知这猿啼镇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韩霜成笑着问了一句。 店小二挠了挠脑袋,环顾了一眼酒馆内,面色有些为难。当下正是一天内生意最好,也是最忙的时候,他可抽不出空档闲聊。 正当店小二琢磨着找个理由婉拒时,韩霜成笑眯眯的摸出了一钱银子,悄悄的塞在了他的手里。 “几位客官有所不知,这猿啼镇多是来往商贩,都是做买卖的,并没有风景名胜之处。几位客官若是想要游山玩水,不妨向着南边去二三十里,那儿有一个依山傍水的落雁镇,有好多外地客都是慕名而去。”店小二手心里攥住了那一钱银子,神色悄然由苦闷转为欣喜,一口气说了老长一段话。 说罢,店小二朝三人微微点头致意,准备转身继续忙活了。而韩霜成眼疾手快的摸出一钱银子,又悄悄的塞在了他手里。 “小二哥,我倒是听说这猿啼镇旁不是有座猿啼山吗,能不能给说道说道?” 店小二面色犹豫了片刻,这手中的二钱银子确实诱人。但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被掌柜的看见了,得卷铺盖子滚蛋了。 这是,韩霜成又笑着摸出了一钱银子,继续塞在了店小二手里。 三钱银子!半个月的工钱!店小二先是抬眼飞速扫了一圈店内,确认了老掌柜不在,才咬了咬牙,将三钱银子利索的塞入怀中。 “离这儿两三里开确实有座猿啼山,这也是猿啼镇名字的由来。据说,十多年前时这镇子并不叫猿啼镇,而是叫金丝镇。因为镇子里产出的丝绸特别出名,有些专门要进贡的。不过从十多年前开始,不知咋的,镇子里的人每天夜晚都能听到旁边那山上传来的猿啼声。明明隔着两三里地呢,猿啼山依旧雄浑嘹亮,经常吓得小孩子哭闹。” “久而久之,这镇子也就被来往的商贩改称猿啼镇,那座山也被叫做猿啼山了。” 韩霜成笑着点了点头,之前他在翻阅讲当地风土人情的传记书籍时,也读到过这些,和店小二所说的相差无几。 店小二见韩霜成不像是要继续发问的样子,松了一口气,赶忙转身,准备继续去忙活了。可刚走了几步,店小二又折返了回来,面色有些担忧。 “几位客官莫不是想去那猿啼山?” 韩霜成点了点头,笑道:“小二哥说的这么有趣,我们一行三人当然打算去瞧上一瞧的。” 店小二闻言,连忙摇着脑袋焦急的说道:“客官去不得。这猿啼山凶险的很,十几年来有好些个赫赫有名的猎头都是有去无回,里头肯定有一只厉害的大妖怪哩。听说这一次县老爷花了许多银子,请了好些个仙家道士来除妖。客官这几天莫要去,等过段日子妖怪除了再去不迟。” “这样啊。那自然是听小二哥的,猿啼山去不得,去不得。”韩霜成面色故作愣神之情,连声答道。 店小二这才安心的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去忙着招呼其他客官了。 “看来,多半和韩师兄之前的猜测一样,这猿啼山上应该有一只成了精的猿猴,是个棘手的事情。”墨世平轻声说道。他对于成了精的野兽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在大鳖山遇到过狡猾多诈的狼妖。 韩霜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说道:“这儿距猿啼山约莫两三里开外,能在猿啼山吼上一嗓子传到这儿,说明这猿妖体魄格外横练,多半是三境中期至三境巅峰。若是只有一只倒还只是棘手,要是两只或者更多,可就不太好办喽。” 墨世平闻言,直皱眉头。他下意识的认为,猿妖只有一只。若是有两只甚至更多,他自问没有还手之力。猿猴类人,相较于狼妖肯定行动上更加敏捷。而且又是在山林之中,要留住初入一境的他和尚未一境的王富贵,恐怕易如反掌。 “不过墨师弟也不用太过担忧,成了精的野兽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往往需要遇到珍贵的天材地宝。所以,一般来说,出了一只已是罕见,两只就不太可能了。”韩霜成笑着宽慰道,同时揭开了烧刀子的泥封,自顾自的倒上了小半碗,抿了一小口。 王富贵见状,也毫不客气的拎过了酒壶,笑道:“不用劳烦韩师兄,我自己来就行。”说罢,先给自己倒上了一大碗,又给一旁墨世平的碗里添上了小半碗。 韩霜成笑着摇了摇脑袋,估摸着王富贵压根都不知道成了精的野兽,也就是妖,究竟有多厉害。 果不其然,王富贵抿了一口烧刀子后,压低了嗓音悄悄的向一旁的墨世平问道:“成了精的猿妖,有这么厉害?” 虽然声音压的很轻,但对于已经武人三境的韩霜成来说,却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王师弟有所不知。成了精的野兽,也叫作妖,已经初开了神志,通常相当于武人三境左右的修士。不过,妖兽先天体魄强健,所以寻常武人三境的修士并不是它们的对手。韩某估摸着,若是王师弟没有怀里的护身铜镜,怕是猿妖一巴掌就能把你拍死了。”韩霜成笑眯眯的望着王富贵,故意拉长了声调恐吓道。尤其是最后一句,咬字颇缓又颇重。 当下王富贵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脸色煞白。他可记得自称武人境三境的韩霜成当初在道场上把墨世平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要是自个儿碰上了比韩霜成还要厉害的猿妖,岂不是当场去世了。 想到这儿,王富贵赶忙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辟邪宝镜,才有些缓过神来。同时心底暗暗祈祷掌门老头没有诓骗他,希望这护身法宝真能依他所言挡下磐石境的一击,上了猿啼山自己可就全指望这面铜镜了。 韩霜成挑了下眉头,打趣道:“无妨。韩某修为厉害的很呢而且又乐于助人,关键时刻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墨世平也是点了点头,他觉得韩霜成这番话是认真的。依韩霜成的性格而言,之前韩霜成说自己只是堪堪三境修为应该是假的。墨世平推测,韩霜成的真实修为最起码也是三境中期,甚至还有可能是三境巅峰。若是只遇上了一只猿妖,打不打得过另说,但是带着他俩跑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这儿,墨世平便心定了许多,举起了酒碗,轻声道:“那就有劳韩师兄了。” 韩霜成也是举起了酒碗,轻轻一碰,眯着眼睛笑道:“客气了,能者多劳嘛。” 王富贵见状,顿时眉开眼笑,一扫之前病恹恹的神色,当即举碗凑了上去:“甭说了,喝一个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五十一章 幕后之人 “墨师弟,你说这猿啼山闻风来了多少仙家弟子?”韩霜成夹了一筷子凉拌土豆丝儿放入嘴中,又抿了一小口烧刀子,搀合着细嚼慢咽。 墨世平放下了筷子,摇了摇脑袋。之前店小二只说县老爷花了不少银子请了好些个仙家道士,却不曾说出具体细节,想来是他也只是听闻而已。 韩霜成眯起了眼睛,以食指轻扣桌面,笑道:“咱从青螺镇赶到猿啼镇花了三天,数百里之外,不算远却也谈不得近。在这远近之间,说得出名字的宗门也不多,不超过一手之数。这县老爷这是铁了心把猿啼镇攒了十多年的银子全花出去了。” 墨世平闻言,面色猛然一惊,经过韩霜成的一番点播,才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既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御灵宗都接到了委托任务,那这些离猿啼镇更近的宗门必然也是接到了。那这是为何缘由呢?一只成了精的猿猴竟需要委派这么多修仙宗门,想来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想到这儿,墨世平直皱眉头,这个县老爷肯定有事情瞒着他们。 一旁的韩霜成见状,暗自点了点头。这墨世平倒也不是蠢笨之人,无需自己多费口舌了。 “韩师兄怎么看?”墨世平轻声问道,他心里有了打算,去猿啼山之前得找县老爷谈一谈。 韩霜成捻起了几粒炒花生丢入嘴中,笑道:“就依墨师弟所想,得去一趟县老爷那儿打探打探虚实。” 墨世平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可内心却有些波澜,韩霜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或者,韩霜成早已打算要去县老爷那儿一趟。 此时,有些喝大了的王富贵眼神迷茫,右肘撑着桌子,左手扶着前额,完全没有听进去二人在讲些什么。 “哎哟,王师弟海量,这一壶烧刀子都见底了。要不再来一壶?”韩霜成拎起酒壶晃了晃,神情故作讶异。 王富贵面泛红晕,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道:“不喝了,再喝要醉了。” 韩霜成立马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朝着忙里忙外的店小二高声喊道:“小二哥,要一壶上好的招牌竹叶青。” “得嘞,客官稍等。”店小二连忙应声,神色欣喜,小跑着去取酒了。这一壶竹叶青可是老价钱,不少银子呢。每卖出去一壶,老掌柜都会打赏他几个小钱。 接着,韩霜成笑眯眯的拍了拍王富贵的肩头,故意叹了口气,可惜道:“看来只能韩某替王师弟喝这十两银子一壶的竹叶青了。啧啧,一口下去就是一两银子呢” 王富贵一听到如此昂贵的价格,立马两眼放光,说什么也得尝一口这一两银子的滋味。可此时的他已经头晕脑胀,烧刀子的后劲可不是一般的大。当最后一丝后劲涌上脑袋,王富贵强撑着的右手一歪,趴在桌上,彻底醉了。 墨世平颇为无奈的摇了摇脑袋,他本打算吃完这顿酒食便去拜访县老爷的,如今看来只得往后拖一拖了。 一旁的韩霜成笑道:“墨师弟,不急。韩某之前听说这快活林的酒水是猿啼镇一绝,而这竹叶青更是他家的招牌。此等好酒需细品,否则可就暴殄天物了。做事也是如此,急了怕是得不偿失。” 就在这时,店小二手里小心翼翼的拎着一只碧绿色酒壶,轻轻放在了三人桌上。 “我就说几位客官眼光独到,这竹叶青可是咱家的招牌呢。” “小二哥忙去吧。”韩霜成又是笑着摸出了一钱银子,悄悄塞在了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神色欣喜,微微躬身抱拳致谢,也不多停留,转身去忙了。心思活络的他自然瞧得出,这个一袭白袍的年轻人出手阔绰,肯定来历不小。想来也不是他能攀附的,见好就收便罢。 韩霜成揭开了竹叶青的泥封,自顾自的向碗里倒了些许,将碧绿色酒壶推向了墨世平。 “喝一点?” 墨世平摇头婉拒了,方才那小半碗的烧刀子入肚,已经让他有些犯晕了。 韩霜成撇了撇嘴,拿回了酒壶,放在了自个儿面前,笑眯眯的夹起一筷子凉拌土豆丝儿,就着滋味绵香醇厚的竹叶青下肚。 “滋味十足。”韩霜成轻声感慨,随后放下酒碗,不再多饮。倒不是韩霜成觉得竹叶青不合他胃口,而是这猿啼镇不合他胃口。 韩霜成琢磨着,这一切都太巧了,像极了那人的布局手法,这也让他没了喝酒的兴致。韩霜成可不觉得,沦为一枚棋子是个值得喝上一杯的事情。 这些,韩霜成都只是在腹中独自斟酌,断然不会告知墨世平和王富贵的。 小半柱香后,自斟自酌的韩霜成抿下了最后一口竹叶青,笑着招呼来店小二,付了酒食的银子。一行三人步出了快活林,韩霜成走在前头,还未醒酒的王富贵迷迷糊糊的由墨世平搀扶着走在后头。 走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墨世平轻叹了口气。按王富贵迷糊的状态来看,最早也得等到半夜才能醒酒。 “韩师兄,武人三境的体魄连醉意都能抵住吗?”墨世平颇为好奇的问道。方才的一壶竹叶青可全是韩霜成一人细酌慢饮,怎么的脸色也该有些泛红,头有些晕吧?可韩霜成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依旧举止正常,想来和他的武人三境有些关系。 “打通了督脉,跻身武人二境,稍稍淬炼体魄后,寻常的世间毒药都奈何不得,更遑论这一点醉意了。”走在前方的韩霜成笑道。 接着,原本笑着的韩霜成莫名的叹了口气:“如果韩某刻意的防备,莫说一壶竹叶青,就是十壶,百壶都不会有一丝醉意。但是,这样喝酒,又有什么意思呢?” “千杯不醉和一杯就倒,韩某倒是倾向于后者。有道是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酒不也是烟火味的一种,境界再高的修士不也是从凡人一步步走上去的?韩某可不觉得,磐石境后就成了世人所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者了。说到底,还是修仙者自己不愿意了,要与凡夫俗子划清界限。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变得高高在上了,就连曾经在泥地摊子里打滚的自己都瞧不上了,哪还瞧的上其他泥地里的凡人。” 说到这儿,韩霜成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笑道:“墨师弟见笑了,韩某喝醉喽。” 墨世平难得见韩霜成发了牢骚,当下笑了笑:“韩师兄和王富贵比起来,可算不得醉。” “王师弟也是性情中人,韩某倒是挺喜欢和他喝酒的。”韩霜成瞥了一眼走路东倒西歪的王富贵,笑眯眯的说道,片刻之间恢复了往常玩世不恭的模样。 墨世平挑了下眉梢,他觉得,发着牢骚的韩霜成,也是个性情中人。 韩霜成也不再多言,缓步走在前头,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神情有些唏嘘。他想起了当初教他喝酒的那人。之前他向墨世平发的那通牢骚,那人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韩霜成记得最后,喝的稀里糊涂的时候,那人忽然笑着说,他是个很厉害的修士,想不想当他的弟子。韩霜成觉得那人说话说得挺有意思,挺合得来,便答应了。但那人却摇了摇脑袋,提出了一个要求,入了三境王境,便正式收他作弟子。 之后,那人领着韩霜成进入了御灵宗,便消失了。第一年入了武人一境,第二年入了武人二境,第三年入了武人三境,巅峰。之后五年皆是在宗门试炼中独占鳌头,可却迟迟触及不到王境,为此韩霜成甚至多次放弃了进入四境的契机。 直至现在,韩霜成也不知晓那人的名字。可对于他的身份,韩霜成倒是有些不切实际的猜想,总之比掌门宋疆厉害多了。 而如今,进了猿啼镇,回想到各种蛛丝马迹,韩霜成便隐隐觉得是那人的手笔。宗门恰巧派给了自己这么个任务,然后自己恰好遇到了明显来头不小的墨世平和王富贵。一行三人来到猿啼镇后了解到,恰好县老爷舍得花费一大笔银子委派了数百里内所有的宗门,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就像是在幕后之人一步一步的引导下,韩霜成带着墨世平和王富贵,来到了猿啼镇进行历练。 而那幕后之人,韩霜成能想到的,就是那人,自己名义上的半个师尊。如此一来,和墨世平来历不明的背景也联系上了。韩霜成推测,那人很可能与墨世平或他身后之人有所交集。 不过,韩霜成也不着急验证自己的猜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每一步都得走的稳妥。 三人走了没一会,韩霜成便挑中了一间巷尾的清静客栈,入住了。当然,韩霜成是单独一间,而墨世平和王富贵合挤一间。墨世平倒是没什么意见,醉酒的王富贵有意见也提不出。若是平常,王富贵必要朝着韩霜成嚷嚷一番抠门铁公鸡。 墨世平将王富贵搀扶着回了房内,将他安躺在软床之上,自己则在一旁打起了形意拳六式。 墨世平察觉到,自从跻身武人一境之后,自己出拳似乎更加流畅了,有了一种之前没有的,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 尤其是大爷爷稍稍做过改动的第四式逐鹰炮拳和第五式灵猴钻拳,终于有了一丝流畅之意。尽管之前打过了数百遍,可墨世平仍觉徒有其形却不得其意,远比不上他使的狩虎崩拳和诡蛇冲拳熟练。 而且,武人一境的墨世平很有信心,若是再对上之前的宇文澈水,压根就不必使出驭己绝拳了,一招狩虎崩拳就能打赢了。 但是,想到这儿,墨世平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说不定在东胜神洲的宇文澈水也已经跻身武人一境了。甚至若是说他已经踏足武人二境,墨世平都不会感到丝毫惊讶。至于宇文澈水主动提出的四境之约,墨世平倒是没有放在心上,他不觉得二人会再相遇了。 ... 此时数百里之外,换了一身便装的宋疆正负着双手独自走在青螺镇的街道上。宋疆一向都喜欢下山走走,有时去茶水铺饮杯粗茶,有时去河边观摩老翁垂钓,有时也会故意去听街坊娘们扯些家长里短。而之前由于魏礼来了青螺镇,宋疆也是憋了许久都不曾下山,老老实实的守着御灵宗,留心着那会的入宗试炼。 现如今,送别了魏礼,宋疆自然心情大好,御灵宗内又闲来无事,自然是要到青螺镇走一走的。他轻车熟路的去了一家路边的茶水铺子,要了一碗稀疏平常的大麦茶。 宋疆抿了一口味道有些寡淡的茶水,掐指默算,估摸着韩霜成一行三人已到了猿啼镇。韩霜成看不出,可宋疆对于当下的局面,却看得一清二楚,境界不同而已。 “我的半个师弟哟,师尊布下的这个局,简单的很嘛,问心局罢了。想通了这一点,破局岂不是易如反掌?” 宋疆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脑袋。他不觉得韩霜成能看透这一点,否则也不会在武人三境巅峰徘徊了五年之久,迟迟不能成为自己的第八个师弟。 当然了,宋疆只敢腹诽,断然是不可能据实告知韩霜成的。不过,宋疆对于韩霜成的印象倒是不差,于是他壮着胆子耍了个小聪明,给了韩霜成的一丁点儿提示。 王富贵身上恰好带了一面能挡下磐石境全力一击的铜镜就是这个提示。至于韩霜成能否领会到,宋疆就不得而知了。 “掌柜的,这茶水也忒淡了些!”宋疆苦着脸放下了茶碗,喊了一嗓子。 “一文钱一碗,不淡了!”打理茶水铺的老头儿懒洋洋的答道,他斜坐在一旁,靠着木杆子打着盹,连眼皮子懒得抬一下。 “尽是些萦萦绕绕的花花肠子,烦也不烦!”宋疆重重叹了口气,往桌上丢了一文钱,走了。 茶水铺的老头儿愣了一下,瞥了一眼远去的宋疆,摇了摇脑袋,又合上了眼眸。怪了,听着不像在朝他发牢骚,像是自言自语哩。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五十二章 县老爷 隔天初亮,韩霜成一行三人简单吃过早茶后,便动身前往县衙门。 “三位小仙师快快有请。”招呼三人的是穿着一身宽松袍服的老师爷,连连将三人请至了衙门内堂。 老师爷并没有正统官职,是县老爷雇下的幕僚,平日里负责打理衙门内上下杂务,也就是富贵人家里管家的职位。 老师爷已是耳顺之年,却童颜鹤发,步伐轻盈,一瞧就知道身子骨硬朗着呢。 “三位小仙师饮杯茶先,稍等片刻。县老爷有点事耽搁了,随后就到。”老师爷亲自拎着刚泡腾的茶水,依次给三人的茶杯里添了盈盈大半杯,将满未满。茶满欺客这点粗浅的道理,老师爷还是懂得的。 韩霜成瞥了一眼茶杯,笑道:“老师爷精神矍铄,手脚利索,一点儿也不像年老之人,年轻时候想必也习过武吧?” 老师爷挑了下眉梢,点了点头,赞叹道:“小仙师慧眼如炬。老朽年轻时,机缘巧合下识得了一位老仙人。在他的指点下,老朽顺利打通了任脉,成了武人一境。只可惜后来老仙人便有事离去了,而老朽资质不足,琢磨过了许多年都不曾摸到武人二境的门槛,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富贵闻言,顿时神色有些忧愁,小声对着一旁的墨世平嘟囔道:“老师爷琢磨了几十年都没能达到武人二境,我该不会也这么倒霉吧?” 墨世平摇了摇头,笑着不语。就凭王富贵是掌门宋疆弟子这一点,墨世平也不相信王富贵会止步武人境,传出去丢的可是破空境八境大修士宋疆的脸。 韩霜成抿了一口茶水,清香优雅,甘醇生津,正是上等的洞庭碧螺春才享有的口感。 接着,韩霜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碧螺春茶汤清澈,银澄碧绿,老师爷费心了。”随即,韩霜成轻轻放下了茶杯,话锋一转,笑道:“都是敞亮人,还是有劳...武人二境的老师爷速速请县老爷过来吧,我等三人可不太喜欢久等一说。” 老师爷原本欣喜的面色愣了一下,当即就明白了,连连抱拳,歉声道:“老朽这就去,还望三位小仙师莫要见怪。” 韩霜成点了点头,笑着不语。老师爷也是不再耽搁,转身离去了。 “喝茶喝的好好的,怎么忽然翻脸不认人了?”王富贵瞥了眼若无其事继续品茶的韩霜成,略带疑惑的出声。 韩霜成笑眯眯的放下了茶杯,故意打趣道:“王师弟修为浅薄,自然瞧不出名堂。这老师爷嘴里说着是武人一境,但其真实修为是武人二境,多半是要我们点破了这一点,他才会去请县老爷出来。若是我们许久没能点破,怕是这杯碧螺春就算作送我们的践行之礼了。这大概也算一种...筛选手段?” 墨世平点了点头,韩霜成所言和他猜想的差不离太多。自称一境的老师爷招呼他们,本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可一路上走来时,老师爷故意流露出的呼吸节奏,和步伐神韵,无疑是在透露自己也是修士这一点,这就有些琢磨的意思了。而王富贵尚未踏足武人一境,瞧不出这些,有了那番猜疑也是正常。 王富贵哼哼了一声,也不好反驳,烦躁之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只觉得被韩霜成吹得天花乱坠的碧螺春茶也不过尔尔,无甚特别之处。 韩霜成见状,故作一脸心痛之色,叹了口气:“王师弟真是暴殄天物,硬是将一两银子一杯的洞庭碧螺春喝成了一文钱一杯的大麦茶。” 王富贵闻言,直皱眉头,他听着这一两银子一杯似乎有些耳熟,当下细细一回忆,顿时脸就一黑。 “姓韩的,你昨天是不是又要了一壶那啥一两银子一口的招牌酒?”王富贵想起来了,昨天自己有些醉意后,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王师弟说的可是竹叶青?确实是有那么回事,贵了点,十两银子一壶。不过那滋味简直是酒中一绝,和烧刀子比起来天差地别呢。”韩霜成故意阴阳怪气的说道,笑眯眯的望着面色愈发难堪的王富贵。 王富贵气的咬紧了牙齿,心里琢磨着这抠抠搜搜的韩霜成肯定是早就打好了算盘,让他多喝了几口不值几文钱的烧刀子醉了后,又悄悄要了一壶竹叶青自酌自饮。 韩霜成似乎是看穿了王富贵的小心思,当下一脸无辜的辩解道:“王师弟可不要冤枉好人呐。昨儿那壶烧刀子可是王师弟自个儿喝了个精光,韩某可没有劝酒。” 王富贵想了想,好像是那么的回事,但心里头却更憋屈了。 一旁的墨世平神情无奈的瞧着这二人,微微叹了口气。王富贵每次和韩霜成吵吵都占不到上风,而且韩霜成总是说的有理有据,让王富贵吃了哑巴亏,有气撒不出。 就在这时,老师爷领着头戴乌纱黑帽,着一身墨绿官服的县老爷来了。 县老爷岁数不大,约莫刚过半百。他抖了抖绣有两只精巧黄鹂的袖袍,主动朝着三人微微抱拳致意,笑道:“三位小仙师久等了,在下正是任职猿啼镇的县官冯进范。”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县老爷主动放下身段,韩霜成也懒得计较之前的一些小手段,笑着抱拳回礼。 一番客套的寒暄后,韩霜成一针见血的问道:“不知县老爷可否详细说说关于猿啼山的情况?” 冯进范锊了把胡须,笑道:“那是自然。这猿啼山从十多年前便夜夜传来猿啼声,可是就在一个多月前,这猿啼声却突兀的消失了。虽然猿啼声吵闹,但好歹也是猿啼镇的一大特色,于是本官便重金委派了一支由老猎头带领的捕猎小队进猿啼山勘察。可谁料最后只有老猎头满身是血的跑了回来,挣扎着说了句山里出妖怪了,全死了。之后老猎头伤势过重,撑了半天断气了。” 韩霜成点了点头,他之前还有所疑惑,为何昨夜没有听见猿啼声,原来早已在一个多月前,便断绝了。 冯进范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听师爷说,这妖怪也叫做成了精的野兽,厉害得很,绝不是我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能应付的。老猎头是本地赫赫有名的猎手,也是本官的故友,干了一辈子从没失过手,没想到最后栽在了自家的猿啼山里,是本官有愧于他。所以,本官不惜拿出了猿啼镇多年的积蓄,委托多个仙家门派来帮忙铲除猿啼山里的妖怪,还百姓一个安稳日子。若是哪位仙师能拎着妖怪的脑袋回来,本官愿自散家财,略尽薄礼。” 韩霜成想了想,笑道:“县老爷这番说辞让韩某颇为感动。不过区区一个妖怪,有必要找那么多仙家门派么?” 冯进范面色忧愁,连连劝道:“小仙师有所不知,这老猎头年轻那会儿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据说是三境,还不是折在了猿啼山里。本官这不是怕再有什么闪失嘛,小仙师可一点都不能大意。” 韩霜成抿了口碧螺春茶,笑而不语。这番说辞倒也不像作假,韩霜成琢磨着,大概这位县老爷也被蒙在鼓里,沦为了一颗棋子。 “县老爷,不知已有几家仙家门派到了此地?”一旁的墨世平轻声开口道。 冯进范竖起了三个指头,说道:“除了三位小仙师,还有两家门派接下了委托,各自来了两位年轻的仙师。” “只有三家?”墨世平有些疑惑的问道,他可记得昨天店小二说会来好些个仙家门派。 一旁的老师爷闻言,笑道:“原本还有两家仙家门派也接下了委托,可惜派来的是境界只有一境二境的弟子,便被婉拒了。” 墨世平点了点头,明白了。多半那些一二境的弟子连老师爷的真实修为都没看透,怕是喝过杯里的碧螺春就走人了。 老师爷轻叹了一声,是朝着三人再一次抱拳告罪道:“之前小小的手段也是逼不得已,老朽不愿看见有仙师修为不够白白折在了猿啼山。那老猎头虽然年岁大了,气力不及当年,但三境的底子还是在那儿的。依老朽愚见,这妖怪在三境的底子扎实,一二境的修士去了怕是够呛了。” 王富贵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悄悄揉了揉胸口处,那里正放着一面辟邪宝镜呢。 “猿啼山中的妖怪可是委托信上说的猿妖?”韩霜成笑着问道。 老师爷摇了摇脑袋,缓声答道:“委托信是老朽写的,但这妖怪是否是猿妖,只是老朽的一个猜测,并不确定。想来诸位小仙师也能想到,从猿啼山到这猿啼镇,相距约莫两三里,寻常的猿猴并不可能有如此洪亮的嗓音,必然是有些修为底子的猿妖。” 韩霜成心里稍稍琢磨了一会,笑道:“野兽本就在修行一途中有先天优势。即便猿啼山没有更多的天材地宝,十几年的时间倒也足够让一只初入修行的猿猴跻身三境,化身为妖。初开灵智之后,懂得了趋吉避凶。想来这猿妖怕引来修士,因此持续了十几年的猿啼声便消失了。这么一想,倒也合理。” 县老爷冯进范连连点头,称赞道:“小仙师说的在理。本官闻言,恍然大悟。那这铲除妖物的事情,还仰仗各位小仙师了。此事宜快不宜慢,若是诸位小仙师准备妥当了,本官这就去和另外两个门派的弟子招呼一声,明日一同入猿啼山如何,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韩霜成微微皱了一下眉梢,但随即又笑道:“自然是应当如此。”起初,他并不想节外生枝,与另外两个门派同行。不过韩霜成又想到了一点,很可能另外两个门派中也有幕后之人布下的棋子,如此一来,他倒是想见识见识了。 三人与冯进范约好明日辰时左右在县衙处汇合后,也不多做停留,离开了。 三人走后,还留在内堂的冯进范轻声问道:“师爷,这三人如何?” 老师爷闻言,稍稍想了想,笑道:“为首的那位倒是货真价实的三境修士,而且心思细腻,是个厉害的角色。至于另外两位,老朽倒是没瞧出什么。一人是武人一境,另一人却连一境都没有涉足,应该是跟着下山历练的弟子。” “哦。”冯进范舒了一口气,内心大定:“如此算来,每个门派都有一位三境修士领头。总共是三名三境修士,解决一个猿妖必然是稳妥了。” 老师爷笑着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冯进范为何如此忧愁。在他的管辖地里出了妖怪是忧愁的一方面,现在猿啼镇里都传的风风雨雨,说县老爷品德不正惹怒了上天,才招致的此次祸端。另一方面是不知怎么的,惊动了上头的郡守老爷,特地传下话来,要冯进范务必妥善解决此事,否则就摘了他的乌纱帽。这才让冯进范狠下决心,一下子拿出了猿啼镇数十年的积蓄,连连委托了好几个仙家宗门才安心。 当然了,故友老猎头的死也是让冯进范狠下决心的缘由之一,不过这在冯进范心里占了多少比重,像不像他说的那样情深义重,可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冯进范所说的自散家财犒赏斩获妖怪脑袋的仙师。他寻思着,即便他倒是愿意自散家财,那自负清高的仙师们难道就肯收下?想来是不肯的。所以这一番客套话,说出去不仅对自己没有任何害处,反而还显得自己重情重义。这就是最最粗浅的为官之道嘛。 而此时,走在回客栈路上的韩霜成忽然扭头对身后的二人说道:“这个县老爷可不是个实诚的人哟。” 墨世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虽然他没能从冯进范的话语里听出什么异样,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细细想来,应该是冯进范的话语太过真挚了,反倒就有些做作之意。 而王富贵也没有吱声反驳,在他心里,天底下的县老爷都不是个东西。 第五十三章 真龙 次日辰时,韩霜成三人按约来到了县衙。内堂中,县老爷冯进范和老师爷已经恭候多时了。除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两位陌生男子,皆是一袭黑袍。一位是约莫束发之年的少年,与墨世平和王富贵差不多岁数,面容上多少还留有些稚嫩。另一位瞧着像及冠之年,和韩霜成的年龄相差无几。 “快快请坐。”老师爷连连招呼着三人落座,拎着茶壶替他们各自倒上了一杯碧螺春茶。 县老爷冯进范笑着抱拳,主动帮着介绍道:“三位御灵宗的仙师,这两位仙师是来自悬山宗,是一起来除妖的,还望各位通力合作。” “自然。”韩霜成抱拳回,随后又主动朝着那二人抱拳致意,笑道:“二位悬山宗道友,在下御灵宗韩霜成。这是我两位师弟,墨世平和王富贵,跟着来历练一番。若是路上添了麻烦,还望担待。” 墨世平和王富贵也是主动起身抱拳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悬山宗的二人也不托大,当下就起身抱拳回礼。与韩霜成年岁相仿的那个青年笑着回应道:“韩道友客气了。在下悬山宗沈凌云,这位是我的师弟吴暮。和贵派两位师弟一样,也是来历练的,上山之后还指望韩道友互相照应一番。”一旁名为吴暮的少年也是顺势朝着众人抱拳致意。 墨世平留了个心眼,仔细辩听了一下这二人的呼吸韵律,当下心中便大致有数了。这位名为叫吴暮的少年不仅年龄和他相仿,连修为也是相差无几,皆是堪堪步入武人一境。而他的师兄沈凌云倒是看不出深浅,最起码也是二境,乃至三境。 冯进范笑着点了点头,如此和睦的气氛正是他想看到的。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些感慨,上山修行又如何,不也和他入朝做官一样,还是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就在这时,又有两道身影步入了内堂,一男一女,约莫都是二十出头的年龄。男子高大魁梧,鹰眉隼目,步伐虎虎生风。跟在他后头的女子学男子般束发,腰佩一柄宝剑,瞧着英姿飒爽,倒也有几分独特的姿色。 “没来晚吧?”一进内堂,男子便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时辰还早着呢,二位仙师快快请坐。”老师爷笑着招呼二人落座。那男子也不客气,顺势就坐下了,没有理会在场的众人。 还好跟在他身后的女子并没有坐下,反而主动笑着抱拳道:“各位道友,小女子苏阑梦,来自天青宗。这位是我的师兄,杨川钧。他本性不善言辞,却绝无任何不敬之意。” 说着,名为苏阑梦的女子悄悄后撤了一小步,轻轻踩了一下杨川钧的脚尖。杨川钧皱了下眉头,不情不愿的朝着众人抱拳,算是打了声招呼。 韩霜成笑眯眯的打量了一眼这二人。这苏阑梦修为倒是一般,二境而已,想来也是以历练为主。而沉默寡言的杨川钧倒是实打实的三境,而且底子打的十分扎实,和之前的沈凌云不相上下。 想到这儿,韩霜成主动笑道:“无妨。天青宗的道友不必担忧,我等也不是苛求礼仪小节之人。” 沈凌云也是笑着点头附和,并不介意杨川钧的举动。 苏阑梦闻言,当下悄悄松了口气,眼带感激,朝着二人抱拳致谢。其实,对于自个儿这个师兄,她自然是十分清楚杨川钧的脾气。杨川钧为人性格孤僻,不太喜欢说话,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在宗门里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躲着默默修行。但是,对于他的师弟师妹,他总是有求必应,能帮则帮。就比如宗门这一次派下的来猿啼镇的任务,由于委托信上并没有明言一定是出了妖,所以苏阑梦本打算独自一个人来瞧瞧,打探情报,万一情况不对就撤回宗门再做打算。可杨川钧听闻了此事,便主动陪同了过来,说是不放心。 苏阑梦笑着坐回了座位,却有意无意的多瞥了眼韩霜成。这一幕恰好被王富贵瞧见了,而且,王富贵还瞧见,她身旁杨川钧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当下,王富贵脸色便古怪了起来,意味深长的望了眼笑眯眯的韩霜成。韩霜成也是察觉到了王富贵递来的目光,朝他眨巴眨巴眼睛,笑而不语。 县老爷冯进范见所候之人已到齐,便笑道:“本官多唠叨两句,还望诸位仙师见谅。一是这猿啼山确实凶险,虽然诸位仙师身怀绝技,还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二是希望诸位仙师能同舟共济,通力合作。此次委托关系到猿啼镇数十万百姓的性命,途中当以大局为重,万万不要起争执。” 说罢,冯进范抖了抖袖袍,朝着众人微微躬身抱拳。 沈凌云率先笑道:“县老爷不必担忧,在座诸位道友皆是明理之人。况且除妖一事本就是我辈修士之职责,定当尽心尽力,不负所托。” “既然如此,那冯某便在此静候佳音。待诸位仙师凯旋归来,定当设宴款待。”冯进范笑着应声点头。而他的言下之意也很明显,催促着诸位仙师该动身前往猿啼山了。 在场的众人不是愚笨之人,自然也不多停留,一行七人便相继打了声招呼,纷纷离去了。 猿啼山距离猿啼镇并不算远,不过三里开外。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这结伴而行的七人便已抵至猿啼山脚下。 王富贵抬头打量了一眼猿啼山,竟一眼望不到顶,只瞧见天上的白云如潮涌般遮掩了山巅。 “咱那的青螺山和这猿啼山比起来,就像个小土包。”王富贵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朝着身旁的墨世平小声嘟囔。 墨世平点了点头,内心也是惊叹于此山规模之雄伟。按墨世平如今的脚力,上下一趟青螺山不过半个时辰。但他估摸这猿啼山光是上去一趟,最少也得半天,也就是六个时辰。猿啼山之巍然高耸,可见一斑。 而此时,一旁的韩霜成轻声笑道:“这有什么的。韩某之前在一部游记中粗略读到过那么一件趣事。据说在遥远的北疆,有一座世间最高的山,高数万丈,与天齐肩。连破空境的修士飞至山顶都需要花上整整十二个时辰,而凡夫俗子想要登上去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王富贵狐疑的望了一眼韩霜成,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那么高的山是什么模样。片刻之后,他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吹牛。” 韩霜成摇了摇头,也不多解释,笑而不语。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眼不见自然不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为道,正是此理。虽然韩霜成也没见过,但他相信,写书之人必然是领略过此间风采,才能写的出“危乎高哉,如登青天。青天易上,此山难行。” 这也成了韩霜成的一个心愿,假以时日,入了破空境必当远游北疆,一访此山。 “哦?韩道友莫不是说的伏龙山?”一旁的沈凌云笑着开口问道。 韩霜成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答道:“正是。道友也曾听闻过?” 沈凌云笑道:“自然是听过的。沈某颇为喜欢一些精怪鬼谈之类的书籍,涉猎过诸多奇闻异事,都绕不开这神秘莫测的伏龙山。有野史中这么记载,上古有仙人,斩落了真龙,以其骨堆成了伏龙山。不过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事情,无从考究。” 跟在沈凌云身后的苏暮闻言,有些好奇,便轻声询问道:“这世间真的有真龙吗?” 沈凌云摇了摇头,笑道:“怎么可能有真龙,这些都是先人杜撰的故事罢了。多半就是成了精的四脚蛇罢了,被误作了真龙,又故意与那伏龙山扯上了联系,当不得真。” “确实。”韩霜成轻声附和道。这些精怪鬼谈他也读过不少,不过其中都是些被故意夸大的事实,为的就是能引人入胜,多赚些银子罢了。 墨世平也是点了点头,他自幼看的小说游记里也经常有精怪鬼谈的事情,自然也不会信以为真。况且诺大的人间,从不曾听闻有人目睹过真龙,或者其他一些上古神兽的踪迹,都是些成了精的野兽罢了。 稍稍靠后的苏阑梦只是安静的听着,并不曾插嘴,她也是头一次听闻如此有趣的事情。 而她身旁的杨川钧却压根儿没留意其余五人在说些什么,他眼里在意的,只有这个英姿飒爽的小师妹。 ... 此时,猿啼镇的快活林酒馆内,虽还未到午时,却陆陆续续有酒客推门而入。店小二一脸欣喜的迎客,客人越多,老掌柜赏下的工钱也自然越多。 “哎,听说了嘛?县老爷请了足足七位彪形大汉前往猿啼山除妖,据说个个都是三头六臂,手段通天的狠人哩。” “得了吧,瞎吹牛。我都亲眼瞧见了,明明是七个年龄不大的仙家弟子,六男一女,才去了猿啼山没多久。” 正忙着端酒上菜的店小二忽然听闻到了这桩事情,当下便竖起耳朵多留心了几句。 “啥?年龄不大?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几个小屁孩能成啥事?县老爷怕是糊涂了,连这点道理都不知晓了。” “你懂啥,我看那七个仙家弟子各个都是头角峥嵘,肯定本领高着呢。再说了,这仙家门派和县老爷的事儿,哪轮得到你我二人多嘴,只管喝你的酒去。” 说话之人是个身形瘦削的男子,他先隐晦的瞥了眼店内,所幸此时人不多,又朝着身旁吹牛的好友使劲瞪了瞪眼,暗示他莫要多言了。 他的那位好友也自知说漏了嘴,讪讪的抿了两口烧刀子,不再多议此事。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指不定酒馆里哪个别有用心之人就听进去了,跑去县老爷和那些个仙家弟子那儿告一状,岂不是让他俩白白栽了个跟头。 店小二自然是听进去了,不过他倒也不会想着去做些坏事。当下只觉得有些可惜,若是那二人能多说些细节便好了。 店小二心里有些担忧,他听到年龄不大这四个字时,下意识的想起了昨儿在这要了一壶竹叶青的那三个客官。其中出手阔绰那个青年,肯定来历不小,又对猿啼山之事颇为上心,想来多半便是那些个仙家弟子之一。 “唉,公子可千万要小心呀。”店小二摇了摇脑袋,轻叹了一声,继续忙活起手里的活计。 ... 距离南域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北疆的最北边,有一面容俊冷的中年男子御剑腾空,直冲云霄,眨眼睛便落在了伏龙山顶。 此人正是独守北疆的俞承峰,人族十二境巅峰剑仙。 俞承峰将佩剑“大江东去”收回剑鞘,双手负后,静静的看着与肩同齐的云端。过了此山,再向北而去,便不是人族的地盘了。 “死了这么多年,还不老实?”俞承峰冷笑了一声,一身浩然无匹的剑意落下,笼罩了整座伏龙山。 若是此时有人远眺伏龙山,便可看见整座伏龙山像是被一层皑皑白雾笼罩,竟然剧烈的颤抖着。 昔年,老儒生曾笑着说过这么一句话“一身剑意瀑落天,万古人间几回见?”,指的正是俞承峰。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俞承峰自始至终都未曾动过一步,只是将些许剑意凝练成了实质的剑气,稍稍给这头早已死透了却仍残留一丝神志的真龙遗骨,一点点教训罢了。 随后,俞承峰抬眼望向了北边,笑了笑,毫不犹豫的拔出了佩剑“大江东去”,一剑斩出。 “浪花皆尽。”俞承峰的成名剑术,也是他规则之力的显化。 距伏龙山以北千里之外,有剑气若涛涛黄河高挂天边,洋洋洒洒,泼向世间。 有一灰衣老者笑着抬手,若收天之网,将漫天浩荡无匹的剑气卷入袖中。 “十二境巅峰的剑气,不过尔尔。” 袖袍皆碎,老者后退数步,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却浑然不在意的笑道。 俞承峰收起佩剑,转身离去。与此同时,他冷笑了一声:“他日,我第一个斩你。” 第五十四章 沐猴而冠 猿啼山的山路不好走,崎岖不平,坑坑洼洼,时而又有陡坡峭壁,蜿蜒曲折。 但此时,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却有一行七人身手矫捷,以远胜常人的脚力行进着。七人中,尚未涉足武人一境的王富贵并没有落队。毕竟服食了诸多强筋健骨的草药,当下的气力也是足以应付猿啼山羊肠九曲的山路。 猿啼山颇大,加之县老爷冯进范也并未提供猿妖的更多线索,于是一行七人商议过后,只能一点一点的摸索着前行,希冀在山路上能发现猿妖留下的足印踪迹。而且一行七人中虽说有三人是武人境三境,却也不敢分开搜寻。一来是因为不确定是否只有一只猿妖。二来是猿妖本就类人,又开了灵智,想来聪慧程度与人无异。万一使一出调虎离山计,将真正的心思放在这些个一二境的后辈身上,可就麻烦了。 正当一行七人悄无声息的前行时,走在最前头的韩霜成忽然皱眉,率先停下了脚步。紧随其后的墨世平也是驻足停步,神情凝重,其面前数丈开外,一片血腥狼藉。 泥泞的山地上残留有数道深深的沟壑,周围几株参天古树尽数腰折,零星散落了一地的染血碎衣,断肢残骸。过去了一月有余,经历了数次山雨洗刷,还留有这幅景象,当时的惨烈情景可见一斑。 “看来这里就是老猎头一行四人遭遇猿妖的地方了。”韩霜成轻叹了一声,蹲下身子仔细观察打斗的痕迹。 沈凌云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环顾了一眼四周,说道:“光从这几株古树折断的迹象来看,那头猿妖的底子异常扎实,远超一般武人三境,很有可能是三境巅峰。” 后方的杨川钧点了点头,微微眯起了眼睛,握紧了双拳,随后破天荒的沉声道:“这个猿妖,很不好对付。” 墨世平和王富贵相视一眼,皆是有些担忧。能同时让三个武人三境的修士说出不简单的评价,由此可见,猿妖的实力怕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韩霜成站起身来,心中默默算计了一番,轻声道:“以我等的脚力,如今此地连半山腰都没到。而猿妖开了灵智,懂得趋吉避凶,必然会躲在山林深处,最起码也是半山腰以上,很有可能是山巅的某一处。而老猎头等人在这里便遭遇了猿妖,很有可能是猿妖早早便察觉到了,故意在此地埋伏他们,并出其不意的发起了偷袭。” 沈凌云闻言,稍稍思索了片刻,点头附议:“韩道友此番猜测在理。那也意味着我们一行七人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只不过躲在暗中的猿妖自知不敌,故而迟迟没有出手。” 听到这儿,他身后的苏暮吓得浑身一机灵,神色慌张的环顾了一圈树木迭生的四周,生怕哪儿便忽然窜出一道黑影。苏暮虽然武人一境,可他的修为底子却是靠着其身后家族的无数资源堆砌而成,他本身并没有吃过修为的苦头,更别提有与人打斗的经验了。此番迫于无奈从悬山宗跟着沈凌云下山历练,是他师尊,也就是悬山宗掌门的要求。 就在众人警惕之际,一袭男子着装打扮的苏阑梦在仔细勘察了打斗现场之后,却有些讶异的瞪大了眼睛。 “为何遍地足迹中,没有猿妖的足印?” 众人闻言,皆是当即俯身细看,果然如苏阑梦说的那般。泥地上还残留的足迹中,皆是人踩靴履印下的,却独独未见到猿猴的足印。 “怎么会这样?难道并不是猿妖与老猎头打斗,而是另有其人?”墨世平轻声说道,同时他的心底生出丝丝寒意。若是真如他所说的那般,那这猿啼山的水可就深了,要防备的可不仅仅是猿妖。 韩霜成摇了摇头,又愣了一会,忽然笑道:“并非如此,老猎头确实是遇到了猿妖,这一点昨天县老爷亲口说了。韩某有个大胆的猜测,这猿妖不似其他妖物,性情类人,会不会也穿上了衣冠靴履?” “韩道友此番话匪夷所思,不过却也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苏阑梦悄悄瞥了一眼韩霜成,又迅速收回了目光,率先出声附和。 杨川钧当下脸色一黑,默默的移了一小步,靠近了苏阑梦身旁。 一众人等心思都在这脚印上,并没有人察觉到这一小细节,除了面色古怪的王富贵和笑而不语的韩霜成。 沈凌云弯腰捻起了一撮土,放在了鼻尖轻轻一嗅,沉声道:“血腥味极淡,应该是过了一月有余,符合老猎头一行人被袭的时间。而且老猎头回来后也喊着瞧见了妖怪,如此想来,多半就是像韩道友所说,猿妖足履,沐猴而冠。” “那不就是与人无异?”墨世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沈凌云点了点头,笑道:“除了外表之外,确实与人无异了。沈某读过的精怪鬼谈里曾有这么一说,万兽修行,踏三境则生灵智,始称为妖。踏六境可口吐人言,身化人形,称为大妖。不过世间大妖终归是不被人待见的,虽然善于隐匿踪迹,但终有落网之日,故而少见的很。” 墨世平皱眉琢磨了一下,这种事情与之前提到的真龙无异,都是出自精怪鬼谈的杂闻野史,怕是不足为信。 可一旁的韩霜成却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轻声道:“韩某之前在书中也读到过此种事情,特意询问过掌门,确实是有大妖这么一说。世间除人之外,万兽修行皆为妖。不过往往都是些成了精的小妖罢了,六境乃至破空境的大妖一旦露面,必会被大修士诛杀。” 众人闻言,心思各异,却没有一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除了墨世平,他想起了当初在大鳖山遇到的狼妖。 “为什么一定要杀呢,兴许它们没有害人的心思。”墨世平皱着眉头,喃喃了一句。 沈凌云愣了一下,哑然失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终究是万兽所化,骨子里始终是凶残暴虐的,留它们在世间迟早会酿生祸端。就像这猿妖,老猎头一行四人便是死于它手,若不尽早铲除,日后定要残害猿啼镇数十万无辜百姓。到时候亡羊补牢,怕是为时已晚。我等七人担得起这责任?” 墨世平没有答话,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想来这位小道友是动了恻隐之心,其本意并非坏事。”苏阑梦轻声说道,赶忙打了个圆场,缓解一下突然沉重的气氛。 沈凌云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只是内心多少对这个黝黑的少年有了一丝鄙夷。打打杀杀的修行之人,还要学那老僧讲一讲慈悲之心?那怕是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了。 王富贵轻轻拍了拍墨世平的肩膀。这么多人中,也只有王富贵理所当然的觉得,那番话就该是墨世平才能说得出的。 韩霜成笑了笑,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墨师弟居然如此宅心仁厚。不过他也不会蠢到替墨世平出声辩解。自古以来,人就是人,妖就是妖,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继续前行吧,在这里干候着也不是个事儿。否则日落之后,山间天色更黑,反而不利于我等行动。”韩霜成抬头看了眼天色,轻声建议道。 一行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便决定继续前行。只是墨世平和韩霜成打了声招呼,当即和王富贵两人将泥地里的染血碎衣和断肢残骸聚拢起来,挖了个小土坑葬在其中。期间,苏暮也是凑过去搭了把手。 剩下的四人自然是候在一旁,并不打算先行启程,否则被猿妖抓着了落单的这三人就不妙了。 “韩道友的两位师弟颇有意思,让小女子心生敬佩。”苏阑梦朝着韩霜成凑近了一小步,轻声搭话。 韩霜成笑着望了眼苏阑梦,说道:“我这两个师弟初入修行不久,年岁又不大,身上多少还带着些稚气。不过这份稚气也是让韩某自愧不如。” 苏阑梦点了点头,笑而不语,只是其右手掌心早已不知不觉的抵住了佩剑的剑柄处。 一旁的杨川钧瞥见了这一幕,当即脸色一黑,抽搐了下嘴角,但又怕小师妹瞧见自己这幅别扭的模样,只好把脑袋别过去,背对着这二人,眼不见为净。 杨川钧心里苦涩,认识苏阑梦已经有五六载了,一向豪气的小师妹从没自称过小女子。可自从遇到了这叫韩霜成的小白脸,今天已经第二次自称小女子了。而且,自家小师妹紧张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以右手掌心抵住剑柄。瞥见了这一幕的杨川钧心里便愈发苦涩了,只觉得天塌了一半。 其实韩霜成心里对苏阑梦也是有好感的,不过却不是男女之情的好感。而是韩霜成觉得,苏阑梦身上英姿飒爽的女侠之风,倒也自成一格。 ... 此时,在猿啼山接近山巅的一处宽阔之地,有一猿猴着一袭青衫安坐于参天老树的枝头,手里边捧着一本书籍,正在津津有味的一页一页翻看着。 看了一会儿,猿猴轻轻放下了书籍,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书中讲的是一对痴郎怨女恩怨缠绵,相爱相杀的故事。猿猴还未曾看到最后,却已经大致猜到了结局,恐怕是以悲剧作为收官之笔。 猿猴皱着眉头想了想,书中那个痴郎名为夏霁风,怨女名为秋朗月,连着读便是霁风朗月。明明是个挺好的寓意,可为何偏偏故事情节却如此磨人?非要棒打鸳鸯,直教彩云易散。 想到这儿,猿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丢掉了手中的书籍,抬眼望向了远处的天际。这种狗屁结局,不看也罢。 猿猴忽然想起了那身着一袭黑袍的古怪之人。一月有余前,那人飞至猿啼山,径直来到了自己面前,笑道:“来和你做个买卖。” 说是买卖,其实是那黑袍之人强买强卖。黑袍之人许诺帮猿猴跻身武人三境,初开灵智。作为交换,猿猴得帮他杀几个人,几个在一月之后造访猿啼山之人。 若是猿猴答应了自然是双方互利。若是猿猴不答应,他便一巴掌拍死猿猴。 猿猴记得,那黑袍之人看似一脸和煦,但实际上眼眸子深处却是有着森然的冰冷。猿猴立马便明白了,若是自己不答应,那人真的会一巴掌拍死自。 彼时的猿猴已是武人二境巅峰,只差一丝便踏足三境,多少能听懂些那人言下之意,只得点头答应了。 那黑袍之人便笑着递给了它一株药草。猿猴服食后,当即便破开了困扰多年的瓶颈,修为一路水涨船高,直至三境巅峰。 随后,开了灵智的猿猴行大礼叩首拜谢黑袍之人。可黑袍之人却笑道:“不必。你我不过互利互惠而已。” 黑袍之人想了想,一翻手又递了一本书籍给这猿猴:“此番做买卖,是我赚了大头。按规矩来说,是该多给你些馈赠。这是教人启蒙识字的书,你若是感兴趣,可以看一看。到时候你会明白,除了枯燥的修行,这世间还有很多乐趣。” “除此之外,我再送你一场造化。自此便互不亏欠,也算合乎规矩。”随后,黑袍之人弹指一挥,一道白光飞入了猿猴体内。 说罢,黑袍之人高高飞起,消失在了天际。 猿猴生性聪颖,那本教人启蒙识字的书籍,它一晚上便看完了,也学会了读书识字。再之后,猿猴趁着月色下山,在猿啼镇居民酣睡时,去镇子里的书籍店铺里偷了数十本书籍带回猿啼山翻看。 再之后,猿猴在一本书中读到了那么一句句子“一袭青衫如玉是书生。”于是乎,猿猴琢磨着,自己拿着书,不也是个读书人,也是个书生么?当晚,猿猴又悄悄溜下了猿啼山,去镇子里偷了一件青衫,一双皮靴,一顶清冠,一块玉佩。 猿猴先是爱不释手的摸了摸青衫,才小心翼翼的怀抱着这些宝贝,偷偷溜回了猿啼山。只不过在猿啼山的山路上,它恰巧遇到了老猎头带队的一行四人。 第五十五章 老猎头 一月余前,月黑风高的夜晚,猿啼山泥泞的山路上,猿猴与老猎头一行四人遭遇了。 三个跟着老猎头上山的都是猿啼镇小有名气的猎手,年岁都不算大,皆是而立至不惑之年,正值当打之际。 老猎头上了年纪,气力有所衰减,却仍有着武人三境的底子。其余三人,李强,姚胜龙,赵大虎都是武人二境巅峰,各有所长。如此阵容,自然是老猎头精挑细选的结果。虽然县老爷只说去山里头勘察勘察怎得就没有猿啼了,但为人小心谨慎的老猎头还是忍痛多花了些银两请来了这三人。老猎头干了一辈子猎头,从未失过手,靠的未雨绸缪这四个字。这是他接的最后一单子买卖,自然不会就麻痹大意了。老猎头心里明白,上了山,任何一个小坑洼都有可能导致阴沟里翻船。 老猎头打算着做完这单子活计就金盆洗手,揣着大半辈子攒下的数百两银子去镇子里置办一间小酒馆,雇几个伙计,每天只管躺着喝酒收钱,当个逍遥的甩手掌柜。老猎头想着,哪一天大限来临时,定要喝个迷迷糊糊,在睡梦里一走了之便罢了。反正自个儿打了一辈子光棍,临了倒是无牵也无挂。 彼时,直立而行的猿猴着一袭青衫,头顶清冠,足踏皮靴,腰别一枚小巧精致的玉佩就那么遇到了瞠目结舌的四人。 瞪大了眼睛的老猎头顿时心思急转,明白了。这猿猴成了精,化作了猿妖,开了灵智,懂得趋吉避凶,难怪猿啼山的猿啼声消失了。 “小心了!”老猎头转头低喝一声,面色凝重之余又有些许庆幸。好在自己做足了准备,否则单枪匹马遇到这猿妖,必是命丧当场。 通常来说,一个三境武夫和三个两境武夫组成了狩猎小队,是专门针对成了精的妖兽的。老猎头当时便是心中有所不妙的猜测,才故意挑选了这三人,做了万全之备。 其身后,经验丰富的三人迅速互递了眼神,紧接着心照不宣的各自拉开了数丈距离,四人成掎角之势围住了猿猴,皆是绷紧了神经,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猿猴身形未动,只是神色警惕的望着四人,它并不想与他们发生冲突。一月时间还未到,这四人并不是买卖上说的它要杀之人。 猿猴想了想,先是在朝着四人摊开了双手,示意它并无恶意。可它面前的四人却不为所动,仍是盯紧了它。猿猴心里明白,若它有任何风吹草动,这四人怕是直接就出手了。 猿猴龇牙咧嘴,有些着急,它并不想打架,更不想杀无关之人。它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老树枝头,穿着这身青衫,看看书,解解闷。 可惜猿猴未到六境,不能化身人形,便无法开口解释。但是,心思活络的猿猴稍稍思考了片刻,便有一计浮上心头。 只见猿猴伸出右臂指了指一旁的古树,随后在四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慢慢的靠近了古树。 老猎头皱紧了眉头,紧盯着动作古怪的猿妖,生怕它有什么阴谋诡计,并没有急着出手,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猿猴轻轻折下了一杆树枝,握在手里,在四人愈发讶异的神情下,缓缓在地上写了四个字。 “不愿打斗”。 老猎头心里猛的一惊,干了这行五六十年了,少说也猎杀了十余头妖兽,还头一次遇到不仅会穿衣服,还会写字的妖兽,似乎极通人情事理。 李强,姚胜龙,赵大虎三人亦是目瞪口呆。之前猿妖学人着衣打扮已是匪夷所思,如今还会识文写字,可就是骇人听闻了。 紧接着,更让这四人更加舌桥不下的一幕出现了,他们眼前的猿妖竟学人微微躬身抱拳,对着四人轻轻一拜,随后转身欲要离去了。 青衫,清冠,皮靴,玉佩,写字,抱拳。 “这...与人何异?”赵大虎喃喃说道,此刻他的心里的必杀之意有些动摇了。 老猎头神情复杂,犹豫了片刻后,眼神露出果决之色,大喝一声:“人就是人,妖就是妖。别被这点小伎俩迷惑了,此妖不除它日必要为祸百姓。” 猿猴闻言,直皱眉头。它虽然无法口吐人言,却听得懂人话。猿猴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脑袋,并不打算继续纠缠,转身大步离去。 “说得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猿妖生性狡诈,必不能放它离去。”姚胜龙附和了一声,抽出了明晃晃的猎刀,刀尖直至猿猴背影。 猿猴咬紧了牙齿,气得握紧了双拳,扭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姚胜龙,却没有停下离去的脚步。它真的不想打架,书上常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读书人应该讲道理的嘛。更何况这身崭新的青衫染上了血迹就不好看了,猿猴可是很宝贝这件青衫的。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来了。 “沐猴而冠!区区一只野猴子,穿上了青衫,以为他娘的就是读书人了?分明还是一只长毛的畜生,畜生就该死。”李强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高声讥讽。 这是李强故意为之。很显然这只猿妖天资聪颖,若是他们一行四人莽撞追去,说不得就落入了陷阱中。而他注意到,这只猿妖心气颇高,似乎受不得嘲讽,若是能用激将法将它留在此地便是解决它的最好办法。 不出他所料,着一袭青衫的背影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猿猴缓缓转过身,红了眼眶,它气极了又委屈极了。明明做了退让,明明不愿打斗,可为何这四人还要咄咄逼人?非要揪住它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用最伤人的话语一字一句刺下去。 就因为它是猿猴?就因为它机缘巧合下成了精?它自问不曾做过恶事,它也不想做恶事。虽然它生性顽劣,曾喜欢夜半高啼,但它开了灵智之后也及时克制了自己。 除了下山窃书和窃衣,猿猴问心无愧。 猿猴一把折断了身旁的一根树枝,在泥泞的地上飞速写下了两个大字。 “道歉”。 它瞪着通红的双眼,右手以树枝指着这两字,左手指向了之前出声的李强。言下之意明显,是要李强向它赔礼道歉。 “道歉?好说好说。”李强笑着上前了几步,直至走到了猿猴身前三丈开外处。 “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李强先是微微躬身,做出抱拳行礼的模样,可下一瞬间却身形暴起,步子一迈,猛地窜出,与此同时他右臂挥袖,一道银光突然乍现,直刺猿猴。原来是一柄软剑藏于李强的袖中,这也是他曾数次屡建奇效的招式。 “猿妖受死!” 猿猴眼前只觉一道银光闪过,反应不及,仓皇之中堪堪后撤了一步。 “滴答滴答...” 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猿猴的胸襟,顺着青衫滴落在了地上。 猿猴怔怔的低头,只见青衫被划出了一条细长的口子,自己的胸前也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滴答...” 这一次滴落的不只是鲜血,还有猿猴眼角流出的一滴极度悲伤的眼泪,它真的很宝贝很宝贝这件青衫。它原本以为,读了书,又穿了青衫,就是读书人了。可到头来它才发现,它不过是一只穿着青衫读过书的,猿猴。 猿猴轻轻摘下了一袭青衫,小心翼翼的抖去了些血珠,将之挂在了树梢之上。 “啸!”猿猴沉默了片刻,愤怒的仰头咆哮。熟悉的猿啼声传到了猿啼镇,只不过这是猿啼镇最后一次听闻猿啼山上山猿啼了。 再度望向四人的猿猴,握紧了双拳,眼神里尽是森然的杀意。 “动手!”老猎头大喝一声。他看出了猿猴打算鱼死网破的心思,这也正是他想要看见的。老猎头并不觉得,一只已经受了伤的三境猿妖,不靠计谋,不靠陷阱,能斗得过他们一行四人。 事实也是如此,可若是一怒冲冠破开了磐石境四境的猿妖呢? ... 当下,猿啼山中,以韩霜成,沈凌云,杨川钧为首的一行七人已悄然行至了接近山巅处。 走着走着,正低头想些女儿家琐碎心事的苏阑梦忽然在一旁的草堆里瞥见了一样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东西。 “书?”苏阑梦有些不确定的喃喃了一声。同时她快步走了过去,拨开草堆,果然瞧见了一本书名为《红尘一梦》的破旧书籍。 苏阑梦面色疑惑的拎起了此书,同时招呼了一声众人。 杨川钧第一个凑到了苏阑梦身旁,但他并不是去查看书籍的,而是为了先占好位子,故意隔开韩霜成。 韩霜成瞧见这一幕,猜出了杨川钧举动何意,有些哑然失笑,便索性不凑上去,只站在了一旁,远远的打量着苏阑梦手里的书籍。 如此一来,便是沈凌云率先接过了此书,拎在手里仔细打瞧了一番,并没能看出有何奇特之处。 “兴许是哪个游历到此的旅客不慎遗落的。” 韩霜成闻言,却摇了摇头,笑道:“韩某可不这么觉得。依这本书的破损程度来看,应该遗落了不超过半月。这一月以来,由于猿啼山出妖怪的传闻已是穿的风风雨雨,想来并不会有旅客在贸然进入此山,更别说还是在接近山巅的此地。既然之前我等已经猜测这猿妖如人一般会穿衣足履,那何不在大胆一点,这猿妖为何不能学会了读书识字。” 韩霜成此番话落在众人耳朵里,可谓是晴天霹雳。当下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番骇人听闻的猜测。 韩霜成悄然叹了口气,他瞧见此书的那一刻,心中一直有的那个猜疑便落实了大半。在此地作祟的猿猴必然是经过某人的点拨才得以成精,而那个某人很有可能是自己那半个师父。但是这一番话,他并没有蠢到告诉众人。否则岂不是在明言,这一趟看似凶险异常的猿啼山除妖之旅,实际上不过是那人随手布下的一盘棋局?一行七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不就成了孩童玩的过家家游戏? 更何况,韩霜成并没能猜到那人布局的目的为何,难道最后仅仅只是找个三境的猿妖作为历练?这未免也太小瞧他韩霜成的武人三境了吧。若是为了历练墨世平和王富贵,却也说不通。一个堪堪武人一境,一个还尚未跻身武人一境,遇到了这猿妖,没有他韩霜成出手,两人都必死无疑,何来历练一说? 想到这儿,韩霜成摇了摇头,不去深究这些。罢了,走一步看一步,估摸着自己也快接近答案了。 “韩道友所说,也不无可能。”片刻之后,沈凌云第一个出声附和道。他的面色有些感慨,此趟猿啼山之旅,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世间竟有此等古怪之妖兽。 墨世平怔怔望着那本书籍,心里头有些莫名的苦涩。这猿妖与人何异?倘若不杀老猎头那一行四人,是否就能安稳的躲在猿啼山中读书?倘若老猎头四人不上山,是否又不会遭此大劫?可惜没有那么多倘若,老猎头一行四人已尽数折在猿啼山,他们一行七人又势必要取这猿妖的性命。 许多看似可行之路,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断头路。并不是因为路断了,恰恰相反,路仍在脚下。只是人心变了,路就走不通了。 ... 突然跻身磐石境的猿猴与老猎头一行四人的打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除了老猎头之外,其余三个二境巅峰之人皆是惨死在了猿猴的手中,而且死无全尸。 苟活到了最后的老猎头已身负重伤,浑身染血的背靠着一颗折断的古树。望着一步步走来的猿猴,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整个人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老猎头惨笑了一声,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当生命的最后一刻来临时,他异常的平静了。老猎头并没有说任何豪言壮语,却唯独有些遗憾的说了这么一句感慨之言。 “可惜了,最后也没瞧上一眼老子的小酒馆。” 第五十六章 以玉换扇 猿啼山接近山巅之处,着一袭青衫的猿猴端坐在树梢之上。青衫的胸襟前有一条细长的口子,还有些淡淡的血痕。猿猴之前捧着青衫去山间的小溪中反复冲洗了许久,但最后的这点血渍,总是除不去,也只好作罢了。 此时猿猴又捡回了那本讲痴男怨女的红尘书籍,拎在手里,却也不翻看。虽然结局它大致猜到了,可总归有些心痒痒。但又不忍翻看,怕这有情人终不成眷属的糟糕结局伤了它的心。 猿猴怔怔的望着通红的落日西沉,它难免有些感慨。世间美好之物大多都不能永存,像书中的夏霁风和秋朗月,短暂的爱过又长久的恨过,最后怕是要以形同陌路收尾。这比爱,比恨,更让它难以接受。 猿猴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红尘书籍搁在了树梢上,它终归还是不忍心看这结局。 翻身下树的猿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好像还没有名字。猿猴挠了挠脑袋,有些犹豫了,书里可没有教它该怎么帮自己取名字。 可不待它多想,后方的山路上,便有一阵又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猿猴神情低落,叹了口气,驻足原地静候。黑袍之人和它谈的买卖,要杀之人多半是来了。 一行七人中,走在最前头的韩霜成猛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袭青衫。沈凌云和杨川钧几乎也是同时察觉,皆是一个箭步上前,与韩霜成并肩,有意无意挡住了身后四个晚辈。 “难以置信。”尽管之前有了些猜测,但真正亲眼目睹时,沈凌云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杨川钧仔细瞧了眼猿妖,顿时直皱眉头,神情凝重。随后他转头对着身后的四人沉声道:“走远一些,呆在这里碍事。” 韩霜成的脸上也是颇为罕见的没有嬉笑之相。他观此猿妖的呼吸神韵,只觉收放自如,浑然天成,最起码也是三境巅峰,甚至是三境王境或者四境。 墨世平和王富贵相视一眼,皆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妙。这只猿妖,似乎远远超出了这三人的预期。 “走。”苏阑梦低喝了一声。此刻她强装镇静之色,右掌也不自觉的抵住了剑柄,她的心里波澜不已。自己的师兄杨川钧,似乎极少极少,才有这番语气和神情。同时也意味着,她的师兄认为,一境二境,已经不是帮不帮的上忙的问题,而是相反会扯他们后腿。 这猿妖不是简单的三境!苏阑梦率先后撤,同时轻拉了一把有些呆滞的吴暮。而墨世平和王富贵也是毫不犹豫,紧随其后。二人心里都明白,这一场打斗,远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着一袭青衫的猿猴只是静静的看着,并未阻拦。黑袍之人只是说杀几个造访猿啼山之人,却未曾明言人数。那它若是只杀了眼前留下的这三人也不算是坏了买卖。 猿猴望着远去的四人,微微叹了口气。它希望这修为浅薄的四人逃得越远越好,要是能一路逃出猿啼山,不再回头就最好了。 待四人远去后,韩霜成微微捏紧了双拳,笑道:“二位道友,若是猿妖入了四境,那咱三人可要做好以命搏命的准备了。” 杨川钧闻言,挑了下眉梢,破天荒的答了一声:“就该如此。” 沈凌云也是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我辈修士,上山修行,下山除妖,义不容辞。” 韩霜成抖了抖袖袍,翻手从玉界中取出一柄金精折扇,握于掌心。此把折扇得自他那半个师尊,是一件法宝级的兵器。不过平时都被他收于玉界之中,宗门内的小打小闹根本无需用到。 “那就由韩某打头阵,二位道友伺机而动。” 韩霜成轻轻拨开扇面,开合之间,扇如秋霜,寒光森然,锋芒逼人。与此同时,韩霜成重重踏了一脚山地,如离弦之箭般一跃而出,直奔猿妖,三境巅峰的修为彻底爆发。 杨川钧和沈凌云自然也紧随其后,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随时准备接应韩霜成。 但此时的杨川钧心里头有些感慨,之前自己一直没瞧出来,直至现在,才看出这个韩霜成藏的颇深。杨川钧本以为三人的修为大致一样,都是三境巅峰。不过杨川钧现在瞧出了端倪,他和沈凌云的三境巅峰是能使出七八石之力的巅峰,而韩霜成的三境巅峰是无限接近十石之力的巅峰。换句话说,自己和沈凌云一直在寻找突破磐石境的契机,而韩霜成则在寻找突破武人三境中王境的契机。杨川钧猜测,如果韩霜成愿意,恐怕早就是磐石境的修仙者了。 一息之间,韩霜成率先欺身至猿猴面前,甩开了身后二人三丈有余的距离。杨川钧和沈凌云相视一眼,皆是苦笑,三境巅峰也有强弱之别。 韩霜成躬身,手持金精折扇,以锋利的扇面刺向依旧身形不动的猿猴。可出手的一瞬间,韩霜成却预感有些不妙。在他眼里,猿妖此番驻足不动之举太过拖大,没有丝毫防备之意,就像是未曾反应过来一般。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在猿妖眼里,他的此次攻击,毫无威胁。 锐利无比的扇面以极快的速度直刺猿猴胸膛而去,而猿猴只是抬起了右手,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捏住了扇面,使其再也无法前行一寸。 韩霜成皱起了眉头,当下也没有丝毫犹豫,右手立刻松开了金精折扇,转而握拳。 “狩虎崩拳!”自从观摩了墨世平圆润的拳意后,韩霜成也是独自复盘琢磨了许久,一遍遍推演了许久。当下,韩霜成使出的狩虎崩拳,竟也有几分圆润之意。 势大力沉的狩虎崩拳一往无前的轰中了猿猴的胸膛,可韩霜成的神情不但没有欣喜之意,反而愈发凝重,甚至有一丝惊慌之色。 就在此时,杨川钧和沈凌云堪堪赶至,从两侧夹击,一拳一腿直袭而来。 “退!”韩霜成匆忙大吼一声。方才的狩虎崩拳并没能起到该有的效果,猿猴的身形竟然只稍稍晃荡了一下。这也让韩霜成瞬间明白了,此猿妖可不是什么三境巅峰,是实打实的磐石境四境。 杨川钧和沈凌云心中虽不解,却也相信韩霜成的判断,立即放弃了攻势,转而后撤。 三人撤出了十数步有余,并肩而立。 “四境。”韩霜成面色凝重,轻声说道。 杨川钧和沈凌云闻言,直皱眉头,二人心中都有了不妙的预感。四境和三境巅峰看似差之毫厘,实则谬以千里。 四境被称为修仙者,三境被称为修行者,并非不无道理。跻身四境,才算是踏入修仙的门槛,脱离了凡夫俗子的行列。 武人之争,以力相搏。磐石对弈,驭气迎敌。气,便是四境与三境最根本的区别。 韩霜成内心苦涩,方才自己使出的狩虎崩拳看似是结结实实轰在了猿妖胸口,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只有他心里清楚,那一拳压根没能摸到猿妖的衣衫,被了一层无形的气浪阻隔,若深陷泥潭,始终无法递出最后的一丝毫离。 韩霜成很清楚,这便是磐石四境的气。他曾在书中读到过,气千变万化,可攻可守。气附于双拳,则攻势陡增,轻易便可摧石断金。气聚于躯体,若身披宝甲,固若金汤。方才,猿妖便是以气贯与指尖,才轻易捏住了他的折扇。之后又聚气于胸,毫发无损的接下了狩虎崩拳。 此时,猿猴却未曾看向三人,而是低着脑袋,把玩着手里夺来的折扇。来回开合,响起了铿锵碰撞的金石之声。猿猴心喜,它非常中意这柄折扇,便将之别于腰间,倒也和这一袭青衫颇为相配。 随后,猿猴犹豫了片刻,就这么取走了折扇似有不妥。猿猴咬了咬牙,颇为心痛的摘下了腰间挂着的古朴玉佩,高高抛给了韩霜成。 韩霜成一把接过了这枚寻常的羊脂色玉佩,有些愣神。这猿妖似乎是打算一物换一物,就如同市井做买卖般,并不强取豪夺,而是要讲一讲人的规矩? 韩霜成摇了摇头,面色复杂的望着猿猴,内心有些挣扎。此猿妖本灵智极高,几乎是与人无异。可它偏偏残杀了老猎头一行四人,便难保日后不会危及猿啼镇百姓,妖毕竟是妖。 想到这儿,韩霜成内心反而轻松了许多,翻手收起了玉佩,沉声道:“猿妖,韩某敬你重规矩,此扇便与你换了。不过,韩某杀你之决心不变,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猿猴极通人性的点了点头,主动摘下了青衫,无形的气自体内散出聚于双拳。既然这三人它不得不杀,那就全力以赴。一拳毙命是它所能想到的最仁慈的死法。 韩霜成抖了抖袖袍,对着身旁二人笑道:“若是今日能侥幸斩了猿妖,他日韩某定当与二位道友,一醉方休。若是不能,那韩某与二位道友,黄泉之下,亦当豪饮。” 沈凌云笑着点了点头:“我辈修士,何惧一死?” 杨川钧撇了撇嘴,冷哼一声:“真啰嗦,要是怕死老子还当个屁的修士。” 韩霜成笑了笑,不再多言。他终于想通了为何自己久久没能踏足王境。过去五年来,他与人打斗,都有着必胜的把握,甚至都不需要动用那柄金精折扇,久而久之他都有些厌倦了。而这一次,即便有着性命之忧,韩霜成反倒隐隐有些兴奋,这猿妖是他以命换命也想打赢的对手。 打赢了这一架,或者只要他不死,韩霜成都有信心能跻身三境王境。 此时,远撤的一行四人中,墨世平忽然停下了脚步,王富贵也随之驻足。而苏阑梦和吴暮见状,也只好止住了身形,神情讶异的望向他们。 “一定要去?” 王富贵轻叹一声,他早就猜到,墨世平不会丢下韩霜成,就这么离去的。 墨世平点了点头,握紧了双拳。他从之前韩霜成三人凝重的神情中看得出,对上猿妖他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疯了?你才武人一境,去了只会添麻烦。”苏阑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少年意气用事,完全没有考虑到后果。 墨世平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有一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出超越一境的修为。若是出其不意,应该能起到些帮助。” 苏阑梦闻言,厉声制止道:“不行。即便是你短暂的有了二境的修为,也不过和我一样而已,去了只会扯后腿。” “若是短暂的媲美三境呢?”墨世平默默在心里算计了片刻后,轻声答道。虽然如今他堪堪入了武人一境,但气力上已有武人二境的三石之力。若是用上了驭己绝拳,墨世平有信心能使出堪比三境的四石之力,甚至更多。 苏阑梦怔怔无言,她可从未听闻过有这般奇特的功法,本想反驳少年这番荒谬的言论。但望见了墨世平脸上异常认真的神色后,苏阑梦心中忽然有种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想法,这个少年没有说谎。 ... 老猎头合上双眸,原本已做好了赴死准备,但却意外的察觉到了猿猴远去的脚步声。老猎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开了眼睛,果真瞧见了猿猴离去的背影。猿猴取下挂在树枝上的青衫,抱在怀里,离开了。 若是说猿猴为何不杀老猎头,大概是,老猎头说出最后那句话时,眼里饱含的希冀之色触动了猿猴。望着那份希冀之色,猿猴有些恍惚。它当初在书中读到“一袭青衫如玉是书生”时,眼里也有着相同的希冀。猿猴不禁想着,那间小酒馆对于老猎头,就如同这一袭青衫之于自己一样,都是心里最柔软最宝贝的地方。猿猴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它真的不喜欢打架,读书人不该打架的。 身负重伤的老猎头挣扎着跑下山去,告知县老爷猿啼山出妖怪了,算是完成了他接下的最后一份任务,尽责了。直至最后弥留之际,老猎头什么话都没留下。他笑着闭上了眼睛,梦里有一间小小的酒馆开张了。 第五十七章 一丝机会 “砰!” 三人与猿猴爆发了激烈的打斗,从正面捏拳直袭的杨川钧被猿猴一拳砸中了左臂,整个人连连后撤数步。 杨川钧瞥了眼泛起剧痛的左臂,此刻已经无力的低垂,尽数折断。杨川钧深吸一口气,有些后怕,若不是方才自己本能的别过了脑袋,猿猴那一拳可就要了他的命了。一拳而已,便将自己的整条左臂打碎,堪比金石之躯的武人三境在猿猴面前竟如纸糊一般,这让杨川钧内心生出了一丝绝望。 此时,韩霜成和沈凌云自顾无暇,根本来不及照应受了伤的杨川钧。猿猴的攻势迅捷,二人光是躲避就得全神贯注,很难组织起像样的进攻。 “先退!”韩霜成低喝一声,率先后撤数步,不再与猿猴正面交锋。沈凌云见状,也是果断后撤,贸然出手只会和杨川钧一样,得不偿失。 再次并肩而立的三人,面色凝重。一番试探下来,三人心里都很清楚,四境的猿妖和他们三境巅峰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猿猴双拳之上包裹了无形的气,威力倍增,轻易便可如摧枯拉朽般重创他们的三境之躯。 不过,在之前短暂的交锋中,韩霜成也不是没有收获的。他隐隐察觉到,猿妖那股无形的气似乎并不能同时流转于其身体上的两个不同部位。之前韩霜成以金精折扇攻击时便是如此的,猿妖先以气流于指尖捏住了袭来的折扇,后又聚气于胸挡住了狩虎崩拳,可在那一瞬间,韩霜成分明感觉到,猿妖指尖的气消失了。 想到这儿,韩霜成皱眉低声道:“此猿妖初入四境,对气的掌握还颇为生疏。或者,四境的气并不能做到攻守合一。猿妖驭气攻击时,必然会出现一瞬间的防御空窗期,那便是我等三人唯一的胜算。只是,恐怕要二位道友以身犯险,为韩某赢得这一丝机会。” 沈凌云和杨川钧相视一眼,虽然二人神色皆有些不解,但仍是互递了眼神,相信韩霜成所言。二人并不能察觉到猿妖躯体上气的流转,想来这便是他们与韩霜成同为武人三境之间的差距了。 沈凌云正了正衣冠,抖了抖袖袍,笑道:“此番便让沈某先行试探。虽然会尽可能的争取那一丝机会,但若是有性命之忧时,沈某不敢保证不会先行后撤。韩道友可要有此准备了。” “自然,理应如此。”韩霜成点了点头,并不觉得不妥。在危及性命时,人的本能便是求生,身体会下意识的规避危险。 杨川钧咬了咬牙,面有不甘,却没有多说什么。杨川钧心里很清楚,失去了左臂也就意味着不再能与猿妖正面交锋,若他再次莽撞出手,只会给二人带来麻烦。如今,他只能在远处伺机而动了。 沈凌云不再犹豫,彻底爆发了武人三境巅峰的修为,箭步前冲,一息之间便拉近了与猿妖的距离。而韩霜成则紧随其后,故意保持了一丈有余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下,韩霜成有信心,只要沈凌云创造了那一丝机会,他便可以瞬间欺身至猿妖面前,予以重击。 猿猴望着前冲而来的二人,并未后撤,反而主动挥拳相迎。 一拳堪堪擦着沈凌云耳朵而过,拳风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细微的口子。沈凌云轻皱了下眉头,浑然不在意自己在鬼门关前晃荡了一圈,从袖中抖落一柄通身漆黑的乌金匕首,握于右手后直刺猿妖心脏。 这柄乌金匕首是悬山宗赐下的法宝,刀刃锐利无匹,常年浸染世间各种剧毒。寻常武人境武夫被刺伤后,多半是当场毙命,即便是磐石境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是专门用以一击制敌的暗器。 之前的交锋中沈凌云一直未曾动用此件法宝,为的就是如今出其不意。若是此乌金匕首能顺利刺入猿妖心脏,纵然猿妖已是磐石境,也会立马因剧毒攻心而死。 只可惜,持着乌金匕首的沈凌云猛然一惊,匕尖在距离猿妖心脏的最后一丝距离处停住了,再也无法深入一丝一毫。 “这就是气么?”沈凌云内心苦涩一叹,磐石境四境的气果然妙用无穷,挡住了他隐忍了许久的必杀一击。 “砰!”沈凌云眼前一花,只觉胸口传来一阵痛楚。他结结实实挨了猿妖的一拳,身形连连后撤数步,忍不住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只得放弃了攻势。 沈凌云抬手抹去了嘴角的鲜血,有些讶异方才猿妖的一拳居然只让自己受了些算不得重的创伤,不过随即他便明白过来了。就如同韩霜成说的那样,此猿妖果然不能做到攻守合一。方才的猿妖的气必定是凝于胸口处抵住了自己刺去的乌金匕首,所以挥出的一拳中并没有包裹气,故而威力也只是武人三境巅峰,并不能一拳砸穿他的胸膛。 沈凌云与韩霜成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轻轻扯起了嘴角,如此一来,真的有机会打赢猿妖。 此时,一拳打退了沈凌云的猿猴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有些恼怒。这三人似乎比一月余前杀的那几人难缠多了,似乎已经看破了自己使用气的弱点,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会突生意外。 想到这儿,猿猴便握紧了双拳,第一次主动的出手了。猿妖以气流转于双足,爆发了远超武人三境的速度,瞬间便抵至韩霜成身前,又凝气于拳,直轰他胸膛而去。 韩霜成直皱眉头,猿猴此番的突进速度出人意料,他根本没有时间躲闪。 “糟了。”韩霜成内心暗叹一声,匆忙之间只能做到双臂护胸。他心里很清楚,吃了猿妖这一拳,即便是留住了一命,双臂也会尽数折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一旁窜出,堪堪在拳头袭来之际,挡在了他的身前。 “墨世平!”韩霜成愣了一下,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墨世平便被猿妖的一拳直直砸中,瞬间一股难以抵挡的外力袭来,连带着他一起,两人向后滚去了数丈之远。 韩霜成灰头土脸的爬起身来,顾不得拍去些尘土,慌忙查看了一下身旁一动不动的墨世平。 “晕过去了?”韩霜成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他又伸手按了按墨世平胸口处,果然有一坚硬之物,多半就是王富贵的那面辟邪宝镜了。想来墨世平就是靠着这面铜镜抗住了猿妖的一击重拳。不过,此面铜镜也仅仅只能挡住一次磐石境的攻击,现在恐怕已经镜面碎裂不堪,再无防御之力了。 韩霜成微微叹了口气,再度站起身来,没想到自己被墨世平救了一命。方才墨世平窜出的速度极快,甚至堪比武人三境的自己,很有可能是某种功法的缘由。 不过,当下的韩霜成也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眼前的猿妖可依旧毫发无损的站在那儿,冷冷的望着他们。 此时,猿猴心里有些讶异,更有些生气,那个少年明明走了,为何还要回来送死呢?它本来只打算杀这三人,现在却要多杀一人,这就让猿猴心里愈发不舒服了。 “韩道友!”沈凌云低喝了一声,方才那惊险的一幕着实让他捏了把汗。若是没有墨世平的突然窜出,那韩霜成不死也是重伤,也意味着他们三人将彻底败于猿猴。 韩霜成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分神,做好了应战准备。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对付猿猴,否则不仅是墨世平,就连他们三人都会交代在这里。 沈凌云咬了咬牙关,他很清楚,既然墨世平回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吴暮,苏阑梦和王富贵也没有走远。若是不能打赢猿妖,恐怕一行七人都走不出猿啼山。 想到这儿,沈凌云不再犹豫,面露决绝之色,攥紧了手中的乌金匕首,再度箭步前冲,主动发起了攻势。 可他眼前的猿妖竟然极通人情的冷哼了一声,又一次驭气流转于双足之上,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沈凌云眼前一花,愣了一下,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竟未能捕捉到猿妖的动向。当他再度反应过来时,猿妖已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其右臂已经高高举起,正准备挥下。 “快躲开!”韩霜成低喝一声,足下骤然发力,赶忙上去接应败局已定的沈凌云。 沈凌云瞧着面前狰狞的猿妖,忽然轻轻笑了笑。在这生死的一瞬间,他能堪堪做到以双臂挡下猿妖的此拳,不过代价很大,能活下来却也会双臂折断,失去了一战之力。与其如此,倒不如以命换命。 沈凌云望了眼姗姗来迟的韩霜成,轻轻摇了摇头。他身形未动,右臂骤然绷紧,手中的乌金匕首猛然刺向了猿妖的心口,而猿妖包裹了无形之气的右拳也即将落在他脑袋上。 “猿妖,咱们黄泉底下见吧。”沈凌云冷笑着盯紧了猿妖,乌金匕首义无反顾的刺进了猿妖的胸口一寸。与此同时,赶来的韩霜成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直直的踢中了猿妖的腰间,而猿妖仅仅只是身形颤了一下,但它的右拳也猛然砸向了沈凌云。 沈凌云遭受重击,顿时七窍流血,猩红的血液纷飞,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而出,摔在数丈外的泥地上,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韩霜成瞥了眼倒地不起的沈凌云,面色凝重。方才若不是他的一记鞭腿踢中了猿妖,微微撼动了猿妖的身形,那猿妖的右拳可就直直落在了沈凌云脑袋上,而并非肩膀上了。 杨川钧紧锁着眉头,连忙上前,屈指探了下沈凌云的鼻尖,所幸还剩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杨川钧朝着韩霜成点了点头,随后摸出了一颗随身携带的疗伤宝药,赶忙塞入了昏迷不醒的沈凌云嘴中。不过,这颗丹药也只能暂时吊住他的一口气,若是时间久了得不到医治,还是九死一生。 韩霜成面色愈发凝重,虽然沈凌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拖下去情况仍是不容乐观。而杨川钧的整条左臂尽数折断,也是无法与猿妖正面交锋。那当下,只有自己一人算得上还有一战之力。 此时,不远处的猿猴气的咬紧了牙关,抬手抹去了心口处渗出的一丝鲜血。方才,它明明可以一拳就击毙那持匕首之人,也算是让他没有丝毫痛楚的死去。可却被眼前这一袭白袍的青年所碍,导致它那一拳偏移了数寸,将那人的肩膀砸了个稀烂。 就在这时,猿猴忽然皱紧了眉头,只觉的胸中异常沉闷,忍不住张嘴吐出了一口乌黑的鲜血。猿猴不笨,它立刻反应了过来,必然是之前刺入自己胸口处的那乌金匕首上沾着剧毒。同时,猿猴也明白了,为何那持匕首之人,在最后时刻,冲着自己诡异的冷笑了。猿猴赶忙驭气凝于胸口处,护住了主心脉,防止剧毒进一步蔓延,待解决这三人后在驭气慢慢逼出剧毒。 方才,猿猴之所以被刺伤,是由于他只将自身一半的气凝于胸口作了防御,另一半的气贯于右拳挥出。所以,沈凌云的拼死一击才得以凑效,而猿猴只有一半气包裹的右拳也没能砸死沈凌云。否则,若是猿猴铁了心驭气防御,那沈凌云是刺不进丝毫的。同样,若是猿猴铁了心的凝气于拳,那沈凌云怕是能将这法宝品阶的乌金匕首完整的刺入猿猴的胸膛,那便很有可能做到以命换命了。 在最后的关头,猿猴本能的求生欲望,迫使它分出了一半的气凝于胸口。而韩霜成又一记鞭腿正中了猿猴,使得它的右拳有所偏颇。正是这番阴差阳错下,沈凌云才得以侥幸的捡回了一条命。 韩霜成瞧见了猿猴吐血的模样,心中了然,骤然便捏紧了双拳,毫不犹豫的直奔而去。当下,猿猴必定会驭气凝于胸口,这也是沈凌云拼死替他创造的一丝机会。 第五十八章 袁霁月 身若弦箭般冲出的韩霜成,内心却生出了异样的感觉。一直以来,韩霜成都觉得三境只分两种人。王境之人和非王境之人。而他也正是一直在寻找突破王境的契机,甚至甘愿驻足在三境巅峰五年之久。韩霜成自问,一路走来,他都是为自己修行。无论是宗门内的数次试炼,亦或是接下的各种下山任务,他都没有特别在意过。败在他手下的御灵宗弟子和江湖草寇不计其数,可那又如何?即便是偶尔遇到三境巅峰的对手,韩霜成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自始至终,韩霜成的眼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三境王境。韩霜成心性颇高,他的修行之路是一条狭窄的独木小桥,身前身后皆是无人,他的对手只有他自己。若是不能以王境之姿入磐石四境,那他韩霜成宁可一世都呆在武人三境。 可当下,韩霜成的心性却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折了左臂的杨川钧,昏迷不醒的墨世平,生死难料的沈凌云,这三人,他迫切的想救下。并非是出于唇亡齿寒的缘由,而是韩霜成觉得,这三人都不该如此憋屈的死在猿啼山,没有人怕死,并不意味着有谁一定要死。况且之前可是约好了,下山之后要去喝一杯的,无论缺了谁,酒喝得都会很不痛快,很无趣的。 距离猿妖仅有一丈之余的韩霜成笑了笑,若我韩霜成能救下这三人,那这王境不要也罢。 韩霜成曾为自己数次拒绝了磐石四境,在这一瞬间,他义无反顾的为了这三人,破境了。以三境巅峰之姿入了磐石四境,却也注定着他此生错失了一步之遥的王境。 “砰!”韩霜成与猿妖互换一拳。 韩霜成身形屹立不动,而猿妖却吐出一大口鲜血,倒飞了出去。一股几乎浓郁到显化为白雾的气,从韩霜成体内缓缓散出,笼罩了他的全身。 韩霜成打磨了五年之久的三境巅峰,趋于圆满的十石之力,距离王境真的只差了一丝一毫。自古三境王境,一入磐石四境,却能堪比五境之威。韩霜成虽不是王境,却也差的不多了,此刻的他驭气几乎可以笼罩全身。气贯全身,攻守合一,这便是磐石五境的象征。 猿猴想挣扎的爬起身,却顿觉得胸口若撕裂般剧痛无比,甚至连驭气都无法做到。之前被乌金匕首刺伤的心口处,毒素又开始一点一点侵蚀着主心脉,让它的意识渐渐的有些模糊了。 韩霜成瞥了一眼身负重伤的猿妖,便知道它已经必死无疑了。方才他与猿妖互换一拳,他驭气贯于右拳,又同时凝于胸膛,所以毫发无损。而猿妖却不能做到凝气防御,自己那一拳,打烂了它的胸膛,骨骼尽碎,经脉皆断,已经不可能做到驭气保命了。 大口喘着粗气的猿猴,瞪大了通红的双眼,却不是望着韩霜成一行人,而是扭头望向了西边的方向。 在那里,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正缓缓下沉,残阳如血映红了整片猿啼山脉。夕阳西沉,是猿猴最爱看的景色之一,十几年来,百看不厌。 猿猴的喘息声渐微,它心中了然,这是最后一次看此美景了。它费劲力气瞪大了眼睛,贪婪的想多看一眼,牢牢记住这幅景象。可猿猴眼前的落日余晖却渐渐暗淡,直至一片黑暗,尽管它还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此时的猿猴已在弥留之际,到最后它也没能按照买卖约定,杀了那三人。可它却觉得,这样的结局倒也不错,读书人嘛,终究不该打打杀杀的。 猿猴心中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它最终还是没能看到那本讲痴男怨女的红尘书籍的结尾,不过它也没打算看了。不看,至少心里还有个念想,说不定,夏霁风和秋朗月,最后就厮守到老,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呐。 想到了这儿,猿猴合上了双眼,满足的轻叹了一声。 福至心灵,猿猴终于知道了那黑袍之人当初馈赠自己的那一点白光,有何作用了。最后的最后猿猴竟然面带笑意,口吐人言,说了那么一句话。 “袁霁月...我就叫袁霁月吧...” 此时,不远处正在查看沈凌云伤势的韩霜成猛然回头,难以置信的盯住了猿妖的尸体,他方才确确实实听到了那句话。 “这...四境的猿妖,居然口吐人言了。”韩霜成喃喃自语道,神情之上的震惊之色愈发浓重。 韩霜成一个箭步上前,来到了猿妖身旁,望着它还挂着些许笑意的脸庞,沉默了许久。 此时,一直在远处观望的苏阑梦,吴暮和王富贵见大局已定,这才连忙赶至此地。吴暮蹲下身扶起了满身是血的沈凌云,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而王富贵则一把背起了昏迷不醒的墨世平,长舒了一口气。他瞧得出,墨世平只是和之前与宇文澈水打斗时一般,用了那古怪的招式,昏过去了,并无大碍。 “师兄,没事吧?”苏阑梦望着杨川钧无力垂荡着的左臂,眼眶有些泛红了。 杨川钧面色欣喜,扯着嘴角笑了笑,连忙安慰道:“一条胳膊而已,不碍事。先下山吧,沈道友的伤势颇重,暂时以灵丹吊住了一口气,需要尽快医治。” 于是,一行人也不敢耽搁,连忙顺着来时的山路,匆忙下山而去。 但韩霜成却独自留下了,默默的在一株古树下,挖了一个坑,将猿妖的尸首葬在了其中。同时,韩霜成轻轻摘下了树枝上的那件青衫,一同葬了下去。 韩霜成伫立在坟头前,翻手从玉界中取出了那枚羊脂色玉佩,把玩了片刻,笑道:“袁霁月,这玉佩我就收下了。下辈子,你拿着金精折扇来找我,到时候咱俩定要喝个不醉不归。去他娘的人妖有别,去他娘的狗屁道理。” 说罢,韩霜成将玉佩悬在了腰间,朝着坟头轻轻抱拳,随后转身,洒然离去。 “袁兄,江湖路远,就此别过。” 县衙内,老师爷连连招呼安顿了匆忙赶至的六人,又立刻动身去请来了猿啼镇中有名的老郎中。 老郎中检查过杨川钧和沈凌云的伤势后,立马进行了包扎,之后又分别写了两副药方子,交给了众人,叮嘱要每日按时服药,切忌在三个月内触动伤口,应无大碍。 吴暮感激涕零的拜谢了老郎中,连忙拿着两副药方子去炸药了。墨世平被王富贵安置在了客房内,小心翼翼的替他盖上了棉被。而折断了左臂的杨川钧反倒有些生龙活虎,自从瞧见了苏阑梦关切的眼神后,他古板的脸上便隐隐透露着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一袭官袍的县老爷冯进范面色欣喜的走进了内堂。 “本官代表猿啼镇数十万百姓,恳请诸位仙师收此一拜!” 说着,冯进范抖了抖绣有一对精巧黄鹂鸟的袖袍,朝着殿内的三人躬身一拜。 苏阑梦连忙上前了一小步,扶起了冯进范,笑道:“县老爷不必如此。铲除猿妖是我等分内之事。此躺猿啼山之行,沈道友和杨师兄受伤颇重。希望县衙能多容我等几日,待伤势渐好后,我等自会离去。” “自然当如此。另外,猿啼镇库藏内有专门辅佐疗伤的药材,均会无偿提供给二位仙师。”冯进范连连点头,一口便答应下来。冯进范在官场混迹了大半辈子,自然听得出苏阑梦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铲除了猿妖,对上头的郡守老爷也有了交代。疗伤药材是挺珍贵,但和自个儿脑袋上这顶乌纱帽可就没得比喽。 ... 韩霜成走后不久,一袭黑袍人影自远处天际飞来,落在了猿啼山巅。 来者径直走到了坟头前,屈指弹出了一道白光,没入其中。片刻之后,本已死去的猿猴忽然睁开了眼睛,破土而出。 猿猴感觉到,胸口的碎骨断经正在主动愈合,它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的黑袍之人,正是当初和它做买卖之人。 “我...我又活了吗?”猿猴喃喃自语道,如今的它已可以口吐人言。 黑袍之人摇了摇头,笑道:“死而复生?我可没那么大的神通。一月余前,我送你的那场造化,一是助你口吐人言,二是在你濒死之际保你一命,不过制造一个你已经死了的假象罢了。” “为何?我明明没能按照约定,杀了那些人。”猿猴神情苦涩。它自然不笨,已经多少猜出了些这黑袍之人意欲何为。自始至终,它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用来历练那些上山之人。 黑袍之人笑道:“在之前,你虽然活着却已经死了。可如今,你死了反倒可以活着。这也是这笔买卖中你应得的一点小彩头。” 猿猴摇了摇头,微微叹息。原来它的生死在黑袍之人眼中,仅仅是可有可无的一点小彩头罢了。 “生而为妖,就该死吗?”猿猴困惑,内心不解。就如黑袍之人所说,它成了妖,即便躲着不作祟,但一旦被世人知晓了,终归难逃一死。 黑袍之人想了想,轻声道:“生而为妖,该不该死,不是我说了算的。鼠窃人食,人憎之则杀之。人窃蜂蜜,却喜之亦夸之。当人做了如鼠一般的勾当时,人难道会憎恨自己吗?不会的。他们反倒会夸蜜蜂勤劳,然后高兴的取走蜂蜜。这就是人性。你是妖,在人眼里就得死,懂了吗?” 猿猴闻言,怔怔的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为何你不杀我,反倒救我?” 黑袍之人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的天,又指了指脚下的地,笑道:“你我之间的距离便如这天地之间,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远不一样。杀不杀你或者救不救你,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但我们之间既然做了买卖,那就得守规矩,得救你,这对我而言才算重要。” 猿猴低头沉默了,它听得出,黑袍之人此番话并没有诓骗它。 黑袍之人望向了极远处的北方,叹了口气,说道:“在人族的地盘上,南域,北疆,西土,东胜神洲。有不计其数的像你一般的妖兽,在机缘巧合下踏入了修行,便以为是泼天大喜,却不知福祸相依,引来的是杀身之祸。成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死路一条。大道且宽且长,人心且善且恶。天地虽广,但在这里,却没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猿猴讶异的抬起了脑袋,它从黑袍之人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其他的意味。 “难道,还有属于妖族的地方吗?” 黑袍之人点了点头,指了指北方,笑道:“自然是有的。过了北疆的伏龙山,再往北便是妖族之地。或许,不该称之为妖族,而是万族。天下万族,除人之外,皆为妖。在那里有着不计其数的妖族,虎视眈眈的坐北望南。你应该看得出,方才那几人与你已是不死不休。试问,人和妖之间的族战,其惨烈程度又当如何?” “永远不要小瞧了人和妖之间互相敌视的恶意,都是抱着要打到对方永无翻身之地的觉悟才发起的族战。” 猿猴重重的叹了口气,它远没有想到,真相是如此的残酷。面对灭族之争时,没有对错可言,成王败寇罢了。 “我想去北疆,过了伏龙山,回妖族,不再参与这些头疼的事情。” 黑袍之人闻言,哑然失笑:“回不去的。莫说如今的你连人形都未化,便是你有了问仙境的实力,想过伏龙山也是痴心妄想。伏龙山有人族第一剑仙俞承峰坐镇,他可不会好心到像我这般与你闲谈。” 说到这儿,黑袍之人顿了顿,笑道:“如今你且老老实实呆在猿啼山修行,等入了六境化了人形在下山。在南域,你若是安分守己,我魏礼可许诺你性命无忧。好好的在这人间走一走,老老实实的读你的书便是了。” 黑袍之人赫然便是南域李氏王朝的国师魏礼,人族为数不多的问仙境之一。 第五十九章 万丈星落,一点流萤 当墨世平从昏迷中睁开眼时,已是隔天晨晓之际,隐隐约约可以听闻到猿啼镇的雄鸡啼鸣。 “吱呀。” 墨世平简单整理了一番,推开了木门,径直去了县衙内堂。 “小仙师醒了?”内堂中,老师爷正拿着笤帚,掸去些青砖上的灰尘,瞧见了墨世平,立马笑着打了声招呼。 墨世平点了点头,又环顾了一眼四周,未曾见到其他人,便有些担忧的问道:“老师爷,不知与我一同前往猿啼山的其余六人如何?” 老师爷将手中的笤帚斜靠到了一旁,又拍去了些身上的灰尘,这才笑着答道:“只有沈仙师和杨仙师受了些重伤,不过却没有性命之忧。小仙师大可放心。” 墨世平闻言,这才略有心安。昨日他使用驭己绝拳后,果然如他事先所料,在短暂的片刻间,拥有了堪比三境的爆发速度和力量。可后遗症也很明显,怀揣着辟邪宝镜替韩霜成挡下一击后,他便失去了意识,彻底昏死过去。 想到这儿,墨世平直皱眉头,连忙取出了怀里的铜镜。低头一瞧,镜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变得黯淡无光,想来是失去了防御的作用。 墨世平摇了摇头,翻手将铜镜收入了玉界中,有些庆幸又有些苦恼。若不是王富贵将此面铜镜塞给了他,即便是使出了驭己绝拳的墨世平,多半也抗不下猿猴的那一拳。不过,此面铜镜也是因此毁去了,墨世平不好意思直接便还与王富贵,只得先收入玉界中,待回了宗门再看看有无补救之法。 就在这时,韩霜成领着王富贵一前一后从外廊步入了内堂。 “墨世平,醒了?”王富贵面色欣喜的打了个饱嗝,方才他与韩霜成去吃早茶,要了好些个值钱的小菜,反正有韩霜成兜底。也算稍稍弥补了些他内心的遗憾,当初他可是没能喝到那一两银子一口的竹叶青。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见韩霜成和王富贵不像受伤的模样,当下也是安心了许多。 韩霜成笑道:“墨师弟当初可真是替韩某挡下了尤为关键的一击,否则我等一行七人便要尽数折在猿啼山。此趟能圆满完成委托,墨师弟功不可没。” 墨世平腼腆的笑了笑,客气的答道:“我不过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算不得什么。”紧接着,墨世平想了想,又有些疑惑的问道:“韩师兄,不知最后究竟是如何打败猿妖的,那猿妖多半是四境吧?” 韩霜成点了点头,笑道:“墨师弟猜的不多,确实是四境。韩某也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便打赢了猿妖。” 就在这时,一旁的王富贵闻言,顿时斜瞄一眼韩霜成,小声嘀咕道:“我可瞧见了,他一拳就打烂了猿妖胸膛,明明那么厉害却要藏到最后才出手。” 墨世平颇为讶异的望了一眼笑眯眯的韩霜成,这和他预想的有些不同。他原本以为是韩霜成,沈凌云和杨川钧三人合力才勉强打赢了猿妖,而沈凌云和杨川钧也因此身负重伤。 不过随即,墨世平便哑然失笑,他猜到了缘由。 “韩师兄跻身磐石四境了?” “侥幸侥幸。” 韩霜成虽然此刻面色带笑,但心里多少有些涟漪,三境王境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了。不过倒也谈不上后悔,仅仅是有些遗憾罢了。 “韩某入了四境,按规矩要尽早动身前往磐崖宗。韩某随身之物皆在玉界内,便不回御灵宗了。” 墨世平挑了一下眉梢,他想起了当初掌门宋疆说的那番关于修仙宗门的论述。这磐崖宗应该就是御灵宗的上一阶宗门了,专门负责磐石境四境至六境的修仙弟子。再往上一阶便是礼宗了,据说是由问仙境下第一人之称的国师魏礼负责的。 “难怪今早儿吃早茶那么大方,感情是要走了呀。”王富贵瞥了他一眼,当下也没了打趣的心思。其实,王富贵并不讨厌韩霜成,只是有些时候喜欢和他吵吵两句。 韩霜成抖了抖袖袍,笑道:“怎么,王师弟可是不舍得韩某?那韩某留下便是了。” 王富贵鄙夷的撇了撇嘴,连声道:“可别,赶紧走,有多远走多远。” 韩霜成笑着摇了摇脑袋,轻叹了一声。他何尝又真的讨厌过王富贵呢,这个师弟在他眼里,有趣的很哩。 此时,一身翠绿色官袍的县老爷冯进范也来到了内堂,他远远便听闻了三人的交谈声。 冯进范笑着打了声招呼,连声说道:“本官方才听闻,韩仙师要离开猿啼镇了?那可不行,得多留几日,至少也得等本官替诸位仙师摆完庆功宴席再说。” 韩霜成点了点头,笑道:“当然得留下。韩某可早就听闻县老爷窖藏有数十年的珍酿,怎么的也得厚着脸皮尝一尝。” 冯进范闻言,神情愣了一下,不过又立即豪爽的应道:“自然当如此。本官绝不会吝啬窖藏珍酿,庆功宴上,诸位仙师,不醉不归。” 话虽如此,可说的时候,冯进范的嘴角可是忍不住抽搐了好几下。当下,他的心里一阵苦涩,后悔开口挽留韩霜成了。这些为数不多的窖藏珍酿最少的都有三十年的年份,是他的心头大好,平时他连一滴都不舍得染指。冯进范原本想着再过些年,自己告老还乡时,带回去慢慢独品。可如今,怕是保不住了,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泄露了出去。 想到这儿,冯进范颇为哀怨的望了一眼老师爷,也只有跟了自己那么久的老师爷知晓此事了。而老师爷则心虚的避开了冯进范递来的目光,当下眼观鼻,鼻观心,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一旁的王富贵两眼放光,朝着韩霜成小声问道:“县老爷的酒难不成比那竹叶青还要好?” 韩霜成故意抬高了些声调,笑眯眯的答道:“县老爷的酒那可真是宝贝。若说那竹叶青值一两银子一口,那县老爷的珍酿可就是一两金子一口的世间头等美酒。喝下去的不是酒水,是金灿灿的元宝哩。” 王富贵惊讶的瞪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到时候我一定要大碗大碗喝个尽兴,不然可就亏大喽。”话刚出口,王富贵便自知所言不妥,讪讪的朝着冯进范笑了笑,颇为尴尬。 冯进范眼皮子抖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只是脸色渐渐有些发黑了。 墨世平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向精明的王富贵咋可能看不出冯进范的脸上的心疼之色。只不过嘴馋珍酿的王富贵,只好学那老师爷,一人装聋,一人作哑,其实两人心里头都敞亮着呢。 “沈道友如何,可曾醒了?”韩霜成轻声向老师爷询问道。杨川钧和沈凌云伤势颇重,不宜多动,便留在县衙的客房内修养。而负责县衙内大小事务的老师爷自然是费了些心神照顾的。 老师爷摇了摇头,微微一叹:“还不曾醒来。沈仙师右边肩胛尽碎,虽然医治及时保住了一命,但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还是得慢慢调理。” 韩霜成微微皱起了眉梢,没说什么。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些愧疚,若是早点跻身磐石四境,或许沈凌云也不必遭此劫难了。不过,退一步说,若不是沈凌云负伤濒死,他韩霜成未必就舍得放弃几乎是囊中之物的三境王境。 老师爷瞥了韩霜成一眼,虽声色不动,但心里微微泛起了些涟漪,似乎猿啼山一行,没他料想的那么简单。不过老师爷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只会在心里嘀咕嘀咕,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询问的。只要猿妖除了,那便万事皆休,至于其中的过程如何,不是他能瞎操心的。 ... 猿啼山巅,自名为袁霁月的猿猴忽然问了魏礼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 “在北边的妖族,妖也会读书吗?” 魏礼破天荒的收起了笑意,沉思了片刻后,轻声答道:“想来是会的。”随后他摇了摇头,不愿多说此事。 袁霁月有些诧异,却也识趣的不再多问。 魏礼轻叹了一声,望向了北边,轻皱眉头。也不知老儒生远赴北疆,是否已经顺利收取了关门弟子。魏礼记得,老儒生曾说过,他会收取三个弟子。第一个是最像他的弟子,第二个便是魏礼,第三个是负责收官的弟子。 第一个最像他的弟子,也就是老儒生的首徒,魏礼的师兄,正是在伏龙山以北的妖族之地。故而魏礼才会那般回答袁霁月的提问。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师兄,让魏礼忌惮不已。他想不通为何老儒生会放任其去往妖族,也想不通既然是最像老儒生之人,又为何会倒戈去往妖族。不过魏礼觉得有一点是好的,既然去了妖族,那日后他遇到了这个大师兄,倒也不必拘于礼节,直接以命搏命就完事了。 ... 在极远的北疆,过了伏龙山,还要再往北去些的一座山巅之上。有一儒衫佩玉的年轻人负手而立,与他并肩的是一个面色沧桑的黑袍老者。 儒衫年轻人笑道:“接了俞承峰一剑,如何?较之当年,他的剑气是否有所精进了?” 黑袍老者笑着抖了抖毁去的袖袍,毫不避讳的伸出了布满无数细微伤口右手,轻声赞道:“剑气厉害的,较之当年更上一层楼喽。” “是吗?”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问道:“那你和他以命换命,有几成把握?” 黑袍老者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开心的答道:“若无意外,有五成!” 年轻人讶异的挑了下眉间,瞥了眼坏笑着的黑袍老者,便又摇了摇头,知道他是在故意打趣呢。 “真有五成!前提是俞承峰不用他那柄仙兵大江东去。我和他以拳换拳,百拳之内,必分生死。”黑袍老者拍了拍胸膛,底气十足的说道,一点儿也不脸红害臊。 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这倒也差不多。俞承峰的剑,硬的很呐。十数年前的那场交锋中,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剑仙,人族支离破碎的剑运倒也算被他勉强续了一口气。人族没了剑仙,就犹如虎去其齿,奄奄一息罢了。” 黑袍老者不置可否的干笑了两声,他可一点儿也不觉得人族已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尽管数十年前的那场妖族和人族的碰撞中,那个老人没有露面。可妖族中谁也不敢说,那人就已经苍老到失去了一战之力才避战的。毕竟那个老人,在百年前,挽天之将倾,亲手打碎了妖族想要天下易主的美梦。虎去其齿,犹有利刃,而那个名为雷帝的老人,便是护在人族最前端的,利刃。 儒衫年轻人瞥了一眼老者,自然知晓他在想些什么,当下笑而不语,没多说什么。在他心里,雷帝并不是其最忌惮之人。那个好似一直在世间走动,用双脚丈量了四大洲每一寸土地的老儒生才是他最忌惮,也是最想除之而后快之人。人族不光光只靠着雷帝才撑了那么久,那个老儒生才是在人族背后修修补补之人,哪儿有漏洞缺口他便填上,不知让妖族憾失了多少次彻底灭去人族的机会。 不过这一次,轮到了这位儒衫年轻人与老儒生对弈了。数十年前,这位年轻人策划的那起交锋中,虽然妖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却一举将人族锋芒最盛的剑修打废了。 “万丈星落,一点流萤。想想都可怕呢。”年轻人望向了远方,笑着喃喃自语道。他身旁黑袍老者骤然紧锁眉头,他想起了人族那两个惊才艳艳的剑仙。 男子姓墨,女子姓张,是一对夫妻。男子佩剑名为星落,女子佩剑名为流萤,二人皆是杀力肩天的剑仙。 数十年前的那场交锋,与其说是妖族要打散人族的剑运,倒不如说,是妖族容不得这二人再有成长的空间了,否则万事休矣。 第六十章 魏礼收徒 过了三四日后的一天傍晚,县衙内热闹非凡,觥筹交错。冯进范大大方方落座了主座,老师爷紧随其后,有条不紊招呼着添酒上菜。 以韩霜成为首的七人,自然也是不会故作客气。除了面色苍白,尚不能饮酒的沈凌云其余之人皆是在玉樽中斟满了县老爷窖藏的佳酿。而王富贵却将玉樽搁在一旁,笑眯眯的取过了一只大碗,用以盛酒。这一幕,被县老爷冯进范瞧见了,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颇为心疼自己窖藏了三十余年的珍酿。此等美酒岂是和那烧刀子一般,是用碗大口大口喝的? 不过,冯进范气归气,倒也不能直说,否则显得自己堂堂一个猿啼镇的县老爷小家子气了。而王富贵顺其自然的装聋作哑,一边大口喝着碗里的佳酿,一边心里头默默算计着一共喝了几口,这一口就是一两金子呐。 酒过三巡,众人已是喝的酩酊大醉,如同厅堂之下十数个空了的酒坛子,东倒西歪。县老爷冯进范也已恍惚了,喝到最后,他也拿起了大碗,大口灌酒。因为冯进范猛然醒悟了,他娘的,老子再不喝,就全被那小王八蛋儿喝了个精光。 酒桌之上,唯有千杯难醉的韩霜成和未沾酒水的沈凌云还清醒着。杨川钧眼神迷离的望着低头数着酒坛子的苏阑梦,嘴里喃喃说些听不清的醉话。王富贵,墨世平和吴暮三人瘫靠在了一起。在王富贵的多番劝酒下,本就不胜酒力的墨世平和吴暮没多久便丢了清醒的神志。 此时,沈凌云取过了一支玉樽,倒了些酒,郑重其事的说道:“韩道友,沈某以此杯薄酒,聊谢救命之恩。”说罢,尚不能饮酒的沈凌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只是刚吞酒入腹,辛辣的酒水便刺激的沈凌云一阵咳嗽。 韩霜成将玉樽轻轻举起,随后一饮而尽,笑道:“沈道友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他日,韩某得空拜访悬山宗之时,定与沈道友一醉方休。” 沈凌云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饮,朝着韩霜成微微抱拳,轻声道:“一言为定。”只是话音刚落,饮完一杯的沈凌云便醉倒在了酒桌上。冯进范,老师爷也醉趴在了桌上。说着胡话的杨川钧也不再吱声,低头数着酒坛的苏阑梦闭上了眼睛。王富贵,墨世平和吴暮,三人背依着背,不动了。 一瞬间,厅堂之上,除了韩霜成,其余八人皆是进入了梦乡。而此时,有一袭黑袍来客突兀的落座在了韩霜成身旁。 黑袍来客是个中年男子,英眉剑目,面如冠玉,头别玉簪,赫然便是显露了真实面貌的魏礼。 魏礼自顾自的取过了一支玉樽,倒了些珍酿,细品一口,笑道:“冯进范别的不行,这酿酒的本事倒是不错。” “不曾想到,我虽未踏入三境王境,你仍旧是主动现身了。”韩霜成轻叹一声。他自然是认得,眼前这黑袍之人,便是数年前与自己饮酒之人,也就是自己的半个师尊。 魏礼晃了晃手中的玉樽,不置可否的一笑:“看出来了?” “这若是看不出来,我韩霜成未免也太蠢了。从这两个师弟入御灵宗,你就开始着手布局了。对吧,国师魏礼?”韩霜成轻笑了一声。他之前下了猿啼山,心中独自复盘时,便猜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能轻而易举就布下此局,又能对宋疆耳提面命的,多半就是礼宗的宗主,也就是李氏王朝的国师魏礼。 魏礼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当初心血来潮,便随手落了一子。” 韩霜成闻言,直皱眉头,愠怒道:“那你可知,你这轻巧的落子,差点便要了沈凌云的命。我是你的棋子,死了倒也无妨。可其余六人,又有何错,差点就憋屈的死在了猿啼山。老猎头一行四人,已经死了!他们本不该受此无妄之灾,不该的。” 说罢,韩霜成神情颓废,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你又怎会不知,你可是执子之人。” “确实如此。”魏礼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否认这些事实。 “但,那又如何?你别忘了,御灵宗乃至礼宗,最后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些可有可无的棋子,而是那枚能一锤定音的决胜之子。你境界低微,看不到岌岌可危的天下大势。最坏的结果,我和你,和老猎头,和天下苍生一样,不过是先走晚走的区别罢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如果死一批人,可保住大势不崩,我必定甘之如饴。若舍了南域,能保天下,我魏礼,愿慷慨献上南域,第一个束手赴死。” “只可惜,没那么简单。没有谁一定要死,也没有谁一定不能死。对于枉死于我魏礼掌中的棋子,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下辈子别再遇到我这样的...蛇蝎之人。” “韩霜成,我当初找到你,是因为你和我很像。所以,我才乐意花些心思在你身上。若是你最后的成就低了,失望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因你而伤的沈凌云,因你而死的老猎头,甚至日后还会出现更多失望之人。” 魏礼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自嘲的轻叹了一声。枉死在自己手中之人,不算多,却也不算少,这已让魏礼心中悄然藏起了诸多份愧疚。可枉死在老儒生手中之人,不尽其数,他又背负着何其沉重的负担呢?魏礼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韩霜成沉默了片刻,仰头饮下一杯酒水,轻声道:“可我连王境都未入,已经让你,让他们,都失望了。” 魏礼摇了摇头,笑道:“所以说,你和我很像啊。在自己师尊的眼里,都算不得聪明之人。难道我魏礼说,你要入三境王境,你就非得要入吗?不入,你日后便成不了磐石境,成不了破空境,成不了问仙境了?你要是这么想了,你这一辈子都活在我魏礼的阴影里,一辈子也无法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是最让我失望的。”说罢,魏礼抬眼望向了北方,笑了笑。老儒生当初,瞧见了远走南域的自己,心里头应该是高兴的吧?只不过碍于面子,从来不肯说罢了。 韩霜成闻言,抬起了低垂的脑袋,直直的盯住了魏礼,一扫颓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定从容,他笑道:“破空境九境巅峰是吗?我韩霜成日后,必入问仙十境,胜你一筹。到时候,不用耐着性子听你讲这些烦人的歪理了吧?” 魏礼摇了摇头,笑而不语。我魏礼,可早就入问仙十境了。到时候不论你愿不愿意,都得老老实实继续听我的歪理。 “如此一来,你便是我魏礼门下的第八个弟子了。御灵宗掌门宋疆,是你的大师兄。他之前给了王富贵一面能挡下磐石境全力一击的法宝,便是他动的一些小心思,在偷偷的提醒你破局之法。不过既然你没有看破,我也懒得找他算账了。” “另外,你还有个年岁相仿的九师弟,名叫李慕之。虽然他才刚踏入修行,不过你俩很快就能在磐崖宗相遇了。” 韩霜成笑着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的九师弟,是个天资出众的修仙好苗子呢。 魏礼并不拘泥于拜师礼节,一个愿收,一个愿拜,便成了。想当初,魏礼拜入老儒生门下也是如此。当时的魏礼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少爷,在闹市中遇到了老儒生,一番交谈之后,便仗义的请他喝了顿酒,喝的稀里糊涂就入了老儒生门下。而魏礼最开始遇到韩霜成时,也是那般。所以魏礼才会说,韩霜成和自己真的很像,并不单单是指性格。有时候魏礼也会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二字,妙不可言。 既然事已了,魏礼也不在此多留,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后,化身一道长虹,消失在了月色之中。自始至终,除了韩霜成,猿啼镇中没有人知晓,有一袭黑袍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看似位高权重的李氏国师,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事必躬亲。这也是他从老儒生那儿学来的,很好的习惯。 恐怕没有人清楚老儒生在这世间走走停停了多久。南域,北疆,西土,东胜神洲,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有他留下的足印,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埋下的伏笔。所以当大势来临之际,人族才能做到一次又一次的化险为夷。老儒生的存在,只有极少数的几人知晓,百年来他一直掩藏的很好。如果有一天,需要老儒生站出来,走到幕前,那也意味着人族面临至关重要的背水一战。 ... 隔天天微亮,县衙厅堂内迷迷糊糊的众人才堪堪醒来。还穿着翠绿色官袍的冯进范脸色逐渐泛黑。何等的失态,堂堂一个县老爷,居然喝的酩酊大醉,这要是被有心人捅到了郡守老爷那儿,恐怕又是一桩祸事。 冯进范招呼了一声老师爷收拾残局,自个儿连忙去后堂洗漱一番后,着手批阅堆积如山的公文。面子上要做足了,得有个县老爷的模样,不能让人抓了把柄。这点粗浅的为官道理,冯进范还是懂的。 厅堂内,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心里头也有些纳闷,昨儿不知咋回事,困意和醉意一同来袭,忽然就这么睡着了。尤其是女子之身的苏阑梦,当下面色有些泛红,率先快步离去了。 墨世平和王富贵都觉得脑袋有些生疼,不过较之第一次在大鳖镇宿醉时可要清醒多了,想来是县老爷冯进范的酒水的到底不是烧刀子能比的。 不过二人环顾了一圈,却未曾瞧见韩霜成。又连忙去县衙内堂找了一圈,依旧没见着。 “姓韩的走了?”王富贵挠了挠脑瓜子,神情有些低落。 墨世平想了想,点了点头,轻声道:“应该是吧。昨天我们都喝醉了,他便也悄然离去了。” 王富贵摇了摇脑袋,轻骂了一声:“姓韩的真不厚道。好歹...也让咱俩送送他,这一路也受了他不少照顾了。他现在肯定坏笑着哩,咱俩欠他的人情,以他那小肚鸡肠的性子指定要记一辈子呢。” 墨世平闻言,瞥了眼情绪低落的王富贵,打趣道:“韩师兄也是个性情中人,他大概就是不愿瞧见你这副伤感的模样,才悄悄离去的吧?” 王富贵别过头去,悄悄揉了把泛红的眼眶,才连声否决道:“胡说!我才不伤感呢,我还巴不得姓韩的早点走呢。只是...少了个能和我吵吵的人,没乐趣了。” 墨世平神色有些唏嘘,他又何尝不觉得,这一路受了韩霜成许多照顾呢。 “韩师兄说他是去御灵宗的上一级宗门磐崖宗了。只要我们努力修行,终归有一天也会去磐崖宗的,到时候见面了,再还他人情也不迟。” 王富贵使劲点了点头,可紧接着又面色犯难,嘀咕道:“我修行速度太慢了,指不定要猴年马月呢。” 墨世平笑着摇了摇头,安慰道:“好歹是八境大修士宋疆的弟子,前途不可限量,要有点自信嘛。” 王富贵也不答话,只是哼哼了一声,他对那个掌门老头儿可没啥好感,记仇呢。 墨世平想了想,轻声道:“既然委托已经完成了,韩师兄也已经走了,那我们多留在猿啼镇也没有意义了,不如尽早动身返回御灵宗,好为一月半后的宗门试炼早做准备。” “嗯。”王富贵应了一声,他也正有此意。王富贵心里明白,自己需要尽快跻身武人一境了,否则在宗门试炼中,可就要出丑了。许多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掌门弟子的身份呢,就比如当初入宗试炼的第二名,秦桥远。他那会儿藏着隐晦敌意的目光,王富贵可记着呢。 御灵宗内,像韩霜成一般的人,可并不多。反而像秦桥远那般的人,多得很。修行路上亦是如此,别有心机之人占着多数,不择手段之人层出不穷。 第六十一章 返程 既然去意已决,墨世平和王富贵也不愿再多耽搁。二人一同去和老师爷打了声招呼告别,又与沈凌云和吴暮寒暄了几句。吴暮颇为不舍,许诺他日若是路过御灵宗,一定要再找二人一叙。墨世平和王富贵笑着答应了,三人年岁相仿,经历了猿啼山之事,又喝了一顿醉酒,关系自然是要好的。 之后,二人又动身去与找了杨川钧和苏阑梦,说了离去之意。杨川钧倒是变回了那个熟悉的闷葫芦,只是点点头,也不与二人说话。可一旁的苏阑梦却左顾右盼,没瞧着那个想见的身影,便有些强颜欢笑了,心不在焉的与二人说了些客套的离别话。 墨世平和王富贵心知肚明,相视一笑,便也不多留了,转身便走了。再不走,黑着脸的杨川钧怕是要气的牵动了伤口。 不过,在出门之际,王富贵又厚着脸皮去向县老爷冯进范讨要了些银子作为二人返程的盘缠。冯进范一听说王富贵要走,面色欣喜,立马派人取了二十两银子交给了王富贵,巴不得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后生早些离去。 当下,怀揣着二十两官银的王富贵和墨世平便来到城门口的马厩,递交了信物和几钱碎银子,领回了被饲养的膘肥体壮的枣红色骏马。韩霜成的那匹通身雪白的马儿已不在此处,想来是昨夜已经骑着离去了。 二人跨上骏马,出城而去,此趟猿啼镇之行算是圆满完成了委托。来时三人二马,去时二人一马。少了那一个总是笑眯眯的白袍年轻人,多少让二人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欠了人情最是麻烦,可欠了韩霜成的这番人情,二人竟不约而同的觉得有些心安理得。怪哉?细细一想,却也不怪。究其缘由,大概是韩霜成当得起二人口中,师兄一称。 墨世平和王富贵回去之路并不赶的匆忙。既然有了冯进范赠的二十两银子,二人行至天黑便借宿在官道旁的乡野客栈中,备足干粮,直至天亮才启程。天黑莫赶夜路,是老一辈传下的规矩。官道上拉帮结伙的打劫强盗往往趁着昏暗的月色才动手,山林里藏于草垛的悍匪土痞犹爱月黑风高杀人夜。来之前有三境的韩霜成照应着,走夜路倒也无妨。毕竟鲜有磐石四境的修士甘愿自降身份做这些肮脏龌龊的下流之事,官道上顶了天也就偶尔有一两个一二境的武夫土匪罢了。不过,这些武夫往往做了一两单子杀人越货的买卖后,便会被当地官府盯上,终究是难成气候的。 二人轮番驾马如此行走了四天左右,终于回到了青螺镇。送还马匹后,时至正午时分,二人便顺路进了青螺山脚下的一间酒馆内。 王富贵的钱袋子里还余下十两官银,便乐呵呵的招呼了一声店小二,要了一碟现煮熟牛肉,几个爽口的时令小菜,两大碗面条儿,不过却破天荒的没有要上一壶小酒。 “戒酒了?”墨世平笑瞥了一眼面色有些挣扎的王富贵,打趣道。 王富贵用力嗅了嗅酒馆内混杂着的各色酒香味儿,悄悄吞了一大口口水,“这不是怕喝酒耽误事嘛,下午还得修行呢。” 墨世平点了点头。当时在猿啼山,自己冒险帮韩霜成挡下了猿妖的一击,而王富贵则算是没帮上忙。尽管王富贵没说,但墨世平多少还是猜到了些,他心里肯定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是三人中拖后腿之人。 “小二哥,要一壶清淡些的酒。”墨世平略作思量,便笑着朝店小二打了声招呼。 “得嘞,客官稍等。”忙里忙外的店小二高声应了一声,便连忙去取酒了。 墨世平捻起了一粒花生,轻抛入嘴中,嚼了嚼,笑道:“花生太咸,得要壶酒缓缓。” 王富贵有些疑惑的望了一眼墨世平,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把戏。他可不记得墨世平啥时候和他一样也喜欢喝酒了。 墨世平笑而不语,一粒接一粒,只顾嚼着嘴里寡淡无味的花生。自始至终,他都未觉得王富贵是扯后腿之人,要不是因为那面铜镜,自个儿恐怕已经留在了猿啼山。修行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少喝一顿酒就能成的事情。喝完这顿酒,回了御灵宗,墨世平自然会督促着王富贵勤勉修行,早日跻身武人一境。 没一会儿,店小二便拎酒上桌。起初,王富贵还有些扭捏,装模作样的别过头去,就当没瞧见那壶让他心痒难耐的小酒一样。墨世平自顾自的到了一小碗,而闻着了酒香的王富贵顿时坐不住了,只觉得嘴里边的酒虫再一下一下的挠他的舌头。 于是,王富贵也嚼了颗寡淡无味的花生,立马故作惊讶道:“这花生的味儿也太齁了。”边说着,边讪讪的笑了笑,自然而然的伸手拎过了酒壶,连忙给自己倒了大半碗,迫不及待的抿了一口。 “这酒水也太寡淡了些。”王富贵满足的打了个酒嗝,意犹未尽的轻叹了一声。 墨世平笑着摇了摇头,捻起了一粒花生,抛入嘴中,“难道比花生的滋味还要淡些?” 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轻碰碗,皆是饮下一大口。花生寡淡,酒水寡淡,二人却吃得有滋有味。而王富贵在猿啼山留下的小心结,随着一轮暖心的酒水入肚,也是了无踪影,解开了。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结过账,便折身上了青螺山,回了御灵宗内。二人先是去了趟宗门发布委托任务的玄机阁,向负责的师兄详细交代了一下此行猿啼山的经过。但是由于是韩霜成接下的此次委托,而他又已去往了磐崖宗,因此墨世平和王富贵二人并不能获得委托的奖励,也就是借阅铁琴铜剑楼七楼的武技书籍。二人对此,多少都有些遗憾。不过好在负责玄机阁的师兄确认了委托完成,上报宗门后,给二人各自补偿了一百积分,也算是没让他们白跑一趟。 出了玄机阁,墨世平和王富贵商议了一番,既然手头有了不少积分,不如就趁此机会买下道袍,免得到了宗门试炼前慌乱中出了差错可就不好了。在御灵宗,道袍并不是必需品,但没有道袍却不能参与一年一度的宗门试炼,也就意味着会被逐出宗门。这御灵宗是变着法子的刺激弟子们接取各项任务,好在下山历练途中精进修为。 负责兜售道袍的是御灵宗内掌管一切琐事的唯一一位长老,五境修士薛子升,一般宗门弟子都会客气的称呼一声薛老。 御灵宗的账房先生便是薛子升,大到扩建阁楼庭院,小到区区一粒丹药,事无巨细,他都会一一亲笔记下。逢三年做一小账,隔十年做一大帐。至今已有六本大帐,二十余本小账。掌门宋疆曾戏说,薛子升的记的账本,细水长流,密密麻麻,比女子的头发还多。 墨世平和王富贵提前便打听到好了这些事情,当下二人径直去了宗门内阁。 “拜见薛老。”墨世平和王富贵瞧见了正在屋内伏案提笔挥毫的老者,二人便站在了内阁门口,抱拳行礼。 薛子升鹤发童颜,脸上皱纹虽多,却也红光满面。他闻声,停下了手中正在记录的账本,抬头瞥了一眼二人。 “何事?” 王富贵上前一步,连忙轻声答道:“我等是来换取道袍的。一件内门弟子的和一件掌门弟子的道袍。” “你就是王富贵?”薛子升闻言,多打量了他一眼,“没有掌门弟子的道袍,只有内外门弟子的道袍。” 王富贵愣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那便换两件内门弟子的道袍。”说着,王富贵上前,递交了两枚玉简。 薛子升接过玉简,感应片刻后,一翻手,便有两件黄袍出现在桌案之上,“走的时候关好门。”说罢,薛子升便继续伏案记录,不再搭理二人。 王富贵挑了下眉头,只觉得这个名为薛子升的老者性格孤僻,和那杨川钧一样,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王富贵也不多留,右手抓起两件黄袍,匆匆出了内阁。当然,没忘记老者的嘱咐,关好了阁门。 王富贵将黄袍递了一件给墨世平,自己则上下打量着手里的那件。除了是锦帛所制,手感尤为舒适滑腻之外,他并没瞧出其他特点,与山下市井摊贩售卖的差不来太多。 “御灵宗真是抠搜。活像一只铁公鸡,一毛不拔。”王富贵哀叹了一声,心疼自个儿的一百积分。若是将积分换成了药材,去山下倒卖一番,不知可以买多少件这类的道袍。可惜,御灵宗是明令禁止这般行为的,王富贵也只有想想的份了。 墨世平笑着将黄袍收入了玉界中,他并不打算现在便换上了。锦帛所制的道袍,这么好的料子,墨世平可不太舍得平常穿着修行,同时也怕碍手碍脚,万一弄脏弄破就不好了,还是这一身粗布麻衣舒坦,打起拳来也无所顾忌。 王富贵嘴上是说着看不上这件道袍,可心里却和墨世平一样,都不舍得穿上哩。从小到大,他可从没有过这么好的衣服。当下他也是小心翼翼的将道袍抱在了怀中,打算等到宗门试炼那一天,在风风光光的换上。 二人并未直接返回居所小屋,而是折身去了趟万草铺。之前购买的那批药材,在猿啼镇一行后,已被王富贵吃的七七八八了。可王富贵的武人一境却迟迟没有突破,二人一合计,觉得应该再购入一些药材,将底子打结实了才能顺利破境。 “马师兄。”墨世平笑着打了声招呼。万草铺内,一袭白袍的马忠良依旧在忙碌的打理药材。如今,墨世平也看出了,打理万草铺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活。可不会巧到每次来都正好瞧见马忠良在忙活,想来是因为他总是在忙活的缘故。 “买药草?”马忠良抬起眼皮子瞥了二人一眼,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报上了二十余种草药的名称,然后递出了玉简。马忠良点了点头,娴熟的取出了所需的药草,用油纸包裹妥帖,交予了墨世平。 墨世平自从上次买药草后,也深知了马忠良的性子。当下他接过药草,翻手收入了玉界后,便转身欲与王富贵离开了。 可就在此时,马忠良犹豫了片刻后,忽然轻声询问道:“听说你们和韩霜成下山除妖去了,可还顺利?” 墨世平闻言,停下了离去的步伐,讶异的转过头,“有些波折,不过多亏了韩师兄,最终有惊无险的完成了委托。韩师兄顺利跻身了磐石四境,已去了磐崖宗。” “好事。”马忠良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后,不再多问,继续低下头整理起手边的药材。 墨世平和王富贵面面相觑,皆有些疑惑,为何一向沉默不语的马忠良会对此事上心。不过二人并没有多深究,许是马忠良出于关心的随口一问罢了。 二人离开后不久,整理完药材的马忠良抬起脑袋,微微活动了下泛僵的颈脖。瞥见了快要落山的夕阳,马忠良忽然叹了口气。以往这时候,那个喜欢穿着一袭白袍的家伙常常会来找自己唠叨两句,真是叫自己不胜其烦。可突然得知了那家伙离开了御灵宗,本该暗自庆幸的马忠良,心里头却不是个滋味。 “走之前也不来打个招呼,算了,这倒也挺像你的作风。”马忠良轻声喃喃自语了一句,瘦削的脸庞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久后,韩霜成离开御灵宗,前往磐崖宗的消息由掌门宋疆通过信简告知了宗门弟子。不少身穿黄袍的弟子皆是松了一口气,眼神中又浮现出了久违的炽热,对于宗门试炼第一名的炽热。 独占了宗门试炼五年鳌头之久的韩霜成终于走了,意味着今年的宗门试炼,将是群雄逐鹿,竞争尤为激烈。 第六十二章 故人相见 从万草铺离开的墨世平和王富贵二人,在折返小屋的途中,好巧不巧,遇到了三个不太想遇到的人。 墨世平轻皱眉头,驻足而立。对面三人瞧见了他俩,放缓了脚步,笑着走来。 三人并肩,一袭黄袍,两袭白袍。秦桥远,林睿哲,林睿明。 面相阴柔的秦桥远抖了抖袖袍,抱拳笑道:“这不是掌门弟子王富贵,王师兄吗?听说你们下山除了一头三境之妖,真是可喜可贺。” 墨世平瞥了一眼此人,瞧出了秦桥远笑里藏刀的小伎俩,心中顿生不喜。虽是他先抱拳招呼二人,但言语之间却暗藏端倪。尤其是说到掌门弟子四字时,秦桥远故意提高了些许声调,生怕他旁边的林睿哲和林睿明不知晓王富贵的身份似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总是会不自觉的仰慕高处之人。但有时也会生出些嫉妒,甚至厌恶之情,这便是人心浮沉作祟。而秦桥远此举,无非是想在无形之中,多替王富贵树立两个敌人。可秦桥远漏算了一点,林睿哲和林睿明,早就与墨世平和王富贵交过手了。 王富贵记得此人,正是入宗试炼时的第二名,也曾故意呛声,煽动众人之情,想要将王富贵拉下第一名的位置,取而代之。而如今,又是想靠着一些小手段恶心自己,这便让王富贵心中有了一丝冰冷的杀意。他可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老好人,只不过呆在了墨世平身旁久了,对于一些事情,他也变得不那么锱铢必较。这并不意味着,真要算起账来,王富贵便会糊涂。相反他一笔一笔都记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谁欠了他,欠了多少,该怎么还,他都记得。 当下,王富贵内心虽憎恶此人,但脸上神色如常,笑道:“全靠着一位师兄照料才没出差错。倒是你,秦师弟,怎么有空闲逛起来了?还是得多积极表现一下的,否则,还怎么舔着脸奢求掌门老头子收你为徒,是不?”既然秦桥远愿意称一声师兄,那他也不介意唤一声师弟。白捡的便宜,而且又能恶心秦桥远,王富贵自然乐意为之。论吵吵功夫,除了韩霜成,王富贵倒是没遇到过几个像样的对手。 秦桥远冷哼了一声,并不搭话。出生名门望族的他,自然不擅长鸱鸮弄舌之术。也就这类像王富贵一般,他看不起的市井小子最会逞口舌之快。 一旁的林睿哲并不理会这些,他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有墨世平一人。当初在青螺山落败之事,让他记忆犹新。一向自负的林睿哲每每想到此事,心中便波澜惊起,久久不能平息。因此,他和林睿明通过林氏家族关系的打理,付出了一笔不菲的资源作为代价,进入了御灵宗,成了白袍外门弟子。林睿哲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只有一个,再与墨世平打一架,干脆利落的打赢他,解开自己的心结。未入武人境之前输了,那便在武人境之后找回场子。入了武人境,才能最大化的激发自身的武学底子。而这也是林睿哲信心所在,自幼服食过数以千计的珍贵药材,又常年打磨自身体魄,入了御灵宗,他轻而易举的便破开了武人一境。因此,他并不觉得,武人境之争,还会输给同样来历不小的墨世平。 “墨兄弟,别来无恙。上次青螺山匆匆碰面,未来得及一叙。一月后,宗门试炼时,定偿此憾。”林睿哲笑着朝墨世平抱拳,但眼神里却有毫不掩饰的宣战之意。 墨世平轻挑了下眉头,同样笑着抱拳回礼,“自然不会辜负林兄弟的此番美意。”因为王抚云的事情,他对林氏两兄弟自然没什么好感。而且,墨世平并不觉得,入了武人境便会输给林睿哲。即便是会输,他也不会避战。有些事情,有些人,光靠嘴里头的道理是讲不通的。就像大爷爷曾说的那样,占着理就要坚持下去,如果有人不服,那就打到他服。既然林睿哲由于王抚云之事迁怒自己,那墨世平便不介意多揍他几顿。 可站在林睿哲身后的林睿明却脸色复杂,他清晰的记得自己的兄长被一拳击败的模样,也记得那个少年故意放了自己两兄弟一马。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再与墨世平有任何纠缠,能形同陌路是最好了。可林睿哲却不这么想,而他从小到大都不敢忤逆林睿哲,恐怕又得与这个可怕的少年交手了,这个打败了宇文澈水的少年。 当林睿哲与林睿明从秦桥远口中得知,最终竟是墨世平打败宇文澈水时,两兄弟皆是难以置信。林睿明的震惊之余,生出的是无力之感。可林睿哲的惊讶之情中,却隐隐透露着一丝疯狂的意味。那时候林睿明便心里头苦涩,此事没那么简单就了结,极度自负的兄长不会善罢甘休。林睿哲从小便是天之骄子,他能接受自己落败,却不能接受自己再一次落败。林睿明担忧,若是这一次林睿哲输了,怕是会就此一蹶不振,断送了大好的修行之路。 林睿哲笑着点头,深深的望了一眼墨世平,转身离去。秦桥远和林睿明也是快步跟上,隐隐之间可瞧得出,三人之中,是以一袭白袍的林睿哲为首,而身穿黄袍的秦桥远却甘愿落他一步,这其中便有些值得琢磨的意思了。 秦桥远与林氏两兄弟相识,纯属巧合。在墨世平和王富贵随着韩霜成去了猿啼镇时,林氏二兄弟刚巧赶在那时候进了御灵宗。入宗不出三天的林睿哲便破开了武人一境,林睿明则稍晚了几天。在二人向其他宗门弟子打听墨世平时,恰好遇到了秦桥远。秦桥远听得出二人语气不善,他在意王富贵,更在意打赢了宇文澈水的墨世平,却自知不是其对手,便动了拉帮结伙的心思,将所知的事情与这二人细说了一番。不过,身为内门弟子的秦桥远自然是想成为三人之首的,只可惜林睿哲对他这些小心思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与他为伍。结果皆是武人一境修为的二人约在演武场打了一架,秦桥远惨败。若不是林睿哲念在秦桥远告知他诸多消息的份上,收了手,恐怕秦桥远现在还只能在床上躺着养伤。自从打完之后,秦桥远便知晓了这二人虽是外门弟子,但来头绝对不小,也就老实的跟在了林睿哲身后,希冀能靠着他在不久后的宗门试炼中占得些便宜。 既然林睿哲一行三人主动离去,并没有直接找茬的打算,那墨世平也不会主动紧咬着不放。墨世平察觉到,这三人皆是武人一境,自己对上了其中一个倒还好说,但若是说以一敌三,墨世平并没有把握。更何况,若是他们揪住了还未入武人一境的王富贵,那可就不妙了。 二人返回小屋后,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王富贵忽然轻声道:“光靠着上山下山磨损气力,太折腾时间了。你就像当初韩霜成那样,揍我一顿,把我揍得没有还手的力气,我也许就能趁此突破武人一境了。” 墨世平愣了一下,望着眼神决绝而又坚定的王富贵,他原本想拒绝的话语却说不出口了。墨世平心里清楚,王富贵的底子很差,如果贸然使用和自己一样的办法,很有可能会一个不慎,身体便遭不住,伤筋断骨。就像重病之人,不宜用药过猛,理应循序渐进才好。 “那三人,都是武人一境了吧?”王富贵虽是面色平静,但紧绷着的右拳却暴露了他心里的不安。林睿哲和林睿明本就与他俩有过节,现在又多了一个秦桥远。若自己还不能突破武人一境,注定会像在猿啼山那样,成为墨世平的累赘后腿。王富贵了解墨世平的性格,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自己的。但自己真的有那脸面,一次又一次的躲在墨世平身后,提供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到头来却还需要墨世平反着安慰他无妨? 王富贵扪心自问,兄弟之间,理应如此,却又不该如此。墨世平是老好人,愿意时时刻刻都拉着自己一把。但这却不意味着自己就该理所当然的承受这份恩情,总该有他王富贵站出来拉一把墨世平的时候。 墨世平点了点头,“确实,那三人的呼吸步伐都已是武人一境。尤其是林睿哲的一境,尤为棘手。”墨世平并不打算隐瞒这些,他多少知道些王富贵心里的负担。倒不如开诚布公的说出来,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底。 墨世平略作思量,便故作轻松之色,打趣道:“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的。”这是事实,墨世平不清楚王富贵具体的身体状况,只能一点一点的加重手里的力道。不可能像韩霜成打他那般,上来一拳一脚打晕就完事了。韩霜成是瞧得出他底子极好,才敢这般出手。 王富贵撇了撇嘴,嘟囔道:“咋的,我就这么不抗揍嘛?” 片刻之后,收拾了一番的二人去了山巅道场之上。墨世平也不含糊,拳脚相迎,直打的王富贵没有招架的余地。 最初墨世平的出拳的气力皆是刻意压制,以一石之上,二石之下的力道,介于常人与武人一境之间。 王富贵自幼打斗的经验颇少,只有挨揍的经验。所以,他一开始应付的极为狼狈,可没过多久,竟然能回避掉墨世平的一些出拳,甚至还能有所回击。王富贵内心便一喜,之前上山下山的磨砺体魄和服食了诸多草药,看来都是有帮助的。 只是,王富贵没高兴多久,便瞧见了墨世平的脸庞浮现了一丝笑意,紧接着猛然察觉到他出拳的速度和力道,皆是有了明显提升。顿时,王富贵便收起了暗喜的心思,全力躲避墨世平的袭来的拳头。可惜,以武人一境二石之力出拳的墨世平,已不是他能避过去的了。 十数拳下去,王富贵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揍,眼前一黑,摔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使不上劲儿了。好在墨世平的落拳都是挑些他身上较为结实的地方,故意避开了腹部等要害之处。否则,王富贵可不仅仅是感觉到使不上劲儿了,而是会如墨世平当初挨揍那般,连眨下眼睛都会牵起全身的剧痛。 墨世平也不耽搁,立马背起了脱力的王富贵,折返小屋。准备趁着时机刚好,以银针刺激其任脉,希冀能破境。 只是走着走着,墨世平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摇了摇头,笑叹一声,喃喃道:“韩师兄还真是个怕麻烦的人。”当初的韩霜成可是简单的一拳一脚,便直击其前腹后腰,皆是两大要害处。他可没有好心到像自己揍王富贵这般,一拳一拳,慢锤细炼。 随着一根银针刺入任脉之上的关键穴位,王富贵的神情愈发狰狞,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着,但他死死咬住了牙,没有吱声。 墨世平神色平静的捻起一根又一根银针,精准的落入穴位。直至最后一根银针刺入承浆穴,王富贵的眼睛陡然瞪得浑圆,一丝鲜血顺着咬破了的嘴角留下。他的身体愈发沉重疲惫,似乎是出于本能保护,迫使他进入梦乡休憩。 王富贵心中悚然,知道这是最紧要的关头了。他重重的咬了下舌尖,顿时剧烈的疼痛驱散了些困意。王富贵只得死死咬住了舌尖,不敢松口,口腔内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儿。 片刻之后,一股舒适的暖意顺着前胸散出,流进了各个经脉关节。紧接着,王富贵察觉到源源不断的气力从四肢百骸中涌现。 “呸。” 王富贵坐起身,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却浑然不在意,笑着捏紧了双拳,“我终于武人一境了。”王富贵眼眶里泛起些许晶莹泪花,猛然向前探出一拳,势大力沉,赫赫生风。 “妹妹,瞧见了吧?哥哥已经一境了。再过些日子,入了磐石境,便该回去收账了。”这番话,王富贵只是在心里默念,并未说出口。他不想让此刻满脸笑意的墨世平,伤心了。 第六十三章 李发财的身世 当下,御灵宗内议论最多的事情,便是韩霜成跻身磐石四境,去了磐崖宗。墨世平起初听闻了并不在意,可后来他渐渐听着了一些风声,便特意去了趟万草铺,向马忠良询问了一番。 之后,得知了韩霜成一些事迹的墨世平神色古怪,匆匆与马忠良道了一声别,回到小屋后与王富贵细说了一番。 “这姓韩的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明明是个内门弟子,还穿着一身白袍。明明修为那么厉害,还老说自己只摸到了三境的槛儿。”王富贵闻言,铁青着脸,咋咋呼呼的气骂了几句。 墨世平摇了摇头,笑而不语。他倒是瞧出了韩霜成修为挺高的,但压根没想到,韩霜成竟在三境巅峰呆了五年之久,还连续五年在宗门试炼中夺得魁首。 “韩师兄的玉界,应该就是得自宗门试炼了。”墨世平想起了韩霜成当初说的那番话,他戏称自己的玉界是捡来的,想必就是从宗门试炼中“捡来”的吧。想到这儿,墨世平笑叹了一声,这个韩师兄,可真是深藏不露,嘴里边说起话来半真半假哩。 王富贵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姓韩的玉界里肯定都是好宝贝,当初打猿妖时就他没受伤。还留到最后出手,好在功劳簿里抢了大头。当初蒙骗我喝烧刀子,自己却偷偷摸摸喝那一两银子一口的竹叶青,小心思坏着呢。” 墨世平面色无奈一笑,王富贵果然还记着这桩子事情,对于一两银子一口的竹叶青念念不忘。不过,墨世平并不觉得韩霜成是会耍心思邀功之人。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韩霜成可能会斤斤计较。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韩师兄还是拿捏得当,自有分寸的。 其实,墨世平在听马忠良说到韩霜成在三境巅峰呆了五年之久时,便心中了然了,这位韩师兄多半是一直在尝试跻身三境王境。从猿啼山出手便可以看出,杨川钧,沈凌云,韩霜成这三人虽皆是三境,但差距立判高下。之后山穷水尽的韩霜成虽入了磐石四境打赢了猿妖,但恐怕他所求的王境也失之交臂了。 “我们欠了韩师兄的人情可不算少了。”墨世平轻叹一声。这些关于王境的猜测他并没有与王富贵说。因为墨世平想着,大概下次见面时,韩霜成更乐意瞧见与自己一言不合便吵吵的王富贵,而不是怀着些愧疚之意的王富贵。 王富贵哼哼了一声,“功过相抵,我不欠他了。下次见面非要好好数落他一顿。” 南域的磐崖宗内,依旧一袭白袍的韩霜成走着走着,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笑望了眼御灵宗的方向,“肯定是王富贵那小王八蛋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 时至午时,大鳖镇巷尾的“一间客栈”内,李发财正百无聊赖的斜坐一张木凳上,掰着手指头数着已经多少天没见着客人了。 一天,两天,三天...数到最后,十根手指头数完了,也还远远没到头哩。 李发财自怨自艾的叹了一声,自个儿每天都勤勤恳恳的收拾着客栈,把每一张木凳,木桌都擦得干净亮堂,可奈何这“一间客栈”的名声在大鳖镇太臭了,吃的贵住的贵啥都贵,哪有客人来嘛。这些价格都是老掌柜定下的,李发财改不得。因此,李发财心里盘算着,哪天自个儿盘下了客栈,价格通通减半,还得出些银子贿赂几个街坊婆娘在镇里头大肆宣扬一番,说这一间客栈换了新掌柜,已经好的不得了啦。这样做生意才能细水长流嘛。 “吱呀。”一道推门声传来。 李发财连忙欣喜的抬头望去,不过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可不是客人,而是身材短小精悍的老掌柜。 李发财有些纳闷,最近老掌柜似乎闲的慌,三天两头往客栈跑,与以往甩手掌柜的模样大相径庭。 矮小老头儿径直走到了李发财面前,瞥了他一眼,丢了些碎银子在桌上,“去买壶猴儿酿,在带些个熟食,一起吃顿好的。” 李发财愣了一下,连忙欣喜的将碎银子揽入手中,也不多废话,连忙小跑着出门,生怕下一刻,这个抠抠搜搜的老掌柜就变脸反悔了。 只是出了客栈,李发财才有些恍然大悟。每年的这一天,老掌柜都会来客栈,与自己好酒小菜的吃一顿。李发财想着,今天对老掌柜是个有意义日子。大概也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铁公鸡一般的老掌柜为何会难得大方一次。 李发财从记事起,便在这“一间客栈”里做活了,吃住也全在客栈里。对于他而言,这“一间客栈”便是家。据老掌柜说,有一天他开门待客时,瞧见了客站门口遗弃了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娃娃,他便好心收留了,这个娃娃就是李发财。李发财无父无母,见着了身世相仿的墨世平,便格外亲近。在大鳖镇,二人能成为彼此唯一的朋友,也算是冥冥中的一桩缘分,只是这桩缘分有些沉重罢了。 对于老掌柜,李发财知道的并不算多。只知道老掌柜活了大半辈子还是个孤家寡人,也就这“一间客栈”算是他的一点儿老本了。李发财曾问起老掌柜住哪儿,老掌柜随手指了指后头的大鳖山,说是整座大鳖山他爱住哪儿住哪儿。李发财自然是不相信的,只觉得老掌柜性子孤僻,不愿与别人多说他的事情,因此他以后便也不再多问了。 在李发财的谋划里,他以后肯定是要盘下这间客栈的,再娶个漂亮的媳妇儿,生两个大胖小子。在他大喜的日子,一定要拉着老掌柜。毕竟这喜事里的二拜高堂可不就是得拜老掌柜嘛。然后嘛,自然是要伺候服侍老掌柜到老的。虽然李发财嘴上从未说过,但心里头,早就把老掌柜当成了他的亲人之一。还有一个,是墨世平。 没多久,李发财乐呵呵的左手拎着一壶猴儿酿,右手提着一包佐酒熟食,回到了客栈。 期间,矮小老头儿什么话也没说,也不与李发财碰碗,自顾自的夹一筷子小菜,再抿两口小酒。李发财倒也习惯了,老掌柜不想说话时,无论他说啥都不会搭理的。 一顿沉默的酒食吃罢,矮小老头儿拍了拍肚子,起身走了,临了多交代一句,“客栈里收拾干净喽。” “好嘞,掌柜的慢走。”李发财乐呵呵的点头答应,将还剩下些的熟食小菜和猴儿酿,风卷残云般的灌入腹中,这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矮小老头儿一步出了客栈,下一步便到了大鳖山巅。 “臭小子,十四岁了啊。” 矮小老头儿望向了北方,神情有些唏嘘,当年初见李发财时,他不过是个巴掌大的一个小不点儿。从北疆到南域,不知不觉都过去十四载了。这对矮小老头极其漫长的一生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却让他觉得,这十四载倒也不算无趣。 ... 十数年前,人族与妖族在茫茫北疆掀起了大战。妖族大军势不可挡的抵至伏龙山,直指人族腹地。 矗立人族疆域最北的是剑宗,被称为人族的第一道防线。举宗剑起,慷慨赴死。 五位问仙境,数百破空境,数千磐石境,无一人后撤。不足万人,以伏龙山为界,苦守了三天三夜,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妖族攻势。第三日拂晓,问仙境大战,也为此战落下了帷幕,最终妖族大军撤回了伏龙山以北。 自此之后,剑宗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人一剑。 人族不是没有更多的问仙境,但都不约而同的没有插手此战。妖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折损的问仙境远超人族,不过达成了想要的目的。 在这场大战中,矮小老头儿作为两不相帮的旁观者,对于一些细节,看的一清二楚。 在人族的磐石境剑修中,有这么一人,让矮小老头儿破例出手了一次。 那人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粗糙汉子,叫李铁生,修为不高,堪堪摸了个四境门槛。他腰揣着一把法宝品阶的佩剑,这是他全部的身家。北疆不像南域,更不像东胜神洲,在那里所有的资源都较为匮乏。能打造法宝,灵宝的门派并不算多。所以,在北疆,并不是所有磐石境都能拥有一件法宝傍身的。 李铁生的有一个婆娘,遭遇了难产,留了一个刚出世的儿子给他,便撒手人寰了。李铁生接过孩子的那一天,妖族的大军到了伏龙山脚下。汉子怀里的宗门信简震动了,他知道大战来了。李铁生沉默了片刻,匆匆把自家婆娘埋了,一个连碑都没有的小小坟头。随后,李铁生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提着剑,回了剑宗。 李铁生放下剑,双手抱起了孩子,笑着挤出了一个鬼脸,但眼眶里的泪水却止不住的落下了。 “记住爹的模样了吗?” 李铁生哽咽的将孩子轻放在了木床上,替他盖好了被褥,深深望了孩子一眼,笑了笑。他不再犹豫,转身提起剑,赶赴伏龙山。 战场永远是人间炼狱,许多人皆是怀揣着鱼死网破的意志,但事到临头,很可能死的毫无意义,这是战争中极其残酷的一点,李铁生便是如此。堪堪四境的他,遇到的第一个妖,便是破空境的大妖。准确的说,是破空境大妖在与人族破空境剑修对战时,瞥见了李铁生,便随手一挥,驭气而出的白光瞬间便斩去。虽然那位破空境剑修出剑阻拦了片刻,但残留了些许的白光依旧斩中了李铁生。 破空境剑修轻叹了一声,他已经尽力了,眼前这个大妖实力颇为棘手,他实在无法空出心思去援助那个堪堪四境的汉子。 白光瞬间而至,李铁生只能堪堪以剑横胸想迎。法宝品阶的佩剑如脆纸般支离破碎,白光轻而易举贯穿了他的胸膛,折碎了胸骨,搅烂了经脉,必死无疑。 李铁生无力的摔倒在地,嘴中的血沫星子不停涌出。望着愈发黯淡的天空,这个粗糙的汉子心里却有些苦涩。对人族,他算是问心无愧。可对自己的孩子,那个粉嫩玉琢般的孩子,他却心疼的愧疚不已。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替他起,大概,自己是天底下最不负责的父亲了吧? 汉子躺在地上无力抽搐着,意识一点点散去。可就在李铁生彻底睡去前,一声轻微的叹息在他耳旁响起,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旁若无人的一步步朝他走来,而其他人,无论是那个大妖还是人族的剑修都像是没瞧见似的。 直至走近了跟前,李铁生才瞧了清楚,原来是个矮小的老头儿。 矮小老头儿低头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死前可有遗言?” 李铁生喉咙动了动,忽然发现自己竟有了些气力,“我的儿子,能照顾他吗?”。李铁生虽然修为低浅,可临死之际,到底还是瞧得出这个矮小的老头儿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矮小老头儿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答应了。与此同时,李铁生的意识快速消散,忽然涌现的气力一扫而空,冰冷的死亡预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最后,这个粗糙的汉子面朝剑宗,努力挤出了一个鬼脸,“李发财...一辈子平安,享福。” 矮小的老头儿还站在汉子身旁,可汉子瞪着的眼中却失去了神采,瞧不见他了。 “李发财么?名字倒还凑合。”矮小的老头儿笑叹一声,离开了战场。自始至终,除了李铁生没有一人瞧见了他。 按理说,矮小老头儿是站在人族和妖族只间的中立者,是不该对双方有任何插手的。这一次,他算是坏了规矩。不过区区一个四境剑修,多活了片刻而已,对大势走向影响不大。所以妖族在远处观望的问仙境大妖,也就装作视而不见了。 矮小老头儿去了趟剑宗,抱起了襁褓里的李发财,折返南域。 ... 里里外外收拾完客栈的李发财,得空数了数怀里的钱袋子,心中暗喜,方才老掌柜给的银子,可还余下了些许呢。 第六十四章 困局 南域李氏皇城内,一座游廊阁院中,披着一件锈文九莽,金丝锦袍的李慕之正在勤苦练拳。武师曹东恭恭敬敬的在一旁默看,时不时的出声指点一下要领。 李慕之自离开青螺镇后,便与曹东在魏礼的安排下直返皇城。魏礼虽未同行,却交代了曹东一些事情,比如教李慕之练拳和入武人境。曹东虽然只是个武人三境巅峰的武夫,却由于在武人三境打磨了诸多年,底子倒也结实,对武人三境的理解颇深,否则也不会被魏礼从禁军教头提拔为太子的武师了。魏礼虽然名义上收李慕之为徒,却也坦言,在他入破空境之前,并不会插手修行之事。 对于已是问仙境的魏礼来说,破空境之前,皆是不入法眼,不值得他费些心思。不过,对于韩霜成,魏礼倒是破例了。缘由很简单,一是二人有缘,二便是魏礼对韩霜成的期望,颇高。 打完一通拳法的李慕之停下了身形,微微喘了口气。如今的他还未入武人一境,气力上并不能支撑太久。李氏王朝坐拥南域,地大物博,享有无尽的资源。照理说,自幼吃遍了各类珍稀药材的李慕之应该轻而易举的便可以打通任脉,跻身武人一境。事实也是如此,但武师曹东却故意压了一压,这不是他的本意,而是魏礼的授意。 当初分别之际,魏礼对曹东说了这么一番话,“李慕之资质尚可,底子也打的不错。日后的破境速度会很快,却也容易心浮气躁,难入王境。” 魏礼点到即止,并没有多说,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曹东,便先行离去了。魏礼懒得多费口舌,要是曹东想不通他的意思,那真是没必要留着了。身为太子的武师,却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便是渎职大罪。大鳖山一行,曹东给魏礼留下的印象颇差,当得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说。魏礼每每想到被那大鳖山的本尊,矮小老头儿一巴掌摔在脑瓜子上,心中便郁气难消。他是不敢对老儒生腹诽的,便只能将此因果归咎于曹东身上。若不是曹东对李慕之的提议,魏礼又岂会默许三人前往大鳖镇?若不前往大鳖镇,魏礼又岂会无心的说出那句“大鳖山水浅王八多”,从而招致了祸事。 曹东虽是一介粗糙武夫,但官至李氏王朝从五品,也不至于是蠢笨之人。魏礼说的一番话,他自然是记进了心里。前前后后揣摩了许久,有的没的都想了一遍。最后,曹东觉得,魏礼的意思,应该是要李慕之能入三境王境。若自己做不到,那魏礼最后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让他心知肚明,不寒而栗了。 要入三境王境,外力是辅助,最关键的还是其自身。既然李慕之得了魏礼一句资质尚可,加之李氏王朝资源富庶,王境倒也不算没戏,这也让曹东稍稍松了口气。以曹东的武人境经验来看,想入王境,必须将一二三境的底子打的异常牢固。一境有二境之威,二境有三境之威,三境才有希望入十石之力的王境。所以,对于李慕之入一境,曹东并不着急,而是先让他打足一个月的拳,好让娇生惯养的李慕之培养些武夫的心性。武夫,就该豪爽出拳,我觉得不对我就得出拳。扭扭捏捏讲道理,那是读书人的事情,而此时的李慕之显然是更像读书胚子。 什么时候李慕之练拳时主动脱去那件碍手碍脚的四爪蟒袍,曹东便觉得他可以入武人一境了。 ... 御灵宗的道场之上,墨世平和王富贵也在并肩练拳,狩虎崩拳。墨世平打一拳,王富贵便跟一拳。每每王富贵出拳姿势有所偏颇,墨世平便停下出拳,从头开始,再打一遍。 终于,在王富贵能流畅出拳后,墨世平才停下了教拳。时值正午,炎炎烈日,打了约莫百遍的狩虎崩拳,饶是二人皆是武人一境之躯,也累得有些喘气了。 王富贵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密汗,对着墨世平嘟囔道:“跟你学拳,也太吃力了。” 墨世平闻言,笑而不语,只是站直了身姿,又打了一遍狩虎崩拳。这一次他没有放缓速度,而是如平时自个儿打拳一样,酣畅淋漓的出拳。 拳风所至,搅动了些许气流,竟让正对着的王富贵觉得,犹如一阵轻风袭来,退去了些许炎热。 王富贵不懂拳法,但瞧见了此刻墨世平的出拳,却也觉得有一股数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浑然天成的拳意。自己虽也是出狩虎崩拳,可和墨世平一比,却大相径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收拳后的墨世平望见了王富贵瞪大眼睛,忽然鼻尖泛酸,有些感慨。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跟着那个老人打拳。一遍不行,便再来一遍。老人教拳时很严厉,墨世平稍有偷懒便会被树枝狠狠抽一下屁股。但每每教完拳,老人总会心虚的领着闹别扭的他下山,买上一串糖葫芦。 “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回过神的墨世平轻声道,这句话,大爷爷那会儿总是挂在嘴边。如今,倒是轮到他教拳了,恍若隔世。 王富贵怔怔的点了点头,方才墨世平的出拳,着实让他有些愣神了。王富贵毫不怀疑,若是墨世平那一拳砸到了他身上,他多半会死的。 王富贵沉默了片刻,站直了身姿,一拳一拳的递出,收起了之前马虎偷懒的心思。 墨世平欣慰的一笑,与王富贵并肩,一起打拳。他啊,特别喜欢打拳。一边打拳,一边想着,大爷爷一定在天边的某处看着,因此他每一拳都打得无比认真,每一拳都是圆润之意。 二人就这么从正午时分,一遍遍打着狩虎崩拳,直至日垂西山。 “能教出这般的拳法,你家老爷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三境武夫。”回去的路上,王富贵轻声感慨道。 墨世平点了点头,眼神一下子浸满了笑意,“嗯。他不仅懂得教拳,还知道给我买糖葫芦。甚至到最后,瞧见了没出息,只会哭个不停的我,他还是打心眼儿里相信,我以后,一定能成为意气风发的游侠儿。在我心里,大爷爷,永远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厉害的人。” 说着说着,墨世平的眼眶悄然泛红,从他离开大鳖镇,连一年都没满呢。 王富贵见状,有些后悔提及此事了,便故意打趣道:“照这么说,你可是师承天下第一之人呐。我自然不必多说,天纵之资。那以后,咱们俩兄弟,不就是那板上钉钉的问仙境了?” 墨世平顿时忍俊不禁,破天荒的玩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指日可待喽。” 回到了小屋内,由于王富贵钱袋子里余下的银两快要见底了,二人便只能凑活着吃了些干粮。 “哎,明儿去玄机阁瞧瞧,有没有适合的委托,好赚些积分和银两。”王富贵嘴里嚼着干瘪生硬的面饼子,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他有些想念山下酒馆里蘸酱的熟牛肉,松软的烤鸭片儿,若是能再搭上一壶小酒,便好的不能再好了。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离宗门试炼还要一月有余,时间还足够下山走上一趟。既然二人都已经武人一境,接下一些难度较小的委托,应该不成问题。而且,天天嚼着寡淡无味的面饼子,墨世平也有些发腻了。 ... 大鳖山巅之上,朦胧的雾霭笼罩了山头。天边一道黑影掠过,破开浓雾,不请自来。 来者正是问仙十境的魏礼,径直落在了矮小老头儿身旁,笑着抱拳行礼。 斜卧在一棵巨大老树枝梢的矮小老头儿,正在闭目养神,他轻轻抬起眼皮子,“有事?” 魏礼收起了抱拳之姿,点头笑道:“有事。老儒生之事。” 矮小老头儿合上眼皮子,摆了摆手,“滚蛋。” 魏礼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姿,微微躬身,再一次抱拳行礼,轻声恳求道:“还望前辈指点一二,老儒生可有法子走出困局?” 矮小老头儿闻言,哼哼了一声,气笑道:“老书生的事情需要你操心?退一万步说,你是他学生,想管一管,可以。但你区区十境,你管的了?老儒生自己都不曾问过我,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路该怎么走。是坦途还是断头路,他自己挑的,便自己走完。我管不了,你更管不了。” 魏礼皱眉,依旧保持着行礼之姿,轻声道:“为人弟子,当替师分忧。我魏礼才疏学浅,论谋划,远比不得老儒生。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十境修为。我就一问,不要命的问仙十境,能不能换老儒生一条退路,保他一命?” “哈哈哈。”矮小老头儿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讥讽道:“你魏礼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不要命的十境算什么?莫说在妖族眼里,便是在我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妖族别的不多,就他娘的问仙境多。你魏礼不要命,换一个妖族十境,撑死了两个,又如何?妖族要杀老儒生,岂会在乎这一两个十境?便是一两个十二境,妖族都会笑的乐开了花。老儒生不是你能救下的,没人救得了他。老儒生自己一步步落的棋子,早就知道结局,需要你在这假惺惺的替他担忧?” 说到最后,矮小老头儿狠狠的呸了一声,跳下了树梢,走到了魏礼面前,冷声道:“老儒生就是这般教你的?好不容易入了问仙境,就想着怎么死了,怎么死的漂亮些,死的大义凛然?得亏老儒生不在这儿,否则听了你这番话,瞧见你这没出息的窝囊样,得活活被你气死。人族问仙境很多吗?这么不值钱?十境的大修士说死就能死了?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雷帝那老家伙反倒轻松了,也不必苦苦撑着,盼着有人能从他手里接过这烂摊子。人族早就可以拱手让出这一壁江山,到时候我也好替你们去和妖族说句好话,在南域留个小角落给你们,不会让人族断了根的。” 说到这儿,矮小老头儿愤愤的抬起手,一巴掌摔在了魏礼脑瓜子上,“就是因为老儒生,因为雷帝,因为人族不甘心这么窝囊,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咬牙坚持着。你懂不懂,一个问仙十境,对人族来说,究竟有多难得?下完最后一步棋的老儒生,不需要任何人出手搭救。如果你魏礼还自认是他学生的话,到时候大笑三声送他一程,就是读书人之间最风流的敬意。” 魏礼低着脑袋,泪水浸润了眼眶,他无言反驳矮小老头儿。之前,在来的路上,魏礼的心中早就猜到了这些,只不过他不甘心,还奢望着老儒生有一线生机。如今,听矮小老头儿的言语落实了这些猜测,魏礼心中的苦涩之情,溢满胸膛。 “先生,弟子无能为你分忧了。”魏礼悲苦一叹,望向北方,落下了一行哀伤的泪水。 矮小老头儿点头笑道:“这就对喽,老儒生压根儿就不需要你分忧。在大势来临之际,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多破两境,才是老儒生想看到的,学生。” 魏礼抬手抹去泪水,他不是矫情之人,既然想通了便不会继续深陷。魏礼抬头盯着面前笑眯眯的矮小老头儿,嘴角抽搐,方才这个矮小老头儿又甩了一巴掌在他脑袋上。 魏礼身化长虹,离开了大鳖山巅,转眼间消失在了天际。随后一句轻笑声自天际传回了大鳖山巅,落在了矮小老头儿耳旁。 “大鳖山,果真是水浅王八多。” 顿时,矮小老头儿气的涨红了脸,捏紧了双拳,想追上去狠狠揍他一顿,可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魏礼已经今非昔比,他已入问仙境,算是人族的大势之一,矮小老头儿不能动他了。矮小老头儿作为旁观者,是不能插手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大势走向,否则便是坏了规矩。 “读书人,就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矮小老头儿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那个臭小子魏礼肯定是算到了自己不能对他出手,才敢如此放肆。 第六十五章 押镖 御灵宗玄机阁内熙熙攘攘,每天都会有不少弟子来往,希冀接取到合适的委托,好换些银两和积分,供日常开销。但总体来说却是僧多粥少,而且大部分委托都是要求二三境的弟子才能接取,多事帮着县府围剿绿林强盗,抓捕逃亡的恶痞贼子等等。而像之前铲除猿妖这种委托,是极为罕见的。通常来说,许多三境的弟子都不愿接下,一是费时费力,二是风险颇大。也就只有韩霜成这种三境巅峰的弟子才会对这类的委托感兴趣,才会接下。 墨世平和王富贵在玄机阁内晃荡了一圈,向负责的师兄仔细打听了一番,结果并没有获知适合二人的委托。 墨世平与王富贵相视一眼,皆是苦笑一声。看来他们太高估了武人一境,在玄机阁内基本都是些二三境的宗门师兄,而一境的他们想要接下委托怕是不太现实了。如此一来,只好循规蹈矩的接下些宗门指派的任务,比如去山下茶楼“避风巷”收集近日的消息,或者去专门的贩药镇子里采购指定的草药等等,都是些简单事情。相应的,能获取的银两和积分也是少之又少。 “等等。” 就在二人无奈的转身要离去之际,负责玄机阁的师兄忽然叫住了他俩,面色古怪的瞧着二人,他方才从信简中得知了一个最新的委托,指派委托。 “你就是新入宗的墨世平?” 墨世平点了点头,神情疑惑的望向这位白袍师兄,不知他为何这般发问。 只见那白袍师兄轻挑了下眉头,笑道:“宗门刚接了一个山下的委托,对方指名道姓要求墨师弟前往协助。此趟是一个押镖的委托,委托人名叫张自伟,想来是墨师弟的山下好友?” “确实认识此人。”墨世平稍稍有些讶异。这个张自伟正是那张记家武馆的大师兄,当初自己特意去将玉简还与了他,顺带与他研讨了一番狩虎崩拳的要诀,也算是相识一场了。 白袍师兄点了点头,便详细的说了一番委托内容,“此趟押镖从青螺镇至落雁镇。走官道,需赶夜路,预期来返之间半月有余。途中可能会遇些山贼土匪,到时候便需要墨师弟出手了。待墨师弟完成委托后,宗门会奖励一百积分,同时委托人张自伟也会提供些银两作为报酬。不知墨师弟意下如何?” 墨世平闻言,连忙点头答道:“当然是愿意前往的。” “既然如此,那墨师弟便尽早动身。一些具体的事项,还是需要你亲自与那张自伟斟酌敲定的。”白袍师兄最后交代了几句,与二人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忙去了。御灵宗每天的委托任务都有不少,而他作为负责玄机阁的弟子,每件委托中抽取的积分累加起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只不过其中的大多数都是来自于一些三境师兄弟接下的委托,像墨世平这种武人一境的委托,最后到他手里的抽成积分寥寥无几,他自然不愿意多费口舌搭理,与墨世平说些注意事项已是仁至义尽了。 墨世平与王富贵抱拳谢过,二人也不耽搁,立即返回小屋内收拾些行囊,下山而去。 “这个押镖委托,走的是官道,算是比山路安全些。不过,要走夜路倒是个麻烦事儿。”下山路上,王富贵轻声与墨世平讨论着。这算是二人第一次接下的委托,自然要详细的商议一番。江湖险恶,指不定哪个看似浅显的小坑小洼里,暗流涌动,一脚踩下去便是阴沟里翻了船。 “嗯。”墨世平应了一声,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忐忑。之前在猿啼镇的快活林酒馆时,听小二哥提过一嘴。这落雁镇离着猿啼镇并不远,向南去二三十里便可至,据说是个依山傍水的宝地,风景极其不错,吸引着众多他乡游客。而此次押镖之旅也算是巧了,目的地正是落雁镇。照这么估测,若是走官道,他们此行,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了,会途经猿啼镇。 之前有武人三境的韩霜成照料着,一行三人去猿啼镇的路上也算是一帆风顺。而这一次,押镖的一行人中,很可能不会有武人三境坐镇了。不过也意味着,在镖主眼里,这趟押镖之旅算不得特别危险。 下了青螺山,墨世平轻车熟路的领着王富贵来到了张记武馆。 武馆前两尊栩栩如真的石狮子着实让王富贵多瞅了两眼,“想不到那傻大个家的武馆这么气派。”王富贵想起了当初山洞内发生的事情,忍俊不禁的偷笑了起来。那个一脸横肉的耿直少年,当初自己可是再三告诫了他有坑,真的有坑,他非要往里跳。结果踩了坑,还委屈的躺在地上哭了一通,弄的他和墨世平怪不好意思的。 一如上次墨世平来时一样,张记武馆府门依旧敞开,大有欢迎八方来客之意,难怪能在青螺镇享有不小的名气,毕竟武馆的底气摆在那儿。 府门前无人待客,墨世平和王富贵也就直接步入门槛,穿过前厅,径直来到了演武场,有二三十名穿着黑色武馆袍服的弟子正在打拳。 “墨兄弟!”一声粗犷的嗓音传来,二人一瞧,演武场中央,身材壮硕的张自伟正连连挥手招呼呢。 墨世平笑着抱拳回应,并不上前,与王富贵二人驻足演武场边缘等候。在武馆中,外来客踏进演武场可不是什么善意之举,多半会被认作是来切磋的,也就是踢馆子。纵然是与张自伟有些交情,又接下了押镖的委托,但礼数,墨世平还是要守一守的。 张自伟招呼了一声练拳的弟子,便小跑到了二人跟前,笑道:“墨兄弟和王兄弟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一别未多久,也是纷纷跻身了武人一境。这让从小练武出身的我,着实有些汗颜呐。” 很显然,张自伟也是入了武人一境。虽然在与御灵宗的委托中,张自伟只邀请了墨世平一人。但如今既然墨世平带着王富贵一起来了,张自伟也自然乐得招呼一声。 王富贵瞧着这傻大个,心里头便有些泛乐,打趣道“张兄弟,这次押镖不会有坑吧?” 张自伟笑着摇了摇头,故意没好气道:“王兄弟,我可没有挖坑,这可是一件白捡便宜的好事。这一次的落雁镇之行说是押镖,其实是护送一位富家公子。他本就带了个二境修为的随从,咱们这一趟便是跟着走走,多半不用出力。” 墨世平闻言,微微皱眉,略作思考后,问道:“既然他已有二境随从,那为何又要我等一境武夫护送?” 张自伟凑近了一小步,面色略有尴尬,“不瞒二位兄弟,这一趟是我家老爷子吩咐的,让我跟着走一趟,与那富家公子哥笼络笼络关系。但我就一糙人,哪会打理这些个关系,便想着喊上二位兄弟好做个伴。” 说到这儿,张自伟顿了顿,快速瞥了眼周围,才压低了嗓音继续道:“而且,上次墨兄弟讲的一些关于狩虎崩拳的要领,我琢磨了之后,收益颇丰。这一趟邀请墨兄弟同行,也是有些私心,想再多学一些拳法的要领。” 墨世平笑着点了点头,打消了内心的一些疑惑。若没有张自伟后边的这番话,墨世平倒觉得他有些无事献殷勤的意思了。自己与张自伟是有些交情,但还不至于好到让张自伟花了不小的代价去委托御灵宗,让自己陪着他游山玩水走一路。如今张自伟主动坦言是想多学些拳法的要领,如此一来,反倒让墨世平放心了。 “那不知要护送的那位富家公子,是何来头?为人又是如何?”墨世平接着问道。在启程前,总得对这“押镖之物”有些了解,否则在路上闹出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不好了,会让张自伟两头难做人。 张自伟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还未曾与之谋面,不清楚。我家老爷子只说,这位富家公子是他的一个老友之子,喜欢游山玩水,让我结下一桩善缘。傍晚时分,那位富家公子便会造访武馆,到时候与我等三人一起启程。” 王富贵闻言,笑着插了一嘴:“那你家老爷子心还挺大呀,依你直来直去的性格,就不怕你搞砸了,反倒让两家关系紧张了?” 张自伟轻叹了一声,“确实,我是有此担忧。不过我家老爷子无论如何都让我跟上一趟,推脱不了。不过所幸有二位兄弟作伴,这一路上还得靠二位照应着点了。” 这番话确实也是张自伟请墨世平下山的缘由之一。自上次与墨世平交谈过后,张自伟便觉得他的性格属于好说话的那种,此行可以在自己与富家公子之间搅和稀泥,不至于出什么大的差错。而如今又多了一个八面玲珑的王富贵,张自伟便愈发心定了。 时值正午,作为东道主的张自伟自然是留下二人,在武馆中盛情招待了一番,闲谈了一些琐碎之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六十六章 清风忽而至 夜幕渐起,青螺镇中来了一行二人,一少年,一青年,皆是徒步。隐隐间却是少年先行一步,青年自然后然落后一步。 少年白袍银靴,佩玉别簪,偏偏又生得一张俊美脸庞,鼻高唇薄,双颊透粉。最引人的莫过于那双桃花眼,分明是一个男子,却隐隐多了妩媚之意。扑朔之间,少年当得上谪仙人一说。而后他一步的青年相比之下寻常了许多,眉如刀削,目似利剑,有股生人勿近的不怒自威之意。 一行二人尽管踩着昏暗的夜色入城,却仍旧吸引了不少街坊婆娘的目光。碎嘴的婆娘们在远处瞧着,打量着,但由于美少年身后跟着个面色不善的青年,她们倒也不敢过于放肆,只敢小声的指指点点。有个婆娘竟厚着脸皮,揉了把胸前的沉甸甸的几两肉,轻声打趣上一句,“要是老娘早生了二三十年,定要将这张俊脸蛋儿睡的服服帖帖。”顿时引的旁边的婆娘们一阵哄笑,明儿早茶摊子里算是有谈资了。 青年微微皱眉,冷哼了一声,厌恶的瞥了一眼那几个婆娘。顿时那几个婆娘们噤若寒蝉,也自知说话过分,便讪讪的笑了笑,算是赔个不是。青年收回目光,不愿多理睬,似乎多看一眼那些个人老珠黄的婆娘,都是脏了自己的眼珠子。 走在前头的少年摇了摇头,笑道:“齐泽啊齐泽,知道你为什么在族里一直不招女孩子喜欢了吗?女子如花,怒不得呀。她们爱说,本公子听听也无妨嘛。” 名为齐泽的青年轻叹了一声,“公子,这些婆娘说话不知轻重廉耻,我只不过稍稍提醒下罢了。说到底,还是南域风气不行,虽说那魏礼一直在推行教化,但比起来,远远不如东胜神洲。” 美少年笑着驻足,轻轻捻开了鎏玉折扇,“齐泽,你说的不对。便是在东胜神洲,小城小镇中如这般的妇人,比比皆是。这并不是风气不行,恰恰相反,这些才是最真实的人间烟火。一辈子没读过书,以操持把家,生儿育女为己任的妇人们,你反倒要她们和你一样,瞧见了咱俩,便要能说出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这般的句子?我看是说不出的,你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炊烟袅袅,回家路上,与好友嬉笑着说几句有伤大雅却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荤话又怎么了?再说了,这些妇女们还知道压低嗓音,便已经给足本公子面子了呀。大路朝天,人人且行。便是我老爹,也不敢说,在东胜神洲,能有一天没人在背后说他坏话的,难道他有算过一次账?齐泽,扪心自问哟。男人嘛,气量得大些,这才讨女孩子欢心,懂不?” 齐泽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轻声道:“公子说的是,齐泽记下了。” 美少年这才合起鎏玉折扇,别回了腰间,继续走在了青螺镇的青石板街上,笑着想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月色如银,笼罩青螺镇。美少年赏风赏月,品山观水,一路从东胜神洲,步行到了南域青螺镇。万里之行,源于足下。他老爹曾说过,有一个老儒生,在南域,东胜神洲,西土,北疆皆是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次。而齐清风最仰慕的,便是这个老儒生,他一定是世间最浪漫之人。初阳,暮日,小荷才露尖尖角,皆是人间顶好的风光,他一个人看过不知多少次。 齐泽心甘情愿的跟在少年后头,不是因为少年有齐家公子的身份,而是因为少年名为齐清风,除此之外,别无缘由。 二人此行,本是直接前往以风景闻名的落雁镇。但齐清风想起他老爹曾讲过的年轻时一段趣事,才突发感想,转道青螺镇。据他老爹,也就是现任的齐家家主说,当年游历南域时,遇到了一个汉子。那汉子倒是个热心肠之人,遇到路边一老妪遭贼人抢劫了,便主动追出去数里路,与贼人一番搏斗,大打出手。不料这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戏烂尾了,那汉子没打过贼人,被揍了个鼻青脸肿。汉子回到老妪身旁,摸出了自己的钱袋子,递给了老妪,还一脸豪气的叙述了一番,竟说他打赢了那贼人,揍得那贼人鼻青脸肿,最后那贼人连本带利的还回了钱袋子。老妪心知肚明,再三推脱不肯收下钱袋子,那汉子便将钱袋子往地上一丢,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天晚上,齐家家主主动请那饥肠辘辘的汉子吃了顿酒食,二人也算由此相识一场。汉子说,他以后会在这青螺镇开间武馆,张记武馆,到时候一定会扬名立万。日后,齐家家主路过此地,保管好酒好菜一顿招呼,齐家家主便笑着答应了。不过此后二十余年,在修仙路上节节高攀的齐家家主,也是未曾如期赴约。而前几日,游历南域的齐清风便特意写了一封信,以齐家家主的口吻寄给了青螺镇张记武馆。 王记武馆地处闹市,倒也好找。二人兜兜转转,没一会儿便自然而然的瞧见了那两尊显眼的石狮子。 “当初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汉子,果真有了一间气派的武馆,扬名立万了呢。”齐清风打量了一眼张记武馆的鎏金牌匾,笑着说道。 齐泽撇了撇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但他心里可不这么想,都被贼人揍得鼻青脸肿了,那教出来的拳法能行吗? 齐清风自然也知道这些,但他却不愿说出来破坏气氛。此情此景,不就是好人有好报的圆满结局嘛,恰好弥补了当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遗憾结尾。 武馆门口,有一人影,正是张自伟,他早就在他老爹的吩咐下呆在这儿候着了。此时,张自伟瞧见了两位来者,一打量,眼前一亮,这翩翩美少年,不就是信中所说的富家公子嘛。 张自伟连忙迎上前一小步,抱拳笑道:“在下张自伟再次恭候多时了,二位来客里边请,家父还在内堂等候着一叙呢。” 齐清风自然笑着抱拳回礼:“张兄客气了。既然如此,那便容我等二人进去叨扰一番。”他身后的齐泽同样简单抱拳回礼,却并未言语。 “二位请!” 三人穿过府门,步入内堂。 内堂之中,落于主座的自然是张记武馆的家主,张骁。墨世平和王富贵则是落在了次座。见张自伟领着二人到来,三人皆是起身,抱拳招呼。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齐清风笑道:“张叔,我老爹常常与我念叨起你俩相识之事。说张叔为人不仅武艺高强,更是义薄云天,让我此行务必一访,替他与张叔叙叙旧。” 主座的张骁闻言,虽知道这是客套话,但心里头依旧乐意一听,当下爽朗一笑,“时隔多年,不曾想齐兄弟还记得我。当初与齐兄弟把酒言欢,多次切磋武艺的日子还历历在目,我与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咳咳。”张自伟听到最后一句,面色古怪,故意大声咳嗽了两声提醒他老爹,莫要在逞能说些文绉绉的话了,这不打不相识可不是用来形容他与那齐叔的。 齐泽微微皱眉,瞥了眼神色自若的张骁,内心觉得有些好笑。齐清风说了几句客套话,不曾想这张骁倒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还顺带浓墨重彩的添了一笔。齐泽可不觉得,齐家家主会夸张骁一句武艺高强,义薄云天。若是得了他这句夸赞的人,后者义薄云天先不说,武艺高强也就意味着在东胜神洲可以横着走了,妥妥的问仙境之人。而且,这张骁还自顾自的加了句多次切磋武艺,这便让齐泽有些嗤之以鼻了。齐家家主年轻时独自游历南域,再不济也是破空境的修为,岂是二三十年后还是武人二境的张骁可以比划的? 人说人话,鬼接鬼话。一个愿捧,一个愿接。齐清风与张骁二人,倒也乐在其中。不过,这却怨不得张骁,那封寄往张记武馆的信中,说的是齐家家主变成了一个有钱的富家老爷。这是齐清风故意为之,既然在张骁和自己老爹心里,相识经历都是段不错的回忆,那何必又要据实告知呢?有钱的富家老爷与有名的武馆馆主,二者之间,正是可以肆意笑谈往事的距离。否则,如实告知了张骁,齐这个姓在遥远的东胜神洲的含义。若他不信,倒也还好。若是信了,还会与齐清风笑谈吗?多半是不会了。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反倒会污了他心中美好的往事。 人心便是如此古怪。昔日好友混的差了或者与自己相差无几,便可以大大方方的与之把酒笑谈。若是对方一不小心比自己好了许多,甚至更多,那便畏手畏脚,不敢上前碰杯。如武人二境的张骁与问仙境的齐家家主,二人之间不点破,人心便如隔着纸。点破了,人心便如二境与问仙境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读书万卷,不如步行万里。步行万里,不如阅人无数。齐清风游览了千山万水,对于这些人心作祟的古怪想法,也拿捏得当。 齐清风点点头,笑道:“家父还常说张叔一定能办起一间像模像样的武馆,如今看来,倒有些超出他的预想了。张叔的这间武馆,气派!只是家父上了年纪,不爱走动,加之又路途遥远,否则此行他也定会前来,与张叔一叙。” 张骁乐呵呵的笑着,连连挥手,示意不打紧,“无妨。我与齐兄之交情是放在心里头的。便是二人不常来往,此番情谊也不会减少。而且如今贤侄特意造访,已经给足了张叔面子,足矣。” 齐泽不露声色,静静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内心愈发古怪。堂堂齐家家主正值壮年,怎么就不爱走动了呢?齐家家主,与寻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问仙境大不相同,他怕是东胜神洲沾染红尘气息最多的一个问仙境了,时不时就走一趟烟火人间。 最让齐泽不解的是,对于唯一一个子嗣齐清风,齐家家主从来都是放任其游山玩水,不爱修行便不修行罢了。要知道,齐清风出生时,被誉为百年难遇的修行资质,而另一个有此评价的,便是六境便悟得规则之力的宇文锦山。只是数十年后,一个力压了东胜神洲年轻一辈,一个却连武人一境都未涉足。齐泽不像族里大多数长辈,他并不觉得这有何值得沮丧的,宇文锦山再厉害,不也败在了炎灾赤狼手中吗?齐清风再不济,他的胸中也包含了世间的森罗万象。修行,重行亦重心。齐泽隐隐觉得,这一路游山玩水未必不是齐清风在砥砺道心,他日齐清风若是有心踏上修行,厚积薄发,必是一鸣惊人。智者乐山,仁者乐水,齐清风是山水皆爱。 内堂中,多是齐清风与张骁在一唱一和,张自伟偶尔插上一句。墨世平,王富贵和齐泽皆是细细听着,并不言语。齐泽是不想言语,墨世平和王富贵则是不愿言语。一个不想,两个不愿,看似相同,实则不同。齐泽知道真相,便觉得听着叨扰,不想参与其中。墨世平与王富贵蒙在鼓里,则是听得兴起,担忧开口便打扰了二人夸夸而谈的兴致。 唯有齐清风既知道真相,却仍愿意装作蒙在鼓里,俨然乐得其中。在他眼里,种种人心,何尝不是一幅幅光怪陆离的山光水色图。人心一动,则图中风起云涌,上一刻艳阳高照,下一瞬雨打琵琶,有意思的很呐。 原本齐清风与齐泽只是顺路造访一趟张记武馆,按照计划,是当晚便会启程离去。可却不曾想聊到了往事的馆主张骁,兴致高涨,口若悬河,注而不竭。一直与齐清风吹嘘到了亥时时分,才堪堪觉得口干舌燥,察觉天色已晚。而齐清风与齐泽也只得叨扰一声,在张记武馆借住一宿。当然了,张骁乐意的很嘛,谁让他是个热心肠的汉子呢。 第六十七章 馋姑娘 描写竹子的优美句子出了青螺镇,向西北远去百里,有一片矮小连串的山脉。远观山脉,层峦叠嶂,如犬牙交错之姿,故而当地人也唤其为土狗山。 当下,墨世平一行五人正错落有序的在土狗山密林中缓步前行。齐清风与齐泽稍前一步,墨世平,王富贵和张自伟落后一步。 原本,张自伟以为一行人会骑马走官道,前往落雁镇也不算麻烦。却不曾想,齐清风是个怪人,偏偏要徒步而行,而且还要挑些山崇水密之处,哪儿路不好走,他偏偏要走哪儿,舍了阳关道,偏行独木桥。为此,张自伟不得不向墨世平告罪一声。按照他委托中的说法,骑马走官道,便是耽搁了来回至多不过半月时间。而如今五人徒步,偏还走些跋山涉水之路,怕是去落雁镇便要半月有余了。墨世平与王富贵合计了一番,去时花费半月,回时快马加鞭,也堪堪来得及赶上宗门试炼。望着张自伟愧意的眼神,二人犹豫了一番,便也没作推脱。 齐清风捻开折扇,一路走走停停,恰见了雨后霓虹就驻足欣赏,瞥见了黄鹂振翅便会心一笑。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何处不在?智者乐水,仁者好山,山水之间亦有无限风流。雨有雨的妙处,晴有晴的趣味,晴雨之间,便是一幅水墨人间。雏鸟垂头琢叶,猫狗嬉笑肆闹,一静一动,皆是叫人喜从心来。 齐泽随了他一路,从东胜神洲到南域,自然是对齐清风的诸般行径习以为常。齐泽虽没有齐清风细细赏山观水的心思,却偶尔也会多瞧两眼,久而久之,便也不觉得厌烦。 张自伟是个练武的糙人,偶尔得空也会读几本书,不过却不是读书人视若珍宝的圣贤书,也不是才子佳人爱看的风流书,都是讲些打生打死的武侠书。张自伟觉得,走江湖嘛,腰揣一柄利剑算一种,腰别一把折扇也算一种,哪怕赤手空拳也无所谓。只要胸怀豪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便是好的。他老爹张骁和那齐家家主一样,可不就是如此吗?有道是江湖路窄,遇酒便宽。小酒一喝,两碗一碰,意气相投便是兄弟。出青螺镇之前,张自伟有个小小的江湖梦,对这趟行程还有所期待。可走了些天的荒山野岭,又是看山又是看水,这可就不太像他心里的江湖喽。张自伟偶尔会趁着众人不注意时苦会脸,叹两声气。但他也不曾抱怨什么,既然答应了对方要走一趟,那便该言而有信,大大方方走一趟便是了,扭扭捏捏的情绪就该收在心底。 墨世平是个性子耐磨的老好人,齐清风一路上走走停停,他便跟着看看瞧瞧。虽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既然齐清风乐得其中,那墨世平也不会抱怨,成人之美亦是一种乐趣。更何况,随着齐清风走了几天,墨世平看山看水虽是依旧是山是水,但心里却多了份小小的宁静。这一路来,他偶尔在闲暇之余,看着青山会愣会神,发会儿呆,心里琢磨的不再是即将来临的宗门试炼,宇文澈水的四境之约,林氏两兄弟的算计等等这些苦恼之事,而是不自觉的想一想他好久没尝过的糖葫芦串的滋味,酸甜酸甜的,不过还是甜要多一些的。自别离大鳖镇后,墨世平心里头还是第一次如此轻松。 少年的肩头自卸下箩筐后,又挑起了更沉重的担子。出了大鳖山,入了青螺镇,拜了御灵宗,去了猿啼山。每过一处,少年的担子里便会添些东西。猴儿酿,游侠儿,四境之争,欠下的一大笔人情等等。这一些,都是墨世平闲暇之余,记不起糖葫芦滋味的缘由。但这一趟落雁镇之行,墨世平却走得不算沉重,步子格外轻挑,眉间褪去了些少年郎不该有的愁苦之色。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墨世平便觉得先贤此言说的对极了。一开始时,先贤归纳出的道理,放到恒远之后的后世也还是一样启人深思。世间道理是讲不完的,举一反三,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繁琐,圣贤之书也由此越来越多,这是好事。归根结底,最基础的道理才是框架。后人读了之后深有感触,便拿起笔,添添补补,越写越多。 墨世平年少时读的书不算多,但其中关于最基础圣贤道理的书,读了不少。小小的大鳖镇书摊子便能买到,世间各地的书摊子都能买到,而且不贵,几个铜板罢了。能有这般景象,游走世间四大洲的老儒生功不可没。第一本归纳了圣贤道理的书,是他亲手写出的。而后如雨后春笋般,百多年光景,人族的读书种子便一个个冒出脑袋,洋洋洒洒,世间形形色色的各类书籍,都枯木逢春般的拼命生根发芽。谁能想到,百年多前,世间读书的种子几乎快断绝了。那时候年轻的老儒生却一直坚持着,不讲道理只讲拳头的人族,即便赢了妖族一次,但最终会满盘皆输。以至于他被不少人讥笑为不会修行便去作什么狗屁道德文章的虚伪书生,所幸有一个来自太平山的老道人相信了他,而从老道人手里接过烂摊子的雷帝也相信了他。 这一路上,王富贵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他已经不止一次小声嘟囔了,嫌弃他们一行五人走的也忒慢了些。而齐清风每每听闻,便笑着告罪一声,说自己到底不是修行者,气力上跟不上他们哩。不过,齐清风嘴上告罪,可举止上,依旧是不急不缓,一点儿也没赶路的意思。 这不,齐清风瞧见了前方一片绿如翡翠的竹林。一株株翠竹高耸挺拔,正借着山风此起彼伏,宛若竹海。齐清风眼生欢喜,脚下的步子立马快了许多。 齐清风收起折扇,抬手摸了摸竹节,会心一笑,“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笋煮肉。” 墨世平和张自伟闻言,顿时面色古怪起来,想笑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世间文人骚客犹爱翠竹,多是以其坚韧不拔自勉,写了颇多赞其高风亮节的诗篇。可这齐清风却有意思,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笋煮肉。 “哈哈哈”王富贵憋不住了,涨红了脸,笑出声来,“我的齐大才子哟,你莫不是嘴馋了吧?” 齐泽微微皱眉,瞥了一眼王富贵,顿生不喜之前。就像当初街边对着齐清风指指点点的婆娘一般,他齐泽看不过去。 齐清风笑着摇了摇头,看似是回应王富贵,其实是在宽慰有些生气的齐泽。 “经王兄弟这么一提,我还真有些嘴馋了。过了此片山脉,找间小酒馆,容我做东,与王兄弟好酒好菜吃上一顿,解解馋,在聊一聊这竹笋肉的味道,如何?” 王富贵眼前一亮,上前小一步,拍了拍齐泽的肩膀,原本有些讥讽的小心思全然一空,乐呵呵道:“好说好说,齐兄弟果然上路子。” 这一拍,也拍去了王富贵心里的一点儿小疙瘩。一开始,王富贵不喜齐清风是有缘由的。一路上优哉游哉是一个缘由,另一个缘由,粗布麻衣的王富贵见到了锦衣华袍的齐清风,穷人家市井小子遇到了富人家翩翩公子哥,难免有些落差感,不自觉的会疏远,会抵触,这便是人心的古怪之处。而齐清风主动放低姿态,一路上对王富贵的抱怨反倒笑脸相迎,一步步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如此拿捏人心的手段,不可谓不高。 齐清风笑着点头,继续道:“不过,我可要多劝王兄弟一句。以后遇到了心爱的姑娘,可千万不能说人家嘴馋了。姑娘家,最听不得馋字了,简直比懒字还要羞人。懒姑娘和馋姑娘,一个听了叫姑娘家面红耳赤,另一个听了叫姑娘家直想钻进地缝里去。王兄弟,切忌,切记呀。” 王富贵眼前又是一亮,如听了圣贤大道理一般,连连点头,又默默记在心头,“齐兄弟果然是才子,大才子,这番道理真是精辟呀。”说着,王富贵还真心实意的竖起了大拇指,只是碍于面子,否则便要与齐清风勾肩搭背,多请教些类似的道理了。书中讲的道理,王富贵是读不进去的,但齐清风的这种不像道理的道理,王富贵倒是很乐意听的。 墨世平与张自伟皆觉得好笑,但细细一想,却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这番道理,教书的老夫子断然是讲不出的,自诩高风亮节的文人骚客也讲不出,也只有望着翠竹笑说出竹笋肉的齐清风讲得出了。 这一次轮到齐泽面色古怪的瞥了一眼齐清风,但随后又恢复如常。别人不知道齐清风,他还不知道吗?齐清风这番话,可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在族里,他或者可以说她,可没少被齐家老爷子戏说,生了个馋姑娘哩。 齐清风,也叫齐晴枫,东胜神洲十大家族之一,齐家的掌上明珠。 也由此,好在王富贵只是拍了拍齐清风的肩头,若真是胆敢勾肩搭背,齐泽便要面色难堪,当场发作了。齐家家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齐晴枫在外头千万不能受委屈,否则回来挨罚的便是作为他弟子之一的齐泽。 “人生贵适意,在合适的时候,不妨稍稍越些边界,放肆一些,也不伤大雅嘛。”齐清风笑着拍了拍王富贵的肩头,对于此人,他印象本就不坏。这句话,说给王富贵听,也说给齐泽听。 在齐清风眼里,齐泽便是太循规蹈矩,年纪轻轻空有一身修为,却不太招姑娘喜欢。齐泽有多厉害呢,炎灾赤狼找上齐家时,年轻一辈中主动出拳的便是齐泽。输了,却输得不窝囊。可惜的是,族里的那些个姑娘,可没几个心疼他哩,反而诸多瞧着炎灾赤狼的眼神里,悄悄藏着些女孩子家的朦胧小心思。 当然了,在齐泽眼里,他一心只有修仙大道,没心思理这些花前月下的男女关系。齐清风,也就是齐晴枫,在他心中的地位,便如亲妹妹一般。不用齐家家主吩咐,齐泽也断然不舍得齐清风受一点儿委屈。 王富贵一个劲的点头,凡是齐清风嘴里说出的话,他都用心记着,都是些通俗易懂的好道理嘛。要是圣贤书上也是这般叙写,而不是绕来绕去,云里雾里的,他王富贵说不定也乐意做个读书人。不过,这倒是王富贵误解了圣贤书。有的道理复杂,有的道理浅显,圣贤书中已经尽可能的化繁为简,只不过实在是王富贵不适合念书罢了。老儒生写书的初衷,便是要道理深入人心。束之高阁的道理自然不会广为流传,不被人所知,道理即便是道理,却算不得有用的道理了。 墨世平却有些感慨的望了眼齐清风,这些道理他懂,但却比不得齐清风,做的和说的都如此自然。扪心自问,墨世平觉得自己也是个循规蹈矩之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都有一条线,随心所欲不逾矩,便是一点儿也不会越。是不是偶尔在合理的范围内,越过一些,不那古板,倒也无妨? “齐兄弟此番道理,让我也感触颇多。”墨世平笑着抱拳,真心实意道。 “墨兄弟说笑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远远称不上道理。”齐清风面色略有惊讶,随后拎起折扇,轻轻敲了敲一旁的齐泽肩头,笑叹一声:“齐泽呀齐泽。” 齐清风笑着捻开折扇,并没有继续说下去,齐泽若是不想改,他说再多也没有用。而且,齐清风同样把齐泽视为自己的兄长,尊重他的选择。 齐泽哼哼了一声,也没有搭话,他有他的心思。既然齐清风不愿修行,那他齐泽,作为年轻一辈的领头者,便要替他挑起重担。日后无论如何他也要撑起齐家的威名,好让她齐晴枫一辈子快快乐乐赏山观水,无忧无虑的做齐家的馋姑娘。 第六十八章 山神庙趣事 日垂西山,眼瞅着穿过竹海的一行五人便要露宿荒野,却柳暗花明,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发现了一间破败的山神庙。 山神庙修建的格局不大,不过容五人呆上一夜,倒也还凑活。庙内久积尘土,供台案板四分五裂的拆散了一地。原本漆彩的山神石像也没逃过一劫,不仅漆色脱落,而且留在山神庙内的只剩一个脖子以下,威武执剑的身子,其脑袋早已不知去向,算是落得个身首分离凄惨下场。很显然,这儿的山神庙不仅没有香火,还被人打砸过。 一行五人入内,各自打量了一番,心思各异。齐泽最不信这些虚虚妄妄的鬼神之说,扫视了一圈庙内并没有察觉可疑之处,便也不再多打量。王富贵和齐泽,在这件事,算是一路人。这些凡人口中杜撰的山神,水神,一般都是生前有过大功德的人,死后被当地人建庙祭祀,祈求其能化身神祗,继续保佑风调雨顺,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既踏入修信,又岂会信这些? 齐清风捻开折扇,冷眼旁观的瞧着庙内的落魄之景。事出必有因,有因自有果。这土狗山并不算偏远之地,既然当地人主动放弃了祭祀香火,甚至还出手打砸了一番,必不会是平白无故如此。不过齐清风也没兴趣深究其中缘由,是非功过又如何?还不是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人死即道消。立不立石像,砸不砸石像,有没有香火,想来早已死透了的山神老爷压根儿就不知晓,何来在意一说。既然他不在意,更用不着来客替他担忧。 张自伟与这三人不同,他信。当下,张自伟默默的走到了山神老爷凄凉的石像前,躬身轻拜,双手合十,嘴中振振有词的说了几句,无外乎都是希望山神老爷莫要见怪之类的话语。墨世平犹豫了片刻,小步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王富贵性子憋不住话,瞧见了二人如此,便小声嘀了两句,“都是些骗人的把戏,这世间哪有什么妖魔神佛的。要是真有,山神老爷瞧见自个儿脑袋都搬家了,还不得气的把这方圆百里的山脉都毁塌喽。” 张自伟摇了摇头,轻声道:“心诚则灵。”他并不多解释什么,与王富贵说不来的,他俩精神根本上是背道而驰。不在同一个语境,即不在同一个世界,鸡同鸭讲罢了。 墨世平笑而不语,他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事物,不信却愿信。那便入乡随俗,来了土狗山,借宿山神庙,算是受了恩惠,那便拜上一拜,既图心安,也为理得。 齐清风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也是大致有数了。在他看来,王富贵和张自伟虽然在此事上是站了对立面,可他俩较真的性格倒是成了一路人。信便是信,不信管他人说什么还是不信。齐泽自不必多言,本就性子呆板,认死理。但与王富贵明显不同的是,齐泽不信山神,是他觉得纵然山神又如何,真敢现身他便敢于问拳。齐泽走的修行大道,最是纯粹,身前有人拦路,我便以拳相迎。也无怪乎,当初炎灾赤狼会留下一句,差了点意思的同道中人。 至于一路上皆是和和气气的墨世平,齐清风倒意外的觉得,这少年看似没有主见,却也仅仅是看似,前提是没有触碰到少年心中划出的界限。以齐清风的眼光来看,一旦过界,墨世平甚至会比齐泽更固执,比王富贵更较真。四个人中,反倒是他才最有可能闯出大祸。如果他的修为很高,又认准了一条不被世间所接受的道理,那善恶一念,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后果便糟透了。 想到这儿,齐清风轻轻合起折扇,一对妩媚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忧愁,却不多说什么。天底下的事情很多,齐清风管不过来,也不想管,他又不是那个游历世间的老儒生。再说了,一个姑娘家,替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操心将来之事,说出来又算怎么一回事?羞死个人哟。 夜幕渐浓,五人笼了些树枝木柴,堆砌成跺,在山神庙内燃了篝火。篝火旁插着几根不长不短的树枝,其上挂着两只肥美的野兔和两条鲜嫩的山鱼。之前,齐泽外出晃荡了一圈,回来时手里便拎着野味,说是顺路见了便抓了。 王富贵眼巴巴的瞅着快要烤熟的野味儿,鼻尖闻着了酥酥的肉香,不自觉的咽着口水。尤其是那烤的金黄泛油的兔子腿,直直的便勾住了他的魂儿。 齐清风瞥了眼王富贵那嘴馋的模样,忍不住偷笑,“王兄弟,俗话说,地炉篝火煮菜香,舌端未享鼻先尝。鼻子干闻着的时候,才是最香的,入了口反倒也就那样了。” 王富贵想了想,却摇摇头,悄悄咽了口口水,才答道:“不会的,要嘴里咬着了还是香的。尤其是第一口和最后一口,一定要细嚼慢咽,老香老香了。”说完,他笑着挠了挠脑袋,说这些嘴馋的心得,怪不好意思的。但这些都不是最香的,王富贵至今为止,乃至在以后的人生中,吃过最香的,便是他带着小女孩一起烤的地瓜。小女孩非要他先吃第一口,而最后一口,小女孩也留给他了。那两口寻常的地瓜,直教王富贵记了漫长的一生。无论什么忆起,都是最香最香的人间第一滋味。 齐清风略作思量,点头认同,赞道:“对,是这个道理。第一口和最后一口尤为特别,说的真好呀。”只是,齐清风有些疑惑,不知为何,说话那番话的王富贵望着兔子腿的兴致不高了。 五人分食了野味,到最后王富贵也就尝了一只兔子腿,浅尝辄止,吃的心不在焉,并没有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第一口和最后一口,要细嚼慢咽。齐清风虽有疑惑,却没过问,他心里自然明白,有些事情,按他和王富贵的交情,王富贵不会说的,或者说了也只是敷衍的借口罢了。 齐清风摇了摇头,人心复杂,往往是窥一斑不可见全豹。他匆匆一瞥,瞧见黑魆魆的草丛中,竟有点点光亮透出。 “流萤?”齐清风蹑手蹑脚,压低了步子声上前一瞧,灌丛中确实有许多萤火虫在飘曳。齐清风顿时心生欢喜,捉了一只合在双掌之中,透过指缝打量着。走了几天山路,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夜晚遇到萤火虫。 张自伟看见了这一幕,破天荒的轻叹了一声,“我曾听说,这土狗山庙里供奉的山神老爷,叫杨之志。他生前是此地的县老爷,兢兢业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这杨之志生前没什么趣好,却偏偏中意萤火虫。死后,当地的百姓为纪念他,每年在土狗山都会集萤放赏。只是,杨之志生前得罪了太多同僚,死后便也注定不得安宁。有人凭空捏造了杨之志的罪证,传的风风雨雨,久而久之当地的百姓也就当真了,便砸了这山神庙,断了香火。不曾想,这些传闻,多半竟是真的。” 齐清风轻挑眉梢,摊开了双掌,放走了那只萤火虫,“竟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故事。” 墨世平和王富贵心生怜悯,皆是叹了一声,替那杨之志打抱不平。 “哎哟,山神老爷,方才我眼拙,如今特地补上一拜,莫怪莫怪。”王富贵一个蹦跶,窜到了残破的石像,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墨世平望了一眼,笑而不语。王富贵便是这样的人,较真的时候,他自己想明白,弄清楚了,便有所改变,而且毫不犹豫。 “墨兄弟,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町畽鹿场,熠耀宵行。”齐清风忽然笑问道。他觉得,墨世平相较于王富贵和张自伟,算是读过书的,便有些文人之间的念头,想与他说上一说。当然了,齐泽也是饱读诗书,不过齐清风不乐意与他谈这些。文人之间,固执古板,最煞风流。 不曾想,墨世平挠了挠挠头,又摇摇头,尴尬的答道:“不曾听过,还请齐兄弟不吝赐教。” 齐清风哑然失笑,看来是自己要求过高了。想来墨世平是出身市井,读过几本讲些最基础道理的圣贤书,至于这些后世之人增添补递的文章,怕是没读过。 “町畽鹿场,熠耀宵行。大致讲的是一位戍边的男子思妻心切,夜途返乡,替之照亮道路的,竟是漫山遍野的流萤。” “与墨兄弟说此话,没别的深意,只是我忽然应景想到的罢了。”齐清风多补充了一句。自己到底是姑娘家,与一少年说这些,心里多少有些古怪。 只是齐清风不曾想到,墨世平竟是很认真的听完了此番话,琢磨了一番后,喃喃道:“我小时候,有一次在故乡的山间里,捕过许多萤火虫,藏在掌心里,请回家去。只是,爷爷见着了,笑着说了句,天上几多星,地上几多萤,可不能久留。吓得我连忙开门放走了它们,不敢再留了,怕天上少了许多星星。” 只是说完,墨世平愣了一下,面色泛红,更加尴尬了。方才,他想着萤火虫,便忆起了小时候的幼稚之事,竟不知不觉的说了出来,如今颇为懊悔。 齐清风也是认真的听完了这番话,感慨道:“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流萤,确实太像了。”齐清风听过这番话,便不担忧墨世平的未来了,他爷爷教的很好,他便很难出岔子了。 齐清风捻开了折扇,笑道:“俗世间还有这么一个怪谈。每逢七月,鬼节将至,流萤最盛。据说,阴曹地府打开鬼门关,鬼魂们便由此赴人间探亲,便化身为萤火虫。萤火虫亮起的光芒,正是地底下的冷幽之色。朵朵流萤,鬼魂返乡,怪哉却也美哉。墨兄弟,你信这说法么?” 墨世平摇摇头,又点点头,轻声答道:“不信却愿信。”他心里是不信这些民间怪谈的,就如那山神水神一样,皆是不信的。不过,他愿信,尤其是在大爷爷走了之后。若没有魂,若魂不可现,若阴阳两界永无来往,太过冰冷可怕。他更相信,大爷爷没有走远,去天边化作了一颗星星,时不时的便会看着他,督促着他。 “我信。”一旁的王富贵忽然答道。他扭过头,静静的瞧着灌丛中上下翩舞的萤火虫,眼里溢满了温柔之色。 王富贵收回了目光,喃喃重复了一声,“我信。” 齐泽瞥了一眼二人,独自摇头,他依旧不信,不过并没有出声。虽说他性子古板,可不代表没有脑子,自然看得出这二人的情绪有些低落,多半是触及到伤心之事。 张自伟蹲坐在一旁,同样不吱声。对他而言,自然是相信,这世间有鬼魂一说,也有山神水神一说。 齐清风合起折扇,抵着额头,默不作声,有些后悔提及此事了。一下子弄巧成拙,原本还算欢快的气氛,变得凝重了,大煞风流喽。 一时间,不大的山神庙内,五人竟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 齐清风率先笑着摇头,再接着是墨世平,然后是王富贵,又是张自伟,皆是相视一笑。当然了,齐泽从头到尾没参与到他们的话题中,一直冷着脸。 齐清风并不诧异,人心便是如此,有时候一群人情绪高昂,高谈阔论时会突然不知缘由的冷场那么片刻,鸦雀无声,但随后又会恢复如常,嬉笑怒骂,怪哉。俗世间对此也有这么一个怪诞的说法,说是突然冷场时,是地狱中恰好有恶人下了油锅,惨叫声传到了红尘,叫人们心里头都颤了下。 不过,齐清风知趣的没有将这个怪诞说法讲出,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怪渗人的。化身流萤的鬼魂和下油锅的鬼魂,虽说起来都是鬼魂,可想来众人对此都不太能接受喽。这同样也是人心的古怪之处,换个不乐意接受的说法,就不认同了。 第六十九章 人间自有趣事 天微凉,借宿一宿山神庙的五人,不急不缓的走回了山路。 夏日蝉鸣,聒噪不绝。王富贵听得心烦意乱,便捡起一颗小石子,用力掷向了一旁的柳树枝梢,那儿有不少肉眼可见的蝉儿依附其上。武人一境,二石之力,哪怕是手持小石子掷出,威力也不可小觑。 “啪。”一声脆响,有数条柳枝儿应声折断,飘落在地。有几只依附其上的蝉儿慌忙振翅而飞,寻其他柳枝去了。 “叫叫叫,烦死个人。”王富贵忿忿不平,轻骂一声,心里头这才舒坦些了。 墨世平见状,微微皱眉,他本想直接与王富贵说此举不妥,但想了想,略作沉思后,反倒笑道:“我曾听闻这么一个说法。说这蝉,先得在泥地下呆个十数年,才破土而出,跃上枝丫,蝉鸣整个夏季。在秋季来临时,憋足气力叫完最后一嗓子,便安然飘落,化作尘土,反哺生它育它的泥地。朝生暮死,憋了数十年的劲儿,就为出来吵吵一夏,倒也有趣。” 王富贵闻言,难过的瞥了眼地上散落的柳枝儿,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了。他一转头,瞧见墨世平轻笑的脸庞,有些气道:“这哪是有趣,分明是让人心生可怜的事情,你怎能说的如此轻巧。” 只是,瞧见了墨世平笑而不语的模样,王富贵心中便了然,他分明是变着法子在劝诫自己呢。王富贵哼哼了一声,扬起右拳,锤在墨世平肩头,看似势大力沉,其实却也不重。 齐清风回过头,饶有兴致的瞧着二人,尤其是对墨世平,多瞧了两眼。 “白日听蝉,黑夜赏萤。一恬一静,一炎一凉,乃最心仪之暑乐。王兄弟,此般风趣,可坏不得哟。” 王富贵讪讪的挠了挠脑袋,轻应一声。其实自墨世平说了那番话后,王富贵虽然听着蝉鸣依旧聒噪,但多了一丝理解,或者说尊重。 王富贵曾一直觉得,天大地大,修行之人的拳头最大。但如今,他有了改观,天大地大,修行之人的拳头依旧最大,可拳头之上该有些约束。由此,王富贵也有些理解了,为何当初墨世平会拾起玉简还与张自伟,为何原本直奔咽喉的诡蛇冲拳,墨世平却在练拳时故意下移了些许。 拳头之上,该有道德一说。或仁慈,或谦卑,或尊重,或慷慨。 因此,先贤便流传下了一条规矩,出拳之前先应抱拳。 王富贵笑叹一声,他不止一次的庆幸自己遇到了老好人墨世平。可他也不禁会想着,这样的墨世平究竟活的累不累。 其实是不累的,墨世平只不过把大爷爷从小教他的东西,刻进骨子里罢了,自然而然的就做到了。 张自伟默不作声,与眼前这几人同行,他心里头挺舒坦的。原本他还担忧自己的性子直,有话便说,会处不来。但现在,压根儿他就挑不出毛病,何来直说?齐清风与墨世平,遇其二人,如沐春风。 齐泽瞥了几人一眼,也不催促,双手叠胸,耐着性子等着。只是,他心里有些奇怪,一路遇到了不少奇人怪事的齐清风,偏偏对墨世平青眼相加,算是同道中人?不过,齐泽也懒得去多想,只要不是男欢女爱之情,都行。 没多久,赶在正午时分前,一行五人走出了连绵成片的土狗山,进了依附山尾而生的一座小镇子。 小镇不大,规模比大鳖镇还要小上许多,倒像是一个稍大些的小村落。 镇子里并不繁华,反倒有些淳朴的味道。既无客栈,亦无酒肆,只有些零星的面馆子,茶摊子,肉铺子等等。想来一是由于地处偏僻,外来旅客稀少;二是小镇子贫穷,自然也不会有些消遣作乐的场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挣些够养活一家子的铜板,便已暗自庆幸,哪还掏的出闲钱? 走在最前头的齐清风眼前一亮,他瞧见了不远处的一间铺子,名曰“喜糕铺”,一瞅便知道是一间糕点铺子。 齐清风立马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兴冲冲上前去。铺前挂出两面幌子,一曰“童叟无欺”,二曰“言不二价”。齐清风驻足,打量了一眼,尤为喜欢第二幅“言不二价”。脾气虽颇大,但以货真价实自居。让人心中虽略有不喜,却能讨得一个安心。 铺前无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柜台。虽老旧,却被擦拭的一干二净,不沾一点儿灰尘,足见其诚意。 “咚咚咚”。 齐清风笑着屈指叩桌,类似于敲门般的提醒铺子,来客人了。 门帘一挑,走出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汉子,穿着一身朴素的麻衣。他瞧了众人一眼,有些惊讶,“几位面生,是外地客?” 齐清风笑着点头,答道:“确实。途经此地,便歇歇脚。瞧见了这间糕点铺子,嘴痒难耐,特意来买些解解馋。” 汉子挠了挠脑袋,抱歉道:“恐怕让几位失望了,今儿的糕点铺子无卖。” “为何?” “昨儿没收上成色上好的大米。今儿晚些再去远点的集市瞧一瞧,若是有,明日便照常卖了。” 齐清风神色不解,纳闷道:“普通的米凑活着不行吗?总比歇业好吧。” 汉子连连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两面幌子,赔笑道:“不行的。祖上有规矩,做买卖得对得起良心。” “这样啊。”齐清风若有所思的答了一声,便不多留,转身离了铺子。 时值正午,既然糕点无望,又无酒肆,那五人便找了家面馆摊子,凑活着对付一顿。 王富贵落座木凳子,心里头还有些芥蒂方才那糕点铺子,便说道:“那汉子真是死心眼的犟。听他的口气,祖上几代人都是做糕点的,如今却还是只有一个小小的铺子,难怪做不大。” 墨世平点了点头,笑道:“确实没做大。可那糕点铺子里,味儿是真香,想必做出来的糕点,当得起童叟无欺一说。” 王富贵经他这么一提,想了想,确实如此。今儿无糕点卖,居然还这么香气扑鼻,必是日积月累攒下的面香。 “唉。”想到这儿,王富贵微微一叹,有些惋惜,没能吃上一口,尝尝了。那糕点的滋味,定是错不了了。 齐清风拎过茶壶,倒了碗散着淡香的大麦茶,饮了一小口。他到底没有踏入修行,一路走来,难免口干舌燥。 放下茶碗,齐清风笑道:“方才那糕点铺子,倒让我想起了遇到的两桩趣事。” “第一桩是我曾在一个山坳坳里叨扰了一个不知名的破烂小村子。村民不多,二三十个而已,皆是脸朝黄土背朝天,靠着一亩三分地谋生计。没什么闲钱,却不妨碍他们热情好客,硬拉着我和齐泽,说是赶路不容易,吃口热乎的再走。” “有简单的几道时蔬,还有一只红烧鸡。那几道时蔬,和那只鸡都是那妇人自家后院散养的。起初,得知妇人要杀鸡,我和齐泽没答应。妇人再三坚持,我便也不再推脱。只是,当那只红烧鸡上桌后,我瞧见了那妇人的孩子在偷偷抹眼泪,才知道那只鸡是妇人家唯一一只鸡,还是下蛋的母鸡,要指着它挣钱的。那顿饭,我羞愧难当,如坐针毡。时至今日,愧不敢忘,愧不敢忘啊。” “我算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对于一只无足轻重的鸡,算不得在意。也由此妇人坚持的时候,我便没多想,甚至还冒出了走时可以留下些银两补偿的自我安慰的念头。后来听那孩子说完,我才知道,那种想法,多么可笑,是对妇人赤诚待客最大的侮辱。直至走时,我匆匆拜别,不敢瞧满脸欢喜的妇人,更不敢瞧她孩子一眼,狼狈不堪的逃出了小村子。” “第二桩是我在乡野小路上遇见的一位游贩子。他挑着一担子,里头装满了鸡崽子,翻山越岭,去了一座又一座小村落,赊鸡崽子。所谓赊鸡崽子,便是村民以先欠后还的方式从他那儿买鸡崽子。哪家哪户赊了几只鸡崽子,他都记在一小册上。待来年春天他再来时,村民便要拿鸡蛋顶账,当然,还的鸡蛋总是要比鸡崽子多些的。” “我觉得甚是有趣,便与他同行了一段路。期间,我琢磨着他这买卖不划算,便笑问,要是那赊了小鸡的村民不认账咋办?或者搬家了,或者死了,那你岂不是成了冤大头了?” “答曰,不会的,约好了来春见,便会来春见。” “来春见。来春见。好一个来春见。最质朴的想法,最简单的约定,便做成了最天真的买卖,用不着一大笔弯弯绕绕的心思。” “如今,我眼前还时不时的会浮现那一大筐嘤嘤鸡崽子,会不自觉的想起他的吆喝。” 说到这儿,齐清风笑着摇了摇头,意犹未尽,真就有模有样的学起了那游贩子吆喝,“赊小鸡哟赊小鸡。”声调悠长,飘曳,像山歌。 恰巧面摊子的老掌柜正端着面条儿上桌,听闻了这声吆喝,当即面色古怪的瞧了一眼这相貌堂堂的富家公子哥。回到后堂,老掌柜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怜哟,竟是个痴儿。” 齐清风微微面色泛红,一对桃花眼掠过羞涩,赶忙低头饮了一口大麦茶。方才一时兴起,吆喝了一嗓子,丢人丢大了。 齐泽与张自伟依旧沉默,低头吃着面条,却心思各异。 齐泽倒是没想到,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齐清风竟然都记得,而且记得一清二楚。在修仙之路上愈行愈远的他,为了攀上山巅,不自觉,甚至是刻意忽略了这些红尘琐事。这大概便是他与齐清风天资的不同之处。若是齐清风踏上修行,最终成就他不知晓,但一定是个愿意沾染一身红尘气息的修仙者,是个凡夫俗子眼中的好神仙。 一旁的王富贵伸手,拍了拍齐清风的肩头,感慨道:“不曾想齐兄弟也是个性情中人,好得很,好得很呐。” 齐清风摇摇头,轻声道:“算不得什么。走了一路,看了一路,风景不错,便记下了。” “对嘛,记下了才好哩。要是多一些像齐兄弟一样,愿意记下好的事情,这日子才会越来越好过。”王富贵拎起了自个儿的茶碗,一饮而尽,将这大麦茶当做是酒水入肚了。说了些感慨的话,不喝点啥,总觉得别扭。 墨世平点头,认可王富贵此番话,笑道:“我以前读过的不少小说书中都提到过,修为越高,越是通天之辈,越不愿理一理人间趣事,觉得会误了自己修行。但我却觉得,纵然我以后有了些修为,也仍要学齐兄弟一样,走过一处,便记下一处风景,不也有意思的很呐。” 齐清风捻开折扇,轻叹一声,“要是大修士都能这般想便好了。可惜的是,大多数修士见过了山顶的绮丽风景,便忘了自己也曾走过山脚下的泥泞路。成了凡夫俗子抬头仰望的仙人,便忘了自己也曾是那仰头人之一。我虽不曾修行,却也曾听说,武人境,磐石境,破空境乃至问仙境这些修仙说法。磐石境之后,便算得上脱离凡夫俗子之身,便可做到辟谷,大多数便不食人间烟火了。” 说到这儿,齐清风轻声一笑,“若是我有一天也入了修行之列,断然是戒不掉人间烟火的。譬如那笋煮肉,少尝一口我都不答应。” 齐泽听到这儿,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这才是齐家的掌上明珠,齐家的馋姑娘,齐晴枫该说出的话。之前齐清风那些个沉重的话语,听得齐泽都有些心疼了。 墨世平噗嗤一笑,没想到齐清风至今还对那笋煮肉念念不忘。就连低着脑袋老实吃面的张自伟也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差点儿没呛着。 王富贵一拍脑袋,这才想起齐清风还欠着自己一顿好酒好菜呢,当下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可不能忘喽。 第七十章 推己及人 面馆摊子的手艺不错,面条儿爽口劲道。王富贵嘴馋,就着些咸腌酱菜,要了两大碗才心满意足。 期间,老掌柜前来添汤时,一向沉默的张自伟忽然问了句,“之前路过山神庙,瞧见里头供奉的石像,落得身首分离的凄凉下场,可是有何缘故?” 老掌柜神情唏嘘,摇摇头,叹了一声,缓缓说道:“诸位有所不知,山神庙里供奉的是此地上一任县老爷,杨之志。杨老爷是个好人呐,开垦荒地,修葺水渠,帮着方圆百里的穷苦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据说,杨老爷性子太直,得罪了不少人,官场上混的并不如意,因此才被排挤到咱们这儿的穷乡僻壤。再之后,有一天,杨老爷领着些人进山坳坳里开山路时跌了一跤,便再也没爬得起来。百姓念他的好,家家户户凑了点银子,盖了间山神庙,算是一点心意。” “后来,新任的县老爷来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刚来便大肆批判杨老爷的功绩。最后连一些个子虚乌有的事情都捏造,收受贿赂,花天酒地,甚至还传出喜好男风。天地良心呐,咱这儿几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哪有银子贿赂杨老爷?更别提花天酒地了,哪有那种地方。” “一天不行,便传一月。一月不行,便传一年。久而久之,总有些瞎了眼珠,黑了良心的愣头青信了,便嚷嚷着要砸了山神庙。起初,有不少百姓听闻了风声,都出声反对,还有些自发的拎着锄头去山神庙附近转悠,就怕真有人来砸庙。时间一长,百姓发现那些个愣头青也只是嘴上喊喊,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所以就越来越少人在意此事,也就没有人去山神庙附近转悠了,毕竟还得忙着生计。” “再之后,有一天晚上,山神庙就真被那群愣头青砸喽,砸喽!奇怪的是,听说了此事的百姓大多只是叹息一声,竟也没多去追究,听之任之了。更别提有谁主动凑银子去修补山神庙了,时间一长,都忘了杨老爷的好喽。” 说完这番话,老掌柜持着汤勺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下,泼洒了些汤汁在木桌上。老掌柜连连赔笑,赶忙取下肩头搭着的抹布擦拭干净。 “哎哟,几位客官见笑喽。人老喽,便见不得些伤心事。” 齐清风笑着摇头,轻声道:“无妨。老掌柜说的故事,我听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人之常情嘛。” 老掌柜这才缓了些面上的尴尬之色,匆匆收拾完,赔笑告罪一声,溜去了后厨。 “倒也不是个痴儿。”老掌柜抚了下巴尖上蓄的一小撮灰白山羊胡须,笑叹一声。 张自伟听过了老掌柜的一番话,算是验证了他听闻的传言,当下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唯有一声沉重的惆怅叹息。 王富贵放下碗筷,忿忿不平,“这些个人真是良心被狗刁去了,县老爷死了便不念他的好了,便任由山神庙破落下去。” 齐泽摇摇头,破天荒的呛了一声:“不去怪那些砸庙的愣头青,反倒怪袖手旁边的百姓,这是什么理?” 王富贵闻言,立马反驳道:“砸庙的人自然是罪大恶极,不过袖手旁观的百姓也算不得好人。” “好人?什么算好人?”齐泽轻笑一声,“成天拎着锄头围着山神庙打转,张口闭口替已故县老爷伸冤便是好人?确实算是,在你眼里这便是好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在他担惊受怕的妻儿眼里,他反倒成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现任县老爷作对的人。民与官斗,自寻死路。” 王富贵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字,索性别过头去,自知理亏,不再与齐泽争论。 齐清风瞧着起了争执的二人,微微摇头,打圆场道:“齐泽,倒不至于如此较真。王兄弟本意并不坏的。他无非是希望,受过恩的百姓能站出来,替杨之志说上两句公道话罢了。” “就是就是,齐兄弟说的在理。”王富贵不愿理睬齐泽,但对齐清风说的话倒是连连附和。 齐泽瞥了他一眼,哼哼一声。本就随口一说,既然齐清风开口了,他也不会继续与王富贵争执。 接着,齐清风轻叹一声,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怨不得此地百姓,人心使然罢了。若是一朝一夕,此地百姓定然是乐意维护杨之志的。但时间一长,人心容易麻木。久而久之,习惯变成自然,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个事情,愿意在站出来的人就不多了。更何况,牵着到自身利益时,人非圣贤,自私自利之心自然是有的。只能说此地现任的县老爷,下了一手好棋,鲸吞蚕食般抹去了杨之志在百姓心里的地位,取而代之,以利于他管辖此地,此举正是官场上尔虞我诈的小算计,小心思。” 王富贵怔怔无言,一声轻叹。这世上,老好人终归是太少了点。 “墨兄弟,为何沉默不语?”齐清风转头望了眼一直不开腔的墨世平,有些好奇,按理来说,他应该帮着王富贵开导几句,宽慰几句。 墨世平摇摇头,轻声道:“不知人苦,难劝人善。我自问没有资格对此地百姓的做法指手画脚,故而不予置评。每个人经历的人生不同,才有自己的想法做法,我若是贸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随意批判,那是站不住脚的,没道理可言的荒诞之举。” 墨世平对王富贵过往的经历有些了解,正是因此他才根本做不到开口宽慰,更别提劝解了。就像当初在大鳖山,李发财劝他放弃修行的念头时,他不也一样没答应么? 齐清风略作思考,随后点头笑道:“以己度人不如推己及人,墨兄弟这番话说的在理。设身处地,将心比心。这句话说起来轻巧,听起来容易,可真要付诸行动,尤其是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便难喽。这一点,我得向墨兄弟多学学,见贤思齐焉,不晚矣。” 说着,齐清风便笑着朝着墨世平拱手抱拳,略表心意。 墨世平连忙抱拳回礼,随后连连摆手,苦笑道:“齐兄弟过誉了,我可没想那么多。只是开口前,都喜欢先斟酌片刻,怕闹出了笑话。就像打拳一样,我觉得事情只要放在心上,愿意花些心思,哪怕是一件小事,都难会出差错了。” 齐清风挑了下眉梢,一对妩媚的桃花眼中闪过讶异,“如此做人做事,麻烦的很,不累?” 墨世平摇头笑道:“算不得累,习惯就好。总好过出了岔子,才事后劳心劳力的补救,那才算累呢。” “习惯就好,是呀,习惯就好。”齐清风笑眯眯的捻开了折扇,不再多言。齐清风有些敬佩,那个将墨世平领入修行的人,想来也是一个有大道德之人。一块璞玉,被其精挑细琢,才有了今时今日晶莹剔透的光彩。 好一个照破山河万朵的赤子之心。 齐清风有些好奇,墨世平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不过,齐清风并不打算开口询问。自己愿意结交的是墨世平,并不是他身后之人,问与不问,皆不重要。 反倒是齐泽,听闻了墨世平一番话,心里原本的一个小小猜疑又浮现了,便问道:“我观你之前打拳,拳意圆润,拳招丰满,与我一相识之人颇像。故而容我冒昧一问,墨兄弟是否认识一喜欢自称炎灾赤狼的赤发青年?” 齐泽早已察觉到,墨世平背后之人断然不简单。之前墨世平每日练拳时,虽是最寻常可见的形意拳,但其中蕴藏的拳意和拳招皆不像泛泛之辈能教导出的,竟与自己交过手的炎灾赤狼有一丝相像。 难不成是炎灾赤狼的徒弟,或者师弟?这种想法,连齐泽都觉得荒诞,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之事。不过,齐泽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声,万一呢? 墨世平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后,摇头答道:“不曾认识。赤发之人应该是极少的,我若是见过定然会有印象。” 齐泽点头笑道:“墨兄弟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天下之大,拳招拳意数之不尽,想来是我混淆了。”齐泽并不打算多问,他自然瞧得出,墨世平并不曾说谎。更何况炎灾赤狼的性子与墨世平天差地别,怎么看都不是同道中人。 齐清风也是知道炎灾赤狼的。毕竟当初此人可是叫嚣了整个东胜神洲的年轻一辈,关键是还都打赢了。十大家族破空境下,竟无一人是其对手,甚至连六境便悟得规则之力的宇文锦山也败了。不过这并不是齐清风最惊讶之处,让他最讶异的,是十大家族对此人的态度,不闻不问,听之任之,似乎是默许了这挑衅之事。后来,齐清风也特意问过他家老爷子,也就是齐家家主,为何不出手制止? 笑答曰,揍了小的,来了老的,挨揍的便是老子了。做出头鸟,老子犯傻?所以嘛,两眼一闭,双手一摊,关老子屁事。 由此,齐清风隐隐约约知道,炎灾赤狼背后,站着一个顶了天的人,跺一跺脚,怕是整个东胜神洲都要抖上一抖。 如今,齐泽提及炎灾赤狼,甚至还问墨世平是否相识。齐清风倒觉得,这纯属无稽之谈了。再怎么瞧墨世平,都不觉得他会认识那种手段通天之辈。否则又岂会不争大道,而与他们在此地且行且乐? 想到这儿,齐清风收起微微摇曳的折扇,别在腰间,不再多思量,继续低头吃着碗里还余下些的面条儿,还热乎呢。 而墨世平轻笑一声,并没有对齐泽的话深思。正如齐泽说的,天下之大,拳法万千。形意拳不过是其中最基础的一种罢了,练过此拳发的人不知几多。虽然大爷爷传下此拳时,明言做过些改动,不过天底下有一些与自己拳意拳招相近的人也无可厚非。毕竟大爷爷也只是武人三境嘛,按境界来看,算不得高手。但这并不妨碍大爷爷在墨世平心中,是天下最厉害的高手。更何况,韩霜成和齐泽算是都夸过此拳法厉害,那传下拳法的大爷爷,又岂会不厉害? ... 李氏皇城内,以走桩之姿在炎炎烈日下闭目静足了一个时辰有余的李慕之,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扯去了身上披着的四爪蟒袍,随意丢弃在地,随后酣畅淋漓的出拳。一拳接一拳,拳拳生风,在其被暑气熏蒸,灼的有些泛黑的脸庞上,书生之气悄然褪去,刚毅之色愈发浓重。 一旁的武师曹东笑而不语,这位太子的修行之心,算是成了,是时候入武人一境了。 ... 与此同时,不知几万里之外的东胜神洲,宇文一族内,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入了武人一境还不足一月的宇文澈水,又破一境,入武人二境。又是走的最原始的路子,磨砺出了底子极好的武人二境。山巅之上,宇文清泉欣慰一笑,背起满身污秽血迹,已然晕死过去的宇文澈水下山而去。 宇文清泉并没有身化长虹,直接离去,而是一步一步背着宇文澈水,走着山路。 “不眠不休了七天七夜,累坏了吧?” “那个叫墨世平的少年,至于你如此吗?看来是至于的,毕竟你是宇文澈水嘛,输了一次,绝不会输第二次的,是吧?” “幸亏没学我,窝囊,输了一次,就输了一辈子。不过,好在总有一天,你会帮我这半个师父,找回场子。仔细想想,也不算太窝囊,教徒弟的本领,还是比魏礼厉害点的,厉害多的。” 宇文清泉白衣佩剑,笑着,碎碎念了一路。 “真啰嗦,哪儿像个九境的师父哟。”趴在宇文清泉背后的宇文澈水心底抱怨了一声。他早就醒过来了,武人二境的底子可不是白打的。可他仍老老实实趴着,装作昏过去的模样。 九境巅峰的宇文清泉何尝不知,却也乐意装作不知,乐意背着少年,缓步下山。 第七十一章 湖畔遇客舟 别了面摊子,一行五人也打算在这巴掌大的小镇多停留,毕竟没有客栈,还是趁着天色尚早,尽早启程为好。临行之前,王富贵多瞅了两眼那名为“喜糕铺”的糕点铺子,颇为遗憾,心底暗想着,从落雁镇返程的时候,定要拉着墨世平绕道来此一趟,买些糕点尝尝。 出了小镇,便继续往西北走,是一段较为平坦的山道,五人走的也算轻松。日落时分,一行五人行至一处碧波万顷的湖边。湖畔立一方正石碑,上漆刻有赤色工整大字,名为“五色潭”。 五色潭水波粼粼,一望无际。湖面上腾起阵阵朦胧雾霭,远处山峰岩峦,近处断桥古树,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五色潭?难不成这湖水有五种颜色?”王富贵打量了一眼碑文,这三个字他恰好都认得。边说着,王富贵边蹲下身去,捞起一汪湖水,瞧了瞧,却没瞧出什么名堂。 齐清风在南域一路读过不少关于风土人情的书籍,其中便有关于五色潭的记载,便主动解释道:“此五色潭算是小有名气的湖潭。其中五色二字,并不是得自此潭本身之景,而是得自湖中孕育的五色虾。所谓五色虾,长尺余,具五色。梅虾,梅雨时有之。芦虾,青色,相传芦苇所变。泥虾,稻花变成,多在泥田中。又虾姑状如蜈蚣,一名管虾。此湖的五色虾,肉质紧实,滋味鲜美,与其余湖产之虾有明显区别,常有人泛舟捕捞,故而此湖也藉由此得名。” 王富贵闻言,一拍齐清风肩膀,乐呵道:“齐兄弟懂得真多,尤其是关于吃的方面,务尽详细呀。” 经王富贵这么一夸,齐清风面色却微红,连连摆手,“觉得有趣便记住了,并不是想着嘴馋要吃才念念不忘的。” 王富贵悄悄使了个眼色,坏笑着,一脸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何须多辩解的模样。 齐清风别过头去,故意不瞧王富贵递来的眼神,极力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否则自个儿与这个馋字算是彻底勾搭上了,理不清关系了。 一旁的齐泽微微扯起嘴角。他知道,齐清风读书过目不忘。但他也知道,这一路上,齐清风常会翻来覆去的重读一些书籍,一些记录人间至味的书籍。 “还是早些生起篝火吧,今晚应该是要在此湖畔露宿了。”张自伟讪讪的出声,替齐清风打个圆场。 齐清风连连点头,接过话题,“张兄弟言之有理。趁着天色尚算可见,还能捕些儿野味打牙祭。再晚些,可不太好捉喽。” 王富贵本想多调侃他一番,可一听事关自个儿五脏庙之事,便自告奋勇,和墨世平一同去捕些野味儿。 于是,五人商议了一番,齐清风与齐泽留在此地等候,张自伟去拾取些枯木树枝以作柴火,墨世平和王富贵则去捕些野味儿。 至于五色虾,虽然众人都有些念头,可在湖畔旁瞧了半天也寻觅不得其身影,由此推断多半是聚集在湖水深处,那便有心无力,只能就此作罢了。 不出小半个时辰,墨世平和王富贵便满载而归。王富贵手里攥着一条结实的草绳,上面挂串着两条肥美的山鱼,高高的提在胸前。而墨世平手里则捧了些用以调味的菌菇和山菜。 “今儿喝鱼汤!”王富贵拎了拎两条还有力气蹦跶的山鱼,脸上颇为得意。之前跟着墨世平去了山间一条小溪,只等了片刻,一人便逮着了一条。王富贵并未觉得多难,以自身武人一境的气力和速度,寻常的鱼儿自然是手到擒来。 墨世平翻手从玉界中提出一面小铁锅,这是当初王富贵千叮咛万嘱咐才特意带着的,说是出门在外,指不定啥时候就用上了。 张自伟笼起木柴,摸出随手带着的打火石,生起了篝火。他特意在篝火左右两旁,各插两根粗树枝,串一条草绳,用以悬挂小铁锅。 墨世平娴熟的挑着匕首将鱼儿开膛破肚,去了内脏和鱼鳞,便置入了锅中,与调味的菌菇和山菜一起炖煮。 “墨兄弟手法老道,从小便是自己做饭?那这鱼汤的味道错不了了。”齐清风捻开折扇,笑问了一句。他瞧着墨世平杀鱼的手法和速度,与市井卖鱼贩子相差无几,应该是有多年经验了。 墨世平挠了挠脑袋,笑道:“那可不敢保证,希望齐兄弟到时候能不嫌弃就好了。” “咕咚咕咚...” 没一会儿,小铁锅内便传出一声声轻响,还有一阵淡淡的鱼香味儿。王富贵第一个伸长了脖子凑上前,猛吸了一大口冒出的热气,随后舔着舌头赞了一声:“真香呐。” 再过了一小会儿,待原本锅内的一汪清水彻底煮成了浓稠的白汤,便算是火候到了,鱼汤炖好了。 墨世平又从玉界中取了些碗筷,分给了众人。这些碗筷,自然也是王富贵的主意。若不是玉界中不能带活物,王富贵恨不得囤一些活禽在其中。 齐泽瞧着手里的碗筷,忍不住调侃了一声:“墨兄弟,你这哪是赶路,分明是享乐来了。” 墨世平讪讪的挠了挠脑袋,又悄悄瞥了眼身旁的王富贵,只得摇摇头,苦笑一声。 王富贵故意装聋作哑,并没有打算开腔帮墨世平解释一番,反倒是在一旁偷笑着。 五人就着干粮,分食鱼汤,也算是不错的饱腹一餐了。 不像之前好歹有个山神庙栖身,这一次算是彻底露宿山野,务必要小心为上。五人便商议了一番,前半夜由墨世平和王富贵守夜,后半夜交由齐泽与张自伟。齐清风还未踏入修行,众人怕他体力上撑不住第二天的行程,自然没有要求他参与守夜。 正在五人商议之际,朦胧的湖面上慢悠悠的驶过一尾客舟,船头吊着一盏红灯笼,在雾霭中格外显眼。 “夜钓之人?”王富贵眯起眼睛瞧着客舟,疑惑的嘟囔了一声。 那尾客舟的主人似乎也瞧见了湖畔的篝火,竟主动驶来。 齐泽轻皱眉头,自然而然的上前一小步,站在了齐清风身前。墨世平,王富贵和张自伟也不敢大意,紧盯着客舟。这荒山野岭的,又恰逢天色渐黑,对方主动靠过来,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舟停湖畔,众人这才瞧的清楚。此艘客舟倒也不大,只够容纳七八人有余。船尾有一上了年岁的老船夫撑杆,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 客舟门帘一挑,走出一身着布衫的中年男子,四方脸庞,鬓角微白,颇有些沧桑之意。男子瞧了眼众人,笑着抱拳,主动告罪道:“之前瞧见了湖畔有点点光亮,便以为是同好夜钓的友人来此,故而冒昧上前,叨扰了。” 齐泽打量了一眼中年男子和船夫,此二人皆是没有踏入修行之人,凡夫俗子罢了。当然,若是修为远超齐泽的破空境大修士故意隐藏了气息,齐泽也瞧不出。不过,齐泽并不觉得,此地会出现此等高人。即便是,齐泽也不是太过担忧,一来齐家家主,也就是他的师尊齐瑞龙赐下了一件珍贵的灵宝,捆龙绳,能困住寻常破空境半个时辰,到时候只管逃跑就行了。若是遇到了破空境再往上些的问仙境高人,便报上齐瑞龙的名号,也就好说了。 也正因此,齐瑞龙才放心他的宝贝女儿齐晴枫去南域游山玩水,更是叮嘱了齐泽千万不能让齐晴枫受一点儿委屈。至于安全方面,齐瑞龙压根儿没担心。破空境以下,除了炎灾赤狼和宇文锦山那种怪物一般的磐石境,多半都不是齐泽的对手。破空境嘛,反正有灵宝捆龙绳,足以让齐泽和齐晴枫保命。至于问仙境,南域除了魏礼和那只老王八,哪还有问仙境?老王八境界虽高,却不问世事。这魏礼虽说是那老儒生的弟子,却不过堪堪问仙十境而已,在齐瑞龙面前,还是嫩了些。若是魏礼胆敢把他那些个见不得人的算计心思打到齐晴枫身上,齐瑞龙便要直接跨州而来,届时南域都要抖上一抖。要知道,齐瑞龙的脾气,在人族问仙境里,可算不得好说话之人。 既然此中年男子只是寻常凡夫俗子,那齐泽便也不再打量,后退一小步,懒散的背靠一株古树。 墨世平,王富贵和张自伟自然也瞧得出,此中年男子的步伐,吐息皆平平无奇,便也收起了脸上的警惕之色。 墨世平主动抱拳回礼,笑道:“无妨。我等也是恰巧经过此地,并无要紧之事,算不得叨扰。” 中年男子闻言,脸上多出些笑意,转身去船舍内取了一只小巧的虾篓,里头藏了十数尾鲜活的五色虾。中年男子拎在手上,走到船头,递与了墨世平。 “一点薄礼,算是略表歉意。可莫要推辞,否则林某人心里过意不去。” 墨世平见不好推辞,只好接过了虾篓,笑着道谢一声。 姓林的中年男子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随后转身欲走。只是刚走出几步,中年男子犹豫了片刻,又快步走回船头,“我瞧几位少年面生的很,是外来客?” 墨世平点了点头,并不打算隐瞒,便答道:“正是。” 中年男子闻言,便指了指虾篓,笑道:“那林某人猜测,诸位少年多半是不知道这五色虾独特的吃法,寻常的白灼,红烧,可就白白糟蹋这一美味之物喽。” 听中年男子这么一说,王富贵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这五色虾还有独特的吃法?有何讲究?” 中年男子笑而不语,转身又去船舍内取了一只大碗,其内倒了些麻油酱醋,又拎了一壶小酒。然后向墨世平讨过虾篓,将十数尾活蹦乱跳的五色虾滑入碗中。随后开启酒封,将质地清澈的酒水缓缓倒入盛虾的碗中。没一会儿,欢蹦乱跳的五色虾渐渐消停了下来,不再蹦跶,而是在碗中上下摇曳,宛如人醉酒一般,老实了。 中年男子轻轻拎起一尾五色虾,小心翼翼的掐掉其须吻足尾,然后送到嘴边,上下牙齿一咬,如嗑瓜子一般,吮而食之,吐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虾壳。 “就是这般吃法了。虾要吃活的,这五色虾有些不同,得活吃。虾的鲜香和酒的冽香,经由麻油酱醋一炝,便成了此地独有的美味。” 王富贵瞧的一个激灵,撇撇嘴:“看来这炝活虾我可是无福消受了,咽不下肚。” 中年男子边笑着边调侃道:“当真不尝一尝?滋味妙的很。” 王富贵立马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态度坚决,说啥也不愿尝一口。 中年男子笑叹一声,也不再勉强。说到底,这炝活虾虽然滋味一绝,但始终算是小众之物,难登大雅之堂,寻常人心里多少都会有些疙瘩,难以接受也属正常。 就在这时,齐清风主动上前一小步,他倒不心怀芥蒂,乐意尝一尝。齐清风有模有样的学着中年男子,拎一尾虾,去其须吻足尾,咬入嘴中。 “入口微抿即化,酒香与酱香掺杂,稍有腥味却是点睛之笔。妙哉。”齐清风感慨一声,此五色虾果然如书中所言,是此五色潭酿产之珍宝,其他地方的虾,断然没有此般口感。 经他这么一说,墨世平与张自伟也是各自品尝了一番,确实滋味一绝。 “这难道不残忍吗?”王富贵皱着眉头,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声,他属实见不得那虾被活吞的场景。一想到那虾入嘴中,虽去了壳,仍会咕咕嚷嚷地蠕动,王富贵便浑身鸡皮疙瘩。 中年男子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轻声道:“当然算残忍了。咱们吃鸡鸭鱼肉时,不也那般残忍。难道听闻了鸡的哀嚎声,就放下手中的屠刀,不杀了吗?想来是不会的,我们就是这般残忍的亮出獠牙,才得以在这个世间生活下去。当然了,若是能干脆利落的一刀下去,给鸡一个痛快的死法,那便更好了。” 第七十二章 君子之交 王富贵怔怔无言,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答话。这中年男子的一番话,确实在理。这五色虾与那鸡鸭鱼腩结局并无不同,皆是入了人的五脏庙,只是过程稍有不同罢了。 齐清风意外的挑了下眉梢,这番类似话,自己还在东胜神洲时,听闻过。那时候,一个来齐家蹭吃蹭喝的老儒生,待酒足饭饱后,微醺着说了那么一番话。 “咱们大多数人呐,瞧着干干净净的,但实际上,心里头龌龊着呢。瞧瞧这满桌的荤腥,哎,不妨说道说道这烧鹅掌。什么做法?将活鹅置于滚烫的铁板,以铁笼罩住,鹅掌遭烫,鹅边惨叫边扑棱急跳,待其掌鼓胀如团扇时割取,蘸酱即可食之。我听说南域李氏王朝有种酷刑,叫炮烙,大同小异,不过是人换鹅罢了。” “咱们人呐,可别低估了自个儿心里的黑暗欲壑,能铁石心肠的对待世间万物,包括自己。暴力血腥,弱肉强食,这是自古的生存的规矩。我在世间晃悠了那么些年,想要做的无外乎就那么几件事儿。其中有一件,便是想给这生存规矩加一条名为欲望自缚的锁链,即精神自救。这座天下,不是单单属于人族的,自古是万族共存,这也是规矩。人族,不过也是万族之一罢了,侥幸当了天下的主人,是不是该仁慈些呢?人与世间所有生命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万物意义皆失,唯独咱们人有意义,那这意义无论怎么瞧都是一桩阴谋,一桩丑闻。绳若是断了,蚂蚱都得落水,一只也逃不掉。” “人族与万族...或者可笑的说,人族与妖族早已是站在了对立面,双方的角色是互为敌人。但做不做恶人,咱们人族和妖族,还是可以思量一下的。敌人,是种族角色。恶人,是道德角色。种族区分边界,是一条条死胡同;但道德却没有,世间道理是相通的。这是人族与妖族,呸,是人族与万族之间,能否共存的关键。” 齐清风犹记得,那会儿自己的老爹,一向不喜欢听大道理的齐瑞龙,从头至尾都是认认真真的听着老儒生絮絮叨叨。 齐清风还记得,那一盘子烧鹅掌,全被老儒生大快朵颐入肚了,事后还一抹满嘴油腻,乐呵呵的美其名曰:“吃烧鹅掌此等罪孽之事,交由老朽代劳便是了,反正债多不压身嘛。”而齐瑞龙沉默着,恭恭敬敬,起身一拜。 湖畔边,中年男子一拍脑袋,笑道:“说了这么久却一直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林德,是此土狗山一带的县官。诸位少年要是遇上些什么难事儿,大可找我。” 只是,中年男子讶异的发现,当他说完这番话时,在场的一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便沉默了。尤其是王富贵,望向他的眼里多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林德不露声色,但心里已了然,这几个外来少年,多半是从当地百姓口中听说过他的“风光”事迹。 果不其然,王富贵皱着眉头,阴阳怪气的开腔道:“您就是那个颠倒是非黑白,泼人一身脏水的青天大老爷?怪不得能说出之前那番话,您心里藏着的獠牙,怕是已经把良心都吃了个精光哟。” 林德闻言,也不气恼,只是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此地想来也不欢迎在下了,不如就此别过为好。诸位少年,后会有期。”说罢,林德朝着众人轻轻抱拳,转身入了船舍。老船夫也是识趣的掌蒿,驶着客舟离岸而去。 “后会无期,免得瞧见了晦气,晦气!”王富贵瞧着客舟远去,便故意扯着嗓子大喊了一通,随后扭过头撇撇嘴,显然这口气出的不够尽兴。 墨世平沉默的目送客舟远去,他有些没弄明白,懂了那么多道理的林德,瞧着明明像个好人,怎的就做出那等龌龊之事?是因为官场的风气使然?还是林德在他们几人面前,故意藏起了自个儿的狐狸尾巴? 墨世平轻叹了一声,不愿多琢磨这些人心是非。越想会越觉得,利字当头,人心叵测。这样的消极想法,不好。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个世上,好人要多些的。就像糖葫芦,嚼到最后,终归是甜的要盖过酸的。否则,还叫什么糖葫芦,不如叫涩葫芦。 远去的客舟渐渐消逝在雾霭之中,唯有船头吊着的那一盏亮堂堂的红灯笼,晕开了些许雾气。船尾,一蒿高,一蒿低,不疾不徐掌舟的老船夫忽然叹声,嘟囔了一句,“老爷,为何不对他们说些心里话呢。反正都是些外来客,不会在此地久留的。” 船帘一挑,林德拎着两壶小酒走到了船尾,递了一壶给老船夫,笑道:“歇会吧,润润嗓子。”老船夫也不矫情推脱,接过小酒灌了一大口,寒雾里醺的冷飕飕的身子骨热了些,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老爷,有些事情一直憋在心里头,委屈哇,难受哇。” 林德笑着摇摇头,抿了一口小酒,轻叹一声:“算不得,问心无愧便足矣。” 老船夫原先侍奉的是此地县官杨之志,深得杨之志的信任。林德走马就任后,便侍奉林德。也只有他知道,杨之志与林德之间的交情,他是负责二人秘密来往书信的交接人。 杨之志与林德早就相识,而且相识之地,正是此五色潭,同为喜好夜钓之人。方才,林德瞥见岸上亮光,隔着朦胧雾霭,恍惚之间竟以为是昔日故友杨之志鬼魂归来,便招呼着老船夫赶忙靠过去。只是在靠岸途中,林德便察觉到,是自个儿愣神了,触景生情,又作瞎想了。那活炝虾的吃法,最初便是杨之志教他的。 杨之志与林德,属官场同僚。自林德游历五色潭与杨之志相识之后,二人便觉意气相投,之后便开始来往书信。不过,这些书信中,几乎都是二人的爱好,丝毫没有与官场有关的话题。比如杨之志常常喜欢写一些关于流萤的诗词夹杂其中,而林德则喜欢写些垂钓的感悟,多是些文人之间的雅俗趣事。 但杨之志寄去的最后一封信,破例了。 “林兄敬启。吾近日深感惶恐,夜不能寐,冥冥之中犹觉时不吾待。此方数万百姓心系吾身,水利未通,山道险阻,吾心迫之,急之。然官僚凶恶,择余而噬。虽无悔一死,却恐吾之前举半途而废之。吾若骤逝,冀林兄能胜此任,以偿遗憾。感激涕零,伏首叩地。” 林德多少也是听闻过些杨之志官场不如意,却没想到,竟然已经不是简单的排挤了,而是要取他性命。林德当即修书一封,只是信还未寄到,林德便听闻了杨之志死在了山坳坳里。据说是跌了一跤,滚下山坡,磕破了脑袋,便死了。 再之后,林德低声下气,求着官场上攒下的人脉,转任赴土狗山当了县官。林德自知位卑言轻,暗中怕是有不少人怀疑他与杨之志的关系。于是,林德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污了杨之志的名声,暗中找人砸了百姓修的山神庙。此举无非就是想让那些暗中之辈觉得,他林德与杨之志是有前嫌的,借此机会蓄意报复。 果不其然,林德这任县官,当的很安稳,没有人找他麻烦。也由此,林德才能在这土狗山一带,帮着杨之志心心念念的数万百姓,继续开山修路,修葺水利。 这些事情,除了老船夫,林德从未与一人提起过,守口如瓶,就怕遇到那万一。林德无惧一死,可杨之志交由了他的重担,他不得不挑着。哪怕有违文人之心,他也要低眉顺目的活着,好好活着。 客舟之上,林德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又接一口,也只有在此地,他才敢稍稍不克制自己。 故友所托,刀山火海,欣然赴之,万死不辞。 不胜酒力的林德面色微醺,斜靠船栏,望着眼前茫茫的雾霭,他反倒觉得比在岸上,比在灼灼日光之下,更加让他心安。他想着,日后九泉之下相见,笑着与杨之志碰碗时,定要抱怨一声,“这个担子挑的,委屈哇,难受哇。” 不知不觉,林德靠着船栏,响起了微鼾。老船夫心疼的上前一小步,脱下蓑衣披在他身上。原本有着江南才子美誉的林德,自来了土狗山当了县官后,眉头之间便再也没了文人的风流写意,只有舒展不开的愁苦,不敢为外人道也。 老船夫一蒿高,一蒿低的掌舟,尽量慢些,再慢些。一旦回了岸上,离了这无边无际的浓雾,林德的眉梢又该皱着了,又该背起一身骂名,还得强打着笑脸,小心翼翼的走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 老船夫弄不懂了,世人常说,只有鸡鸣狗盗的鼠雀之辈才害怕头顶的火伞高张。可为何问心无愧的林德偏偏要遮遮掩掩,而那些个暗自给杨之志下绊子的恶人却可以正大光明的谈笑风生。 五色潭碧波万顷,一望无际,可客舟终归是要靠岸的。 “老爷,到岸了。” 林德睁开惺忪的困眼,扶着船栏,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仰头望了眼泛起鱼肚白的天边,笑叹一声,“瞧这天色,又是一个晴空高照的好日子。” 林德与老船夫相继下了客舟,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山路上。走着走着,林德脚下一个没注意,踢着了一块硬石子,当即疼的蹲下腰,轻轻揉着脚尖。 可老船夫等了片刻,也未见林德起身,这才低头一瞧。林德手捂着脚尖,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杨兄跌下山坡,磕破脑袋时,得多疼呐。他心里得多委屈,多难受哇。” 老船夫怔怔无言,蹲下身,抬手轻拍着林德的后背。至此,老船夫好像有些明白了,杨老爷活着的时候,为何独独与林德交了朋友。甚至常常在读着书信时,会发自内心的轻笑两声。 千金易得,知己难觅。杨之志与林德的交情虽只有一面之谋,几封书信所托,却是真正的君子之交。 杨之志事先已有所察觉,却仍是笑着与那一行人上山而去。是因为杨之志笃信,林德收到那封信后,不会犹豫,更不会拒绝。哪怕自己惨遭毒手,仍旧会有一个好县官继任此地,完成自己未竟之事。 在上山之前,杨之志找到了老船夫,笑着说了最后一番话,“可能不久后,林兄便会来此,接替我的位置。林兄是个喜欢夜钓之人,到时候烦请您老帮着照顾一二。时间久了便要劝上一劝,莫要让他在五色潭的大雾里受凉了。” “林兄喜饮‘莲花白’,此地倒无此酒贩卖,怕是要委屈他了。对了,案桌之上,有一颗闲章,文曰‘官要自作’,是我颇为喜好之物,请代为转交给林兄,算是聊表心意。” “差点儿忘了,若是我侥幸留了全尸,还请将我葬在土狗山深处,我放心不下那儿的一山流萤,美得很哩。若是留不得全尸,便作罢了,孤家寡人,葬哪儿都无妨。” “烦请替我向林兄致歉一声,我杨之志一生问心无愧,唯独对他,愧了。不过,愧了便愧了,想来我与林兄的交情,他断然是不会计较的,哈哈哈。” “千万不要觉得这世道不行了,百姓日子好了,世道也就好了,都会越来越好的。” “走喽。” 老船夫记得,杨之志回头深深望了县衙,笑着朝他招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背影极尽潇洒,尽显文人风流。 不久后,林德果然继任此地。 杨之志曾手写了一副长联,贴在办公之地。 “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 老船夫还记得,林德初来时,手里捏着那颗撰有“官要自作”的闲章,望着这幅长联,沉默了许久,随后笑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杨兄,共勉。” 林德笑的伤透了心。 第七十三章 官要自作 土狗山的县衙,今日有一个外来客造访。 县衙门内,左右站着几个穿着宽袍大褂的衙役,垂手肃立,瞧见了那一袭黑袍的来客,当即一声吆喝。 “止步!来者何人?” 来客老老实实驻足,笑道:“麻烦与县老爷通报一声,就说他的好友魏礼前来拜访。” 一个衙役瞪了一眼魏礼,仔细打量了一番,生的倒挺白净俊俏,瞧着不似那贼人,便瓮声瓮答道:“且在此等着。” 说罢,这个衙役便匆匆入内堂,去寻县老爷林德。门内余下几个衙役,依旧紧盯着魏礼,不敢放松。毕竟大白天穿着一袭黑袍,难免让人心生猜疑。 静候了一盏茶的功夫,林德才自内堂踱步而出。倒不是他刻意推脱延误,而是手头恰有些紧急公文要批示处理,不便耽搁。至于来客自称魏礼,林德想了想,自己并不记得结识过这般一个故友,不知来者何意。 出了内堂,瞧见了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黑袍之人,林德愈发确定,自己不曾见过此人。当下,林德心思急转,细细回忆自己来土狗山之后的一举一动,生怕在有心人眼里曾落下什么他与杨之志交好的把柄。 官场水深,深不见底,跌下去就浮不起来了,溺死了。故而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德自问一路走的皆是小心翼翼,哪怕是遇到一个小水坑都愿意绕道而行,就怕那万一。 林德面色泰然,立于县衙内,也不出门,轻声问道:“这位兄台,不知找我有何事?” 魏礼站在门外,袖袍一抖,拱手抱拳,笑答道:“慕名而来,希冀与林兄一叙。” 林德微皱眉梢,摇摇头,抱拳回礼,致歉道:“公务繁忙,怕是无力招待兄台,请回吧。”言下之意明显,林德不愿与这自称魏礼的来客多做纠缠。事实上,林德只求在自己管辖内的一亩三分地内老实耕作,最好一个人落得清静,不愿搅上官场是是非非的浑水。 魏礼瞧见林德转身欲走,轻笑一声,说了一句古怪之语,“我听闻此地五色潭风光迤逦,湖中五色虾滋味不错,夜钓之余,最适合以清酒炝上几只。而那土狗山,竟有一山流萤,尤以山神庙附近颇多。囊萤夜读,据说那名叫杨之志的山神,也是个喜欢读书之人。” 林德停下脚步,明明是日光高照,他却顿觉背脊生寒,此人竟然对二人之事了如指掌。林德缓缓转过身,望着一脸笑意的魏礼,片刻之后,笑道:“既然阁下有备而来,那便请入内一叙。” “客气了。”魏礼笑应一声,从容的跨过门槛,随着林德入了内堂。 瞧见了那副长联,魏礼微微驻足,轻声念了一遍,“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 随后,魏礼笑道:“杨之志倒是写得一手好字。意思嘛,差了点。无非就是些文人心气,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自吹自勉罢了。” 林德转身,他听过此番话,心生不悦,便反驳道:“杨兄心中的情怀,阁下又知道多少?如此出言不逊,属实不妥。” 魏礼上前一小步,抬手一指屋内桌案之上的一颗小巧玉章,笑道:“杨之志这人,就如他喜欢的这枚闲章一样。章上刻‘官要自作’,寓意事必躬亲,不愿假手于人。不过,多多少少也意味着冥顽不灵哟。大祸临头,不知变通。说不定那会儿他还想着奸臣当道,那他便以身殉国,岂不壮哉?我瞧着,算不得壮哉,至多算一愚忠。” “你就是布局杀他之人?”林德面色苍白,不由得握紧了双拳。此人对杨之志的前因后果了然于胸,说的头头是道,多半脱不了干系。 魏礼笑着摇摇头,步入屋内,大大方方落座了主座,随后笑道:“书生杀人,靠的是一张嘴皮子上下掰扯。书生握拳焉有缚鸡之力?没有的,此举反而是落了下乘,心虚了。” “杨之志不值得我杀,更不值得我劳心劳力为其布局。为官者,一心一意造福百姓,是分内之事。这一点,杨之志倒做的不错。不过,分外之事,上下通达,这些杨之志就不行喽。所以,杨之志官做不大,位卑则言轻。当官本领不行,脾气还臭,便落入死局。” 林德冷哼一声,他心里知道,今日之事,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了,便也不再顾忌,驳斥道:“为官者,当心怀天下,自勉清白。结交朋党,属实不屑一顾。靠着低眉顺目,阿谀奉承,便是当了一品大官又如何,还不是志大才疏,碌碌无为。若是在进一步,官至国师,则作乱朝纲,祸国殃民。这种下流行径,杨兄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枭。我林德,钦之慕之,心向往之。” 魏礼哑然失笑,轻声道:“好一个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我瞧那杨之志的死相,不是粉身碎骨,也相差无几。只可惜,这清白嘛,倒没有的,反而沾了一裤腿子烂泥,遭人唾骂,还被打砸了山神庙。当然了,这还得归功于你林德,毕竟污他名誉这事,可是出自你手。你俩倒也有趣,杨之志呢,觉得此生尽了为官之道,只是独独有愧于你一人,要你接了这副担子。而你林德,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唯独有愧杨之志,污了他的名声。此般交情,当得起君子之交,但那又如何呢?” “造福了这一方百姓,便觉得心满意足了?是不是还想着事成之后,辞官隐退,不再插手这泥泞污秽的官场?李氏王朝坐拥南域,有多少个如土狗山百姓这般,期盼着来一个好县官,能餐餐饱腹、衣可蔽体之人?浩如烟海,我是数不过来的。那杨之志还算有一句话让我较为满意,百姓日子好了,世道才会越来越好,诚然如此。做一个县官,能渡这数万百姓。但如果做一国之师,却能渡数万万百姓,你觉得呢?” “你究竟是何人?”林德额头渗下密密汗珠。此人的言论,听似荒诞,但林德细细一想,却无力反驳。 魏礼一抖袖袍,容貌又遮掩为苍老之相,两鬓斑白,他笑道:“我?我可不就是你嘴里边,作乱朝纲,祸国殃民的糊涂国师么。” 林德瞪大了眼睛,换了副容貌的魏礼,他一下子便认得了。顿时,林德吓得大气不敢喘,有些手足无措。林德自然是认得以这副容貌示人的国师,也听闻过,国师手段通天,是个修仙之人。林德万万没想到,这名为魏礼的访客竟然真是国师魏礼,并不是巧合重名。 魏礼拎起那方篆刻“官要自作”的闲章,轻抛给了噤若寒蝉的林德,笑道:“希望你以后,无论做何事,都能时时记得官要自作这四字,很好的道理。” 魏礼起身,踱步出屋,走到林德身旁时,微微驻足,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以后,李氏王朝的国师,便是你林德了。作乱朝纲,祸国殃民可要不得哩。” 林德可谓呆若木鸡,静静的站在门槛前,直至魏礼走远了,才缓过神来。他低头瞧去,攥在手里的那方闲章,不知不觉,已裹满了一手的冷汗。 “官要自作。”林德喃喃重复了一遍章文,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自魏礼来到走,不过小半个时辰。可林德的身份,一瞬间却判若云泥,位卑言轻的县官摇身一变成了权倾朝野的国师。 许久,林德轻叹了一声,站起身子,入屋,继续批示圈划余下的一些公文。即便是成了渡数万万人的一国之师,林德也不觉得,便可以对此地的数万百姓松懈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李氏王朝,朝野震动。李氏皇帝金口谕旨,昭告天下,国师魏礼告老还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林德。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甚至不少位高权重的大臣直言进谏,反对此事。李氏皇帝充耳不闻,只说了一句话,魏礼授意他说的一句话。 “此乃国师魏礼举荐之人,将兴本朝。” 魏礼名号一出,顿时议论声消去了大半。能登上金銮殿的,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有数。既然是魏礼的意思,那他们再作议论,也是无济于事。 一位身穿锈有丹鹤朝服的老文官轻叹一声,有些感慨。他二十岁便意气风发的进了金銮殿,头一次瞧见了面容沧桑的国师魏礼。而后四十余载,渐生华发,直至如今两鬓斑白。老文官本以为,说不定自己告老还乡了,魏礼还腰板挺得笔直,站在那金銮殿之上,看着李氏王朝的风云变幻。 “要变天喽。”老文官摇摇头,压低嗓音,喃喃自语了一声。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老文官不求借着东风更上层楼,只求不引火上身便知足。再过两年,便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他还指望着回去含饴弄孙呢。 忽然,老文官皱起了眉头,对于“林德”这两字,他有些耳熟。细细一想,前些时候,不就有个叫林德的晚辈,拖了些关系,修书一封寄给了他,希冀调去那贫苦的土狗山任县官。当时他没多想,便批阅了,还夸赞了一番,觉得此晚辈有一副热忱心肠。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老文官笑着抚了把下巴尖儿上的山羊胡,只觉是自个儿想多了。 李氏皇帝在金銮殿宣完此事,休朝后,去了趟李慕之练拳的后花园。不过,李氏皇帝只是远远的看着,并未上前。 李慕之一如既往的酣畅练拳,神情专注,丝毫没察觉到不远处的李氏皇帝。而一旁的曹东一眼便瞧见了,正准备叩头跪拜,却发现李氏皇帝轻轻摇头,摆摆手,示意他作罢。 李氏皇帝不想打扰到李慕之练拳,本就只打算远远的瞧一瞧。但是瞥见了丢在地上的四爪蟒袍,李氏皇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神情有些晦暗。他轻叹了一声,李慕之到底还是决意要放下太子的身份,拜入魏礼门下,成了修仙者。那他日后,与自己,与李氏王朝的关系难免会愈行愈远。修仙者嘛,终归是不愿多沾染红尘是非的。 不过,李氏皇帝并不会阻挠。见过了魏礼诸多通天手段,他知道李氏王朝对于魏礼而言,只是一盘棋局罢了。那自己的儿子,李慕之有望跳出这个棋局,不至于沦为他人掌中的棋子,李氏皇帝自然乐得于此。 天底下,哪有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呢?无论是皇帝,还是寻常百姓,只要有良心可言,在这一点上,都是共通的。即便是雄才伟略的李氏先帝,在临终时刻,不也没对现在的李氏皇帝说什么谋划,只是颇为失望的说了句,“当个享乐皇帝吧,挺好。”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李氏皇帝胸中有几斤几两谋略,李氏先帝自然是了如指掌,断然是斗不过魏礼的。那老实实当个傀儡帝王,享尽人间富贵,没什么不好。 李氏皇帝瞧了一会儿,不作久留,转身离去了。与此同时,李慕之停下了练拳,神色复杂,有些愧疚的瞥了眼他父亲的背影,嘴角蠕动,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他唯有轻叹一声,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 青螺镇张记武馆前,来了一位外地客,一瞅便知道是个富家老爷。此人一身的绫罗绸缎,十根手指有九根都戴着亮晃晃镶金扳指玉,且腰间还学那君子佩玉。只不过,他腰间佩着的那块玉着实让人想不到君子二字,原因无他,那块玉大的都可以雕作成玉壶了。远远望去,唯有四字,富贵逼人。 富家老爷走至武馆门前,正好瞧见一身着武馆弟子袍的少年,便招手唤来,笑眯眯的说道:“去和你家馆主通报一声,他的一位老友来做客了。” 少年打量了一眼此人,疑惑道:“你谁啊?想见我家馆主得先报上姓名。” 富家老爷笑答道:“齐瑞龙。”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七十四章 猿啼镇怪事 小小县官林德走马上任,摇身一变成为一国之师。庙堂之上云谲波诡,暗流涌动。能入金銮殿的个个都是活出名堂的人精儿,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啪啪响。趁着新国师跟脚未稳,纠集朋党先来个下马威?还是挨靠大树,寻求荫蔽?亦或是不动如山,明哲保身?这些穿着李氏朝服的文官,武官们虽貌如泰然,实则内心惶惶,没有人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林德,是个怎么样的脾气。 林德站在天子身前,望着这一殿俯首的国之栋梁,社稷抵柱,本应意气风发的他,却心底轻叹一声,站在这个位置,真是把殿内之人瞧的一清二楚。可太清楚了,反倒不好。 庙堂之上风起云涌,却暂时不会影响庙堂之外百姓的生活,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着生计。最多就是消息灵通的街坊婆娘们在空闲之余多了个谈资,几乎都快把林德说成是三头六臂的天生圣人,是老天爷派来的。似乎谁扯的越离谱,越是让人觉得她是亲眼所见,极为可信。 ... 齐清风一行五人自别离土狗山之后,走走停停,花费了十日左右时间,终于抵达了猿啼镇。 刚入猿啼镇,一行五人便听闻了一件怪事。据说这一月余来,猿啼镇不少铺子都进了毛贼。大多数是书店铺子,玉石铺子,还有些裁缝铺子,最近几天甚至连酒水铺子也遭窃了。书店铺子丢了几本不值几个铜板的书,玉石铺子丢了几方质地普通的闲章,裁缝铺子丢了几件文人青衫,酒水铺子丢了几壶寻常酒酿。可怪就怪在,铺子内其他东西,一些值钱的金银细软倒是平安无恙,还原原本本的躺在抽屉里。 一开始,这些个铺子倒也没在意,以为是哪家顽皮孩子的鬼把戏,况且丢的东西值不得几个银子,告官还得费心费力,不划算,便就此作罢。可架不住,隔三差五的便丢些书籍,闲章,青衫,酒酿。众多掌柜一合计,如此下去不是个办法,便与县老爷冯进范通了声气儿。当然算不得正式告官,说是希冀县老爷带着衙役上街溜一圈,吓吓那小毛贼的胆子,想必便不敢再做那鸡鸣狗盗之事。这些个铺子的掌柜们,精明着呢。万一当真状纸告官,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后只抓了一个小毛孩,传出去,丢的可是县老爷冯进范的脸面,那最后能不把一肚子火气撒在他们脑袋上嘛。 冯进范一听,一琢磨,也觉得这般行径,不像是经验老道的窃贼做出的事,更像是小兔崽子的恶作剧。吓一吓,兴许就老实了,不作祟了。于是,冯进范果真叫上了几个衙役,亲自上街晃悠,还特意装模作样盘问了几句过路人,瞧着真像是一板一眼,郑重其事。 可惜的是,冯进范一连晃悠了三天,却收效甚微,那毛贼还是照窃不误,而且都是夜间犯案。更离谱的是,尽管冯进范特意吩咐了几名衙役,加强夜间的巡守,还是没能逮着那毛贼,该丢的东西依旧丢了。 于是乎,坊间又开始兴起一些个风言风语,说这县老爷冯进范品性不佳,德不配位,招致了老天爷的怒火,降下了这些个怪事。冯进范可谓有苦难言,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花了大代价剿了猿妖,才消停了这些流言蜚语,才没过几天好日子,又摊上事了。以至于冯进范甚至一度怀疑,难不成真是自个儿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但仔细一想,自个儿一不贪钱财,二不近女色,当然年岁大了,有心也无力。唯独喜欢偶尔耍耍官威,竖起耳朵听百姓们恭敬的喊一声县老爷,莫非这也算罪过? 齐清风一行五人途径猿啼镇,本是没打算叨扰冯进范,但听闻了这档子怪事,尤其是墨世平和王富贵,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想法,便决定去县衙走上一趟。 老师爷瞧见了五人造访,欣喜的将众人迎入了会客厅,又连忙去请来了县老爷冯进范。冯进范与众人客套寒暄了一阵后,也是将心底的苦水详细的说与了众人。 墨世平和王富贵闻言,相视一眼,皆是想起了猿啼山中那个穿着青衫,别着玉佩,喜好读书的猿妖。不过,二人并未直言心中所想,沉默了。 墨世平对于那猿妖,谈不上憎恨,也谈不上同情,更趋于一种萍水相逢的路人,是人非妖。并不是说猿妖学人着装打扮,青衫儒冠,腰间悬玉,墨世平便觉得它像人了。而是猿妖读书识字的举动,让墨世平感触颇深。尤其是瞧见了猿妖和韩霜成,以玉换扇,墨世平更觉得,这猿妖不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么,只不过多生了些毛发而已。 至于沈凌云当时说的,“我辈修士,上山修行,下山除妖,义不容辞。”,其实,墨世平对于此话,并无太多认同感。他想不通,为何人遇妖,便是水火不容?世人常说,妖越修行,便越会为祸一方,甚至生灵涂炭。究其缘由,到底还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有只妖机缘巧合下踏入了修行,开了灵智,却只想躲着与世无争的修行,早早化人,看一看这外面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呢?若是这只妖压根儿就没有害人的心思,反倒会想着与人交好,希冀能堂堂正正活在朗朗乾坤下呢?是不是遇到了也该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一棍子打杀?人有善恶之别,妖难亦有。 人和妖,究竟该如何相处,如今的墨世平还想不到答案。他管不了其他人的想法,但他觉得,要是猿妖乐意呆在猿啼山上,不作祟,无妨听之任之。随心所欲,稍稍逾矩,倒也不伤大雅。 更何况,人遇妖即该杀之,这是谁定的规矩?可没有一本圣贤书中,是这么说的。 墨世平猜测,多半便是猿妖下山盗取了些书籍,青衫之类的读书人心头好物。如此也解释通了,为何衙役迟迟抓捕不到毛贼,毕竟那毛贼可是四境。此番猿妖的这般行径,墨世平觉得,它已是有心躲着当地百姓,藏身猿啼山中,只不过按捺不住一些小心思,便趁着夜色,悄悄摸摸的做了这番勾当,并没有害人的想法。既然如此,墨世平便故作不知情,没有与县老爷冯进范说出此番猜疑,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墨世平心里也有一番其他的打算。 墨世平没说,王富贵便也不会主动去说。虽然王富贵想不通,但他相信墨世平一定有他的道理。 由此,墨世平与冯进范推脱了一番,说了些有心无力之言,之后一行五人便匆匆告辞了。 出了县衙,走了一段路,齐清风忽然捻开鎏玉折扇,望向了墨世平,笑道:“方才,墨兄弟故意不曾说出内心所想,不知当下能否说道说道?” 墨世平并不意外,这一路走来,他觉得这位齐清风是个极其聪颖之人,自知瞒不过的,也不想瞒着,便如实答道:“县老爷说的那毛贼,多半便是猿啼山里的一头四境的猿妖。在一月余前,我与王富贵便曾来过此地,并与猿妖交过手,当时我宗门内一位师兄已将它伏法。兴许是它用了诈死的障眼法,躲过了那一劫。” 齐清风点点头,他倒有些意外了,问道:“为何不告知那县官,也好尽早请来仙家修士,将那猿妖彻底铲除。” 墨世平轻叹一声,将之前心里的想法与众人叙述了一番。 齐清风闻言,沉默了。墨世平说的此番话,在他听来,占理也不占理。若真像他说的那样,那猿妖心存善念,不会为祸一方倒也罢了。若是猿妖日后作乱,那这个责任,谁来担当? 齐泽皱眉,直直说道:“兴许那猿妖只是暂时不会作乱,日后说不定哪一天就兽性大发,残害了此地百姓。墨兄弟,你这个想法,有些妇人之仁,说不过去的。” 张自伟与王富贵,和那齐清风一样,沉默着,他们心里头都知道此间厉害关系。猿妖终究非人,以人的想法来度量它,有所不妥。 墨世平点点头,轻声道:“确实如齐兄弟所言,我并不能保证猿妖日后一直会安分守己。故而,我想上一趟猿啼山,亲自去见一见那猿妖,验证心中所想。” “你疯了?那猿妖可是四境,若是想取你性命,易如反掌。”王富贵立马出声驳斥,他断然不能答应墨世平这个更加大胆的想法。为了一探猿妖是否心存善念,便要以身犯险,太过于冒失了。 墨世平笑着摇摇头,答道:“我还不至于蠢到就这么直直的去那猿啼山。我打算修书一封,寄往磐崖宗,请韩师兄来此一趟,在暗自护我。若是那猿妖愿与我一谈,不伤我性命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起了歹意,那就只能有劳韩师兄出手了。如此一来,生死的决定权算是交予了猿妖,我也便问心无愧。” 王富贵稍加思索,觉得此举倒是可行。只不过随即他又皱起眉梢,若是在此地等候韩霜成到来,那二人多半便赶不回宗门参与一年一度的宗门试炼了。王富贵有些犹豫,要不要与墨世平说上一声,他难道忘记了还有试炼一事? 正当王富贵琢磨着要不要开口时,墨世平继续说道:“我一人留在此地便可。诸位还有落雁山一行,耽搁了怕是不好。而且,王富贵还得去参加宗门试炼,时间上已经紧凑,延误不起了。” 王富贵闻言,反倒是心里轻松了许多,当即一拍墨世平肩头,乐呵呵道:“去啥子宗门试炼哟,我也留在这儿,求个问心无愧。别忘了,掌门老头子好歹是我师父,等回去了我主动去求个情,保准咱俩不会被责罚。” “就是,墨兄弟这番话说的,可就见外了。我瞧着行程并不紧凑,宽裕的很嘛,在猿啼镇多待些时日,又有何妨?”齐清风笑着附和了一声。之后,齐清风略作思量,又多问了一句,“不知墨兄弟方才口中提到的韩师兄,是何境界?真能确保墨兄弟一路顺遂?” “也是四境,不过韩师兄的四境,比那猿妖厉害的多,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齐清风轻轻一笑,挑起扇尖,意味深长的指向身旁的齐泽,笑道:“墨兄弟,倒不如让齐泽随你走上一趟,想来不会比那韩师兄差的。” 墨世平望了眼齐泽,面色讶异,之前的一路上,他竟然什么也没瞧出来。按齐清风的言下之意,这齐泽的真实修为,并不可能是他一直所展示的武人二境,最起码也是与韩霜成相当的磐石四境。 王富贵也是一脸惊讶,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齐泽,瞧着还是二境。但一想按齐清风的性格,断然是不会在此事上玩笑的,那也就意味着,他与齐泽的境界,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完全看不出他的跟脚。于是,他好奇的问道:“齐兄弟可真是深藏不露,半点儿都瞧不出你的真实境界,莫非也是磐石四境的高手?” 齐泽鄙夷的瞧了眼王富贵,哼哼了一声,“井底之蛙。四境不过堪堪摸了修仙的门槛,算什么高手。” 王富贵讪讪的挠了挠脑袋,他瞧出了这齐泽口气颇大,多半境界还要超过韩霜成的磐石四境。这是好事,齐泽修为越高,墨世平赴猿啼山才越安全,故而王富贵罕见的没有吱声与齐泽吵吵。 齐清风也不多卖关子,主动点破道:“齐泽是货真价实的磐石六境巅峰,距离破空七境,只差临门一脚,厉害着哩。” 此番话说出,墨世平,王富贵与张自伟皆是瞪圆了眼珠子,吃了一惊。三人怎么也想不到齐泽竟然有如此高的修为。 随即,王富贵眼珠子一转,更加难以置信的望向了齐清风。一直以来对他言听计从的齐泽都有这般修为,那齐清风本人的修为怕是更高了。 齐清风瞧见了那惊讶的目光,撇撇嘴,苦笑一声,“王兄弟,瞧着我作甚哟,我真是一介凡夫俗子。” 第七十五章 又遇袁霁月 虽然齐清风只是口头说了齐泽是六境修为,但墨世平并不怀疑。从青螺镇一路行至猿啼镇,走走停停大半月有余,他信得过这二人。 当下,墨世平沿着猿啼山山道,不急不缓的走着,同时留心瞧着四周泥泞地上是否有足迹可寻。而齐泽则隐藏了气息,远远的吊在他身后,若是墨世平遇到了危险,他自会现身。而齐清风,王富贵与张自伟,皆是在山脚下等候,并没有一同上山。 对于齐清风的身份,墨世平有些琢磨不透。起初,墨世平真以为他是个富家公子哥,一路上有二境修为的齐泽护着,赏山游水。可如今得知齐泽竟是磐石六境的修士,那齐清风的身份必定没有那么简单了,多半是出自修仙世家。不过,墨世平对此并没有过多想法。若是齐清风愿意一说,那他也乐意听之。若是不愿说,那墨世平也不会多问。结交了朋友,难道就该对其刨根究底,弄得一清二楚?不应该的,人心里有些不愿多说的秘密属实正常。既然知道齐清风为人不错,值得交友,那便足矣,与他身后的家族又有何干系。 顺着山道走了一个多时辰,墨世平终于行至近山巅一处开阔之地。上一次,韩霜成,沈凌云和杨川钧便是在此地与猿妖大打出手。由于历经山雨的冲刷,此地早已瞧不出当初打斗留下的纵横沟壑。不过,墨世平还是有些触景生情,也不知沈凌云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那杨川钧有无向他的小师妹苏阑梦一吐真心。 墨世平忽然会心一笑,他觉着本就有些木讷,不善言辞的杨川钧对于此事多半是说不出口的。大概鼓足了勇气,准备一吐为快,但一瞧见英姿飒爽的苏阑梦,那一双清澈的双眸,想必杨川钧到了嘴边的羞人话语便不自觉的咽下去,讪讪一笑,最后尴尬的憋出一句,“师妹好呀。” 对于这些磨人的男女欢喜之事,墨世平不甚了解,终究只是他的猜测罢了,也不敢就言之凿凿那杨川钧说不出口,那苏阑梦就一定不会接受。书中不也说了,男欢女爱之事,最是说不准,如多变的夏季天色一般,上一刻艳阳高挑,下一瞬便阴云密布。不过,墨世平还是希望,倘若杨川钧不幸领略过阴云密布后,能盼来一份雨后彩虹。 想到这儿,墨世平难免有些顾影自怜,自己要是遇上了喜欢之人,怕是不会比那杨川钧好到哪儿去,多半也是犹犹豫豫不敢开口的,生怕得了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收尾。难怪小说书中常提到,太过在乎一个人终归是不好的,往往也会盼着对方十分在乎自己,九分不行,十一分最好。 墨世平笑着摇摇头,不知不觉竟想了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这可与此行猿啼山的初衷毫不相干哟。 于是乎,墨世平收敛了心神,不再多作他想,仔细的环视了一圈此片空旷之地,并没瞧出什么古怪之处。墨世平微微皱眉,他不知道猿妖是否已经察觉到他的到来,从而隐匿在暗中不肯现身。若真是这样,那见不着猿妖,便白来这一趟猿啼山了。 墨世平略作思量,忽然一笑,随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说罢,墨世平驻足原地,耐心静候。他相信,效仿读书人的猿妖,会乐意现身一见。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更倾向于,猿妖是心存善意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有一袭青衫自阔地后的陡坡现身,缓步前来,边走边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乐乎乐乎。” 青衫儒冠,腰间别玉,手拎一金精折扇,猿妖此番行头,瞧着倒是有番风流之意。不过,墨世平已顾不上这些,他微微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惊愕之色,方才他切切实实听到,猿妖口吐人言了。 饶是隐去了气息,远远吊在后方的齐泽也是难以置信的盯紧了猿妖。若不是仔细打量了猿妖,确定只是磐石四境,那齐泽早已现身,将猿妖伏法。按理说,成了精的野兽,三境即是妖,可开灵智。直至六境,方可化为人形,口吐人言。 “这头猿妖,不简单,必是有什么奇遇。”齐泽微皱眉梢,嘀咕了一声,悄然加强了警惕。 猿妖走至距墨世平十丈有余处,便停下了脚步,笑道:“我之前便见过你,算是相识一场。不知如今前来有何贵干?” 墨世平缓过神,面色不再错愕,轻声答道:“我听闻山下有不少书籍被偷了,便觉得此事与你脱不开关系,故而特意再走一趟猿啼山,确认一番。果然,你当初是诈死,骗过了韩霜成。” 墨世平心知肚明,猿妖与他保持的距离很微妙,算是一种诚意。十丈算不得远也算不得近,若是猿妖陡生歹意,那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后撤。因此,墨世平也不打算有何隐瞒,直接说明了来意。 不曾想,猿妖摇摇头,轻叹一声,缓缓道:“按理说,当日我确实是身负重伤,死了。不过,在之前,我身上便被一位高人下了障眼法,于关键时刻留了我一命。因此,也算不得诈死。” “高人?”墨世平有些疑惑,看来当初猿啼山一行,事有蹊跷。 “那位高人与我做了一笔买卖,因此我才能留了一命,且口吐人言。不过按照买卖约定,我不能向人透露他的消息,所以也不便多说。”猿妖笑答道,能说的事情便说一说无妨,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墨世平闻言,皱眉沉思了片刻。他印象里遇见过修为最高之人,便是御灵宗的掌门宋疆,乃是八境大修士。至于宋疆是不是猿妖口中的高人,墨世平拿捏不准。更猜不透这高人意欲何为,究竟是有意布局,还是随手为之? 隐在后方的齐泽倒是大致清楚了。不说布下的障眼法,单是点拨猿妖口吐人言这一点,齐泽便确信,必是出自问仙境之手,毕竟可是篡改了规矩,妖兽不到六境不能口吐人言的规矩。据齐泽所知,诺大的南域,不就两个问仙境么,一个是不问世事的老王八,另一个便是刚跻身问仙境的魏礼。那能留下如此手笔的,也只有最会算计的魏礼了。 “都不简单呐。”齐泽瞥了眼墨世平的背影,轻叹一声。能让魏礼费心布局,那局中之人还简单吗?看来他还是小瞧了墨世平,说不定还是魏礼的徒弟呢。 墨世平摇摇头,不去纠结那高人之事,多思无益。若是那高人真是有意布局,那日后便还会遇到。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算偷呢...窃书,窃书!算不得偷,太难听了。”猿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但明显语气有些孱弱,心虚了。 墨世平闻言,没忍住,扑哧一笑,调侃道:“读书人窃书也就罢了,还能安慰一声君子固穷,穷则生变。但窃酒算怎么一回事?这可不是正人君子喽,乃是梁上君子所为。” 猿妖讪讪的挠了挠脑袋,又搓着双手,想了半天,才小声答道:“书中说,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我不过是想切身体会一下。” “那便三番五次切身体会?”墨世平继续笑道。 猿妖尴尬一笑,狡辩道:“书中不是又说了,举杯消愁愁更愁。第一口酒入肚,便生根发芽,戒不掉了。” 墨世平笑着摇摇头,这猿妖别的没学会,倒从书中学到了一套套的辩解开脱的歪理。随后,他收敛了笑意,神情认真的问道:“保准只窃书窃酒?” 猿妖点点头,又摇摇头,挫起两根手指捻了捻胸口的青衫,支支吾吾,“说不得偶尔还要窃一窃青衫。” “哈哈哈,那可要小心别被逮着了。尤其是喝过酒,就不要下山了。” “走了。”墨世平笑着抱拳,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猿妖驻足原地,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笑着抱拳回礼,同时大声念叨了一句:“在下袁霁月,六境化人形之后,便去找你喝酒。” 墨世平没有回头,高高举起右臂挥了挥,“御灵宗,墨世平。” 下山路上,墨世平笑的格外开心。这个世间,果然不是所有的妖都会为祸一方。人之初,性本善。想来妖也是如此。若是不那么互相敌视,或许这个世间要更好一些。 既然墨世平离去,那齐泽便也主动现身,“就这么走了?那猿妖的话可信?万一是故意诓骗你的呢?” 墨世平摇摇头,笑道:“不是猿妖,是袁霁月。多好的名字,想必他也花了一番心思,不念可惜了。我相信他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若是怕走漏风声,方才直接杀了我不更妥帖?他以诚待我,我便以诚待他。人心往来,一个诚字,还不够吗?足矣。” 齐泽瞥了他一眼,不愿搭话了,他一向不喜欢听这些道理。既然墨世平愿意相信那猿妖,那他也懒得多说什么。说白了,这些是是非非又关他何事。若不是齐清风开口,他断然不会耐着性子等墨世平与那猿妖说上一番。他直接出手将那猿妖就地正法,以绝后患,岂不更好?在他眼里,没道理便是最好的道理。 第七十六章 一年四季的馋 二人顺着山路而下。最近几日未逢山雨,故而山路算不得太过泥泞,下山便要比上山要省力,走的更为轻快些。 不多时,墨世平与齐泽便行至山脚,远远便瞧见了翘首以盼的其余三人,便加快了些脚下的步子。 “如何?”王富贵瞧见墨世平安全归来,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这并不是他不相信六境的齐泽,而是纯粹的担心。哪怕是一个问仙境陪着,他也还是会担心,是出自人心最善意的担忧。年近八旬,老眼昏花的母亲,依旧会一针一线替即远行的游子缝制一件保暖的衣裳。游子正值而立之年,如何不懂天寒便要添衣?但在老妪眼里,无论游子走到过哪儿,经历过哪些风浪,仍旧还是个需要自己操把心的孩子。不去念叨,不去担忧反倒心里惶惶不安,放不下心了。 墨世平笑着与三人说了一番经过,只是对于袁霁月提到的高人,故意忽略,只字不提。而齐泽瞥了眼墨世平,也没多说什么。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多半涉及到问仙境魏礼的棋局,而且墨世平似乎并不知情,那他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开口提醒一番。否则惹来魏礼的不悦,倒霉的还不是他自己。虽说魏礼只是初入问仙十境,但是问仙境三个字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威慑。九境巅峰与问仙十境,看似只差一境,实则有云泥之别。 齐清风闻言,沉思片刻,有些感慨的说道:“墨兄弟的此番心思,我也曾听一位老前辈说过类似的道理。世间并无绝对善恶,一念向善与一念作恶,二者之间只差毫厘。善为阳面,恶即为阴。阴阳互补,方衍生出太极图。善中有恶,恶中有善,谓之大道。老前辈还说,一味的摒弃所有的恶,那是妄谈,说出此言的都是伪善之人。在人心人性的善恶之争中,找到一个点,以善压恶又不至于平衡倾倒,那才是大善。至于如何找到那个点,老前辈最后指着自个儿心窝子,笑说了八个字。扪心自问,问心无愧。” 张自伟挠了挠脑袋,有点儿听晕了。而王富贵则撇了撇嘴,嘟囔道:“老前辈究竟想说啥呀,绕来绕去,云里雾里的,直叫人听不明白。” 齐泽听明白了,却也不吱声。道理是好道理,却与他走的大道不同,终究是进耳朵里溜达了一圈又被撵出去了,进不得心里。 墨世平仔细听完,反复斟酌,不由得轻叹一声,“老前辈的此番道理说的真好。我原本只觉得善恶之间,皆是人心所至,不向善便为恶。如今恍然大悟,扪心自问与问心无愧,不是我之前认为的如此简单,受教了。” “一定是个学问很高又严谨待人的老前辈吧?”墨世平想了想,多问了一句。 齐清风面色古怪,略作思量,便笑答道:“学问是很高,但是嘛,算不得严谨。反而让人觉得,没架子,是个...平易近人的老前辈。” 这番话,齐清风算是说的很委婉了。当初老儒生在齐家蹭吃蹭喝的时候,脸皮那叫一个厚。那一盘子烧鹅掌全叫他一人大快朵颐,满嘴油腻吃了个精光。对于这件事,齐清风可是念念不忘,甚至咬牙切齿,居然一只也没给他剩下! 不曾想,墨世平竟点了点头,笑着附和道:“果然如此。我之前便想着,若是过于严谨,便如那私塾里的老夫子。不是说那样不好,而是不太能够通俗易懂的讲出这般道理。” 齐清风面色愈发古怪,笑着不搭话了。看来倒是歪打正着,莫名其妙又替那老儒生找到一个推崇他学问之人,当然算不得坏事。齐清风曾听他老爹齐瑞龙提过一嘴,由于一些事情,老儒生的处境算不得太好。人族问仙境中有一半都对他抱着不善之意,还有些则是冷眼旁观。像他这般,愿意以礼相待的,少之又少。不过,齐清风瞧着当时的老儒生,嬉嬉笑笑,倒似浑然不在意这些。 既然此间事了,天色也不算早,一行五人便商议着在猿啼镇呆上一夜,待明日在启程去百里外的落雁镇。 猿啼镇可不像土狗山下的小村落,该有的皆是应有尽有。耐不住王富贵一路的旁敲侧击,循循善诱,齐清风只得笑着领着众人来到了那间名为“快活林”的酒馆。 当初,韩霜成正是在此,大手一挥,要了一壶号称一两银子一口的“竹叶青”,一个人自斟自饮,可把王富贵气坏了。此事,让王富贵念叨了许久,如今有机会尝一尝那竹叶青的滋味,又岂会错过。 齐清风本就不是小气之人,落座后便豪爽的招呼小二,一连要了三壶竹叶青,又点了一大桌子各类熟食荤腥,算是还了当初答应王富贵的那顿好酒好菜。 “哎呀,真是叫齐兄弟破费了,我心里属实过意不去。”王富贵嘴上讪讪说了一声,但却一点儿也不耽误他娴熟的拎过酒壶,先给齐清风倒上一杯,又给自个儿添了一碗。不论是烧刀子还是竹叶青,亦或是县老爷冯进范窖藏的珍酿,王富贵都是喜欢端起酒碗,大口喝酒,这才过瘾哩。 齐清风能喝一点,但不多,以浅浅的酒樽盛酒,刚好合适。相较于酒水,齐清风还是更看重菜肴,说白了,嘴馋着呢。在这一点上,齐清风尤为佩服老儒生。老儒生每吃过一道菜,都能准确的说出其特色,甚至于不同地域的不同种做法,皆是了然于胸,说起来头头是道。 齐清风曾好奇的问过老儒生,“为何对吃食这方面如此有研究?”,老儒生笑答道:“何曾有过研究?只是连续吃了这么些年,没断过。一年四季的馋,周而复始的吃,便这样了。” 老儒生还说,他曾见过这么一段趣事,有一风流读书人,青衫儒冠,持鳖把酒,甚至于酣饮无度,走路踉跄,一头栽倒在地,呼呼大睡,扬言“死便埋我。”说这番话时,齐清风瞧见,老儒生眼里满是羡慕和落寞。由此,他有些懂了,为何自己的老爹齐瑞龙会叹息一声,说老儒生是天底下活的最不得意之人。 只不过,齐清风刚有了点的伤感之情,便被王富贵的一声呼喝给搅的烟消云散。 “嚯,这烤鸭子滋味十足!” 齐清风瞧了眼满嘴油腻的王富贵,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打趣道:“小心咬着舌头了。” 此时,一旁的店小二闻言,环顾了一眼店内,客人不算多,便凑上前,招呼了一声,笑道:“这位客官说得对。咱家馆子里的烤鸭子吃的时候可真要小心些,常常有心急的客官咬着了舌尖儿,事后难免会抱怨两句。” 店小二此番话说的很精明。旁敲侧击的指出了他家馆子里的烤鸭子是一绝,这可比直言更加诱人。 涉及吃食方面,齐清风一下子便来了兴趣,便问道:“这烤鸭子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店小二一拍胸脯,娴熟的笑答道:“自然是有的。咱家馆子里用的鸭子,可是请了专门的老师傅饲养,个个都是品种纯白的上等货。而且,在上桌前的一月前,需进行填鸭增肥,届时烤出来才油光发亮,肥的很哩。鸭子一定要肥,肥才嫩。寻常店家的烤鸭子,只能做到有皮有肉。咱家的烤鸭子,有皮有肉又有油。若是倒拎起鸭架子,不多时便能滴出满满一碗的肥油哩。”这番话,自然是老掌柜早就交代好的,遇着了腰包鼓鼓的食客,便要找机会讲上一讲。一来是为了拉拢回头客,二来嘛,最好食客听完能多点上一只烤鸭子。当然,这番话都是据实陈述,也因此酒馆的烤鸭子价格可不便宜,较之外头寻常的烤鸭子要贵上三番。 齐清风倒是听闻过填鸭增肥的手法,无外乎就是将高粱及其他饲料揉搓成圆条状,每一个如手指般粗细,长约四寸有余。随后,饲养鸭子的老师傅将鸭牢牢夹于双腿之间,动弹不得。掰开鸭嘴,将圆条状的饲料蘸着清水塞入,然后一锊鸭脖,便顺利的滑入鸭肚中。依此反复填下几根,见那鸭子撑不下了,才作罢。在一月时间内,隔三差五便拎出来填鸭一次,到最后鸭子想不肥都难。不过,由于过程繁琐,又需要有老手艺的师傅,所以此般填鸭行为并不多见。这一路以来,齐清风还是头一次碰上。 想到这儿,齐清风嘴里边的馋虫难免被勾起了胃口,只是扭头一瞧,方才还冒着热气的烤鸭子,如今只残留下一副干瘪的鸭架子,而一旁满嘴油光锃亮的王富贵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 齐清风只得苦笑一声,随即连忙朝着店小二招呼一声,多要了一份烤鸭子。小跑到后厨的店小二满心欢喜,总算没白费一番口舌,这几位客官眼光好的很嘛。 “哎?”店小二忽然讶异了一声,方才那几人中,有两个面孔倒是有些熟悉。细细一回忆,店小二一拍脑袋,不就是一月余前来铲除猿妖的小仙师嘛,当时自个儿还劝说他们莫要前往猿啼山哩。 想到这儿,店小二会心一笑,便朝着掌厨的老师傅招呼了一声,“添一份烤鸭子,有劳挑只个头顶大的。” ... 猿啼山巅处,一袭青衫的袁霁月回到了栖身的山窟中。那儿藏着数十本窃来书籍,种类杂多,红尘游记,风流江湖,圣贤文章皆有涉及。以往,袁霁月看过一本便丢一本,可如今,他每一本读过后,都用油纸包裹妥帖,小心翼翼的放置在阴凉处。 袁霁月拎着金精折扇,忽然轻叹了一声,忘了一事。没与那墨世平询问上一句,当初与自个儿换扇的那家伙,姓甚名甚。那家伙可是说过,若是袁霁月拎着这面精金折扇去找他,届时必要一醉方休。这事儿,可不能忘喽。 就在袁霁月出神之际,他丝毫没察觉到,从山窟外走进来了一道身影。 “哟,藏了一屋子书呢。” 顿时,袁霁月惊的浑身一个激灵,手中拎着的折扇都一个晃悠,差点儿脱手。袁霁月连忙转身,瞧见了一位穿着绫罗绸缎的中年男子,腰间挂着好大一块明晃晃的玉佩,正乐呵呵的冲着他笑呢。 “你是谁?”袁霁月后撤了一小步,神色警惕的盯着这位不速之客。虽说方才是袁霁月分神了,但来者能悄无声息的步入他三丈之内,着实不简单。 一副富家老爷装束的中年男子也不上前,驻足原地,笑道:“一个过路人罢了,路过此地,便来瞧一瞧魏礼布下的棋局。” 袁霁月闻言,反倒是又后撤了一小步,不敢搭话了,内心愈发惶惶不安。来者指名道姓的点出了魏礼,那其身份,便不是他能接触的了。 袁霁月想了想,犹豫了片刻,轻声道:“魏礼许诺我,只要不出此山,便保我平安。”言下之意明显,袁霁月不知来者何意,便先借着魏礼的名号,求个平安。 那中年男子轻笑一声,摆摆手,示意他无妨,“你是妖,我是人,按理说我该打杀你。但我这人嘛,只喜欢讲我喜欢的道理。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了。不过,这可不是因为魏礼的缘故,而是因为你恰好遇到了我齐瑞龙。前不久,我才从一位老儒生那儿听了些道理,所以现在,还算好说话的。” 袁霁月瞧不出这自称齐瑞龙的中年男子是何修为,但从他语气中,不难推断,最起码也是和魏礼不相上下的,那便是问仙境了。 想到这儿,袁霁月又是一个哆嗦,神色发苦。书里不是说那问仙境虚无缥缈,常年不现身人间的嘛,为何这一个月时间,自己竟然遇到了两个问仙境,究竟是运气太好,还是太背? 齐瑞龙摇摇头,瞥了眼这瑟瑟发抖的猿妖,心中有些不悦。咋的开了灵智还这么愚笨,连几句马屁之言都不知道说?亏得自己还故意亮了亮身份,真是对牛弹琴。于是乎,齐瑞龙也懒得多留,一跺脚便自山窟内消失,化作一抹流光直飞天际。 第七十七章 武姑娘 夜幕低垂,酒足饭饱的五人自“快活林”踱步而出,迎面便遇着了一身“富贵逼人”的齐瑞龙,正笑眯眯的在酒馆外候着他们。 “老爹?”齐清风讶异的轻呼一声,随后面色欣喜,上前一小步,扬起拳头,结结实实的锤向齐瑞龙的肩头,“肯定早就来了,故意磨蹭现在才现身,赏你一拳。” 齐瑞龙挨了那一拳,眼珠子一转,立马倒吸一口凉气,神情吃痛,踉跄着后退了两三步,这才一晃身形,稳住了脚跟,抖抖袖袍,连声夸赞道:“这位少侠果然功夫了得,厉害的很哩。再过几年,爹便要吃不住你一拳喽。” 齐泽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见过...家主。”原本他想说见过师尊,可一想到齐清风的小心思,便故意临时改口,唤了声家主。 齐瑞龙应了一声,瞥了眼齐泽,笑道:“晴...清风性子顽皮,这一路以来,倒是有劳你费心了。” 齐泽连忙诚惶诚恐的答道:“分内之事,无足挂齿。” 王富贵还残有些酒意醺头,见平日里一脸生人勿近的齐泽这般战战兢兢,难免多打量了两眼齐瑞龙,随后扭头对一旁的墨世平小声嘀咕道:“瞧瞧,齐清风的老爹肯定富的流油哩。腰间别着的那老大一块玉,好家伙,晃的我心痒痒,真想扯下来佩自个儿腰间。这不就是李发财兄弟常说的,待宰的肥羊,还老肥老肥了!” 起初语调还算轻声,可越说到后面,嗓音越高,尤其是最后那句“肥羊”,都快喊出来了。 墨世平面色尴尬的扯了把王富贵的袖袍,示意他莫要胡言乱语,随后转头冲齐瑞龙赔笑道:“我兄弟酒喝多了,上头,净说些胡话,齐前辈可千万不要当真了。” 王富贵也还算有些清醒,自知说漏了嘴,当下连忙朝着齐瑞龙抱拳赔礼,讪讪一笑。 不曾想齐瑞龙一点儿也不介意,反倒笑眯眯的说道:“无妨嘛。少年郎喝点酒就该一吐为快,有啥便说啥。莫要像我们这些粗糙汉子,喝些酒反倒愈发沉默,酒入愁肠,却愁更愁。不过,人至中年,能滋润这干涸疲惫身躯的,也只有酒了,多少还是得喝点的。” 王富贵连连点头,觉得此番道理妙哉,不亚于先前齐清风讲的“馋姑娘”的道理。于是,王富贵瞧着齐瑞龙愈发顺眼,到最后,憋了四个字,“同道中人!” 齐泽闻言,下意识的皱起眉梢。在他看来,王富贵说的这四个字,是大不敬。武人一境和问仙十一境,云泥之别,岂有同道可言? 不料,齐瑞龙乐呵呵的点点头,笑道:“对喽。我与少年郎,相见恨晚呐,当浮三大白。”天下大道万千,皆因追求不同而已。修行算一条,喝酒岂能不算?这便是齐泽与齐瑞龙眼界的差距。 齐清风无奈的摇摇头,对于自个儿老爹的脾气,他可是清楚的很呐。当初与老儒生喝过一顿酒,听了些道理,之后齐瑞龙便卷起袖子,与某个极其厌恶老儒生的问仙境,面红耳赤的吵吵了一番。若不是修为稍不及那人,齐瑞龙定要动口又动手了。 此时后劲上头,王富贵脚下步子便有些虚浮,身子晃晃悠悠,嘴上支支吾吾的答了一声:“改日!改日定当造访贵府,与齐道友一醉方休!” 这一回,连齐清风也忍俊不禁的轻笑了一声。王富贵这顺杆子往上爬的本领可有些了得,不知不觉便交了一个问仙十一境的道友,估摸着王富贵还以为齐瑞龙也是个凡夫俗子呢。 齐瑞龙故意隐匿了一身通天修为的,所流露出的气息连武人一境都未到。除了齐清风与齐泽知情,王富贵,墨世平与张自伟自然瞧不出端倪。墨世平倒是有所疑惑过,齐瑞龙是否也如齐泽一般,是个厉害的修士。只是他多打量了几眼齐瑞龙的装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不活脱脱一个富家老爷嘛,哪听闻过厉害的修士会如此着装的? 被一个武人一境的后辈这般称呼,齐瑞龙也不恼,反而笑着拱拱手,调侃道:“那齐某人便恭候道友大驾。” “要回去了?”齐清风听出了齐瑞龙话里的意思,当即苦着脸,有些不高兴了。 齐瑞龙轻叹一声,点点头,一抖袖袍,悄然使了隔绝视听的障眼法,接下来的一番话便只有齐清风能听闻了,“得回去喽。族里那帮老家伙一直议论纷纷,仗着辈分大,嗓门大,吆喝着我接你回去,么得法子嘛。不久后的东胜神洲会有些动荡,南域,北疆,西土皆是如此,所以还是尽早回齐家安全些。” “爹也不瞒着你,人族的大势岌岌可危。到时候,爹会主动赴北疆,去伏龙山抵御妖族。好歹是十一境巅峰修士,不去最北边,不是徒让那些个破空境的后辈笑话了?” 有些话,齐瑞龙没说。比如,齐家有他齐瑞龙去北疆,已是无愧人族。她齐晴枫自不必心中有愧,不踏入修行便不踏入修行。有些时候,修为越高,反倒越身不由己。齐晴枫若以凡夫俗子的身份活着,说不定还能逍遥一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但倘若入了修行之路,那往后,便脱不了身了。这也是齐瑞龙一直力排众议,任由齐晴枫纵情山水的一点私心。人族少了一个问仙境,便少了,换我齐瑞龙自愿去北疆,死在最北边,够不够抵上这份愧疚? 齐瑞龙虽不说,但齐清风又岂会不懂? “老爹,回去后,我想修行了。馋姑娘玩了这么些年,知足了。” 有些话,齐清风也没说。人间有山有水,美的很,百看不厌。但山山水水加起来,也比不上齐瑞龙笑着的一声“馋姑娘”。若是以后再也听不到这调侃声,那这人间的山水,也就黯然失色,齐清风一眼也看不下去。 馋姑娘长大了,以后,便是武姑娘了。 齐瑞龙讶异的瞧了眼一脸认真的齐清风,欣慰的点点头,爽朗一笑,“那要不了多久,老爹真吃不住你一拳喽。” 齐瑞龙心里笑叹一声,齐家一门双问仙,指日可待。而且,日后若有人提及齐家的威名,第一个想到的大概不会是十一境巅峰的齐瑞龙了,而是十二境齐晴枫。自家闺女什么底细,别人不了解,他齐瑞龙能不清楚吗?若是齐晴枫早早踏入修行,那东胜神洲年轻一辈的领头人还轮得到宇文锦山?那炎灾赤狼造访齐家的时候,说不准便要铩羽而归了。 齐晴枫才是真正的天纵之资。也正是因此,既然齐晴枫没有修行的想法,那齐瑞龙便不让她入修行,否则道心不坚,容易白白毁了天赋。更何况,人族的十二境可没有那么好当的,十二境站在最高的山巅处,决定人族与妖族大势走向,真正的不死不休。 不过,如今的齐晴枫有意修行,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齐瑞龙相信,他的闺女,齐晴枫一定会有不俗的成就。即便在大势来临之际,也能游刃有余,成为人族的顶梁支柱。 齐瑞龙悄然收回了隔绝视听的障眼法。落在旁人眼里,齐瑞龙与齐清风不过是沉默了片刻,并无交谈。一个问仙境想要做到这些小把戏,轻而易举之事。 唯有眼界不低的齐泽瞧出了些端倪,因为他觉察到,齐清风的呼吸声没来由的重了些。而齐清风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墨兄弟,张兄弟,还有王兄弟,接下来的落雁镇一行恐怕要取消了。由于家族内的一些事情,我和老爹必须得回去一趟,便在此分别了。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齐泽挑了下眉梢,颇为惊讶。风景极好的落雁镇算是近在咫尺,一向乐衷山水的齐清风居然放弃了,有些不可思议,多半是方才齐瑞龙与齐清风说了些什么。只是,瞧见了齐清风眼里的认真之色,齐泽忽然觉得,那个被齐家上下宠坏了的小师妹,似乎一瞬间长大了。可齐泽却没来由的心疼了一下,齐清风究竟是背负了什么,才有了这份决心。 张自伟闻言,愣了一下,并没有多想,只当是齐清风遇上了紧急之事,便轻声道:“那便预祝齐兄弟一路顺风。”说罢,他同时对着一旁的齐瑞龙抱拳一拜,算是善意的打了声招呼。 齐瑞龙点点头,微微扯起嘴角。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性子耿直,却胸中自能明辨是非对错之人,挺好的。齐瑞龙之前造访张记武馆,自然是与那馆主张骁好好喝了一顿。故友造访,张骁开心至极,聊到昔年之事,便意气风发,非要与齐瑞龙拼酒。千杯之后,自然是张骁不胜酒力,先行醉倒。不过,期间倒是齐瑞龙耍诈了,悄悄的动了些修为,震散了些酒气才得以保持清醒。否则,被那嘴上不饶人又好事的老王八察觉到了,故意传出去,说堂堂十一境修士齐瑞龙在南域栽了跟头,岂不面上无光? 墨世平的五官敏锐度远比不得齐泽,没能察觉到齐清风那片刻后的心态变化,自然也没多想。只是突然便要与印象颇为不错的齐清风告别,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愣了片刻后,墨世平才缓过神来,轻叹一声,随即笑道:“齐兄弟一路保重,后会有期。”墨世平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分别,经历的还是太少了,按他的性子又说不出口那些扭捏煽情的话语,便只好盼对方能一路顺遂,趋吉避凶。 至于王富贵,那“竹叶青”的绵长的后劲袭来,此刻眼神迷离,已有些落不稳脚跟,压根儿没听见众人在说些什么。 齐清风想了想,妩媚的桃花眼中掠过一丝狡黠,随即笑道:“墨兄弟与王兄弟是修行之人,他日难免要四方走动。若是路过东胜神洲,可一定要去齐家坐一坐。” 墨世平微微瞪大了眼睛,齐清风果然如他所料,出身不凡呐,竟与那宇文澈水一般,来自东胜神洲。 “一定。只是,天底下齐姓之人颇多,不知齐兄弟的家族,具体是在何处?”墨世平不觉得齐清风是客气之言,便多问了一句。他日说不得真会去地大物博的东胜神洲走上一趟,届时也好顺道拜访。 齐清风会心一笑,轻声道:“天底下最大的那座齐家,墨兄弟去了东胜神洲,一问便知。”同时,他多补充了一句,“我还有个孪生妹妹,叫齐晴枫,也是个修行之人。而且性子极好,到时候与你一定聊得来。” 墨世平笑着点点头,也没太在意。毕竟修仙世家中,像齐清风这种不修行之人,才算奇怪。不过,那一句最大的齐家,倒是让墨世平吃了一惊。不过他也没多深思,毕竟,交的朋友是齐清风,而不是齐家。 只是,一旁的齐瑞龙皱了皱眉头,瞥了眼笑眯眯的齐清风,又瞥了眼墨世平,闷声闷气道:“齐晴枫这姑娘害臊,到时候多半不会见你的。” “瞎掰,我可是齐晴枫哥哥,我还不知道她?” “齐晴枫还是我闺女呢,我还不知道她?” 墨世平有些纳闷,咋齐清风与齐瑞龙忽然便拌起了嘴。而且瞧见齐瑞龙投来的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墨世平竟觉得有些不善之意。 此时的齐瑞龙的眼里,越瞧着墨世平越不顺眼。同样是那老怪物教出来的徒弟,上一个来齐家问拳,明明是挑衅之事,却反倒让好些个姑娘都神魂颠倒,念叨了好几天。这一个,也不省心,居然让自己的宝贝闺女都有些在意。尽管齐瑞龙并不觉得齐晴枫喜欢上了墨世平,但终归是心里有些芥蒂,不舒服。这大概便是为人父者,才有的奇怪心思。无论是多么满腹经纶,品相端正的男子,在他们眼里,一旦接近了自个儿的宝贝女儿,皆是不怀好意的,便成了那鬼鬼祟祟,时时刻刻想要拱白菜的坏猪,坏的很哩。 第七十八章 事无小事 隔天醒酒后的王富贵一拍大腿,后悔不迭,临了没能与齐清风多说上几句惜别之言。好在墨世平安慰了一声,将齐清风临别时邀请做客的话语转述了一遍,这才让王富贵心里好受了些。 既然已不用前往落雁镇,那墨世平三人便租了马匹,走官道坦途返程。由于时间上仍有富余,三人走的倒也不算仓促。一路上,王富贵一直有意无意念叨起“喜糕铺”,而墨世平与张自伟自然心知肚明,便绕道一圈,再走了一趟土狗山脚下的小村子。 三人在村头拴好马匹,步行入村。王富贵轻车熟路,脚下生风,第一个钻到了“喜糕铺”前。 “咚咚咚。”王富贵一边屈指轻叩柜台,一边伸长了脖子打量铺子内端放在篮子里的糕点。形状不一,大小不同。有的洁白胜雪,一瞧就是糯米做的。有的通体赤红,一瞅就是枣泥捏的。糕点上边儿都撒上了一层喷香的碎芝麻,馋的王富贵直咽口水。 门帘一挑,掌柜的年轻汉子从后堂走出,瞧见了王富贵,有些印象,笑道:“今儿铺子里,糕点种类可全着呢。都是用的上好的材料,保准客官满意。” 王富贵点点头,伸手指了指糯米糕,又指了指红枣糕,再指了指核桃酪,“这个,还有这个,哎,那个也要些...。”一连指了七八种糕点,王富贵才心满意足的收回了手,笑眯眯的伫足等着。 此时,稍慢一步的墨世平与张自伟也来到了糕点铺。瞧见了王富贵一口气要了这么多糕点,墨世平无奈的摇摇头,小声提醒了一句,“天气热,吃不完会坏掉的,别浪费了。” 虽说可以储藏在玉界里,但玉界中实际上也只能规避外界的气息,并不能保证食物放入其中便不会坏掉。 不曾想,王富贵咧嘴一笑,轻拍了一下肚皮,乐呵呵道:“放心,保准吃得完,就怕不够呢。” 既然如此,墨世平笑着点点头,便不多说什么了。 只见掌柜的年轻汉子并没有急着去取糕点,而是先转身,取过一瓢水,淋在双手,轻轻搓了搓,又甩了甩,再拎过一旁的干净布子,擦了擦。一番收拾后,汉子才走向了盛满糕点的各个篮子,左手取过一张四四方方的油纸,右手的两根手指捻起一条条糕点,放入其上,随后包裹妥贴,小心翼翼的递给了王富贵。 “这么讲究?”王富贵接过了那包油纸,递过去些碎银子,顺带多问了一句。 汉子拍拍手,抖去了些沾上的碎芝麻,这才接过银子,笑答道:“祖上有规矩,对待每一口粮食,每一个铜板,都得花些心思。老天爷赏下一口饭吃,要端好喽,可不能自砸了饭碗。” 王富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觉得这汉子说的话,很朴实,他听得进去。 张自伟则有些感慨的轻叹了一声,他自小家境便算不错,不缺衣食,偶尔还有些闲钱供消遣。可有一年的冬天,张自伟拿着几个铜板买了串糖葫芦,嚼了两口觉得入嘴青涩,便随手丢了。有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男孩瞧见了,在那半串糖葫芦附近徘徊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一个四下无人的空档,便手忙脚乱的跑上前,一把拾了起来,紧紧的攥在手里,一溜烟小跑去了街尾。张自伟觉着挺有意思,便悄悄跟了上去。只见那小男孩高兴的蹲在无人的巷子角落中,迫不及待的将那半串糖葫芦滑入嘴中,心满意足的抿着,笑着。张自伟看到这儿,面色复杂,遂压低了步子,悄悄走出巷子。张自伟内心万分愧疚,他偷窥到了小男孩不想让人瞧见的,拾起了半串糖葫芦的狼狈一幕。 之后几天,张自伟时不时的便去那卖糖葫芦的游贩那儿晃悠。真有一次,让他遇到了那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依旧是蓬头垢面,蹲在远处,时不时的,眼巴巴的,偷偷的,瞧一眼鲜红欲滴的糖葫芦,随后便立马移开目光。 于是,张自伟快步上前,买了两串糖葫芦,走到小男孩身旁,沉默的递了一串给他。小男孩望了眼张自伟,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却不接过糖葫芦,飞快的跑开了。 自那之后,尽管张自伟还是常常会去游贩那儿晃悠,却再也没瞧见,那个蹲在街边,时不时偷瞄一眼糖葫芦,却装作毫不在意的小男孩。 每每想起此事,张自伟都颇为懊悔,为什么当初要将那串糖葫芦递给小男孩,他早该想到,自尊心极强的小男孩不肯收下的。如果当时的他,能多想一想,笑着与那小男孩做个买卖,招进自家武馆当个打杂的弟子,兴许,那小男孩便可以大大方方的收下那串糖葫芦了。 事无小事,皆需用心。 “喜糕铺”内,张自伟一瞥,竟瞧见了有一空落落的糖葫芦架子靠墙而立,便问道:“可有糖葫芦卖?” 年轻汉子摇摇头,哑然失笑道:“时值仲夏,哪有卖糖葫芦的。一晒,外边的糖衣便全化了,谁还愿意吃?” 张自伟点点头,讪讪一笑。方才自个儿竟有些愣神了,闹出个笑话。有点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糖葫芦在寒冬三月才贩卖的多。即便如此,张自伟还是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一年四季,总有人想念糖葫芦的。” 不曾想,一旁的墨世平闻言,竟也失望的叹了声气。他有些想念糖葫芦的滋味了,薄薄一层糖,入口微化,嚼两口,满嘴都是大鳖山的味道,甜到心里去的味道。 这下子,轮到那年轻汉子纳闷了,搓着手,疑惑的瞧着这两神情低落的少年。不过是没糖葫芦卖,怎就弄的如此伤心? “糖葫芦没有,解渴的酸梅汤倒是有,来一碗尝尝?不收钱。”汉子想起恰好自家后堂才酿了些酸梅汤,自个儿一人吃不完,本就打算分与乡邻们尝尝。 墨世平与张自伟笑着道了声谢,却纷纷摇摇头,不尝了。酸梅汤与糖葫芦,虽说都是梅子做的,可终究不一样的。加之二人又不口渴,便作罢了。而王富贵瞥了一眼二人,也是摇摇头,不过却对着汉子笑道:“他俩不识货,掌柜的,我想尝尝。” 汉子笑着点点头,转身进内堂盛了一大碗酸梅汤,递给王富贵。王富贵接过,不忘道声谢,随后咕咚咕咚几大口便喝了个精光,抹抹嘴巴,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 “掌柜的,这么好的酸梅汤不卖钱,亏喽!” “给乡邻们解解渴的,值不了几个铜钱。”汉子摇摇头,笑道。祖上有规矩,铺子里卖的每一份糕点都有相应的定价,一个铜板也不能少。于是乎,铺子外头才挂着那面“言不二价”的幌子。但是,汉子也知道,铺子里的银子大多都是从乡邻那儿挣得,心里头便该念着乡邻的好。汉子并不觉得乡邻们不舍得多掏一个铜板,买上一碗酸梅汤尝尝。而是汉子想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了一天,回来时若是喝上一碗不要钱的酸梅汤,嘴上解渴,心里头也解渴。 小小的村落,大大的城镇,截然不同。淳朴善良与精打细算,各有优劣。但有些时候,与“乡下人”打交道,更让人惬意些,自在些。 三人与那年轻汉子闲谈了一会,便招呼一声,抱拳告别。趁着天色未晚,还能多赶些路。 不过,三人牵回了马匹,并没有直接走回官道,而是又绕道去了不远处的山神庙。这些天来,李氏王朝新任国师一事传的风风雨雨,便是墨世平三人也耳闻了些。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芝麻官林德,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不过,土狗山一带的百姓并不觉得,那国师林德便是自个儿的县老爷林德,不过是巧合重名罢了。甚至不少百姓还戏虐道,自个儿县老爷林德什么品性?若是当上了国师,那李氏王朝保准得完蛋。 墨世平三人未曾多深究,也不认为那国师林德,便是那天傍晚,曾在五色湖畔遇到的林德。 三人将马匹栓在山脚下,任由马儿欢快的嚼些青草,填填肚子。土狗山的山路不算难走,暗岩居多,碎泥颇少。便是恰逢山雨,只要落脚合适,也不至于弄得满裤腿子泥泞。没出多久,三人便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间破败的山神庙。 此前,倒是张自伟和王富贵皆有提议,要去一趟山神庙。上一次,张自伟来山神庙时,曾对着那个半截身子的山神石像许过愿,希望能一路顺顺利利行至落雁镇。直至如今返程,的确算的上一帆风顺,既没有遇到草莽山贼,也未碰上强盗悍匪。由此,张自伟便觉得,该走上一趟,拜上一拜,算是还个愿,求个心安。 三人入庙,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轻拜。随后,三人稍稍清理了些庙里的枯枝落叶,替那半截石像掸去了些尘土。不过,由于遮蔽庙顶的瓦石已残缺不全,下一场山雨过后,此地依旧会乱作一团,满地落叶。 离开之际,王富贵摸出怀里的那包油纸,拎出了半数糕点,轻轻放在石像脚边,小声念叨:“先前路过此地,多有得罪。此番特意捎了些薄礼,还望山神老爷笑纳,不计前嫌。顺便继续保佑我等三人,返程顺遂。” 墨世平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王富贵执意要一口气买那么多糕点,有心了。前来还愿,却空手而至,怎么瞧都有些不大合乎礼仪。 第七十九章 小小伏线 时值正午,风尘仆仆的三人已赶至青螺镇,先去城头边的驿站处归还了马匹。驿站由当地县官直接负责,也算个公职。若是由当地租赁的马匹,最后能归还当地自然最好。若是行至外地,便要交代一声,多交些银子,也无妨。当初墨世平三人在猿啼镇租赁马匹时,便是如实告知了当地驿站的负责人,多付了一笔银子。通常来说,驿站内马匹数量大致保持不变,若有大量的增添或者缺少,都得报备当地县官,及时调度或补充。这项制度便是出自李氏王朝前任国师魏礼之手,也由此,南域整体的货物交易颇为便捷,较之西土和北疆,更加富饶。 既已入城,张自伟便与二人主动招呼一声,之后他会修书一封,托人送上御灵宗,表明此次委托已顺利完成。之后,张自伟也不多留,笑着与二人抱拳告别,返回武馆。 墨世平与王富贵则径直返回御灵宗,此趟下山大半个月的行程,较之先前的一次,已算是颇为顺遂。 二人走在青螺山的青石板山道上,王富贵忽然笑道:“这一趟行程,不像是委托,倒像是跟着齐清风游山玩水去了,还顺带好吃好喝了一顿。那快活林的烤鸭子,真香,馋的我念念不忘。” 墨世平会心一笑,确实如此。但这一路跟着齐清风,可不单单是满足了口腹之欲。齐清风为人处世的那份恬淡从容的道理,让墨世平受益颇多。便是那听似荒诞的馋姑娘一说,细细一想,真就有那么几分道理。 想到这儿,墨世平便笑答道:“佛家有这么一句话,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不是当初在半山腰的山窟内结识了张自伟,那便不会有如今与齐清风的同行一路的经历。冥冥之中,由因生果,是谓缘分,一桩善缘。” 而这一路上,墨世平也多次主动与张自伟研讨过形意拳的出招要领,并身体力行的打了完整的拳法,算是默默地还了一份人情。 “眼瞅着这宗门试炼将近,咱俩可还是武人一境,到时候怕是要出糗喽。”王富贵嘟囔了一声,面色发愁。身为御灵宗身份特殊,唯一一个掌门弟子,多数时候王富贵还是挺满意的,但少数时候也会苦恼,比如说被秦桥远忌恨的时候,比如说宗门试炼将近的当下。况且,他还不知道宗门试炼的具体内容是什么,若是像当初入宗试炼那般,一对一的打斗,那王富贵就更苦恼了。虽说这些天都跟着墨世平勤加练拳,可学来学去,还是只学会了形意拳的前两招,而且比起墨世平,自个儿的拳意可谓稀疏松垮。万一宗门试炼时,运气不好,遇到个二境,甚至三境的师兄,就自个儿这花拳绣腿,多半是要老实挨揍了。 而王富贵更担忧的是,若是遇上了那秦桥远,或者林氏两兄弟,他可不想窝窝囊囊的输了。不过王富贵心里也清楚,不说林氏两兄弟,单是秦桥远的底子,便比自个儿好出太多,同境之争,怕是很难取胜。 墨世平瞧着王富贵难堪的面色,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修行如练拳,需日积月累,一步一个脚印,慢火细熬,急不得的。身体底子也是一点点磨砺而出,不可能一蹴而就。尽管王富贵近月来已经服食了诸多增补气力的草药,但与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秦桥远和林氏两兄弟比较,还是差多了。 “这一次打不过也没事,不丢人。人一境输了,还可以在二境,三境乃至磐石境找回场子。宇文澈水的修行之心就很不错,拳头输了,心里却不输。我也不敢说下一次碰上了他,还能打赢。修行最不缺的就是变数二字,更何况,你可是掌门宋疆的弟子,以后的修行之路可长着呢。”墨世平想了想,轻声宽慰道。 王富贵摇摇头,轻叹一声,“输给别人倒无妨,认了。但输给那秦桥远,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墨世平点点头,轻声道:“嗯,秦桥远曾算计过你,输给他确实心里不是滋味。” 不曾想,王富贵又摇了摇头,沉声道:“他算计我,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的。当初,我拿了入宗试炼第一名,名不正自然言不顺,惹来些非议,也正常。但是,我最讨厌的是,他瞧我的眼神,那种高高在上,打心眼儿里鄙夷的眼神。虽然他不曾明言,但他那副模样,分明就是无声的讥讽,穿着劣布麻衣的泥腿子,也配和他争?所以,我想着,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要一拳砸他脸上,砸到泥地里,让他也尝尝,泥巴的滋味。” 还有些话,王富贵没有说。当初,害死她妹妹的吴家小少爷,瞧他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分明是施害者,却理直气壮的像是受害者。在这种人眼里,似乎王富贵和他妹妹王紫朦,便该吃亏,便该倒霉,便该死。 王富贵一次次的想着,这些自诩高人一等之人,为何就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昧着良心?王富贵记得,墨世平说过那么一句话,占着理的时候,便寸步不让。那这种令他深恶痛绝之人,王富贵又岂会允许自己,输给他们?一次也不行,死也不行。 墨世平闻言,轻叹了一声,这一回是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他自幼与王富贵的生活相似,但二人的成长经历却相差颇大。因此,墨世平很难做到随意开口宽慰他,不知人苦,莫劝人善,冒昧的开口反而适得其反。更何况,墨世平本就不喜心机阴沉的秦桥远,而王富贵又是自己的朋友,心里多多少少会偏袒些,人之常情嘛。 因此,墨世平略作思量后,轻声道:“也不是没有机会打赢他的。秦桥远对上你,便如同当初的宇文澈水对上我,心境定是轻视居多。因此,若是你将狩虎崩拳和诡蛇冲拳作为杀手锏,在他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多半可以予以重创,一击制胜。” 王富贵皱眉一琢磨,随即乐呵呵赞道:“好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瞧着那秦桥远也是个自大之人,多半可行。” 墨世平犹豫了片刻,又多提了一句,“若自认可以打赢时,那狩虎崩拳和诡蛇冲拳如能避开要害处,是最好的。” 王富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依墨世平老好人的性子,讲出那番话并不意外。但王富贵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老好人。就像他之前说的,一旦秦桥远露出破绽,那王富贵便丝毫不会犹豫,必定带着果决的杀意出拳,一拳便要那秦桥远翻不了身。 所谓的武技,所谓的功法,在王富贵眼里,皆是杀人技,而不是单单强身健体的。狭路相逢,本就是你死我活。关于墨世平走的事事求个问心无愧的修行之路,王富贵觉得很对,像他这种人,若是越来越多,世道才会越来越好。但同时,王富贵也不觉得自己走的牙呲必究的修行之路又何错之有。王富贵从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圣人,更做不到以德报怨。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便该这样的。 因此,王富贵没回应墨世平的提议,实际上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他不想说与墨世平听罢了。这些烦糟糟的事情,注定与墨世平说不来的。在这一点上,王富贵自知与墨世平是背道而驰,鸡同鸭讲。 墨世平望着笑而不语的王富贵,微微一叹,内心便也知晓了。他的确是想与王富贵在此事上多说两句,但一想到自己压根儿无法做到设身处地这四个字,便只得悻悻然作罢。空洞的道理说出口,往往不堪一击,触之即碎。 推己及人,推己及人。在这一点上,墨世平自问,如今的自己还很难做到。尤其是回想起王富贵每每提及那个小女孩时,眼神里止不住的溺爱和哀伤,墨世平便自知,无论他能想到的道理有多么大义凛然,都是徒劳的,因为他说不出口,问心有愧。 另外,墨世平不继续多说,也是因为他夹杂了点私心。正是因为他知道王富贵的性子,所以他也知道,在当下,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他与王富贵之间,多少会生出些芥蒂。因此,墨世平便想着,再缓缓,待日后等到恰当的时机再提起,会更好些。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两人之间的小小伏线,因为墨世平的犹犹豫豫,又一次埋深了些。 不多时,二人便步行至了山巅道场,入了宗门。先去“玄机阁”交代了一番委托的经历,二人才返回至墨世平的小屋内,稍作歇息。 “哎!张自伟还没给委托的银子呢!”坐在木凳上的王富贵忽然一拍大腿,惊呼了一声。 墨世平抿抿嘴,轻笑一声,他倒是一直记着此事。不过当时与张自伟临别之际,见他没主动提及,那墨世平也便没好意思提醒一番。 王富贵摸出了干瘪的钱袋子,瞧着所剩无几的碎银子,顿时苦着脸,嚷嚷着此趟下山亏大喽。 墨世平便只好出声宽慰道:“无妨,下次遇到张自伟时,和他提上一嘴便好了。” 王富贵想了想,挠了挠脑袋,反问道:“到时候你来说?” “我脸皮薄,说不来此事的。” “那我也说不出口的,毕竟都是朋友嘛,谈钱伤感情!” 于是乎,两人相视一笑,“唉,那便只好作罢喽。” 第八十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御灵宗道场之上,王富贵随着墨世平静心打拳。如今,打足了一月有余,百余遍下来,墨世平的出拳速度已不用刻意放缓,王富贵也堪堪跟的上。而且单论拳架子,也算是有模有样,有些摸到拳意的味道了。 宗门试炼将近,道场上熙熙攘攘,大多数都是身着一袭白袍的外门弟子,勤快的练拳,或互相稍稍切磋,希冀能在宗门试炼中捞到一个不错的名次。 身着黄袍的内门弟子较少,寥寥几个,掺杂在茫茫白袍之中颇为显眼,都是不久前入宗的新人。其中,便有秦桥远,同时,在他身旁的还有林睿哲与林睿明这两兄弟。 与白袍,黄袍皆不同的,是墨世平与王富贵两人身上的粗布麻衣。诺大的道场之上,数百名弟子,也就他俩没穿着道袍。若不是俩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一个是宗内唯一一个掌门弟子,一个是入宗试炼时有目共睹的厉害角色,否则怕是会被当成是连道袍都买不起的倒霉家伙。 王富贵早早就瞧见了以林睿哲为首的一行三人,趁打拳空档的休息时候,拍了拍墨世平的肩头,又朝着那三人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了一番。 墨世平并没有看去,他之前便瞧见了那三人,却未多想什么,当下便宽慰道:“无妨,宗门内有规矩,真要切磋得双方都愿意,他们不敢乱来的。” 王富贵想了想,凑近了一小步,轻声道:“秦桥远这人心机重的很,多半也瞧见了咱俩。我担心咱俩在这儿明目张胆的练拳,要是被他偷学了去,或者找出了拳法漏洞,可就不太妙了。” 墨世平摇摇头,笑道:“形意拳本就是流传广泛的拳法,真有心钻研,找一本将拳法的书不是更好,哪还用偷学。至于漏洞,我想,只要我每一拳都打的足够圆满,他们便找不出的。更何况,眼睛长在他们身上,若是真想看,我们也管不了。总不能因为怕这些事情,便干脆躲着不练拳了,那可划不来。” 王富贵闻言,琢磨了片刻,点点头,多问了一句,“若是他们特意来找你问拳呢,你接不接?” 不曾想,墨世平哑然失笑道:“接,为何不接?”,一点儿也不犹豫。王富贵原以为,依着墨世平的性子,多半是不接的,不会主动惹祸上身。但与齐清风走了一趟猿啼镇之后,有些改变了。 随心所欲不逾矩是最好的,但偶尔不妨加大些心里戒尺所及的范围,偶尔放肆些,稍稍逾过些界限,不也无伤大雅嘛。这一点,是墨世平从齐清风那儿听来的,类似于“馋姑娘”般,听似荒诞却实用的道理。 齐清风说的那句“人生贵适意,在环境许可的时候不妨稍为放肆一点”,墨世平听进了耳朵,记进了心里。如今,要是秦桥远再挑衅,那墨世平可不会像上次遇见时那般,只是轻描淡写的走开。宗门可是有规矩,双方有冲突,只能在演武场切磋,此地不正是演武场么,倒是巧的很哩。 自己既无过错,对方又主动挑衅,揪着不放,这时候不就是大爷爷口中的,自个儿占着理的时候,那便一步也不能退了。墨世平心里很清楚,退一步,自己会失望,大爷爷更会失望。而且,日后的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迈回这一步。有些错的事情,一次也不能尝试。这已不是逾矩,而是折了心中的戒尺,坏了底线。 不远处,林睿哲三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墨世平与王富贵。秦桥远瞧见了那二人打拳,观摩了片刻,讥笑道:“不过是粗劣的形意拳罢了,也值得练得如此认真?哎,不过也情有可原,出身低微,自然得不到厉害的武技功法。侥幸习得了形意拳,便和捡着了稀罕宝贝一样,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揪住不撒手,希冀能借此拉近与我等之间的差距,可笑至极。” 林睿哲正在专心打拳,听闻了秦桥远这番话,斜瞥他一眼,嗤笑一声,并未搭理。林睿哲内心冷笑,这秦桥远必然没有与那墨世平打斗过,或者没瞧过墨世平与他人打斗,又或者瞧见了却没瞧出名堂。不过,林睿哲也没好心到提醒秦桥远一声,说自己曾与墨世平交过手,还被一招诡蛇冲拳打输了。这是丢人的事儿,按他与秦桥远的交情,还远未到能如此交心的地步。因此,秦桥远愿意轻视便轻视,最后吃苦头的还不是他自个儿。 反倒是那身材魁梧的林睿明,犹豫了片刻后,沉声提醒道:“秦兄弟,这墨世平二人所打的形意拳,可和一般的形意拳有所不同,无论是出拳的力道还是速度,皆是要远胜一筹,古怪的很。” 秦桥远笑着摇头,不以为意道:“再厉害不还是形意拳?墨世平暂且不去说他,能打赢宇文澈水,我自然斗不过,到时候还是交由林兄弟解决。不过这王富贵嘛,便是他向墨世平学了几招又如何,我自问对上他稳操胜券,出不了意外。”说罢,秦桥远朝林睿哲拱拱手,抱拳示意,届时宗门试炼,还得依附着他,毕竟林睿哲前几天又破一境,跻身武人二境。 林睿哲一挑眉梢,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算是回应了。总算这个秦桥远没有太过夜郎自大,还知道招惹不得墨世平。 “届时,还是得仰仗林兄。”秦桥远面色平静,又是笑着抱拳。不过他内心却愤懑不已,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在之前,秦桥远也曾提议,让初入武人二境的林睿哲遮掩自身真实修为,只以武人一境的姿态向墨世平发起切磋,找准时机以二境修为予以重击,让他失去参与宗门试炼的资格。林睿哲对此嗤之以鼻,不仅一口回绝,还嘲讽他目光短浅。秦桥远虽不露声色的赔笑,但心里却记了一笔,只是碍于林睿哲修为高,不好翻脸罢了。这一次也是同样,林睿哲颇为高傲,爱理不理的态度,让秦桥远心里头又是记了一笔。 “迟早有算账的一天。”秦桥远面含笑意,心中暗起波澜,他可一直深谙隐忍二字。本就是庶出的他,自幼便靠着这两字,一步一步将秦家的长子取而代之,成为了秦家重点培养的后辈,获得了大量的资源倾斜,才有了今天的修行底子。 至于那个原本的秦家长子,虽然失去了威胁,却仍被秦桥远除之而后快。对于墨世平,王富贵,甚至是林睿哲和林睿明,秦桥远眼里的他们,与当初的秦家长子无异,皆是碍眼的东西。若是让秦桥远找到机会,但凡碍事之人,一次便要打的他们永无翻身之地,一次便足矣。 王富贵横插一脚,夺了秦桥远原本视作囊中之物的掌门弟子身份,那秦桥远自然无比忌恨。而不论墨世平是否与王富贵交好,秦桥远都厌恶他。原因无他,此人打赢了连他都无比忌惮的宇文澈水,怎能不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秦桥远的性格,正是那躲在暗处的阴风,时时刻刻等待着时机的到来,张牙舞爪的毁去一个远比他优秀之人,岂不快哉? 不过当下,秦桥远也没了主动衅事的念头。这林睿哲摆明了要等墨世平踏入武人二境才会出手问拳,那他在这之前也只能干等着。对于林睿哲这点儿讲究公平一战的心思,秦桥远打心眼儿里鄙夷。正如林睿哲嘲讽他目光短浅,他反倒觉得林睿哲才是真正的目光短浅。修行之路上,讲那么多规矩,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嫌命太长。 之前三人在宗门游廊遇到墨世平与王富贵时,话里话外,秦桥远听出了些东西。比如林氏俩兄弟正是在入宗试炼时遇到了墨世平,才丢了玉简,狼狈出局的。新仇旧恨,秦桥远便更加笃信,心高气傲的林睿哲断然不会善了此事,而他与林氏两兄弟的往来,自然更加密切频繁。不好好利用利用这对看着心思单纯的林氏两兄弟,巧借东风,那委实太可惜了。 这些念头,秦桥远藏的很好,只在心里念叨,从不提上嘴,否则就是他嫌命太长了。虽然秦桥瞧不上夷林睿哲的做法,但关于林睿哲在修行一事上的天赋,秦桥远不得不叹而观止。入宗不足两个月,却连破两境,已远远甩开了身为内门弟子的秦桥远。正是因此,即便对手是墨世平,秦桥远也觉得,林睿哲未尝不能打赢。 向来不爱动脑子的林睿明也许琢磨不透秦桥远的小心思,可心思缜密的林睿哲却一清二楚,只不过当下听之任之罢了。在林睿哲眼里,秦桥远自然谈不上正人君子,不过一个小人罢了。但在乌烟瘴气,人心浮动的宗门内,小人远比君子能派上用场。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眼高手低的小人。夜郎自大,反倒是好事,便不值得,也不用林睿哲多花心思提防,算是少了一笔麻烦事儿。 墨世平认认真真的打完了最后一拳,眼皮子一抬,日垂西山,又望了眼旁边还在打拳的王富贵,便静心默立,待王富贵也打完了一轮拳法,才笑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王富贵点点头,抬手抹去了些额头的细汗。墨世平教的形意拳,前两式他已经掌握的七七八八,但剩下的三式,却打的格外别扭费劲,总是找不到要点。不过,王富贵也不心急,练拳终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穿过山巅道场,走在回去的小路上,墨世平忽然轻声道:“近些日子,我大概,要破武人二境了。” 不曾想,王富贵并不惊喜,反倒皱眉,一声轻叹,“是因为林睿哲也破境了吗?其实不必如此逞强破境的,咱们在宗门试炼时,不一定会遇到他们。哪怕遇到了,忍一忍,便是输了也无妨。待之后准备万全,再稳妥破境找回场子。若是因为这一次的临时破境,影响了修行根基,太不划算。” 墨世平闻言,面色古怪了片刻,随即哑然失笑道:“我没逞强,是真的要破境了。” 王富贵这才微微瞪目,瞥了眼墨世平,见他又不似玩笑,疑惑道:“你才入武人一境了一月有余,这么快就摸到二境的门槛了?” 墨世平点点头,笑道:“近日打拳,愈发觉得,便是全力出手,体内仍盈余气力,不能彻底挥出。符合筋骨小炼中提到的‘水满则溢,破境之兆’。” 王富贵这才相信,一拍墨世平肩头,乐呵呵打趣道:“那林睿哲若是在宗门试炼时遇上咱俩,又够他喝一壶的。哎,你是不是命里克他呀,总觉得这个林大公子遇上你准没好事。” 墨世平想了想,摇摇头,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林睿哲若是不主动挑事,我也不会与他斤斤计较。” 王富贵扯起嘴角,笑叹一声,“难喽,瞧瞧林睿哲那模样,分明是不会善罢甘休。好巧不巧,还塔上了秦桥远,聚在一块儿,真是冤家路窄。” “是啊,不是冤家不聚头。”墨世平闻言,笑着附和了一声。御灵宗内,与墨世平交恶的人不多,与王富贵交恶的也不多,偏偏还凑一块了,真挺巧的。 ... 此时,御灵宗山脚下,来了四个外地客。以一白须黑袍老者为首,身后三人皆是年岁相近,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 老者鹤发童颜,面容削瘦,抬头瞧了眼青螺山,自顾自的笑道:“宋师兄,窝在青螺宗里,日子真舒坦,让师弟好生羡慕。” 御灵宗深处的掌门宅院内,原本捻了些饵料,正悠哉悠哉喂食一池锦鲤的宋疆冷哼了一声,顿时失了兴致,一把撒出饵料,冷笑道:“0李师弟,不请自来,好没规矩。” 姓李的黑袍老者闻言,笑着摇摇头,也不答话,领着身后三人踏上了青石板山路,上山而去。 第八十一章 切磋讨教 日薄西山,万草铺内,忙碌了一整天的马忠良仍在仔细收拾着桌案上零星稀散的细碎草药,多是些余下的边角料。马忠良按着药材品性,相近的则聚拢成一小堆,然后用油纸包裹妥帖。 有一位新入宗的白袍弟子来到了铺中,由于囊中羞涩,在万草铺里东瞧瞧,西望望,反复的询问,希冀能用最少的积分换得最有益的药材。马忠良对此便据实相告,一分价钱一分货,在药草这方面,贪不得小便宜,更含糊不得。 那名白袍弟子面色有些失望,点点头,默默算了算玉简中的积分。由于购入了一件道袍,已所剩无几,完全不够换得心仪的药草。 正当那名白袍弟子失望的转身离去时,马忠良忽然喊住了他。 “等等。刚好有些边角料的药材卖不出去,挺符合你需要的品性,不收积分,愿意就拿去。” 白袍弟子顿时一脸欣喜的转身,快步上前,连声道谢。 马忠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拎过手边刚整理好的一包药材,递了过去。 白袍弟子接过药材,又是抱拳道谢了一番,这才转身离去。只是这一次离去的时候,步伐较之方才,轻盈了许多。 马忠良瞧着那白袍弟子离去的身影,轻叹一声,随后古井不波的脸庞微微扯起一丝笑意。 按宗门规矩,每日余下的边角料药材,是作为马忠良看管万草铺的酬劳,如果贩卖也是允许的,积分仍归马忠良所有。一包边角料药材只值十个积分,但若是日积月累也是笔不小的财富。可奇怪的是,看管了万草铺好些年的马忠良,却与那白袍弟子一般,囊中羞涩,兜里掏不出几个积分。 究竟送出去多少包边角料药材,马忠良大概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是有需要的弟子来了,他便给了。以至于,御灵宗内,几乎都没有弟子还记得,边角料药材是要收积分的。 怪哉?怪也不怪。 那名白袍弟子前脚刚走,墨世平后脚便赶至了。 “马师兄还忙着呢?”墨世平小步上前,笑着打了声招呼。 “来买药材?”马忠良抬起眼皮子瞧了他一眼,随即停下了手头的忙活。 墨世平摇摇头,笑道:“这倒不是,有个小问题想请教请教马师兄,不知宗门内有没有修缮法宝的地方?”说着,墨世平右手一翻,从玉界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面黯淡无光古朴铜镜,只是镜面密布无数细小裂纹,似乎一触即碎。正是掌门宋疆赐下的法宝,辟邪宝镜。当初在猿啼山,王富贵将此面宝镜硬塞给了墨世平,从而挡下了猿妖的一击,不过也因此毁去了大半,瞧着是没有护身功效了。之后,心中有愧的墨世平便暗自念叨着,回了宗门要想想办法,最好是能修好这面铜镜。若是不能,那便换购一件护身法宝,再还与王富贵。 马忠良瞥了眼铜镜,面露讶异,一件法宝级的护身法器居然毁到了这般地步,多半是承受了磐石境的全力一击。他在御灵宗呆了这么些年,修为虽然一直堪堪二境,不过眼界倒是增长了不少。 “宗门内持有法宝的弟子本就不多,更没有能修缮的地方。”马忠良摇摇头,如实告知。 墨世平稍稍皱眉,又继续问道:“那有没有能以积分换购法宝的地方?” 马忠良闻言,哑然失笑道:“没有的。法宝又不是市井的白菜萝卜,随处可见。宗门内持有法宝的弟子,大多是得自其背后的家族。少数是在宗门试炼中表现优异,由掌门赐下,作为嘉奖。一件法宝,便是修为跻身了磐石境,也派的上用场,与丹药武技功法之流相比,算得上是珍稀之物。” 墨世平轻叹一声,只得苦笑着点点头。看来,如今多半是无法修缮此面铜镜。而且,在不久后的宗门试炼中,墨世平也自问很难与那帮三境的师兄争一争名次,便也无法换得一件护身法宝。那还法宝一事又得往后拖延了。所幸这个人情是欠的王富贵的,墨世平心里还不算过于愧疚。 “此面铜镜可是由于之前的下山除妖时毁去的?”马忠良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 墨世平点点头,笑答道:“确实。那趟下山之行遇上的猿妖竟是四境,凶戾的很,一拳便将这面护身铜镜打烂了。所幸韩霜成师兄临时破境,也跻身磐石四境,猿妖才得以铲除,我等几人才侥幸逃过此劫。” 马忠良点点头,破天荒的笑了声,轻声道:“不曾想,在武人三境兜兜转转打磨了多年的韩霜成竟是这般入了磐石四境。不过,倒也像他的风格,总是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那小子嘴里时常念叨着,主角总是最后才登场的,这一次总算让他耍足了威风。” 墨世平闻言,面色稍稍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向不喜言辞的马忠良,今天居然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些话。而且,墨世平听马忠良的口气,他与韩霜成的交情,并不浅。这也是墨世平不曾料到的。之前第一次来万草铺时,他可瞧见了马忠良对韩霜成可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如今一想,马忠良向来都是冷着脸,似乎瞧着是对谁都是漠不上心,但其实,事事走心。 “有这样的师兄领着下山游历,是不是起初觉着并不靠谱,但事后一想,其实一路上心安的很呐。”马忠良又笑着念叨了一句。 墨世平想了想,点点头,笑道:“瞧着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师兄,实际上还真是。去了猿啼镇,不先打听猿妖消息,反倒领着我们先买了字画古玩,好吃好喝了一顿。一路上喜欢与王富贵斗嘴,甚至还自个儿偷喝贵的酒水,藏着掖着,故意装作不让王富贵瞧见的模样,实则巴不得王富贵瞧见呢。” 马忠良轻笑一声,“哈哈,确实像是那家伙能做出的事情。” 墨世平嘴角扯着笑意,继续说道:“韩师兄着一袭白袍,在猿啼山巅,跻身四境,一拳打退猿妖的模样,同样让我心神向往,念念不忘,威风的很呐。” 只是,说话这句话,墨世平面色忽然落寞了,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轻声道:“但最后,与韩师兄喝了顿酒,他却不辞而别了,趁着夜半独自去了磐崖宗。” “韩师兄这么些年一直追求的王境,说不要便不要了。这么大一笔人情,却不给我们一声道谢的机会,真的不太靠谱啊。” 马忠良轻叹了一声,主动拍了拍墨世平肩头,宽慰道:“以后去了磐崖宗,找到那家伙,请他喝顿酒,这人情便算是还上了。王境不王境的,喝过酒,他便也不会在乎了。” 墨世平笑着点头,打趣道:“以后见着了韩师兄,一定拉着他回来,找马师兄一起,尽兴的喝上一顿。” 不曾想,这一次马忠良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好。” 墨世平略有些惊讶,不过随即笑着点头,然后想了想,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正事,又连忙说道:“还有一事需要马师兄帮忙。我近些日子便要尝试突破武人二境,仍是像之前那般,需以银针探穴之法,刺激督脉上的几大穴位,届时便要劳烦马师兄了。” 马忠良打量了一眼墨世平的吐纳呼吸,确实比之前饱满了许多,但仍劝诫道:“距离上次破境才堪堪过了一月有余,可莫要贪功冒进。若是一境的底子练的松垮,日后的修行之路会走的愈发不顺遂,反而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墨世平笑而不语,也不解释,稍稍后退了几小步,转身站定,摆出狩虎崩拳的起手式,一拳朝身前轰出,势大力沉,圆润的拳意展现的淋漓尽致。 “噼啪。”一道清脆的破空声响起。 随后,墨世平收拳,转身笑道:“马师兄觉得如何?” 马忠良面色古怪的瞧着墨世平,方才那一拳,虽是一境,却犹胜二境的三石之力。马忠良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自己正面对上,多半接不下来。 不过,马忠良碍于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憋了半天,才轻声道:“这一拳...还凑合。一境的底子,打得不错。” 就在这时,墨世平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不急不缓的沧桑嗓音。 “这一拳,还像点样子。不似之前道场上瞧见的那些个,不堪入目的拳法。” 墨世平心中波澜不已,猛然转身,他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身后来人了。只见一个鹰眉隼目的老者身披一袭黑袍,双鬓微白,瘦削的脸庞上擒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而老者身后,还跟着三个心思各异的少年,一个正眯着眼打量着他,另一个正嘴角扯笑的瞧着他,最后一个则瞥了他一眼,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何人?”马忠良直皱眉头,右脚一跨,上前一小步,默默站在了墨世平身前。这个黑袍老者无声无息的忽然出现,着实让马忠良无比忌惮。而且,马忠良很肯定,从未见过此人,并非御灵宗内之人,必是外来客。 黑袍老者也不上前,驻足原地,笑而不语,并不搭理,目光静静的瞧着墨世平的方向。 “李师弟,瞧见你别来无恙可真是...太糟心了。”不知何时,竟有一袭紫袍身影立于墨世平身后,笑着开口道。来者正是御灵宗掌门宋疆。 黑袍老者也不恼怒,反而笑着针锋相对道:“宋师兄,你都还活的好好的呢,师作为弟的,自然无恙。” 宋疆朝着黑袍老者冷哼了一声,随即收回视线,对着马忠良与墨世平二人轻声道:“你们俩先行离去吧。我与李师弟,要叙叙旧。” 最后的“叙叙旧”三字,语气稍稍加重了些。墨世平和马忠良自然听得出其中的不善之意,当下相视一眼,皆是遵照了吩咐,赶忙各自离去了。 只是墨世平经过那三个少年时,其中一个面相有些尖嘴猴腮之人,忽然笑道:“哎,有机会切磋切磋呗?” 这突兀的一问,使得墨世平放缓了脚步,疑惑的瞧了他一眼,乃是武人一境,却并不记得见过此人,像是外来客。因此,墨世平不愿多生事端,便不理睬他,径直离去了。 墨世平走后,那尖嘴猴腮的少年想了想,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多半也打不过他。”与他并肩的另一个少年,面色阴沉的嗤笑了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那家伙已经触及到二境门槛了,不出几日便会破境。到时候,由我作他的对手,刚好。” 最后一个个子稍高些的少年瞥了眼他俩,摇摇头,并未说话。身为三境的他,望向这俩师弟,眼神中竟然有些忌惮之意。 一境,二境,三境。何丘,姜念鸿,唐德蒙。三人便是名为李乾坤的黑袍老者收下的入门弟子。 李乾坤与宋疆同为魏礼门下的破空境八境大修士,向来性格不合,而魏礼也懒得去管。此番李乾坤造访御灵宗的意图也很明显,切磋讨教,且一境,二境,三境,皆要切磋讨教。 第八十二章 应战人选 折返小屋后,墨世平将万草铺的遭遇与王富贵细说了一番,二人一琢磨,便觉得事情有些说法了。 王富贵右肘斜撑木桌,掌心拖着下巴,想了想,坏笑道:“掌门老头子这次算是遇上麻烦事了,半路蹦跶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李师弟。听着口气,二人的关系还交恶,指不定就要大打出手哩。既然是掌门老头子的师弟,算算实力也不会差,说不定也是破空八境的大修士。好家伙,打起来,还不得把御灵宗给掀喽。” 说着,王富贵两眼放光,稍稍瞄了眼窗外,巴不得立马瞧见高空之上出现两道身影,一黑一紫,扭打作一团。 墨世平瞥了眼这般欣喜模样的王富贵,面色当即古怪,疑惑道:“掌门宋疆与那李师弟若是打起来,可算不得好事,怎么你如此高兴?” 王富贵笑着摆摆手,左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木桌,“怕啥,这可是御灵宗。掌门老头子可不是啥好人,一肚子坏水呢,还能让人在自家地盘给他欺负喽?而且嘛,掌门老头子好歹也是师兄,多少应该厉害些,犯不着担忧。咱们呀,放宽心,坐山观虎斗,趴桥看水流。这八境大修士的打架,可从没瞧过哩。” 墨世平无奈的摇摇头,拎过一张木凳坐下,右手一翻,取出玉界中的《筋骨小炼》一书。原先与齐清风等人赴猿啼镇时,在路上已粗略读过关于武人二境的介绍,大致与武人一境差不多。不过墨世平向来是个心细之人,破境在即,为避免出什么岔子,自然乐意多花些时间细读一番。 武人一境,即以打通任脉为准,有二石之力。武人二境,则是为求打通督脉,进一步激发人体的潜力。法子与一境时一般,以银针探穴,刺激身后的督脉,不过由于督脉循行脊椎,风险较之之前会稍大些。 人之脊椎,在老郎中口中,常常被念叨为男子龙脉和女子凤骨。而督脉为“阳脉之海”,总督一身之阳气。督脉与脊椎,二者行差交汇,勾连纠缠。以银针刺激时,若是一个疏忽,便会同时影响到二者,后果难料。 督脉之上,有六大重要穴位,命门穴,大椎穴,至阳穴,百会穴,神庭穴,灵台穴。六大穴位各有各的妙处,对人体而言,都是容不得出差错的穴位。因此,《筋骨小炼》中特别指出,一定要有万全准备后,方可尝试破境,切忌不可儿戏。 墨世平合上书籍,心中默默算计了一番,如今韩霜成已去了磐崖宗,想要临时找一个愿意陪着他练拳的三境师兄怕是很难。而《筋骨小炼》中又提到,要像武人一境一般,最好能在身体极度疲惫,无法自主防御的时候,刺激督脉。除了切磋之外,很难有其他法子能快速进入疲惫状态。 想到这儿,墨世平摇摇头,轻叹一声,只能顺其自然。若是实在没法子,便直接刺激督脉罢了。之前韩霜成不也说过,武人破境,一般的法子只起辅佐功效,更主要的还是看自身的底子。当初跻身武人一境时,算得上水到渠成,几乎没有任何阻碍。那破这武人二境,墨世平心里多少是有些把握的。尤其是近日来练拳时,“水满则溢”的感觉,愈发明显。 墨世平翻看着《筋骨小炼》时,先是若有所思,再是摇头轻叹,最后舒眉平静。这一幕幕,都被王富贵瞧在眼里,便好奇道:“难道这书中讲的二境破境,格外困难?” 墨世平笑着摇摇头,解释了一番心中的念头。王富贵闻言,面色踌躇片刻后,忽然一拍胸膛,笑道:“我去找掌门老头子商量商量,请个三境的师兄来与你切磋切磋,应该不成问题。” 墨世平望着一脸笑意的王富贵,却坚定的摇了摇头,“用不着这么麻烦,先让我尝试一次,若是不成功再考虑其他法子。” 王富贵心里是不太乐意去求掌门宋疆的,不过因为墨世平的缘由,还是愿意去一试的。而且,还故作了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只是,之前他面色稍有踌躇时,落在了墨世平眼里,墨世平心里头便大致清楚了,自然笑着回绝。不过,无论王富贵心里是乐意或者不乐意,墨世平都不会同意的。欠人情挺容易,但还起来可不太容易喽。不过,欠下韩霜成与马忠良的人情,墨世平倒是没那么介意,毕竟是真正交心的朋友嘛。该麻烦的时候便麻烦些,无妨。 墨世平是不乐意欠人情的,但有些时候,难免会欠下些。李发财的一钱银子,王叔的一壶猴儿酿,王富贵的辟邪宝镜,韩霜成的临时破境,马忠良的银针探穴等等,诸如此般的还有许多,他都一一记在心里,能还的时候一定还上。一时还不上了,心里便常常念着他们的好,盼着好人有好报。 至于墨世平送出去的人情,他可不太记得喽。送出去的人情,如泼出去的水,哪有要收回的道理呢? 王富贵望了眼墨世平,笑了笑,没坚持多说什么。他了解墨世平的性子,不乐意欠人情,却乐意送人情。王富贵曾想着,一来一去,这不吃亏了嘛?不过随即,他便恍然大悟,轻笑一声。这才是老好人嘛,好人才容易吃亏。古话说,吃亏是福哩。可王富贵却从来不觉得,这是一句好的道理。 正在这时,二人怀中揣着的羊脂色信简,皆是震颤了一下。不过,其中传来的内容稍稍有些不同。 二人感应片刻后,相视一眼,一个面露古怪,一个面露愁苦。 王富贵瞬间苦着脸,嘟囔道:“两天后,掌门老头子果然要与那李师弟的来一次较量,不过却不是他俩较量,而是他俩弟子辈之间的较量,一境,二境,三境皆会派出一人,三局两胜。最离谱的是,那不安好心的老头子,居然挑选了我作为一境出战比划的弟子。我几斤几两,他心里没数吗?到时候整个御灵宗都会前来督战,万一输了,那我日后在宗门内,可怎么抬得起头哟。” 不曾想,墨世平竟丝毫不意外,只是点点头,愣愣的盯着手里的信简,面色有些古怪。 “你信简里说啥了?”王富贵有些疑惑的瞧着墨世平。 墨世平收起了信简,微微挑眉,轻叹一声:“大致内容与你收到的差不多,只不过,我是作为御灵宗二境出战的弟子。” “但你不是还没破境...”王富贵轻声道,随即一拍大腿,恶狠狠的说道:“原来那糟老头子是催着你破境呢,果然一肚子坏水,坏得很。” 墨世平无奈的点点头,心里暗自计算了一番,“也无妨,本就要破境了。还剩两天时间,应该出不了岔子。更何况,在掌门心里一定是想赢的。他肯定已经瞧过咱俩的情况,有一定把握才如此做的,不会胡来的。” 经墨世平这么一分析,王富贵自个儿也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面色欣喜的笑道:“掌门老头儿与他师弟本就有嫌隙,又是在自家地盘,若是输了未免也太丢人了。照这么来看,御灵宗三境出战的师兄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家伙,能稳胜一盘。而你再赢下一盘,便是两胜了。那最后作为一境出战的我,无论胜负,都不重要了。估摸着掌门老头子的用意,无非就是让我露个脸,长长见识。好歹也算是他门下的弟子,总不能一直不管不顾。嗯,这么一来便说得通,合情合理了。” 墨世平闻言,顿时哑然失笑,不曾想王富贵竟然在琢磨着这般心思。 “兴许,掌门对你可是抱着不小的期望呢。而且,近段时间来,你的一境底子一直在勤加打磨,也不差了。到时候切磋起来,未必就会输了。”墨世平拍了拍王富贵的肩头,笑着宽慰道。 王富贵连忙摆摆手,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我的一境底子和你的一境底子,可是云泥之别。之前练拳时,我便知晓,要是真与你问拳切磋,不出十招,我便招架不住了。” 墨世平尴尬的抬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其实,他可从没觉得自个儿一境底子打的有多厉害。若是宇文澈水也入了一境,那墨世平自问是比不上他的,因此自个儿的一境底子算不得出类拔萃,只是较为扎实罢了。 不过当下,这些心里话,墨世平便不好直接说出口了。他本意是安慰王富贵的,但若这番话一说出口,便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之意,变味了。 旁人本就比不上你,你还觉得自个儿一般般,那叫旁人如何是好?那可当真就成了羡煞旁人喽。这倒谈不上祸从口出,但或多或少,旁人听了心里会有芥蒂,会不舒服。那若是你稍稍上心些,出口之前能顾及他人想法,再委婉含蓄的说一说或者干脆不说,皆是要比之前好多了。 墨世平便是这般,实在不行,挠挠脑袋,干脆便打个哈哈,不说下去了。 事事过心,稍稍多想片刻,难吗?其实不难的。 第八十三章 二境苗子 御灵宗深处,一间古朴雅致的会客厅内。一袭紫袍的宋疆落座主座,悠悠然的端起手边的青花瓷茶杯,自顾自的抿了一口碧螺春,也不主动去招呼堂下的三人。 李乾坤倒也不介意,打量了眼屁股底下坐着的黄花梨木玫瑰椅,又瞄了眼茶杯里翠绿的碧螺春,冷笑道:“这玫瑰椅和碧螺春皆是师尊的心头之好,宋师兄还是这般心细,这般...会阿谀奉承,这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是叫师弟难望项背。” 宋疆闻言,被戳中了痛处,心中自然恼怒。不过他面色上仍是古井不波,风轻云淡。否则若是面色愠怒,倒是正中了李乾坤下怀,还未开口反击,便隐隐落了下风。 宋疆轻轻放下茶杯,笑道:“李师弟也不差嘛,嘴上功夫了得,牙尖嘴利,简直与那市井妇人一般,能说会道。哎,若是穿个绣花鞋,翘个兰花指,怀里再塞俩大白馒头,啧啧,活脱脱一泼妇骂街,便是师尊瞧见了你都得退避三舍,不敢作口舌之争。” 李乾坤皮笑肉不笑,嘴角微微抽搐。宋疆这番话着实骂的厉害,让他心中恼怒的很,却又不好发作,一时间脸色憋得青一阵白一阵。 在李乾坤身旁挨个落座的唐德蒙,姜念鸿,何丘,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修了闭口禅。两位破空八境大修士的吵吵,他们几人不敢,也不够资格插嘴。不过瞧见了自家师尊难得吃了闷亏,三人难免又有些佩服这个大师伯宋疆,无论是修为还是吵架功夫,皆是压了师尊一筹,怪不得是那太上师尊魏礼的首徒。 “得亏师尊立下了规矩,同门之间只准动口不准动手。否则,李师弟呀,今儿我就让你瞧瞧,做师兄的该怎么替师尊分忧,管教管教顽劣师弟。”宋疆眯着眼睛,森然的盯着李乾坤,一字一句道。 李乾坤听到这句话,轻笑一声,素来与宋疆不对付,见着了难免吹胡子瞪眼睛,差点儿忘了来御灵宗的目的。于是,李乾坤收了收散乱的心思,也不被宋疆的话语所激,笑道:“宋师兄仗着八境巅峰修为,说话就是豪横。不过我此番造访,是历练小辈来了,不知你御灵宗应战的三人,挑选好了没?” “这就轮不到你操心了。”宋疆嗤笑一声,同时瞥了眼唐德蒙,姜念鸿,何丘三人,心里默默算计了一番,大致有数了。唐德蒙是三人中修为最高的,武人三境,不过天资却是最差的,算不得多厉害,中规中矩,远比不得韩霜成。那何丘是三人中修为最低的,刚入武人一境不久,底子却不错,应该是从资源雄厚的大家族里走出来的后辈,有些棘手,大致与在一境打磨了许久的秦桥远不相上下。 至于最后一人,武人二境的姜念鸿,宋疆却多瞧了一眼。这小子才是李乾坤悉心栽培的弟子,武人境底子打的异常结实,天资不错,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寻常的二境,哪怕是在二境打磨了许久的弟子,还真不是他的对手。这李乾坤倒是瞎猫碰见死耗子,拣着宝了。 不过,宋疆锊了把山羊胡,一点儿也不担忧,反倒嘴角扯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李师弟,虽然你修行的本事稀松平常,但收徒的眼光还算凑合。这三个后辈,天赋不错,稍加培养,将来便是板上钉钉的破空境。” 李乾坤闻言,抬起眼皮子斜瞧了一眼笑眯眯的宋疆,直皱眉头,不清楚宋疆耍的什么把戏,想了想,便冷笑道:“怎么,难道诺大的御灵宗挑不出几个能应战的后辈?若真是如此,宋师兄直言一声,我也不会欺人太甚,便领着这三个徒儿下山而去,不作叨扰了。” 宋疆故作一副犹豫之色,片刻之后,又沉着脸,冷声答道:“御灵宗自然也有几个不错的苗子。两日之后,道场之上,切磋便是。”旁人瞧着宋疆倒似一副打肿脸充胖子的模样,实则不然,宋疆心里可偷乐着呢。 二境嘛,御灵宗确实是有几个不错的苗子,比如说才入宗不久便连破两境的林睿哲。不过,这林睿哲对上姜念鸿,不好说二人有没有杀手锏,若是点到即止应该是四六之间,林睿哲四,姜念鸿六。 但是,御灵宗不还有个即将破境的墨世平嘛。 当初墨世平揍宇文澈水的最后一拳,宋疆可瞧在眼里,其中分明蕴藏了规则之力,简直是匪夷所思。之后,宋疆仔细一琢磨,宇文澈水身旁那个佩剑的中年男子,不就是曾与师尊魏礼齐名的,白衣剑客宇文清泉,早些年便已是九境巅峰的剑修。连宇文清泉都放下身段,主动出手护下了宇文澈水,那就意味着,墨世平带着规则之力的最后一拳很有可能重创宇文澈水,更有可能一拳毙命。 墨世平身后多半站着一个问仙境,这是宋疆反复思量后,做出的推测。连问仙境下第一人魏礼都忌惮不已的,也唯有问仙境了。虽说不曾听闻南域有问仙境,可问仙境向来虚无缥缈,故而宋疆猜测,多半是哪个老怪物故意将墨世平放到南域来历练了。 问仙境教出来的二境墨世平,对上八境李乾坤教出的二境姜念鸿,宋疆自然是放了一万个心,甚至还替姜念鸿感到一丝惋惜。天资出众并不代表道心坚定,天资决定了上限,道心决定了下限。自古便有许多天纵之资的修仙苗子,输了一场或几场同境之争后,道心崩碎,便一辈子止步不前。近百年来,最为人扼腕叹息的,便是那白衣剑客宇文清泉,当初可被一致誉为板上钉钉的问仙之姿。结果,与魏礼三次九境之争,皆是棋差一招,从此心性全无,注定此生止步九境巅峰。 不知这姜念鸿的道心如何,若是一触即碎,那可真是算他倒霉喽。想到这儿,宋疆便又多瞧了一眼姜念鸿,随后又瞧了一眼李乾坤,笑而不语。他可没好心到提醒李乾坤,姜念鸿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对手。更何况,姜念鸿的天资终究只是出众,并非一骑绝尘,故而宋疆也没有惜才的念头。 唐德蒙,姜念鸿,何丘自然也察觉到了宋疆投来的打量目光,尤其是姜念鸿,微微皱眉,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大师伯的眼神里,有些玩味的意思。 姜念鸿低头略作思量,心中泛起了些波澜。不过随即,他便平复了心绪,不作多想。他走的修行之路,便是自负身前无敌手。而且他随着李乾坤走访了许多门派,与不少二境弟子交过手,未尝一败,这便更加坚定了他的修行之心。 李乾坤身为破空八境修士,眼界不低,自然瞧的出姜念鸿的心思,如同一柄双刃剑,修行之路愈往后会愈发坎坷艰难,但能取得的成就总会比旁人高出一筹。当然,二境无敌手算不得什么,但一路走下去,境界越高,姜念鸿越是可怕。因此,李乾坤才会对姜念鸿格外上心,同样也抱有厚望。师尊魏礼一直提倡的,不正是此般之人。一百个稀松平常的九境,不如一个无敌的九境。 当下,李乾坤瞥了眼笑而不语的宋疆,冷哼了一声。这南域不仅没有问仙境,连修仙世家都颇为稀少,皆是不显山不露水。因此李乾坤自负,姜念鸿的二境在南域,不说首屈一指,前五总是有的。难不成御灵宗内还能有同在前五之列的二境弟子?那李乾坤是不信的。那种后辈都是修仙世家精心栽培的,岂会拜入御灵宗门下。 想到这儿,李乾坤心里便安定了许多。至于一境的何丘与三境的唐德蒙,能赢下最好,赢不下也无妨。他真正想和宋疆较量的,是各自弟子未来可能的高度。到时候,一个干脆利落赢下了二境之争的姜念鸿便足矣。任你日后门下出的破空境再多又何妨,师尊魏礼便会高看你一眼?自然是不会的,魏礼从来都是追求扭转乾坤的一,而不是芸芸众生。 ... 此时的御灵宗内门弟子住处,墨世平于木床之上盘膝而坐,低眉垂目,双臂自然下放,十指交叠,横于腰腹。赤裸的上身露出一副精炼的肌肉,线条明显,虽不算壮硕,却也谈得上孔武有力,均匀对称。 王富贵站在一旁,面色紧张,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在其身旁的马忠良面色从容,手捻起一根银针,精准的落入墨世平背后的命门穴中。 “如何?”马忠良手又捻起一根银针,却没有继续落下。 墨世平轻皱眉头,银针入穴,一股刺痛顺着后腰尾椎骨袭来,所幸不算太过剧烈,如被黄蜂蜇刺般,一阵一阵,咬咬牙便算不得什么。 “无妨。”墨世平点点头,轻声道。 马忠良这才继续落下银针,一根接一根,精准的落入大椎穴,至阳穴,百会穴,神庭穴,灵台穴。 随着最后一根银针落入,墨世平背后的脊柱忽然喀嚓作响,一股暖意顺着脊柱流向全身。 第八十四章 跻身二境 “喀嚓,喀嚓”。 墨世平后背脊柱不断的传出轻微的异响,感觉很微妙,倒不疼痛,反而有些酥痒,似有使不完的力道。紧接着一股股暖意自脊柱之上散出,顺着奇经八脉,流入四肢百骸。与先前打通任脉时一般,全身沐浴着奇妙的暖流,舒适不已。 墨世平缓缓睁开双眼,低下脑袋瞧了瞧摊着的双手,在其上能感觉到比之前更为汹涌的气力,还没握拳,便超过了之前自己全力以赴时的三石之力。于是乎,墨世平嘴角扯过一丝喜悦,慢慢握紧了双拳,气力一点点凝聚其上,片刻之后,右拳朝正前方猛然探出。 “噼啪”一声清脆的破空声响起。床帘直面拳风,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在半空中翻转一圈后才落了回去。与此同时,墨世平督脉与脊柱之上的六根银针,一一脱落,竟被自动逼出穴位,轻摔在木床之上。 王富贵瞧的一愣一愣,神情有些呆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立马一拍墨世平肩头,乐呵呵道:“这一拳的力道可比之前厉害太多了。原先我还想着在你手上能撑过十招,现在嘛,一招也撑不过了。”这番话,王富贵说的一点儿也不脸红。墨世平是自个儿兄弟,当然盼着越厉害越好嘛。更何况,无论是之后与外来客的切磋讨教还是宗门试炼,他王富贵可与墨世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马忠良仍旧一脸古井不波之色,默默的拾起了那几根银针,擦拭一番后收回了怀中。在墨世平一境时展现的那一拳,马忠良便知道这位师弟不简单呐。此番破了二境,瞧着拳风上的力道,马忠良估计着约莫是有接近四石之力了,放常人身上算是已摸到武人三境的门槛,可这位师弟才刚入二境,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想到这儿,马忠良犹豫了片刻,本想问一问为何出身市井的他能有这般好的底子,但随即想了想,摇摇头便作罢了。接触了多次,对于墨世平的性格,马忠良也算知道些,若是自己开口一问,墨世平多半会如实相告的,但至于是否会让他尴尬,会让他犹豫,马忠良不得而知,便也不愿冒昧了。 一个人心里终归是有些秘密的,自己愿不愿意说是一回事,旁人冒昧的问不问又是另一回事。二者有联系,却又殊途不同归。 墨世平听了王富贵另类的夸赞,面色有些羞赧,尴尬的挠了挠脑袋,随即便穿上了粗布麻衣,一个鲤鱼打挺跳下木床,朝着一旁的马忠良轻轻抱拳,轻声谢道:“这次又是有劳马师兄了。” 马忠良摆摆手,轻声道:“这等小事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墨师弟此番是为宗门颜面而战,我作为师兄,理应尽力帮忙。若是墨师弟接下来还有什么需求,但说无妨。” 墨世平愣了一下,不曾想马忠良已经知道此事,便问道:“难不成我与王富贵明日要与李师伯弟子切磋讨教之事已经传开了?” 马忠良点点头,答道:“昨天掌门便发布了信简,告知了宗内所有弟子。而且掌门还特意强调,来者气势汹汹,尤为不善,此战关乎御灵宗颜面,若是输了徒让全宗之人耻笑不已。”说到这儿,马忠良面色有些古怪,瞧着墨世平与王富贵的眼神里多了丝同情之意。 王富贵闻言,当即气的一跺脚,骂骂咧咧道:“掌门老头子这不摆明了挖了坑叫我跳嘛,我咋可能打得过呢。那李师伯一听就是厉害的人,被他挑中的弟子最起码也是秦桥远那种武人境底子扎实的后辈,我咋个去打嘛。输了还得被全宗之人耻笑,这日子过得太难了,掌门弟子做的太不容易了。”说到最后几句,王富贵嗓音越来越小,显得格外委屈。 墨世平无奈的一笑,想了想,宽慰道:“若那一境对手与秦桥远不相上下,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交手之后,先不论胜负,也算是对武人一境的强弱和出招有了了解,心里大致有数,届时在宗门试炼时遇到秦桥远也好作应对。” 王富贵略作思量,一搓手,乐呵呵道:“是这个理哩。既然如此,明天我也会全力以赴。” 墨世平犹豫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能赢下此战是最好不过的,若是实力悬殊,千万不要勉强。” 王富贵笑着点头,答道:“放心,这次又不像是之前入宗试炼非赢不可,我心里有数。若是那对手和宇文澈水一样厉害,我肯定刚交手就嚷嚷着投降,不然又得被揍得屁股开花。” 墨世平忍俊不禁,没憋住,嘴角扯起了一抹笑意。既然王富贵还有打趣的心思,便意味着不会愣头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那他就放心了。随后,又转头向马忠良轻声询问道:“不知御灵宗三境出战的师兄,是何人?” 马忠良想了想,笑答道:“是个入宗不过四,五载的内门师弟,名叫李玄。在去年的宗门试炼中输给了韩霜成,屈居第二,三境底子扎实的很。不过此人性格孤僻,不爱与宗门内其他弟子来往,所以我也不知他具体为人如何。” 墨世平点点头,能在宗门试炼中取得第二名的成绩,足以可见这李玄并非泛泛之辈,多半也是三境后期甚至巅峰之人。 既然此间事了,马忠良又得回去照料万草铺,与二人打了声招呼,匆匆回去了。 墨世平深知马忠良性格,再次拱手拜谢一番,便也不多作挽留。只是将这份小小的人情,默默记在了心里。 旁人要不要你还这份人情是一码事,你心里头念不念他人好又是另一码事,不相干的。 王富贵瞧见马忠良走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墨世平的吐纳呼吸。吸气如泥牛入海,不起波澜。吐气如银针落地,微不可闻。乍一听,倒像是病入膏肓之人,有气无力。 王富贵啧啧称奇,又有些疑惑,不曾想,入了武人二境竟然这般奇妙。 墨世平笑了笑,主动解释道:“这便是《筋骨小炼》中提到的固本培元。打通了任脉之后,人体潜能被激发,故而无论是五官敏锐亦或是身体气力皆上一层楼。但却容易导致血气亏损,短时间内无妨,但若是在武人一境耗上几年甚至十数年,便弊大于利,折损寿元。不过,打通督脉,入二境之后,便无此顾虑。督脉一通,便会反哺自身,减少气力损耗,这一呼一吸便是其中之一。” 王富贵闻言,琢磨了片刻,面有忧愁,“我本身武人一境的底子就不好,再加上这时时刻刻的损耗,哪吃的消呀,我也得尽快跻身二境才行。”说着,王富贵还刻意控制了呼吸节奏,学那墨世平一样,一呼一吸皆是小心翼翼。 墨世平瞧见王富贵如此担忧的模样,笑着摇摇头,宽慰道:“修行一事欲速则不达,一步一步走稳了才行,否则适得其反。更何况,书中说了,在一至三年内入武人二境仍算是短时间的,损耗微乎不计,更谈不上对身体有影响。” “那就好。”王富贵方才已憋得脸色通红,闻言,这才急忙长舒一口气,又深吸一口,轻轻一抚胸膛,放心了。 墨世平笑着一拍王富贵肩头,“但可不能因此便松懈喽,能早些还是要早些入武人二境的。趁着时辰还早,去道场练会拳?” “走!”王富贵笑眯眯的点头答应,率先快步走出小屋,有模有样摆出狩虎崩拳的起手式,“如何?以你现在武人二境的眼光看,是不是觉得我比先前厉害多了。” 墨世平面色古怪,知道王富贵这是在故意打趣,却也忍不住轻笑一声,顺势点点头,笑道:“果然厉害多了,我之前武人一境时眼光还是低喽。不过,还有些不足,要是能再练练,便更好了。” 王富贵这才心满意足的收起拳架,乐呵呵的快步走出几丈,然后转头,故意冷声道:“愣着干啥,还不赶紧跟上。莫不是入了二境飘飘然了,便想着偷懒,不练拳了?” “练!拳自然得练,荒废不得。”墨世平笑着摇摇头,赶忙快步跟上。 少年并肩,穿过游廊,走过亭榭,步入道场,一左一右,一人出拳,一人跟拳,练拳修心,畅快淋漓,深得其乐,好不自在。 而御灵宗深处,正捻着些饵料喂食一池大红锦鲤的宋疆愣了一下,忽然一笑,自言自语道:“比起我这个不靠谱的师父,还是墨世平教的更好些。难怪,难怪啊。” 宋疆想通了,为何只有七境至多八境之姿的王富贵会得到魏礼的一句有望问仙。修行路上,天资决定上限,心性决定下限。王富贵虽说上限不高,下限却不低,故而当初宋疆才看好他。宋疆心知肚明,比起心性,天资才是叩开问仙境的重中之重,因此王富贵是不可能到达这一高度的。但既然师尊魏礼说了,那宋疆只以为自己眼界不够,看不全面。可如今宋疆算是明白了,墨世平便是王富贵能否有望问仙的变数。在这一点上,他果然不如师尊魏礼,早早便一眼瞧了个洞彻通透。 “好一个墨世平。”宋疆笑叹一声,将手中还余下些许的饵料洒向了池塘中央,引得一尾尾锦鲤争先恐后,肆意翻飞。站在怎样的高度,才能俯瞰人间如这一池锦鲤一般,纵横大势皆系于手中的一小撮饵料。宋疆摇摇头,不得而知,但墨世平背后之人,多半便是了。兴许自个儿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尾稍大些的,色泽透亮些,蹦跶些的锦鲤,那又如何?终究还是一尾要争食的锦鲤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那又如何?若是王富贵将来入了问仙境,鱼跃龙门,成了岸上撒饵料之人,但到时候见着了自个儿不还得规规矩矩的喊一声师尊?不得偏心些,朝自个儿多抛些饵料? 想到这儿,宋疆锊了把山羊胡,笑眯眯的瞥了眼这一池游曳的锦鲤,“做一条锦鲤好呀,虽屈居一池,却么得烦恼喽。” 第八十五章 切磋在即 虽说宋疆与李乾坤关系不对付,但同在魏礼门下,倒也不至于彻底撕破脸面。因此,宋疆还是在御灵宗内挑了个大院深宅,作为李乾坤师徒四人临时歇脚处。 青石板铺设的院内,干净利落,寥寥栽了几株柳树,故而闲置空余场地颇大。唐德蒙,姜念鸿,何丘三人也就在宅院内练拳即可,不必专程去往山巅道场。 何丘年岁最小,入门最晚,修为最低,对练拳最不重视,嘴里头时常喜欢嘟囔抱怨两句。姜念鸿对此一笑置之,不多闻也不多管,只顾练好自个儿的拳。在他眼里,这个天资不错的小师弟懒了些,没个正形,说白了也就是修行之心不坚定。这种事情,旁人多说无益,得自个儿想明白了,琢磨通透了才行。练拳若是被逼着练的,那注定练不出名堂,修行亦如是。 作为二人大师兄的唐德蒙,年岁最大,入门最早,修为最高,可惜天资却是三人中最差的。唐德蒙性子憨厚,向来对师尊李乾坤的话言听计从,又坚信勤能补拙,夯雀先飞这个道理,因此在练拳一事上,算是三人中最勤勉刻苦之人。同时,唐德蒙每每瞧见了何丘偷懒抱怨,总会瓮声瓮气的提醒一番,劝诫两句,想着要尽一尽大师兄之责。 当下院内,三人正各自站桩练拳。有唐德蒙在一旁陪练,何丘自然不敢疏忽偷懒,一拳接一拳,认真的练着。只是练了一个时辰,何丘神情便有些不耐烦之色,心思飘忽不定。虽然手上依旧一招一式的出拳,但眼睛却悄悄的左右偷瞄一眼。 瞧见姜念鸿正神情专注,心无旁骛的练拳,何丘便轻皱起眉梢。他心里头一直将天资出众的姜念鸿视作敌手,想着等自个儿入了二境,一定要与他切磋一番。只不过何丘也只是这么想想,并没有抱太大期望。一来呢,自个儿对于修行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达不到师尊李乾坤定下的一境要求便不能跻身二境。二来呢,姜念鸿在二境已经打磨了半年有余,本早该破境,却迟迟不愿,非要打磨出一个圆满的二境才罢休。如此一来,便是何丘入了二境,一时半会也不是对手。 微微扭头瞥见了唐德蒙也在一丝不苟的练拳,何丘皱着的眉间又舒展开来,轻轻扯了扯嘴角。瞧唐德蒙打拳最没意思,古板的很,一招一式皆要讲究分寸之间,丝毫不差,一点儿也不能偏颇。何丘心里偷乐着,约莫才二十出头的唐德蒙,却像极了私塾中白发婆娑的老夫子,终日板着个脸,左手端本破烂陈旧的圣贤书,右手持一条窄木戒尺,一对儿小眼睛时时刻刻打量着,想要揪出偷懒的,不好好念书的学生。 这不,正想着小心思,暗自窃喜着的何丘就被逮着了。 “小师弟,练拳可最忌讳分心。俗话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虽说如今只是武人境,却正是打底子的时候,一步一步得走的扎实。欲砌高楼,必挖深坑,半点也马虎不得。否则一身修为便如纸糊的楼,东倒西歪,经不起考究。”唐德蒙停下了练拳的身姿,望向何丘,一脸郑重其事。 何丘当即耷拉脑袋,苦着脸,面对算得上半个师父的唐德蒙,他倒显得更加唯唯诺诺,不敢辩解,更不敢反驳。不过,这倒不是畏惧,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对于这个念念叨叨的大师兄,何丘虽会觉得聒噪,却每次都听得进去。 姜念鸿也停下了练拳,瞧着唐德蒙与何丘二人,如老夫子训斥顽劣学生一般,就差耳提面命了,觉得格外有意思,便打趣道:“小师弟,还不赶忙伸出手心,让大师兄抽一板子,免得不长记性。” 何丘闻言,哼哼一声,瞥了眼在一旁添油加醋的姜念鸿,心中便更加憋屈了,只不过碍于理亏,只好默默听着。 唐德蒙看了眼姜念鸿,心底微微轻叹一声。这个二师弟的修行天资着实让他羡艳不已,又勤加修行,故而武人境底子打的异常扎实。先不论日后成就如何,在当下,唐德蒙便觉得,若是姜念鸿以二境对上他的三境,多半不会吃亏的。 “继续练拳,明日便该与御灵宗弟子切磋了。到时候若是输了,不仅是我们颜面无存,连带着师尊也面上无光。”唐德蒙望了二人一眼,摇摇脑袋,轻声说道。 何丘立马点头附和,笑道:“大师兄说的在理。可我瞧着那些个在道场上练拳的御灵宗弟子,也区区只有几个底子不错,谈不上有多厉害,肯定不是两位师兄的对手。三局两胜嘛,我瞧着还是咱们的赢面大一些。” 姜念鸿笑而不语,想起了在药铺前撞见的那个即将跻身二境的少年。从山脚一路走来,也唯有那人挥出的一拳,让他觉得还不错。 “我大概知道我的对手是谁了。”姜念鸿笑了笑,轻声说道。 何丘想了想,猜到了些,便问道:“是药铺前出拳的少年?能赢不?” 姜念鸿笑着摇摇头,“不好说。只瞧了他一拳而已,看不出什么名堂。真要交了手,心里才有数。” 何丘撇撇嘴,只以为姜念鸿是客套话。他自然是不相信一个初入二境的少年能与在二境打磨了近半年之久的姜念鸿打的有来有回。 唐德蒙闻言,却微微皱眉,轻声问道:“那个少年这么厉害?” 姜念鸿想了想,略作思量后,笑道:“我一境时,多半打不出他那一拳。不过,我的一境也未曾打磨多久,算不得多厉害。” 何丘听了这一番话,当即又苦着脸了,心里有些忧伤,他如今的一境可还不如姜念鸿当初的一境呢。 “不过,关于这二境之争,我占着不少优势。”姜念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毕竟在二境打磨了许久,输给一个初入二境的对手,难免说不过去了。” 唐德蒙这才点点头,放心了。既然姜念鸿这般说,那便意味着他有着绝对的信心能赢下二境之争,这才是他熟悉的师弟。而唐德蒙自身,已是三境巅峰,距离磐石四境一步之遥。因此,对于明天的三境之争,唐德蒙也是有信心的。至于小师弟何丘,虽说他的一境底子比不得姜念鸿,但落在唐德蒙眼里,也还算不错的,胜负应该在五五之数。如此一来,确实是他们三人的赢面要大些。 三人中,唐德蒙跟随着李乾坤最久,对于自家师尊的脾气是一清二楚,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李乾坤时常讥笑唐德蒙在修行路上是榆木脑袋难开窍,捞个破空境已是顶了天,不值得他花费多大心思栽培。可无论在讲解修行还是教拳亦或是药材资源方面,李乾坤都一视同仁,并没有真的就对唐德蒙不管不顾了。唐德蒙自然瞧得出,师尊李乾坤最器重的是姜念鸿,可他和何丘也并未因此就被冷落。 唐德蒙记得,当初拜师时,李乾坤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后修为高些,自己出去走江湖了,若是混的差了,千万不要提是我李乾坤的徒弟,丢人。”当时听完这句话,唐德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紧接着李乾坤又补充了一句话,“但若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便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能活命,只管报上我的名号,再说上一句,李乾坤说了,杀我之人,问仙境以下,天涯海角,死路一条。”听完这句话,唐德蒙俯身跪拜三叩首,行了拜师之礼。倒不是唐德蒙觉得收了一张保命符才拜师,而是他觉得,李乾坤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师父,跟着他好得很呐。 “练拳!”唐德蒙沉声道,随即工工整整的照着李乾坤传下的拳法,一丝不苟的挥拳。姜念鸿与何丘收起了嬉笑之意,老实练拳。唐德蒙对于二人而言,是大师兄,更像是半个师父,他的话自然是要听一听的嘛。 一袭黑袍的李乾坤并没有呆在宅院内,有唐德蒙带着练拳,他便用不着去操心了。李乾坤折身去了趟山巅道场,之前在药铺前瞧见的那个少年,此刻正在道场之上专心练拳,他想再去仔细看看。 李乾坤并没有露面,而是立在更高的山峦之上,远远的瞧着。 “好厉害的拳意,这可不是宋疆能教出的。”李乾坤皱着眉头轻叹一声,内心有了些推论,“姜念鸿这次算是遇到对手了,有得打喽。” 山巅道场之上,墨世平打完了一轮拳法,便收了拳架子,轻吐口气。入了二境,出拳倒是不觉的有何特别之处,不过是气力更大些,更酣畅淋漓些罢了。一拳既出,便不再似之前那般盈有余力,而是总觉不够,气力远远不够。在这一点上,《筋骨小炼》中也有注解,破境之后,觉得力不从心并不是坏事,这意味着在武人二境还有许多提升空间,故而得沉下心好好打磨。 对此,墨世平也不着急,练拳急不得,修行也急不得,得讲究循序渐进。 一旁的王富贵也打完了拳法,对于狩虎崩拳和诡蛇冲拳这两式已能做到收放自如,游刃有余。不过再之后的三式便有些晦涩,堪堪只能打出,算不得流畅。不过,王富贵也不气馁,拳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修行者自身。假以时日,武人境底子更加扎实些,那晦涩难通的三式便也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 第八十六章 心思各异 翌日清晨,不过辰时,青螺山山巅道场已陆陆续续聚集了上百名弟子,大多都是一袭白袍,也掺杂着几袭黄袍,皆是平日里不大露面的内门弟子。 墨世平与王富贵破天荒的换上了一袭锦丝黄袍,并肩来到了道场。只不过,王富贵的面色有些苍白,攥紧了拳头,踩上青石板道场后便不自觉的脚下疲软,愈发觉得走不动路。 “哎哟,我好像吃坏肚子了,浑身使不上劲儿。等会儿多半要打输了。”王富贵苦着脸,装腔作势的揉了揉肚子,小声嘟囔道。 墨世平瞥了眼一脸做贼心虚的王富贵,心中了然,故意打趣道:“那可完喽,要是当着这么多同门师兄弟的面大败而归,那你这掌门弟子的身份可就坐不踏实了。” 这么一听,王富贵神情更加沮丧,步子虚浮,脚下差点儿一个踉跄,“完了完了,铁定要丢人现眼了。” 墨世平笑着摇摇头,略作思量,郑重其事的说道:“只要认真去打了,便是输了,也不算丢人现眼。露脸和现眼只差一步,迎难而上便是露脸,不战而怯便是现眼。” 自个儿那点小心思被点破了,王富贵只得尴尬的搓着双手,讪讪一笑,想了想,那番话确实说的在理,便又轻轻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撇去些心头的杂念。 道场中央,一袭紫袍的宋疆忽然现身,环顾了一眼道场,咳嗽一声,朗声笑道:“御灵宗弟子,皆退至道场外围。李玄,墨世平,王富贵三人上前。” 话音已落,道场之上熙熙攘攘的御灵宗弟子皆是四散而开,退至道场边缘。或垂手肃立,或席地而坐,神情百般,心思各异。 片刻之后,还留在道场上的,便只有一袭紫袍和三袭黄袍。墨世平和王富贵各自打量了一眼身旁站着的瘦削青年,约莫二十左右,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面色冷峻,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哎,瞧着与那齐泽一般,像是个性子孤僻的家伙。”王富贵扭头,小声朝着墨世平嘟囔道。 墨世平轻皱眉头,悄悄扯了扯他的袖袍,摇摇头,示意莫要胡言乱语。尽管王富贵可以压低了嗓音,但落在武人二境墨世平耳朵里,却听得一清二楚。想来,那离他俩一丈之隔的三境弟子李玄也是听了个真切。 不曾想,李玄仍就一脸古井不波之色,甚至连瞧都没瞧他俩一眼,只是眼神锐利的盯着道场尽头,默不作声。 道场尽头,又数道身影出现,一袭黑袍的李乾坤领着唐德蒙,姜念鸿和何丘三人,缓步登上道场。 “来了。”墨世平面色平静,以武人二境的视力一眼便清楚瞧见了百丈之外的那四人。 与此同时,姜念鸿稍稍抬起脑袋,望向了墨世平,随后轻轻扯了扯嘴角,果然不出他所料。 待李乾坤领着三人走至道场中央,宋疆眼神戏虐的望了他一眼,笑道:“先是三境,再是一境,把重头戏二境留到了最后。另外,此番切磋中,不准使用法宝。如何?” 李乾坤瞥了他一眼,沉声补充了一句:“既然是切磋必要全力以赴,难免控制不住下手轻重。一旦一方认输,便不得继续出手。” “自然如此。”宋疆点点头,“那便开始吧。” 说罢,宋疆一抖袖袍,一步迈出,主动退至道场边缘。而李乾坤也是主动退至道场边缘,不过是与宋疆截然相反的一边,他可没心思与宋疆坐在一边闲聊,大煞风景。 墨世平朝着李玄轻轻抱拳,轻声道:“预祝李师兄旗开得胜。”王富贵见状,也赶忙抱拳致意。 李玄并没有搭话,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墨世平也不多说什么,便与王富贵后退至道场边缘,让出场地。 而另一边,何丘上前一小步,一拍唐德蒙的肩膀,打趣道:“瞧瞧,这么多人盯着呢,输了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一旁的姜念鸿无奈的摇摇头,不理会何丘,朝着唐德蒙笑道:“师兄莫要有压力,尽力便好。” 唐德蒙瞥了眼坏笑的何丘,扣起两根手指,抬手就是一板栗敲在他脑袋上,没好气道:“尽喜欢调皮。” “哎哟。”何丘惊呼一声,装作一副吃痛的模样,赶忙揉了揉脑袋,“大师兄这一击气势十足,远超三境该有的风采,还怎么输哟!” 何丘被唐德蒙赏过的板栗可不少,每每修行偷懒时,唐德蒙便会念叨他两句,若是再偷懒便要挨板栗了。不过,唐德蒙每次都不舍得下重手,往往瞧着吓人,其实落在脑袋上也不过如此,对于一境底子不错的何丘来说,不疼不痒。 唐德蒙这才哼哼了一声,随后收敛了嘻闹的心思,默默调整着呼吸节奏,准备应战。他察觉到,立在不远处的那名御灵宗三境弟子,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将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 何丘本还想多说两句,却见姜念鸿摇了摇脑袋,随后只得咽回了话语,随着姜念鸿退至了道场边缘。 与此同时,道场边缘一角处,林睿哲,林睿明与秦桥远正远远的盯着道场中央。 “林兄怎么看,这三境之争谁胜算大些?”秦桥远忽然笑问道。 林睿哲盯了一会儿,摇摇头,如实相告道:“无论是李玄还是唐德蒙的三境底子都很扎实,我只能瞧出个大概,瞧不出谁更胜一筹。” 秦桥远闻言,略作思量,轻声道:“这李玄师兄我倒是知道些。在去年的宗门试炼中,输给了韩霜成,取得了第二的成绩,同时晋升为内门弟子。据说,他的修为是三境巅峰,距离那四境差的不多。想来赢下此局应该不难。” 林睿哲不置可否的一笑,并不搭话。连二境的他都瞧不出二人的深浅,更不敢断言谁胜谁负,反倒这一境的秦桥远倒说得轻巧。 无人接话,秦桥远也不尴尬,继续说道:“掌门此番挑选二境应战之人,倒是有失偏颇了,竟然选了才入二境的墨世平。我瞧着那对方二境的姜念鸿,一脸自信,不像是个泛泛之辈。” 对于这一番话,林睿哲倒是点点头,轻声道:“确实如此。我瞧那姜念鸿的吐纳呼吸,身形步伐,应该在二境打磨了许久。符合二境中提到的‘深藏不露’四字,能将自身外放的损耗降至极低,出拳必然凌冽无比,是个难缠的对手。” 秦桥远面色微微讶异,没想到那姜念鸿竟然得到了林睿哲如此高的评价,遂好奇的问道:“若是林兄与姜念鸿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林睿哲仔细思量了一会,片刻后沉声道:“未曾见他出手,不好说。但我才入二境不足一月,还未打磨圆满,应该会输他一筹。” 一旁的林睿明闻言,微微皱眉,上一个让林睿哲未曾交手便自觉会输的是那宇文澈水。当时林睿哲曾明言他与宇文澈水交手,是三七,甚至二八开。如今这姜念鸿倒还好,只是略输一筹。不过能让自家兄长略输一筹之人,不简单呐。 想到这儿,林睿明便有些忧虑,忍不住轻声道:“掌门挑选墨世平作为应战之人应该不是随意为之。若是墨世平与姜念鸿斗的不相上下,那之后的宗门试炼...” 林睿明话还未说完,林睿哲便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吓得他顿时噤声,不敢多说了。 “怎么,怕了?宗门试炼遇着了他便要避开?才输了一次,你林睿明就这般胆怯?”林睿哲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 林睿明沉默的摇摇头,不敢反驳。他只是想着,本与墨世平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要争个头破血流呢?但他知道,林睿哲是听不进这番话的。对林睿哲而言,输过一次便是深仇大恨。 林睿哲冷笑着扯了扯嘴角,目光瞧向了远处的墨世平,轻轻捏紧了拳头。既然墨世平入了二境,那便可光明正大的在宗门试炼时与他交手。若是赢下了便一雪前耻,消去心结。至于输,林睿哲可从没想过会输,他不允许自己输给同一个人,两次。 秦桥远闻言,内心窃喜不已,却不露声色。他一直盼着的可不就是现在的局面,林睿哲与墨世平不死不休的局面。到时候,林睿哲牵扯住了墨世平,那他便可以向王富贵发难了。最好,林睿哲与墨世平斗个两败俱伤,一人断手,一个断脚,彻底伤了修行根本,从此都在武人二境止步不前。每每想到这儿,秦桥远做梦都能笑醒,甚至还想着,等他入了三境甚至更高的四境,便可以趾高气昂的走在林睿哲前边。一朝天子一朝臣,届时便该轮到秦桥远冷着脸,对林睿哲爱理不理了。 道场中央,唯有李玄与唐德蒙,相距十丈,屏气凝息,遥遥相望。 唐德蒙率先抱拳,笑道:“唐德蒙,前来讨教!” 李玄抱拳回礼,冷声道:“御灵宗李玄,请!” 第八十七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道场之上,唐德蒙面色沉着,率先发难,深吸一气,几步迈出,眨眼间便将二人间的十丈距离拉近,一身扎实的三境修为表露无遗。 大敌当前,李玄仍是面无表情,捏紧双拳,同时双脚微微分开,站桩立定,主动让出先手,他的打架风格与他本人性格类似,皆是喜欢以不变应万变。 唐德蒙欺身至一丈前,足下发力,骤然加速,二人瞬间只相隔不足半丈,此而时唐德蒙右脚再次猛然蹬地,身形速度又快上一分,早已暗中聚力的右拳直扑李玄心胸。 这一幕,落在道场边缘诸多一二境的御灵宗弟子眼中,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为李玄捏了把冷汗。唐德蒙的三境底子扎实深厚,故而在他们眼中身形速度极快,甚至有些修为不精的一二境弟子只能瞧着些残影,看不真切。 不过,同为三境的李玄却丝毫不慌张,此刻他身体瞬间大幅度后倾,左手撑地,避过了这一拳,而且右脚尖又顺势上挑,划出一道黑影,如鞭一般袭向唐德蒙胸膛,巧妙的转守为攻。 “好!”不远处的王富贵激动的双掌一拍,轻喝一声。之前李玄丢了先手时,他可是吓得一颗心上窜到了嗓子眼。如今瞧见了这一幕,悬着的心又滚回肚皮,稍稍舒了口气。王富贵比在场绝大多数御灵宗弟子都要担心李玄的胜负,赢了嘛自然皆大欢喜,接下来轮到他时也不必太过担忧。若是输了可就不好了,那他肩上的担子便沉重了许多,尤其是顶着掌门弟子这个身份却不能力挽狂澜,必然会饱受质疑。 道场中央,直面李玄转攻为守的一击飞蹬,唐德蒙仍旧神色泰然,似乎早已料到。只见他右拳前冲之姿不变,骤然松开变爪,五指如钩,贯力指尖,猛然抓向李玄踢来的右脚踝。 按常理说,胳膊拗不过大腿,更遑论五指。可唐德蒙此记鹰爪早有准备,蓄力充分,而且袭向的还是李玄的脚踝关节,一旦得手,虽说他自己五指必然会吃痛负伤,可唐德蒙也有自信能一举扭断李玄的踝关节。以轻伤换重伤,唐德蒙自然乐意为之,而且很有可能是就此定下胜负的重伤。 李玄一向古井不波的脸庞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微微皱眉,几乎在唐德蒙化拳为爪的一瞬间,他便瞧出了唐德蒙的算盘。李玄心思急转,此时右脚尖已然踢出,仓促之间断然是无法收手,而他的左掌与左腿仍旧撑地维持躯体平衡,当下能动的只有一条右臂。 “没办法了。”李玄心底轻叹一声,右臂袖袍一抖,一抹森然冷冽的银光乍现,骤奔而出,如蛇露獠牙,又似流星赶月,直刺唐德蒙胸膛。 “袖中剑!”唐德蒙神情凝重,低喝一声,果断放弃攻势,身子迅速后倾,堪堪躲过了此击。唐德蒙到底是底子尚可的三境巅峰,虽说那一点寒芒倏忽而至,还是大致瞧清了李玄右臂袖袍中飞出的是一柄飞剑,刃宽一寸,长约五寸。 “回!”李玄心底默念一句,与此同时右臂袖袍又是一抖,只见那已然被唐德蒙避过的小巧袖中剑竟然在空中一个折身,倒飞而回,又直直的刺向唐德蒙,而且速度较之方才更是快上了一分。 才惊险避过一击的唐德蒙又顿时察觉到身后有破空之声响起,背脊深寒,内心预感不妙。不容他多想,当即脚下一松,一个俯身摔在地上,学那驴打滚一般,又连忙向一旁滚出去一丈有余。 “嗖”急促的一声响起。 回飞的袖中剑堪堪擦着唐德蒙的耳边掠过,只借着凛冽的风劲,在唐德蒙面颊上划下了一道细长的小口子。 “好险。”唐德蒙狼狈的爬起身来,一袭道袍之上沾了满身尘土,但他心中却暗自庆幸。这一来接一回的袖中剑诡异难测,属实让他吃了个闷亏。不过此袖中剑多半是李玄的压箱底之招,能只付出些许微不足道的代价便摸清底细,这个闷亏在唐德蒙眼里,便赚了。下一次李玄的袖中剑,便有迹可循,可提前防备了。 “那袖中剑可以随心所欲的操控,必然是法宝。这李玄坏了规矩!”何丘皱紧了眉头,面色不善,冷声怒道。 众所周知,唯有入了磐石境,掌握了气,才能做到气凝于物,从而隔空御物。当然,在一些修仙世家中,有大修士前辈会将自身的气赋予在法宝或者更高品阶的灵宝之中,再赐予后辈,如此一来便是武人境的后辈也能轻松做到隔空御物。不过,此举通常是破空境的大修士才能做到,因此出门游历闯荡的后辈有一件能随心所欲操控的法宝,也被视作是一种保命之物,一种无形的威慑。 一旁的姜念鸿却面色平静的摇摇头,轻声道:“那袖中剑不是法宝,你再仔细看看,是李玄耍了个小手段。” 何丘闻言,便将信将疑的瞪大了眼睛,在瞧了一眼,终于瞧出了些名堂。只见有一根细长的精铜链子在空中隐约可见,一端栓链在袖中小剑的尾部,另一端则没入了李玄的右臂袖袍中。想来那李玄便是藉由着这根精通锁链才能对袖中剑掌控自如。 既然这一来一去两次攻势皆被化解,也没有更好的出手时机,李玄微叹一声,也只好作罢。一扯细长的精铜锁链,“哗啦”一声,袖中剑迅速倒飞而回,攥于右手掌中,而那一条精铜锁链也顺势藏入了袖中,不露踪影。这由精铜锁链配合的袖中小剑确实是他的压箱底手段,胜在第一次亮相时的出其不意,诡异难测,不过却算不得高明的手段,一旦被勘破,后续便很难取得效果。因此,第一次亮招时机便是重中之重。只可惜先前李玄落了下风,算是被迫使出此招化解被动的局面,故而收效甚微。 “还要继续打么?”唐德蒙轻声问了句,他掸去了些尘土,面色从容的望着李玄。其实在他眼里,破了这袖中剑时,胜负已分。二人第一次交手,从看破李玄出腿,化拳为爪后,便是唐德蒙稳稳占据了上风,这自然与二人三境的底子修为有莫大关系。虽都是三境巅峰,距那四境磐石境只有一线之隔,但唐德蒙追求的却是三境王境,早已在三境巅峰打磨了近三年之久。故而李玄的气力不过七石之力,而唐德蒙却是近九石之力,便是遇上了韩霜成也有的一争。 李玄皱眉,面色凝重。他心里同样清楚,对上唐德蒙,隐隐像去年宗门试炼时遇到了韩霜成一般,看似二人之间差距不大,有的一争,其实一个拼尽全力,一个却游刃有余。 在去年宗门试炼时,山穷水尽的李玄算准了时机,在韩霜成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甩出了袖中剑,第一击起到了效果,划伤了韩霜成的胳膊。但第二击却被韩霜成笑着化解了,两根手指一并,便牢牢的夹住了袖中剑,任由李玄如何拉扯精铜锁链都动弹不得。而最让李玄羞愤的是,他眼中的压箱底绝活,却只得了韩霜成轻飘飘的四字评语,“有些意思”。 “打,当然得继续打。”李玄沉声喝道,双拳横胸。输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输了心中的一口气。否则将来,还如何有脸去磐崖宗,再次问拳韩霜成,要他收回昔日那轻飘飘的四字评语。 唐德蒙扯了扯嘴角,笑着点点头,果然没让他失望。 二人皆是大步向前,以拳换拳。对手之间最好的尊重,便是全力以赴的出拳。 十拳之后,二人难分上下。百拳之后,李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落入下风。再百拳之后,唐德蒙轻喝一声,找到了机会,势若破竹的一拳笔直的砸在了早已疲于招架的李玄胸膛之上。 瞧见对方一拳破开了自己的防守,李玄心中轻叹一声,勉强撑到两百拳已是他的极限。虽有遗憾,但却无愧于心,尽力便足矣。 “砰”一声,李玄口吐鲜血,应声倒飞,摔出三丈开外,在青石板道场上滚了一圈,随后不再动弹,早已失去意识。 唐德蒙立于原地,长舒一气,缓缓收拳。最后一拳,砸到李玄胸口的那一瞬间,他悄然散去了三成气力,只余下七成,故而算不得重手。李玄也只是晕了过去,只需修养两天便可恢复如常。 武人切磋,当全力以赴。不过,若是在必赢的时候,留力不留招,也无妨。 道场一边,一袭紫袍的宋疆摸了摸山羊胡,多瞥了一眼唐德蒙。先前他倒没太在意,不曾想这少年居然也是像韩霜成那样,志在武人三境王境。这么一看,李玄输的倒也不算窝囊,尽力了。 “李乾坤自己没几斤几两,教出的弟子倒是还凑合。”宋疆摇摇头,笑叹一声。方才唐德蒙刻意收手的最后一拳,落在宋疆眼里,倒是多出了几分好感。 而道场另一边,李乾坤也瞥了眼唐德蒙,自顾自轻笑道:“不错。憨厚老实,脾气随我。” 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唐德蒙赢下了李玄,何丘与姜念鸿自然是乐呵呵的拍手叫好,而御灵宗弟子皆是面色难堪,沉默不语。 道场之上,在大多数弟子眼里,李玄只是棋差一招,遗憾败北。鲜有人能看出,其实唐德蒙与李玄之间,差距颇大。而姜念鸿与墨世平,皆是瞧出了大概。 “唉。”王富贵一声喟然长叹,愁眉苦脸。李玄输了,他可比道场之上所有人都难过多了,只恨当下手头边没有一壶小酒,浇不得愁哟。 第八十八章 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宋疆袖袍一抖,忽有一阵轻风拂过道场,裹挟着昏迷不醒的李玄送到了道场边缘。几名眼疾手快的御灵宗白袍弟子立马快步上前,扶起李玄,送回宗门内修养歇息。 “接下来便是一境之争,开始吧。”宋疆轻咳一声,笑道。嗓音虽不大,但无论远近,都能清楚的落在道场之上每一位弟子的耳旁。 道场一边,何丘一脸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朝着两位师兄招呼了一声,便连忙登上道场,快步行至道场中央。 而道场另一边,苦着脸的王富贵哀叹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子,脚下称得上举步维艰,瞧着挪一步都万分吃力。 墨世平笑着摇摇头,朝着他背影招呼一声,“无妨,尽力便好。” 王富贵没回头,点点头,不过脚下的步子稍稍快了些。 道场中央,何丘静静伫立,远远的瞧着王富贵,打量着他的呼吸步伐,却只觉得平平无奇,武人一境的底子并不出众。 随着二人间的距离拉近,何丘眉头愈发紧皱,面色不善。 “你就是御灵宗掌门宋疆的弟子?”二人相距不足五丈,何丘终于憋不住内心的疑惑,冷声问道。他可一直期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棋逢对手的欢喜。 王富贵听出了何丘语气中的不善,斜眼一瞧他,一打量,只觉这年岁相仿的对手呼吸沉稳绵长,四平八稳,这正是武人一境底子扎实的征兆。 不过,王富贵也不愿露怯,未战先怯可太丢人了。只得装作一副游刃有余之色,一拍胸膛,硬着头皮答道:“不错,我就是掌门弟子。” 何丘闻言,失望的摇摇头,随即一抱拳,朗声道:“何丘,斗胆问拳!” 王富贵抱拳回礼,“御灵宗王富贵,请赐教。” 有道是先礼后兵,既然礼节一过,本就不耐烦的何丘便率先出招,想要早早结束这场切磋。 何丘足下发力,踩着大步上前,并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是简单的扬起右臂,迅猛挥出。在他眼里,一境底子稀疏平常的王富贵只值得他如此出拳。 王富贵面色瞧着沉着镇定,但悄然攥紧的双拳却止不住微微颤抖,手心冒出些汗珠。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人切磋,之前遇上宇文澈水时只能算是还不了手的挨揍。 王富贵微微愣神,瞳孔中的拳影一点点放大,他的面前,何丘气势如虹的一拳骤然来袭。王富贵压根儿来不及多思考,更谈不上蓄力以狩虎崩拳迎敌,当下深吸一气,学墨世平当初那般,双手肘横于胸前,以肘接拳。 何丘冷笑一声,拳路不改,依旧笔直轰出。他何尝不知道王富贵的打算,以手肘迎拳锋,自然是手肘占着天然优势。不过,何丘自负他与王富贵武人一境底子之间的差距,足矣抹消这劣势对抗。 “砰。”拳肘相撞,沉闷的一声传开。 王富贵猛然吃痛皱眉,那何丘的拳头不像血肉之躯,反倒像是硬邦邦的石头,砸的他手肘处火辣辣的生疼。不过,不容他多思量,何丘又挥出了第二拳,直奔他的面门而去。 王富贵赶忙低头,堪堪避过此拳,与此同时悄然凝力右手肘,狠辣的撞向何丘腹部。从小挨惯打的王富贵深知,腹部是人之软肋,虽不及胸膛致命,但往往承受重击之后,会剧痛无比,极容易使人短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 何丘的自负他瞧在眼里,因此这一肘击,王富贵可谓憋足了气力,赌的就是何丘刹那间的大意。若是击中,虽说不上致胜一击,确是可以影响胜负的一击。 何丘轻扯嘴角,早已看穿了王富贵此番想法,当即左手贯力,作掌拍下,将王富贵袭来的右肘推出去三寸有余,落空了。同时,何丘探出的右臂变肘下砸,右膝瞬间高抬,一上一下,彻底封死了王富贵躲闪的路线。 “糟了。”王富贵面色凝重,内心暗道一声不妙,当下局面便是避无可避。后背之上,悬着的是何丘的肘击,而腹部之下,迎来的则是膝撞,可谓腹背受敌。 肘击与膝撞同时袭来,仓皇之中,王富贵堪堪将双臂护于腹部,尽可能的蜷缩起身体。 “砰。”又是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王富贵的双臂死死的抵住了膝撞,但他的背部却被何丘干脆利落的肘击砸中。顿时,王富贵感到后背一阵发麻,一股难以抵抗的外力伴随着尖锐的痛疼席卷腰椎。王富贵死死咬住嘴唇,并不作抗衡,任由身躯砸到地面,紧接着顺利连忙朝一旁滚出去两圈,卸去了大半力道。 王富贵皱着眉头,双手撑地,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抬手抹去了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在腹背受敌的抉择中,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护住腹部。之后,当后背受到重击时,借力摔在地上,看似狼狈,实则却能借着青石板道场卸去身上袭来的外劲,故而真正能伤及自己的外劲并不多,只是咬牙吃些痛,皮外伤罢了。 这便是王富贵多年混迹市井,看来,学来的挨揍的老道经验。市井少年打架,第一个想着的不是如何打赢对方,而是如何巧妙的保护自己。否则,硬着头皮打赢了,却落得个伤筋断骨,那接下来的几个月怕是无法自主谋生了。若是父母健在的倒还好,受一顿数落,勒一勒裤腰带,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若是像王富贵这般,每天睁眼便指望着谋生计混个饿不死的温饱的少年来说,一天也歇不得。穷人家的孩子与富人家的少爷们不同,受了伤都是干熬着,有本领的自抓些草药敷伤便草草了事。看郎中问大夫这种奢侈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动辄砸锅卖铁,不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的地步,是不会去的。 何丘负手立在原地,微微挑了下眉梢。方才王富贵情急之下应对的一系列狼狈举措,落在他眼里,算不得高明,也挑不出漏洞,狼狈不堪却又恰到好处,倒也有些手段。 此时,王富贵的一袭黄袍早已浸染了满身尘土,不过他早已没心思理会,而是全神贯注的紧盯着何丘,不敢有丝毫分心。方才短短几招交手过后,王富贵心里便清楚,他与何丘之间,有些差距。不过并不像当初遇到宇文澈水时那般心生无力之感,这一次,王富贵觉得若是努力些,按墨世平说的留着杀手锏,那自己的拳头也能砸到何丘的脸上,这一架有得打。 “再来!”王富贵大喝一声,目露凶光,气势浑然一变。随后捏紧双拳,足下发力,竟主动上前换拳。 何丘轻扯嘴角,冷笑一声,毫不畏惧。他的武人底子本就强于王富贵,以拳换拳必不可能吃亏。 拳影交错,二人谁也不愿弱了气势,更不愿后退一步,只管出拳便是。 片刻之后,不过数十拳交锋而已,王富贵面色有些苍白,喉咙口已有些血腥味。在以拳换拳上,他的确占不得便宜,气力消耗远比何丘来的猛烈,逐渐不支。不过,反观何丘面色亦是潮红,消耗也不小。 二人才不过武人一境,不似方才的唐德蒙与李玄是武人三境,气力如一汪深潭不见其底,能打出数百拳而不力竭。相较之下,王富贵与何丘的气力,至多算是水洼,数十拳下去已可隐约见底。再过数十拳,便是水露石出,气力涸竭。 道场边缘,不少御灵宗弟子皆是皱眉。方才武人三境之争兴许能瞧出所以然的不多,但眼下的武人一境之争,明眼人都能瞧出,如此下去,到底是何丘占了武人底子的优势,王富贵只会先他一步力竭而败。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实属下下策。 不过,一袭紫袍的宋疆仍旧负手而立,笑眯眯的瞧着二人换拳,丝毫没有担忧之色。 另一旁,一袭黑袍的李乾坤则面有疑惑,斜瞥了眼宋疆,想不通为何他会收了个这样平平无奇的弟子。虽说对于武人境的后辈而言,只能赐下些丹药,传授些武技,而不能传下小神通或者得意功法之类的真正传承,故而一些破空境大修士收下的武人境弟子之间的差距会有,却算不得大。但这个王富贵落在李乾坤眼里,属实算不得有修行天赋,与一向狈懒的何丘之间还有不少差距。 “十拳。”李乾坤摇摇脑袋,一眼便瞧出了双方的差距。大概王富贵力竭时,何丘还能再全力以赴的打出十拳。 可莫要小瞧这十拳,若是真正的生死相向,熬到最后,能多出一拳便足矣。 道场一侧,墨世平认真的盯着二人,微微皱眉。他大概能猜到王富贵的心思,示敌以弱再予以致命一击。不过这有一个前提,那便是王富贵得尽可能的损耗何丘的气力,等到他气力仓促,五官敏锐度骤减,防备大意时才能使出杀手锏。但是,换拳过程中,越往后越凶险,稍有不慎,便等不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就满盘皆输。 山穷水尽之后是无路可循,还是柳暗花明,谁也说不清。 第八十九章 所谓回光返照 又是近十拳过后,王富贵紧皱眉梢,面色惨白,紧抿着的嘴角止不住的溢出丝丝缕缕殷红的血迹。此刻的他身体已有些轻颤,出拳之势愈发孱弱,一身气力早已所剩不多。 而反观何丘,只是面色稍有苍白,不过身形步伐依旧稳健,一拳接一拳,干脆利落的挥出,毫不阻滞。 “三拳。”王富贵暗叹一声不妙,心里默默估算着。他所剩的气力至多还够挥出三拳,而眼前的何丘却仍旧盈有不少余力。原本,王富贵想以拳换拳,互相消耗彼此的气力,在最后的一刻,以诡蛇冲拳收尾,出其不意的一击。可如今的局面,便是当下使出诡蛇冲拳,以何丘目前的状态,多半能接下来。 王富贵心里清楚,当下最好的抉择便是主动认输,一番交锋之后确实是不敌何丘,便是挥出最后的三拳仍旧无济于事。不过,王富贵咬了咬牙,不甘心如此,这一次,他明明都看见了赢的希望,怎么的也得努力试一试。 何丘皱眉,眼前的王富贵嘴角忽然轻轻扯起了一抹怪异的笑容,搭上殷红的血沫猩子,竟让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的味道。 “装神弄鬼。”何丘心中不悦。王富贵心里在估摸着二人的差距,何丘又何尝没在暗自算计?便是几近山穷水尽的王富贵藏了压箱底的招数,何丘自负亦无惧。更何况,武人之争,拼的是气力拳脚,不像高境大修士有神通手段或独特的规则之力,又有什么值得刻意防备的?所谓的武技拳法也是建立在相应的气力底子之上才能发挥作用。 想到这儿,何丘冷笑一声,他瞧的出王富贵只剩寥寥几拳的气力。在王富贵力竭认输之前,他要将之一拳轰倒,赢的干脆利落才叫赢的漂亮。 何丘深吸一气,手中出拳的力道又增加了不少。接下来几拳,他不惜损耗气力也要全力以赴。 一拳而至,王富贵脚下骤然挪动,后退一小步,第一次主动避开拳锋。何丘面色稍稍讶异,不过随即冷笑一声,脚下跟进一步,递出的右拳紧追不舍,直扑王富贵胸膛而去。何丘觉得,武人过招最忌讳弱气势,此刻的王富贵已是黔驴技穷,应当一鼓作气,直接拿下。 “急了。”不远处的姜念鸿轻轻摇了摇脑袋,轻叹一声。而他身旁的唐德蒙沉默不语,只不过望向何丘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担忧。大好的局面,只需慢刀子炖肉,一点一点压迫对手的气力便足矣。此刻的王富贵露出明显破绽,无论是山穷水尽亦或是故意为之,在一向稳重的唐德蒙眼里,何丘都不该贸然追击的,守株待兔便是稳操胜券。 道场另一旁,墨世平如释重负的会心一笑,钓了这么久,鱼儿终于忍不住咬钩了。只要何丘这一步追出,便意味着他心境上有了起伏,不再那么沉着冷静,变得有机可趁了。不过,何丘此举,在墨世平眼里是早晚之事。何丘的武人境底子本就高于王富贵不少,二人交战,何丘是优势方,一定抱着必胜的信念。而双方换了数十拳,只不过是各损气力罢了,想来何丘心中隐隐有些不耐烦,定是想着要干脆利落的了结此战。而王富贵此刻露出败势,心浮气躁的何丘又岂会不乘胜追击? 而且,方才王富贵露出的那抹怪异笑容,正是瞧准了时机,恰到好处的干扰了何丘的心境,乃是故意为之。 一步接一步,这才诱使何丘追上了那自信满满的一步。 此刻,王富贵一副面色凝重之情,但心里却不露声色的暗喜。面对这继续迫近的一拳,王富贵后退的脚下忽然站定,继而右脚一跺,左脚前迈,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右手悄然捏拳,指尖扣指于指腹,成独特的拳姿,诡蛇冲拳。 何丘袭来的此拳,王富贵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硬着头皮扛下,但作为交换,便是有了此刻蓄力已久的诡蛇冲拳。 “砰!”沉闷的一声响起。 何丘的右拳毫不犹豫的砸到了王富贵的胸膛,下压了半寸有余,显然这全力以赴的一拳击碎了胸骨。顿时,本就面色惨白的王富贵瞬间口鼻之中血流如注,一张脸几近失去了血色,恍如崭新的羊皮卷纸一般。受此重创的王富贵疼的直皱眉头,面容扭曲,胸骨折碎以至于胸膛都微微塌陷,但他的嘴角却再度轻轻扯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成诡蛇冲拳之姿的右拳同样毫不犹豫的袭向何丘的咽喉。 王富贵可不会和墨世平一样,故意下压数寸,他这一拳用尽了所有的气力,精准的扑向要害,一击即毙命。何丘的眼神中,从一开始就透露着居高临下的意味,这让王富贵甚是不喜。更何况,他挨了何丘的那一拳,可丝毫没有留手的味道。 电光火石之间,何丘正处于旧力已消,新力未及之际,眼前一花,只瞥见王富贵右拳忽然扬起,一抹黑影骤然逼近。一瞬间他背脊生寒,全身如坠冰窖,脑海中似一道惊雷炸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挥之不去的沉甸乌云盘旋在心田之上。 “砰砰,砰砰。” 在这一刻,何丘清晰的听到了自己沉闷的心跳声。一切的身体感官能力都被无限放大,甚至连自己手臂上一根根汗毛的竖起他都察觉到了。 何丘忽然想起了曾听闻的一个怪诞说法。人之将死之际,身体潜能会不自觉的被激发。民间传言,有卧病多年,仅吊一口气的凡夫俗子在驾鹤西去前往往能惊坐而起,口齿流利的与子孙交代一番身后事,郎中大夫语不能解,便谓回光返照。 当下,何丘猛然惊觉,这“回光返照”竟是真的,而且自己正在切身体会。 何丘难以置信,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无数细密的汗珠瞬间爬满了额头,喉咙口喘着一声声粗气。此刻在他眼里瞧清楚了,那抹黑影正是王富贵握成独特拳姿的右拳。这一拳在他眼里不快,反倒是类似于慢动作一般,一点一点的逼近自己的咽喉。可何丘却束手无策,感官能力虽骤然提升,可他的身体底子却仍是武人一境,又恰好处在气力青黄不接之际,完全来不及挡下这致命的一拳。 片刻之间,诡蛇冲拳已侵至他咽喉毫厘之外,扬起的拳风已掠过颈脖,真正的不寒而栗。 死!这个字密密麻麻的嵌满了何丘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他的身躯有些止不住的轻颤。说到底,何丘不过才十三四的少年而已,初入修行,从没想过死亡这么遥远的事情会突然降临,让他害怕的措手不及。 “够了。”道场边缘,李乾坤皱眉沉声,袖袍一抖,瞬间一股轻风拂过道场,随即萦绕在王富贵右拳之上,任凭他如何使劲,再无法前进片刻,护下了何丘。 “不够。”道场另一边,宋疆笑眯眯的开口,同样袖袍一抖,又一股轻风拂过道场,吹散在王富贵右拳之上,打消了之前的束缚。 瞬间,王富贵的诡蛇冲拳犹如破竹之势击中了何丘,不过不是咽喉,而是咽喉下三寸处。方才宋疆袖袍中掠过的一道轻风故意压了压他的拳头。 “砰。” 何丘应声倒飞,如断了线的风筝摔出去数丈有余,满脸鲜血顺着口鼻肆意流淌,彻底失去意识,不再动弹。 王富贵的诡蛇冲拳同样一击便将他的胸骨尽数折碎,予以重处。不过,这是由于何丘在那一瞬间丧失了心境,被死亡的恐惧支配,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念头,而是坐以待毙。否则,以何丘余下的气力,若是防备得当,虽被诡蛇冲拳击中胸骨,却也不至于如此凄惨,尚能化解小半数冲击力,好歹能留个神智。 李乾坤面色不善的望向了宋疆,一身黑袍鼓鼓囊囊,无风自招,显然动了真火。而宋疆负手自立,毫不示弱的冷笑着,大有不服便动手试试的意思。也得亏宋疆最后压了压王富贵的拳头,否则李乾坤真要不顾魏礼的宗门规矩,与宋疆切磋切磋了。 道场之上,用尽气力轰出诡蛇冲拳的王富贵同样凄惨,穿着的一袭黄袍早已血迹斑斑,此刻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如风雨中的摇摇欲坠的危楼般,差点儿就栽倒在青石板道场上。 宋疆笑着翻手,屈指一弹,一枚羊脂色,如婴儿手指般大小的圆润丹药飞出,没入王富贵嘴中。王富贵只觉一阵暖意涌遍全身,眼皮子犯困,昏昏欲睡,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只不过,并没有栽倒在冰冷的青石板道场之上,而是摔在了一阵轻风之上,随即被那阵风托着飘去了道场边缘。 宋疆笑眯眯的锊了把山羊胡,“不错。” 另一旁,李乾坤冷哼了一声,同样一招手,当即拂过一阵轻风裹挟着何丘带向了唐德蒙与姜念鸿身旁。 唐德蒙面色凝重,检查了下何丘的伤势,所幸只是瞧着惨了些,浑身染血,胸骨尽碎,实则没有性命之忧。松了一口气的唐德蒙赶忙从怀中摸出一粒疗伤丹药替何丘喂下,而他身旁的姜念鸿瞥了眼不省人事的何丘,直皱眉头,面色愈发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