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阳照行旅》 第1章 不明所以 站在山峰上遥望云雾飘浮中的高楼大厦,陈恪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厌世的情绪,收回目光转身往山里走去。 他很消沉,去年冬天是他最倒霉的时期,先是母亲心梗突然去世,五十多天后父亲也去世了,老两口在另一个世界团聚,扔下他孤单单地活在这个世上。 在这之后的半年里,他的心态一直处于抑郁之中,工作中连续出现几次失误,被领导严厉批评一顿,请假踏上去西北的旅游之路,爬上老君山站在这座山峰上,突然升起这股厌世之心,只身走进深山老林之中。 这时的他放松了,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渴饮山泉水、饥食山中果,困了就找个隐秘的地方睡一觉,无牵无挂倒也逍遥。 他在密林里走了几天,竟没遇到一条毒蛇、一头猛兽。 而他却没什么感觉,看见一棵直冲云霄的巨树也不惊讶,解下背包放在大树旁边,然后蹲身坐下,靠在树干上闭上双眼,他想休息一会,却在朦胧中睡死过去。 他睡得好放松,直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将他惊醒。 这道惨叫声飘飘渺渺好似隔着千山万水,并没引起他的注意。 这时的他不想睁开双眼,这种极度放松的感觉让他迷恋。 可又有几道惨叫声传来,随即传来数十道惊恐地喊声,“律兵冲进来了。” 伴随着喊声,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再次传来的惨叫声,随之而来的马蹄声让陈恪努力睁开双眼,借着天空的青白之光,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树绿叶。 这是一棵高达五米多的大树,而他本人就躺在这棵大树底下。 看见这棵大树他疑惑,“那棵巨树呢?” 随即转眼看看周边,身侧不到一米的下面是条川流不息的小河。 而身前不远处却是一座木亭,木亭的旁边横跨一座木桥,几十道红色身影冲上桥面往这边飞奔,背后追着一道道闪着寒光的流星。 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十余道身影摔落河里,一道道红色的水流从他眼前飘过。 再见数百匹战马狂奔而来,当先那匹战马跃上桥面,马上的黑甲武士挥刀砍下,一颗头颅飞在空中。 而后面的战马跟着跃上桥面,一场血腥的追杀呈现眼前。 伴随着一道道惨叫声传来,当先那匹战马冲过桥来,而陈恪也从发呆中惊醒过来,噌地一下跳起身狂奔而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远离这里。” 他的速度够快,顺着大路向前狂奔,迎面疾驰而来一支马队,为首那匹战马上的黑甲武士举起长刀,而他身后的黑甲武士正对他拉开长弓。 危急时刻他的反应空前敏锐,迅速转到另一个方向,身体向右倾斜冲进旁边的小巷,却见一群身穿黑色战衣的士卒举刀向他冲来。 而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奔向他的后心。 再无逃路的他唯有加快速度迎头撞击过去,竟将迎面而来的黑衣士卒一头撞飞,在一阵扑通声中,撞开一条路冲出小巷。 当他跑上这条大街时,寂静的清晨好似突然炸裂开来,惨叫声冲破天际。 他再次看见一场屠杀,一道道奔逃的身影被砍倒,路面上流淌着一道道鲜红的血液。 街上的行人成为一具具尸体,而一条条小巷里正疯狂地涌出一道道人流。 他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惊恐地尖叫着、四处奔逃着,身后却是一队队身着黑衣、挥舞长刀的士卒。 一颗人头从他面前飞过,无头尸体啪地一声摔在他的脚前,挥舞长刀的黑衣士卒向他冲来。 而他却脚下不停,在长刀落下之前冲了过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绝对不能停下,充耳不闻周边的惨叫声,一路躲过一柄柄长刀,多年的锻炼全部爆发出来,一头扎进这条小巷。 这是他的选择,这条小巷里躺着百余具尸体,已被屠戮了一遍。 再见前面那扇门前躺着几具黑衣士卒的尸体,毫不犹豫地冲进院去。 进院他就知道刚刚发生了激烈的搏杀,院门处躺着一具女尸,而这具赤着上身的雄壮身影却倚靠在墙壁上,右手紧紧握着一柄长刀。 他的胸前插着两根羽箭,身上的几处皮肉翻卷开来,流出的鲜血已在身上凝固。 陈恪知道大汉尽了全力,他死了,但他的脚下却躺着五具黑衣士卒的尸体。 这是一名勇士,但他却没时间祭拜这位勇士,毫不犹豫地冲进这间厢房,看见眼前一幕不禁微怔一下,仰靠在椅背上的这个青年竟然与他的相貌酷肖。 修眉、直鼻、两片厚薄适度的嘴唇紧紧闭着,这张瘦削的方脸没有一丝血色。 再将目光落在他的胸前,他的双臂仍然紧紧抱着一个五六岁男童。 见到这一幕他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俩也死了。 这时的他陷入了困境,屋里屋外都是死人,他不知该怎么办? 于是无力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大口喘气,努力集中意念想着发生的一切,“父母先后去世、工作出现差错、被领导严厉批评,请假去老君山旅游......” 一幕幕景象在他脑海滑过,最后想到冲进这座小院,却听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兄台...” 这道声音好似炸雷一般响起,他一激灵噌地一下跳起来循声看去,却见青年的这双长眸正看着他,见他跳起来看向自己,轻咳一声说道:“兄台、某之表兄、表嫂如何?” 听他询问,陈恪不由回道:“我不知你的表兄表嫂是谁,冲进门时看见一具女尸,还有一个雄壮汉子的胸前插着两支羽箭。” 说到这他顿住,见青年脸上露出悲色,立刻补充道:“我见门口躺着几具黑衣士卒的尸体,院里也有几具,雄壮汉子真是一位英雄。” 这时他能说什么?只能用此话来安慰青年。 而青年却惨然一笑缓缓说道:“表兄是位英雄,表嫂也是巾帼女杰,而我陈恪却手无搏鸡之力...” 说到这青年垂下眼帘看向怀里的男童,脸上的神色更加凄然,悲切地说道:“我却连侄儿也无法保护......” 青年凄凄切切地说了几句话,可他却什么都没听见,心里回荡着一句急促的声音,“他也叫陈恪、他也叫陈恪......” 他彻底懵了,一觉醒来回到了古代,黑色衣甲的士卒正在屠杀奔逃的百姓,而红色衣甲的士卒却在亡命奔逃中。 而他也是一路狂奔,冲进这间厢房却遇到与他相貌酷似的青年,而且他也叫陈恪。 他无法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怔愕中听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兄台、兄台......” 听这道声音陈恪再次清醒过来,见青年的一只手紧紧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却伸过来,手掌上托着一封信。 青年的脸上带着急迫的表情,见他看来立刻急促地说道:“兄台与某相貌酷似,相见也是有缘,拜托兄台一件事,将这封信送与江宁府林知府,就说陈某与林家小姐的婚事就此解除。” 听他拜托自己这件事,陈恪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还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呢,如何为他办事? 一念之间他想拒绝,可看看青年这只颤抖的手,再看他脸上的红晕,知道青年就要死了。 这时的他不忍心拒绝,青年提着这口气也许就为了完成这件事,他若拒绝青年死不瞑目。 于是默默伸出右手接过这封信。 青年的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收回这只手紧紧抱着孩子的尸身,方脸上的红晕正在慢慢消退。 可他的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轻快地说道:“某乃应州举子陈恪,今年十九岁,父母双亡家无兄弟姐妹,想去江宁府投奔岳丈,先来秦关城探望表兄罗平...” 说到这青年轻叹一声,随即说道:“某带着小义前去与表兄表嫂汇合,他俩也不会怪某。” 青年的脸色再次转为煞白,微弱地说道:“兄台的服饰十分奇怪,箱子里有某的衣服,兄台赶紧换上,还有二两纹银...” 他的声音弱不可闻,可还要努力说着:“不知兄台...”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声说道:“我也叫陈恪。” 他报出自己的姓名,可看着这双紧闭的长眸,知道青年没听见,而且永远听不见了。 第2章 婴儿之战 陈恪知道一件事,自己落脚的地方叫秦关城,这座城池正经历一场大屠杀。 而他这时要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换衣服,自身这套登山服会让他成为所有黑衣士卒的箭靶子。 他有事做,掀开箱盖拿出一件长袍看看,好似影视剧中古代书生穿的襕衫。 他是历史生,对古人的服饰有点研究,认出襕衫果断放进箱子里,这时穿着襕衫就是找死。 襕衫不适合跑步运动,而箱子里的几件衣裳却都是襕衫。 于是他走出厢房,进入正房掀开这个箱子,拿出一套红色衣裤。 这套衣服应该是那个魁梧大汉的,肥肥大大只要扎紧腰带就行。 换上这套红色衣裤再看看这双皮靴,估计至少大了两个尺码。 于是穿上自己的登山鞋回到厢房,将登山服放在床榻上,穿上床边这双布靴。 青年与他相貌酷似,连靴子的尺码都一样。 当他穿上布靴坐在床榻上,然后发现自己又没事可做了。 他陷入两难之中,不知是应该躲在这间厢房里,还是应该冲出去? 他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也不认识什么人,跑出去也不知道去那? 思索一会不得要领,抬眼茫然地看看仍然紧抱孩子尸身的青年,再看看桌上的这封信,犹豫一下将之揣进怀里,苦笑一声转脸看向这套衣裤。 这是他的衣裤,一身夏季登山服破烂不堪,而床塌下的这双登山鞋也有几处窟窿,于是心里升起疑问,“我干什么了?” 他不能不疑惑,当他坐在那棵巨树时它们还是完好的,这时却已破烂不堪。 他不解,伸手摸摸头,突然发现自己已是长发披肩。 这时他又想起自己的登山包,还记得放在巨树旁边,那里有他的钱、他的卡、他的手机、他的登山刀...... 想到巨树,他就突然想起小河边那棵五米多高的大树,顿时知道怎么办了。 他想回到那棵大树底下等待变化,他不是这里的人,应该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想到这迈步走到床榻边弯腰叠起这套登山服,再来到木箱旁边打开箱盖仔细翻找,拿出一件襕衫放在床榻上展开。 他用这件襕衫包起登山服,回去后不能穿着这身红色衣裤走下老君山。 然后弯腰去拿登山鞋,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吼声,“放火。” 这道吼声让他急忙起身,贴在墙壁上从这扇支开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见数名黑衣士卒举着火把冲进来。 他现在没有选择权了,两眼扫向立在木箱旁边的这柄长刀,这是青年表兄的长刀,被他从正房拿过来准备防身。 但他没使过长刀,却没得选择,看一眼燃起熊熊大火的正房,再见举着火把奔来的一群黑衣士卒,伸手抓起长刀冲出去,一刀劈在当先这名士卒的脖子上。 随着一声惨叫传来,他撞开众士卒冲出大门,顺着冲进来的路径往外跑去。 他的速度很快,瞬间的功夫将追出来的黑衣士卒甩在百米之外,让两侧闻声跑出来的黑影们发出一阵惊诧的叫声。 就在他们的喊声中他已跑上大街,随即看见一地的尸骸和四处放火的黑衣士卒,又有一群黑影向他冲来,而他奔跑的目标却是旁边这条小巷。 冲进这条小巷只见一群黑衣士卒迎面走来,其中一名黑衣士卒高举一杆长枪,枪尖上扎着一个婴儿,痛苦地扭曲着身子发出痛苦的哭啼声。 看见这道小小的扭曲的身影,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嘴里不由发出一声低吼,拼尽全力冲过去,长刀一闪,一颗人头飞向空中。 他想救下这个婴儿,扎在枪尖上的婴儿太痛苦了。 这时的他忘了逃跑,面对一个正在悲啼的婴儿总要做点什么。 刚才的他一直遗憾着,青年和他的侄子死了,他无能为力,一路看见很多小小的身影死了,他还是无能为力。 可这个婴儿还在痛苦地悲啼着,他就必须做点什么。 这时的他一心要救下这个婴儿,不知右手的长刀快如闪电,左手的刀鞘化为一柄利剑,在一片惨叫声中冲到那杆长枪前一刀斩断这名黑衣士卒的脖子, 长枪倒下,他伸出左臂抱住婴儿,再次挥刀时发现身边已没人了。 剩下的黑衣士卒跑了,他急忙看向婴儿,见枪尖从他的肚子扎入透背而出,知道自己还是无能为力。 这具小小的身体还在抽搐着,但婴啼声不再传入耳内。 他只能抱着他跪下一条腿,感觉这具小小的身体慢慢静止下来。 婴儿死了,他也只能看看这张扭曲的小脸,轻轻将他放在地上,然后抬头看向小巷外的那些黑衣士卒,双眼闪过一道寒风。 而他们正惊惧地看着他,见他往这边看来纷纷往后退去,一道颤抖的声音从他们中间响起,“放箭。” 就在这道喊声响起时,他的嘴里同时发出一道野兽般的吼声,腾地一下冲了过去。 这时他的心里只有婴儿那张扭曲的小脸,眼里只有黑色的身影,全神贯注地对着他们的脑袋挥刀。 随着几声惨叫传来,黑色身影轰地一下四散而逃,而他仍然全神贯注地追在他们身后挥刀,不去注意奔驰而来的一支马队,直到一支羽箭射进他的左肩。 他的身体摇晃一下随即站住双脚,看着黑压压的一群战马向他冲来,马上黑甲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他们持着长枪、举起长刀向他冲来,伴随着一支支羽箭的破空声。 而他却只有一腔悲愤,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毫不犹豫地迎向马队冲过去,脚下的蛇形走位让羽箭落空,浑然不知左肩挨了一箭,左手的刀鞘已经落地。 这时他的眼里只有狂奔而来的战马,马上那些黑甲骑士的身影扩大了几倍。 而他的双脚却好像踩上了风火轮,与这匹战马错身而过的瞬间弯腰躲过挥来的一刀,瞬间冲到最后一匹战马边腾身而起一刀狠狠劈下。 在这名黑甲武士一脸的惊讶中,他的这一刀砍在黑漆漆的头盔上,头盔裂开武士的脑袋一分两半,随着尸身落地他坐在这匹黑色战马上,左手握住缰绳,两个脚跟磕在马腹上, 他骑在战马上继续狂奔,而前面的黑甲武士正拉紧缰绳准备转身。 这个良机被他抓住了,冲过去一刀劈落这名黑甲武士,双眼随即锁定大旗下的那个壮汉。 这是一面黑色大旗,旗上这张银色长弓不知代表什么? 但他知道前面这张银弓刚才射他一箭,马上的魁梧大汉已转过身来拉开长弓,寒光闪闪的箭尖映入他的眼帘。 看见这道寒芒他没犹豫,扬手投出手里的长刀击落射来的羽箭,随即侧身倒向右边这匹战马。 噗...左边武士的这一刀砍在他的左肋上,而他伸手夺过右边马鞍上悬挂的一柄铁锤,随着战马冲过去时抡锤往后砸去,咔的一声传来,右边战马上的黑甲武士摔下马去。 而他已举锤砸向前面这个黑甲武士,随即看见大旗下躺着一具尸体,银弓黑甲的脸上扎着一柄长刀。 银弓黑甲死了,黑甲武士们发出慌乱的叫声,马队的秩序瞬间就被打乱。 而他却已冲到旗下,一锤砸在持旗手的脑袋上。 黑底银弓旗的倒下再次引来马队的混乱,而他已砸倒两名黑甲武士冲了出去,随即拨转马头再冲回来,奔向那个砍他一刀的黑甲武士,一锤砸碎他的脑袋再次冲出去。 等他准备拨转马头再次冲回去时,却发现黑甲武士已经转过身来追击上来, 对方恢复了秩序,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向他冲来,人人两眼通红好似发疯。 而他却没机会拨转马头了,只能俯下身子纵马往前奔去,将铁锤夹在左臂腋下,伸右手拔下扎在左肩的羽箭。 随着一阵剧痛传来,这支羽箭带着一块皮肉脱离他的左肩,一道血箭喷出洒在黑色战马的鬃毛上。 但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扔掉拔下的羽箭,右手使劲推动黑马的脖子让它调整奔驰的方向冲进这条小巷,躲过破空而去的十余道寒星。 第3章 战斗到底 这时的秦关城已成一片火海,杀人放火从来都是同时进行的兽行。 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是兽性的体现,放火则为了毁尸灭迹。 而城里的人们只有两个选择,拼死抵抗或任人屠戮? 但拼死抵抗需要一个前提。 律军知道这个前提,第一时间杀进将军府,首先清除各级将领。 于是失去指挥的军兵随着本能进行选择。 一群红色衣甲混在逃命的人群里跑出城去,身后追着黑压压的战马,马上的黑甲武士挥舞着刀枪、铁锤,还有一道道闪着寒光的流星。 而另一群儒服、绸缎、布衣乖乖地被集中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片片惨叫声,流动的鲜血汇成了一条小河。 还有一群红色衣甲却在不断集结中,依靠断壁残垣进行殊死的抵抗。 而在这条小巷里,纵马狂奔的陈恪摸到箭袋里的长弓和羽箭。 他没射过箭,但有什么关系?他还没用过长刀,更没抡过铁锤,却不妨碍他的挥刀抡锤。 他只在草原上骑过两次马,却不知自己的马术竟如此精湛。 他没做过的事多了,绝不妨碍这时的他拉开长弓转身射箭。 嗖、一支羽箭凭着直觉射出,当先那个黑甲武士发出一声惨叫摔下马去。 这是他射出的第一支羽箭,他肯定,奇怪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他的手却不用大脑指挥,再次熟练地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毫不犹豫地射出第二箭,随即听见第二道惨叫声。 于是再抽第三支羽箭,身体却随着惯性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一堆尸体上。 他的战马冲出了小巷看见一座尸山,紧急刹车的动作将他甩了出去,让他落在尸山上迅速滚落下去,起身冲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却见到一个熟人。 “陈恪...”听这道喊声他微微一怔。 随即看见三道红色身影跑过来,当先这个大汉急促地问道:“罗大哥呢?” 听他询问,电闪间的功夫他反应过来,“他是那个青年的熟人,青年的表哥叫罗平。” 于是立刻回道:“当我跑进家门...”说到这他顿住,下面的话就不用说了,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汉咬咬牙说声“知道了”。 然后沉声说道:“跟我们走,王勇尉带着一帮弟兄正拼死抵抗。” 而他拒绝,“我杀了一个黑甲银弓,一大帮黑甲正在追我...” 这时的他还是不用再说了,那群黑甲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口,他们与他仇深似海,放弃马匹徒步追击过来。 看见他们的身影大汉叫一声“快走”,拉着陈恪的手臂转身就跑。 他们四个往小巷另一头跑去,待跑出小巷后陈恪大喊一声,“往那边跑。” 这时大汉已放开他的手臂,听他喊声毫不犹豫的钻进那条小巷,却不知陈恪停下脚步返身往回跑去。 他只有一张长弓两支羽箭,在快速跑动中拉弓射出一箭,刚刚冒头的这名黑甲仰面倒下。 当他搭上第二支羽箭时已跑到这条小巷口,这支羽箭几乎顶在第二名黑甲的脑门射出去。 这时他的羽箭用没了,于是扔掉长弓蹲身拾起这柄铁锤,随即挥手一锤砸碎了这个黑甲的小腿。 这时的他杀气冲天,用事实证明自己拥有一颗勇敢的心,不是一味逃跑的懦夫。 当那颗人头从他眼前飞过时他跑了。 当一群群百姓被屠戮时他跑了。 听到被强暴女人凄厉的惨叫声他跑了。 见到英勇战死的罗平之后他还是跑了。 直到看见那个被铁枪穿透肚子举在头顶的婴儿时他想起来了,他不是一个懦夫,必须做点什么。 这时的他就想做点什么,这柄十余斤的铁锤十分好用,挥舞起来砸向黑甲武士的脑袋就行。 陷入疯狂的他再次进入忘我的境界,疯狂挥舞着手中的铁锤,不知后背挨了两刀,却能躲过一支羽箭,手中的铁锤砸在这个黑甲的脑袋上。 他对羽箭好似十分敏感,横跨一步躲过这支羽箭,左手探出抓住这名黑甲武士扬起铁锤的手腕,右手铁锤砸在他的脖子上。 这条小巷只有五米宽,他与二十余名黑甲武士拼死厮杀,后面追上来的马上黑甲冲不过来,只能骑在马上瞄着他射了两箭,却误伤了两名同伴。 而他却是孤军作战,不用顾虑伤到自己人,嘴里不时发出野兽般地吼声,砸碎这颗脑袋后再次陷入到一片刀光锤影之中。 他的左肩挨了一锤,左肋被刺一刀,抡锤的手臂已经有些无力了。 但忘我的他还是没有冲出去的想法,那个婴儿扭曲的小脸不时在他眼前晃动。 当他再次抡起铁锤时,十余道破空声从他头上飞过,几名黑甲武士摔下马去。 一道吼声传来,“杀...” 听这道吼声陈恪转脸看去,那个认识他的大汉带着数十名红色衣甲扑上来,几根长枪狠狠扎进黑甲武士的胸口。 嘭...小巷那边又传来几道响声,几团黑色流星发出嗡嗡的尖叫声钻进马上黑甲武士的身体。 一道怒吼传来:“杀光他们。” 他竟然还有援兵,两群红色衣甲从两侧杀过来,一道魁梧的身影挥舞着手中的钢鞭,面前的黑甲武士竟无一合之将。 “一员悍将。”当陈恪赞叹一声时这场战斗结束,他还能跟着红色衣甲们迅速撤离,来到一片断壁残垣中休息。 这时悍将坐在对面与他说话:“我听焦老三说你是罗平的表弟,还是应州府的举人,却没想到这么能打。” 他先夸奖一句,然后问道:“伤得如何?” 陈恪的这身衣服满是刀痕箭创,但他淡然回道:“天生的皮糙肉厚,没事。” 听他回话悍将放心了,随即问道:“你是举人,帮我们出出主意,下步怎么办?” 悍将名叫王寅,担任勇尉一职,是这群红色衣甲的最高指挥官。 从他的面相看,王寅只有二十余岁,却能集结三百多名溃兵就充分说明他的威望,可三百多人能干什么? 他不知道,于是带着这群人东奔西走,看见黑色战衣就杀,一直杀到这个地方遇到焦老三,听说陈恪杀了一名黑甲银弓立刻高兴起来。 黑甲银弓是律国的神射手,地位仅次于黑甲金弓射雕手,是律军中的高级军官,身边配有百名黑甲银带的精锐侍卫。 陈恪杀了黑甲银弓,这些侍卫一定与他不死不休。 于是王寅兵分两路,堵住那条小巷全灭黑甲侍卫,还动用了三部连弩。 这一战成功了,他却不知下一战怎么打,于是与陈恪商量,认为读书人的点子多,并解释道:“律军偷袭秦关城,下步就要攻占安定城,但安定城有杨牧将军坐镇,他们得不到好去......” 王寅对杨牧充满信心,可陈恪却只相信自己,听他叙述一番心里有底了,低声问道:“我军消灭了黑甲侍卫,他们为何毫无反应?” 王寅想过这个问题、低声回道:“律军的前锋和主力奔向安定城,他们的守军尚未完全铺开。” 这是他想要的答案,立刻回道:“等他们铺开,然后集中力量消灭我们?” 听他问出这个问题王寅不答,这是他们即将面临的局面。 而陈恪继续说道:“我军应立刻跳出去,从秦关城外寻找战机。” 提出这个建议他微微一怔,自己竟熟悉战阵谋略,未经深思就做出跳出去的战略建议。 他是和平时期的一名优秀历史研究生,从没上过军校,更没上过战场,面临这种局面却想起了老人家的战略战术。 他是老人家的铁粉,想到这个因素就释然了。 一支只有三百余人的小部队,面对敌众我寡的局面时绝对不能困在城里,只有跳出去才能获得战场上的主动权。 打定主意他就要说服王寅,集体的力量是战场保命的最佳依靠,他已决定参加这场战争。 第4章 新的发现 陈恪提出建议,但被王寅拒绝,“不行、我们不做逃兵。” 他是一名勇敢的军人,但有点死脑筋。 陈恪不客气地说道:“王勇尉,请你先弄清一件事,作为军人、首要责任是守住国土一寸不失,其次则是积蓄力量伺机而战,夺回失去的国土。” “如今秦关城已失,我军已被打残,以区区三百多人的力量,敌军只要出动五百人就能困死我们,出动千人就能让我们全军覆没,而我们除了表达宁死不屈的精神外,还能得到什么?” 王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听他继续说道:“主战场在安定城,我们如何配合安定城之战才是关键。” “而我们困在这里,除了被敌军快速消灭外,对安定城那边的防守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我们必须跳出去,然后袭击他们的粮草,袭扰秦关城的敌军让他们分心,比战死在这里的意义更大。” 陈恪的意见让王寅迟疑,而蹲在一边的焦老三说道:“我听罗大哥说过,陈恪的文采很高,出的计谋也一定管用。” 焦老三与那个青年见过一面,赞成陈恪的意见。 而王寅看看焦老三,再看看那几名老兵的神态,沉吟一下问道:“我们如何跳出去?” 陈恪断然回道:“换上那些黑甲武士的衣甲和战马,没有律军衣甲的弟兄假扮俘虏...” 说到这顿一下继续说:“我判断、通向安定城的那座城门的防守力量这时最是薄弱,就从那座门冲出去。” 陈恪做出谋划,王寅看看几名老兵的神态,见他们纷纷点头,于是沉声说道:“就这么干,立刻让弟兄们换衣服。” 焦老三他们起身跑出去,而王寅再看陈恪一眼,不放心地问道:“你真没事?” 陈恪轻轻点点头,心里也在疑惑这件事,这具身体的恢复能力有点变态,身上的箭伤、刀伤正在快速愈合中,而砸在他肩上的那一锤未能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他的肩骨好似充满弹力,能将砸击的硬物反弹回去。 面对这种情况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拔出左肩羽箭的剧痛至今记忆犹新,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但他要再次验证一番,伸手使劲拧一下大腿的肌肉,一阵疼痛感传来,肯定自己确实不是做梦。 于是皱起眉头沉思,“发生了什么事?” 没等他想明白,耳边传来焦老三的声音:“陈恪、这套衣甲应该适合你。” 王寅接受陈恪的建议,却不知南门是不是如他判断,这时的守卫力量最是薄弱。 但他没得选择,自己没有主意就听陈恪的。 而陈恪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结果如何就看天意了。 他们换上黑色衣甲,做出押送俘虏的姿态,驱赶着二百余名红色衣甲奔向南门,一路竟然出奇的顺利,来来往往的黑衣士卒遇到他们立刻躲到一边。 偶有询问的黑甲黑带也被王寅一嗓子呵斥回去,立刻乖乖让路。 这一路的顺利让王寅心里没底,低声询问走在身边的陈恪,“如此顺利是不是有诈?” 而陈恪看看街路两侧忙碌的黑影,果断回道:“主将贪财,这时正全力搜刮财宝,没工夫管其他事。” 他的推断在顺利通过南门后得到了验证。 他的计划成功了,获得王寅和老兵们的信任,出了南门走出很远,躲在一处隐秘之地研究下步对策。 焦老三说道:“我们先进入定军山中休整,也许在那里能遇到一些逃出去的兄弟。” 陈恪顺着他的手指看看那座大山,心里却想起一种可能性,沉声说道:“我赞成焦三哥的意见,但在进山之前我们应做一件事......” 他要偷袭律军的辎重,进山之前一定要带上充足的粮食。 这个建议让老兵们面面相觑,王寅却狠狠地说道:“干。” 这时的他还处于惭愧中,感觉自己像个逃兵。 而偷袭律军辎重会让他摆脱惭愧的心理,拥有一个良好的心态,“我们是为了更好的战斗。” 这个心理状态不仅他有,老兵们也有,那些青年战兵们同样带着这个心理。 他们是一群在绝望中仍然拼死抵抗的战士,拥有旺盛的战斗精神,命令下达立刻开始准备战斗。 而陈恪也在准备自己的武器,顺手拿起一柄长刀,在这些武器中他喜欢长刀。 可王寅却在一边说道:“陈恪、你是举人,还是在后面指挥吧。” 王寅倒是心胸坦荡,觉得陈恪的主意多可以指挥全队,但又何尝不是变相地说他战斗力不行? 陈恪心里明白但不服气,看他一眼又抓起一柄铁锤,耳边再次传来王寅的声音,“陈恪、铁锤不适合你,挥舞起来毫无章法,除了拼命就是拼命。” 王寅实话实说,而陈恪还是不说话,放下铁锤抓起这张长弓,一种极度熟悉感让他的心里踏实下来。 于是背起箭囊朗声说道:“王勇尉、你是这支小部队的指挥官,我在日常可以做赞画,打仗时就是一名普通战兵。” 他对自己的战斗力很有信心,用刀砍断过律兵的脖子,用锤砸碎过黑甲的脑袋,战场功夫比不上王寅的原因只是上阵的次数少,再打两仗就是一流悍将。 他很喜欢悍将这个称呼,男人就应有一股悍猛的劲。 他准备好了,当那支律军辎重队出现的时候,他就准备成为一名悍将了,率先弯弓射箭,眼见黑甲指挥官惨叫一声摔下马去,他的信心暴涨。 再连射五箭,然后满意地看见五道黑影倒地,他已肯定自己就是一员悍将了。 随即拔出长刀劈倒马下的黑衣士卒,随后纵马冲锋,对迎面冲来的几名黑甲武士不屑一顾。 马如疾风刀如闪电,一阵对砍之后冲了过去,紧绷的脸颊抽搐了两下。 他的身上挨了两刀,若不是红衣俘虏拼死冲上来砸断对方的马腿,他的脖子肯定挨上一刀,然后就可以飞在空中俯视下面的战场了。 他犯了一个错误,在谋划中忽略了对方的人数,以三百多名战兵去偷袭一千名律兵的辎重队只有找死的份。 可对方也犯了一个错误,这支辎重队的战斗力十分地渣,而且毫无防备,将身穿黑甲的他们当做自己人。 而最大的错误是他们用五百多名红衣俘虏做劳力。 这些备受屈辱的俘虏正咬牙切齿时遇到偷袭的小部队,顿时爆发了玩命精神,一场混战下来,千余人的律兵只逃走了三百多人。 而小部队却迅速扩编到七百多人,他们背上粮食,举起火把烧毁剩下的辎重,从容退入定军山中,遇到了一百多名红衣红甲,还有五十余个女人和男女小娃娃。 然后在山民的带领下找到一处隐秘的峡谷作为安身之地。 走进这座峡谷,劫后余生的人们开始忘我地忙碌着,建茅屋、立寨墙。 而再次成为伤员的陈恪只能坐在远侧的石头上暗自神伤。 他明白了,今早有人给他喝了兴奋剂,还灌下一瓶强骨硬肉水,让他大砍大砸还能迅速恢复伤口。 可在袭击律军辎重队时,这两剂药水的时效过去了,他能成为悍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像王寅说的这样,“兄弟、不是哥哥说你,你的谋划水平是一流的,箭法也是一流的,可刀锤的打击水平顶多算二流,以后还是以谋划为主偶尔弯弓射箭吧。” 王寅给他找到了位置,而他也只能接受这个位置。 但有一点还是让他有点欣慰,他能感觉伤口的恢复速度还是很快,虽不能达到早晨那个水平,但强骨硬肉水的疗效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第5章 奇袭敌城 杨牧站在城墙上,借着月光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律军军帐,沉吟良久不禁长叹一声。 律军的突袭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兴京的那些重臣们却不相信。 他们有理由,大兴王朝与律国于十年前签定了“安定盟约”,十年的刀兵不起让他们坚信杨牧妖言惑众,并说服了执政的刘太后,还对他发起弹劾。 若不是右丞相谭远忠力保,这时的他就可能蹲在大理寺的监牢里,那些文臣对他们这些武将向来不客气。 好在他的判断对了,律军果然发动了突然袭击,城下的十余万律军不断强攻安定城,就算最能编造故事的文官也要闭嘴了。 可他这时却希望自己判断错了,秦关城的百姓经历了一场大屠杀。 杨牧内疚,后悔未能上报朝廷,早点撤换秦关城的守将。 正是这员守将没将他的叮嘱放在心上,才被律军一举偷袭得手,守城的五千定远军折损大半,近万百姓遭到屠戮。 由于秦关城的预警功能没能发挥作用,十五万律军精锐迅速南下兵临城下,在这十余天的攻防战中,安定城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状态。 可他却毫无办法,朝廷那边的援军迟迟未到,而他面对的却是律军名将萧开道,只能率领两万五千守军死守安定城,唯一聊以安慰的是秦关城那边还有一支不断袭扰律军的小股定远军。 可这支部队的人数太少,三百余人的队伍只能打了就跑,最后还是被律军困在了定军山里。 得到这个消息杨牧只能长叹一声,他没指望那支顽强战斗的小部队,但欣赏这些不屈不挠的英勇将士。 杨牧帮不上那支小部队,却不知这支小部队的实际人数是八百多人。 这是陈恪的疑兵之计,一次出动兵力就三百多人,大家可以轮换,但冲在前面挥舞钢鞭的必是王寅。 通过几次出击,他的疑兵之计成功了,律军将领肯定这支小部队只有三百多人,也就没怎么关注他们,将他们形容成一群嗡嗡叫的苍蝇。 于是秦关城守将马师利派出两千律军进山围剿,逼着他们逃进深山,然后觉得自己已做了该做的事,现在重点办私事了。 他听说皇上的小儿子白马王律邵宗抵达定军城,立刻觉得机会来了。 律国皇帝有两个皇后三个儿子,老大狮虎王、老二雄鹰王,老三就是白马王律邵宗。 狮虎王和雄鹰王是一母同胞,母亲萧皇后,而律邵宗则是甄皇后所生。 这位甄皇后虽是汉人却极受皇上的宠爱,据说两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这样算起来律邵宗就是皇上与甄皇后爱情的结晶,最喜欢这个小儿子。 皇帝陛下这么一弄,律国朝堂就出现一股波诡云谲的暗流。皇位继承人到底是谁? 但马师利不去考虑这个问题,皇上龙马精神,继承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上位,讨好律邵宗能让自己升官就行。 他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派出两百军兵押送五大车金银珠宝送往定军城孝敬白马王。 马师利大意了,以为秦关城至定军城这段路途,除了律军不会再有别人,却不知小部队派出小队吸引围剿的律军往深山追去,王寅和陈恪率领六百多名战兵出了定军山。 他们在等一个机会,而马师利派出的这支护送队伍就是一次良机。 这是一支胆大包天的小部队,干净利落的全歼马师利的护送队伍,随后赶着五辆马车往定军城奔去,凭着马师利的令牌一路通过三个关卡,来到定军城下已是晚上七时多了。 他们是来孝敬白马王的,把守城门的律兵看看五辆马车立刻心知肚明,挥挥手让他们驶进城去。 进入城门他们知道这是一座军城,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军人,一些不穿军衣的男女也会在腰间挎着刀剑。 这是律国一座特殊的军城,负责主官称为城主。 但这座军城的商业氛围却非常浓厚,街路两侧尽是酒楼客店,还有几座色彩艳丽的怡春院。 见到这幅景象陈恪轻轻摇头,肯定这座城的城主不是军人出身,应该是做买卖的。 做出这个判断他就觉得好办了,退路应该有了。 这时的他方才想起退路,当决定偷袭定军城时他不知道怎么撤回来。 “随机应变。”这是他的态度,就像一个赌徒,机会难得就赌一把。 王寅绝对赞成,还认为天赐良机。 而胡老三这些战兵却绝对相信陈恪的“随机应变”,他每次的随机应变都成功了。 带着这个信心小部队进入定军城奔向城主府,还能成功的进入府内,站在大院里等待命令。 据说城主正在宴请白马王,还邀请了十余名贵宾。 而白马王听说马师利派人来送孝敬也是十分高兴,他想听听战场情况,有没有大战三百回合的精彩场面? 这位白马王可能是评书听多了,两军阵前相对冲出两匹战马,两员大将枪刺刀砍大战三百回合,然后脱去盔甲挑灯夜战,可还是不分胜负。 白马王可能就是这么想的,小部队的将士们等了不一会就接到传唤,“带队军官领一名能说会道者进入大堂。” 这道命令就是让王寅和陈恪进去,王寅是带队军官,而能说会道者只有陈恪,讲道理没人能说过他。 于是王寅和陈恪交出长刀和弓箭,一前一后大步走进大堂,发现这里端坐了十余人,位于正面的这张矮桌后面跪坐了一个青年。 青年的面目英俊,只是下颚的这缕小胡子让人感觉别扭。 但他绝无这个自觉,看看他俩轻轻招招手,站在他身边的壮汉扬声说道:“端礼盒的士卒近前来。” 律邵宗的安全意识很高,绝对不会让高大魁梧的王寅上前近身。 而陈恪的身形修长,这张瘦削的方脸露出一股书卷气。 这样的人肯定人畜无害,律邵宗放心,他身边的魁梧侍卫也放心,见陈恪缓步向前竟毫无戒备。 而王寅却低着头暗暗运气,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准备随时动手。 但他一定要等陈恪的动静,这十多天来,陈恪充分展现了过人的智谋。 王寅完全信赖他,甚至产生了依赖心,轻轻抬起眼皮看看那双正在前行的脚后跟,垂下眼帘做好动手的准备。 这双脚后跟就是陈恪的,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垂着头两眼看着地面,不去关注周边这些人。 当他走进这座大厅时已经计算过了,自己站立的地方与小胡子青年相距十五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需要行走二十五步,而他现在走了二十步,计算完毕听一道声音传来,“站住。” 在他停步前又往前走了一步,抬起眼皮看见一双大脚往这边走来,右手立刻用力将小盒砸过去,双脚同时弹起向前扑去,这个机会错过他会后悔。 但这是一次尝试,两米多的距离能不能一击而中不知道,却知道那剂兴奋剂好像还有点存量。 本来兴奋的他再加这点存量,就让他扑过去撞倒小胡子青年,翻身的功夫左臂勒住他的脖子、右臂夹住他的双臂,双腿仅仅夹着他的腰。 这幅景象让这个侍卫不敢挥刀,而瞬间爆发的王寅却在众人一怔间击碎一名侍卫的咽喉,抢过他的腰刀劈在另一名侍卫的脑袋上。 王寅绝对是位高手悍将,瞬间劈倒几名侍卫随即冲过来,那个举刀瞄准陈恪的侍卫只有机会挥出一刀就被他砍倒。 而等在外面的小部队已经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了局面。 律邵宗被捆住手脚堵上嘴巴,那些客人得到统一待遇。 这时的陈恪可以闲下手脚动嘴了,他在吼:“一队将他们扔进马车,一队去后院放火,一队就在这里放火,不准缠斗立沾立走,扔出火把立刻来前院集合。” 他的命令立刻得到执行,小部队的战兵们分工明确,轰地一声冲出去,随即传来十几道惨叫声,熊熊烈火在城主府内瞬间燃烧起来。 第6章 绑架人质 城主府突然起火让外面的行人愕然,随即看见一队黑甲武士簇拥着五辆马车冲出来。 其中有黑甲武士大声吼道:“城主府卫队叛乱。” 这声大吼让大家反应过来,有英勇者拔刀冲进府去,这是一次立功的机会,砍死追出来的这些黑甲武士保护白马王,一定能得到嘉奖,说不定还会连升三级。 但绝大多数人却看向这五辆马车,不时掉落下来的金银珠宝让他们眼红,有经不住考验者冲了上去,立刻带动了许多人,大家追着马车哄抢金银珠宝,却没注意一道急促的风声响起。 “呼...”一股大风刮来,空中好似出现一条旋转的巨龙,街上的泥沙飞起,夜幕下的风沙彻底迷失了人眼。 随着风声,从城主府内飞出一团团火球,纷纷洒洒落在周边的木制建筑上,顿时引发一片大火。 在一片红光中风势越刮越猛,熊熊烈火迅速席卷开来,不一会的功夫,半个定军城变成了红色。 而小部队却被大风吹着跑,用风一般的速度跑到南城门方才勉强拉住战马,王寅高举白马王的令牌大声吼道:“开城门,王爷出城避火。” 这道吼声很是时候,狂风大火已让把守城门的士卒慌了手脚,听见这道命令,立刻卸下门栓打开城门。 于是小部队簇拥着五辆马车冲出城去,一路狂奔五十多里地,眼见风势小了下来,陈恪大喊一声:“休息一刻钟。” 然后下马来到第一辆车前,打开车门伸进火把看看躺在车板上的律邵宗,低声说道:“殿下放心、我们没有伤害殿下的意思,只想尽快结束两国战争以免生灵涂炭。” 他很客气,可传来的却是呜呜的回音。 这道声音让陈恪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火把交给王寅,跳上马车拿下堵嘴棉布,听律邵宗喘息一会大吼:“杀了本王。” 作为俘虏的他竟然还敢叫嚣,怒不可遏的王寅立刻吼道:“杀。” 而律邵宗继续嘶哑地喊道:“杀了本王。” 王寅吼一声摘下背上的钢鞭,小部队的将士纷纷围拢过来拔刀吼声“杀”。 陈恪却大喊一声“停”,然后转向律邵宗大声吼道:“我们都是秦关城劫后余生的将士,我的哥嫂和侄子都死了,我的邻居们也都死了。” 他用这话引发王寅和将士们的共鸣,大家默默听他大声喊道:“我们不怕死,也不在乎杀一个白马王。” “别以为你的命有多尊贵,我们只想少死一些人,不听话就宰了你,我们回到秦关城继续血战。” 喊完这席话,陈恪再将棉布重新塞进律邵宗的嘴里,跳下车关上车门,大声喊道:“弟兄们,我们杀了许多敌寇,不差这个白马王,为少死一些同袍,为少死一些黎民百姓,此心可鉴日月。” 这席话让小部队的将士们默然无语,而陈恪却大步往后走去,来到这辆马车前,拉开车门看看这个胖子,又看看旁边的两道身影,冷冷说道:“你们好像没什么用。” 说完这番话,也不管这几道呜呜声是什么意思,关上车门往后走去,又连续走了两辆车,顺便说两句,“你们没什么用”。 最后来到第五辆马车前拉开车门,借着火把的光芒往里看看,然后说一句:“你俩好像有用。” 这辆车里装着两个美貌女子,应该是一主一仆。 而陈恪对这个女主人挺感兴趣,她能坐在律邵宗的右侧,对面就是定军城的肥城主,其地位一定很高,关键时候应该有用。 陈恪就是这么想的,还想在关键时候将这两个女人扔出去挡灾。 于是不管这两道呜呜声想表达什么,关上车门大喊一声:“出发。” 他们还有一段很远的路,还要面临三道关卡。 但这时就简单了,不用像来时那样一道道关卡的骗过去,回去的路上能骗就骗,骗不过去就冲过去。 他们有六百多人,而每道关卡只有三百多名律兵,若不是怕耽误时间和伤亡,他们可以一路闯过去。 骑在马上的陈恪仔细盘算一番,策马来到这辆马车边朗声说道:“肥城主、我突然觉得你挺有用的,希望您能体现有用的价值。” 这位肥胖的城主真姓肥,陈恪觉得应该跟他好好谈谈,他可以拿律邵宗的性命作为条件,也可以拿肥城主自己的性命作为条件,有条件就好谈了。 就在他和肥城主谈条件时,一只信鸽飞进了安定城,落在定远将军府的院内木架上,一名亲兵从信鸽的爪子上摘下一个小竹筒,转身跑进大堂。 大堂里灯火通明,十余名将领正围在一张城防图边议论纷纷。 他们都有自己的战略意图,这时发表出来就是力争让杨牧采纳。 而杨牧却不理会他们的议论,接过亲兵递来的竹筒打开,抽出一张纸条仔细看看,随即脸露喜色朗声说道:“好消息,定军城里突起大火,整座城被彻底烧毁。” 听到这个消息众将愕然,一名将领疑问:“什么大火这么猛?” 杨牧展开纸条朗声说道:“报、晚八时多,定军城城主府突起大火,随即刮起一阵大风,火势迅速蔓延至全城。” “城内军民纷纷逃向城外,被烧死者、踩踏而死者无数,属下怀揣信鸽逃出城来,定军城已被彻底烧毁。” 听杨牧念完众将大笑,而杨牧却将纸条交给身边的亲兵,趴在地图上沉声说道:“定军城是律军的粮草聚集地,一把大火烧光了他们的粮草,萧开道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退军,二是全力攻城。” 说到这杨牧猛拍一下桌子,直起身大吼一声:“立刻上城墙全力防守,最多三天我们就会赢得这一战。” 这道吼声让众将领兴奋,齐齐吼一声转身往外跑去,而杨牧也在亲兵的帮助下迅速穿上铠甲,纵马奔向城墙。 这时的定远军已被全员发动起来,一队队红色衣甲冲上城墙,而每家每户的煤油灯先后亮起,一道道身影冲出家门。 安定城做足了准备,红色衣甲站在城墙上严阵以待,眼睁睁地看着城外的律军倾巢而出,随即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 杨牧这时的心神已完全放在指挥上,没心思去好奇定军城为何突起大火,守住安定城他就赢了。 而萧开道也在聚精会神的指挥,刚才的那股怒气已被完全压制下去。 他的粮草只够三天所用,要命的是羽箭损耗太大,再鏖战两天就没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攻进安定城获得补给。 两员主将一攻一守,都明白此战的关键在哪。 今晚,定远军和律军都在拼命,而安定城里的老百姓也在拼命地往城墙上送补给,两军从半夜鏖战到清晨,律军未能攻上城墙一步。 眼见此战无功,无奈的萧开道只能下令退兵回营,坐在虎皮椅上仔细计算一番,营里的攻城梯和羽箭还能使用多久?这是决定继续攻城还是撤军的主要依据。 而在这时,坐在城墙上休息的杨牧也在计算着,定远军什么时间发起反攻最合适? 就在双方主将绞尽脑汁地计算时,小部队簇拥着五辆马车驶进兴国领土,烧掉马车牵着战马隐入山林。 律邵宗及一众俘虏也被解开捆绑手脚的绳索,还被分成五组,乖乖地跟着小部队的将士爬山越岭。 等爬到一座山顶后大家坐下休息,五个群体各自分开十余米却干着同样的事,喝水、吃干粮。 而在这一组里,陈恪吃着干粮就着水囊里的凉水,王寅却拎着钢鞭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律邵宗。 在这双虎目的注视下,律邵宗费劲地咽下这口干粮抬眼看看王寅,知道这家伙的功夫了得,自己的几名侍卫被他眨眼间就给干掉了。 于是收回目光再咬一口干粮,听肥城主发出的呜呜声知道他噎着了。 但律邵宗不会去关注他,一边费力地咀嚼着干粮,两眼却看向坐在对面的陈恪。 他对陈恪抱着十万分的警惕,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而陈恪抬眼看看他,见他移开视线也将目光看向一侧,见侍女婵儿提着裙子往这边走来。 陈恪收回视线却见律邵宗瞪着他,还沉声说道:“你最好满足张夫人的要求,否则...” 他不知道否则什么?在陈恪面前自己没什么可以威胁他的。 而陈恪却淡然回道:“只要合理,没问题。” 然后转脸看向走过来的婵儿,听她严肃地说道:“单独说句话。” 他刚答应了律邵宗,这时竟然拒绝,指着王寅回道:“他是头,你找他。” 听他回话,律邵宗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心里怀疑一件事,“这家伙说话算数吗?” 而婵儿却严肃地说道:“知道他是头,但你是狗头军师,就找你说话。” 婵儿的这句话让律邵宗大笑,心里无比畅快。 而周围却传来一阵咳嗽声,然后是压抑的笑声,刚刚缓过劲的肥城主再次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又噎着了。 第7章 费用问题 陈恪在匆忙中犯了一个错误,他认为具有利用价值的两个女人其实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 张夫人张出尘是兴京的商人,此去律国上京只是查看分店的经营情况。 陈恪知道这件事是在通过第三道关卡时,他下令放开这些人质的手脚,然后询问一番就知道了。 可他那时后悔也没用了,只能带着张出尘和她的侍女婵儿钻进定军山,严重影响了他们的行军速度。 他决定回去之后就将这对主仆送进女营,可这时婵儿却来找他,还称他是“狗头军师”。 婵儿的年龄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六岁的陈恪不会跟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起身往一边走去,站在树下听婵儿低声说道:“夫人和我都是小娘子...” 婵儿说话挺有意思,还很机敏,听陈恪低咳两声立即问道:“你有不同意见?” 陈恪只能回道:“你是小娘子。” 婵儿随即说道:“夫人也是小娘子。” “好吧。” 陈恪认了,于是听婵儿继续说道:“两个小娘子被一群大男人围着非常不方便。” 婵儿想获得一定的自由,而陈恪立刻反应过来、无奈地回道:“我与头商量一下,让你俩单独行动。” 见他这个态度婵儿惊讶地问道:“你就这么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陈恪苦笑一声回道:“原以为张夫人是律国的贵妇,一起绑来应该有点用处,现在却成了烫手的山芋,你俩要是逃走我绝不阻拦,也不会派人去追捕。” 他想放了张出尘和婵儿,可婵儿竟愤怒地叫道:“你想借山里的毒蛇猛兽害死我俩?” 这项指责挺严重,陈恪只能耐心解释:“我在山里只见过一群狼、几条毒蛇而已,没那么危险。还有两千搜山的律军也没那么可怕,你的这项指责不成立。” 这席话让婵儿更怒,高声嚷道:“你就是想害死我俩。” 嚷一声婵儿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而陈恪却回到人群里继续咬着干粮。 见他不说话,律邵宗就不能不低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陈恪淡淡地回道:“婵儿想单独行动,我同意,但需要与王头商量一下,她俩可以趁机逃走。” 听他回话,律邵宗疑惑地问道:“这是好事,婵儿为何说你想害死她俩?” 陈恪还是淡然回道:“我说我在山里只见过一群狼、几条毒蛇而已,没什么危险。还有两千搜山的律军也没那么可怕,可婵儿不信。” 这番话让律邵宗脸上变色,厉声说道:“绝对不能让她俩离开,你要保护好她俩,否则...” 他又不知道否则什么了,而陈恪却冷冷地看他一眼、冷冷的问道:“你是怕那群狼和毒蛇?还是怕两千律军?” 这两句疑问让律邵宗轻咳一声,随即说道:“你答应过我,保护好她俩。” “好吧...”陈恪无奈地答应一声。 但他有条件,“你是不是让那两千律军退出山去,否则发生接触战,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全力保护你,没精力去保护别人。” 这句话让律邵宗咬牙,看着陈恪的双眼好似喷出了火花,可他知道自己再次被陈恪拿捏住了,搜山的律军必须撤出去。 无奈之下律邵宗写下一封撤退命令,盖上白马王的王印,由王寅安排两名机灵的战兵下山直奔秦关城。 陈恪告诉他俩,送完信后可以大摇大摆地回来。 但为保障送信战兵的安全,陈恪也给马师利写了一封信,诚意满满地写道:“如不撤兵我们会撕票,如伤害两名送信的军兵我们还是会撕票,如再次伤害大兴百姓我们仍然会撕票。” 写完这番话他想起一件事,“马师利知不知道撕票的意思?” 升起这个疑问他就要写下注解,“注:撕票、既杀人也,白马王既是票一,肥城主则是票二......” 写完信在给律邵宗看看,虚心请教,“殿下、这么写行吗?请指正。” 而律邵宗咬着牙看完这封信,然后一字一咬牙地回道:“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很行、非常行。” 听他肯定,陈恪将书信递给送信的战兵,回过头低声说道:“王爷、我俩闲着也是闲着,现在谈谈战争赔款事项,首先、秦关城被杀的百姓、将士、官员的赔偿款应该是每人一万两白银起价......” 听他侃侃而谈,律邵宗转脸看向王寅,见他大口吃着干粮充耳不闻,不由愤怒地叫道:“王军头、你也不管管你的狗头军师,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吗?” 律邵宗觉得世上没人比陈恪更无耻的了,不想理会陈恪,可无人给他解释小部队的将士们正在忙什么? 他站在峡谷的这块岩石上,看着小部队的将士们在那片空地上搭建了许多茅草棚子,还将茅草、枯枝和烂叶撒得到处都是。 这条峡谷的尽头应该是小部队的秘密驻扎地,原有不少遮风避雨的茅草棚子,这时又搭起了百余个。 见到这一幕律邵宗疑惑,“小部队要增兵了?”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大战即将结束,小部队没必要这么做。 律邵宗学过兵法,知道定军城的粮草烧光了,萧开道只有两个选择。 但杨牧不是善茬,律军攻进安定城的可能性不大。 他知道可能发生什么事,也坚信陈恪不可能不知道。 可在这种情况下,陈恪下令扩充营寨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了。 他不想理会陈恪,可实在压不下这颗好奇心,还是决定去找陈恪谈谈,将目光看向那个方向,见陈恪站在一群将士中间比比划划地说着,于是下定了决心,跳下岩石往那边走去。 他很讨厌陈恪,还讨厌这种背着他搞阴谋的态度,见王寅带着大家轰然散开,不由沉下脸冷冷地问道:“又再搞什么阴谋?” 陈恪笑道:“没阴谋。” 听他否认律邵宗厉声喝道:“不准隐瞒本王,否则...” 可他还是不知否则什么,见陈恪沉吟不语也就不再说话,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他,很想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可转眼看看周边的战兵,王寅就站在不远处,律邵宗还是决定忍一忍。 然后听陈恪低声说道:“你稍等一会。” 说完这话他走过去与王寅嘀咕一番,王寅点头,他又大步走回来,低声说道:“我们开个会吧。” 这是律邵宗希望的,自从走进这条峡谷他就没见着张出尘和婵儿。 于是郑重提出,“应该请张夫人参加。” 而陈恪却不确定地回道:“张夫人在女营,我可以派人去通知一声,参不参加由她自己决定。” 小部队设有女营,由五十余个女人和小娃娃组成。 她们自成一个体系,首领张巧娘,主要负责照顾伤员和开伙做饭。 女营归张巧娘管,就连陈恪也得安排一名通信兵去找她,她同意才能见着张出尘,这是小部队的规矩。 于是陈恪派出了通信兵,然后召集肥城主等人走进这间茅草屋,分头坐在茅草上,看着两名战兵抬着一张矮脚桌进来,又在上面放上毛笔砚台和一摞纸。 见到这一幕律邵宗立刻提高警惕,而肥城主却低声问道:“陈军师、意欲何为?” 他很想喊一声“狗头军师”,却又怕被报复,人在屋檐下只能低下头。 他明时势,绝对不会像律邵宗那样横眉怒目,小心地问一句,听陈恪回道:“我曾与白马王殿下讨论过赔偿问题,现在想来,这事真不是我们能定的。” 说到这陈恪看看律邵宗,见他露出高度警惕的神色,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但有件事我们却可以谈,也是各位能做主的事。” 说到这他停下,见众人看着他却没一人询问,不由叹口气说道:“各位,我军将士十分辛苦,从定军城的城主府里将各位一路安全护送到这,这笔辛苦费各位是不是应该支付一下。” 听到这话众人一齐瞪大两眼张大嘴,狗头军师竟然索要辛苦费,他们愿意被绑来吗? 第8章 欠款单据 陈恪所言让人闻所未闻,双方敌对,还有缴纳辛苦费的说法? 这是陈恪的发明,以前肯定没人这么干过。 这些人质不会接受他的这项发明,他们心里憋着一股火,自己正在城主府的大堂里享受着美酒佳肴,他却带着一帮悍兵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捆住他们的手脚堵住嘴,还被扔进马车带到这来了。 他们很清楚,自己就是战场上的人质,小部队可以拿他们要挟己方以获得利益,也可在战后将他们转为俘虏,在座各位都有这个觉悟。 可他却硬往他们头上扣帽子,一顶贵宾的帽子扣下来,就将劫持人质的行为变成了护送。 这是强词夺理,他们不接这顶帽子,个个默然无语。 于是陈恪继续说道:“这笔辛苦费包括几个方面,一是护送费,二是保护费,三是食宿费,四是损失费,五是...” 他还要往下说,可被律邵宗打断了,“等等、损失费从哪来的?” 他耐心解释:“如不是一路护送再加保护各位,这时我们已经袭击了律军的粮草辎重队,搬进营寨的大米就有一万余斤、再有一万余斤的白面...” 听到这律邵宗怒吼:“你还要点脸不?” 可他这声怒吼却没得到回应,肯定不要脸的陈恪淡然回道:“这笔账我们可以讨价还价,但有笔账却没得商量,在即将发生的一场激烈搏杀中,各位如不缴纳保护费,我们会拒绝给与保护。” 听到还有一场搏杀,肥城主担心地问道:“谁和谁搏杀?” 而律邵宗怒吼道:“本王不需要你们保护。” 律邵宗的态度非常恶劣,陈恪先对肥城主温和地说一句:“你先等一会。” 然后对律邵宗大吼:“你拒绝接受保护,我们就拒绝保护张夫人。” 听他发出这样的威胁,律邵宗的肺都要气炸了,吼声如雷:“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而他却淡然回道:“你缴纳的是三个人的保护费,你、张夫人、婵儿,少一份我就将张夫人扔出去。” 他这话说的真是时候,话音刚刚落地,两道身影先后走进茅屋,跟在张出尘身后的婵儿大叫,“狗头军师不要脸。” 听婵儿的喊声,陈恪转脸看向门口,随即回过头来郑重宣布,“张夫人来了,我们正式开会。” 见他的脸色严肃,大家也都严肃起来。 张出尘也缓缓地坐在稻草上一言不发,唯有站在她身后的婵儿对陈恪咬牙切齿,可她这时也不敢说话,严肃的陈恪给人一种非常庄重的感觉。 “这是幻象。”婵儿非常肯定,但还是不敢说话。 于是这间茅草屋再次静寂下来,随之响起陈恪的声音,“各位知道我们派出了两名信使,这两名信使会在晚间六时左右赶回来,八时左右天黑,那时马师利会亲自率领三至四千名律军冲进峡谷偷袭我们。” 他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但语气却是轻描淡写。 而众人相互看看又一齐看向律邵宗,听他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恪淡淡地回道:“这种事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但做好准备总不会出错。” 他说得不错,这事涉及许多人的生死,有准备总是好的。 律邵宗就肯定这个态度,但他还有疑问:“你怎知马师利会亲自来?还在八时左右发动攻击?” 陈恪还是淡然回道:“因为你在这,他只有亲自前来才能获得一份大功。而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也许半夜就会得到撤军的命令。” “所以八时左右是最佳时间,这时我军正在休息,正是全军最松懈的时候。” 陈恪的分析没问题,问题在马师利是不是也这么想? 所以律邵宗不会跟他争执,再看一眼张出尘,收回目光冷冷说道:“他就不担心害了本王?”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马师利带兵冲进来,王寅就有可能一钢鞭砸碎他的脑袋。 所以律邵宗觉得可能性不大,马师利的脑瓜不那么笨。 而陈恪却淡淡地回道:“我给你分析一下这里的利害关系,马师利如能将你救回去则是大功一件,如因此将你害死了,对某些人来说也是大功一件,所以他不赔。” 听他说到这律邵宗的脸色白了,这种情况真有可能发生,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都希望他死。 而陈恪继续说道:“你如死了,他会有一百个理由为自己开脱,你那位父皇不会降罪于他,还可能将他当做大大的功臣,而有些人呢?” 这个分析让律邵宗的脸色变得更白,这两年,他那位父皇的智商好像下降了不少。 但他不会暴露律国皇家的最高机密,闭上嘴听陈恪沉声说道:“只有我们不想让你死。” 他很坦诚,一席话让律邵宗无语。 而陈恪转对肥城主等人说道:“马师利想救出白马王也好,想害死他也好,现在无法预测,但有件事可以明确,马师利绝对不想让你们活着。” 这席话不用他提醒,在座没一个笨的,他与律邵宗的对话已让众人明白自己的处境。 于是众人的脸色煞白,唯有肥城主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和马师利...关系...不错。” 听他所言众人更不想说话了,而陈恪笑一声说道:“所以各位需要缴纳保护费。” 他说了一圈又说到银子上,没等众人说话,张出尘郑重说道:“我出保护费。” 陈恪转眼看去,见张出尘的一双杏眼正看着他,于是淡淡地回道:“在未确定张夫人是内奸前,你就是大兴百姓,保护你是我们的职责。” 他说这话让众人讶异,律邵宗可以给张出尘缴纳保护费,但张出尘自己却不用缴纳,这是什么逻辑? 而张出尘却不在这件事上纠缠,郑重说道:“我出的保护费是来保护白马王的,不是我自己。” 这句话让众人再次诧异,连律邵宗都不解地看向张出尘,只有陈恪淡淡一笑,知道这个女人非常聪明。 她好像明白自己的目的,所谓保护费只是捆住这些人质的手脚而已。 他通过收缴保护费让大家明白自己的处境,就不会在关键时候给小部队添乱。 这些人质很清楚,小部队不会伤害他们,等战事结束他们就能回家。 在这一点上陈恪的态度很明确,而马师利的态度就不好说了。 在一方明确一方不明确的情况下,没人想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下。 这些人要不混迹官场,要不混迹商场,勾心斗角的事经历多了,明白这时的自己该怎么做。 于是陈恪收到了十三张保护费的欠据。 他绑架了十五个人,除去张出尘和婵儿还有十三人,这些人中有的是父子、有的是兄弟,还有一个是肥城主的师爷,但不管是谁都要缴纳保护费。 在这十三张欠据中有一张是张出尘出具的,律邵宗的保护费是一万两银子。 张出尘很痛快地在欠据上签字按上手印,然后起身走了,跟在她身后的婵儿一定要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让他觉得两人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可他不在意,轻笑一声转脸看向律邵宗。 这时大家陆续走出这间茅草屋,只有没在欠据上签字按手印的律邵宗留下,一定有事。 而律邵宗看看肥城主的背影,回过头来看向陈恪,低声问道:“战后你想怎么对我?” 这是一个难题,兴律两国于十年前定下“安定盟约”,两国皇帝互为兄弟。 按照这个约定,律国皇帝就是大兴王朝当今皇帝的叔叔,律邵宗则是他的兄弟。 现在的兴律两军正在安定城下厮杀,但盟约并没作废,这层关系仍然存在。 律邵宗提醒他,而他却淡淡地回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战后将你送上去就跟我没关系了。” 他的态度让律邵宗生气,这是赤裸裸地打他的脸。 第9章 火烧峡谷 正如陈恪所料,晚六时前,两名送信的战兵牵着战马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在送信战兵回来的时间上他判断对了,就看马师利会不会按时发动偷袭了。 这是一件大家都好奇的事,不论是小部队的将士,还是律邵宗等人。 这时的他们很清楚,作为小部队的俘虏没危险,而被马师利他们发现危险就大了,灭口是肯定的。 就连律邵宗都不知道马师利是来救自己的还是杀自己的,从安全角度出发,还是待在小部队为好。 他知道小部队不会杀了自己,定远军也不会杀了自己,大兴王朝的太后、皇帝、文武百官都不想杀了自己,在这支队伍里他很安全。 想明白的律邵宗就坚定地站在小部队这边,抬头看看头顶的乌云,担心地问道:“会不会下雨?” 他很担心,夏季的晚上七时多正是满天青白的时候,可这时却是一片乌云压顶,一旦落下大雨,陈恪的火攻之计就无法实施。 律邵宗的双脚站在小部队的地盘里,心态竟然保持高度的一致,说出担心的话,听陈恪淡然回道:“自定军城的那场狂风开始,我就坚信老天爷站在我们这边。” 他说这话挺唯心,但律邵宗竟然信了,那场大风刮得确实诡异,不早不晚时间正好,否则不会造成那么大的危害。 在这件事上他没理由指责任何人,陈恪下令放火仅限于城主府,目的是掩护小部队出城,他没想火烧定军城,但那场大风却想这么干。 火烧定军城与陈恪无关,有关的是火烧这座峡谷,不知老天爷帮不帮他? 想到这律邵宗再次抬头看天,肯定陈恪这次要失望了。 这时的他竟然很担心,一旦落下大雨火攻计划失败,陈恪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撤走。 想到在大雨中跟着小部队爬山越岭的艰难,律邵宗轻叹一声,低下头时感觉衣角被扯动两下,转头见婵儿对他打个手势,急忙起身跟在婵儿身后走出去。 两人一先一后来到一处僻静地,婵儿站住双脚转脸四处看看,回过头低声说道:“夫人让奴婢来告诉殿下,大战一起殿下就准备跑路。” “最好的时机是跟狗头军师一起冲,然后趁机脱身,但绝对不能杀戮小部队的将士,否则狗头军师一定报复,这是夫人一再叮嘱的事。” 听这话律邵宗就感觉奇怪,抬头看看头上的乌云,低下头低声问道:“还能打起来吗?” 婵儿痛快地回道:“夫人没说。” 律邵宗再问:“本王为何要跑?” 婵儿还是痛快地回道:“跑了对殿下有利,你是被绑架的,抓住时机奋勇杀出小部队的围困,凸显了殿下的智慧和英勇。” 这席话让律邵宗心动,可他有顾虑,矛盾地说道:“万一被狗头军师抓回来可就没脸了。” 他担心这事,却听婵儿低声说道:“夫人说了,狗头军师如是真聪明就不会去抓殿下,如是假聪明,殿下被他抓回来,夫人也有办法解决这事。” 听这话律邵宗下定了决心,他迷恋张出尘,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智慧也是他看重的。 两人商量一番婵儿悄悄走向后崖,那是女营的所在地。 而律邵宗却悄悄走回来坐在陈恪身边,见他正用一块石头在地上画着奇怪地符号,顿号、逗号、句号......律邵宗不认识这些标点符号,不知他在干什么? 而陈恪却在担心,一旦大雨倾盆而下,火攻计划失败,他就必须组织小部队迅速撤离。 想好了后路,陈恪继续画着这些标点符号,努力稳定自己的心神,听悄悄摸过来的通信兵王小乙低声说道:“军师、律军已进入峡谷。” 王小乙的语气充满了崇拜,自家军师就这么厉害! 而陈恪却继续画着符号,淡淡地说道:“稳住。” 他这时写的却是“急急如律令,乌云散玉兔出”。 律邵宗认识这行字,立刻认定他在做法,于是抬头看看天空,惊讶地发现乌云正在慢慢散开。 而王小乙却再次悄悄摸过来低声说道:“律军已进入腹地。” 听到这个消息陈恪不再等了,抓起长弓起身抽出羽箭,而王小乙则兴奋地打着火石给羽箭点火,看他拉弓一箭射下,嘭地一声火焰燃起,顺着桐油的线路快速奔向那座茅草屋。 随着攻击信号发出,峡谷上方瞬间出现数百道火色流星,嘭嘭之声不绝于耳,一团团火焰引发了洒在各处的桐油,整个峡谷瞬间升起大火,在一片凄厉的惨叫声中,陈恪再次抽出一根羽箭射出,怒吼一声:“血债血还。” 三面崖顶随即传来数百道怒吼声,漫天的箭雨随着怒吼声化成一道道流星,射倒一片乱窜的身影。 火烧峡谷的计划实现了,律邵宗惊骇地发现乌云彻底散开,一道银光洒落下来,借着崖底的冲天大火,一道道身影看得更清晰了。 陈恪这时就瞄准一道逃窜的身影,那条金色的腰带在他眼里好比一条蟒蛇那么粗大,他的身影更像一个大水缸。 在他眼里这个目标够大,随即放开拉着弓弦的手指,一道流星疾驰而去,好似传来噗地一声,羽箭钻进他的后颈。 看着那道身影扑倒在地被大火迅速吞噬,陈恪大吼一声:“诛杀罪魁马师利。” 四面顿时传来一片欢呼声,“诛杀罪魁马师利”的吼声漫山遍野。 而律邵宗奇怪,大声问道:“你认识马师利?” 陈恪大声回道:“不认识,但他必须是马师利。”说着话他又射出两箭,随后大吼一声:“擂鼓” 王小乙立刻跃上崖石大吼一声,一通激烈的鼓声随即传来,陈恪高喊一声“冲锋”,举起长刀带头往山下冲去。 随即一片“杀”声响起,一道道身影冲了下去。 而律邵宗也紧紧地跟在陈恪的身后往下冲。 这场大火烧死了大部律兵,还有少部分逃了出去,小部队就不会放过他们,七百多名战兵疯狂地追击下去。 随着喊杀声越来越远,崖上崖下慢慢安静下来,只有大火的噼啪声不时传来,焦臭的气味充斥着整座山崖。 这时的崖顶还有一百多人,女营的女人们人手一把长刀,连小娃娃的手里都握着一柄匕首。 而四十余名伤兵也是人手一把长刀,与女人们一起警惕地盯着肥城主他们。 他们不在乎这道难闻的气息,只怕肥城主等人趁机作乱。 而肥城主却没这个意思,躺在一块崖石下安心地做他的俘虏,连逃跑的念头都没有。 但师爷却不甘心,附在他耳边低语:“良机不再,我们趁机逃走。” 他没想作乱,只想趁机逃走,这时陈恪不在,那个王军头也不在,这样的良机一会就没了。 师爷焦急,可肥城主却摇摇头低声回道:“你认为狗头军师想不到?” 听这话师爷立刻泄气了,他不认为陈恪想不到。 这时他就不想说话了,还是安心地做俘虏吧。 却听肥城主低声说道:“如白马王趁机跑了出去,我们回去之后就紧抱他的大腿。” 肥城主的这句话让师爷摸不着头脑,低声问道:“为何?” 听师爷疑问,肥城主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低声说道:“白马王能跑出去,说明他与狗头军师达成了某种默契,狗头军师日后可能会帮他一把。” 肥城主的这席话让师爷更迷糊了,而他却不再言语,看着天上的月亮喃喃地说道:“狗头军师的运势太好,不知这种运势还能保持多久?” 这话深入师爷的心,今晚这一战不是胜在陈恪的谋划上,而是老天都在帮他。 这种心态不仅师爷有,那些人质也这么想,连婵儿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时的她一手捂着鼻子,嘴里却气哼哼地说道:“夫人、这家伙真是福星高照。” 婵儿很生气,狗头军师就应该失败再失败,没想到竟成功了,上哪说理去? 气不过的她就向张出尘发牢骚,而张出尘却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远处。 山下的喊杀声渐渐停止了,一道悠长的号声传来,再见一道道火光迅速往山上奔来,张出尘轻出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陈恪能审时度势,确实厉害。” 张出尘说出这话就是对陈恪的肯定,在大胜的情况下,他竟能稳住求胜之心及时停止追杀,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得。 第10章 灰飞烟灭 见律邵宗跑了,王寅立刻下令搜捕,而陈恪却制止他,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大胜在即,律邵宗在我们手里会很难办。” “他是律国皇子,抓住他,朝廷是将他送回去?还是在谈判中用他要挟律国?还是将他幽禁起来?不论哪种方式都不合适,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就会迁怒我们。” “而对我们来说,火烧定军城,抓了定军城主肥祥等人,又在峡谷烧死了三千多律军,杀了律军高级将领马师利,这个功劳已足够大了。” “这时再送上白马王,你让杨牧将军怎么办?一个白马王已不在杨将军的管辖范围内了,上报朝廷会让皇上不知如何处理,还可能被政敌抓到把柄。” 听他一席话,王寅张张嘴闭上,再张张嘴又闭上,好一会方才说道:“这是你的功劳。” 陈恪笑道:“论功行赏,我会被封公封侯?还是会被提为骠骑大将军?” “我只是一名举人,不是军人,如弃笔从戎,文官集团不会给我一个高级军官的位置,给个翊尉就不错了。” “而你就不同了,你是勇尉,在杨将军的运筹帷幄下立下如此大功,连提三级成为都尉都有可能。” 听他所言王寅怒道:“我是抢功的人吗?” 而陈恪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这支小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吗?何谓抢功?” 听这话王寅怔住,他的确是这支小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可打来打去,最高指挥官于无形中已变成陈恪了。 可他还是这支小部队的最高指挥官,这笔糊涂账需要仔细算一算。 但陈恪却不想算账,伸手搂着王寅的肩膀说道:“我们是兄弟,同荣同辱就要将利益最大化,与其分功谁也没被提起来,还不如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他说这话很合理,但王寅却无法接受。 于是陈恪继续说道:“我是文人,还要去京城参加会试,然后做知县、做知府、最后当上丞相,届时我兄弟一文一武共保朝廷。” 他说这话让王寅心动,以陈恪之才,将来当丞相绝对没问题。 于是两人又谈一会,陈恪笑道:“走吧、弟兄们休整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偷袭秦关城帮杨将军一把。” 陈恪说得轻松,而王寅则轻松地大笑一声,他们赢了。 定远军确实赢了,站在城头上的杨牧仔细查看一番律军的营寨,立刻下达命令:“以一千骑军为一队,前后间隔一里路,一万定远军出城追击敌军。” 杨牧认定律军已悄然退军,他就不会让律军这么轻松地走了。 而萧开道也认为杨牧不会让他们轻松离开,安排一支伏兵埋伏在半路上。 可他没算到杨牧竟使用了波浪式追击法,伏兵刚围住一千定远军的先头部队,后面就冲来了一千骑兵。 好不容易挡住了这支骑军,后面又冲来了一千骑兵,等第五浪骑兵冲来,这一万伏兵彻底崩溃了。 萧开道忽略了一件事,退兵与追兵的心理状态绝不一样。 追兵极想在追击战中获得战功,而伏兵却不想为其他退兵付出牺牲,眼见定远军的骑兵没完没了地冲来,心理防线顿时崩溃,撒开腿就往秦关城跑去。 而得到消息的萧开道也不愧是律国名将,立刻下令稳住全军,摆开阵势准备与追兵打一场硬仗,如能反攻回去拿下安定城则大局已定。 可他正在排兵布阵时却得到一个坏消息,秦关城主将马师利带兵前往定军山营救白马王,却被对方的一把大火烧死了近四千精锐,马师利也被一箭射死。 这则消息让萧开道怔了好一会方才怒喝一声:“马师利该死。” 马师利隐瞒了白马王被擒的消息,自己想吃独食,冒然抢功的结果是身死兵败,扔进去四千精锐。 可这不是萧开道最生气的地方,他生气在秦关城因此空虚,一旦被定远军夺取,他连退路都是问题。 这时萧开道不想再与追击的定远军决战了,立刻下达死令,留下一万兵马挡住追兵,自己带着主力急奔秦关城。 可在这时他又得到一个消息,一支定远军冲进秦关城,秦关城的律军全线溃逃。 听到这个消息萧开道的脸都气青了,立刻下令加快行军速度,务必抢回秦关城。 而杨牧也得到这个消息,在听取小部队的通信兵简要汇报后,这位沉稳的将军仰天大笑,立刻派出快马急奔后方,调动后面缓步而行的一万定远军加快速度全线追击。 这时的他不再试探性的追击了,将十队兵马合成一队全力追击下去,绝对不给萧开道夺回秦关城的机会。 杨牧知道小部队还有八百战兵,使用诡计夺回了秦关城,可他们最多只能扩充到三千人,以这样的力量承受不住萧开道的十余万大军。 为声援秦关城,杨牧下令,在追击中让一万骑兵高喊“火烧了定军城,夺回了秦关城”的口号,一路猛冲下去,立刻让准备挡住他们的一万律军全线崩溃。 这时的律军上下终于明白他们为何撤军了,萧开道的苦心隐瞒大白于律军之中。 于是十余万大军再无战心,行军队形也无法保持住,大家一路狂奔,唯恐被定远军追上。 而萧开道却不管溃散的队伍,带领本部一万人马急奔秦关城,只有夺取秦关城才能找到退兵的支撑点,否则就是一败涂地。 杨牧也是这么想的,率领一万定远骑兵一路猛追,身后是狂奔而来的另一万定远军铁骑,他的首要目的就是守住秦关城,摧毁萧开道的退兵支撑点。 两支大军都在火急火燎地奔向秦关城,可他们却没有溃兵跑得快。 一股股溃兵从秦关城下跑过去,他们缺乏萧开道的脑筋,没有夺取秦关城的一点想法。 这一情景被站在城头上的王寅看见,立刻就要带兵冲出城去截杀。 而陈恪制止了他,低声说道:“此战的首要是守住秦关城,如秦关城再次失守,将陷我追击部队于险境之中。” 这句提醒让王寅打了一个冷战,立刻大声吼道:“除去老弱妇孺,全城青壮上城防守。” 这道命令一下,全城仅存的两千余名男女老幼纷纷跑上城头。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如律军再次攻城,他们宁愿死在城头上也不愿束手被戮。 秦关城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守城的决心直冲天地。 当萧开道看见城墙上火把林立,混杂的守军中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时,不禁长叹一声,下令绕道而走。 他知道守在城墙上的是一支死军,不杀光他们无法夺取这座城池,而追在后面的杨牧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萧开道的绕道而走让律军彻底失去退兵的支撑点,全线崩溃的律军没人会停下脚步去抵挡身后的追兵。 这时的他们只与同袍比速度,就看谁跑得快了。 十多天前的这一幕再次重演,不同的是追杀与逃跑的对象倒了过来,那天他们追杀得有多痛快,今晚就跑得有多痛苦。 所谓兵败如山倒,十余万律军被两万定远军追着跑没什么可奇怪的,而奇怪的却是秦关城的不动如山。 冲过去的定远军骑兵奇怪地看一眼城头,然后继续策动战马狂奔下去,这时不是好奇的时候,争取战功才是重点,万一追上萧开道一刀砍下去,想想都觉得挺美。 而追下来的杨牧看见这一幕却大笑不止,他最担心的就是秦关城再次失守,而不动如山的秦关城守军则是首功一件。 于是杨牧放心地追击下去,而看到这一幕的陈恪却悄然走下城墙。 这时已是清晨,打赢这场战争的他完成了自己确定的任务,他要去找那棵大树,准备再次站在大树下面等待奇迹,躺在大树底下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奇迹发生,让他打倒立都可以接受。 他为那个与他同名同姓的青年、还有他的表哥表嫂、他的侄儿、以及那些被屠杀的百姓报仇了,可以身无牵挂地回去了。 他没想去完成那个青年的临死嘱托,他的那位未来岳丈、那个未婚妻一定会得到消息,他俩的婚约也就自动解除了。 这时他的思路跑偏了,忘了自己顶替了那个青年,也忘了焦老三将他当做那个青年,一身轻松的走着,凭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找到了那条小河。 然后顺着小何往前走去,成功地找到了那座小桥,再然后看着那个方向瞪大了双眼。 这座小亭变成了一堆焦炭,而那棵大树却只剩下一个树墩,四周却是一圈圈洒落的黑灰。 看到这一幕陈恪愕然好一会,然后愤怒地吼道:“谁这么缺德,焚烧一棵大树干什么?” 他无法理解烧树的那个人,保留这棵大树乘个凉观个景不好吗?让他在树下站着或躺着再或打着倒立等待奇迹的发生不好吗? 第11章 身无分文 定远军一路追杀到两国边境线,杨牧果断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他不想追过去,那座定军城已被烧成了一座废墟,这时带兵过去是想接济那些难民吗? 他没这个能力,手中只有两万骑兵,追杀逃兵没问题,却连攻城的实力都没有。 他也也没这颗善心,律军屠杀秦关城的军民近万人,这是报应。 于是果断停止追击,下令清点胜利果实,自己带着亲兵奔向秦关城。 杨牧极想见见那个屡建奇功的人,他知道王寅,那是一员猛将,却无这份谋略。 等他进入秦关城却见到垂头丧气的王寅,然后知道陈恪竟悄然走了。 王寅是个老实人,如实叙述了陈恪的意见,让杨牧沉吟好一会方才叹道:“国士啊!” 陈恪对王寅说的那席话提醒了杨牧,在论功行赏时确实应该做点手脚。 这是一件挺违背良心的事,但当事人愿意就不存在良心问题了,陈恪的功绩可以适当的表述一下,而小部队的战绩是在杨牧的遥控指挥下取得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如不在上报中做点文章,那些文官就会鸡蛋里挑骨头。 甚至会将秦关城失守的责任扣在他的头上,反正文官看着武将就不爽,见杨牧立下如此大功就更不爽了。 经陈恪提醒,杨牧知道怎么办了,于是询问一句关键的话,“陈恪身上有银子吗?” 这话提醒了王寅,陈恪原来还有二两纹银,却送给逃难的人,这时应该身无分文。 于是杨牧再道:“赶紧给他送去一千两银票。” 他认为一千两银票真不多,可在众将士那里却做不到,谁揣着银票打仗? 现实就是这样,王寅大呼小叫、上蹿下跳地召集众筹,好不容易凑了十多两纹银,骑上快马冲出城去,生怕晚一步陈恪就会饿死在路上。 王寅跑了,杨牧则开始处理肥城主等人,肥城主真姓肥,与他的体型无关,作为俘虏,肥城主是可以上报朝廷的。 在这件事上杨牧完全赞同陈恪的做法,如让他处理白马王就棘手了。 白马王跑了,这是陈恪的失职,将功抵过,陈恪无功无过,这个处理结果大家都满意。 而律邵宗也非常满意,他与阴险狡诈的狗头军师斗智斗勇并成功脱险,充分体现了他的高智商和大无畏精神。 而过错却全在马师利身上,他的被俘是马师利一手造成的,定军城的大火更是马师利送去的。 在这件事上他与萧开道达成了一致意见,一切都是马师利的错。 两人对过台词,萧开道下令班师还朝,带着六万多残兵败将凄凄惨惨地奔向律国首都上京。 律国这次出兵不利,十五万大军折损了一半还多,一统江山的计划再次落空。 萧开道为此闷闷不乐,打了败仗的名将脸上无光。 而律邵宗却在思考一件重要的事,“如何收伏陈恪为我所用?” 他欣赏陈恪的智谋,认定这是一位军师级人物,如让陈恪效忠自己,白马王的两肋一定会长出一对翅膀飞上天。 想到这匹飞马律邵宗就两眼放光。 可他将陈恪想得太完美了,殊不知这位军师陷入了困境,快走到安定城时方才想到自己身无分文。 而且身份也是问题,穿着这身破烂红色衣甲,走到安定城下就会被守城门的军兵抓起来。 这时他就发现自己也有智商不够的时候,面对当前的困境他也没招,只能坐在路边等奇迹发生。 这次他还真等来了奇迹,王寅带着焦老三和王小乙快马追上来,见他坐在路边立刻大笑道:“兄弟妙计无双,就知道我等会追上来。” 在王寅的心目里陈恪就是这副形象,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而陈恪苦笑道:“只想尽快离开那块伤心之地,却没想到身上分文没有,连身份都是问题,坐在这里也是没招了。” 他说的也是真心话,自己的智商确实很成问题。 而王寅和焦老三、王小乙却一齐叹口气,一致认为这跟智商无关,谁看到那一幕都会这样。 焦老三的眼泪流出来了,他与罗平情同手足,想到罗平一家三口死后连具尸体都没留下就心如刀绞。 马师利做绝了,为毁去屠杀百姓的证据就纵火焚烧,那条小巷里的民居连同被杀百姓的尸体一齐化为灰烬。 想起这幅惨状,王寅非常理解陈恪的心情,安慰一句:“我们报仇了。” 他们杀了屠夫马师利,杀了四千余名刽子手,可心里的这股恨意却仍然无法消散,那是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他们怎能下得去手? 他们无法理解这种人兽的心理,只能默默地走进安定城,默默地穿过狂欢的人群,默默地走进香水行,默默地将自己的身体浸泡在池水里。 这时的陈恪又想起了那个婴儿,他被长枪扎进肚子举在空中会有多痛苦? 就是这个婴儿的惨状激发了他的杀心,那股无能为力的消极心理彻底消散,那时的他只想做点什么,唯一的念头就是抡起钢刀。 在那之后的十多天里他杀了许多律兵,却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纵然火烧定军城死了上万人,他的心里还是没有一点愧疚,那不是他干的。 不只他这么认为,连律邵宗、肥城主他们也这么认为。 可那些被烧死的许多人也是无辜的,而真正的始作俑者、那位律国皇帝却仍然好好地坐在他的宝座上。 这是一道并不复杂的问题,可这时的他却很矛盾,这里不是他的国他的家,站在大兴王朝的立场上大杀特杀完全是被律军逼的,大战结束他就陷入到矛盾之中。 他已解开了心理上的结,他给那个青年一家报仇了,也给那个婴儿报仇了,甚至还给秦关城被屠杀的百姓报仇了,但说由此就成为大兴人他还是无法接受。 那个世界的祖国才是他的根,可那棵大树却被烧毁了,凭直觉他就知道,纵然找到老君山也未必能够找到那棵擎天巨树,他可能回不去了。 这时的他就要考虑一个严重问题,“我的根在哪?”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人是群体生物,找到根才能融入这个群体。 泡在池水里的他在思索这个问题,而王寅也不打扰他,让焦老三和王小乙陪着他,自己跑去府衙给他补办了身份证明,又给他买了两套适合运动的剑服。 这套服装的袖口包裹手腕,下摆仅到膝盖,扎紧革带就是这个时代的运动服。 王寅很快办完事回到香水行,等陈恪刮了脸、洗了澡,穿上这套剑服后,焦老三由衷地说道:“我妹妹若不是嫁人了,一定让你当我妹夫。” 而王寅笑道:“你要点脸吧,我兄弟只娶美女?” 听他贬低自己的妹妹,焦老三怒道:“我妹妹不美吗?” “哈...”王寅大笑,连王小乙都跟着笑起来。 他俩的笑声纾解了陈恪的忧郁,几人说说笑笑地走上酒楼,一个时辰后又进入洒泪而别的情节。 王寅动情地说道:“在外面不如意就回来,我们永远是兄弟。” 焦老三和王小乙在他身后拼命地点头。 而陈恪却大笑一声,挥挥手转身就走,朗声回道:“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是那个世界的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意思是明年我还来。 而王寅他们也听懂了,看着他的背影继续点头,陈恪回来他们绝对欢迎。 于是这两句诗就流传开来,当陈恪走出南城门时,这两句诗已在安定城内流传,当天下午就有人使用这两句诗告别,“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啊!” 他不加这个“啊”会好些,这个“啊”字一出,顿时让送行人邹起眉头。 这是陈恪走出安定城之后的事了,当他城门后突然萌发一个想法,拦住一位白发老翁客气地问道:“请问老丈,从哪座山可以走到江宁府?” 这个问题让老翁皱眉,他不知江宁府在哪? 但白发老翁绝对不会说这话,仔细端详他一番,见他头戴硬幞头、身着一身崭新的青色剑服,肩上扛着一根哨棒,哨棒上挂着一个包袱。 这副形象让白发老翁无法确定他的身份,于是指指远处那座山不确定地回道:“那座山名为清凉山,顺着山脉走可达广昌府。” 老翁的意思挺明确,他去广昌府问问。 他听懂了,江宁府太远,他应该一路问下去,首站就去广昌府吧。 于是躬身一礼,大步向清凉山走去。 第12章 奇怪遭遇 安定城大捷,让担惊受怕的老百姓总算将这颗心放进肚子里,该读书的读书、该下地的下地、该做工的做工,该经商的经商。 大家的日子又恢复了正常,烈日炎炎之下,官道两侧的田地里仍然耕作着除草洒水的农民。 而在这条宽大的官道上,南来北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其中一辆马车非常显眼,能被十一名骑士护送的两轮马车,坐在车里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这个猜测没错,坐在车里的就是兴京豪商张出尘,用陈恪那个世界的说法,她是位富婆。 这位富婆很有钱,可这时却默默地坐在车里,正努力消除自己的尴尬。 她没法不尴尬,十一名护卫找到了安定城,见到他们她就很尴尬,怎么叙述当时的情景? 她不能说是被小部队的将士们请上了马车,更不能说是被他们捆住双臂双脚塞住嘴抬进马车的,那个狗头军师还时刻准备将她扔出去挡灾。 这是事实,可她不能说,只能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 好在丰自武也没细问,他也挺尴尬。 当他发现城主府燃起大火时就立刻带队奔过去,可被街上疯狂抢夺金银珠宝的人群给拦住了。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却不知张出尘和婵儿就在前面那五辆马车上,等明确时大火已经随着狂风扩散开来。 那时的他们只能往南城门拼命地跑,他只能这么形容,夹在人山人海的逃命群体里,他们还能跑起来就已经是高手了。 好在他们都是高手,被烧得七零八落也能冲出南城门,然后人找人总算汇集到一起,欣慰地发现没落下谁。 欣慰之后就要往南追了,却被紧急赶来的律国军队关进了难民营。 面对野蛮的律国军兵他们不能反抗,作为大兴人,他们是律军的重点怀疑对象,反抗就落下了口实,不利于他们今后来律国做生意。 好在他们有背景,打出白马王的旗号让律兵不敢对他们怎样,而那些没背影的大兴人就惨了,他们就是进入虎口的羊,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好在几天后白马王回来下令放了他们。 这些经历可以让丰自武写一部“悲惨世界”,但他没这个想法,还不想说,作为一流高手,落到这个田地他也挺尴尬。 于是十一名尴尬的护卫簇拥着这辆马车往京城驶去,车里坐着同样尴尬的张出尘。 但婵儿不尴尬,她就是生气,这一路都趴在车窗旁边仔细观察两边的行人,她时刻准备着,发现那道身影立刻冲下车去出拳踹脚。 可她失望了,过去三天也没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时她就感觉奇怪了,不禁奇怪地问道:“狗头军师是飞起四个狗爪跑的吗?” 问出这么奇怪的话她也认为不可能,狗头军师没有四个狗爪。 出安定城前她打听的很清楚,狗头军师是戴着硬幞头、身着青色剑服、肩上扛着一根哨棒、棒上挑着一个包袱,迈动两个狗爪走的,临行时还恬不知耻地作了两句狗诗。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一听就是狗头军师才能作出的狗诗。 婵儿很生气,这么多天还是越想越生气。 见她这副神态张出尘就不能不说话了,小姑娘总是这么生气可不行。 于是缓缓说道:“你最生气的是两件事,一是将我俩五花大绑、嘴里塞上棉布抬进车里。” “第二就是在山上的那席话,你认为他想害死我俩。” “但你没想他这么做的原因,琢磨一番对你有好处。” 听张出尘所言,竟对狗头军师的做法予以肯定。 婵儿奇怪,张出尘就不得不给她解释:“他能带着六百多人进入定军城,说明胆量极大。” “而在大堂上迅速出手说明应变能力极强。随后就将我们五花大绑地塞进车里,说明做事十分果断。” “其后以律邵宗威胁肥城主,让他出面通关,保证小部队一路通行进入定军山,说明掌握了肥城主的软肋。” “然后他用我来威胁律邵宗,再用狼群毒蛇和搜山的律兵来威胁我俩,让我们乖乖地当俘虏,显示他对人心的把控已到很高的层次。” 说到这张出尘看看婵儿,见她一脸的沉思,于是转脸看向车外,听婵儿说道:“狗头军师用夫人威胁白马王,充分体现白马王对夫人的一往情深。” 听到这话张出尘抬手摸摸额头,随即想到婵儿只有十五岁,于是放下手臂低声说道:“他用我来威胁律邵宗,不是因为他对我一往情深,而是暗示律邵宗,他做事可以无下限。” “婵儿、你要记住,所谓的一往情深都是在花前月下产生的,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什么样的一往情深都会烟消云灭,保住自己才是首要。” “而对律邵宗来说,别说他的生命,就是面子都比我重要,陈恪把握了这一点,用我来威胁他就是让他明白,如不乖乖就范,他有许多办法让律邵宗没脸。” “陈恪很聪明,律邵宗也很聪明,两个聪明人无形中就形成了一种默契,所以我让律邵宗逃走,就是为了证明他俩确有这种默契。” 张出尘说了一席话,可婵儿却听个一知半解,只知道夫人好像很欣赏狗头军师。 而她也不得不承认,狗头军师确实厉害,用算无遗策来夸赞他,嗯、确实很狗头。 但她还是想找到狗头军师,她有十一名高手护卫,一定能将狗头军师打得跪地讨饶。 婵儿很期待这幅景象,再次将头探出去寻找狗头军师的踪迹,却不知陈恪正在那座大山里走着。 他比张出尘早走了两天,出了安定城南门进入清凉山一路往南走去,渴望能够遇到那棵擎天巨树。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棵擎天巨树好似可以移动。 他想明白了,秦关城里的那棵大树并不关键,关键的是老君山里的那棵巨树,他是被那棵巨树送到这个世界来的,而秦关城的那棵大树纯在掩他耳目、扰乱他的思维、混淆他的视线。 他要是站在或躺在或在那棵大树下打倒立等待奇迹发生,一定会让那棵巨树笑死了。 心里萌发“笑死了”这个词陈恪微微一怔,他将那棵巨树拟人化了。 然后萌发一个奇怪的想法,那棵巨树是否也能化为人形移动呢? 他看过许多神话小说,竟然接受这个想法,巨树可能就在这座山里喝着茶水眯着双眼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萌生这个想法,他就决定重新启动老君山状态,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渴饮山泉水、饥食山中果,困了就找个隐秘的地方睡一觉,无牵无挂倒也逍遥。 而奇怪的是,他在密林里走了三天,竟没遇到一条毒蛇、一头猛兽。 但他却没觉得有何奇怪之处,在老君山时就是这幅景象。 他以为走对了路,前面不远处的密林中应该矗立着一棵擎天巨树。 那时他就会与巨树好好商量一番,他在那个世界还有牵挂,每年清明还要去父母的坟前扫墓,每逢佳节还要将供果摆在父母的墓碑前,这是他的责任。 那个世界的那块墓碑就是他的根,他不想成为无根的浮萍漂流到别的世界。 想好了说辞他就继续往前走去,还相信一定能打动巨树的那颗树心。 华夏儿女讲究孝道,百行孝为先。 华夏的巨树也一定讲究孝道,巨树也肯定怀念自己的父母,一人一树拥有共同语言。 带着这个信心走到夜幕降临,倚在一棵大树下想起一件事,“还得与巨树商量一下把背包还给我,那里有我的身份证、银行卡,别的我可以不要,但没身份证、银行卡却是寸步难行。” 然后重新组织一下与巨树沟通的语言,静下心闭上双眼。 走了一天的山路他挺累,闭上双眼很快进入无我无人无时间无空间的状态。 这种状态竟然保持了一夜,直到一缕红光射在他的脸上,神清气爽的他睁开双眼,惊讶地看着一轮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片金色。 而金色的太阳在上升中不断变红,直到全部露出水面时已变成一团火球。 看着这团火球他闭眼,随即睁眼转望他处,愕然地发现密林不见了,扭头往后一看,身后那棵依靠的大树也不见了,他竟坐在陡峭的山崖之巅。 一怔间仰头翻落下去,惊慌中看见一条宽阔的大河。 正在空中飞翔的他可以感受一番老鹰迫降的惊慌,然后扑通一声掉进滚滚而去的波涛之中。 第13章 需要观察 安定城大捷已过去三天,大兴王朝的太后、皇帝及众大臣得到捷报也过去了两天,可他们还没议定奖赏的办法,因为他们都很尴尬。 刘太后很尴尬,她听信左丞相范泰所言,不相信律国会出兵攻打大兴王朝,差点追究杨牧一个造谣滋事罪,虽经右丞相谭远忠劝谏,但还是下旨申斥了杨牧一番。 可事实却让她尴尬了,杨牧的推断是对的。 这时的她只能紧闭御口,等众臣拿出奖赏办法。 而左丞相范泰这时也很尴尬,当初带头攻击杨牧造谣滋事的就是他,这时无法张开这张嘴。 面对这种局面谭远忠也没法说话,当初是他力保杨牧,这时再说话就有攻击范泰的意思了。 而其他大臣也都有这两种心态,一方挺尴尬,另一方要保持君子风度,于是第三天的朝会仍然是寂然无声,大家都在等第一个说话的人。 在千呼万唤中就有第一个说话的人出来了,御史中丞杨国斌出班奏道:“臣弹劾定远将军杨牧,因其指挥无方,致使秦关城失守,近万军民遭到屠戮,应追其失职之罪。” 陈恪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不要脸的人哪都有,可御史中丞这样的高官竟能说出这话,让众臣也感到惊讶。 但这样不要脸的话却也有支持的人,又有两名大臣出班奏道:“臣附议。” 这时反对之声响起,“臣弹劾御史中丞杨国斌、户部左侍郎曹中襄、工部右侍郎王钦里通外国。”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铿锵有力,众臣纷纷看去,只见左武卫上将军曲昌候曾乐行出班说道:“定远将军杨牧,以不到三万兵力大败律军十五万。” “故律国对杨牧恨之入骨,杨国斌等人急于为律国报仇,故弹劾杨牧,请圣上、太后明鉴。” 曾乐行的这项指控极其严重,杨国斌立刻反驳:“杨牧被困安定城,若不是那支小部队火烧定军城、夜袭秦关城,杨牧何以制胜?” 杨国斌抓住这一点反驳,曾乐行自有驳斥之语、冷冷问道:“那支小部队不是定远军吗?指挥官王寅不是定远军的勇尉吗?” 他说到点子上了,而杨国斌也有话说,立刻回道:“王寅只是一员猛将,若不是应州举子陈恪为其出谋划策,何来如此战绩?” 杨国斌了解一些情况,将重点放在陈恪身上,陈恪是文人,这场大胜的功绩可以落在他的脑袋上。 而曾乐行回道:“陈恪确有功绩,但仅限于战术上,在整个战略上却是执行杨牧的部署,杨牧率领定远军主力死守安定城,牵制住律军主力。” “同时派出小部队袭扰律军的粮草辎重以麻痹律军,寻机奇袭定军城,火烧定军山峡谷,夜袭秦关城。” 说到这曾乐行面向御座拱手说道:“陛下、太后,陈恪在此战中确实立下功勋,但他一时不慎让白马王逃走也是一项罪责,恳请太后、陛下赦其罪,不奖不罚。” 曾乐行为陈恪讲情,而坐在御座上的皇帝李祯却转脸看看身后,然后回过头郑重说道:“准。” 见皇帝赦免了陈恪,曾乐行躬身说道:“谢陛下、太后。” 然后直起身正要说话,却听李祯继续说道:“曾卿、杨卿弹劾杨牧一事,朕不接受。” “定远军以弱敌强并取得大胜,太后与朕心中甚慰,传旨、授杨牧忠武上将军之职,授王寅都尉之职,重赏定远军。” 听见这道旨意,范泰的嘴角抽动一下。 但他不会反对,皇上、太后没提以前的事,谭远忠和曾乐行也没提以前的事,再出面反对就被动了。 而从皇上的旨意来看,太后和皇上已经商量过了,杨牧连升两级成为忠武上将军,这是对他们不满了。 而一名尉职军官竟然由圣旨亲自任命,这就是要骂娘了。 难怪太后和皇帝如此愤怒,范泰他们的连续判断失误就是直接原因。 一个月前杨牧密奏,律军大规模集结,有攻击大兴王朝的企图。 而范泰等人却认为,这是律国皇帝想要进行夏天狩猎活动的迹象,他们以前是这么干的,今年也会这么干,我朝没必要这么紧张。 而等律军攻占秦关城兵临安定城下,他们又认为安定城守不住了,宜调遣重兵守卫广昌府,以掩护朝廷迁都。 他们的理由十分充分,安定城一破,居高而守的平衡态势即被打破,律军铁骑冲下来,面对天佑平原的一片坦途,广昌府也守不住。 广昌府沦陷,如黄河天险无法阻敌,应州府也将面临沦陷的危机,那时兴京危矣。 他们推算的十分明白,还劝太后、皇帝立刻动身,渡过长江前往江宁府。 他们什么都算到了,可就是没算到定远军会取得大捷。 面对这种危急情况刘太后动摇了,幸亏李祯坚决不走,还喊出“与兴京共存亡”的口号。 李祯那时的态度让这时的刘太后挺尴尬,范泰等人也挺尴尬,他们不说话,李祯就要说话了。 而杨国斌、曹中襄和王钦这时也不说话,他们的目的是以攻为守,如能引得支持杨牧一派清算旧账最好,那时就会让刘太后恼羞成怒,让他们成为胜者一方。 如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借弹劾杨牧之机,保住自身也算可以。 他们算得挺好,却奇怪曾乐行绝口不提前事,而是弹劾他们里通外国。 这项弹劾十分严重,连范泰都不敢公然为他们说话,虽然刘太后和李祯并未追究,但在他们母子心里留下一道疑痕也是十分不利。 杨国斌三人心里郁闷,退朝后立刻去找范泰。 而范泰则叹口气说道:“曾乐行一定得到谭远忠的指点......” 他将这顶帽子扣在谭远忠的头上,殊不知谭远忠也是心里疑惑,曾乐行一向快言快语,今天说话怎会如此充满技巧? 他不提前因就让刘太后松口气,也让那些反对派不会形成统一战线。 那时他们判断错了,但这时没人提起就不会站出来反驳,曾乐行只是为定远军请赏,弹劾杨国斌等人也是借势而为,并没穷追猛打,所以重赏杨牧和定远军也就没人反对了。 今早的朝会曾乐行把握得极好,让谭远忠怀疑有人给曾乐行出谋划策。 但他不会去问,而是默默地关注这件事,那个给曾乐行出谋划策的人很不简单。 谭远忠留心这件事,却不知李祯知道这个人,这时正询问曾乐行,“杨牧密奏此人善于谋划,但每次行动却都是天运帮他,如何确定他的谋划能力很高?” 曾乐行回道:“陛下、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小部队只有八百余人,在十余天内先后五次偷袭律军的辎重,每次出动都以三百人为限,这是成功偷袭定军城的主要原因。” “从这点可以看出,陈恪起手就有偷袭定军城的计划,而那五次行动都是为偷袭定军城做准备,由此可见他的谋划非同一般。” “至于那场大风和乌云散去,臣想到一句话,‘天道酬勤’,由此看出天运在我大兴,借陈恪的谋划体现出来。” 他所言让李祯开心地笑了,然后沉吟一下说道:“观察一番吧?” 曾乐行回道:“杨牧在信中虽向陛下推荐此人,但确需观察一番才能使用。” 李祯轻轻点头,继续问道:“此人在哪?” 曾乐行回道:“据杨牧了解,此人是吏部左侍郎林毅之的未婚女婿,应该会来京城。” 于是李祯再问:“林毅之是谭远忠推荐的吧?” 听曾乐行肯定的回复,李祯缓缓说道:“此人既然重情重义,就将王寅调进京城吧。” 说完这话沉吟一会,低声自语道:“天道酬勤。” 李祯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心思却十分细腻,考虑问题也比较全面。 但他尚未执政,上有刘太后垂帘听政,下有范泰一些人的掣肘,许多事都做不了主。 可他毕竟当了五年的小皇帝,一直冷眼旁观朝臣的动态,逐渐萌发了培养自己人的想法。 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心腹,曾乐行是他当皇子时的武术教师,也是他的保镖,他信任曾乐行,也信任曾乐行看好的杨牧。 但对别人却抱有一份戒心,陈恪的出身不错、表现也不错,但忠诚才是关键。 第14章 太想他了 大兴王朝的河流很多,但最大的却是一河一江,河为黄河。 这条河是这个伟大民族的母亲河,但这时的陈恪却不知自己就在黄河里飘着,临近傍晚时分方才爬上岸来。 他很幸运,除了那根哨棒沉入河底外,装着财物的包裹仍然背在身上。 他有前车之鉴,那个背包还在巨树下默默地等着他,他就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是一个有错就改的好青年,进山之前一定要仔细准备一番,将银票装进油纸袋揣进怀里,背上包裹前还要仔细检查一番。 他有先见之明,将银票包在油纸袋里当时是为了防止下雨,却没想到掉进河里,等湿漉漉地爬上岸来急忙检查一番,为自己的先见之明点个赞。 然后坐在岸边仔细琢磨一番,自以为是的明白了。 巨树用升起的太阳给他做了暗示,他在这个世界还有任务,就像打怪升级,完成任务变得红彤彤了,巨树才会让他回到那个世界。 这样一想他就静下心来,着急也没用。 于是起身往前走去,找到村民帮他指点一番,顺着这个方向大步奔向应州府城。 而在这时,林毅之也走进自己的官邸。 他从江宁府知府的位置调任吏部左侍郎也就十余天的时间,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朝廷的复杂性。 定远军在安定城大败律军,这场军事上的大捷竟然开了两天朝会方才定下奖赏。 而今天的朝会让他大开眼界,杨国斌竟然弹劾杨牧失职,还有曹中襄和王钦附议。 曾乐行也弹劾杨国斌等人里通外国。 这么严厉的指责竟在朝会上发生了,而皇上和太后竟然不予追究。 这一现象让林毅之感觉到朝臣的矛盾十分尖锐,心事重重地走进官邸,林夫人问他也不回话,找来儿子林韵泽,父子俩坐在书房里说话。 “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好好读书,准备明年春天的会试,轻易不要出府,也不要与官宦子弟来往。” 听林毅之所言,林韵泽低声问道:“父亲担心什么?” 林毅之叹口气回道:“朝堂上的争斗愈发激烈了,为父不想因你的交往而参与进去。” 林毅之担心这事,而林韵泽却有不同意见,低声说道:“父亲、您是谭相推荐的,他们自然将您当做谭相的人,如何能不参与进去?” 听到这话林毅之长叹一声回道:“为父只想为朝廷、黎民做点好事,谭相推荐也是为父的政绩摆在那,没有任何私情在内。” 林毅之的想法有点理想化,林韵泽提醒他,“父亲、您这么想,谭相的政敌也这么想吗?” 这话问得林毅之无语,正在沉吟中,林夫人带着一道高挑的身影走进屋来,随即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拜见父亲。” 而林韵泽已站起身高兴地说道:“韵宁回来了?” 这道高挑身影就是林毅之的女儿林韵宁,这时开心地回道:“拜见兄长。” 这边兄妹见礼,而林毅之急忙问道:“你小姑奶呢?” 林韵宁脆声回道:“小姑奶将女儿送到府门前就走了,连夜赶去王屋山参加一个道场。” 听到这话林毅之轻轻摇摇头,再看看林韵宁身穿的剑服,以及腰间的宝剑,不由气道:“一个姑娘家,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见他生气,林夫人急忙说道:“宁儿刚回来,你就不要发脾气了。” 然后招呼林韵宁,“跟娘去看看你的闺房,梳洗一番换上女装,全家一起吃饭。” 林夫人高兴地带着林韵宁走出书房,而林毅之却想起了陈恪。 他不知道奏报里的应州府举子陈恪与陈唐之子陈恪是不是一个人?也许是同名同姓,但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与陈唐的约定。 两人十多年没见面了,而自己进京的这段时间忙于政务,也没派人去应州府打听一下,想起这事顿生愧疚之心。 应州府于兴京只有百余里地,快马疾驰半天也就到了,可他却忘了这事。 就在林毅之暗自检讨时,陈恪走进了应州府,打听一番就知道陈教谕的住处。 这位陈教谕做官挺失败,应州府的教育局长只是一位八品官。 但他在应州府还是有点名气的,让陈恪能够顺利地找到他的住处,然后知道那位同名同姓者做得有多坚决,连这座三间瓦房的小院都给卖了。 但他的人缘确实不错,左邻右舍将他当做那个陈恪,见他一身湿漉漉的样子不禁惊问原因,听他说渡河掉进河里不禁都笑。 通过与左邻右舍的交谈让他掌握了一些情况,然后拒绝邻居们的邀请,只说自己回来看看故居,到客店住一宿,明天就要前往江宁府投奔未来的岳父。 找到借口陈恪告辞而去,拎着新买的襴衫直奔香水行,坐在池水里倾听他人说话。. “朝廷商量了两天方才下达重奖定远军的圣旨,也是够慢的。” “老兄不知,朝局复杂着呢,听说双方争执不下,气得小皇帝拍桌子方才定下来。” 听到这话陈恪皱眉,朝会里的事都能传出来,律国细作的刺探工作简直太好干了。 可这还没完,泡在池水里的几人竟然展开了热烈讨论: “范泰没反对?听说他对杨牧挺不满。” “他敢反对,听说小皇帝对他也挺不满。” “小皇帝对他不满有何用?太后掌权。” “不能这么说,太后和小皇帝毕竟是母子,虽说范泰当年力保太后坐上皇后宝座,但再近也没有母子近吧?” “不一定,听说太后不是小皇帝的亲生母亲。” “别瞎说,太后对范泰也表达了不满,谭远忠推荐江宁府知府林毅之担任吏部左侍郎,太后不也准奏了吗?吏部尚书空缺,左侍郎等于掌管了吏部,这是多大的权力啊!” 几个人说着、起身迈出水池往外走去,而陈恪知道自己来对了。 当他从河里爬上岸后方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然后掉进了黄河,又被送了回来。 这是一件挺奇怪的事,他从安定城南门走出来,走进清凉山迷失方向,竟掉进黄河里了。 但这件怪事只在他的心里一闪而过,他在那棵巨树下睡一觉就被送到这里来了,再从清凉山直接掉进远在百里以外的黄河也不是一件怪事。 这样一想他就抛开思绪,安心地刮了脸,又冲了一遍澡,将湿衣服交给香水行清洗,走在这条街路上寻找住宿的客店。 在这条街上他就是随意地看一眼那辆马车,见十一个骑士护送,知道是位大人物。 大人物要住的客店自己就不要住了,虽然兜里有点银子,这时也要省着花。 王寅够意思,在安定城给他借了五十两银票,加上众筹得来的十多两碎银,他的衣食暂时不愁。 但还是要省着点花,谁知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 陈恪想着找工作的事,却听周边有人议论。 “那辆马车上坐着什么人?” “不知道吧?那是张出尘的马车,京城丰乐楼的东家,藏宝阁也是她的。” “豪富?” “据说富可敌国,连朝廷都管她借钱。” 听他们议论陈恪的心情不好了,得罪了一个豪富,找工作的事有点不好办。 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在后厨正勤快地刷盘子,掌柜突然走进来大吼道:“你被解雇了,谁让你得罪了张夫人。” 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这女人挺聪明但好像心眼不大。 “以后躲着她吧!”陈恪无奈地做出决定,随即快步离开,却未发现婵儿揉着眼睛往他这边看来。 婵儿在车上睡着了,这时醒来迷迷糊糊地下车,揉揉眼睛往四处看看。 这条街路是应州府的商业街,街路两侧商家林立,一盏盏大红灯笼高挂门前,映照着这条街灯火通明。 借着灯光婵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惊讶地揉揉眼睛,再看时那道身影却不见了。 于是再揉揉眼睛仔细看去,还是未看见那道身影。 而张出尘见她动作,不由问道:“怎么了?” “奴婢好像看见狗头军师了。”她拿不准,加上“好像”两个字。 而张出尘笑道:“你是太想他了。” 说着话张出尘往客店里走去,而婵儿却转头再看看那个方向,转回头嘟囔一句,“好像真是他。” 这时的她还是拿不准,因为张出尘说得对,她太想他了,不揍他一顿难解胸中怒火。 第15章 住进精舍 林家晚宴吃的很不愉快,林毅之提到陈恪,让林韵宁想起自己有个未婚夫的事了。 这是时代的特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年男女结完婚后再谈恋爱,两人合不合适全凭父母和媒婆来衡量,与本人无关。 更有甚者就是娃娃亲了,林毅之和陈唐是在会试中结识的,两人一见如故成为好友。 为体现真挚的友情,两人就为各自的儿女定下了婚事,当时那个陈恪只有六岁,而林韵宁也只有五岁。 这桩婚事定得非常草率,别说他俩没见过面,林毅之也没见过那个陈恪。 但他相信陈唐,陈唐说陈恪小时长得粉妆玉琢,现在也是眉清目秀,而且非常聪明,五岁倒背《千字文》,六岁开始学《论语》。 于是两人定下娃娃亲,分开之后也有书信往来。 这些年林毅之断断续续地知道那个陈恪的一些情况,这两年虽然断了书信往来,但他知道那个陈恪已考上秀才,还肯定他这时应该是个举人。 于是推断道:“明年三月就是三年一次的会试,韵泽应该与陈恪一同参加。” 可他这话却是自说自语,林夫人有抵触情绪,林毅之当年没和自己商量就定下了这门婚事,这时就不会去迎合他。 而林韵泽在这件事上也没法说话,他没见过陈恪。 现在就看林韵宁的态度了。 她反对这门婚事,当初林夫人告诉她,“你爹给你定了一门亲事...”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未婚夫是干什么吃的,后来就给忘了。 这时听父亲提起,立刻回道:“我不同意。” 然后听到“啪”地一声,林毅之拍了桌子,怒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不到你说话。” 林毅之说这话有漏洞,林韵宁立刻进行反驳:“当初我娘可没同意。” 于是皮球滚到林夫人脚下,早有准备的林夫人缓缓说道:“你爹重情重义重信诺。” 林夫人这话说的有水平,林毅之的脸上露出欣然之色,继续说道:“明早让林孝去一趟应州府,我与唐兄已两年没联系了,甚是想念。”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韵宁也就没了办法,气鼓鼓地草草吃过饭,拉着林夫人回屋商量对策。 林夫人给她出主意,“你爹向来言出必行,让你爹悔婚没有可行性,只能从陈家下手,陈恪如是一个不忠不孝之徒,或者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辈,不就找到理由了?” 这是一个好主意,林韵宁决定连夜赶赴应州府去抓陈恪的把柄。 但林夫人制止她,“你出面不好,你爹会怀疑你的用心,未必相信你说的话。” “林孝既去应州府,就让他仔细核查一番,他说话你爹一定相信。” 这席话让林韵宁安定下来,娘亲的主意非常高。 于是安心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见林夫人叮嘱林孝,再见林孝带着一名仆人走出府门,相信他一定能抓到陈恪的把柄,退婚已成定局。 林韵宁安心了,立刻变成林毅之眼里的乖乖女,既聪明又孝顺。 而林孝找到马行租了两匹马,出了京城快马加鞭奔向应州府,还在半路上看见十一名骑士簇拥着一辆豪华马车迎面而来。 林孝对这辆马车关注了两眼,然后继续奔驰,一个时辰后又遇到一群人,其中有个身穿青色剑服的青年迎面而来。 青年的步伐与众不同,大踏步的前进是陈恪参加军训后的结果,还觉得没有哪种步伐比这更带劲的了。 但林孝却没注意他,这条路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 而陈恪也没注意他,大踏步的走路需要凝神静气。 于是一人一马错身而过,林孝奔向应州府,陈恪走向京城兴国府。 他的步伐很快,有时还会狂奔一程,这样才能与前面的那辆马车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他不会追上那辆马车,保持这个距离很安全。 于是就按这个距离走下去,在张出尘之后的一个时辰内走进京城大门。 兴京也叫兴国府,周长达到六十余里,人口一百余万。 这是陈恪在路上打听得来的消息,感觉和那个世界的北宋汴京很相似。 而当他走进这座城池时已是晚上八时多了,这个时间的京城十分繁华,触目所及人流如织,男女老少走在街上摩肩擦踵,其中夹杂着一顶顶轿子、一辆辆马车以及几个骑着驴的悠闲文士。 而两侧建筑多是砖石为基、木架为体的两层小楼,色彩华丽五彩遍装,家家门前悬挂彩灯。 这些沿街建筑均为店铺,一楼从事茶肆、餐馆、布庄、书画店等经营项目,二楼则为家人的生活区域。 见到这一景象陈恪想起了《清明上河图》,怀疑自己来到了大宋王朝。 随即摇摇头给与否定,这是大兴王朝的兴京,皇上姓李不姓赵。 于是抛开这个问题去做当务之急的事,询问十余人后找到这家客店,站在门前看着牌匾,据说“王员外精舍”的掌柜挺厚道,价格也很合适。 这是陈恪询问行人的目的,十多人都这么说,他还是相信为好,来到“王员外精舍”门前,站住双脚看看牌匾, 然后迈步走进门去,随即看见前堂正中悬挂着一幅画像,黑面虬髯、头戴交脚幞头、金甲罩袍、右手持铁鞭、左手牵铁锁,身后站着一头黑虎。 看见这幅画像陈恪微微一怔,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掌柜见到这一幕,赶紧走过来轻声问道:“公子、有何问题?” 这道声音惊醒了他,转脸看向掌柜低声问道:“您是?” 得到掌柜的自我介绍,陈恪再看看这幅熟悉的画像,低声说道:“王掌柜、请恕我直言,这幅画像的挂法不合风水之局。” 他要解释自己沉思的原因,却只能扯到风水上来。 而王掌柜一怔,急忙回道:“各家都是这么挂的。” 陈恪轻轻摇头、缓缓回道:“悬挂神像应按室内布局而定,更要根据行业而定,王掌柜开的是客店,让武财神面向大门,右手持鞭、左手牵锁,岂不是将客人往外赶?” “悬挂神像应首先考虑方位的冲突,北为水、南为火,武财神面南背北,岂不是水火不容?” 听他所言王掌柜看看画像又看看大门,突然发现陈恪说得十分在理,于是虚心请教,“请公子明示。” 听他请教自己,陈恪环视一下周围,低声说道:“将画像悬挂于西北方向,西为金、北为水,都是养财之处。” “而西北相对的是东南,东为木、南为火,接下来的大门就是土,这样就形成五行循环之局,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这才是招财进宝的布局。” 听他指点王掌柜仔细琢磨一番,随即恍然大悟,急忙拱手致谢,然后小心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陈恪回礼、淡然回道:“应州府举子陈恪。” 他有必要将自己冒充的身份说出来,有这个身份王掌柜就不敢小瞧他。 他是这么想的,于是报出举人的身份。 而王掌柜急忙说道:“原来是陈公子。” 随即转对身边的伙计安排道:“小二、还不带陈公子去上房安歇。” 听王掌柜安排,陈恪立刻后悔了,他不想住上房,要一间普通房就行,上房的价格肯定比普通房高出不少。 可他是陈举人,这时再要普通房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心里暗叹,“真是无奸不商啊!” 王掌柜的反应很快,听说他是举人,立刻做主给他安排了上房,让他多拿不少住宿费。 可事到临头他也没法反驳,只能跟着小二往里走去,还知道这个小二真叫小二,大名就叫王小二。 第16章 史上有名 陈恪跟着王小二走进院内,随后走上二楼,这时的他明白了,上房就是比普通房间高一层而已。 于是继续后悔,跟在王小二身后走进这间屋子,立定双脚看看环境,室内二十余平的面积应该比普通客房大。 这样想他的心里就平衡一些,再看看布局,一张床榻、一张书桌、两张椅子,还有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台。 又看看茶台下铺设的凉垫,他的心里就更平衡了,普通客房肯定没有这些设施。 然后看见王小二拉开一角的布帘,里面摆放一个木架,上面放着洗漱的脸盆。 王小二给他介绍了屋里的设施,随后说道:“请公子稍等,一会就将被褥和洗漱用品送来。” 说完这话王小二往外走去,走到门前站住脚转身问道:“公子可曾用过晚餐?如没有可到前楼用餐,也可让小的送过来。” 王小二的服务态度真好,陈恪轻轻点点头、淡淡地回道:“不用劳烦你了,一会我去前楼用餐。” 他有些心不在焉,刚才看见了武财神,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个世界与他的世界有何不同? 那些天光忙着打仗了,也没考虑这么多,对定军山这个名也没发生联想。 大山都是由人命名的,重复的很多,就像老君山遍布全国,而云台山也有十余个之多,在另一个世界出现定军山也不稀奇。 但他忽略了黄河的存在,从河里爬上岸也没多想,直到看见武财神的画像突然想起一件事。 与山脉河流的命名不同,神像是一个民族的文化象征,有武财神的画像就肯定有道教,再往前延伸,就一定有道家。 既然有道家就应该有儒家,想到这陈恪轻轻拍拍脑门,自己买了一件襴衫,却忽略了这个问题。 他好像忽略了很多事,坐在桌前仔细思考一番,听到敲门声也没在意。 等房门打开见王小二带着一名伙计走进来,跪在茶台边打开食盒,端出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 见此情景陈恪一怔,没等询问却见王掌柜带着一个少年走进屋来。 王掌柜笑道:“承蒙公子指点,略备薄酒表示感谢。” 随后介绍身后的少年,“这是小儿王韶。” 王韶向他行礼,而陈恪一怔,这个名字他熟悉,那个世界的王韶是北宋唯一一位开疆拓土的名将。 “可他是江西人,不应在汴京...”想到这陈恪就知道自己错了,在这遇到岳飞都没必要惊讶,此王韶未必是那个王韶,同名同姓的多了,想到这也不推辞,跪坐在茶台边露出一副淡然之色。 他是历史生出身,知道如何装高人,还知道垫子上摆放的这个东西是什么,支踵这东西把后代人骗得那叫惨啊! 他就是被骗者之一,看古装剧非常佩服古人,“古代人真厉害,跪坐这么长时间也不会脚麻。” 上大学后方知一种跪坐的器具名为支踵,现在的他就坐在支踵上面,两条腿往后弯曲,屁股却不会压在脚踝上,只要捋捋剑服的下摆将支踵罩在里面,后代人也会佩服他,“陈恪竟能跪坐这么长时间!” 这就是古人的跪坐,他和王掌柜、王韶分宾主坐好,上身挺直,姿势非常标准。 待他三人坐好,王掌柜给他斟上酒,而陈恪却看向对面的王韶,淡淡地问道:“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他不客气,面对十余岁的王韶单刀直人。 听他开门见山,王掌柜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而王韶却坦然回道:“我读《论语》,对其中一句话不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到底何解?” 王韶坦坦荡荡毫不畏缩,直视陈恪坦然说出,竟有考较之意。 而陈恪也没直接回他,淡淡地问道:“有何不解?” 王韶朗声回道:“夫子说过‘有教无类’,两者之间岂不矛盾?” 他看出了问题,思路有些混乱。 陈恪淡淡地回道:“你这么念诵一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王韶跟着念道:“‘民可使、由之...’”念到这猛然顿住,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他明白了,在“民可使”的后面顿一下,意思截然不同。 于是拱手一礼再次问道:“夫子为何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听到这个问题陈恪微微一笑,淡淡地问道:“为何求解?” 王韶回道:“夫子事母至孝,缘何说出此言?” 陈恪郑重说道:“要理解这句话,首先就要弄清何为小人?” “在夫子嘴里,人分君子和小人两种,概括地说,君子就是那种努力学习、积极修身的人,而与之对应的就是小人。” “他嘴里的小人不是指坏人,而是指那些不学习不修身的人。” “理解了这层含义这句话就好理解了,夫子说,‘有些女人不学习不修身使其不懂道理啊!’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面的话就是注解的意思。” 他又说出一个新解释,可这个解释却很合理,王韶想了想再次拱手一礼。 而王掌柜笑道:“蒙公子给小儿解惑,敬你一盅。” 两人喝盅酒,王韶以白水相陪。 待放下酒盅王韶再次问道:“还有一事不明...” 王掌柜急忙低喝一声,“等公子吃两口菜再请教。” 而陈恪笑道:“令郎是个直爽的人,我喜欢,问吧。” 王韶立刻问道:“夫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何解?” 陈恪淡淡地回道:“就是字面的解释,有何问题?” 王韶愤然说道:“置国法于何地?” 陈恪淡淡地问道:“国由何组成?” “人。”王韶的回答不具体。 于是陈恪告诉他,“国是由一个个小家组成的,这些小家的稳定才能保证国的稳定。” “如父告发子、子告发父,家庭成员不再互亲互爱互尊互信,如何保证家的稳定?家不稳定如何保证国的稳定?” “而国法如依靠父子不隐才能实施,国又何必设置有司衙门去调查?” “所以保持家的稳定,就必须维护亲人间的互亲互爱互尊互信,而国法的实施也必须要维护这份稳定,否则必将道德败坏、天下大乱。” 他的解释让王掌柜频频点头,而王韶再次深施一礼,赞道:“难怪说‘半部论语治天下’”! 听到这话陈恪心里一动,沉声问道:“谁说的?” 王韶讶异地回道:“公子不知是韩王李普所言吗?” 陈恪知道了,这是连封爵都不变啊。 赵普,北宋的开国宰相,死后被封为韩王。 可在这里赵普竟变成了李普,却让陈恪觉得很舒服,好似一头走失的牛回到牛群里的感觉。 于是淡淡地回道:“当然知道是李普所言,可他为何要说这话?” 王韶不知,拱手请教。 陈恪还是保持着高人的形象、淡淡地说道:“天下初定,急需各类有学识的人进入朝廷辅政,也需要更多的青少年参与到学习中来,建立一个浓厚的文化氛围。” “而在文化入门方面,没有比《论语》更合适的了,李普说这话就是为达到这个目的。” “小郎、你在学习中一定要结合某些话、某些事的背景来考虑问题,而不是听之信之。” 他解释了,可王韶有疑问,“难道半部《论语》不能治天下吗?” 陈恪仍然淡淡地回道:“不能。治理天下需要多种学说并举,《论语》适合教育,但在治国方面却需要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的结合才行。 “在教育上需要有学习四书五经的人,而在其他方面也要有学习政治、经济、军事方面的人才才能将国家治理好。” 他没有说走嘴,政治、经济这样的词语早在《尚书》中就记述了。 他知道有论语,就知道有《尚书》,说话没有顾虑。 而王韶一直静静地听他说话,待他话音落地,急忙问道:“先生可懂军事?” 他称陈恪为“先生”就是被说服了,这时的先生一词可不是以后打招呼的称呼,只有解惑的老师才被称为先生。 第17章 收个学生 王韶突然说起军事上的事,让陈恪将此王韶往彼王韶身上靠拢。 心里升起这个想法,看看这双渴望的眼神,又转脸看看王掌柜,低声问道:“可以说吗?” 他一直使用淡淡的语气,就是为了保持高大上的形象,但涉及到人家儿子的未来他就不能不慎重了,转脸询问一句,见王掌柜轻轻点点头,听他低声回道:“犬子喜欢军事,请先生不吝赐教。” 王掌柜表态了,陈恪转向王韶淡淡地问道:“你既询问军事,一定看了不少兵书?” “是...”王韶急忙回道:“学生看过《孙子兵法》、《吴子兵法》......” 他所说的正是北宋颁行的《武经七书》,是军事指挥官的必读之书。 但这里有个问题,大家都在看这七本书,如何评判谁的水平高呢? 王韶有答案,“战场上见高低。” 这个答案很标准,问题却是见了高低之后怎么办? 就像长平之战,赵国大败的结果是只能等着灭国了。 王韶还是有答案,“赵王用人不当。” 这个答案还是很标准,古来已有定论。 于是陈恪问道:“你认为由廉颇领兵就一定能赢?” 王韶回答:“纵不能赢,但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陈恪轻叹一声,缓缓回道:“不论廉颇还是赵括都是败局已定,解决不败的唯一办法就是撤军。” 他说出这个结论,不仅王韶惊讶,就连王掌柜也惊讶。 纸上谈兵的故事由来已久,结论也非常一致,而陈恪却有不同意见,详细解释道:“战争分为局部战争和举国战争两类,局部战争,统帅的军事能力非常重要,而举国战争,统帅的能力已落在其次。” 这时他就不能用淡淡的语气了,军事从大了说决定国家的命运;从小了说决定了许多将士、百姓的生死,语气必须庄重。 但对王掌柜父子来说,他这个语气没问题,可说法却让人惊讶,大家已经习惯统帅说了。 陈恪知道古人对战争的看法,这时还没形成综合国力的概念。 但他不能说出这个新名词,于是问道:“赵王为何要临阵换将?” 这时的王韶不敢再说答案,恭敬地回道:“请先生明示。” 陈恪叹口气说道:“因为支撑不住了,四十余万大军每天需消耗多少粮草?而赵国又能供应多少粮食?” “赵军的这些士卒都是青壮,他们前去打仗,国内的农耕人员又有多少?” “按秦赵两国的人口比例算,秦国四百多万、赵国三百多万,赵国比秦国少了一百万人。” “再从粮食产地来说,秦国拥有关中、成都、江汉、河东四大粮食产地,而赵国只有太原、邯郸两处粮食产地,不仅面积小,土地也没有秦国的四大粮食产地肥沃。” “再从动员能力看,秦国一声令下举国立刻行动,而赵国却做不到,所以秦军能打持久战,而赵军却不行,廉颇的坚守本身就是错的。” “但赵王却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贪婪上党之地而忽视了自身的严重不足,失败已成必然。” 这番详细解释让王掌柜和王韶沉默不语,好一会王韶方才低声问道:“难道开疆拓土不对吗?” 陈恪再次轻叹一声缓缓回道:“人比土地重要,没有人的土地你能守住吗?” 这句话让王韶如梦初醒,急忙起身整理衣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朗声说道:“请先生教我。” 而陈恪看看他、淡淡地回道:“起来吧,我教不了你,‘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打仗打的就是一个临机应变,学习兵法即可,剩下就是你的悟性了。” 他借用岳飞所言耍酷,却让王韶嘭嘭嘭磕了三个头、颤声说道:“请师父收下弟子。” 他服了,陈恪先说人比土地重要,这是战略层面,再说临机应变之法,这是战术层面,王韶立刻认定了,当面之人乃是一位大军事家,唯恐失去拜师的机会。 而王掌柜也起身拱手说道:“小儿喜好军事,望先生收下这个弟子。” 他也不糊涂,陈恪对《论语》的解释犹如一位大儒的水平,再说军事也是深得其中精髓,遇到这样一个人就绝对不能错过。 见他父子这副神态陈恪也心动,能收王韶这样一个弟子日后就有可能名垂青史,这个诱惑是历史生无法抗拒的,于是郑重说道:“我尚年轻,未到收徒的水平,你叫我先生吧。” 他必须谦虚,而且师父、徒弟的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王韶心悦诚服。 但他这么说就是接受王韶这个学生了,王韶立刻喜滋滋地叫声“先生”,起身为他斟上一盅酒。 再喝两盅酒后陈恪淡淡地问道:“王掌柜、我见前楼经营餐饮,后楼却为客店,为何如此安排?” 王掌柜回道:“我名王谅,先生以后称我一声‘王兄’即可。” “先生有所不知,京城酒楼共有七十二家正店,他们才能从官府那里购买酒曲拥有酿酒权,我这家酒楼的酒也是从丰乐楼那里买来的。” “而没有酿酒权就无法扩大经营规模,祖传小楼两座、小院一处,只能分开经营。” 听他解释陈恪淡淡地说道:“无法扩大经营规模也就只能维持了。” “是啊...”王谅叹道:“京城虽然人来人往,外地人虽多,但经营客店的也多。” “现在只能维持,盼着明年三月会试,那时进京赶考的举子及其家人能有上万人,加上经商的、来看热闹的,能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 说到这王谅突然想起陈恪也是举子,不禁好奇地问道:“先生也是举子,为何这个时候入京?” 陈恪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不想死读书,就想四处走走,第一站来到京城看看,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 他给自己埋下了伏笔,也是给王谅、王韶父子提前打声招呼。 而正沉浸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意境的王韶猛然一惊,急忙说道:“如先生远行,学生愿为先生牵马持鞭。” 他想跟陈恪一起走,王谅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听陈恪问道:“你可曾入学?” 王韶躬身回道:“学生入学鹤翔书院。” 王谅随即解释:“鹤翔书院是丰乐楼东主张出尘所办,只招收十一岁以上的学生,山长高适。” “因其选择学生十分苛刻,每年只招收一百五十人,考入该书院十分不易。” 说起这事王谅自豪,他以王韶为傲,于是又补充一句:“因为该书院的学生大多都能进入太学院进行学习,有条件的父母都想将自己的孩儿送进鹤翔书院。” “毕竟太学院的山长是帝师胡缓,谁不想在他那学习几年?” 他说这话就是提醒王韶,鹤翔书院直通太学院,这条路不能断。 而王韶却说,“我觉得鹤翔书院的直讲与先生的水平天地之差。” 听他所言王谅皱眉,十二岁的王韶出现叛逆迹象。 而陈恪却沉声说道:“你有这个想法就错了。” 他先否定王韶的看法,再看其不解的神情,郑重说道:“若想一展所长需要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学识,而这个学识必须让你金榜题名。” “二是关系,一个好汉至少要有三个帮忙的。” “而进入鹤翔书院将来考进太学,正是建立这种关系的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而学识吗...” 说到这陈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淡淡地说道:“你不要管直讲说得对不对,只要能考进太学院就行,毕竟直讲所言才是太学院判分的标准。” 他说这番话就是绝对的实用主义,立刻得到王谅的啧啧赞叹,而王韶却要思考一番。 第18章 走为上策 陈恪发懵,这个世界的历史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世界有夏商周秦汉晋这六个大一统王朝,也有三国的割据,还有五胡乱华的惨烈,然后就是大隋一统。 这段历史没问题,可之后就出现了严重问题,李渊、李世民竟没出现,而是赵乘龙一统天下建立大盛,他的继承人赵武则是大杀四方。 大盛没有玄武门兵变,也没有贞观之治,赵武以武为德打到了贝加尔湖和恒河,武德天下万邦来朝。 而历史上的熟悉名人却只有那么几个,军神李靖、智将徐绩、猛将秦琼在《盛书》上着墨很多,魏征却只有寥寥几笔,他的最高官职就是礼部左侍郎。 而他在史书有名的原因则和原来一样,直言敢谏,让盛太宗赵武难受了好多年。 这段历史与那个世界不同,但女皇帝却有一位,窦秀是大盛王朝的第七代皇后,当上太后就觉得自己的儿子太窝囊,废掉第八代皇帝建立大夏王朝。 可她的结果与那位武皇帝如出一辙,最后还是还位于自己的儿子,大夏王朝又恢复为大盛王朝。 大盛王朝与大唐王朝很相似,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让历史高材生的他感觉头疼。 于是买下这本《盛书》,再买一本《诗文精选》走出书铺,沿着街路仔细观察京城的环境。 这条宽达一百余米的大街就是御街,中心御道不准人马通行,这是专为皇帝出行设置的。 而行人都在廊下朱杈子外来往,杈子里砖石铺道,外侧为御沟水道,种植桃、李、梨、杏等果树,果树间植被杂花。 御街两侧则楼观对耸、店铺林立、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不远处还有一座石桥,名为州桥,州桥夜市的美食小吃非常有名。 陈恪觉得这些名称都很熟悉,怎么看怎么想都是北宋汴京的景象。 可当今皇帝姓李而不姓赵,今天是太和五年六月五日而不是天圣六年六月五日。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上一个王朝的皇帝姓赵,于是历史大神发现弄错了,决定让这代的王朝姓李,反正姓赵姓李都是历史大神说了算。 可这位历史大神有点不讲究,人名换了地名也要换,什么定军山、清凉山、秦关城、安定城,没一个名字是他熟悉的,连京城的名都改了,让他这个历史生稀里糊涂的走进来。 “都是思虑不到惹的祸。”他做自我批评低头走路,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狗头军师。” 这道喊声让他的思路跑偏了,轻笑一声自语道:“竟有人被称为狗头军师?有意思。” 他也有八卦之心,站住双脚回头看去,准备看看热闹以解心中烦闷,却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正往这边跑来,身后追着几个魁梧大汉,两侧行人纷纷避让。 这道娇小的身影让他眼熟,随即想起她是谁了。 然后想起狗头军师就是自己,婵儿就是这么叫他的。 这时他就知道婵儿想要干什么了,羁押时婵儿就敢对他横眉怒目,这时带着帮手肯定是要具体操作了。 瞬间的功夫他就想起一计,走为上策绝对是上策,钻进这条小巷撒脚狂奔。 可前面这几个青年却好像故意挡住他的去路,他们的四方步走得既稳又慢。 而婵儿竟提着裙子追了上来,这速度就应该去参加运动会,还能拿金牌。 而他却想争夺这块金牌,转身拐进这条小巷路。 这条小巷路是两个院落之间的夹道,宽度不到两米,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叉着腰挡住他的去路,嘴里嚷道:“此路不通。” 这个小姑娘他就不认识了,不知为何挡住他的去路?只能猜想她是婵儿的同伙,早在这里埋伏好了。 而这时婵儿也追了上来,嘴里嚷着,“狗头军师休走。”看这架势抓不到他绝不罢休。 陷入困局的他再想一计,惊叫一声:“毒蛇。” 挡在前面的小姑娘立刻尖叫一声跳到一边,逃路有了他就拔脚冲了过去,对前面那对男女喊道:“紧急救火、请速让道。” 这对男女刚才站在前面说着什么,听拦路小姑娘的喊声正往这边看来,再听他喊着“紧急救火”飞速往这边跑来,急忙让到一边。 这就是学习社会知识的必要性,“救火”的喊声让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让道,古今皆是这样。 他就利用了人们的自然反应成功突围而去。 而婵儿却被拦路的小姑娘挡住,嚷一声:“此路不通。”她还是这句话。 婵儿不得不紧急刹车大喊一声:“狗头军师、休走。” 然后对挡路的小姑娘叫道:“为何拦我?” “此路不通。”拦路的小姑娘挺犟,坚持这句话。 而婵儿叫道:“狗头军师为何能跑过去?” “他使诈。”拦路小姑娘说得理直气壮。 婵儿再叫:“你真笨,他就是阴险狡诈的狗头军师,告诉你了还上当?” 婵儿的叫声让拦路小姑娘大怒,怒喝道:“你说谁笨?你才笨。” “当然是你笨...” 眼见陈恪跑没影了,婵儿的这股火全撒在拦路小姑娘身上,怒叫道:“明知他是狗头军师还被他骗了,没见你这么笨的。” “我怎么知道他是狗头军师...”拦路小姑娘也怒叫:“你们这么多人都抓不着狗头军师,一个个笨死了。” 拦路小姑娘有扩大战火的趋势,将婵儿和他身后的四个大汉一齐囊括进去。 而在她俩不断扩大战火时陈恪却已跑出了小巷路,听后面的吵架声,站住双脚左右看看,整理一下剑服,夹着两本书慢条斯理地走向左边这条大街。 他决定不待在兴京了,婵儿发现他的踪迹,张出尘就会派出大部队进行地毯式搜索,早晚会找到“王员外精舍”。 好在他还有点时间,今晚去林府将那个陈恪的婚事退了,明天一早辞别王谅、王韶父子奔向江宁府。 按照历史记录,江宁府应该有家着名的金山书院。 这家书院挺有名气,他可以去当一名老师。 如不行,以南方的教育热度,找个老师的工作应该可以,他有举人证,具备教学资格。 想到举人证他的思维又拓宽了,权力真是个好东西,王寅打出杨牧的旗号,不用半个时辰,安定府衙就给他补了一张举人证。 可有了这张举人证也是麻烦,不能去当店小二更不能去后厨刷盘子了,自谋职业也只有师爷或教师了。 想到这他就叹口气,就业渠道太窄了! 带着这个烦恼回到“王员外精舍”,却见王谅正在门口焦急地转圈,见他回来急忙迎上来,左右看看方才低声说道:“中午鹤翔书院来人,说王韶在书院与直讲发生争执,让先生和我去一趟。” 听王谅解释他知道出了什么事,王韶是个直性子,听直讲解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立刻指出直讲解释错了,还把陈恪所言搬了出来。 于是直讲大怒,还将此事闹到山长那里,以王韶藐视老师为由,要将他开除出去。 好在高适稳重,详细询问发生争执的情况,安排杂役前来“王员外精舍”,指名点姓的让王谅和陈恪前往书院解释一番,否则就将王韶开除出去。 听书院杂役传话,王谅吓得三魂出窍七魄飞天,躺不下坐不住,在门口转着圈圈,焦急地等他回来,然后拉着他的手臂上了马车,在车上解释一番,不断催促马车加快速度。 而陈恪也只能暗自叹气,收个学生也会出事,本想躲着张出尘,这时却要去鹤翔书院自投罗网。 鹤翔书院是张出尘出资建立的,他在那个地方就有可能会遇到她,也有可能会遇到婵儿,这是羊入虎口的节奏。 可他不去还不行,学生出事老师跑路,他不要脸吗? 这时他就深刻理解那句话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收个学生就给自己立个庙。 想到这苦笑一声,随即抛开思绪,掀起遮挡车窗的纱帘向外看去,发现马车正往州桥驶去。 驶过州桥看见一座很大的院子,听王谅介绍:“先生、这是国子监,旁边那座更大的院舍就是太学院。” 听他介绍,陈恪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大兴最高学府国子监和太学院竟然开设在红灯区的对面,两者之间隔着一条金水河。 这个布局让陈恪想到一种可能,“教育要从锻炼心性着手,不为红灯区所惑的学生才是好学生。” 他的思路跑偏了,却不知那些教育者也是无奈,兴京寸土寸金,对面虽是红灯区,但他们却没地方搬家,只能硬着头皮顶住,这才是事实。 第19章 山长邀请 荷塘水榭、绿树环绕,花草点缀其中,荷塘两岸书舍处处,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伏。 鹤翔书院的景色宜人,但陈恪却看到它的最大优势,比邻太学院就能近水得月。 那位张夫人确实很有商业头脑,办学也要找个好地方。 这是一位财大气粗的地头蛇,而他却不是强龙,还是实施上策为好。 打定这个主意他就要面对高适山长了。 高适在那个世界是中唐名臣,但大家记得的却是他的边塞诗。 而这里的高适却是鹤翔书院的山长,一位圆脸长须的中年人。 在他旁边的瘦脸短须中年人名叫刘复,鹤翔书院的直讲。 双方见礼落座,高适坐在他的书桌后面,他与王凉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对面坐着刘复。 而王韶站在王凉的右手边,门口、窗边露出的十余颗小脑袋应该是他的同学。 刘复陈述王韶罪行:“王韶公然与师辩驳,并否定前世大儒注解,实为不尊师不重道的言行。” 待刘复陈述完毕,陈恪却拱手一礼方才郑重回道:“听刘师所言,足以证明刘师的教学方法深合夫子的教学之风。” 这是典型的顺势反驳法,先肯定这一点然后否定那一点。 这种方法出于《答疑解惑三百六十八个技巧》一书,这本书在那个世界挺畅销,大家都会答疑解惑的各种招式,他如使出这一招,对方会顺势使出诱敌深入之策。 可在这里就不同了,没有这本书的世界让他占点优势,此话一出,让高适和刘复一齐讶异地看着他,而王谅也转过脸来,他们不解。 只有王韶的目光里带着坚定的信心,在他心里,先生所言必有深意。 果听陈恪说道:“我们知道夫子与子路、子贡等学生经常发生争论,没想刘师也是这样的教学风格,在下佩服。” 这话让刘复无语,而高适却缓缓问道:“佩服在哪?” 陈恪郑重回道:“自夫子之后,师将自己放在强者之位、高高在上,以俯视的目光看着学生,言出法随而不准学生拥有自己的想法。” “幸刘师不是这样,王韶能与刘师争论,可见刘师的教学风格效法夫子,像夫子那样听取学生的意见,否则借王韶十个胆也不敢当堂与刘师争论。” 他死死咬住孔夫子的教学风格,让刘复还是无法否定,高适只能再次上阵,缓缓说道:“夫子之后已无人能达此境界,不应以严格的纪律来维护秩序吗?” 陈恪回道:“学堂首在传道解惑,想夫子当年,以屋舍为学堂,也会以野地为学堂,采用师生问答、讨论的方式来授课,鼓励学生发表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我等不及夫子的境界,以学堂困之、以纪律束之并无不可,但禁锢学生的思维则在下不敢认同。” 这话触动了高适,他倾向陈恪的教学态度。 而刘复则找到反驳的理由:“《论语》注解乃历代大儒的心血,岂容质疑?” 陈恪正色回道:“这要从儒学的历史发展来看,夫子之后,有子张之儒、颜氏之儒、孟氏之儒等八家,这八家对夫子的言论和思想的理解各不相同。” “直至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从教书育人转变为王朝治理国家的工具,被各大门阀世家所掌握。” “于是对《论语》的解释渐趋统一,不再考虑夫子的本意,而将之做为世家控制学识的手段,普通百姓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 “这种趋势一直持续到大盛末年,因世家的覆灭、大盛王朝的灭亡,我大兴立国后兴起教学之风,百姓才有受教的机会,也能通过科考进入朝堂。” “这时再抱着那些世家大族做出的注解已不合适,注解应充分体现夫子的本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解释才符合夫子有教无类的本意。” 陈恪知道王韶与刘复的争论在哪,坦然说出,坚持自己的注解。 而刘复冷笑道:“年纪轻轻竟敢给夫子所言重新注解,那你说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夫子的本意为何?” 刘复说不过陈恪就让他当场解释,这话列在《论语》的首页,其注解已得到公认,纵王韶这样的叛逆少年也知道学习之后再经常复习,是件很开心的事。 这句话的意思很浅显,刘复就用这句话来考陈恪,认定他没有新的解释。 可他不知陈恪来自那个世界,更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哲学家多如牛毛,《论语》的新解释铺天盖地,就这句话他能说出三种意思。 但他还是选择自己喜欢的这个解释,“当解释这句话时,我们要从夫子的经历谈起。” “夫子一生都在教书育人,但他并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一间学堂,而是周游六国以推广和完善自己的学说,为此还请教过老子。” “从夫子所为来解释这句话,学而、就是学习知识,时、则是经常,习之、就是用学到的知识进行实践。” “而下面这句话中的不亦、应解为忙碌,而乐乎则是非常充实。” “解释起来应该是,努力学习知识,经常用学到的知识去进行实践,这样忙碌的生活不是很充实吗?” 他对这句话的新解让外面的学子一齐张大嘴巴,而高适和王谅也惊讶地看着他,王韶却心里欢喜,暗道:“先生真乃先生也。” 而刘复怒道:“你这是歪曲。” 陈恪正色回道:“绝对不是歪曲,我有实证,‘三思而后行’这句话背后的故事可以证明我的解释是对的。” “《论语.公治长》记述,‘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夫子让季文子做事前想两遍就行了,还会让他捧着一本书没完没了的看吗?” 这话一出,站在门口、窗外的学子一起笑出声来。 笑声惊醒了高适,抬眼看看窗外,摆手制止刘复继续说话,缓缓说道:“道理不辩不明,各有所思本是发展学术之要,但此时不是辩论的时候,王韶、你做何想?” 他将话题转到王韶身上,让室内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而王韶看向陈恪,见他朝自己眨眨眼,立刻想起他昨晚的话,躬身说道:“学生错了。” 他的态度让众人意外。 高适摸摸胡须沉声问道:“错在哪里?” 王韶恭敬地回道:“先生昨晚对学生说过,‘不要质疑直讲先生的授课内容,这才是太学院判分的标准。’” 他很聪明,将陈恪昨晚说的话进行了修改,这样一说立刻让刘复下了台阶,自己讲的课没错,考进太学院才是关键。 而高适却惊异地看一眼陈恪,收回目光沉吟一番,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缓缓开口,“向刘师认错。” 这个决定让众人长出一口气,刘复也欣然接受王韶的认错,带着他们回去了。 面对这一结果王谅欣喜不已,却见高适还在沉思,立刻端坐不动。 而陈恪心中灵光一闪,正在考量中,听高适说道:“足下可愿来我学院任教?” 听其言王谅更加欣喜,陈恪却沉吟一下缓缓回道:“蒙山长抬爱在下欣喜不已,但在下得罪过贵书院的东主张夫人,恐无法任教。” 他实话实说,而高适和王谅却惊讶地看着他,他怎么得罪了张夫人? 高适低声问道:“足下如何得罪了张夫人?” 陈恪苦笑道:“在下前往秦关城探望表兄,恰逢律军偷袭,于是参加了定远军的小部队,在一次战斗中偶遇张夫人,因不知夫人的身份而将她羁押了几天。” 听到这个回答,高适和王谅同时舒口气。 高适笑道:“这是公事,夫人不会怪罪。” 随即好奇地问道:“足下在军中担任何职?” 陈恪还是如实回道:“担任赞画一职。” 听到这个回答高适笑了,刚才的辩论让他知道陈恪的才华极高,现在又知他曾在军中担任赞画,充分证明他有谋划能力,这样的人才就应来鹤翔书院任教。 第20章 就赌一把 陈恪找到工作了,还与高适签了助讲聘书。 但这份工作不好干,高适给他安排的课程竟是杂学,不能与正常的课程相冲突。 这个安排就有刁难他的意思了,但这事晚上静下来再想吧,当务之急是立刻解决住房问题,他有工作就要安定下来,不能长期住在“王员外精舍”, 想到这他就急,回到王员外精舍立刻拜托王谅给他介绍一处合适的房屋。 他没别的意思,想到上房的房租就心疼。 可这话一出却让王谅变了脸色,他是绝对不会让陈恪走的,立刻表态,这间上房由陈恪无偿居住。 但陈恪绝对不干,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住着人家的房子还不给钱,这个人情欠大了。 于是两人发生争执,一个要走,一个坚决拦住。 争执中王韶回来,听说这事立刻趴在地上紧抱陈恪的大腿绝不撒手。 于是他走不了了,王谅高兴地张罗酒席给陈恪庆祝。 而在这时,高适却来到张府求见张出尘,告知聘请陈恪任职助讲一事。 高适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本来不需这么做,鹤翔书院的管理由他全权负责,聘请一位助讲无须张出尘同意。 但他必须这么做,通过提前告知张出尘,一是化解矛盾,二是观察这位东主的反应。 而张出尘的态度让他放心了,她不仅立刻表示同意,还嘱咐道:“陈恪是个人才,先生可重用之。” 见她这个态度高适知道他俩的矛盾并不深,张出尘还有笼络陈恪的意思。 而婵儿的神态却让他不解,听到陈恪的名字竟两眼冒光还双手紧握,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他不知道婵儿是真高兴,今天中午追丢了陈恪,正烦恼中立刻听到了好消息,陈恪竟自投罗网跑到她的地盘来了。 这时的她想好了,明天带着几个保镖去鹤翔书院将陈恪狠揍一顿,让他当着众师生的面给自己赔礼道歉。 想到陈恪泪流满面鞠躬道歉的景象她就开心,仔细谋划一番揍人的细节,等高适告辞离去,立刻向张出尘表达动手的想法。 但张出尘却阻止了她、郑重说道:“陈恪是个人才,进入鹤翔书院正是为我所用之时,需笼络之。” 听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婵儿不解的问道:“他那么粗暴,夫人竟不计前嫌?” 张出尘笑道:“他做得没错,换做我也会这么做,为何要记恨他?以后不准叫他‘狗头军师’,将来还需他帮我谋划一些事。” 说到这张出尘又自语一句:“若不是看中他的谋划能力,我又怎会放过他。” 这才是张出尘的真心话,陈恪的做法确实没错,这是理性,但从感性上她也想揍他一顿出出气,想起这家伙对自己的态度就生气。 好在她是一个理性的女人,压住感性的婵儿,然后仔细琢磨收服陈恪的办法,这家伙文武双全、行事果断,应该可以一用。 这边张出尘思索如何收服陈恪,决定先施恩再威压,恩威并施让他乖乖地给自己当小兵。 而陈恪却匆匆吃完晚饭,静静地坐在自己屋里。 他要理清这里的前因后果。 他于父母双亡后登上老君山,萌发厌世之心走入森林,在一棵擎天巨树下休息一会。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一睁眼就遇到律兵杀入秦关城,那个婴儿的惨状让他深受刺激拼死反抗,还指挥小部队绑架白马王、火烧定军城...... 仔细梳理这番经历,他就发现一个脉络。 那棵巨树通过秦关城的沦陷将他合理地送到这来,还消灭了一切痕迹。 然后通过他在小部队的表现,让他具备了一定的声望和人脉。 这时想起在小部队的谋划发现处处都是漏洞,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认定秦关城的南门守卫薄弱,而配合他的就是守将马师利的贪财。 跳出秦关城他就谋划偷袭律军辎重队,而配合他的却是对方很渣,还有五百余名被俘的袍泽做内应。 而最冒险的一战就是偷袭定军城,没有那股大风的配合,他们的退路都是问题。 想想火烧峡谷这一战,他就像个赌徒完全凭着直觉走。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只是粗略计算一番就决定这么干了,然后就是对方的配合,连老天都在配合他。 他的直觉好像经过了特殊培养,在小部队的谋划非常准,只要积极去做就是对的。 梳理这个过程他就明白一件事,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将他送到这个世界,而那棵巨树是他唯一能够想起的具象。 而他在小部队做的事只是一个起点,这一点从清凉山一行的结果就能看出来。 他想走,却被那股神秘力量送了回来。 想起那幅景象他就不解,那轮冉冉升起的金色太阳代表了什么? 想了一会自嘲一句,“那股神秘力量通过这幅景象告诉我,他会罩着我。” 得出这个自以为是的结论,他就将思路转到教学上来。 他要做个实验,通过积极去做,看看是不是就是对的。 他的心够大,暂时回不去了,就在这当好教书先生吧,也许表现好了,那股神秘力量会将他送回去。 他在教学方面有经验,大二时他就开始勤工俭学,打工的主要方向就是教学,当过辅导老师、干过私教,还给休假的老师当过替补,甚至成为那些高中生的知心哥哥。 孩子们挺喜欢他,他讲课向来不是照本宣科,总是有自己的见解。 想起与刘复的辩论他就知道讲什么了,直觉告诉他,“就这么干。” 但他不能像在小部队那样粗略计算一番就动手,那时的他处于极度被动状态中,个人威望的不足、军心的沮丧、前途的暗淡都让他没时间等待,必须尽快打出一个好环境来。 他做了,并从中悟出一个道理,只有动起来才能让自己得到好运的加持。 想到这抬头看看头顶,正有一个金人立于三尺以上,右手手持金笔、左手托着一本金册子,好似正准备记述他的言行。 这幅景象一闪而过,眨眼间的功夫也只能让他眨眨眼,低下头轻笑一声,自语一句:“唯心主义”。 然后微阖双眼倾听自己的呼吸,随着一吸一呼放松全身。 这是他带到这个世界的一种呼吸法,当在秦关城遇到王寅他们后,每当谋划之前很自然的就这么做了。 通过这种呼吸法,他的这颗心很快进入一种静寂的状态。 这种静寂状态可能持续几分钟,也可能十几分钟,然后他就有了一个想法。 有了想法他就可以睁开双眼做事了,拿起茶杯给砚台里加上清水,研墨时心里出现一篇文章,铺开纸张提起毛笔,那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再次传来,心随意转中几行漂亮的行书跃于纸上。 他在那个世界练过书法,但水平一般,给自家写副对联父亲都不用他的,他父亲的毛笔字比他强多了,经常给同事、邻居写对联。 那时的他面对父亲的毛笔字自觉惭愧,但这时的他却远远超过父亲的水平,这幅字绝对可以给学书法的学生当字帖。 这种情况在大峡谷中就被发现了,小部队的将士们啧啧赞叹,写张欠据都让律邵宗和张出尘他们看半天,但那时的他没空研究这事,每天考虑的都是怎么随机应变。 而这时的他还是没空研究这事,他经历的事非常神奇,与之相比,写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没什么可惊讶的,心随意转中,这张纸就被写满了。 他在书写备课笔记,好脑筋不如烂笔头,不仅说的是记忆力,说的还是谋划布局。 他将自己的初步想法写下来,再经不断修改不断完善,粗略计算转变为精打细算。 但他这次还是在赌,就赌大兴王朝是那个世界的北宋,当今皇帝李祯就是宋仁宗赵祯。 赌对了,他的讲学就不是作死。 赌错了把自己作死,看看那股神秘力量怎么办? 身无牵挂的他没什么可顾虑的。 第21章 第一堂课 他的课程安排在午间十二时两刻至下午一时两刻。 这个时间安排让他能在上午可以重新整理一番备课笔记,然后走出王员外精舍理个头刮个脸。 大兴王朝和那个世界的北宋一样,理发铺的刮脸生意很红火,年轻人不愿留起胡须,不是自己在家刮胡子,就是去理发铺刮胡子,五文钱一次,价格不高。 而在刮脸时,陈恪突然想起《孝经》里的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这句话的本来意思是孝敬父母就要爱护自己,否则父母会很伤心。 可后人却以此认为古人为体现孝道,既不剪头发又不刮胡子。 这是极其可笑的解释,孝敬父母与理发刮胡子有何关系? 想起这事他就肯定自己的讲学内容,孔孟之学的注解就有许多矛盾的地方,违背了孔孟的本意。 他准备从这方面入手进行讲学,刮完脸回到王员外精舍换上代表文人服饰的襴衫,戴上文士巾,在王谅、王小二等人的恭送下迈出奔向讲台的第一步。 他走的平平稳稳,也不在意王谅脸上的不安之色,一路安步当车,横穿御街、跨过州桥,稳稳当当地走进鹤翔书院的大门,第一眼竟然看见了婵儿。 她就坐在大门里的阴凉处,椅前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杯冷饮子,充分体现她在鹤翔书院的地位。 婵儿惬意的喝口冷饮子,见他没有走过来的意思,立刻起身迎上来,扳起圆圆的小脸,先冷哼一声再说话,“原计划揍你一顿...” 说完这话顿住,看看陈恪的脸,见他一脸的阳光笑容,不由再次发出一声冷哼,继续说道:“可我家夫人决定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表现不好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 她威胁完了,却见陈恪的脸上仍然带着阳光,突然发现自己的威胁没产生效果。 这时她才想起来,狗头军师绑架过人质还纵过火、射过箭又抡过刀,不仅心黑还不要脸,自己的这番威胁好像没什么用处。 想起陈恪的黑历史她就决定加重威胁的力度,“像你这样的狗头军师怎会讲课?我就坐在席上看你被轰下来,再被学子们赶出书院。” 她觉得这个威胁很大,乐意出现这么赏心悦目的场景。 而陈恪却笑着拱手说道:“感谢张夫人给我一个讲学机会,乐见小娘子坐在台下听我讲课。” 这席话让婵儿想起一件事,陈恪是真不要脸,威胁再次失去作用。 她很生气,重重地哼一声回道:“拭目以待。” 她就不相信狗头军师会讲学,坚信被学子轰下台的情景一定发生。 带着这份信心,婵儿扬起头一脸傲然地向前走去,走进这间书堂见在座少年三五个,不禁暗中得意。 这间书堂可坐三十余名学生,王韶已坐在前排,还带来三名交好的同学。 随后又有十余个少年走进来落座,带着好奇的神色。 他们接到通知,午间有堂杂学课,是否听讲全凭自愿。 于是他们好奇,“什么是杂学?” 然后明确,“听听不就知道了。” 带着这个想法的不少,书堂外就站着三十余名少年。 他们都是讲礼貌的少年,进屋听讲如后悔了,起身就走很不礼貌,而站在外面有个好处,不爱听了可以转身离开。 少年们的心思很单纯,好恶全在脸上,行事也干脆利落。 王韶就很干脆,公开地给陈恪打广告,于是上课前又进来十来个少年。 他们是来上面子课的,这个面子就给王韶了。 这样一来,在陈恪进来前,这间书堂坐了二十多个少年。 而他是由高适陪同走进来的,他要向学生们介绍陈恪,后面跟着刘复等几名直讲、助讲,他们是来考较陈恪水平的。 随着一道梆子声响起,又有十几名学生好奇地站在门外。 他们好奇,陈恪的左手右手都没拿书,准备讲什么? 众人升起这颗好奇心,听陈恪缓缓说道:“山长安排,由我来负责授课杂学,这门课涉及较广,既不能宣讲诸位不熟悉的学识,又不能与各位直讲、助讲的授课冲突,思来想去唯有从拾人牙慧入手。” 他不讲困难,而是抛出一颗诱饵,让众人的好奇心再次往上提一提,他要拾人牙慧,可是准备老生常谈? 大家猜对了,听他字正腔圆的念道:“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 这是《左传.庄公十年》里的一篇文章。 《左传》是儒家的经典之一,在座的师生都很熟悉,听他背诵,竟然听进去了。 他的声音很标准,吐字非常清晰,语调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让人听着很享受。 好听的声音是吸引人倾听的重要因素之一,他在那个世界练过,用在这个世界仍然管用。 等他背诵完毕,现场却无一人离开,听他继续说道:“这篇文章大家耳熟能详,也有许多大儒、名人进行过注释和讲解,我来讲点什么?” 他又抛出一个疑问,然后看看大家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道:“我要讲的是曹刿论战的后果。” 他抛出一个新鲜的课题。 曹刿论战的后果在《左传》里没说,而他却要说,“曹刿在长勺之战中,利用一胜二竭三衰的办法战胜了齐军,这种办法可不可以称为战术?大家可以发表意见。” 最后这句话让众人怔住,上课还可以让人发言? 陈恪解释:“我讲的是杂学,允许提问、反问、发表不同意见。” 他解释了,可众人还是没有响应,于是点名:“王韶、你来说说。” 王韶站起朗声回道:“确是战术。” 回答完毕正要坐下,听陈恪问道:“既是战术,它服务的战略是什么?” 王韶毫不犹豫地回道:“打败齐军,保卫鲁国。” 回答完毕王韶仍然站立不动,听他继续问道:“保卫鲁国了吗?” 这个问题王韶答不上来,他对这段历史不了解。 于是陈恪让他坐下,然后自问自答,“长勺之战后齐军卷土重来,鲁国三战三败,曹刿再未战胜过齐军一次。” 说完这个结果他闭嘴,见大家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再继续讲道:“曹刿论战确实给后世提供了一种战术之法,但在当时,曹刿的打法却是一种欺诈行为,为鲁国的灭亡种下了祸根。” 他对讲课有过研究,知道这些少年们喜欢什么,男孩子大多喜欢军事,所以他的第一堂课就是《曹刿论战》。 这篇文章非常典型,也是一盛二衰三竭战术的鼻祖。 但人们却只关注这一战的成果,这是以弱胜强的典型战役,却忽略了这一战的政治后果。 今天陈恪就将它讲出来,立刻引发了一场震动,少年们纷纷交头接耳,屋里屋外嗡嗡声一片。 这些少年有的十一二岁,有的十五六岁,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易于接受新事物,但对新事物的接受尚处于表面现象,喜欢讨论而不是沉思。 陈恪的一席话突破了以前的定论,从其语气来说,对曹刿的行为持批判态度。 这个态度让少年们纷纷议论起来,而陈恪也不制止,站在台上看着他们议论。 课堂上出现这种情况,高适静观,刘复等人却等着看笑话。 抱着这种态度的还有婵儿,转脸看看后面,再看看窗外,见学生们都在接头接耳中,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好似看到一幅赏心悦目的景色,陈恪被轰下台灰溜溜地往外走去。 她的这副神情被陈恪看到,冲她微微一笑,然后转眼看看高适,见他一副严肃的表情,觉得应该收场了。 教学三大要素,控场、静听、领悟,他就要实施控场能力。 于是朗声说道:“各位可有什么疑问?” 他让大家提疑问就是为了控场,让大家的思路转到另一个方面,“我能当堂提问吗?” 他的授课方式与众不同,让少年们不知如何做好? 第22章 立意创新 曹刿这个人只在《左传.庄公十年》这篇文章里出现过,此后就销声匿迹了,也许他改名了,但在以后的史书上确实没有这个名字。 但他的正面形象已得到确立,这是一千多年的定论。 而陈恪却要摧毁这个正面形象,众人当然不能接受,于是议论声四起。 等陈恪提出疑问,学生们迟疑,而刘复就没这个顾虑,起身质问:“有何理由做出这一结论?” 陈恪郑重回道:“这就是我要说的。” 他发现刘复可以做个好捧哏,两人一问一答让众人静下来听他说道:“曹刿论战之前,各诸侯国开战都按规矩来,擂鼓后两军出战。” “而在曹刿破坏这个规矩后,两军开战就不讲规矩了,于是鲁国三战三败,曹刿这个名字也从此再未在史书上出现过,所以我说他使用的只是破坏规矩的欺诈之术。” 这个定性被他夯实了,可大家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于是刘复再次质问:“齐强鲁弱,难道鲁国就应束手无策吗?” 听他质问,陈恪必须承认一件事,刘复确实是个好捧哏,他正要讲这个问题刘复就送上话题了。 于是郑重回道:“刘师所言极是,但正是齐强鲁弱,曹刿所为才为鲁国的灭亡埋下了祸根。” “因为齐强鲁弱已是事实,但齐桓公征讨鲁国,在国内并没得到多数人支持,管仲也是坚决的反对派。” “原因无他,鲁国乃是周公旦的封国,其政治地位仅次于周天子,齐桓公以个人恩怨征讨鲁国,缺乏大义的支撑。” “请大家不要忘了,那时的诸侯国虽然自主权很大,但表面上必须尊崇周天子,齐桓公就是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成为五霸之首的。” “而政治地位仅次于周天子的鲁庄公却在这时连续犯了两个大错,第一个大错就是在长勺之战中使用了欺诈之术,随后又在柯地和会上犯了第二个大错。” “当两国君主登上土台准备订立和约时,突然又冒出一个曹沫手持匕首挟持齐桓公,让他答应了有利鲁国的和约。” “现在我们回首看看这两事的后果,齐桓公虽是被胁迫而做出的承诺,但在事后仍然坚持自己的诺言,把三次打败鲁国所得到的土地全部还给鲁国。” “在这之后,从表面看鲁国得了大便宜,但结果是鲁国从此失去了他的政治信誉和政治地位,而遵守诺言的齐桓公却得到各诸侯国的信服,成为五霸之首。” “所以曹刿论战也好,曹沫挟持齐桓公也好,真正取得大胜的是齐国。” 这番论述以事实为根据,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众人虽然在心理上仍不舒服,但开始默认下来。 而好捧哏刘复却还是忍不住要说话:“依你所言,鲁国就毫无办法了吗?” 这个问题还是陈恪想要说的事,正在找机会,刘复就将机会送来了。 对这样的好捧哏他满怀感激,拱手一礼方才回道:“刘师所问才是本课的关键之处。” 他说出这堂课的主题,“强弱如何自处?” 论证这个主题时他还是以齐鲁之战为例,“我们首先分析当时的形式,众诸侯仍然尊奉周天子,而在政治地位上仅次于周天子的鲁庄公就应采取两手准备。” “一方面是积极防守,在此前提下派出能言善辩之士游说各国,而去齐国的这一路则以大义责问齐桓公,在管仲等人反对征讨鲁国的情况下,又可能面对各诸侯国的反对,齐桓公很可能退兵。” “但鲁庄公却没这么做,他忘了一件事,弱势的一方必须死死抱住当时公认的规矩这根救命稻草才有救,才能迫使强者按规矩办事,才能暂时保住自己。” “我为何说暂时?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强存弱亡的世界,弱者只有变强才能保住自己。” “但强者也要制定规矩并遵守它,否则就会被另一个强者所取代。而一个弱者却首先破坏规矩,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快吗?” 说到这他顿住,看看台下的听众,连高适都在沉思中。 再见外面,门口、窗边挤满了人,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这时就是往回收的时候了,于是沉声说道:“当然、埋下这个祸根并不是曹刿和曹沫的本意,他俩都是爱国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我们应该从中学到经验教训,只有成为强者才能避免更多的失败,否则就会成为后世吸取经验教训的题材。” “读史以明智,曹刿不可笑,再出一个陈恪论战那就可笑了。” 他的课讲完了,进行下个环节,“作为你们的助讲我很荣幸,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你们可以提出疑问了。” 话音落地,王韶起身问道:“先生、如您是曹刿,领兵与齐军作战会怎么做?” 王韶还是对军事感兴趣,这个疑问等不到回家再问,这时提出疑问,听陈恪郑重回道:“两军对阵,战术必须服从战略,如庄公采纳我的建议,我会坚壁清野绝不与齐军决战,时间对我有利,就要将这场仗打成拖延战。” “如庄公未采纳我的建议,但我认为从战略上时间对我有利,也会在战术上打成拖延战,齐军敲几通鼓我都不会出战,更不会破坏规矩,因为规矩对我有利。” “记住、军事必须服从政治,战术必须服从战略,而战略必须服从国家的最大利益,每一名指挥官都必须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考虑战略战术。” 陈恪说完,王韶躬身行礼,恭敬地回道:“学生明白了。” 等王韶坐下,这个表率作用实现了,一名学生起身问道:“请问先生,如何才能变强。” 陈恪笑道:“当你走进鹤翔书院得到这么多的名师教导,不就在变强吗?” 这话引来台下一众师生轻轻点头,高适也在点头中。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请问先生,您是如何从曹刿论战中得出这个结论的。” 听这道声音陈恪转脸看向门口,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站在门前,见他看来急忙躬身施礼。 少年的年龄与王韶相若,身材偏瘦、气质文雅。 但这不是陈恪关注的,他关注少年问出的问题,这是学习的窍门,他本来不想在这堂课上说,却因少年的提问而不得不提前说了。 但在说之前先要问一句:“小郎如何称呼?” 少年躬身回道:“回先生、学生章惇。” 听到这个名字陈恪眨眨眼,他又遇到一个熟人。 这位也与北宋某位名臣重名,但北宋名臣再多,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包拯、王安石、章惇而已。 包拯代表了民意,他在担任权知开封府一职时,汴京的百姓就有一句话,“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 而王安石和章惇却代表了北宋王朝的另一条出路,他俩如成功了,可能就不会出现靖康之耻。 在北宋名臣中他看重这三位,但这是按出场顺序排列的,如按印象深刻的顺序,则是王安石、章惇、包拯,章惇排在第二位。 这位人物在后世的名气不显,还被排在奸臣榜里,原因很简单,他与司马光的治国理念不同,还是王安石改革路线的坚定拥护者。 而第二个理由就有点可笑了,他的继任者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奸臣蔡京。 这个理由同样落在王安石的身上,这就让历史生陈恪产生了怀疑,“蔡京不是宋徽宗赵佶提拔重用的吗?” 这个疑问很快就被他解决了,现在他就可以解决章惇的疑问:“我读‘曹刿论战’后升起一个疑问,曹刿在军事上这么厉害,后来怎样了?” “于是带着这个疑问翻阅史书,未见曹刿的名字却知曹刿论战后齐军又与鲁军打了三次战役,鲁军屡战屡败。” “这时我就想起一件事,《左传》作者左丘明是鲁国的史官,我能知道后面的事也是从《史记》中看到的。” “于是得出一个结论,纵然公正的史官记史也会带着个人感情。” “带着这个认识我就从其他方面入手,从齐鲁两国此后的发展进行研究,逐渐得出一个结论,不论是长勺之战还是柯地和会,在政治上都是齐国赢了。” “这就让我不能不带着疑问继续寻找答案,从春秋时期各诸侯国的史料中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很讲信诺和规矩。” “得出这个结论再回头看曹刿论战,就知道鲁国输在哪了,他们破坏了规矩、失去了朋友。” 他对章惇进行了详细的解释,见章惇低头沉思就继续说道:“读书生疑,然后去寻找答案,才会有自己的见解。” 听他一言章惇猛然清醒过来,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欣喜地说道:“多谢先生指点。” 他说得诚心正意,陈恪又收了一个学生。 第23章 口味不同 这个世界的人们与那个世界的宋人一样,日常两次正餐,早晨七时左右,晚上五时以后,中午则以糕点果腹。 张出尘这时就在吃晚饭,陪她一起吃饭的就是婵儿。 而婵儿都要气死了,狗头军师竟一战成名,讲了半个时辰就获粉丝无数。 她不承认自己也听得津津有味,详细叙述一番陈恪的讲学内容以及学生们的反应,然后发表自己的看法,“狗头军师就是一个大骗子,我看高山长和那些师生都被他骗了。” 随后发现一个新名词,她又有专利权了,高兴地说道:“夫人、您不让我叫他狗头军师,我就叫他大骗子。” 说完这话却见张出尘毫无反应,赶紧打住话题吃起饭来。 而张出尘沉思好一会方才问道:“婵儿、你刚才说什么?” 婵儿立刻回道:“我以后就叫他大骗子。” “不准这么叫他。”张出尘低喝一声。 然后说道:“这家伙确实厉害,在小部队时,短短的十几天就取得绝对的指挥权,而且屡战屡胜。” “本以为书院可以磨磨他的傲气,却未想仅用一堂课就站稳了脚跟。” “这家伙的学识涉猎挺广,深谙谋略也就罢了,竟在史学上也能有此造诣,而且懂政治,这句军事必须服从政治的话一定深得文人之心,难得!” 听她夸奖陈恪,婵儿先是瞪大双眼,然后眨眨眼低声说道:“这家伙很危险,可能不用十天就能掌控鹤翔书院。奴婢建议,让丰叔亲自出手狠狠揍他一顿,遏制他的野心。” 听她建议张出尘笑问:“为何让丰叔亲自出手?” 婵儿立刻回道:“这家伙的射箭水平好像挺高的,安排别人恐怕不是对手。” 她说这话代表了当时一些人的思维,射箭是门很难精通的功夫。 这种思维源于军中培养弓弩手的不易,也源于律国对神射手的偏爱,更源于历朝历代对弓弩的严格控制。 大兴王朝对刀剑的控制并不严,但对弓弩的控制却绝对严格,纵皇亲国戚也不能私藏弓弩。 这种严控态势让人对弓弩这种武器更加好奇,民间聚在一起练功夫的团体都叫弓箭社,但一张弓一支箭都找不着。 所以婵儿认为陈恪的功夫很高,因为他的箭法挺准。 而张出尘却笑道:“如丰叔也不是对手,你还想怎么办?” “不可能。”婵儿叫道。 张出尘叹口气说道:“没什么不可能的,至少在谋略上丰叔就不是他的对手,这家伙挺可怕。” 她将陈恪列入危险分子名单,而婵儿却不赞同,“这家伙昨天被我追得落荒而逃,有什么可怕的?” 她又忘了陈恪功夫好像很高的原想法。 于是张出尘又叹一口气,然后沉声说道:“这才是可怕的地方,他想保持文雅的形象,面对一个小娘子的追击该走就走,充分体现其明时势、知进退的本事。” 张出尘将陈恪想高了,他只是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而已,与一个小姑娘当街发生争执挺没面子。 所以他跑了,让婵儿满足了虚荣心,却让另一个小姑娘愤愤不平。 她被骗了,昨天奉命拦在小巷口,却因那个青年突然喊声“毒蛇”而吓一跳,让青年跑过去,还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大吵一架。 当时两人吵得很凶,自己这边的小娘子和柳公子劝了半天,而那个小姑娘身后的魁梧大汉也费尽了口舌,双方总算不再吵了,气哼哼地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可事后她还是很生气,想来想去突然发现,骗她的那个青年才是最可恶的。 他让她失职了,让她与那个小姑娘大吵一架,冤有头债有主,所有的过错都是那个青年的错。 想明白这点她就想报仇,虽然不知他的名字,但“狗头军师”这个称呼挺好记。 于是站在林韵宁身边仔细琢磨报仇的办法,“首先要找到他,然后......”她想得入神,没听林孝说的话。 而林韵宁却在仔细倾听林孝所言,他来去匆匆用了三天的时间,对那个陈恪做了详细的调查。 可林孝的这份详细调查报告却让她很失望,陈恪在邻里、老师、同学中的口碑非常好,就是一个五讲四美好青年。 林韵宁失望,而林毅之伤心,听着听着不禁流下泪来,哽咽地说道:“没想到唐兄竟然去了,难怪这两年没给我来信。” 唏嘘一会拿过面巾檫去眼泪,定定神缓缓问道:“你说陈恪已中举人?” “是...”林孝回道:“陈公子两年前中举。” 得到这个消息林毅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再问:“他去秦关城做什么?” 林孝回道:“陈公子的姨母表兄是秦关城的勇尉,他去看望表兄。” 这个回答让林毅之将两个陈恪的身影合在一起,自语道:“这孩子怎么去了江宁府?” 随即安排秦孝,“派两个仆人连夜出发,一路追向江宁府,半路能找着最好,找不着就去江宁府将他带回来。” 听林毅之的安排林韵宁大感不妙,带着一颗忧郁的心回到自己屋里,见林夫人进来立刻问道:“娘、我该怎么办?” 她反对父母之命不想结这门亲事,而林夫人却有自己的想法,轻声回道:“听林孝所言,陈恪倒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如能与你哥同时金榜题名,也是我林家的一段佳话。” 林夫人所言让林韵宁更感不妙了,急忙说道:“娘、女儿不想结这门亲事。” 见她这个态度林夫人轻声劝道:“听林孝说,陈恪相貌清秀,难得的是人品上佳,如能金榜题名,这样的郎君有何不好?” 林夫人话里有话,一再提到金榜题名,这是陈恪能否成为林家女婿的评判标准。 而林韵宁却不在意这个,仍然坚决道:“娘、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林夫人猛然想起一事,不禁沉下脸沉声问道:“这两天你天天出门,做什么去了?” 听林夫人的语气不对,再见这张阴沉的脸,林韵宁顿时慌了,急忙说道:“带着书剑去看一下兴京的景象,没做什么事?” 她解释林夫人好似不信,转脸看看书剑,冷冷说道:“书剑、小娘子要有什么事别怪我对你无情。” 然后看见书剑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林夫人的心里明白了,重重地哼一声,转对林韵宁说道:“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坏了名节休想再有好婚姻,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话林夫人拂袖而去,不听林韵宁解释。 而林韵宁却只能苦笑一声,转脸看看书剑,轻声说道:“若是连累你了,就去跟着小姑奶奶吧。” 书剑摇摇头低声问道:“你喜欢柳公子?” 林韵宁沉吟一下缓缓回道:“说不上,但我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婚事应该自己做主。” 她想争取婚姻自主权,而书剑回道:“如那个陈公子也不错呢?” “陈公子可能不错...”林韵宁回道:“可品学兼优就一定是好郎君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对父母来说肯定是,但对当事人来说却不一定,有人喜欢老实的,有人喜欢浪漫的,还有人喜欢风流的,这事需要对口味,就像我爱吃烧烤,你想吃海鲜一样,但也有烧烤、海鲜都想吃的人。 而陈恪却不挑食,这要归功母亲的教育,“爱吃就多吃一口,不爱吃就少吃一口,不做饭就没有发言权。” 他不爱做饭就不能挑食,久而久之就不挑食了。 但这是他的个人生活习惯,不能带入到课堂上,教育学生们爱听就听不爱听就不听。 这时的他有了追求目标,努力成为一位名师,就一定要将学生们作为口味刁钻的对象,让他们一堂不听都难受。 通过昨天的课程,他大致了解了学生们的口味,在今天的课程上继续拾人牙慧,“我们今天要讲的是三家分晋的前因和后果。” 三家分晋是春秋转入战国的重要标志,从此战国七雄相互攻伐大战不止,虽然名将辈出,但也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橹的时期,直到秦始皇一统天下。 所以三家分晋是《春秋》里的最后一章,以后就是《战国策》了。 就在这一章里,韩赵魏三家废掉姬姓的晋静公,瓜分了晋国的国土,从此周天子失去了最大的屏障国,进入可有可无的隐形状态,离它最近的秦国不是不想灭掉他,而是不知如何处理周天子而已。 但陈恪不讲这个内容,他的课程好似没有章法,上一章讲到“曹刿论战”,这一章就讲到了三家分晋。 但听完之后就会发现他紧紧握着大义这杆旗,他讲的是大义,“曹刿论战”、“三家分晋”都是他的论据素材,讲学内容非常新颖,至少高适不知道,胡缓也没听说过。 第24章 慕名而来 陈恪今天授课的地点变了,一间能坐五百多人的大厅坐满了人,外面还围着数百人。 在大厅前排,与高适并肩而坐的这位老人须发斑白,但这双充满睿智的双眸仍然明亮。 而在他俩周边坐着一群儒巾襴衫的中年人,身后则是身着儒服的少年,再往后却是一群儒服青年。 看见这一幕陈恪知道太学院来人了,这位老人应该就是胡缓。 但他必须装作不知道,躬身一礼后朗声说道:“本课所讲内容为三家分晋的前因和后果。” 这段内容不论是青年和少年都知道,简要介绍一番即可。 然后说道:“三家分晋从表面看是诸侯家臣势力日渐做大,不臣之心日盛,太史公已做了评论,在此不做赘述。” “但我们要分析的是为何出现这种状况,难道仅仅是因为晋静公昏庸吗?” 这是一个千年定性的话题,王朝盛衰全在君主一人身上,但陈恪就要推翻这个定性。 于是继续说道:“以赵氏孤儿为例,当时的晋灵公不可谓不昏庸残暴,而当时的赵家不可谓不强大,但晋灵公屠杀赵氏一门,赵盾唯有仓惶逃跑一途而豪无反心,后来新君上位,赵盾甘心回来继续辅佐新君,不可谓不忠心。” “那么问题就来了,同是赵家,还是忠臣赵盾的后代,为何在晋静公时就有谋逆之心呢?” 他在讲述中适时提出一个问题,让大家陷入到思索之中。 而他静静地站在台上,心里默数三十个数,然后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就要从曹刿论战说起。” 他将话题转到昨天的课上,让两堂课紧密衔接,“曹刿破坏了战场上的规矩,是第一个以破坏战场规矩而获得胜利的事例。” “而曹沫却破坏了和会的规矩,是第一个破坏外交规矩而获得利益的事例。” “这两个事例出在哪?出在礼仪表率的鲁国,从此就产生了五霸。” “但作为强者的五霸也要讲礼仪规矩来维护他们的地位,可等讲规矩的宋襄公被楚军打败后,战场规矩就彻底荡然无存了。” “但在这时谁也不敢破坏政治规矩,楚国称王,齐桓公占着大义,号召诸侯国一起攻打楚国,楚王不得不以‘我是蛮夷’来辩解,并取消了‘王’的称号。” “后面就来到了三家分晋这一环,韩赵魏三家率先破坏了政治规矩,当时各诸侯国都在看着周天子。” “大家知道,晋与周天子同为周武王一脉,比鲁国君主的血脉更近,周天子是否承认韩赵魏三家代表了未来的政治风向。” “而韩赵魏三家也非常清楚,为得到周天子的认可使用了不少手段,这之后的事大家也知道了。” “等周天子承认韩赵魏三家,从此彻底失去了天子的大义,以后再无政治规矩可言,于是出现了田氏代齐、徐州相王等一系列事件,再无人尊崇周天子了,周朝的政治地位实际在战国初就已经灭亡了。” “所以周朝亡于礼仪的丧失,总结一句话,军事规矩和外交规矩的破坏必然带来政治规矩的消亡,在这之后谁弱谁先亡,纵然强者能保持一段时间,也会陆续灭亡。” 话说到此,传道授业的活干完了,下面是解惑的时候。 于是众人一齐看向须发斑白的老人,而老人起身说道:“足下前日说过,‘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你对这话的解释是,夫子让季文子做事前想两遍就行了。’这个解释与夫子谨言慎行的教导是否矛盾?” 老人称他“足下”,这是一个尊敬的称呼。 而陈恪对老人躬身一礼,然后笑道:“您老这是破坏规矩啊!” 老人也笑道:“你又没讲提问必须按课程来,老夫缘何坏了规矩?” 听他所言陈恪怔一下,然后回道:“您老说得对,这是我没三思而后行的原因啊!” 听他说得有趣,厅内、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而他也笑道:“我能请问您老一个问题吗?” 老者回道:“问吧。” 陈恪正色问道:“请问您老晚餐想吃什么菜?” 老者怔一下回道:“吃鱼。” 陈恪再问:“您为何不假思索地回答我?” 老人再怔一下,随即笑了。 而高适沉吟一下也笑了。 他俩明白了,但大家却不明白,于是陈恪朗声说道:“做事分为熟悉与陌生两类,老先生想吃鱼,因为他对鱼很熟悉,知道鱼肉很香,所以不用思索就能回答。” “那么我们需要三思的是什么?就是我们不熟悉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我说三个办法,一是尽快熟悉它,就像吃鱼,好不好吃尝一口不就行了,有必要三思吗?” “第二个办法是请人谋划,这时就要仔细想想了,别人的谋划是不是最好?第一次是想明白做出判断,如果认定不好立刻放弃,如果可行就再想一遍,将他变成自己的方式方法。” “第三个方法是第一次没想明白,第二次还没想明白,这时就应该放弃了,寻找一个能想明白的办法,否则鱼肉都被人吃光了,你还再琢磨应不应该吃鱼,这时再想何用?” 经他解释大家恍然大悟,在一片笑声后,陈恪继续说道:“现在我来回答老先生的提问,当回答夫子所言谨言慎行的教导时,一定要想到夫子的教育方法是因材施教。” “所以谨言慎行这句话一定是对性格偏激的子张和伶牙俐齿的子贡说的,而不会说给向来谨慎的曾子。” 这个答案一出,老者和高适的脸上同时露出笑容,而厅内、厅外的人群中不断传来“啊”地一声,大家明白了,理解《论语》要从多方面入手,不能从字面上解释。 这个问答让众人悟到一个道理,于是再有一个青年从人群中站起来,朗声问道:“先生讲此课的目的为何?” 他也没问课程的内容,而是直接询问目的。 陈恪看看他,见其浓眉大眼一脸英气,于是郑重问道:“足下贵姓。” 青年回道:“在下曾毅。” 陈恪轻轻点点头,然后郑重回道:“我讲此课,从课程安排上是为衔接昨日那一课,而第一个目的是提醒诸位,读史书不能简单的从一件事上看,而是要将这件事前后贯穿起来以为鉴。” “第二个目的则是说明大义的重要性,从上层来说这叫礼仪,而从百姓的角度说则是规矩,当礼仪丧失、规矩毁灭时,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所以不论是上层人物还是普通百姓,我们都要努力维护礼仪或是规矩,这也是我们学习儒学的目的。” 这话老者和高适爱听,顿时轻轻点头。 而青年却再次问道:“难道我们与敌国交战也要遵守战场规矩吗?” 青年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的脑子有点乱。 而许多人轻轻点头,说明许多人的脑子也有点乱。 于是陈恪解释:“我们先要弄清形成战场规矩的环境,春秋时大家都是周天子的臣子,既然同朝为臣就要考虑以后的关系问题,开战以不撕破面子为好。” “而战国时大家不再是周天子的臣子了,哪来的战场规矩?等张仪诓骗楚怀王后连信诺都没了,这时你再对敌国讲规矩一定死得很快。” “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对君子要讲规矩讲信诺,对小人就用砖头拍他。” 这句话再次引起哄堂大笑,连老者和高适都笑着摇摇头。 这堂课再次获得成功,下课后陈恪拒绝再回答问题,走下讲台见过胡缓,两人恳谈一会,胡缓笑着拍拍陈恪的手臂往太学院的方向走去。 见到这一幕婵儿非常生气,陈恪的第二堂课再次获得成功,还得到胡缓的欣赏。 这次成功可不简单,陈恪不仅在鹤翔书院站稳了脚跟,连太学院那面也得到了肯定。 她要赶紧回去报告张出尘,陈恪有叛逃的迹象,再过几天就会跑到太学院去讲学了。 想到这婵儿心急如焚,匆匆离开了鹤翔书院。 而王韶却带着章惇走到他面前,严肃地说道:“学生与章惇成为朋友了。” 他与章惇不在一班,只能算是脸熟,两人本来没有交集,但陈恪让他与章惇成为朋友,那就必须与他交朋友。 第25章 登门退婚 章惇是北宋中后期的政治家、改革家,性格耿直还挺硬气,属于你敢惹我我就揍你的那种性格。 这种性格不仅对内,对外同样如此,在西北主政时曾压着西夏打,辽国出面讲情都没用。 陈恪对他印象深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北宋的那些名相,只有王安石和他一向对外强硬。 陈恪欣赏这个性格,向来蔑视家里横的那些人。 而他让王韶与章惇做朋友,则是因为章惇这人对朋友极讲义气,从他死保苏轼就能看出来,当满朝文武对苏轼喊打喊杀时,只有章惇站出来死保苏轼。 这样一个人必须交朋友,但陈恪却不能这么做,章惇还是一个十二岁少年,而他的实际年龄却已经二十六岁了,拉不下这张脸就让王韶去做这事,自己却要考虑去林府拜见林毅之的事。 今天是休沐日,官府放假休息,太学院和鹤翔书院也不能搞特殊。 而对陈恪来说,今天上午必须前去拜见林毅之,再不去就什么借口都没了。 但他面临一个很大的难题,不能说:“我不是那个陈恪,他在死前托我前来退婚。” 他敢这么说,林毅之就敢将他抓起来送进府衙,一查之下就知他是一个凭空而降的妖人,咔嚓一声砍下脑袋。 陈恪是历史生,不会认为没身份证也能蒙混过关,严格的户籍保甲制度,街坊邻居、保长、大保长、正副都保,一路查下去就能将他纳入妖人系列。 所以他的唯一身份只能是应州府的举子陈恪,登门拜访林毅之也只能是自己给自己退婚。 但退婚也要讲礼数,作为晚辈,登门之前先去购买了好茶好酒,提着礼物走进这条小巷。 随即发现它的相貌挺熟悉,他在这条小巷里曾被婵儿追着跑,旁边这条小巷路见证了自己成功脱身的全部经历。 见到这张熟脸,他就带着一点小想法来到林府门前,看见走出来的小姑娘立刻感觉轻松了。 他认出了书剑,书剑也认出了他,顿时柳眉倒立怒喝一声:“狗头军师、你来作甚?” 书剑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些小姑娘都不好惹,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但他不能与小姑娘一般见识,抬起双手先让她看看手上的礼物,他的一只手上拎着茶盒、一只手上拎着酒坛。 通过这个动作表示自己是来送礼的,然后温和地说道:“应州府陈恪前来拜见林大人。” 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名气很大,书剑立刻瞪大了双眼,一副见鬼的模样还转身就跑,差点撞在一个中年人身上。 而中年人就是林孝,听是陈恪急忙将他请进客厅,随即去报林毅之和林夫人知道。 而书剑却跑进林韵宁的闺房,急促地说道:“狗头军师、不、是陈恪来了。” 书剑着急,而林韵宁却没反应过来,温和地说道:“慢慢说。” “没法慢慢说...”书剑嚷道:“狗头军师就是陈恪,那天一定看见你和柳公子说话了。” 林韵宁听明白了,不以为然地回道:“看见我和柳公子说话又怎样?” 说完这话突然发现不对,她与陈恪虽然从未见面,但两人却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她和柳乘风说话是没什么,但让书剑守在巷口阻拦别人通过,显得既隐秘又心虚。 她不在意陈恪怎么想,却怕他跟父母说起这事,急忙起身往客厅走去,来到前院客厅后门沉吟一下,选择一个隐秘的位置站住不动。 此时正是夏季,客厅前后两个门均已打开,她站在这里侧耳倾听一会,却未听见里面传来一丝动静。 陈恪这时正眼观鼻鼻观心倾听自己的呼吸。 这时的他没有手机消磨时间,只能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鼻尖、倾听自己的呼吸,一会功夫进入万籁俱寂境界。 这种感觉好极了,却没能保持多长时间,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急忙起身拱手而立。 随着脚步声来到门前,林毅之和林夫人先后迈过门槛进入客厅。+ 林毅之走到陈恪近前看看他,亲切地问道:“可是陈唐之子陈恪?” 听他问话陈恪躬身施礼,恭敬地说道:“晚辈应州府陈恪拜见林大人。” 他没叫“林叔父”,而是自称晚辈,“大人”的称呼显得疏远却在情理之中。 林毅之是陈唐的朋友,但陈恪却从未见过他,如今陈唐去世,林毅之认不认这个关系还很难说,不能上来就称呼“林叔父”。 而他也不是那个陈恪,上门是完成那个陈恪的临终嘱托,也是为自己找个掩护,林毅之确定他是陈恪,这个冒充的身份也就坐实了。 在这件事上陈恪不用费太多心思,那个陈恪的人际关系挺简单,母亲这边只有表哥罗平一个亲戚,可他死了。 而父亲这边也没个亲戚了,唯一能对他的身份构成威胁的就是这个林毅之,因为他是那个陈恪的未来岳父。 这时的他很希望林毅之嫌贫爱富,确认他的身份立刻施以白眼,低喝一声取消婚约将他赶出门去,从此再无瓜葛。 可他想得挺好,却听林毅之轻叹一声回道:“我与你父情同手足,叫叔父吧,这是你的婶娘。” 林毅之这么说,他就不能不重新确定称呼,见过礼后,从怀里掏出陈唐留给林毅之的书信呈上去,然后坐在椅子上继续眼观鼻。 这时他挺佩服那个陈恪的,自己浑身是血,这封信却一尘不染,仍然保持完好状态。 由此证明那个陈恪很重视这封信,这是他对父亲的承诺,也是与林毅之见面的信物。 呈上这封信后他就要掂量退婚的借口了,“吾有上中下三策......”可事先想得挺好,这时却发现没一个能用上,他有顾虑,生怕冒充的身份被揭穿。 这时他有时间,林毅之正在看信,他就趁机仔细琢磨一番,却未注意林夫人一直在端量他。 女人对未来女婿的相貌是很在意的,如让女人决定女儿的婚事,像庞统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找不着老婆,不管他是凤雏还是谁?女人肯定不同意。 好在陈恪的相貌端正,形体修长个也不矮,垂目端坐的神态也很老实,还有一股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 林夫人仔细端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转眼看向林毅之。 而林毅之轻轻放下书信,长叹一声说道:“十余年没见,没想从此天人两隔,想起当年与唐兄在一起的时光,不由痛心啊!” 听林毅之唏嘘,陈恪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与父母不仅天人两隔还隔着两个世界,不知何时能回去给父母上坟扫墓? 想到这不由心头悲起,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急忙从袖里掏出面巾擦脸,却无法控制眼中流下的泪水。 这一幕被林夫人看见,不由暗赞一声,“这孩子挺孝顺。” 然后伸手拉拉林毅之的袖子,见他看来,往陈恪那个方向扫一眼,林毅之随她的眼光看去,再次轻叹一声,掏出面巾擦擦脸。 随后稳定一下情绪缓缓问道:“为叔派人前往应州府找你们父子,却知你去了江宁府,又急忙派出两名仆人追去江宁府,却不知你来京城了,何时入京的?” 听他询问,陈恪擦擦脸将面巾塞进袖筒,急忙起身回道:“禀叔父、家父去世后小侄守孝两年,原想遵照家父遗命前往江宁府拜见叔父,听人说叔父入京任职,于是前来京城。” “小侄于大前天晚上进入京城,知道叔父公务繁忙今日方能休沐,于是等到今天前来拜见。”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林毅之轻轻点头缓缓说道:“我与你父情同手足,你来我这也不是客人,不必依照礼节行事。” 随即问道:“如今住在何处?” 听陈恪如实回答,林毅之慨然说道:“住在客店总不是长久之计,为叔安排两名仆人随你前去客店,下午就搬到叔父这里来吧。” 听这话站在门外的林韵宁吓了一跳,父亲说出这话就是认可这个未婚女婿了。 而陈恪也吓了一跳,他是来退婚的,不是来当上门女婿的。 第26章 初入林府 陈恪陷入被动状态,他不能说出退婚的话,当前面临的问题已从退婚转到居住上来。 他不想来林府居住,可林毅之说的合情合理,他没正当理由拒绝,只能回道:“禀叔父、小侄入住当晚,‘王员外精舍’掌柜王谅的小郎王韶已拜小侄为师。” “次日下午,小侄受聘成为鹤翔书院的助讲,当晚就拜托王掌柜给小侄介绍一处住房,但王掌柜坚决不让小侄搬出去,王韶回来更是抱着小侄的大腿不放,小侄如再想搬出去,王掌柜父子一定会千般阻拦。” 他没办法,为了不来林府居住,只能拿王谅、王韶父子当挡箭牌。 可说出这番话却暴露了自己的底细,准备的一番说辞无法出口。 刚才他想好了,就以家徒四壁、自己又无文采为借口,不敢高攀林家的千金。 这个借口一出,以林毅之的官老爷脾气一定不能忍,退婚一事也就定下了。 可他想好了借口,却要先解决居住的问题,不能牛唇不对马嘴的来一句,“我要跟你女儿退婚。” 而能解决居住问题的唯一借口就是王谅、王韶父子。 为达到强化的目的,顺口就将应聘鹤翔书院的事说了出来,于是无才的借口没用了。 听他所言,林毅之果然惊奇地问道:“可是高适担任山长的那家书院?” 高适在文坛上挺有名,林毅之知道他的名字,从而知道鹤翔书院,听陈恪说他受聘鹤翔书院,不由继续问道:“可有人推荐?” 事已至此陈恪不能说谎,只能低声回道:“禀叔父、小徒王韶过于顽皮,惹怒了直讲,上报高适山长欲开除他。” “王掌柜大惊下急忙带小侄前往书院讲情,于是被高山长相中,聘小侄担任杂学书堂的助讲,至昨日已讲了两课,效果还好。” 说出这话他挺无奈,这事瞒不了人,这时不说被林毅之事后知道,万一起了疑心查他一番呢? 俗话说得好,“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面对林毅之他挺亏心,所以心有顾虑,可如实说出就让林毅之大感兴趣,急忙问道:“杂学的课程教什么?” 听他询问这个问题,林夫人插话:“陈恪一直站着,让他坐下说话。” 听林夫人提醒林毅之方才想起,让陈恪坐下回话。 陈恪落座,无奈地回道:“高山长并未确定杂学内容,由小侄自己择取教材,不能与主修课程冲突。” “小侄前日讲的是‘曹刿论战’,主题是曹刿破坏了春秋时期的战场规矩,为以后的无规矩破了局。” “昨日讲的是‘三家分晋’,主题是周天子承认了韩赵魏三家诸侯,从而失去了天子的大义。” 陈恪简单地给林毅之和林夫人叙述一番,而在这时,曾毅正站在李祯的御书房内,详细叙述陈恪的讲学内容。 他是曲昌候曾乐行的儿子。 曾乐行知道李祯关注陈恪,将曾毅带进御书房叙述昨天的讲学内容。 曾毅的记忆力极好,将陈恪讲学的内容以及回答的问题一一详细述说。 听他说完,李祯沉吟一下转向曾乐行问道:“陈恪到底多大?” 曾乐行回道:“禀圣上,陈恪确实是十九岁。” 听到这个年龄李祯轻轻一笑,缓缓说道:“听其所讲,朕还以为他有五六十岁了呢!” 说完这话沉吟一会再说道:“陈恪太年轻了,尚需磨炼一番,密切关注吧。” 他将这事交给了曾乐行,而不是殿前司司监马忠,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特别是刘太后。 李祯有私心,而林毅之也有私心。 他让陈恪搬进府里来住,只是表达一份长辈的关心而已,心里却没这个意思。 他有顾虑,初次见面还不知道陈恪的为人和学识,自家儿子正在备考明年的会试,陈恪进府会不会影响他? 林毅之不知就不敢冒这个险。 尤其自家还有一个美丽的女儿,两人还是未婚关系,陈恪入府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不知道这个果,更不敢冒这个险。 但他必须这么说,这是林叔父该说的话。 他是这个态度,林婶娘又是什么态度? 陈恪要是答应搬进林府,林婶娘就是这个黑脸了。 好在陈恪婉拒了林叔父,林婶娘就不用拉下脸来,可以保持长辈的慈祥面容。 她挺高兴,陈恪拥有举人身份就可以做官,吏部左侍郎安排一个七品以下的小官还是能做到的,因为陈恪有点才华,证据就是鹤翔书院的助讲。 按照那个世界的教育标准,鹤翔书院应纳入中学范畴,包括了初中和高中,而助讲则是班主任以外的课班老师。 林夫人不知鹤翔书院,也不懂书院的职级,听林毅之介绍,知道鹤翔书院是全国最好的“中学”,直讲都是名师,像陈恪这样年仅十九岁的助讲绝无仅有。 有林毅之的这番介绍林夫人很高兴,陈恪好似挺有前途。 她是这个态度,而林毅之则将林韵泽找来谈学问,让站在门外偷听的林韵宁发现坏了。 而更坏的消息是林夫人安排了酒席,这是初步接受陈恪的态度。 出现这种情况是她不愿的,却不敢冲进去阻止,只能悄然退走,回到自己屋里想办法。 面对这个局面她不知怎么办好?而站在一边的书剑评论,“狗头军师就是一个马屁精,小娘子一定要千万小心,能退婚就赶紧退婚。” 她对陈恪的意见大了,若不是陈恪登门是客,她就一定施展流云拳痛打他一顿。 而林韵宁完全肯定这个评价,却没想出好办法来。 于是书剑再出主意:“问问柳公子?” 林韵宁也是没主意了,沉吟一会提笔书写一封书信让书剑去找柳乘风。 一个时辰后书剑回来,将柳乘风的回信递给林韵宁。 柳乘风在信里先是分析陈恪的言行,他用鹤翔书院助讲的身份来暗示自己的才华,再以讨论学问的办法来讨好其父兄,显示他的心机颇深。 这封信的结尾着墨最多,反复让林韵宁千万小心,陈恪下一步就要对她使用心机了。 最后说出自己的办法,对陈恪绝对不能假以辞色,坚决不给他使用心机的机会,还要对他表达反对这门婚事的坚定态度,让他彻底死了这份心。 看完这封信林韵宁深以为然,决定在酒席上就采取这个办法。 她有一种危机感,书剑刚才给她带来新的消息,林毅之回屋休息,林韵泽却带着陈恪前往后院的书阁继续讨论学问。 这个消息很糟糕,而更糟糕的是林夫人安排蔡氏将冷饮、茶水、糕点、水果轮番送进书阁,这是积极鼓励的态度,让林韵宁下定决心尽快解除婚约。 她必须这么做,因为解除婚约的最大靠山出现了立场问题。 她的靠山是林夫人,而林夫人却表达了一个积极态度,热烈欢迎陈恪与林韵泽讨论学问。 林韵宁不知自己的母亲必须这么做,她听林孝的婆娘蔡氏说了,“陈公子正在介绍考试经验,我听陈公子说,‘考试的关键是超常发挥,有十分才华发挥十一分,而不是进入五分状态。’” 这话立刻打动了林夫人,林韵泽若在会试中发挥出十一分的才华,金榜题名就没问题。 这么一想就认定陈恪正向林韵泽传授考试的无上秘诀,立刻嘱咐蔡氏不要外传,还要蔡氏亲自动手,将各类果品茶饮送过去,以保证秘诀不被外泄。 林夫人的思路是对的,但她想多了,她所认为的考试无上秘诀只是陈恪的考试经验而已。 他在那个世界考了二十多年,从幼儿园一直考到研究生毕业,最后一次则是参加公务员考试。 相比那个世界的考试经验,这个世界的林韵泽像小学生一样单纯。 第27章 言多必失 今晚、林府安排酒宴招待陈恪。 席间,林韵泽与陈恪仍在讨论诗词文章,陈恪所言给林韵泽极大的启发。 这是林毅之和林夫人乐于看到的,自然不会干涉,家事国事都没有儿子的考试重要。 他俩不会打断两人的探讨,林韵宁就无法展开下一步。 她的第一步已经实施了,两人见面时她就摆出一副清冷的脸色,表明她不待见陈恪。 可陈恪也好像不待见她,见过礼后再未看她一眼。 这个表现让林韵宁疑惑,陈恪对她的美色无动于衷。 她的相貌极美,秀眉凤目、玉颊樱唇、高挑的身上穿着一件白底绡花罗衫、白色百褶裙,难得的是透出一股英姿飒爽的气质。 这是她的日常装扮,今晚更不会刻意打扮一番,就这副能让柳乘风那些才子着迷的美颜,却在陈恪眼里好似过眼云烟。 她就是这种感觉,陈恪看她一眼,拱手一礼,然后落座与林韵泽谈诗论文。 陈恪的表现让她认定一件事,他已对她实施了心机之术,这一术就叫好奇心,“他为何对我的容貌这么冷淡呢?” 这是普通美女常有的好奇心,可她不是普通美女,认定陈恪对自己施展心机之术,就做好反击的准备了。 可陈恪却不给她机会,与林韵泽说得火热让她一等再等。 这时她决定不等了,趁陈恪敬林毅之一盅酒的时机冷冷说道:“听人说陈公子被称为狗头军师?” 这话一出果然让林毅之一怔,而林夫人和林韵泽却一脸惊讶地看向陈恪。 狗头军师绝不是一个好称呼,代表了猥琐、阴险等一系列负面评价,他的形象应该是三角眼、八撇胡、身形瘦小、言行猥琐,小人能做的事他都干。 这样一副形象已被历史定型并世人皆知,林韵宁就要用这副形象来达到退婚的目的。 她这么说了,却让林毅之想起杨牧的奏折。 在杨牧的奏折里明确陈恪是小部队的军师,这支小部队在短短的十多天里袭扰律军粮草辎重就达五次。 随后火烧定军城,烧去十五万律军屯在定军城的全部粮草辎重,并在定军山的峡谷里烧死近四千律军精锐,然后夺回秦关城,让败退的律军失去最后一个立脚点。 杨牧的奏折声情并茂,并将这份大功记在小部队八百多名将士的头上。 但所有人都明白,如让八百多人一起出主意,小部队就什么仗都不用打了,十多天过去他们还在争得面红耳赤呢。 基于这个认识,群臣私下里认为小部队的战绩应是杨牧的部署,否则不可能奇计频出,一计连着一计。 而王寅才是首功,但杨牧和王寅想让小部队人人有功,所以在奏折里就将战功落在小部队的全体将士头上。 这个想法比较普遍,包括林毅之在内都忽略了陈恪,军中没有军师这个职位,文人在军中主要负责赞画,也就是参谋一职,还有记录战事、书写各类文书和后勤等方面的工作。 而小部队太小,不会出现赞画一职,更不可能有军师,杨牧的奏折里写道:“众将士称陈恪为军师...”就是一句赞扬的话。 这样一想大家就明白了,也就不在意陈恪这个人了,所以林毅之在刚才的谈话中也没提起,这时听林韵宁提起“狗头军师”,立刻想起杨牧的奏折,转对陈恪说道:“小恪、可曾参加秦关城之战?” 林毅之问话让陈恪不能不坦诚,刚才他在犹豫,一度萌发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准备痛快应承下来,“不错、我就是狗头军师,” 他想认下,然后就能完成退婚的任务。 可他犹豫,这么一说自己的名声就毁了,毕竟那个陈恪不用再考虑穿衣吃饭的问题,而他不行,名声一毁鹤翔书院就待不下去了,以后找工作都是问题,只能盼着哪个山大王付他生活费了。 他的心情矛盾,听林毅之询问就想起了杨牧和王寅,还有八百多名将士知道的事没法瞒。 而张出尘和婵儿就在京城,她俩都是知情人。 他必须说了,这时还可以争取主动,将自己的战绩降低一些也会被认为谦虚。 迅速想好了应对之策,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心里默念《答疑解惑三百六十八个技巧》中的某一条,嘴里发出惊讶的声音,“林小娘子竟然认识婵儿?” 这个回答非常技巧,让大家想听答案前先提起好奇心,“婵儿是谁?” 然后就会静听他的解释:“婵儿是唯一叫我‘狗头军师’的小娘子,林小娘子既然知道这个称呼,就一定知道她为何这么叫了?” 这是反问式解释,将解释权交给林韵宁,充分体现自己的坦荡。 于是大家更好奇,一齐看向林韵宁。 可林韵宁哪知婵儿是谁?唯一能联想的就是那个与书剑吵架的小姑娘。 但她必须回答,父母和哥哥的眼光里充满了怀疑,审问下来就会暴露那天的事。。 她要争取主动,还要趁机提醒陈恪,冷冷回道:“那天我和书剑走出门去,见你被一位小娘子追进小巷路,小娘子当时喊的就是‘狗头军师’,故而知道这个称呼。” 她绝对不会实话实说,那天上午她与柳乘风在小巷路说话,怕别人看见有什么想法,让书剑守在小巷路口,却将别人的想法坐实了。 她心虚,说完这番话,见陈恪微微一笑立刻忐忑起来,生怕他说出那天的真实场景。 好在陈恪没再提起这事,而是解释道:“那天婵儿偶在街上遇到我,立刻带着四个大汉追上来,一定要将我痛打一顿才能解恨。” 他给林韵宁岔过去,将大家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就继续说道:“婵儿恨我只有一个原因,我在小部队时曾见过她,还让人将她和一干人等绑上手脚堵住嘴装进马车。” 在这番话里他必须说“一干人等”,如只是婵儿一个人,后面就不用叙述了,这叫自供罪状。 而带上“一干人等”,大家就会听他继续说下去,“这事要从头说起,我去秦关城探望表兄,赶上律军偷袭秦关城,表兄一家都死了,我被表兄的挚友救出后加入了小部队。” 在这番叙述中他要埋下焦老三这个线索,焦老三是表兄罗平的挚友,可以证实他是真的陈恪。 然后继续叙述:“后来随小部队袭击定军城城主府,恰逢城主宴请宾客,婵儿随她的主人张夫人也在座。” “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没时间甄别,于是将她与张夫人一起绑了手脚堵住嘴装进马车,急忙撤出了定军城。” “因此她对我有怨气,叫‘狗头军师’我也没在意,一个小娘子的愤愤不平可以理解。” “而那天婵儿遇到我就想揍我一顿出气,我只能跑了,她带四个大汉我又打不过。” 他解释“狗头军师”的来历,顺便解释一下跑的原因,他是一介书生,别说四个壮汉,一个壮汉他都打不过。 他的逃之夭夭绝对是正常反应,大家理解。 而林韵宁却冷冷问道:“一派胡言,你怎知小娘子只想揍你一顿?” 这个疑问应该有,大家看他的目光充满疑惑。 陈恪只能继续解释:“前天我去鹤翔书院讲学,婵儿也去听课,是她告诉我的,还说张夫人不许她再叫我‘狗头军师’,也不准她报复。” 他说这话就是为自己洗白,苦主张夫人都制止婵儿了,他是冤枉的。 可这个回答却让林毅之心里一动,郑重问道:“张夫人是谁?” 这个疑问就让陈恪深刻理解了言多必失的道理,但这时不能不如实回道:“她叫张出尘,我国的商人。” 说完这话他就知道自己又多说话了,果听林毅之低声问道:“她为何针对你?” 陈恪叹道:“我一看就很好欺负。” 他说这话众人都笑,唯有林韵宁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气,这话有影射她的迹象。 而林毅之却在笑过之后继续问道:“为何叫小部队?” 小部队这个名称很新鲜,被打散又重新集结继续战斗的部队被称为散勇。 这个名称很形象,被打散又重新集结并继续战斗的将士非常有勇气。 可这支被打散的将士重新集结起来却自称“小部队”。 他们确实很小,刚开始三百余人,后来八百多人,不到一个营的兵力,竟然打出了大军也很难完成的战绩。 许多大臣因此好奇,包括林毅之,不仅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还好奇这支部队的名称,这时问出也是为了解惑,问过之后听陈恪回道:“小部队,就是自主决策、自主作战的意思。” 说完这话他又后悔了,他有话多的毛病,喝酒之后话更多,事后后悔可下次还犯。 第28章 有人代劳 晚餐时林韵宁未能按计实施,却见林毅之与陈恪说得高兴,林夫人看陈恪的眼神就像丈母娘。 于是大感不妙的她决定继续施展下一步,带着书剑跃出林府高墙,来到小巷路等待着。 这时拦住陈恪的去路,冷冷说道:“我父与令尊交好是上辈的事,但婚事则是我自己的事,现在我明确,‘我不同意。’” 她郑重表达对婚事的态度,却见陈恪转脸往小巷路里看去,不禁奇怪地问道:“你看什么?” 陈恪当然在看人,这时只是晚上七时多,青白的天空下未见一道人影,于是转过脸淡然回道:“没什么。”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了,言多必失的道理还记心头。 而林韵宁见他不再说话,不禁心头火起,冷冷说道:“你想借我父亲的势力达到自己的目的,解除婚约也能做到。”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恪竟然还是不回话,而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好奇地看看他们三个。 发现这些好奇的目光林韵宁却不在意,她与陈恪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可以站在这里商量解除婚约的事。 但陈恪不回话是什么意思? 林韵宁紧紧握起拳头随即放开,冷冷问道:“为何不言语,你不是很能说吗?” 听她问话,陈恪的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开,抬眼看看这双明亮的凤眼,目光下垂落在这只小巧的鼻子上,淡淡地回道:“这话你应该跟令尊令堂去说,跟我说找错人了。” 说到这他闭嘴,听林韵宁冷冷说道:“你讨好我父母、兄长,让他们对你有好感,不就是断我说话的机会吗?” 听她将责任推给自己,陈恪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应对令尊令堂横眉怒目、语出无礼吗?” 这句回话让林韵宁怔一下,他的言辞在理,但她绝对不想夜长梦多,继续说道:“我已表达我的态度,你有何异议?” “没有。”陈恪回答的很痛快。 林韵宁立刻安排道:“明日你就来林府退婚。” “可以。”陈恪还是痛快地回道。 然后淡淡地说道:“退婚必须要有正当理由,你可以给我提供这个理由,比如你这不好那不好的具体事。” 这个要求让林韵宁无话可说,陈恪所言确实,退婚必须要有正当理由,但让自己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却又无法提供。 见她无话可说,陈恪提出建议,“你可以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向令尊令堂提出解除婚约,我给你提供理由。” “理由一、陈恪因父母先后生病,为给父母治病变卖了全部家产,连容身之地都没有,所谓家徒四壁指的就是我。” “理由二、陈恪不学无术,嗯、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再编一个。” “陈恪体弱多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担,观其相貌可能活不了几年。” “有这两个理由应该够了,预祝小娘子马到成功,在下静等小娘子的捷报。” 说完这话他冲林韵宁拱拱手,绕开两人往外走去,顿感轻松下来。 由林韵宁想办法解除婚约他就不用费心用脑了,等着好消息就行。 他走的轻松,而林韵宁和书剑却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诧异,心里疑问,“他也想解除婚约?” 陈恪的态度确实如此,但林韵宁绝对不信,认定狗头军师又在施展好奇之术。 而书剑也是这么想的,江宁府世家子弟柳乘风狂追林韵宁,还一路追到兴京来了,足见自家小娘子有多美,可陈恪却对此毫无反应,不仅同意解除婚约还提供理由。 可这两个理由能站住脚吗?书剑觉得不能,林韵宁也觉得不能,自家父母看重陈恪的才华,不会在意他很穷。 主仆二人商议一番不得要领,回到屋里继续商量,一致认定狗头军师确实很狗头。 书剑肯定了,“确是狗头军师。” 林韵宁点点头肯定她的肯定,蹙眉急思办法,她没理由解除婚约,就想办法往后拖延婚期吧。 想到这她就有办法了,陈恪还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将婚期拖到会试之后就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个时间足够找到理由了。 她想好了办法就要立刻实施。 而在她实施时,林毅之却在仔细考虑两人的婚约问题。 他是一个讲信誉的人,见到陈恪对其印象极好。 但他也是一个现实的人,明年三月会试,陈恪能不能金榜题名? 这种事真的很难说,陈恪有才却未必能够通过会试,举人身份让他只能担任七品以下的官吏。 所以不能金榜题名就不能名列朝堂,不能名列朝堂就不可能有出息,以女儿的傲气,能否接受这个夫君? 他知道林韵宁对这门婚事很不满,晚餐时对陈恪的态度非常不好。 想着这事林毅之头疼,正在琢磨中,却见林夫人走进书房与他商量,“宁儿的意思是等会试后再说婚事。” 林韵宁的主意给林毅之提供了好办法,会试后再谈婚事,局势就明朗了。 现在是六月上旬,而会试是明年的三月中旬,期间还有九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可以让他俩培养感情。 等金榜公布后,如陈恪榜上有名,他也不怕陈恪跑了,陈唐临终前的遗书就在自己手里。 若陈恪榜上无名,但这九个月的时间两人有感情了,林韵宁同意,这门婚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明白其中的关键点林毅之轻松下来。 而这时的陈恪也很轻松,退婚的事由林韵宁去办他就不用操心了,回到王员外精舍专心准备明天的课程。 明天是他任教的第三堂课,讲什么才能吸引学生? 他要仔细琢磨其中的节点,并在纸上一条条记述下来仔细分析。 这时一道身影闪进门来,王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先生、下午四时左右,有位公子前来精舍打听先生的情况。” “这位公子相貌俊美、衣着华贵,应该是位官宦子弟,被小二哥不露痕迹地套出姓名,他叫柳乘风。” “弟子随后偷偷跟踪他,来到御史中丞杨国斌的府邸,经弟子仔细查探,知道柳乘风是杨国斌的外甥,江宁府的举子。” “弟子也就知道这些,至于柳乘风为何来查探先生的原因却未能探听出来,先生可有想法?” 听他说出这些信息,陈恪的脸上露出笑容,王韶竟是一位干特务的料。 于是低声问道:“你有何想法?” 王韶回道:“弟子以为,先生的两堂讲学已经泄露出去,柳乘风前来查探先生,一是慕名而来;二是来找先生的麻烦,毕竟先生所言有些惊世骇俗。” 听他所言陈恪轻轻点头,初步认定柳乘风就是那日在小巷路与林韵宁说话的青年男子,他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他不怕麻烦可也不想被动地被人找麻烦,于是低声说道:“教你一套侦查与反侦查的技巧......” 他先解释侦查与反侦查的概念,然后叙述这里的系统建设以及配套设施和具体操作办法。 在这方面他也是个理论家,但一套新名词说出来却让王韶瞪大双眼,听完这套秘诀之后心里暗自得意,“先生教我的别人不会。” 然后决定拿柳乘风练手,“先生虽不在意他,但做弟子的却不能不上心。” 他决定先从特务干起,逐步发展自己的特务网,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特务头子。 他挺喜欢特务这一行,陈恪将之解释为从事特殊业务的人员,一句特殊让他喜欢,他就是特殊少年。 第29章 反过来想 当陈恪再次走进这间大学堂时,被前排端坐的一位大人物吓了一跳。 今天,大学堂的内外仍然人满为患,比上堂课的人更多。 胡缓和高适坐在前排,而坐在胡缓右手的竟是张出尘。 见到她陈恪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可他这时已是笼子里的小鸟,想飞也要找机会。 于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向台下鞠个躬,得到众人回礼后又转身向门前、窗边的学生们鞠个躬。 再转回身子朗声说道:“夫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说到这看一眼台下、再看一眼门外窗边,遗憾地发现竟没一人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只能自说自话,“这是《论语.季氏篇》里的话,其意由直讲负责,我不在这里解释。” “我在这里用夫子的话开篇,是想引申一种状况,春秋百家争鸣,其中最重要的几家,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仁’、道家的核心思想是‘道’、法家的核心思想是‘术’、墨家的核心思想是‘兼爱和非攻’。” “那么我就想问一个问题了,春秋时期为何出现百家争鸣的现象?” 这个问题经他提出却没人回答,大家都在想答案,连张出尘的脸上都露出沉思的表情。 而陈恪等了三十秒后缓缓说道:“我在刚才已经给出答案了,夫子的这句话就是答案。” 随后展开,“夫子的这句话如果看其背景,我们会看到战争和混乱,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大贤着书立说、广施教育和游说之法,努力想结束无休无止的战争和混乱。” “如我们抛去这些学说看其背景,先给大家讲一个数据,周王朝初立,分封诸侯七十一家,加上其他的诸侯,当时就有一千多个小国,这一点可从周武王伐纣、八百诸侯愿意跟随的情况计算出来。” “而到春秋时却只有一百四十多个小国,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却无须有人回答,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恪继续说道:“短短两百多年的时间,近千个小国消失了,平均每年消失五个小国,诸位不会以为他们是自然消失的吧?” “而春秋到战国的时间用了两百九十四年,付出的代价是一百四十个小国只剩下七个国家,直到秦始皇一统天下,这片大地用近八百年的时间消灭了一千多个国家,从此只有一个国家存在。” “所以夫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后面的话我就不说了,大家耳熟能详。” “现在我要说的是本堂课的主题,从夫子的这句话里我们能够看到、想到什么?” 提出这个问题,他又给大家留下一分钟的思考时间,然后继续说道:“从这句话里我们应该看到的是现实,战争和混乱已经无法避免,那就尽快想办法结束战争和混乱,用刀用枪用羽箭去消灭对方,尽快将这片土地安定下来。” “还应该想到的是,安定下来的我们也要时刻提高警惕,‘天下有道’这句话就是警句,有诸侯想要掌握礼乐征伐之权,就绝对不能姑息,要勇敢地拿起刀枪去干掉他,否则横尸遍野中就有一具尸体是你或是我。” “当大战一起混乱已成,连夫子这样的圣人也无法制止,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 这番话被他说得慷慨激昂,却让大堂内外的数百人鸦雀无声,他们以前树立的三观崩塌了。 而陈恪还要火上浇油,缓缓说道:“我们走进书院来学习是为了什么?金榜题名?封妻荫子?光耀门楣?甚至有人想的是锦衣玉食、衣锦还乡。” “但有没有想过,我们所追求的这些表面荣光需要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得到?才能保持住?才能一代代传下去?” “我在前面说过,一千多个小国的国君都不能做到的事,那些金榜题名者如何能做到?夫子都不能制止的事,我们如何去制止?” “战国七雄中哪一个国君不是拥有甲兵数十万?他们都不能保持住的事,我们如何能够保持住?” “所以我们学习《论语》,就应看到夫子所言的背景和目的。夫子的思想非常超前,纵经历千年仍能为我们树立一个追求的目标,就看我们能不能悟出这里的真谛了。” 他得赶紧说这话,这话说不出来,前面所言的歧义非常大。 他用这句话来保护自己,也让大家去琢磨夫子所言的真谛,事后有人攻击他,也是他对夫子所言的另一种解释。 这时的孔夫子还没上升到至圣先师的高度,有人质疑也不会上纲上线。 而上纲上线的是几百年后的辫子王朝,孔夫子所言的注解彻底固定化,不允许质疑的是这些注解,与孔夫子说什么无关。 而在这个时期,人们的思想还没被完全禁锢,门外就有人高喊一声:“先生、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是何意思?” 这句话从字面上非常好解释,可在这个环境下却很难做出字面的解释。 但他允许课堂提问就必须回答,朗声回道:“你想害我...” 说到这顿住,见堂内、门外的人们纷纷往外看去,继续朗声说道:“我是君子。” 听到这话众人又将目光一起看向他,听他解释:“我教你们一种语法,名为倒装句,将我刚才说的话正过来就是,‘我是君子、你想害我’。” “而用倒装句来解释庄子的这句话,就是‘大盗不止,圣人不死’。” 这句解释一出,堂内堂外立刻传来“轰”地一声,无论是在座的直讲、助讲、还是太学院、鹤翔书院的学子均纷纷议论起来,从未听说过这种解释。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掉个个,其意就完全不同了。 这种完全颠覆固定认知的解释让师生们无法接受,连胡缓和高适都在交头接耳中。 而陈恪却悠然地站在讲台上看看众位学子,又看看刘复等直讲,再看看胡缓和高适,最后将目光落在张出尘的脸上,见她正严肃地看着自己,他的脸上立刻露出阳光笑容。 这是和解的笑容,只为发出一个信号,“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好不好?” 张出尘应该收到他的信号了,但这张严肃的鹅蛋脸却毫无波动,而坐在她身边的婵儿也是紧紧地绷着一张圆脸。 两人露出这副表情就是拒绝和解了,陈恪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听台下有人高声问道:“先生凭什么做出这个解释?” 这时的他就要进入回答问题的状态,收起笑容郑重回道:“在春秋战国诸位大家的文章中,庄子文章的想象力最是丰富。” “他以丰富的想象力刻画了鲲鹏、树木、神话中的各种形象,而其深刻的道理也孕育在字里行间,所以不能用表面意思来理解其文章的深刻含义。” “就像这篇《庄子.胠箧》,我们知道胠箧是开箱偷东西的意思,就要考虑是谁在开箱偷东西?” “从百姓的角度讲是小偷,因为百姓的财物太少。” “从官府的角度讲是强盗,不仅要偷还要抢。” “但从统治者的角度讲是大盗,偷的是整个国家。” “而从天道的角度看这些偷算什么?” “所以庄子站在天道的角度看待这件事,责备圣人整天教化这个教化那个,让大多数人尊规守礼,恰恰助长了强盗的气焰,还不如顺从本心拿刀砍他们呢。” 这番话引来一阵笑声,这是大家喜欢听他讲课的一个原因,不仅有新思想,还很幽默。 而陈恪也是脸露笑容,等笑声停下继续说道:“可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圣人的教化让我们受到的伤害要相对小一些,这就是不同立场要有不同思维的道理,我们不能站在天道的立场上去想问题。” “而是应该看到,圣人总是产生于战乱时期,在祥和的时期几乎不会出现圣人,所以庄子写了这篇文章,希望不要出现圣人,也就是希望不要出现战乱。” “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可现实却不会出现,因为人类的贪欲是天生的,因为贪欲而产生了不同的阶层和不断出现的战乱,所以我们就应将这句话反过来理解,‘大盗不止、圣人不死。’” “庄子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当面临和平安定的社会环境时,就将这篇文章的意思反过来想吧。” 他用这句话结束了答疑,而胡缓却用起身抱拳一礼表达对这句解释的肯定。 高适随即跟着起身抱拳行礼,众直讲、助讲随之。 就在陈恪急忙躬身回礼时,学堂内外传来一道整齐的声音,“谢先生指点。” 他们学到一个科学的学习方法,学习知识不应仅限于表面文章。 第30章 夫人有请 这堂课陈恪讲的不多,但对听课师生的思想冲击力却非常大。 由此产生了此起彼伏的提问,直到下课,有人高喊道:“先生为何没提兵家?” 陈恪高声回道:“没法说,其实法家也不应该列在其中,只是顺口说出而已,这个疑问在明天的课上给大家解释。” 他给明天的课做广告,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明天这个时间本来想去办事的人决定不去了,听听他的解释。 然后又有人高喊道:“先生、你说庄子文章的想象力最丰富,可是贬低其他文章?” 这个问题很尖锐,需要跳上这块石头来高声回答:“我们学文,首要弄清诗词文章的种类,如果大分,可分为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两大类。” “以诗为例,杜甫的诗是现实主义,李白的诗则是浪漫主义,从文采和想象力来看杜甫不如李白,从对社会景象的深刻反映来看李白又远远不如杜甫,你说谁的诗好呢?” “所以我们作诗写文首要选好一个角度,角度选错了前功尽弃,就像你去丧事这家报喜、去喜事这家请人节哀一样,不被打破脑袋算便宜你了。” 在一片哄笑声中,胡缓缓缓说道:“高山长...” 高适立刻回道:“先生吩咐学生的事立刻去办,但陈恪除外。先生休怪学生不敬,张东主有话,陈恪必须留在鹤翔书院。” 听他回话,胡缓转脸看看那两道倩影,转回头低声问道:“张东主为何对陈恪如此重视。” 高适低声回道:“据陈恪所言,他与张东主之间有点误会,曾在秦关城外羁押了张东主主仆。但我看张东主并不在意,她很重视陈恪。” 听这话胡缓的双眼轻轻眨动一下,低声问道:“陈恪参加过秦关城战役。” 高适低声回道:“他对这事讳莫如深,学生不好深问,但学生想,张东主知道具体情况。” 他猜得不错,张出尘确实知道具体情况,她来旁听这堂课就是想多了解陈恪一些。 听完这堂课她就知道了,陈恪不仅擅长谋略,思路也与众不同,能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反过来想。 听他讲课,张出尘觉得确实很毁三观,以前的一些认知正在动摇中,于沉思中登上马车,转脸对婵儿说道:“你留下邀请陈恪来府,不要让别人知道。” 听她安排,婵儿开心地回道:“他要不去,奴婢就捆住他的手脚再堵住他的嘴扔进马车。” 婵儿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能有报复的机会绝不放过。 可张出尘还是制止她,“不得对他无礼,否则罚你扫五天院子。” 这个处罚对婵儿来说就太重了,于是委屈地站在书院外面,等陈恪出来,立刻迎上去委屈地说道:“夫人请你去府内做客。” 见她这副表情,陈恪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一听这话婵儿更委屈了,愤愤地说道:“夫人让我请你,我说你要不去就捆住你的手脚堵住嘴扔进马车,却被夫人训了一顿,还要罚我扫五天院子,你说夫人讲理不?” “不讲理...”陈恪义愤填膺地回道:“我要不去,就应该捆住手脚堵上嘴扔进马车,小娘子的应对措施绝对正确,走、我俩去跟张夫人讲理去。” 说着话他就往那辆马车走去,身后传来婵儿的喊声:“走错了、是这辆马车。” 兴京的马车就像他那个世界的出租车,婵儿雇了一辆马车载着陈恪往张府驶去。 坐在马车里陈恪低声问道:“婵儿、张夫人找我何事?” 婵儿先“哼”一声再说话:“我俩没那么熟,不准叫我婵儿,我不知道。” 陈恪笑道:“感觉我俩挺熟的,你就像我的小妹妹一样。” 他套近乎,婵儿再“哼”一声,不屑地回道:“别跟我套近乎,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想通过我接近我家夫人,白日做梦。” “我没做梦...”陈恪回道:“也没想过接近张夫人,只是再想,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婵儿大感兴趣地问道:“为何想要有个妹妹而不是弟弟?” 陈恪动情地回道:“我是家里的独子,小时希望有个哥哥或姐姐照顾我,长大后就希望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被我照顾,上战场后有很多兄弟了,就希望有个妹妹,那时我就可以保护她照顾他,谁敢欺负她我就揍他。” 他说的动情,而婵儿眨眨眼低声问道:“有个妹妹不是很麻烦吗?” 陈恪轻叹一声回道:“人在世上只怕孤独,没有家人孑然一身,这种感觉真的很凄凉。” 他有感而发,父母走了,他在那个世界真的很孤独,失去亲人的孤独不是朋友能替代的。 而他在这个世界却是一名旅客,还要冒充别人的身份才能立足,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但他想认婵儿这个妹妹却掺杂了一份功利心。 所以婵儿绝对不会上当,“哼”一声再说话,“你想尽释前嫌不可能,除非让我揍一顿。” 婵儿的要求不高,只想揍他一顿而已。 可陈恪却没这个爱好,断然拒绝:“没挨揍的习惯,谁敢对我动手我必还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谁骂我我骂谁,谁打我我揍谁。” 他就这个性格,改不了了,让婵儿失望地“哼”一声,决定不理他了。 这一路两人默然无语,待马车拐进这条小巷,婵儿跳下车,陈恪跟着跳下来看看周边环境,肯定这是一片富人区。 再看看前面的红色大门,跟着婵儿往里走去,转过影壁墙,见前面这座客厅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随婵儿走进客厅,踩在方砖铺设的地面上,看看正对的扶手椅、八仙桌,其后的条案、花架以及楹联,排列两侧的扶手椅和香几,知道张出尘确实有钱。 这座客厅里的桌椅都是上好的檀木所制,比林侍郎家的客厅布置高档多了。 做出这个判断就可以了,陈恪端坐右侧最后一张扶手椅上眼观鼻,过一会听婵儿低声说道:“夫人来了。” 陈恪起身,见屏风后转过张出尘,立刻拱手一礼、朗声说道:“陈恪见过张夫人。” 而张出尘站住双脚,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蹲身一礼,柔和地说道:“请陈公子上座。” 所谓上座就是条案前左边这张扶手椅,陈恪谦逊一番走到这张椅子前站定,再与张出尘互施一礼,然后缓缓坐下。 坐这张椅子是不能背靠椅背的,屁股只能坐在椅面的三分之二处,上身挺直、双腿呈九十度直角,双手放在大腿上,这个姿势与那个世界的部队坐姿极像。 这是陈恪仔细梳理一番历史知识的结果,昨天在林毅之面前演练过,这时毫无一丝瑕疵。 他坐好了,听张出尘客气地问道:“陈公子喝点什么?” 他不知道有什么饮料,淡然回道:“请夫人安排。” 张出尘转对婵儿说道:“送上冰窖里的果饮。” 婵儿答应一声出门安排,张出尘再对他说道:“定军山一别也有十多日了,不知陈公子为何悄然走了?” 他黯然回道:“一是表兄一家都死在秦关城,那是一处伤心之地。二也是怕夫人报复。” 他说得坦诚,而张出尘却道:“在定军城的那一幕,公子所为并无不当之处;在定军山与婵儿说的话也是好意,我等明白,但想起公子对我们的态度心里也是有气。” 张出尘说的也坦诚,人之常情。 陈恪半转身体拱手说道:“陈恪致歉。” 张出尘轻轻一笑,郑重说道:“我和婵儿接受公子的道歉。” 这么一说双方以前的嫌隙宣布解决,婵儿不满也是无奈,招呼侍女送上两杯冷饮,对陈恪重重地哼一声。 而陈恪却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琉璃杯喝口冷饮,听张出尘郑重说道:“公子已在鹤翔书院上了三堂课,见解独到发人深省,可这里存在的危机,以公子的头脑不可能不知道,不知下步有何打算?” 她进入谈话主题,邀请陈恪的目的是要提醒他。 第31章 做点什么 张出尘的提醒陈恪又何尝没想到,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想明白了,自己不能默默地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他如躺平就再无机会了。 他在那个世界里就是一粒沙子,扔进水里连道波纹都不会出现。 虽然他毕业于一所名校,还是这所名校的历史高材生。 但名校不是这一家,高材生不是他一个,凭刻苦大家都不差,凭悟性谁也不比谁低,凭创造他们都是实习生,凭背景他就差得太大了。 他在那个世界没有任何优势,而来到这个世界就不同了,凭考试经验他就比这里的所有师生都强,帝师胡缓都没法跟他比。 他还可以出本小册子,《应对考试三百六十五个方法》肯定盖过李白、超过杜普。 有这样的优势他就想,“为何不干点什么?” 于是他就干了,还是单干,一定要在大兴王朝的文坛上掀起一股风浪。 历史高材生对青史留名比较执着,却绝对没有一个小白,他们研究的就是历史,而华夏历史向来注重对失败的总结。 前朝灭亡了一定要总结一番,作为新朝关注的问题,避免重蹈覆辙。 前人失败了一定要总结一番,以为后人警惕。 陈恪就是学这个的,当然知道自己的讲学可能面临什么? 但他不会实话实说,轻叹一声回道:“我去秦关城探望表兄,那天早早起床想去看看秦关城的早景,突然看见律军铁骑冲进城来,第一反应就是往表哥家里跑去。” “这一路我看见了一场大屠杀,一道道身影惨叫着倒下,一颗人头从我面前飞过,那具尸体就倒在我的脚前。” “但我的唯一想法就是跑回家,可等我冲进院去看到的却是表嫂和小侄子的尸体,表哥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快跑’。” “见表哥也死了,我的心很疼很疼,这时又冲进一群律军焚烧表哥的房子还要杀我,我拾起表哥的长刀杀了一个敌兵冲了出去。” “可我不知道去哪?只想摆脱身后的追兵活下去,直到冲进一条小巷看到一群敌兵...” 说到这他停下,眼前再次出现那一幕,那个婴儿痛苦的啼哭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不说话,而张出尘和婵儿却一脸同情地看着这张痛苦的脸。 然后听他继续说道:“我看到一个敌兵高举的长枪上扎着一个婴儿,听着婴儿痛苦的叫声突然想要做点什么了。” “我的表哥、表嫂和侄儿死了,我无能为力,看见被屠杀的老弱妇孺、被强暴的女人我也无能为力。” “但看到那个婴儿我就想做点什么,他还那么小,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 “于是我挥刀,心里只想救下那个婴儿,可当我抱住那具小小的身体时他却死了,只听见一声微弱的婴啼。” “他死了,但我还是无能为力,只能放下这具小小的身体挥刀冲出去。” “这时的我不再想跑了,只想给表哥一家、给那些被屠杀的百姓、给这个婴儿报仇,眼里只有那些黑色的身影,心里只想杀死他们,直到小部队的将士赶来救了我,否则我也死了。” 陈恪说到这,张出尘和婵儿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这间客厅陷入到一片沉寂之中。 过了好一会,张出尘哽咽地说道:“你给他们报仇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陈恪轻轻摇头缓缓回道:“大兴王朝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所以战争不会结束,将来被屠杀的还是大兴人。” 他下了结论,而张出尘低声问道:“所以在你的课中包含了战争。” 陈恪缓缓回道:“人活一世总要做点什么,我尽力了就不会后悔。” “可你知道后果吗?”张出尘为他着想。 但他拒绝,“我努力去做,只管过程,结果就交给老天爷吧。” “我不想再看到大兴的老弱妇孺被屠杀、大兴的妇女被强暴,甚至连一个婴儿都保护不了。” “你知道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有多痛吗?痛得我也不想活了,与其被敌寇一刀砍死,还不如拼一个够本。” 说到这陈恪再次沉寂下来,好一会方才沉声说道:“当我军大胜后,我回到表哥的住处,看到的却是一地烟灰,律军为掩盖屠杀的痕迹,连具尸体都没留下。” “看的这一场景,我这颗心像被利剑刺穿一般,只想远远地离开秦关城。” “可当我走进兴京城后,看到的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大家庆祝安定府的大胜,好像战争离我们很远很远,他们很快就忘了那些被屠杀的百姓。” “但我知道,就在歌舞升平的景象下,大兴百姓还会被再次屠杀,那时死的人可能会更多,已经不是几万人的问题了,而是几十万、几百万,五胡乱华的两脚羊谁又牢记了?” 说到这陈恪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行一礼转身往外走去,朗声说道:“记不住历史的民族只会让历史重演,我只有尽力去做。” “夫人的好意心领,但我不会停下来,直到他们将我扼杀掉,那时的我为这个民族、为大兴王朝尽心尽力了,俯仰无愧天地。” 这时的陈恪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他演不下去了。 而张出尘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直到丰自武走进来说道:“出尘、陈恪将来可能成为一代大儒,也可能出将入相,但也可能如他所言被扼杀掉,你要想好,是不是还给他这个机会?更要想好,你可能受他牵连。” 这句话惊醒了她,抬头看向丰自武、低声问道:“丰叔、他说的对吗?” 丰自武轻叹一声回道:“他说的没错。” 张出尘再问:“他能做到吗?” 丰自武沉吟一下缓缓回道:“一介书生,在那种情况下能知道反抗已很难得了,而因为一个婴儿的惨死从反抗转为报仇,说明此人侠肝义胆。” “老夫听婵儿说过,陈恪深通谋略,但他竟敢带着六百将士混入定军城,这就不是谋略的问题了,此人胆子极大,下定决心就不会回头。” “刚才他为何走了?老夫认为他在对夫人叙述时已彻底下定了决心,他要做下去。” “他不在乎是否成功,只在意自己做没做,而能否成功只有天知道了。” 丰自武话音落地,婵儿立刻说道:“他的天运很好,在定军城时若不是突起大风,就不会烧毁律军的全部粮草辎重。” “而在定军山峡谷,当时阴云密布,如下起暴雨他的火攻计划就会前功尽弃,可在律军进入峡谷后却突然阴云散去,老天都在帮他。” 婵儿被感动了,她支持陈恪。 而丰自武却沉声回道:“这种天意的事可一不可再,不能保证以后也会有此天运。” 他说到重点上,婵儿不再说话,而张出尘却缓缓说道:“再看看吧。” 她从感性上支持陈恪,但在理性上却有顾虑,家大业大的她不能像陈恪那样抛家舍业说干就干。 这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她一时无法下定决心。 可丰自武却知道她已决定了,留下陈恪继续任教,就是让他把自己的思想传播出去。 但她可以装着不知道,由高适顶这个锅,丰自武肯定这个办法。 可张出尘随后的安排却让他感觉不妙,她明天还要去听课。 丰自武想阻止,而张出尘却淡淡地说道:“我只是一个商人,听陈恪讲得有趣而已,这里的学问却是不明白的。” 她想出这么一个借口纯是掩耳盗铃,她被列为京城才女第二位,虽没做过诗词歌赋,但说听不懂陈恪讲学的内涵不会有人相信。 但张出尘还是决定了,她喜欢陈恪的讲学风格。 而在这时,快步走出张府的陈恪却躲在暗处靠在墙壁上泪痕满面,他被自己的表演感动了。 于是知道自己必须做下去了,发表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讲很容易,但陷在这份演讲里拔不出来的他却是独一份。 他确实应该做点什么了,大兴王朝与那个世界的北宋王朝太像了。 第32章 学科分类 这是陈恪的第四堂课,但授课地点又改了,鹤翔书院没有这么大的学堂,干脆设在池塘周边。 中午十二时多,池塘四周坐满了人,有讲究的搬张椅子,不讲究的干脆席地而坐,当走进鹤翔书院的陈恪看到眼前的景象,觉得发表演讲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要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感受一下那位的演讲技巧?” 却得到一个消息,听王韶和章惇低语,知道国子监那边也来人了。 国子监是大兴王朝专门用来培养五品以上官员子弟的学府,教学质量不能跟太学院比,但学生却个个都是衙内。 他知道衙内,也知道衙内这个身份被那个世界的《水浒传》破坏一个干净,但事实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儿子都被称为衙内,与人品的好坏无关。 他们背靠各级高官,所以这帮衙内的到来就让胡缓和高适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某些官员攻击陈恪,他俩应该采取什么补救措施? 而陈恪却不在意地登上讲台。 这是一座专门给他搭建的讲台,高有一米五,宽两米长三米,台上放了一张矮桌,陈恪坐在支踵上讲课。 这个安排让他恢复了讲课的感觉,如站在讲台上,他就要召唤那位演讲大师附体了。 发现自己不能进行演讲,就端端正正地坐在矮桌后,先向坐在正面的胡缓、高适、张出尘抱拳一礼,方才缓缓说道:“上堂课有同学问我为何不说兵家,这堂课我就从兵家说起。” 他说出一个新名词,但这时不是提问的时间,于是有人暗暗记下准备提问。 然后听他说道:“说兵家必先说《孙子兵法》,该书的第一篇既为‘计篇’,但通篇却无一计一策,何也?各位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陈恪提问,然后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可台下的师生却没一人回答这个问题,不是他们没有想法,而是陈恪常常语出惊人,答案往往不是已经固化的解释。 在这份等待中,陈恪抬起眼帘缓缓说道:“百家争鸣,只有儒、道、墨、兵、法、医、农和阴阳这八家传承下来。” “而在这八家中,医、农、阴阳属于专业之学,我们在这堂课中不予讨论,因为我也不懂。” 听他坦诚自己不懂,四周传来一片低笑声,他是唯一一个公开说自己不懂的助讲。 大家笑过之后听他继续说道:“而在其余五家中要将墨家单独拿出来,因为《墨子》是门不断研究的学科,明白其中一点后马上会发现下一个点,穷其一生也没法找到终点。 听其言众人愕然,他对《墨子》竟推崇到这个地步? 然后听他再说:“还有四家,儒道兵法四家,我再将法家拿出来,不仅因为它的思想出现较晚,重要的是此学说必须与儒道兵三家学说结合一起使用才行。” 听他娓娓道来,众师生再次进入被洗脑状态。 自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其他学说被儒家不断排挤已至边缘之境,而陈恪是唯一一个将几大家进行分门别类的人。 他将医、农、阴阳作为专业学科,将《墨子》作为研究学科,将法家学说作为辅助学科,这种分类让众人细细品来竟觉得很有道理。 而陈恪给他们细品的时间,三分钟后方才缓缓说道:“而在儒道兵三门学术中,我将《论语》、《道德经》和《孙子兵法》作为智慧源学。” 他又提出一个新概念,智慧源学一解释大家都明白,“这三部书是将人类智慧进行总结、规范并进行系统论述的学说,是以后各类学说的根。” 听到这个定性张出尘轻出一口气,她是真怕陈恪说出出格的话。 可她不知道的是,陈恪对这三部书也是推崇备至,他反对的不是《论语》,而是那些给《论语》掐头去尾胡乱解释的学术。 他敢这么干是进行过计算的,这个时期应该是那个世界的北宋仁宗时代,是古代文化昌盛的最后一道亮光。 借着这道亮光他要做点什么就从教育入手,在他心里,大兴人等于宋人等于汉人等于华夏民族。 基于这个认识他就要继续说,“孔夫子教育三千弟子,贤人七十二名,但光大儒学的却是孟子和荀子,而孟子曰‘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你们认为谁说的对?” 陈恪再提一个问题,与本课风马牛不相及,但还是没人说话,他们想听陈恪怎么说。 于是陈恪缓缓说道:“我却说‘人本无性’,幼时表现出的善恶与其父母有关。” 这个答案一出,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 众人本来都有答案,大多数人支持“人性本善”说,也有一些人支持“人性本恶”说,但陈恪却说“人本无性”。 于是众人议论纷纷,而陈恪却微阖双眼进入到寂静之中,感觉嗡嗡声由近及远逐渐消失,再次进入到那种极度舒适的状态中。 这种状态持续一小会,等耳边再次传来了嗡嗡声,听声音逐渐减弱直到消失,陈恪睁开双眼,淡淡地说道:“恶源于欲望,当有能力完成欲望时表现为行为。” “而婴儿有何欲望?又如何表现这种行为?既没有又如何定性其本善或者本恶呢?” “如看到可以实施行为的人行善或者行恶,就定性为人性本善或者本恶,那婴儿就不算人吗?行善或者行恶的人就可以代表所有的人性吗?” 他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听者的头上陆续冒出一个个小问号,他们有点懵。 而他也不想在这里做解释,淡淡地说道:“这个题目太大,我们以后探讨,这时说出来就是证明智慧源学的特点。” “孟子与荀子能够发扬夫子儒学,不以注解夫子所言而固步自封,在《论语》的基础上进一步形成自己的观点,这是悟透智慧源学深刻内涵的表现啊!” 陈恪慨叹一声继续说道:“我从兵学转入到八大家,再对八大家的学说进行分类,然后又转入到孟子、荀子,就是要论证一件事,《孙子兵法》里的计篇为何没有计策?” 他又将话题转到《孙子兵法》身上,众人的脑子只能跟着他的声音走,然后听他说道:“计篇是用来告诉学习者如何使用计谋的基础学,也就是智慧源学。” “这一篇用五事和诡道来说明庙算的重要性,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先做好自身与敌方的实力统计,然后进行计算以得出胜败的概率。” 说到这他再次闭嘴,而四周却鸦雀无声。 没人提问他就要继续说:“这是实施所有计策的基础,也是可以延伸到治国、理事、学习、农耕、商业各个领域的智慧源学,所以我要单独讲。” “以治国为例,全国有多少人口、多少耕地、多少河流,哪个地区富裕哪个地区贫穷?这些基本情况若不能清清楚楚,如何施政?” “再以学习为例,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喜欢什么而盲目跟风,你就是永远跟在别人后面的尾巴,成不了大器。” “我要提醒各位,当你学好智慧源学时就要考虑一件事,是想一生碌碌无为、还是想有所成就?如想有所成就就去学习自己擅长、喜欢的学术。” 这堂课他讲完了,立刻有人高声问道:“请问先生、何谓同学?” 这位仁兄准备了很长时间,一定要做第一个提问者? 这个问题好回答,陈恪朗声回道:“同学就是同时学习的意思,我在台上讲你在台下听,不论是讲者还是听者都在学习。” “我在讲的过程中不断理清自己的思路,为让各位听得明白就必须寻找各种证据,通过这种方式明白了许多道理,而你们的提问也让我知道下步需要解决的学术问题,所以我们是同学。” 这句解释得到大家的一致肯定。 又有同学起身问道:“先生喜欢什么学术?” “道学。” 听他答得毫不犹豫,提问者再问:“为何?” 他回道:“我这人挺懒,没有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顺其自然想睡就睡、想走就走,这样的性格还是喜欢道学吧。” 提问者给他树立一个人设的机会,喜欢道学可以免除许多猜忌,一个想当神仙的人不会贪恋人间的权势。 第33章 奇怪心理 陈恪决定做下去,他是一根筋,跟着感觉走。 但要有个限度,不会高呼“打倒封建主义,推翻李家王朝。” 这个限度也是他的赌注,他在赌,大兴王朝就是那个世界的北宋王朝,李祯就是赵祯,而掌权的刘太后也是那个世界北宋王朝的刘太后。 那个世界的刘太后贪恋权力,但没做过什么坏事,而且很讲规矩、很重视文化。 做出这个推断他就可以做游戏了,大家一起挖呀挖。 若不这么干,他就白白进行一场时空旅游了。 他不想后悔,不论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到那个世界。 于是他开始做了,并从胡缓和高适的态度上看出,他做的还可以。 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认真研究了大兴律,知道身为举人的自己有点特权,不仅可以见官不跪,还可以给自己辩护,官老爷想打板子也不行,先要革去功名才能揍他屁股。 而以他质疑《论语》注解、胡编乱说的罪名,最大的惩罚则是革去功名、发配崖州。 这个处罚让他心里有底,海南是个不错的地方,天挺蓝、海挺清、海鲜的味道非常棒。 崖州就是以后的海南,发配到海南岛的他不仅能洗海澡、吃上纯海鲜,还能做点其他事,比如去台湾教教学生,让台湾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 想到这他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还觉得来到这个世界能大展一番拳脚,除了想回去给父母扫墓外,回到那个世界的心思反而渐渐淡了。 他有理由,“我想回去报效祖国,可劫匪不干。” 事实是他被绑架了,身不由己的他只能待在鹤翔书院里作妖。 他将学术分为思想学、研究学、专业学三大类,然后按三大类的定义将各学术归口,纳入儒道兵智慧源学的分支和补充以及辅助,慢慢挽回那些被挤到边缘的学术。 而在各家学术中他最重视《墨子》,虽然他在这方面的功底不厚,但高中的水平也能让他就力学、光影成像、杠杆原理等方面的知识进行讲解,并喊出“想致富、搞发明”的功利主义口号。 他的这种作妖行为让胡缓和高适忧虑,却没想阻止他。 他俩接受陈恪的教学理念,“教育的重点是培养各类人材。” 在这件事上他们进行了几次交流,陈恪使出浑身解数成功地说服了他俩,让高适发现自己的教育理念偏科了,只想让学生们考上太学院的教育理念过于狭窄。 而胡缓却一直在考虑培养多种人才的方式,陈恪的教学理念与他不谋而合。 而张出尘却是最先实施致富主张的实践者,派出亲信去杭州寻找一个研究活字印刷的刻工,一定要将活字印刷的独家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是陈恪的推想,这个世界既然有胡缓、王韶和章惇就应该有毕昇,从人类进步的角度讲,刻工毕昇比他们重要多了。 但他不会说出毕昇这个名字,只是听说了这件事,觉得掌握这项技术就能掌握银库的钥匙。 但张出尘却不这么认为,但她不差钱也就不差这么干,唯一的目的就是想看看陈恪说得准不准。 而陈恪的目的就是想让她试试,有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是这么想的还这么干了,作妖二十多天后却发现没人阻止他,大家让他继续作妖。 这是一件挺奇怪的事,好像没人在意他这么干。 出现这种情况连李祯都感觉奇怪,在胡缓给他讲书后虚心请教。 胡缓回道:“他的年纪太小,又在文坛上毫无名气,那些人不屑关注他吧?”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与一个毫无名气的小助讲较劲挺没面子,赢了得不到好处,输了却毁了名声。 但还是有一事挺奇怪,陈恪已成为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三家学府的老师,每堂课都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来听讲,可在市井中却无一点名气。 想起这事李祯奇怪,继续请教。 胡缓回道:“有些人想压制他的名气,不会宣传他。而三院师生也不想让他出名,想法一致就是这副景象。” 胡缓回答了原因,然后继续解释:“这是私心作祟,那些人绝对不想让一个小娃娃的名气与他们比肩,甚至超过他们。” “而三院的师生也绝对不想再让别人来听课,听他讲课大受启发,听课的人还是少一点好。” 听他解释李祯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说道:“朕也想让他进宫担任侍讲,只给朕讲课即可。” 李祯竟然也有这份私心,胡缓沉吟一下说道:“陛下、三院师生都是陛下的臣民,将来也会成为陛下的股肱之臣,众人劳心不比陛下一人劳心更好吗?” “何况陈恪只是举人之身,没有特殊功绩,陛下没有理由让他进宫担任侍讲,如陛下这么做了,陈恪必然受到朝野那些人的攻击,哪有精力再进行讲学?” “请陛下放心,臣观陈恪对我大兴十分忠心,等陛下执政后必对陛下忠心耿耿。” 陈恪遇到了好人,胡缓说他一句忠心,比他自己喊一千句管用。 于是李祯轻轻点头、缓缓说道:“老师可知陈恪极擅谋略?” 他决定曝光陈恪,而胡缓听说这事十分惊讶,他不知道。 见胡缓不知李祯十分满意,陈恪不在意名利,果然是道家门徒。 于是说出陈恪在秦关城的表现,他知道详情。 杨牧对太后及群臣隐瞒了陈恪的具体情况,但通过曾乐行告知了李祯。 他知道陈恪才是小部队的真正指挥官,火烧定军城、火烧定军山峡谷以及夜夺秦关城都是陈恪的谋略。 李祯对陈恪感兴趣,安排曾毅关注他,陈恪所讲的每堂课曾毅都会向他如实叙述,让他得到很大的启发。 于是萌发一个想法,将陈恪纳入自己的亲信行列。 而胡缓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一下缓缓说道:“曾毅如果可靠,可让其与陈恪直接接触。” 说到这胡缓不再往下说了,他是一位真先生,只想教书育人,不愿参与到权谋中去。 但李祯毕竟是他的学生,出个主意让李祯立刻明白过来,有些事他想听听陈恪的意见。 李祯是这么想的,而林毅之也是这么想的。 他来京城任职,进入朝堂已经一个多月了,有些事让他十分苦恼。 吏部负责官员的考核任免职责,尚书缺任他这个左侍郎就十分难办了,朝中各位大臣请托的事办不办?办了有违本心,不办得罪人。 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趁陈恪登门拜访之际提出这个问题。 听他询问自己意见,陈恪沉吟一下低声说道:“叔父、朝中可有非常耿直的大臣?” 这个问题让林毅之想了一会,然后低声说道:“端州知府包拯,为人清正耿直。” 听到这个名字陈恪微微一怔,这个世界又出现一个熟人。 他对包拯的印象极好,于是低声说道:“叔父可奏请太后和皇上,任命包拯为监察御史。” 听他建议林毅之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小恪擅谋啊!” 陈恪给他的建议非常好,有包拯这样刚正的监察御史在朝,林毅之就有借口回绝一些事了。 陈恪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林毅之欣然,留陈恪吃饭却被他婉拒,“叔父、小部队指挥官王寅都尉调左武卫任职,与小侄约好一起吃饭。” 这个理由让林毅之准他离开,还仔细嘱咐一番,让他与武将之间保持距离,以免影响自己的前途。 这是大兴王朝的特色,文武分离各成阵营,文官不仅压武将一头,还要将他们打进地底下。 这是那个世界大宋王朝的一大特色,也是陈恪最不明白的一件事。 来到大兴王朝他还是不明白,外有律国虎视眈眈,还有蠢蠢欲动的西北元迁,以及一向阴阳不定的青塘,这些文官是怎么放心自己的人身财产不受侵害的? 他们这个心理让陈恪不解,换做他会睡不着觉,事实上他也没睡好觉,一想到自己可能遇上靖康之耻就不寒而栗。 虽然这个世界的历史与那个世界不同,可万一他的旅程还没结束就被俘虏到冰天雪地给人当奴才呢! 这个问题还真不用考虑,以他的性格当不了奴才,真有那天的结果也只有一个,“沉痛宣告,陈恪在时空旅行中非常不幸地与敌军遭遇,经过一场激烈厮杀,他又非常不幸地被敌军砍了脑袋。” 那时他的作用只有一个,作为后来时空旅行者的悲剧教材。 第34章 都有应酬 这个世界的大兴王朝与那个世界的北宋王朝有一点不同,兴太祖真是一刀一枪干出来的,不是欺负孤儿寡母的那位宋太祖。 除了这点不同外却有一点相同,大盛王朝灭国后那些武将太作了,对主子也是说杀就杀、说反就反,给人们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压制武将成为共识。 所以兴太祖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兵权,没有“杯酒释兵权”,而是直接将兵权收走,还让文臣紧紧盯着武将。 他就这么干了,但对武将们还是不错的,没有出现杀戮功臣的事,还给他们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准备带着他们收复被律国占领的北方土地。 但兴太祖还没准备好人就没了,继位的是弟弟兴太宗。 作为文臣老大的太宗皇帝挺怕武将们,最怕的就是这些武将拥戴自己的侄子与他对着干,他的侄子们这时还小,万一长大后这些武将拥戴他的侄子当皇帝呢。 他是文臣的老大,而武将们却拥戴自己的哥哥当老大。 兴太宗想得非常远,唯一的手段就是打压武将们,经过左勾拳右勾拳直拳摆拳组合拳后,心满意足地带着他们北征定军城。 这是一件极其奇怪的事,所以兵败定军城也就不奇怪了。 但狼狈逃回来的兴太宗却一点也没感觉奇怪,将战败的责任全部推给武将们,让文官对武将再来一套左勾拳右勾拳直拳摆拳组合拳。 经过这番再教育,兴太宗又觉得行了,再次北征再次大败而回。 这不奇怪,被左勾拳右勾拳直拳摆拳组合拳打懵的武将们已经不敢自主打仗了,在战场上一定要看着文官的脸色做事,文官皱下眉都要想想发生了什么事? 可兴太宗还是没看出问题来,而是认为气候出了大问题,不该下雨时竟然下雨了。 基于这个深刻认识,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兴太宗筹谋第三次北征。 但这次还是败了,兴太宗的屁股还中了一箭,于是被打出心理阴影的兴太宗决定事不过三,北方的土地不要了。 这位皇帝宁愿不要土地也没想过提高武将的地位问题,直到他儿子文宗继位,可能觉得自己老爹对武将打压得太狠了,于是给武将们松松绑,然后出现了第四次兴律战争。 这一次是三十余万律军攻过来,突破秦关城直逼安定城。 而这时的安定城守将就是曲昌候曾乐行,这位曾侯爷率三万定远军死守城池,两军在安定城上打了个天昏地暗,律军连续猛攻三天也没能攻进去一兵一卒。 双方在安定城大战,而在朝廷这边,兴文宗虽然胆小却不糊涂,哆哆嗦嗦地下达了圣旨。 他比他老爹有脑子,没让文官带兵支援安定城,而是将出战圣旨下到了楚国公府。 而楚国公曹穆接到圣旨就率军冲出了兴京城,不等其他援军赶来汇合,率两万天武军快马加鞭直奔安定城。 这位楚国公来得及时,在曾乐行还有一口气时率军冲进城去,一场大战下来,将准备打巷战的曾侯爷救了下来,稳住了安定城。 然后双方再次打成了城墙争夺战,随着兴国援军陆续进入安定城,手里掌握二十余万兵马的曹穆与御驾亲征的律帝打成了拉锯战。 这幅景象让律帝感觉挺没面子,派出使者前往兴京要求兴文宗御驾亲征,一帝一宗大战三百回合决一死战。 但兴文宗却绝对不给他这个面子,拒绝御驾亲征。 这时的他有点底气了,可以告诉来使,继续打或好好谈判。 兴文宗也是发狠了,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充作军饷,现在的刘太后当时的刘皇后把自己的凤钗都捐献出来了,安定城绝对不能丢。 因兴太宗三次北征失败,律国长期占领长城以南地区,安定城就是大兴王朝的最后一座屏障,一旦丢失,律军铁骑进入天佑平原,处于平原地带的兴京就危险了。 基于这个认识,兴文宗咬牙死守,而律帝挥刀猛攻,又增兵二十万。 但他遇到了大兴王朝的名将曹穆,攻防兼备有来有往。 双方进行了两个多月的攻防战,律帝挺不住了,他的兵将还能打,可他的后勤却几近崩溃。 而曹穆等的就是这个良机,他的后勤有保障,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各路援兵络绎不绝。 同样集中五十万兵力的曹穆准备进行决战,打败律帝后一举攻克定军城,顺势收复长城以南地区。 可他遇到了兴文宗,这位胆小皇帝挺了两个多月就挺不住了,见律帝派来使者要求和谈,立刻长舒一口气。 在两国皇帝的重视下,和谈结果很快出来,兴国每年向律国缴纳十万两岁银,律国撤兵。 这个和谈结果让兴文宗非常满意,能够拿钱摆平的事就不叫事。 于是下令重奖首席和谈代表范泰,并在几年后将他提为右相。 他也重奖了曹穆和曾乐行等将领,却不知这些将领在军帐里泪流满面,他们失去了夺回北方土地的一次良机。 这就是大兴王朝的军事简史,让了解这段历史的陈恪只能紧紧闭嘴。 他可以作妖但有个限度,兴文宗是刘太后的夫君、李祯的老爹,他没这个胆说出“孬种”两个字。 他只能这么想,“好吧、文宗皇帝是一位大兴教育的文化皇帝,是大兴王朝教育兴盛的积极推动者,他为大兴王朝的教育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伟大贡献。”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文宗皇帝还有一点可取之处,于是诚心正意地接受林毅之的叮嘱,一定要和武将们保持距离。 他的态度非常好,一脸笑容地走出书房,看到迎面走来的林韵宁还客气地拱手一礼,然后继续一脸笑容的往前走去,好像抓到皇家同花顺的赌徒。 他就是一名赌徒,发现前面那些赌徒打出一手烂牌时心里充满希望,他有抓到皇家同花顺的机会。 带着这份好心情他走了,而林韵宁看看他的背影,疑惑地问道:“这家伙为何高兴?” 她能问的只有书剑,旁边再无别人。 而书剑疑惑地回道:“不知道啊,我也疑惑。” 林韵宁点点头理解书剑的疑惑,转眼看看那个方向,低声说道:“他从爹的书房出来...” 没等她说完,书剑立刻接道:“老爷是不是答应婚事了,小娘子与他将在近期成婚?” 这句话让林韵宁吓了一跳,仔细想想摇头说道:“应该不是这事,爹娘已经定下的事,没有特殊原因不会推翻。” “就算推翻事先也会告诉我,断无瞒着我跟他说的道理,应该不是这事。” 林韵宁否定书剑的猜测,继续扩大思维,担心地说道:“爹是不是让他搬进林府来了?” 这个猜测可能存在,书剑立刻说道:“有可能,上次他是装模作样,这次就撕下了伪装,一定是给老爷玩计谋了,老爷一高兴就让他搬进林府居住。” “这样他就能对小娘子施展计谋,还一定是笑里藏刀之计,这就符合刚才的情景了,他对小娘子笑,就是在施展笑里藏刀之计。” 书剑挺能联想,从陈恪刚才的笑容就能联想到这一计。 这一计挺可怕,大盛王朝的那位宰相赵林用这一计害了许多人。 而林韵宁也知道这一计,还觉得挺可怕,立刻找到林孝询问,准备从根上掐断陈恪施展这一计的机会。 林孝是林府的管家,深得林毅之的信任,如让陈恪搬进来,林毅之会第一时间通知林孝做好准备。 可林孝却不知道这事,林毅之没通知他。 但他知道另一件事,陈恪今晚要和几个朋友一起宴饮。 对这事林毅之不太放心,这些曾在沙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有个共性问题,喝了酒嘴就没有把门的。 可这里是兴京,不是军营。 大兴王朝虽不以言获罪,但被御史弹劾一番也很难受,陈恪是他的准女婿。 林毅之担心,就让林孝关注一下。 而林韵宁听说这事,立刻认定陈恪是因为与朋友喝酒而高兴,不由想到,“他是一个酒鬼?” 这是她要关注的事,陈恪如是酒鬼就有退婚的理由了。 而听到喝酒这个词,却让书剑想起一件事,附在林韵宁耳边低声说道:“别忘了谢清的邀请。” 京城有四大才女,名列第一的就是谢清谢大才女。 第35章 就打你脸 这些天,林韵宁带着书剑游览了铁塔、昭应宫、金明池、大相国寺等各处景点,还去州桥夜市品尝了各类小吃。 暂时放下婚事的她挺轻松,游山玩水还结交了兴京第一才女谢清。 谢清喜欢收集金石字画,而大相国寺的集市却是金石字画的主要售卖地之一,也是扒手重点关注的地方。 林韵宁与谢清结识的过程很简单,扒手偷了谢清的荷包,林韵宁抓住扒手物归原主。 于是谢清乐于结交一位武艺高强的翩翩美少年,林韵宁与书剑当时身着剑服扮成男青年。 而林韵宁也不隐瞒自己的身份,都是女人不用见外,于是两人交往起来。 谢清有想法,与林韵宁一起逛街就给自己找了一个保镖。 而林韵宁也有想法,通过谢清可以认识一些人,她在文坛上挺有名。 她俩接触还有一个好处,她有出门的理由了,今天上午带着书剑去大相国寺,与谢清一起游览金石字画,并去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品尝了灸猪肉。 下午她要回家一趟请个假,晚上谢清有邀,带她前往漱玉馆参加李漱玉举办的诗会。 李漱玉乃是兴京当红的女伎,这是她的职业,但以琴艺闻名兴京,被列为兴京四大才女之四。 兴京四大才女分别是谢清、张出尘、薛媛、李漱玉,怎么排的不知道,只知道谢清和李漱玉的关系不错,而张出尘和薛媛的关系挺好。 所以李漱玉举办的诗会,张出尘和薛媛不会参加,而谢清则一定参加,带着林韵宁和书剑走进漱玉馆,还遇到了柳乘风。 在对待柳乘风的事上林韵宁有点矛盾,柳乘风是江宁府有名的才子,又被称为江南第一美男子,玉树临风美青年形容的就是他。 他跟着自己一起来到京城,又充当导游带自己游览了铁塔和昭应宫,这份心意她明白。 但她已有婚约,在未解除婚约前不能与柳乘风走得太近,在游览金明池和大相国寺时只带了书剑前往。 现在的她就将柳乘风当做一个必要时可以帮她出出主意的朋友,例如如何解除婚约。 她是这么想的,而柳乘风却另有想法,趁谢清与他人说话之机,低声对林韵宁说道:“我一直关注陈恪的动向,这家伙回到客店就躲在屋里不出来,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要千万小心,这家伙是个阴险小人,做事一定步步连环处处设套,远离他才是上策。” 柳乘风借机攻击陈恪,而林韵宁却不以为然,这些天陈恪仅登门两次,每次都是与林毅之说完话就与林韵泽探讨会试的准备,下午就以各种借口早早离去。 他不与林家人共进晚餐,两人就没机会见面,若说对她施展什么计谋也是肯定没机会的。 林韵宁对柳乘风的话不以为然,而书剑却没好气地问道:“柳公子怎会来此?” 柳乘风急忙回道:“是兴京才子孙秀带我来的。” 他称孙秀为才子,但兴京人对男性文人却没有才子的排列,所谓文人相轻,都是读书人,凭什么你是才子? 于是柳乘风这话被某人听见自然要惊讶一番,“孙秀什么时候成才子了?” 这人的嗓音挺大,一嗓子让众人看去,却见一位头戴硬幞头、却身着鹤氅的英俊青年站在一边,嚷一嗓子随即往里走去,而与他并肩而行的就是曾毅。 见他两人走过来,谢清迎上去笑道:“曹公子、曾公子总是晚到,真是贵人尊步啊!” 谢清出言讽刺他俩,曾毅闻之微微一笑,而曹公子笑道:“第一才女总是讽刺在下,可是贵人尊口?” 曹公子回一句,随即嚷道:“让李大家赶紧下令摆席,我是饿着肚子来的。” 他倒是不客气,嚷一句便走过去坐在这排矮桌的首位。 待他坐下,众人耳边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奴家还想矜持一会,曹公子一来就嚷着开席,奴家岂敢不尊,通知后厨开席吧。”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丽人从屏风后款款走出,招呼众人进入正厅分列两席,中间隔着一道珠帘。 主位坐了李漱玉,而林韵宁沾了谢清的光,挨着谢清跪坐在首席这张矮桌边,下面就是十余个喜欢诗词歌赋的青年女子。 而在对面,首席坐了曹公子和曾毅,柳乘风和一个小胡男坐在中间的矮桌后。 小胡男郑重说道:“孙某不才,当不得才子之称,但比曹公子的文采还是要略高一点的。” 听这话曹公子前倾身子往这边看看,随即笑道:“这可未必,老孙、请你解释一句话,‘夫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解?” 曹公子准备卖弄学问,问出这话脸上却抽动一下,从林韵宁这个角度正好看见曾毅用胳膊肘顶他一下。 这个发现让林韵宁大感兴趣,不知这位曾公子为何不让曹公子问出这话? 她关注那两人,而谢清与李漱玉等人的脸却阴了下来,听孙秀低声回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他绝对不笨,曹公子给他设下的圈套太明显,低语一句立刻回道:“不知曹公子怎么解释这句话?” 他将问题抛回来,却听曹公子嚷道:“你别怼我,这家伙用半瓶子墨水装才子,我早就看不惯他了,今天非打他的脸不可。” 曹公子的一句话让众人愕然,问个问题也要打人脸吗? 他们以为曹公子要起身走过去扬手“啪”一声,却听曹公子朗声说道:“夫子这句话的正确解释是,‘某些女子就像不修身不学习的人一样不讲道理啊!’” “在这句话里,女子是指某些女子,不是指全部女子,而小人并不是指坏人,而是那些不修身不学习的人,所以合在一起就是这个解释。” “老孙、听明白了吗?连夫子这句话都解释不明白,就你那点墨水还称才子?” 听曹公子解释,席间众人一片愕然,原来夫子的这句话是这么解释的。 而孙秀则反驳道:“夫子所言已成定论,休得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曹公子疑问一句随即笑道:“老孙、你是真不想要这张脸了,打你一次不够,还想再让本公子打一次,来、本公子满足你,令堂可是女子?” 这话一出孙秀噌地一下跳起来怒道:“姓曹的,你敢侮辱我母?” 他气急了,极想上去理论一番,却听曹公子回道:“我可没有侮辱令堂,而是极力证明令堂是位受人尊重的女人,是你在侮辱自己的母亲。” 曹公子的反驳让孙秀瞠目结舌,仔细想想随即甩袖而去。 孙秀的突然离开让柳乘风怔一下,随即看看斜对面的林韵宁,再看看坐在主位的李漱玉,犹豫一下对李漱玉拱手说道:“在下去劝劝孙公子。”说完这话起身追出去。 看着两人先后离开,曹公子哈哈大笑,一副爽快至极的神态。 这时谢清却突然问道:“曹公子所言可是自己所悟?” 曹公子笑道:“我哪有这个水平,是...”随即“哎呀”一声身子一歪差点倒在凉席上,曾毅的这一怼力道挺大。 看到这一幕林韵宁立刻知道这里有文章,曾公子在极力隐藏一个人。 而李漱玉立刻问道:“曹公子、发生何事?” 听她问话,曹公子坐正身子随口回一句:“没事。” 然后看向林韵宁,奇怪地问道:“这位小娘子为何身着男装?” 林韵宁立刻回道:“曹公子可是想转移话题?” “反应够快。”曹公子赞一句随即说道:“在下曹汲,楚国公府最不受待见的那个,不知小娘子芳名?” 听他询问,林韵宁不想回答,而谢清却回道:“吏部林侍郎的爱女林韵宁。” 她替林韵宁回答,而曹汲拱拱手正要说话,曾毅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曹汲的脸上立刻露出讶异的神色,再看一眼林韵宁,又拱拱手竟不再说话了。 他的这副神态让林韵宁疑惑,不知曹汲顾忌什么? 她知道以楚国公府的地位,曹汲不会顾忌自己的父亲。 还知道那位曾公子好似知道自己的一些事。 想到这林韵宁不禁心里忐忑,却听对面传来一道声音,“曹公子在国子监就读,而曾公子却就读于太学院,但我听说,这段时间国子监与太学院的学子都去鹤翔书院听课,不知有其事否?” 第36章 消息传来 林韵宁知道鹤翔书院,陈恪就在这座书院当助讲。 但她不会想到陈恪与这事有关,那个十九岁青年只能教那些少年之乎者也。 这是她对陈恪的看法,自那天见他仓惶而逃,从追他的小娘子喊他“狗头军师”开始。 然后知道狗头军师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好在陈恪同意解除婚约,让她这颗别扭的心好受一点。 所以那道声音提到鹤翔书院,在她心里没引起一点波澜。 而曹汲却哈哈一笑,伸筷夹起一块羊肉送进嘴里大口咀嚼,还对曾毅说道:“老曾、这盘灸羊肉味道不错,尝尝。” 他不回答那人的问话,拿一块灸羊肉堵自己的嘴,这个动作有些无礼,可曹汲向来都是不拘小节的人。 而曾毅却注重礼节,这时却跟着夹起一块灸羊肉送进嘴里。 于是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两位公子可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吗?” 听这道声音紧追不放,林韵宁往那个方向看去,见那人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一张长脸的额下留着一缕山羊胡,而唇上却刮得干干净净。 这副形象让人看着有点不协调,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林韵宁就感觉挺古怪的,听谢清附耳低声说道:“此人名叫何潘仁,京城有名的讼师,还经营金石字画,与广平王李承德有点交情。” 听这个消息林韵宁讶异,一个讼师兼金石字画商竟与一位王爷关系密切? 而谢清也不解释,坐正身子却见一个青年急匆匆走进厅来,来到曹汲和曾毅面前蹲身低语几句,曹汲立刻发出惊异地一声。 而曾毅则轻轻摆摆手,青年起身向外走去。 曹汲则举盅对李漱玉朗声说道:“李大家、突然得到紧急消息,曹某与老曾必须立即赶去,敬一盅以表歉意。” 说完这番告辞的话曹汲一饮而尽盅里的酒,而曾毅跟着喝了一盅,两人起身再向李漱玉拱拱手,转身往外走去。 两人的言行让人讶异,酒宴尚未开席,他俩竟联袂而去。 见到这一幕,林韵宁转脸看向站在门口的书剑。 见她看来书剑轻轻点点头,不露痕迹地往外移步,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而谢清则轻叹一声说道:“曹汲向来喜欢热闹,一定是有急事不得不去啊!” 她为曹汲说话,却听何潘仁尖利的声音传来,“李夫人为曹汲说话,事实是他对在下的问题无言以对,借故仓惶离开而已。” 何潘仁再次提起刚才的问题引起众人的好奇心,有人问道:“何讼师对自己的问题可有答案?” “当然...”何潘仁得意地回道:“鹤翔书院近期来了一个青年助讲,惯于信口雌黄胡乱解释经义,不仅迷惑书院少年,连国子监和太学院的生员也被他迷惑一些过去,看来曹汲和曾毅也在其中。” 此话一出林韵宁心里一动,立刻想起陈恪来了。 而李漱玉讶异地问道:“如是信口雌黄,胡缓、高适两位先生为何不制止?” 何潘仁回道:“这就是在下不解的地方,也许他俩也被迷惑了吧?” 听这个回答谢清笑道:“如能迷惑胡、高两位先生,这位助讲的水平应该很高啊!” 何潘仁冷笑一声回道:“不见水平只见标新立异,首堂课就否定了‘曹刿论战’的价值,称曹刿是以破坏战场规矩来取得胜利,此后再未胜过。” “还说曹刿是春秋时期破坏规矩的第一人,对后世的破坏力远大于益处,此人公然破坏历史形成的定论,其心可诛。” 何潘仁愤愤不平,讼师就是钻规矩的空子赚钱的,陈恪推翻了定论就是破坏了规矩。 这个观念得到在座许多人的响应,大家都不喜欢破坏规矩的人。 曹刿破坏了规矩,但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他在后世的形象已成定论,妥妥地正面形象。 而陈恪却将这个正面形象推翻了,这就是破坏规矩。 席间众人纷纷讨伐陈恪,虽然不知他的论据在哪?也不管国子监、太学院的生员为何去听他的课,反正陈恪破坏了大家认知的规矩,就一定要去讨伐他。 见大家这个态势,身为主人的李漱玉是一定要应和的,而谢清却对林韵宁低语道:“此人有些见识,极想认识一下。” 而林韵宁却一直没说话,她对历史没有研究,却对陈恪的言语忧心忡忡,两人的婚约尚未解除,一旦让众人知道自己与陈恪的关系,可能也在被攻击之列。 正忧心中,却见柳乘风与孙秀回来。 柳乘风有言:“我劝孙兄回来,是要与曹汲在学术上探讨一番的。” 说到这看看首席,随即露出讶异的神色,他俩不知曹汲已经离开。 而何潘仁却讥讽道:“两位公子莫不是知道曹汲与曾毅离开方才回来的?” 这话一出众人哄笑,柳乘风与孙秀尴尬。 而李漱玉急忙打圆场,“两位公子返回也是看在奴家的面子上,与曹公子讨论学术,可待下次诗会进行。” 李漱玉给柳乘风和孙秀解围,邀请他俩入座,继续说道:“何讼师可知那位助讲还有其他离经叛道之语?” 李漱玉再次将话题转到陈恪身上,听何潘仁回道:“此人胆大妄为,竟将《论语》、《道德经》和《孙子兵法》列为智慧源学,其他各学都是从智慧源学衍生而来的,还特别推崇《墨子》。” 此语一出顿时引来群情激奋,孙秀怒道:“《墨子》乃是糟糠之学,早就应该毁其书断其根了,此子公然推崇《墨子》,此乃离经叛道之言,其心可诛。” 而柳乘风扬声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我等共讨之。” 何潘仁当即回道:“此人名叫陈恪,只是一名举人。” 听到陈恪之名,柳乘风立刻向林韵宁这边看一眼,随即说道:“此人必是阴险狡诈的小人,我等应共伐之。” 他知道陈恪,还知道陈恪与林韵宁的关系,这时正是打击陈恪的时候,振臂一呼立刻得到众人的支持。 只听何潘仁扬声说道:“柳公子所言极是,以柳公子和孙公子的才华,振臂一呼一定得到众人响应,筑起高台与陈恪论战,彻底将他打下台下。” 听到这话柳乘风和孙秀的脸色微微一变,两人自负才名,而陈恪却毫无名气,如发起论战,赢了没什么利益,可万一输了,这个脸就丢大了。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陈恪在鹤翔书院讲学,面对的是一群十多岁的少年,竟然引来国子监和太学院的生员,这一点就说明陈恪有点才华。 他俩不在意国子监的生员,却不能不在意太学院的生员,这些生员都是很有才华的。 想到这两人互视一眼,立刻知道对方不想去和陈恪论战,这时他俩就尴尬了。 孙秀不想说话,振臂一呼的是柳乘风。 而柳乘风也不想往自己身上揽事,一眼看见谢清随即脱口而出:“论才华在下不如李夫人,如李夫人出面,在下愿为马前卒。” 他将论战推给了谢清,引来谢清一阵轻笑,众人也诧异地看向他。 就在这时,书剑悄然出现在林韵宁身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曹汲、曾毅去了王员外精舍,那里正是陈恪居住的客店,他这时正与三人饮酒。” “我见他俩以偶遇的方式加入了酒局,还称陈恪‘先生’,应该是奔着陈恪去的。” 听到这个消息林韵宁微微皱眉,曹汲和曾毅放弃这里的酒宴竟奔着陈恪的酒局去了,这是刻意结交的态度。 她想不明白,陈恪有何才华竟引得两位公侯之子巴巴地跑过去结交? 于是好奇心起,准备前去一探究竟,还认为能抓到陈恪的把柄。 第37章 酒后话多 陈恪与王寅、焦老三和王小乙饮酒前一定要说一件事,“小部队解散了,当时弟兄们称我军师,以后不要再叫了,以免犯忌。” 听他说起这事,焦老三叹口气说道:“我等临走时杨将军也是一再叮嘱,京城不同安定城,叫我们一定要管住这张嘴,以免祸从口出。” “今天报到,曾大将军亲自接见我们,也跟我们说过这话,现在军师再说,真感觉憋得慌,还不如回安定城自在呢!” 焦老三说完,王小乙跟着说道:“现在想起,还是觉得跟王头和军师纵横千里来得痛快。” 他俩进京第一天就有不适的感觉,而王寅却一言不发,他也感觉憋得慌,这里的规矩太多。 可这是无奈的事,军令调动不能不服从。 陈恪只能说道:“不能改变环境就要适应环境,这才是生存之道。” 他说出自己的座右铭,王寅三人缓缓点头。 然后王寅问道:“你是一个洒脱的人,不在意功名利禄,为何要来京城?” 王寅说他洒脱,而焦老三和王小乙跟着点头,他们三个真是高看他了。 他只是还未适应这里的环境而已,绝对不是洒脱,他在那个世界的功名利禄之心被这种不适应暂时掩盖了。 而且他还有点“愤青”的情绪,在被高适聘请为鹤翔书院的助讲后又被逼到了墙角。 他不能讲四书五经,还不敢讲高中的数理化,逼来逼去加上“愤青”的情绪,就让他的杂学变成如今的模样。 这时的他就要考虑自己的人设了,不能将自己装扮成儒生,这是一个大众化的形象。 他不信佛,讲来世不讲今世的佛教思想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这人只讲今世不讲来世,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敬而远之。 而讲今世的道教本来就对他的胃口,在那个世界他就对道教典籍感兴趣,来到这里就将自己装扮成道教弟子,而且非常虔诚。 他必须虔诚,只想白日飞升不想权势滔天,这是保身的不二法门。 他想塑造这个形象,就必须从身边人下手,王韶和章惇已经信了,还要让王寅他们三个也信,所以身着鹤氅参加酒宴,还要发表一些道家的言论。 王寅的问话给他一个机会,轻叹一声回道:“大道来于俗世,想悟道必先入世,欲得道需修功德,想先师传道解惑之法,于是入京讲学以证道。” 他让王寅三人明白,他进京的目的就是为了悟道证道。 这个想法让王寅和焦老三心里黯然,经历了父母双亡、再经表兄一家惨死的陈恪已入道门了! 他俩理解陈恪的想法,功名利禄犹如浮云,失去全部亲人的陈恪还有必要再去争取吗? 而王小乙却心里不解,这位智若近妖、杀伐果断的军师怎么了? 对于年仅十七岁的他而言,陈恪是他心里的偶像,可这个偶像的心态却有些消沉。 王小乙不解,而王寅和焦老三无话可说,这时却听雅间外面有人朗声说道:“‘想悟道必先入世,欲得道需修功德...’此言甚妙,请准我等入内一见。”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雅间的房门被拉开,一道身影走进来,看见陈恪急忙躬身施礼、恭敬地说道:“原来先生在此,请受学生曹汲一拜。” 曹汲来了,后面跟着曾毅。 而陈恪对曹汲没什么印象,却对曾毅印象深刻,这是一个问题学生,每堂课必提问,而且问题十分尖锐。 他对曾毅的印象不错,这时见他俩进来立刻起身迎接,再引荐一番,于是六个人坐在这张酒桌边喝酒。 这时曹汲诧异,陈恪竟与三名武将喝酒,还是定远军的将士。 但这个疑问陈恪不说他也不好问,喝了两盅酒后言道:“听先生讲课振聋发聩,让我这颗笨脑筋开窍不少,以后还蒙先生多多指点。” 曹汲比陈恪大两岁,但真心认可这位先生,听了二十多天的课突然发现自己也有学习的慧根。 他从小不爱学习,拿起书本就犯困,上课时先生在上面讲他在下面打瞌睡。 可在陈恪的课上却是精神抖擞,还觉得这位小先生说得对极了,感觉自己突然就开窍了。 他对陈恪可谓佩服至极,这时说出了心里话。 而曾毅则轻轻点头,他与曹汲不同,两人虽是发小,但他自小就爱学习。 可学来学去却有许多困惑萦绕心中,直到听陈恪讲课,这些困惑突然间烟消云散。 于是他与曹汲一样对陈恪佩服至极,在席间尽显恭敬之色。 而陈恪笑道:“你俩不必如此,能为二位公子解惑也是我的功德,但不必一味信之,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喝点酒后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本想表示一下平等的意思,却忘了前代的大盛王朝并没出现那位大文豪。 韩愈没出现,这篇《师说》也就没出现,他借用的这句话就变成了原创。 这句话通俗易懂,而且寓意极深,不仅曾毅听懂了,曹汲听懂了,王寅、焦老三和王小乙也听懂了。 曾毅这时就要忙起来,将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背诵两遍。 而曹汲却笑道:“先生出语就是精辟之言,学生敬佩。” 听他这么一说陈恪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没有韩愈这人。 他总是忘记这事,跟他喜欢古典文学绝对有关系,那些诗词文章背得滚瓜乱熟,一不小心就冒出来。 于是决定闭嘴,只喝酒不说话。 而王小乙却要开口,不以为然地回道:“这算什么?我家军师算无遗策...” 王小乙与陈恪一个毛病,喝点酒就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想什么就要说出来。 而王寅和焦老三也没有制止他的意思。 陈恪只能再次张嘴、沉声说道:“少说话、多喝酒。” 他举盅大家跟着举盅,喝完一盅酒后曹汲好奇地问道:“兄弟、为何称先生为军师?” 听他询问,王小乙立刻兴奋起来,扬声说道:“曹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军师...” 他是小部队的司号兵,那些天一直跟在陈恪身后,自然知道陈恪的谋略。 而他以小兵的身份战后竟被提拔为武尉,对陈恪感恩戴德,这时就要说出军师的丰功伟绩。 可陈恪绝对不想让他说出来,继续举杯说道:“少说话、多喝酒。” 他不得不再次提醒王小乙,可忘了一件事,喝了酒的人自我控制能力非常差,何况王小乙和他一样,喝酒话就多,还得到王寅和焦老三的纵容。 对王寅和焦老三来说,陈恪永远都是小部队的军师,陈恪想当老道,他俩的内心十分抵触。 就在这种环境下,陈恪不得不多次举杯阻止王小乙说下去,然后将自己喝多了。 于是曾毅趁机说道:“先生从未体现诗词之能,可否作诗赋词一首?” 陈恪嘿嘿笑、大着舌头回道:“诗词歌赋小道尔。” 而曹汲立刻大着舌头跟上,“如此小道,先生岂不是信手拈来?” 王小乙立刻回道:“我家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排军布阵灭敌于指掌之间。” 而焦老三嘿嘿一笑,跟着说道:“小乙说得对。” 他俩酒劲上头,说话也没了顾虑。 而王寅的舌头也大了,好在还能发出清晰的声音,“小恪、给他们作一首。” 在座的只有曾毅保持一分清醒,他有任务,绝对不敢让自己处于醉酒状态,偷偷吃下一粒秘制的醒酒丸,见陈恪拍案而起,朗声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词,辛弃疾的《破阵子》被他郎朗诵出,顿时引来王寅的豪情,大吼一声“杀”。 而曹汲和焦老三、王小乙则拍着桌子应和着,一遍不够再来第二遍,两遍以后引来食客围在外面倾听,更有王谅、王韶父子在内。 而第三遍则由曾毅唱出来,他已记住了这首词,不禁放声高歌起来。 听他们吟唱第三遍,忍不住的王韶拉门而入,一道略显稚嫩的童音从里面传来。 第38章 一声鸡鸣 “愚兄还是着急了...”柳乘风低声说道:“听到陈恪之名,立刻想起他的阴险狡诈,唯恐贤妹受其所害......” 这是柳乘风追着林韵宁想说的话。 晚上七时左右,李漱玉的诗会酒宴散场,这场诗会没作一首诗词,在何潘仁的鼓动下,声讨陈恪成为主题。 柳乘风趁机提出论战的建议,却没人响应他,大家都在声讨陈恪的离经叛道,却没一个人主动站出来去与陈恪论个高下。 何潘仁没有这个想法,他是讼师,论口舌机变没问题,却无学术论战的胆量。 陈恪离经叛道,但他能够想出别人想不出的理论,能够引来太学生听课,理论水平绝对不差,口才也不会差到哪去。 何潘仁有这个觉悟,柳乘风和孙秀也有这个觉悟。 在这些人中,谢清的态度却与众不同,她不发表言论,坐在席间仔细倾听众人议论。 在众人中谢清最有名,婉约诗词独树一帜,首首都是精品,在律国也很有市场。 而李漱玉擅长古琴吟唱,具有绕梁三日的能力,也能填写一些诗词,但在经义方面却无多少造诣。 而京城的经义大师首推胡缓,其次则是石镇,高适也列在前五之列。 这才是众人顾虑的地方,陈恪在鹤翔书院讲学一定得到高适的支持,而胡缓却无任何态度,说明默许了。 大家这时还不知道,胡缓与高适也去听课。 柳乘风不知道这事,但想起胡缓和高适,突然发现自己冒进了。 他吃醋,听到陈恪的名字一股火就冲上了天灵盖,充满山西老陈醋的味道。 酸劲上来他就犯了一个错误,振臂一呼却无响应者,急切下犯了第二个错误,提名谢清让人低看一眼。 谢清有才,但她毕竟是名女子,岂能抛头露面去与陈恪进行学术论战? 于是众人看他的眼神尽露诧异之色,若不是林韵宁举盅敬酒给他解围,这个台阶恐怕是下不来了。 但他因祸得福,见林韵宁给他解围心里暗喜,这是对他有情的表现。 但他还要积极解释一番,不能让林韵宁对他有误解。 于是酒宴散后跟着林韵宁和书剑走了两条街后,找到一个机会来到林韵宁身边低声解释。 他解释的明白,他的态度完全是为林韵宁着想。 最后提出建议:“陈恪得罪了士林文人,恐令尊及令兄受其连累,宜早日解除婚约为好。” 这个建议立刻让林韵宁的心情沉重起来,无心与他交谈,带着书剑急忙往家里走去。 走进家门仔细想想,随即奔向林韵泽的房间,进门就说:“哥、我在外面参加诗会,听众人说陈恪讲学歪解圣人之意、离经叛道,还有人提议声讨陈恪。” 说到这仔细看看林韵泽,见他侧耳倾听,继续说道:“我与陈恪的婚约会不会影响爹和你的前程?” 她是真担心林毅之和林韵泽的前程,而林韵泽却沉声说道:“陈恪在鹤翔书院讲学,而山长高适名列大儒,他为何不管?” “鹤翔书院比邻太学院,外面听到风声,太学院那边不可能没听到,山长胡缓乃是帝师,他又为何不管?” 林韵泽提出两个疑问让林韵宁怔住,她不关注士林文坛,这时方才听到胡缓和高适的名字。 这两位一个是帝师、一个是大儒,却不反对陈恪的离经叛道,这里一定有文章。 她心里疑惑,听林韵泽继续说道:“陈恪身为助讲,不能讲四书五经,所讲杂学如不具有新意如何吸引学生?” 说到这林韵泽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你在婚事上想自主为兄能够理解,但定下婚约就要守信,否则父亲必将名誉尽失。” “你俩的婚事已经延到会试之后,这期间足够有个适应过程,不要急于做出决定,否则后悔晚矣。” “而陈恪的言行还连累不到父亲和为兄,你不必担心。” 林韵泽明确了态度,林韵宁也就知道林毅之是什么态度了,转身出来听书剑低声问道:“还去王员外精舍吗?” 听她询问,林韵宁抬头看看天空,低头沉吟一下,轻轻摇摇头迈步走向自己的闺房。 她不去“王员外精舍”是对的,这时的陈恪被王小二几人扶进客房,他喝醉了。 曹汲、王寅四人也喝醉了,曾毅将曹汲送回楚国公府,王寅和焦老三、王小乙就住在王员外精舍。 而回到曲昌候府的曾毅则直奔父母的卧室,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一告知了曾乐行。 曾乐行披衣而起,吟诵两遍《破阵子》,随后笑道:“陈恪确实有才,经义讲得好,诗词也做得好,军略水平极高,却不知政略水平如何?” 听这话曾毅的两个瞳孔微微一缩,低声问道:“皇上有想法了?” 曾乐行轻叹一声回道:“皇上十二岁登基,十五岁成冠礼,如今十七岁了,太后应将权力还给皇上了。” “可太后至今仍然垂帘听政,不给皇上一点权力,还有半年时间皇上就十八岁了,那时太后还不还政吗?” 曾乐行忧心忡忡,而曾毅却不以为然,认为皇家的事最好少插手。 当前的朝局对皇帝不利,以范泰为首的文官高层对还政一事绝口不提,而右武卫大将军邓镇、殿前司司监马忠都是刘太后的人。 在这些文臣武将中,唯有曾乐行是公开的保皇派,如刘太后想学窦秀,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 曾毅担忧,低声说道:“太后是否还政于皇上,自有左右丞相和各部主官提请,父亲只要负起保护皇上的职责即可,其他事不要操心。” 他不想让曾乐行参与还政的事,这事涉及曾家今后的生死存亡。 而曾乐行却不以为然地回道:“如众臣提请,何用为父操心?” “现众臣个个装聋作哑,为父再不操心有负先帝所托、皇上的信任。” “为今之计只能靠外援,胡缓先生不擅谋略、谭远忠态度暧昧,其他人不敢信任。” “从杨牧的密报中可以看出,陈恪重情重义、对我大兴王朝也是忠心耿耿,只不知他对皇上的忠心如何?也不知政略如何?” “你要密切关注他,积极与之交好,至少知道他的军略水平很高,关键时可能有用。” 听曾乐行嘱咐,曾毅的脸上露出苦笑,父亲深入其中已不可能退出来了。 为今之计是有进无退,在曾乐行没办法、自己也没办法的时候,看看陈恪有没有办法了? 他俩的想法一致,都想看看陈恪有没有解开这个困局的谋略。 这是一件挺让人挠头的事,好在陈恪尚未参与,这时躺在床榻上睡得正香。 睡梦中的他好似听到一声鸡鸣,还觉得这声鸡鸣很熟悉。 “大将军...”他无意识的轻轻嘟囔一声翻了一个身。 大将军是他在那个世界养的一只大公鸡,从它破壳而出开始,直到十多年后父母先后去世,大将军也跟着走了。 大将军很有灵性,它能听懂父母和他的呼唤。 它也很威风,农场的鸡鸭鹅以及那几条大黄狗都听它的指挥。 它好斗,不论是老鹰还是狐狸、黄鼠狼都不是它的对手,甚至与一头狼大战了十余个回合,若不是父亲抡起木棍、带着几条大黄狗冲上去,战果不知如何? 它还能飞翔,扇动着双翅腾空二十多米飞出五百多米的距离。 陈恪猜测它想成为一只五彩的凤凰,最喜欢看的就是那张凤凰图。 它能自己翻开那册图画,盯着那张凤凰图看上一两个小时。 大将军很神奇,可它在他父母先后去世后也无声无息的睡着了,从此再没醒来。 从鸡的寿命来说,活了十五年的大公鸡几乎闻所未闻。 他将大将军埋在父母的墓旁,代替他陪着父母。 父母都是小麦研究员,却开了一个农场,养了不少鸡鸭鹅,他俩应该喜欢这个安排,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他很想念父母,也很想念大将军,但这声熟悉的鸡鸣声应该不是大将军发出来的,它再神奇也不可能跟着他进行时空旅行。 他没在意这声鸡鸣,翻个身进入无我无人无时间无空间的状态中。 第39章 利用价值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陈恪今日讲的是荀子的劝学。 他不负责解释文章的意思,而是提出一个疑问:“我们应该学什么?”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于是他再问:“学它干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挺好回答:“增智慧开眼界,金榜题名、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对这个回答他不满意,缓缓问道:“然后呢?”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然后的事他们不知道。 而大家不知道的事才是他要说的,“我们把学习提到一个很高的层次,但金榜题名也好、封妻荫子也好,都是为了生存而已。” 这个答案一出,下面再次进入一片寂静,听他朗声说道:“士农工商中的农民种地、工匠做工、商人买卖都是为了生存,而我们这些士不用吃穿住行吗?”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他不用等待就可以继续说道:“所以吃穿住行是生存的基本要件,而我们这些士在吃穿住行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说到这他展望四周,却见胡缓都在沉思之中,更无一人起身回答。 沉寂一分钟后他开始解释,“士排在第一位绝不是当官做老爷的原因,而是知识的传播、智慧的提升,使人类能够更好的生存。” “举例说,在农业方面,我们不仅推广了占城稻,还发明了水车、风车、梨、锄等工具,扩大了开垦良田的能力,让我们能够吃饱饭。” “在纺织方面,我们发明了水力大纺车,不仅满足了大兴人的穿衣,也满足了律国等周边人们的穿衣需要。” “而在造船方面,我们发明了水密隔舱、船舵、桐油大帆、大风箱、避雷针,重要的是我们发明了指南针,能让我们造的海船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工具。” 说到这他再次顿住,等待一分钟后方才继续讲道:“这才是我们这些士所应该做的,没有士的天文研究就没有历法,就没有春耕秋收的准确时间。”. “没有士的文化传播就没有我大兴王朝的辉煌文化,也就没有上述各项发明。” “如今我们的粮食产量已是汉朝的一倍,超过盛朝粮食产量两成还多,这才是文化兴盛的结果。” 陈恪说话很慎重,曹汲和曾毅提醒他了,于是小心起来,讲课内容尽量不让人抓到把柄。 他不会抨击金榜题名的思想,也不会对思想的禁锢采取一锤子砸下去的办法,小心翼翼地引导学子们开拓思想,一堂课讲下来让许多人若有所思。 这个时代的学子都有一个美好憧憬,青史留名的吸引力非常大。 他就抓住这个思维,大力倡导研究和着书立说。 这个号召让有些学子心痒不已,于是有学子起身问道:“请问先生、若搞研究从何入手?” 陈恪朗声回道:“据我所知,水稻的平均亩产只有两百余斤,如你的研究能达到亩产五百斤,一定名垂千古。” 听这个回答,底下有人喊道:“不可能。” 这对这个反应他郑重回道:“有何不可能?我国的水稻原亩产不到两百斤,而引进占城稻后的地区,亩产可达到三百斤。” “从这个事例中我们可以得到一个认识,良好的种子可以增产,再进而想到粮食蔬菜都需要肥料,能不能研究出更好的肥料提高亩产?” “所以方向很多,就看我们有没有放开思想去想。” 这个回答让众人点头,提问的学子拱手一礼屈膝坐下。 另一个学子起身问道:“请问先生、最高明的研究是什么?” 他郑重回道:“研究分为两大项,第一大项是理论,就像墨子的小孔成像原理;第二个大项就是实践,前人按小孔成像原理发明了圭表和日晷,从而确定了时间。” 听到这个回答下面传来一阵恍然声,他们知道圭表和日晷,却不知竟是根据小孔成像原理发明出来的。 他在这个问题上的解释很明白,但有人还是要问一个尖锐的问题,“请问先生、您研究什么?” 提问者又是曾毅,一位一针见血的提问者,昨晚那顿友情酒白喝了。 好在他经历过各种匪夷所思的提问,就像“你是一只猫,如何解决全球的贫困问题?” 而他的回答是,“作为人的我都做不到,何况猫?但作为猫也有一个好处,我会努力卖萌,用赚来的猫粮去帮助那些流浪猫。” 他的意思是,“我是一只猫,只能去帮流浪猫。” 但这个回答竟然通过了,让他挺莫名其妙的。 现在想来,就是为他来这个世界当老师做准备吧? 现在他就要回答曾毅的提问,“我要研究的是如何引导你们去研究,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人研究不如大家一起研究。” 他又说出一个新名词,“众人拾柴火焰高”,这话通俗易懂。 曾毅闻言眼睛一亮,立刻问道:“下一句是什么?” 他郑重回道:“一个好汉三个帮。” 这个回答不是原话,原话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三家四靠糟了糕”和“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在那个世界这两句原话众人皆知,可在这个世界他是原创,说完之后见众人频频点头,突然发现这趟行旅的好处。 他在那个世界没什么出奇的,研究生的文凭也是满大街都是,可以作为竞聘饭店服务员的门票。 而在这个世界就不同了,靠着从那个世界学到的知识,可以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就连帝师胡缓也在频频点头,足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但这个时候的李祯却非常失落,西北元迁叛乱,刘太后与范泰等人商议后,任命曹穆为西北两路招讨使,任命曾乐行为西北两路安抚使,即日启程。 这次朝会的决议让李祯措手不及。 当范泰出班禀报西北元迁叛乱时,顺便提出由曹穆和曾乐行前往平叛,然后是众臣支持,谭远忠附议。 就在李祯考虑反对措词时,刘太后象征性地问他一句,随即同意范泰等人的意见,令翰林侍制拟旨定下此事。 面对这个局面,李祯明白他们的用意,退朝后失落地回到御书房,听身边的太监张孜轻声说道:“曾大将军让臣提醒陛下,他已将王寅安排在侍卫司任职。” 听张孜低语,李祯猛然想起王寅与陈恪的关系,低声说道:“找机会将他调入御龙卫。” 张孜则轻声回道:“陛下、臣私下查过了,御龙卫空缺两名龙卫,是否采取比武选取的办法,臣听曾大将军说,王寅的武艺极高。” 听他建议李祯轻轻点头,张孜很聪明,为人又十分谨慎,重要的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值得信任。 而他缺少能信任的人,曾乐行被派出去了,这是断他一条臂膀,下步就要对付谭远忠了。 李祯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他毫无办法,病急乱投医想到了陈恪,通过王寅与陈恪建立联系,不知能否给自己出个上策? 李祯很期待,而这时的陈恪也很期待,可张出尘却拒绝给他股份。 股份制在这个世界绝对是新型商业模式,他以新机制入股,要求不高,百分之十就行。 可张出尘在了解了股份制的模式后却陷入沉思之中,然后缓缓说道:“这个模式确实很好,但不能给你百分之十的股份。” 她拒绝之后抬眼看看陈恪,见他嘴上轻叹一声,脸上却露出不在意的神态。 他的这副神态让张出尘失望,但还要说道:“如你做我军师,不仅每月给你百两纹银的薪酬,还给你文华刻印厂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后面再有新想法也是这个比例。” 张出尘出了高价,每月百两纹银就是十万文铜钱,加上助讲收入五两纹银,每月十万零五千文铜钱绝对可以挤身于白领阶层。 但这里有个问题,以张出尘的性格,用这么高的价格聘请他,一定会将他的被利用价值发挥到极限。 想到这他就心里不安,有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 第40章 好人形象 走出张府陈恪就要思索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何能赚到一百两纹银还不用给她当军师?” 他不想给张出尘当军师,因为军师这个职业非常危险,不仅高度介入主公的内幕,还有高度的生命危险性。 敌方若想一劳永逸地打败己方,不一定杀主公,却一定会杀军师。 除掉军师震慑主公,然后招降纳叛,让主公再无对战的勇气,既可兼并对方壮大自己,又能留下一个好名声,这么好的事他一定干,就一定不相信对方不会这么干。 明白这个道理他就不想当军师,在小部队当军师是被逼上梁山,身在京城还是算了吧。 而且还有一个严峻问题,张出尘与那个白马王律邵宗的关系不一般。 涉及律邵宗就会涉及到两国的关系,里通外国的事他是绝对不干的。 这时的他已将自己当做大兴人了,仔细思考一番,决定不要这一百两银子了,鹤翔书院给的银子挺干净。 做出这个决定他就考虑如何拒绝张出尘,她是鹤翔书院的“董事长”,做为小助讲的他得罪了“董事长”,肯定会被扫地出门。 于是想出一个借口,“在下不擅谋略。” 随即否定,“她在小部队待了几天。” 然后再想下一个借口,“在下还要讲学。” 随即又否定,“‘董事长’可以让我随时下课。” 于是继续想借口,他在这方面的谋略真不怎么样,走在大街上还没想出好办法。 他想得太入神,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这道人影突然出现挡住他的去路,他的反应很快,就要撞上之前发现这道身影立刻滑步移开,继续往前走去。 恰在这时想出一个借口,“我还要参加会试,中进士当翰林,不能留下案底。” 随即斟酌一番,对这个借口予以肯定,听身后传来一道喊声:“小助讲。” 他对这道喊声没反应,他不姓“小”,心里还在完善着借口,“不能说留下案底,就说保持一份公心。” 这个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决定就用这个借口了,于是抛开这个问题抬头往前走去,却见一道身影从身旁跑过站在他的前面。 这人挺讨厌,但他不想节外生枝,脚下滑步再次从他身边绕过去,大步而行中听见一道喊声,“陈恪妖言惑众,该当何罪?” 这话喊得就有点吓人了,妖言惑众一旦定性,罪名就一个字、“斩”。 于是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追来的青年,刚觉得有点脸熟,随即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的记忆力非常好,曾在那条小巷路见过这个青年,他还有王韶这个侦察兵,对柳乘风的一些情况有所了解。 看见柳乘风让他意外,立刻环顾四周,见身着剑服的林韵宁和书剑正往这边走来,立刻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顿时升起一股怒气。 林韵宁可以寻找退婚理由,他也会积极配合,但妖言惑众这个罪名太大,只能恕不奉陪。 明确对方意图,他就收回目光看向柳乘风,拱手一礼朗声说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缘何诬我?” 然后用低低的声音说道:“你是小娘子吧?” 他说这话就有极大的侮辱性了,柳乘风相貌俊美,确有几分胭脂气,听这声疑问立刻怒道:“你...” 他想说“你才是小娘子”,却猛然想起这话的歧义,于是紧急闭嘴。 柳乘风犯了一个严重错误,一息间让他抢回主动,朗声说道:“你什么?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在大街上拦我去路,诬我妖言惑众是何道理?” 然后低声说道:“你是兔爷?可我不好这口,离我远点。” 他掌握的时机极好,就在闭嘴时周边行人已经围拢过来,林韵宁和书剑站在他的对面。 而柳乘风的肺却要气炸了,陈恪不仅说他是“小娘子”,还说他是兔爷,这是极大的侮辱,于是愤然回道:“你这厮...” 话一出口立听陈恪高喝,“闭嘴。观你相貌、唇红齿白,身着襴衫头戴儒巾,应是读书之人,如何出得此污言脏语。” “告之你的父母是谁、师长是谁?我与你父母、师长理论去,养子不教父之过,训导不严师之惰,你已到悬崖边缘了,再不严管肯定不行。” 这番话被他说得义正词严,随即得到一声喝彩,“‘养子不教父之过,训导不严师之惰。’好警句。” 他没想到围观人群里竟有个捧场的,循声看去,只见捧场之人是位中年人,这张国字脸上透出一道威严之色,额下飘着一缕长须。 中年人气质不凡,可他却没时间与他打招呼,冲他拱拱手转向柳乘风诚恳地说道:“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发现不足就要及时改正。” 说完这话再对柳乘风客气地拱拱手,随即迈步往前走去,来到中年人面前拱手一礼,诚恳地说道:“随口一言蒙足下夸奖,实在愧不敢当。” 而中年人回礼道:“足下随口就能说出如此精辟之言,足见学问了得。” 中年人夸奖他的学问,而他的脸上却露出愧色。 他哪来的学问?都是古人说的他搬运而已,问题出在这时既没有“养子不教父之过,训导不严师之惰”,又没有“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两句话而已。 他确实惭愧,又忘了这两句话的出处,随口施展大挪移,然后发现自己又剽窃了。 良心不安的他面有愧色,可在中年人及周边人眼里却是典型的谦虚神态,顿时对他心生好感。 于是中年人笑道:“后生可畏。”周围众人纷纷点头肯定。 而反过味的柳乘风却嘶声吼道:“陈恪、你浪得虚名、妖言惑众,别在这里装君子了。” 柳乘风的这颗心都要炸开了,陈恪先说他是“小娘子”,又说他是“兔爷”,可其言只入自己之耳众人却没听见。 然后又被他训斥一顿,好像老师对学生。 但他没法将陈恪所言公之于众,怒气攻心不禁嘶吼一声。 听他声音变调,陈恪转身再对他拱手一礼,继续诚恳地说道:“这位公子、陈某不知何处得罪于你,公子有何误会可以慢慢说,我请公子喝杯冷饮子消消火气,待冷静下来慢慢恳谈可好?” 陈恪谦恭有礼、语气温和,说得众人连连点头,更有赞誉之声不时传来: “你听、这位陈公子多讲礼节,哪像那位,白长了一副好面相!” “他叫陈恪,恪则礼也,果是翩翩君子。” 在众人的赞誉声中,一道肥胖的身影奋力挤进来,对陈恪躬身一礼、小心地问道:“敢问是鹤翔书院的陈助讲?” 这道肥胖身影突然出现,陈恪疑惑地看看他,见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员外服、头戴员外巾,胖乎乎的脸上露出恭敬之色。 陈恪不认识他,回一礼疑问道:“正是在下,不知足下?” 而肥胖身影一听大喜,脸上现出了一朵玫瑰花,再次躬身一礼,恭敬地说道:“在下秦商,小儿秦非是先生的学生,可否去我茶楼小坐一会?” 他在这里竟遇到学生的父亲,可他对秦非这名十分陌生,正要婉拒,却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急忙转头看去,只见柳乘风倒在地上。 见到这一情景他的第一反应是“碰瓷”? 随即醒悟过来,围了这么多人他也不怕碰瓷,急忙走到柳乘风身边蹲下,正要对他心脏部位捶几拳,却见林韵宁蹲在身边素手一挥,一根银针扎进柳乘风的前胸。 林韵宁竟身怀医术,就在他想表达惊讶的时候,听见一道长长的吐气声,柳乘风憋住的这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这道出气声让他后怕,他若使用心肺复苏术几拳捶下去,柳乘风可能就完了。 心惊之余见林韵宁拔出银针,知道怎么办的他立刻大喊一声:“这位公子可能中暑了,来几个人帮忙将他抬到阴凉处歇歇。” 这是一次好机会,有利于他的好人形象。 在众人眼里他是一个心胸宽阔不计前嫌乐于助人扶危解困好青年,这样一个人设非常好。 有机会绝对不放过,他就这么热心,先拿好人卡、再戴君子帽,树立君子好形象。 第41章 事有预兆 陈恪热心地张罗着,但他不会动手,招呼众人将柳乘风抬到路边阴凉处坐好。 再见秦商派伙计端来一杯冷饮子,看着柳乘风喝下去,然后转对中年男人说道:“蒙足下相助,请您喝杯冷饮子吧。” 秦商立刻说道:“到我店里坐坐。” 秦商的态度很热情,他就不能不给面子,看一眼旁边的茶楼,“秦氏茶香楼”的招牌入目,收回目光轻声说道:“秦员外邀请,陈某不胜荣幸,但须如数支付茶钱,否则不敢入内。” 听他所言,中年男人微笑点头,陈恪的言行让他欣赏。 而秦商心里有数,立刻说道:“当然、请两位先生入内小酌两杯清茶。” 秦商称他两人为先生,而中年男人回道:“老夫包拯,当不得先生之名,叫我包员外吧。” 听到这个名字他微微一怔,随后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淡然说道:“包员外请。” 让他意外的是包拯这么快就进京了。 他向林毅之推荐包拯,可没几天包拯就进京了,说明在林毅之之前朝廷已下达了调令。 这里就有学问了,他敏锐地察觉这一点,心里一动就想到了皇帝李桢身上。 随即扔掉这个念头,跟在包拯身后走进茶楼。 他没与林韵宁打招呼,冷漠的态度让书剑恼怒,低声说道:“小娘子帮他救了柳乘风,他却这个态度,不知好歹。” 而林韵宁收回目光看看倚坐在墙角的柳乘风,轻声回道:“他以为我们和柳乘风是一起的,不认为我是帮他的忙。” 她替陈恪解释,然后转身往前走去,柳乘风已无大碍,她不适合留在这里,走过这条街路奔向自家那条小巷,一边走一边琢磨。 陈恪曾见到自己与柳乘风在小巷路里说话,认出柳乘风一定会将他们作为一个阵营,从陈恪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 明白这一点她就知道被动了,自己解除婚约的想法如加入这个因素,就会被陈恪认定为另有所爱。 当陈恪这么想时,就会认为她很急,在解除婚约的事上冷眼旁观。 而自己想用他的问题作为解除婚约的借口,这种做法未必能行了。 想明白这里的关键,林韵宁轻叹一声。 而书剑却低声说道:“柳公子被气成那样,狗头军师一定说了什么?只是我们没听见而已,要不要问问柳公子?” 听书剑说起这事林韵宁轻轻摇头,缓缓说道:“如能说出来,柳公子刚才就说了。” “他一定说了十分难听的话。” 书剑肯定,林韵宁也这么认为,而包拯则是认定了,低声问道:“明面反驳,可有暗器配合?” 他坦然,“兔爷。” 包拯微微一怔,随即问道:“是否阴狠?” 他淡然回道:“素昧平生,当街诬我妖言惑众,欲置我于死地,我如与之论战,犹如泼妇骂街。” “当时之计就是让他气怒攻心而失去分寸,不论反应如何,争取主动而已。” “夫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高声骂我妖言惑众,我只是低语一声‘兔爷’而已,何来阴狠之说?” 他解释自己的做法,包拯轻轻点头,低声问道:“我若继续认为你之所言不当,你将如何?” 他还是淡然回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会敬员外一盏茶,然后起身离去。” 他说得坦率,包拯笑一声转移话题,“听你昨晚作《破阵子》,可曾参加过军旅?” 这话就说明包拯昨晚也在王员外精舍居住,听到了这首词。 这首词是他昨晚借着酒劲吟诵出来的,被现场之人认为是原创,他没法解释。 好在今天并未流传出去,他理解,兴京人喜欢风花雪月,军旅词没有大众市场。 而他也不关注这事,没打算靠搬运诗词立足,听包拯问起,沉吟一下缓缓回道:“一个多月前,我去秦关城探望表兄,恰逢律军清晨破城。” “表兄一家遇害,我参加了小部队,在十多天里与律军厮杀过几次。”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似一件简单的事。 而包拯读过朝廷邸报,知道那支小部队,听陈恪之言,不禁讶异地问道:“你还精通搏杀之术?” 他淡然回道:“不精通,只是拼命而已。” 他没说谎,他喜欢运动,在那个世界练过散打,却是业余的。 来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更业余,除了长弓。 他对长弓的感觉非常特殊,握在手里好似浑然一体。 这种感觉还在另一个物体上体现出来,当他握着毛笔时,心里自然出现一个个优美的字体,握住笔杆心随意转,笔下的字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他的楷书、行书、草书现已进入大家的行列,那天晚上兴之所至写了一篇瘦金体,然后认真欣赏一番,觉得可以跟赵佶平起平坐了。 他给这种现象做出了推测,“那股神秘力量对我进行了紧急培训,但时间太短,只有书法和长弓两项。” 他明白了,也就接受了,这时淡然地回答包拯的疑问。 然后听他回道:“城破亲亡,也只有拼命了。” 包拯理解他的所为,两人喝着冷饮子聊了一会,见秦商带着一个瘦弱少年走过来。 这个少年就是秦非,一副沉默寡言的神态,见到陈恪立刻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极度尊重的表现,让包拯大感兴趣。 陈恪的年纪不大,现任鹤翔书院的杂学助讲,这个身份昨晚他已打听清楚。 但让包拯感兴趣的是,这个小助讲竟能作出《破阵子》这样豪气的上佳之作,看那几个青年的神态,也是对他极其尊敬。 在那几个青年中,有两个青年身着上等蜀锦,一言一行都显示出贵族子弟的身份。 他俩称陈恪“先生”。 而那三个青年却是行伍出身,当先那人豹头虎目,一身力量好似透衣而出,另两个青年的身上也带着一股杀气。 他们三个称陈恪“军师”。 这两个称呼让包拯大感兴趣,今天遇上就想与他好好聊聊,说了一会话感觉投机。 于是回到王员外精舍酒楼共进晚餐,然后去陈恪的客房继续喝茶聊天。 包拯很想知道一件事,他善于观察,当陈恪听到他的名字时微怔一下,这时就要询问一番。 而他当然知道包拯,但不会说看过铡美案,解释自己听说过端州知府包拯。 于是包拯知道自己也有些名气,却还要问个问题,“为何对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不假辞色?” 面对这个问题陈恪就绝对不会说认识,淡然回道:“既知对方女扮男装再与之交谈,大家都挺尴尬。” 这个回答体现了他的君子之风,却隐藏了内心的不满。 他能理解林韵宁的退婚,却不能理解柳乘风的当街诬陷,戴上“妖言惑众”的帽子就不是退婚的问题了,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他将林韵宁与柳乘风当做一个阵营,他俩可以两情相悦,他也可以解除婚约,但绝不接受“妖言惑众”这顶帽子。 所以还要跟包拯解释自己的讲学,包拯就任兴国府知府,他要因此被抓,主审他的就是这位包大人。 他做好了被抓前的准备,却不知朝中已有人注意他了。 而林毅之却知道这件事,晚餐时忧心忡忡地说道:“今天下朝时听臣僚说起,陈恪在书院公然推崇《墨子》,还鼓动学生搞研究,竟喊出‘想致富、搞发明’的口号,实乃误人子弟。” 听他说话,林夫人担心地问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林毅之低声回道:“臣僚只是议论,还未上升到定性的程度,但听几位臣僚的话,却对陈恪十分不利。” 听到“不利”之语,林夫人着急地说道:“赶紧将陈恪找来,让他注意点。” 林毅之轻轻摇头、低声回道:“这时注意已经晚了,而且将他找来家里,如让臣僚知道可能不好,我已让林孝去通知他了。” 林毅之想得周到,不与陈恪见面,可对其讲学内容表示不知,派林孝前去通知也算尽心了。 林孝谨慎,一直守在陈恪的客房左右,待包拯离去方才进屋。 而陈恪接到通知只是淡淡地一笑、缓缓回道:“请回禀叔父,恪所为绝不会连累叔父。” “我只是想为大兴王朝尽一份心而已,如势弱受困、获罪发配也是天意,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尽心尽力了就不会后悔,做到这个份上足矣。” 他说得明白,林孝回去复命。 而他坐在桌前陷入沉思,然后听到一阵敲击房门的声音传来。 第42章 夜间来访 当王韶带着曾毅走进来时,他惊讶。 可随后进来的竟是曲昌候曾乐行,就让他奇怪了。 见礼后三人在茶桌边落座,而王韶却大感兴趣地站在一边。 见王韶不走,他沉声说道:“王韶、回屋睡觉。” “先生...”王韶叫一声。 “回屋睡觉。”他再次低喝一声,充分使出先生的权威。 他必须这么做,不知曾乐行来干什么,凭直觉就知没什么好事,让王韶回避,不想将他父子牵连进来。 见他态度坚决,王韶不敢说话,默默地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转脸看见父亲王谅站在走廊那边,走过去听王谅低声说道:“听先生的话,他不让你参与的事可能有些危险。” 王谅带着王韶走了,曾毅却起身站在门前倾听外面的动静。 而曾乐行则低声说道:“本侯来得冒昧,还请先生见谅。” 见他这个态度,陈恪立刻提高警惕,低声回道:“侯爷亲来是陈某的荣耀,但陈某即将深陷困境,恐帮不上侯爷什么忙。” 他不管曾乐行父子来干什么,但夜半来访一定有事,先把门掩上再说。 但这个门掩得过于生硬,曾毅惊讶地望过来,而曾乐行则低声问道:“可需本侯做点什么?” 这位侯爷也是个聪明人,不问何事直接就要帮忙。 而他轻轻摇头、缓缓说道:“侯爷不帮忙最好,若帮忙陈某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陈某实话实说,请侯爷见谅,时间紧迫,不必谈陈某的事,侯爷有话请直说。” 他不想与曾乐行绕圈子,玩心机自己未必能玩过这些古人,干脆开门见山。 他的态度很明确了,有些事我不能帮你。 而曾乐行自然明白这个意思,迟疑一下低声说道:“今日朝会,太后令楚国公曹穆和本侯前往西北剿灭元迁叛乱。” “楚国公与本侯都是亲近皇上的臣子,太后此令让本侯担心不已,只怕...” 说到这曾乐行闭嘴,相信他已听懂。 于是他明白了,曾乐行是想答疑解惑,这是他的职业,自然回道:“刘太后想要效仿窦女皇,纵然有心也不敢做,大兴王朝不同于盛朝,没有了世家门阀也就不会再出现一位女皇了,请侯爷放心。” 他在赌,那个世界只有一位武则天,而在这个世界换成了窦秀,仍然只出一位女皇帝。 按照这个判断他可以继续说道:“刘太后让侯爷和楚国公前往西北平叛,因为她比侯爷还怕。” “刘太后深陷权力的欲望,生怕众臣让她归政于皇上,而侯爷和楚国公德高望重,侯爷更是掌握了兵权,刘太后自然不放心。” “让两位去西北,一是让自己放心,二是给众臣一个警告,如此而已。” 听他做出这个推断曾乐行轻舒一口气,继续问道:“皇上是否安全?” 他郑重回道:“皇上是先帝唯一子嗣,也是刘太后掌权的根,她明白,不会加害。” 这个回答让曾乐行再次长舒一口气,沉吟一下低声问道:“皇上年已十七,早在两年前就已举行冠礼,但太后绝口不提归政之事,如之奈何?” 对这个问题他紧闭双唇,这事太敏感了,他要盘算一番。 而曾乐行等了一会,见他一言不发,拱手一礼低声说道:“此去与叛贼作战,心里惦记的却是这事,无法投入全部身心,还请先生教我。” 曾乐行病急乱投医,竟半夜来找他出主意,这时更是自称“我”了。 曾乐行做到这个程度,他就不能不说了,“侯爷、皇权关乎天下安危,得之不正便如前朝明宗,遗祸后代子孙。” 他话有所指,这个世界的大盛王朝并没出现唐朝的玄武门事件,但争夺皇位的斗争仍然激烈而残酷,只是隐藏在暗中而已。 直到明宗皇帝当皇子时,暗斗变成了明砍,明宗杀了自己的哥哥和弟弟登上皇位。 等他死后就是窦秀掌权,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女皇。 而在窦秀之后,皇位争夺更是残酷,父杀子、子杀父、兄弟之间相互杀戮,直到藩镇叛乱国势衰弱,大盛王朝的皇亲国戚和世家大族被黄巢和朱温杀了一个干净。 这段历史在《盛书》中记录得很详细,曾乐行知道这段历史,轻轻点头听他低声说道:“仁孝是皇家率先遵守的治世准则,皇上更要率先垂范。” 说到这他闭嘴垂下眼帘,过一会方才轻叹一声说道:“不论刘太后是不是皇上的生母,但关系就是母子,事母至孝,以此彰显自己的孝道无双,此为道。” “勤俭好学,虚心向太后、贤臣、先生学习治国之策,严于律己宽厚待人,此为德。” “重视民生,解民之苦,大力发展经济,让百姓家家都有余粮,此为仁。” “尊重贤臣,重视民意,察纳雅言,广纳良策并大力培养人才,此为礼。” “积极做事,言出必诺,行事必以德与法为规,此为信。 “做到道、德、仁、礼、信,不用群臣力谏、百姓呼声,太后自然还政于皇上。” 他知道赵祯会接受这个意见,就赌李祯也会接受。 而曾乐行沉吟一下低声问道:“皇上如过于关注民生,有人会说皇上笼络人心。” 他淡淡地回道:“他们不会拿老百姓当回事。” 这个回答让曾乐行小心地问道:“老百姓的态度有何用?” 这就是贵族的思维,他们是真不拿老百姓当回事。 而他也不生气,淡淡地回道:“侯爷的祖上也是老百姓。” 听这话曾乐行的老脸红了,他的祖上真是老百姓,活不下去跟着兴太祖造反,可到自己这代竟忘了这事。 于是羞愧地拱拱手,听他郑重说道:“老百姓才是国家的根基,可以没有贵族,但不能没有老百姓。” “拥有民心才拥有权力,大势所趋,由不得某些人为所欲为,太后想不归政都不可能。” 他的谋划也就在此,曾乐行恍然大悟,知道这一策极高,李祯要做爱民的好皇帝,还真没人敢阻止他,包括刘太后。 曾乐行明白了,抱拳躬身一礼,直起上身见陈恪躬身还礼,等他起身后低声问道:“我与楚国公前往西北平叛,不知先生有何良计?” 这个话题让他感兴趣,沉吟一下低声回道:“元迁叛乱,其因在民族歧视,侯爷能击败他却无法彻底消灭他。” 他提到民族让曾乐行不解。 他解释,“我大兴人的主体是汉族,因此歧视西北的党项人,两族不和必然引发党项人的叛乱,如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西北早晚都是大患。” 这个解释让曾乐行恍然,急忙问道:“应学武侯对待孟获之法,七擒七纵让其心服口服?” 他否定:“此一时彼一时,孟获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而元迁不同,他想当皇帝。” “在军事上,对元迁以精兵击之但不要深入追击,待其远遁后外联清塘、内修寨堡,步步推进缩小他的生存空间。” “在经济上封闭榷场,封锁边境的全部贸易,待其困顿时给予适当救援,让他们明白,做大兴人才不会饿死。” “双管齐下才能彻底解决西北元迁之乱。” 说完这句话陈恪再次闭嘴,他已将战略说得很清楚了,战术就是曹穆和曾乐行的事了。 而曾乐行听后仔细品品这里的味道,起身整衣拱手躬身,这一礼呈九十度角。 而站在门边的曾毅有样学样,劝曾乐行前来请教陈恪的建议做对了。 见他他父子向他躬身行礼,他急忙起身向曾乐行回了一礼,又转身向曾毅回了一礼。 然后郑重说道:“陈某最敬重保家卫国的将士。” 他是有感而发,这个世界的大兴人不太尊重军人,而从那个世界过来的他却最是尊重军人,这番话说得诚心正意。 对他这个态度曾乐行欣慰,重新坐下后低声问道:“以先生的才能,又有何事能困住先生?” 曾乐行想起他刚才的话,不禁诧异地询问。 而他正色回道:“学术问题关系到大兴王朝的兴衰,没有谋略可言,只有一头撞过去。” 他说的正气凛然,可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大不了被发配到海南去,然后乘舟出海做个实验。 “我跑了,那股神秘力量会怎么做?”他对这事挺好奇。 第43章 最后一课 陈恪有点意外,昨天、兴国府衙的差役竟没来抓他。 他知道官府要动手了,这是柳乘风给他传递的信息。 柳乘风是御史中丞杨国斌的外甥,江宁官宦之家的公子,那日在大街上公然说他“妖言惑众”,向他发出一个重要信号。 陈恪不会认为柳乘风因为吃醋而这么说,事实是他与林韵宁的婚约正在想办法解除中。 而柳乘风明知还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他想在林韵宁面前体现自己的背景,他说陈恪“妖言惑众”,他就会以“妖言惑众”的罪名被抓。 这是某些青年的通病,他经历过也就知道了。 理清这个脉络他就要采取措施了,昨天的讲课内容是“知行合一”。 他让学子们明白金榜题名只是学习的一个目标,是一千个人陪一个人读书的行为。 他给大家分析的非常透彻,极力给他们灌输这样一个思维,不能金榜题名也有别的出路。 而在回答学生的提问时,他也坦诚地说道:“如不能金榜题名,又不能教书,我会游历大兴王朝的每个角落,编写地理书籍、记述风土人情、绘制山川地图,在上面写下我的名字流传千古。” 他说这话的含意就是为逃跑或发配做准备,然后说道:“或者去研究医学,不为良相、便为名医。”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范仲俺,但知道没有这句话,就要施展拿来之手。 这个回答非常蛊惑人心,当场就有学生准备这么干了,有想当名医的,也有想去勘察地理环境的,这是走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啊! 他的损失已经很大了,还在“妖言惑众”的罪名里再加一条证据、“蛊惑人心”。 可他们还是没来抓他,于是他在今天的课程上继续送证据,课程就叫“为何坚持正义与法治”? 在讲这堂课前他先看看台下的众人,再转眼看看周边的人影,回头指向一位端坐的青年、淡淡地问道:“贵姓?” 青年欣然起身、拱手回道:“学生张涛。” 他以为得到陈恪的关注,可陈恪却淡淡地说道:“请你离开。” 张涛愕然,而坐在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围坐在四周草地上的青年也纷纷起身看来。 就连胡缓、高适和张出尘也先后回头看一眼,然后转头看向他,一脸的不明所以。 众人都不说话,而张涛一怔后拱手问道:“为何要将学生赶出去?” 他问理由,可陈恪不给他理由,只是淡淡地回道:“我不希望再说第二遍。” 他做出最终决定,张涛无奈地往外走去,与他坐在一排的同学纷纷起身给他让路。 在数百双莫名的眼神中他垂眼不语,待张涛走出几十米后沉声说道:“王韶、喊他回来。” 王韶立刻起身追过去,将莫名其妙的张涛喊回来。 待他坐下后,陈恪抬眼看向张涛身后的那个青年,指着他淡淡地问道:“贵姓?” 青年忐忑地站起身、拱手回道:“学生王焕元。” 陈恪还是淡淡地说道:“请你离开。” 王焕元挺痛快,拱拱手往外走去,走出几十米后再次被王韶喊回来。 待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定,听陈恪沉声问道:“王同学、如前面的张涛不被喊回你会怎么做?” 王焕元回道:“我会和他一样询问一声,如先生坚持只能离开。” 陈恪再问:“当我让张同学出去时,王同学为何不为他说话?” 听这个问题,王焕元张张嘴却未回答。 而陈恪轻轻摆手让他坐下,看看下面端坐的人群,又转脸看看坐在四周的人影,缓缓问道:“当我将张涛和王焕元两位同学无缘无故地赶出去时你们为何不说话?甚至没有人发出疑问,他俩可是你们的同学啊!” 听他质问周围一片寂静,都在等他的答疑解惑。 于是他缓缓说道:“今天这堂课是,‘为何要坚持正义和法治。’” “我刚才做了一个实验,将张涛同学无缘无故地赶出去时没人提出疑义。” “于是我将王焕元同学赶出去,却是证明一件事。” “正是我将张涛同学赶出去时你们没有发出异议,所以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这么做。” “而王焕元同学只是你们的代表,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在座的每一位同学。” 说到这他闭嘴,给听课的学子们留下充足的思考时间。 一分钟后再次说道:“为何没人提出异议?我来给你们分析一下。” 他举起食指朗声说道:“一是服从心理。我是先生你们是学生,先生说了算。” 然后举起中指再说:“二是怀疑心理。当我让张涛同学离开时,你们的第一思维不是疑问为什么?而是怀疑张涛同学有什么不是。” 他又竖起无名指朗声说道:“三是无关心理。先生赶的是张涛和王焕元两位同学,与我何干?” 当他说到这时许多人低下了头,却没见他竖起的小拇指,但这道清朗的声音仍然传入耳内,“四是害怕心理。担心发出疑问得罪我。” 说出四种心理状态,他放下手再次进入沉寂状态,池塘边唯有微风吹过,知了的鸣叫声。 过了一会这道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你们想过没有,我可以毫无理由的赶走张涛和王焕元两名同学,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你?” 这个问题还是没人给予回答,大家知道答案。 于是陈恪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必须坚持正义,因为坚持正义就是为了保证自己的正义。” “所以我们必须提倡法治,因为法治是维系我们坚持正义的唯一武器。” “这是我的态度,仅是一家之言,你们可以提问、质问、甚至反驳。” 他将发言的权力交给下面听课的师生,刘复起身问道:“请问陈恪同学,法治依据法条,而法条不是人制定的吗?如何保证法条的正义?” 他回道:“我先解释一个名词,即国家意志,这个意志体现在法条上,就是如何维护国家的长治久安。” 他没敢说统治阶级,用国家来代替,然后继续说道:“法治是国家意志的体现,根据这个意志由少数人制定执行的法条,但依据的是国家的道德要求。” “法条是维护国民道德的最低标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但法条的制定不能事无巨细,没有制定的地方由道德进行规范。” “就像我刚才的行为,无缘无故地赶走两名学生就是违反了师德。” “所以制定法条就有一个标准,必须维护社会道德,违反社会道德的法条既为乱法。” 这个问题回答完毕,又有学生起身问道:“先生本是儒家,为何推崇法家?” 陈恪回道:“我昨天讲的是‘知行合一’,知和行不能分为两截,应该知中行、行中知,既然如此,为何要将儒家与法家断开?” “儒家制定了道德标准,法家按照这个标准制定法条以维护最低的道德要求,有何冲突之处?” 他将所有的学说连接上,儒生不仅要学四书五经,还要学《道德经》和《韩非子》,想当专业人才,就去学《墨子》、《孙子兵法》、《黄帝内经》和《农经》等其他学术。 这是陈恪教学的宗旨,也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证据。 有些人想要阻止,没有比把他抓进监牢更合适的了。 他明白,走出鹤翔书院,看见远处那几名差役的身影,知道自己该进去了。 他们让他讲了最后一堂课,充分体现了“仁”的一面,可扣上“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帽子却要置他于死地。 这是一个矛盾的体现,抓他还要犹犹豫豫,让他觉得好笑。 于是笑着走向那几名差役,却见他们闪身让开。 于是他又明白了,“老包说话了。” 既然老包给他面子,他就要领这个请,迈步走向兴国府衙,身后跟着四名差役。 走进兴国府衙后即被请进监牢,来到这处牢门外往里看看,觉得老包挺讲究。 牢房内有床榻、有桌椅,还有笔砚白纸。 第44章 该做就做 福五忐忑,牛健力交代他了,“鹤翔书院助讲陈恪,举人身份,有深厚背景。” 这个交代让他的心情有点糟,昨天新来一位知府名叫包拯,大家都在等待新官上任三把火,树权威、掌财权、动人事,这是老套路了。 可这位包大人上任的第一件事竟是来查狱? 作为牢头的福五没想到,可谁又能想到新来的知府会在第一时间来这里呢? 福五没想到就毫无准备,手忙脚乱下处处都是问题,正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位子,又进来一个有着深厚背景的人。 青年是举人,这个身份就让他不敢得罪。 青年还有深厚背景,牛健力没说什么背景,但郑重其事的模样就说明青年的背景不小,给他安排在一间独立牢房里也证明这一点。 福五相信青年的来历不凡,偷偷来到牢门前往里看看,只见陈恪盘腿坐在床榻上双眼微阖,一副宝相庄严。 见到这一幕福五愈发相信他的来历不简单了,随即悄悄离开,叮嘱属下不得打扰。 于是他继续盘坐在床榻上练习呼吸法。 这是他给这种呼吸方法起的名,自他从秦关城那棵大树下醒来后,就经常修习这种呼吸方法,通过倾听自己的呼吸,逐渐将一吸一呼的过程拉长拉细,直到声无可闻进入到一种寂静状态,寂静过去他会突然萌生一个新的想法。 这个新想法让他率领小部队偷袭定军城、火烧大峡谷,走进鹤翔书院“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如今走进监狱,坐在牢房的床榻上,他的第一选择还是修习这种呼吸法。 闲着也是闲着,没有哪种闲着比干这事更好的了。 这是他的爱好,也是闲时最想做的事,直到寂静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才将他拉回到现实之中。 当他睁开双眼时,看见站在门外的包拯。 老包这人挺讲究,不仅亲自来看他,还给他带来了食盒,走进监牢让狱卒端来一张凳子,坐在桌边郑重问道:“在这里可吃得下饭?” 这里腥臭扑鼻,福五带人收拾了两天,味道仍然让人酸爽,包拯固有所问。 听老包询问,陈恪伸脚穿上布靴,淡淡地回道:“以前吃不下,但经历了在死人堆里吃炊饼的过程,这里的味道不算什么了。” 陈恪此言让福五肥胖的脸颊抽动一下,而牛健力则把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 他没想到外表儒雅的陈恪竟然杀过人,下意识的想要保护包大人,可包拯却挥手让他们出去,还不准听他俩说话。 老包有话要对陈恪说,“御史台早在三日前就向兴国府衙发来了查办文书,今日又下达了催促文书,一定要定你一个‘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名。” 老包跟他解释前因,而陈恪咽下嘴里的肉包子,淡淡地回道:“知道他们会这么干。” 他知道,柳乘风告诉他了。 他的淡然让包拯诧异,低声问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他淡然回道:“当我看见表哥一家人的尸体时,我无能为力;当我被律兵追杀时看见一地的尸体,我还是无能为力;当我听见那个被扎在枪尖上的婴儿发出啼哭时,我必须拼命了,因为那个婴儿还活着。” 他的声音淡淡地,但语气里的悲伤却感染了包拯。 他知道陈恪参加过秦关城的那支小部队,却不知道屠城的具体情况,那些死难的百姓在官府的邸报里只是一个数字。 但他现在知道了,那些死难的百姓是如何的无助、如何的凄惨、又是如何的痛苦。 这时的他知道陈恪为何这么做了,但还有一个疑问:“大兴王朝有何危难?” 这是他想知道的事,陈恪是个睿智的青年。 而陈恪郑重回道:“当积重难返时,再想做已经晚了,这时你不做我不做,等着子孙后代被屠戮吗?” 他在那个世界参与过一个讨论,“崇祯到底是不是亡国之君?” 他的回答是,“崇祯不是,而他哥是、他爸是、他爷爷是,当先辈将这个王朝彻底整乱后,崇祯再英明也无能为力了,一个王朝的兴衰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而是一群人甚至几代人。” 他明白这个道理,也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淡淡地回答包拯的问题:“他们享受眼前的利益,习惯于一成不变,当有人想改变时自然群起而攻之。” “当这些人越来越多时,少数明智之士就会独善其身,一团麻木的官场预示着王朝就要终结,只是苦了百姓。” 听这话包拯重重地喘了两口气,低声问道:“你想独善其身?” 他叹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然后低声说道:“大人、判罚时将我发配到崖州吧。” 听这话包拯愕然看向陈恪,听他低声说道:“崖州四面临海,随时都可扬帆起航。” “如我被判流放崖州,大人就告诉你的子孙,当敌寇即将包围兴国府时,立刻举家迁往南方,百年时间后,一定要去崖州扬帆出海。” 他对包拯有好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这时说出也算尽到一份心了。 可这席话却让包拯瞪圆了双眼,颤声问道:“三代以后就会亡国?” 陈恪所言把他吓着了,可询问的结果却是陈恪的不认账,“我没说过,也不承认说过其他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我尽心尽力就是了。” 说完这话陈恪继续吃包子,他又说多了。 而包拯却坐在一边默然不语,等他吃完,提起食盒垂头往外走去。 这一幕让牛健力和福五瞪大惊诧的双眼,他俩不知陈恪说了什么,竟让威严的包大人这副神态。 而在这时,林家的餐桌上却是一片寂静,林孝刚才来报,陈恪被抓进兴国府衙。 当陈恪那晚说不会连累林家时,林毅之有恼怒也有侥幸,矛盾的心情让他安排林孝关注陈恪的动静。 而当林孝探知这个消息时,林毅之不知所措。 陈恪的罪名大了,“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可不同于说点牢骚话,大兴王朝虽对文人比较开明,可也没开明到包容这个罪名的份上。 他知道这个罪名有多大,流放都是轻的。 而林夫人则懵了,这个未来女婿的胆也太大了。 她的想法与林韵宁想得一样,自陈恪将柳乘风气昏过去后,林韵宁就知道他不好惹了,却没想他会这么干,当个助讲也能戴上“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帽子。 这时她不说话,也有点懵。 而林韵泽则缓缓说道:“父亲、林陈两家联姻不是秘密,如父亲不管不顾,必有人说我林家凉薄。” 这是林毅之为难的地方,管了怕受牵连,不管怕受指责,听林韵泽所言心里一动。 他知道应该管,正琢磨办法时,却听林夫人说道:“‘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名太大,怎么管?” 林韵泽还是缓缓回道:“娘、我们听陈恪说过什么‘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话吗?” 林夫人摇头,陈恪在她面前是一个温文有礼的晚辈。 她没反应过来,而林毅之却立刻明白了,陈恪没在他面前说过“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话,他只是为准女婿求情而已,这是准岳父应该做的。 明白过来的林毅之立刻吩咐厨房准备食盒,他要前往兴国府衙探望陈恪。 而林夫人则亲自前往厨房安排,不管以后怎样,现在她还是陈恪的准岳母。 见他俩都有活了,林韵泽也给自己安排一个活,“我陪父亲去看看陈恪。” 他与陈恪的关系不错,应该去探望一下。 随着林韵泽说话,林家四口中的三口人都有事做,而将林韵宁扔在一边。 于是林韵宁发现,未婚妻这时就应处于尴尬状态,而想解除婚约的未婚妻则更尴尬。 第45章 学生运动 书剑非常生气,狗头军师竟让自家小娘子这么尴尬。 林韵宁只能安慰她,“跟狗头军师没关系,他是被抓进去的,又不是自己走进去的。” 林韵宁很讲理,陈恪再没心也不想被抓进去。 而书剑也很讲理,“他为何被抓?还不是胡作非为。” 书剑说到根上了,当个助讲就敢“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当直讲不得造反啊? 而林韵宁肯定她的话,却疑惑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不知道,反正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书剑肯定他的罪名。 林韵宁却仔细想想,起身说道:“换衣服,我俩去看看。” 她想亲自前去调查一番,穿上剑服、戴上硬幞头,却见林夫人匆匆走进来。 忐忑的林夫人想找林韵宁说说话,见她这身装扮不禁讶异,而林韵宁低声说道:“娘、我不放心爹和哥哥的安全,前去暗中保护。” 这番话让林夫人信了,林韵宁的功夫很高,还擅长医术,身边又有同样擅长功夫的书剑陪同,林夫人让她俩速速前往。 于是林韵宁带着书剑来到兴国府衙前,看见这里的景象不禁怔住。 只见数百名身着襴衫的青少年围在兴国府衙前高呼口号,“放我先生”的喊声震耳欲聋。 这时已是晚上五时多,正是来往行人最多的时候,数百名学子围在府衙前高喊口号还是初次见到,于是顿足观望,就让兴国府衙前围着数千人。 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里,林韵宁和书剑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前面去,听学子中有人高喊:“奸人诬我先生‘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可敢一辩乎?” 众学子立刻高呼:“辩经、辩经、辩经......” 这阵喊声让他们的行为合法化,辩经是儒家的重要活动之一,理不辩不明。 随即又有一道喊声传来:“先生第一课讲的是什么?” “曹刿论战。”青少年的喊声直冲云霄。 “主题是什么?” 这道声音引导青少年齐声回答:“当规矩不再,就是强存弱亡之时,我们必须维护规矩。” “这个主题可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辩经、辩经、辩经......” 这道齐呼声落地,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先生讲的第二课是什么?” “三家分晋。” “什么主题?” “自尊者荣,自毁者衰。” “可对?” “辩经、辩经、辩经......” 随着一道道喊声传来,围观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个小助讲的讲学出了问题,被扣上“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帽子。 可他们觉得这个小助讲说得没错啊,一副很有道理、非常有道理的样子。 而林韵宁也这么觉得,陈恪的讲学内容没问题。 连书剑都附在她耳边低语,“狗头军师说得有点道理。” 书剑对陈恪的意见很大,这时竟表达支持的意见。 林韵宁轻轻点头,听前面再次传来喊声:“先生昨天讲的什么?” “知行合一...”齐刷刷的声音再次传来,“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知行不可断裂开来。” “可是‘妖言惑众’?” “辩经、辩经、辩经......” 这些学子竟将陈恪所讲内容一个个公开出来,高呼着“辩经”的口号,气势越来越盛。 “先生今天讲的是什么?” “坚持正义与法治。” “主题是什么?” “为了自己能得到正义而必须坚持正义,为了全体能得到正义必须坚持法治。” “可对?” “辩经、辩经、辩经......” 这时已不是学子们再喊了,围观的人们竟也参与进来,高呼“辩经”的口号。 这些内容他们有的听懂了,有的没听懂,但还是觉得很有道理,“为了自己能够得到正义也要坚持正义。”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高呼“辩经”。 人们的情绪受到感染,跟着高呼“辩经”的口号,连林韵宁和书剑也加入进来,直到学子们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再见他们齐齐抱拳躬身。 见到这一幕的人们纷纷看向府衙大门,只见台阶上站着一个身穿青色襴衫的青年,那张瘦削的方脸紧紧地绷着。 人们不知他是谁,但林韵宁和书剑知道,狗头军师来了。 只见他绷着脸抱拳躬身,直起上身严肃地说道:“不是我想出来,也不是我不想出来,出不出来我说了不算。” 他说了一句挺绕口的话,学生们发出一阵轻笑声。 然后听他严肃地说道:“你们这么做会让我再加一项罪名,有些小人正快马加鞭地罗织这项罪名,‘聚众闹事’是肯定跑不掉了。” 听他所言学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只想救出陈恪没想那么多。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他的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朗声说道:“管他呢,见到你们真开心。” 说到这他大笑一声,然后朗声问道:“夫子曰:‘逝者如斯夫’,何解?” 他在这里竟然问起问题来了,而且有人立刻朗声回道:“时光流逝就像河水一般一去而不复返。”这是标准答案。 可他笑道:“我一再告诉你们要拓宽思维,不能因为夫子站在河边说这话,就这么简单的去理解。” “这句话可以指时间,但也可以指历史,重要的是指知识的推陈出新就像流水一样,不要成为一成不变的小池塘让它臭不可闻。” 说到这他抬手指向天空高声说道:“没有前人的不断探索,我们知道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吗?但除了这些已知的星斗外,天上还有什么?” 人们随着他的手指看向天空,听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们知道地底下有什么吗?除了金银铜铁外还有什么?” 人们又随着他的手指看向地,然后听他问道:“我们知道大海里都有什么吗?大海的另一面是什么?” 他再次提出一个问题,看着众人朗声说道:“如我们仅限于前人的知识,我们就不会有铁锅,吃不上炒菜;我们就不会有棉衣,冬天里瑟瑟发抖。” “所以夫子说,‘逝者如斯夫’,学到前人的知识,然后开拓进取,就像流水一样一直向前汇入大海。” 他在兴国府衙门前的台阶上开讲堂,人们静静地听他讲道:“有人说前人对夫子所言的注解不可改变,那是维护他的固化思维、陈旧思想。” “可他忘了,写下这些注解的大儒有战国的、有汉朝的,有以后数百年的,每一个时期都有大儒对夫子所言进行注解,足以证明夫子所言的注解也是在不断更新中。” “为何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时代在进步,因为汉朝没有棉衣和铁锅,因为大盛王朝的海运没有我们大兴王朝发达,还因为大盛王朝没有厕纸。” 听他说到厕纸,人群中传来一片哄笑声。 而林韵宁脸色微红,低语一声:“混蛋。” 书剑同样嘟囔一声:“混蛋。” 但他却不这么认为,朗声问道:“你们在笑我吗?” “知不知道纸张对我们人类来说有多重要?没有纸张就不会出现大众的知识化、文明化,就不会出现知识的不断更新和进步,我们的生活也不会越来越好。” 这道清朗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人们静下来听他继续说道:“而厕纸代表了什么?它代表了人类社会的高度文明化。” “据我所知,在芸芸众生中,唯有我大兴王朝能够生产厕纸,足以证明我大兴王朝才是最文明最先进的王朝。” 他有感而发,北宋确实是那个世界唯一使用厕纸的国家,但不具有普遍性,因为太贵。 所以他朗声说道:“我们的普通百姓仍然没用上厕纸,因为太贵,而我们这些学知识的学子们,有没有人能让全大兴王朝的百姓都能用上厕纸?” 当他再次问出一个问题时,下面一片寂静。 而他静等一分钟后,再缓缓说道:“这才是我们学习的目的。” 这堂课他讲完了,然后抱拳一礼高声说道:“兴国府衙代表了法治,当我走进这里时就用法治来解决问题吧。” “我们必须尊重法治,这是我们唯一坚持正义的武器。”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走进大门,而身后的学子们一齐躬身施礼,齐声说道:“恭送先生。” 第46章 果断行动 陈恪回牢房待着去了,众学子推举几个代表交头接耳一番,然后四散而去。 而围观的百姓见学子们散去,也就跟着陆续离开,街头巷尾开始谈论一个人,鹤翔书院的助讲陈恪。 而林韵宁和书剑并未走远,来到附近一家茶楼找个位置坐下,一边观察兴国府衙的大门,一边听着茶客们的议论。 有人说:“细细品味,这位陈助讲讲的非常有道理,‘逝者如斯夫’,竟可做如此解释!” 另一人说道:“我家小子就在鹤翔书院读书,回家经常跟我说起陈助讲,听陈助讲讲课深受启发。” “听我家小子说,陈助讲讲课极有特色,专门留出时间给学生提问,不仅可以提问,还可以反问、反驳。” “你们看见了吧,陈助讲被抓,来的可不是鹤翔书院的学生,还有太学院和国子监的,听我家小子说,陈助讲讲课,国子监、太学院的那些学生都去听课。” “连太学院的山长胡老先生,鹤翔书院的高适山长,还有张出尘都会去听课。” “哪个张出尘?” “有名的就那一个,还有别人吗?” 听他们议论,书剑凑到林韵宁耳边说道:“狗头军师挺会蛊惑人心。” 林韵宁轻轻点头,转脸看见两道身影从府衙里走出来,立刻付了茶资走出茶楼,快步迎上去。 待她俩来到面前,林毅之低声说道:“本来没多大事,这帮学子一闹事就大了,为父要赶紧进宫向皇上和太后解释,你们先回家吧。” 他说一声向马车走去,来到车边想起一事,转脸对跟在身后的林韵宁说道:“宁儿不必担心,陈恪竟与包拯熟悉,在兴国府衙不会遭什么罪。” 林毅之坐上马车走了,看着马车林韵宁在心里嘀咕,“我担什么心?” 她不担心,陈恪有罪没罪都与她没关系。 而张出尘却不这么认为,陈恪是鹤翔书院的助讲,有罪就会连带她。 当她得知陈恪被抓的消息心里就在盘算,算来算去心里有底,以陈恪的谋略一定不会有事。 陈恪讲学确实与众不同,但说“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却算不上。 他是讲道理,而且很有道理,只是这些道理别人没想到而已。 张出尘自认有理,于是安心吃饭,而丰自武却传来一则消息,国子监、太学院与鹤翔书院的数百名学子围在兴国府衙门前喊口号。 听到这则消息张出尘脸色大变,急忙坐上马车去找薛媛,与薛媛一起前往皇城求见刘太后。 薛媛是刘太后的侄媳妇,比她说话管用。 两人关系莫逆,薛媛自然不会驳了张出尘的面子,但在马车里却不在意地说道:“这事与你有何关系?要担责也是高适才对。” 说到这看看张出尘,悄声问道:“喜欢那个小助讲?” 张出尘的脸红了,低喝一声,“别胡说。” 然后低声解释:“陈恪确实有才,因此获罪可惜了!” 而薛媛却翻了一个白眼,低声问道:“那你脸红什么?心里还是有鬼。” 听她还在打趣自己,张出尘叹口气说道:“别闹,想想跟太后怎么说才是正事。” 薛媛笑道:“这有何难?跟太后说陈恪是我的人呗。” 这个说法可太不靠谱了,张出尘怒道:“你想让陈恪人头落地?” 薛媛咯咯笑着回道:“这就急了,还不承认喜欢那个小助讲。” 她就这性格,张出尘也无可奈何,一路被她打趣着,直到下了马车,乘坐步辇奔向慈宁宫。 这时薛媛的脸上严肃起来,进到慈宁宫拜见刘太后,低声说道:“侄媳前来是给鹤翔书院助讲陈恪讲情的。” 她够直接,而刘太后看看她又看看张出尘,淡然回道:“此事尚未论罪,何情可讲?” 听刘太后说话,张出尘立刻知道自己判断对了,刘太后知道这事,可见有人进了谗言。 于是低声回道:“陈恪讲学确有一些特殊之处,例如他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有不同的解释。” 听这话刘太后立刻关注起来,她是太后可也是女子,深受此话所害,低声问道:“他是何解?” 张出尘轻声解释:“陈恪的解释先从君子小人入手,说君子是指那些坚持修身并努力学习的人,而小人对应君子,则是不注意修身不爱学习的人,并不是指坏人。” “他说明确这个意思就可以明了夫子的整句话了,这话的意思是,某些女子就像那些不注意修身不爱学习的人一样不讲道理,并不是指所有女子。” 听到这个解释刘太后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个解释非常好,很对她的胃口。 然后再听张出尘轻声说道:“陈恪讲学弥补了许多矛盾之处,但不是某些人愿意接受的,像‘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的解释就让有些人不满。” 她不露痕迹地挑拨,刘太后轻轻哼了一声,然后听她继续说道:“这点小事本来不敢惊动太后,有兴国府衙审理也就水落石出了。” “但小女子听说国子监、太学院与鹤翔书院的数百学子聚在府衙前喊口号,大惊之下赶紧来向太后请罪。” 听到这事刘太后的脸色变了,她最忌讳的就是聚众闹事。 而薛媛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算何事?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娃娃、一群十八九岁的酸书生,喊几声‘辩经’的口号也是讲义气而已。” 她不在意,说得轻描淡写。 而刘太后瞪她一眼,又仔细琢磨一番,竟觉得薛媛说得有点道理,一群讲义气的小娃娃要求“辩经”也在情理之中。 而张出尘继续说道:“学子们当然不愿了,陈恪如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他们岂不是那个‘众’?” “而胡缓山长、高适山长、以及那些听课的直讲、助讲们也岂不是那个‘众’,如陈恪有罪,他们岂不是也有罪?” 张出尘搞连带责任,一方面提醒刘太后,这事真闹起来有点大;另一方面也是说明陈恪并没“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有胡缓、高适这些人听课,陈恪若这么干早被赶下讲台了。 更重要的是,学子们的集会是恐怕自己受到牵连,并不是谁召集的,这里没有阴谋。 这句话果然奏效了,刘太后紧绷的脸松弛下来,听宫女来报:“殿前司司监马忠觐见。” 随刘太后的一声“招”,一道胖墩墩的身影快步走进来躬身说道:“臣、马忠,拜见太后。” 然后直起身不露痕迹地扫一眼张出尘和薛媛,手腕往上提提,感觉袖筒里的两千两银票稳稳当当,方才低声说道:“臣得报,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的娃娃们跑到兴国府衙门前聚会,立刻赶往现场。” 马忠说话很艺术,一句“娃娃们”淡化此事的重量。 而他本人确实去了现场,听学子们的高呼声,对这事并不是很在意。 特别是看到曹汲、曾毅等一些勋贵子弟的身影后,他就更不在意了。 等回到皇城门口遇到婵儿,十余张银票悄悄塞进手里,他就彻底不在意了。 他是刘太后的心腹,一五一十地说出当时的场景,学子们将陈恪所讲内容喊出来,然后高呼“辩经”,从学术上讲完全没问题。 然后再说陈恪出面,当场宣讲“逝者如斯夫”的道理。 听马忠汇报,刘太后感觉陈恪讲得没错啊,人的思维就不应该固化,她这位太后怎么就不能长期垂帘听政呢? 而陈恪的最后一句话,“我们必须尊重法治...”这话说得还是极有道理,法治就是她的意思,如不是她的意思也可以改为她的意思,陈恪号召尊重法治就是尊重她。 于是刘太后心平气和地听完马忠的汇报,沉吟一下说道:“去向皇上报告吧。” 然后转对张出尘和薛媛沉声说道:“陈恪有没有罪?需兴国府衙审理确定。” 说完这话不再提起陈恪的事,询问侄子刘明良的身体情况,这个侄子病恹恹的让她挂着。 得知刘明良这段时间身体无恙的消息,刘太后的脸上露出笑容,转问张出尘藏宝阁的首饰。 张出尘立刻拿过放在桌上的小盒恭敬的递上去,悄声说道:“正好要给太后品鉴一番。” 刘太后接过小盒打开,看见这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听张出尘低声说道:“这颗红宝石是小女子费尽心思多方寻来的,如能镶嵌在太后的凤冠上,一定是有史以来最美的凤冠。” 张出尘会说话,而刘太后仔细端详一番,笑道:“你这丫头也会吹牛了。” 她很喜欢这颗红宝石,让宫女收好,又与她俩说会话,见马忠进来禀告:“皇上仔细听取臣的汇报,然后说道:‘太后英明,朕无异议。’” 听马忠汇报,刘太后再次满意地笑了,皇上好像懂事了。 就在这时又有太监来报:“吏部左侍郎林毅之求见太后。” 第47章 作妖第一 张出尘知道一件事,陈恪竟是林毅之的准女婿。 听林毅之在刘太后面前亲口承认这层关系,她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酸味,这股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只能用不舒服来形容。 这时的她坐在步辇上回想以前,她对陈恪在心理上确实挺矛盾,一方面欣赏他的才华,另一方面又对定军城发生的那一幕耿耿于怀。 对自己遭受的待遇从客观上说,她承认陈恪做得没错。 但在主观上讲,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这个罪,当时害怕极了。 进入定军山后她也挺害怕,陈恪杀伐果断,发现她和婵儿没什么用,真有可能将她俩扔下。 直到进入女营见到张巧娘,她这颗忐忑的心方才踏实下来,张巧娘告诉她,“陈恪很侠义。” 但侠义的陈恪却诡计多端,让他们签下“保护费欠据”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安心地接受指挥。 张出尘明白,但她还是在那张欠据上签了字按下手印。 这张欠据被烧毁了,就在秦关城的城头上,当定远军取得大胜后,陈恪认为这十三张欠据已经没用了,当着他们的面烧毁了欠据。 想到这,张出尘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相信陈恪的人品。 “这种感觉从哪来的?”她疑惑,仔细想想,竟然不知是在定军山里就产生的,还是在听他讲学时产生的? 她不知道,与薛媛坐上马车后也不想说话。 可薛媛却要说,“既然喜欢,就去破坏他与林家的婚约。” 薛媛的性格有点八卦,认定她喜欢陈恪。 而张出尘必须为自己正名,“我是敬重陈恪的人品和才华,并不是喜欢他。” 她再次说到了人品,随后微微一怔。 而薛媛却不管她的态度,仔细给她分析,“你肯定他的人品也肯定他的才华,他的相貌应该也不差,否则你就用相貌来否定我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家伙做事不顾后果,容易给你惹祸。” “抛开这个问题还有一个矛盾,他与林家小娘子定了婚约,你要是不早点下手,到时悔之晚矣。” “别忘了,你立下为夫守孝三年的时间到明年四月截止,到时有多少人会上门提亲?” 薛媛提起这事让张出尘头疼,丈夫两年前去世,她为避免麻烦,当众宣布为夫守孝三年。 当时想的简单,也是能躲三年是三年的心理,可转眼间三年就要到了。 等守孝期一过,作为才貌双全年轻又有钱的女人,张府大门一定会被媒人挤破。 而且这些提亲者肯定都是达官贵人或其子弟,届时一定非常麻烦。 想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她心里烦躁,却听薛媛继续说道:“你才二十五岁,还能守寡一辈子?你这么想别人也不会让你如意,如太后赐婚就麻烦了,不如趁这个时机给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薛媛说得很现实,可陈恪是不是那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她不知道,也拿不准自己的心态,从年龄上两人就不合适,她二十五岁,陈恪却只有十九岁,在这个时代女大男小不是没有,但相对而言非常少。 但她不用匆忙做出决定,距离三年期还有九个多月的时间。 而林毅之也不用匆忙做出决定,刘太后和皇上都表态了,陈恪的罪名由兴国府衙确定,与林家无关。 他俩没想搞连坐,陈恪所言只是学术上的,又没号召大家起来造反。 而以两家的关系,纵然搞连坐也没林家的事,陈恪是林毅之的准女婿,尚未成亲算不上亲戚。 明确这层关系,林毅之就庆幸未做明确决定,也庆幸陈恪没来林府居住,想到这他就不能不升起一个念头,“陈恪不来,可是想到会出事?” 但这个问题只能去问陈恪,他想不明白。 于是想想就抛诸脑后,继续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否继续履行婚约?” 他很矛盾,在信誉和前途间摇摆不定。 陈恪的讲学正在摧毁已经形成的学术定论,从国家的角度讲他是对的,但从利益集团的角度,他就大错特错了,御史台下达查办文书,说明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了。 利益集团的态度非常明确,但太后和皇上的态度却让他迷茫,他俩对陈恪的印象好像不错。 这个态度也非常明显,明显得让他不知所措,回到林府说了情况,林夫人和林韵泽也不解。 但林韵宁却不考虑这个问题,她与陈恪已明确要解除婚约了,只等找到合适的借口就行。 这个借口不仅是给她自己找的,也是在给林毅之找,父亲不能背上失信的黑锅。 但这个借口不好找,双方谁也不想从自身找问题。 陈恪一定要当君子,林韵宁能理解,他既不想自曝其短,自己去找就是。 林韵宁拿定了主意,可正准备行动时,陈恪竟被关进了府衙大牢。 这就让她很为难了,落井下石的事做不出来,可又不想就这么被动地等着,想来想去决定深夜探监。 做出这个决定后,她绝不承认自己的心里充满好奇,纵然书剑已经表达了好奇的态度,她还是不会承认。 好奇的是书剑,绝对不是林小娘子。 林小娘子的目的很明确,陈恪躲进大牢里,她也要找到退婚的理由。 人在危难时最能体现本色,陈恪站在府衙门前能侃侃而谈,等进入牢房就不一样了。 这时的他可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还可能流鼻涕掉眼泪。 想到他的这副形象,林韵宁就下定了决心,与书剑换上黑色的夜行衣悄悄跃出林府院墙,一路潜行来到兴国府衙,观察一番后腾身而起悄然入内。 她熟悉府衙的设置,从西南方位潜入,正是兴国府衙的监狱。 但她不知陈恪被关押在哪间牢里,这是她要解决的问题。 作为林知府的独女,她在江宁府衙居住时虽没去过监狱,但知道监狱分地上一层和地下一层,重刑犯都会关押在地下一层的牢房里。 陈恪的罪名虽然很大,但他与包知府认识,不应关押在地下一层的牢房里。 林韵宁继续分析,“他认识包知府,又是举人,还是鹤翔书院的小助讲,身份有了,这家伙又会蛊惑人心,那么多学子支持他...” 想到这她就明确目标了,带着书剑悄悄奔向那个方向。 她知道府衙的牢房有几间贵宾室,这是专门给那些尚未确定罪名又有身份的人准备的。 这几间贵宾室一般都会设在牢房的外侧,而且独立成间,每间屋的上方都有一个狭小的小窗,用来观太阳看月亮通风透气再来个文思泉涌。 如陈恪关押在这几间贵宾室里,林韵宁就不用费心思潜入牢房了。 但这几间贵宾室并不是相邻的,设在几个角落需要寻找一番。 她找到两间贵宾室发现里面没人,找到下一间贵宾室,跃身抓住小窗的栏杆借着月光往里一看,立刻知道这里面有人,桌上有毛笔、砚台和纸张。 可里面却悄无声息,既没有抽泣声也没有呼噜声,鸦雀无声中好似没人。 这一情景让林韵宁疑惑,“难道包知府让他晚上去别的地方睡觉了?”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她否定,林知府没这么干过,包知府也不会这么干。 否定这个想法,林韵宁对书剑轻轻做个手势,看她隐在暗处观察周边动静,自己则腾身跃上房顶施展倒挂金钩之术,调整一下角度,看见床榻上盘坐一道人影。 眨眨眼仔细看看,确认是陈恪无疑。 他没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也没流鼻涕掉眼泪,竟盘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好似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在打坐?”林韵宁心里疑问一声,又仔细观察一番,两眼落在木桌那张纸上,借着洒落的月光仔细看去,见这张纸上竟然写着一行大字,“大兴王朝作妖第一人,陈恪也。” 第48章 都挺尴尬 按大兴王朝的制度,五天一次早朝。 上朝是件挺辛苦的事,凌晨三时起床,梳洗完毕赶奔皇城,四时两刻后就要等在朝班房里。 等四时三刻梆子声响起,群臣走出班房按品级排队走向垂拱殿,站在大殿内的御台下等待着。 五时前皇上走上御台,刘太后会在帘后的凤椅前站定。 抱着笏板的众臣山呼“皇上、太后早晨好”,再齐齐鞠一躬,皇上、太后坐下,早朝开始。 礼部尚书何庆之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太后,律国使臣南相律宗明昨日抵达京城,鸿胪寺已将其安排在礼宾院住下,下步如何接待,请皇上、太后明示。” 何庆之话音落地,李祯回身拱手、恭敬地说道:“请母后示下。” 李祯这个态度让正准备说话的范泰闭嘴,而刘太后沉吟一下说道:“两国谈判关我大兴王朝的千秋大业,此事由谭相负责,礼部何尚书、兵部向尚书协助,在与律国使团的谈判中争取最大利益。” 刘太后的语气轻松,大兴王朝立国六十余年,第一次在战场上打赢了律国,欣慰的刘太后感觉对得起先帝了。 她重视这次谈判,派右相谭远忠、礼部尚书何庆之、兵部尚书向善志组成谈判队伍,文的、武的一起上。 刘太后准备硬气一把,而谭远忠算是强硬派,向善志有时也会展现强硬态度,而何庆之比较温和,可以缓冲一下。 刘太后的安排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众臣心里明白,而范泰却心里一沉,他想负责此次和谈,却没想刘太后竟指派谭远忠负责,这是对他一向求和态度的不满。 但他这时不能表达反对意见,只能表示赞同。 此事议定,随后御史梁坚出班奏道:“臣闻昨晚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数百学子围攻兴国府衙,欲救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陈恪,请皇上、太后下旨严查。” 梁坚使用了“围攻”一词,是想引起刘太后和李祯的愤怒,可他忽略了三件事,兴国府知府包拯也在殿上,他是直接责任人。 而国子监、太学院的最高管理衙门是礼部,说数百学子围攻府衙就是打何庆之的脸。 而十余位学子的老爹也站在这座大殿里。 梁坚的奏报一下子打了十余个文武大臣的脸。 所以包拯有仗义,率先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太后,梁御史昨晚可能未到现场,故奏报有误。” 他先否定梁坚的奏报,然后扬声说道:“事实是,臣根据御史台的查办文书,昨天下午两时多,派巡捕将陈恪带回府衙,并关进牢房。” “四时左右,有几名太学院的学子闻讯赶来探听消息,此后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的十余名学子陆续赶来,得知陈恪的罪名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而义愤填膺。” “然后才有数百名学子先后赶来,聚在府衙门前请愿,强烈要求就陈恪讲学内容进行‘辩经’。” “此乃学术上的正常要求,何来围攻府衙一说?” 包拯说完,何庆之立刻出班说道:“臣附议。” 包拯说是学术上的正常要求,身为礼部尚书的何庆之立刻确认,学术讨论绝对是教育兴盛的体现。 听两人一唱一和否定学子们围攻府衙的定性,而十余位臣僚在轻轻点头给予肯定,梁坚不知如何再说。 御史中丞杨国斌出班说道:“包知府说得轻描淡写,但如何解释让陈恪出府讲学一事?” 他将目标转到包拯身上,听包拯淡然回道:“杨中丞、本府就任,立刻研读御史台发来的查办文书,观其内容,对‘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定性实在不解。” “但本府尊重御史台,立刻安排巡捕缉拿陈恪,并将之关入牢房准备今日审案,正在准备中,却听府门外传来学子们的喊声,将陈恪所讲内容一一说出并要求‘辩经’” “在此期间本府仔细倾听,又仔细斟酌一番,让陈恪出面安抚众学子激动的情绪最是恰当,事实证明本府的安排是对的。” 包拯说话丝丝入扣,还给自己的行为点个赞。 而杨国斌绝不接受包拯的说辞,沉声回道:“包知府说话避重就轻,陈恪出面不是安抚而是讲学,将‘逝者如斯夫’讲解为推陈出新、开拓进取。” “还用厕纸这样肮脏的东西做比方,可是讽刺朝堂上下固步自封、思想僵化吗?” 杨国斌所言极重,不仅将满朝文武囊括进来,还影射了李祯和刘太后,却见大家没什么反应,也未听见刘太后或李祯出声。 杨国斌诧异地看向御台,却听包拯沉声说道:“本府让师爷记下学子们所说的课题,并进行了研究,发现陈恪所讲内容紧扣一个主题,拓宽学子们的思路。” “如他第一堂课所讲的曹刿论战,历来作为军事题材,但他要学子们不要看文章表面,而要去探究曹刿论战后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很不好。” “再说那晚在府衙前的讲课,“逝者如斯夫”,大家都知道夫子说的是时间,而他将之引申到学识的不断更新、思维的不断拓展和积极的探索上。” “杨中丞、如没有这种更新、拓展和探索,中丞能穿上棉衣、盖上棉被吗?能吃上铁锅炒出来的菜吗?” “再说厕纸,据本府所查,确是我大兴王朝近些年所产之物。” “本府安排差人连夜出去核查,在杨中丞眼里肮脏的厕纸普通百姓是用不起的,而律国、大理等国之人更是闻所未闻。” “本府请问一句,不知中丞如厕是使用厕纸还是其他物品?” 这话一出,杨国斌的这张瘦长脸顿时涨红起来,而群臣却个个捂嘴。 他们不敢在朝堂上发笑,捂着嘴一副很辛苦的神态。 可包拯还要继续说话,“陈恪认为纸张是最伟大的发明,本府也是这么认为。而我大兴王朝发明了厕纸,不仅体现了高度的繁荣,更体现了高度的文明,有何肮脏之处?” 等包拯话音落地,何庆之立刻说道:“启禀皇上、太后,据鸿胪寺接待官员传来消息,律国使团刚一入住就立刻要求提供厕纸。” “据说律国厕纸价格是我大兴王朝的两倍有余,只有皇室和勋贵能用得起,一般官员是用不起的。” 何庆之和包拯站在一条战线上,愿意讨论厕纸问题,只要远离学子们围堵兴国府衙的事就行。 可其他官员却不想谈厕纸,提起这个话题感觉怪怪的。 而包拯看看左右官员脸上怪异的表情,突然升起一个想法,“这小子故意的。” 陈恪在讲学时提到了厕纸,引起众人发笑,后又接受他的解释,包括包拯本人。 他也没往深处想,按照陈恪的说法驳斥杨国斌,等杨国斌无语、左右臣僚脸现怪异之色,他就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陈恪昨晚故意说到厕纸,目的就是让杨国斌等人说出来,然后大家都挺尴尬。 这时的群臣没法不尴尬,堂堂早朝会上,上面坐着皇上、太后,下面站着一品至五品高官,大兴王朝的最高掌权集团竟在这座大殿里讨论厕纸问题? 想到这包拯闭嘴,移步站到队列里,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惩罚陈恪一番。 而杨国斌也反应过来,回到队列里紧闭双唇,好像刚才说厕纸的那位不是他。 这时大家都挺尴尬,一时间大殿里鸦雀无声。 见到这一幕,坐在龙椅上的李祯极想大笑一声,一群高智商的老油条竟被一个十九岁的青年耍了。 而坐在帘后的刘太后也感觉尴尬,可见群臣都不说话她就不能不说话了。 于是沉声问道:“关于杨卿与包卿讨论之事,皇上可有什么看法?” 她不能询问群臣就只能问李祯了,而李祯也明白,他可以不要权力,但不能没有态度,于是恭敬地说道:“母后、儿臣认为包卿说的有理,纸张确实是最伟大的发明。” 李祯否定杨国斌,但说得非常委婉。 而刘太后立刻说道:“皇上说得对,纸张能够更好的传播学识,让更多的学子看到书籍,让更多的人受到教育,确实功高盖世。” 他娘俩一问一答,将厕纸的事成功掩盖过去,但陈恪的事却不能因此过去,是否“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必须有个说法。 第49章 帮我打架 福五知道陈恪有背景,却不知他的背景这么硬。 今早、楚国公的儿子曹汲、曲昌候的儿子曾毅来给陈恪送饭,还告诉他,中午有人会送来糕点和冷饮,晚上有人送来酒菜。 福五听明白了,陈恪的伙食被他的这些学生给包了,早中晚排好班,到点就有人送来,而曹汲和曾毅是来打前站通关系的。 这个关系必须通,这两人的背景太硬,他扛不起,让曹汲和曾毅进去,不一会,又来两个身穿剑服的少年。 这是两个女扮男装者,福五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她俩的背景也挺硬,吏部左侍郎林毅之的千金及婢女也不是他敢惹的。 于是林韵宁带着书剑往里走去,捂住鼻子阻隔这股难闻的气息。 她不想来,可林毅之却觉得应该来,未来女婿被关进大牢,未来岳父这边不能没动静。 林毅之考虑周到,还得到林韵泽的支持,主动承担送饭的活。 可林毅之想想却阻止了,未婚夫被关进了大牢,未婚妻面也不露,会在陈恪的心里留下无法消除的裂痕。 这是林毅之拓展思维的结果,还得到林韵泽的再次支持,而林夫人也只能轻叹一声。 于是瞪大双眼表示惊讶的林韵宁也没招了,只能一脸不情愿地带着书剑、拎着食盒前往兴国府。 她必须露出这副表情,虽然对“作妖第一人”很感兴趣,但不情不愿的神态却是最正确的表达。 事实是她想去兴国府查探一番,陈恪如是妖怪她就好办了。 带着这个目的她来了,捂着鼻子转个弯,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站住双脚。 这道声音有点熟悉,好似曾毅的声音,“以先生所言顶多判个流放千里,要是斩立决的话先生肯定跑了?” 这道声音充满了惊讶,陈恪竟然说出这话,还有理由,“不错,‘小杖受、大杖走’,砍下脑袋什么机会都没了,不走更待何时?” 他将逃命的行为说得铿锵有力,一副我占理的态度。 这道声音好像认了,不再说话。 而另一道声音却还要问:“先生准备去哪?” 那道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如从福州、广州、崖州走水路可以去台湾,也可直奔大洋对面,那里应该有个大陆。” “去到那个地方我可以继续搞教育,培养出一批批优秀的学生这辈子也值了。” 他的声音挺乐观,而曾毅却沉声说道:“先生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他笑道:“族类、从小的说为宗族、从大了说是国族,再大点就是文化族群。” “当一些说着华夏语、穿着华夏衣、跟你夫子曰时,你认为他们是哪一族?” 他的话音落地,里面一片寂然,过一会传来曾毅的声音,“先生请明其中含意。”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等皆为炎黄子孙、龙的传人,大兴人为何瞧不起西北各族人?又为何畏惧律国人?为何不认北地之民,失去的那片土地与他们何关?” 他问出四个问题,却得到一个寂寞,只能继续说道:“欲天下一统,首先是文化的认同,而纵观天下,唯我大兴文化最是先进。” “欲保持这种先进性就不能固步自封,推陈出新才是关键,而关键的是科学的先进。” “我再教你们一个新名词,科学——反应自然、社会、思维客观规律的知识,就像打雷绝对不是雷公敲鼓、下雨也绝对不是龙王喷水,而是一种自然现象” “如何解释和掌握这种自然现象,能够提前预知打雷下雨?这就是科学......” 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讲学了,将科学的概念告诉了曹汲、曾毅。 他在里面讲,林韵宁和书剑站在外面的角落里听,心里充满疑问。 “打雷不是雷公敲鼓,而是正负电子的对撞?” “下雨也不是龙王喷水,而是蒸汽遇冷化水?” 两人听得入神,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林韵宁和书剑急忙闪到暗处。 福五来了,好言好语地哀求一番,曹汲和曾毅走了,林韵宁和书剑从暗处走出来。 福五低声说道:“两位小娘子请抓紧时间。” 说完这话他走了,林韵宁和书剑站在牢门前看陈恪吃饭。 他没抬头,好像不知她俩站在门前。 林韵宁冷冷说道:“都到这个时候,还再作妖?” 她说这话就好像“呔、妖怪哪里走”一样,陈恪立刻现出原形。 可陈恪却抬头看她,脸上露出一道古怪的笑容。 这道笑容好似明了她昨晚来探监了,就在林韵宁羞恼时,听他朗声回道:“小娘子念错了,‘作’在这里应该是第二声,‘作妖’的意思是‘呔、妖怪哪里走。’” 说到这话他笑出声,然后说道:“等我发配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解除婚约了。” 他高兴,可表现的太明显了。 而林韵宁见他这么高兴就不开心了,顺口回道:“你就这么迫切地想解除婚约?” 这话让他不解,疑惑地问道:“不是你想解除婚约吗?” 林韵宁不悦地回道:“我想解除婚约是我的事,你却不能这么高兴。” 这话说的绝不讲理,陈恪怔一下,想起吃饭才是正经事。 就在他低头吃饭时,林韵宁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招呼他,“过来、将这些饭菜端进去。” 他婉拒,“刚才两位同学给我送饭了,中午也有同学给我送来糕点和茶水,晚上还有同学给我送来酒菜,他们安排好了,林小娘子不用费心。” 听他婉拒,林韵宁不客气地回道:“我没费心,这是你林叔父和婶娘的心思。” 她说实话,没等陈恪回话,外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既不是你的心思就赶紧拿走,别影响我和公子说话。” 随这道声音传来,一道娇小的身影当先走进来,看见她俩怔一下,随即不悦地问道:“怎么是你俩?” 而林韵宁没回话,书剑怒道:“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婵儿傲然回道:“我来看我家公子,你在这怎么回事?” 婵儿的回答让书剑愕然,随即怒冲冲地问道:“他不是狗头军师吗?” 听她怒喝,婵儿昂起头傲气地回道:“狗头军师是我们自己人的内部称呼,与你无关,不许这么喊他。” 婵儿很在意自己的专利权,“狗头军师”就是她的专用称呼,书剑侵犯了她的专利。 而书剑低喝:“什么内部称呼?那天你不是抓他吗?” 书剑提起那天的事,婵儿却有正当理由,“我们正在玩捉迷藏游戏,与你何关?” 婵儿这个态度让书剑忍无可忍,低喝道:“我家小娘子是陈恪的未婚妻,你说有没有关系?” 书剑说出了婚约,林韵宁想阻止已经晚了。 而婵儿讶异地看看书剑又看看林韵宁,转向陈恪说道:“狗头军师,你要小心了。” 这是一句釜底抽薪的暗语,陈恪知道婵儿让他小心什么,而林韵宁也知道,顿时气得俏脸通红。 书剑则低喝一声,“拔了你的舌头。”说着进步伸手去抓婵儿的肩膀,却见一只大手伸来扣向自己的手腕。 这只大手无声无息速度极快,就在书剑躲无可躲时林韵宁立掌劈向这只大手。 大手翻腕接她这一掌,两只手掌一触即分,林韵宁救下书剑,转眼看见婵儿身边站着一个瘦小老头。 老头对她微微一笑,林韵宁知道这是一个高手。 但她不惧这个高手,转眼看向婵儿,却见她转向牢里的陈恪气哼哼地说道:“见我打架还不出来帮忙?” 听她与陈恪说话,林韵宁和书剑一起转眼看向牢里,却听陈恪淡淡地问道:“你认为我能出去?” 这是监狱,不是他想出来就能出来的地方。 这话提醒了婵儿,想想说道:“你擅长射箭,明天给你带张弓来,见我打架你就射她。” 她知道陈恪的羽箭极准,却让林韵宁和书剑惊讶,陈恪竟擅长射箭? 在她俩的认知中,陈恪就是一个跑得很快的文弱书生,唯一的功夫就在嘴上,忽悠人的本事非常高。 可婵儿却打破了这个认知,羽箭在两军阵前属于上乘功夫,培养一名合格的长枪或刀盾兵需要两年,而培养一名合格的射手却至少需要三年。 这个培养时间让射手在军中非常吃香,而在江湖上,射手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林韵宁既知这事就一定要问清楚,正要张嘴询问,却听一道脚步声急匆匆传来。 第50章 可以假释 四名年轻力壮的太监抬着步辇往御书房走去,走在步辇旁边的张孜不时看看沉思的李祯。 而李祯却在回想曾乐行临走时对他说的话:“陛下、陈恪确有国士之才,请陛下信之。” 曾乐行相信陈恪的忠诚和智慧,而李祯却想谨慎一些,他与陈恪没见过面。 虽杨牧和曾乐行都向他推荐陈恪,但他还是觉得谨慎一些为好。 他们肯定的是陈恪对大兴王朝的忠诚,可他需要的却是陈恪对他的忠诚。 但他接受陈恪的明谋,权力的转移必须通过正途,名正言顺才能永绝后患。 盛明宗没做到这一点,于是出现了窦秀这位女皇,从她以后,大盛王朝的皇位继承充满了阴谋和杀戮。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李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而陈恪的明谋让他知道自己怎么做,学子们围在兴国府衙前的举动让他看到了希望,这些学子一腔热血,却需要一个带头大哥。 可在这件事上他不能指望胡缓,这是一位不沾政治只知教学的好老师,为人坦坦荡荡,既不会阴谋,也不会明谋。 但他绝对是个好老师,今天讲的《晋书》,将五胡乱华的前因后果说得非常透彻。 李祯知道胡缓为何重点讲这段,后世的人们不该忘记“两脚羊”的悲惨经历,忘记了就会再次成为被虐杀吃掉的“两脚羊”。 而对胡缓来说,是陈恪的一席话让他决定给李祯讲这段历史的。 “我们这个民族拥有记述历史的传统,可奇怪的是历史总是频繁的重演!” 这是陈恪说的话,而胡缓深以为然,低声问道:“为何?” “因为有人想让我们忘却...”陈恪无奈地回道:“他们为了眼前的利益、为了营造歌舞升平的假象、为了让老百姓越来越愚昧,总之原因很多,就是没想如何让我们这个民族再也不要发生以前的悲剧了。” 陈恪说这话时脸上露出深深的悲哀和无奈,他想到那个世界的南北宋,靖康之耻与崖山跳海之间只隔了一百多年。 而胡缓却认为这是忧国忧民的具体表现,立刻给他打上了忠君爱国的烙印。 陈恪忠君爱国,所以他的讲学不会“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胡缓这么认为,还理解并支持陈恪所讲的内容。 他是帝师,拥有给皇上讲课的权力,这时就要讲“五胡乱华”的历史,纵然刘太后来了也不能打断他的讲解。 但他没给陈恪讲情,不认为陈恪有什么错,而他这个态度却让刘太后和李祯意外。 当他讲完课后正要告辞离开,刘太后缓缓问道:“胡卿、你对陈恪讲学可有什么看法?” 刘太后明知故问,胡缓如对陈恪的讲学有看法,早就让高适将他赶出鹤翔书院了。 而胡缓也答得干脆,“禀太后、陈恪讲学内容新颖、发人深省,比老臣强上十倍。” 胡缓所言将陈恪推得太高,让刘太后和李祯讶异地互视一眼。 李祯慎重地问道:“师傅所言大了吧?” 他和刘太后都觉得胡缓说这话是为了援救陈恪,而胡缓却郑重回道:“非也、老臣倒是觉得陈恪在讲学中有顾虑,否则就不止十倍了。” 胡缓的回话越来越大,好在刘太后和李祯都知道他的为人,倒也没怪罪他。 于是刘太后迟疑一下低声问道:“据哀家所知,陈恪只有十九岁,哪来的学问?” 她不信陈恪的能力,以年龄说话。 而胡缓则缓缓回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他说这话就是肯定陈恪悟道了,跟年龄无关。 李祯诧异地问道:“谁说的?” “陈恪。”胡缓毫不犹豫地回道。 然后继续说道:“陈恪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听闻这话李祯叹道:“陈恪是将夫子所言悟透了。” 他说这话就是为陈恪“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名开脱。 而刘太后看他一眼,转对胡缓问道:“胡卿可知陈恪讲学的目的?” 这话问到根上了,人所言都有一定的目的性,何况讲学。 而胡缓知道陈恪的讲学目的,缓缓回道:“禀太后,陈恪讲学的目的从表面看是开拓学生的思维,让学生们学会从一点看到全面,而不是只看表面文章。” 他直言陈恪讲学有表面目的,就一定有深层次的目的,这个目的才是关键。 刘太后和李祯的面部表情严肃起来,听胡缓继续说道:“他没说自己的真正目的,但老臣能看出,他是想让学生们将来走出多样化的路。” “陈恪曾说过一句话,‘上万人陪一个状元读书,这是对读书人极大的浪费’。” 胡缓说到这,刘太后和李祯再次互视一眼,然后听他继续说道:“他还说过,‘国家需要的人才方方面面,最重要的是研究型人才,如将亩产稻米提升到五百斤,他就是国家栋梁,如能提高到一千斤,他就是神。’” 胡缓豁出去了,如这样的话也被冠上“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他就不准备讲课了,回到老家种稻米去。 可他这席话却将刘太后和李祯吓着了,亩产千斤稻米,陈恪的口气太大了。 刘太后想都不想就否定,“不可能。” 而胡缓则缓缓回道:“学生们也这么说,而陈恪回道:‘先祖从狩猎到种地,从步行到骑马、坐车,从以树叶遮体到穿上衣服,哪一样东西在当时是可能的?’” “但这些不可能都被先祖变成了可能,轮到我们时,却要躺在先祖栽种的大树下不再往前走了吗?”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通过改良稻种,结合土地的改良,亩产五百斤绝对是可能的,当达到五百斤后,就是六百斤、八百斤、一千斤的努力。” “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一群人去研究一辈子,甚至两代人、三代人的努力。” 当胡缓说出这席话后,刘太后和李祯知道陈恪为何会被冠上“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帽子了。 他说的许多话让人听着都是不可能,而这个不可能却让学子们接受了。 有的学子可能会因此“不务正业”,不再以金榜题名为目标,这是某些人不能接受的。 但刘太后和李祯却觉得有道理,当官是读书人唯一的目标,会让朝廷承担很大的压力。 而陈恪的讲学如让朝廷减轻压力,还能研究出亩产五百斤的稻米,朝廷何乐而不为呢? 他俩的想法一致,互视一眼后刘太后缓缓说道:“如没听到胡卿所言,那些摘抄陈恪讲学内容的话确有‘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之嫌。” 她想推卸责任了,还将责任落在胡缓头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和皇上受蒙蔽了,是你没主动来说明的原因。” 听这话李祯腹诽,“您也没问啊!” 而胡缓却拱手谢罪,“是臣失职,未能及时向皇上、太后禀告这里的曲直。” 听胡缓谢罪,刘太后自觉没责任了,沉吟一下说道:“陈恪身在兴国府衙的监牢里也不能说放就放,总要有个释放的理由吧?” 刘太后要面子,李祯也感觉这事比较棘手,而胡缓却有自己的办法,沉声说道:“学子们既然要求辩经,那就组织一场辩经大会来确定陈恪是否有罪吧。” 他对陈恪很有信心,却忘了他的年纪,十九岁的陈恪能挡住那些人吗? 这是一个疑问,但只有李祯担心,而刘太后却欣然接受,“胡卿所言极是,先让陈恪戴罪出狱,准备辩经。” 刘太后的思维挺超前,竟想出假释的办法。 胡缓当然接受这个办法,立刻恭敬地说道:“太后圣明。” 而李祯自然不会落后,拱手说道:“母后圣明。” 听他俩高呼“圣明”,心花怒放的刘太后立刻下达暂时释放陈恪的命令。 而就在传令太监出宫时,训斥陈恪一顿的包拯却捂着额头不知怎么办好,“是开庭审问呢?还是往后拖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包拯头疼,陈恪却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夏天喝茶有助于排去体内的寒气,这是养生之法,蹲在监牢里的他只能考虑这事。 第51章 回去讲学 林韵宁很生气,婵儿竟将她当做坏女人,要陈恪小心。 她从福五嘴里知道婵儿的大名,还知道婵儿的主人名叫张出尘,丰乐楼、藏宝阁和鹤翔书院的大东主,一个很有钱很漂亮的年轻寡妇。 听福五介绍林韵宁立刻明白了,怪不得陈恪想解除婚约。 想到这个原因她竟感觉很不舒服,转眼看看远处走来的婵儿和瘦小老头,冷哼一声迈步走出门去。 包拯回衙下令提审陈恪,她的探监活动结束了,带着书剑走出兴国府衙的大门。 而婵儿随即走过来将一锭银子塞到福五的手里,低声问道:“那两个小娘子是谁?” 她与书剑吵过两架却不知她是谁,想要知己知彼,然后知道那两位是吏部左侍郎林毅之的女儿和婢女。 了解这个情况,婵儿就觉得抓着林韵宁的把柄了,嘿嘿笑着往外走去,让福五诧异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觉得那个小娘子的笑声十分阴险。 福五的感觉不差,婵儿确实想到了阴险办法,放出风声搅黄陈恪和林韵宁的婚约。 她觉着这招非常妙,陈恪想当吏部左侍郎的女婿她就一定要阻止,为定军城被捆绑的仇,也为定军山想将她俩扔出去的仇。 她与陈恪有仇,虽然这段时间看他很顺眼,但此仇一定要报。 可张出尘却阻止了她,“不能因此就说他俩有私情。” “男女之情说不清楚,我们不要插手,弄不好会引起陈恪的反感,得不偿失。” 听张出尘所言婵儿瞪大了双眼,自家夫人竟怕引起陈恪的反感? 然后听张出尘转对丰自武说道:“丰叔、查一下那个青年是谁?另外、林韵宁竟能与您对一招还不相上下,可见她的师父也是一位高人,一并调查一番。” 听她安排丰自武出去了,婵儿却看看沉思中的张出尘,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您真喜欢陈恪?” 这声疑问惊醒了张出尘,这张白净的鹅蛋脸腾地一下红了,低喝道:“胡说,我只是敬重陈恪的才华,想收入麾下而已。” 她坚决否认,可婵儿看看这张通红的俏脸,心里奇怪:“您脸红什么?” 婵儿觉得这里有古怪,一定要瞪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 而林韵宁也觉得张出尘的行为有古怪,她安排婵儿给陈恪送来换洗的衣物还有书籍,可不像一位东主对手下小助讲的态度。 她也认为这里有古怪,就要弄清这里的古怪是什么? 可这事不能凭猜想,确凿的证据才是解除两人婚约的有力借口。 她算的明白,而书剑举双手赞成,还建议带上柳乘风,有些事男人比女人方便。 可林韵宁沉吟一会竟否决了,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调查陈恪与张出尘的关系仅限于她俩,绝不能扩大。 她做出决定,带着书剑前往藏宝阁,在一楼转一圈却未听见有谁议论张出尘,走上二楼就听一道消息传来,“‘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陈恪被释放了。” 这则消息是从小报探子嘴里传出来的,他们等不到明早发消息,还不想浪费这则消息,干脆放出消息以体现自身的价值。 现在的陈恪已是名人了,“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名让人们极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而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的学子们围堵兴国府衙,将这事推上了高潮。 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兴京的小报写得很详细。 这时又突然传来陈恪被释放的消息,人们的好奇心几乎无法遏止,正纷纷议论中,又一道消息传来,陈恪走出兴国府衙即赶往鹤翔书院。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发出疑问:“他要赶回去讲学吗?” 他们猜对了,陈恪急匆匆地回到鹤翔书院立刻发出通知,“今天正常讲学,” 这则通知顿时让国子监、太学院和鹤翔书院的师生们忙活起来,有匆匆跑出去找人的,有三两口吃下糕点跑去池塘占地方的,也有午睡的师生急忙爬起来,趿拉着木屐往那个方向跑的。 而陈恪却向高适报备一声返身走上讲台,坐在小桌后阖目静修。 昨晚的他静坐了一夜,睁开双眼后感觉浑身舒坦。 这种感觉好极了,可惜身在狱中,那里的环境无法与这里相比。 他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这时进入状态,感觉着微风轻语、小草呢喃、池塘里的锦鲤吐出一串串水泡。 然后进入万籁俱寂之中,他的身体消失了,已与空气融为一体。 这时他的自我感觉消失了,可在围拢过来的师生眼里,陈恪宝相庄严、一副入道的神态。 见他这副神态,师生们放轻脚步找个地方坐下,几个密告他的直讲和助讲心里忐忑,不知陈恪是否知道密告的事。 他们心里挺矛盾,一方面承认陈恪的讲学让人拓展思维。另一方面担心,他的讲学让他们不能靠老本吃饭了。 这是一个推崇创新的助讲,还将创新理念植种到学生们心里,将打破以往的教学模式,墨守成规不会得到学生的认可,而长期的固步自封让创新成为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他们心里明白却无法阻挡陈恪讲学,胡缓和高适支持他,学生们喜欢他,连国子监的那些纨绔都爱听他讲学。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只能向御史台密告,却没想昨天下午进去的他,今天中午就出来了,讲学正常进行。 这种局面对他们非常不利,带着忐忑的心来到讲台前看看这副宝相庄严的形象,心里的那点希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陈恪得道了。 再见急匆匆赶来的胡缓、高适和张出尘,知道他们无法阻止陈恪。 胡缓是帝师,被誉为大兴王朝教书第一人。 高适在大兴王朝的文坛上极负盛名,与欧阳修并列为文坛领军人物。 而张出尘却是大兴王朝最有钱的女人之一,据传随时可以进入皇宫与刘太后说话。 这样的三位人物保着陈恪,真不是他们这些直讲、助讲能撼动的。 这些人感觉自己做了无用功,还可能因此沾上污点,正消沉中,见陈恪睁开双眼,那双长眸好似清澈的潭水。 看见这双清澈的长眸,众人彻底认定陈恪得道了,有学生情不自禁地起身问道:“先生、是修道还是修佛?” 该学生没弄清陈恪修行的是什么。 陈恪扬声回道:“吾正养浩然正气。” 这是孟子的话,很儒家。 于是又有学生起身问道:“请问先生、对佛道两教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就比较尖锐了,大兴王朝实行儒释道三教并行之策,重视儒教,却不排斥佛道两教。 而陈恪的讲学风格从来不和稀泥,有学生提出这个问题,他就给个明确说法,“儒道释三家的学说都很深奥,从对自身的要求来说,儒家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道家提倡人与自然相合,努力修炼成仙。” “佛家提倡一心向佛,死后荣登极乐世界,来世福报。” 说到这他闭嘴,见台下没有提出不同意见就继续说道:“从对自身要求来说,儒家要求积极入世,道家要求努力修炼,佛家要求一心向佛。” “而从我个人来说,五十岁之前一定是信儒家的,人生一世总要为国家、自家和个人做点事,否则就白来这个世上一回。” “五十岁以后我会修道,五十而知天命,修道则是天命由我不由天,万一修成神仙呢?” 听他所言下面传来一片笑声。 等笑声过去陈恪继续说道:“等六十岁以后,为父母尽孝了,子女也长大了,自己又没修成神仙,这时我会信佛,万一感动了佛祖让我死后往生极乐呢?” 这个解释很有趣,台下再次传来一片笑声后,有学生起身问道:“先生、这么做是不是投机取巧?” 陈恪朗声回道:“不错、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课。” 他竟然承认“投机取巧”,还做为今天的课程。 众人立刻静下来,听他朗声说道:“当年夫子周游列国,儒学起于鲁国,兴于齐国,唯有秦国坚决不纳儒学,为何是秦国统一了六国?” 他是真敢讲,一席话让躲在远处偷听的林韵宁和书剑吓了一跳。 她俩也来听课则是听到一个消息,陈恪讲学张出尘一定去听。 得到这个消息,林韵宁立刻带着书剑赶往鹤翔书院,躲在讲台前方的一处墙角边听陈恪的声音传来。 听他所讲内容,林韵宁咬咬牙继续听下去,陈恪都被抓过一次了,竟然还再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这是不知死活的表现。 这时的她突然想起那句话,“大兴王朝作妖第一人,陈恪也。” 第52章 学风不好 林韵宁认定陈恪又在“作妖”,可她不能冲出去制止,咬着牙继续听他说道:“这是环境的需要。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在一百余年里,其目标就是统一六国。” “这时的秦国好似一部精密的纺织机,自上而下高度统一了思想,在政治上、经济上、外交上、军事上不断完成统一的各个步骤。” “当时的秦国除了使用法家之学外,绝对不能接受其他学说以扰乱已经统一的思想。” “这就是学术服务大局的需要,秦国的统治者很清楚,非是儒学不好,而是当时的秦国不能用。” 陈恪的一席话解开了儒学不入秦国的历史谜团。 这个谜团已经存在近两千年了,儒家兴起后给出的答案是“夫子厌恶暴秦”。 可这个答案却与孔子的日常言行不符,以孔子的性格,越是暴虐的地方他越是想去与对方谈谈,让对方从暴虐变成“仁德”才是他想做的。 所以前面的解释让明智者生疑却不得不接受,而陈恪的一席话让众人恍然大悟。 于是有学生起身问道:“请问先生、暴秦二世而亡,可是未能使用儒学所致。” 这又是一个疑问,也是后世儒者定性的。 而陈恪郑重回道:“非也。当始皇帝统一六国后,改分封制为郡县制,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这时必须使用法学的强制力来完成。” “所以始皇帝做得没错,二世而亡的原因有多种,但主要原因是秦二世的治国能力与始皇帝差得太远了。” 陈恪说出答案,见下面无人提问,于是继续说道:“请大家不要忘了,周朝的时间达八百余年,人们已经习惯了分封制。” “至秦国一统天下实施郡县制,六国的贵族无法接受,而六国的百姓却已习惯服从这些贵族,这时唯有继续推行法家治理之策方能巩固郡县制,并推行统一的政策。” “但要做到这一点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君主,而始皇帝去世太早,秦二世没这个能力,所以秦二世而亡。” 他又揭开一个谜团,还用证据说话。 “这一点可用汉朝的实例说明,自高祖统一,到武帝全盛,整整用了六十余年方才稳定下来。” “在此期间,大汉王朝一直存在郡县制与分封制的激烈矛盾,至推恩令的有效实施,郡县制方才彻底巩固下来。” “在这段时间内,汉朝的四代君主充分借鉴秦朝灭亡的惨痛教训,使用两种治理措施。” “在民间行使黄老之学,放宽对百姓的管制,不断减轻刑罚和赋税,推行各种良策以得到民心,将百姓与贵族彻底隔离开来。” “而在官场上仍使用法学来进行约束,史书上记述的汉朝酷吏就是明证,这些酷吏哪个是去整治老百姓了?” “所以秦二世而亡与政策无关,而与始皇帝的接班人有关。同样一个道理,汉朝兴盛,除了政策,重要的是高祖以后的三代接班人非常给力。” 陈恪以汉朝为例的证据非常充足,下面听讲的师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有个疑问却憋在心里。 于是有学生起身问道:“先生、难道儒学不重要吗?” 听到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连林韵宁和书剑都立起耳朵听他说道:“儒学非常重要,它是一门从自我修养直至治国的重要学问。” “大家知道国家是由人组成的,对人的教育、人的自我约束、以及社会道德都从儒学中建立。” “但它需要辅助学术,就像一支军队应由骑兵、步兵、辎重兵组成一样,儒学是骑兵、法学是步兵、兵学是赞画兵,而道学、墨学、农学、医学则是辎重兵,这样的构成才是完美的。” “我多次说过,人的精力有限,所以术业有专攻。学术同样如此,儒学之所以重要,因为它是关于做人的学问,这是一切学问的根。” “但当时的环境决定了始皇帝不能推行儒学,就像汉高祖至武帝,汉朝整整用了六十余年方才全面推行儒学,不是儒学不好,而是儒学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才能推行。” “这就是我刚才承认的‘投机取巧’,对一个王朝来说,不同的环境采取不同的策略,对一个人来说,适合我的才是最好的。” 这番话落地,下面一片沉寂,人人都在皱眉沉思。 过了好一会,曾毅从人群里站起,拱手说道:“多谢先生解惑。学生询问一件讲学外的事,先生能回来可有什么说法?” 这是大家关心的事,纷纷抬头看向那个方向,听陈恪淡然回道:“皇上、太后采纳各位意见,让我准备辩经,到时再论有罪无罪。” 听到这话众人竟纷纷舒口气,又有学生起身说道:“先生当然不怕辩经。” 陈恪笑道:“不是怕不怕的事,任何一种新思想都有一个接受的过程,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而辩经这种事不是我能掌控的,唯有全力以赴而已,尽心尽力也就问心无愧了。” 他说的无奈,可尽心尽力的表态却是一种积极态度。 众生一齐起身,在曾毅的带领下齐声说道:“先生必赢。” 陈恪轻笑,起身施礼,然后大笑一声回道:“有你们的支持,我有信心。” 眼见师生之间相互拍马屁,林韵宁皱眉,觉得这里的学风不太好。 大家都不谦虚,而那几个好似领导的老头不仅不管还一脸的开心。 这一幕让林韵宁感觉陌生,等这堂讲学结束,眼见学生四散开来,急忙带着书剑悄悄离开书院。 来到街上林韵宁低声说道:“下次再来应该身着襴衫。” 而书剑却低声说道:“这家伙确实敢讲,但感觉说的有点道理。” 说到这书剑猛然醒悟过来,啐一口随即说道:“这家伙确实会蛊惑人心,他说的一定是‘妖言惑众’。” 书剑坚持陈恪有罪,而林韵宁却低声说道:“我们不应离开,如他一会出来就继续跟踪。” “对、就这么干,必须找到他的那些烂事。” 她俩刚才各说各话,这时说到一起了,躲在阴凉之地看着一辆装饰讲究的马车驶出书院。 书剑立刻说道:“这辆马车应该是张出尘的,陈恪在没在车上?” 听她提出这个疑问林韵宁不明确,沉吟一下说道:“再看看。” 而书剑回道:“如陈恪在张出尘的车上,他俩一定有私情。” 这个结论应该没错,但林韵宁还是沉吟一下,坚定地说道:“再看看。” 于是过去了两刻钟,两人看见陈恪的身影走出书院大门。 两人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追踪见他走进香水街,随后进入一家香水行。 陈恪洗澡去了,她俩不能跟进去,站在门外商量一番。 林韵宁肯定道:“陈恪出狱,今晚一定会去我家,我俩不用跟了,回去吧。” 她说的是常理,作为准女婿,陈恪出狱不去林府就有失礼数。 而陈恪也明白,下午四时多,拎着两样礼品走进林府。 他希望借着这件事取消婚约,可林毅之和林夫人、林韵泽仍然对他很热情,林韵宁仍然对他很冷淡。 席间林毅之再次让他进府居住,避开嘈杂的客店,在林府充分准备辩经的学问。 而陈恪却再次婉拒了林毅之的邀请,此时风险难测,还是不来林府居住为好。 双方都表达了负责任的态度,双方都很满意。 待用过晚餐,陈恪与林韵泽讨论一番会试的考题,辞别林韵泽走出林府。 来到街上却见身着剑服的林韵宁和书剑等在那。 林韵宁率先开口,“找个地方说话。”说着指指那座茶楼。 陈恪立即回道:“我没钱。” 书剑怒道:“你去...” 她想说“你去香水行怎么有钱?” 可林韵宁立刻说道:“我请你。” 陈恪还是婉拒,“你请不好,我没面子。” 他是打定主意不去那座茶楼了。 而林韵宁却沉声回道:“此事关系我俩的婚约,我拿钱,算你借我的。” 说着话她的双手十指轻轻弯曲随即伸直。 而陈恪看看这双手,又转眼看向书剑,她的双手还在弯曲伸直中,见他看来还冷冷问道:“看什么?” 陈恪没理她,收回目光看向林韵宁,先露出笑容然后欣然说道:“林小娘子请客,在下却之不恭了。” 他说得清楚,林韵宁可以拿钱,但绝对不能算他借的,他不会还钱。 这个态度让林韵宁和书剑立刻认定了,“这家伙不仅不谦虚还挺抠。” 第53章 人这一生 林韵宁想明确一件事,“你与张出尘有情,可用这个理由解除我俩的婚约。” 而陈恪也明确一件事,“事实与你说的不符,我与张夫人之间有点仇怨。她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示恩以拉拢我,待我没用时再报仇雪恨。” 他很清楚自己与张出尘的关系,两人之间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面对能给她带去利益的自己,她就可以暂时放下心里这股怒气。 她有钱就不在乎花钱做个实验,毕昇被她派去的人请进京城,一番交谈下来,她就知道活字印刷的利益有多大。 她可以不在意钱,却不能不在意发明活字印刷技术所带来的巨大名声,这个名声能让她青史留名。 她是个聪明人,立刻决定全力资助这项研究,高价盘下的那座刻印作坊成为毕昇的研究场所。 安排完这事,她就要研究陈恪的利用价值了。 陈恪清楚,却不在意张出尘怎么想,但林韵宁说他俩有情就是一个笑话。 他否认,还郑重警告林韵宁,涉及人的名声一定要谨言慎行,然后提出建议,“你可用‘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事来请求父母解除婚约,我没异议。” 他没异议可林韵宁有异议,“这事还没成为定论,理由站不住脚。” “这是一个好机会...”陈恪可惜地说道,然后继续建议,“你让那位柳公子上门提亲,借此机会请求父母解除婚约不就行了?” 这个建议也能站住脚,这时的女人不能公开说她喜欢某个男人,但有男人上门提亲她就有了发言权。 他自以为出了一个好主意,却见林韵宁怒目圆睁、嘴里低喝道:“你怀疑我的清白?” 听她发出愤怒的声音,陈恪转眼看看四周,好在这时的客人不多,他们三个还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林韵宁的低喝声尚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放心地转回头,见林韵宁和书剑也在观察四周,等她俩回过头,他轻叹一声说道:“公共场合注意自己的言行。” 然后继续说道:“我俩已经确定解除婚约了,我没必要去质疑你的清白,你与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说到这他的脸上闪过一道黯然之色,后面这句话他曾对那个世界的女友说过。 “你与别人的事与我无关。”这是他对那个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再未与她有过来往。 但林韵宁与那个女人不一样,他可以继续说道:“在解除婚约这件事上我绝对支持你,但不能牺牲我的名声,我做过的事一定承认,没做过的事打死都不承认,请你注意分寸。” 他这人向来坦率,有错就认,可以改了再犯但绝对不会矢口否认,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改掉本性。 但林韵宁却不相信他的为人,书剑竟然发出一声冷笑。 林韵宁冷冷问道:“你与张出尘有何仇怨?” 听她问出这个问题,陈恪知道有些事她不知道,可能林毅之也不知道。 于是淡淡地回道:“我在秦关城加入一支被打残的小部队,因负责赞画文书方面的事,被同袍戏称为‘军师’。” “小部队奇袭定军城的城主府,张出尘主仆正在那里做客,而我误以为她是律国的贵妇,让同袍捆上她俩的手脚嘴里塞上棉布扔进马车。” “事后婵儿喊我狗头军师,那天你俩亲眼目睹她一心想要报复我的景象。” “而张出尘嘴上不说,也未见行动,但对这事也一定耿耿于怀,报复只是早晚的事。” 听他说出原委,林韵宁质问:“你对她俩做了什么?” 他诧异地看看林韵宁,淡然回道:“如做了什么,张出尘能忍吗?” 这个回答让林韵宁打消了怀疑,以张出尘的实力,陈恪如对她俩真做了什么,这时已成一堆肉泥了。 他还没死,证明他俩的仇怨刚刚好,被捆住手脚堵上嘴扔进马车的仇怨,张出尘还能忍住这口怒气。 林韵宁接受这个解释,低声问道:“你准备怎么辩经?” 他回的无奈,“我处于被动状态而没法准备,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能否获胜靠的是以前的知识积累,这时再去翻书已无用处。” 他不知道谁来与他辩经,没参考数值就无法做准备。 而林韵宁也明白他的被动,慨然说道:“我可以帮你打听消息。” 她有侠义之风,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 而陈恪却不接受,沉声回道:“好意心领,请你不要插手其中以免连累林叔父。” “你不明白,这是一场新旧学术的交锋,不是简单的辩经,纵然我在辩经中获胜,以后也不会安生,被攻击将成为常态。” “所以我希望尽快与你解除婚约,却不能给你任何借口,很多人正在找我的把柄,请你理解。” 他坦诚,而林韵宁轻轻眨眨眼、不解的问道:“既然明白为何这么做?” 听她询问,陈恪的脸上闪过一道伤痛之色,缓缓回道:“我在秦关城看到过太多的杀戮,但我毫无办法。” “当我成为鹤翔书院的助讲时就想做点事,通过讲学来拓展学生的思维,希望通过这些学生的努力来建设大兴王朝,让大兴的百姓以后不再遭受杀戮。” “所以我要讲的内容必须打破坛坛罐罐,因为一个固步自封思想僵化的王朝,将来的结局只有一个,而最冤的却是那些苦难最深的老百姓。” “我尽心尽力也就不在意输赢了,输了是天意,赢了也是天意。” 说到这他闭嘴,转脸看向窗外,心里升起今早的醒悟。 那股神秘力量将他扔到这个世界,本意是想让他改变一些事,但改变到什么程度、能否成功?却不在那股神秘力量的掌控之下。 打个形象的比方,某个不会游泳的人突然看见某人溺水,急切间见陈恪来到身边,就一脚将他踹下去让他救人,至于能不能将那人救上来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而被他踹下水的自己会不会淹死,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这是陈恪在那间牢房里悟出的道理,这时的他只能在水里扑腾着先让自己不被淹死。 他明白,所以必须扑腾着,否则一定沉下水底。 想到这他的脸上现出黯然之色,他只是一名历史生,能在这里扑腾多久? 这里的水太深,坚持不住就会沉入深渊。 他有一种无力感,不在意那道快步走来的身影,也不会在意柳乘风的招呼。 “林小娘子...”柳乘风冲林韵宁亲切地招呼一声,随即看向他,眼里带着高度的警惕。 而他却起身说声“告辞”迈步往外走去,他要赶紧回去仔细想想,使用蛙泳、蝶泳、仰泳、还是自由泳? 待来到王员外精舍却看见迎接他的曾毅和曹汲等人,他们包下王员外精舍酒楼等他回来,庆祝脱离牢狱之灾。 这时见他回来,青少年们齐齐躬身施礼,高喊一声:“迎接先生。” 等他走上楼去,又有百余名青少年齐声喊道:“迎接先生。” 见到这一幕他热泪盈眶,听声音转身看去,只见胡缓、高适和刘复等人陆续走上楼来。 见到他们,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孤单了,纵然沉下水底又能如何? 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平淡一生不如轰轰烈烈的活几天。 这时他的眼前映现一幅景象,是他在那个世界的课堂上。 他问:“老师、当时南宋败亡,文天祥已为南宋尽了全力,而忽必烈亲自劝降,欲封其为中书宰相,文天祥为何还要求死?” 当时的他不解,向老师提出这个问题。 而老师郑重回道:“谁说他死了,我们都死了他也没死。” 当时老师不再解释,而他和同学们只能理解到“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个层次。 可这时的他却突然明白了另一个层次,生和死真不是那么简单,有些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做事的,不论是起兵抗元还是英勇就义,他都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这是文丞相的一生,而他如能像文丞相一样去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那么老师就说对了,文丞相确实没死。 第54章 勤工俭学 看着陈恪离去的背影,林韵宁突然感到心酸,他的背影是那么孤单和无力。 她不知陈恪为何这个表现?陈恪好似想明白了什么,突然间就这个样子。 她想追上去问问,却被书剑抓住了手腕,而柳乘风却兴高采烈的说道:“陈恪一见我就离开,这是心虚的表现。” 他以为陈恪怕他,得意洋洋的认为扳回一局。 而林韵宁却知道,陈恪的突然离去与柳乘风的到来毫无关系,柳乘风来不来他都会离开。 但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陈恪脸上的表情看,他好似突然想明白什么而有些沮丧。 “他预感到辩经会输吗?”林韵宁想到这一点,却不知陈恪为何会萌生这个想法? 作为一名传武的修炼者,她知道某些人的预感能力非常强,这种预感又可称为感知,在道教被称为觉知力,在佛教被称为末那识,她的姑奶就具有这样的能力。 想到这她就想到监牢里那具打坐的身影,然后将陈恪纳入到修炼者的队伍里。 她的姑奶是名修行者,而她只是一名修炼者,陈恪也只能是这个层次。 确定这个层次她就知道陈恪没这个能力,于是愈发好奇了,不知陈恪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专心思索,没听到柳乘风说了什么,直到书剑轻轻怼怼她的胳膊,清醒过来看向柳乘风。 见她看来柳乘风笑道:“陈恪真是找死,今天的讲学竟公然说出‘五十岁以前学儒,六十岁以前修道,六十岁以后还没死就信佛这样的话’,他不知刘太后信佛吗?” 这席话是陈恪在中午讲学时说的,当时的林韵宁和书剑还在进行悄悄潜入书院的行动中,没听到这席话,这时听柳乘风说起,不以为然地问道:“怎么了?” 这席话在她这里没问题,她的姑奶信道,却不排斥别人信什么。 这是道教的特点,真正的道教徒信的是自己,看别人烧香拜佛求佛保佑感觉挺有意思。 她的姑奶就是这个思维,还传给了她。 所以她对陈恪的这席话并不反感,还觉得有点道理。 而柳乘风解释,“陈恪说出这话至少证明他不聪明,太后听说此话一定很生气,而这话也会惹恼儒释道的一些大家,对他十分不利。” 柳乘风的这席话说到点子上了,林韵宁开始担心起来。 然后听他继续说道:“像陈恪这样的蠢材竟在朝野闹起一股风波,也是大人们的仁慈给惯的。” 他说这话林韵宁就不爱听了,冷冷回道:“柳兄所言是在骂我吗?” 听她质问柳乘风一怔,他说陈恪愚蠢与她何关? 再听林韵宁冷冷说道:“陈恪与我有婚约,在未解除婚约前,柳兄说陈恪坏话也是说我坏话。” 说完这话林韵宁愤然起身离去,书剑赶紧起身追出去。 愕然的柳乘风正要起身跟上,一个伙计跑过来拦住他说道:“公子、请付五十六文铜钱。” 柳乘风挺冤。 陈恪没结账,林韵宁和书剑也没结账,伙计抓住了柳乘风,他不结账走不了,觉得冤也要付账。 他没喝茶不是理由,伙计看得清清楚楚,他是主动凑上去的。 伙计振振有词,柳乘风却不想与他争执,他不差这五十六文钱,只是想到也给陈恪付账心里不舒服而已。 等他付了茶钱走下楼来,却不见林韵宁和书剑的身影,找一圈还是踪影皆无,无奈地往扬府走去。 他是杨国斌的外甥,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杨府,走过这条街时,突然想起漱玉馆就在前面的小巷内。 李漱玉虽为女伎,但在京城却十分有名,被称为古琴大家,身份比较超然。 想起李漱玉,柳乘风走进这条小巷。 而在这时,林韵宁带着书剑站在王员外精舍酒楼的一楼大厅里看着熙熙攘攘的食客,伙计正歉然说道:“两位公子请回,楼上已被几位衙内包了。” 衙内是对贵族、官员子弟的统称,包括上进的、纨绔的、 和调戏大小娘子的。 他们也分层次,上进的绝对看不上纨绔的,对调戏的更是鄙视至极。 而纨绔的却只敢在背后对上进的呲牙,当面绝对保持尊重的态度,但他们绝对看不上调戏的。 在这个群里调戏的地位最低,上进的可能会与纨绔的交朋友,就像曾毅与曹汲就是朋友。 但不论是上进的还是纨绔的,却没人跟调戏的交朋友,丢不起这张脸。 事实是纨绔们都是贵族府里没有继承权的子弟,他们自知努力上进也没用,于是将心思用在玩上,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收藏金石字画才是他们玩的对象,还必须在某一方面拥有一点专长才具备纨绔的资格。 曹汲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还是京城纨绔界的大哥,擅长绘画还喜欢收藏金石书画。 他不喜欢读书只能是纨绔,这是一项重要评判标准,父亲曹穆看见他就想抡鞭子抽他。 而大哥曹俨看见他就皱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不喜欢读书还不愿意练武,在他们眼里就是废物一个。 在这个环境下,曹汲也认为自己是个废物,直到听陈恪讲学,他觉得自己不是废物了。 他有新思路,还在今晚的酒宴上大谈自己的想法,“我想成立一个绘画社,派出各路人马探寻我大兴王朝的山山水水,绘制一幅大兴王朝的江山图。” 这个想法首先得到纨绔们的支持,“我出钱,江山图上留下我的名字。” 纨绔没有傻的,脑子笨点也被豪门大院给调教出来了,为留个名字不差这点钱,那可是江山图啊。 于是纨绔们纷纷出价,酒席上出现了拍卖的气氛。 见到这一景象胡缓和高适皱眉,而陈恪笑道:“曹兄、这个场合不对,你应该专门开个拍卖会。” 他又说出一个新名词,在众人求知的眼神里解释道:“拍卖会就是专门针对某些物品,邀请某些特定的人进行标价的行为......” 听他解释,曹汲两眼泛着光芒、高声问道:“什么都可以拍卖吗?” “当然...”陈恪笑道:“比如你收藏的金石字画,可以选定几样,召集一些感兴趣的人进行拍卖,价高者得。” “你也可以接受别人的委托,与委托人确定最低价格后组织拍卖,而你收取佣金。” 听他所言曹汲发现一条赚钱的路,急忙说道:“先生不要说了,事后学生单独请教。” 他想吃独食,可其他纨绔不干,纷纷嚷道:“我也听见了,凭什么你去单独请教先生?” 闹闹嚷嚷中胡缓低声说道:“公开教人获利是否妥当?” 他低声回道:“学生以为,教书不仅要让学生明智,还要传授生存之道,毕竟吃穿住行必不可少。” 听他回话胡缓轻轻点头,转脸对高适轻语,而他朗声说道:“我可以教你们方法,但有一个条件,必须接受同学的勤工俭学。” 他又说出一个新名词,然后解释:“勤工俭学就是学生在课外时间,通过打工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的一种方式,也是通过打工来与市井接触,是增长社会阅历的一个好机会。” “所以不限于贫困生,家庭富裕的学生也可用勤工俭学来进行锻炼。” 这个提议一出立刻得到大家的响应,而纨绔们的反应却最是强烈,立刻有纨绔喊道:“曹兄、我不跟你争了,我来给你勤工俭学。” 这些纨绔们又找到一个好玩的项目,勤工俭学一听就很高大上。 但他们有顾虑,跑去给别人勤工俭学可能引起长辈的不满,而给曹汲勤工俭学却没这个后果。 于是大家热烈讨论勤工俭学事宜,然后发现小二、伙计、跑腿等职业不适合他们,他们勤工俭学的路子不太宽。 但他们的态度还是很积极,闹闹哄哄中萌生一股昂扬向上的气氛。 这股气氛很好闻,胡缓和高适的脸上露出笑容,陈恪的提议非常不错,勤工俭学不仅解决了贫困生的生活问题,还让这帮纨绔走上正途。 他俩现在只能看到这一点,但有这一点也就够了。 而陈恪却是利用一切机会来实现他的教学目的,见这种氛围就不会再说话,笑吟吟地听着大家议论,偶然间转脸看看,突然发现身着剑服的林韵宁竟坐在角落里的那张桌子边上。 第55章 揭开谎言 精舍酒楼的伙计阻止林韵宁和书剑走上二楼,可难不倒两个功夫高手,趁人来人往混乱之机,抬脚就迈上了二楼。 然后来到角落里的这桌冲几位儒生拱拱手,就安稳地混进了酒宴的队伍。 这几位儒生坐在角落这桌,都是比较内向不喜热闹之人,见林韵宁和书剑坐下也没当回事。 内向之人都不喜欢交往,能认识同班同学就不错了,而今晚来了两百余名同学,还分鹤翔书院、太学院和国子监,大家不在一起读书,不认识也正常。 林韵宁知道这种现象,坦然坐在桌边听陈恪说话,然后邹起眉头发愁,“陈恪是真敢胡言乱语啊!” “君子不言利。”这是儒家的重要思想,而陈恪却大谈特谈利益,不仅让曹汲搞拍卖会,还让学生们勤工俭学。 听他的言论林韵宁皱眉,却见他往这边看一眼,随即露出笑容,收回目光扫视周围一眼,朗声说道:“我见有人皱起眉头,可是想起‘君子不言利’了?” 这道声音让四周安静下来,众人看向他,听他继续说道:“夫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孟子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而后世有人将夫子、孟子所言发展到义和利不能相容的地步,要大家不言利,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他讲学的特色,提出问题让大家思索,然后给出答案,“举个例子吧,假设明年的会试有考生五千余人。” “在这次会试中你只是五千分之一,而状元、榜眼、探花各有一个,进士及第可能只有两百个,进士出身也可能只有三百个,届时将有四千五百余名学子名落孙山。” “面对这种情况,你除了努力备考之外,最想出现的情况是什么?” 这个问题众人没法回答。 林韵宁则皱着眉头思索一番,抬眼看见那双长眸,四目一对随即分开,然后听他笑道:“换做我,最想出现的情况是除了我之外,其他五千多名考生都是傻瓜。” 这个答案一出,整个二楼立刻出现落针可闻的景象,随即传来“轰”地一声。 大家都不傻,听他所言就是直指某些大儒在愚弄大家,于是纷纷议论起来。 而林韵宁则怒视陈恪,他不是胡言乱语,而是在找死。 连胡缓也觉得不妥,转脸低声说道:“谨言慎行。” 他也低声回道:“朝廷确定辩经,但学生不知对手是谁,故抛出几个让对方以为可以获胜的课题,以掌握辩经现场。” 这是他的谋划,而胡缓还是心里不安,低声说道:“这个课题太敏感,未必能掌握好。” 他微微一笑,轻声回道:“我们所学的是夫子、孟子等圣贤之言,不是那些腐儒的胡说八道。” 他一直紧紧把握这个原则,绝不会否定孔子、孟子所言,听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朗声说道:“有人错解夫子、孟子所言,这是没明白圣人的苦心啊!” 听他说话大家立刻停止议论,静听他朗声说道:“人性本来谋利,所以夫子、孟子强调大义,用义来控制人性中的利益之心,这才是夫子、孟子的本意。” “正因为明确了大义,利就出现了许多钟,可以概括为正当得利、不当得利和伤天害理之利。” “这是夫子、孟子的本义,如不明确大义,这个利如何区分好坏?” “所以夫子、孟子所言,绝不是让人不言利,而是让人谋取正当的利,摒弃不当的利,绝对不能谋取伤天害理的利。” “而按后世那些人的解释,‘君子不言利’,那么进入朝廷做官算不算利?朝廷给的俸禄算不算利?号召大家金榜题名萌妻荫子算不算利?难道这些都不算利吗?” 这个问题大家不用考虑,不仅算利,而且是大利。 于是他做出结论,“夫子、孟子所言被某些人带着私心注解,以用来蒙蔽世人,可仔细研究,却发现处处都是漏洞,但千余年来为何没人提出?” 这个问题大家就不知道了,静等他的解释。 他笑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也,信得人越多越好,贫道为何提醒大家?” 答案一出大家释然,事实的确如此,大家都不得利某些人才能获得最大的利。 想明白这点,心里的不解和矛盾顿时豁然开朗。 他们爱听陈恪讲学,他的讲学与众不同,不仅有趣,还让他们开拓了思路,许多不解之处迎刃而解。 他们敬重陈恪的才华,甘心称他一声“先生”。 但今晚却是他的为人让他们敬重,他没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私心,勇敢地揭开“君子不言利”的谎言。 他们感谢他,正要起身道谢,却听他起身扬声说道:“世上有真儒和假儒两类,如胡师、身为帝师却抛弃名利,甘心在太学院教书育人,这才是真儒。” “再如高师、本是我大兴王朝的文坛领军人物,一篇文章价值千金,可他不取其利,却在鹤翔书院一心培养有为少年,这才是真儒。” “两位老师不仅是真儒更是大儒,我们一起拜谢两位老师的谆谆教导。” 说着话他走到胡缓和高适的对面,刘复等直讲、助讲急忙走过来与他并列,其他学生们纷纷起身走过来排好队,这桌的几名儒生起身时还诧异地看了林韵宁和书剑一眼。 两人只能起身走过去排在队列里,听他的声音传来:“谢胡师、高师教导。” 众人跟着齐声拜谢,躬身一礼。 却见胡缓与高适起身接受这一礼,眼里竟有泪花闪现。 他俩甘心教书育人,但此时才感受到此中的快乐,学生们的一声感谢让他俩觉得值了。 这是他的策略,有胡缓和高适在场,他就不会让众学生感谢他,引导大家感谢他俩,借机喊出“真儒”、“假儒”的口号以争取主动。 他要面对辩经的不利局面,论对各类经典的深刻认识,他不惧怕辩经,纵然使出忽悠的办法也能将对方忽悠瘸。 但他却有一个死穴,那就是名声。 他只有十九岁,在名声上无法与那些名家大儒相比,而这个世界非常看重名声,人们都认为名家大儒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这就是孔子所言让许多人疑惑却没人提出质疑的原因,因为那些注解的人都是名家大儒,人们虽然心存疑惑也觉得是自己理解有误,而不去质疑解释之人。 面对这种局面,他就要打破人们对名家大儒的盲目崇信。 他在这个世界孤军奋战,必须从瓦解对方的阵营开始,当他走进鹤翔书院后就具备了这个机会。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了,那股神秘力量将他送到秦关城,他如战死,对方实验失败。 他如打赢了,则给自己积累了一定名望,曲昌侯来访绝对不是偶然。 当时的他不知不觉,走进清凉山却被那股神秘力量送了回来,目的就是让他走进京城进入下一个战场。 这个战场比秦关城更凶险,唯一的办法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悟透这一点他就不在乎了,使用策略让自己站在最有利的位置上。 他用这场酒宴来为自己谋局,揭开“君子不言利”的谎言,先在这些师生心里埋下不信任的种子,然后喊出“真儒”、“假儒”的口号吓退某些名家大儒。 这些名家大儒有个最大的软肋,他们珍惜名声,听到他的解释一定心里存疑,再听“真儒”、“假儒”的口号,必然担心自己背上“假儒”的黑锅。 而他发出狂言让自己露出狠劲,人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否定“君子不言利”的注解,这就是不要命了。 营造出这个氛围就会吓阻一大批名家大儒与他辩经,而这些名家大儒的不露面又会影响另一些人,纵然有人出面,也在心理上做好谨慎应对的准备。 他布好这个局就可以结束酒宴了,送走胡缓和高适等人,又与曹汲、曾毅他们聊会天,回到自己的客房正要准备明天的课程,却见房门推开,林韵宁站在门前冷冷说道:“你出来。” 借着灯光,他看看这张寒霜密布的鹅蛋脸,突然觉得有趣,不由笑道:“你进来。” “你出来。”林韵宁绝不让步。 “你进来。”他也没想让步。 两人正在争执“出来”、“进来”时,王韶跑过来诧异地看看林韵宁和书剑,好奇地问道:“两位师兄可是想请先生单独指点?小弟这就准备茶去。” 听这话陈恪大笑起来,而林韵宁则跺下脚转身就走,书剑重重地哼一声跟着转身而去。 第56章 一场赌局 “君子不言利”的新解释传播出去,不知多少只茶杯因此粉身碎骨。 林毅之就摔碎了一只茶杯,然后在房里转来转去,嘴里嘟嘟囔囔地嚷道:“疯了、疯了......” 林夫人也吓坏了,急忙问道:“应立刻解除宁儿的婚约,免得城门失火。” 而林韵泽却沉声说道:“这时解除婚约对我家的名声极其不利。” 他再次举起名声的大旗,林夫人怒道:“有何不利,非要等到连累我家吗?” 林韵泽急忙躬身说道:“母亲息怒,听儿分析一番。” “陈恪背上‘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名,父亲已向皇上、太后请罪,上意已明确与我家无关,陈恪今晚再发惊人之语与我家何关?” “再者、陈恪所言时现场还有胡缓、高适等名师大儒,他们都没反对,还得到那些与会师生的赞同,这时以此借口解除婚约,他们会怎么想?” 说到这林韵泽沉吟一会再次说道:“父亲、您发现了没有,陈恪所言绝无推翻夫子、孟子所论之意,他推翻的是前世某些大儒的解释,有何离经叛道之言?” 这句话点醒了林毅之,站住双脚仔细想想,长出一口气来到椅子前坐下。 林毅之轻松下来,而林夫人却担心地说道:“陈恪总是语出惊人,早晚会引来祸端,还是想办法解除婚约为好。” 听林夫人说话林毅之轻轻点点头,而林韵泽却低声说道:“我家站在一个有利的位置可以静观其变,我总觉陈恪所为有其目的,我们还有时间看清楚,那时解除婚约也不晚。” 这是林韵泽的态度,他从陈恪那里获益匪浅,自然不想结束这层关系。 而林韵宁却突然想起陈恪的话,“我想做点事......” 想起这席话她看向林毅之,轻声问道:“爹、陈恪在秦关城做了什么?” 听她问话,林毅之回道:“陈恪去秦关城探望表兄一家,恰逢律兵攻入秦关城,他表兄一家全死了,而陈恪加入了小部队...” 说到这林毅之猛然想起一种可能,继续说道:“律军屠杀秦关城百姓近万人,陈恪当时就在秦关城里。” “定远军主将杨牧在给朝廷的奏报中提到陈恪的名字,说他有功,但因疏忽让律国的白马王逃脱,所以不赏不罚。” “因奏报语焉不详,所以为父也没跟你们说,这时想起,可能是陈恪在那场大屠杀中受到刺激,所以才会如此。” 听他叙述陈恪的经历,林韵宁不再说话。 林韵泽沉吟一会缓缓问道:“父亲、律国白马王被俘,如不逃走会是什么情况?” 林毅之叹道:“会让朝廷很尴尬...” 说到这他腾地站起身,惊异地说道:“陈恪有意放走白马王,所以皇上和太后也没深究?” 林韵泽无法回答这个疑问,于是再问一个问题,“陈恪只是一名书生,为何将白马王逃走的责任落在他头上?” 林毅之以前没考虑这个问题,这时听林韵泽询问,不禁回道:“陈恪才是那支小部队的头?” 这句疑问之声让林韵宁想起婵儿对陈恪说的话,“你擅长射箭......” 于是疑问道:“陈恪擅长射箭?” 这话问得林毅之一怔,然后回道:“没听说过,你听谁说的?” “张出尘的婢女婵儿说的......”林韵宁将今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她说完,林毅之惊异地问道:“怎会扯上张出尘?” 林韵宁回道:“陈恪说他与张出尘有点仇怨......”她又将陈恪的话叙述一遍。 听她叙述完毕,林韵泽缓缓说道:“‘陈恪是火烧定军城的指挥者,所以张出尘才会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而不是那个名义上的领军者。” 林韵泽分析的有理,所谓债有主冤有头,若不是陈恪下令,张出尘不会将仇怨的矛头指向他。 她既是火烧定军城的亲历者,自然知道谁是指挥官。 林韵泽根据这个常理来进行推断,可父母和妹妹却惊异地看向他。 他们没法接受这个推断,那个一脸书生气的陈恪竟指挥小部队直入定军城的城主府,抓了白马王和肥城主一干高官,顺便烧了一座城,烧死了一万余人。 他们怎么想也没法与陈恪挂上钩。 而林韵泽也不敢拍胸脯肯定自己的推断,暂时将之作为悬案下步再说。 家庭会议结束后林韵宁回到自己屋里,让书剑去休息,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生气。 她让陈恪出来想警告他一番。 而陈恪让她进来就是不想接受她的警告。 可她不能进去,一个小娘子怎能进入男人的房间,何况还是夜间。 当时她很尴尬,可陈恪听那个少年说话竟发出大笑声。 少年将她俩误认为国子监或太学院的学生,而陈恪不解释就是有意调笑自己。 想明白这点她更加气恼,决定找个机会好好整治陈恪一番。 这一晚她在思索中睡着了,第二天上午却得到谢清的邀请。 谢清与张出尘取得联系,去鹤翔书院听陈恪讲学。 谢清好奇极了,她知道陈恪,还知道陈恪背着“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名。 可这个罪名竟没让他消停,昨晚再曝雷语,直指“君子不言利”就是谎言。 这席话一曝出立刻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据说御史台再发严查公文给兴国府衙,却被包拯以辩经的名义驳回了。 于是请求严惩陈恪的奏报像雪片似地飞进了皇宫大内。 得到这个消息的谢清立刻派人与张出尘联系,希望能去鹤翔书院听陈恪讲学。 她有想法,皇宫那边尚未传来消息,陈恪也许还能再讲一堂课。 谢清抱着这个想法与张出尘联系,得到可以听讲的消息后,邀请林韵宁与她一起去。 她小心,陈恪讲学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她需要一个保镖。 然后发现自己的谨慎绝对正确,不仅张出尘带了丰自武前来听课,薛媛和李漱玉也带了保镖前来。 京城四大才女齐聚鹤翔书院让学生们兴奋,也让胡缓和高适挺不高兴,看看前排坐着几个莺莺燕燕,还有一个美如天仙的儒生夹杂其中。 胡缓皱眉,而高适仔细看看,轻声说道:“那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高适看出了林韵宁的真实身份,却未能让胡缓消气,前面坐着一排女子,他和高适不能与她们坐在一排,只能坐在第二排。 可第二排也不是自家书院的直讲和助讲,一群绫罗绸缎占据了第二排、第三排,好在给他俩留下两个位置。 看到这些人胡缓不悦,他们是来听陈恪的最后一讲吗? 胡缓准备好了,陈恪被抓他就立刻前往皇宫去见皇上和太后,用这条老命换来陈恪的辩经,不管结果如何,这场新旧思想的辩论一定要进行。 胡缓下定了决心,心无旁骛的来听课,见到混乱的场面很想将他们赶出去。 可这里是鹤翔书院,张出尘说了算,胡缓也只能带着怒气与高适坐在第二排的中间,然后看见陈恪走上台去,听前面某个女人发出一声惊呼,“他挺年轻啊!” 陈恪确实年轻,本已二十六岁的他现在只有十九岁,相貌与年龄非常配合,连他都怀疑自己的相貌被改造过了。 但这是刚开始的怀疑,现在他与这个世界完全融合了,他就是那个十九岁的陈恪,只是比那个陈恪见识更多更深还敢大嘴一张而已。 他也准备好了,既然朝廷没派人来抓他,就一定要将这堂课上好。 他还要继续赌,这个大兴王朝与自己那个世界的北宋是一个版本,而李祯就是赵祯,刘太后还是那个刘太后。 赵祯仁慈,在他统治期间,写反诗都不叫事,何况他这个学术存疑者。 而刘太后虽贪恋权力却非常注重名声,对文人不愿采取暴力手段。 这是那个世界的一段真实历史,他就在赌这个世界仍然如此。 这是一场赌局,筹码就是他的项上人头。 第57章 合理思维 陈恪必须赌下去,冲破这个难关,才有可能在这个世界立足。 这是他的想法,决定就这么干了,跪坐在矮桌后面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喝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他肯定昨晚说的就是心里话,“君子不言利”就是一句谎言。 然后继续说道:“今早想起一首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他念诗,全场静静地听着,然后听他问道:“这首诗里的飞将指的是谁?”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立刻有人站起回道:“指的是飞将军李广。” 听这个回答陈恪不置可否,让这名学生坐下,转眼看看众人,见无人说话,知道他们肯定这个答案,于是缓缓说道:“大家知道李广源于史记中的《李将军列传》,‘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 他背诵《李将军列传》,从头至尾一字不差,众人惊于他的记忆力,却不知他想说什么? 而他背诵完毕再次看看众人,方才缓缓说道:“从这篇列传中你们看到李广打了几场胜仗?消灭了多少匈奴军队?” 他再次提出疑问,众人仔细想想却答不上来。 于是他提醒,“李广自杀前曾说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难道没有一场战役能让司马迁书写的吗?” 这个疑问大家还是答不上来。 于是他再说:“有句话叫‘李广难封’,这里就有一个疑问了,连李广那个没什么名气的弟弟李蔡都被封侯了,李广为何难封,难道是汉武帝故意刁难他?” 这个问题无须回答,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这么做。 而他却给出了答案,“汉朝以军功封侯,李广历经大小战役七十余场也没能达到封侯的标准。” “纵观李广战绩,杀得敌寇少而己方的损失极大,多次全军覆没,可谓败多胜少。” “就以这个战绩,如龙城由他防守,别说胡马度过阴山,长安都被胡马占领了。” 听他做出结论下面还是鸦雀无声,师生们无法反驳,因为找不着依据,也知道这不是重点,他讲道理都是以事例佐证,事例有了,剩下的就是听其道理了。 师生们知道陈恪讲课的重点在哪,所以无人说话,而谢清等人却回头张望一圈,见无人应答,回过头来心里纳闷。 他们不能反驳或提问,这是张出尘答应他们前来听课的条件,只能继续听陈恪问道:“那么、司马迁为何会将李广单独写传?而将卫青、霍去病合传,还列入《佞幸传》里?难道卫青、霍去病的功绩不如李广吗?” 这个问题大家心里有数,卫青多次率领大兵团作战,在与匈奴大军的战斗中从未败过。 而霍去病更是创造了封狼居胥的最高军功,是后代军人追求的战绩目标,受封冠军侯更是军人的最高荣誉。 在战功上李广与卫青、霍去病没法比,但在《史记》中却有赞扬李广贬低卫青、霍去病的迹象。 于是大家的心里升起疑问,听他继续说道:“原因很简单,司马迁的祖上是司马错,与李广祖上李信同为秦国大将,两人相交莫逆,两家世代交好。” “而司马迁与李广的孙子李陵是挚友,都出身陇西士族之家。” 说到这他闭嘴看看众人,见人们的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态,收回目光淡淡一笑,缓缓说道:“据我查证,司马迁的夫人是陇西成纪人,好像是李广的外孙女。” 这个爆料引发了全场的轰动,一向被标榜公正写史的司马迁竟在《史记》中夹带私货?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却一言不发。 而谢清低语一句:“这家伙是真敢说啊!” 林韵宁听到这话也只能沉着脸,陈恪在找死的路上越走越远,这就是作妖吗? 薛媛却轻笑一声,附在张出尘的耳边说道:“再出事我可保不了你的小情郎了。” 张出尘也只能轻叹一声伸手摸摸额头,她也无奈,陈恪的胆太大了! 前排诸女各有表现,李漱玉转脸看看胡缓和高适的脸色,又看看周边师生的神态,转回脸来看向他。 这时有人起身问道:“先生、有何为证?” 他缓缓回道:“当我读完《李将军列传》时就心生疑惑,更不解的是为何要将卫青、霍去病列入《佞幸传》里?” “所以我去求证,知道两人的祖上都是秦国大将,司马迁与李陵也是豪门望族出身,两人的关系极好。后来又遇到一个陇西成纪人,听他说司马迁是李广的外孙女婿,于是所有的疑惑全部解开了。” “我讲出来并不是想要评价司马迁的为人,而是想说一个道理,一切让人产生疑问的事物,其背后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用一句话概括,‘事出反常必有妖’。” “同时引用孟子的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并以《史记》中的‘李将军列传’为证说明一件事,每篇文章的作者都有一定的倾向性,司马迁也不例外。” “我再次重申一遍,没有贬低司马迁的意思。身为豪门望族,他必须贬低出身低微的卫青、霍去病,这样才能保证豪门望族的政治地位,杜绝身份低微的平民掌握权力。” “而可悲的是我们这些平民却去相信他说的没错,将自己的立场放在豪门望族一边,却不知他们防的就是我们,记住了...”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看看下面端坐的张出尘,再看看旁边的林韵宁,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学习首在明智,若要明智必须要有自己独立的思维,你看到的都是别人让你看的东西,就是让你站在他的立场上。” 他说完了,立刻有学生起身问道:“先生、‘事出反常必有妖’,‘你看到的都是别人让你看的东西’这两句话极其精辟,但据学生所知,先生讲学从来一气呵成,刚才为何顿住?” 这家伙发现了问题,还当场指出来。 而他也不客气地回道:“不予解释,下一个问题。” 他不解释,却让大家知道这位同学问对了。 于是又有同学起身问道:“先生不予解释,可是有小娘子在场的原因?” 这话一出,全场目光齐齐看向前排的众女,就在她们不知所措时,他沉声回道:“闭嘴、下一个问题。” 这位同学立刻闭嘴欣然坐下,他已得到了答案。 再有同学起身问道:“先生刚才说到了思维,请问如何概括思维的具体含意?” 这个问题比较抽象,顿时引起众人的兴趣,听他回道:“思维无形无状却无处不在,给与简单的具体化,可称为想法、理想、梦想、幻想和痴心妄想几种模式。” “具体解释一下,我想去马市看骏马,这是想法,迈动双脚就可以实现,所以想法是眼前就可以实现的思维。” “而我想买一匹骏马,在我没有这份财力前就是理想,可以通过努力赚钱去实现。” “若我想买一匹汗血宝马,可连吃饭都成问题,这时就是梦想,可以通过努力去实现,但努力了也未必能够实现。” “可当我想买一匹神马时就是幻想了,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但可以在思维中幻想一下。” “最糟糕的就是想去天庭让玉皇大帝送我一匹天马,这叫痴心妄想。” 他解释了,话音落地,下面传来一阵哄笑声,连诸女都跟着笑起来。 薛媛笑着附在张出尘耳边说道:“小情郎的讲学确实有意思。” 她认准陈恪是张出尘的小情郎,张出尘急忙低声解释,“他不是。” 可薛媛还是认定了,“刚才你没否认。” 两人悄声说话,却被关注她俩的林韵宁听见了,耳听八方的功夫不是白练的,隔着李漱玉和谢清,林韵宁也能听见她俩的窃窃私语。 这声“小情郎”顿时让她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地看向台上的陈恪,张出尘否认没用,他俩就是有私情。 陈恪竟敢骗她,说什么两人之间有仇怨,她可没看出两人有什么仇怨,倒是听见“小情郎”的称呼了。 林韵宁心生怒气,这双凤眼发出一支利箭射向陈恪。 可这支利箭却射空了,陈恪没看她,微阖双眼眼观鼻鼻观心,待笑声落地缓缓说道:“思维是一个定位然后发散完成定位的过程,而学习则是一个认知过程,是让思维能够实现定位的保障,这是我讲学的目的。” 这是他首次说出自己讲学的目的,用真实的认知去保障学生们进行合理的思维。 第58章 各种反应 这堂课讲完了,林韵宁的心里竟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转眼看看被学生们围住的陈恪,听薛媛嚷道:“出尘、明天我还来听课。” 薛媛没听够,而谢清和李漱玉跟着点头。 而张出尘看看林韵宁,不确定地回道:“今天让你们听课,事先没征得高山长的同意,我看胡师和高山长有些不高兴,还是跟他们商量一下再说吧。” 张出尘说这话就是婉拒了,薛媛正要说话,听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声,转眼看去,只见围着陈恪的学生们个个狂笑不止,而散去的学生则纷纷跑过去。 见到这一幕薛媛疑惑地说道:“他们说什么,过去看看。” 她要走过去,却被张出尘一把拉住,低声说道:“别去。” 而谢清却轻声说道:“一定是刚才那个问题,陈恪给他们解答了。” “什么问题?” 薛媛出声,随即想起那个学生曾问过陈恪为何顿住,立刻说道:“让婵儿去问问。” 这个任务交给婵儿,她与书院的师生熟悉。 然后张出尘邀请三女去附近的茶楼喝茶。 正当诸女走进茶楼的时候,刘太后终于做出了决定,“皇上、朝廷既然决定辩经,就通过辩经来决定陈恪所言的对错吧,朝廷不能没有信义。” 刘太后不想给陈恪定罪,源于陈恪所言对她有利。 “君子不言利”的注解确实是句谎话,那些所谓的君子拼命谋取利益,但涉及公事,觉得侵害自己的利益时,却一定搬出“君子不言利”的理由推三阻四。 他们说这话是孔夫子说的,孟子也说过,不能违反圣人之言。 而陈恪却说孔孟没说过这话,圣人和亚圣强调大义摒弃私利,是为利益确定一个谋取的标准,在大义下的得利是正当得利,否则就是不当得利、伤天害理之利。 这个解释更符合社会标准,否则所有得利者都不是君子。 刘太后也觉得自己很不君子,贪恋权柄也是得利,她是女人也不想非君子。 所以这句话的注解该被推翻了,至于那些大儒说太后就应还权给皇上的话也应该推翻。 刘太后很期待陈恪推翻这些话,作为母后,担心皇帝儿子管不好国家,亲自操劳朝政就是母爱的体现,有什么问题? 刘太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时就要防微杜渐,本朝没出现这种事,就要借鉴前朝的事。 自窦秀女皇以后,皇帝年幼太后摄政,群臣就像猎犬盯着小白兔一样,生怕小白兔突然长出了獠牙。 刘太后就觉得自己是只小白兔,既温柔又善良,对皇帝儿子充满了母爱。 可世人却不理解自己的温柔善良,对她不放权的行为已出现不满的声音。 针对这个问题原来她有信心,她有左相范泰、御史中丞杨国斌、右武卫大将军邓镇等人的支持。 可等律国不宣而战偷袭秦关城、围攻安定城后她就没这个信心了。 范泰等人先是判断失误,不相信杨牧的奏报,认为律国不会出兵开战。 然后又惊慌失措,在敌兵大举压境的情况下,不去考虑击退敌兵之策,而是劝自己和皇上迁都于江宁府。 当他们惊慌失措时,自己这颗心可是冰凉冰凉的,这就是自己依靠的文臣武将? 而曾乐行咆哮垂拱殿的那番话更让她觉得这些人靠不住,曾乐行怎么说的,“你们一心想的不是江山社稷,不是皇上、太后的安危,而是你们自己的荣华富贵......” 刘太后当时就觉得曾乐行说得没错,现在也觉得没错,范泰他们不可信。 刘太后很失落,还察觉到了危机,这时陈恪冒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刘太后就绝对不会去打压他。 而李祯也没想打压陈恪,他接受陈恪的明谋,清楚当前的朝局。 范泰等人势力强大,绝对不会让他轻易掌权,他们清楚一件事,当他掌权时就是他们失势之时。 李祯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与刘太后发生矛盾,刘太后对范泰等人已经失望了,他如与太后发生矛盾,一定会让太后不得不重新依靠范泰他们。 这时就是比耐心的时候,陈恪说的清楚,而自己有这份耐心。 于是李祯绝对服从刘太后的决定,按她的意思批写奏折,并下旨承旨司,成立辩经领导小组,由太学院山长胡缓、国子监祭酒李仲文、直秘阁学士苏林组织辩经活动。 这会功夫李祯很忙,而在鹤翔书院附近的茶楼里,张出尘正与诸女喝茶聊天。 薛媛快言快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陈恪的讲学十分在理,‘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书里写的也不一定正确,可问题就在相信谁?” 张出尘回道:“陈恪所言的意思是,合乎常理的内容就要相信它,不合乎常理的则要求证它,事出反常必有妖,此话十分经典。” 谢清随后说道:“‘你看到的是他们想让你看的东西’,这话也十分经典。” 李漱玉则道:“他是想让学生带着冷静的心态看书学习,而不要人云亦云。” 四个女人都说话了,而林韵宁却一言不发。 张出尘看看她、轻声问道:“韵宁妹妹可有什么想法?” 听她问话,林韵宁轻吸一口气缓缓回道:“他绞尽脑汁想问题,也想让别人跟着绞尽脑汁想问题。” 听她说出这话,张出尘笑道:“韵宁妹妹比较了解他。” 她知道两人的关系,故有此言,而薛媛、谢清和李漱玉却诧异的看向张出尘,不知她为何这么说? 可林韵宁却不接受这句话,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婵儿推门进来,这张圆脸露出气鼓鼓的神态,显得更圆了。 见她这副表情,薛媛好奇地问道:“婵儿、是何消息让你气成这样?” 婵儿气鼓鼓地回道:“这家伙就是一个无赖,竟跟那些学子说什么‘屁股决定脑袋、利益决定立场,纵名家大儒亦是如此。’” 听她说出这个消息,正在喝茶的李漱玉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在地上,随即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而其他几女却是面面相觑,她们终于知道陈恪为何顿一下了,他若当着她们的面说这话,一个“登徒子”的坏名声是跑不掉了。 这句话挺粗俗,可她们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这句话太形象了。 急性子的薛媛张张嘴、又张张嘴,然后闭上嘴,最后终于忍不住说出口,“这家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吗?” 她好奇极了,陈恪在一堂课上竟说出三句十分经典的话,话一出口就让人无法忘怀。 而张出尘轻叹一声说道:“这句话就是让学子们如何评判他人言论的标准,纵太史公也无法做到绝对公正!” “是啊...”谢清跟着叹道:“太史公鄙视卫霍而抬高李广,可其内容却没有实质战功的支撑,后人不察,一味盲目追捧,实是浮于表面的学识啊!” 这时李漱玉却没说话,好似在沉思什么。 而林韵宁则轻轻抿抿嘴,她很生气可不想贬低陈恪,不管怎么说两人的婚约还未解除。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以自我为中心,当确定某人与自己具有某种关系时,就在心里升起一种特殊的感觉。 就像林韵宁,晚上就敢推开陈恪居室的房门让他出来,就因为陈恪是她的未婚夫。 她不喜欢父母之命的婚约,但面对未婚夫却省了许多接触的必要环节,两人并不熟悉她也敢那么干。 但这种行为需要一个必要的前提,她在心理上并不排斥他。 可林韵宁这时还不明白自己的心理状态,她很生气,因为张出尘叫她“韵宁妹妹”,让她想到别的地方去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第59章 出个主意 陈恪离开鹤翔书院,一路步行走向王员外精舍。 他不喜欢逛街更不喜欢消费,因为他没钱。 兴京是座高消费的都市,而他只有二百三十余两银子的储蓄。 这些银子分为两笔,一笔是王寅给他筹措的六十余两银票,但进京之后还剩三十余两了。 可他这段时间花的银子比较多。 离开安定城时他一无所有,走进兴京后置办了一些物品,襴衫是必须的,纸墨笔砚和书籍也是必须的,于是一半的积蓄就这么消失了。 好在王寅进京又给他带了二百两银票,这是杨牧给小部队将士的奖赏,给王寅和陈恪各赏五百两纹银,但王寅做主大家平分,于是他的“储蓄本”上增加了一笔钱。 可他不敢再花钱了,谁知道还能教几天书?更不知会不会被流放崖州,这些不确定性让他绝不多花一分钱,走在街上也不会东张西望,目不斜视地走进王员外精舍。 而王谅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意思,住了这么久也没交一分房钱,这颗良心过不去。 但王谅有理由,“先生教王韶深奥的学识,我不也是没交学费吗。” 可他没理由,王韶确实是个好材料,能收这样的学生不用交学费。 但他不能说这话,只能尴尬地笑笑走进自己的客房。 这间客房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王小二让他婆娘专门收拾这间屋子的卫生,还神秘地说道:“陈先生可是文曲星降世啊!” 不知谁将他定性为天上的那颗文曲星,他知道自己不是,可没人来跟他求证这件事。 而王小二的婆娘面对这位文曲星老爷则是战战兢兢,说句话都不敢抬头。 王小二的婆娘这样,王小二也这样,让他感觉别扭极了。 可王小二和他婆娘却感觉正常极了,连王谅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 王谅也相信他是文曲星降世,还怀疑他兼职财神。 自那晚陈恪吟诵《破阵子》后,王员外精舍酒楼的客人明显增加了,而曹汲这些出手大方的纨绔也经常光顾,还带来不少客源。 事实是陈恪住在这里让王谅觉得自己赚大了,陈恪不仅是文曲星,还是财神爷。 面对两位神仙的代表王谅绝对不敢怠慢,见陈恪回来,立刻沏上一壶好茶亲自送过来,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去,深怕打扰了看书的陈恪。 文曲星看书时是不能被打扰的,否则就是触犯了神明。 深明这个道理的王谅轻轻带上房门,迈着猫步沿着走廊往外走去,转个弯看见一道肥胖的身影走上楼来,身后跟着四个魁梧的汉子。 而王小二一脸难色地对王谅说道:“东主、这位肥大人想见先生。” 他的口气有些无奈,肥大人一看就是个大人物,一脸的威严、两只眼睛快长到天上去了。 而他身后这四个彪形大汉个个透出一股杀气,一举一动都带着严格训练的痕迹,绝对是精兵系列。 王小二见多识广,王谅的眼皮子更宽,打量一眼就知道来者不凡。 但王谅是个有原则的人,文曲星看书时不能打扰,这是原则问题,拱手一礼说道:“请大人见谅,先生正在看书,不喜别人打扰。” 听他拒绝,肥大人的两眼立刻瞪起来,随即眯起来悄声说道:“既然军师正在看书,肥某在此恭候。” 听肥大人称陈恪为军师,王谅微微一怔却也不敢询问,立刻安排王小二搬来一张椅子,又沏上一壶好茶送来,而他自己则站在一边亲自侍候着。 王谅有脑子,这么做能给肥大人带来一个好印象,下步可能带来一线商机。 还可以趁机观察一番,谨防肥大人抢走陈恪。 王谅自有心思,肥大人应该是个很有身份的人,称陈恪为“军师”,可能是来邀请陈恪出山的。 他看过《三国志》,知道三顾茅庐的典故,刘备就是三顾茅庐才请出军师诸葛亮的。 这是王谅绝对不愿意的,打定主意参与其中,找着机会就破坏陈恪的出山之举。 就这样过去半个时辰,陈恪走出房门准备下楼活动一番,看见肥大人不由诧异地问道:“肥城主、你怎么来了?” 见陈恪走过来肥祥早已站起,恭敬地回道:“在下跟随律相爷来兴京谈判,特来看望军师。” 听他回话王谅方才反应过来,肥大人竟是律国人。 而陈恪笑道:“肥城主太客气了,请进屋一叙。” 再转对王谅说道:“请东主安排茶点送来。” 然后带肥祥往客房走去,进到屋里关上房门,与肥祥在矮桌边相对跪坐下来,淡淡地说道:“肥城主不避嫌疑,可是律帝已知道我了?” 肥祥叹道:“在下已不是定军城的城主了,现任礼部员外郎之职,一个六品官。” 对肥城主的遭遇陈恪不会推卸责任,“是我连累你了。” 肥祥苦笑一声回道:“是你救了我一命......” 通过他的叙述,陈恪知道自己在律国的高层圈里竟然有点名气。 这是律邵宗无奈的结果,他原准备隐瞒陈恪,以后作为自己的军师。 可反复琢磨一番,却发现隐瞒陈恪对自己很不利,只有将陈恪捧得很高,才能让律国高层理解自己当时的处境。 于是他就准备了一番完善的说辞,陈恪精于谋略还得到了天助。 而在这番说辞中天助是重点,陈恪只是点着了城主府以掩护小部队撤军,可那股奇怪的大风却将他们送了出去,还火烧了定军城。 而定军山峡谷一战更是神奇,乌云事先掩护了小部队,让马师利毫无察觉;开战后又立刻散开,一束明亮的月光就照在峡谷里,让小部队的将士射箭都不用瞄准。 但律邵宗绝对不说陈恪写的那行字,“急急如律令,乌云散玉兔出。” 他说了九分真话只是夸张了一些而已,那一分却是给自己说的,当他借机逃脱时,一朵祥云笼罩了他的全身,陈恪亲自带队搜寻,从他面前走过都没看见他。 他就这么坦然地说了,让律国高层目瞪口呆。 就在他们半信半疑时,兴国这边释放了肥祥等人。 肥祥这些人为了脱罪,把当时发生的事说得更玄,还盛赞律邵宗的气节,被抓后与陈恪针锋相对,让诡计多端的狗头军师无可奈何。 他们不用说律邵宗逃脱的事,因为不知道。 但天助陈恪取得大胜却是事实,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只要夸张一番就行,毕竟他们才是参与者。 于是律国高层就要考虑一件事了,天助陈恪获胜后,又转而帮助律邵宗逃脱,这里预示着什么? 而律邵宗业要考虑一件重要的事,“陈恪不能给他说漏了。” 如陈恪说自己逃脱时他根本就没带兵追捕,这件事就彻底穿帮。 但这种事不能跟肥祥明说,就让他找到陈恪,叙述一番自己逃脱的经历。 表面上他向陈恪炫耀,“你从我面前走过都没看着我。” 实际却是要与陈恪串供,你知我知别人不知道。 他相信陈恪,而肥祥也相信陈恪,低声问道:“我皇有三位皇子,白马王只是幼子,上有狮虎王、中间还有雄鹰王,白马王如何能登上皇位?” 他竟请教这个问题,陈恪笑了,肥祥还真信任他啊! 他对这份信任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沉吟之后还是觉得律邵宗登上皇位对大兴王朝有好处,于是缓缓说道:“贵国皇帝虽雄心勃勃,但兴、厉两国的格局已定,非其所能改变。” “而白马王的母亲是汉人,在争储中存在劣势,虽得贵国皇帝的喜爱,却无法得到契丹贵族的拥戴。” “白马王如想参与某场战争以扭转这样的劣势,不仅得不到预期效果,反让人提高警惕,得不偿失。” 他说这话就是点明律邵宗来定军城的目的,大家都知道律帝尚武,都想在武力上有所表现,律邵宗也这么干,只会成为他的两个异母哥哥眼里的威胁。 所以陈恪让他不要这么干,建议道:“贵国皇帝最遗憾的应是当年安定城之战的缺衣少粮,回去告诉白马王,从经济入手,成为最会给贵国皇帝赚钱的那个儿子。” 当陈恪说到这时肥祥的眼睛亮了,抱拳拱手躬身一礼。 而陈恪却没理他,继续说道:“表面上勤勤恳恳做事,不再争夺储君之位,友爱两个异母哥哥,暗中支持那个弱势的皇子,只要他俩一直势均力敌的争下去,将来的皇位就是白马王的。” 他说完了,肥祥急忙起身整衣,跪在凉席上大礼参拜。 见他如此虔诚,陈恪笑一声说道:“肥城主将来荣华富贵时勿忘了我。” “绝对不敢,否则天打雷劈。”肥祥以头触地颤声说道。 他对陈恪本来心有忌惮,通过刚才一番话,立刻认定陈恪太可怕了,寥寥几语就给律邵宗指明了路。 可他不知历史生熟悉这种争储的情节,从书里找着一个成功者,将他的手段拿过来就行。 这是辫子王朝那位四爷的手段,陈恪顺手拿过来给了律邵宗。 第60章 不必高雅 肥祥走了,两人还要演场戏。 他必须做出相应的安排,肥祥的公然来访让他很被动,这是律宗明的明谋。 他设了一个圈套,不仅是给他的,也是给律邵宗的,就看他与肥祥怎么做了。 他明白这个局,亲自将肥祥送出精舍,让两人会面的事暴露于阳光之下。 而肥祥也明白,走出精舍大声说道:“律相爷让下官前来求证,陈先生不承认也就罢了,缘何对下官这个态度?” 他对肥祥的态度很不好,两人刚才在屋里说话,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他恼怒,律宗明要肥祥前来求证一件事,定军城的大火烧死了那么多人,他负有绝对责任。 律宗明想让他产生负罪心理,君子不是三省吾身吗? 可他却不是君子,一条条陈列律军在秦关城的暴行,肯定这是老天爷对律国的惩罚。 于是肥祥拿着“律军暴行书”走了,而王谅绝对不会告诉第二个人,这位肥大人跪在地上给陈恪磕头。 这是他亲眼目睹的,却不知肥祥递给陈恪一沓银票。 律邵宗让肥祥送来一万两银票,却被他拒绝了,他很穷,却知道什么钱可以拿什么钱不能拿,有些钱拿到手就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但他不会严词拒绝,而仰头看看头顶,低下头面露严肃之色,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往头上指指。 见他动作古怪肥祥不明,抬头往上看看,低下头不解地问道:“何事?” 他诧异地问道:“你没看见?” 肥祥更加不解,疑问:“看见什么?” 他叹口气回道:“我头顶有位发出金光的神人,右手持笔、左手拿着一本书册,双目炯炯地盯着我,只要我收下你的银票,他就会在这本书册上记下一笔。 他借用《增广贤文》的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 但他忘了一件事,这部书出自明朝,这个世界的大兴王朝没有这句话。 所以肥祥误会了,紧张地看看他的头顶,悄声问道:“神人记什么?” 这句问话让他想起这时没有这句话,只能解释道:“神人不准我收下这些银票,否则就会记录下来,影响我的成仙之路。” 他只能这么解释了,可肥祥竟然信了。 陈恪的运气太好了,由不得他不信,急忙收起银票,听他厉声说道:“律军在秦关城的暴行...” 肥祥急忙说道:“请先生小点声。” 两人就是这么一会高声一会低声完成了一场会谈,在精舍门口再表演一番后,肥祥气哼哼地走了。 而他却要面临王韶的请求,“先生、我俩去州桥夜市吃小吃吧。” 这是一个好主意,他也想去州桥夜市品尝小吃,他来兴京近一个月了,还没去过州桥夜市。 面对王韶的请求他忘了自己很穷的事,进京以来,他的脑子里不是想退婚就是想讲学的事,要不是王韶提起,他还想不起。 州桥夜市挺有名,是兴京三大夜市中最小的那个,但因为靠近皇城,又占据了通往国子监、太学院与鹤翔书院的最近路程,所以最是红火。 它又是兴京八景之一,据说站在州桥上观赏的月亮又大又圆又明亮。 大家都这么说,于是就有州桥明月这个景点了,成为达官贵人、文人士子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青年和小娘子经常去观赏月亮的好去处。 可事实是大家想歪了,这个季节站在州桥上看月亮一定能捂出痱子。 这是一处违章占道经营场所,五十余米宽的桥面被摆摊的小贩子占去了一半,还超过桥面绵延了五里地,严重阻碍了这条路的交通。 但官府想得开,兴京城里建造了三十三座桥梁,人们可以走虹桥或金水桥等等等,选择的空间很大,不一定非得走州桥。 而去州桥的人除了嘴馋之外没有其他想法,官员们想的非常理直气壮,于是州桥夜市就固定下来。 于是一座晚间形成的露天市场夹杂在一座座朱门大院、一栋栋酒楼、歌楼之间闹哄哄地开张了,有钱的人、没钱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陈恪和王韶就是没钱的人,只能站在州桥上享受着人挤人的乐趣,手里抓着烤鸡皮的木签子,一边吃着一边被人挤得摇摇晃晃。 这里的美食品种非常多,煎炒、蒸煮、熬炖、凉拌应有尽有,鸡皮、腰肾、白肠、鮓脯、旋煎羊......他想挨个尝尝。 然后又和王韶一人拿着一根灸羊腿,一边啃着一边往那边挤去,美食虽好吃但热得受不了,一路挤到桥那边立觉一阵凉爽的夜风吹来。 这时的他很想喝杯凉啤酒,左右看看,却见十几面冷饮子的招牌。 而王韶却啃一口灸羊腿,一边嚼着一边问道:“先生、下步去哪?” 王韶好似意犹未尽,嘴里嚼着羊腿肉,嘴上还要落实下一个吃处。 而他垂眼看看王韶的小肚子,坚定地回道:“喝冷饮子。” “好。”王韶痛快地回道。 他不在意已经鼓起的肚子,喝杯冷饮子消消食,可以再吃一条灸羊腿。 王韶决定了,迈开大步跟着陈恪走向那家冷饮子。 他放开了,跟陈恪来夜市就是吃的痛快,以前跟父亲王谅来夜市,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食,想把肚子吃得鼓起来更不可能。 王谅虽然疼爱王韶,但对他的要求极严,一举一动都要四平八稳,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相,站在路边吃小吃绝不可能。 他会带着王韶去酒楼,坐在里面点几样外面摊贩制作的干净小吃。 而王韶也会规规矩矩地遵照父亲的安排,点什么吃什么,像今晚这样啃着灸羊腿,跟在陈恪身后大步走进冷饮子店的情景还是第一次。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进门就嚷一声,“两碗冰镇荔枝汤。” 他点冷饮子,因为一件事,陈恪对饮食没研究。 这是一位好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识渊博无所不精,这位先生非常厉害,但有一个缺点,他不知道吃什么好。 王韶发现这个缺点了,毫不迟疑地担当起指点责任,一路指点下来他吃撑了,陈恪也吃撑了。 于是又发现一个缺点,陈恪的胃口不太大。 王韶很开心,一个晚上发现自己先生的两个缺点,明天就可以跟同学们吹嘘了,高兴地嚷一声坐在陈恪对面,然后看见旁边一桌坐着三个俊秀书生。 他认识这三个人,还知道柳乘风对陈恪有敌意。 但柳乘风对面端坐的这两个俊秀书生就不知什么来头了。 坐在里面的这位俊秀书生长得最好看,但气质也是最冷,这双明亮的丹凤眼好似带着一股气恼的神色。 看见这双丹凤眼蕴藏的情绪,王韶不明所以,迅速收回目光看向陈恪。 他还记得他俩找过陈恪,但陈恪不介绍他就不知这两位是谁? 而陈恪还是不介绍,却端起这碗冰镇荔枝汤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非常豪气,王韶立刻有样学样,端起这碗荔枝汤大口喝下,随即身体哆嗦一下发出“呵”地一声。 听他发出这个动静陈恪轻笑一声,然后轻声说道:“想喝什么再要两碗。” “冰镇酸梅汤。”王韶的声音毫不迟疑。 陈恪淡淡一笑,抬起手中的灸羊腿咬一口。 他吃撑了,可这条羊腿上还有几块肉就不能扔掉。 王韶也吃撑了,但见陈恪啃羊腿就不能不啃,咬下一口肉大口嚼着。 两人的嘴都在忙着,没空搭理柳乘风的寻衅滋事。 见他俩的言行柳乘风先说一句:“粗鄙。” 他学陈恪,声音不高,只要陈恪与林韵宁听见就行,书剑和王韶是局外人。 见两人没理他,却大口嚼着灸羊腿,于是再来一句:“真是下作。” 两座相邻,柳乘风的声音不大却传到陈恪和王韶的耳朵里,陈恪还是不理他,王韶却咽下嘴里的羊肉朗声问道:“先生、有人一再无礼,该当如何?” 他淡然回道:“有人无礼方能体现你的有礼,粗俗才能衬托高雅,莫理之。” 他现场教育王韶,因声音较高,立刻得到周边客人的关注,听王韶再问:“先生教育学生,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难道为获得有礼、高雅的称谓就不还击吗?” 他淡然回道:“事分轻重、名分得失,有人用无礼来衬托你的高雅,何乐而不为?” 这话回得非常有道理,邻桌客人纷纷点头,而柳乘风的脸却涨得通红,正要说话,却见林韵宁不满地看他一眼,而书剑的眼神里也露出不满之色。 看见她俩的眼神柳乘风立刻闭嘴,却听王韶朗声问道:“学生想要反击该当如何?” 王韶觉得陈恪的教育超前了,他才十二岁,没必要忍气吞声去争取一个高雅的名声。 第61章 如何面对 王韶年轻气盛,还是一个推崇实用主义的少年。 他知道柳乘风是冲陈恪来的,还知道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他这时如不出面,事后一定被章惇骂死。 章惇睚眦必报,纵然当场不能报仇,回家后也要加两个枕头把头垫得高高的,努力思索报仇的良策。 如这时他在现场,当柳乘风说第一句“粗鄙”时就已经怼回去了。 而王韶好军事,讲的就是一个兵来将挡,对方一剑刺来,闪躲开来后一定要还一刀。 但他不擅口舌之争,于是虚心请教:“先生、如对方无礼挑衅,想要还击从哪入手?” 陈恪淡淡地回道:“打蛇打七寸。比如某人眉黛春山、眼若桃花、一身妖娆之气却颈有喉结...” 听他所言,王韶立刻转脸看向柳乘风,认真地问道:“你是兔爷?” 问出这个问题王韶的身子还哆嗦一下,他被自己的问话刺激着了。 周边却传来几道喷水声、咳嗽声和一片哄笑声。 而柳乘风的身体也跟着哆嗦起来,一双红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最忌讳的一句话,却被一个少年当众说出来,还当着林韵宁和书剑的面。 听到这话她俩的反应很大,一起转脸看向陈恪,两双带着怒气的眼眸让柳乘风稍稍得到一丝安慰。 而陈恪的反应也很奇怪,不看林韵宁和书剑生气的表情,而是起身向柳乘风躬身一礼,歉意地说道:“在下的弟子说话不当,请公子莫怪。” 然后不等柳乘风回话就坐下来教育王韶,“为师一再跟你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相貌是爹娘给的,不能因为对方相貌俊美就说对方是兔爷。就像留侯,司马迁说他‘貌如女子’,但有几个男人能与他相比?” “留侯相貌俊美却豪气干云,博浪沙一击就是项羽、刘邦这样的英雄都不敢干。” “所以相貌俊美并不是问题,重点是看气质,男人就要有男人样,就像这位公子...” 说到这他转脸看看柳乘风,随即转回头继续说道:“不谈气质了,我们来谈谈言行...” 然后他闭嘴,抬起左手捂着额头,听周边传来一片哄笑声,王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面对这种窘境柳乘风待不下去了,陈恪前面说的话很好听,又是留侯又是项羽、刘邦,可后面这句话却十分阴狠,于无形中将他钉在兔爷的耻辱柱上。 柳乘风愤然起身,目光却看向林韵宁。 而林韵宁和书剑跟着起身往外走来,林韵宁站在陈恪桌边怒道:“陈恪、你太过分了。” 说着话他们三个往外走去,身后传来众人的议论声: “那两人的相貌更俊美,可是...” “别胡说,那两人是身着男装的小娘子。” “都说小娘子喜欢俏男人,果然如此。” 听到这话林韵宁脚下一顿,迅速转身看一眼陈恪,见他正端着碗喝酸梅汤,而坐他对面的少年却转过身好奇地看向自己。 见此情景林韵宁秀眉紧锁,回过身往外走去。 而王韶却转回身低声问道:“先生、那位小娘子好像与先生关系特殊。” 陈恪抬眼看看王韶,淡淡地回道:“没关系。” 他与林韵宁确实没关系,这话说得非常坦然。 但这话却被走到门边的林韵宁听见,不禁脸色一变,他俩以后肯定没关系,但这时尚未解除婚约,两人就仍然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这种关系在男女之间属于比较亲密的,却被陈恪给否定了。 陈恪与王韶的关系近乎师父与弟子,有别于鹤翔书院的其他学生。 林韵宁知道两人的师徒关系,听他在王韶面前说与自己毫无关系不禁心里恼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于是快步而行只想早点赶回家去。 她不理会柳乘风,练过功夫的双脚速度又快,几步之后就将柳乘风和书剑落在身后。 柳乘风追不上,而书剑知道林韵宁心里有事,对柳乘风说声“告辞”急忙追上去,不一会的功夫,两道高挑的身影便消失无踪。 见她两人越走越远,柳乘风急忙追去,追了一会却不见两人的身影,停下双脚叹口气,抬头看看天色,转身往漱玉馆走去,李漱玉的妹妹李清玉温婉可人,她理解自己。 当柳乘风去找李清玉寻找安慰时,林韵宁已回到林府,洗过澡后回到闺房,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思索一番,见书剑擦着头发走进来,淡淡地问道:“我听陈恪对他那个学生说与我毫无关系,他是何意?” 书剑是她的婢女,也是她的姐妹,她想听听书剑的意见。 而书剑郑重回道:“你与陈恪已明确要解除婚约,他说你俩没有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话书剑看看林韵宁,见她仍然紧锁眉头,不由继续说道:“陈恪确实有才,不仅是书本上的,刚才回击柳乘风的方式也是不露痕迹、又阴又狠。” “但这人却好似一团迷雾让人看不透,而且行事过于大胆,来京不到一个月就将士林得罪个遍,还得罪了不少高官,甚至连皇上和太后都对他不满。” “可他好似有意这么干,明知凶险万分却一定要做下去,这才是要命的地方。” 书剑说了一席话,但这席话却是林韵宁刚才对她说的,这时重复一遍也是提醒她。 而林韵宁沉吟一会却轻轻叹口气,缓缓回道:“我俩虽明确解除婚约,但没解除前还是有关系的。” “既有关系我却帮柳乘风说话,一定让他很生气。” 她说这话让书剑诧异地低声问道:“你与柳乘风从江宁府来到京城,又多次结伴游玩京城景色,这关系不比没见几面的陈恪近吗?” 书剑没法理解林韵宁的心理状态。 而林韵宁轻轻摇摇头、缓缓回道:“我和柳乘风只是朋友,而陈恪不同,我俩还有婚约,在未解除前比柳乘风近,否则他惹祸,父亲也不用去皇宫向皇上、太后请罪了。” “而他的胆大妄为源于他的讲学。可在讲学方面,他却得到了胡缓和高适的支持,那些师生也爱听他讲课,大家认为很有道理,难道真是简单的胆大妄为吗?” “他经历了秦关城的大屠杀,也许真是从忧国忧民的角度出发来讲学的,这就是作妖。” 她借用陈恪的解释,“呔、妖怪哪里走。”认为陈恪准备捉妖怪。 而书剑只能诧异地眨眨眼,听她继续说道:“我俩虽然都同意解除婚约,但都不同意拿对方的问题说事。” “在这种情况下,解除婚约只有两个途径,一个途径是他被定罪,一个途径是名落孙山,可这两种途径都不是我俩能掌控的。” 说到这林韵宁又沉吟一会,缓缓说道:“看看再说吧。” 她对解除婚约的态度竟出现了犹豫心理。 书剑不得不提醒她,“那你要把握好态度了,明天乞巧节,届时你对陈恪采取什么态度?” 听她提醒,林韵宁再次皱起眉头,父亲林毅之已让陈恪前来林府共度节日,自己面对陈恪将要采取什么态度呢? 这一点她不好把握,而陈恪也不好把握。 他正面对一个很困难的局面,官场对他一片喊打声,士林对他很不满。 就在这种情况下,林毅之派林孝前来邀请他去林府过节,充分体现了一个义字。 他不想去,可分析一下又觉得不去不好,林毅之是长辈,不论用何种婉拒之词都不合适。 带着这个心思陈恪回到客房,坐在书桌前仔细思索一番,然后轻叹一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62章 心胸不大 七月初七乞巧节,又称女儿节,是未嫁女子的节日,这天晚上,大兴王朝的众多少女都会望着天上的织女星,祈求织女赋予自己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双灵巧的小手。 这个节日已历时近千年,但对好过节日的大兴人来说,很快就将乞巧节过成了全民节,连官府都在今天休假。 鹤翔书院一向紧跟朝廷的节奏,全体师生休假。 而倡导规矩的陈恪自然紧跟学院的安排,让王韶出去找小伙伴玩。 然后转对站在一边郁闷的王谅说道:“处处留心皆学问,书本上的学识人皆可学,最后拼的却是书本外的学识。” 听他说出一番道理,王谅拱手回道:“全凭先生做主。” 他将王韶的学习督促权全部委托给了陈恪,只能这么说。 但他还是不明白,一个女儿节男孩出去玩什么?这时就应坐在书房里摇头晃脑地苦读“夫子曰”才对。 王谅不解却不能说,文曲星的安排必须服从。 陈恪当然知道他的心态,也不想再做解释,父母对儿女的这种紧张心理,只有金榜题名后才会放心,他的父母就是这么对他的。 想起自己的父母陈恪轻轻叹息一声,走出王员外精舍来到街上,只见彩棚处处、彩旗飘飘,各类表演随处可见,售卖各类泥娃娃的摊点密密麻麻。 而街路上更是人山人海,漫步其中,他的这双脚无法展开大步。 兴京人将乞巧节过成了商业节,还男女老少齐上阵,携老扶幼漫步街头,一家人游览城市景色还指指点点其乐融融,却让走在旁边的陈恪倍感孤独。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 随即想到,他在那个世界也没有亲人了。 然后转换思维,“给自己找点事做。” 随后确定,“去市场逛逛” 他记得前面的潘楼街就有一处露天市场,跟着人流往那个方向走去,走进市场发现今天的主打品牌是磨喝乐。 磨喝乐原为供奉织女、牛郎的泥偶,借此来实现“乞巧”和多子多福的愿望。 但在商业大兴一切皆可成为商品,专业作坊将做好的磨喝乐批发给商贩,让其成为孩童的泥偶玩具,而少女将其作为闺房的装饰品。 这些泥偶玩具制作的惟妙惟肖,孩童像、仕女像、官吏像、天王像、神王像、力士像、城隍像、土地神像...... 特别是这套变体泥偶,一排六个精致小巧的仕女陶像,同样的一张鹅蛋脸上或喜、或怒、或偷笑、或沉思,六厘米高的泥偶梳着六种发型——双丫髻、朝天髻、双蟠髻、同心髻、盘龙髻、灵蛇髻。 六个泥偶玩具又身着六色衣裙——赤橙黄绿青蓝。 这套泥偶玩具制作精美,但价格也是其他变体泥偶的十余倍,一两纹银的价格让其他人却步,但被陈恪一眼相中,立刻决定买下。 他是一个果断的人,认为物有所值就掏出银票递过去,而旁边的这只小手却慢了一步,见摊主收下陈恪的银票立刻冲他嚷道:“你一个大男人买它干什么?” 婵儿很生气,陈恪就是故意与她作对,见她跑过来立刻掏出银票断她的买路。 可她高估了陈恪,陈恪还真没看见她,买下这套变体泥偶是觉得物有所值,转个手应该还能赚点钱。 他是这么打算的,这时看见婵儿却发现要遭,赚钱暂不考虑了,先保住自己的一两银子要紧。 婵儿知道他的情况就说得不错,他一个大男人买这套变体泥偶干什么? 面对婵儿他不能说给妹妹买,婵儿知道他没妹妹、更没侄女或外甥女。 他还有一个选择,给林韵宁买。 可他不想这么说,只能故作深沉地说道:“买份礼物送给张夫人赔罪。” 他想用这套说辞糊弄过关,一转身的功夫就可以找个借口,比如说这套泥偶摔碎了,再买一套廉价的泥偶送去就是,如转手的价格合适还能保个本。 他想得挺好,可前提是张出尘没在现场。 而婵儿却打破了他的美好想法,转身招手高呼道:“夫人、这边。” 张出尘竟然也来了,听到婵儿的呼声款步走来,听她说起陈恪的礼物,微微一笑道:“公子有心了。” 于是陈恪发现自己的见识短了,富婆不仅会去高档场所,也会踏足露天市场,还会喜欢一两银子的礼物。 这一会的功夫陈恪就损失了一两银子,换算成铜钱就是一千文,每月工资的五分之一就这么没了。 但还没完,婵儿的礼物也要买,因为陈恪得罪过她。 这个理由很充分,陈恪就得陪着她俩满市场去找婵儿喜欢的礼物。 这套三尊变体泥偶也很精致,掏出三百文就能买下。 婵儿很喜欢,走出市场站在马车边还在摆弄她的变体泥偶。 陈恪挺心痛,错误的想法带来错误的结果,一个时辰的功夫损失了一千三百文铜钱。 而张出尘却优雅地说道:“晚间我去薛媛府里做客,你若无事可随我一起过去,结识一些文人墨客。” 陈恪回道:“夫人之意心领,下午我要去拜访一位长辈,晚间在那用餐。” 听到这个消息,张出尘故作惊讶地问道:“你在京城也有亲戚?” 陈恪回道:“不是亲戚,是我父亲的一位老友,邀我今晚前去做客。” 两人有来有往都说着太极话,陈恪绝不说明,张出尘也绝不点破。 而婵儿却不耐地插话:“你是去找林小娘子吧?” 婵儿见过林韵宁,这时一针刺穿他。 陈恪郑重解释,“不是林小娘子,而是她的父亲林叔父。” “哼...”婵儿用这道声音回答他,她不信。 而张出尘轻声说道:“既然长辈家里有小娘子,今天是乞巧节,怎能不带礼物登门?” 听她提醒陈恪怔一下问道:“还买磨喝乐?” 张出尘轻声回道:“买什么礼物就看你俩的关系远近了,如亲近一些就买头饰。” 她是一个有主意的女人,不仅给陈恪提供建议,还可以带他去藏宝阁挑选,不论多么珍贵的头饰都给他打一折。 张出尘诚意满满,而陈恪却毫不犹豫地回道:“夫人好意心领,我还是去买磨喝乐吧。” 说完这话陈恪拱手告辞,转身走进市场,而张出尘的脸上却露出笑容。 陈恪与林韵宁的关系不是很亲近,还没有亲近的意思。 探得这个重要信息,张出尘欣慰地登上马车。 婵儿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狗头军师不诚实。” 她还是喜欢叫他狗头军师,大骗子这个名不好听。 而且她又发现了,狗头军师不仅阴险狡诈还不诚实,她都知道林侍郎的存在了,陈恪就是不说。 婵儿为此不满,而张出尘笑道:“他不说有多种原因,但有一个原因很重要,他对这门婚事不满意。” “他要退婚?”婵儿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 但张出尘却不确定,想一下方才回道:“有可能,但需要合适的理由。” “理由现成的...”婵儿叫道:“林小娘子与柳乘风走得很近,这不是理由吗?” 她觉得这个退婚理由太充分了,而张出尘却否定,“毁人名节的理由他不会用。” “他在等,等罪名下来,他俩的婚事也就自然解除了。” 张出尘猜到了陈恪的想法,而婵儿却有不同意见,“也许是见林小娘子长得太美,他犹豫了吧?” 这种可能绝对存在,张出尘只见过林韵宁的男装,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相貌极美。 面对这样一个美女,柳乘风从江宁府追到京城,而陈恪却对她极是冷淡,乞巧节都没想起给她买礼物,这里就有内幕了。 面对这一幕张出尘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正是因为柳乘风,陈恪方才对林韵宁非常冷淡。” 从这点来说陈恪的心胸不大。 她肯定自己的判断,陈恪的心胸真不大,于定军山峡谷火烧马师利就证明这一点。 马师利的军队杀了他的表兄一家,还屠杀秦关城上万百姓,陈恪一定要报仇。 第63章 初次沟通 林韵宁与谢清去了潘楼街、马行街、朱雀门外街的几个市场,选了几个磨喝乐,又在一起吃过中午的茶点,下午两时多方才返回林府。 她现在有借口,有谢清这个才女相伴,可以出去游玩大半天。 回到府内走进自己的闺房,正要换下身上的剑服,却见仆妇敲门进来,将两个精致的小木盒轻轻放在桌上,低声说道:“是一位柳公子送来的,叮嘱小妇人不要告诉老爷、夫人。” 说完这话仆妇转身退出,还轻轻吐出一口气,急忙走了。 见她这副神态林韵宁轻轻摇摇头,走到桌前打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漂亮的金钗。 另一个盒子里也是一支金钗,因其一头饰有黄金制作的吊坠,又称金步摇,属于档次很高的头饰。 这支金步摇应该是送给她的,而那支金钗则是送给书剑的,柳乘风想得周到。 看看这支金步摇林韵宁盖上盒盖,转脸看向走进来的书剑,淡淡地说道:“柳乘风送来两支金钗,我准备还回去自己那份,你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一起还回去。” 书剑痛快地回道,随即问道:“不与柳乘风来往了?” 听她疑问,林韵宁皱下眉回道:“我虽不像那些闺阁千金谨小慎微,但也要注意自己的名声。” 书剑点头回道:“这话说得倒是,但你也没与柳乘风单独相处,每次不是都有我在场?” “是啊...”林韵宁肯定一句,随即说道:“但人言可畏,谁去管这里的是是非非?名声若是坏了,想挽救可就难了。” 她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概,书剑怔一下方才回道:“你是怕陈恪有想法?” 听她问出这话,林韵宁立刻回道:“怎会怕他?我是怕悠悠众口,与他有何关系?” 两人正说着,那个仆妇再次敲门进来、低声说道:“陈公子来了,给你和书剑买的礼物。” 陈恪给林韵宁和书剑各买了一个磨喝乐,一般手艺普通模样。 看着这两个磨喝乐,林韵宁和书剑就知陈恪买东西时不怎么上心,也没花多少文铜钱。 书剑立刻肯定,“糊弄我俩?” 林韵宁叹口气回道:“他不会买东西,也没钱。” 听她为陈恪辩解,书剑抬眼惊异地看向她,而她却沉吟一会起身说道:“我去与他谈谈,你不要跟着。” 说完这句话林韵宁走出屋去,扔下惊疑不定的书剑。 而陈恪这时也走出林韵泽的房间,坐在池塘边的青石上看着水里的锦鲤发呆。 林韵泽正专心书写一篇文章,他不好打扰。 而林毅之正在书房里写奏折,他也不好打扰。 于是怡然自得地坐在池塘边的青石上,默默地看着水里游动的锦鲤,感受着微风轻轻吹拂着柳枝,看着平静的水面上摇曳着一片片荷叶,水里的锦鲤不时吐出一串串泡泡。 这座小院的景色宜人,虽然只有三进二十余处建筑,但亭台楼榭却一样不缺。 这是一座官宅,身为从三品高官的林毅之,不仅每月收入很高的俸禄,就这处官宅的布局也十分不错,还有一座小小的池塘。 兴京不差水源,金水河、惠民河、蔡河、兴河、五丈河穿城而过。 这些河流的名称与那个世界没什么不同,除了兴河,那个世界叫汴河。 还有兴京,那个世界叫汴京。 除了这两处外,这里与那个世界的史上记载没什么不同,这里也有老君山,但他没想去寻找那棵巨树。 清凉山里的遭遇让他明白了,没必要再去求证。 而他这个客居人也在慢慢融入这个世界,唯一想起那个世界的只有父母的坟墓。 想到这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父母的坟墓没在这,纵然融进这个世界他也只是一个客居人而已。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的他轻轻摇摇头,随即看见旁边站着一道高挑的身影。 于是继续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发呆,林韵宁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她是那个陈恪的未婚妻,两人唯一的关系就是如何解除婚约而已。 但他却不能给林韵宁提供任何不利于自己的借口。 许多人正在寻找整他的借口,到时被砍头的是他、被打板子流放的也是他。 他是一个实验品,那股神秘的力量将他送到这个世界,只因这里也有一个陈恪,可以冒名顶替。 而他却是主动凑上去的,来到这个世界怨不了别人,这都是巧合。 他想的明白却一直不愿承认,可突然间他就肯定了,不承认又能如何! 无奈地仰头看天,这颗发着红光的火球照亮了这片大地,但也掩盖了一双窥视这片大地的眼眸。 再次无奈地轻轻摇摇头,却看见这道高挑的身影已站在自己身边。 这时他就不能装着看不见了,从容起身拱手一礼、淡然说道:“林小娘子。” 林韵宁则蹲身回礼、轻声说道:“想找你谈谈。” 她很坦诚,直抒来意。 可陈恪却并不想跟她谈谈,淡淡地说道:“很抱歉,陈某身处困境,无法给小娘子提供不利自己的证据。”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一事,顿一下继续说道:“昨晚那位公子说某‘粗鄙’、‘下作’,小娘子可以这个理由解除婚约。” 他说得坦诚,可林韵宁竟低声问道:“我昨晚说你‘过分’,你生气了?” 她以为陈恪仍然耿耿于怀。 而陈恪却不在意,“我的为人既是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至于别人说什么,我不放在心上。” 他对林韵宁昨晚的态度确实没当回事。 而林韵宁却脸色一变,随即轻声说道:“我为昨晚的那句话向你道歉。” 见她表达这个态度陈恪微微一怔,随即回道:“你没做错何必道歉?” 这是他的心里话,林韵宁站在柳乘风一边是应该的。 可他这个态度却让林韵宁轻轻抿抿嘴,缓缓说道:“我找你一是道歉,二是想提醒你,你的讲学很好,可超出了已经形成的理念,这么做对你很不利。” “我理解你的心情,还是想劝你慢慢来,循序渐进才能避开各种暗箭飞刀。” 林韵宁好心提醒,想让他放慢作妖的脚步。 而他沉吟一下缓缓说道:“你知道人能活多少天吗?” 林韵宁愕然摇头。 他淡淡地说道:“人只能活在今天当下,昨天是为今天活的好坏做准备,而明天如何则只有天知道,我不知道。” 听这个答案林韵宁愕然,再听他淡淡地说道:“知道今天该做什么已经足矣,何必担心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人总要按照一条理想中的路去走,该死的时候也要勇敢地去面对死亡。” 说到这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拱手说道:“你的好意心领,我去看看林兄所作的文章,就此告辞。” 言毕转身往林韵泽的房间走去,而林韵宁的脸上却露出复杂的表情。 她不理解陈恪说的一席话,却知道陈恪好似悟到了什么。 她不知道陈恪突然悟到了什么,却知道陈恪确实不想跟她谈谈。 她不知道陈恪为何不想跟她谈谈,却知道陈恪是真心想解除这个婚约。 但他现在面临困境,确实无法给自己提供解除婚约的借口。 可她这时真的想解除婚约吗? 她不知道,也不明白陈恪为何真心想解除婚约? 她有一位从三品的高官父亲,自己的相貌也是极美的。可陈恪就是想解除婚约。 他的坚决态度让林韵宁仔细思考一番,想到那一天她的脸色变了。 那一天她和柳乘风在小巷路说话,而陈恪却被婵儿追进了小巷路。 当时的他俩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知道后陈恪就想解除婚约了。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原因。 第64章 养育之恩 林府的人口不算多,一家四口加仆人、仆妇、侍女,全家二十余人。 在这些人中有七个未嫁之身,林韵宁和书剑与五名侍女一起对月穿针。 看着林韵宁和书剑熟练地穿针引线刺绣手中蜀锦,林毅之满意地笑了,然后转对陈恪说道:“你父知道宁儿学武习医,多次来信让为叔督促宁儿学习四书五经及针线手艺。” “可为叔公务繁忙,多亏你婶娘劳心劳力,不仅让宁儿知书达理,连这针线的手艺都没落下。” 他一语双关,让陈恪知道林韵宁是多么优秀,也让自己的夫人感觉欣慰。 而陈恪却无话可说,唯有拱手表示认同。 原来陈唐知道林韵宁学武习医的事,那个陈恪也当然知道,林毅之说这话就有一层意思了,你父子知道这事,不能按闺阁标准来要求我的女儿。 林毅之想得周到,一个学武习医的女子,她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应该与其他女子不同。 这个时期尚未出现理学,礼教还没达到辫子王朝那种恐怖的程度,女子抛头露面属于正常现象,夏季的街上经常看到那些身穿褙子、露出抹胸的女子。 但她们都是劳动妇女,或者摆摊设点、或者打工赚钱、还有拎着食盒送外卖的女人。 这里真有外卖行业,明确了地点、价格,到时就有人将食物送上门去。 但落后的是没有手机,不能采取微信支付的方法,老顾客可以赊着,新顾客则当面付清费用。 兴京和汴京的生活没什么不同,既有辛勤劳动的妇女,也有贵妇千金。 贵妇千金也穿褙子,但里面却是高档的蜀锦,裁剪得体的罗裙。 褙子这种坎肩式的衣着对她们来说只是装饰品,肩上再搭上一条披帛,迈着八公分的淑女步,妥妥一个仙女形象。 “这个时代的仙女形象还是褒义词。”陈恪在心里不得不解释一句。 而在男女接触方面也没那么严格,夫妻可以牵着手逛街,夫妻之外的男女不是单独相处,没人会说什么。 这个时期的青年男女经常组织诗会、踏青、秋游等活动,男男女女走在一起也是正常现象。 林毅之所言就是这个意思,素来喜欢身着男装的林韵宁与那些闺阁千金不同。 那些闺阁千金喜欢抚琴吟诗再来个闺蜜聚会。 而林韵宁却喜欢游山玩水踩青踏绿,还喜欢以武会友、市井打架,然后号脉开药让对方尽快恢复健康。 林毅之在台县当了三年知县,赔出的医药费就有一年的俸禄。 又经历了沁县三年,再去江宁府担任知府,这时林韵宁总算长大了,原来那个小霸王的形象逐渐消失,但还是喜欢游山玩水。 待他就任吏部左侍郎,带着夫人、儿子乘船北上,而林韵宁却和小姑奶奶一路玩山游水走进京城。 林毅之无奈,林韵宁的靠山是自己的小姑,一位虔诚修道的修行者。 而陈恪不知林韵宁的这些经历,却知道林毅之说话的含意,“不要拿她与那些闺阁千金相比。” 而他也没想比,来于那个世界的他不保守,只是奇怪林毅之的态度,好像确定了两人的婚约。 这是他不能理解的,却不知谭远忠昨天跟林毅之说了一席话,“我仔细研究了陈恪的讲学内容,发现他的讲学风格别具一格、发人深省,其意之深需反复琢磨,其所讲内容必然流传后世。” 谭远忠的一席话明确了陈恪的学术地位,能流传后世必然史上有名。 包拯也曾说过,仅凭陈恪的那首《破阵子》就能史上有名。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他是文人,也喜欢这首慷慨激昂的词。 于是愈发喜欢陈恪,觉得这个女婿真不错。 当然,做出这个肯定是有保障的,他当过知县、知府,审过很多案子,熟悉“大兴律”,知道以陈恪的讲学内容定不上“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名,唯一担心的是名落孙山而已。 这是他矛盾的地方,不能金榜题名就无法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和财富。 而林夫人和林韵泽与他的态度一样,但林韵泽提出一种可能,“如谭相为主考官,胡师为批卷官,结果如何?” 林韵泽说话打开了林毅之的思路,他在朝中已敏锐地发现太后对范泰等人的不满,这次与律国谈判,太后竟让谭远忠主持,而不是范泰。 而皇上却对太后越来越恭顺,母子关系愈发和谐了,这种和谐关系让太后愈发疏远范泰等人。 这是谭远忠分析的,而他十分担心一件事。 林毅之也十分担心,却没办法预先防止。 在这件事上他没法与林韵泽商量,林韵泽能够看出问题,却没办法解决问题。 但他可以与陈恪商量,陈恪是他的准女婿。 林韵宁和书剑圆满完成了对月穿针节目,林家的夜宴也就结束了。 林韵泽回屋修改他的文章,陈恪说他的文章又臭又长,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林夫人与林韵宁说话,这是娘俩的悄悄话,男人不能听。 而林毅之带着陈恪来到后院的池塘边,坐在水榭中说出心中的忧虑,“太后与皇上的关系愈发和睦,太后逐渐疏远范泰等人,这是好事。” “但范泰等人绝不甘心,为叔担心他们利用律国使团进京之时,做出不利大兴王朝之事。” “可想来想去却不知他们会怎么做,更不知如何预防,为此烦恼不已,不知贤侄可有什么良策?” 他真会问人,这种事没头没脑,谁会知道他们要怎么做? 陈恪当然也不知道,沉思一下突然灵光一闪,轻声问道:“皇上的生母是谁?” 他想起了北宋的“狸猫换太子”案。 但这是虚构的评书,北宋的刘太后虽然贪恋权势,但为人并不坏。 而宋仁宗赵祯是被杨太妃抚养长大的,身世没那么惨。 问题是刘太后一直压着他让他产生了逆反心理,得知自己的生母是李妃,直到李妃去世母子也未能见上一面,为此与刘太后闹得很不愉快。 赵祯一直认为刘太后虐待自己的生母李妃,直到刘太后去世赵祯掌权,为证明刘太后虐待李妃而开馆,发现李妃去世后身着太后之冠服,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此后对刘太后的家人一直照顾有加。 这是“宋史”记述的内容,应该出入不大。 陈恪想起这事,于是想到范泰他们可能从此入手,只要离间太后与皇上的关系既可。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问起这话,让林毅之想到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太具体,具体到林毅之的脸色变了,低声回道:“皇上是杨妃所生,但因杨妃身体不好,从小由刘太后抚养长大。” 听到这个回答陈恪露出苦笑,这里的情节有所不同,可刘太后作为养母,真没必要死握着大权不放。 面对这种局面,陈恪只能用这句话解释,“权力有毒。” 可林毅之却不考虑有没有毒的问题,这是阴谋,但这个阴谋好像没法解。 而陈恪却还是有办法,淡淡地说道:“生而不养,断指可还;生而育养,断头可还;不生而养,一世难还。” 他将那个世界的网络语言说出来,心里还不以为然,他认为“生而不养,仇深似海。” 可在这个世界却不能这么说,于是引用了这句话。 李祯没必要为了死去的生母与刘太后反目,杨妃生了他,却是刘太后将他养大,虽然这期间会有严格管束与少年叛逆的矛盾,但养育之恩大于天。 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至于李祯听不听那就是他的事了。 他不会去考虑这件事,通过与林毅之的对话,心里突然升起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与生恩养恩没关系,但与读书人的关系很大。 想起这篇文章他挺好奇,不知孔乙己与狸猫换太子之间有何必然联系? “我的思维是跳脱式的。”他只能这么解释。 第65章 瓦解阴谋 身着襴衫的林韵宁不得不将下摆掖在腰带上施展轻功,带着书剑越过这堵高墙进入院内,一路躲躲闪闪最后躲在这个墙角边,听远处传来那道清朗的声音。 “鲁镇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 这道清朗的声音好似在讲一个故事,故事里只有一个名字——孔乙己。 她来得很是时候,从头至尾听他讲完,然后一片寂静。 这个故事的结局很不好,“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他讲这个故事时给人一种十分压抑的感觉,闷得人好似喘不过气来。 这个故事的结尾还非常凄惨,不合大兴人的美好心态。 可这个故事却好似蕴藏了一个很深的道理,大家都在琢磨其中的三味。 过了几分钟后,那道清朗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是我昨晚梦到的一个故事,觉得有趣所以讲出来。” “请大家注意,这里有几个关键点,第一个关键点是孔乙己身材高大。” “第二个关键点是他连个秀才都不是,靠给人写字来维持生计。” “第三个关键点是他偷书,并因此而‘大约的确死了’。” “后面这句话是第四个关键点,什么叫‘大约的确死了’?” 他提出一个疑问,却没人回答他。 于是他自问自答,“没人关心他到底死没死,所以才会出现大约、的确这么矛盾的词语。” 听他解释林韵宁轻轻点点头,这个词用得很妙。 众人也点头,这个词确实生动体现了这一点。 大家认同这个观点,听陈恪继续问道:“孔乙己是个悲剧人物,但通过这个人物的人生经历我们能想到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没人能回答,林韵宁也答不上来,只能探出头去听他继续说道:“我们来分析这个人物,他很讲诚信,欠账一定要还。” “但他有偷书的毛病,还认为是窃而不是偷,而窃书是读书人的事,不能算偷。” “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只偷书而不偷别的。可大家不这么认为,不管偷什么都是偷,从这一点就应明白一个道理,你认为没用,大家承认才有用。” “我解释了第三个关键点。再说第二个,他连个秀才都不是。” “这一点很重要,童生到秀才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一个回字他知道四种写法也没用,还是没能成为秀才,足以说明靠考试往上走的路有多难。” “而第一个关键点是孔乙己身材高大,这个描述有何意义?” “这一句身材高大,寓意了健康的意思,孔乙己身材高大,应该可做很多事来维持生计,可他却只会给人写字,然后偷书被人打。” 说到这他闭嘴,给大家一个琢磨的时间,见大家轻轻点头方才继续说道:“给这位悲剧人物做个总结,就是读书读傻了。” 听到这个总结下面传来笑声,躲在墙角的林韵宁和书剑也捂着嘴笑。 却听陈恪厉声问道:“很好笑吗?” 听这道声音传来,林韵宁不由放下手板起脸来,再听他的声音传来,“当我们笑话别人傻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傻不傻?” “学识是用来开拓眼界提升智慧的,而同样读书的孔乙己却读傻了,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金榜题名吗?” “如果这是你的唯一理想就错了,金榜题名是一条路,但其他的路还有很多,这才是孔乙己给我们带来的启示。” 他再一次讲到读书明智多条路的理论,而且用一则故事来进行生动的阐述。 但没人相信这则故事是他梦到的,他们都知道陈恪为了阐述自己的理论,也是煞费苦心了。 他们对这则故事的内涵没有异议,读书明智多条路是一套十分明智的理论。 但仍然有人提问,曾毅起身问道:“请问先生、是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他问到关键地方了,而陈恪也知道他会问。 中午时分,他在来鹤翔书院的路上就听人议论,“听说了吗?皇上的生母是杨妃......” 他们果然这么干了,乞巧节的晚上,不仅是大家聚会的时间,也是散布消息的时候,夜幕下的嘴不容易被人发现,而议论的嘴都是传播消息的。 这则消息很快会传播到宫里去,也会让刘太后和李祯不知所措。 这时的李祯就不好办了,他必须对生母表现孝心,许多人认为生恩大于天。 下面的许多学子就是这么认为的,陈恪既然给他们机会,就要表达这个意思。 也有一些学子不表态,他们想听陈恪怎么解答这个问题,于是讨论的声音渐渐停止下来。 听下面没了动静,陈恪睁开双眼看看四周,淡淡地说道:“你们中有没有继母或养母养大的?” 下面没人回答这个问题,纵然有也不会起身承认。 于是陈恪继续说道:“当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首先要看到它的社会性。” “被抛弃的婴儿没有一点生存能力,必须有人抚养方能长大,所以朝廷设立了慈幼局。” “但在慈幼局外,也有许多善良的人收养了这些被遗弃的幼儿,这个养恩不大吗?” 说到这他闭嘴,扫视一圈周边,然后缓缓说道:“如果生恩大于养恩,那么每个女人都可以扔掉孩子让别人抚养,等他长大后,说一句我是你的生母就将孩子领走,这是什么结果?还有人会去抚养被遗弃的婴儿吗?” 陈恪连续问了两个问题,下面却是鸦雀无声。 于是他继续说道:“不管遗弃孩子的父母是哪种原因,当孩子由别人抚养时,这份生养之恩就已经转移了,这才符合社会性的需要。” “因为我们中的许多人没有被遗弃过,所以将生恩养恩混为一谈,这是血亲的需要、家族的需要,而不是社会的需要,更不是那些被遗弃婴儿的需要。” “你们记住,当你们宣传生恩大于养恩时,可能就有许多被遗弃的婴儿会被再次抛弃,那些善良的人只是心善而不是傻。” 最后这句话是被陈恪怒吼出来的,那些宣扬生恩大于养恩的学子纷纷低下头。 他们知道陈恪是真生气了,这位一向循循善诱的助讲第一次在讲堂上发出了吼声。 这声吼好似一头老虎在咆哮,让众人突然发现这位助讲很有脾气。 见他发怒,众人心惊之外还有些诧异,连胡缓和高适都诧异地看着他。 而林韵宁缩回脑袋转脸看向书剑,见她的脸色竟有点发白,知道书剑也有点心惊。 见她这副神情,林韵宁突然感觉有点好笑,老实人发威原来会有这个效果。 然后想起,在书剑的心里陈恪是老实人,而在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突然发现自己很笨,那个总是淡淡地老实人正在不断地作妖,如他真的老实又怎会作妖? 于是林韵宁发现了一个伪装者。 而张出尘和婵儿却知道这才是陈恪的本来面目,那个诡计多端杀伐果断的狗头军师就是这样。 她俩早就看穿了这个伪装者,这时毫不诧异地听他郑重说道:“我给这个问题下个定义,‘生而不养,断指可还;生而育养,断头可还;不生而养,一世难还。’” 他说出昨晚的话,然后厉声喝道:“诵之。” 曾毅立刻扬声吟诵:“生而不养,断指可还...” 当他朗诵到这时,曹汲等青年、王韶等少年立刻跟着念道:“生而育养,断头可还;不生而养,一世难还。” 后面这句话下面齐声朗诵,而陈恪却不满意,朗声说道:“不齐、重来一遍。” 曾毅立刻带头,整齐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陈恪还是不满意,厉喝一声,“大声念三遍。” 听他厉吼,曾毅绝不犹豫,曹汲和那些衙内们早已反应过来,许多太学生也明白了,连王韶和章惇都互视一眼。 于是一道直冲云霄的齐声朗诵从鹤翔书院传出,“生而不养,断指可还;生而育养,断头可还;不生而养,一世难还。” 这道声音反复念诵三遍,让鹤翔书院外的行人驻足倾听。 而坐在前排的胡缓和高适互视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俩明白,张出尘也明白,那个好似无法破解的阴谋被朗朗的诵读声彻底瓦解了。 第66章 一个良机 这个阴谋确实无法破解,生恩代表了孝道本来没错,但这是血亲家族的需要,也是大多数人的具体情况。 毕竟大多数人都是被自己的生身父母养大的,生恩养恩牢牢地凝结在一起了。 可对少数人来说,这个问题却深深地困扰着他。 从感情上他倾向自己的养父母,可孝道却让他倾向生身父母,这个要求让他无所适从。 李祯就是这样,当他得到消息,立刻陷入到无所适从的状态中。 他对自己的生母没什么印象,却是他必须尽孝的对象。 可问题是这位生母去世了,他怎么尽孝? 这个问题让他不知所措,却必须想办法去做,如不为生母尽孝他就是不孝子。 作为普通的不孝子后果很严重,作为皇帝的不孝子后果更严重。 他明白,却不知怎么做好。 而问题是慈宁宫那边竟然也没动静,刘太后束手无策。 他知道慈宁宫那边紧急召见了左相范泰和右相谭远忠,可临近中午这两位丞相走出了宫城,慈宁宫那边还是毫无动静,显示左右丞相也没想出办法。 面对这种局面李祯心急,可他唯一的参谋曾乐行却去了西北,他没商量的人。 于是张孜提醒,王寅就在福宁宫外值勤。 李祯立刻召见王寅,沉声问道:“朕有一事为难,可有提供良策之人?” 王寅毫不犹豫地回道:“陈恪善谋,必有良策。” 他对陈恪极有信心,陈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好吧、简单一句话,他就是有办法。 听王寅提到陈恪,李祯心里踏实下来,曾乐行临走时也是这么说的,“陛下如有疑难之事,可让小儿曾毅问策陈恪。” 曾乐行说这话也是无奈,李祯身边没有谋划献策之人。 同时也有点私心,借此机会让曾毅成为李祯的亲信。 李祯相信曾乐行,也相信曾毅和陈恪,这时再听王寅提到陈恪,心里立刻踏实下来,只等王寅结束值勤就去找陈恪谋划解决之道。 这个时间很难熬,李祯对茶点没胃口,连看奏折的心思都没有。 这时对李祯来说,时间是一秒秒度过的,就在下午两时左右,张孜急匆匆跑进福宁宫,张口就说:“陛下大喜......” 张孜叙事口齿伶俐,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陈恪在鹤翔书院将生恩养恩的问题解决了。 “生而不养,断指可还;生而育养,断头可还;不生而养,一世难还。” 这席话被学子们反复朗诵,不仅来往的行人听见了,监视陈恪的殿前司探子也听见了。 这些探子们反应很快,立刻借势往外传播开来,同时急报殿前司衙门,马忠得到消息立刻跑向慈宁宫,路上看见张孜顺便送个人情。 听张孜报告,李祯突然间轻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瘫软无力。 他可以放松了,陈恪给他解决了这场危机,以鹤翔书院被百姓重视的程度,这席话会立刻传播出去,大多数百姓也会认同陈恪的说法,养恩大于生恩。 达到这个目的没什么问题,大多数百姓都是又生又养的,不管是生恩大还是养恩大都没异议。 而他的危机却通过这席话解除了,轻松下来的李祯低语一句,“国士啊!” 然后直起身问道:“马忠去慈宁宫了?” 听张孜肯定的回复,李祯立刻起身说道:“摆驾慈宁宫。” 陈恪不仅给他解决了孝与不孝的难处,还解决了他与刘太后之间的尴尬。 “皇上不是刘太后生的,应该孝顺逝去的杨妃。”当这道声音飘扬在兴京上空时,他和刘太后就进入到一种尴尬的境地。 他俩名为母子,但中间差了血肉联系,在这种传言下面对对方就会进入一种微妙的隔阂中,时间一久就会生分起来,然后就是各自防着对方。 可陈恪却说,“不生而养,一世难还。” 他将这种养育之恩上升到最高境界,并得到三院师生的支持,这个理念的有效确立,让他与刘太后之间再无隔阂了。 李祯就是这么想的,还立刻前往慈宁宫。 而得到消息的刘太后正长出一口气,随后听说李祯来了,不由笑道:“速速让我儿进来。” 对刘太后而言,陈恪何止解决了眼前的窘境,也解决了一直困扰于心里的隐忧。 所谓“隔层肚皮隔成山”,李祯不是她生的,她就不能不担心,一旦自己没了权力李祯会怎样对她? 她不知道,所以牢牢抓着权力不放。 这是她一直担心的核心大事,刚才听马忠来报,陈恪喊出了“不生而养,一世难还”的口号,刘太后突然发现自己有保障了。 她不是李祯的生母,但给李祯的恩情却比生母还大,听到这个口号刘太后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突然间感觉自己真的很伟大。 这时再听李祯来了,刘太后立刻让他进来,母子俩一起吃中午的茶点。 娘俩这时胃口大开,一边吃着糕点喝着冷饮子,一边畅谈各种奇闻异事,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母子之情反而愈发牢固了。 这对母子是大兴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母子感情深厚的消息也是最重要的情报,就在刘太后和李祯吃着糕点说笑时,这则消息已传到各个衙门里了。 范泰得到这个消息,脸上勉强露出笑容,嘴里说着“大兴王朝之喜”,转身就摔碎了一只高档茶杯。 陈恪太可恶了,好不容易想出的最高阴谋,被他的一堂课就给化解了。 而谭远忠却正与林毅之商量对策。 林毅之说了陈恪昨晚担心的事,可这时说出就太晚了, 但陈恪说出的这席话却很管用,“不生而养,一世难还”,说的不就是刘太后和皇上的关系吗。 这句话说得真好,正好破解这个阴谋。 谭远忠这时就与林毅之商量如何将这句话传播出去,却见手下官员一头闯进来,嘴里说出一连串的消息,让谭远忠和林毅之先是愕然然后大喜。 他俩不用商量这事怎么办了,陈恪做了。 也不用考虑如何调解皇上与太后的关系了,母子俩正在慈宁宫享受天伦之乐。 得到这个消息两人欣喜,谭远忠笑道:“毅之、这个女婿选得好啊,老夫都羡慕了。” 林毅之急忙回道:“陈恪与小女尚未成亲。” 谭远忠轻轻摇摇头、低声回道:“这样的女婿还不紧紧抓住。” 林毅之立刻点头,他一定抓住,绝不能让陈恪跑了。 这时他的心里有底了,陈恪所为不仅会得到皇上的欢心,刘太后那边也不会差了。 有大兴王朝最尊贵的母子俩保着,“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帽子不会戴在陈恪的头上。 谭远忠提示了林毅之,而他的布局也要同时展开了。 他的布局很简单,调林毅之进京把住吏部这关,再调包拯进京守住京城这片地。 这个布局很高,高就高在林毅之和包拯都不是他的人。 他也不用指导他俩怎么干,林毅之不会推荐提拔重用考核不合格者,包拯也不会允许贵族大人及衙内们横行霸道,这两人都是极有原则的官员。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只要本着一份公心用人就可。 这时他还要考虑一件重要的事,曾乐行前往西北,谁来接替他。 刘太后正在考虑范泰推荐的人选,而这个时候正是自己进宫推荐人选的时候。 这是一次良机,无解的阴谋被彻底破解了,太后皇上母子关系和睦,刘太后对范泰的依赖就会更轻。 谭远忠相信这一点,以刘太后的聪明,不会想不到传言的出处,如果没有范泰的影子,谭远忠就把这只茶杯吃进肚子里去,还相信刘太后也会这么干。 于是他的机会来了,杨牧担任左武卫大将军是个合适人选。 第67章 我怎么了 有人曾告诉他,“好人与恶人的区别就是,‘好人不去琢磨怎么伤害人,而恶人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去害人。’” 这个说法绝对没错,但忽略了一件事,好人明知恶人会去害他,可他没有实力提前反击,也只能被动防守。 而陈恪没想给自己发一张好人卡,这个名称在那个世界是个贬义词,让他对好人这个词有些抵触。 但他也没想成为恶人,虽然这个词在那个世界越来越中性,但他还是没想成为一个恶人,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人陷害的人而已。 那些人想给他扣上一顶“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帽子,想彻底摧毁他的理论。 他们的目标是遏制他的实用主义理论推广开来,并不在意他这个人。 可现在不同了,他破坏了某些人的阴谋,这些人可能会想从肉体上消灭他。 陈恪深知这个道理,在喊出“不生而养、一世难还”的口号时,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他知道这么说的后果,但...人啊,该挺身而出时是不能往后退的。 他有这个觉悟,下课后听胡缓郑重说道:“我和高适与你站在一个立场。” 胡缓代表高适表态,绝对支持“不生而养、一世难还”的道德标准,有风有雨一起扛。 他俩的想法挺好,但文人的心与政客是不同的,文人善于文笔,政客善于暗箭,在政客心里,最好的办法就是干掉他一劳永逸。 而陈恪不怕文笔,但也不能害怕暗箭,对胡缓和高适表达了衷心的感谢,心里却不以为然。 阴谋者只会跟他玩暗箭,胡缓和高适帮不上忙。 但他的想法是否准确却需要验证。 他做好了准备,与胡缓、高适分开后,婵儿将他带到这辆豪华马车旁边,坐在车里的张出尘轻声说道:“你可知柳乘风昨天作了一首词.......” 昨天是七七乞巧节,柳乘风在漱玉馆作了一首《二郎神》——“炎光谢,过暮雨、芳尘轻洒......” 听张出尘轻声吟诵,陈恪微微一怔。 他知道这首词,那个世界的《二郎神》是柳永的作品,在这个世界竟成为柳乘风的作品了? 陈恪熟悉古代文学作品,从小就将这些作品作为提高记忆力的背诵内容,自然知道这首《二郎神》,还欣赏这首词的最后一句话。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等张出尘吟诵完毕,陈恪由衷赞叹一句:“好词。” “不错...”张出尘轻声回道:“这首词作得确实好,并于昨晚杨府夜宴中得到欧阳修的赞誉。” “但今早传播得太快就不正常了,这是有人在暗中推动,不排除将柳乘风推出来与你分庭抗礼的可能。” “凭心而论,你那首《破阵子》在意境、气势上都比这首《二郎神》强多了,但受众却不多,所以他们利用这个优势推出柳乘风与你争取人心。” 张出尘的分析很精辟,柳永在那个世界中得到女伎们极大的推崇,在市井中的名气非常高。 他是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做出一首词立刻在歌楼、伎馆中演唱,迎合了那个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社会需求,但也为他的仕途埋下了悲剧的一笔。 而对陈恪来说,柳乘风得到了柳永的词作又能如何? 他本就不想剽窃古人的诗词,他的理论也都是借鉴而来的,别说这个时代的柳乘风,就算那个世界来了一位教授,他也能与之理论一番。 那个世界的某些教授都是踩在云层上的神仙,他们不食人间烟火,搬运的都是西方的那一套,许多理论站不住脚。 而他却有自己的东西,不在意出了一个柳大才子,真心赞赏一番,听张出尘说出自己的推断不禁心里一动。 表面上的东西肯定吸引他的注意力,也会吸引某些人的注意力。 这一计可以称为声东击西,又可称为围点打援,在那个世界被老人家运用得出神入化,还被广泛展现在影视剧中,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一计,他就更知道了。 于是听张出尘继续说道:“诗词小道尔,柳乘风的词作温婉有余,无法与《破阵子》的意境相比。” “在学术方面他更无法与你比,这一点相信推他出来的那些人也明白,所以你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知你文武双全,但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发现危险立刻来我府躲避,你不是一个莽夫。” 说着话张出尘伸出纤纤玉手,这只如玉的手中托着一柄匕首,听她低声说道:“这柄匕首名为长春玉匕,是我祖传之物,送你防身。” 听其言他看向这柄匕首,见玉匕长十八公分左右,刀柄为上等青玉所制,刀鞘却是白色鳄鱼皮。 他不识货,也知这柄匕首是件宝物,急忙拱手回道:“此物贵重,我不敢收。” 他拒绝,却听张出尘轻叹一声低声说道:“你本是洒脱之人,何必推辞?” “而对我来说,赠送你这柄匕首也是为大兴王朝着想,你是难得的文武全才,我岂会容忍那些奸人害你?” “收下吧,不用担心我是笼络你。” 张出尘说出这话他就不能不收了,伸双手从她手中接过这柄匕首揣进怀里,看着婵儿跳上车,听车夫吆喝一声,豪华马车往外驶去。 而陈恪却将这柄匕首从怀里取出仔细观察,他对这柄匕首一见钟情,这时的他确实需要一件防身兵器。 他擅长射箭,可弓箭却是朝廷严禁私人拥有的利器。 他用刀剑也能比划两下,可这两样兵器却不能时时背在身上。 朝廷允许私人拥有刀剑,但背在身上跑出去,巡街的军巡铺、衙门的巡捕也要询问一番。 这是现状,所以人们最常用的兵器是哨棒,却不适用担任鹤翔书院助讲的他。 而这柄匕首却最是合适,可以将它绑在手臂上,用宽袖的襴衫遮盖毫无痕迹,也可以插在靴筒里,需要时蹲身拔刀即可。 他想好了佩戴的方式,再次将长春玉匕揣进怀里,然后赞叹一声,“好聪明的女人。” 这个聪明女人送他一柄堪称宝物的匕首,让他欠了一个很大的人情。 这个人情不能用“谢谢”来表达,所以他在接过这柄匕首时一言不发。 于是婵儿对他这个态度很不满意,坐在车上低声说道:“夫人将长春玉匕送给他,这家伙竟一言不发就收下了,好没礼貌。” 听她发牢骚,张出尘笑道:“他没说话才说明识货,这么大的人情,岂能说声‘谢谢’?” 张出尘高兴,陈恪收下长春玉匕就等于吞下了一颗诱饵,而她持着鱼竿早晚将这条大鱼钓上来。 她看好陈恪,这家伙杀伐果断敢作敢为,所思所想超凡脱尘,将来不能出将入相也是一位大儒。 而商人就要善于下注,她是一位优秀的商人,决定下注钓这条大鱼。 可婵儿却认为这个注下的有点大、低声说道:“夫人赠他匕首,也不用把长春玉匕赠他吧?那可是祖传的宝物啊!” 听这话张出尘一怔,她下的赌注确实大了。 长春玉匕是从她高祖那代传下来的,到她父亲这辈,若不是没有男孩,还轮不到她来继承。 她的高祖是大盛王朝的一员武将,对已经衰弱的大盛王朝忠心耿耿东挡西杀,可大盛王朝还是亡了,他也跟着最后那位皇帝战死在宫城里。 这柄长春玉匕是大盛皇帝赐给他的,他在战死前留给了张出尘的曾祖。 但张出尘的曾祖却不是一员武将,他喜欢做生意,还能在乱世中积累不少财富留给她祖父。 而他祖父喜欢珍宝玉器,于是在大兴王朝建立之初开设了一家藏宝阁,并传给了他的父亲。 到她父亲这一代却没什么开拓精神,守着一个藏宝阁心满意足,最后差点丢了祖产。 若不是张出尘与丰乐楼的最大东主李沂联姻,藏宝阁就守不住了。 可在最困难期间,她父亲和她也没想过将这柄长春玉匕卖了。 但在这时她却将这柄匕首赠送给陈恪,被婵儿提醒就有些迷惑了,“我怎么了?”这是她要思索的问题。 第68章 聘为幕僚 这个问题不好解释,她是当局者,思索的面也就比较窄。 她能想到的是陈恪具备投资价值,可年薪一万两的投资他不接受,理由是准备参加会试、金榜题名。 这个理由很强大,也预示了陈恪的野心,他要出将入相。 而张出尘也肯定这个理由,这家伙的能力确实很强,好像具备这个条件。 陈恪擅长军略,还在学术上充满了创新能力,这个表现让她意外,于是心生好奇,“陈恪还有什么能力?” 这是她能想到的,却无法解释赠他长春玉匕的具体理由。 于是张出尘给自己的理由是,“脑子一热。” 这个理由挺玄奇,可以解释任何事。 但婵儿却有自己的想法,低声说道:“夫人喜欢陈恪,就要想办法解除他与林韵宁的婚约。” “奴婢感觉林韵宁好像对狗头军师有好感了,这段时间与柳乘风的接触少了,这是不好的迹象。” 婵儿自小就跟着张出尘,两人的关系更像姐妹,张出尘宠爱婵儿,她说话也就没有顾忌。 可听她说这话,张出尘却感觉更玄奇了,“我喜欢陈恪?” 她觉得这事挺玄奇,需要好好想想。 至于陈恪与林韵宁的婚约问题,等想明白再说。 于是张出尘走了,林韵宁也走了,谢清邀她去漱玉馆鉴赏那首《二郎神》,她不好不去。 据说这首《二郎神》已被李漱玉谱了曲,并排练了舞蹈,初次表演只邀请有知识的朋友鉴赏一番。 但她没邀请张出尘和薛媛,她们只有一壶茶的感情。 李漱玉知道分寸,与张出尘和薛媛的关系需要一个契机才能彻底建立起来。 大家关注《二郎神》,但有些人更关注陈恪,于是知道他再次走进兴国府的府衙。 这次是包拯请他去兴国府衙。 当他走出鹤翔书院时,牛健力出现在他的面前低声说道,“包大人有请陈助讲。” 牛健力很客气,作为兴国府衙的巡捕都头,他有能力了解陈恪的一些情况。 然后知道他很有才,就是胆子有点太大了。 他推翻了前世大儒对《论语》的注解,甚至直指“君子不言利”的注解就是一句谎言。 对他这些言论,有人说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但牛健力却觉得没错,那些所谓的君子很爱财。 可他不明白陈恪为何要这么说? 陈恪是举人,未来岳父是吏部左侍郎,自身又有才华,金榜题名应该没问题,将来的前途一片光明。 可他却在不断地胆大妄为,引起许多大人物的不满,给他扣上一定“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帽子,被关进兴国府衙的大牢。 就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在意,走出监牢就要继续胆大妄为。 牛健力实在无法理解陈恪的思维。 但他知道国子监、太学院和鹤翔书院的许多师生十分崇敬他。 他还知道包大人对他十分尊敬,亲自走出办公房迎接他。 见到包拯,牛健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施一礼转身离开。 而包拯带着陈恪走进办公房,双方刚刚落座,包拯即开门见山:“可愿给我做幕僚?” 他一怔后笑道:“大人想保护我?” 包拯正色回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谁敢害你?” 他也正色回道:“您相信?” 见包拯不答,他继续说道:“有黑夜才有白天,否则谁知朗朗乾坤为何物?” 他说了一句辩证的话。 而包拯轻哼一声回道:“休把兴京想得那么黑暗,老夫来了,就要将兴京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他有点理想化,而陈恪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郑重说道:“您还是尽快组织力量清理河道吧,万一暴雨倾盆,兴京城内成为一片汪洋,您就是那个倒霉蛋。” 听他提到防汛,包拯愕然问道:“会有洪水?” 他沉声回道:“今年的天气有点反常,高温持续不退,一旦有股强冷空气过来,出现暴雨的可能性极大。” “据我观察,城内的几条河道好似几年未予疏通清理,一旦暴雨倾盆而下,内涝必然发生,您还是先做好这事吧。” 听他说得肯定,包拯轻轻点点头、肯定道:“你提醒我了,但...” 见包拯迟疑,他问道:“差钱?” 他知道府衙的一些潜规则,上一任不会给下一任留下多少钱,不给他背个债务就算讲良心。 这个潜规则从古至今一直存在。 他见自己猜测正确,继续给包拯出主意,“大人可一边上报朝廷,一边邀请兴京的豪商开会,以兴国府衙的名义向他们借债,待朝廷拨款后还给他们就是。” 他给包拯出了一个地方债券的模式。 可包拯迟疑,他做地方官时也做过这种事,但不是以地方官府的名义借债,而是请这些商人慷慨解囊共襄义举,事后送块牌匾给与表扬了事。 但陈恪认为这样不妥,轻声说道:“疏通河道,捞出的淤泥可做成肥料卖给农户,如捞出贵重物品可委托商家拍卖,所得利润可作为出资商家的款项利息。” “这么做官商两清,也为以后的合作埋下伏笔,不要总拿官府的权威压人,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番话让包拯沉吟一下,随即决定,“就这么做。” 他是一个有魄力的人,认定陈恪说得有理,立刻坐到书桌旁书写奏折。 写完奏折后方才想起幕僚的事还没落实,抬眼看见陈恪淡然地喝茶,不由微微一笑,低声问道:“关于幕僚...” 说到这他顿住,给陈恪讨价还价的机会。 陈恪当然知道他的用意,放下茶碗低声说道:“不能影响教学的事。” 包拯点头,接受这个条件。 陈恪再说:“每月十两纹银。” 这话他是咬着牙说的,生怕要高了。 可包拯却立刻表态,“可以。” 见包拯这么痛快,他懊悔地问道:“是不是要少了?” 包拯笑道:“原准备给你十五两的。” “那就十五两。” 他回的挺快,包拯拒绝的也挺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不是君子。”为了多五两银子他也要这么说。 可包拯却回道:“你是一位真君子,就这么定了。” 包拯挺抠,为了省五两银子,痛快地给他戴上一顶真君子的帽子。 但他不稀罕,为表示抗议,拒绝住在兴国府衙内。 “别想让我十二个时辰打工。”他这么说。 “你必须随叫随到,否则扣你工钱。”包拯这么说。 他笑一声,拱拱手施施然走了,身后传来包拯的笑声,“嘿嘿嘿...” 听这道笑声他就严重怀疑其中有鬼,包拯可能准备每月二十两纹银,他真的要少了。 生出这个想法他就知道犯了一个错误,未经调查就擅自决定薪酬多少,给出的价格一定很低。 于是自我安慰一下,“这个薪酬应该是无产阶级吧。” 可随即想到,“这个时代无产阶级不吃香。” 然后决定,“在这个时代,我还是努力成为有产阶级吧。” 这样想来想去他的心态平衡了,然后想到当前的局面立刻转变了思维,“当务之急还是保住命再说。” 包拯还是理想化了,绝不相信有人会要他的命。 但陈恪相信,伸手摸摸怀里的长春玉匕,大步往王员外精舍走去,准备关起门来研究一番匕首的用法。 他的想法挺好,但在精舍外遇到了林孝,还严肃地对他说道:“老爷要你今晚去林府吃饭。” 通过林孝的嘴,陈恪知道林毅之要与他商量一些事。 而他还不能不去,脑瓜一转就想到今天的教学内容。 “不生而养、一世难还”的口号是他喊出来的,林毅之找他可能就是这事。 他想得明白,痛快地跟在林孝身后往林府走去,边走边想,“今晚省了一顿饭钱。”他在某些事上的思路总是往好的方向想。 第69章 有人推动 林夫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宁儿与京城才女谢清去参加一个诗会。” 谢清在大兴文坛上很有名,林夫人肯定林韵宁的这位良友。 她有自己的考虑,林韵宁好武还喜欢医学,与才女谢清在一起也能增加点文雅之气。 但陈恪却不这么想,才女不一定是良师益友。 他有一支少年侦查队帮他收集名人的各类信息,通过各种信息的汇集和分析,他对谢清的评价是“好赌、好酒、好浪漫,是婉约词的代表人物。” 做出这个判断他发现谢清与那个世界的李清照很相似,而他对李清照的为人评价很一般。 李清照的词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除了那首《夏日绝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首诗确为千古名句,透出了强烈的爱国情怀,但可笑的是,这首诗是在她仓惶逃往江东的船上创作的。 她是女人,可以过江东,顺便讽刺一下过江东的男人,这里的含意就比较深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一位优秀的女词人,如果不是与她同时还有一个梁红玉的话。 梁红玉在后世的名气没有李清照大,她不会作诗填词。 但陈恪如回到那个时代并还有一个姐妹,一定会让她与梁红玉交往而不是李清照。 同样一个道理,陈恪就觉得与张出尘交往好于谢清。 张出尘是实用主义者,而谢青却是一位浪漫主义者,为人处世还是实用些比较好。 陈恪就是这么想的,嘴上还说了出来,“婶娘、谢清确是才女,但才女却未必是好的朋友。” 听陈恪这么说林夫人愕然,她不明白陈恪的意思,京城四大才女,谢青才是真的才女,而张出尘、薛媛和李漱玉只是为了凑数而已。 张出尘以经商出名,却未体现出文才。 薛媛喜欢诗词歌赋,却没什么出彩的作品。 李漱玉擅长古琴,并被称为古琴大家,但在创作方面却没什么建树。 她们三个只是比较有名,于是好事者将她们三个与谢清并列为四大才女,这样说起来比较好听,往往许多事就是这么简单。 而林夫人却想复杂了,“陈恪是怕谢清将宁儿带坏了?” 她有这个想法并不奇怪,陈恪有才,却不一定想娶一个有才的女子,可能贤妻良母才是他对伴侣的要求。 而林毅之和林韵泽也有相同的想法,林毅之缓缓问道:“宁儿在京城没有手帕之交,你觉得她跟谁交往为好?” 这句问话藏着一个陷阱,陈恪想都没想就回道:“我与女子没有交往,只听说谢清好赌、好喝,从而认为不是良友而已。” 他没跳进陷阱,于是林毅之再问:“你不是与张出尘熟悉吗?” 林毅之问到张出尘,陈恪坦白他俩的情况,“小侄与张夫人之间只是东主与助讲之间的关系。” 他与林毅之说话十分小心,而张出尘在刘太后面前说话更小心。 今天发生的事让刘太后关注陈恪,安排薛媛带张出尘入宫陪她共进晚餐。 席间说了一席闲话后刘太后突然问道:“出尘、你对陈恪怎么看?” 这个问话早在张出尘意料之中,立刻轻声说道:“启禀太后,臣女在定军城的城主府初次遇到陈恪,觉得此人杀伐果断。” “随后被带进定军山加入女营,听说了一些事,又觉得此人面冷心热,极守规矩。” “臣女还亲眼目睹了火烧定军山峡谷一战,又觉得此人的运气极好。” 张出尘避开了陈恪箭射马师利一幕,将陈恪的谋划纳入到运气之中,然后继续说道:“回到京城后,高山长为他亲来寒舍讲情,臣女知道陈恪也来了京城。” “当时不得不给高山长一个面子,事后安排婢女婵儿前去听课,想找个合适的借口将他赶出鹤翔书院。” “可婵儿回来跟我说起他的讲学,他对曹刿论战的讲解让我大为新奇,于是第四天前去听讲,他讲的是“‘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其见解让臣女耳目一新。” “这些天臣女经常去听陈恪讲学,认真总结一下,他的讲学主要分两个内容,一是让学生们不看表面文章,而是深挖文章的背影和意义。” “二是提倡知行合一,鼓励学生读书明智多条路,不要死抱着金榜题名不放,为此还编了一个小故事,名为‘孔乙己’......” 张出尘有准备,将“孔乙己”的故事从头至尾叙述一遍。 这个故事讲完了,刘太后不说话,薛媛唉声叹气地说道:“听这个故事感觉好压抑,饭都吃不下去了。” 刘太后也叹口气说道:“是啊、好压抑。” 然后缓缓说道:“安定城之战后,谭相曾跟哀家奏报过小部队的详细情况,对陈恪的评价是有谋略,但运气才是取胜的关键。” “他以六百人偷袭定军城,若不是那场突发的大风,小部队可能全军覆没。” “而定军山峡谷一战也是如此,若降下大雨,火攻计划前功尽弃,小部队立刻陷入律军追杀的困境。” 听刘太后说这些,张出尘不以为然,任何计划都有漏洞,小部队躲在定军山里不动弹,也可能被律军追杀。 但不可否认,陈恪的运气确实好。 可从另一方面想,没这个运气,陈恪应该也有办法解决面临的问题,只是不会取得那么大的效果而已。 她研究过,陈恪的打法很有特点。 他率小部队进入定军城,不是去偷袭律军囤积的辎重,而是去绑架律邵宗。 因为陈恪明白,辎重一定有重兵把守,小部队化妆成律军也进不去。 而去城主府就不同了,没人会想到他去绑架律邵宗。 陈恪的战略很明确,绑架律邵宗,引诱马师利进入峡谷,然后夺回秦关城。 他的打法一环套着一环,绝对不是心血来潮的蛮干。 但这里有个问题,不知律军在粮草辎重未被烧毁的情况下,陈恪能否夺回秦关城,就算夺回秦关城,面对律军主力的反攻会怎么办? 这是一件挺让她好奇的事,但她没问,因为时机未到。 但她想过,陈恪一定想到了这点,而且有办法。 这是一套连环计,一环套一环地展开,直到取胜或者无计可施为止。 张出尘相信自己的判断,但不敢否定刘太后的看法,知道刘太后不认为陈恪的谋略很高,所以也就没在意他。 而出现这种情况也与曾乐行有关。 杨牧认为陈恪极有谋略,在给曾乐行的信中详细说了自己的看法。 曾乐行信重杨牧,接受他的看法,也如实向李祯做了汇报。 可事后却发现这里有漏洞,一旦刘太后知道这件事,必然加重对李祯的猜忌。 于是安排心腹幕僚模仿杨牧的笔迹写了一封信,再将这封删删减减的信交给了谭远忠。 当谭远忠看到信首写到,“敬呈曾大将军并转谭相”后立刻接受了这封信,还将这封信上奏刘太后御览。 得到这个消息曾乐行就知道这事闭环了,派出心腹前去安定城通知了杨牧。 所以刘太后知道陈恪,却不知杨牧对陈恪的评价,就没将陈恪当回事。 但陈恪的胆大妄为让刘太后关注他,今天一句“不生而养、一世难还”,让她突然发现陈恪的利用价值。 刘太后不重视鹤翔书院那帮少年,可不能不重视太学院,那些太学生的金榜题名率很高,影响也大。 而国子监的那些生员们都是衙内,他们的态度将会影响那些贵族和高官的想法。 陈恪对他们的影响极大,从整齐的念诵声就能知道。 得到这个消息,刘太后想到一种可能,陈恪的态度很坚定,太后与皇上就应该是最亲密的母子关系,而她需要这种坚定的态度,不论是不是掌权,李祯都不能跟她翻脸。 这是一个坚实的保障,当人们都认定这层关系时,自己就可进退自如了。 而认定这层关系需要一个有声望的坚定的倡导者。 陈恪就是这个倡导者,还得到胡缓和高适以及大多数国子监、太学院师生的支持。 但这样还不够,陈恪的名气不大,等他辩经之后名气再上一层,影响的范围就会更大一些。 刘太后的想法明确了,让薛媛带张出尘进宫,用张出尘控制陈恪。 她是太后,陈恪是助讲,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的太悬殊,她不能亲自出马笼络陈恪。 她有些着急了,因为听说了那首“二郎神”,也知道柳乘风是杨国斌的外甥,还知道有人在大力宣传柳乘风。 这首词确实不错,对喜爱诗词的大兴人来说,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词会让他立刻闻名遐迩,陈恪进行一百堂内涵深刻的讲学,也不如一首好诗词更有用。 在这一点上刘太后有些无奈,陈恪做过一首“破阵子”,不论在意境还是气势上远远超过“二郎神”。 可这首词不是娱乐词,其传播的速度远远没有“二郎神”快,何况还有人在大力推动,今天就有人将“二郎神”谱成曲,还专门举办了诗会进行传播。 刘太后得到消息,漱玉馆正在这么做。 第70章 有人提议 “炎光谢,过暮雨、芳尘轻洒......” 柳乘风的吟唱伴随李漱玉的琴声、舞女的伴舞,引来满堂喝彩。 一曲唱毕,谢清转对林韵宁说道:“玉树临风的柳公子,才华也是当世翘楚。” 林韵宁轻轻点头,这首词确是佳作。 这时却传来何潘仁阴阳怪气的声音,“柳公子大才,如与陈恪辩经一定完胜,何不主动报名?” 何潘仁话出有因,朝廷下达辩经的决定,成立了辩经领导小组,却无人报名参与。 出现这种情况存在多种原因,自持身份者、无可辩驳者、静观者......由此种种,就是没有报名者。 由于朝廷的辩经决定,让更多人开始关注陈恪,许多人从各种渠道了解他的讲学,然后出现了各种反应。 “其言甚是有理啊!”这是支持者。 “悖论。”这是反对者。 “其言大有深意,需要研究一番。”这是研究者。 但不管是支持者、反对者还是研究者,均无驳斥的坚实理论。 据传隐居在洛阳的大儒石镇对其言论不予理睬,更无辩经的打算。 石镇自持身份,而其他有名的儒者也是如此,赢了不会增加多少名气,万一输了呢? 这些名人不愿出头,那些想出头的无名之士又受到种种限制。 辩经领导小组规定的很明确,报名辩经者可以不限年龄,但必须是举人以上的身份,并在当地具有一定名气,得到当地官府的保举,再通过辩经领导小组的面试,方能取得辩经的资格。 这项规定限制了许多跃跃欲试者,特别是面试一关就让许多文士望而却步。 辩经领导小组是由太学院山长胡缓、国子监祭酒李仲文、直秘阁学士苏林组成。 这三位都是饱学之士,特别是胡缓,公认的大兴王朝第一教书先生、皇上的老师,光这个名头就能吓退不少人。 对这些举子来说,参与辩经弊大于利,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明年三月的会试,如在辩经中出现差池,肯定影响会试的成绩。 这些顾虑让众文人士子却步,于是出现了辩经的风声挺大却无人参与的窘境,民众渐渐对辩经之事失去了兴趣。 在这种状况下,柳乘风的一首“二郎神”让他大放异彩。 这首词清丽柔婉,一经推出立刻得到秦楼楚馆的青睐。 而李漱玉的动作最快,今晚就举办了诗会,这首配曲的“二郎神”成为她的佳作,一番歌舞之后,明日必然传播于兴京的大街小巷。 李漱玉有这个信心,柳乘风当然也有这个信心。 可何潘仁竟让他去与陈恪辩经? 于是柳乘风陷入到窘境之中,他反对陈恪的理论,却不知如何去驳斥,听何潘仁所言,立刻处于宕机状态。 这时的他很矛盾,他用一首词名噪京城,大名一定会传播到整个大兴王朝,甚至名扬律国,风头已盖过陈恪,这时与陈恪辩经,一旦输了,获得的偌大名气瞬间烟消云散。 他没把握能赢陈恪,那些理论他也研究过,越研究越没把握,可面对何潘仁的提议却不知该怎么办? 柳乘风无措,他的应变能力不是很强。 而谢清、李漱玉等人也不言语,等着柳乘风回答。 这时林韵宁忍不住了,冷冷说道:“何讼师的口才无人能比,为何不去与陈恪辩经?” 林韵宁出面,何潘仁转眼看向她,轻笑一声说道:“林小娘子真是关心柳大才子啊!” 听这话的韵味,林韵宁突然发现自己冒失了。 再听何潘仁回道:“本讼师精通大兴律,如陈恪愿与我辩论大兴律,本人愿意奉陪。” 何潘仁很有信心,而林韵宁也轻松下来,何潘仁并不知道自己与陈恪缔结婚约的事。 她不再说话,而柳乘风也找到了借口,“如陈恪敢与我一比诗词的高低,我愿奉陪。” 他俩一个要与陈恪谈律法,一个要与陈恪比诗词,语气中自信无比。 于是谢清笑道:“好主意,为何非要与陈恪辩经,可以放出风去,何讼师与陈恪谈律法,柳公子与陈恪比诗词,看他如何应对?” 听到这个提议众人纷纷应“是”,而林韵宁却心事重重。 陈恪作过一首“破阵子”,但不能说他擅长作诗填词,而他从未谈过律法之事,更不可能与何潘仁相比。 如他两人真的出面挑战陈恪,在众人不怕事大的心理下积极推动,陈恪必将陷入被动状态。 想到这林韵宁坐不住了,找个理由走出漱玉馆,匆匆来到王员外精舍却扑了一个空。 王韶诧异地看着她,不解地说道:“先生去林府了。” 他不能不诧异,这位俊美的女扮男装者好像与陈恪关系不一般。 他想等陈恪回来询问一番,而林韵宁转身往家走去,走进林府却知陈恪已经离开了。 陈恪婉拒了林毅之的提议,现在的他担任包拯的幕僚,住在林府会引起歧义。 他说的委婉,但林毅之知道歧义在哪,无奈下只能同意他的意见,继续住在王员外精舍。 听林夫人说起这事,林韵宁有种感觉,他不想搬到林府来住。 然后听林夫人说道:“陈恪反对你与谢清为友......” 林夫人叙述了陈恪的原话,继续说道:“谢清好赌、好酒,确实不是良友。” 她接受陈恪的意见是因林毅之已明确态度。 林毅之不想等金榜题名再让两人成婚,这么做的功利之嫌非常重。 而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好,林毅之准备赌一把,还得到林韵泽的支持。 见夫君和儿子都这个态度,林夫人自然转变了立场,考虑问题从陈恪的立场出发。 陈恪不喜林韵宁与谢清交往,那就不交往了,女婿总比外人重要。 这是林夫人的想法,却遭到林韵宁的反驳,“谢清有才,她好赌、好酒与我有何关系?” “我俩是手帕之交,日常也谈得来,与她在一起让我增长了不少见识。” “不知陈恪为何这么说?但我俩尚未成婚,他无权管我交友的事,何况是否与他成婚尚未确定。” 林韵宁坦言,林夫人知道她对婚约的态度,应该理解。 可她想错了,在林毅之和林韵泽都支持履行婚约的情况下,林夫人的态度非常坚定,“什么叫婚约尚未确定?你与陈恪的婚事已经定下,他是你的未婚夫君,有权管你的事。” “从明天开始你不得与谢清来往,做不到就不要出门了,在家好好想想。” 林夫人的态度非常坚决,给林韵宁下达了禁足令,然后起身走出屋去。 她很生气,林韵宁太不听话了。 林韵宁也很生气,陈恪竟在父母面前给她进谗言,还要对她严加管束。 她决定不去给陈恪通风报信了,她被禁足了,始作俑者的陈恪应该得不到消息。 气恼的林韵宁忽略了一件事,谈律法也好、比试作诗填词也好,某些人需要进行社会鼓动,在朝廷明确之前,陈恪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准备。 但这时的陈恪还不知道这些事,也不关心这事,回到王员外精舍给王韶解释一番,让他去琢磨解除婚约的男女算什么关系的复杂问题,自己回到客房拔出长春玉匕。 他想修炼一套高深的匕首术,轻轻抚摸着这柄匕首,好似抚摸一个新生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充满爱心地一遍遍抚摸着刀柄、刀身。 他要与这柄匕首建立起良好的友情。 这个想法很古怪,可他就这么做了,还坚信这个古怪的想法,一边轻轻地抚摸着,一边仔细观察它。 这柄匕首的构造就像一条青龙,刀头就是龙头,龙身为刀柄,延伸十一公分处探出四只小爪子作为护手,而七公分长的刀身好似龙尾。 这柄匕首通体呈青色,好似一块青玉雕琢而成,一面开刃的刀身虽无锋锐之感,但用它杀人够用了。 他很喜欢这柄匕首,轻轻抚摸数遍,握着它轻轻阖上双眼,那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再次升上心头。 第71章 公开得罪 包拯是个干事的人,一早就入宫求见李祯去了。 第一天上班的陈恪未见到包拯就来到卷宗房熟悉业务,身为知府幕僚的他有权查看兴国府衙历年的案卷。 他先翻阅了五年来兴国府衙审理的案件,由此知道一位讼师的名字——何潘仁。 这是一个刑案、民案通吃的讼师,不仅精通“大兴律”,还擅长无理争三分。 看到他的讼词陈恪提高警惕,何潘仁是掌控案审现场节奏的高手,他俩以后可能会有交锋。 于是记下何潘仁的几件特色案例,合上案卷抬眼看向管理卷宗的小吏,低声问道:“何潘仁有何背景?” 他从卷宗里看到,两任知府对何潘仁很宽容,本来可以将他赶出大堂的,可他俩都没这么做。 这里就有学问了,兴国府知府是四品高官,何潘仁竟敢在大堂上明目张胆地说出一些不当的话。 “你以为自己有理,却不知我说的话才是理。”他能在知府升堂审案时公然这么说,可见气焰有多嚣张。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何潘仁的背景很硬。 他想知道何潘仁的背景,可小吏却告诉他,“何潘仁的堂兄是广平王府的大管家何潘寿。” 听到这个消息陈恪愕然,他没有瞧不起管家这个职业的意思,但王府大管家的堂弟竟让四品高官如此忌惮吗? 陈恪好奇,但小吏却不再往下说,不知是不敢说还是不知这里的事。 面对低眉顺眼的小吏,陈恪知道不能往下问了,温和地说声“多谢”,起身走出门去。 临近中午包拯还未回来,陈恪就不等他了,走出府衙奔向鹤翔书院,不时听见两侧的酒楼、歌楼传来一道道歌声。 她们在练习柳乘风的“二郎神”,以备晚上表演所用。 李漱玉算的很准,“二郎神”果然一夜成名。 而他对此却不在意,多彩多姿的社会就应有多彩多姿的人,他与柳乘风走的是两条路,由此还想起了分类学。 这一学科不属于历史系,他不知怎么划分,但在这堂课后还是可以回答提问的。 当他上完这节课后,回答了几个与课程有关的问题,就有学生起身问道:“先生可知‘二郎神’?对它评价如何?” “确是一首好词...”他郑重回道:“难得的是这首词一改七夕节的感伤基调,词中蕴含了浪漫和美好的愿望。” “最后这一句,‘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更是佳句。” 他对这首词的评价很中肯,体现了难得的坦荡胸怀。 所谓文人相轻,除非高层次对低层次、长辈对晚辈、挚友对挚友,同辈文人之间很少出现夸奖之言。 而他与柳乘风不是挚友,竟能发出如此夸赞之言,让提问的学生微微一怔后,随即问道:“先生可知柳乘风要挑战您的诗词水平?” 漱玉馆昨晚之言连夜传了出来,今天上午已在京城内传播,学生固有所问。 听到这个问题他只是淡然一笑,随即转移了话题,“我以前曾说过诗词小道尔,今天再给各位仔细划分一下学问的种类。” “学问分为管理学,小则治理郡县、中则治理路府、大则协助皇上治理国家。” “再则是研究学,分为理论研究和实践研究两类,理论研究提出一种可能性,实践研究就将这种可能性予以实现。” “还有经济学,这是一门上到国家、下到各个商家以及家庭如何理财的学问,关乎到我们每个人的吃穿住行。” “最后一项是军事学,这门学问分为军事理论学、战略学、战术学、军队管理学、后勤保障学等多门学问。” 说到这他看看坐在下面的师生,见不少人张着嘴一副惊讶的表情,知道他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学问,于是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我将这四大类学科作为上层建筑学,是国家兴盛不可或缺的学问。” “下面还有许多学问,如天文学、地理学、建筑学、以及文学和文艺学等多种学问。” “现就简单概括一下文学和文艺学,文学分为史学、小说、策论、散文和诗词歌赋等各类作品,而文艺学是将这些作品通过乐器、歌舞、表演等其他形式表达出来的艺术。” “这些学问我将之称为社会建筑学,是体现社会繁华不可或缺的学问。” 他没学过分类学,想当然的将学识分为上层建筑学和社会建筑学两大类。 但这种分类已将下面的师生听得晕头涨脑了。 提问的学生张张嘴,觉得自己的脑子太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想理清思路再说。 而曾毅却起身问道:“先生一再说诗词小道尔,可是认为诗词并不重要?” 这个问题比较尖锐,众人倾听陈恪回道:“我说的小道是与大道相比而言的,绝对不是说它不重要。” “诗词歌赋丰富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使我们这个社会更加五彩斑斓,丰富了我们的精神食粮,提高了我们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 “但相比其他学问,它的重要性就低了很多,如我们过于注重这种精神食粮而忘记现实,是件很危险的事。” “我请各位记住,一个文明的毁灭往往都是野蛮人干的,书生肯定打不过强盗。” 这个结论让下面一片沉寂,曾毅哑着嗓子再问:“难到我们要变回到野蛮吗?” 他不回答曾毅的提问,而是郑重问道:“汉匈之战,为何是大汉王朝胜了?” 曾毅不答,众师生也不答,他们等待他的答案。 他自问自答:“汉匈之战,汉胜匈奴的原因很多,但有几样东西却是致胜的主要原因之一,一是汉朝的冶炼技术从铜器提升到铁器。” “汉军使用的环首刀都是铁兵器,而匈奴使用的却是铜刀,从武器致胜这一点上匈奴远远不如汉军,何况汉军发明了连弩,更是克制匈奴骑兵的法宝。” “除了上述两件武器外,还有两件东西你们肯定想不到,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想想。” 说到这他闭嘴,给他们一个思考时间。 于是有学生起身说道:“汉军有铁盔铁甲。” 他摇头,学生失望地坐下。 又有一名学生起身回道:“车阵和盾牌阵。” 他还是摇头,学生眨眨眼坐下。 再有学生起身说道:“有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 他笑道:“这是两位优秀的军事统帅,可不是两件东西。” 听他回答,师生们哄堂大笑。 待笑声落地,一直站着的曾毅拱手说道:“请先生明示。” 随他的声音落地,众生一齐喊道:“请先生明示。” 于是他郑重说道:“是马蹄铁和马镫。” 答案一出众师生一片愕然,这是两件很普通的东西。 而他朗声说道:“你们想不到是因为习惯了这两样东西,也小瞧了这两样东西。” “马蹄铁的发明有效保护了战马的四只蹄子,让它们能在各种地面上快速奔驰,纵然碎石满地也不会影响战马的速度。” “而马镫的发明可以让骑士起身挥刀,配上铁制环首刀,就能轻易地砍断匈奴兵的铜刀。” “你们瞧不起这两样东西,却是千百年来骑兵的必备用具,难道这两样东西的发明不重要吗?” 他提出反问,见下面一片寂然,于是继续说道:“文明的重要体现是器具,而这些器具首先体现在武器上。” “人类从使用木棍到使用石器,再到铜器乃至铁器,每一个进步都是从武器开始。” “所以当野蛮掌握了文明的武器,而文明却仍然停留在相同的武器时,就是野蛮毁灭文明的开始。” “为什么?因为文明让人失去了野性,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和力量,而这恰恰是野蛮所具备的。” “所以文明必须永远保持着战争理论的超前性和武器的先进性,至少也要具有保密意识,像‘武经七书’、‘兵器谱’这样的书竟然满天飞,是想让野蛮彻底掌握文明的先进性吗?” 他在这堂课上说的有点多,话锋直指兵部和工部的某些主要官员,这已经不是胆大妄为了,而是公开得罪人的言行。 第72章 忠良之士 张出尘坐在车上捂着额头,她实在无法理解陈恪的思维。 陈恪竟公然指向兵部尚书尚善治和工部右侍郎王钦行为不当,那两部书就是他俩出的。 “武经七书”是尚善治编撰的,“兵器谱”却是王钦的得意之作。 而陈恪在这堂课上提到了这两部书,就是指责尚善治和王钦。 面对这一情况张出尘感觉头疼,课后坐在车里捂着额头不知怎么办好,听婵儿的声音传来,方才无奈地问道:“你非要得罪人吗?”. 婵儿找来陈恪,两人就站在车窗边,听张出尘的声音传来,婵儿转脸瞪他一眼。 而他却苦笑一声回道:“我也不想这么说,实在无奈。” “夫人博学多才却忽略了一件事,自夏商开始,我中原王朝的武器一直处于遥遥领先的位置。” “可这种局面却因五胡乱华的原因,使我大批工匠落于胡人之手,铁器已经不是秘密,但制作工艺的精密技术仍然掌握在中原王朝手里。” “直到大盛王朝开疆拓土,汉胡混居的局面虽然促进了民族的融合,但也失去了中原王朝独有的技术先进性。” “夫人去过律国,应该知道律国的兵器已与我朝不相上下,而据我所知,西北元迁部众的武器制作精良程度甚至超过了我朝。” “纵观这些年的战争,他们的文明程度远远低于我朝,可我朝在与他们的战争中又获得过几次胜利?”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不论在战争理论上还是武器先进性上我朝已没有优势了,而一个整日听歌观舞的王朝,绝对打不过一个整日纵马扬鞭的群体。” “长此以往,不用百年,我们就可能再次遭受五胡乱华的惨状。” 听他说到这张出尘低喝一声,“休得胡说。” 然后轻叹一声说道:“知你忧国忧民,但保护好自己才是关键,你那句‘不生而养’已得罪了不少人。” 张出尘的语气不好,但陈恪知她关心自己,于是低声回道:“谢夫人关心,但我暂时却是安全的,他们必须制造一个机会才能对我动手。” 这席话引起张出尘的兴趣,低声问道:“是何机会?” 他低语:“比如让我接受柳乘风的挑战,然后在挑战之日前干掉我,制造一个心虚潜逃的假象。” 他知道某些人的心态,干掉某个人时也想将利益最大化,他们要在肉体和精神上全面消灭对方。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张出尘接受这个说法,低声说道:“我让丰叔保护你。” 他拒绝:“我现任兴国府知府幕僚,这是包大人想要保护我的态度。” “你不要参与进来,作为旁观者才能利用最合适的时机帮我一把。” 听他说出这话,张出尘突然有种激动的感觉,轻轻呼吸几口气,低声问道:“林侍郎不能帮你吗?” 他低声回道:“林叔父面临的局面更复杂,对方已经防着他了,未必能帮上我的忙。” 张出尘还是接受这个说法,沉吟一下低声问道:“你和林韵宁是怎么回事?” 她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这些天,张出尘安排丰自武亲自调查陈恪与林韵宁的事,发现两人竟然毫无交集。 陈恪只在休沐日才会去林府拜访,除此以外两人好似没见过面。 这种情况出现在那些闺阁千金身上也算合理,毕竟两人尚未成婚,不宜有何来往。 可出在林韵宁身上就不合理了。 林韵宁不是闺阁千金,经常身着男装出入各个茶楼、景点,她与谢清同行过,也与柳乘风同行过,可从来没与陈恪同行过。 这种情况不正常,疑惑的张出尘借此机会寻找答案,听他低声回道:“我与林小娘子都想解除婚约,问题出在以谁为借口上,现在的我谨小慎微,绝不同意给她一个借口。” 听他说出原因张出尘轻轻一笑,而婵儿却笑出声来,还低声问道:“为何想解除婚约?” 这个疑问也是张出尘想知道的,立刻静心聆听。 他郑重回道:“我在秦关城死过一次,同时悟出许多道理,就想为大兴王朝的百姓做点事,没有成家的想法。” 他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借口,一个十九岁青年说出那么多的惊世骇俗之语让人无法理解。 而死过一次的人就不一样了,两世人的思想仍然让人无法理解,但可以认同。 他是这么想的,却不理解张出尘为何轻哼一声,而婵儿瞪他一眼方才上车。 见到这一幕的他莫名其妙,见张出尘的马车驶出大门,不禁轻轻摇摇头。 随后右脚轻轻活动一下,感受到长春玉匕的存在后轻轻叹口气。 长春玉匕藏在他的靴筒里,随时可以蹲身拔刀。 从这柄玉匕身上他能感受到张出尘的关心,这是一件宝物,惟妙惟肖的青龙形状让他十分喜欢。 他知道张出尘关心他,对张出尘也实话实说,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想法。 他吃过这方面的亏,某些男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自以为是,总是幻想美女对自己有意思。 而他却没这个想法,不会认为张出尘对自己有情,而是将之作为笼络的手段。 但张出尘既然表示出关心的态度,他就不能遮遮掩掩,坦诚说出与林韵宁的关系,让她心里有个数。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了解情况后自然知道如何处理与林韵宁的关系。 但陈恪却不了解女人,若说逆反心理,女人一旦产生这种心理状态要比男人厉害得多。 被禁足的林韵宁就是这种心理状态,她非常生气,因为陈恪的谗言。 可奇怪的是她又非常好奇,“陈恪今天讲什么了?” 她不能出去就只能派出书剑,书剑说一句“小娘子的胭脂没了”,就可以走出林府飞进鹤翔书院偷听。 然后回来跟林韵宁一五一十地叙述。 她的记忆力还可以,陈恪所讲能记得七七八八,一番叙述下来,林韵宁知道他又作妖了,不由恨恨地说道:“说事就说事,提什么‘武经七书’和‘兵器谱’?” 她也无法理解陈恪的思维,这是能得罪人就不放过的态度吗? 在这堂课上陈恪不仅得罪了这两部书的作者,还一再强调“诗词小道尔”,不知有多少才子都是以诗词出名的? 这是大兴王朝的一大特色,着书立传不如写诗词,搞研究不如写诗词,杀敌立功不如写诗词......这是一个诗词至上的王朝,什么样的丰功伟绩都不如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词。 柳乘风靠一首“二郎神”就能一夜间名声大噪,风头竟盖过了“妖言惑众”的陈恪。 这就是现实,而陈恪的思维却还在不现实中,沿着作妖的路一路狂奔下去。 林韵宁觉得有必要与陈恪谈谈了,他俩的婚约尚未解除,她有这个责任。 想找陈恪她知道地方,陈恪现任包知府的幕僚,派书剑再跑一趟兴国府衙就行。 这次书剑不用找借口,直接说声“去找陈恪”。 而陈恪对书剑的来访却不明所以,林韵宁想找他谈谈,他俩有何可谈的? 他想不通却不能拒绝,想着又省一顿晚饭钱痛快答应。 离开兴国府衙的他走向林府,而李祯却正在看他书写的一张字条,上面的话非常简单,“陛下乃一国之君,举国民众都是陛下的臣子,用人只选忠良,不必考虑远近。” 这张只有一句话的字条让李祯豁然开朗。 当他得知谭远忠向刘太后推荐杨牧担任左武卫大将军时不禁心里暗喜,杨牧绝对是保皇派。 但刘太后却迟迟没做决定让他心里疑虑,反复思量中不禁想到一种可能,“太后是想以此来考量我吗?” 心生这个想法,李祯立刻招来王寅吩咐一番,一个时辰后王寅带回这张字条。 陈恪没说应该怎么办,提到忠良两字却让李祯明白他的态度,问题的关键不在由谁接任这个位置,而是能否与太后的想法一致。 于是李祯静下心来沉思一会,拿定主意后见慈宁宫的两名宫女进来禀报,“太后请陛下共进晚餐。” 第73章 三省吾身 李祯生母传言的破解让刘太后与他更加亲近,母子俩共进晚餐,李祯说些读书的感悟请刘太后指点一番,席间的氛围十分亲切。 等用过晚餐,母子俩喝茶闲聊一会,刘太后挥手让伺候的太监、宫女退下,低声说道:“曾乐行前往西北,范泰推荐吉安侯郭昌担任左武卫大将军,而谭远忠却推荐了杨牧,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太后征求他的意见,李祯沉吟一下回道:“母后、安定城之战刚刚结束,此时不宜调动杨牧进京,需谨防律国那边伺机报复。” 听他反对谭远忠的推荐,刘太后意外。 再听李祯说道:“吉安侯确实比较合适,但否定谭相的推荐而接受范泰所荐之人,不利平衡之术,依儿臣的意见,不如由长兴侯担任左武卫大将军。” 听到这个推荐刘太后愕然,他竟推荐长兴侯? 而李祯却自顾自说道:“长兴侯是儿臣的舅父,当年跟随楚国公征伐西南屡立战功,不论从远近还是能力上,儿臣认为长兴侯最合适。” 他做出结论,刘太后迟疑地说道:“长兴侯乃哀家的弟弟,是否合适?” 李祯笑道:“母后、内举不避亲,由长兴侯担任左武卫大将军,不论是范相还是谭相都无话可说。” 听他说的真诚,刘太后彻底放下了这颗心。 原先她就想让长兴侯担任左武卫大将军,却怕李祯有想法而迟迟未能下定决心,这时听到李祯的态度,欣然说道:“那就让长兴侯试试,不行就换人。” 李祯笑道:“长兴侯文武双全,岂有不行的道理。” “呵...”刘太后笑了。 刘太后很开心,而这时的陈恪却在苦笑。 晚餐后林韵宁在后院池塘边与他谈谈,首先就是一顿批评,他是进谗言的小人。 林韵宁给他定性了,小人一个。 但她挺民主,进行一番激烈的批评之后,冷冷问道:“还有何话可说?” 他自然有话要说:“交什么朋友是你的权利,作为旁观者只是发表一点看法。” “所谓良师益友,交朋友自然从有益自身出发,在交往中自然形成挚友、普通朋友两大类,这要从你想得到什么益处出发,也要从对方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益处考虑。” “所以友情分感情需要和利益需要两大类,而挚友都是从感情需要出发的,是能够在你困难时帮助你的人,不知谢清在你困难时能帮你什么?” 听他一番话,林韵宁怔一会方才回道:“你太功利了吧?” 他回道:“这不是功利,而是自我保护。记住、能够出卖你的都是你亲近的人。” 这话说得十分冷酷,林韵宁想一下问道:“谢清会出卖我?” 他回道:“我没说谢清会出卖你,但她好喝酒、好赌博,不论是酒后或是赌博正酣,都是话多的时候,这时有心人套话,可能就会知道你的情况。” 对这个说法林韵宁不解,疑惑地问道:“我坦坦荡荡,了解我的情况又能如何?” 他解释,“现在的局势很复杂,他们想要整我,对叔父就要防着,你就有可能受到池鱼之灾,所以就要尽量避免一些事。” 这话说的挺含糊,林韵宁立刻问道:“会有什么池鱼之灾?” 听她问话他皱下眉,沉吟一下缓缓说道:“大家公认你与谢清是手帕之交,如她说你与柳乘风关系暧昧,许多人都会相信。” 他不想说出这种话,但相信某些人会利用这一点来打击他,于是坦然说出,听林韵宁怒道:“我与柳乘风清清白白,哪来的暧昧?” 林韵宁生气,肯定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解除婚约的。 而他淡淡地回道:“他们不需要事实,只需要谣言,只要能打击对方,不会在意采取什么手段。” 这就是现实,林韵宁也不得不承认,沉吟一下低声问道:“因为某种可能,就要与之断交吗?” 林韵宁好似被他说服了,他就要继续说道:“不是让你断交,而是让你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成年人之间的交友一定要慎重,心里将其分为远近两层,该说的、不该说的要做到心里有数。” “我对谢清的看法是可以作为一起游玩的朋友,但不能对她说出心里话,因为这人很浪漫,从她的词作中就能看出来。而浪漫的人往往缺乏对社会的深刻了解,她可能把每个人都想得很好,包括那些恶人。” 这番话让林韵宁无话可说,陈恪对人性的了解比自己深多了。 但她必须反驳,否则就不是女人了,“你既如此明白,今天为何在讲学中直指‘武经七要’和‘兵器谱’?” 这才是她要找陈恪谈谈的主要原因。 听她问话他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我面临一个很不利的局面,柳乘风要跟我比诗词,何潘仁要跟我比律法,不知还有什么人提出千奇百怪的比试。” “可我不是万能的,不是什么事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控制住一些人的想法。” “今天的讲学直指某些官员,就会让人知道我不在乎得罪人,那些人就要考虑考虑了,一旦被我说得下不来台会怎样?” “有了这份顾虑那些所谓的名人就会止步,而我这时不论得罪谁,都会等着辩论之后再考虑如何报复我。” “而那些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不论我得不得罪他们都一样。” 说到这他看看林韵宁惊讶的表情,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对某些人来说,这场辩论决定了他们的前途,所以会不择手段,这是我不想让你介入进来的原因。” 他把这件事说得很严重,也是预则立的方式,不严重什么都好办,想严重点绝对不是坏事。 他的想法向来如此,好事不用去想,坏事一定要想得严重一些,做到有备无患。 但对林韵宁来说却没想那么多,一场辩论而已,输了赢了又能如何,也不是打生打死? 这是她原来的想法,听他所言竟如腥风血雨一般,于是疑问:“他们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害人的方法就那么几种。 于是他缓缓回道:“他们可能会用两种办法来攻击我,一是造你的谣来扰乱我的心神。” “二是在辩论的前两天将我掠走,营造一个心虚潜逃的假象,他们可能会要我的命,也可能不会,这就不好说了。” 说出这两种可能性他觉得也就这样了,他没害过人,想不出其他方法。 而林韵宁还有疑问:“辩论还未确定。” “一定会确定...”他肯定,“他们会推动这场辩论尽快举行。” 可林韵宁竟还有疑问:“这两个办法会同时进行吗?” “不会...”他还是肯定,“如想掠走我或要我的命,他们就不会造你的谣,以免引起我的警惕。” 他这么说也这么想,想当然的毛病很严重。 随后又想起一个问题,“我在她面前说这么多干什么?” 然后分析,“我又犯了多嘴的毛病?还想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智商?” 想到这他就觉得没必要,却听林韵宁又问道:“如他们造我的谣,会扰乱你的心神吗?” 今晚的林韵宁成了问题女青年,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而他肯定道:“不会、我既说是造谣,又如何会扰乱我的心神?” 说完这话他微微一怔,这话说得有点暧昧。 而林韵宁也是一怔,这话透出了一个信息,让她不能不想到,“他不相信我与柳乘风暧昧,为何要解除婚约?” 这时两人都不说话,他就决定赶紧脱身了,拱拱手说声“告辞”转身往外走去, 他话多的毛病还是没得到改正,就有必要回去做个深刻检讨,然后明天再犯。 他对改正这个毛病的可能性不抱多大希望,但自我检讨却是一定要做的,“君子三省吾身...”发现问题就要及时改正,下次再犯下次再说。 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第74章 暴力女生 这些天包拯很忙,使出浑身解数让刘太后和李祯同意拨款疏通河道。 可户部没钱,暂时拿不出十万两纹银。 但包拯有办法,邀请京城七十二家正店的东主来府衙开会,拿出借款单据让这些东主耳目一新。 兴国府衙没搞义捐。 看着这张借据张出尘就感觉眼熟,她曾在定军山里签过一张保护费欠据,知道陈恪写单据的特色,这张借据的用词造句很陈恪。 于是毫不犹豫地表示,“丰乐楼愿借款五千两纹银。” 这个态度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各家东主都是要面子的人,张出尘有钱我差什么? 于是借款额度迅速突破原来的预期,七十二家东主借给兴国府衙三十万两纹银。 包拯知道自己保守了,于是立刻决定聘请疏通河道的高手,大量增加人力,争取捞出一些宝贝来。 陈恪说河里应该有点宝贝,捞出来就能解决部分费用问题,包拯还真信了。 兴京也是几朝古都,历经过多次战火,往河里扔点金银财宝的事应该没少发生。 打定这个主意包拯就要自力更生,但这事与陈恪无关。 他是知府幕僚,出个主意就行,本人既不懂疏通河道的方法,也不会捞取宝贝,可以待在一边当闲肉。 但这块闲肉却不能闲着,他要面临多方面的挑战。 因为辩经的味道变了,从论辩经书转为辩论史学、律法、诗词歌赋的学问,还有一位张道人要跟他讨论道家宝典,一位智机和尚要跟他研究佛经。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他得罪的人太多,御史梁坚在朝堂上奏报民意,广大民众非常支持柳乘风与何潘仁的提议,“与陈恪辩论诗词歌赋和律法。” 梁坚奏报结束,工部右侍郎王钦立刻出班表示赞同,然后是户部左侍郎曹中襄出班附议。 御史中丞杨国斌则马上出班奏报,“恳请皇上、太后顺应民意,陈恪多次口出狂言,说诗词小道尔,此等狂悖之言应予以纠正。” 这话引起了众怒,大多数朝臣赞同杨国斌的意见,唯有林毅之和包拯表示反对,而兵部尚书尚善治竟保持沉默。 面对这一局面,急于给陈恪树立更大名气的刘太后表示同意,李祯则坚持与刘太后保持一致意见,下令辩经领导小组,准许多方位辩经。 这个消息一出顿时引发一番报名的热潮,有想和陈恪讨论天文地理的、有想讨论发财致富的、有想达到增产丰收的、还有人竟想与陈恪讨论如何金榜题名? 这时来了一个青年和尚,自称游方两年,现挂单在大相国寺,听说陈恪对佛祖不敬,要来与他讨论一番佛法无边。 随着和尚的出现又来一位青年道人张润,一定要跟陈恪讨论一番道家经典。 于是经过几番淘汰,辩经领导小组确定了五位辩论对手,律法何潘仁、史学司马光、诗词柳乘风、佛学智机、道学张润。 得到这个消息陈恪奇怪,竟没人跟他辩论孔孟之学? 司马光、何潘仁和柳乘风都是儒家弟子,却不跟他讨论孔孟之道也是一件奇怪的事。 而在这五个人中陈恪重视司马光,这位是《资治通鉴》的作者,自身才华得到历史的肯定。 但他却不怕与司马光辩论史学。 史学的最大特点就是综合性,这一点已被他在那个世界的老师们掰开了揉碎了,讲得再明白不过了。 他是专业出身的历史研究生,而司马光不是。 想明白这点他就不在意司马光了,却将注意力转到张润身上,感觉这位才是他的劲敌。 道教不同于佛教,它是实践派,作为道教徒,肯定有一项压箱底的功夫在身。 医术、观星、风水、符箓、看相、摸骨、占卜......再加一项拳脚功夫。 可他除了散打外其他的都不会。 面对这位青年道长,他就要想出一个好的应对办法掌握主动。 正思索中,客房的房门处传来轻微的敲击声,随后房门拉开,一道娇小的身影像只小猫一般嗖地一下窜了进来。 婵儿传来消息,智机和尚是山西孤山法妙寺方丈孤云的嫡传弟子,熟知佛家经典,擅长辩论。 这个消息来于大相国寺的方丈园相,绝对可靠。 婵儿嘀嘀咕咕说了一些智机的情况,然后低声说道:“张润原是京城人,少好武学,后来迷恋道经,此人所学驳杂,思路更是天马行空,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你要小心他。” 张出尘好像挺了解张润,陈恪正疑惑中,却听婵儿郑重说道:“夫人嘱咐你,还有五天就要展开辩论了,以你的才华只要心静必能获胜,在此期间千万注意安全,必要时让丰叔前来保护你。” 婵儿转达张出尘的话,陈恪领这份情。 于是婵儿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悄悄地推开门,又像一只小猫般地窜了出去。 见她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陈恪轻轻一笑,转回头继续凝神准备明天的课程。 可在这时房门却被再次轻轻敲响,随即房门拉开,林韵宁站在门前低声说道:“你出来。” 陈恪笑道:“你进来。” 可他这次失算了,林韵宁竟然大步走进来,撩起剑服的下摆跪坐在矮桌一边,而书剑跟着进来,关上门站在门边。 见这幅景象陈恪微微摇摇头,起身来到矮桌边跪坐下来,提起茶壶给跪坐在对面的林韵宁斟了一杯茶水,缓缓说道:“夏季是养生的最好季节,少喝冷饮子多喝茶水,将体内的寒气逼出去。” 他说养生之道,林韵宁却不接这个茬,冷冷问道:“婵儿来干什么?” 陈恪淡然回道:“来看我的焦头烂额,可她失望了。” “谎言。”林韵宁不信。 陈恪轻笑一声、缓缓回道:“你与谢清为友,我怕我的话被你传给她,那时会有不少人知道。” 他说这话有个前提,林韵宁与谢清的关系没断。 那晚两人谈谈之后,林韵宁声称谢清是她的普通朋友,并保证不会喝酒赌博,林夫人解除了对她的禁足令。 这时听陈恪说出这话,不由惊讶地瞪大双眼。 可陈恪还在说着:“你与柳乘风的关系不错,而他是我的辩论对手。” 林韵宁怒道:“你不信任我?” 陈恪淡然回道:“信任是人类的一种高级情感,不是见几次面说几句话就能建立起来的。” 这话经他嘴里说出显得有些冷酷,站在门边听外面动静的书剑转过头狠狠瞪向他。 而林韵宁却轻轻吸口气,收起脸上的怒色冷冷说道:“你说得对,我猜婵儿这次来也是给你送消息,你赢了这场辩论对鹤翔书院的好处很大。” 林韵宁的话里之意竟有挑拨之意,然后继续说道:“可对我家的好处也很大,我也希望你赢。” 她说这话让陈恪不解,疑惑地问道:“你不想解除婚约吗?我赢了对你有何好处?” 这是他的疑问,如他赢了,将极大增加解除婚约的难度。 而林韵宁却冷冷回道:“等你赢了我再解除婚约,那时我岂不是大大有名。” 这个想法确实可行,陈恪轻轻点头,听林韵宁继续说道:“柳乘风正在冥思苦想,准备作出一首新词压你一头。” 听到这个消息陈恪轻笑一声,他最不担心柳乘风。 柳乘风需冥思苦想作出一首新词,而他张嘴就能背出一百首精品诗词,豪放派、婉约派,就看你要那种了。 他不在意柳乘风,而林韵宁却提醒他,“准备几首诗词做好准备。” 林韵宁的语气还是很冷,但话里之意却是好的,陈恪轻轻点头,听她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张润,我跟他说过了,如他敢刁难你我就揍他一顿。” 听这个消息陈恪惊讶,林韵宁不仅认识张润,还给他解决了一个最挠头的辩论者。 但这席话里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好奇的陈恪不由低声问道:“你以前揍过他?” “当然...”林韵宁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得意,“那次他被我揍惨了。” 这话满足了陈恪的好奇心,张润果然被林韵宁揍过。 而林韵宁却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道:“我说错了,我俩比武切磋,他败了。” 林韵宁想要证实揍人的合法性,却有欲盖弥彰之嫌。 于是陈恪微微一笑,却引起林韵宁的不满,低喝一声:“陈恪、我俩尚未解除婚约,不准你与张出尘走得太近,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林韵宁露出了真面目,这是一位喜欢动武的暴力女生。 第75章 夜半激战 陈恪推断辩论的前两天晚上是他们动手的时候,他做好了准备。 但距辩论会还有一天,今天晚上他还要准备明天的讲学,内容确定为“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这句话的通常解释为,“野蛮部落虽有君主,还不如中国的没有。” 这个解释已经通用近千年了,但陈恪却不这么认为。 他是那个世界过来的人,全国五十六个民族,不论是汉族、满族、藏族、蒙古族、维吾尔族......都是中华民族。 而在这个世界,民族之间的对立情绪仍很强烈,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互相瞧不起。” 以汉人为主的大兴人自诩正统,瞧不起律国的统治民族契丹人,认为他们野蛮。 而契丹人也瞧不起汉人,认为他们总是打败仗。 这是两国的具体情况,但陈恪没想解决这个问题,他没这个能力。 他要解决的是另一个问题,实现民族平等。 各民族都是炎黄子孙,因为文化的演变不同,造成了彼此之间的隔阂。 “若想解决这个问题,先从汉族的历史沿革讲起...”写到这陈恪停笔,突然发现这个时代已出现汉族的称呼。 在那个世界,汉族一词最早出现在秦朝,到大汉帝国彻底巩固下来。 可至三国以后,草原各族不愿称呼司马王朝统治下的民众为汉族,他们认为汉族是个伟大的民族,晋朝的人不配拥有这个称呼,于是以晋人之名代之。 此后分为南北朝,又称南人、北人。 而在这个世界,汉族这个称呼到大盛王朝彻底确定下来,通过盛太宗亲手书写的圣旨,正式确定这个伟大民族的名称为汉族,一直延续至今而固定下来。 发现这一点陈恪就不能不考虑一件事,大盛王朝的盛太宗赵武是不是穿越者? 他觉得有可能,穿越者对汉族这个称呼的执念非常重。 可他又怀疑,“为何不称呼中华民族?” 于是分析,“这位穿越者可能是几十年前甚至百年前穿越的。” 因为在他这个年纪的青年非常倾向中华民族这个统一名称,不管汉族、满族、藏族、蒙古族、维吾尔族......大家都是一个民族——中华民族。 所以他疑惑,还浮想联翩一番,直到手指传来麻酥酥的感觉,转眼看见一只红色的小蝎子正翘起尾巴准备拔出扎在他手指上的尾针。 见到这一幕他不犹豫,举起右手一巴掌拍下去,啪嚓一声,红色小蝎子被拍得粉碎,随后传来一阵晕眩的感觉,只来得及嘟囔一声,“没算到...”随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失算了,没想到对方会用红蝎子蛰他。 可出现这种情况不能怪他,那个世界的青年对五毒没什么概念,他们防的是人,偏爱各种小动物,这只红蝎子在那个世界一定会成为人的宠物。 这是他的疏忽,他想到了下毒、吹毒烟、明砍、射暗箭、扔飞刀......算了很多种可能,可就是没算到一只红色小蝎子会给他来一针。 这一针剧毒无比,瞬间的功夫就让他全身麻木摔倒在地,然后漂浮在空中看看这具身体嘟囔一声,“够笨的。” 然后叹口气,这时再说笨不笨的事已经晚了,他没招了,只能飘在半空中看着两道黑影悄悄潜入,抬起他的身子溜出房门,正往楼梯悄然走去,一道黑影突然现身,电闪功夫,这两道黑影被他击倒在地。 扑通、他的身体摔在地上,浮在半空中的他咧下嘴,好像挺疼的。 他心疼自己的身体,咧下嘴看着这道黑影蹲身去抓自己的胳膊,可一阵破空声响起,几道流星疾射而来。 这是匣弩发射的弩箭,一按机簧五六支小型弩箭瞬间疾射出去,相隔二十余米的距离几乎无人能躲过去。 他肯定自己躲不过去,却见这道黑影的手中突然出现一道寒光,一柄长五十余公分的短剑划了一个圈,强劲的弩箭瞬间纷纷落地。 看见这一幕他赞叹,“高手啊!” 可这位高手却遇到另一个高手,又一道流星射来让他大为惊讶,“真有御剑而行的高手?” 御剑高手飞刺过来,短剑高手扬手刺出短剑,两剑相撞发出一道火花。 御剑高手随即翻身落地,身体摇晃一下,而短剑高手却上前一步刺出短剑,好似一道流星射向对方。 高手对高手,御剑高手遇到对手了,舞起一道道剑花全力阻挡流星,双脚却在不断后退中。 而短剑高手却如影随形,手中的短剑化为一道道流星追击上去。 见两人厮杀,浮在空中的他捂着额头哀叹一声,“笨啊!” 这是一个比他还笨的人,短剑高手竟不知调虎离山之计! 果不其然,就在短剑高手冲上去的时候,又一道魁梧黑影翻上二楼的栏杆,背着他跳下楼去。 魁梧黑影的行为立刻被短剑高手发现,丢下御剑高手跃下楼来,两步追上魁梧黑影伸手抓向他的腰带。 而御剑高手再次御剑飞行,从二楼一跃而下,一剑刺向短剑高手的后颈。 御剑高手的这一击十分凌厉,而短剑高手却不慌不忙扬手飞出手里的短剑 随着短剑飞出,一道撕裂空气的破空之声传来,这柄短剑化为一点流星疾射御剑高手的头顶。 流星疾射而至,御剑高手大惊,扭转身体在空中不断翻滚躲避。 流星飞过他的身影,回旋飞向短剑高手,现出剑身落在短剑高手的手里。 这时御剑高手已翻滚落地,而魁梧黑影已奔出十步有余。 魁梧黑影速度很快,背着他奔向院墙,前面突然出现一道瘦小黑影,挥舞哨棒当头砸下。 而魁梧身影止步后撤,同时低喝一声,周边出现十余道黑影从各个方向奔来。 这时院里出现了一群黑影,刀剑并举、棍棒飞舞,让浮在空中的他看得眼花缭乱。 他知道有四伙人,却分不清谁是谁,这些人的装扮高度统一,都是黑巾蒙头黑纱罩面,再外穿黑色夜行衣。 但他们之间却泾渭分明,目的也明确,短剑高手想救他,御剑高手却想干掉他,他俩正在剑起剑落。 而魁梧黑影原来是想将他背出去,被哨棒高手拦住,于是扔下他与哨棒高手刀来棍往,让手下去结果他的性命。 于是四道黑影手持长刀扑向他,与御剑高手的两名手下目标一致,就看谁先干掉他了。 但哨棒高手也带了四个手下,挥舞着四根哨棒全力阻挡他们。 见到这一幕他感叹,“原来武侠小说有其原型的!” 四大高手确实厉害,尤以短剑高手的水平最高,一柄短剑杀得御剑高手步步后退,不得不与两个手下一起抵挡,方才堪堪挡住短剑高手的凌厉攻击。 而哨棒高手的水平其次,一根哨棒挥舞起来逼得魁梧身影左挡右挡。 他们都在闷头厮杀,可人数过多又搏杀激烈,午夜后的一阵乒乒乓乓声惊醒了楼里酣睡的人们。 一间间客房的烛光迅速亮起、王韶的身影率先冲出门来。 他不管楼下正在激烈搏杀的黑影,冲进陈恪的房间发现屋里没人,立刻大吼一声,“救我先生。”持着一根哨棒冲出屋来。 看见这一幕他欣慰,“好学生。”然后看见一道道火光冲进院来。 二十余名巡捕一拥而入,为首的牛健力手持长刀大吼一声:“巡捕办案,立刻住手。” 兴国府衙的巡捕和他那个世界的警视剧一样,关键时候不见身影,就在短剑高手击退御剑高手及其手下,正准备奔向他时方才闪亮登场。 第76章 想写遗书 警视剧的特点就是反转,否则下一集没法拍了。 而在这一集里也是如此,“巡警队长”牛健力带着三十余名巡捕冲进来大吼一声,立刻吸引了统一身着夜行衣们的注意。 正在牛健力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时,却被一嗓子反转了剧情,“先生哪去了?” 王韶持着哨棒冲下楼来,一眼看向陈恪躺着的地方,不见人影惊慌地大喊一声。 这一嗓子随即引发了骚动,短剑高手毫不犹豫地腾身而起,好似一朵飞云跃过院墙。 随后是哨棒高手,他用哨棒当撑杆,疾跑几步哨棒撑地一跃飞出院墙。 然后是御剑高手,他会御剑却不会飞跃墙头,飞出一道虎爪扣住墙头拽着绳子飞出去,离他不远处就是那道魁梧身影。 他俩应该师出同门,跃过三米高的院墙都是这一招。 而剩下的黑影挡住冲过来的巡捕,在一阵乒乒乓乓中升起一股股黑烟,迅速化为一道黑墙。 随着这股黑烟冒起,一道道黑影有样学样跃过墙头跑了。 看见这一幕他挺悲哀,牛健力的武力值算是高的,但那些巡捕却差远了,拖了牛健力的后腿。 这是一件无奈的事,少数高手都是众多低手衬托出来了。 发现这个问题他就要考虑提高巡捕武力值的办法,做为包拯幕僚的他就要尽心尽职。 可正在思索的他却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嗖地一下拽走了,于是发现自己犯了自由主义错误,不能离身体太远。 跟着身体走的他只能浮在空中,看着自己被一道黑影扛着走街串巷。 黑影的速度极快,还非常熟悉地形,七拐八拐冲进这条小巷,就甩脱了追踪的短剑高手,然后急奔至一座院落墙边飞出手中的虎爪扣住墙头,拽着绳索脚踏墙面跃进院内。 他熟悉这座院落,从后院墙跳进院里直奔那间屋门,却见几道亮光闪现,随即燃起几支火把。 这时屋门打开,一脸严肃的张出尘走出来,身后跟着婵儿,一张小脸板得紧紧的,而周边站着十余名身穿剑服的青年,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握着刀剑,还有几个青年手持弩匣瞄着黑影。 看这阵势张出尘早有准备,从容地站在门前淡淡地说道:“放下陈恪你走吧。” 而黑影发出一道沙哑的声音,“为了陈恪你赶我走?” 从两人的对话中,他知道他俩认识。 然后继续听张出尘淡淡地回道:“不仅为他也为我自己,不想让鬼鬼祟祟的你连累我。”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抓你押送府衙,放下陈恪你可以走了。” 这是张出尘第二次让他离开,体现了坚决的态度。 而黑影却凄然一笑,缓缓回道:“出尘、我再强调一遍,当年我没舍弃你。” 听他提起当年陈恪感兴趣,他也有八卦之心。 可张出尘却淡淡地回道:“现在说这话已无意义了,当年的你突然离开,前几天又突然回来,我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在你我青梅竹马的份上,我让你住在这座院落,你却干了什么?” “我不想多说,放下陈恪你走吧,这是第三遍,你知道我的性格。” 张出尘的态度仍然坚决。 而黑影发出嘶哑的声音,“你喜欢陈恪?” 张出尘冷冷地回道:“你就能想到这一点吗?回去再研究研究陈恪的讲学,丰叔、动手抢人。” 听张出尘说“动手抢人”,黑影转头看去,只见丰自武提着哨棒大步走来。 这时的丰自武已摘去面罩,仍然穿着夜行衣。 而黑影未等丰自武走近,嘶声喊道:“你不怕我杀了他。” 说着话黑影伸手扣住他的脖子,让浮在空中的他也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这种感觉很不好。 见他用陈恪发出威胁,丰自武站住双脚,一双鹰眼牢牢地盯着他。 张出尘却冷冷地说道:“如你杀了他,我就让丰叔抓你送往府衙。” 他俩相互威胁,而张出尘赢了,黑影扔下陈恪,看看不动声色的张出尘,发出一声长叹转身就走,来到墙边回头说道:“你救不了他。”随即抓着绳索跃过墙头。 而张出尘急忙招呼众人将陈恪抬进屋子,将他仰面放在床榻上,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坐在床边给他号脉,一双白眉越皱越紧。 这副情景让浮在空中的他感觉不妙,急忙飘过去说道:“我被一只红蝎子扎了一针。” 可这道声音只在他的耳边响起,白眉老人没听见,站在一边脸现焦急的张出尘和婵儿也没听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厚重的声音,“交出陈恪,否则大开杀戒。” 外面来人了,白眉老头纹丝不动,张出尘转身带着婵儿走出房门。 他跟着飘出门去,只见短剑高手站在丰自武对面,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握起。 而丰自武手持哨棒挡在他的前面,四周围着十余名剑服青年。 双方剑拔弩张,冲突只在一瞬间。 这时张出尘站在门前轻声说道:“陈恪身中剧毒,张神医正在给他诊治,你想让他死吗?” 听这话短剑高手讶异地叫一声,“张神医...”随即闭嘴,可这道清脆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身份。 于是张出尘继续说道:“你可以进来看看。”随即转身进屋。 而短剑高手跟着她大步走进门去,眼见陈恪仰面躺在床榻上,这张瘦削的方脸黑漆漆的,不禁轻哼一声、再嘟囔一句,“遂你意了?” 她警告过陈恪,可他却当耳旁风,不作不死的故事说的就是他。 她说这话浮在半空中的陈恪能听懂。 可他这人心大,没招的情况下不会自怜自弃,不会去管林韵宁的埋怨,飘在白眉老头的头上大声喊道:“是一只红色的小蝎子扎我一针。” 他没招,但白眉老人可能有招,这是他的唯一希望。 可他喊破嗓子也没人听见,只能看着白眉老人放开号脉的手指轻叹一声说道:“未能查出剧毒来源,只能给他吃下一粒百毒丸了,试试以毒攻毒的方法如何?” 听他说出治疗方法,以毒攻毒就是拿他当实验品。 他闻之大惊,急忙喊道:“我不是小白鼠。” 可他喊破嗓子也没用,张出尘轻轻叹口气点点头,摘下面巾的林韵宁也点点头,婵儿竟也跟着点点头。 她们相信张神医,而他不信,还大声喊道:“你们不是我的家属,没有签字权。” 可他反对没用,张出尘同意就行,张神医只在意她的决定。 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张神医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慎重地倒出一粒药丸放在婵儿端来的一碗清水中化开,坐在床榻边手持银匙亲自给他喂药。 见到这一幕他拒绝,“我不喝...”然后惊异地看见这匙药水顺利地喂进他的嘴里。 这是一件挺奇怪的事,他的嘴唇微阖,药水却顺利地通过上下两唇,好似自己主动吸入一样。 可这不是他的本意,所以他要说句话,“再次郑重声明,我不喝。” 他继续拒绝,可张神医的银匙却还在继续运送着药水,半碗药水很快被他喝完了,张神医随即起身将药碗递给婵儿,淡淡地说道:“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他自己了。” 他的意思是治疗到此为止,而知道自己说话没用的他也闭上嘴悲哀地看向自己的身体。 然后想起一件事,应该写封遗书交给神秘力量,自己死后一定要将他的遗体送回去埋在父母的墓旁。 想起这事他就要寻找纸笔,转头四顾中却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现身,拉着他冲向床榻上的身体。 “我要写遗书。”这是他能发出的最后一道声音,可惜还是没人听见! 第77章 这事大了 陈恪失踪了,王韶立刻召集少年们出动。 可他们只有十余个少年,面对偌大的兴京城,撒出去也是石子丢进了大海。 于是王韶决定再发动一些人,指挥少年们分头行动,一道道身影奔向楚国公府、曲昌候府以及各衙内的府邸。 在他的操作下这事闹大了,没多久,各府邸的家丁仆役倾巢而出,灯笼火把满大街都是。 而曾毅很快就与曹休等衙内碰上头,大家紧急商议一番,随后马蹄声响起,一支支马队分成数个方向冲出城去。 兴京城虽不实行宵禁,但晚间八时各城门紧闭。 可在这时却城门大开,一队队骑兵与衙内的家丁们一起奔向各个方向。 他们得到死命令,“务必找到陈恪。” 朝廷出动了天武军的骑兵,还是刘太后与李祯一起下的出兵命令。 而天武军的步兵同时出动,会同左右厢军、兴国府的巡捕进行全城搜寻。 据说刘太后震怒、李祯脸色铁青。 但走进慈宁宫的包拯却发现传言不实,事实是刘太后和李祯都是脸色铁青。 这时的慈宁宫里站着几位重臣,左丞相范泰、右丞相谭远忠、兵部尚书向善志、刑部尚书顾时、新任左武卫大将军长兴侯刘艺、右武卫大将军宜春侯邓镇、天武军统制常继祖、御龙卫都虞候楚国公世子曹睿、殿前司司监马忠。 看到这些人,包拯以为刘太后和李祯准备御驾亲征。 好在刘太后没这个想法,只是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了,“包卿、详细情况到底如何?” 刘太后这是气的,一向歌舞升平的兴京城竟发生如此大案让她气愤难消,心里也响起了警钟。 而包拯的脸色也不好看,陈恪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专门安排两名巡捕住进王员外精舍,还紧邻陈恪的客房,结果却被迷晕了。 而那两名潜入陈恪客房的黑衣人也是王员外精舍的住客,但两具尸体不能张嘴。 这是一个阴谋,但参与者太多,竟有四伙黑衣人。 包拯介绍了具体情况,继续说道:“从旁观者的嘴里了解一些情况,可以判断有两伙黑衣人是想带走陈恪,而另两伙黑衣人却想杀了陈恪。” “臣分析,最先动手的黑衣人原想带走陈恪,伪造陈恪辩论前潜逃的假象。” “因又出现三伙黑衣人,他们就想杀人了。” “而后来出现的三伙黑衣人中有想保护陈恪的,也有想带走他的,还有想杀人的。” “因目的不同,最终分为两个阵营展开激烈厮杀。” “此是臣暂时了解的情况,但臣认为,发生此案说明有阴谋者进入兴京,陈恪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包拯最后一句话将本案上升到一个高度,完全符合刘太后与李祯的所思所想。 自李祯生母养母谁重要的传言发生以来,他俩就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这时再听包拯肯定,立刻认定了阴谋论。 想到阴谋刘太后就认定是冲自己来的。 在生母养母传言中她没怀疑李祯,这个阴谋将李祯也陷入到窘境之中,若不是陈恪一语破阴谋,这时娘俩还不知怎么办好。 而长兴侯刘艺给她分析的很清楚,这个阴谋就是为破坏他娘俩的感情。 长兴侯是她的亲弟弟,他说话刘太后自然相信。 而在这时包拯也提出了阴谋论,让刘太后看包拯很顺眼,沉吟一下缓缓说道:“此案重大,由包卿全权负责...” 说到这刘太后转眼看向李祯、轻声说道:“请皇上下旨,由包拯全权负责此案,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哪个衙门必须全力配合,懈怠者严惩,并尽快救出陈恪。” 这是给包拯极大的权力,其意就是除了太后和皇帝,你随便查。 刘太后说话了,李祯立刻拱手回道:“遵母后懿旨。” 他完全赞同刘太后的安排,立刻传令承旨司拟旨。 这件事安排下去,就要研究第二件事了,陈恪失踪,辩论会还开不开? 范泰表示往后拖几天再说,谭远忠赞同,向善志与顾时附议,武将们却没表态,这事跟他们没关系。 而包拯坚决反对,“朝廷的决定不能朝令夕改,臣建议辩论会正常进行,陈恪不能参加是他的问题,与朝廷无关。” 这项建议再次说到刘太后和李祯的心里去了,辩论会的时间是他俩确定了,往后拖几天,他俩不要面子吗? 于是刘太后和李祯看着包拯更顺眼了。 刘太后随即转向李祯问道:“皇上之意?” 李祯拱手回道:“请母后决定。” 这一幕顿显母慈子孝的感人景象。 刘太后轻轻点头,沉声说道:“包卿所奏甚是合理,准。” 她说包拯的建议甚是合理,就变相地说范泰的建议非常不合理,同时打了谭远忠、向善志和顾时的脸,让他们的脸上露出讪讪的神态。 刘太后的作风变了,一句“不生而养、一世难还”,让她的心里有底了。 而李祯的态度也让她的疑虑渐渐消失。 再由自己的亲弟弟长兴侯掌管左武卫,刘太后的心里很踏实。 这种踏实感让她对范泰等人的依赖逐渐消失,还对他们升起疑心,离间她与李祯母子关系谁能得利,刘太后的心里很清楚。 在这个问题上她很警觉,李祯是先帝的独子,如李祯因为孝道失去皇帝宝座,就会从先帝的兄弟后代中选出一个来当。 这是刘太后绝对不愿的。 李祯不是她生的,却是她养大的,母子关系已经确立,加上“不生而养”这句话,他俩的母子关系牢不可破。 想明白这个道理,刘太后对散布谣言者深恨不已,授予包拯极大的调查权,也是想将散布谣言者揪出来。 她明白,暗杀陈恪与“不生而养”这句话有极大关系,等陈恪一死,无人再去推动“不生而养”这个伦理关系,过一段时间就会再次出现生母大于养母的传言。 这时的刘太后就极想让陈恪活着。 而李祯亦是如此,胡缓给他分析过,生母、养母不是问题,如生母尚在尽可尽孝,生母去世,前去祭拜也是应该。 唯一不应该的是将此事政治化,生母养母只能选择一个是不对的。 胡缓明确了李祯应尽的孝道,李祯的心里也卸下了负担。 但胡缓却明确自己想不到那席话,陈恪的一席话十分精辟,尽显孝道的轻重主次,彻底化解了李祯和刘太后的尴尬。 胡缓心底坦荡,赞许陈恪的能力,最后给他下了一个极高的评价,“陈恪有国士之才。” 而李祯肯定这个评价,并通过今晚多个阴谋者想要干掉陈恪的举动,再次肯定了陈恪的能力。 他明白一个道理,阴谋者想要干掉的那个人,自己一定要全力保护。 而刘太后的想法与李祯一致,承旨司拟制的圣旨很快落在包拯手里,刘太后还不放心,责令殿前司协助包拯查案。 于是这个案件确实闹大了,兴京城的各条街路、小巷遍布官兵、军巡铺和巡捕。 随后殿前司的太监、逻卒参与进来,再加上衙内们的家丁、仆役,灯笼火把照得全城亮如白昼。 一直闹到早晨他们还在继续查找,让人们一早开门就得到一个爆炸式消息,“陈恪失踪了。” 消息很明确,陈恪不是自己跑的,是在四伙黑衣人的拼死厮杀中失踪的。 这四伙黑衣人都是高手,有想暗杀陈恪的,有想保护陈恪的,有想抢走陈恪的。 而且此事闹大了,据说太后和皇上震怒,连夜下旨一定要救回陈恪,还派出御龙卫、殿前司、左武卫、右武卫、天武军分头追查全城查找。 而国子监、太学院的衙内们也是全员出动查找陈恪。 传言不断扩大,众人轰传,太后、皇上为找回陈恪,派出了兴京的所有军事力量。 随着一道道消息传来,陈恪的名声再次提升到一个高度,人们纷纷发出感叹,“这是一位什么人物啊!” 京城人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一个小助讲的失踪引发这么大反应的。 第78章 坚持上课 在一片沙漠之中,他与一群红色的小蝎子进行着殊死的搏杀,这是一场生死之战。 在这一战中他不会投降,掌拍脚踩干掉了不少小蝎子。 而红色小蝎子也没想让他投降,它们好似无数道滚滚洪流向他涌来。 它们不休不止地攻击,而他也在不休不止的击杀,好似拥有无穷的力量。 但这是错觉,人的力量终有用光的时候,他累了、疲倦了、反应不再敏捷了。 当他的身上再次爬满红色小蝎子的时候,知道自己要完蛋了,最后看一眼东方,却见青白的天空出现一轮金色的太阳,随后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 这声鸡鸣声让他感觉非常熟悉,好似他家大将军的声音。 可没等他确定下来,一道道鸡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金色的阳光中出现一朵朵五彩的云朵,它们飘下来变成一只只五彩公鸡,收起翅膀冲过来伸出脖子...... 这是一场由公鸡大军展开的大屠杀,鸡群淹没了红色小蝎子,他身上的红色小蝎子被一扫而空。 这时的他终于可以喘口气看看四周了,然后一眼看见那块沙石上站着一只大公鸡。 它傲然而立,好似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但没能坚持一分钟,看见他随即展开翅膀飞进他的怀里。 它就是大将军,名是陈恪起的,也是他养大的。 那年他十一岁,忙着搞研究的父母担心他会沉迷手机,给他送来一只刚破壳不久的小公鸡。 “你要好好照顾它。”这是父亲的话。 “不能让它死了,这是你的任务,关系零花钱的多少。”这是母亲说的话。 知子莫若母,母亲这话让他挺怕的,于是精心地饲养这只小公鸡,还把它养成了大将军,威风凛凛威压鸡群,成为农场的家禽老大,大白鹅在它面前也要低眉顺眼。 大将军挺长寿,十五年后,父母去世它也跟着走了。 陈恪将它埋在父母的墓旁,却没想到在这遇到。 这时的他知道大将军已经走了,但不会在意这事,抱着它往前走去,那里有片绿洲,父母就站在那棵绿树下。 他知道父母也走了,但毫不犹豫地放下大将军,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他俩,脸上流着热泪。 “儿子...”父亲的声音仍然这么清朗。 “儿子...”母亲的声音仍然这么柔和。 “爸、妈...”他的声音却颤抖着。 “儿子、回去好好地做自己的事,不用想着爸妈,我俩挺好,当初让你学技术就是不听...” 母亲打断父亲的话,“别一见面就说儿子。” 随后对他说道:“妈和你爸在这挺好,这里有个很大的农业研究院,妈和你爸重操旧业,还养了不少鸡鸭鹅,大将军就是它们的头,我们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母亲说了一席话,却被父亲打断,“时间快到了,说点关键话,儿子、你既喜欢历史,就在这方面狠下功夫,这边除了农学院,还有一座历史研究学院,但没有卓越的贡献进不去......” 父亲说了一席话,母亲在旁边做补充,直到一声悠扬的謦音传来,父亲和母亲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然后手牵手走进那片森林,身后的大将军频频回头看他。 他们消失了,追过去的陈恪却进入到一片迷雾之中,仓惶寻找中高喊着“爸、妈...”直到耳边传来一道钟声。 这是兴京清晨六点的钟声,他听到过很多遍。 可他不敢肯定自己回来了,迟疑一下方才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看到两张鹅蛋脸,一张鹅蛋脸上杏眼圆睁,另一张鹅蛋脸上的凤眼却微微眯起。 “你醒了。”张出尘轻声问道。 “多大了还流泪。”这是林韵宁的声音。 随即传来婵儿的尖叫声,“张神医、狗头军师醒了。” 婵儿喊得很及时,但她谎报军情,等张神医跑进来他又昏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精疲力尽的最好恢复方法就是睡觉。 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再次睁开双眼却看见一双雪白的眉毛。 张神医守在他的身边,见他醒来立刻低声问道:“你经历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不会暴露大将军,更不会说农业研究院和历史研究学院。 所以张神医不信他的话,“当时你昏迷,老夫不知你身中何毒,只能给你吃下百毒丸,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高你自身的抗毒能力。” 张神医骗人,百毒丸竟是提高抵抗力的药物。 但他并不解释,继续说道:“你能醒来,必然是消化了毒素,这期间一定存在疼痛、酥麻等各种反应。” 他想当然了,所以陈恪矫正他,“我不知道,一直在沉睡中。但我知道,是一只红色小蝎子扎我一针。” 他想引开张神医的注意力,话一出口,果听张神医叫道:“沙漠赤蝎...”随即起身跑了出去。 这位白发白眉的老人应该七十多了,但身体强健得可以脚下生风,一闪身就没影了。 他肯定张神医是做学问去了,转眼看看站在一旁的侍女,低声问道:“现在何时?” “十时两刻。” 听是这个时辰,他努力坐起身气喘吁吁地说道:“请你帮我一下,我要去鹤翔书院讲学。” 他是一位好助讲,只要不死就得讲学,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王员外精舍取来襴衫,这是他的教师服。 他是一位认真负责的老师,不能穿着鹤氅去给学生们上课。 于是一名仆役急奔王员外精舍,跑到门前一眼就看见刚刚回来的王韶。 王韶两眼通红,他带着少年们跑了半夜,饥肠辘辘下准备回家吃完饭再找陈恪,听仆役说明来意立刻安排少年们发布通知,陈恪要去讲学,台下不能没有学生。 于是这道消息迅速传播出去,正在酒店吃早餐的衙内们听说后一个个瞪大了双眼,听曾毅低吼一声:“还等什么,赶紧回去换衣服。” 轰...衙内们立刻作鸟兽散,竟没一个付账的。 他们很急,这些天来听课上瘾了。 他们可以不去吃花酒,也可以不去呼朋唤友招摇过市,但陈恪讲学却不能不去听。 随着这群衙内狂奔回家换衣服,陈恪准时讲学的消息立刻插上了翅膀。 刚刚赶回张府换身衣服的张出尘听说了,怔了好一会方才叹口气说道:“他是真作啊!” 这是陈恪在监牢里写下的一句话,但林韵宁不会承认,这是她的发明,专指某人的言行。 对这个专属词张出尘欣然接受,觉得很形象。 而婵儿当然知道这个词指谁,郑重地点头提出建议,“是不是让丰叔他们沿途保护他?” “不用...”张出尘淡淡地回道:“朝廷会派兵将他围个水泄不通。” 她很聪明,就知道一群官兵正往那个院落奔去,后面跟着牛健力带领的巡捕和军巡铺。 这些官兵和牛健力也很聪明,不等命令下来就知道怎么办,陈恪就在那个院落里,再出事他们就没法交代了。 而这时的林韵宁却出离愤怒了,“他作死吗?” 这个态度说明她的愤怒值非常高。 陈恪确实在作死,那些黑衣高手昨晚想干掉他,她大打出手方才保住他的命,这时的他竟然还要去讲学,路上的一支弩箭就能要他的命。 面对这种危局林韵宁决定再次出面,他俩的婚约尚未解除,陈恪一死她就成了寡妇。 她想好了,抓住陈恪将他绑在床榻上,任他怎么哀求都没用。 但她刚刚走出房门就被林夫人拦住了,郑重地说道:“林孝来报,各路兵马正往那个院落奔去,陈恪很安全。” 林夫人劝阻她,可她回道:“他们去没用,那两伙黑衣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说着话她往外走,随即想起一事又站住双脚郑重说道:“我俩的婚约尚未解除,他不能死,否则我就成寡妇了。” 说完这话她就觉得自己的理由十分充足,带着书剑大踏步往外走去。 而林夫人却怔住了,他俩只是有婚约,尚未成亲怎会出现寡妇一说? 林夫人不明白,仔细想想认为林韵宁想差了,婚约不等于成亲,更与寡妇没有任何关系。 想明白这点她就准备与林韵宁好好谈谈了,她不看好这门婚事,陈恪确实太作了。 第79章 超前之语 陈恪在兴京挺有名,这次就更有名了。 他的马车周边围着三层官兵,连巡捕和军巡铺都被排除在外。 天武军统制常继祖决定当个好保镖,派出五百官兵护着陈恪的马车奔向鹤翔书院,一路招摇过市引来目光无数,更有好事者跟着他们走,聚集在鹤翔书院周边看热闹。 书院外面聚集了上万人,更让天武军如临大敌。 于是左右厢军派出大量军巡铺,包拯也派出了巡捕和衙役,连刑捕都上了。 鹤翔书院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林韵宁想来一式轻功跃进院墙根本不可能。 好在张出尘来了,林韵宁打声招呼就跳上了马车驶进院内,对谢清的喊声置若罔闻。 现在的她怀疑一切外人,他们都有暗杀陈恪的嫌疑,除了张出尘。 而张出尘也犯了疑心病,除了身边人外只有林韵宁可靠。 当然、除了这一点外,她也有点小小的私心。 林韵宁是昨晚混战高手中的第一条好汉,这是丰自武跟她说的,还承认自己打不过林韵宁。 于是林韵宁进入张出尘的法眼,商人嘛,总要有点小心思。 两人有点关系,曾共同守护过陈恪,坐在他的床榻边沟通得不错,林韵宁想对陈恪实施强制措施,张出尘完全赞同,但反对采取强制拘押措施,陈恪当个账房先生应该挺不错。 她有这个条件,不管陈恪懂不懂一加一等于二,她都可以让他去当账房先生,而且是高薪聘请。 但林韵宁坚决反对,陈恪这时就应待在林府内苦读诗书,明年在金榜上争取有个名字。 两人意见不一却没吵起来,她俩都知道所有的想法这时都不可能实现,只是表达一个态度而已。 张出尘表达了爱才的态度,林韵宁表达了维护父辈情谊的态度,除此之外都不掺杂一点私情。 这个态度可以让两人继续交往下去,至于以后如何到时再说。 所以她俩可以坐在一辆马车上驶进鹤翔书院,坐在讲台下的前排看着陈恪一步一喘气地慢慢走上高台。 他不用人扶,坚持自己一步一步的登上讲台,登上一个台阶喘口气,看着就让人揪心。 这个状态证明他的体力还没恢复过来,这时就应躺在床榻上休息,可作妖的他一天不作都难受。 林韵宁就是这么想的,张出尘同意这个评价,就是不知他今天要作什么妖? 张出尘心里没底,林韵宁的心里也没底,当听到陈恪虚弱的声音传来,两人的脸色变了。 陈恪今天讲学的内容竟然是“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他的声音太虚弱,后排的许多学生听不清。 于是陈恪伸手指指王韶和章惇。 他俩立刻跑上台来一左一右站在陈恪两旁,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先生问,‘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是何意思?” 听他提问,台下蹭地跳起一个青年高声回道:“禀先生、夫子的意思是,夷狄虽有君主,还不如诸夏国家的没有君主。” 这个学生说完了,随即站起一名学生反驳,“不对、夫子的意思是夷狄虽然落后,但他们有了君主也能安居乐业,而诸夏虽然先进,但相互攻伐也会灭亡。” 这是两种意见相左的解释,两名同学说完坐下,众人齐齐望着陈恪,等他作出新的解释。 这是陈恪讲学的特点,他不会照搬别人的说法,而是说出自己的解释等着别人给他扣帽子。 这就是他的作妖行为。 张出尘与林韵宁担心地看着台上的陈恪,心里默念,“别再作妖了。” 而胡缓和高适也凝重地看着陈恪,这是华夷之辩的话题,争论一千多年了,陈恪这时提起非常敏感。 学子们也知这个道理,凝神静听。 而学院外的观望者有不知道者,自有一些人给他们解释。 于是院内静悄悄的,院外却传来嗡嗡的声音,随着天武军官兵的吼声传来,院外的声音也消失了。 这时陈恪缓缓说道:“如从字面上解释,夫子此言有何意义?” 这句话被王韶和章惇高声喊出去,众人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是啊、有何意义呢?” 提出疑问,他就继续说道:“我们先分析一下夷狄的意思,当时以中原地区为中心,东方也就是现在的长江以南地区曰夷,南方也就是现在的湖南湖北曰蛮,西方也就是西北地区曰戎,北方也就是现在的律国区域曰狄。” “如按这个标准来划分,在春秋分封前,山东地区被称为东夷,夫子也是夷狄了。” 这话一出张出尘和林韵宁一齐长叹一声,陈恪还是这么作,她俩的祈祷没用! 而高适凑到胡缓耳边低声问道:“他要破除华夷之防?” 胡缓轻轻点头,低声回道:“这堂课不好讲,就看他的学识了。” 他俩低声说话,王韶和章惇却在台上高声复述陈恪的说话,台下顿时传来一片议论声,连护卫的天武军官兵也纷纷回头看向院内讲台上的陈恪,一致认为,“这位小助讲是真敢说啊!” 而在这一片嗡嗡声中,他微阖双眼轻吸慢呼,听曹汲大声喊道:“你们在这议论什么?你们有先生的学识吗?能议论明白吗?都闭嘴,听先生讲课。” 这道喊声让众学子立刻闭嘴,曹汲说得的不错。 而院外也传来天武军官兵的吼声,外面的人也纷纷闭嘴。 周边安静了,他睁开双眼缓缓说道:“学习一定要前后连贯,我以前曾讲过,齐桓公伐楚,楚王自称蛮夷,可以后的楚国,谁又将之当做蛮夷了?” “所谓时过境迁,如今原楚国的区域也好、江东地区也好,都是大兴王朝的版图,那里居住的民众哪个是蛮哪个是夷?” 当他说出这话时,胡缓和高适再次转脸互视一眼,一齐轻轻点点头。 而张出尘和林韵宁也互视一眼,突然发现陈恪的作妖一直保持一个限度,于是继续听他说下去,“所以我们可以肯定夫子不是夷狄。” “因为他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有学识,因为他善于思考,所说的每句话都充满哲理,千年来不断警醒我们,相信再过千年也仍然充满哲理。” 他又把话拉回来狂拍孔子的马屁,就在众人一片迷惘中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再来重申夫子的话,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是何意思?” 他又回到了主题,这时不论是坐在下面的师生,还是站外院外的官兵、民众们都不去思考了,等他给出答案。 于是听他继续说道:“夫子崇尚周礼,何故说出‘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难道不知君主的重要性吗?” 他又开始吹捧君主的重要性,让胡缓和高适轻轻吐口气,听他讲课总是刺激心脏跳动的速度。 而张出尘和林韵宁也轻轻舒口气,心里感慨一声,“总算知道作妖的限度了。” 他知道往回拉,避免了无君无师的大帽子,然后说道:“夫子说这话时正是周天子大权旁落的时候,诸侯相互攻伐却触发了百家争鸣。” “那时诸夏的文化高度发展,从而打造了一个文化不断发展的圈子,这个圈子就包含在大兴王朝的整个版图内。” “所以历经千余年,不论各家王朝如何兴衰,我们的文化都在不断往前发展,我们这个文化圈的文明远远高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区。” “理解了这一层,我们再来理解夫子这句话就能明白,夷狄虽然有君,诸夏虽然相互攻伐,但华夏文化的发展不断,就能让这个民族不断繁荣下去。” 他的解释十分到位,台下的诸位师生听明白了,站在院外的人们也听明白了,于是纷纷发出感叹,“夫子说的话这么超前,难怪一千多年后还在学习啊!” 第80章 姓氏渊源 陈恪完整解释了“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的含意,现在进入提问时间。 有太学生起身问道:“夫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是否也是这层含意?” 这句话也有注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他回道:“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先要弄清文明高度发展的要件。” “文明的高度发展需要三个要件,一是农业的高度发达,能让这个文化圈里的人们吃饱饭、穿暖衣,如人们每天忙着吃饱穿暖,何谈文明的发展?” “第二个要件是士农工商分工明确,并具有大规模人口聚集的城镇化。” “第三个要件则是要有不断发展的传承,夫子打造的儒家文化源于周礼,而周礼则传承于夏商,再追溯可到伏羲以来的一代代发展。” “所以通过这三个要件来分析夫子的这句话,我们就能明白夷狄进入中国就能得到这三个要件,而中国进入夷狄就会失去这三个要件。” “深刻理解夫子的意思,我们就应该明白,夷狄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文明发展的要素。” “而我们却应帮助夷狄提高文化层次,就像楚国摘掉蛮的帽子,江东摘掉夷的称呼,随着汉文化的不断扩散,逐渐形成一个高度文明的文化圈。” 这个回答完全符合大兴王朝的文化骄傲心理,众人纷纷点头肯定。 随后曾毅起身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各民族平等?” 他旁听过陈恪与曾乐行的谈话,知道陈恪的民族观。 陈恪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天竺有种姓制度,我大兴王朝为何没有?而律国和西北各族以及草原各族同样没有,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曾毅答不上来,他只能自问自答:“因为天竺被几拨外族人侵占,这些外族人为巩固自身的统治,将自己的族群凌驾于其他族群之上。” “这样一层层地压下去,天竺就分为五等人,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和贱民。” “而我们本来就是一个族群,你的曾姓源于夏禹,而我姓陈源于舜帝,再往上推算,我们都源于炎黄,大家都是亲戚,老大、老二、老三的关系。” 这个答案一出众人一片哗然,曹汲跳起来问道:“我的姓氏源于哪?” 他痛快回道:“周武王之弟被封为曹地,以封地为姓。” 这个回答让曹汲开心,大声问道:“我是周文王的后代?” “是。”他回的毫不犹豫。 “哈...”曹汲喜极狂笑。 随后又有学生跳起来询问自己的姓氏,他答了几个后,耐不住的刘复跳起来喊道:“陈助讲说过,我们都源于炎黄,没必要挨个询问了。” 然后转向他问道:“陈助讲,不知当今圣上的祖上是哪位?” 这个问题非常尖锐,四周顿时肃静下来。 而他郑重回道:“黄帝孙颛顼帝有一子担任大理官,掌管刑狱,于是以理为姓,既道理的理,后发展为现在的李姓。” 这个回答没问题,当今皇帝李祯是黄帝的后代。 但刘复有疑问,“不知陈助讲如何得知?” 对这个问题他有准备,朗声回道:“刘直讲不看《山海经》吗?从此书引申下来,夏商周时期的诸侯国名达到数千个,以诸侯国名冠以自己的姓氏,直至周朝彻底固定下来。” “然后再从历代王朝的避天子讳的改姓事例往前推,不就知道这些姓氏从哪来的吗?” 这个回答让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他竟研究《山海经》? 而刘复不屑地说道:“《山海经》荒诞不羁,陈助讲竟以此作为依据,实在可笑。” 刘复的态度代表了许多人的想法,可他们不会追随刘复,而是静听他的回答,“对《山海经》这部书,司马迁说‘余不敢言’,东汉刘歆、东晋郭璞也对《山海经》做了正面的评价。” “我们不去考虑这个因素,其描述的‘女娲补天’、‘后羿射日’、‘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大禹治水’等内容,无不体现了我们这个民族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大无畏精神,刘直讲为何说它荒诞不羁呢?” “一部荒诞不羁的书能够流传几千年,刘直讲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刘复无法回答,怔一下黯然坐下。 而他则继续说道:“《山海经》让人们充满了疑惑,也激发了人们无穷的想象力,我们这个世界具体是什么形态?追溯三千年前都发生了什么事?人类的历史难道只有三千多年吗?《山海经》里的描述到底存不存在?” “这些疑问我们纵然不去探索它,却不能否定它,所以司马迁说‘余不敢言’,这才是严谨的治学态度。” “而对我们来说,一部传承上千年而后人不敢否定的书,我们为何不去阅读它、研究它?哪怕得到一点启发也是好的。” 他的话音落地,下面一片寂然,外面的观望者也不言语。 王韶这时大声问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他朗声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沟壑内营。” “知行合一方是我们读书的目的,能够流传下来的都有其一定的道理,不应盲目的否定。” 这节课讲完了,他缓缓起身慢慢往台下走去,曾毅和曹汲扶着他走下讲台,来到胡缓和高适面前深施一礼、缓缓说道:“让先生操心了。” 他知道,胡缓和高适得知消息后立刻发动太学院、鹤翔书院全体师生出外寻找,胡缓还为此前往皇城求见刘太后和李祯为他发声。 他向众人表达感谢,被曾毅和曹汲扶上马车驶出鹤翔书院,在天武军官兵的保护下直奔王员外精舍。 他完成了今天的讲学,也给那五位辩论者扔出了一颗烟幕弹——《山海经》。 这部书的突然出现一定会让司马光他们摸不着头脑。 这是他的计划,就看他们接不接招了? 而司马光得到这个消息,愕然好一会方才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对端坐在对面的青年说道:“陈恪的思路天马行空,初次听闻他的讲学视为离经叛道,但深入琢磨却觉得甚是有理。” “本以为他的讲学紧紧围绕四书五经,却没想又爆出一部《山海经》,让人找不到头绪。” 司马光说出心里的疑惑,听青年回道:“陈恪肯定《山海经》,你如何看?” 这个问题让司马光沉吟好一会方才回道:“太史公曰:‘余不敢言’。” 青年再问:“所以你也不敢说?” 司马光不言。 而青年再说:“学问在一个破字,你未能破除学问的禁锢,而陈恪却已达到破的境界,你如何赢他?” 这席话让司马光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沉声问道:“邵兄认为小弟输定了?” 被称为邵兄的青年不接其言,郑重说道:“你我为友,从朋友的角度给你一个建议,从陈恪讲学内容看,其对四书五经内含的道理已经吃透了,不要与他辩论这方面的学识。” “明日辩论还是以史学为主,史学是你的所长,但未必是陈恪的所短,还是以讨论的方式为好。” 邵兄说完了,而司马光却不予以回应,他明白邵兄的意思,但心里的这股气却不能不出。 他姓司马,却不是司马迁的后代。 但司马迁是他崇拜的偶像,而陈恪对司马迁不敬。 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也是参加这次辩论大会的主要原因,“陈恪应该为他对太史公的不敬而道歉。”这才是司马光辩经的目的。 第81章 狂拍马屁 陈恪回到王员外精舍,和衣躺在床榻上酣然入睡。 而在街面上,无数青年涌入书铺购买《山海经》。 但这是一本非畅销书,只有少数几家书铺存了几本,大多数书铺都无这本书。 见大家疯狂购书,张出尘想到活字印刷的好处,她的文华刊印书场具备这个能力,明天就让《山海经》上市。 这时的她思索商机,却听林韵宁问道:“出尘姐、你家中可有《山海经》?” 听她问话,张出尘回道:“家里倒有一本带插图的《山海经》...” 没等她说完,林韵宁立刻说道:“可否借来看看?” 张出尘轻轻点头,转脸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她俩身边,侍女扶着薛媛下车,没等张出尘说话,薛媛抢先说道:“说说陈恪讲了什么?” 薛媛是现任左武卫大将军长兴侯刘艺的儿媳,在敏感时期不能去鹤翔书院凑热闹,这时已是心痒难耐了。 听陈恪讲学挺毁三观,却有发人深省、开拓眼界的积极功能,薛媛爱听,李祯也爱听。 张孜的记忆力极好,将陈恪讲学内容一五一十叙述一遍。 待他说完,李祯笑道:“我是黄帝后裔。” 他高兴,这个姓氏非常尊贵,开心一会遂让张孜去取《山海经》,他要仔细阅读。 而刘太后却没关注这本书,她关心自己的姓氏。 马忠知道刘太后关心什么,立刻恭敬地回道:“禀太后,臣在护送陈恪回去时专门询问此事,他回答说:‘起源有二,一是帝尧的后代封于刘地,以封地为姓。’” 说到这马忠偷眼看看刘太后,见她一脸紧张的神色,赶紧说道:“二是周成王封他的叔祖于刘邑,以刘为姓。” 听到这刘太后放松了,沉吟一会缓缓说道:“哀家乃帝尧之后。” 这两支刘姓的起源都挺尊贵,但刘太后还是选择了帝尧,毕竟帝尧是五帝之一。 她很满意,陈恪只推演出李刘孔孟、胡高曹曾、谭林包苏、张陈王章十六个姓氏,而在其中李为国姓,名列第二的就是她的刘姓,这是赤裸裸地拍马屁,刘太后很享受。 但她不知陈恪使用了拿来主义。 在这件事上陈恪不会一下子拿出来,先考证十六个姓氏猛拍一些人的马屁很有必要。 皇帝李祯是必须拍的,把李姓排在第一位,不仅拍了李祯的马屁,也变相拍了道家门徒的马屁,他们的祖师是老子李耳。 而刘太后也决不能拉下,小老太太可是大兴王朝的实际掌权者。 后面的孔孟就不用解释了,而胡高更不用说,纵然一心教书的胡缓听说自己的姓氏源于舜帝也不禁开心一笑。 舜帝的后代分为两支,一为陈姓,一为胡姓。 得到这个答案胡缓解开了心里的疑惑,他为何这么看重陈恪?原来他俩在两千年前是亲戚。 高适当然也高兴,他竟是姜太公的后裔,难怪自己这么聪明。 而且自己的姓氏排在第六位,让高适更高兴。 陈恪在排名中曝出了功利主义,硬生生地将胡高排在孔孟之后曹曾之前。 他在这个排名上绝对是看在曹汲和曾毅的面子上,而后面的王章两性则是给王韶和章惇推演的。 而排在第三梯队的谭林包苏则是四位官员,林毅之、包拯没说的,苏林虽没见过,但他在制定辩论会的规则时明显倾向自己,这个人情他得还。 而谭则是指右相谭远忠,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公开与范泰叫板,不管刺杀他的黑衣人与范泰有没有关系,范泰都要慎重行事了。 这是明谋,不仅针对范泰,也针对他在朝中的党羽。 当谭远忠知道这件事后不禁轻轻一笑,自语道:“杨牧说他善谋,果然如此。” 然后又自得地说道:“原来我是夏禹的后代。” 他开心,祖宗的功绩光芒四射。 然后自勉,“不能给祖宗丢脸。”于是埋头于公文之中。 谭远忠开心了,范泰的脸却黑了,陈恪所为就是给他一耳光,右相有名,而他这个左相却连个字都没提。 他生气,可也心里暗惊,陈恪这是警告他啊! 这时他就发现一个严重问题了,一个鹤翔书院的小助讲竟掌握了市井的话语权。 可他对这个小助讲却毫无办法,昨晚李祯和刘太后对陈恪失踪案件的态度已经证明了,陈恪深得皇上和太后之心,一帝一后同时下旨彻查。 包拯正在奉旨查案,几个重要衙门的配合让包拯如虎添翼,如今的兴京城里,高手已不是稀缺物种,至少有五六个大内高手坐镇兴国府衙。 面对这一局势范泰觉得糟透了,这时的他唯有一个希望,明天的辩论会上,五大辩论者将陈恪斩于马下。 这才是大家都关注的事,兴京几大商家已推出盘口,陈恪对何潘仁的赔率为一赔二,对柳乘风的赔率是一赔五,对智机和尚的赔率是一赔十。 在这个赔率中商家进行了精密的计算,所以没有司马光和张润。 原因简单,陈恪在讲学中多涉及史学,还自称喜欢道学。 精明的商家就绝不在陈恪涉猎的区域开盘口。 他们发现了赚钱的良机,辩经变成了史学、律法、诗词、佛经、道藏,如辩论四书五经,他们就没机会开盘口了。 这是几大商家开出的盘口,而下面的一些小商家也蠢蠢欲动。 他们大多跟着几大商家走,但也有一家例外,秦家茶楼开出的盘口正好相反,陈恪输给何潘仁的赔率为一赔二,输给柳乘风的赔率是一赔五,输给智机和尚的赔率则是一赔十。 开出这个盘口后秦商忧心忡忡,对秦非低声说道:“小郎、你要判断错了,咱家可是倾家荡产了。” 秦商知道开出这个盘口担了多大风险,一些觊觎秦家茶楼的人投了不少赌资,一旦翻盘后果不堪设想。 他担心,可秦非却绷着小脸坚定地说道:“爹、机会难得,这是我家大赚一笔的好机会,先生一定能赢。” 他对陈恪充满了信心,而另一个有信心的竟是林韵宁,她用自己的全部私房钱买了智机和尚的盘口,赌陈恪必胜。 而谢清却买了柳乘风和智机和尚的盘口,赌陈恪必输,还劝林韵宁,“听姐的,陈恪在诗词上的造诣未必能比柳乘风强,与智机辩论佛经则输定了。” “赌钱不能只押在一家身上,多押一家更稳妥。” 说着话谢清看见一道身影走进来,不由讶异地说道:“何潘仁竟也来押注了?” 何潘仁不仅来押注,还赌自己赢,就像柳乘风一样,他们押的都是自己赢。 出现这种情况说明他俩对自己有信心,而在另一方面,何潘仁要给自己拉人气,他的盘口只是一赔二,许多人都不买,人气低迷。 而柳乘风则是想赚点钱,前期在漱玉馆花了不少钱,等赢了辩论之后,他还准备给林韵宁花不少钱呢。 两人各有打算,何潘仁是自己亲自出面,而柳乘风则是安排仆人出面,至于智机和尚与张润买不买却没人知道。 辩论者购买自己的盘口也是正常行为,但王谅与王韶父子却知道陈恪肯定没买,他在屋里呼呼大睡,而精舍内外布满了天武军的官兵。 这些官兵瞪大双眼看着每一个出入精舍的人,只有东主王谅和少东主王韶可以进入陈恪的房间。 而他俩只做一件事,每隔半个时辰进屋看看陈恪醒没醒。 陈恪睡得够香,绝无醒来的迹象,直到午夜时分,王谅从屋里走出来,看看值夜的都尉轻轻摇摇头。 见他摇头,都尉低声问道:“陈助讲无事?” 王谅低声回道:“先生面色如常、气息悠长,还在睡眠。” 这个回答让都尉放心了,陈恪的生死不仅关系到自身的职责,还关乎到能不能赚着钱的问题。 王谅说陈恪是文曲星下凡,所以一定赢,他信了,于公于私都要保护陈恪的安全。 都尉尽心尽责,精舍内明哨暗哨密密麻麻,可还是挡不住一道会飞的身影潜入陈恪屋里。 第82章 明显偏袒 林韵宁很生气,辩论会于今天上午九时开始,可陈恪昨晚却在睡觉。 她对陈恪的表现不满意,可张出尘的想法却与她不同,还告诉她,“他已成竹在胸。” 张出尘这个态度让林韵宁不满,她的全部私房钱都押上了,没了这十两纹银她就没钱了,如何去州桥夜市吃小吃? 而张出尘不同,她不赌钱,自然不会像自己这么上心。 林韵宁不满陈恪的懈怠,也不满张出尘的态度,可她不敢叫醒沉睡中的陈恪训他一顿,门外站着天武军的官兵,已达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地步,发出一点动静就会冲进来一群官兵。 面对这种局面她是高手也没招,看看沉睡中的陈恪,咬咬牙悄然离去,这时也只能咬咬牙看向这座讲台。 这是太学院的场地,比鹤翔书院大了两倍有余。 前面那处讲台高有一米五,面积达到二十余平。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台,平时也是用来进行讲学和辩论的地方。 据说这座高台并不常用,除了胡缓讲学时千余名太学生围坐四周外,偶尔出现的辩论景象,围观者也就百余人而已。 可今天不同,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的师生遍布四周,夹杂着其他学院的师生代表。 林韵宁听婵儿说了,她是早晨七点到这的,那时已聚集了上千名学生。 他们是来抢地方的,今天的辩论不同以往,讲台正面的好地方已被圈定了。 这是给高官准备的,据说律国南相律宗明也要来现场。 他要来谭远忠就必须陪同,虽说两人在谈判桌上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挥刀砍了对方,但必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纵然心里骂娘,脸上也要带着笑容。 这两位肯定来,而礼部尚书何兴之也肯定来,还会带来礼部的不少官员。 另一位肯定来的是兴国府知府包拯,陈恪是他的幕僚,包拯纵然放下查案和疏通河道两大工程,也要来给他的幕僚摇旗呐喊。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官员要来,像御史中丞杨国斌,柳乘风是他的外甥,他一定要来给柳乘风撑腰。 而吏部左侍郎林毅之也必须到位,准岳丈这时不出面就预示两人的婚约要作废了。 这些官员的到达让讲台正面的位置所剩无几。 可在这种情况下,中间区域还要留出一个空地。 李祯和刘太后没明确来不来,可位置一定要留好。 胡缓和高适就是这么准备的,可他俩忽视了一件事,于是张出尘就钻了这个空子。 她把几人的位置安排在讲台的后侧,这片区域的位置和正面没什么区别,都是看着论辩双方的侧脸。 于是薛媛高兴,低声夸赞,“还是出尘聪明。”然后稳稳当当地坐在第一排。 她的左手是谢清、李漱玉,右手是张出尘、林韵宁,妥妥地中心位置。 而围在她们周边却是与丰乐楼、藏宝阁来往密切的商家东主,张出尘不会放过卖人情的机会。 她的身份特殊,不仅是鹤翔书院的东主,还是太学院的主要捐赠人之一,享有某些特权。 这时太学院的墙外已是人山人海,交通完全堵塞,而站在墙边维护秩序的却是左武卫官兵,这是皇上与太后的护卫兵马,远近程度仅次于御龙卫。 但左武卫官兵的出现并不意味着皇上和太后肯定来,只能证明最高层对这次辩论会的高度重视。 所以高适心里没底,看看沙漏低声问道,“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如皇上、太后没来,是否往后延延?” 听他问话,胡缓看看端坐的谭远忠、律宗明等官员,低声回道:“按时开始。” 他是一个遵守时间的人,定下几点就几点。 高适还想规劝一句,却听墙外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随着乐声传来,大街上的民众纷纷让路、躬身施礼。 这是龙凤乐,唯有皇上、太后或皇后同时出现才会奏响的乐曲。 随着这首乐曲传来,再见两队金盔金甲的武士大步而来,围坐在讲台周边的官员、师生、与会者一齐站起躬身施礼。 而站在讲台左侧的陈恪却知自己上当了。 在那个世界的影视剧里,这时会传来太监独有的尖嗓门,“皇上、太后驾到。” 可事实却是这样的,于是陈恪心里赞叹,“这才高雅。” 然后听见一道平和的声音传来,“众卿平身。” 陈恪直起腰,看着那道偏瘦的身影正对律国南相律宗明说道:“南相可好。” 这是一句问候语,后面不带问号。 而律宗明再次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蒙陛下关爱,外臣一切都好。” 他说了一句礼貌语,纵然心里的火气很大也要这么说。 而事实是他这段时间一点都不好,谭远忠在谈判中寸步不让,还要改写“安定盟约”,将每年十万两岁银改为五万两。 这个要求让他的火气很大,双方没少翻脸吵架,可面对李祯却要表示一切都好。 于是李祯微微一笑,认为律宗明确实很好,不在管他,亲自扶着刘太后坐在凤椅上,自己走到旁边的龙椅上落座。 随着皇上与太后落座,国子监祭酒李仲文高声喊道:“论辩方陈恪见驾。” 这是传召之声,陈恪迈着四方步往前走去,来到李祯、刘太后之前五米处躬身施礼,然后自报家门,“臣应州府举子、鹤翔书院助讲陈恪拜见皇上、太后。” 他是举子,面见皇上、太后可以自称“臣”。 而李祯也欣然接受,平和的说道:“陈卿、平身。” 他在“平身”的前面加上“陈卿”两字,这是十分亲切的称呼。 于是陈恪直起腰平视前方,他站在李祯与刘太后的座位之间,眼光正好看向他俩身后的林毅之。 林毅之微笑点头,陈恪选的这个位置非常好,他的双眼既不看向李祯也不看向刘太后,可让大兴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从容地端详他一番。 刘太后仔细看看他,转对李祯笑道:“年纪不大啊。” 李祯立刻转身回道:“母后、他只有十九岁,是六个辩论者中年龄最小的。” 他说这话就是明显向着陈恪了。 而刘太后则轻轻点头,郑重地说一句,“难得小小年纪有此才华。” 刘太后的这句话暴露了他娘俩的态度,这两位大兴王朝最尊贵的人是来给陈恪撑腰的。 这个态度让林毅之和包拯一脸笑容,而杨国斌则轻轻抽动一下脸颊。 但他理解,陈恪的一句“不生而养、一世难还”让李祯和刘太后对他有好感。 他也有信心,自己的外甥柳乘风相貌俊美,一首“二郎神”名动京城,皇上和太后见了他一定也有好感。 杨国斌对柳乘风有这个信心,但晋见的过程却让他失望。 李仲文竟将何潘仁、司马光、柳乘风、智机和尚、张润一齐叫上来拜见李祯和刘太后。 而李祯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声“平身”,随即冲李仲文轻轻摆摆手。 李仲文随即喊道:“陈恪上台。” 他先让陈恪上台,看着陈恪迈着四方步走到木梯边,撩起儒服的下摆登上台后方才喊道:“何潘仁、司马光、柳乘风、智机和尚、张润道长上台。” 看见这一幕杨国斌张张嘴却立刻闭上,他知道李仲文的儿子李廉就在太学院读书,以前没关注这事,现在想起这事显然晚了。 他犯了主观主义错误,以为拥护陈恪的太学生还是少数,但见李仲文所为,立刻知道老子受了儿子的影响。 而下一幕出现的景象更让他意外,只见站在台上的陈恪向四方躬身施礼,而坐在四方的学生竟齐齐起身向他回礼,一齐朗声说道:“先生好。” 这幅景象让大家知道陈恪在这里的威望有多高。 也让何潘仁几人有些无措,他们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学陈恪被动,不学陈恪则显得无礼了。 就在他们一怔间,起身向陈恪行礼的师生已齐刷刷地坐下,这是不给他们行礼的机会。 同时一道钟声响起,台下传来李仲文的喊声,“时间到,辩论开始。” 第83章 红牌罚下 陈恪跪坐在左边的矮桌边,看看落座的司马光等人先是微微一笑,然后缓缓说道:“为尊重本次辩论,也为尊重各位,在下今早专门焚香沐浴,不知几位是否也是如此?” 陈恪话音落地,自有曾毅的声音将这话喊出去。 于是众人知道陈恪非常注重礼数,焚香沐浴是尊重对方的体现。 而听到这句问话的五个人却不知如何回答? 如回答自己也焚香沐浴则当众说谎,认真起来,只要安排一个人上台闻闻几人身上是否有檀香味即可。 他们不敢赌,也没想到陈恪会这么说,毕竟都习惯于晚上洗澡,何况连夜准备的他们连洗澡的功夫都没有。 昨天陈恪又给他们出了一道题,在讲学中提到了《山海经》,这是他们的漏洞,急忙拾缺补遗连夜攻读。 忙了大半夜的功夫,今早只想多睡一会保证头脑清醒,而焚香沐浴是件很浪费时间的事。 五个人都没做这件事,在众人的心里丢了分,随着陈恪轻笑一声,下面传来一阵讥笑声,而陈恪却阖上双眼等待对方提出问题。 这是辩论会的规则,陈恪是主辩方,只有回答对方提出的疑问后方能提出自己的问题,而对方的每名辩论者可以提出五个问题。 于是年龄最大的何潘仁提出疑问,“陈助讲可熟知大兴律?”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可陈恪却沉吟一下方才回道:“粗略学过,应该不如何讼师的水平。” 两人一问一答,台下传来曾毅和曹汲的喊声,曾毅代表陈恪,曹汲代表挑战方。 随着两人的喊声落地,众人一时不明所以,这么简单的问题,陈恪不仅沉吟一下方才回答,还主动承认不如何潘仁? 听到这个回答众人不解,而何潘仁的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后司马光问道:“陈助讲为何对太史公不敬?” 他倒是开门见山,上来就表达了不满。 而陈恪却淡淡地回道:“这是在下考证的结果,足下不满,可用自己的考证来驳斥在下。” 这话回得天衣无缝,司马光竟无言以对。 下一个提问者是柳乘风,冷冷问道:“陈助讲利用讲学之机妖言惑众,可知罪?” 而陈恪还是以淡淡的语气回道:“说我妖言惑众,请用你的学识来明确。” 他的这个态度让柳乘风无措,杨国斌和他的智囊团预测的情景竟没出现。 他们在策划中设想到陈恪听到“妖言惑众”这个罪名时一定会急于辩解,这时就可通过他的解释来寻找漏洞。 这个设想很精明,话越多漏洞越多。 可陈恪却没接招,让他以自己的学识来明确,可他如何明确? 于是柳乘风也不说话了,让陈恪赢了这一问,将目光转到智机和尚脸上。 这是一个相貌俊俏的青年和尚,盘坐在矮桌后面闭着双眼手里捻动着念珠,这时睁开双眼缓缓问道:“佛曰‘不可说’,为何?” 陈恪拱手回道:“请和尚释义。” 智机和尚缓缓说道:“因为我们的层次太低,无法理解佛祖的意思,所以佛曰:‘不可说’。” 智机和尚给他释义,也是变相地说他层次很低。 而陈恪却淡淡地回道:“我与和尚的想法不同,佛说人人都有佛性,并开坛讲法普渡众生,又如何会认为我们的层次太低无法理解佛语呢?” “所以佛祖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可成佛,成佛之路有千万种,我如说了我的成佛之路一定会影响到大家的修行之法,所以“不可说”。” “这个解释才符合佛祖的慈爱之心,不知和尚是否认同?” 他的这番话被曾毅大声喊出去,顿时引发一片嗡嗡声,佛教徒们交头接耳,连刘太后都转向李祯低声问道:“对陈恪此番解释皇上怎么想?” 李祯转身低语,“在儿臣心里母后就是佛。” 他会说话,让刘太后心花怒放,立刻肯定陈恪的解释,而佛教徒的嗡嗡声也逐渐消失了。 大家肯定陈恪的解释,不仅是这个解释更大众化,还有重要的一点是智机和尚没说话。 他不反驳大家就认为他也认同这个解释,却不知他心里的苦,他怎么回答? 陈恪说这个解释才体现佛祖的慈爱之心,他如反驳就是说佛祖不慈爱。 智机和尚不反驳就轮到张润道长了,这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道士,张嘴问道:道在何处? “无处不在。” 陈恪这个回答让张润立刻追问:“具体体现?” “办法。” 这个回答让张润一怔,众人听曾毅的喊声也发懵。 然后听陈恪朗声说道:“士之道在如何协助皇上、太后让我大兴王朝强国富民。” “农之道在如何增产增收,使我大兴王朝再无饥寒之人。” “工之道在不断创新产品,永远处于领先的位置。” “商之道不仅体现在物品的流通上,还要不断投资开发新产品。” “所以道就是办法,而道士的道就是如何修炼才能让肉体飞升的办法。” 这个解释再次刷新了人们的认知,原来神秘的“道”就是办法啊! 而张润却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驳,陈恪的解释太接地气了,无法用高大尚的经典来予以反驳。 就在他急思办法时,智机和尚突然问道:“以陈助讲所言,佛道之争岂不是办法之争?” 他给张润解困,让张润轻舒一口气。 而陈恪却诧异地回道:“佛教追求的是抛去这身臭皮囊实现精神成佛,而道教追求的却是长生不老肉体飞升,两教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你们争什么?” 他对佛道两教进行了定性,然后下结论:“所争的不过是信徒的供奉而已,与佛经道藏有何关系?又与佛祖、道祖有何关系?” 陈恪的连续两问让智机和尚和张润不知如何回答。 他俩心里矛盾,第一个想法是“怎么没关系”? 可随即又升起一个想法,“真有关系吗?” 面对这个矛盾他俩拿不准就不敢贸然出口,生怕被陈恪驳倒。 见他俩不再说话,陈恪转脸看向何潘仁,听他笑道:“陈助讲果然牙尖嘴利,如想从事讼师这行,何某愿助你一臂之力。” 何潘仁咄咄逼人,而陈恪淡淡地回道:“何讼师精通大兴律,不知刑统法第三十三条是何内容?” 他开始反击,应和刚才何潘仁所问,既精通大兴律,应该知道刑统法第三十三条规定的内容。 他是这么想的,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可何潘仁却答不上来。 他是讼师,也只是熟悉自己经常使用的法条,刑统法共有一千多条,如何能够记得? 他觉得记不住三十三条挺正常,却见陈恪淡淡地一笑,内含讥讽之意,立刻怒道:“刑统法第五十四条是什么?” 他要以牙还牙,却听陈恪张嘴就来,“双方发生殴斗,当以事发之因断曲直,主动挑衅并出手者为错方......” 陈恪背诵完毕,询问何潘仁,“是这个内容吗?” 而何潘仁哪知是不是,但他又不能否认,只能继续问道:“刑统法第二百零三条是何内容?” 他掉进了陈恪设置的陷阱,一心想要陈恪背不出来,听他郎朗而言,将这条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 于是再问:“‘婚配法’第两百五十一条是何内容?” 然后看见陈恪诧异地看着他,低声回道:“‘婚配法’只有一百九十条,没有两百五十一条。” 他的声音不大,但曾毅的嗓门够大,一嗓子喊出立刻引来哄堂大笑。 听哄笑声传来何潘仁大怒,起身指着陈恪的鼻子吼道:“你这厮...” 吼出这一声何潘仁猛然清醒过来,急忙闭嘴的他知道坏了,慌张地看向台下,只听一道锣声传来,直秘阁学士苏林怒喝一声,“有辱斯文,赶下台去。” 何潘仁的胆够大,在万众瞩目中大骂陈恪“你这厮...”还是当着皇帝李祯和刘太后以及一众官员的面,这一举动立刻让他获得一张红牌。 第84章 无路可走 何潘仁被罚下,灰溜溜地往外走去,四周不时传来一阵阵嘘声。 这个场面让留下的四位辩论者心中警醒。 司马光知道何潘仁掉进陈恪的陷阱之中,说话十分小心,“古人有言‘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不是对《史记》‘李将军列传’最好的肯定吗?陈助讲缘何予以否定?” 他拿古人说话,将自己撇在一边,听陈恪郑重回道:“在下并没否定李将军保家卫国的事迹,也尊重李将军,但在讲学中却要听者学会客观地去看待问题,而不是人言亦言。” “就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句话而言,它出自王勃的《滕王阁序》。” “所以我们在看这句话时就要结合王勃的经历去分析,王勃少年得志,盛高宗赞其大才而名动京城,年仅十六岁就被授予朝散郎一职,并成为沛王的侍读。” “可其后却因一篇《檄英王鸡》而被高宗斥为歪才,两王斗鸡,身为侍读的王勃不去规劝,反做文章推波助澜,于是将其逐出京城。” “此后王勃游山玩水,却又杀了自己恩师的亲戚,若不是高宗改元大赦天下,他就是一名斩刑犯,虽然保住性命,但彻底断了仕途之路。” “这是作《滕王阁序》之前王勃的经历,所以文中出现‘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词语,以感慨自身的遭遇,足下不会以为这句话就是真实的历史吧?” 他侃侃而谈,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大家知道他的讲学为何受欢迎了,一篇《滕王阁序》,他能将作者王勃的经历考证出来,用他的经历来分析这篇文章,而不是从字面上去生硬地给与解释。 听他道来众人明白了,王勃是以冯唐、李广这两位古人来感叹自己的遭遇而已。 而司马光更明白,对他的提问不予回答。 然后轮到柳乘风了,他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舅父杨国斌及其幕僚给他准备的问题用不上,他就准备从自己擅长的地方入手,“陈助讲可知在下所作的‘二郎神’?” 他当然知道,坦然回道:“知道,我在讲学时还称此词确是好词。” 听他夸奖,柳乘风的脸上露出笑容,再问:“陈助讲一再说诗词小道尔,可能做出这样的好词?” 柳乘风取巧,他知道陈恪曾作过一首《破阵子》,自己也承认这是一首好词。 但这是一首军旅词,不适合歌舞升平的兴京娱乐市场,所以名气不显。 柳乘风知道什么词能瞬间传播出去,还笃定陈恪不擅长这种词,就将自己的“二郎神”拿出来逼他。 因为乞巧节又称女儿节,以这样的节日为主题填词,陈恪无法使用“夜里挑灯看剑”。 柳乘风提出这个辩题,并认定自己胜券在握,而坐在台下的杨国斌也露出笑容,其他人却盯着陈恪。 张出尘和林韵宁皱眉,谢清低语一句,“陈恪要遭。” 薛媛却低声回一句:“未必。” 而李漱玉毫无反应,盯着陈恪等他回答。 辩论场上有点沉闷,众人复杂的心态从脸上显露无异。 李祯、刘太后及林毅之面露担心之色,而谭远忠、包拯却面色平静,他俩看重陈恪的地方是谋略,与诗词无关。 而律宗明与他俩的想法一致,这时紧盯着陈恪看他如何应答。 在这群人中,最轻松的却是王韶、章惇等少年,在他们心里,论学问先生天下无敌。 少年们心思单纯,不像曾毅和曹汲等人的脸上也露出担心之色。 所谓术业有专攻,陈恪在讲学中从未讲解过诗词之道,在这方面可能真是短板。 就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曾毅和曹汲等人听见台上传来陈恪淡淡地声音,“柳公子、你确定这么做?” 他的声音中竟带着一股可惜的味道。 曾毅立刻有样学样大声喊出去,随即引来众人疑惑的目光,“陈恪在可惜什么?” 他们不知道,柳乘风却不屑知道,立刻回道:“陈助讲可是作不出来?” 这道声音中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曹汲有样学样坚决喊出去。 于是陈恪叹口气回道:“柳公子咄咄逼人,在下就作首《鹊桥仙》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词太有名了,北宋秦观的这首词可比柳永的“二郎神”有名多了。 这首词的每一句都可以借用一下充实自己的文章,特别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尤其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词一出,立刻让众人的眼里出现泪痕,刘太后想起了先帝,谭远忠想起了去世的夫人,包拯却想起了已逝的爹娘...... 这首词寓含的深厚感情大多用于男女之情,但感情深处却能引起对亲人的思念。 人们的感情各异,不由陷入到这种思念的意境之中,好一会方才吐出一口浊气。 随着全场陆续发出的吐气声,柳乘风苦笑一声,他也被这首词打动了,这时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脸看向台下的林韵宁,却见她一脸怒气,不由心生疑惑,“她为何生气?” 柳乘风不知道,可这时却不能思索这事,陈恪的这首词压过他的《二郎神》。 好在他有准备,还笃定陈恪没有准备,不可能再有第二首这样的词了。 柳乘风有信心,扬声说道:“陈助讲、我俩可以再做一首词,我来出题。” 而陈恪笑道:“为体现公正,柳公子还是不要出题了。” 说完这话,陈恪起身转向李祯和刘太后躬身一礼,朗声说道:“恳请皇上、太后出题。” 陈恪所为让柳乘风措手不及,也让李祯和刘太后意外,两人互视一眼,刘太后笑道:“还是皇上出题吧。” 刘太后竟主动将李祯往前推,而李祯也不推辞,沉吟一下对刘太后低声说道:“母后,再有十余天就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可否以此为题?” 李祯询问刘太后的意见,绝不自己做主。 这个态度让刘太后高兴,不由笑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刘太后肯定李祯出的题目,而李祯却向马忠招招手让他近前低语一句,随即传来马忠尖细的嗓音,“皇上出题,太后夸赞皇上想得周到,题目为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这个题目一出柳乘风立刻皱起眉头,他曾想过月圆之词,但这时却没做准备,只想在辩论会后再考虑这首词,好在八月十五那天一鸣惊人。 而他这次准备的是“咏菊”,可皇上出的题目却是月圆,正急思词句时,却听陈恪问道:“柳公子如未想出,我就先来了。” 听到这话柳乘风一惊,皇上刚刚出题,陈恪就能作出这首词? 他不相信,于是做个请的手势,听陈恪朗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这老哥就是宋词的批发商,作得精品无数,而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就是这些精品中的精品。 陈恪吟诵完毕,台下众人再次进入一种意境之中,等醒来后曹汲感叹一句,“难怪先生说诗词小道尔!” 他明白了,作一首精品诗词对陈恪来说就是小事一件。 而曾毅和同学们也明白了,陈恪没拿诗词当回事,只因这位先生张口就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就是实力的证明。 当陈恪说“诗词小道尔”,有些人还不以为然,以为陈恪不擅长作诗填词。 而当听到《鹊桥仙》和《水调歌头.明月》后大家突然明白了,陈恪如作诗填词让别人怎么办? 特别是这两首词的风格截然不同,《鹊桥仙》婉约,《水调歌头.明月》豪迈,这是一人脚踩两条船,让别人无船可用啊! 这时的曾毅和曹汲等人暗自发出感叹,觉得陈恪说得太对了,“诗词小道尔”,陈恪以后还是关注大道吧,小道留给他们偶尔走走。 而王韶和章惇等少年却不这么想,他们的好先生就应该堵死别人的道,让别人无路可走。 第85章 泼妇骂街 柳乘风知道自己彻底输了,他的“咏菊”文不对题,他的填词水平无法与陈恪相比。 这时他的想法竟与曾毅、曹汲他们高度一致,陈恪说“诗词小道尔”绝对正确,陈恪以后还是不要关注小道了吧。 柳乘风明白一件事,陈恪刚才所言的语气中为何带着一股可惜的味道。 陈恪给他一个机会可他没要,于是《鹊桥仙》一出,《二郎神》立刻失去了光芒。 他这时的心里只剩下懊悔了,不去关注陈恪与智机和尚的辩论。 而智机和尚提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老子化胡’可对?” 这是佛道两教争论了数百年的问题,现在抛给陈恪就是给他挖了一个陷阱。 陈恪如答正确,就是站在道教这边,他有几百年的辩论经验来否决他。 而否定这个说法则是站在佛教这边,张润也有几百年的辩论经验来否定他。 智机和尚信心满满,而张润的心里也做好准备,陈恪太难缠,两人准备联手了。 可陈恪却惊异地问道,“这个说法是谁提出的?” 这个态度让智机和尚和张润心里暗喜,认定他在回避问题,装出惊异的神色装不知道。 但智机和尚和张润绝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张润郑重说道:“西晋道士祭酒王浮编写了一本《老子化胡经》。” 他明确了,可陈恪竟然还是不懂,疑问道:“这个王浮确实是道士吗?” “是。”张润重重地回一声,肯定的态度无比坚定。 他都这个态度了,陈恪竟然还有疑问:“他是道士为何吃里扒外?” 这个问题一提出,不仅智机和尚和张润发懵,台下的众人也发懵,“王浮怎么就吃里扒外了?” 而陈恪扫一眼四周,见大家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于是郑重解释:“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王浮既是道士,为何会编写《老子化胡经》,而不是《老子化佛经》?” 这个问题一提出,下面顿时传来轰地一声,大家跟着发现问题了,身为道士的王浮竟说“老子化胡”,这是对祖师的不敬。 发现这个问题大家就知陈恪说得不错,王浮确有吃里扒外之嫌。 然后再听陈恪朗声说道:“第二个问题,就是西晋时是道教兴盛还是佛教兴盛?” 这个问题众人不答,听陈恪说道:“西晋时道教拥有道观千余处,道教徒从上至下可谓无数,而佛教的寺院只有一百八十所,僧尼三千七百余人。” “这个数据就让我奇怪一件事,道教如此兴盛,王浮道士为何要编写《老子化胡经》?” 说到这许多人已经反应过来了,而智机和尚与张润的脸色却变了。 但陈恪还要说:“这个答案可从后面的数据中得出,南北朝时佛教超过道教,北齐、北周共有寺院三万余所,僧尼达到三百余万。” “而南朝的梁武帝更是三次出家,让朝臣先后花了四亿钱捐给寺庙让他还俗。” “出现这种情况与王浮的《老子化胡经》有没有必然联系?” 陈恪再次提出一个疑问,可大家的心里却有数了,而发现不好的智机和尚正要说话,却听陈恪抢先说道:“王浮之所以编写《老子化胡经》而不是《老子化佛经》,这里藏着一个玄机。” 他说话吊人胃口,智机和尚也想知道藏了什么玄机? 于是听他继续说道:“如出现佛道争论,用《老子化胡经》而不是《老子化佛经》,这个理由就能推翻道教的坚持。” “他们之所以现在不敢使用这个办法,只因各统一王朝都是我汉人王朝,他们还需要老子这杆大旗,如在胡人王朝就没这个顾虑了。” “而道教也没推翻这个理论,因为佛教现在盛于道教,只能用这个理论来维护自己的地位,所以我说王浮吃里扒外就是道教的一个内奸。” 陈恪给王浮定性,还得到众人的肯定,张润这时不敢说话,生怕陈恪给他戴上一顶道教内奸的帽子。 而智机和尚却高声说道:“佛法无边,岂会用这种方法来提高地位?陈助讲休得胡说。” 智机和尚斥责陈恪,而陈恪问道:“和尚所言佛法无边是指什么?” 智机和尚立刻回道:“佛祖无所不能。” 这是他们从小就被灌输的思想,这时答得毫不犹豫,却见陈恪脸露诧异之色,还诧异地问道:“和尚既为佛祖的弟子,却不知佛祖的经历吗?” 这话一出智机和尚顿感不妙,这时他已知道陈恪的打法,回答一个问题挖地三尺找证据。 陈恪现在就要对佛祖进行挖地三尺,“佛祖名为释迦牟尼,原名乔达摩.悉达多,是天竺地区迦吡罗卫国的太子,属于刹帝利种姓......” 他讲的这些内容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连智机和尚也未曾听过,大家静静地听他说道:“释迦牟尼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其地位可与老子、孔子比肩,所以佛法无边指的是他的思想会不断延续下去。” “但若说无所不能则是佛教这个宗教团体的需要了,事实是释迦牟尼连自己的祖国都保护不了,他在世时他的祖国被灭了,他的族人被杀光了。” “而在他去世后,佛教也只是在孔雀王朝兴盛一时,现在的大多天竺人都信奉婆罗门教。” 陈恪所言给了智机和尚当头一棍,身体不稳晃动一下,怒喝一声“你胡说”。 而张润则说道:“你没去过天竺,如何得知这些事?一定是编的。” 陈恪淡淡地回道:“我没去过天竺,但别人去过,也有天竺人、阿拉伯人来我朝,不会去虚心请教吗?”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智机和尚与张润无言以对,而司马光却问道:“陈助讲、除了虚心请教以外,可有其他方法?” 陈恪转向司马光朗声问道:“请足下明示。” “《山海经》。”司马光回的痛快。 听他提到这本书,他郑重回道:“《山海经》给我许多启发,这部书可能是记述上古时期地理风俗的综合书籍,却不是让人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书,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说起这部书司马光就有问题提出了,“陈助讲一再肯定这部书籍,难道也肯定人身蛇尾的伏羲和女娲吗?” 听他问出这个问题,陈恪诧异地看着他。 而司马光见他这副神情,这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当陈恪出现这副表情时,就是说他司马光孤陋寡闻了。 司马光见过这副表情,前面是对智机和尚的,这时对他也露出诧异之色,让他顿感不妙。 他要做好思想准备,却听陈恪轻叹一声,然后缓缓回道:“听说足下博学多才...” 说到这他顿住,想了想继续说道:“足下可知图腾一说?” 陈恪询问,而被他刚才所言激起一股怒气的司马光立刻回道:“这是巫术之语。” 司马光很生气,陈恪刚才所言明显说他名不符实,一言既出立见陈恪的脸上再次露出诧异之色。 就在司马光一怔间,听陈恪郑重说道:“龙就是我们大汉民族的图腾。” 这个解释让司马光立知自己陷入被动状态,可陈恪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朗声说道:“图腾是一个民族确立的保护自己的神兽,与巫术无关。” “而伏羲与女娲的画像呈现人首蛇身的模样,一是证明他俩是我们人类的始祖,而蛇尾交缠在一起,则是我们这个民族多子多孙万代传续的美好祝福。” “这是象征图,就像图腾一样,足下没想到吗?” 他说话不再客气,直指司马光的无知。 而司马光也是一个拧脾气,立刻回道:“一派胡言,蛇身何等丑陋,如何成为人类的先祖。” 当他说完这话却见陈恪的脸上露出笑容,立刻怀疑自己可能掉进陈恪的陷阱之中了。 正在急思对策时,却听陈恪朗声说道:“在下刚才说是象征图,那么象征什么?我们阅读《山海经》就会发现,书里记述了许多神兽,而最强大的两个神兽就是应龙和巴蛇。” “这两个神兽的身体都是蛇身,所以给伏羲和女娲赋予蛇身的形象,预示着我们这个民族也会拥有强大的力量。” “而在现实中,蛇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生物,在许多生物灭绝之后它能延续至今,足以证明它的强大生命力。” “足下可知蛇在四至六月产卵,每月至少产一窝卵,每窝的蛇蛋达到二十至一百枚,如此强大的生殖能力,是其他生物没有可比性的。” “明白这些知识,我们就应明白先人为何将伏羲和女娲画成人首蛇身了,也就知道这是先人对后代的美好祝福。” 他的这番理论将众人听得晕晕乎乎,李祯和刘太后也处于懵懂的状态中。 而司马光却大声说道:“你说的这些毫无根据。” 陈恪淡淡地回道:“想要驳倒我教你一个办法,广东路多蛇,足下可以背上背囊前往广州路,每日爬山去观察各种蛇类,找到依据回来再反驳我。” “而你不想这么做,却在这里毫无根据的嚷着‘毫无根据’,不仅是对学术的不尊重,还像泼妇骂街。” 他的这席话是真不客气,他对司马光缺乏那么一点好感。 第86章 再起风波 司马光在那个世界的史学界拥有崇高的地位,所撰写的《资治通鉴》为重要历史文献。 而其本人在男女生活作风上与王安石一样没有瑕疵,与他俩相比,大文豪苏轼就是一个流氓加色鬼。 这是司马光好的一面,但他被人诟病的不是反对王安石变法,而是当上宰相之后所做的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将王安石全力支持、王韶一路猛攻打下来的大片土地拱手还给西夏,让北宋在西北军事上再次陷入被动挨打状态。 第二件事就是全面废除王安石的变法之策,不管好的坏的一件不留,让变法所得的成就全部烟消云散。 第三件事则是发配王安石所用的所有官员,开了对人不对事的党争先河。 而在司马光之前,北宋朝堂是对事不对人的,只要你也赞同这件事就不存在政敌之争,大家一起努力办事。 这种良好风气让朝堂保持着高度的团结性,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下了朝堂照样搂着脖子喝小酒。 所以包拯以其刚直的作风,仍能调入京城担任重要职位。 可这种良好风气却被司马光彻底破坏了,在他之后的朝堂是对人不对事,你是我的政敌,你提出的所有事都是错的,你提拔的所有官员也都是错的。 这种官场不良之风就是司马光开启的,他虽然只当了八个月的宰相,但其遗毒一直传播至今。 所以高太后死后,总算掌权的宋哲宗挺恨他,夺去司马光死后的谥号,砸碎给他立的石碑,还差一点挖坟掘墓。 出现这种秋后算账的行为真不能怪宋哲宗,他当然恨司马光了,这位皇帝也是改革派,但争不过掌权的高太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马光将改革成果全部消灭。 而当这位皇帝真正掌权时,只能无奈地从头开始改革。 可这位皇帝年仅二十四岁就死了,使改革彻底湮灭,继位的就是他的弟弟赵佶,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宋徽宗。 而司马光也被同样大名鼎鼎的宋高宗给平反了,还将北宋灭亡的帽子扣在王安石头上。 宋朝的历史就是这么古怪,王安石是奸臣,章惇也是奸臣,可从后世看,这两位奸臣给北宋做出的贡献比那些所谓的忠臣大多了。 当然、一个能把自己的武力屏障以莫须有的罪名处决的王朝,这些事也就不古怪了。 陈恪就不觉得古怪,但他没法对司马光有好感,将他的“毫无根据”定性为泼妇骂街。 这个定性一出,急怒攻心的司马光张了几次嘴却无反驳之语,一口闷气没上来扑通一声倒在讲台上。 这幅情景让观众大饱眼福,一场辩论会竟被赶出去一个,又昏倒一个,而剩下的三位辩论者却紧闭双唇,一副打死都不说话的神态。 众人盯着台上的一名儒生、一个和尚和一位道人,见他们紧闭双唇心里疑惑,“你们来干什么?” 他们是来与陈恪辩论的,而且都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可几个问题说下来,这时却是紧闭双唇不敢说话。 柳乘风不敢说话,怕说话激起陈恪的作诗填词之心,再作几首精品他以后就没法混了。 他不怕辩论失败,反正大家都没赢。 而智机和尚也不敢说话,天知道陈恪是怎么知道佛祖经历的?他连佛祖经历了什么都知道,而不知道的自己还跟他谈什么佛法? 他也不怕失败,反正已经赶出去一个、昏倒了一个,仍然保持宝象庄严的自己应该不算太失败,至少比旁边这个耷拉脑袋的儒生强。 智机和尚找到了心理平衡就绝对不会开口说话,不说肯定没错,一说就全是错。 他已悟出了禅机,离高僧的宝座又近了一步。 智机和尚是这个想法,张润也有自己的想法,柳乘风和智机和尚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 他也不敢说话,王浮道士被陈恪牢牢地钉在道教内奸的耻辱架上,自己要是一不小心被陈恪定性为叛徒可怎么办? 陈恪不仅擅长挖地三尺,还擅长挖陷阱,何潘仁跳进去了,司马光也跳进去了,而事实证明他还擅长埋人,又将柳乘风埋进了土里。 而自己和智机和尚也被他埋进去一大半。 为保住上半身的这一小半,张润决定坚决不说话。 可他们都不说话就让辩论领导小组十分不满,唱黑脸的苏林起身问道:“陈恪、可有问题?” 这个问题好像让陈恪挺为难,沉吟一下张张嘴,然后长长叹息一声黯然回道:“禀大人、没有。” 他的神态好似被打败的一方。 可柳乘风、智机和尚和张润却一齐瞪他一眼。 陈恪不地道,他们三个都这样了,还往他们身上舔砖加土,为难的表情、沉吟后的张张嘴、再来一声长叹、最后黯然回话,一连串的言行给柳乘风垒起了坟头,将智机和尚与张润道士的脑袋按进了土里。 于是苏林也不地道地笑了,高喊一声“擂鼓”。 第一遍鼓声传来,他们三个不张嘴。 第二遍鼓声传来,他们三个还是不张嘴。 听第三遍鼓声传来,他们三个的意志仍然坚定,“我就是不张嘴。” 三遍鼓声过去,李仲文起身宣布,“此场辩论陈恪胜。” 这场辩论会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在李仲文宣布之后却出现一个小插曲。 律国南相律宗明起身走到李祯和刘太后的前面躬身施礼,朗声说道:“请陛下、太后准许外臣询问陈恪一个问题。” 这个请求挺突然,李祯转脸看向刘太后,见她轻轻点头,回过头郑重回道:“准。” 听到这声“准”,已经站起身的陈恪只能缓缓跪坐下来,调整方向面对重新落座的律宗明。 他不走,柳乘风等三人也不能走,跟着跪坐下来,听律宗明扬声说道:“自大盛王朝以后,这片土地分裂为两个王朝,而大律王朝的疆域幅员万里,东至库页岛、北至色楞格河、西至阿尔泰山、南至定军城。” “依我大律王朝的国土面积,相比大兴王朝的国土面积大多了,外邦均称我大律王朝为中国,所以我大律王朝方是中国的正统王朝,这一点陈助讲也不能否认吧?” 律宗明提出的这个问题是兴律两国一直争论不休的焦点,双方都认为自己是中国的继承者,这是名分和大义问题,容不得退让半分。 这个问题本是双方朝廷争论的事,就体现在双方的谈判代表身上。 谭远忠坚持地域观,谁拥有中原地区谁是中国正统。 而律宗明却坚持版图观,谁的版图大谁就是中国正统。 双方争执不下,律宗明竟利用这个场合询问陈恪。 他的目的明确,打压陈恪的锋芒,就在辩论会场给大兴王朝一个耳光,“这就是你们辩论获胜的大才子?” 这个目的就是明谋,李祯明白、刘太后明白,在场的官员、观众都明白。 他当然也明白,缓缓回道:“大律王朝的疆域确实广阔,但多是沙漠、冰川等不毛之地。” 这话一出律宗明怔住,“他怎么知道?” 而谭远忠却心里大喜,找到驳斥对方的理由了。 可让谭远忠没想到的是,陈恪的这句话并不是绝对的反驳理由。 律宗明忽略了一件事,陈恪知道佛祖的经历,又岂会忽略律国的情况? 这是一个意外,因为陈恪不是那个陈恪。 那个陈恪不会知道律国的地理、风俗、民族等具体情况,他是一名标准的儒生。 第87章 达到目的 自大盛王朝后期,儒家思想逐渐从开放转为保守,再经大兴王朝六十余年来的保守教育,闭门读书成为儒生的主要学习方式。 而偶尔出去游历的儒生,也是从京城去江宁府看看,那里也很繁华。 由此培养出来的官员,很少有知道大兴王朝疆域以外具体情况的,纵对军事强盛的大律王朝也是知道一点皮毛。 他们知道大律王朝南部疆域的情况,因为那里曾属于汉人活动的区域。 而对以外的疆域,像东北、蒙古、新疆等地区的情况却是一无所知。 更对大律王朝境内的民族结构没有一丝的了解。 这是律宗明的底气,以为陈恪也不知道。 但陈恪却是真知道,还对他详细解释,“律国境内包括汉人、契丹人、渤海人、高丽人、女真人和蒙古人,这些民族除了汉族外,都是以部落的形式存在。” “从贵国的统治形式上看,契丹人是统治民族,却没实现中央集权,实际上是各族的宗主而已。” “而从人口结构看,贵国人口只有九百余万人,契丹一族的人口也只有一百五十余万人。” “据我所知,我大兴王朝的人口已达到一亿人,其中汉人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所以从人口比例来说,贵国也不能代替我国成为中国正统。” 这个结论一出,李祯和刘太后的脸上露出笑容,谭远忠摸着胡须后悔一件事,“谈判时将陈恪叫来就好了。” 他后悔,转脸看看律宗明的铁青脸就更后悔。 而陈恪竟还在说着,“中国这个称呼脱胎于华夏,意为世界中心,所以除了人口以外,还需要几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陈恪举起右手的食指朗声说道:“需要在文化传承上不断往前发展,这一点贵国没做到。” “第二个条件...”陈恪举起了中指朗声说道:“需要格物致知的大发展,在物质上高度先进,这一点贵国也没做到。” “第三个条件...”陈恪又伸出了无名指朗声说道:“是政治的高度包容、经济的高度繁荣,这一点我就不说了吧。” 说到这陈恪放下手指,总结道:“这四个条件是体现中国正统的主要条件,可贵国没有。” 他的四大要件理论让大兴王朝坐稳了中国正统的宝座,不论是李祯、刘太后以及大兴官员、师生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但律宗明也不是无能之辈,及时发现陈恪所言的漏洞,大声说道:“陈助讲是忘了一个条件还是不敢说?除了政治上的包容、经济上的繁荣外,还有一项就是军事上的强大。” 这个条件确实应该有,而陈恪也确实没法说,大兴王朝的军事实力确实不如大律王朝。 而他不说的主要原因却是等律宗明说,缺点吗,外人提出更容易让内部人接受。 但谭远忠却绝不接受,冷冷说道:“安定城一战不知是谁赢了?” 他揭律宗明的伤疤,律宗明怒道:“若不是这小子...” 他吼一声还手指陈恪,而陈恪立刻朗声说道:“律相所言有理...” 这一声让律宗明立刻反应过来,收回手指闭上嘴,听陈恪继续说道:“四大条件中的第四项,确实是政治上的包容、经济上的繁荣和军事上强大。” 他承认律宗明说得对,立刻引来全场观众的注意,听他朗声说道:“大律王朝也是中国的一部分,但只是拿走了军事上强大的这一小项,仍然不是中国的正统。” 这个结论一出将正统的标准确定了,按这个标准来确定大家没有异议,连律宗明都张张嘴然后闭上。 而坐在他身边的一名中年官员却高声说道:“这些年律兴两国进行了五次大战,均是我大律王朝获胜,唯有安定城一战因气候变化而失利,陈助讲所言的中国标准,不知大兴王朝还能坚持多久?” 这是一个唯武力至上的官员,但在这时说此话,却是要为律国争回一点面子。 但陈恪不想让他争回这个面子,拱手一礼礼貌地问道:“大人贵姓?” 中年官员向他回了一礼,高声回道:“张俭。” 他又见到一个熟人,张俭、那个世界辽国的贤相。 但这位未来的贤相还是出现了政治眼光的局限性,陈恪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拱手说道:“在下见过张大人。” 然后朗声再说:“张大人只看到贵国的武力,却未看到贵国将要面临的危机,请允许在下分析一番。” “请讲。”张俭不仅对他嘴上客气,还拱手一礼。 然后静听他朗声说道:“正如大人所言,兴律两国先后发生五次大规模战役,纵然贵国获胜四次,可在我大兴王朝这,除了获得一些纹银外又获得什么?” 这个疑问一出,律宗明和张俭的脸上立刻现出沉思的神态。 李祯和刘太后及谭远忠等官员也在思考。 而全场也进入到静寂状态,人们没想到一场辩论会竟发展到辩论兴律两国的综合实力上。 他们在思索,而陈恪按照老习惯等待一分钟后继续说道:“贵国除了劳民伤财之外什么也没得到,由此可知,兴律两国已进入到势均力敌的状态中。” “在这种状态下两国再战,不论谁输谁赢,都会进入到战争相持阶段,这时就看谁的经济发达、谁的物资充沛了,而最重要的是看谁的国内更稳定。” 当他说到这时,张俭高声说道:“元迁叛乱,贵国稳定吗?” 而他轻笑一声回道:“元迁只能在西北折腾,他的地域过于狭小,被我大兴、贵国、清塘、黄头回纥牢牢地围在中间,其人口也就两百万人,又是各个部落组成,您认为他能折腾出多大的浪花?” “而且其与贵国相邻,难道就不会与贵国为敌吗?张大人别忘了,那个地方很穷。” 他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张俭驳斥道:“贵国比我国富,元迁还能掐断贵国的丝绸之路。” 他的说法没错,但陈恪有办法解决,朗声回道:“元迁仗着其地利的险恶,可用沙漠摆脱我大兴的追军,但我国可用建筑堡垒的方式步步推进,逐步缩小元迁的地利空间。” “对元迁我们可以不急,只要封闭贸易市场就能让他的经济全面崩溃。” “而海上贸易却可以替代我国陆上的丝绸之路,不知元迁有何办法来要挟我国?” 他在万人面前侃侃而谈对付元迁的战略战术,就是想让李祯和刘太后接受这一办法。 这是明谋,就算在元迁面前喊出来他都没办法解决。 所以李祯和刘太后闻之欣喜,而律宗明和张俭却脸上变色,兴国如真采取这个办法,必然逼着元迁去劫掠律国。 这已是无解的局,但陈恪竟然还有话说:“元迁对贵国而言也是跳梁小丑一个,但贵国的危害却在民族问题上。” “我在前面说过,贵国人口有九百余万人,而契丹族只有一百五十万人,这个人口比例非常危险。” “设想一下,如东北的女直人、草原的蒙古人出现一位像我兴太祖或贵国律太祖一样的英雄人物,统合了女真族或蒙古族,再连结其他民族,不知对贵国会有什么影响?” 这个设想让律宗明和张俭的脸色一齐变了,震惊、恐惧、无奈等表情一一闪现,勉强恢复平静的表情后律宗明冷哼一声以示不屑,张俭却冲他拱拱手表示感谢。 而他却轻叹一声,他泄露了天机,不知一道闪电会不会劈下来? 但他必须这么做,能避免那场惨剧的发生,被一道闪电劈在脑门上他也认了。 作为历史生,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近代史,其次就是靖康耻,学这段历史必须进行扩胸运动,否则喘不过气来。 这是那时的他,而现在的他好像有机会改变这段历史,就必须试试。 他这么做了,然后就要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了。 大兴王朝突然冒出一个青年战略战术家,对敌对势力和有些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人的存在对他们有威胁,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他。 绞杀青年战略战术家的办法有很多,但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他能想到,自然有人也能想到。 林毅之想到了,走过来拜见皇上、太后。 他想解决一件事、实现一件事,如实禀告:“皇上、太后,那晚保护陈恪的短剑黑衣人就是小女林韵宁......” 随着他的禀告解决了一件事,包拯不用调查短剑黑衣人了,未婚妻保护未婚夫天经地义。 这个问题解决了,林毅之就要实现一件事,“小女从小习武,可保护陈恪。” 林毅之谦虚,可李祯和刘太后知道那晚出现了四个高手,而短剑高手的武力值最高。 于是林毅之的目的达到了,李祯和刘太后批准他的请求,陈恪今晚搬进林府居住。 这个安排让林毅之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拴住陈恪、表现林韵宁。 - 但为达到这个目的林毅之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可他想好了,决心已定就这么办吧。 第88章 搬进林府 陈恪知道自己得罪了许多人,有朝廷高官、江湖高手、儒释道三宗中的一些高儒、高僧、高道。 他还得罪了律国和元迁,其中包括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党项人。 像他这种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可他却不想就这么轻易地离开这个世界。 都干到这个份上了,只能高喊一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了。 他还要努力,就要锻炼身体保卫自己。 打定这个主意,待胡缓、高适等人离开,悄无声息地从靴筒里抽出长春玉匕修炼一番。 他要抓紧练习匕首术,一刀刺出快稳准狠,可问题是对方不会站在原地等他。 对方也会反击,这才是要命的问题,他的武力值并不高。 关于这件事,涉及一个客观认识问题。 他在秦关城时,受那个婴儿的刺激大砍大杀,感觉自己就是绝顶高手。 可后来遇到王寅,他就知道自己的武力值还是不如人意,王寅挥起钢鞭出神入化,而他的长刀和铁锤却达不到这个境界。 他只会不要命的打法,还自我感觉不错。 可这个不错感觉却在那晚的四大高手搏杀中荡然无存。 当时的他飘在空中观察他们的搏杀,知道自己就是速成班毕业的。 他没法跟科班出身的那些人比,他的水平也就和那些黑衣跟班差不多,一比一能打个平手,一比二肯定完蛋。 想到这他就叹气,觉得自己的性命岌岌可危,至于那天晚上的他飘在空中的事不去考虑,这么玄奇的事说不清楚,也就没必要研究了。 于是想起父母在山林里对他说的话,“这边除了农学院,还有一座历史研究学院...” 想起这话他的眼睛亮了,他可以去这边的历史研究学院,不管什么工作什么职称,能与父母及大将军在一起就开心。 这样一想他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了,轻轻抚摸着长春玉匕又想起一件事,“这柄玉匕还不还给张出尘?” 想起这事他就心痛,他是真喜欢长春玉匕。 这是一件宝物,可他与张出尘算什么关系? 他不知道,却知道张润就是那晚扛着他进入那座院落的黑衣人。 这是张出尘自己暴露的,婵儿告诉他,张润是京城人,从小习武。 这份资料足以让他判断出那个黑衣人的身份。 但这是秘密,没人知道他会飘在空中倾听张出尘与黑衣人说话,他俩是青梅竹马,好像还有那种感情存在。 这样一推断他就知道那个黑衣人就是张润了。 可他却不知张出尘想干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张出尘救了他,他就不能告诉包拯,“张润就是其中的一名黑衣人。” 想到这他就只能再次叹口气,挥去混乱的思维,将长春玉匕插进靴筒起身往外走去。 这时已是中午,太学院的一些学生正在池塘边、柳树下或者游玩或者闲聊或者看书,见陈恪走过来,纷纷起身施礼,一声声恭敬的“先生”让他心情愉快,带着这张阳光笑脸出了太学院,走在路上却出现了麻烦。 一个个陌生人见到他纷纷驻足拱手施礼,一声声的“陈助讲”让他不得不回应一声,一路走下来腰酸背疼嗓子冒烟,不得不雇个马车。 车夫是位雄壮中年人,对他竟也是这个态度,恭敬的施礼、开心地将他扶上车,一副很光荣的样子,坐在车辕上发出一道畅快地吆喝声。 当马车拐上潘楼街时,陈恪让马车放慢速度,撩起遮挡车窗的纱帘往外看去。 这条街是兴京的主要街路之一,两侧商家林立,街上行人如织。 他观察一番却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来。 立刻喊声“停”让马车站住,见林韵宁和书剑数着手里的银票露出一道开心的笑容。 林韵宁高兴,书剑也高兴,数数银票再看看上面的数字就更高兴。 再一抬眼就看见了陈恪,林韵宁立刻站住双脚,手忙脚乱地将银票塞进荷包,拍拍手表示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他要是看见银票的话一定是眼花了。 然后瞪一眼陈恪送去警告,“你敢告诉我爹娘,我就...” 她这边发出了警告,而迅速收起银票的书剑却心虚地看看陈恪,随即垂下眼帘。 见到这一幕陈恪轻叹一声,招呼车夫一声,“我们走吧。”随手放下纱帘。 马车的两个轱辘再次转动起来,陈恪的思路却在考虑一件事,“去哪找个房子?” 他不能在王员外精舍继续住了,那里人员复杂让他防不胜防,还会给王谅、王韶父子带来危险。 可他也没地方去,自入京城以来他就忙着研究讲学,没时间走街串巷熟悉一下环境。 他也没钱,以他的收入只能住在一间大杂院内,每天处在婆媳不和、夫妻吵架、孩子哭闹之中。 这样一想他就挺懊恼,作为一名穿越生竟穷成这样可能是第一个,而且是唯一的一个。 可这能怪他吗?历史生就不适合穿越。 得出这个结论他的心就踏实了,穷成这样与他的能力无关,是专业挡住了发财的路。 想明白这个道理,他心安理得地在王员外精舍门前下车,从荷包里掏出十个铜钱递给车夫。 可车夫竟坚决不要,陈恪能坐他的车就是他的荣耀,拒绝接受这十文钱赶着马车就走。 看着远去的马车他感叹一句,“还是好人多啊!” 然后听见一道喊声:“先生回来了。” 这条街上的人们都认识他,知道这位陈先生是位大才。 但他们关心的不是大才,自他住进王员外精舍以来,这条街的生意确是极好的,一群群衙内、富家子弟成群结队的来,他们花钱大手大脚,不买点东西都不好意思离开。 大家都是受益者,当然肯定陈先生的大才,纷纷上前打声招呼,让他再次不断拱手还礼,一路客气着走进大堂,却一眼看见王谅正与林孝对峙着。 两人已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动手的概率非常大,好在见他进来,林孝立刻走过来低声说道:“老爷让公子现在就搬到林府去住。” 而跟过来的王谅立刻说道:“绝对不行,先生就住在这,哪也不去。” 王谅态度坚决,而他却犹豫不决。 他不想搬到林府去住,却没地方去。 他的这个态度让林孝祭出法宝,“这是皇上和太后决定的。” 这话一出王谅不敢阻拦,他也不敢不搬,皇上、太后决定的,不立即执行就是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王谅亲自带着王小二夫妻去客房收拾衣物,林孝则去门外雇马车。 而他却要与账房、厨师、伙计们一一告辞。 他喜欢交朋友,在这住了一个多月,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他走时必须打声招呼,与大家依依惜别。 事实证明他做人还是很成功的,听说他要搬出王员外精舍,前来送行的人络绎不绝,大家站在王员外精舍外面给他送行,这条路被彻底阻塞了。 而他则是一路走一路拱手鞠躬,还答应经常回来坐坐,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慢而行,直到走出这条路方才登上马车离开。 随后消息不胫而走,陈恪已搬走了。 这道消息让许多人失望,暂时打消前去拜访的想法。 可林韵宁却不知这个消息,突然见他走进林府大门顿感不妙,随即对他发出警告的目光。 陈恪知道她赌钱的事,这时登门应该是来告状的。 第89章 绑在一起 林毅之下定了决心,以后的前程就与陈恪绑在一起吧。 这是他的选择,却也是无奈,陈恪走得太快,没时间让他站在原地观望了。 皇上、太后知道陈恪是他的准女婿,还十分欣赏他,林毅之就不能不主动了。 他很清楚,如这时站在原地不动,在皇上、太后的心里肯定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此人不可信重。” 明白其中道理的林毅之抢先一步,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包拯就过来了。 包拯也有理由,陈恪是他的幕僚,可以搬到兴国府衙去住。 但幕僚干不过准女婿,刘太后还是让陈恪搬去林府居住。 得到刘太后的批准林毅之谢恩,直起身转脸看看包拯。 他不知道是否赶巧了,包拯确实晚了一步?还是看他上前才这么做的? 他知道包拯是个极聪明的人,审时度势的能力极强。 这是对能臣的要求,就像魏征那样。 魏征以直言敢谏出名,就这样一位忠臣,如在隋炀帝手下干活,绝对不会这么做。 他在那个世界遇到了唐太宗,而在这个世界里遇到了盛太宗,这才是他敢直言的原因。 忠臣良将不是傻子,他们的智商、情商都非常高,与奸佞最大的区别是他们忠君爱民。 这是他们的底线,突破这个底线他们就会变成“傻子”。 而未突破这个底线时他们也会耍心眼,也会在皇上面前积极表现自己,也会搞点小妥协。 不论林毅之和包拯心里怎么想,主要目的都是在李祯和刘太后面前表现自己。 所以李祯龙心大悦,刘太后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一致肯定,“他俩真不错。” 敢作敢当是上级欣赏下属的第一要素,他俩得到了。 然后包拯就要一心去搞疏通河道的事了,他知道轻重缓急,破案的事让判官他们先查着,自己却要全力实施疏通河道的工程。 陈恪说恐有暴雨,包拯那时将信将疑,但河道早晚都要疏通,干就干了。 但现在却深信不疑了,陈恪太神奇,知道佛祖的经历,还知道律国的详细情况,再知道会有暴雨也不奇怪。 这个世界允许神奇人物存在,两千年前出了一个姜子牙,在他三百年后出了两个圣人,又隔五百年出了一位决胜千里的留侯大人。 再有不到一百年,那个少年横空出世,一路打到封良居胥,其打法之神奇前无古人。 这个民族的神奇人物太多了,尤其是那位集神奇之大成的诸葛武侯之后,这个民族已不再探究神奇人物为何神奇了。 龙的传人、神奇的民族一定会有神奇的人物。 这个认识一确定,陈恪就不算怎么神奇了。 这是大众的想法,而对某些人来说,不算神奇的陈恪却需要拉拢或者必须除去,他知道的太多了。 李祯知道他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掌握权力。 刘太后知道他能保障自己这个非生母的崇高地位。 包拯知道陈恪说的事要抓紧时间去办。 林毅之知道自己与陈恪绑在一辆战车上了。 林府的房子足以安排陈恪,问题是住在哪? 最合适的地方是后院,让陈恪与林润泽住在一栋阁楼里,可以一起学习互帮互助。 但后院与林韵宁居住的绣楼比较远,无法达到保护的要求。 而重要的是陈恪还有可能会被暗杀,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承担风险。 想起这些事林毅之就无心上班,坐在马车里反复推演也未找到一个好办法。 回到府里与林夫人商量,林夫人也头疼,于是找来儿子林韵泽、姨娘红玉一起商量。 红玉刚回来,在完成江宁府的善后事务后与昨日进京。 她愿是林夫人的贴身侍女,林夫人信任她,第一时间就告知陈恪的事。 这时说道:“他若同意住在后院的观雨堂,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红玉提出一个办法,后院的建筑有二,一是林韵泽居住的书阁,二是位于池塘边的观雨堂。 观雨堂的名称挺好听,可就是一间三十余平的普通屋子,打开门窗可以欣赏池塘里的荷花鲤鱼,下雨天时观赏雨珠落尽池塘别有一番景色,于是起名观雨堂。 这是主人闲暇时喝茶观景的地方,不是居室,让陈恪住进去,他会不会有想法? 他们纠结这个问题,而红玉说道:“告知林府的房舍居住情况,让他自己选择。” 红玉所言让林夫人担心,“若他选择与润泽住在一栋楼里呢?”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前院是仆人居住之处,陈恪不会自降身份,中院是林毅之夫妻及女儿、姨娘居住之处,陈恪的脸皮没那么厚,唯一的选择就是后院的书阁。 林夫人担心,而红玉却说道:“那就告诉他,韵宁要保护他,需与润泽调换居室。” 这是逼着陈恪去观雨堂了。 这个办法好,陈恪不与林韵泽住在一处,林韵泽就没有危险。 但这里有个问题,林韵宁如何保护陈恪? 面对这个问题红玉不说话,她是林夫人感情深厚,可遇到这种事也不敢说话。 而林润泽也不说话,他能看出问题却无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到林夫人这,遇到林韵宁的问题却是向来没办法。 于是林毅之沉吟一会咬咬牙说道:“韵宁带着书剑住到书阁去。” 这个提议一出,林夫人立刻反对,“这怎么行,他俩还未成亲,传出去不好听。” 林夫人担心林韵宁的名声。 而林毅之也想到了,坚定地回道:“由韵宁保护陈恪是皇上、太后下的旨意,也是给他俩确定了婚事,就让他俩早点成亲吧。” 听林毅之做出这个决定,林润泽立刻表态支持,他去听了辩论会,已是陈恪的粉丝。 而林夫人却不说话,她觉得仓促,却被皇上、太后下的旨意镇住了,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红玉也不说话,她刚回来,还没见过陈恪,只知此人才华横溢名气很大。 于是林毅之的决定得到一票赞成两票弃权而获得通过,大家等着陈恪上门,独独瞒着林韵宁,她在这件事上没有投票权。 所以林韵宁误会了,见陈恪登门以为他是来告状的,她违背承诺参与了赌博活动。 想到获利的一百多两银票,林韵宁就要对陈恪发出警告,瞪两眼后再握起双拳实施肢体警告,却见林韵泽从正堂里出来招呼一声:“陈恪、爹娘找你。” 林韵泽的出现让林韵宁失去再次警告的机会,眼睁睁地看着陈恪走进屋去,自己的心里七上八下。 而陈恪的心里也七上八下,林韵泽的话里有问题,什么叫“爹娘找你”? 这句话的歧义太大,让他不得不往别处想,带着这颗忐忑的心走进正堂,却见林毅之和林夫人坐在上位,而在下位端坐一个相貌端庄的少妇。 按这个时代的风俗,大户人家都会在自家千金小娘子五六岁时给她安排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婢女,而相貌一般取决于千金小娘子的相貌如何。 大户人家拥有这份选择的能力,自家小娘子天生丽质,就绝对不会安排一个丑丫头陪着她。 而林夫人出身大户人家,自身又相貌俊美,红玉自然也长得漂亮,从小跟着林夫人读书写字,气质也很高雅。 但她的家庭地位不高,陈恪向她行礼,她也要起身回礼,陈恪坐在右手第一位,她却只能坐在右手最后一位,这是姨娘的家庭地位。 但这不是陈恪操心的事,他要操心的是住在哪? 林毅之给他选择的权力,可他选择的空间很小,只能爽快地回道:“小侄还是住在观雨堂吧。” 他的选择让大家满意,林毅之也爽快地说道:“皇上、太后批准由韵宁保护你,也是确定了你俩的婚事,如今你父不在就由叔父做主,找个吉日把婚事办了。” 林毅之的身份超然高,他是陈恪的准岳父,陈唐的一封遗书让他又拥有叔父的权力,可以给陈恪做主。 他有这个权力,但做出的决定却让两人都懵了。 第90章 确实没招 看着陈恪的背影消失在正堂门口,心里忐忑的林韵宁急忙跑到后门那处隐秘地,将耳朵贴在窗上倾听。 于是她知道陈恪搬进林府居住,还对此没意见。 陈恪太作了,需要严加管束,父亲工作忙、母亲心肠软,可以将管束权交给她。 等她拥有了管束权,陈恪如不听话就一天揍他三顿。 林韵宁想好了管束办法,却听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 听见这道声音林韵宁懵了,他俩就要成亲了? 刚刚升起这个问号随即啪地一下消失了,心里响起一道声音,“绝对不行。” 她不想成亲,成亲后的约束太多,那时的她不能身着男装四处游玩,也不能去参加漱玉馆的诗词聚会,还不能去丰乐楼喝花酒。 她一直想去丰乐楼看看,可荷包里的银子不够,现在有了一百多两银子就可以进去看看了,据说那里的花酒非常有名,而且现场很热闹,她喜欢热闹。 可就在即将成行的时候,父亲竟要他俩成亲,林韵宁坚决反对。 而陈恪也坚决反对,在他的观念里,不经过谈恋爱这一关是不能结婚的。 这一关非常重要,女朋友适不适合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是不是贤妻良母、有没有暴力倾向...想到暴力倾向他就更要否定了。 林韵宁适不适合自己他不知道,但知道她有暴力倾向,面对自己时几次握起拳头,飘在空中时还看见她的短剑飞来飞去。 他打不过林韵宁,这是肯定的,不想挨揍的话就绝对不能成亲,大兴律虽然很健全,却没有家暴的概念,夫君打娘子只要不过份,官府不管。 以此类推,娘子打夫君官府更不会管了,还会讥笑夫君窝囊,传出去大家都会讥笑这个夫君是个窝囊废。 可问题是这位夫君是真打不过他娘子,与窝囊无关。 他是个明白人,林毅之的话音落地,立知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局面,坦然回道:“叔父、小侄与韵宁小娘子互不了解,且观小娘子对小侄很不满意,这门婚事尚需斟酌一番。” 这时的他不能表达解除婚约之意,当前局势不对。 林毅之要他俩成亲,他立即表示解除婚约,林韵宁是高兴了,林毅之却一定暴怒。 真要动起手来林毅之打不过他,加上林韵泽也不行,但林毅之动手他却只有挨揍的份。 他不吃这个眼前亏,只能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将希望寄托在林韵宁身上。 他想施展缓兵之计,却听林毅之爽快地回道:“为叔与你婶娘于婚前也只见过一次面,当时你婶娘也对为叔很不满意,女孩子都矜持。” 他说这话得到林夫人的一个白眼,林毅之笑一声继续说道:“年轻人没有长辈的眼力,更不会仔细分析,只凭自己的感觉十有九错。” “所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关键,你俩很适合,婚后好好相处,自然知道为叔的决定是对的。” 林毅之大包大揽,充分行使叔父的权力,没等陈恪表态就继续说道:“皇上、太后知道你俩的婚约,准许韵宁随身保护你,也是定下了这门亲事。” “这是皇上与太后联合下达的旨意,为叔必须遵旨行事尽快让你俩成亲,这时说起也只是通知你一声。” 林毅之说到这个份上,他除了转身就跑再无其他办法。 可他没法跑,不提能不能跑掉的问题,失去朝廷的保护,他的小命也快完蛋了。 明白这个道理他就不能反抗,只能继续将希望寄托在林韵宁身上。 而林韵宁这时也发懵,父亲祭起旨意这杆大旗,她也只有一个办法,冲出京城去王屋山找小姑奶奶,然后打上道髻、披上道袍成为一名光荣的坤道。 可她不想当坤道,这时还没玩够呢。 想来想去她也没办法,于是将希望寄托在陈恪身上,“这家伙肯定有办法。” 两人都将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静观林孝带着仆人指挥一大群雇来的力工搬来搬去也未采取行动,还在心里纳闷,“他(她)怎么还没行动?” 然后自问自答:“正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吧。” 在他俩这个态度下,他们的住处确定下来,林韵宁住在后院的书阁内,陈恪住在后院的观雨堂内。 面对这种局面林韵宁决定不等了,晚餐时瞪了陈恪几眼。 他也决定不等了,林韵宁好像不擅长谋略,而他却想到一个理由。 于是重温一遍《答疑解惑三百六十八个技巧》中的某一条,脸上先露出窘迫的神情,嘴里发出无奈的声音,轻声说道:“叔父、小侄囊中羞涩,又无庭院住所,这时成亲定会委屈了小娘子。” 他缺乏结婚经验,这个问题刚才没想到,这时想起还肯定这个理由很充分,林韵宁的脸上就露出委屈的表情。 她非常委屈,绝对不能嫁给陈恪这个穷鬼。 林韵宁想不出好办法,就积极配合他的说辞。 可两人的密切配合却没取得积极的成果,林毅之自有想法,淡然回道:“以你的才华,将来封妻荫子都不是难事,处于蛰伏状态只是暂时。” “你不用担心婚事的支出,为叔略有财帛,给你俩成亲绝无问题,居住也好办,暂时住在林府。” 林毅之说得坦诚,却有自己的小算盘。 这个时代的女子出嫁需要很大一笔嫁妆,林毅之只要从林韵宁的嫁妆里出这笔钱就行,最后让陈恪连聘礼带嫁妆一起还清,然后统统交给林韵宁。 这个算盘打得啪啪响,算来算去都不吃亏。 但要算出这笔账需要一个前提,陈恪前途无量。 在这个问题上林毅之又算了一笔账,陈恪确实很作,但他绝对有脑子,从他考证的“李刘孔孟、胡高曹曾、谭林包苏、张陈王章”就能看出,陈恪具有拍马屁的能力。 他有拍马屁的优秀潜质,还擅长谋略,唯一的缺点是未经历过官场的险恶,但在这点上自己却能帮他,还有包拯对他也不错。 啪啦啪啦...林毅之在心里扒拉几粒算珠立刻就算明白了,这个投资必须出,一定能得到很高的回报。 林毅之把什么都算明白了,而陈恪所能想出的一切理由都没用。 他将大门封死,陈恪只能无奈地看向林韵宁,希望她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比如说“没有别墅、宝马、八位数的存款我就不跟他结婚。” 林韵宁可以提,这是她的权力,这个要求在那个世界非常流行,她可以参照执行,比如将别墅变成朱门庭院,把宝马变成汗血宝马,把八位数换算成金银财宝,没有这些的他只能黯然离去。 这是他的希望,可在林韵宁的眼里却看到了一道信息,她想让自己提条件。 林韵宁的心里可以这么想,“嫁妆必须十八车,金银财宝堆成山。” 她知道陈恪拥有这个权力,林家免去聘礼,可陈家却可提出嫁妆。 她还知道父母没这么大的财力,只等陈恪提出,她就可以开心地走了。 可陈恪竟然没提,听她哼了两声也没提嫁妆的事。 见他这个态度林韵宁气恼,心里暗想,“这就投降了?” 于是觉得陈恪没骨气,不敢坚决履行自己的权力。 可她不知陈恪的心里苦啊! 陈恪知道这时期女子出嫁的一些风俗,嫁妆十分丰厚,这点认识换算到北宋年间就能知道。 以苏辙为例,他的仕途不像他哥苏轼那么坎坷,还当上了从二品的高官。 要知北宋官员的俸禄十分丰厚,十年之后就是富翁,可就这个条件,苏辙的女儿出嫁,这位高官也不得不卖出自家的土地来筹备嫁妆。 就这个原因,北宋的高嫁妆让许多眼高手低的女子嫁不出去。 可北宋王朝还有一条古怪的规定,女子二十不嫁就必须缴纳税银。 这条规定挺要命,逼得女子在二十岁之前必须将自己嫁出去。 陈恪知道这段历史,但他是北宋以后近千年的人,那个时期的男子是不敢提嫁妆的,没有别墅宝马八位数的存款都不敢去相亲。 这股风气十分浓厚,没去相过亲的他也深受影响,这时绝对不敢提嫁妆,张不开这张嘴。 现在他是没招了,只能用眼神鼓励林韵宁想招。 而林韵宁绝对没招,瞪回来让他想办法。 两人一番眉来眼去相互推诿,却引来林夫人的一声怒哼。 于是餐后的林韵宁走不了了,林夫人要对她进行一番妇德再教育。 第91章 暴揍行动 林韵宁继续生气,陈恪对婚事没招就给她挖陷阱,与她眉来眼去让自己被母亲训斥一顿。 面对林夫人的妇德再教育她就觉得冤,瞪几眼陈恪怎么就变成眉来眼去了? 然后继续觉得冤,眉来眼去是两个人的事,母亲怎么就训自己? 可她觉得冤也没招,面对母亲的再教育只能唯唯诺诺。 她想好了,对自己的娘亲没招,但对陈恪却绝对有招,被林夫人放行之后大步走进后院直奔观雨堂,站在窗前拍击窗扇,低吼一声:“陈恪、出来。” 这时他正躺在床榻上认真思索着,三十六计、七十二谋、一百零八策想了一个遍也没找到一个能用上的。 他不能自首,“我不是应州府举子陈恪,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陈恪。” 这个秘密他必须压在心底深处,冒个芽都不行。 他还不能逃走,自己得罪的人太多,想要他命的阴谋团伙就有一二三四五六七。 重要的是他在逃亡的时候被人宰了,历史研究学院可能不会招收他。 仔细想想他就知道被招收的可能性绝对不高。 再想想第三条路,顽抗到底坚决不成亲。 可随即否决了,他是学历史的,不仅学中国史,还学外国史,知道全世界人民对顽固分子都使用一个手段,从肉体上消灭他。 于是只剩下第四条路了,正仔细琢磨中,听外面传来一阵拍击声,随后传来林韵宁的低吼声。 “这丫头一点都不像女孩。”听见这声低吼他做结论。 然后发出梦呓般的声音,“谁啊?我已睡下,有事明天再说。” 他的态度明确,我就不出去,被揍一顿的滋味很好受吗?他不想试试。 然后传来林韵宁的清冷声音,“你不出来我就进去。” 她在这方面有经验,第一次是在王员外精舍的那间客房门前,当时的她冷冷说道:“你出来。” 而坐在书桌后的陈恪却回道:“你进来。” 可她不能进去,第一回合她输了。 可第二个回合她却赢了,他故技重施,自己昂然而入,他只能俯首称臣。 林蕴宁已经历过一次,经验告诉她可以长驱直入,却听里面传来陈恪含糊的声音,“你是女的?绝对不能进来,我喜欢裸睡。” 他确定林韵宁拥有变声的技术,粗声粗气、清冷的声音他都听过,不知哪道声音是她的真实声音? “不该是粗声粗气。”陈恪先否定这道声音,然后怀疑清冷的声音也不是她的本音。 正在琢磨中,却听窗外传来一声疑问,“什么是裸睡?” 这道声音很清脆,让他恍然,“这是她的本来声音。” 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然后含糊地回道:“赤条条一丝不挂。” 这个回答让外面静下来,过一会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不敢闯进去吗?穿上衣服滚出来。” 林韵宁坚持让他出去,但他绝对不会出去,梦呓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马上就要睡着了,有事明天再说。” 他这个态度让林韵宁大怒,冷冷说道:“我数十个数,你不出来我就闯进去,一...二...” 林蕴宁数得很慢,而他这时就要急思办法,他不会出去,却相信林韵宁会闯进来。 这时他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真来个一丝不挂,让冲进来的林韵宁尖叫一声仓惶而去。 他就不信了,林韵宁看见赤条条的他还好意思抡拳头? 这一策绝对是上策,立刻就会让林韵宁陷入被动状态,而他却能抢占道德的制高点。 但实施这一策的前提是不要脸皮,他真做不到。 于是抛开上策思考中策,中策是走出去与林韵宁好好谈谈,他的衣服本来就没脱,跳下床榻过去开门就是。 可这一策带着一点风险,开门后很容易出现这样的镜头,没等他开口脸上就挨一拳。 那么就考虑一下下策吧,这一策就是原地不动,等林韵宁闯进来立刻尖叫一声,“非礼啊...” 可这一策还是带着一点风险,一惊之下的林韵宁可能会捂他的嘴,然后再给他来一记锁喉。 不一会的功夫他就选好了策略,不能不要脸的办法只能选择中策,于是起身准备开门走出去。 可在这时林韵宁已经数完十个数,冷哼一声走到门前准备破门而入。 他正要喊一声“我出去”。 却听外面传来一道高昂的女声,“小娘子、夫人有令,你俩尚未成亲,彼此不准进入对方的房间。” 这道高昂的女声让林韵宁停下脚步,高声回道:“蔡姨、陈恪害我,我要问个究竟。” 这道声音是林韵宁的本来声音,好似黄鹂一般清脆好听。 但这道好听的声音却不能让那位蔡姨放行,高昂的声音再次传来,“想问什么就在窗外说话,不准进入陈公子的房间。” 蔡姨坚持,林韵宁不敢强行破门而入,回到窗前问道:“缘何害我?” 他疑问:“如何害你了?” 林韵宁冷哼一声说道:“若不是你冲我使眼色,我又怎会被娘亲训斥一顿?” 这个说法让他奇怪,“我冲你使眼色,婶娘要训也是训我,为何要训斥你?” 林韵宁怒道:“娘亲说我俩眉来眼去...”说到这林蕴宁顿住,而他却轻笑一声。 听到笑声林韵宁怒道:“你知道我瞪你想要干什么,为何不说?” 他叹口气回道:“叔父不提聘礼,我再提嫁妆,那就真不要脸了。” 他是一个要脸的人,可林韵宁却不理解,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能脱得赤条条的,这么不要脸的事都能干,嫁妆的事却不能提?” 这个说法让他怒道:“我在自己屋里,又无他人在场,以房顶为冠、以四壁为衣,怎么就不要脸了?” 这个回答让林韵宁无言以对,想想说道:“紧闭门窗你就不怕热吗?” 听林蕴宁问起这事,他抬起手臂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水,淡然回道:“心静自然凉,非常凉爽。” “很好...”林韵宁满意地回道:“我会盯着你的门窗,你敢打开我就给你钉死。” 做出这个威胁林韵宁转身离开,她找到对付陈恪的办法了,心里得意,“小样的、热不死你。” 而陈恪也知道出现麻烦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光想着如何防揍了,却忘了紧闭门窗的后果。 他的脸上、身上大汗淋漓,可他却不敢打开门窗,相信林韵宁说到做到。 这时他的处境很危险,下半夜更危险,等那个蔡姨睡着了,林韵宁还会找机会揍他一顿。 想到这他就准备不要脸了,脱了一个赤条条盘坐在床榻上静息一会,实在热得受不了,跳下床展开拳脚来一套散打,他要锻炼身体、保卫自己。 他准备赌一下,林韵宁擅长使用短剑,却不一定擅长拳脚功夫。 拳脚功夫是近身搏斗之术,女孩子一般不会练,这是常识。 他就按照常识来,还判断林韵宁不会对他使用短剑,他俩之间有矛盾可没仇,名义上他还拥有未婚夫的身份,林韵宁想揍他一顿肯定使用拳脚。 在这个判断的基础上,他就要复习一遍散打的闪转腾挪,不想挨揍就要熟练躲。 这是他的认知,却不知这个世界有门功夫名为流云手。 这门功夫包括了拳掌指三手九势,林韵宁就准备使出流云指让陈恪倒地,再用流云脚照着他大腿小腿一阵踢。 她是女孩子,不能与男子近身搏斗,未婚夫也不行。 但对未婚夫也不用那么狠,将他放倒之后踢他的大小腿就行,别的地方就脚开一面吧。 林韵宁拿定了主意,不用书剑监视,坐在桌边不时扫一眼那个方向。 她这间闺房的位置非常好,坐在这个位置就能看见观雨堂的门窗。 她相信陈恪一定受不了,等他打开门窗时自己就会变成一朵飞云飞过去,酣畅淋漓地实施一顿暴揍行动。 第92章 不能冤死 午夜时分林韵宁奇怪,“还不打开门窗?” 等到下半夜三时,她暗自佩服,“这家伙真能挺。” 清晨六时,等了一夜的她叹口气自语:“就为了不挨顿揍,至于吗?” 叹完这口气,她决定暂时放弃暴揍计划。 然后看见蔡姨走出书阁站在池塘边与林孝说话,他俩是两口子。 再见观雨堂的房门打开,陈恪从屋里冲出来喊道:“林孝叔、浴室在哪?” 陈恪的生活习惯与众不同,昨天早晨焚香沐浴是对辩论对手的尊重,今早还要沐浴就说明他的生活习惯确实很有特色了。 林孝夫妻就是这么想的,林孝急忙带着陈恪去林韵泽居住的小楼。 林府自备浴室四处,林毅之和林夫人、红玉的浴室设在中院的一间屋里,林韵宁的浴室就在她的绣楼内,只有她和书剑可用。 而在书阁里也有一间浴室,原由林韵泽使用,将林韵宁的浴桶搬过来后,就是林韵宁的了。 林孝不能带陈恪去用林韵宁的浴室,也不能带他去前院使用公共浴室,只能带他去林韵泽居住的这栋小楼。 这时林韵泽尚未起床,陈恪痛快地洗个凉水澡回到后院,却见林韵宁正在池塘边练武。 这套功夫就是林韵宁的秘学流云手,好似行云流水一般却没发出任何暗劲。 流云手的秘密就在暗劲上,一击之下不必接触对方身体,隔着二十公分就能制住对方或让对方受伤或死亡,今早展开这套绝学只为震慑陈恪。 她的目的达到了,陈恪确实被她镇住了,站在一边仔细观摩,发现这套拳法好似无懈可击,而他的闪转腾挪无法躲过,挨揍是肯定的。 但他却也不能示弱,思考一番立定双脚缓缓起势。 这是他在大学期间学习的国标太极二十四式,是用来代替体操的一种活动方法,没有任何攻击力。 只见他缓缓抬手做出一式白鹤亮翅,飘飘然中好似一只白鹤缓缓煽动翅膀,再来一式云手好似空中的云朵。 他在大学时曾是国标太极二十四式的领操,能保持三年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打这套拳法时让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同学说他不是打拳,而是在跳太极舞。 他坚决否认,他就是在打拳,还是太极拳的标准姿势。 他的姿势确实标准,一招一式慢慢悠悠却绝无迟滞之感,行云流水中好似一条小溪绵绵不绝。 可美感是有了,却无一点战斗力。 但好处是不需占用多大地方,每早只用五分钟就能做完这套广播体操,心情舒畅全身轻松地走出家门,这是陈恪一直坚持做操的原因。 按照这个生活习惯,他今早继续出操,除了活动身体外的目的只有一个,“我都这么弱了,你好意思揍我?” 面对挨揍的危险他只能这么办,嘴上不能示弱,行动上表现一下态度吧,都是一伙的,没必要打生打死。 这是陈恪的性格,对内没必要强硬到底。 他与林韵宁住在一个院内,两人就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以和为贵。 抱着这个想法他就展开国标太极二十四式,果然获得林韵宁的一声冷哼,然后嘲讽一句,“花架子。” 陈恪完全赞同这个评价,“就是活动一下身体而已。” 两人对话,应该可以下台阶了。 于是林韵宁问一句:“昨晚出的汗太多了吧?好像瘦了一圈。” 有台阶下了他就要利用,立定双脚双手收式再吐出一口气,然后笑道:“昨晚修炼心静自然凉的功夫,最后没挺住,热得昏过去了。” 他说了一大半真话,昨晚确实把他热得上蹿下跳,但也确实没昏过去,这是一场意志的比拼,他挺过来了。 但他不能这么说,用昏过去的表现来给林韵宁消气。 于是林韵宁好奇地问道:“为何不开门窗?” 他先叹气再说话,“没来得及。” “呵...”林韵宁笑出声,声音十分好听。 而他暗中舒口气,他俩昨晚的梁子可能解开了。 他的判断一向很准,果听林韵宁清脆地说道:“你再害我,新账老账一起算。” 林韵宁决定翻过这一页,而他却绝对不会辩解,诚恳地回道:“一定注意。” 他用“一定注意”来解释昨晚不是有意的,也保证下次不会犯了。 这个态度让林韵宁满意,听蔡姨招呼,两人一前一后向饭厅走去。 七点是用餐的时间,按照规矩,陈恪和林韵宁、林韵泽、红玉必须提前赶到,待林毅之和林夫人来到饭厅,六个人方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席间林毅之问道:“小恪、今天准备做什么?” 听他询问陈恪急忙放下筷子,恭敬地回道:“小侄一如既往,先去兴国府衙办公,再去鹤翔书院讲学。” 陈恪不会为了可能的危险而躲在家里。 林毅之对此表示赞同,轻轻点点头,转对林韵宁沉声说道:“韵宁、你要保护好小恪。” 他要履行保护陈恪的承诺,林韵宁应该随身保护。 而陈恪回道:“叔父、小娘子只负责在家保护小侄,出门不需要小娘子的保护,府衙自会派人保护我。” 他认为包拯会派人保护他,却没想到出门看见了王寅。 李祯关心陈恪,派王寅带四名手下保护陈恪。 可初次当保镖的王寅没经验,他们五个骑马,陈恪怎么办? 这个问题好解决,走出小巷就看见一辆辆出租的马车。 陈恪上车,邀请王寅与他同坐一车。 待王寅跳上马车钻进车厢,刚刚坐稳就低声问道:“圣上让我问你,与律国的谈判底线在哪?” 王寅果然带着任务来的。 他低声回道:“不要修改“安定盟约”,这么做会引发律国上下的不满,将大兴王朝作为唯一的敌人。” “保持盟约不变,让他们将视线转到国内的其他民族身上,是对我大兴王朝最有利的局面。” 听到这条谈判底线王寅不解,“难道不应趁大胜之机修改盟约吗?” 陈恪轻轻摇头低声回道:“安定城大胜未能让律国伤筋动骨,双方的平衡尚未打破。”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谨防出现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当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突然崛起的第三方才是一股毁灭力量。” “我们不能让这股势力有机会崛起,就必须消除相争的局面,保持和平态势才能让律国有机会消灭这股势力。” “请圣上放心,律国的综合实力没有我国强,纵让他消灭了这股势力也无法对我国造成威胁,也许当律国和这股势力相争时会出现一个良机,那时我们就是渔夫。” 他分析得很透彻,待王寅默默记下后迅速转移话题,“焦三哥和小乙有消息吗?” 他俩跟着曾乐行前往西北,他一直挂着这颗心。 王寅也挂着这颗心,低声回道:“还没有消息,只知西北战局对我有利。” 他轻轻点头,轻声说道:“他俩一定会带着功勋回来,那时我们痛痛快快地大喝一顿。” “好。”王寅痛快地答应一声。 然后听他低声说道:“楚国公与曲昌候都是沙场老将,对我大兴王朝和皇上忠心耿耿,应放手让他俩指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李祯谋划,他挂着焦老三和王小乙,不希望他们冤死。 将士战死沙场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冲上战场时就有这个觉悟。 但因为外行指挥内行,在一通瞎指挥下,战死的将士就太冤了,北宋的许多将士就是这么冤死的。 他知道,就必须说出自己的意见。 而王寅也明白,牢牢地记住他的话,将他护送到兴国府衙后,立刻返回皇城向李祯汇报。 第93章 短篇小说 李祯听完王寅的汇报后默不作声,待王寅退出大殿,李祯的眼光落在桌上的纸袋上,这是陈恪让王寅送上的一部短篇小说。 小说这个词最早出现在庄子的文章中,随着不断演变,至大盛王朝开始出现故事的形式。 而陈恪写过小说,李祯听说过孔乙己的故事。 这是一部短篇小说,因内容过于压抑而未能流传开来,但对那些学子们的影响却非常大。 李祯虽不喜欢这部小说,但不能不承认其中蕴藏的道理。 这时看着纸袋,李祯以为是悲剧小说,深深地吸口气,方才缓缓打开纸袋掏出一本书来。 这本书五十多页,被一根卷绳装订在一起。 李祯看看标题,“家”这个大字写得端端正正,带着一股庄重古朴的气息,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喜欢书法,而眼中所见的小楷字可列大师级别。 来到这个世界后,陈恪的书法取得了质的飞跃,不仅李祯欣赏,包拯也在啧啧赞叹。 带着这份欣赏一行行往下看去,包拯的脸上开始严肃起来,这是一份防汛救灾预案。 这份预案写得非常详细,从组织危险地带的居民撤退、到设置临时居民点、以及如何排涝救灾......一系列的安排井然有序。 包拯对这份预案几乎是全盘接受,唯一的疑惑是出动左右厢军和天武军救灾的安排。 包拯疑惑,陈恪虽然在预案中做了详细的分析,但他仍然心存疑惑,沉吟一下缓缓说道,“我立刻安排下去,但出动军队一事需上报皇上和太后。” 包拯最终全盘接受了这份预案。 陈恪却低声说道:“大人宜早,属下担心这两天就会降下暴雨。” 包拯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即刻安排,随后进宫面见皇上。” 他是一个果断的人,立刻召开府衙会议,高中低层各级官吏全部参加,按照预案内容逐条部署下去。 就在包拯通知召开会议时,李祯已看完这部小说,脸上露出开心的微笑。 这是一部喜剧小说,叙述了一个大家族的故事,养母与养子之间从猜忌开始,随之发生了一连串的误会,最后养子主动与养母沟通,母子和睦全家兴旺。 这部小说是陈恪昨晚热得实在受不了,为打发难熬的时间,头上扎着汗巾、手臂上缠着面巾辛苦写出来的。 在写这部小说时他吸取了“孔乙己”的教训,将悲剧写成了喜剧,一个个误会就是一个个笑点,让李祯在看这部小说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等看完这部小说后李祯沉思一会,拿起一本奏折看看,吩咐张孜,“请长兴侯入宫。” 他用了一个“请”字,长兴侯刘艺是刘太后的弟弟,也是他的舅父。 当刘艺走进紫宸殿躬身行礼时,李祯从御案后站起身走过去,对刘艺轻声说道:“舅父平身。” 听他称呼“舅父”,刘艺急忙回道:“圣上、臣左武卫大将军长兴侯刘艺拜见皇上。” 刘艺不受“舅父”的称呼,坚持臣子本分。 这个态度不由让李祯想起陈恪的那句话,“对圣上而言只有忠臣良将,没有远近之人。” 这句话十分精辟,让他下定决心向刘太后推荐刘艺。 事实证明他的推荐没错,刘艺上任以来分得很清楚,在私是刘太后的弟弟,在公却是大兴王朝的长兴侯。 不论在私在公,刘艺都希望刘太后和李祯母子之间的感情十分和睦,还成为母子间的和事佬。 就凭这一点李祯就信任他,请他入宫也是带着一颗私心,见他坚决不受“舅父”的称呼,诚恳地说道:“我请舅父来是以外甥的身份请教您,请您坦率直言。” 说完这席话,李祯将手里的这份奏折递给刘艺。 而刘艺打开一看,竟是范泰上奏请设西北四路经略使,统一指挥西北战事的奏折。 而其推荐的这位经略使的人选竟是御史中丞杨国斌。 看完这份奏折刘艺气得脸都青了,合上奏折急切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西北地势复杂,元迁狡诈,而楚国公和曲昌候久经沙场,必有良策消灭元迁,杨国斌懂什么?” 因为李祯请教的态度,刘艺说出了心里话,坚决反对杨国斌担任西北四路经略使是有原因的。 按大兴王朝的军事设制,每路设置一军,日常的最高指挥官是统制,往下排是副统制、都虞候、指挥使、副指挥使...... 如出现较大规模的战争,朝廷会临时安排招讨使、宣抚使指挥两路或两路以上的军队,基本分工是招讨使为司令官指挥作战,宣抚使为参谋长负责出谋划策并指挥后勤。 而经略使却是一个地区的军事最高指挥官,相当于这个地区各路军的总司令,招讨使和宣抚使也要服从他的指挥。 所以刘艺坚决反对由杨国斌担任西北四路经略使。 这是李祯给他打消顾虑的结果,按照以前的规矩,三使均由文官担任。 这次出现了意外,刘太后让曹穆和曾乐行分别担任西北两路军的招讨使和宣抚使,并未遭到范泰等人的反对。 原因简单,这两位都是保皇派,他们巴不得让他俩离开京城。 而让杨国斌担任西北四路经略使,就是准备将三使的职位牢牢控制在文官集团手里。 同时还有一个目的,让杨国斌获得一点战功,为接替范泰做准备。 这点私心李祯能琢磨出来,刘太后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放下奏折缓缓问道:“皇上是何意见?” 李祯坦然回道:“今早、儿臣安排王寅询问陈恪,兴律两国的谈判底线在哪?陈恪回道:‘不要修改安定城盟约......’” 看过“家”这部短篇小说后,李祯对刘太后敞开了心扉,如实说出陈恪所言。 等他说完,刘太后叹口气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谭相坚持修改盟约,还是没有陈恪看得远啊!” 刘太后在李祯面前自称“我”而不是“哀家”,这是以娘俩的身份说话。 她肯定陈恪的建议,然后问道:“还有其他吗?” 李祯轻声回道:“娘、陈恪让王寅带回一句话,内行指挥外行是兵家大忌,楚国公和曲昌候对我大兴王朝忠心耿耿,宜信之。” 听他称呼自己“娘”,刘太后开心地笑了,随即问道:“陈恪竟知范泰的奏折?” 李祯回道:“当时儿也纳闷,于是询问王寅,陈恪为何说出此话?” “王寅回道:“小部队的焦老三和王小乙跟随曾侯爷前往西北征战,陈恪十分担心。” “陈恪说:‘将士为国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但因外行的瞎指挥而死在沙场那就太冤了。’” 李祯的解释合情合理,陈恪有两个兄弟就在西北战场,是因担心而提出建议的。 刘太后理解陈恪的心情,轻轻点点头,然后轻声问道:“你接受陈恪的建议?” 李祯轻轻摇摇头、低声回道:“儿心中疑虑,请舅父前来以外甥的身份向他请教,舅父坚决反对范泰的奏折,所言与陈恪相似。” 听他请教刘艺让刘太后高兴,陈恪毕竟是外人,而刘艺却是自己的亲弟弟,李祯还是相信自己人的。 有刘艺的话,刘太后也不想接受范泰的奏折,但她还是迟疑,轻声说道:“由文官担任三使本是祖制,这次已是例外,当时范泰等人没说话。” “这次他们一定搬出祖制,曹穆和曾乐行就不能担任招讨使和宣抚使了,如何是好?” 刘太后的政治经验确实丰富,知道范泰等人的底气,如不任命杨国斌担任西北四路经略使,他们就会搬出祖制,届时就要免去曹穆和曾乐行的职务。 刘太后知道他们的用心,这些人的私心太重,完全没考虑国家利益,可虽然恼火,面对这种局面她也感觉无力。 而李祯却取出陈恪的短篇小说送到刘太后面前,低声说道:“娘、陈恪写了一部小说,儿看了感觉十分有趣,孝敬娘了。” 听李祯提起这部小说,刘太后诧异,看看李祯手里的这本书,不知他是何意? 第94章 不借不行 林韵宁身份特殊,不用通过张出尘就能出入鹤翔书院。 而陈恪的讲学还是那么吸引人,林韵宁听得津津有味。 但他的言行又是那么讨厌,竟要跟张出尘单独谈谈,不准自己和书剑靠近。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陈恪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递给张出尘,但被张出尘拒绝了。 她不知那包东西就是长春玉匕,陈恪故意缠了一些棉布让人看不出来。 他想还给张出尘,诚恳地说道:“我本不擅武技,现又有朝廷派出的高手保护,这柄玉匕用不上,因其过于珍贵,特还给夫人,并诚挚感谢。” 这番话说得诚心诚意,还回玉匕的态度十分诚恳。 可张出尘却轻声问道:“你是要过河拆桥吗?毕竟公子名声鹊起,得到皇上、太后的重视,以后前途无量,自然不拿小女子当回事了!” 这番话被张出尘说得哀怨十分,好似被陈恪遗弃了。 陈恪急忙解释:“绝无此意,夫人对在下的帮助此生不忘,但玉匕过于珍贵,应是夫人的家传之宝,在下不敢接受。” 他说的还是非常诚恳,可张出尘却看看林韵宁,收回目光看向他,低声问道:“可是怕林小娘子吃醋?” 陈恪坚决否认,“此事与林小娘子无关,确实是这柄匕首过于珍贵了。” 他从玉匕的价值出发,而张出尘还是不接招,轻声问道:“你是要与我恩断义绝,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绝无此意...”陈恪说出四个字,然后没话了。 而张出尘却有话说,“既如此你就收起来吧,它是你的,如想送给别人,我会收回。” 说完这话张出尘转身上车,而婵儿却瞪他一眼。 看着豪华马车驶出院门,林韵宁走过来沉声问道:“包里是什么?” 陈恪叹口气说道:“张夫人知道我的仇人太多,送我一柄匕首,因其过于珍贵,我想送回去,张夫人拒绝了。” 听是匕首,林韵宁的双眼立刻亮了,伸手抓来嘴上说道:“拿来看看。” 她的动作太快,转眼间抓过匕首,陈恪急忙说道:“上车再看。” 他不想露财于外,自己的仇人够多了,不能因为一柄玉匕再招来一帮人。 而林韵宁也懂这个道理,抓着布包登上马车往兴国府衙驶去。 坐在车里的林韵宁仔细看看这柄玉匕,嘴里发出赞叹之声,“不错、不错,果然是件宝物。”说着话就往靴筒里塞去。 见她做出这个动作,陈恪立刻明白张出尘为何要说那句话了。 于是低声说道:“张夫人说过,如我想送给别人,她会收回。” 听这话林韵宁抬眼看看他,这双漂亮的凤眼眨了几下,然后抬起手再次仔细看看这柄匕首,脸上露出不甘心的表情,这只玉手缓缓地伸过来。 陈恪伸手去拿玉匕,可林韵宁不松手。 陈恪只能说道:“张夫人真说过这话。” 林韵宁冷哼一声回道:“破匕首,比我的流云剑差远了。” 她松手了,陈恪拿过匕首插进靴筒里,同时笑道:“当然、这柄匕首如何能比你的短剑神奇。” 他顺口吹捧那柄短剑,没想林韵宁警惕地问道:“你怎知我用的短剑?” 陈恪立刻回道:“你不是短剑高手吗?” 得到这个回答林韵宁将信将疑,紧盯他的双眼看一会,收回目光说道:“感觉你这人有古怪。” 然后沉思一会,突然抬头问道:“张出尘为何送你这么珍贵的匕首,你俩有私情?” 听她问出这话,陈恪怔一下方才回道:“你想解除婚约不能损害别人的名声,否则张夫人告你就是一个诬陷罪。” 林韵宁不屑地回道:“吓唬我?告诉你,爹审案时我经常躲在后堂偷听。” 陈恪不再往这方面说,轻叹一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解除婚约是我俩的事,不牵扯第三方。” “看叔父的意思是要尽快成婚,又高举皇上、太后的旨意,我俩现在很被动,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为今之计就是我俩跑一个,可我的情况非常不好,处于四面楚歌之境...” 他想以理服人,可一只玉手突然扣住他的脖子让他说不出话,眼前随即出现一张晶莹如玉的鹅蛋脸,这张樱桃小口一张一合,“你让我跑?” 林韵宁说的咬牙切齿,两排雪白的贝齿还要发出咯嘣声,说完这话又咬了两下牙,松开手坐回原位,冷冷说道:“再说这话掐死你。” 而陈恪捂着脖子咳嗽两声,说句“太暴力。” 随后见她瞪起凤眼立刻说道:“我已黔驴技穷了。” 他真没招了,可换来的却是林韵宁的两声冷哼,再被嘲讽一句,“你就是驴,笨死了。”然后陷入沉思。 见她这副神态陈恪心里放松,林韵宁是功夫高手,想出的计谋也一定很高。 于是安心等待。 过了好一会见林韵宁抬眼看过来,陈恪知道她有办法了,正要虚心请教,却听她严肃地说道:“你昨晚害我被娘亲训斥一顿。” 听她说出这话陈恪不解,“这是高端计谋的源头吗?” 于是继续聆听,听她说道:“这笔账还没完...” 听到这个内容陈恪更不明白了,再听下去不由惊讶不已。 林韵宁竟然说这话,“若想让我原谅你,今晚请我去丰乐楼喝花酒。” 听到这个要求,陈恪真不知道去丰乐楼与解除婚约有什么关系,但他知道一件事,痛快地回道:“我没钱。” 他没钱但林韵宁却有办法,“你让张出尘通知丰乐楼管事一声不就行了,她能送你长春玉匕就能让你去丰乐楼喝花酒,多简单的事。” 林韵宁说得轻描淡写,但陈恪绝不接受,“张夫人送我玉匕是东主对受聘助讲人身安全的考虑,不懂其中道理还要去丰乐楼吃白食,我不要脸吗?” 他说得很清楚,自己是要脸的人,这种事绝对不干。 但林韵宁却冷哼一声回道:“你上次去丰乐楼吃花酒,是张出尘安排的、还是你花的银子?” 林韵宁竟冤枉他。 陈恪怒道:“我没去过丰乐楼,来京城一个多月了,我只在王员外精舍吃过饭,只去过州桥夜市一次,买过曹婆婆肉饼,喝过秦家茶楼的茶,如此而已。” 他实话实说,像他这样的穷鬼,哪有那样的消费能力? 于是林韵宁肯定了,“你真穷。” 然后给他出主意,“我可以借你一百两银票,月息两分,拿这些银票请我去丰乐楼,一个月后还我一百二十两纹银,两个月还我一百四十两。” “你不用着急还,以此类推,一年也就二百四十两的利息而已。” 林韵宁的算学没学好,账不是这么算的。 陈恪耐心教她,“月息两分,第一个月连本带利是一百二十两,其中利息二十两,而第二个月的利息是二十四两,连本带利是一百四十四两,依次递进,一年的利息绝对不是二百四十两。” 陈恪给她讲算学,林韵宁听得两眼发亮,连坐在一边当隐形人的书剑这时也转脸看来,一脸的兴趣。 从表情看,陈恪知道她俩找到发财的捷径了,必须坚定地说句话:“我不借。” 这句话的结果是让林韵宁和书剑的脸上同时露出失望之色,林韵宁随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声说道:“不借不行。” 原来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一样,有强买强卖的,还有强行借银子的,不借就揍他一顿。 这是黑社会的手段,林韵宁很有黑社会的作风,威逼利诱带恐吓,陈恪必须从她手里接过这十多张银票。 而书剑也坚决表示,同等利息下她也可以借给他五十两纹银。 她是黑社会头目的跟班,陈恪还是不借不行,否则她就挑唆黑社会头目揍他一顿。 第95章 马上安排 林韵宁这个黑社会头目不讲究,人家都是放出高利贷,不管借贷的干什么,到日子还本付息就行。 可她却是明确陈恪的借贷目的,今晚带她和书剑去丰乐楼喝花酒。 听她说“喝花酒”陈恪就想笑,但他绝对不会笑,强行板住脸上的肌肉,一本正经的点头答应。 他不答应行吗? 答案是不行,这只小粉拳的威力挺大,一拳下去就砸碎了府衙内的一块青石,这时就在他的鼻子前晃来晃去。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陈恪谨记一句老话:“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立刻答应下来,将一百五十两银票揣进怀里。 然后就是如何跟家长请假了。 林韵宁态度明确,“绝对不能说真话,也绝对不能说谎。” 于是陈恪报名参加了查验组,还是查验一组,负责御街这一片的查验工作。 他要对丰乐楼等建筑的防汛安全情况进行查验,标记出安全、不安全、危险、非常危险四个等级的确认。 这一片离皇城非常近,丰乐楼距离皇城也就五百多米的距离。 所以包拯让他负责这一片,这里有甲士巡街,据说还有大量的殿前司便衣探子和逻卒。 陈恪负责这一片很安全,这是包拯的想法。 而陈恪却没想这么多,在保长的带领下对一间间建筑进行仔细查验,从下午三时忙到晚上七时方才完成任务。 陈恪讲究,查验结束请他们吃了一顿便饭,送走保长,安排小吏将查验报告送回府衙。 一切安排妥当却发现林韵宁带着书剑走出三十米以外了,她急着走进丰乐楼。 但陈恪却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走到街边,在路边摊上选了三把折扇。 这是高端折扇的仿制品,五十文一把,却长了一副五两银子的假面孔,在夜幕降临之际没人能看出来。 他不着急,银票在谁怀里谁才是大爷。 精心挑选了三把折扇,迈着四方步往前走去,等在前面的林韵应该忍无可忍了吧? 来到林韵宁面前,借着路边灯笼发出的光芒,陈恪看看林韵宁脸上的怒色,低声说道:“一人一把扇子,扇着脖子、迈着四方步往前走。” 他不会让林韵宁先开口,一番话让她默默地接过折扇打开,跟在陈恪身后迈开四方步。 四方步又称八字步,这种步伐要求上身不动,一只脚迈出去脚尖外斜,落地时脚跟着地。 这种走路的方式非常稳,是官员必走的步伐,所以又称官步。 至于为何要走这种步法,历史书没给解释,但陈恪个人认为,一是稳,官员急三火四地走路很容易引起误会,以为那处建筑着火了,造成不稳定问题。 二还是稳,身着官服走路不稳,啪叽一声趴在地上,很影响官府的形象。 所以它是官步,也因此在社会上很受追捧,许多豪商、名流、文士、儒生都会在正规场合下走这种步,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们三个需要装扮一下,他们身着的襴衫布料不算高档,配上好像很高档的折扇迈着四方步,就有一股高档的味道。 陈恪的这一番动作无需解释,林韵宁和书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熟悉这套做派,跟着陈恪摇着折扇迈着四方步来到这座大院门口。 这里人来人往,出入者尽是上等蜀锦或绫罗绸缎,还有贵妇、千金一并同行。 门口自有接待人员迎前送后,见陈恪三人缓步走来,立刻有人上前张罗一声,“三位公子请。”随即引领三人往院内走去。 这些接待人员的眼光毒辣,陈恪三人虽然衣着普通,手里的扇子实在看不出档次,但他们三个都有一股特殊的气质。 左边这个青年双眸狭长、目光纯净,儒雅中带着一股洒脱的劲。 而右边这个青年面白如玉,修眉下的一双凤眼清冷带威,看他一眼,就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下。 而跟在两人身后的则是一个少年,一张白净的鹅蛋脸,一双明亮的杏眼中透出一股清冷。 这三人的相貌让接待人员立刻做出判断,对方是一男两女,而且来历不简单。 接待人员迅速做出判断,恭敬地领着他们往里走去,按长眼青年的吩咐,带他们走过一个小广场奔向西楼。 丰乐楼是兴京最大的酒店,院内环绕东南西北中建有五栋楼房,而西侧的楼房与皇城最近,也是最高档的地方。 这时夜幕降临,五座楼房上的几百盏各色灯笼照着这座大院五彩缤纷。 借着灯光,接待人员将他们引领到西楼交给这里的伙计。 他完成接待任务转身走开,陈恪三人跟在伙计身后往里走去。 只见里面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一楼都是散席,正有百余人在此饮酒,还有几十名女伎在此吹拉弹唱、翩翩起舞。 而伙计带他们走上二楼进入一处雅间,陈恪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迅速观察一番。 这里的布置对林韵宁和书剑很新鲜,可对陈恪来说却不觉得有何高档之处。 室内装潢也没用黄金铺地,还是红木地板而已,圆形餐桌、方形木椅虽然古色古香,但绝不是黄花梨所制。 墙上的古画也是赝品,墙角的巨大花瓶肯定是本朝的产品,当不了古董。 唯一值得一看的是门帘由琉璃珠子所串,在烛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房门上方悬挂苏绣彩画,这东西在后世也属高档产品。 这是一个亮点,另一个亮点是屋角四方各自悬挂一盏银制烛台,一高两低共十二根蜡烛绝对是烧钱。 这处雅间的装饰也就如此,剩下的奢华就是餐饮器具了。 银制的餐饮器具在后世算不上高档货,绝对没有宋朝出土的茶碗值钱。 扫一眼这里的布局陈恪心中了然,随即转回目光暗中观察林韵宁,见她眼中露出一抹新奇随即淡然下来,而书剑却还在东张西望中。 她还是个少女,这种表现也是正常,听房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能够立刻收回目光端然而坐已属不易。 陈恪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的一瞬间却见林韵宁转移视线,立刻知道她也在暗中观察他。 大家都知道一个理,面对奢华很容易看出本性。 于是陈恪淡然一笑,转眼看向房门,却见房门打开走进一个伙计打扮的青年,手里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身后跟着一位长袍中年人。 伙计来到桌前放下托盘,端出四个茶盘摆在桌上,随即躬身离开。 而长袍中年人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栗子、银杏、梨条、胶枣。” 他是酒博士,负责介绍酒楼的菜名和酒水,“本店蒸煮炖炒应有尽有......” 酒博士的声音很好听,说了几道菜后,陈恪打断他的话,“不必报菜名了,百味羹、炊羊、荔枝腰子、莲花鸭签、酒炙肚肱、煎鹌子、炒蛤蜊、炒蟹,再来两角羊羔酒,三杯荔枝膏。” 他点的菜都是丰乐楼的招牌菜,而羊羔酒则是最好的酒,荔枝膏也是独有的风味。 他在那个世界读过一本书,《梦华录》这本书没记述在历史书里,却是南宋孟元老亲手书写的回忆录,对北宋汴京的繁华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其中就包括樊楼的特色酒菜。 樊楼也就是丰乐楼,他知道,毫不犹豫地点出这几道菜让酒博士以为他是常客,也让林韵宁和书剑的眼中露出怀疑的目光。 但她俩不能问,林韵宁现在关注一件事,陈恪知道她要喝花酒,为何没点? 她着急,眼见酒博士往外退去,立刻低声说道:“我要喝花酒。” 她的声音很低,还是冲陈恪说的,可酒博士却耳聪目明,立刻回道:“马上安排。” 第96章 都有理由 林韵宁对酒博士的反应很满意,见他关上房门立刻责问陈恪,“你说没来过,为何知道他家的招牌菜?” 陈恪淡然回道:“鼻子底下有张嘴,我不会问吗?” 听他回答,林韵宁的脸上露出警惕之色,沉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肯定是想自己偷偷来喝花酒?” 林韵宁听别人说过花酒,以为是最好喝的酒,对陈恪这种准备“偷偷”喝花酒的行为义愤填膺,正要对他展开严厉批评,却见房门打开,三个身穿霓裳的美丽女子好似踩着云彩一般滑了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青年女子。 突见她们进屋,林韵宁立刻低喝一声,“谁让你们进来的?” 她不知道,所谓花酒与酒没关系。 而张出尘却知道,不论张润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 张润再次言之凿凿,详细解释当年的事,张家的藏宝阁出现严重危机,那时的他只想找到那处宝藏来帮她。 他听说嵩山有座黄巢的宝藏,于是连夜与朋友一起赶往嵩山,却没想被困在秘洞之中。 在那座秘洞里,他们这群人遇到另一群来找宝藏的人,双方一言不合拼死厮杀,然后秘洞坍塌他们全被埋在里面。 同伴和那群人都死了,侥幸活下来的他靠收集这些人的干粮、饮水,凭着顽强的毅力一点点地挖开岩石和泥土,三个月后终于破土而出。 可当他赶回京城时却发现张出尘已经嫁人,心灰意冷下跟着一位道人远走他乡入山修炼。 直到上个月师父让他出山历练,偶然的机会听说张出尘的夫君已死本人守寡,立刻赶来京城。 这番话他曾对张出尘说过,这时再次重说一遍,并举起右手说道:“三清道祖在上,如有一句不实,让我身死道消。” 这句誓言对道士来说就是毒誓,绝对不敢轻易说出。 张润充分表达了自己诚意,而张出尘却回道:“张兄、当年我父被人诓骗,不仅面临巨额赔偿,还要面对债主的催债,藏宝阁岌岌可危。” “而我娘亲在绝望下病亡,父亲则缠绵病榻,家里的仆人走的走逃的逃,唯有八岁的婵儿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也唯有百里之外的丰叔散尽家财赶来帮我。” 说到这张出尘看看站在左右的丰自武和婵儿,脸上露出一道温馨之色,然后转脸看向张润,继续说道:“我不怀疑张兄所言,所以安排张兄住在别院。” “但张兄所为却让我不得不怀疑,那晚张兄面罩黑巾身着夜行衣,扛着陈恪进入别院,不知为何这么做?” “而待张兄放下陈恪后说一句‘你救不了他’,事后发现陈恪身中赤蝎之毒,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出尘问出问题,张润的脸上露出苦笑,低声回道:“我不想骗你,但要遵守对朋友的承诺,不能说出前因后果。” “但我可以保证,我和朋友绝无伤害陈恪之意,我带他回来也是想救他。” 说到这张润沉吟一下,然后抬眼看向张出尘,诚恳地说道:“出尘、我还是建议你远离陈恪,此人十分奇怪,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眼光和才华,非人所能做到。” 张润说这话就是暗示张出尘,陈恪是妖怪。 而张出尘却淡淡一笑,缓缓回道:“陈恪本来与我不近,无需远离,我也没觉得陈恪有何危险,到是张兄...” 说到这张出尘轻轻顿一下,然后沉声说道:“倒是张兄让我感觉很危险,念在以前邻居的情份上,我没向府衙告发你,你走吧。” 听她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张润脸色一变,黯然问道:“你赶我走?” “不错...”张出尘的态度十分坚决,“皇上、太后下旨严查,包拯又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而陈恪更不简单,你若不走,一旦被他们抓住,一定会连累我。” “我现在的生活很稳定,不想再次经历家破人亡的惨剧,你若不走我只能报案了。”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少女,经历了父母双亡、经历了夫君早逝,更要撑起丰乐楼、藏宝阁这两大生意,这些年的磨炼让她知道什么东西应该抓住,什么东西应尽快舍弃。 她表现的很冷酷,看着往外走去的张润丝毫不为所动,哪怕他的背影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悲伤之气。 张润走了,张出尘轻轻叹口气,转望丰自武轻声问道:“丰叔、我是不是很冷酷?” 丰自武轻轻摇摇头,坚定地说道:“你说得对,张润确实很危险,纵然没有伤你之心,但留他在你身边早晚都是祸患。” “据我所知,府衙那边查得很紧,殿前司也是探子尽出。包拯现在将精力用在疏通河道上,一旦完成这事必然亲抓这个案子,到时就不好说了。” 说到疏通河道一事张出尘疑惑地说道:“包拯也是奇怪,上任第一事竟是疏通河道,还搞了个借款活动,这可不像官府以前的作风。” 说到这张出尘沉吟一下,突然瞪大双眼低语一句:“陈恪是包拯的幕僚。” 听她低语,婵儿诧异地问一句:“怎么了?” 张出尘缓缓回道:“如是陈恪所谋就不奇怪了,他的言行确实异于常人。” 听她说出这话,婵儿立刻肯定道:“我也觉得张润有句话说的对,陈恪所为‘非人所能做到’,他是妖怪。” 婵儿又获得一个绰号专利权,立刻决定废掉“狗头军师”的绰号,起名“妖怪”更形象。 而丰自武也低声说道:“陈恪的言行确实异于常人,特别是如何解了赤蝎之毒张神医至今也没弄明白,极想再找陈恪问个清楚。” 听丰自武说话,张出尘轻声问道:“张神医怎么说?” 丰自武低声回道:“张神医说,赤蝎之毒可列百毒前五位,毒性十分强烈。” “而百毒丸只能提高他自身的抗毒能力,在这种情况下,纵然赤蝎主人拥有解毒之法,如身中此毒,也不可能在两个多时辰后醒过来。” “所以神医认为,或者陈恪的体质异于常人,或者之前有人给他服下了解毒的药。” 听到这两种可能,张出尘低声问道:“林韵宁给他喂解毒药了,可她当时为何不说?” 丰自武轻轻摇头低声回道:“这只是张神医的猜测。” 他拿不准,林韵宁那晚几次接近陈恪确有喂药的机会,但她不说自有原因。 他怀疑林韵宁,张出尘也怀疑林韵宁,但婵儿却不怀疑,坚持自己的冠名专利权,“他是妖怪,体质肯定异于常人。” 几人正说着,仆人带着一个中年人匆匆走进这座正厅,丰乐楼西楼管事赵丰向张出尘禀告:“陈助讲携两人前往西楼用餐,属下观那两人应是女扮男装。” “而陈助讲对我家酒楼的招牌菜十分熟悉,无需酒博士报菜直接点出,并点了两角羊羔酒。” “但其同伴却要喝花酒,酒博士已安排三名最好的女伎前去侍候。” 赵管事知道陈恪,又在太学院的墙外旁听了辩论会,远远见过陈恪一面。 像他这样的人对特殊人物的记忆力特别好,陈恪挺特殊,他记得陈恪的相貌,一眼看到陈恪进入西楼立刻关注起来,等陈恪点完菜后,马上奔向张府禀告张出尘。 他能感觉到张出尘对陈恪的关注,绝不会错过这个表现机会,却不知西楼那边出现了变故。 林韵宁绝对不要女伎陪酒,她要喝花酒,因此义正词严还自觉占在理上,丰乐楼的行为就是强买强卖,让人不齿。 她很生气,张出尘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同时也很奇怪,自己表达清楚了,可这些女妓为何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走? 林韵宁疑惑,话音不再高昂。 而陈恪苦笑一声,起身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分别递给她们,歉意地说道:“请见谅,这里有点误会,这点银子算是给三位的辛苦费。” 这是他刚才偷偷准备好的银票,每张二两纹银,做为三名女伎及其女伴的辛苦费绰绰有余。 三女接过银票蹲身行礼,正要陆续退出雅间,却听林韵宁怒道:“你的银子花不了吗?我们又没要陪酒,缘何给她们银票?” 林韵宁很生气,嚷一声却听门外传来一阵笑声,一道揶揄的声音传来,“哪来的土包子?” 第97章 命不久矣 张出尘听闻陈恪前往丰乐楼,猜测那两个疑似女扮男装者是林韵宁和书剑。 他们去丰乐楼饮宴,她不觉得奇怪。 可听闻他们要喝花酒,她就觉得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陈恪说的。 张出尘记得这话,正思考中,听婵儿好奇地叫道:“我过去看看。” 她想去现场侦查一番,叫一声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跑去。 张出尘却叫住她,沉声说道:“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她也好奇,陈恪所言所行必有深意,吩咐一声“备车”,起身往外走去。 马车在丰自武与两名保镖的保护下驶出小巷,沿着这条大街走出不远,就见一个伙计跑过来急促地禀告:“陈助讲与广平王之子李庭、吉安侯之子郭朝勋发生冲突。” 听闻这个消息张出尘微微一怔,广平王李承德是当今皇帝的叔叔,次子李庭却是京城有名的纨绔,除了吃喝玩乐,嗯、还是吃喝玩乐。 而吉安侯郭昌的儿子郭朝勋却是从小练武,据说得异人真传,一根熟铜棍施展开来鲜有对手。 他有两大爱好,一是练武,二是女色,与李庭气味相投,经常聚在一起吃喝玩乐。 这两人是丰乐楼的常客,可为何与陈恪发生冲突? 张出尘不解,而前来禀告的伙计因来得匆忙也未详细了解情况。 见伙计不知张出尘心急,催促马夫加快速度。 而在这时林韵宁迈步击出一拳,郭朝勋则随手抓向这只晶莹如玉的拳头。 他看得出来,对方是个男装美女,心里一荡顿生轻视之心,随手一抓却未接触到对方的手臂,只觉小腹一痛,不禁退后两步。 他惊讶,今晚竟遇到两个怪人。 刚才冲出这个俊美儒生,低喝一声,“谁在胡说八道?” 看清这人,他与李庭正惊讶于对方的俊美,这时却又跑出一个青年儒生拦住俊美儒生,朗声说道:“君子坦荡荡,回去喝酒。” 青年儒生说出的话不好听,将自己说成君子,就变相地说他们是小人。 李庭大怒,迈前一步厉喝一声:“大胆、竟...” 可他的吼声却被陈恪打断:“声音高就有理吗?看你身着上等蜀锦,言语却粗鄙至极,定是市井泼皮一类,劝你速速离去,此地非富即贵,非泼皮之类可入。” 这话让李庭大怒,手指他的鼻子怒喝一声“刁民...” 而陈恪再次打断他的话,“住口、太祖言‘以民为贵’,你安敢称民为‘刁民’,来来来,与我同去府衙请官论断...” 说着话陈恪去抓李庭的手臂,还指向郭朝勋以及身后的几名女伎高声说道:“你、还有你你你,一起前去府衙作证。” 他用右手乱指一气,而抓向李庭的左手却抓了一个空。 他的这只手速度太慢,让李庭从容退后躲开,而郭朝勋却上前一步挥手扇向他的右脸。 郭朝勋想的很好,挥起左手打他的右脸,让他当场没脸。 这时走廊两侧围了不少人,有面子的最好办法就是打对方的脸。 这个方法屡试不爽,人要脸树要皮,想让这个人没脸就打他的脸。 可他的这一巴掌刚刚扇出,就听对方哎呀一声倒在地上,而俊美儒生随即上步击出一拳,身后的那个小书生却蹲下身子低声问道:“打着你了。” 书剑看得清楚,这时正奇怪中,却听陈恪低声说道:“大声喊、‘公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书剑一怔,再见陈恪冲她眨眨眼随即闭上双眼,突然福至心灵般地大喊一声:“公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这一嗓子让众人吓了一跳,而再次上步击出一拳的林韵宁低喝一声“怎么了?” 再见这一拳击来,郭朝勋吐气开声出拳格挡,却见对方的拳头未到,一股强劲的暗劲击在自己的拳头上,好似一柄铁锤砸在他的手骨上。 一股剧痛传来,郭朝勋闷哼一声再次后退两步。 而书剑叫道,“公子昏过了。” 林韵宁立刻转身回来查看,对面传来曹汲的喊声:“先生怎么了?” 曹汲带着几个纨绔挤出人群,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陈恪,随即抬眼看向郭朝勋,立刻吼道:“郭朝勋、你敢伤我先生?” 他不看李庭,而将目标瞄准郭朝勋,楚国公府对上吉安侯府他有恃无恐,喊一声再次转眼看向陈恪,见林韵宁和书剑扶着陈恪往雅间走去,抬眼再喊一声:“郭朝勋你别走,喊曾毅来。” 曹休不敢上前,知道打不过郭朝勋。 他身后的纨绔们也知道,立刻有人嚷道,“发什么呆?去喊曾毅。” 跟班答应一声往外挤去。 这时大家知道挨打的是谁了,能被曹汲称为“先生”的青年就这么一位,鹤翔书院的助讲陈恪。 于是“陈恪挨打了”,这道消息迅速传播出去,刚传到楼梯口就被张出尘听到。 听到这个消息张出尘大急,让跟来的伙计当先开路,一路喊着挤过去,只见曹汲等一众纨绔与李庭、郭朝勋对峙着,立即吩咐伙计将两拨人请进旁边的一处雅间等待。 再请丰自武看着他们,让赵丰组织伙计疏散众人,自己带着婵儿走进陈恪的雅间,见陈恪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一副昏迷的样子。 而林韵宁正在给他号脉,收回手疑惑地看他一眼,转眼看看张出尘不由冷哼一声。 林韵宁对张出尘露出敌意,而张出尘却没在意,走过来低声问道:“如何?” “死不了。”林韵宁冷冷地回一句。 张出尘无语,而婵儿却叫道:“妖怪挨揍了?” 婵儿急于将妖怪的冠名专利权发布出去,同时也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妖怪也有挨揍的时候,挺开心的事。 她这个态度立刻引来书剑的不满,低声喝道:“你叫谁妖怪?” “就是他啊...”婵儿毫不犹豫地回道:“又妖又怪说的就是他。” 这个解释让人无语,什么叫又妖又怪? 书剑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林韵宁和张出尘同时说道:“别说话。” 她俩知道书剑与婵儿不对付,平时见面冷眼相对,今晚找着机会就要大吵一架。 可这时不是吵架的时候,林韵宁和张出尘同时制止她俩继续说话,再听陈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由一齐看向陈恪。 只见这双长眸睁开一条缝,右手捂着胸口,微弱地说道:“我的胸口好闷、头好痛,感觉浑身无力。” 说着话他想挣扎起身,后背刚刚离开椅背又无力的倒下。 林韵宁赶紧抓住他的左臂伸指扣在脉搏上,而张出尘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问道:“感觉严重吗?” “我...” 他的嘴里刚吐出一个字,立听林韵宁低喝:“别说话。” 陈恪不说话,任由林韵宁给他号脉。 张出尘也不说话,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而婵儿和书剑也不想吵架了,探过头好奇地看着他。 三分钟后林韵宁松手疑惑地看看他。 她的医术不错,却没查出陈恪的身体有何问题?这时的他应该活蹦乱跳吃嘛嘛香。 林韵宁疑惑,而捕捉到她的疑惑眼神,张出尘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 她知道林韵宁懂医术,那晚两人守在陈恪的床榻边,林韵宁曾与张神医交流过医术,张神医称她的医术得到了真传。 于是张出尘知道这里有戏,陈恪做事向来高深莫测。 她不说话,却见陈恪再次微微睁开双眸发出微弱地声音:“林大夫、我前晚身中剧毒,此时余毒未消,被那个壮汉的掌风引发了余毒,是否命不久矣?” 这席话让诸女微微一怔,不知他是何意? 再听陈恪微弱地说道:“我家贫穷,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美食,此时丧命心有不甘,只想在有生这些天吃点美食,可我没钱啊!” 听他说出这般没出息的话,婵儿与书剑瞪大双眼,林韵宁怒道:“没...” 她想说没出息,可张出尘却说道:“你放心,郭朝勋的一掌引发你体内的余毒,就应出钱给你购买美食。” 张出尘的反应很快,听其音知其意。 第98章 见好就收 李庭和郭朝勋知道惹祸了,他俩不在意陈恪的名气,却在意皇上和太后的态度。 前晚陈恪刚被暗杀过,皇上、太后震怒,今晚他就倒在自己的脚前。 面对这种局面,李庭和郭朝勋就要面临一个严峻问题,“是否有意为之,想对陈恪不利?” 甚至自家老爹也有可能被牵扯进去。 陈恪遇刺,皇上和太后明确定性为阴谋组织的阴谋行为,如将他俩纳入到阴谋的范围内就会直接牵连老爹,为讨好皇上和太后,上纲上线的人大有人在。 想到这李庭的脸色不好看,他的父亲广平王可不比别人,虽然身份尊贵,却是最易被人猜忌的那位主。 按大兴王朝的皇位继承法,李祯去世如无子嗣,广平王这一系就是皇位继承人。 但这个继承人却跟李庭没关系,法定继承人是他那位爱好学习的异母哥哥李理的儿子。 这是他最冤的地方,好处与他无关就剩下坏处了。 他有这个背景,盯着他、给他上纲上线的就大有人在。 这是李庭的想法,而郭朝勋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担心回家之后挨父亲一顿胖揍。 他的父亲吉安侯郭昌积极向文臣靠拢,力争做好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担任左武卫大将军,知道长兴侯担任这个职位也没出现心理阴影。 长兴侯是刘太后的亲弟弟,他没争过长兴侯也正常。 于是放下这事准备与刘太后结亲家。 年已十七岁的皇上该确立皇后了,在这之前刘太后有私心,生怕立了皇后与自己争权,拖到现在却再也不能拖了。 从宫里传出的消息,刘太后有立皇后的意思。 而郭昌觉得爱女郭彩就是为当皇后而生的。 郭朝勋知道父亲正积极运作中,就在这个关键时期,未来的国舅爷竟被纳入到阴谋分子的名单里,郭昌不把他打个半死都算对得起他。 这时的他挺后悔,“今晚我来丰乐楼干什么?” 正在后悔中,雅间房门打开,大步走进来的曾毅低吼一声:“郭朝勋、你敢打我先生,我俩这个梁子结下了。” 曾毅和郭朝勋互相看不顺眼,一杆银枪与熟铜棍也没少枪来棍往。 熟悉内情的都知道勋贵子弟中的三大高手。 名列第一的是曹家的曹俨,一杆虎头金枪至今未遇敌手。 他的冠军宝座十分稳定,曾毅和郭朝勋都无问鼎冠军的心思,他俩争的是亚军。 在这件事上两人各有一伙粉丝,曾毅帮认为是曾毅,郭朝勋帮认为是郭朝勋,两伙吵得面红耳赤,这个名次也没确定下来。 就在这个前提下郭朝勋打了陈恪,曾毅决定与他决战,“立下生死文书,明日决一死战,我必为先生报仇。” 曾毅找着机会了,陈恪是他老师,为师报仇名正言顺。 而郭朝勋也不怕他,大吼一声:“曾毅、我怕你?来、立下生死文书明日决一死战。但必须说明的是我没打陈恪” 他否认打了陈恪,而曹汲跳起来喊道:“就是你打的,我亲眼所见。” 曹汲与曾毅是竹马竹马的死党关系,必须力挺曾毅。 而他的这些死党纨绔自然响应,纷纷跳起来叫道:“我们都看见了。” 李庭这时就不得不起身说道:“你们没看清,当时朝勋兄只想扇他一记耳光,没等打上他就倒了,你们也没听见啪地一声吧?” 听李庭解释,郭朝勋突然发现自己交了一个蠢友,为何要说自己想扇陈恪一记耳光?就不能说只想推陈恪一下吗? 李庭太实在,暴露了想打脸的事实。 这话果然引发了众怒,曾毅大吼一声:“现在就出去决一死战。” “宰了他。”曹汲领着众纨绔跟着吼。 这时传来丰自武的声音,“陈助讲来了。” 众人急忙转身,见四名伙计抬着一张椅子,陈恪有气无力地坐在上面。 曾毅刚才见过陈恪,这时再见,急忙带着众纨绔拱手说道:“见过先生。” 他们这个态度让李庭和郭朝勋脸上变色,这些纨绔是真尊重陈恪。 于是知道确实闹大了,他俩也只能等着陈恪表态。 只听陈恪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等皆是君子,君子勇于公斗而慎于私斗,不要为一点小事就喊打喊杀。” “曾毅、你本上将之才,将来为国征战疆场,要学会养气功夫。” “曹汲、你之才可为一代豪商为国积累财富,为何受不得一点小气?” “石立...” 这位是开国功臣襄国公石岩的曾孙,听陈恪说起他的名字,立刻欣喜地回道:“先生、我在。” 他没想到陈恪会提他的名字,欣喜之下听陈恪微弱地说道:“你的思维天马行空,如为小说家必名传后世。” 有气无力的陈恪竟一个个地评价这六名纨绔,在他们心喜后方才说道:“不要责怪那位公子,那一掌没打在我脸上,只是掌风引发我的体内余毒而已,休息几天就好。” 听这话郭朝勋的脸色变了,什么叫掌风引发了体内余毒?这是硬往他身上栽赃啊! 这是冤案,可他却无辩解的机会,陈恪说完就走,四个伙计抬着椅子往外走去,曾毅带着一群纨绔呼啦一声围上去护着陈恪走了。 这一幕让郭朝勋的脸色铁青,李庭的脸色也不好看,站在门口看看那群人的背影消失,转眼看见张出尘坐在雅间的椅子上,立刻走进雅间关上门。 他俩这时心意相通,走进雅间郭朝勋关门,李庭则拱手说道:“婶娘、这事不怪我俩。” 李庭套近乎,张出尘去世的夫君李沂出身太祖堂兄之后,按族谱计算已出了五服。 但太祖堂兄这一系善于经商,将丰乐楼变成了聚宝盆,还成为皇上的小金库。 由于经济利益捆得比较紧,这一系一直得到皇上的特殊照顾,可谓荣华富贵金光闪闪。 但这一系却有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寿命较短子嗣单薄,传到李沂这彻底断根了。 当李沂去世后,那些皇亲个个眼红,就丰乐楼的继承问题纷扰不断,还是刘太后乾纲独断,由张出尘继承了丰乐楼。 据传说张出尘是刘太后的义女,还是李沂求来的。 可这个传说未得到刘太后的明确态度,张出尘也没承认。 但通过这个传说,张出尘稳住了脚跟。 李庭知道这些事,虽觊觎张出尘的美貌,但辈分摆在那他也不敢有何动作,这时以婶娘称之,想听她的意见。 而郭朝勋则寄希望于张出尘身上,她是鹤翔书院的东主也是陈恪的东主,具备出面摆平这事的能力。 张出尘自然明白他俩的想法,沉吟一下缓缓说道:“陈恪这人心胸宽广...” 说出这话她就觉得自己亏心,陈恪就是一个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还睚眦必报的人。 可她还要这么说,“你们之间也是误会,你俩亲自去给陈恪公开道个歉,我想他也不会揪着这事不放。” 说出这个办法,张出尘的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如道歉有用那就不是陈恪了。 她知道没用也要出这个主意,就知道李庭和郭朝勋不会接受。 一个是广平王次子,一个是吉安侯的儿子,怎会给一个小助讲道歉,还要脸不? 他俩怕的是不良影响,可不是怕小助讲。 于是李庭主动提出,“能否采用另一种方式,我们出钱给陈恪疗毒。” 对李庭和郭朝勋来说,能用钱摆平的事就不是事。 而对张出尘来说,听李庭主动提出给银子就不禁长叹一声,陈恪太有心机了,他就知道李庭会用银子摆事。 陈恪的路子是对的,遇到一位王爷、一个侯爷的儿子他能怎么办? 既然不能怎么办,就只能用银子来解决了。 张出尘赞同这种解决方式,可长叹一声却让李庭和郭朝勋误解了。 他俩以为这事不好办,郭朝勋立刻说道:“我出两千两纹银。” 他准备出血了,两千两纹银不是一个小数目。 张出尘也觉得到此为止吧,再来一声长叹可能引来相反的效果,见好就收也是陈恪说的。 第99章 事先准备 陈恪被四个伙计抬走了,许多人现场见证了这一幕。 随之传出一道消息,陈恪没挨打,是身上的余毒尚未完全消除。 大家理解这个消息,都知道陈恪身中剧毒的事。 于是陈恪被打的消息很快得到更正。 这道风声正在传播中,陈恪却与林韵宁和书剑坐在书阁一楼的方桌边吃着丰乐楼的酒菜,远处坐着一脸警惕的蔡氏。 她不会上桌喝酒吃菜,拒绝腐蚀才能充分发挥监督作用。 她很警惕,现场的氛围很不好,林韵宁与陈恪之间升腾着一股分赃不均的气息。 陈恪收到两千两银票,却给林韵宁一百二十两,书剑六十两,还明确说道:“我们之间的账清了。” 书剑没意见,借给陈恪五十两银票当天就换来六十两,她很满足,还主动问道:“你还借不?” “暂时不借了,以后需要再管你借。” 陈恪的态度让书剑非常满意,当前的形式非常好,她拥有一个高利贷长期用户,而这六十两银票就是她的借贷本金,下次借贷就能升值到七十二两。 十六岁的书剑比较单纯,很容易满足。 而十八岁的林韵宁就不好糊弄了,冷冷问道:“没有我和书剑配合,这场戏你能演好?” 她支持陈恪收银票,但坚决反对陈恪的这种吝啬行为。 她说这话提醒了书剑,立刻嚷道:“不错、当时我喊了一声。” 陈恪立刻给她一张十两银票。 书剑接过来展开看看,疑惑地说道:“这张银票好像是我的。” 陈恪将她的银票与其他银票混在了一起,没想到她能看出来。 好在书剑并没追究这事,又得到一张十两的银票让她心满意足,拿起丰乐楼的荔枝膏,夹一只炒蟹放在盘里,端着给蔡氏送去。 但蔡氏坚决不受腐蚀,不喝荔枝膏也不吃炒蟹,坚守原则绝不动摇。 就在书剑劝说蔡氏时,林韵宁已在那边怒道:“不要这二十两银票,见面分一半,给我一千两。” 她见陈恪递过来两张十两银票顿时怒气勃发,坚持分一半。 见她这个态度陈恪轻叹一声,林韵宁的这张鹅蛋脸挺善变,初次见面时摆出一脸的清冷,向他道歉时却是一脸诚恳。 这时又变得易怒起来,一不顺心就对他横眉怒目。 好在他理解,成亲在即,林韵宁将这股不甘心的气撒在他身上。 对她这个态度他不能惯着,但也不能针锋相对。 于是严肃地说道:“不能给你,我准备用这笔银子投资一个项目。” 陈恪用语现代化,见林韵宁疑惑的表情立刻解释:“银子收藏起来,一两银子就是一两银子,把它花出去则一两都没了。” “如用它来做生意,一两银子能变成二两、三两,甚至可以传给后代。” 这么一说林韵宁听明白了,正色问道:“做什么生意?” 陈恪不答,而是转向跑过来的书剑说道:“书剑、拿纸笔来。” “诶...”书剑答应一声往楼上跑去。 陈恪则对林韵宁说道:“我要参加会试,不能参与到经营活动中,以后我出主意你去实施,收益一人一半。” 他认为林韵宁太闲,以她的性格早晚会闯祸,不如给她找点事做,待书剑拿来纸笔,在纸上勾画了几个包,双肩包、斜挎包、手提包。 可他不会丹青,画出这几个包让林韵宁和书剑笑出声来,连蔡氏都走过来看看,不由笑道:“公子的想法极好,可请夫人绘画。” 蔡氏提醒了林韵宁,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洋洋得意地说道:“我娘的丹青极好,由我娘绘画,对了...” 她又想起一个人,开心地说道:“红姨擅长管家,可以管理我的生意。” 听她言语陈恪大感不妙,急忙问道:“你干什么?” “我...”林韵宁开心地说道:“我是东主,只管收钱。” 这个回答让陈恪立刻知道不妙在哪了,生意变成林家的了,与他无关。 于是沉声问道:“那我呢?” “你...”林韵宁看他一眼,继续开心地说道:“你只负责出谋划策,每月十两纹银。” 林韵宁给他的酬劳比照知府幕僚的薪酬,这是一笔很高的酬劳,说出这话顿时觉得自己亏了,伸手到他面前嚷一声,“把银票交出来,否则就揍你。” 而陈恪却很为难,看看伸到面前的这只玉手,转眼看看站在身边的书剑,再看一眼转过身去的蔡氏,知道不掏银票的后果是什么。 他必须识时务,与其被强行夺走,还不如主动交出来。 于是恋恋不舍地交出银票,看着开心数银票的林韵宁,想了想还是沉声说道:“这是做生意的本钱,你要是藏起来我就告诉叔父、婶娘。” 他必须提醒一句,林韵宁的表情太开心,让他心存怀疑。 而林韵宁却将银票转手交给书剑让她送上楼去,然后端起面前的酒盅欣然说道:“陈兄、我俩喝一盅,合作愉快。” 然后豪气地干了盅里的两钱酒,放下酒盅沉声说道:“陈兄、你说一两变二两三两,如达不到这个收益,别怪我的拳头不认陈兄是谁。” 林韵宁够势力,为了银子,陈恪变成了“陈兄”。 但也够现实,陈恪不能让她的银子翻倍,就要准备吃她的拳头。 于是大怒的陈恪跳起来叫道:“我该你的?” 他够委屈的,一转眼的功夫银票没了,自己的设想也没了,他还是那个穷鬼。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陈恪跳起来怒吼。 林韵宁也跳起来叫道:“你皮痒了?” 跳起来的两人怒目而视,而蔡氏也在一旁叫道:“敢动手家法伺候。” 蔡氏没提人名,但指向性却很强,陈恪不是林家人,用不上家法。 于是林韵宁指着陈恪嚷道:“蔡姨、是他挑衅。” 陈恪怒道:“是谁挑衅?还一而再再而三,真当我是泥人吗?” 他没想让步,这事关系到以后的地位。 而林韵宁也没想让步,嚷道:“你想怎样?” “我俩比诗词,谁输谁道歉。”陈恪准备文斗。 可林韵宁不干,她有自己的专长,“我俩比拳脚,谁输以后谁听话。” 林韵宁准备施展拳脚功夫,而自知不敌的陈恪绝对不干,再换一个比赛项目,“我俩比写文章。” 林韵宁叫道:“比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由你选我奉陪。” 这个提议是对他赤裸裸的蔑视,心头火起的陈恪想都没想就叫道:“你非要动手?好、我俩比摔跤。” 这话一出他就发现不对,可话一出口却收不回来了。 于是屋里静下来,蔡氏和书剑惊讶地看着陈恪,而林韵宁却怒视他一眼,嚷一声“那就比摔跤”,说着就往外走去。 蔡氏怒吼一声:“站住”。 然后郑重说道:“你俩尚未成亲,怎能比摔跤?” 她说这话语病很大,两人成亲就可以比摔跤了? 于是林韵宁的脸色通红,狠狠地瞪着陈恪。 陈恪的脸也红了,这事不能往细了想。 而蔡氏也发现语病了,刚才说话没经大脑考虑。 只有书剑眨眨眼半知半解,她有点晚熟。 这时四个人谁也不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林韵宁是第一个动作起来的,转身上楼还扔下一句话,“你等着。”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表达了报复的态度。 而陈恪只能苦笑一声转身走出书阁,站在池塘边仰首望天,然后自语一句:“要下雨了。” 今晚的夜空好似浓墨,一股威压从天而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一股潮湿沉闷的空气中,他的身上滑动着一粒粒汗珠。 再深深的吸口气,两道水汽进入鼻孔,空气中的水分已达饱和状态。 这是暴雨来临的前兆,这时的他不能在家等着,大步往外走去,却见一道身影拦住他的去路。 “你去哪?”林韵宁沉声问道。 “暴雨就要来了...”陈恪严肃地回道:“必须尽快组织各路人马上河堤。” 他不会等待,不管这场雨有多大,也不管河堤会不会出现危险,事先准备总比出事时手忙脚乱地好。 第100章 他真敢干 兴国府衙,包拯站在院内仰望墨色的夜空。 他犹豫,不知是否立刻展开行动。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为京城的安危、百姓的生死,纵然错了又能如何?” 听这道声音包拯低头看去,见陈恪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林韵宁和书剑。 再听陈恪朗声说道:“大人受属下蛊惑。” 他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而包拯大笑一声、朗声回道:“老夫岂是受人蛊惑之人?牛健力、发出警讯。” 包拯下定了决心,一声令下牛健力跑出去,铛...一阵锣声响起,府衙门前的申冤鼓随即发出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鼓声向四面传去,一道道身影冲出府衙敲起铜锣,远处的天地间接着响起一阵阵锣声,迅速向京城四周扩散开来。 锣声响起,京城里顿时骚动起来,各保长带着青壮跑向大保长集合点,然后大保长带着众人到正副都保集结处集结。 各条街路上火把如织人头攒动,如从空中看下去,可以肯定整个京城彻底乱套了。 大家都没经过事先的排演,听到锣声慌慌张张地跑出家门,再见密密麻麻的人影顿时不知所措,有瞎跑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一队人就跑。 也有找不着集合地方的,转眼四望却没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急的大喊:“我去哪集合?” 可没人理他,也没人知道他去哪集合,大家都在寻找自己的集合地,保长说了,“谁不参加救灾活动,以后休想得到府衙的帮助。” 这个威胁对普通百姓来说很管用,大家急于赶去集合,好似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而对国子监、太学院和鹤翔书院的学生来说却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能在第一时间赶到集合地。 当锣声传来,曹汲从床榻上跳起来,慌忙穿上剑服冲出去。 来到中院却见曹俨正往高台上走去,知道兄长想要看个究竟,于是大喊一声:“不用看了,这是紧急集合准备救灾的锣声。” 曹俨转脸看他,厉声问道:“你去哪?” “去集合地集结,准备救灾。”曹汲骄傲地喊一声冲出院去。 而曹俨却微微一怔,这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弟弟竟敢去救灾?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闷头走上高台,只见周边的街路上灯笼火把亮如白昼,一道道身影正在狂奔中,其中就有正在狂奔的曹汲。 街上的秩序非常乱,许多人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 可在混乱中,却升腾着一股浓烈的特殊气息。 曹俨无法明确这股气息是什么,李祯也不知怎么形容,站在宣德楼上的他看着城下混乱的人影,却欣然感受着这股浓烈的气息。 他的感觉非常好,这就是民心所向吧。 而刚刚走上楼来的刘太后仔细看看,欣慰地下了定义,“包拯敢作敢为,京城民心可用。” 听刘太后下了定义,李祯笑道:“娘、可能是陈恪的建议。” 刘太后点头肯定这个说法,但仍然肯定包拯的作为,和蔼地说道:“包拯能够及时下令,十分难得。” 然后低声说道:“这时你就要想到一件事,如不下雨那些人会怎么做?” 李祯低声回道:“涉及京城安危、百姓生死应预则立。” 他说得不错,涉及如此重大的事不应该怕折腾。 而刘太后却否定他,“在那些人心里,哪会去管京城的安危、百姓的生死?” 刘太后说得也不错,那些人确实如此。 李祯当然明白,坚定地说道:“不管他们怎么说,像包拯这样敢作敢为的臣子必须保住。” 听到这话刘太后笑了、轻声说道:“那我娘俩就要好好研究一下如何保住包拯了。” 刘太后也要保住包拯,有这样一位敢作敢为的官员在朝堂上站着,她的心里踏实。 包拯可能面临百官弹劾,不管下不下雨。 刘太后明白、李祯也明白,包拯更明白。 但站在府衙高台上的他,这时却没想这事,看着混乱的场面他知道做对了。 就这种混乱状态,如在紧急情况下发生这种混乱,堤坝溃堤了、人都淹死了,救灾队伍还没整顿好呢! 好在这种混乱局面很快过去,兴国府衙事先有预案,又进行了统一的部署,各保长在惊慌一阵后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而允许大保长惊慌的时间更充裕一些。 等大保长带着这路人马冲到集合点位,都保、副都保已经研究好几拍了,可以一脸镇静、从容不迫地部署下去。 看到混乱的局面结束,各支救灾队伍有序奔向各个点位,包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家都有活干了,他也要去干自己的活,向那个方向深深地看一眼,转身走下台去。 包拯看向的就是太学院,那里、三千余名师生正严阵以待,排成的方阵四四方方,而站在阵前的就是太学院山长胡缓、国子监祭酒李仲文、鹤翔书院山长高适。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几匹骏马冲进院来,未等骏马停稳,陈恪翻身下马,急忙向李仲文拱手说道:“李大人...” 没等他说完,李仲文打断他的话,“叫老师。” 陈恪以胡缓和高适为师,李仲文不甘落后。 陈恪不客气的称呼一声“老师”,随即转向胡缓和高适。 没等他行礼,胡缓沉声说道:“救灾如上战场,没时间讲究这些虚礼,立刻下令。” “是。” 陈恪答应一声高声喊道:“三位老师坐镇太学院,刘直讲所率支援组暂时不动,其他各组立刻奔向金水河沿岸,全力帮助沿岸居民撤出危险地带。” “执行标准如下,对权贵之家尽到通知的义务,搬不搬是他们的事。” “对青壮之家使用强制手段,给他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带着珍贵物品离开。” “对老弱之家,要尽到全力帮助的义务,瘫在床上的老人抬出来,身高在车轮以下的孩子背出来,将他们的财物带出来。” “对敢阻挠的人、趁火打劫者将他打趴下,严重者送进府衙大牢。” 陈恪下达命令,众师生一齐喊“是”。 陈恪再喊:“我们是师生是同学,师者如父、同学如兄弟,不论是国子监、太学院、还是鹤翔书院,所有的同学都是兄弟。” “兄长要照顾弟弟、弟弟要服从兄长,这是我们的铁规,从现在开始执行。” 这道命令再次得到一声冲天的“是”。 陈恪安排完了,转对胡缓、李仲文和高适深施一礼,胡缓沉声问道:“你去哪?” 陈恪从容回道:“学生去兴河,那里的河道尚未完全疏通,一旦出现破堤,现场恐无人敢做决定,学生就顶在那。” 说完这话陈恪转身骑上骏马,在林韵宁和书剑的保护下冲出太学院的大门,迎面看见五匹战马驶来,王寅一马当先加入他们的队伍。 而在院内,众师生眼见陈恪离开,随着不断响起“跟我来”的呼喝声,一组组救援队跑出学院大门。 见此情景李仲文捻着胡须赞道:“陈恪是个帅才。” 而胡缓却担忧地看向兴河方向。 高适安慰他,“不用担心,陈恪的办法多。” 他对陈恪有信心,而陈恪却对自己没信心。 在那个世界他没上过堤坝抗过洪,只通过电脑、电视和手机见过抗洪的悲壮场景。 他只知道往河道里扔巨石、用沙土袋子垒堤坝,关键的时候让装满石头的卡车冲进河道里,更关键的时候用人墙堵缺口。 想着这些办法陈恪冲上了兴河的河坝。 兴河的下游已经疏通,这是好消息。 可坏消息却在上游,这条河道尚未疏通,两侧还挤满了平房、阁楼和庭院。 而陈恪来的正是时候,负责这片区域的官员焦头烂额却不敢做主。 见此情景陈恪立刻下令,“将河道两侧的居民疏散出去,不走的就将他们拖出去。” 命令一下,官员敢干了,疏散居民的队伍立刻出发。 而陈恪下达的第二道命令就是磊坝。 负责官员知道这道命令没错,但没有那么多的石头。 但陈恪有办法,指着那座院墙吼道:“拆墙,再不够就拆楼。” 陈恪是真敢干,不仅负责官员知道了,林韵宁等人也知道了,就连坝上的三万余名民工都知道了。 第101章 暴雨之中 陈恪的判断确实精准,下半夜三时暴雨倾盆而下,三个时辰后还没有转弱的迹象,处于平原地带的兴京城已成一片汪洋。 好在陈恪在预案里做了最坏的准备,兴国府衙那边的抗灾指挥体系还在有序的运转。 白脸包拯这时的脸确实是黑的,一道道命令下达下去,命令各支抢险救灾队伍全力按预案开展行动,对趁火打劫者就地格杀。 包拯使出了铁血手段,他没有人力去抓这些趁火打劫者,牢里的轻型罪犯都被组织起来去抗洪救灾了。 他也没时间去审问这些趁火打劫者,这时的他变成了陀螺,转啊转的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 包拯就是这个抗洪态度,而身在宫里的李祯和刘太后也没闲着。 刘太后下达了懿旨,李祯同时下达圣旨,天武军全军出动抗洪救灾。 接到这两道旨意,天武军统制常继祖第一时间跑进兴国府衙接受包拯的指挥。 他知道这份预案,支持这份预案,同时做好了准备。 他有自己的想法,兴京百姓日常不尊重将士们,他就让他们看看,关键时候还得指望这些将士们。 所以接到命令的天武军第一时间出动,而在这之前,按预案的设定,左右厢军已全军出动开展抗洪救灾了。 待天武军出动后,还有左武卫军和右武卫军等待出动的命令。 陈恪的预案里没有这项安排,可李祯已下决心这么干了,这场暴雨再下半个时辰他就出动右武卫军,再来半个时辰左武卫军出动。 那时的皇城只剩一千御龙卫,还有五百侍卫司的侍卫,可这些侍卫是礼仪兵。 但李祯不考虑这些还下定了决心,左武卫出动后,他就率领御龙卫、侍卫司御驾亲征,想到这李祯就跃跃欲试。 他知道二十多万的青壮冲上去了,他知道民心可用。 他也知道太学院的师生们也冲上去了,他不意外,太学院的师生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师生。 他还知道鹤翔书院的少年们冲上去了,这时他的心就在怦怦地跳,那些少年最大只有十六岁,最小只有十一岁,果然是一群英雄少年。 这时他还能撑住,可听说国子监的那些纨绔们也冲上去时就坐不住了,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也冲上去了? 这时的他不能忍,自己要是不能冲上去,连那些纨绔都不如了。 可他是皇上,理智就要战胜冲动,热血沸腾也要忍。 忍来忍去直到派出天武军,李祯决定跟刘太后谈谈,冒着暴雨走进慈宁宫。 他要做好御驾亲征的准备,可不能扔下刘太后孤零零地待在慈宁宫里。 于是走进慈宁宫,不管还再流着水的长袍,恳切地说道:“娘、儿想在派出左右武卫军后率御龙卫、侍卫司出征,可不放心娘只身待在宫里,请娘与儿一起御驾亲征吧。” 李祯说这话之前没经过仔细琢磨,他想派出左右武卫军就能派出?他想率御龙卫、侍卫司出征就能出征?没有刘太后的懿旨他什么都不能。 可他没想这些,只知就该这么办,毫无心机地说出来,却让刘太后听着欣喜,畅快地回道:“好啊、到时我母子一起御驾亲征。” 这时的李祯不再是皇上,而刘太后也不再是太后,他俩就像普通母子,当危难来临时,儿子背着老娘逃命。 而御驾亲征只是一句好听的话,到那时皇城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李祯计划冲出去,还想带上刘太后,这是一片孝心的体现。 关键时刻知人心,李祯的表现让刘太后欣喜,急忙让宫女找来一身干净的衣服让李祯去后殿换上。 等他换了衣服回到前殿,有太监来报,外面的雨小了,暴雨变成了绵绵细雨。 听到雨情报告李祯郁闷,失去冲上去的机会了。 而刘太后却有自己的心思,陈恪在预案中没提左右武卫军,就真不用出动他们。 想到预案刘太后就想起陈恪,沉声问道:“陈恪正在做什么?” 她关注陈恪的动向,殿前司派出不少高级密探盯着陈恪的一举一动,纵然跑到兴河的堤坝上,在他身边的民工中就藏着不少高级密探。 刘太后打定了主意,陈恪如果逃了,她就立刻带着李祯御驾亲征,第一件事就是抓住陈恪,让他带着母子俩找个安全地方。 她就是这么想的,第一时间询问陈恪在哪? 太监急忙回道:“据报、陈助讲正在堵缺口。” 这个回答让刘太后愕然问道:“堵什么?” 太监详细报告:“一个时辰前兴河堤坝破了一道大口子,陈助讲情急之下第一个跳进水中以身体堵缺口,随之跳进去许多人,我们有五名高级密探也在里面。” 这五名高级密探确实敬业,见陈恪跳进水里就毫不犹豫地跟下去,一定要完成贴身跟踪的任务。 这则消息让刘太后和李祯惊讶,李祯问道:“一个时辰了,陈助讲还在堵缺口?” 听这个问题,太监的脸上现出无奈的神情、低声回道:“陈助讲堵在正中间,而民工用沙土石头堵缺口是从两侧开始,缺口没堵上他就不能动。” 这名太监只提到陈恪,事实是不仅陈恪不能动,王寅和他的四名御龙卫、殿前司的五名高级密探也不能动。 除了他们十一个,还有上百人一个顶着一个都不能动。 而两侧的民工正小心地往河里放石头,生怕一不小心砸倒一个。 顶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已经精疲力尽了,遭到一点外力的冲击都能昏过去。 而真实情况是他们中已经有人昏过去了,能够坚持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绑在了一起。 陈恪跳下去时绑着王寅,王寅绑着那四名御龙卫。 而那五名高级密探也是绑在一起跳下去的,然后他们十一个绑在一起成为第一梯队,还为后面的人提供了经验,最终绑来绑去上百人绑在了一起。 这块由人组成的万余斤巨石暂时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河水,为堵住缺口争取了时间。 这一壮举立刻引来无数人效仿,他们高喊着激励人心的口号,“为了我们的家园”,一道道人影像下饺子般跳进水中,一个个缺口被人墙堵住。 他们拼命了,堤坝下就是自己的家园,陈助讲的喊声深入人心。 而王寅这时竟有功夫讲道理,“我家没在这。” 喊完一嗓子随即吐出一口河水。 而陈恪大吼:“大兴国就是我们的家,你那间小院子只是你的小家,没有大家哪来的小家?” 他这时还在表忠心,代价是一口河水进口让他咳嗽不止。 这一情景被站在岸边的林韵宁看见,不由吼一声:“别说话了。” 她就奇怪了,陈恪都成堵水的石头了,还在那大喊大叫地鼓舞人心。 什么,“为了我们的家园、拼了。” 还有,“牺牲我一个,幸福百万人。” 又有,“堵水的勇士不能退,身后全是老百姓。” 再有,“滔滔河水不可怕,众志成城铸长城。” 听陈恪喊出的口号林韵宁郁闷,她就转个身去取蓑衣的功夫陈恪就跳下去了。 等她回来,看着绑成一团的堵水勇士她却没有跳的机会,他们人挤人人贴人的景象不适合她这个女子加入,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 而书剑也着急,表现的方式就是高声喊道:“公子、你饿不饿?” 她是好心,但绝对是在添乱,堵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没力气的陈恪能不饿吗? 可他喊饿也没用,着急的书剑也不能将食物送过来。 这时的他就继续进行精神食粮,沙哑地唱道:“兴河的水啊清又清,果我腹来解我渴...” 他在瞎唱,浑浊如泥的兴河水哪一滴是清的? 可堵水的勇士却认为这水清极了,他们喝了一口又一口,这水能不清吗? 于是他们跟着唱,“兴河的水啊清又清,果我腹来解我渴...” 这声合唱传开,岸上的民工们也跟着唱起来。 于是陈恪继续唱:“天上的雨啊似甘霖,孕育万物福人间...” 他又在那胡说八道,都暴雨成灾了,他却称为甘霖。 可大家不管这事,陈恪跳下来他们跟着跳下来,陈恪喊口号他们跟着喊口号,陈恪唱歌他们跟着唱就是。 可这道歌声成为大合唱后天空竟然放晴了,暴雨迅速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众人惊诧,随后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他们挺过来了。 第102章 纨绔救灾 溃堤的缺口终于堵上了,陈恪等一干勇士被民工们拖上岸来,躺在泥地上大口喘气。 他们不想喝水,肚子里全是水。 他们也不想吃东西,肠胃里全是水,还有不少泥沙。 有人在哇哇地吐,也有人被有经验者一下一下地按着肚子,从口鼻间往外喷水。 这一景象被林韵宁看见,立刻转脸看向陈恪,低声问道:“是按你肚子还是将你倒立起来?” 她披着蓑衣蹲在陈恪身边,好像一个钓鱼者,而陈恪就是那条大鱼。 这时的陈恪任人宰割,可他还想争取一下,沙哑着嗓子回道:“都不用,我没喝多少水。” 他在水中迅速掌握了闭气的窍门,随着水浪的升起落下闭嘴张嘴。 可林韵宁不信,低声说道:“我给你按按肚子吧。” “不用。”陈恪拒绝。 “必须。”林韵宁的犟劲上来了。 这时传来张出尘的声音,“还是让他漱漱口吃点东西吧。” 张出尘竟然来了,还带来几十车大包子。 自锣声响起,张出尘的第一反应就是召集丰乐楼的所有员工聚集丰乐楼,大家一起包包子。 这是事先安排好的,七十二家正店是预案中的一环,任务就是给抗洪救灾队伍提供食物酒水。 他们接受这个安排,却大多不信。 而张出尘相信,因为预案出自陈恪之手。 所以丰乐楼是第一家为抗洪抢险队伍提供食物酒水的正店,提供的地点就是兴河堤坝。 她的理由很充足,兴河堤坝是最危险的地方,那里的抗洪抢险队伍最辛苦。 可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像丰自武、婵儿,而林韵宁和书剑也知道,陈恪就在这里。 于是林韵宁讥讽,“表功来了?” 张出尘淡淡地回道:“你有机会讥讽我,还不如让陈恪吃两个包子,他快饿死了。” 这道声音落地,堤坝上传来一片欢呼声,丰乐楼的送餐队伍来了,听说是丰乐楼送餐,民工们惊讶了三秒钟,随即欢呼起来。 大家都知道丰乐楼,但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去不起,这时能吃上丰乐楼的大包子,这个待遇实在难得。 丰乐楼最先行动了,而名列第二的任店东主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他的脑袋没有张出尘反应快,这时还在急着烙饼包包子,而丰乐楼的大名已经传播出去了。 抗洪义举第一家的名头已牢牢地落在丰乐楼的头上。 第二家竟是王员外精舍,王谅没有张出尘的速度快只有一个原因,王员外精舍的厨房不够大、厨师伙计不够多,加上住宿的旅客出手帮忙也没那么快。 王谅起个大早,就在王韶冲出去时就开始准备。 可赶个晚集,张出尘送包子到兴河堤坝的五分钟后,王谅才将食物送到金水河的集结地。 这个地方聚集了三千多的纨绔、太学生和鹤翔书院的师生们,还有上万难民。 他们是干得最彻底的一群人,打趴下二十余人,拖出上百人,背起抱出老弱病残几百人,强行转移上万人。 他们的成绩非常显着,洪水冲塌了数百间房屋,却无一人伤亡。 这时的他们非常疲倦,可个个洋洋得意,做好事的感觉非常棒。 于是他们愿意继续做好事,王谅送来的食物、秦商送来的茶水先给难民。 然后坐在这座小帐篷口,看看一座座小帐篷里狼吞虎咽的难民们,曹汲咽下一口口水,转脸对石立等人说道:“这时给我一块硬炊饼我也能吞下去。” 这话说的很难得,锦衣玉食的曹汲竟渴望一块硬炊饼。 可这份渴望却是奢望,石立不客气地回道:“你还是想想先生的解释吧,什么叫痴心梦想?你的想法就是。” 这话引起一片笑声。 于是曹汲叹口气,无奈地看着几道身影跑过来。 曾毅带着几名同学回来了,站在空地上大声喊道:“先生在兴河堤坝以身挡住溃坝的缺口,兴河堤坝上的抗洪队伍众志成城,抗洪决心感动上天,让暴雨变为小雨,我相信,天、很快就会放晴了。” “同学们、我们很累,可没有先生他们累,更没有先生他们以身堵缺口的危险,饿一点算什么?冲出去努力做好我们的事,以诚心感动上天,天、就要晴了。” 曾毅很会鼓动人心,这番演讲顿时让疲惫的师生们振奋起来,曹汲起身冲了出去,石立他们紧跟在后面。 没等他们冲出这块场地,几百道身影从难民的帐篷里跑出来,一个包子塞进曹汲的手里,耳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给你吃。” 曹汲转脸看见一张满是皱褶的老脸,突然感觉鼻子一酸。 这种感觉让他不知说什么,只能哽咽地说声“谢谢”拿着包子跑出去,追上王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包子塞进他手里,放足往前奔去。 这个包子是王韶的父亲王谅送来的,可王韶也没吃上。 这时的他还是不能吃,转手递给章惇,说一声“你吃”。 章惇接过来转手就给了秦非,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身子弱、你吃。” 秦非的父亲秦商送来了一桶桶茶水,可他一口都没喝上,这时也不能吃包子,再转手递给了身边的同学。 就这样,这个包子被他们转来转去,不知转到哪去了? 而他们也没注意这件事,在跑动中老师带学生、师兄带师弟,一组组分头行动,直奔低洼地带而去。 他们是一支有学识有信仰有组织还掺杂着纨绔们的队伍,碰到阻碍就动手,让极力展现亲民态度的天武军将士大感惊讶。 这些将士也无奈,包知府有令,“趁火打劫者就地格杀”,可这些嬉皮笑脸的泼皮没干趁火打劫的事,他们只是要求先将他们的家人救出来而已。 这个要求也合理,天武军的将士这么干了。 可这帮泼皮还要他们将财物也搬出来,包括桌椅板凳、锅碗瓢盆。 这个要求就不合理了,天武军得到的命令是救人。 但他们不敢发火,常继祖的命令是亲民,这些泼皮也是民,他们只能跟这几个泼皮讲理。 就在讲理时冲过来一支青少年混合组,带头的那个青年大喊一声“打”,这些泼皮顿时被打倒在地。 然后就被他们架起来听带头的训话,“跟我们去救人,服从命令听指挥,敢偷奸耍滑打断你们的腿。” 于是这几个泼皮很痛快地加入了青少组,冲进齐腰深的水中艰难地往前走去。 见到这一幕,天武军带队军官好奇极了,他认识这位带队青年,楚国公的次子曹休。 这是一位大大有名的纨绔,现在却变成一位优秀指挥官,行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于是带队军官好奇了一下,随即下令跟进,只派一名军士去报告常继祖。 听到这个消息常继祖大笑,纨绔打泼皮天经地义,立刻派出传令兵下达指令,“天武军将士一定要展现亲民态度,遇到泼皮就交给救灾的纨绔们。” 这道命令很快就被执行下去,憋了一肚子火的天武军各救灾队伍主动派人去找青少组,而这些人冲过来绝不废话,一声吼立刻拳脚相加打倒一片。 于是曹汲发现自己的价值了,又救出数百人打倒几十个泼皮后也终于能吃上一块硬炊饼了,蹲在地上啃着硬炊饼还愉快地喊道:“赶紧吃,休息一会立刻行动。” 而石立他们却没工夫理他,这些纨绔们蹲在地上啃着硬炊饼,还觉得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美食。 曹汲也觉得好吃极了,喊一声再啃一口硬炊饼,随后听见一阵马蹄声,然后看见一双战靴现于眼前。 这双战靴让他感觉很眼熟,抬起头就看见曹俨那张严肃的脸,听他郑重地说一句:“好样的。” 听到这句夸奖曹汲顿觉眼眶有点湿,从小到大长兄都没夸过他。 但他是高傲的曹汲,曹俨的一句话不会让他掉眼泪,低下头继续啃硬炊饼,也不在意曹俨轻轻拍他肩膀的那只大手。 直到曹俨上马而去,曹汲方才抬头看向他的背影,脸上流淌着两串泪珠。 他感动,长兄终于夸奖他了。 可这时却传来石立的声音,“被老大夸一句、拍两下肩膀就感动得流眼泪了?” 石立说得阴阳怪气,这是笑他还没长大,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曹汲大怒,一口吞下手里的硬炊饼,随即起身说道:“还能发笑说明你们还有力气,起来、出发。” 第103章 以你为傲 曹汲的表现让曹俨欣喜之余也感觉疑惑,骑在马上奔向兴河堤坝,心里却在想着原因。 他是奉命去看陈恪的,皇上和太后听说陈恪以身体堵溃坝缺口,生怕一不小心他就挂了。 曹俨能感受到皇上和太后对陈恪的关切。 想到陈恪他就突然明白了,曹汲是在陈恪的影响下转变的。 明白这一点他却无法理解,“陈恪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他见过陈恪,在那场辩论会上。 他承认陈恪的才华,陈恪对律国的现状分析得非常透彻。 可他无法理解陈恪对曹汲的影响,这是他们父子都没做到的事。 带着这个疑问曹俨走上兴河堤坝,在负责官员的引导下钻进这座小帐篷,看见靠在石头上的陈恪。 他很虚弱,却不能躺在地垫上,这座小帐篷人来人往,一个个问题都需要他拿主意。 他是这里的总指挥,不能躺下就找来一块石头靠在上面,这时也只能虚弱地拱拱手。 曹俨理解他的这种状态,用身体挡住溃堤缺口一个多时辰还能清醒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他也敬重陈恪,他的才华以及率先跳进水里挡住溃堤缺口的勇气。 曹俨郑重地躬身行礼,然后看看这两个女扮男装者。 他知道这两人是谁,陈恪的未婚妻林韵宁和她的婢女。 但他要说的事只能与陈恪单独说。 陈恪明白,于是转眼看看林韵宁。 而林韵宁瞪他一眼,带着书剑走出帐篷。 见她两人出去,曹俨坐在地垫上低声问道:“皇上、太后要我问你,灾后如何做最好?” 陈恪缓缓回道:“银子可以用来买吃买穿买很多东西,但对皇家而言,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人心更重要。” “灾后第一件事就是救济灾民,让他们有地方住有饭吃,同时严打哄抬物价者,用几颗人头来换取民心,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了。” 听他说得杀气腾腾,曹俨低声说道:“皇上仁厚、太后仁慈,如何能这么做?” 陈恪郑重回道:“太阳温暖万物,但寒冬仍然凛冽,没有寒冬,人们怎会知道太阳的温暖?” “自秦皇一统六国以来,我国就是中央集权国家,何谓中央集权?就是在关键时候只有一个声音。” “洪灾就是关键时候,一切以恢复灾情保障民生为重,其他的声音必须闭嘴,敢扰乱这个目标者必须除掉,别忘了黄巾起义。” 听陈恪提到黄巾起义,曹俨轻轻点头、低声问道:“明白了,但问题是国库没钱。” 这才是李祯和刘太后让曹俨来问的关键问题。 他俩认为陈恪应该有办法,而他也真有办法,低声回道:“有两种途径解决银子问题,第一种途径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设立专门机构接受各方的支援,粮食、蔬菜、服装、被褥等等。” “这个机构还可以接受捐款,但不得强制性让人们捐赠,纯是义务性的。” “第二种方式才是关键,以大兴王朝的名义发行国家救灾债券,必须分为两期,一为一年期,利率两到三厘,二为三年期,利率五厘左右。” “国家债券可以流通、可以转移,也可以作为赋税,并不限于本国百姓购买,到期凭卷兑付本金和利息。” 陈恪提出这个建议让曹俨感觉匪夷所思,沉吟一下低声问道:“如因国库没钱不能兑付呢?” 陈恪缓缓回道:“这就是为何要设置一年期和三年期两种债券的原因了,一年期无法兑付,就用三年期的银子去保证兑付。” 说到这陈恪看着曹俨郑重说道:“如果三年期也无法兑付,朝廷的财政管理就出问题了,那就派军队去境外掠夺,总之,朝廷的公信力绝对不能丧失。” 他提到一个新名词“公信力”,但曹俨能听懂,迟疑一下低声问道:“先生有办法?” 他也称呼陈恪“先生”。 陈恪苦笑一声回道:“办法当然有,但某些大人物肯定想方设法的阻止,实行这个办法需要魄力。” “什么办法?”曹俨急于知道。 陈恪则缓缓回道:“知道什么叫走私吗?就是从境外运来的货物不给国家交税,能做到这点的都是什么人,将军也知道吧?” 曹俨轻轻点头,他听说过。 陈恪继续说道:“这是一大笔钱。如国家用三年期的债组建国家远航贸易船队,什么债还不上?” 听到这个办法曹俨立刻明白了,国库没钱是因为漏了一个大项目的收入。 他知道这个大项目非常赚钱,完全赞同陈恪的建议,还觉得债券是个好东西,解了燃眉之急,还可以组建一支远洋贸易船队。 曹俨接受这个建议,在脑子里仔细回想一番陈恪所言,决定一字不漏的将他的话报给皇上和太后。 然后低声问道:“舍弟曹汲的变化太大,在这次抗洪救灾中都玩命了,这是好事,可我不解的是舍弟为何有这么大的变化?” 这是曹俨的私事,他急于知道。 陈恪缓缓回道:“曹家是开国功臣,楚国公当年横枪跃马、指挥千军为大兴王朝立下汗马功劳。” 他夸赞曹家,这是事实,所以曹俨不为所动,听他继续说道:“自此曹家以文臣武将的标准来要求后代,可曹汲不是这个材料。” “他的性子喜欢自由,不愿受文臣武将的制约,更喜欢做自己的事。” 说到这陈恪看向曹俨郑重问道:“这样的性子就不能成为人才吗?” 曹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家对人才的确认标准确如陈恪所言。 于是陈恪继续说道:“而我对人才的看法与许多人不同,他精于绘画是人才,他精于辨别金石字画也是人才,他能成为范朱这样的豪商还是人才,只要他是一个爱国的、仁义的人就行。” 陈恪所说的都是曹汲的长项,曹俨明白却不解,询问下听陈恪说道:“我以人才对待曹汲,不仅让他与我为友,也让他恢复了信心,当他明白自己是个可用之才时,也就知道该干什么了。” 听到这话曹汲好似醍醐灌顶,瞬间明白曹汲的变化从哪来的,起身整整官服,恭恭敬敬地向陈恪鞠了一躬。 见他对自己行礼,陈恪笑道:“我对曹汲的影响远不及你这位兄长,他以你这个哥哥为傲,希望你也能以这个弟弟为傲。” 听他提醒,曹俨郑重回道:“当我看见曹汲蹲在地上啃硬炊饼时,我就以他为傲了。” 说完这话曹俨再次拱手为礼,转身大步走出帐篷,下令:“所有御龙卫留下保护陈先生。” 曹俨带来八名御龙卫,全部留下保护陈恪,王寅和那四名御龙卫已经累瘫了。 这时的他就以王寅他们为傲,走进这座帐篷行个军礼,大喊一声:“全体御龙卫将士以你们为傲。” 然后看见王寅他们眼中涌现激动的泪水,突然发现,这是极大激励人心的一句话。 “全体御龙卫将士以你们为傲。”这句话对王寅他们来说胜过了所有奖励。 于是曹俨顿悟,纵马奔向皇城时极想看见曹汲,这时他会高喊一声:“曹汲、我以你为傲。” 但他失望了,他的战马驶进皇城时也没遇到曹汲。 于是曹俨将这句话埋在心里,等遇到曹汲时他一定会说:“我以你为傲。” 曹俨的心情非常好,他的弟弟不是一个废物,能被陈恪认定为人才的人将来不会差了。 他的这个好心情好似影响了天气,当他驶入宣德门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停下,天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彩虹。 这场暴雨彻底结束了,而在这场抗洪救灾中涌现了许多英勇的人物,最让人刮目相看的却是那些国子监的纨绔们。 他们好像脱胎换骨一般,在暴雨中背着老人抱着孩子救出了很多人,还能忍饥挨饿也要让灾民先吃饭。 他们在这次行动中还发现了最好吃的食物,硬炊饼是军中的干粮,特殊情况下能用来砸死人的食物。 这样的食物却被他们津津乐道,蹲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啃着硬炊饼,然后抹抹嘴冲向下个目标。 他们转变得让人认不出了,唯一不变的就是挥拳打人。 但这事与他们无关,是陈恪下的命令。 第104章 想得长远 天晴了,剩下就是灾后重建的事。 在这件事上李祯和刘太后毫不犹豫,圣旨、懿旨同时下达,户部负责拨款、兴国府负责灾后重建。 他俩接受陈恪的说法,“银子可以买吃、买穿、买各种东西,但对皇家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民心更重要。” 下达命令前他俩也没召集群臣商议,陈恪说的还是不错,“中央集权的特点就是在关键时候只有一个声音。” 他俩想起来了,大兴王朝是中央集权王朝,救济灾民不用众臣研究,皇上和太后就能决定。 李祯觉得就应该这么干,有研究的时间还不如蒸几锅炊饼送到饥饿的灾民手里。 这是冠冕堂皇的表面话,他有点小私心,全力赈济灾民的决定是他和太后做出的,与群臣无关。 而刘太后也有这点小私心,但她想得更多。 这场暴雨好似一场战争,凶猛的敌军攻进了兴京城,在危难之时出现了黑脸包拯、红脸常继祖和坚决执行懿旨的天武军、左右厢军。 还有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三千余名师生冲了上去,全城二十余万青壮民工也冲了上去。 他们舍死忘生地用身体堵住溃坝的缺口,这是陈恪带头干的,而那些师生们忍饥挨饿也要疏散灾民,纨绔们竟蹲在小雨下啃着硬炊饼。 重复着这些信息,刘太后知道民心在我。 不论是天武军、左右厢军的将士,还是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的师生们,还有那二十余万的青壮,他们忠于大兴王朝,忠于他们的皇上和太后。 想到这刘太后的心里非常踏实。 然后将思路转到左右武卫军身上,突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她不应接受范泰的建议,任命邓镇担任右武卫大将军。 左右武卫军的大将军本是先帝临终前已经安排好的了,左武卫大将军曲昌候曾乐行,右武卫大将军巩昌侯张勇。 但她对张勇这位冷面侯不是很感冒,趁他生病之机夺了他的兵权,由范泰推荐的邓镇担任右武卫大将军。 以前的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直到安定城之战,邓镇的表现让她十分失望。 当时她就想,张勇绝对不会劝她迁都。 现在再想想,突然发现先帝的安排是对的。 在皇城和京城守卫上,先帝任命年仅十九岁的曹俨担任御龙卫都虞候,任命曾乐行和张勇担任左右武卫军大将军,任命常继祖担任天武军统制。 当时的她对这项任命没有完全理解,现在知道,在先帝心里,这几人都是忠臣良将。 而在朝堂上,先帝提拔谭远忠担任右相与范泰分庭抗礼。 这是先帝临终前做的事,现在重新梳理一下,刘太后突然发现那个胆小的夫君很有眼光,他给自己和李祯留下了一个保护圈。 可这个保护圈却被自己戳开一个口子,若不是李祯坚持推荐刘艺,这个保护圈将不复存在。 左右武卫军各有一万精锐,如全部落在范泰推荐的人手里,纵有曹俨率领的一千御龙卫也毫无用处。 想到这刘太后惊出一身冷汗。 而在这时,一名老太监悄然走进大殿,站在刘太后身边低声说道:“太后、昨晚陈助讲带着未婚妻和婢女去丰乐楼饮宴,与广平王次子李庭、吉安侯之子郭朝勋发生冲突。” “郭朝勋想扇陈助讲耳光,未及脸上引发陈助讲体内余毒,陈助讲倒地后曹汲、石立等人赶到与郭朝勋对峙,并找来曾毅。” “曾毅以辱其老师为由欲与郭朝勋决斗,被陈助讲及时劝阻。” “事后张出尘出面调解,陈助讲不再追究此事。” 老太监说得轻声细语,而刘太后的脸色却变了。 她最担心的就是广平王一系,这一系是李祯无子的顺位继承人。 而她绝对不会让李理或其后代坐上皇位,她是李祯的母亲,是李祯未来儿子的祖母, 李祯当皇上她是太后,李祯的儿子当皇上她是太皇太后。 她的身份已不再尴尬,虽是李祯的养母,但“不生而养、一世难还”的生养之恩已经明确,李祯完全接受这个伦理关系,与她的关系越来越好。 在这种情况下,刘太后发现自己忽略了广平王。 而老太监提醒了她,说完这席话转身退下。 刘太后则看着老太监的背影,知道他想干什么。 李昭是先帝的近侍,先帝还是儿童时就陪着他、保护他,他的姓是太宗皇帝赐的,对先帝忠心耿耿。 先帝临终前曾专门嘱咐她,“厚待李昭。” 这几年她没亏待李昭,将他提为五品太监,这是太监的最高等级、 李昭想去御药院她就授予其院监之职。 但她并不信任李昭,因为李昭忠于李祯。 而她准许李昭出入慈宁宫也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李昭却从没来过。 但他今天来了,说了一件市井中发生的事。 而刘太后知道他要干什么,李昭是在提醒她,还有广平王这一系的威胁,而李祯才是她的儿子。 李昭成功了,刘太后发现了问题。 马忠向她详细汇报了外面的灾情,却没说昨晚的事。 她知道马忠贪财,还知道马忠贪了财隐瞒了陈恪的事,他忘了自己对陈恪的关注。 也许他没忘,可能认为这是一件小事,用这件小事换取点财帛挺合适。 可这件小事却让刘太后不再信任他了,等他汇报结束,刘太后缓缓说道:“你是哀家的亲信耳目,由你去协助包卿赈灾哀家放心。” “赈灾之事重大,为不让你分心,也减轻你的压力,由张孜担任殿前司副司监,负责探查事宜。” 刘太后的决定让马忠愕然,探查事宜方是殿前司的最大权力,太后竟交给张孜负责。 马忠不解,“太后不知张孜是皇上的亲信,两人一起长大的吗?” 可刘太后已传下令去,张孜立刻走马上任。 在这项安排上刘太后不在意张孜只有十八岁,她想明白了,李祯才是她的依靠,也是刘家的依靠。 她老了,不仅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刘家考虑。 刘艺有两个儿子,长子刘明良身体不好,次子刘明轩却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 想到刘明轩,刘太后就决定将他送到鹤翔书院去,贵族私塾不适合他,他应该与那些英雄少年在一起。 这时她又想起鹤翔书院来了,很自然就想起了陈恪,还突然萌发了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如果实现,我就把权力交给祯儿。”刘太后下定了决心。 这边刘太后想明白了,而那边的李祯也明白,他的母后开始逐步给他放权了。 殿前司是皇家的耳目,其重要性无可替代,而刘太后刚刚下达懿旨,由张孜担任殿前司副司监,全权负责探查事宜。 接到懿旨李祯高兴,看到母后放权的迹象。 而张孜却表现慌张,他不知怎么干好。 李祯鼓励他,“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御药院请教李昭。” 他相信李昭,父皇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过,“无可信之人找李昭。” 他的父皇知道皇帝这个职业有多危险,更知道关键时候有一个绝对忠于自己的人有多不容易。 他给儿子留下了一个绝对可以信赖的人,但也只能做到这一点,李昭那时已经六十一岁了! 于是文宗皇帝带着对儿子的担心离开了人世,而李祯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也要培养对自己绝对忠心的人。 李昭是这个人,但他的年龄大了。 张孜也是这个人,但他的能力不足。 他还信任曾乐行,但曾乐行擅长军事,政事是他的弱项。 就在迷茫中他看到一个全才,这人指挥小部队体现了军事能力,给曾乐行献策体现了政略能力,直指律国的致命弱点体现了深邃的眼光,建议发行国债体现了经济能力。 就这样一个全才,李祯是绝对不会放过的,现在就要考虑,“如何让陈恪忠心于我?” 他有私心,陈恪的表现已充分体现了对大兴王朝的忠诚,但对他个人的绝对忠诚很重要。 因为陈恪忠心于大兴王朝就不会在意谁当皇上,只要出身皇族即可。 而对他忠心则就不一样了,除了他的子孙谁也别想上位。 李祯只有十七岁,尚未确立皇后,可他干的却是皇上这个高危职业,这时的他就必须考虑这件事。 第105章 应该除之 临近傍晚时分,八名御龙卫护送一辆马车驶进太学院,四名御龙卫抬着陈恪走进山长室内。 胡缓和李仲文、高适刚刚回来,都是一身的泥污、一脸的疲倦,但三个老书生的心情却很好,达成了一致意见,明天休沐一天。 可这项意见刚统一,就见四名御龙卫抬着一副担架快步走进来,躺在上面的陈恪恳切地说道:“三位老师,明天不可休沐,明天才是我们三院走上正式舞台的时候......” 陈恪说出自己的计划,三院应立刻组成文笔班子,歌颂那些敢当重任的师生、英雄的少年、啃硬炊饼的纨绔。 这番言语让胡缓三人心动,但心里却有一个障碍需要解决,高适不好意思地说道:“自夸自赞不太好吧。” “这不是自夸自赞,这是宣传正能量,我们这个社会需要这种正能量,勇于担当、团结互爱、为保护家园不惜牺牲自己,为何不去努力确立这种精神?” 他说出一个新名词、“正能量”,可这个新名词却不需要解释,三位老书生心领神会,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三位老师的顾虑,所以建议多歌颂集体主义精神,可将这事交给张夫人出面,由文华刻印书场负责。” 陈恪说明了,他们可以使用文华刻印书场连夜印刷,毕昇的活字印刷术已通过试验,可以进行正式印刷。 听他提议,胡缓三人将目光转到张出尘身上,这位张夫人随陈恪进来却一言不发。 这时她说话了,“文稿送来立刻组织印刷,我们找人散发出去。” 张出尘的表态解决了三位老书生的心理障碍,他们不能自己表扬自己,别人表扬就不会有损他们谦虚的形象了。 这件事确定下来,陈恪还有话说:“组织学生加入灾后重建活动,增长灾后重建的见识,增强家国责任感,是对他们最大的教育。” 陈恪提到增长见识和家国责任,立刻打动了三位老书生的心,他们点头接受。 再听陈恪继续说道:“组建记者队深入市井之中发现好人好事,不仅赞扬我们自己,也要赞扬那些在抗洪救灾中表现突出的官员、百姓、军人和商人。” 他们还是欣然接受这个提议,像包拯、常继祖、天武军、左右厢军,还有丰乐楼、王员外精舍、秦家茶楼的表现都应该赞扬。 但他们不明白记者是什么意思,陈恪嘴里总能出现一些新名词。 陈恪解释:“记者、记述优良事迹并宣传出去的人,叫记宣者不好听,简称记者。” 这个称呼非常好听,老书生再次欣然接受这个提议,立即商量具体办法。 就在他们讨论中,陈恪被四名御龙卫抬出山长室,跟出来的张出尘喊住他们,走到担架边冷冷问道:“你将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事?” 陈恪虚弱地回道:“此事事关大局,是被动转为主动、正义战胜邪恶的关键点,没有你的参与我们打不赢这一仗。” 听到这话张出尘满意,陈恪的阿谀之音非常好听。 而林韵宁却破坏了这道美好的风景,竟然说声“恶心”。 张出尘生气,冷冷说道:“如此暴躁,毫无女子的温柔,将陈恪交给你照顾我不放心,去张府休养吧。” 林韵宁怒道:“凭什么去你府上休养?” 张出尘郑重回道:“凭我是陈恪的姐姐。” 这话一出让林韵宁愕然,而陈恪也愕然。 而张出尘却慢条斯理地说道:“做为姐姐,自然将张家的传家之宝送给陈恪。” 她指的就是长春玉匕,确实是他家的传家之宝,所以张出尘很硬气地说道:“如你再粗暴地对待陈恪,我就将他接到张府来。” 说完这话她走了,婵儿还冲书剑做了一个鬼脸。 看见这张鬼脸书剑怒目而视,而林韵宁怒极,转脸看向陈恪,他的目光却在这四名御龙卫身上闪来闪去。 面对这一场面,四名御龙卫决定不看、不听、不参与,四张脸转向四个方向。 而陈恪的眼光却在他们身上闪来闪去,就是提醒林韵宁,“这里有外人。” 林韵宁的脾气不好,但脑子不笨,见他这副神情立刻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向前走去,四名御龙卫赶紧抬着担架将陈恪送上车,骑上战马护送马车往林府走去。 这时已是晚上六时多了,雨后的天空更加明亮,街路上人影攒动,都在忙着清理垃圾、淤泥。 在这些人群中,一队队身着天武军或左右厢军军衣的青年十分显眼。 常继祖深刻领会陈恪在预案中所说的军民一家理论,亲民政策贯彻得非常彻底。 这一幕很感人,但躺在马车里的陈恪却未看见,为避免对上这双闪着怒火的凤眼,陈恪决定好好睡一觉。 他太累了,应该好好地睡一觉。 可脑子里的事太多,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就这么思来想去,马车来到林府的小巷口,被一群巡捕和天武军将士挡住。 护送的御龙卫高喊:“我们是御龙卫。” 那个大嗓门的声音比他高,“包大人、常将军有令,不管谁要走进这条小巷都必须进行检查。” 包拯非常担心一件事,有人想趁灾后重建混乱之机行刺陈恪。 他肯定,某些人不派出杀手,某阴谋集团也会这么干,某阴谋集团若是犹豫,某国和某叛逆集团也会这么干。 包拯说某国,但常继祖知道指的是律国,而律国的南相律宗明就在京城。 这场暴雨让律宗明决定撤出京城,而张俭却劝他等等,“从这场暴雨中可以看出兴国的应变能力。” 张俭这么说,还派出大批手下出去侦查,知道了许多事。 兴京人缺乏保密意识,他们有大才子陈恪、有大黑脸包拯、大红脸常继祖,这么光荣的事一定要说一说。 在他们嘴里,陈恪在暴雨的前几天掐指一算就拿出了抗洪救灾预案,在老天爷正酝酿是不是下雨时,陈恪就果断提出建议,大黑脸包拯立刻下达了集合命令。 这个传说已经挺玄奇了,更玄奇的是陈恪跳进水里身堵溃坝缺口竟毫发无伤,而跟着他跳下去的那些人只是累瘫了、喝饱了,却没一个伤亡。 而其他十余处缺口却伤亡了上百人。 说到这兴京人说话的语气中都是神奇的,“知道吗?陈助讲堵的那个缺口是整个兴河堤坝最大的一个缺口,而且水流最急。” 这件事确实很神奇,连律国的探子都认为确有神奇因素在内。 而后面的事就更神奇了,陈恪唱歌,“兴河的水啊清又清,果我腹来解我渴,天上的雨啊似甘霖,孕育万物福人间。” 堤坝上数万人跟着他唱,声震苍天,老天爷听见歌声后甚是不好意思,急忙减少雨量,暴雨变成了绵绵细雨,又渐渐地停了。 这个传说就太神奇了,但兴京人相信这个传说,数万人齐声高歌,现场经历者多了,绝对没有假。 而律国的探子也认为挺神奇,经过多方探听肯定这个神奇后报给律宗明。 律宗明沉思半天说句话,“陈恪不能留。” 张俭叹口气回道:“如能为我律国所用...”他提醒。 律宗明哼一声回道:“他若来我律国,我把南相让给他。” 他倒是求才若渴,表态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陈恪,还把肥祥找来探讨这种可能性。 肥祥与陈恪是老熟人,两人结识于定军城,还一起钻过山沟打过埋伏,虽是敌对关系但友情深厚,肥祥来到兴京就去找过陈恪。 他俩喝过两次茶,肥祥对陈恪有所了解,他不认为陈恪会投奔律国,坦诚道:“他对我律国倒没多大敌意,认为都是炎黄子孙,只是兄弟分家而已。” 肥祥的这句话勾起了律宗明和张俭的希望,陈恪有投奔律国的可能性。 但肥祥的下句话却打消了他俩的念头,“可他认为兴国是大兄是正统,律国想要彻底实施统一管理就必须向兴国学习,否则很危险。” 肥祥再次重申陈恪的看法,律国存在民族反抗的潜在风险。 在这个问题上张俭完全赞同陈恪的观点,还向律宗明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律兴两国势均力敌,但我国确实存在多民族问题,这些民族不能融入契丹族,存在极大的隐患。” 张俭是汉人,不认为汉人会对契丹人的统治造成危险,因为汉人与契丹人已经融合了。 律国重视儒学,许多契丹人学习儒家文化,许多汉人在律国朝堂上当官。 而东北的女真人、渤海人和草原的蒙古人却未能与契丹人融合,他们仍处于部落状态,在文化上排斥儒学,在政治上敌视大律王朝,只臣服于大律铁骑之下而已。 可当他们连结起来就不一样了,陈恪说过这话,张俭认为他说的对。 可这事是他们回国以后考虑的事,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对付陈恪,在这个问题上律宗明和张俭意见不一。 律宗明想除去陈恪一了百了,但张俭反对。 两人争论了一会,律宗明采纳了张俭的意见。 第106章 三院学会 陈恪终于回到了他的观雨堂,这时的他抛去所有杂念,睡了一个昏天黑地。 这是他的唯一办法,不睡着就要面对林韵宁的审问。 “张出尘何时成了他的姐姐?”这么复杂的问题他也不知道! 但他确实收了长春玉匕,都是贪心惹的祸,这时后悔也晚了。 张出尘很会寻找时机,陈恪手握长春玉匕就不能跟她翻脸,而且他有一个软肋,他可以不在乎丰乐楼,也可以不在乎藏宝阁,但不能不在乎文华刻印书场。 这个书场才是陈恪的软肋,他给毕昇提供了不少好建议,让活字印刷技术尽快成型。 然后就被张出尘掌控了,她以一万两银票买下这门专利,转身就去兴国府申报专利技术。 当时包拯有点懵,“什么是专利技术?” 陈恪向他详细解释:“新技术的专有生产权,具有排他性,除非专利持有人同意,他人不得生产。” 这么一说包拯明白了,还借鉴一件事物,“秘方?” 想到秘方他就觉得没问题,大兴律保护秘方所有人。 但陈恪给他一个新解释,“秘方是个人私藏未向官府报备的技术,而专利却是向官府报备,受官府保护的项目。” 这个解释还是没问题,官府有保护私有秘方的责任。 面对包拯的固有思维,陈恪还要解释,“有些技术暂时不能获利,或者只有交给朝廷才能获利,这项专利申请就很重要了,比如新式武器的发明,战船新技术的发明...” 陈恪不用再往下说,聪明的包拯立刻反应过来、低声问道:“以利诱之?” “不能说以利诱之...”陈恪解释:“但发明人也要吃穿住行,还想吃穿住行得更好,再给子孙后代留点积蓄,人之常情嘛。” “不错、确是人之常情。”包拯肯定,于是以专利权的名义给张出尘登记,对外解释就是秘方。 这么做没问题,新事物有个逐步推行的过程。 但对陈恪有个问题,这项专利与他无关,他要敢使用活字印刷术,张出尘可以去兴国府告他,罚他款抓他人。 所以他就绝对不敢得罪张出尘,活字印刷术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需要张出尘配合。 而张出尘是什么人?聪明人当然知道陈恪对活字印刷的态度,于是死死抓着这门技术准备套牢他。 面对这个不利局面陈恪也无奈,对张出尘只能装虚弱,回到观雨堂就必须睡熟,没法面对林韵宁的审问。 他睡熟了,林韵宁无可奈何。 而这时的太学院却是灯火通明。 刚回家的曹汲正准备撑死自己,接到太学院的紧急集合通知,立刻放下筷子跑出去。 等跑进太学院时已是人声鼎沸,他们不知三位老书生想干什么? 等待一会,只见高适捧着一张宣纸走出来,身后跟着胡缓和李仲文。 看着他们庄重的走上台去,大家知道将有重大信息公布,纷纷跑过来围在讲台下听高适朗声说道:“经陈助讲提议,再经太学院山长胡缓、国子监祭酒李仲文、鹤翔书院山长高适研究决定如下:” “在三院内举行抗洪救灾表率人物推荐会,今晚必须推荐出优秀师生和优秀团体若干,并详细叙述事迹。” “二、成立三院学生会,推举会长一人、副会长三人、决策参与人十五人,此项推举只在学生中推选,直讲、助讲不在推选之内。” “三、学生会暂时设置纪律组、经济组、记者组、文案组、保卫组五个小组,其正负负责人及成员由大家推举,学生会任命。” “此三项议程必须于今晚完成,明早报礼部、兴国府衙备案。明天、三院学生以学生会的名义全员出动,参与灾后重建各项事宜。” 学生会是陈恪早就提出的一项建议,三个老书生今晚找到机会了。 这是一项不错的建议,学生会是由学生自发组成的民间组织,可以摆脱许多束缚。 年轻人嘛,聚在一起谈谈理想,讨论讨论当前的时政,研究一下王朝的政策,出去后抱个团打个架,追踪一下阴谋团伙,这些活动大家都能理解。 不管他们怎么做,反正没有三位老书生和这些直讲、助讲什么事,也就没必要上纲上线。 年轻人嘛,一腔热血又性子直,他们不会搞阴谋。 三位老书生想明白这里的关键,支持学生会的建立,一经宣布,立刻得到三院学生的热烈响应。 可让人意外的是推举活动过于简单了,三院学生各自围成几十个圈子,交头接耳一会就推出了人选,学生会会长曾毅,这个人选大家没异议,立刻通过。 而副会长曹汲代表了国子监,李淳代表了太学院,顾敬裘代表了鹤翔书院。 又推举出的十五位决策参与人,石立、王韶、章惇等人名列在册。 后面就是五个组的正负负责人人选,这些人选从正副会长和决策参与人中产生。 学生们性子急,心态却十分公正,一定要推举那些有能力有影响的人,一个多时辰下来,三院学生会正式成立,随即运转起来。 而荣任副会长的曹汲这时却很冷静,他是副会长还是经济组负责人,收取会费的工作自有他人去干,而他却要想着如何让会费增值。 他有顾虑,三院学生会的头顶冒着金光,他就不能去做有损金光的买卖,琢磨一会就想到了拍卖,这是一条生财之路,陈助讲讲的买卖绝对不会差了。 想到这个买卖他就决定立刻行动,拿着会费去收集金石字画,水灾之后会有很多人急需银子。 而他并不觉得这是落井下石,对方需要银子他就给银子,然后拿着这些金石字画高价卖给那些豪门,陈助讲告诉过他,拍卖时准备几个托,把准时机就能将拍卖品抬起来。 他就准备这么干了,带着一帮人连夜走街串巷,唯一的遗憾是石立没跟来。 石立是鉴定字画的好手,可他这时却生出了野心,身为文案组组长就准备闹独立,指挥一帮同学埋头写表率事迹,没时间跟他混。 他俩都有活,而曾毅也没闲着,身为会长,带着李淳、顾敬裘直奔兴国府衙。 他是来报备的,三院学生会在法理上先要站住脚。 他们知道包拯这时还在指挥灾后重建,灯火通明的府衙里人来人往,大家都是跑步前进。 包拯要尽快解决难民的吃住问题,还要防控瘟疫的发生。 好在这场水灾被及时控制了,灾民只有三万余人,这个数字他能承受,却忙得晕头涨脑。 这时他就无比思念陈恪了,“这小子在场就不会这么忙了。” 然后还有点愤愤不平,“凭什么他在家睡觉我在这忙活?” 然后转对牛健力说道:“赶紧回去,你的任务就是保护陈恪的安全。” 而牛健力却苦笑道:“大人、我们进不去,整个小巷里不是御龙卫就是天武军,听说左武卫都派人去了。” 听到这种情况包拯放点心,于是嘱咐道:“明天一早我要参加早朝,你在凌晨三时去把陈恪找来替我,进不去就敲锣大喊,多带几个人高声喊叫,那些将士对你们动手就说是我的命令。” 听包拯吩咐,牛健力苦笑着点点头,他们包大人很有先见之明,就知道他们可能会挨揍。 但挨揍他也要挺着,这是包大人安排下来的任务。 牛健力领命出去,迎面看见两个青年一个少年大步走进来。 曾毅带着他的两位副会长来了,三院学生会的成立让包拯愕然一会。 大兴王朝对民间组织的态度挺宽容,文人有学社、商人有商会、喜欢练武的人有弓箭社、喜欢刺绣的女子就有织女社......但他第一次听说学生会。 这是一群有文化、有理想、有信仰、还有武力的年轻人,由他们组成学生会不知是好是坏? 包拯疑虑地倾听曾毅述说三院学生会的宗旨,“第一条、忠于大兴王朝,忠于皇上和太后......” 他们确立的宗旨非常明确,对违反宗旨的惩治措施也非常严厉。 包拯知道这是陈恪的主意,但听曾毅的述说却觉得没什么不妥,宗旨就是他们的誓言,有了誓言的约束他们只会做好事。 第107章 掌握主动 牛健力尽职尽责,凌晨三时准时到位,十余名巡捕一字排开,在天武军将士的疑惑目光下猛地敲一声锣、十余人一起大声喊:“包大人有令,陈助讲上工了。” 他们很聪明,先喊“包大人有令”,这么喊天武军将士就不会对他们动手,小巷里的几家住户也要忍着。 这场洪灾让包拯在一天之内得到一个响亮的绰号、“大黑脸”。 他是真不惯着谁,一道命令下达,近百名趁火打劫者当街被砍了脑袋。 又有十几名三流纨绔被一阵棍棒打得下不来床。 更有百余名豪门爪牙被抓到堤坝上当民工扛沙袋。 这么干下来,在这场洪灾中,兴京城内的治安状况却好得出奇。 老包发狠了,因给抗洪救灾队伍的饮食没能及时供应到位,七十二家正店被重罚了四十余家,三百余家酒店被罚了一百余家,还被贴了黑牌。 这张黑色大字纸就贴在酒店的正门上,罚银不到位官府不会揭下来,如出现破损、掉落现象,罚银加倍。 在这道命令下,这些酒店东主苦着脸也要派人看住门前的黑色大字纸。 老包够狠,这就是大黑脸绰号的由来。 这样的人没人愿得罪,天武军的将士不愿意,住在这条小巷里的官员也不愿意。 林毅之就没有得罪包拯的意思,对外面传来的锣声喊声充耳不闻,在林夫人和红玉的侍候下梳洗完毕,听侍女来报,“陈助讲还未来得及梳洗就跑了出去。” 陈恪担任鹤翔书院的助讲,直接将助讲这个教学职称抬高了,上到皇上、太后,下到黎民百姓,说起陈恪必称“陈助讲”,连林府内的侍女都不例外。 而林夫人也不纠正、立刻问道:“小娘子呢?” 侍女回道:“小娘子没管他,还在睡着。” 然后不确定地再说一句,“小娘子好像与陈助讲闹别扭了。” 听到这个原因,林夫人不放心地说道:“我去看看韵宁。” “别去...”林毅之阻止她,“小儿女打打闹闹有助于增加感情,我们不要插手。” 林毅之竟明白这一点,挺难得。 而林夫人还是不放心,低声说道:“韵宁还要保护陈恪,这是皇上、太后的意思。” 林毅之笑道:“韵宁负责家里的保护,外面自有他人保护,陈恪很安全。” 说起这事红玉低声问道:“真有人要刺杀陈恪?” 林毅之叹口气回道:“那天晚上,黑衣蒙面人未必是想杀他,但辩论会后就有人想杀他了,在这场暴雨之后,就有强大的势力想杀他了。” 这是现实,许多人都明白,陈恪的存在让某些人睡不好觉。 好在皇上和太后也明白这一点,大兴王朝的最强保镖御龙卫都派出来了。 八名御龙卫簇拥着这辆马车奔向兴国府衙。 陈恪披头散发地坐在马车上,先用双手使劲搓搓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拢拢头发用一根丝带扎上。 在那个世界他喜欢短发,来到这个世界不得不将头发束个发髻,可他今早走得匆忙忘了拿簪子,不得不用丝带扎起头发,好似那个世界女生的马尾辫。 他想到府衙后把头发束起来,可走进府衙就忘了这事。 大家不在意他的头发是什么型,他们要处理的事太多。 而他也忘了自己的发型,眼前都是一件件要处理的事。 他先问:“判官大人呢?” 判官是仅次于知府的二把手,可他正在金水河的堤坝上。 他又问:“左右推官大人呢?” 左右推官是府衙的三四把手,可他俩分别在兴河、惠民河的堤坝上。 兴京城有五条河流,这些官员守在堤坝上好像没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洪灾过去了,他们守在那干什么? 熟读史书的陈恪当然知道他们干什么,这时想骂娘也得忍着,不管面前的官吏想要解决什么事,立刻发布命令:“放下你们手里的事,先做六件事。” “第一件事,组织力量清查灾民,房屋没有损毁的,立刻让他们返回家去重整家园,如有困难通过保长直接报到府衙来。” “第二件事,督促各酒店及时将饮食送到各个灾民点去,保证灾民能够吃上饭、喝上水。” “第三件事,立刻组织各都保、大保长、保长,全力组织民众开展自救活动,三天内必须清除所有的垃圾和淤泥。” “第四件事,组织专门队伍清理灾民区的卫生,组织灾民进行保洁,不仅是周边环境,还有自身卫生。” “第五件事,组织大夫、郎中在各个区域设置就医点,每个灾民区必须有三名郎中。” “第六件事,巡视各个粮铺,如有哄抬物价者,立刻对其全部粮食进行估量,按其总量乘上哄抬的价格没收其全部所得,并处两倍罚金,贴上黑牌。” 说完这六件事,陈恪看看面前的众人沉声说道:“各位大人、不用我来点名安排任务吧?” 众官吏齐声回道:“不用。” 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这点事已经不叫事了,陈恪的安排条理清晰,立即执行就是。 可陈恪还要说:“我会和诸位大人一起下去,如有懈怠者,别怪陈某向包大人进谗言。” 陈恪说话不客气,但这些官吏也知道他不用客气,这位陈助讲不仅能向包大人进谗言,还能跑到皇上、太后那里进谗言,他身边站的是御龙卫。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喊一声“是”往外跑去,凌晨四时多,这座都城开始运作起来。 当众臣走进垂拱殿时,兴京城内的各条街路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这则消息是李祯需要的,立刻让张孜在大殿上宣读。 等张孜宣读完毕,李祯温和地说道:“包卿、叙述一番昨天抗洪救灾的情况。” 包拯出班奏道:“启禀圣上、太后,昨日凌晨两时降下暴雨......” 他很坦率,不仅汇报了抗洪救灾的具体情况,连砍了几颗脑袋、打了多少纨绔、抓了多少爪牙都说了。 他自己先说,不用别人弹劾。 而李祯也不问群臣的意见,转身恭敬地问道:“母后圣意。” 刘太后的声音从帘后传来,“突降暴雨,犹如敌寇入侵,趁火打劫者、扰乱秩序者皆为通寇内奸,宜重处,包卿所为应当。” 刘太后将这事定性了,让那些准备弹劾包拯的大臣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们发现一个重大问题,皇上和太后事先商量过,还达成一致意见。 这是某些大臣不愿看见的,皇上与太后拧成一股绳,对他们的依赖就必然减轻了。 但他们暂时还没办法,不能公然挑唆他们母子关系,只能在背后使使劲了。 于是大殿陷入到一片沉寂中,而包拯却能安全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与群臣一起聆听李祯的抒情,“突降暴雨正如母后所言,‘犹如敌寇入侵’,在此危急时刻许多人冲了上去。” “朕听说京城二十余万青壮冲了上去,还听说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的三千多师生冲了上去,而鹤翔书院的那些学子中最小的只有十一岁。” “朕还听说,国子监的那些纨绔们在拼命,他们背出了许多老人、抱出了许多孩童,那个大大有名的纨绔曹汲和石立等人竟蹲在小雨下啃硬炊饼,这是饿到什么程度了?” “当听到这些消息时朕也想冲上去。” 李祯说到这有些激动,停顿一下方才继续说道:“危急时左右厢军出动、天武军出动救灾。” “那时母后和朕就准备派出左右武卫军,然后我和母后一起带领御龙卫、侍卫司御驾亲征。” 他在朝会上说出了当时的准备,然后沉声说道:“好在上天怜我母子一心爱民,也看到广大军民对我大兴王朝、对朕、对太后的一片忠心,我们通过了上天的考验。” 李祯很会把握时机,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将可能出现的“获罪于天”等指责牢牢地堵在某些人嘴里。 他用这番话掌握了主动,这场暴雨是上天对大兴王朝的一次考验。 当看到广大军民对大兴王朝、对他这位皇帝、对掌握实权的太后仍然忠心耿耿时,上天非常满意,停止了暴雨就是肯定了他们母子的统治。 第108章 遵循祖制 刘太后确是女中人杰,她能事先想到今早朝会可能出现的几个关键性问题,母子俩一合计就拿出了对策。 李祯发言堵住了某些朝臣的嘴,但他还想再接再厉,于是温和地问道:“包卿、朕闻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昨晚成立了三院学生会,可有此事?” 这则消息许多大臣不知道,纷纷讶异地看向走出朝班的包拯,听他缓缓回道:“启禀圣上、太后,确有此事,昨晚十时多,三院学生会向兴国府衙正式报备,臣已记录在册。” 听包拯回话,有的朝臣觉得抓着把柄了,弹劾包拯势在必行。 可李祯不给他们机会,温和地问道:“为何给他记录在册?” 包拯仍然缓缓回道:“三院学生会章程第一条是‘忠于大兴王朝,忠于皇上和太后,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众人共伐之。’” “第二条是,‘努力学习、一心为公、严禁结党营私,违者开除出学生会。’” 包拯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两条,然后郑重说道:“臣逐条逐句审核了他们的章程,认为符合大兴律的要求,所以给与登记。” 听到这两条章程,某些大臣轻轻抽动脸颊,从中闻到了陈恪的阴谋,这是一点漏洞都不给他们留啊! 这时他们还是不能说话,听李祯继续温和地问道:“他们的会长是谁?” “曾毅。”包拯回得简单。 而李祯想一下笑道:“曲昌候之子?” 他知道曾毅,这时也不隐藏,继续问道:“还有别人吗?” 包拯回得还是简单,“曹汲代表国子监、李淳代表太学院、顾敬裘代表鹤翔书院任副会长。” 听到曹汲的名字,站在御台之下的曹俨轻轻咧咧嘴,他那个纨绔弟弟竟被推举为三院学生会的副会长? 他确实小瞧了这个弟弟,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有点小自豪。 而李祯笑道:“朕知道曹汲,李淳和顾敬裘是谁?” 包拯回道:“李淳、其父李杏林,长安城的一名大夫,本人性侠义、乐于助人,其学识在太学生中也是名列前茅。” “顾敬裘、其父顾究,京城一私塾塾师,本人性情温和,有君子之风。” 包拯是个认真的人,了解三院学生会这些人的情况,不仅说了正副会长,还叙述了十五名决策参与人的情况。 当说到王韶时李祯打断他的话:“既是王员外精舍的少东主,这是沾了陈恪的光。” 李祯知道陈恪曾住在王员外精舍,立刻做了联想。 而包拯回道:“臣以前不知王韶其人,但在暴雨中见一十几岁少年,在带队老师受伤后,指挥六十余名国子监、太学院和鹤翔书院的学生抢险,其指挥井然有序、进退自如,颇有大将风采。” 包拯肯定王韶的能力,李祯感叹一句:“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然后转对帘后的刘太后问道:“母后有何想法?” 刘太后温和地回道:“都是好孩子。”语气好似母亲夸奖自己的孩子,顿时让某些官员泄气了。 在这件事上皇上和刘太后也达成了一致意见,他们还能说什么?等下个议题吧。 这时谭远忠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太后,我方在与律宗明的谈判中陷入僵持,律宗明坚决不同意削减岁银。” 说到这个问题李祯明确回道:“削减岁银可以转为共同打击元迁叛军,只要律国同意这一点,就不必削减岁银了。” 听李祯作出决定,范泰立刻出班奏道:“圣上、如不利用安定城大胜之机削减岁银,以后再无此良机了。” 在这件事上范泰竟与谭远忠意见一致,还得到许多大臣的附议。 听众臣纷纷反对,李祯不说话,而刘太后说道:“兴律两国本是兄弟之国,通过岁银保证两国的和平,使我商队能够深入其境内经商,从这点来说我们不赔。” “而当务之急是平息元迁叛乱,如律国与我一同打击元迁,对我甚是有利,皇上的决策是对的。” 刘太后公开站在李祯一边让范泰等人意外,但提到元迁叛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 户部右侍郎曹中襄立刻出班奏道:“楚国公与曲昌候前往西北平叛至今无功,臣请设经略使统一指挥。” 工部右侍郎王钦立刻跟进,“臣附议,请任命御史中丞杨国斌担任西北四路经略使。” 这两人一唱一和,得到许多朝臣的附议。 而长兴侯刘艺出班奏道:“万万不可,圣上、太后,元迁狡诈,其叛乱之地多是沙漠,地势十分复杂,楚国公、曲昌候采取步步为营的军略正是克制元迁的最好办法,这时不宜节外生枝。” 刘艺话音落地,常继祖出班奏道:“臣附议,圣上、太后,军事上最忌外行指挥内行,楚国公、曲昌候均是沙场老将,自有平叛之策。” 刘艺出班表示反对让朝臣诧异,但他是刘太后的弟弟,大家不愿得罪他。 但常继祖说话就有人不客气了,御史梁坚出班说道:“常将军所言外行指挥内行,可是指祖制不当吗?” 这是一顶大帽子,以文官统御武将是太祖定下的规矩,梁坚的一句话就让常继祖憋住,这张红脸愈发涨红了。 而梁坚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说道:“臣弹劾常继祖藐视祖宗之法,对太祖太宗、先皇不敬。” 梁坚这是欲治常继祖于死地,而众文臣作壁上观,唯有包拯出班奏道:“常将军就事论事,何谈对太祖太宗、先皇不敬?”他为常继祖辩护。 随后林毅之出班奏道:“臣附议、想太祖太宗之时,许多文臣追随太祖太宗征战四方,熟悉战场情况,所以太祖定下文臣统御武将的规矩,太宗、先帝坚持这一规矩。” “但在西北战场上有所不同,楚国公、曲昌候统兵作战并无任何差错,此时不宜设置经略使。” 林毅之一改往日的沉默,他明白,哑巴并不能避开责难。 他支持包拯,但说得委婉,直接否定了经略使的安排,于是在朝堂上引发了一场争论,“文臣应不应该统御武将?” 这场争论持续了两刻钟,随着一道钟声响起,众臣闭嘴。 然后传来刘太后的声音,“谈到祖制让哀家想起一事,想我李家的祖宗追溯到黄帝一脉。苏卿、由你负责仔细查找一番,黄帝时期是否由文臣统御武将?” 刘太后的这番话让众臣脸上变色,他们想起来了,陈恪给李祯找的祖宗是黄帝。 这里就存在一个复杂的人性了,皇家的祖宗是陈恪这个小助讲确定了,却没人敢于推翻,你敢对李祯说一声,“陈恪说的不对,圣上的祖宗不是黄帝。” 这话一出,就算李祯脾气再好都会跟他翻脸。 众臣这时也不敢说,还知道坏了,太祖太宗再大,也没有老祖宗黄帝大,刘太后的一番话直戳他们的命门。 而刘太后的态度非常好,她不仅遵循祖制,还遵循到黄帝那去了。 这个祖宗太大,太祖、太宗的在天之灵也不敢有任何异议,何况他们这些臣子? 于是他们不敢说话,而负责记录朝会的苏林起身应道:“臣遵旨。” 他会好好查找一下黄帝那时的制度,还严重怀疑那个时候有没有左右丞相及各级官职。 不仅他怀疑大家也怀疑,还对自己的官位有点担心,万一刘太后要恢复黄帝时期的官职呢? 众臣心里郁闷,今日的朝会他们太被动,准备好的事一件都没成功。 他们心情不好,可李祯和刘太后还想让他们的心情更不好,李祯令张孜宣旨,“朕膺昊天之眷命......” 前面这话不用管,每个圣旨的开头都是这句话,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于是大家知道干部进行调整了,原户部尚书周济任吏部尚书,而吏部左侍郎林毅之升任户部尚书,户部左侍郎曹中襄担任刑部左侍郎。 这是干部调整名单,还有加冕官员,兴国府知府包拯加龙图阁直学士,从三品。 再来一个特别提拔的,授予陈恪七品宣德郎散职,再给一个观文殿侍读的活。 这个活让众臣脸上变色,陈恪干这活就与李祯直接联系上了。 可众臣想反对却没有理由,今早的意外太多,新名词还一个接着一个,户部要尽快发行国债。 还要成立八方支援会,这个就简单了,直接落在三院学生会的头上。 听着圣旨众臣不明白李祯想干什么,却预感到一场变革即将发生,而可怕的是刘太后与李祯站在了一起,圣旨之后的懿旨就是将圣旨内容抄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改。 第109章 运气不错 陈恪当官了,但他本人不知道,早朝后随包拯前往兴国府衙宣旨的张孜也没找着他。 陈恪很忙,走了几个灾民安置点进行了实地调研,提出了一些好建议让负责官吏改正,然后去下个目标。 他就不信没人会哄抬物价,这不符合某些奸商的品性。 而他也不在乎得罪这些奸商,得罪的人多了,就不在乎再多几个三瓜两枣。 于是他在这家粮铺下车,先抬头看看招牌,广平粮的招牌够大够亮够气派,这座二层楼房也够大,符合杀鸡儆猴的标准。 打定主意,陈恪看看扔在地上的这张大字黑纸,心平气和地问道:“谁干的?” 都保哆哆嗦嗦的指指那群人,哆哆嗦嗦地回道:“他们。” 都保的反应让陈恪满意,抬眼看看前面那群人,当先那个两撇小胡子正傲然地看着他。 “这副形象很不错...”陈恪低语一声,收回目光看看都保,温和地问道:“为何哆嗦,他们很可怕?” 都保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而旁边一个青年却直言道:“他们是广平王的人。” 陈恪明白了,看看这个青年乌黑的眼眶、肿胀的脸,温和地问道:“他们打你了?” “不只是我...”青年愤然回道:“我们十多人都被他们打了。” 他说着回身指指身后的一群青年。 陈恪看看他们,一个个头发散乱、衣服破裂,脸上青的肿的,形象挺惨。 仔细看看他们的形象陈恪收回目光,转对身边的小吏说道:“记下他们的名字,重赏。” 说完这句话,不管小吏的反应,陈恪迈步走到两撇小胡前面淡淡地问道:“知道他们是奉官府的命令行事吗?” 听他问话,两撇小胡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 对面这个青年有些古怪,这身襴衫沾满了泥污,一双布靴已看不出颜色。 他的头发也没有扎起发髻,而是绑了一条丝带,头发好像马尾一般。 他的肤色略显苍白,可一双长眸却冷如寒冰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而最古怪的是他身边竟然站了八个雄壮青年,他们头戴黑色硬幞头,身穿红色剑服、腰扎黑色皮带,腰间挂着长刀,后面的战马上还挂着长枪、弓箭。 他没见过身穿红色剑服的御龙卫,却知道他们是军方的人。 但他不在意军方,哪怕那辆马车周边站了百余名天武军将士他也不在意。 他的背景非常硬,不是军方敢得罪的。 想到这两撇小胡子心里有数了,听青年又淡淡地问一句:“是你们打的?” 两撇小胡子傲然一笑,转脸看看四周围观的上千民众,让他们都能看到自己这张傲然的脸,再转回脸大声回道:“不错、对这些贱民何须客气?” 他承认就好办了,陈恪转身就走,朗声说道:“罪犯已经招供,拿下、先打五十军棍。” 陈恪一声令下,天武军的将士立刻冲上来将两撇小胡子按倒,然后是他身后那十余个伙计。 他们的动作非常迅速,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而两撇小胡子却嘶声大喊:“我是广平王的人。” 他搬出身后的靠山,可陈恪不为所动,朗声说道:“污名广平王,再加二十军棍。” 这就是往死了打了,七十军棍之后两撇小胡子还能活着,一定会被当成小白鼠好好研究一番。 打军棍看似简单,可这里的学问很大,有的打五十军棍看着很惨,屁股好像被打烂了,但伤的是皮肉,休养一段时间还是活蹦乱跳的。 但有的就不一样了,表面看是打屁股,但棍棍打在屁股上却连着筋骨,打完之后非残即死。 所以责打五十军棍是个上限,超过这个数就等于判了对方死刑。 这一点大家都明白,但陈恪不明白,他被那个世界的影视剧误导了,以为一百军棍才是上限,而他很仁慈,只让将士们打七十军棍而已。 而且他还被误导了一件事,军棍不是人人都能打的,让非专业人士打军棍肯定出人命。 这些天武军将士就没一个是专业打军棍的,用的也不是专业的棍子。 但他们却很专业地将这些人按倒在地,也很专业地按着他们的身体扒掉他们的裤子露出各式各样的屁股,随后就是两人一组先后抡起了风火棍。 这东西是军队专用的武器,一边包着铜皮,可以砸断马腿再砸骑兵脑袋的棍子。 这时用来打屁股,一棍子下去顿时血肉横飞,惨叫声惊天动地,吓得两侧围观的百姓纷纷往后退去。 等喊数的军士喊到十时他们的屁股已经不成样了。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奇怪青年是想打死他们。 而陈恪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当街打死十余人的后果非常严重。 他肯定会被治罪,还有很大的机率被发配到崖州去,可他下的命令咬着牙也要挺住。 不得不说他的运气确实好,恰在这时传来一声大吼:“住手。” 随着吼声一道魁梧身影出现在两撇小胡子身边,随着两声闷响,两根风火棍断为两截,两名行刑的军士摔了出去。 而魁梧身影随即抓着一名军士扔出去,他的速度极快,等四名军士被扔出去后,天武军将士方才反应过来。 其他行刑的军士撇下被行刑人抡起风火棍冲了上去,这边也有几十名军士冲出去,随即传来几声惨叫,十余名军士倒在地上。 魁梧身影竟是一位高手,双掌闪电击出,十余名军士骨断筋折。 见此情景,围在陈恪身边的天武军将士发声喊一齐冲了上去。 而一名御龙卫低喝一声,“护住陈助讲...”拔刀就要跟上。 他发现了危险,对方不仅是位高手,而且蒙着面孔。 这名御龙卫要主动出击,另一名御龙卫要与其同行,而陈恪转身抽出马上箭袋里的长弓,搭上羽箭大喝一声,“住手、否则射箭了。” 他发出警告,可魁梧身影的双掌仍然连续击出。 再听几声惨叫陈恪一箭射出,正中魁梧身影的右肩。 魁梧身影闷哼一声,没等做出规避动作,陈恪的第二支羽箭疾射而来,正中他的右肋。 陈恪射箭的速度太快,这时已搭上第三支羽箭。 但他却没射向魁梧身影,而是拉弓射向空中,一道火花出现,从楼上对他射来的一支羽箭摔落在地。 “有刺客。”一名御龙卫大吼一声,几名御龙卫迅速从马上摘下盾牌,而在这时,陈恪的第二支羽箭射向空中,一道身影从屋顶摔落下来。 这道身影中箭落地,又有一道身影随之跳下来,刚刚扛起摔落的身影,陈恪的一支羽箭射进他的前胸。 身影微微一顿,随即扛着那道身影转身往屋里窜去,身后追上一道寒星钻进他的后背。 而两名御龙卫带着数十名天武军将士跟着追进去,陈恪转动身体再一箭射出,正要钻进围观人群的魁梧身影痛哼一声倒在地上,一支羽箭扎进他的大腿。 人群轰地一声散开,几十人摔倒在地哭喊出声。 而冲过去的天武军将士刚刚按住魁梧身影,一道白色身影突然现身,长袖飘飘好像神仙一般,大袖一挥十几名军士飞出去,陈恪的一支羽箭也被他卷起扔在地上。 眼见一箭无功陈恪再射,一箭二箭三箭......第五箭好似让对方的身影顿一下,随即夹着魁梧身影腾空而去。 陈恪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是有腾空而去的高人,林韵宁的飞翔应该不是独一份。 他见识到了,这时感觉浑身无力,刚才连续射出十五箭让他的体能消耗太大,靠在车厢上大口喘气。 而几名御龙卫却惊讶地看着他,一名御龙卫竖起大拇指赞道:“助讲神射。” 陈恪苦笑道:“这时不是夸赞的时候,马上救治伤员,封了广平粮,将这些人全部押到兴国府衙去。” 这时的他浑身无力,但心里却轻松下来,没有这些人捣乱,乱棍之下那十余人就被打死了。 “我的运气真不错,”他想着还抬头看看天。 第110章 走进皇宫 “陈助讲又被刺杀了。”这道消息不胫而走,传得飞快。 可大多数人听得糊涂,“什么叫又被刺杀了?”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奇怪这个“又”字,于是讲的人开始滔滔不绝从头说起。 陈恪现在是名人,辩论会前有些人知道他,辩论会后许多人知道他,抗洪抢险时兴京城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他。 他们知道这位陈助讲才华横溢还会掐指一算,然后又知道陈助讲不畏强权,对广平王的人说打就打。 广平王是谁?那是皇上的叔叔,尊贵的皇叔。 而广平粮是谁?那是兴京城里最大的粮商,靠山就是广平王,招牌上都明明白白地写上广平两个字。 就这背景,每斤粮也就涨了五十文而已,只是原价的三倍多,就被陈助讲当场打了军棍,还查封了粮铺。 据说现场那个惨啊!广平粮的掌柜和十多个伙计被当街扒下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天武军的将士抡起包着铜皮的军棍狠狠地砸下去...... 叙述者跑偏了,从陈恪遇刺转到军棍上了,详细描述当街打军棍的景象,掌柜和伙计们是怎么惨叫的,屁股是怎么皮开肉绽的,这样的叙述严重影响了柳乘风的表白。 他于昨晚来到林府这条小巷,见周边都是全副武装的军兵,知道进不去只能返回杨府。 今早来到小巷,见军兵撤走,就坐在马车上等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等到十时多终于看见林韵宁的身影走出来。 林韵宁是真生气了,张出尘昨天的态度、陈恪的不解释让她心生怨忿,还带着很大的委屈。 她容易吗?对父亲决定的婚约不满也只能认了,还要保护那家伙。 而那家伙竟不领情,张出尘挤兑她时也不表态,事后还不解释。 她委屈、她生气、她怨忿,清晨听到锣声也不起床,一直睡到早晨七时多方才起身梳洗,然后打一遍流云手,于意念中将陈恪击倒在地、再击倒在地。 她不想听母亲和红姨的劝解,也没说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闷到十时多决定出去走走。 她所居住的这条小巷离皇城不远,地势比较高,受灾情况不严重,小巷里的淤泥昨晚已被清除,让她干干净净地走出去看见一辆马车,车帘一挑露出柳乘风的这双桃花眼。 柳乘风来找她,说出一个重要情况,他在江宁府的父母来信了,全权委托他的舅父杨国斌负责他的婚事。 说完这个情况,柳乘风急促地问道:“只要你同意,舅父会立刻安排媒婆上门提亲。” 他来征求林韵宁的意见,绝对不想让媒婆被赶出去,否则杨国斌和他的脸就丢大了。 杨国斌给他分析过,林毅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唯一的机会就是林韵宁的态度。 据说林韵宁是位功夫高手,不同于那些闺阁小娘子,她有自己的主见,如能坚持自己的意见,林毅之也没办法。 这番分析给柳乘风打开了窗户,让他看到远处的美景。 他有信心,林韵宁一定会答应,因为林韵宁对父亲定下的这门婚约十分不满。 林韵宁曾给她来过一封信,说过这事。 但杨国斌还是让他来找林韵宁明确一下,冒然安排媒婆上门,如被赶出来可就被打脸了。 柳乘风接受杨国斌的决定,带着满怀的信心来找林韵宁,说完这番话恳切地看着林韵宁。 可不远处的那群人却严重干扰了这边的环境,他们在谈陈恪,兴高采烈地描述着打军棍的场景。 听到这一幕柳乘风皱眉,然后看见站在对面的林韵宁捂着额头。 她好像头疼。 再听那些人说到陈恪被刺杀的情景,林韵宁的脸色变了。 陈恪确实被刺杀了,还是楼顶射下来的一支暗箭。 这是现场围观人群里的几名书生的解释。 现场的人们事后一想果然如此,陈助讲下令打那些人的军棍,然后冲出一个蒙面大汉吸引陈助讲的注意力,再由藏在楼顶的杀手射暗箭。 杀手集团出动了四名高手,掌出如刀的蒙面大汉、隐藏在楼顶的射箭手,救出神箭手的蒙面人,还有那个救了蒙面大汉的白衣高人。 这几位高手被一个故事很快串联起来,让人们传来传去,也让林韵宁脸上变色。 “这家伙又被刺杀了。”林韵宁自语一句大步离去,书剑看一眼柳乘风,紧随她的身后。 而柳乘风听林韵宁称呼陈恪“这家伙”顿时心花怒放。 林韵宁对陈恪很不满,“这家伙”就是明证。 但皇上和太后让她保护陈恪她又不能不过去。 柳乘风明白了,立刻赶往皇城去见杨国斌,媒婆要尽快派过去,这样就能让皇上和太后撤销旨意,林韵宁不用再保护陈恪了,陈恪也不能再住在林府了。 想到这个美好前景柳乘风心急,催促马车加快速度,可街上都是清理淤泥的人群,马车跑不快。 而林韵宁也着急,可雇的马车同样跑不快。 她让书剑催促马夫,却没注意另一侧相对而来的这辆车。 这辆马车挺唬人,八名红色剑服骑士紧贴马车,外面围了一群天武军官兵。 这辆马车的速度很快,正在清理淤泥的人们见到这辆马车纷纷让路。 等这辆马车驶过去后,林韵宁听到车外的谈论声,“那是陈助讲的马车吧?” “当然是...”另一道声音挺骄傲,“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助讲,上台讲学、下台治水、在街上走走就能棍打广平王的奴才,被高手们刺杀了两次还能活蹦乱跳,除了他还有谁?” 听他们议论,林韵宁急忙让马车转向,可她没有陈恪的力度,马车转了好一会才转过来,再次慢慢地走起来。 于是林韵宁受不了了,付了车钱跳下车来,带着书剑往前跑去,没跑出多远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厉喝,“那两个奔跑的立刻站住。” 见她俩在人群里穿梭的身法十分奇妙,立刻引起天武军官兵的注意,这时的他们对高手十分敏感。 林韵宁被挡下了,柳乘风却怒气冲冲的喊道:“一个小助讲竟敢官威十足,我去告你。” 他不能不生气,他乘坐的马车在人群里慢慢地走,而那辆被官兵簇拥的马车却顺利通过。 看着人们纷纷让开,那辆马车快速驶过,柳乘风愤怒,而赶马车的车夫却慢条斯理地说道:“公子去告谁啊?那是陈助讲的马车,你不知道?” 车夫的语气中带着讥讽的味道。 而柳乘风的心里更愤怒,决定今天下午就将媒婆派出去。 柳乘风下定了决心,而陈恪却不知道会有媒婆的突然袭击,他没这个水平,掐掐手指头能做到,可窥天机知人事却做不到。 他也是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当官了,七品宣德郎是个散官,有事上、没事只领俸禄不用上班。 他对这个职位非常满意,每月还有十二两纹银可拿。 但加上一个侍读就让他不满了,陪皇上读书的活让人很不舒服。 可他无奈,万恶的封建社会圣旨就能决定一切,他敢抗旨就会对他的脖子咔嚓一下。 这个罪名可不是发配崖州就能了事的,陈恪明白,纵然无奈也要去皇宫给皇上、太后谢恩。 “皇恩浩荡啊!”坐在车里的陈恪轻轻咧咧嘴,然后一本正经的下车,在张孜的引领下走过左掖门,这是文官进宫通行的宫门,武将走右掖门。 陈恪是文官,头戴黑色带翅硬幞头,身穿绿色官服,跟在张孜身后亦步亦趋。 他不喜欢绿色的官服,这个颜色被后代污名化了,这时却是六品以下官员的官服颜色,他是七品宣德郎,就要穿上这身官服。 在这件官服上他有些疑惑,圣旨下达官服同时送到手上,他穿着竟然挺合体,难道事先给他丈量过? 第111章 御前奏对 陈恪的名声已经传到宫里来了,今日进宫一路走来,不时有太监、宫女迎过来看他一眼,然后走到远处议论纷纷。 “他就是陈恪,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啊!” “他出奇的又不是相貌,怎可如此说他?” 她们说得很有道理,陈恪也没觉得自己的相貌有何出奇之处。 如将相貌排为上中下三等,他的相貌最多算是中等偏上,与柳乘风的相貌没法比。 但他不在意这点,男人在于这股男人劲。 他一向这么认为,不在意那些太监、宫女的议论声,扫一眼周边环境,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大兴王朝的皇宫在面积上与那个世界的紫禁城没法比,但精美程度却远远超过紫禁城,每一座建筑都是一道景观。 楼台亭榭高低起伏、花草石柱点缀其中,一幅庞大的优美景观图就是对这座宫城的评价。 陈恪知道这座宫城的景色很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淡然跟在张孜身后走进慈宁宫。 李祯和刘太后就在这里接见他,母子俩坐在一张宽大的坐榻上,中间隔着一张矮几,待陈恪见过礼后,刘太后严肃地说道:“陈卿可是查封了广平粮。” 刘太后知道这事,广平王主动进宫向皇上、太后请罪。 说是请罪,其实是哭诉陈恪欺人太甚,连他这位皇叔都不放在眼里,就是不将皇上、太后放在眼里。 所以刘太后说这话就有问罪的意思了。 而陈恪缓缓回道:“臣不知广平粮的东主是谁,只知广平粮哄抬物价,不执行官府的禁令,还殴打执行禁令的官府派出人员,这是将官府赤裸裸地踩在脚下。” “而官府代表大兴王朝的地方治理,更是代表皇上、太后治理这片区域,一个掌柜就敢将兴国府衙踩在脚下,其东主就可想而知了。” 陈恪的这席话就是赤裸裸的挑拨,听其言李祯和刘太后的脸色都不好看。 而陈恪却还在说:“包大人参加早朝,判官、推官等大人还在堤坝上管控水情,身为兴国府衙的幕僚,包大人责成臣代其处理一些事务。” “而臣认为实地处理事务最好,于是先去灾民安置点查看,再去街路了解情况,现场见到执行禁令的官府派出人员被打得鼻青脸肿,而围观百姓上千人,此时臣已不能退缩,否则兴国府的威信荡然无存,朝廷的威信也大受打击。” “当时臣就想,权当将那些人当成狗,不敢去打狗的主人,还不敢打狗吗?” 这句话让周围的太监、宫女急忙低头,努力板住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而李祯紧紧闭着嘴,脸上却露出笑容。 唯有刘太后冷哼一声说道:“下令责打五十军棍,特别是责打那个掌柜七十军棍,岂不是要人命?” 这是他的漏洞,却不能说被那个世界的影视剧误导了。 只能缓缓回道:“臣见其掌柜的气焰十分嚣张,于是心存疑虑,下令责打七十军棍以观后效,如未出现什么情况,最多二十军棍就会停止。” 这个解释暗藏玄机,他为保自己,将掌柜及其伙计列入刺杀协助者之列。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广平王身份敏感,能触发许多联想。 他不是君子,不会掌握证据才去说事,这是许多君子死得很快的主要黑手。 他已得罪了广平王,就不会梦想广平王会对他充满善意,坦然将两件事连在一起,心里毫无愧疚感。 他很坦然,而李祯和刘太后的脸色却变了,他俩听到密报,顺着陈恪的话就将两件事连在了一起。 刘太后相信陈恪的话,沉吟一下缓缓问道:“他们为何要刺杀你?” 这是一句明知故问的话,但质量极高,从他的回话中能听出许多事。 这句话不好回答,但灵光一闪的他立即回道:“臣想是因为圣上、太后欣赏臣、信任臣吧。” 这话回得好,李祯和刘太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刘太后不再追究这事,沉声问道:“‘诸葛大名垂宇宙’,陈卿可喜欢这首诗?” 这句问话好似全无来头,但又是一句高质量的问话。 诸葛武侯是文人推崇的对象,人人都想效仿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是权臣。 他的光辉来自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为权臣却无权臣的言行,其高风亮节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那些文士不明白这个道理,而统治者却非常清楚。 而陈恪也非常清楚这些统治者的心理状态,沉声回道:“武侯之节没有几人能够做到,而无昭烈皇帝及后主的绝对信任,也无武侯之千古大名,所以此诗只是怀念武侯而已,没什么借鉴价值。” 陈恪所言让李祯和刘太后大感意外,他对这首诗的评价不高,而且提到昭烈皇帝及后主的重要性。 这是两人从未听说过的解释,李祯好奇地问道:“难道后主很重要吗?” 陈恪缓缓回道:“没有后主就没有武侯。” 这个回答让李祯惊讶地问道:“后主不是昏君?” “不是...”陈恪坚定回道:“但也不是雄主,后主的厉害之处就在绝对信任诸葛武侯,甚至在武侯去世后按‘出师表’提到的人名来任命官员。” “他很清楚,诸葛去世之后再无‘还于旧都’的机会了,所以在诸葛瞻战死绵竹后果断投降,以‘此间乐不思蜀’的傻话保住了全家性命。” 这个回答还是出乎大家的意料,李祯不由问道:“后主既知再无‘还于旧都’的机会,为何让姜维九伐中原?” 他还是缓缓地回道:“因为攻击是最好的防守。” 这个回答彻底推翻了后主昏君的定论,这位昏君竟然知道攻击是最好的防守,而史上许多有名的皇帝都不知道这个理,包括大兴王朝的太宗、文宗皇帝。 所以陈恪利用这个机会继续说道:“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不做战争准备的那一方永远是被动的。” 他想说“是被消灭的”,但忍住了。 而李祯和刘太后是何等聪明的人,知其所言的“被动”是什么。 这个问题过于沉重,刘太后岔开这个话题沉声问道:“陈卿想效仿的古人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陈恪动动嘴唇、又动动嘴唇,在李祯和刘太后好奇的目光下无奈地回道:“非要效仿古人,臣还是喜欢留侯。” 这个回答可以有,李祯也可以问道:“你想修仙?” “不是臣想修仙...”陈恪郑重回道:“而是留侯遇到的是汉高祖。” 这个回答让众人不解,目光一齐看向陈恪。 陈恪不得不解释:“留侯和武侯是一类人,区别就在留侯遇到了汉高祖,而武侯却遇到了后主而已。” 这个解释让殿内众人的脑子里发出“轰”地一声,这是一个极其新颖的说法。 因为在历史评价中留侯和武侯是两个极端,一个风轻云淡、一个鞠躬尽瘁。 这个评价忽略了他俩所处的环境,仅从个人表现来予以评价。 而陈恪却从当时的综合环境来予以评价,充分体现了君主的重要性。 这个评价体现了他的君主观,让李祯和刘太后非常满意,认定陈恪是个贤臣。 对这位贤臣刘太后决定轻松点,温和地问道:“哀家见陈卿犹豫一下方才回答,不知陈卿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人?” 刘太后问到他心里去了,陈恪实话实说:“臣不想效仿古人,只想生活得顺意一些,睡觉睡到自然醒...” 说到这他再次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数钱数到手抽筋,此生足矣。” 这是他在那个世界的理想,却在这个世界里说了出来。 第112章 有何问题 宫里的事不能完全保密,特别是皇上、太后召见某位臣子的事,大家一定会立起耳朵倾听动静。 他们知道陈恪于中午十一时多那么一点走进慈宁宫,下午两时竟还没走出来,据说慈宁宫那边不时传出笑声。 得到这个消息范泰长叹一声下了定论,“佞臣啊!” 然后转对杨国斌说道:“老夫想的挺好,你去西北担任四路经略使,几年后就可回京接替老夫的位置,却没想被这个佞臣破坏了。” 范泰说得倒也不错,若不是陈恪将皇家的李姓考证为黄帝之后,他们搬出祖制这一绝招就能让李祯和刘太后束手无策。 可现在没用了,李祯的祖宗是三千年前的黄帝,这个祖宗尊崇无比,纵然太祖太宗在世也会欣然接受,再搬出祖制就是笑话了。 据传黄帝穿着粗麻织成的衣服,住在茅草屋里吃着粗糙的食物,白天迈着两条大长腿深入民间现场办公,晚间举着火把,皱着眉头研究竹片上的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等研究明白了还要亲自下地种田上山打猎,自己的温饱自己解决,打仗时还要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过去。 而手下的文官也就那么几个,一个文官负责几十项业务还没几个手下可供差遣,有事都得自己亲自跑,据传这些文官经常跑断腿。 可这还不行,老祖宗对文官的要求非常高,他们有点时间还要研究如何创造文字、如何种好地、如何制作纺织机、制造什么工具才能让老百姓打上更多的鱼、吃上更多的肉? 而要命的是这些文官还得亲自上战场,他们可不是骑着骏马动着嘴皮子离战场远远的,而是举起盾牌抡着石刀率先冲上去砍人,一不小心就会壮烈牺牲。 所以给老祖宗当文官是件要命的活,大家不想干,为让李祯和刘太后不要想着恢复祖制,大家非常默契地集体装聋作哑,再也不提祖制的事了。 可这样一来杨国斌的西北四路经略使的职务就废了,他想镀镀金直奔左丞相的宝座也成为空想。 现在的局势对他非常不利,那个妖言惑众的助讲成为佞臣堂而皇之地走进慈宁宫,还将李祯和刘太后哄得很开心。 于是这个不利局面就摆在杨国斌的面前。 因为他与范泰不同,范泰已是从一品的左丞相,以其资历,下步给个一品太师或太傅也就光荣地退休了。 而他却是从二品的御史中丞,这个职级成为一个很尴尬的现实,如不能往上走,再过几年最多就是一个二品的节度使,这个职位有名无实,是一个荣誉职位。 而二品的实职职位参知政事和枢密使已多年未设立了。 文宗皇帝觉得没必要,有左右丞相就没必要设立参知政事和枢密使。 而现任皇帝和刘太后遵循文宗皇帝的想法,也没有设立这两个职位的意思。 这样一来就将他这个从二品的御史中丞挂在了空中。 他已当了五年的御史中丞,所谓不进则退,当不上左右丞相就只能走下坡路。 杨国斌感觉挺无奈,回到御史台仔细想想,思路定在柳乘风对他说的话上。 柳乘风坚定地认为林韵宁喜欢他,只要媒婆到位,林韵宁就能找着借口撤销婚约。 他有林韵宁给他写的信为证。 想到这事杨国斌仔细盘算,还算出一个计谋,派出媒婆能让林韵宁闹起来,这样就能让林毅之和陈恪焦头烂额。 有这样的好处杨国斌决定干了,这时一静不如一动,只有让政敌动起来自己才有机会。 于是杨国斌立刻派出心腹回家传信,自己那个小妾结识一帮神汉神女,其中就有神婆。 此事紧急,心腹立刻出发,还走在陈恪的前面。 这个心腹走得太急,没功夫回头看一眼,否则一定面露惊讶之色。 走在他身后的这位官员身穿绿色文官官服,左手却拿着一张长弓、背上背着一囊羽箭,这副形象很古怪。 陈恪走在心腹身后三十步远的地方,走出宣德门就见王寅带着四名御龙卫站在马车旁,见他走出宫城,一眼看向他手中的长弓,惊讶地叫道:“神臂弓!” 这是大兴王朝的高端武器,神臂弓的射程最远可达二百六十余米,精准射程也在一百五十米以外。 因其制作工艺十分复杂,耗资较大,整个王朝也就制作出一千多张,主要配备给安定城和西北的边军,御龙卫只有十张弓。 这张弓是军器局呈给李祯和刘太后的样品,其制作更加精良,好似一件艺术品。 王寅拿在手里仔细看看,又让四名御龙卫欣赏一番,交给陈恪说道:“射箭是你的长项...” 说到这转对四名御龙卫说道:“这家伙力气大、打仗不要命,抡起铁锤就知道狂砸猛砍,但箭法确是一流,能比律国的金弓射雕手。” 王寅认为陈恪的厮杀功夫只是二流水平,但箭法却绝对一流,说着话护着陈恪上车,然后纵身上马想起一件事,“陈恪、林小娘子让你返回林府。” 王寅这时想起林韵宁来了。 林韵宁在皇城外等了一会,见柳乘风出来立刻躲起来,再见王寅就留下这句话。 但他却不能返回林府,他要去兴国府衙辞去幕僚的职务,还要跟包拯探讨一些救灾的事宜,让马车直奔府衙。 等他走出府衙已经五时多了,走进林府大门就见蔡氏站在门前等着,见他进来急忙说道:“公子累坏了,夫人说了,让公子回到自己屋里休息。” 听到这个安排他感觉奇怪,但还是跟着蔡氏右拐直奔回廊。 回廊是连接各院各屋的走廊,棚顶有盖,雨天行走不用撑开雨伞,蔡氏选择这处回廊可以直入后院。 而他也不发问,跟着走上回廊却被林孝叫住,“老爷有话,公子回来请去客厅。” 林孝的话让他知道出事了,林夫人不想让他知道,而林毅之却想让他知道。 于是跟着林孝走进客厅,只见林家五口人都在厅内,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呱唧呱唧,“柳公子相貌俊美风流倜傥,林小娘子也是绝世美人,两人深情厚意正是当世佳偶。” 当他进来时正是中年妇女做总结陈词之时,两句话就让他听明白了,杨国斌派媒婆来了。 他判断是杨国斌,因为长辈在轮不到柳乘风找媒婆。 做出这个判断他就首先看向林毅之,见他眉头紧皱看向自己,两眼露出一副恳求的神色。 这副神色让他不解,随即看向林夫人,发现她也在看他,神色挺紧张。 而红玉和林韵泽竟也是这副神态,林韵宁却是一副呆呆的表情,好像一时还没转过弯来,而书剑的表情好似要哭。 扫一眼众人的神情,他就知道他们有疑难之处,换句话说就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得出这个结论他就觉得自己越来越聪明了,先向林毅之、林夫人躬身一礼,然后再向红玉行了一礼。 走到林韵泽身边坐下,沉声说道:“这位婆婆可能不知道,林小娘子已与在下定下婚约,相貌俊美风流倜傥的柳公子没机会了。” 他的表态让众人一齐看向他。 而媒婆却深深地看他一眼,沉声说道:“林小娘子与柳公子情深义重,有书信为证。” “林小娘子不喜欢你,你俩纵然成亲也不会美满,公子为何不能成人之美?” 媒婆所言让众人脸色大变,转脸看他的林韵泽额头都要顶到他脑袋上了。 而他却轻笑一声举起一根手指淡淡地说道:“不就是书信吗?我知道。” 这话一出连林韵宁都直愣愣地盯着他,书剑的脸上露出一副惊吓的表情。 而媒婆也露出愕然的表情,惊异地问道:“公子竟然知道?” 陈恪收起一根手指淡淡地回道:“当然知道,有什么问题?” 这话让他说的,这个时代的男女通信往来真没问题吗? 他觉得没问题,可媒婆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没问题吗?” 他淡淡地回道:“当然没问题。” 然后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态、沉吟一下继续说道:“柳公子是不是患上了单相思?请转告他有病就去治,再让他记住一句话,他以为的不一定是他以为的,他不是太阳,没人围着他转。” 他这边话音落地,林毅之立刻沉声说道:“林孝、林蔡氏,送客,以后不准她走进林府大门。” 陈恪的态度让他心里有底了,这声“送客”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林毅之刚才受了胁迫,这股怒气总算发出来了。 第113章 心中有疑 晚餐时只有林毅之说话:“小恪、明天你婶娘会找媒人确定一个良辰吉日,尽快将你俩的婚事办了。” 林毅之说的是规矩,结婚日期不能自己查黄历,然后宣布一声,“我看九月九日就挺好。” 这时代的新人结婚必须按程序来,他俩从小定亲也要找三个媒人,既男方一个、女方一个、负责牵线协调的一个。 由三个媒人协调男女双方完成三书六礼的程序,然后共同确定良辰吉日,直至将一对新人送进洞房才算完成任务。 这才是婚礼,几百年后只是结婚而已。 当然,这些规矩他不懂,不论是现在的婚礼还是几百年后的结婚。 但他知道林毅之发怒了,这种没有咆哮声的发怒更可怕,连林夫人都不敢说话。 他们都不说话他就不能当哑巴,先看看林韵宁,见她低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态,不禁暗叹一声,转对林毅之说道:“叔父、救灾还在继续,叔父升任户部尚书,如何发行国债才是关键...” 他提醒林毅之,然后继续说道:“这时操办小侄和小娘子的婚事,恐不是时机。” 他说得明白,这时皇上、太后及灾民眼巴巴地等着银子呢,而负责找银子的这位官员竟忙于给女儿操办婚事? 这么做确实让人诟病,林毅之也是气糊涂了,经他提醒不禁冷笑一声,大声说道:“幸亏小恪提醒,那些人就等着为叔犯这个大错,杨国斌倒是肯做这个急先锋啊!” 说着话林毅之转脸狠狠地瞪一眼林韵宁,再对他说道:“你俩的婚事已经定下,你有责任好好教教韵宁,免得被人利用了,害我林家。” 林毅之这话说得很重,林夫人和林韵泽都不说话,不知是支持还是不敢说话。 而红玉抬头看看林毅之,想了想继续低头吃饭。 林韵宁则一直低着头,不知脸上是何表情。 这时的现场氛围挺凝重,他有点尴尬,不知怎么接话就干脆转移话题,“叔父、小侄连夜给您写一个发行国债的条陈,浅谈小侄对此的看法。” 他想尽快结束这顿晚宴,不惜主动暴露自己。 而林毅之郑重说道:“为叔一猜就是你的建议,尽快完成条陈好让为叔有个准备。” “是。”陈恪恭敬地答应一声起身离开,林韵宁紧跟着起身随他往外走去。 而林毅之看看他俩的背影没说话,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林夫人也抬头看看他俩的背影,再转脸看看林毅之,见他没有态度也就不再说话。 大家都不说话,他带着林韵宁走出正厅奔向后院,来到池塘边停下脚步,转过身低声说道:“以你的功夫,今夜就应潜入杨府偷出那些书信,以免他们狗急跳墙。” 他想起这事,准备毁尸灭迹。 而林韵宁却诧异地看看他、低声问道:“哪些书信?” 她到这个时候还不承认,他怒道:“就是你写给柳乘风的那些信,如被他们暴露出去就麻烦了。” 听他明确那些书信林韵宁更诧异了、疑问:“你不是知道吗?” 听她倒打一耙他更怒、低喝一声:“我知道什么?” 见他这个态度,林韵宁非常不满,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你刚才不是对那个媒婆竖起一根手指吗?就那一封信,还是那天你第一次登门,我不知怎办,给柳乘风写封信请他帮我出主意的信,你现在装糊涂?” 林韵宁诧异他怎知那封信,她不信书剑会出卖她,怀疑是柳乘风那边的人暴露给陈恪的。 听其言陈恪知道她误会了,于是解释,“我竖起一根手指,是估算你给柳乘风写信不会超过二十封,如是十几封信,一根手指就能表示。” “如是几封,这一根手指就可以代表一些,所以不论多少,一根手指都能向媒婆表示我知道。” 听他揭穿了一根手指的含意,林韵宁怔一下,然后再听他问道:“真是一封吗?” 林韵宁怒道:“就这一封,我让书剑将柳乘风的回信给你看看。” “我不看。” 他断然拒绝,然后说道:“你自己把握好,仔细回想一下信的内容,如有不当之处,还是将这封信偷回来好。” 说完这席话,他迈步往观雨堂的方向走去,身后传来林韵宁的叫嚷声:“什么叫不当内容?” 他举起手臂摆摆手回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做坑爹的娃。” 他说了一句那个世界的流行语,坑爹的娃不少。 这句话不用解释,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林韵宁也明白,厉喝一声:“站住。” 他拒绝,“没时间,我要抓紧时间写条陈,叔父急着用。” 说到这突然想起一事,转身对她说道:“你要小心张润,这人的身上有股邪气,不要跟他接触。” 他不能说那晚的事,飘在半空的他更邪气。 但他必须让林韵宁小心,那个扛起黑衣箭手的身影很像张润。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见那道身影感觉很熟悉,射他两箭也未瞄准要害之处,算是还张出尘一个人情。 这时的他挺担心张出尘,她与张润是青梅竹马,受其所惑卷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没法说,说了就要解释,解释就要将自己飘在半空中的事说出来。 前几日婵儿又给他起了一个绰号,他如说了那晚的事就真成妖怪了。 陈恪有顾虑,对张出尘无法实话实说。 而张出尘也有顾虑,她与张润之间确有一些情感在内,但张润所为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不能出卖张润,也不能跟陈恪说,只能安排丰自武派人盯着张润。 但盯梢的人却找不着张润,然后出现了广平粮事件。 陈恪再次被暗杀,现场出现四个高手。 得到这个消息,张出尘就怀疑有张润一个。 她不能不小心,七年前的她经历了一场劫难,父母双亡差点破家,想起往事她就不寒而栗。 这时的她不想再来一次,那次是因为她的父亲被骗,属于经济出了问题,嫁给李沂,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有这个前车之鉴让她很小心,当张润出现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谨慎,将张润安排在别院居住,安排亲信关注他的言行。 她的想法很直接,张润与她分开七年之久,谁知会有什么变化?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事实证明她的小心是对的,当得知张润报名要与陈恪辩论时她就觉得不对,张润好武,以前并不信道,这次回来却自称华山陈抟老祖的徒孙,他的师父名叫莲蒲。 张出尘没听说过莲蒲这个人,就想打听一番。 得知丰自武的一个远房亲戚邵雍曾拜一位道人为师,于是专门请他来府询问。 而邵雍听说这个消息十分震惊,直言他是莲蒲唯一的弟子,而莲蒲已于六年前云游去了,从未听说还有其他弟子。 他怀疑张润的身份,也给张出尘敲响了警钟。 但邵雍请她保密,他想秘密调查。 而张出尘却不想耽误下去,得到监视张润的亲信密报,说张润夜间使用虎爪攀墙偷偷溜出去,立刻带人前往别院,却见张润扛着陈恪悄悄返回。 当时的她不想与张润撕破脸,但也不想被他连累,卷入阴谋之中谁也救不了她,那时的她将万劫不复。 她担心,不想这么被动地等着,却不知怎么办? 但又不敢询问陈恪,陈恪心胸不大,如得知张润是黑衣人之一,一定不会放过他。 张出尘十分矛盾,得知陈恪再次遇刺,立刻安排丰自武派人搜寻张润。 可丰自武给她分析,张润肯定不是那个白衣高手,他的功夫没那么高。 也不是那个魁梧高手,他的身形不对。 如果可能,则是那个箭手或救走箭手的那个人。 而他两人都受伤了,必然逃往城外躲避,或藏匿在某个深宅大院内。 丰自武的意思是未必能找到张润。 而张出尘却沉声说道:“找不着张润,就说明他是黑衣人之一。” 她肯定张润没离开兴京,否则一定会来张府告知一声。 第114章 又又一次 陈恪走进观雨堂书写国债条陈,林毅之急着要。 而林韵宁站在池塘边琢磨那封信,“有何不当之处?” 她想得过于专注,不知书剑悄悄走到她身边。 待书剑悄声说话方才惊醒她,书剑的声音里带着怒气,“没想到柳乘风这么卑鄙。” 书剑认定柳乘风卑鄙,林韵宁也没觉这人高尚在哪?他让自己差点成为坑爹的娃。 这是陈恪说的,想起这话林韵宁就生气,她怎么坑爹了?. 于是心里愤愤不平,抬眼看向观雨堂,烛光映照的墙壁上有道身影正伏案疾书。 陈恪忙着,但她不想就这么算了,转脸看向书剑,气哼哼地说道:“把柳乘风的回信取来。” 她想让陈恪看看这封信里有何不当之处?待书剑取信回来,林韵宁手持这封信件,走到观雨堂的窗前低声说道:“出来看看这封信。” 但陈恪拒绝出来,淡然回道:“看别人的信件是件不礼貌的事,你自己把握好尺度,如无不当之处就不用管它了。” 见他不出来,林韵宁怒道:“你出来。” 他还是拒绝,“我正忙着给叔父写条陈,没时间。” 这份条陈不好写,他的专业不是金融系,仅从道听途说中一点点地理出头绪。 首先就是金额的确定,他比较保守,一年期国债确定为三十万两,这笔钱足够赈灾的。 三年期国债确定为五十万两,用这笔钱组建一支小型远洋船队应该可行。 他这么想,绝对是凭空捏造,就这么洋洋洒洒地写了两篇。 而在设计第二步时他却犯难了,国债承销商交给谁? 在这事上他拿不准,那个世界由银行来负责承销任务,可在这个世界却没有银行,只有钱庄。 但钱庄对国债的发行肯定抵触。 国债的年利率是三厘左右,而钱庄的存款利率为零。 这个时代的钱庄不用考虑吸储的事,它的主要对象是豪门、商家,功能是将纹银或铜钱变成银票便于人们携带,其存款利息为零。 完成这个交易后,钱庄的操作也很简单,将存入的钱放贷出去,年利率最少在五厘左右,有的甚至高达一分,靠放贷的利息赚钱。 这种模式就是空手套白狼,而且操作方式非常单一,凭借的只有信誉,其中的风险很大,一旦资金周转困难,钱庄立刻破产,东主家破人亡。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发放带有利息的国债就是与钱庄抢豪门、商家的那笔钱,债券可以流通就等于银票,肯定引发钱庄的不满,最后的矛头还是会指向他。 “又要得罪一些人了!”陈恪无奈地叹息一声,仔细盘算一番,决定省去承销商这个环节,在户部体系内直接成立国债司推行国债, 解决这两个问题后下面的细节就好办了,他负责战略,不去操心战术,那是林毅之等一帮官吏的事。 既不考虑战术,后面的内容就好写了,在林韵宁怒哼一声离去后,静下心来洋洋洒洒地写了五大篇,直到晚上十时多方才完工。 随后拿着这份条陈走进林毅之的书房详细讲解一番,午夜时分方才走出书房往后院走去,站在池塘边看看天空,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天上的明月越发圆了。 然后低头看看池塘,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阵阵幽香扑鼻而来。 再轻轻吸口气,闻到这股芬芳的气息心情舒畅,正要转身回屋睡觉,突觉一股大力从后面袭来,飞起的他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他往水底沉去,口鼻自动闭住呼吸。 可一阵晕眩感传来、全身陷入无力状态,仅存的一丝反应是他又又被刺杀了。 随之一道怒气从心里升起,有人没完没了地想杀他,他就绝对不能让对方得逞,打不过也要拼命,死之前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 他就是这个性格,别的可以谦让一下,但这条命绝对不能谦让,瞬间的怒气勃发冲散了这股眩晕感,迅速翻卷身体脱去身上的鹤氅。 他在那个世界游过小河游过水库游过游泳池,前一阵还从某个神秘山顶来了一个平沙落雁,在黄河里漂了将近一天。 事实说明他很有预见性,那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做好了充分的溺水准备,这时就可以快速向观雨堂的方向游去,不管身后传来噗通一声、一道水花溅起。 听这道声音他知道有人跳进池塘,好像是来救他的。 但他不会回头去看,满腔的怒火让他迅速爬上岸,冲进屋里拿起神臂弓背上箭囊冲出来。 池塘边正有两道身影兔起鹘落激烈搏杀,林韵宁的短剑好似一道刺破夜空的流星。 而对面那道身影手持两柄十余斤的铁锤,一锤挡住林韵宁的短剑,另一锤呼地一声砸下去,砰...一道撞击声传来,这柄铁锤遇到林韵宁的流云手,一股暗劲疾射而出,铁锤荡起。 “咦...”持锤者发出诧异的一声。 随之传来书剑的喊声:“公子、你没事了?” 书剑从池塘里露出头,看见陈恪惊喜地叫一声。 这道喊声让搏斗的两人同时往这边看来,陈恪没好气地回道:“有事。” 书剑的喊声让他失去一次偷袭的机会,回一声射出这支羽箭,随即抽出第二支羽箭搭在弦上又一箭射出。 他就知道第一支羽箭无功,接着射出第二箭。 这时他的直觉更敏锐了,怒气值具有提高直觉的功能,一箭射出正中对方的前胸,只听痛哼一声。 于是毫不犹豫地再射第三箭,又一道流星射进黑影的后背,那道腾空而起的黑影略顿一下,铁锤挥出击在飞剑身上。 唰...一道轻微的响声传来,铁锤断开落地,飞剑回到林韵宁的手里,那道黑影跃出墙头消失不见。 杀手跑了,可他的怒气却未消散,背上长弓往外跑去,冲到前院拉开门栓冲出去。 他的怒气值升到了天灵盖,催生这道直觉瞬间进入化境,毫不犹豫地冲进小巷路跑上另一条街巷路,顺着直觉的方向一阵狂奔,随后看见房顶一逃一追的身影。 林韵宁也追了出来,手中的短剑再次飞出去。 前面的黑影跃上另一座屋顶躲避飞剑,却不防陈恪射出的羽箭再次扎进他的后背。 陈恪有这个能力,边跑边射出羽箭。 黑影再中一箭,同时挥起铁锤格挡这柄飞剑,刷地一声,这柄铁锤被斩断。 这道黑影的身上中了三箭,两柄铁锤都被削断,但他逃跑的速度仍然飞快,跳下地面奔向御街。 而陈恪的速度绝对达到飞人境界,冲上御街一箭射出,这道流星再次钻进黑影的后背。 林韵宁的速度同样飞快,奔跑中扬手掷出飞剑,却没追上那道黑影。 她的飞剑标准距离只有三十余米,堪堪追到黑影的后背就旋转回来。 而这道黑影却是绝对拼命了,奔跑速度骇人听闻,连怒气值爆顶的陈恪都未能拉近距离。 双方一追一逃冲上御街,远处传来一道怒喝声:“什么人?” 这道声音是巡夜厢军发出来的。 陈恪站住,喊一声:“别追了。” 然后拉开神臂弓再射两箭,眼见那道黑影的后背上插着五支羽箭消失在夜空中,他又大喊一声:“陈恪追刺客。”脑子一晕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黑影偷袭的那一锤让他受了内外伤,刚才的全力追击不仅耗尽了他的体力,也让他伤上加伤。 他是追不动了,否则一定追那道黑影天涯海角海枯石烂。 他的心胸真不大,无法容忍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他的命。 可他的能力也确实有限,若不是箭法超俗,他也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被暗杀的机会,连个还手之力都没有。 好在他有超级保镖林韵宁,否则没机会拉弓射箭。 这位超级保镖不仅可以保护他,可以给他制造射箭的机会,还可以背着他往家走去。 冲过来的厢军巡逻兵知道陈恪,还知道这位陈助讲得到杀手们的高度爱戴,他又又一次遭到了暗杀。 好在这位陈助讲文武双全,一路追杀那个杀手跑上了御街。 军兵们啧啧赞叹,看着林韵宁背起陈恪大步而去,还在议论着,“那是谁啊?” “应该是陈助讲的未婚妻,一位高手。”有知道内幕的。 这时传来一道吼声:“散开、追查杀手。” 命令下达,军兵们四处散开冲进两侧的小巷,但他们明白,这时追查杀手连个影都看不着。 第115章 老人出动 陈恪又又被刺杀了,这个消息被压了下去,但有心人还是知道。 今早李祯接到一份奏章,上奏者竟是律国南相律宗明。 这是一位外臣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给兴国皇帝上奏章,内容是恳请大兴王朝的皇帝陛下准许陈恪出使律国。 陈恪是大兴王朝的七品宣德郎,可以做为皇帝陛下的特使前往律国上京。 律宗明的理由很简单,请陈恪帮助律国解决民族问题。 这个理由可以堂而皇之地说,两国本来就是兄弟之国,认真算起来,律国当今皇帝也是李祯的叔叔,侄儿帮一下叔叔也是应该的。 律宗明在奏折里写得情真意切,可李祯却没帮忙的想法。 他那个便宜叔叔总想跃马天佑平原吞并大兴王朝,而他也想夺回北方之地,安定城之战双方都撕破脸了,还想让陈恪去帮忙解决民族问题?他巴不得那些民族闹起来呢。 他的思路很清晰,却不知如何回复这份奏折,于是请教刘太后。 刘太后沉吟一下说道:“陈恪昨晚再次遇刺,律宗明今早上这份奏折的第一个目的是撇清自己,昨晚的刺客不是他派的。” 听刘太后分析,李祯猛然醒悟过来,他没想到这一点。 再听刘太后说道:“第二个目的是想看看我们对陈恪的重视程度,如采纳他的建议,就可以此来动摇陈恪的忠心。” 听这个分析李祯轻轻点头,在这点上他与刘太后想到一起去了。 而刘太后继续说道:“陈恪不能去律国,否则必被律国扣下,对我大兴不利。” 李祯完全赞同刘太后的分析,像陈恪这样的人,去律国肯定肉包子打狗。 娘俩的想法一致就好办了,回复的理由现成的,“陈恪受了伤,去不了律国。” 明确理由后李祯说出自己的疑惑,“娘、孩儿疑惑,那些杀手为何盯着陈恪不放。” 这事确实挺让人奇怪,一而再再而三,除了说明这些杀手坚韧不拔的精神外,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们第一次针对陈恪的原因好理解,阻止陈恪登上辩论台,捧起某人的同时,彻底毁去陈恪的理论。 那时的他们好像并没想杀他,一只赤蝎只能说明他们下毒,随后出现的争抢说明赤蝎之毒是可以解开的。 而第二次就不一样了,埋伏的弓箭手绝对没想射倒陈恪,那是奔他的命去的。 而根据林毅之的奏报,昨晚竟出动了一位铁锤高手,铁锤一击之下将陈恪击下池塘,打不死就淹死他。 这柄铁锤被斩为两段,除了证明林韵宁使用一柄宝剑外说明不了什么,这柄铁锤是大兴王朝的制式兵器。 被这一锤砸在后背上的陈恪伤得挺重,据说五脏移位、后背肿起一个大包。 这是张神医的诊断,按他的说法,陈恪当时猛然绷起背上的肌肉硬接这一锤,同时身体前倾化去这一锤的力度...... 张神医说得很详细,他不用了解情况,从伤势就能判断出来。 林毅之汇报的也很详细,将张神医之言一字不差的说出来让皇上、太后放心,陈恪只是昏睡而已,死不了。 他说完了,退出慈宁宫。 而刘太后对李祯缓缓说道:“马忠已不可信,张孜年纪还轻,你让李昭调查此事。” 她要动用御药院里的那些人了。 御药院是给皇上、太后等宫里各层人员配药的地方,就像市井的药房。 它与太医院的分工明确,太医诊脉开好药方,御药院则负责按方抓药,对皇上、太后、皇后、贵妃这些尊贵的人,就由御药院将药熬好送过去。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关乎皇宫每个人的疾病有药可救。 但这个部门在文宗时期有点变化。 大兴王朝立国四十余年了,那些负责保护皇上、皇子的太监老了。 文宗皇帝不忍舍弃他们,就将他们安排在御药院养老。 当李昭就任御药院院监后,御药院彻底变成了老太监们的养老院。 这些老太监们个个武艺高强还都是人精,特别是李昭,跟随文宗皇帝多年,见识过太多的人、经历了太多的事,派他调查此事刘太后放心、李祯更放心。 而李昭也是个痛快人,携带几味上等大补药材前往林府。 他对陈恪非常好奇,接到旨意立刻出宫。 进入观雨堂见陈恪趴在床上,张神医坐在床边给他号脉。 陈恪醒了,张神医立刻对他进行诊治,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沉吟一会缓缓说道:“五脏正在慢慢归位,老夫给你开几副药,静养十几天就好。” 说完这番话,张神医放开手指转眼看看李昭,两人熟悉,不用讲究那些俗礼。 他信任李昭,收回目光低声问道:“小子、告诉老夫你是怎么解毒的?不用三天功夫,老夫就让你活蹦乱跳。” 张神医露出了真面目,他来看病是有目的的。 “我不知道...”陈恪露出烦恼的表情回道:“我一直处于昏迷中。” 这个回答让张神医仔细看看他,从他的表情上没看出端倪,立刻转头看向窗外、低声说道:“小娘子、你喂他什么药了,说出来,老夫立刻救你的情郎。” “他不是我情郎。”林韵宁立刻否定。 “是你未婚夫。”张神医坚决肯定。 随即发出威胁,“你不说老夫不救,陈恪休养好了也会留下病根,以后病恹恹的够你受的。” “那又怎样?”林韵宁不受威胁。 张神医叹口气回道:“也不能怎样,你俩婚后不容易有孩子。” 听这话林韵宁的脸红了、低喝一声,“谁想要孩子了?” 见他俩一句顶一句,陈恪觉得自己该说话了,要不要孩子不予考虑,病恹恹的却好似很麻烦,以后拉不开弓射不出箭,自己的小命挺危险。 于是出面调解,“两位听我一言...” 却被林韵宁打断,“你别说话。” 然后沉吟一下方才说道:“看在两家上辈交情的份上,再看在他这人有点才华的份上,又看在三院学生会的份上,还看在救灾表现的份上,还要看在...” 说到这林韵宁没法往下说了,还要看在谁的份上想不起来,于是痛快地说道:“我给他喂了一粒鸡鸣丸。” 听“鸡鸣丸”三个字,张神医的眼睛亮了,急忙问道:“为何叫鸡鸣丸?” “我以为他是被毒烟迷昏了......” 听林韵宁解释,张神医和陈恪明白了,这是一粒专解各类毒烟、迷药的药物。 她以为陈恪是被毒烟迷昏了,在搏杀中抽空给陈恪喂下一粒,后来知道他是中了赤蝎的毒,吓得没敢说出来,生怕药不对症将陈恪弄死了。 她有顾虑,两人陷入解除婚约的难题中,陈恪这时被她弄死了,可能会被戴上谋杀未婚夫的帽子。 那时的她不敢说,后来也没人问她,这时听张神医问起,痛快地承认。 听到鸡鸣丸这个药名,张神医的眼睛亮了。 而陈恪也升起一个疑问,“是鸡鸣丸唤来了大将军?” 他觉得不可思议,而张神医却不做任何联想,立刻提出要求,“给老夫一颗鸡鸣丸。” “不给。”林韵宁拒绝的很痛快。 张神医出言威胁,“不给就不救你的情郎,让他以后病恹恹。” 林韵宁大怒、低喝:“您说话怎么不算数?” “知道老小孩吗?”张神医竟然有话说,还让林韵宁说不出话来,她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老小孩。 林蕴宁生气,十指轻轻握起随即松开,她还不能对这个老小孩动手。 正为难中,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净的声音,“宁儿、给他一粒鸡鸣丸。” 第116章 看着顺眼 林韵宁的小姑奶奶号云华道人,却是一位发如青丝面容三十余岁的丽人,站在她身后的林夫人和红玉好似她的姐姐。 这副相貌绝对出乎陈恪的意料,他以为林家小姑奶奶就是一个小老太太。 但这副冷冰冰的神态却让陈恪很熟悉,林韵宁照猫画虎学的就是她。 可这位小姑奶奶对他这位准侄孙女婿好像很不满意,冷冷问道:“为何被他们砍来砍去?” 这个语气传达了一个态度,既被害人有罪论,他被人砍来砍去一定是自身做得不好,需要检讨。 但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杀手不是他派的,又不想检讨自己。 于是云华道人更不满了,冷冷说道:“怜月和红玉还说你才华横溢,原来是个糊涂虫,好好想想。” 说完这话,云华道人冲李昭轻轻点点头走出门去。 世外高人都是这个态度,李昭理解,转眼看看张神医,见他竟颠颠地跟着云华道人往外走去。 为了一粒鸡鸣丸,张神医收起了神医的傲骨。 李昭轻轻摇摇头转脸看向陈恪,见他望着床顶出神,于是也不打扰,认定他在认真思索被砍来砍去的原因。 陈恪确实在思考一些事,首先肯定了强骨硬肉水的疗效仍然存在。 张神医自以为是了,当时的他毫无防备,既没绷起背上的肌肉硬接这一锤,也没身体前倾化去这一锤的力度,他就是挨了一锤掉进池塘里。 这一锤换做原来的他肯定骨断筋折口吐鲜血而亡,“可喝了强骨硬肉水后...”想到这陈恪转移了思路。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了,再想下去就是广告词。 于是将思路转移到“为何被砍来砍去”上? 他没杀人父夺人妻,又没掘人祖坟烧人宗庙,连杀手都没舍得射死一个,双方的仇恨至于这么深吗? 想不明白就从史书上找事例,但史书记述的都是国家大事,里面的阴谋跟他这个小老百姓的关系不大。 想到这心里一动,对方想杀他与他本人无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将阴谋论的方程式一个个拿来往里套,正要理清一丝脉络,林孝进来看见李昭,急忙拱手一礼,随即附在陈恪耳边低声说道:“宫里来人了。” 听他低语,陈恪转脸看向李昭,见他拱手施礼,急忙虚弱地说道:“下官身体虚弱,不能起身见礼,请大人见谅。” 他自称下官,因李昭身着红袍,这是太监这一职业最高官职的服饰。 而称大人,则是表达了尊敬。 他知道北宋人对太监的态度,因唐末太监祸乱,北宋人从上到下都看不起太监,他们的社会地位很低。 比照北宋王朝,大兴王朝应该也是这样,从张孜领他进宫时的态度就能看出。 张孜是李祯的心腹太监,对他这个七品宣德郎、观文殿侍读也是毕恭毕敬。 大兴王朝的太监没地位,在文官面前十分小心。 按这个氛围他不用礼敬李昭,虽然他是一名红袍老太监。 众所周知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不知太监的更换率最是频繁,一句话就可能引起主子的不满被打入冷宫,换上一位新主子,老太监就基本没用了。 好主子会给老太监一个品级让他养老去,坏主子就会不闻不问任他自生自灭。 这是基本常识,但与陈恪无关。+ 他这人不势利,尊重每个人,对李昭称其大人,让李昭笑眯眯地坐在床边低声说道:“皇上百思不得其解,杀手为何一再对侍读下手?” 陈恪苦笑一声回道:“下官也在分析中。” 他先表个态,“我也不知道。” 然后继续说道:“下官第一次遇袭,应该源于辩论会。但为阻止臣取胜而如此大动干戈让臣心里生疑,天子脚下、繁华兴京,暴露自己只为阻止一场辩论会,值得吗?” 他发现一个契机,他是被害人,大兴王朝最高大法官要听他的辩护词,这个机会不利用他就真是糊涂虫了。 他要把事情搞大,将自己从被害人有罪中摘出去,一番言语下来,果然让李昭的这张方脸严肃起来。 陈恪说的不错,一场辩论会而已,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李昭的心里升起一个疑问,“他们为何这么做?” 再听陈恪说话,这个疑问就解开了,“下官想来想去想到一种可能,他们想让某人或某几人在辩论会上一鸣惊人,又不知能否成功,于是就这么做了。” 这个分析让李昭猛然醒悟过来,这种情况有可能。 他肯定陈恪的分析,却不知陈恪想到了张润方才做出这个判断,但说某几人就是一网打尽了。 他不是君子,对与他辩论的那五个人没一个印象好的,有机会就要陷害一番,于是继续说道:“第一次未能成功,再进行第二次、第三次是非常反常的。” “所以我有两种猜测,一是知道臣被提为侍读,他们不想让臣陪皇上读书。” 这个分析必须说,把李祯扯进来不仅能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还能让李祯高度重视。 然后再说:“第二种可能是重新安排有才华的人进京,实现一鸣惊人的地步。” 说到这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一丝苦笑,做出结案陈词,“所以他们必须杀掉臣。” 说完自己的分析,陈恪暗自庆幸,“幸亏道长提醒,否则真没想到这些。” 在云华道长问这话前,他还真没考虑这件事,那时的思路都在鸡鸣丸与大将军之间有没有联系上? 按这个思路想下去,李昭询问,陈恪还真说不出这套缜密的分析。 这套分析非常合理,李昭心里接受,嘴上却要低声问道:“侍读可能分析出对方是谁?” 这个问题陈恪也想过,低声回道:“先排除律国,当臣提出律国的民族矛盾后,律国暂时不想杀臣。” 这个分析可以有,李昭知道律宗明上书的事,太后和皇上排除了律国的可能性。 李昭接受这个分析,听他继续说道:“元迁也不可能,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没工夫管我的事,三是没必要。” “对方先用赤蝎、御剑飞行者,然后是弓箭手,第三次则是一个铁锤高手,从这个安排顺序上分析,对方拥有很强的实力,应该出于一个很严密的组织。” 听他说组织,李昭的脸颊轻轻抽动一下,李祯和刘太后最担心的就是严密组织。 在组织问题上他俩平时的心态挺平和,大兴王朝的组织多了,文社、诗社、商会、织女社、弓箭社......近期又成立了一个三院学生会。 但这些组织都是在阳光底下成立的,形式十分松散,没有一点严密性,随便派个密探就能混进去当卧底。 而三院学生会则连卧底都免了,他们的会长就是李祯的人,他们想干什么都不用探听,翻一下学生报就知道。 这些组织一点都不严密,李祯和刘太后可以充分展现开阔的胸怀。 但出现一个严密组织就不一样了,严密代表了军队,隐在背后代表了阴谋,他们还有赤蝎之毒。 李昭深知其中的危害,低声问道:“当时四伙人,可以明确两伙,你的未婚妻和张出尘的保镖丰自武,还有两伙人是谁?” 听这个问题陈恪不语,好一会方才低声说道:“那个魁梧的身影与那天广平粮的魁梧身影很相似。” 他说这话可就有点昧良心了,他不能肯定也要将两个魁梧身影套在一起。 他得罪了广平王,一定要给自己找棵大树做依靠,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让大树感觉到危险。 大树可以让他乘凉,再由他挡住那个想砍大树的人,这是最佳配合方式。 而他也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一句“很相似”说错了也没关系,魁梧身影多了。 但这话却给李昭的震动很大,不由低低的冷哼一声,他不相信广平粮里冲出来的魁梧大汉与广平王没关系。 所以他还要问:“保证朝堂秩序的最好方法是什么?” 这话让陈恪微怔一下,然后明白他是李祯的人。 敢于询问这么敏感的问题,说明不怕事后被追责。 而判断他是李祯的人则是自己的的直觉,他就不信先帝不给儿子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人。 “李昭在宫里挺有地位和威信...”做出这个判断,他就准备给李昭留个好印象,轻声说道:“当前最关键是三件事,一是皇上与太后良好的母子关系,请转告皇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按此法去做,不用两年太后必然归政。” “二是加强皇上的安全保障,皇上不动如山,这个天就塌不下来。” “三是掌控军权,用人不分远近,首选忠臣良将,而先帝一定有交代,按先帝的安排去做就是。” 陈恪说话李昭爱听,他想让刘太后归政,却也不想让母子俩闹翻,听到两年期欣然接受。 而第二条是他肯定要做的,自然毫无意义。 关键是第三条,陈恪话里话外推崇文宗皇帝让他心里舒畅,看陈恪愈发顺眼了。 第117章 钱的来源 陈恪又又被刺杀了,这个消息被压了下来,兴京的普通百姓不知道,但有些人知道。 得到这个消息范泰沉吟良久,随之长叹一声,对身边的亲信说道:“给皇上、太后上一道告假的折子,就说老夫难舒胸闷之气,全身无力,请皇上、太后准假。” 范泰的反应很快,及时呈上告假的折子,被几个随从扶上轿子离开皇城。 而正在消化消息的杨国斌听随从来报范泰告假,知道老奸巨猾的范泰将自己一干人等推到了前沿。 他们都是聪明人,陈恪在十余天内连续被暗杀三次,确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不能不让人怀疑对方为何这么急? 在这三次暗杀中,第一次能找个理由,可第二次就让人怀疑了,早朝时分圣旨下达,他被提为宣德郎、侍读,散朝一个时辰后就有隐藏的弓箭手向他射箭。 弓箭是朝臣非常敏感的武器。 想到这杨国斌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陈恪第一次被暗杀,对方使用的是赤蝎。 毒物是皇上和太后非常敏感的东西。 他忽略了这件事,而皇上和刘太后不会忽略,于是大发雷霆,不惜派出天武军全城寻找陈恪。 然后是第三次暗杀,对方竟出动了一名铁锤高手。 对方先后出动了御剑高手、魁梧高手、射箭高手、铁锤高手、还有一位白衣高手,这么多的高手陆续出场,不能不让皇上、太后和朝中文武大臣一起敏感。 想明白这点,杨国斌就暗骂自己后知后觉,他应早一步告假,躲在一边看看风向才对。 可他慢了一步,思维还困在昨晚求婚被拒的气恼中,想着如何扳回一局,得到陈恪又又被刺的消息正心中暗喜,随后明白这时不是高兴的时候。 这时的他一定要严肃起来,对如此下作的暗杀行为表示义愤填膺,积极督促有司的破案行动。 主意拿定立刻安排下去,然后仔细琢磨一番。 他的思路转到一件事上,陈恪受了重伤,却一路追杀那个铁锤高手狂奔了三条街,给铁锤高手的前胸后背留下了六支羽箭。 想起这事杨国斌的心里也发凉,陈恪不是一名谦谦君子,这家伙的报复心非常强。 大家都这么想,包括李祯。 李祯得到李昭回报,知道陈恪确实伤得很重。 但伤成这样的一半原因却是陈恪自己造成的,若不是狂追了三条街、射出了六支羽箭,他的伤势不会这么重。 陈恪没有君子的大度,但李祯却很欣赏他的这股狠劲。 李祯只有十七岁,可以李代桃僵地想象一下自己的雄风,那个一路嗖嗖射箭的就是他。 但他是皇上,遇到杀手也没机会一路狂追嗖嗖射箭,幻想一下继续听取李昭复述陈恪所言。 然后缓缓说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母后与朕何来不和?” 陈恪给他解决了生恩、养恩的问题,他与刘太后就是真正的母子。 而刘太后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必须紧紧依靠他。 明白这个道理,李祯就绝对接受陈恪的说法,待李昭说完即吩咐摆驾慈宁宫,亲自去向刘太后汇报陈恪的话,有些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就像两年归政这样的话。 李祯心里有数,对陈恪也要有个说法,于是跟太后商量,给陈恪送去一笔慰问金。 圣旨下,陈恪于中午时分躺在床上接旨,“朕膺昊天之眷命...”这句话不用听,后面的才是关键,“赐百年人参两株、灵芝一颗、何首乌一支......” 张孜念了十余种珍贵药名,最后说道:“赏陈恪纹银五百两。林韵宁保护陈恪有功,赏纹银五百两。” 听到这个赏赐,陈恪知道李祯是真没钱。 而林韵宁却喜滋滋地谢过皇恩,起身接过两张银票,待张孜走后,立刻收起这些珍贵的药材。 她人在观雨堂内,收起这些珍贵药材很方便。 张孜前来宣旨,对象只有两人,陈恪和林韵宁,陈恪不能起身接旨,林韵宁就要走进观雨堂一同接旨。 这是陈恪入住以后她第一次走进观雨堂,但在行动上却无迟疑,展开一块布,人参、灵芝、何首乌......一样样放在上面,神态专注、动作快稳准。 见她忙碌,陈恪转脸看看她,低声问道:“这么做好吗?” 林韵宁顺口回道:“有什么问题?” 这是陈恪经常说的话,被她学去了,顺口回一句,随后想起一件事,继续说道:“张神医给你配药了,这些大补的药不适合你,吃一根人参热死你。” 林韵宁按季节说话,中秋前后确实不是吃人参的时候。 而陈恪也没想吃人参,提醒她,“这是皇上、太后御赐的珍贵补药,你要是拿出去卖了,可是犯上之罪。” 他了解林韵宁,一句话就让她怔一下。 她想起来了,皇上、太后所赐之物真不能卖,于是回道:“小人之心,皇上太后所赐之物当然要收藏好。”说完这话拎起包袱就走。 陈恪再次提醒一句:“我的五百两银票呢?” 林韵宁转身认真地说道:“知不知道本东主刚刚盘下一个店铺?又要雇人、又要进料、还要购进许多设备准备生产,正是缺银子的时候,这五百两银子算我借你的。” 她说这话有歧义,陈恪赶紧说道:“是我借你的。” 然后说道:“我投资两千五两纹银,东主应该是我。” 他要争取东主的位置,林韵宁绝不会让他如愿,冷冷地盯着他施展威吓目光,两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握起放开。 她算错了一件事,陈恪有伤在身,她绝不能对陈恪动手。 陈恪却很明白,这时就绝不退缩地与她四目相对。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林韵宁眨眨眼,冷冷说道:“本东主支出三千两银子设立了箱包店。” 这番话说完,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立刻认定他理解了,于是拎着包袱走出屋去。 而陈恪的脸上除了露出苦笑之外还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轻轻叹息一声听外面传来声音。 “为何这么做?”这是云华道人的声音。 “对待财迷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没钱。”林韵宁认定他是一个财迷。 然后两道声音消散开来,外面传来微风吹过的飒飒声。 陈恪的思路却集中在财迷这个称呼上。 林韵宁认定他是财迷,源于郭朝勋的那两千两银票上。 当时的他没想那么多,用银票解决问题是最佳办法。 现在想来却不后悔,他做得对,至于别人怎么评价那是别人的事。 他挺喜欢钱,在那个世界的他想的也是如何努力赚钱。 可他没别的本事,只能去当家教、去给休假的老师带班、或者去私人学校代课。 于是有人趁虚而入,女朋友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男闺蜜。 他俩分手了,男闺蜜这个名词骗不了他,他是一个果断的人,在感情上同样如此,不喜欢拖泥带水。 想到这他就果断地掐断这个镜头,思绪重新集结在自己身上。 他还是喜欢钱,但来到这个世界后,钱与他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 这不是他想要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绝对不行。 于是再次转变思路,“从哪赚点钱呢?” 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他都跑出几千万里路了,再不赚点钱就赔大了。 他可以再去碰个瓷,上次是郭朝勋的掌风引发他体内的存毒。 这次他又受伤了,可以让李庭喊一嗓子,让他的五脏再移位一次。 想起这个赚钱办法他就觉得不妥,碰瓷是可以的,但不能没有新意,这么做很影响他的正面形象。 他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正思索中,林孝进屋告诉他,“包大人来探望你了。” 第118章 火药研究 包拯有件难以解决的事需要陈恪帮他分析一番。 在这次疏通河道中,陈恪帮他圈定了二十几个点位,经过拉网深挖,获得不少金银珠宝。 包拯令人将这些金银珠宝锁入府衙库房,本想等完成河道疏通后再上报朝廷,一场暴雨让他忘了这事。 这时想起就想让陈恪帮他分析一下上报的后果。 于是陈恪问道:“您担心什么?担心有人说您心生贪欲、还是担心朝廷不认府衙借的银子、或是怕因此引发倒查?” 听他询问包拯坦然回道:“老夫不怕他们说什么,起出每笔财宝都有专人现场查验、登记,入库时也有专人查验、登记,每笔账清清楚楚。” “而让老夫疑惑的是,这些活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朝堂却毫无动静。” “这就不能不让老夫想起一句话了,欺上瞒下是官场的一贯作风,皇上、太后不知道,而大家都知道,就等着老夫分赃了。” 包拯说得很坦率,这是官场的一个规矩,后任可以是位清官,但不会去揭前任的锅盖,否则就会引发官场绝大多数人的愤怒,成为人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所以后任对前任的所为向来采取不闻不问不见不听的态度,独善其身是最好的办法。 包拯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但上任兴国府知府,为急于疏通河道采纳了陈恪的建议,于是尴尬了。 这些金银珠宝就放在府衙的库房里,达不到不闻不问不见不听的境界。 这时的他还背着三十万两银子的债务,这笔钱足够抗洪救灾了,但借来的钱是要还的。 他想把这些金银珠宝变现还债,却又担心背上一个私自变卖他人财物的罪名。 他想将它们上交朝廷,却又担心朝廷不给他还债。 而他不论怎么做,好像都会揭开前任的锅盖,这种事一调查就能清楚。 思来想去包拯不知怎么做好,于是询问陈恪。 而陈恪笑道:“您知道怎么做最好,只是患得患失而已。” 他不信包拯没办法,只是想从他这下定决心而已。 于是陈恪说道:“给皇上上份折子,问他怎么办好。” 听这话包拯大笑,然后低声问道:“皇上会承担那三十万两的债务?” 陈恪笑道:“皇上会很高兴地承担下来。” 于是包拯很高兴的大笑一声,起身说道:“回去就办。” 陈恪急忙说道:“大人、您来看我,不留点探望费吗?” 包拯断然回道:“老夫没钱。” 他说得没有一丝犹豫,空着手来空着手去,不带一丝铜臭气。 陈恪怅然若失,包拯来看他了,他没收到探望钱。 于是知道清官为何这么讨厌了,他们没钱。 包拯没钱,但他的学生们有钱。 曾毅带着三个副会长、十五个执行委员将这间观雨堂塞得满满的。 他们带来了许多好吃的,包子、油饼、酥鸭、羊腿、冷饮子、羊羔酒...... 这些东西让陈恪产生一个不好的想法,他们不是来探望受伤的老师,而是来看一个快要馋死的饕餮。 好在曾毅拿出一堆银票让他两眼发光。 这些银票最大的有一百两,最小的有一两,曾毅用一块布料装着,打开之后整整一堆,让人一看就是众筹的结果。 看见这些银票陈恪两眼发光,这个说法绝对没错,曾毅可以证实,曹休、李淳和顾敬裘等人也可以证实,他们的老师非常喜欢银票。 可这位老师还要装深沉,双手伸出又收了回去。 他们明白,老师总要有点深沉,等学生走了之后再将银票塞到枕头底下。 他们肯定陈恪会这么干,但在走之前也要汇报一下这两天的事。 学生会这两天干了许多事,参加义务劳动就分两队,一支在城里、一支开进了郊外的农村。 而曹休领导的经济组正走街串巷购进金石字画,择日准备召开拍卖会。 石立率领的文案组加班加点,一篇篇妙笔生花在大街上、楼宇中、平房里飘荡。 他们歌颂皇上和太后是如何的仁慈爱民,赞誉兴国府的抗洪救灾成效是多么地显着,称颂二十万青壮冲上抗洪一线的壮举是何等的壮烈,讴歌天武军和左右厢军的救灾是多么的亲民...... 这里还有一个包子的故事,遗憾的是没人知道那个包子到底哪去了? 可那个吃掉包子的同学就是不出面澄清,于是出现了包子疑案。 还有硬炊饼的故事,虽然曹汲不再喜欢吃它,但楚国公府的厨房还是经常给它端上硬炊饼,认为二公子就好这口。 这些事由曾毅讲完再由曹汲讲,然后是李淳,陈恪听得津津有味时轮到了顾敬裘。 他没给陈恪讲故事,而是拱手一礼严肃地说道:“先生、学生不想考太学了......” 他觉得挺对不起自己的老爹和老师,但这份决心却不会动摇,他想研究火药。 萌发这个想法源于活字印刷,他在文华刻印厂见到了毕昇,听他讲如何研究活字印刷后这颗心就活了。 他喜欢放爆竹,看着冲天而起的爆竹就幻想踩着爆竹去天上看看。 于是他就想研究一个大爆竹,可以绑在身上的那种,嘭地一声将他送上天去。 这个想法他跟自家老爹说了,被老爹举着戒尺追出了五条街。 他也跟会长曾毅说了,曾毅劝他一定要爱惜生命。 于是他又跟山长高适说了,高适叹口气回道:“你还是多看看四书五经吧。” 没人支持他,可他的决心已定,说完之后坚定地看着陈恪,然后发懵。 陈恪的表情很奇怪,张着嘴上下唇都在哆嗦着。 曾毅、曹汲他们没见过陈恪露出这副表情,猜想一定被顾敬裘气坏了。 王韶、章惇互视一眼,然后悄悄往顾敬裘身边移动,只要陈恪一声怒吼就会抡拳踹脚。 就在大家以为陈恪就要爆发时,却见陈恪噌地一下坐起身,伸手将这堆银票包好递给顾敬裘,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了,“敬裘、这些银票都给你,不够跟我说,我去化缘乞讨也会把银子给你凑齐。” 见他这个态度众人立刻进入石化状态。 而陈恪还没完,一把抓住顾敬裘的手诚挚地说道:“你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学生,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老师永远都是你的最大靠山。” 说完这话他还觉得不够,转对曾毅说道:“跟胡师、高师说,我的敬裘爱徒需要一处独立的小房子,最好远离其他建筑百米距离,谁想与他一起研究火药谁就是我的爱徒,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我的命都可以。” 陈恪说话语无伦次,“全体保密,谁敢说出去我要谁的命;保护好敬裘,谁敢伤害他我就要他的命。” 听他说这番话,大家继续处于石化状态。 唯有顾敬裘泪流满面,他的理想只有陈恪给予了大力支持,陈恪不仅是他的老师还是他的知己。 而这位知己仍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保护好自己,先想好保护措施再去研究,随时与老师联系,你就是下半夜来,老师的大门都为你敞开着。” 陈恪表达了绝对的支持态度,不管顾敬裘能不能研究出火枪火炮,只要有这个理念他就会全力支持。 他这个历史生没研究过火枪火炮,却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 顾敬裘也没想过研究火枪火炮,但一个想要研究火箭的人,在研究中顺便造出一堆火枪火炮也不是什么问题。 在这点上陈恪可以伸出援手,他知道火绳枪、前膛枪、后膛枪,还知道铜炮、钢炮、火箭炮,甚至知道铁弹、炮弹、开花弹,这些东西都需要火药。 这些知识都在历史书里记录着,他只是不会制造而已,有人要去研究制造了,他没理由不进行一万分的支持。 但这份全力支持让人迷惑,胡缓和高适一定要弄清他想干什么。 第119章 遇到何人 在那个世界,火器最先出现于北宋,当时叫火鸦,是突火枪的雏形。 因为射程不到五十米,还是一次性用品,在实战中并未发生多大的作用。 而将火器发挥到最大作用的是明成祖朱棣,京师三大营中的神机营是那个世界的第一支火枪部队。 但在这之后,统治者们可能觉得中国的武器太先进不利于世界和平,所以在六百年的时间里,中国的武器研发一直停滞不前。 而武器研发是带动一切科技的根,明朝三百年没研发军事科技,让西方各国慢慢地追了上来。 清朝二百多年没研发军事科技,让西方各国成为了列强。 于是某些人痛斥儒家误国,而忘了儒家于汉武帝罢黜百家一家独大后,中国的军事科技一直领先世界两千年。 一门学术是落后还是先进与统治者有关,与创始人无关。 从汉朝以来直至唐朝的一千多年来,儒生必须文武兼备,上马杀敌下马治国,这是统治者的要求。 而到北宋时期文武割裂开来,儒生们只会吟诗赋词了。 到了辫子王朝,吟诗赋词也受到控制,儒生们只会自称奴才。 这才是那个世界儒家文化的发展历程。 当然、替主子遮羞的唯一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愚弄一下老百姓。 对此陈恪早有认识,但他一个小百姓,有认识也没用。 好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我认为影响人类发展的四大发明为造纸术、指南针、活字印刷术和火药。” 陈恪恬不知耻地说道,将胡缓、李仲文、高适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承认造纸术和印刷术的重要性,可对指南针却印象不深,对火药更是持排斥心理,这东西很危险。 于是陈恪继续解释:“人类从已知到未知需要不断探索,首先是对生活区域以外的地方进行探索,高山、沙漠、河流、大海,去这些地方探索,没有可以指明方向的设施行不行?” 三位老书生摇头,肯定了不行,由此确定了指南针的重要性。 陈恪再说:“火药的重要性在于开山凿洞,一块巨石拦住去路,用人挥搞杠撬需要数月或者一年,埋下火药轰隆一声就解决了,想象一下,如能研究出这样的火药,修一条从兴京直达福州的直道可能只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他给老书生画大饼,然后看一眼曾毅,怀疑他是皇上派来的卧底。 他有根据,皇上好像知道自己的所有讲学内容。 但他不在意,看一眼曾毅转眼看向高适。 高适直率地说道:“老夫觉得火药好像更适用于军事,你曾讲过,所有的发明都是从军事开始的。” 陈恪承认,“学生以为,以后的军事主要集中在火器上,谁先掌握火器谁占优势。” “如果仔细区分,以后的兵器分为冷兵器和热兵器两大类,而冷兵器逐渐会被热兵器取代。” “谁先掌握了热兵器,对冷兵器一方就是降维打击。” 然后解释:“一群全身盔甲手持长枪大刀的精兵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展开屠杀就叫降维打击。” 这个比方挺具体,还勾勒出血淋淋的画面。 三位老书生不说话,曾毅却低声说道:“先生、学生的拳脚功夫还行。” 他挺谦虚,表示自己的功夫还行。 陈恪看向他,缓缓说道:“你的拳脚对付长枪大刀还行,但面对火器轰地一声,你的拳脚功夫就是渣。” “设想一下,当你面对十个火枪兵,手持这样一柄火器,轰地一声射出的铁砂达五十米以上,你的上下左右都是射来的铁砂,告诉我,你的拳脚功夫哪里能行?” 陈恪边说边比划着,让曾毅的眼前出现这样一幅景象,他被火枪射出的铁砂打成了筛子。 想象一下这幅景象,曾毅就不得不问道:“依先生所言,火器时代练功夫没用了?” “错...”陈恪断然回道:“同等武器下,谁的功夫高谁得胜的可能性越大。” 他说的是武器制胜论的加强版,武器掌握在人的手里。 这句话让曾毅找回了信心。 而胡缓则问道:“这是你要保密的原因?” 大兴人和那个世界的古人一样,保密意识特别差还好为人师,一群忠厚的牛将研究出来的先进技术毫无戒心的给了一群白眼狼,然后这群牛遭遇了白眼狼的大屠杀。 对此陈恪深恶痛绝,唯一的办法就是积极推动专利权,借此机会就要宣扬一番,让三位老书生和曾毅装了一脑门子的保密意识走出观雨堂。 他们走了,他总算可以休息一会了,还得到林韵宁的警告,“再这么下去,你的这条命有点悬。” 然后让蔡氏和书剑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上,看着他喝下这碗药。 随后让蔡氏和书剑端着药碗出去,站在床边向他伸出这只纤纤玉手。 陈恪看看这只玉手夸奖一句:“纤纤玉手。” 说完这句夸奖词他就觉得完成任务了,正要躺下,听林韵宁沉声说道:“银票。” 陈恪诧异地看看她,再看看这只玉手,抬起右手擦擦眼睛,放下右手再看看这只手,疑惑地问道:“你要给我的银票可以隐形吗?” 他装糊涂,林韵宁怒道:“他们来看你,一张银票也没有吗?” 陈恪恍然,急忙说道:“老包很穷,老书生也不富裕,学生们倒是凑了一些银票,被我退回去了,身为老师岂会要学生的钱?” 他说得正气凛然,林韵宁冷冷说道:“很好很好。” 说完这话林韵宁转身走了,陈恪喊道:“书剑、将这些好东西给大家分分。” 学生们给他送来许多好吃的,让人一见就知这位先生挺馋的。 而事实却是他吃不下什么东西,晚餐时只能喝点粥。 放下粥碗疑惑地看看张神医,见他一脸的凝重神态以为要遭。 张神医的这副神态也引起云华道人的怀疑,伸手抓过陈恪的左手给他号脉,然后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张神医。 张神医这时说话了,“脉搏十分有力,内伤正在快速恢复中...” 他闭着眼睛自说自话,突然睁开双眼盯着陈恪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有过奇遇?” 问出这话,张神医紧盯陈恪的双眼不放。 而陈恪沉吟一下回道:“我去秦关城之前先去白云山游玩,在山林之中迷路,遇到一个道人给我指点出路,并送我一个桃子。” 这是一个机会,陈恪要为许多疑惑送出答案。 云华道人果然问道:“道人相貌如何?” 陈恪努力勾画这副形象,“面容清秀,唇上颚下均无胡须,一双长眸、身形瘦削。” 他所描述的这副形象让张神医努力回想,嘴里还要嘟囔道:“没有这副形象的道友啊?” 而云华道人却冷冷说道:“白云山是留候升仙之处,陈恪所言的形象不就是留候吗?” 说出结论,云华道人还要做出评论,“装神弄鬼。” 做出这个评论云华道人走了,一副不屑的神态。 而站在床边的林韵宁一定要跟她小姑奶奶保持一致,这副不屑神态一模一样。 她俩不信陈恪遇到了留侯张良,而张神医却一脸神秘地低声问道:“他都教你什么了?” 陈恪努力回想,然后说道:“给我一个桃,然后告诉我,凝神静气就能走出这片密林,如此而已。” 这个答案竟让张神医点头、悄声说道:“清心寡欲、凝神静气,是习得无上学识的根。” 张神医夸赞他,而林韵宁却轻轻哼了一声,陈恪能清心寡欲,她是不相信的。 于是轻轻哼一声表示反对,然后看见林孝走进来禀报,“律国南相律宗明,司门外郎张俭前来探望陈公子。” 律国来人了,还是律国南相律宗明亲来探望,这个规格挺高。 第120章 各有想法 李祯和刘太后确定了谈判的底线,双方的谈判就没什么问题了,痛快地达成协议,律宗明一天也不想待在兴京,明天就要回国。 但回国之前一定要来和陈恪谈谈,求得李祯和刘太后的批准,在御龙卫的保护下走进林府。 李祯爱护律宗明,生怕他在街上遇到高手刺客,一定要派出御龙卫随身保护。 而陈恪的这间观雨堂却是最危险的地方,御龙卫都尉王寅必须身背钢鞭站在床边,随时准备扑上去保护律宗明。 张孜说话非常好听,李祯对律宗明爱护有加。 但律宗明却一个字都不信,知道自己想往床边靠靠,那个都尉就会对着他的脑袋砸下一钢鞭。 他非常肯定,坐在离床三米远的地方听张俭与陈恪说话。 张俭向他讨教解决民族问题的办法。 而陈恪却不乐观,“贵国存在三大问题很难解决,一是契丹族只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六,这个人口基数让贵国的统治民族无法达到主体地位。” “二是文化问题。贵国接受中华文化,却拼命保留契丹文化,将契丹文化作为官方文化却无法得到有效实施,无法取得文化上的主导地位。” “三是贵国的契丹族也不是完全统一的,各部落之间矛盾重重,为转移矛盾就将矛头指向其他民族,不断激化民族之间的矛盾,贵国皇族就无法完成大一统地位。” 陈恪说的三个问题让律宗明如坐针毡,他说得全对,律宗明以前忽略了,今晚听他毫不客气的说出竟吓出一身冷汗。 而陈恪竟然还在说:“贵国皇帝陛下深知其中利害,从他大量使用汉人为官,并善待汉人就能看出他明白。” 陈恪夸奖一句律帝让律宗明轻松一口气,朝陈恪拱拱手,却听他继续说道:“但贵国皇帝陛下对自己的统治缺乏信心,大量使用汉人为官却不敢将他们用在关键地方。” “更不敢全面推行汉文化在全国实现文化的统一,只知使用武力来饮鸩止渴,长此以往十分危险。” 陈恪说话是真不客气,律宗明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入手。 而张俭却没法说话,陈恪为汉人说话他不能反驳也不能赞同,只能尴尬地坐在那等陈恪说完,然后拱拱手恭敬地问道:“请问先生近期作何学问?” 他称陈恪“先生”,将话题转到学问上。 陈恪轻叹一声回道:“不敢当先生之称,若说学问,在下正在研究王朝兴衰史。” “自始皇帝一统天下以来,以后的王朝少则几十年,多则两三百年就会出现变乱,在下极想找到它的内因。” 他抛出这个学问纯是为了自保,统治阶级没有不想知道王朝兴衰主因的,李祯和刘太后想知道,律帝也想知道,那个叛乱的元迁既想当皇帝就不会不想知道。 甚至广平王和他的儿子,以及那个阴谋团伙可能都想知道这里的因。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应该就不会暗杀他了。 他是这么想的,还见张孜的耳朵竖得高高的,而律宗明和张俭的耳朵也立了起来。 于是张俭拱手问道:“王朝兴盛由圣君而起,而败亡则因昏君所致。” 这是历史定论说,张俭引用了这句话。 而陈恪缓缓回道:“一朝兴盛肯定是圣君贤臣的共同努力,但败亡却未必是一代君主所致,否则何必研究其因?” 陈恪所言十分新颖,张俭沉吟一下问道:“秦二世而亡、隋也是二世而亡,不是秦二世、隋炀帝的原因吗?” 陈恪郑重回道:“秦二世而亡我在鹤翔书院的讲学中曾经提过,在这里简要回答大人,秦二世亡于郡县制与分封制的激烈矛盾上。” “而对隋炀帝,我却看到了开凿大运河的必要性,也看到征高丽的必要性,大盛王朝不是靠大运河而保证长安的繁华吗?太宗、高宗两位明君不也是征高丽吗?” 陈恪所言让张俭无语,他说的还是对,于是拱拱手听陈恪继续说道:“读史书时在下总觉得缺少了一个重要内容,所以就想研究一番,找到这个重要内容。” 这是陈恪治学的特点,带着疑问去看书。 而张俭急忙起身,拱手躬身、恭敬地说道:“先生如有发现,请告知在下。” 他想知道、律宗明也极想知道,可陈恪现在却不知道,他俩只能垂着头告辞而去。 律宗明和张俭走了,林韵宁又收到一些珍贵药材,这支百年野人参挺值钱,她正琢磨价钱,却被云华道人没收了。 “这些珍贵药材姑奶有用。”云华真人一句话,林韵宁收走的这些珍贵药材全部充公。 然后听云华道人问道:“你和陈恪的婚事已经定下,暂时不要再有其他想法。” 听这话林韵宁愕然,小姑奶奶竟说“暂时”? 于是静听云华道人轻声说道:“你与陈恪的婚事朝野尽知,这时大势已定,唯有静观其变。” 云华道人又说了一句“玄机”的话,他俩的婚事会有变化吗? 听她疑问,云华道人淡然回道:“姑奶不会占卜也不会观察天机,莲蒲不知去向,姑奶已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华山给魏离,请他帮忙找范铧前来京师一趟。” 听这话林韵宁惊讶,陈抟老祖的五大弟子中范铧擅长观察天机,她与陈恪的婚事与天机也能扯上关系? 对她的疑问云华道人只能回道:“陈恪这人不简单。” 云华道人说了一句废话,陈恪当然不简单,能掀起一番学术浪潮还被连续暗杀三次还没死的人能简单了? 可她不解释,做出结论起身去自己的屋里打坐去了。 而林韵宁无奈地抬起左手捂着额头,她还以为神通广大的小姑奶奶有什么办法,结果却跑到天机去了。 天机这种事说不清楚,林韵宁也只能说不清楚。 可她捂着额头的动作同样说不清楚。 书剑询问:“我早就想问了,小娘子为何学陈恪的动作捂着额头。” 听她询问林韵宁怔一下,放下手怒道:“是陈恪学我。” 她纠正书剑,而书剑竟然坚持,“小娘子以前没这个动作。” 书剑太犟了,林韵宁只好不去理她,重新捂着额头思考天机,至于学陈恪这事她是不会承认的。 她不喜欢陈恪,还觉得这家伙藏得很深,怎会喜欢他?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张出尘的言行刺激了她,她和陈恪的婚约还未解除,张出尘就与陈恪眉来眼去,这是赤裸裸地向她发出挑战。 而她对任何挑战向来是不惧的,张出尘敢挑战她,依仗的就是财大气粗。 她要迎战就开一家新颖的箱包店,陈恪画的那几张图纸激发了林夫人的想象力,二十余种箱包的样式已经出炉,经红玉评估认为大赚特赚,就等箱包店开业她也会财大气粗,然后与张出尘决战。 林韵宁的思路跑偏了,从天机想到了张出尘,再从张出尘想到箱包店,然后想到张出尘没法来林府探望陈恪,不禁暗自得意。 张出尘对她喊出陈恪姐姐的口号,可真当陈恪躺下时她却不能来看他,只能请张神医出面,再让婵儿送来很多补品。 她也没送银票,好像知道会被林韵宁没收。 林韵宁对她这种不送银票的行为非常不满。 但她的这种不满态度未能有效表达出来,张出尘不知道,她这时正仔细倾听丰自武的报告,他们未能找到张润。 对这个结果张出尘竟然挺满意,嘱咐道:“增派人手继续秘密寻找,将寻找范围扩大到城外去。” 对她这个态度丰自武疑问。 张出尘淡然回道:“张润如加入阴谋团伙,其头领一定会隐藏他,我们追得急了,应该会让他远离兴京。” “如他未加入阴谋团伙,通过这种方式也让阴谋团伙不敢让他加入。” 这个办法确实很好,但可能出现意外。 张出尘还是淡淡地说道:“张润自小练武,功夫也可列入高手之列,阴谋团伙不会杀他。” 她做出自己的判断,像张润这种人具有极高的利用价值,就看张润想不想被利用了。 在这点上她没把握,只能想办法驱赶张润,让他离京城越远越好。 第121章 尖叫一声 一觉醒来,陈恪觉得可以骑上骏马在草原上奔驰了,顺便拉开长弓射下几只金雕。 但他这么做的后果肯定不好,以后再想躺在床上偷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想到这个后果,陈恪就决定继续躺在床上不动,没看见张神医和云华道人看向他的诧异眼神。 他的伤势仍然很重,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请问道长,可认识火龙真人?” 听他询问火龙真人,云华道人疑惑地回道:“贫道与火龙真人见过两面。” 云华道人竟认识火龙真人,听到这句回话,陈恪挣扎着坐起身再问:“请问道长,火龙真人是否擅长火器?” 云华道人否认,“火龙真人擅长剑术。” 陈恪疑问:“为何叫火龙真人?” “因为他的家乡在襄阳火龙寨。” 云华道人的回答让他气馁,他还以为火龙真人擅长火器呢,却不知其名号源于家乡。 得到这个消息陈恪失望,而云华道人回答了他的问题后还提醒一句,“你在我们面前不用装得这么辛苦。” 陈恪顺嘴回道:“不辛苦,我的内伤很严重,不歇个三年五载不会好。” 于是云华道人再说:“火龙真人不擅长火器,但贫道知道一个人,此人名为钱乙,喜欢研究火药。” 听到钱乙的名字,陈恪的眼睛顿时亮了,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不仅有毕昇还有钱乙,果然有些人是必须存在的,没有他们这个世界没法发展。 他的身体立刻坐直了,恭敬地拱手躬身,再喊一声“小姑奶奶”。 却被云华道人拒绝了,“你和韵宁尚未成亲,还是称我道长吧。” 陈恪太势利,云华道长看不上,却不知陈恪听到钱乙之名为何如此激动? 想了一会不得要领,于是认为自己暴露了内幕,她说钱乙喜欢研究火药。 这么一想她就释然了,站在书阁楼上看着这位红袍太监,立刻知道这是一位高手。 李昭走进观雨堂,坐在陈恪床边低声问道:“皇上和太后让我问你,明确王朝兴衰的内因需要什么助力?” 陈恪昨晚的一席话果然被张孜一字不漏地报了上去。 这个课题太吸引人,李祯立刻心动,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陈恪研究出来。 而刘太后同样心动,但她还有别的想法,思索好一会低声说道:“陈恪此举给律帝套上了笼头,可以利用他的研究让律帝做一些事。” 刘太后不愧是位女政治家,从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李祯立刻问道:“娘、如何做好?” 刘太后低声回道:“律宗明一定会快马加鞭回去报告这个消息,律帝对别的事可能不感兴趣,但对王朝兴衰的学问一定极感兴趣,待其派出使者前来询问时就可以提出要求,律军必须配合我军夹击元迁。” 听她这么说,李祯疑惑地问道:“律宗明不是同意夹击元迁吗?” 见他不解,刘太后高兴地给他解释,“律宗明同意,但律军一定会虚与委蛇,如以王朝兴衰的研究结果来要挟律帝,一定会认真对待。” 刘太后的解释让李祯恍然大悟,还深刻领会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谚语。 他在政治上还有点幼稚,需要刘太后的指点。 知道自己的欠缺,李祯就知道怎么做了。 而李昭对此极感欣慰,对陈恪的好感直线上升。 是陈恪解决了生母养母的棘手问题,还写了一部小说“家”,让刘太后和李祯知道母子和睦的重要性。 李昭带着这副好心情坐在陈恪的床边听他低声回道:“请禀告皇上、太后,臣的身体恢复一些立刻投入研究,无须其他助力。” 陈恪不提任何条件,李昭认定他是一个大大的忠臣,于是询问第二个问题,“火药真的那么厉害吗?” 李昭所言立刻暴露了一个内奸,曾毅就是李祯和刘太后的卧底。 但陈恪却认为这个卧底非常好,低声回道:“谁先掌握了火药,谁就主导了战场的决胜权。” “但这个研究的时间可能很长,甚至需要几十年,请禀告皇上和太后一定不要心急。” “另外、这项技术应该掌握在皇上和太后手里,只要掌握这门技术,不仅可以掌握战场的决胜权,还掌握了军队的绝对控制权,从此再无将领敢于反叛。” 听陈恪所言,李昭的两眼睁得大大的,好一会方才问道:“为何?” 陈恪低声回道:“火药发明所产生的热兵器不是找几个铁匠就能打造的,这种武器只有皇家军器局才能制造,在外作战的军队极度依赖皇家军器局的后勤补给,如发生叛乱,只要掐断叛军的后勤补给,叛军就无武器可用。” 听他解释,李昭的双眼发出亮晶晶的光芒,他明白了,必须研究火药。 但陈恪给他泼冷水,“顾敬裘只有十六岁,再加一些青少年,也无法在短期内找到研究火药的门槛。” 泼完冷水再给他添点热水,“我听说江南有一个叫钱乙的,研究火药已有十多年了。” 这碗热水立刻让李昭这颗凉飕飕的心暖和起来,急忙回道:“老夫立刻禀告皇上、太后,安排专人去找钱乙,将他请到京城来。” 而陈恪立刻给他补充一句:“加官进爵,让他了无后顾之忧,全力研究火药。” 李昭痛快地回道:“没问题。” 说完这话他就一溜烟跑了,还让林韵宁产生了怀疑,立刻走进观雨堂仔细看看陈恪。 他没被打昏过去,还奇怪地看着她。 这副眼神却被林韵宁认定他做了亏心事,立刻伸手要钱,“把银票交出来。” “银票。”陈恪诧异地嘟囔一声。 林韵宁的耳朵很尖,立刻回道:“不错、就是银票,那个老太监一定偷偷摸摸地给你银票了,你又偷偷摸摸地藏起来,以为能瞒过我的眼睛?” 听她说得果断,陈恪叹道:“你来翻吧。” 说着话他慢慢地坐起来、慢慢地伸脚穿上布鞋,喘着粗气慢慢地站起来往前移动脚步,好似爬过千山渡过万水,总算走到椅子前慢慢地坐下。 然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林韵宁翻开薄被、拿起木枕。 他就纳闷了,林韵宁突然对他的钱充满了兴趣,巧取豪夺之后准备硬抢了。 陈恪不理解她这种心态,见她看看床顶又四处打量一番,然后将目光转到他身上。 看着这道目光陈恪眨眨眼,缓缓说道:“我怀里没钱。” 这时的他十分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他的两百多两银票放在王谅那里。 但林韵宁绝对不信,伸手到他面前冷冷说道:“拿出来。” 听她这个口吻陈恪大怒,被人不信任的感觉让他火起,噌地一下站起身扯开衣襟、低吼一声:“你来翻。” 这个动作让林韵宁怔一下,见他裸露的胸膛立刻尖叫一声,嗖地一下没影了。 而陈恪却发出一阵低笑声,这一招挺管用。 随即蹲下身伸手摸摸桌子里面的那条桌腿,他的三张银票还牢牢地绑在上面。 这三张银票合计十两,是他担任包拯幕僚的薪资。 老包挺讲究,按全月给他发了薪资,当林韵宁抢走那两千两银票后,陈恪立刻采取了行动。 藏私房钱是男人的天性,不用学习就知道怎么干。 这三张银票藏的隐秘,他摸到银票立刻收回手,慢悠悠地起身往床榻走去,嘴里嘟囔一声,“小丫头片子跟我斗。” 这一局他赢了,保住了银票吓跑了林韵宁,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继续思考一个尖锐的问题,“如何赚点钱呢?” 他有两百余两银票的存款,但绝对不够,银票这东西越多越好,数银票数到手抽筋才对。 第122章 清脆声音 陈恪的思路转到银票身上,可没想一会就沉沉睡去,银票对他的催眠作用好像很大。 他没事了,略施小计吓跑林韵宁。 而林韵宁却遭到书剑的怀疑,“刚才为何惊叫一声?” 对书剑来说,林韵宁竟然发出一声惊叫,这是闻所未闻的事。 出现这种情况非常可疑,特别是从那个地方发出来的,还看见施展流云身法飞出来的林韵宁,再见这张白玉般的鹅蛋脸一脸红晕,书剑可以肯定出事了。 但对这种事她还是懵懵懂懂,强烈的好奇心让她不断追问,可林韵宁就是不说。 她不想说,还庆幸云华道人和蔡氏这时没在后院,她俩正在中院与林夫人和红玉说话。 得到这个消息的办法挺简单,岔开书剑的追问然后问一声,她就知道云华道人与蔡氏去哪了,立刻迈着猫步向中院走去。 她的猜测不错,蔡氏正在汇报近期观察结果,“小妇人观察这些天,觉得陈公子的为人坦坦荡荡,日常最喜读书写字,不在意身外之物,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好,平日洗漱、洗衣这些事都是亲自动手。” “小妇人觉得陈公子无不良嗜好,唯一一次去丰乐楼也是与小娘子和书剑去的,如说缺点...小妇人只是觉得陈公子有点抠门。” 她找不到陈恪的毛病就用这事说话,不就是两千两银票吗?小娘子既然要给她就是,至于争来争去还要摔跤吗? 那晚陈恪的表现不太好,蔡氏对他有意见,自动忽略一件事,两千两银子是她十多年都挣不来的钱。 而林夫人却对此不以为意,淡然说道:“陈恪的父亲只是八品官,每月也就七八两银子的俸禄,而其母多病,生活并不富裕,陈恪抠点也是正常,算不上什么事。” 林夫人给蔡氏的调查报告做出结论,转眼看向云华道人。 云华道人缓缓说道:“陈恪以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见识和才华甚是古怪。” “他说在白云山上遇见一个道人给他一颗桃子,听其描述,这位道人的相貌好似留侯张良,此事也甚是古怪。” 听她说了两个古怪,林夫人笑吟吟地说道:“毅之说过,古往今来的少年俊杰甚多,甘罗十三岁拜相、霍去病十八岁横扫匈奴、诸葛武侯二十七岁三分天下,陈恪十九岁了,也不算小了。” “而毅之从未问过陈恪,听姑母所言,陈恪竟是留侯传人,甚好、甚好。” 她回了两个“甚好”来对应云华道人的两个“古怪”,云华道人也不挑她,缓缓说道:“陈恪的性子外柔内刚,行事甚有主见,以宁儿的性子,恐两人婚后未必和睦。” 这是云华道人最担心的事,林夫人自然也担心,轻叹一声说道:“两人自小定下婚约,又被皇上、太后知道,毅之下了决心不会动摇,纵他俩的性子都刚也是无奈。” “何况婚后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只能从其父母的表现来看,据林孝调查,陈唐夫妻甚是恩爱,陈恪之母长年有病,但陈唐从来不离不弃。” “观其父看其子,陈恪也不应差到哪去。” “而宁儿的性子刚脾气急,如找柳乘风那样的绣花枕头,将来不会幸福。” 听林夫人提到柳乘风,躲在门外偷听的林韵宁吓了一跳,原来母亲不声不响就调查了柳乘风。 林夫人看不上柳乘风,还得到云华道人的支持,“柳乘风躲在漱玉馆与一个叫青玉的姑娘缠在一起,看他的样子整天悲秋伤月,没什么出息。” 柳乘风得到说媒失败的消息,连夜跑到漱玉苑找青玉安慰,这两天就待在漱玉馆里,却被云华道人发现了。 从云华道人的口吻中就知道她去调查过柳乘风,语气尽显不屑之意。 而林夫人则淡淡地说道:“在江宁府时柳乘风就对宁儿有意,因其相貌俊美有些才华,加上是官宦之家,侄媳倒也有些想法,专门安排林孝调查一番。” “知道其父共有五个小妾,还在外面喝花酒流连红楼楚馆,养着数名外室。” “得到这个消息侄媳就不愿意了,但姑母却不甚在意。” 她这是埋怨云华道人了。 而云华道人倒也不在意,淡淡地回道:“那时知道你对毅之所定的婚事不满,柳乘风就算风流也会被宁儿管住。” “现在知道宁儿的婚事已无法改变,陈恪的相貌不如柳乘风,但才华却胜他十倍,还是一个神箭手,文武双全十分难得。” “现在考虑的是如何让他两人和和美美,我看韵宁较劲、陈恪也不是心甘情愿,所以甚是担心。” 说起这事红玉不满地说道:“我家宁儿千娇百媚,陈恪有何挑剔的?” 林夫人叹道:“还不是那个张出尘,据说此女长得花容月貌,又是个极有心机的,宁儿直率,未必能斗得过她。” 听她感叹,云华道人立刻警觉起来,冷冷问道:“张出尘是谁?” “是丰乐楼和藏宝阁的东主......”林夫人将张出尘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她叙述,云华道人皱起柳眉,等她说完,冷冷地问道:“宁儿想怎么做?” 红玉笑道:“陈恪画了几张箱包的草图,姐姐照样画出了二十余张各式箱包,人们一定喜欢。” “宁儿想开一家箱包店,店铺已经找到,后面的小院可以作为制包工坊,这几日就可开工。” 红玉所言让云华道人轻轻叹口气,缓缓说道:“宁儿要与张出尘争个高下,这是吃醋了!” 她做出这个结论,一屋子的女人全都怔住了,林韵宁竟然会吃醋? 而站在门外偷听的林韵宁却听不下去了,迈着猫步悄悄离开,心里还在想着,“我吃醋了?” 随即否定,“绝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吃醋?全天下人都吃醋她也不会吃醋。 肯定这一点心里踏实下来,转眼看见一名仆妇带着婵儿匆匆往里走来,眼光落在婵儿手里的食盒上,立刻知道婵儿又来给陈恪送好吃的了。 这是张出尘的安排,但她不会在意,她也不会吃醋,淡然地看着书剑拦住婵儿的去路,两人立刻进入斗嘴状态。 “拿回去,我家公子不吃。” “吃不吃你说了不算,我家公子说了算。” “陈恪是我家公子,就住在我家的观雨堂内。” “好吧,是你家公子,可他是我哥哥,你得叫我一声小娘子。” “你要不要脸?” “谁不要脸了?你问问陈公子,婵儿是不是他妹妹?还是他主动认了,还说就想有我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 婵儿伶牙俐齿,论斗嘴书剑真不是她的对手。 林韵宁只好现身给书剑解围,“婵儿、送的什么?” 婵儿笑道:“新来一批活海蟹,夫人特意让人挑鲜活的、大个的煮了二十余只让我送来给大人、夫人尝个鲜。” “那些海蟹我已交给林管家,这个食盒里是给恪哥哥的两只海蟹,还有冬瓜汤、芙蓉饼、菊花饼、梅花饼。” 张出尘会做事,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特意送来了新鲜海蟹和各色小饼。 婵儿是来送礼的,自然说得仗义,一口一个“恪哥哥”,然后就可以自称我了。 林韵宁无奈,只好带着婵儿走进观雨堂,却见陈恪侧身而卧,脸上露出一道温馨的笑容。 陈恪梦到了父母,他俩漫步于金色的麦浪中,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 而大将军站在田边的土坡上昂头看着前面。 看见这一幕,陈恪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气息,脸上露出温馨的笑容,正要跑过去,却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恪哥哥。” 这道清脆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引起大将军的注意,在它扭头看来的时候,身体迅速变得透明起来。 而在同时,金色的田野连着父母的身影一起消失了,身体透明的大将军冲他张张嘴,好似发出一声明亮的鸡鸣,随即也消失了。 看见这一幕的他愕然地站住双脚,突然一股悲意涌上心头,两行热泪缓缓地流下脸颊。 第123章 江郎才尽 陈恪哭了。 见他收起温馨的笑容,缓缓流下两行热泪,林韵宁和书剑、婵儿无措地站在床边。 林韵宁后悔,她应该阻止婵儿。 当她看到陈恪这道温馨的笑容时知道他正做着一个好梦,于是让婵儿放下食盒退出去。 可婵儿却坚持要喊醒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陈恪说,喊声“恪哥哥”,却见陈恪的脸上露出愕然之色,随即脸现悲伤,双眼流出热泪。 见他流泪,婵儿立刻进入石化状态,这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妖怪也会流泪? 而林韵宁和书剑也进入无措状态,她俩也没想到陈恪会流泪。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惯性思维,陈恪就不应该流泪。 可他真的流泪了,任凭泪珠滚下脸颊,缓缓睁开双眼看看她们三个。 见他睁眼,婵儿立刻说道:“恪哥哥、我不是有意叫醒你,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她向陈恪解释,而陈恪又缓缓闭上双眼,泪珠在脸颊上继续滚动着。 他应该哭,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去年的这一天,他和父母还在一起喝酒吃菜,半夜坐在院里吃着月饼赏月。 而大将军就站在他身边,不时低下脑袋啄一口他手里的这块月饼。 可一年过去,全家团聚却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了!心里的悲伤只能化成两行眼泪,任它滚滚而出。 好一阵陈恪方才长长地叹息一声,张开双眼坐起身轻声说道:“把面巾给我。” 林韵宁耳尖反应快,急忙从洗漱架上取下面巾,又在水盆里清洗一下拧干,快步走过来递给陈恪。 陈恪接过面巾说声“谢谢”,擦擦脸缓缓说道:“婵儿、说吧。” 婵儿立刻说道:“恪哥哥、柳乘风又做了一首词、《秋月夜.当初聚散》——当初聚散、变换作、无由再逢伊面......” 婵儿要来与他说这事,自然将这首词背得滚瓜烂熟,一番声情并茂的背诵,却让林韵宁的脸色发青。 这首词是写男女双方不期而遇后的情态,叙述了男女双方的语言和心理,最后一句“不免收心,共伊长远”,表达男女双方永远在一起的祝愿。 但这首词说不上是爱情词,男女双方都有牵绊,却因一场酒会的不期而遇萌发了私情。 林韵宁自然听出这里的意味,立刻想到自己身上,不由心里暗怒。 而陈恪却不知道这首词,他对柳永的词只知道那几首非常有名的。 但他知道这里的意味,听婵儿吟诵转眼看看林韵宁。 林韵宁见他看来立刻瞪他一眼。 陈恪收回目光沉吟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柳公子这是在哪个秦楼楚馆遇到相熟的女伎了?” 这话一出林韵宁立刻舒口气,陈恪评价的不错,柳乘风在漱玉馆内见到了青玉,于是情由心生写下这首词。 而婵儿却不是来听他评价的,立刻说道:“欧阳修对这首词的评价甚高,称红男绿女必会口口传颂这首词。” 听欧阳修的评价陈恪觉得无聊,淡淡地说道:“不是红男绿女,应是痴男怨女吧。” 听他做出这个评价书剑笑出声来,林韵宁也是微微一笑。 而婵儿却继续说道:“欧阳修对你的《鹊桥仙》和《水调歌头.明月》也做了评价,说‘用力过猛,必会江郎才尽’。” 欧阳修的这个评价可就不好听了,其意就是说他为了取胜柳乘风殚精竭虑,以后再也作不出这样的好词了。 听这个评价陈恪淡淡一笑,淡然说道:“准备纸笔。” 他不明白欧阳修的做法,两人本无交集,欧阳修为何冲他来? 既然他不明白,那就让欧阳修明白明白吧,吩咐一声,婵儿赶紧走到桌边铺开纸张,书剑立刻上前研墨。 两个小丫头谁也没管他,陈恪还要装出一副伤重难起的架势,慢腾腾地伸脚穿鞋。 见他这个架势林韵宁找着活了,紧走两步上前架起他的胳膊。 陈恪诧异地看她一眼,却见她一脸严肃,露出一副扶老携幼的神圣光辉。 这副神情让他微微一笑,慢慢走到桌边拿起毛笔,在这张上好的宣纸上写下五个字、《春江花月夜》,随后运笔写下,“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是那个世界唐朝诗人张若虚的一首诗,被称为“孤篇压全唐”。 近代文学家闻一多称这首诗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张若虚就凭这首诗名传后世,而在这个世界却没有这个人,也没有这首诗。 于是陈恪用这首诗来回击欧阳修的评论,一首诗写好正要放下毛笔,却听林韵宁低声说道:“再写一次,不准用行书,写草书。” 陈恪看看她,再看一眼婵儿的背影,小姑娘抓起那张宣纸往外跑去。 林韵宁不好意思让书剑与婵儿争抢,只能让他再写一次。 于是陈恪再次提笔在这张宣纸上龙飞凤舞,这幅字写完累得气喘吁吁。 林韵宁将他扶到床边让他躺好,低声说道:“今晚的中秋宴你无法参加,我让书剑侍候你,一会送来几个好菜。” 她的声音很温和,好像表扬好学生的老师,准备奖励给他几块糖,然后拿着这张纸往中院正厅走去。 陈恪不能参加今晚的中秋夜宴,谁让他装病? 林毅之也不能参加,正在大庆殿参加皇上和太后的宴请。 林府中只有云华道人、林夫人、红玉和林韵泽在座。 而林韵宁走进来,将这张宣纸交给林韵泽,说声“哥、念一遍。” 林韵泽疑惑地看看她,见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解释。 收回目光看看这张宣纸,立刻惊讶地叫一声,随即起身大声念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首诗能被称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其意境之美让正厅内外瞬间静止下来,随着林韵泽声情并茂的吟诵,众人的脸上露出神往之色。 他们好似站在江边看着连绵起伏的潮水,一轮明月悬挂空中,江水与明月渐渐融为一体...... 这种动静结合的良辰美景让人流连忘返,待林韵泽吟诵之声散去,正厅内的几人、站在厅内侍候的侍女仆妇、还有厅外上菜的仆人全都静止不动。 过了好一会,云华道人清醒过来,赞叹一声,“好诗。” 这道声音让静止的画面再次动作起来。 林夫人笑道:“真美、这首诗可以作一幅画。” 红玉笑道:“姐姐有空时就作一幅画吧,一定很美。” 她们说着赞赏的话,林韵泽却不接话,转对林韵宁郑重说道:“你还是别让陈恪作诗填词了,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封住了秋月之词,再用一首《春江花月夜》封住了春月之诗,总不能让大家去作夏月和冬月吧?” 林韵泽有怨气,陈恪再这么作下去,让别人怎么作啊! 而林韵宁却不在意别人怎么作,欧阳修竟说陈恪“江郎才尽”,必须打他的脸。 她不会作诗词也知道这首《春江花月夜》有多美,这时就要传出去扇人耳光。 重要的是要将陈恪对柳乘风那首词的评价传出去,痴男怨女的评价瞬间就将那首词的意味转移了方向。 她要考虑自己怎么做,漱玉馆那边正举办赏月会,柳乘风的这首《秋月夜.当初聚散》必然成为重点。 谢清邀请她去参加这次赏月会她没去,这时觉得自己的决定做得对极了,如她到场正好应了这首词的景,她就是那个怨女。 她没去这首词就与她无关,但她还是想将陈恪的评价传出去,这样最保险。 就在林韵宁思考办法时,张出尘已开始行动了。 第124章 赶个凑巧 婵儿拿着这首诗乘车直奔长兴侯府,张出尘今晚参加侯府的夜宴。 长兴侯刘艺携夫人去大庆殿参加朝堂的夜宴,刘夫人不仅是二品诰命夫人,还是刘太后的弟妹,佳节之日自然要去陪大姑姐一起度过。 于是长兴侯府就由薛媛说了算,召集一帮手帕交和文士来侯府共同饮宴。 对她这个做法公公婆婆没意见,夫君刘明良也没意见,他除了养生之外对饮宴的事不感兴趣,与众人见过礼、打声招呼,回到自己屋里去研究小药丸去了。 而年仅十二岁的刘明轩却参加了这场饮宴,是想从张出尘这里打听陈恪的为人,以及鹤翔书院的情况。 刘太后的意思已经传过来了,刘明轩去鹤翔书院读书。 对刘太后的安排,刘艺和夫人没意见,而刘明轩却不知自己能否适应? 听说鹤翔书院的那帮少年非常虎,见到地痞混混就出手。 而长兴侯刘艺虽然是员武将,可刘明轩却是一个文雅少年,拒绝出拳踹脚。 他有顾虑,张出尘就轻声讲解鹤翔书院的情况来打消他的顾虑,正说着,见婵儿匆匆跑进来递给她一张宣纸。 张出尘展开一看两眼立刻直了,陈恪的行书非常漂亮,而这首诗的意境又太美了。 她不会让这张宣纸落在别人手里,不管别人诧异的目光,立刻交给婵儿,让她找府里的文士誊抄一份。 然后看看薛媛疑惑地表情,轻声说道:“别急、一会就知道了。” 她这边话音落地,对面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出尘姐姐,我看婵儿的身形好似有重要军情。” 听这道声音,张出尘看向对面的少女,轻声笑道:“不愧是楚国公之女,竟想到军情上了。” 对面端坐的少女名为曹仪,是曹俨、曹汲的妹妹,今年只有十七岁。 今晚中秋夜宴,身为从一品诰命夫人的曹夫人也要去大庆殿,曹俨要在宫里守卫,而曹汲却要参加三院学生会的活动。 于是孤单的曹仪受薛媛邀请前来长兴侯府。 她是一位稳重的少女,见婵儿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知道藏着文章,出口询问也是代表众人表达疑问。 而张出尘回道:“陈恪作了一首诗,我让婵儿誊抄一份,一会找人吟诵。” 等她话音落地,刘明轩立刻说道:“我来吟诵。” “好。”张出尘答应他。 而薛媛疑惑地说道:“不是说他江郎才尽了吗?” 张出尘笑道:“我让婵儿去问他这件事,他用一首诗来回应。” 听到这话众人立刻提起兴趣,等了一会就见婵儿匆匆跑进来,将一张宣纸递给张出尘。 张出尘转手递给了刘明轩。 刘明轩捧着宣纸站起身,清清嗓子大声念道:“《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随着刘明轩的声音响起,这座大厅里陷入和林府一样的静止状态,这首诗太美了。 等刘明轩吟诵完毕,大家仍然沉浸在这份意境中。 好一会传来刘明轩的声音,“张姐姐、我要拜陈恪为师。” “好啊。”张出尘笑着回道。 两人的对话让这座大厅活泛起来,薛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出尘、你是陈恪的东主,还是别让他再写诗词了,这么下去让别人怎么活啊!” 张出尘笑道:“他不愿作诗词,若不是欧阳大人说他江郎才尽,也不会用这首诗来回应。”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几个文士的愤怒,一名文士嚷道:“还是让欧阳大人闭嘴吧,别去评论陈恪了。” 另一个文士叹道:“柳乘风新作一首《秋月夜.当初聚散》,这首诗一出,再次将他压下去。” 这名文士说着叹息的话,可话里话外却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而婵儿立刻回道:“我问陈公子这首词的意境,陈公子说,‘柳公子这是在哪个秦楼楚馆遇到相熟的女伎了?’” 听她传话,厅内顿时引发一阵哄笑声,有文士大声说道:“不错、陈助讲说的一针见血。” 婵儿引述陈恪的评价得到大家的共鸣。 得到鼓励的婵儿大声说道:“我对陈公子说,‘欧阳大人对这首词的评价甚高,称红男绿女必会口口传颂这首词。’” 众人静听婵儿说话,“陈公子却说,‘不是红男绿女,应是痴男怨女吧。’” 这个评价再次引发众人大笑。 笑过之后一文士起身说道:“各位稍等片刻,我去漱玉馆看看那边的情景。” 有不怕事大的。 文士的举动立刻得到响应,又有两名文士起身说道:“兄台、同去同去。” 这是两位喜欢看现场的观众,不喜欢听转播。 看着三道身影匆匆而去,薛媛突然醒过味来,立刻嚷道:“出尘、我要那张陈恪手写的诗。” 听她要那张宣纸张出尘不语,婵儿立刻回道:“奴婢已让人送回去了。” 婵儿不给,而薛媛不依不饶,“追回来。” 这时传来刘明良的声音,“皇上、太后在大庆殿宴请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既有如此好诗,何不送去大庆殿给皇上、太后助兴。” 这边闹哄的太厉害,让刘明良好奇的走过来,听刘明轩向他复述此诗,立刻想到了皇上和太后。 刘明良的身体不好,但这份政治敏锐性却极强,一番言语立刻让张出尘和薛媛反应过来,急忙让婵儿追回那张宣纸。 这边折腾起来,而在漱玉馆那边,失望的柳乘风再被泼了一盆凉水。 他写这首词的目的就是等林韵宁前来赴宴时吟诵的,那时大家都知道词中的对象是谁了。 可林韵宁没来,他的计划落空。 好在这首词得到众人的夸奖,更有好事者提议将这首词呈报大庆殿,给皇上、太后助兴。 这位提议者也不怕事大,一经说出立刻得到众人的叫好。 于是柳乘风脑子一热,当场书写一份词文让人送去皇城。 见到这副情景,谢清张张嘴却闭上了,她觉得不妥,可又觉得说出来毫无意义,还可能得罪人。 而李漱玉也皱起眉头,可她与谢清一个想法,不仅没说话制止,还冲李青玉轻轻摇摇头。 她不说话还不想让李青玉说话。 大兴王朝重视诗词文化,今晚又是中秋节宴请群臣之机,作一首好诗词呈给皇上、太后助兴也是表达一份忠心,但能不能递进去却不好说。 在这种情况下,她和李青玉阻止柳乘风呈文可能会引发他人诟病。 李漱玉决定不冒这个险,毕竟递进去的可能性不大。 她明白一个道理,当一个人在兴头上,突然给他浇盆凉水是得罪人的事。 她有把握,这份呈文不会递进去,却不知派去的人在宣德门前遇到了刘明良。 他进不去,也没人愿意给他递送呈文。 可刘太后的亲侄子刘明良却能进去,还很愿意将这份呈文一并带进去。 刘明良喜欢做好事积功德,带着陈恪的《春江花月夜》和柳乘风的《秋月夜.当初聚散》走向大庆殿。 而在这时李漱玉和谢清却知道糟了,柳乘风的头脑也清醒过来,从长兴侯府过来的三个文士朗诵了陈恪的《春江花月夜》。 他们的记忆力非常好,这是从小背诵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的成果,将《春江花月夜》一字不差的背下来,还引述陈恪对《秋月夜.当初聚散》的评价。 在这件事上陈恪没客气,必须将矛头从林韵宁身上转移开。 他很成功,通过三个文士的引述将柳乘风的这首词牢牢地钉在一个位置上,这是给一位相熟女伎写的。 这个评价挺应景,李青玉正与柳乘风眉来眼去,一看就知词中描述的对象是谁。 第125章 理想青年 这几天柳乘风躲在杨府不出来,他那首《秋月夜.当初聚散》被长兴侯之子刘明良带进了大庆殿。 但不幸的是陈恪那首《春江花月夜》也一并被带进了大庆殿。 两者一比他的那首词就没一点地位了,还被陈恪评为“秦楼楚馆之作、痴男怨女之音。” 柳乘风不知陈恪没说这话,而是刘明良择其意总结出来进行了概括。 这个评价将柳乘风这张俊美的脸踩在泥里狠狠地摩擦几下。 据传,刘太后郑重说道:“青年俊杰莫去秦楼楚馆、少写悲花伤月,还是多学学陈恪的诗词吧。” 这话传出来,兴京城内立刻兴起学习陈恪的高潮,他的学术没法学,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但他还有一诗三词可以学,《春江花月夜》、《破阵子》、《鹊桥仙》、《水调歌头.明月》。 于是一诗三词成为热语,这边有人唱,“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 那边就有人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还有红男告诉绿女,“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然后挥挥手潇洒地踏上秋游之路。 这三首诗词是大家喜欢的,却很少有人吟诵《破阵子》,除了三院学生。 三院学生会将这首词作为会歌确定了吟诵日,休沐前一日的下午放学前,休沐后一日的早晨上课前,三院学生汇集在太学院操场齐诵《破阵子》。 对他们的做法陈恪挺欣慰,却准备继续装病下去,他才歇了五天,还想再歇五天。 但包拯打乱了他的计划。 包拯很忙,先把公事办完再来看他,走进林府已是中午,可以坐在床边吃着他的美食喝着茶水和他讨论广平粮的事。 广平粮掌柜孙吉和他的十余个伙计被陈恪下令打了军棍,押入府衙大牢也没得到好好救治,屁股都要烂没了。 那段时间包拯忙着救灾,没工夫管他们,直到李祯问起方才想起这事。 广平王给他的奴才讲情,李祯不能不给皇叔一个面子。 而包拯从他们嘴里得不到有用的口供,也不能不给李祯一个面子,于是以治伤为由暂时放了他们。 然后来找陈恪商量下步计划。 陈恪给他建议,“暂时不要管孙吉,关注何潘仁、司马光、柳乘风、智机和尚和张润,肯定会有发现。” 他说了五个人,目标却是张润,投鼠忌器的他不能只说一个人名,何潘仁他们四个陪绑就算倒霉吧。 这个想法已酝酿了几天,借着这个良机说出来,担心包拯说他心胸狭窄。 却没想老包竟然接受了,“从他们五个中应该能找出一条线索。” 包拯觉得大海捞针不如先确定几个对象,陈恪说他们五个那就他们五个,陈恪的预感向来很强。 这么一商定两人结束了讨论,包拯又拿起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咀嚼。 而陈恪觉得老包这个点来就是为了蹭吃他的糕点。 这是当老师的好处,学生们吃块桂花糕时都能想起一件事,“先生还没吃呢。” 他还有位非常爱护下属的好东主,这位东主还是丰乐楼的大东主,而丰乐楼的美食天下闻名。 于是受伤的他沾光了,观雨堂里从来不缺美食。 而受伤的他也让林夫人放下了戒心,林韵宁可以经常光顾观雨堂。 她的目标好像也是这些美食,来了就打包带走,还美其名曰,“不能让你吃胖了。” 这个待遇老包没有,不能打包带走就吃着桂花糕跟他说起一件事,“皇上让我问你,什么时候进宫侍读?” 他立刻回道:“我的伤势很重。” 他装病,一是不能暴露自己的特殊体质;二是不想进宫陪读。 于是包拯说道:“皇上让张孜问过张神医,张神医说再有两三天就能痊愈。” “若是这样,你还不如明天进宫方显你的忠心。” 张神医那边给他开了一张假病条,老包再给他一个台阶下,他就得闻音知意了。 等包拯走后,陈恪略一沉吟就这么定了,“明早去向皇上、太后谢恩吧,顺便恢复工作。” 然后起身下床走出观雨堂,站在池塘边施展太极二十四式广播操。 这时的林府很静,林毅之在户部忙着发行国债的事,纵然包拯拿出那些金银珠宝足够还上借款,李祯和刘太后也要坚持发行国债。 他俩看到陈恪描述的一条滚滚财源之路就绝不会放弃,皇上没钱的日子也不好过。 而林府诸女也看到一条发财的路,这几天忙着箱包店开业的事。 给林府赚钱的事与陈恪无关,也与林韵泽无关,好学生林韵泽非常忙,距会试还有七个月的时间,还有许多学问需要弄明白。 这时的林府只有一个人很闲,练完广播操的陈恪可以坐在池塘边静静地看着水里的鱼。 他要想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时的他还在思索中,而柳乘风却想明白了,他要走出杨府去找林韵宁。 林韵宁不接他的信,他就去当面解释,那首词真是给她写的,没有秦楼楚馆的女伎。 他有准备,知道林韵宁在哪,他在朱雀大街安排了几个眼线。 可他不明白林韵宁为何突然要开箱包店,女子有必要抛头露面吗? 但这话轮不到他来说,只知道林韵宁这几天都在那栋小楼里。 得到这个消息他就想明白了,陈恪受伤住在林府休养,林韵宁为躲避他才这么干的。 带着这份明白,柳乘风兴冲冲地赶到朱雀大街,却站在那栋小楼前不敢进去,眼线告诉他,林韵宁的母亲、姨娘还有一位坤道都在里面。 林韵宁的长辈在这,他没这么大的胆子走进这栋小楼。 柳乘风思前想后,正踟蹰中却被小楼里的云华道人看见了,将林韵宁叫到一边低声说道:“柳乘风就在外面,跟他说清楚,以后不要再纠缠你,否则对你名声不利。” 嘱咐一句,云华道人招呼林夫人和红玉离开小楼。 而柳乘风趁机走进小楼,站在一楼看看正在忙碌的一群男女,再看看指挥调度的林韵宁,走过去低声说道:“贤妹、能单独说句话吗?” 林韵宁立刻回道:“叫我林小娘子,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与陈恪的婚事已经定下,近期就要成婚。” 听她说话的语气,柳乘风的心里感到一阵刺痛,低声问道:“非要嫁给他吗?” “有什么办法?”林韵宁不耐地回道:“我俩自小定下婚约,爹娘态度坚决,皇上、太后也知道,改不了了。” 林韵宁认命了,而柳乘风却萌生一个想法,他俩可以私奔。 瞬间的想法让他激动,可随即想到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前途、还有繁华的京城生活。 于是想道,“韵宁不愿嫁给陈恪,以后还有机会。” 新的想法让他心里踏实下来,低声说道:“我俩是同游之交,以后也可结伴出去游玩。” 柳乘风抓住林韵宁好游玩的性子,将两人定为同游之交倒是一个新名词。 他说得可怜,林韵宁看看这张俊美的脸,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好吧。” 这个态度让柳乘风暗喜,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也难过美男关,他的这张脸确实占了不少便宜。 带着这份自恋,柳乘风走出小楼时还在想着陈恪的那张脸,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 他的才华确实不如陈恪,打架也未必能打过他,但有一点陈恪却远远不如他,那张方脸没法与他这张俊美的瓜子脸相比。 柳乘风越想越明白,对自己充满信心。 而这时的陈恪也想明白了,靠谁不如靠己。 他原以为那股神秘力量在冥冥中保护着他,中了赤蝎之毒,那股神秘力量就派出大将军来给他解毒。 可张神医却告诉他,鸡鸣丸与百毒丸相合,对赤蝎之毒确有一定的遏制作用。 这是张神医研究的结果,陈恪不能不信。 于是想到那晚第三次被暗杀,如无林韵宁相救,他就真没命了。 抛掉幻想相信现实,他就知道那股神秘力量不会干预俗世的他。 于是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知道那轮金色的太阳是给他一个启示,阳光不会永远罩着他,想要头顶晴阳就自己去找。 这是现实,但他仍然坚信是大将军救了他,父母说的历史研究学院一定存在。 想到那家历史研究学院他就有了理想。 第126章 都有情绪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 陈恪坐在池塘边仰头看着这轮圆月,心里想着父母的那席话。 父母在那个世界去世了,却成为一个神秘世界的农业研究院研究员,还带着大将军。 这事很神奇,但他认为是真的,父母一生都在研究小麦种植,做出了很大的成绩,理应得到那家农业研究院的重视。 而他呢?想到这他的脸上露出笑容,那个神秘世界还有一家历史研究学院,这是他要奋斗的目标。 他明天就要上班了,讲学内容已准备好了。 明早他先去皇城拜见李祯,确定一下陪读的时间,然后再去鹤翔书院,重新确定讲学的时间。 他的杂学课已成为鹤翔书院的重点课程,高适决定重新安排课程时间,就等确定陪读时间后就可以安排。 他不会放弃讲学,能够影响一群知识青年的思想是他的大功德。 他还想影响李祯,这位封建主义大头目的年龄还很轻。 确定这个计划他就不再反感陪李祯读书了。 想着自己的计划,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愉悦。 于是听见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笑得如此阴险,一定又在谋划阴谋诡计。” 听这道声音他知道谁来了,转头看去,笑吟吟地问道:“你又跟谁生气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引来林韵宁怒气冲冲地说道:“父亲说等国债发行完毕就筹办我俩的婚事,我自然不高兴。” 这是晚饭时林毅之说的话,经过几天的研究,发行国债的方式已经细化,只等朝会通过。 而从反馈回来的信息看,民众对国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两期八十万两纹银的国债应该能卖出去。 有信心的林毅之心情大好,晚餐时喝了点酒,还要林夫人抓紧时间筹备他俩的婚礼。 当时林韵宁没说话,陈恪也没说话。 林韵宁这时就要说话了,还追问一句:“你是不是为这事高兴?” 这问题让陈恪怎么回答? 他不能说高兴,因为他俩的关系很奇怪。 林韵宁救他两次,可对他冷冰冰的,一再表示对这桩婚姻的不满,她想解除婚约却未能成功。 而他也想解除婚约,他不是那个陈恪,可受到各种限制也未能成功。 于是他俩就要面临成婚的局面还无法破局。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说高兴吗?答案是否定的。 但他又不能说“不高兴”。 女人的心思不好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不喜欢你,也绝不接受你不喜欢她。 她可以拒绝你,但你不能拒绝她。 陈恪在那个世界只交过一个女友,虽然感情经历谈不上多丰富,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欣然说道:“想到能与小娘子成为亲人,当然开心。” 说这话要注意语气,一定要发出轻快的声音。 这一点在《答疑解惑三百六十八个技巧》中说的很明白,不同的声音会获得不同的效果。 而且表达的内容一定要笼统,亲人所指的范围很大,可以是夫君、也可以是兄妹、还可以是她爸的侄儿她的表哥、再不济也是她哥的朋友她的熟人。 他想表达的意思就看林韵宁怎么想了,肯定两人是熟人,见他被暗杀时也要上来帮把手。 他是这么考虑的,却没想得到一个奇怪的反应。 “登徒子。”林韵宁冷冷说一句转身就走。 陈恪愕然,他怎么就成登徒子了?急忙喊一声,“小娘子留步。” 见她站住双脚,陈恪起身走过去,在距她一米的距离站住脚,低声问道:“小娘子如何与张润相识的?” 听林韵宁冷冷地“哼”一声,他急忙说道:“张润可能与杀手有关,很想知道他的一些事。” 听他说到杀手,林韵宁沉吟一下低声说道:“张润是华山莲蒲的俗家弟子......” 听林韵宁叙述,陈恪知道张润在江宁府的一些事。 张润是莲蒲的徒弟,却没去华山找魏离,而是跑到江宁府的玄都观去学习道教理论。 这一点很奇怪,魏离是陈抟老祖众弟子中最擅长玄学的,说他是这个时期的玄学第一人都不为过。 而从关系上讲,魏离应是张润的师伯。 张润不去找魏离学习玄学,而去江宁府玄都观学习,不仅陈恪奇怪,林韵宁也感觉奇怪了。 见她沉吟不语,陈恪低声说道:“他没想到云华道人认识魏离。” 林韵宁冷哼一声说道:“小姑奶奶。” “哦...”陈恪答应一声。 他与林韵宁的婚事已定,确实该称一声“小姑奶奶”。 听他答应一声,林韵宁继续说道:“张润好武,专程前来府衙向我发出挑战......” 听她叙述,陈恪知道林韵宁为何揍张润一顿了。 张润发出挑战,林韵宁应战,抡起哨棒将他打倒在地。 听这段叙述陈恪发现一个漏洞,低声问道:“因为张润向你发出挑战,战后又有一段以武会友的经历,你才知道他在玄都观学习玄学的事?” “不错。”林韵宁的声音很冷。 陈恪却没注意她的声音,自语道:“这就有意思了。” 这话不知怎么惹了林韵宁,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气,“有何意思?” 陈恪给她分析,“张润在玄都观学习玄学,不管目的如何,本应清心宁静,可他却去挑战你,这里就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他闻知你的功夫心痒难耐;另一种可能就是想让你知道他在江宁府,因为你是江宁知府的女儿,师父也是一位坤道。” 说到这他又发现一个漏洞,疑问:“他怎知你的功夫了得?” 问出这话他就后悔了,果听林韵宁怒道:“要你管。” 听这道怒气十足的声音,他看看这道高挑的背影,对她背对自己说话的行为表示理解。 于是解释道:“女孩子练过功夫,打个架、切磋一下功夫不算什么事。” 他真没觉得算什么事,那个世界的女人打男人的脸都很正常。 他不接受这种行为,但看到男人被女人啪啪打脸的景象却也习惯了。 他能接受别的男人被打脸,当然也就接受别的男人被女人揍一顿。 这种观念上的常态来到这个世界却要改变一下,婵儿想揍他一顿却没想打他的脸。 这个世界的女人都很温婉,纵然刁蛮的婵儿和书剑,不惹着她也很温婉,这是标准的女人形态。 而林韵宁却好像是个意外,她对自己除了清冷就是发脾气。 但他还是理解她的态度,说出解释的话,却听林韵宁再次冷冷地“哼”一声,迈步往前走去。 对她这个态度陈恪还是理解,成婚在即,两个无可奈何的人都有情绪,只不过一个脾气好、一个脾气不好而已。 他的脾气好是不得不接受,为了心中的理想他就必须妥协,还对林韵宁产生一丝愧疚。 这是一个冒名顶替者的愧疚,那个陈恪在这个世界消失了,由他这个陈恪承担起他的一切。 可连人家的未婚妻都要承担起来,他在良心上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坐在桌前仔细想想,先给自己找个理由,“他俩是娃娃亲,从未见过面也没谈过恋爱,我不是第三者。” 这样暗示自己一番,抛开这个问题抽出长春玉匕仔细端详,这柄匕首自张出尘送给他就没进行过厮杀,反而成为他的刮脸工具。 这柄匕首看着没有多锋利,却有吹毛断发之能,刮起胡子必须小心翼翼,但不得不说用它刮脸的效果非常好。 第127章 升官规矩 今早陈恪洗完脸,重新涂上皂团沫,对着墙上的铜镜小心地去除胡须。 他的毛发不重,却习惯每早清除唇上颚下冒出的毛须,小心翼翼地清理了鬓角和唇上之后,轻轻移动长春玉匕转到下颚。 最后一刀从颈部往上轻轻滑动,刮掉这几根毛须时,从铜镜里看见房门打开,一道高挑的身影走进来,不禁手指轻轻一顿,颚下出现一道血线,一滴鲜血滴在刀身上。 发现这滴鲜血,陈恪急忙拿过面巾捂在下颚上,听林韵宁冷冷地问道:“怎么了?” 然后看看铜镜里的他再问:“刮破了?” 他没急于回答,而是拿下面巾看看铜镜,确定这条血线已经愈合。 再看一眼面巾,发现上面没有一丝血迹,放下手里的面巾转身回道:“拭去皂团沫子而已。” 林韵宁看看他的下颚,目光转到长春玉匕上,冷冷说道:“一件宝物竟被你拿来刮胡子!”她的语气好似挺遗憾。 陈恪笑道:“宝物有灵,通过刮胡子更能增进感情。你与那柄短剑也应多多培养感情,与它聊聊天、讲讲故事,说一声,‘我爱你’。” 说完这句他就知道又说错话了,果然听见一句“登徒子”,随后看见林韵宁的脸颊升起两团红晕。 看着这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他的前胸好似有柄小锤怦地给他来了一下,不由得呆了。 见他两眼呆呆地看着自己,林韵宁轻哼一声再次说声“登徒子”,转身往外走去。 他猛然醒转过来,抬手轻轻地给自己的脸颊来一下,他丢脸了。 然后在心里喊一声,“我不是一个好色之徒。”走到桌边伸手拿过刀鞘,还刀入鞘时猛然想起一滴鲜血沾在刀身上。 赶紧看去,却见刀身仍是一片青色,哪有一丝鲜血的痕迹? 他疑惑,正要仔细观察,却听一道脚步声传来,转脸看见蔡氏带着书剑走了进来,急忙收刀入鞘。 蔡氏和书剑是来给他戴帽着装的。 官服官帽的穿戴自有一番讲究,绝对不是衣服一披帽子一扣拔步就走这么简单。 在这方面蔡氏有经验,书剑得到红玉的亲自指点,由她动手,蔡氏站在一边指点,而陈恪就是一个木偶,在书剑的指挥下转个身,见林韵宁再次进屋。 两人四目一对,林韵宁低声问道:“我护你去皇城。” 陈恪则低声回道:“我看不用,朝廷重视、府衙追得紧,那些杀手伤的伤躲的躲,暂时不会动手。” 他的想法与林韵宁相合。 林韵宁轻轻点点头、低声说道:“你要千万小心,我平时都在朱雀大街的店铺内,发现不对立刻去那找我。” 陈恪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靠别人保护总不是长久之计。 躺在床上的这几天他就在想办法,自己不擅长拳脚、刀剑功夫,这柄匕首只能在拼命时施展,而李祯赐予的神臂弓又不能天天背着。 想到这些不利因素他就要思考一件新武器,飞石很不错。 于是趁着院内无人,在池塘边捡了几块大小一致的鹅卵石,练了两天之后觉得挺顺手。 他对这几块石头有信心,穿上官服拿过桌上的小布袋装进袖筒里。 而林韵宁看看这个小布袋,将一张银票递过来冷冷说道:“借给你的。” 这是一张二两银票,够他请几个同僚上酒楼吃喝一顿。 陈恪一脸笑容地接过来,迈着四方步走出房门,吃过早餐与林毅之乘坐一辆马车赶往皇城,一路上林毅之千叮咛万嘱咐。 来到皇城的宣德门前下车,林毅之不说话了,迈着方步往里走去,不时与同僚打声招呼,顺便介绍一下跟在身后的陈恪。 他很随意,这些同僚也很随意地与陈恪客气两句,走进宣德门就各奔东西。 林毅之奔向吏部衙门,陈恪则跟着张孜走向紫宸殿,这是李祯日常办公的地方。 张孜是七品太监,现任殿前司副司监,主管查探。 这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走在陈恪身前一言不发。 待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紫宸殿的前殿后,张孜站住双脚吩咐一名青年太监,“禀告圣上、陈恪拜见。” 青年太监往后殿走去,而陈恪蹲身从靴筒里抽出这柄匕首,起身交给他。 张孜见过这柄匕首,陈恪进慈宁宫拜见皇上、太后时,陈恪就将这柄匕首交给过他。 但此一时彼一时,张孜轻声说道:“圣上有话...” 说到这他顿住,见陈恪又从袖筒里拿出一个小布袋递过来,不由低声问道:“是什么?” “鹅卵石。”陈恪低声回道。 随即解释:“平时不能背着神臂弓,就练习飞石之术以护身。” 他必须说清楚,飞石头是为了护身。 张孜明白,轻轻点头,然后低声说道:“皇上有话,陈恪入宫不用交出匕首,而这袋鹅卵石嘛...” 他不知道怎么说,匕首是皇上说的,却没说鹅卵石。 张孜为难,而陈恪回道:“臣谢皇上隆恩。但觐见圣上不能带着武器,这是规矩,不能从陈恪这里改变。” 李祯让他带着武器觐见,这是极大的信任,也是一种笼络之术。 但他绝对不要这份信任,都说伴君如伴虎,只因恩宠会让人忘乎所以而破坏了规矩。 陈恪明白这个道理,将长春玉匕和鹅卵石交给张孜,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后殿。 这是李祯日常办公的地方。 他有四个办公室,乾宁宫是他的寝宫兼办公室,垂拱殿是上朝办公的地方,文德殿是上朝期间休息的地方兼办公室,紫宸殿却是他的日常办公室。 这时的他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办公,百余平的面积摆放一张御案一张御椅,御案前的两侧各摆放三张椅子,应该是给前来汇报的文臣武将准备的。 李祯这时正坐在御案后看奏折,这时的他还是刘太后的第一秘书,将奏折分出轻重主次,再将重要的奏折送到慈宁宫去,而次要的奏折就批给左右丞相去处理。 他就是一个中间商,还赚不着差价。 陈恪对李祯的工作是这么看的,而李祯也确有商人的天分,见他躬身施礼,立刻笑道:“陈卿受伤,朕极想前去探望......” 他是想去,但陈恪只是一名七品小官,皇上亲自登门探望不合适。 但他可以表达出来让陈恪领这个请。 见陈恪一脸感激神色,李祯微微一笑关心地问道:“伤势彻底好了吗?朕让张孜每日前去询问张神医,说你还有两天才能彻底痊愈,没想今天就进宫了。” 李祯再次表达对他的关心,陈恪再次表现一脸的感激,两人亲切地说了一会话,李祯转换话题:“林卿昨日进宫向太后和朕禀告国债发行事宜,太后和朕已经准奏。” 他总算说上正事了,陈恪心里快速计算着,“皇上会问我何事?” 却听李祯朗声说道:“林卿奏报后,就向太后和朕说起你的婚事。据说林家小娘子貌如天仙、品德上佳,太后和朕甚是欢喜,待卿成亲之日,朕必送重礼。” 李祯又说起他的婚事来了,还要送个大红包,好似挺着急似的。 这让陈恪想到一件好事,“皇上想要升我官了?” 升起这个念头是他想到古代的规矩,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用人原则,没成家的男人被纳入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那支队伍,想提拔是没可能的。 而在官员考核中,妻贤子孝家庭和睦也是一项重要考核标准。 如果妻不仅贤还乐善好施,在民众中的口碑极好;子不仅孝还非常有才,老师夸奖、同学赞誉,这位官员是肯定被提拔的,甚至还会给这位妻封一个诰命的品级。 古代非常重视家庭氛围,严格遵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顺序来做,陈恪不成家就绝对不会升他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