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五霸》 第1章 周宣王怒杀杜伯 话说周朝,武王伐纣成功,当上了天子,后面的成王、康王也都是守成之主。还有周公、召公、毕公、史佚等一群贤臣辅佐,真个是文修武偃,物阜民安。武王之后传了八代,到了夷王,觐礼就不那么明确了,诸侯们渐渐强大起来。到了第九代厉王,那家伙暴虐无道,被国人给杀了。这可是千百年民变的开始啊!幸好周召二公同心协力,立太子靖为王,就是宣王。这一朝的天子,英明有道,任用贤臣方叔、召虎、尹吉甫、申伯、仲山甫等,又恢复了文王、武王、成王、康王的政策,周室又复兴起来啦! 却说宣王虽说勤政,也到不得武王丹书受戒,户牖置铭;虽说中兴,也到不得成康时教化大行,重译献雉。至三十九年,姜戎抗命,宣王御驾亲征,败绩于千亩,车徒大损,思为再举之计,又恐军数不充,亲自料民于太原。——那太原,即今固原州,正是邻近戎狄之地。料民者,将本地户口,按籍查阅,观其人数之多少,车马粟刍之饶乏,好做准备,征调出征。——太宰仲山甫进谏不听。 宣王从太原料民回来,离镐京不远,心情愉悦的他,催趱着车辇,连夜进城。突然,他看到市上有几十个小儿聚在一起,开心地拍手唱歌,歌声整齐划一。宣王觉得有趣,便停下车辇,仔细听了起来。 宣王听了这些话,非常厌恶,于是让御者传令,把所有的小孩都抓来问。众小孩听到这个消息,都惊恐地四散逃跑,只抓到了长幼二人,他们跪在辇下。宣王问:“这句话是谁编造的?”幼儿害怕得不敢说话;那年长的回答说:“这不是我们编造的。三天前,有个红衣小孩,到市场上,教我们念这四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小孩都不约而同地唱了起来,不止一个地方是这样。”宣王问:“现在那个红衣小孩在哪里?”回答说:“自从教了这首歌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宣王沉默了很久,叱退了两个孩子。立即召来司市官,吩咐他传谕禁止:“如果有小孩再唱这首歌,连父兄一起治罪。”当晚回宫后,就不再说话了。 次日清晨,三公六卿齐聚殿下,朝拜行礼完毕后。宣王将昨夜所听到的小儿之歌,讲述给众臣:“这句话该如何解释呢?”大宗伯召虎回答道:“檿,是山桑木的名字,可以制作成弓,所以说檿弧。箕,就是一种草啦,能编织成箭袋,所以叫箕箙。依我看呢:国家恐怕要有弓矢之乱。”太宰仲山甫笑着说道:“大王呀,弓矢可是国家打仗的武器。您现在要在太原调查人口,是想报仇吗?要是战争不停,那可是要亡国的呀!” 宣王虽然没说话,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他又问:“这是谁传出来的?是个红衣小孩。”太史伯阳父奏道:“凡是在街上没有根据的话,都叫做谣言。上天警告君主,会让荧睍星变成小孩,编造谣言,让小孩们传播,这就叫童谣。小的可以预示一个人的吉凶,大的可以关系到国家的兴衰。荧星变成火星,所以颜色是红色的。今天这个亡国的谣言,是上天给您的警告啊。” 宣王大笑着说:“朕现在就赦免姜戎的罪,撤回太原的兵,将武库内所藏的弧矢,全部焚烧丢弃,再下令国内不许制造和买卖。这样做可以消除灾祸吗?” 伯阳父笑着回答说:“我观察天象,这种灾祸已经形成,好像在王宫之内,不是宫外的弓矢之事,必定会有后世女主乱国的灾祸。况且谣言说:‘月将升,日将没'',日代表的是人君的形象,月属于阴类,日没月升,阴进阳衰,这明显是女主干预政事啊。” 宣王又道:“朕还得感谢姜后主你管理六宫,你实在是很贤德。朕的后宫嫔妃都是精心挑选的,怎么会有女祸呢?”伯阳父回答道:“谣言说的‘将升''‘将没'',原本就不是眼前的事。况且‘将''字的意思,也只是一种可能性,未必是真的。大王现在只要修德,自然就会化凶为吉。弓箭也不用焚烧掉。”宣王听了,半信半疑,闷闷不乐地回宫了。姜后出来迎接。坐定之后,宣王就把大臣们的话,详细地告诉了姜后。 姜后笑道:“大王,我给您讲个有趣的事。”王好奇地问:“什么有趣的事?”姜后轻笑着说:“宫中有一怪事,正想和您说呢。”王问:“什么怪事?”姜后奏道:“有一个先王手内的老宫人,都五十多了,从先朝就怀孕,到现在四十多年了,昨晚才生下一女。”宣王大吃一惊,问:“那女孩在哪里?”姜后说:“我觉得这是不祥之物,已经让人用草席包裹,扔到二十里外清水河中了。” 宣王把老宫人宣到宫里,问她怀孕的原因。老宫人跪着回答说:“婢子听说夏桀王末年,褒城有神人变成两条龙,降落在王庭,口流涎沫,忽然说人话,对桀王说:‘我是褒城的二君。''桀王害怕,想杀两条龙,命令大史占卜,不吉利。想逐走它们,再占卜,又不吉利。太史奏道:‘神人下降,一定有祯祥,大王为什么不请它们的涎沫收藏起来?涎沫是龙之精气,收藏起来一定有福气。''桀王让太史再占卜,得到大吉的兆头。于是在龙前摆摊设祭,用金盘收集龙的涎沫,放在朱校中,突然风雨大作,二条龙飞走了,桀王命令把它收藏在内库。从殷代历经六百四十四年,传了二十八代君主,到了我们周朝,又将近三百年,都没有打开过。到了先王末年,金犊中放出毫光,有掌库官报告给先王。先王问:“棱中何物?”掌库官取簿籍献上,详细记载了收藏的原因。先王命令打开观看。恃臣打开金犊,手捧金盘呈上。先王伸手接盘,一时失手掉在地上,所藏的涎沫,横流在庭下。忽然化成一个小小的元鼋,在庭中盘旋,内侍追逐它,直接进入王宫,忽然就不见了。那时婢子才十二岁,偶然踩了一个富贵的脚印,心中就好像有所感应一样,从此肚子就开始慢慢变大,就像怀孕了一样。先王怪婢子还没有嫁人就怀孕了,就把婢子囚禁在幽室,到现在已经四十年了。昨晚婢子突然腹中作痛,就生了一个女儿,守宫的侍者不敢隐瞒,就把这件事奏知娘娘。娘娘说这个怪物,不能留着,就命令侍者把她领走,抛弃在沟读。婢子真是罪该万死!” 宣王笑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和你没有关系。”于是就把老宫女喝退了。然后叫来守宫的侍者,让他们去清水河看看女婴的下落。不一会儿,侍者回报:“已经被流水冲走了。”宣王也没有怀疑。第二天早上上朝,宣王召见太史伯阳父,告诉他龙赘的事情,然后说:“这个女婴已经死在沟里了,你试着占卜一下,看看妖气是否已经消除了?”伯阳父占卜完后,献上卦辞。卦辞说: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小心小心,糜弧箕腋! 宣王听了伯阳父的话,一脸茫然。伯阳父解释道:“根据十二支所属的理论,羊属未,马属午。哭笑是悲喜的象征,应该在午未之年发生。据我推测,妖气虽然出宫了,但还没有完全消除。”宣王听了,不太高兴,于是下令:“在城内城外,挨家挨户查问女婴。无论生死,有人捞取来献的,赏布帛各三百匹;有收养不报的,邻里举报,举报者给赏如数,犯人全家斩首。”他命令上大夫杜伯专门负责此事,因为繇词中还有“匣弧箕筋”的话,又命令下大夫左儒,督促司市官巡视市场,不许制造和销售山桑木弓,箕草箭袋,违者处死。司市官不敢怠慢,带着一班胥役,一面宣传,一面巡逻。当时城中的百姓,都遵命遵守,只有乡民还不太明白。 次日清晨,一个妇人抱着几个箭袋,那箭袋是用箕草织成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男子,背着十来把山桑木弓。他们夫妻住在远乡,赶在中午进城做买卖。还没进城门,就被司市官迎面撞见,大喝一声:“拿下!”手下的胥役立刻先把妇人抓住了。那男子见情况不妙,抛下桑弓,撒腿就跑。司市官把妇人锁了起来,连桑弓箕袋一起解到大夫左儒那里。左儒心想:“所获的这两件东西,正应了谣言,况且太史说女人是祸水,现在已经抓到了妇人,也可以回复王旨了。” 于是就将那男子隐藏起来,只上奏说这妇人违反禁令制造并售卖,按照法律应该处死。宣王下令将这女子斩首。她的桑木弓和箕袋都被焚烧丢弃在集市上,以此作为制造和售卖者的警戒。暂且不提。后人常有嘲讽语道:不将弊端消除要天变,却拘泥于谣言加害妇人!   别说中兴时期多补闷,这一次直言进谏的是什么臣子? 话分两头。再说那卖桑木弓的男子,急匆匆地逃跑,正疑惑:“官司抓我夫妇,是因为什么?”还想打听妻子的消息。晚上在十里之外住宿。第二天早上有人传言:“昨天北门有个妇人,违禁制作销售桑弓箕袋,被抓到后马上处决了。”这才知道妻子已经死了。走到旷野无人的地方,落了几滴伤心的眼泪。幸好自己逃脱了灾祸,放心地大步走。大约走了十里左右,来到清水河边。远远望见百鸟鸣叫,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草席包儿,浮在水面上,众鸟用嘴衔着,边衔边叫,慢慢地将草席包儿拖到岸边。那男子惊讶地叫了一声:“奇怪!” 那人赶忙赶走了众鸟,带着水去拿起那个席包,到草坡里解开来看。只听到一声啼哭,原来是个女婴。心里想到:“这个女孩不知道是谁抛弃在这里的,被众鸟用嘴叼着放在水里,一定是个身份尊贵的人。我现在把她捡回去抚养,如果能够长大成人,也算是有所期望。”于是他解开自己的布衫,把女婴包裹起来,抱在怀里。思考着要去哪里避难,最后决定往褒城方向投奔认识的人。 宣王自从诛杀了那个贩卖桑木弓箭和箕草箭袋的妇女之后,认为童谣中的预言已经得到了应验,心中感到坦然,也就不再讨论向太原发兵的事情了。从这以后连续几年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到了宣王四十三年,正好赶上要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宣王住在斋宫里。夜里二更的时候,四周安静无声。突然看到一个容貌美丽的女子,从西方慢慢地走过来,一直走到宫廷前。宣王责怪她冒犯了斋戒的禁令,大声呵斥,并急忙呼唤左右的人去捉拿她,但却没有人回应。那个女子毫无畏惧之色,走进太庙里,大笑了三声,又大哭了三声,然后不慌不忙地将七座庙宇里供奉的祖宗牌位,用绳子捆绑在一起,向着东方走去。宣王起身亲自去追赶,突然间醒来,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宣王只觉得自己心神恍惚,勉强进入太庙行礼。祭祀完毕后,回到斋宫更换衣服,并派遣左右亲信秘密召见太史伯阳父,告诉他梦中所见之事。 伯阳父上奏说:“大王难道忘记了三年前的童谣吗?我曾经说过:‘主有女祸,妖气未除。’歌谣中有哭笑的话语,如今大王又做了这样的梦,正好与之前的预言相符。” 宣王说:“之前所诛杀的那个妇人,不足以消除‘厚弧箕触’的谶语吗?” 伯阳父再次上奏道:“天道深远难测,等到时候才能验证。一个村妇怎么能关系到国家的气运呢!” 宣王沉默不语,陷入沉思。突然他想起三年前,曾命令上大夫杖伯率领司市官,四处查访妖女,但一直没有任何结果。 祭祀结束后,宣王回宫,文武百官向他道谢。宣王询问杜伯:“关于妖女的消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复?” 杜伯奏道:“微臣仔细查访过这个女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本以为她就是个妖妇,应被治罪,但如今童谣已经应验,我担心继续搜查下去,必定会惊动国民,因此才停止了行动。”宣王听后大怒,说:“既然如此,为何不明白地向朕禀报,这分明是懈怠荒废朕的命令,故意阻碍自己的行为。这样不忠的臣子,留着还有何用!”于是喝令武士:“把他拖出朝堂大门,斩首示众!”吓得朝中百官脸色苍白。 突然,文班中走出一位官员,急忙拉住杜伯,连声道:“不可,不可啊!”宣王一看,原来是下大夫左儒,他和杜伯是好朋友,也是一同入朝为官的。左儒叩头奏道:“微臣听说尧曾遭遇九年水灾,却依然不失为帝王;商汤也经历过七年旱灾,并不妨碍称王。上天的变化尚且无妨,更何况是人妖之事呢?大王如果杀了杜伯,微臣恐怕国内民众将会四处传播妖言,而外国的蛮夷听到这些,也会产生轻视怠慢我国的心思。希望大王能宽恕他!” 宣王愤怒地说:“你为了朋友而违抗我的命令,这是重视朋友而轻视君主啊。”左儒回答道:“如果君主正确而朋友错误,那么就应当违背朋友而顺从君主;如果朋友正确而君主错误,那么就应当违抗君主而顺从朋友。杜伯没有可杀的罪过,如果大王杀了他,天下人一定会认为大王不英明。我作为臣子如果不能劝谏阻止,天下人一定会认为我不忠诚。大王如果一定要杀杜伯,我请求和杜伯一起死。”宣王的怒气还没有平息,说:“我杀杜伯,就像除掉一棵野草一样,何必多说废话呢?”大声呵斥:“赶快斩首!”武士们把杜伯推出朝廷门外斩首了。左儒回到家中,拔剑自刎而死。 第2章 杜伯化鬼鸣冤 且说杜伯之子隰叔,得知父亲被周宣王处死,悲痛欲绝,于是逃离周国,投奔晋国。后来他在晋国担任士师(掌管司法)一职。隰叔的子孙便以官职为姓,称为士氏。他们在晋国享有封邑,并逐渐繁衍壮大。其中一支后代迁徙到范地居住,便改姓为范氏。后人对杜伯的忠诚深感敬佩和同情,于是在杜陵建立了一座祠堂,尊称杜伯为“杜主”,又称之为“右将军庙”。这座庙宇至今仍然保存完好,成为历史的见证。这是后事暂且不提。再说说周宣王次日听说左儒自刎的消息,心中也有些懊悔当初杀死杜伯。他心情沉闷地回到宫中,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从此,周宣王患上了一种精神恍惚的疾病,说话语无伦次,做事经常健忘,甚至常常不上朝理政。姜后知道丈夫生病了,不再忍心劝谏。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周宣王四十六年秋天的七月份,宣王的身体稍有好转,但仍未痊愈。一天,他突然想要外出郊游狩猎,以放松心情、恢复元气。他的左右侍从立即传达命令给司空准备好天子的车驾,让司马整顿军队并告诫士兵,同时太史占卜选择一个吉利的日子出行。到了约定的日期,宣王乘坐着装饰华丽的玉辂,由六匹骏马驾车,右边有尹吉甫陪伴,左边有召虎相随。旗帜整齐对仗,兵器装备森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东郊出发。东郊一带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和荒野,自古以来就是周王室游猎的地方。 宣王好久没有出来游猎了,今日出来,只觉神清气爽。他传下命令,在一处扎下营寨。然后吩咐众军士:“第一,不许践踏禾苗庄稼;第二,不许焚毁树木;第三,不许侵扰居民房屋。你们捕获的飞禽走兽,都要尽数献纳,按照数量多少给赏;如果有人私藏,按重罪惩处!”号令一出,人人奋勇,个个争先。进退周旋,驾车的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左右前后,射箭的人都用尽了射箭的本事,鹰犬也仗着人势而变得猖狂,狐兔因畏惧而到处乱窜。弓响处血肉狼藉,箭到处毛羽纷飞。这一场打围,好不热闹!宣王心中大喜。太阳西斜时,宣王下令散围。众多军士们将他们所捕获到的走兽、飞禽等动物,都用绳索或其他工具束缚得整整齐齐,然后奏响凯歌,高唱着胜利之歌,凯旋而归。 宣王坐在玉辇上,走了不到三四里路,忽然间打了个盹儿,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就看到远处有一辆小小的车,正迎面快速地冲过来。这辆小车上站着两个人,他们手臂上挂着红色的弓箭,手里拿着红色的箭羽,向着宣王行礼并问候道:“大王别来无恙啊!”宣王定睛一看,发现这两人竟然是杜伯和左儒。他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们,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宣王结结巴巴地问道。 杜伯和左儒相视一笑,说道:“我们特地前来感谢大王的恩情。若不是大王杀了我等,我们怎能位列仙班呢?” 宣王听了,心中更加恐惧,连忙命人驱车回宫。然而,那辆小车却一直紧随其后,无论宣王怎么甩都甩不掉。 回到宫中,宣王闭门不出,整日忧心忡忡。他的病情也因此越发严重,最终卧床不起。 不久之后,周宣王薨逝,周幽王继位。幽王荒淫无道,西周王朝走向衰落。 宣王瞪大了眼睛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发现竟然是上大夫杜伯和下大夫左儒两个人!宣王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两人连带着车就都不见了踪影! 宣王连忙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看见他们,但是周围的人都说没有看到,这让宣王心中更加疑惑不安起来…… 宣王正自疑惑,心中纳闷不已时,只见那杜伯和左儒二人竟然再次驾驶着一辆小小的车子,不停地在他的车辇前徘徊游荡。这让宣王感到十分惊讶,甚至有些恐惧。 宣王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可恶的恶鬼,竟敢前来冒犯我的车架!”说罢,他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太阿宝剑,朝着空中用力一挥。 刹那间,剑光闪烁,锋利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带着凌厉的气势向四周扩散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这股剑气所搅动,发出阵阵呼啸之声。 然而,尽管宣王已经做出了如此举动,但那杜伯和左儒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驾车围绕在车辇前。他们的眼神充满着坚定与执着,仿佛无论面对多大的压力都不会退缩。宣王的愤怒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畏惧,相反,他们似乎变得更加勇敢起来。 宣王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两个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敢这样公然违抗他的旨意,尤其是当他已经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时。但杜伯和左儒却像是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一样,继续驾车围着车辇转圈。 宣王紧紧握住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意识到,如果不能及时处理这个问题,可能会对他的权威造成严重影响。于是,他决定再次向这两个不识趣的家伙发出警告。 “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宣王大声问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杜伯和左儒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停止这种无礼的行为。 然而,杜伯和左儒并没有被宣王的气势所吓倒。他们停下了车子,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副挑衅的表情。杜伯冷冷地回答道:“我们要为杜伯讨回公道!”说完,他和左儒又一次驾车靠近了宣王的车辇。 宣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他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如此大胆,竟敢在他面前放肆。他决定不再容忍下去,必须采取果断措施来制止这场闹剧。于是,他命令侍卫们将杜伯和左儒拿下。 只听到杜伯和左儒一起大声骂道:“你这个没有道德、昏庸无能的君主!你不修养德行和政治,随意杀戮无辜之人,今天你的气数已经到了尽头,我们专门来这里报仇雪恨。”他们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回荡在空气中,让人感受到他们内心深处的不满和痛苦.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让人毛骨悚然。 “还我命来!”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无尽的怨念和不甘,如同一阵阴风,吹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恐惧弥漫在空气中,人们的脸色苍白,心跳急速加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而那声尖叫却始终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让人不寒而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女子并未停止歌唱,她迅速地挽起朱红色的弓箭,搭上赤红色的箭矢,瞄准宣王的心窝位置射了过来。宣王被吓得大叫一声,昏倒在了玉辇之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尹公惊慌失措,脚都麻了;召公也吓得心跳加速。同一班左右的人赶紧用姜汤将宣王救醒,但他仍然心痛不已。众人急忙驾车回城,搀扶着宣王进入宫中。那些士兵们还没来得及领取赏赐,就只能草草散去。 正是:满怀期待地到来,却带着失望而归。 未知宣王生死究竟如何,欲知后事详情,请听下回分解! 第3章 周幽王喜得褒姒 话说宣王去东郊打了个猎,回来就遇到杜伯左儒的阴魂索命。这一吓,宣王的身体就变得很虚弱,回宫后,他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杜伯左儒来找他。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严重,不肯吃药。三天后,他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这时,周公已经退休了,仲山甫也去世了。于是,宣王召见了老臣尹吉甫和召虎,把太子托付给他们。两位大臣来到病榻前,向宣王行礼问安。宣王让内侍把他扶起来,靠在绣褥上,对他们说:“我靠你们的帮助,在位四十六年,南征北伐,四海安宁。没想到我一病不起!太子宫涅,虽然已经长大了,但性格有些愚笨,你们要尽力辅佐他,不要让我们的国家衰落!” 二臣稽首受命后,便离开了王宫。他们刚走出宫门,就遇见了太史伯阳父。召虎私下里对伯阳父说道:“之前我曾提到过那童谣所预示的可能会发生弓箭和箭矢相关的变故。如今大王亲自见到厉鬼手持朱弓、赤矢向他射击,导致病情加重。这个征兆已经应验,大王必定无法康复。”伯阳父回应道:“昨晚我观察天象,发现妖星隐藏在紫微垣内,国家将会有其他的变故,大王自身的命运难以承受这些变化。”尹吉甫则表示:“虽然上天的安排决定着人的命运,但人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各位只谈论天道却忽视人为的努力,将三公九卿置于何地呢?”说完,众人各自散去。 没过多久,大臣们又聚集在宫门口等候询问病情,听说宣王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都不敢回家了。当天晚上,宣王驾崩。姜皇后下了懿旨,召见顾命老臣尹吉甫和召虎,率领百官,扶持太子姬宫湦举行哀悼仪式,并在灵柩前即位。这位新国王就是周幽王。他下诏书宣布第二年为元年,立申伯的女儿为王后,封宜臼为太子,晋升申伯为申侯。 再说姜后因为悲伤过度,没多久也去世了。周幽王这个人性格残暴、缺少恩德,行为举止变化无常。守孝期间,他亲近那些小人,饮酒吃肉,完全没有哀伤的样子。自从姜后去世以后,他更是肆无忌惮地沉迷于声色之中,不再理会朝政。申侯多次劝谏,他都不肯听从,于是申侯便回到申国去了。这也许是西周王朝的气数即将耗尽,尹吉甫、召虎等一批老臣相继离世。周幽王另外任用虢公、祭公以及尹吉甫的儿子尹球为三公。他们都是些谄媚阿谀的人,只知道贪图职位、爱慕俸禄,只要是国王想要的,就会不遗余力地迎合。 当时只有司徒郑伯友,是一个正直的人,但幽王并不信任他。有一天,幽王上朝时,岐山的守臣向幽王禀报说:“泾水、黄河和洛水三条河流同时发生了地震。”幽王笑着说:“山崩地裂,这是常有的事情,何必要来告诉朕呢。”于是便退朝回宫去了。太史伯阳父拉着大夫赵叔带的手叹息道:“三川的源头都来自岐山,怎么可以发生震动呢!从前伊水和洛水枯竭导致夏朝灭亡,河水枯竭致使商朝亡国。现在三川都发生了地震,河流的源头将会被堵塞,一旦河流堵塞干涸,那么岐山必定会崩塌。岐山是大王发家的地方,如果这座山崩塌了,西周难道不会遭受灾难吗?”赵叔带问:“如果国家有变故,大概会在什么时候?”伯阳父屈指计算后说:“不会超过十年。”赵叔带又问:“您为什么这么肯定?”伯阳父回答说:“行善积德然后才会有福报,作恶多端然后就会有灾祸。十这个数字,代表满盈。”赵叔带说:“天子不理朝政,任用奸臣,我的职责在于进谏,一定要尽到做臣子的责任去劝谏。”伯阳父说:“只怕说了也没有用。” 二人私下里交谈许久,早就有人向虢公石父报告这件事。石父害怕叔带进谏,揭露他的谄媚之事,径直进入深宫,将伯阳父和赵叔带私下谈论的话告诉给幽王,说他们诽谤诋毁朝廷,妖言惑众。幽王说:“愚蠢之人胡乱谈论国事,就像野地里放屁一样,不值得一听啊!”再说赵叔带怀着一腔忠义之心,多次想要进谏,但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过了几天,岐山的守官又有奏章上奏说:“三条河流都枯竭了,岐山又崩塌了,压坏了许多居民的房屋。”幽王完全不害怕,正要命令左右寻找美貌的女子,充实后宫。赵叔带于是上表劝谏道:“山崩河竭,象征着脂血干枯,高位坠落,这是国家不祥的征兆。何况岐山是帝王事业的根基,一旦崩塌,事情非同小可。趁现在努力政务,抚恤民众,寻求贤能的人辅佐朝政,还可以期望消除上天的变故。为什么不去寻找贤才而是去寻找美女呢?” 虢石父启奏道:“我朝建都丰镐,这可是千秋万代的大事啊!岐山之地就如同已经抛弃的破鞋一般,又有什么关系呢?叔带早就有怠慢君主的心,这次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诽谤和讥讽罢了,请大王明察。”幽王说:“石父说得很对。”于是将叔带罢免官职,驱逐到郊外。叔带叹息着说:“危险的国家不能进入,混乱的国家不能居住。我不忍心坐着看西周出现像箕子所唱的《麦秀》歌那样的悲剧。”于是带着家人竟然前往晋国。他就是晋国大夫赵氏的始祖,赵衰、赵盾都是他的后代。后来赵氏与韩氏三家分晋,成为诸侯。这些都是后事。再说大夫褒晌,从褒城赶来,听说赵叔带被放逐,急忙入朝劝谏:“大王不怕上天的变化,贬谪和驱逐贤臣,恐怕国家会变得空虚,社稷也难以保全。”幽王听后大怒,命令将褒晌囚禁在监狱里。从此,劝谏之路被断绝,贤臣豪杰都纷纷离散。 且说那个卖桑木弓和箕草袋的男子,抱着这个妖异的女孩,一路逃亡到了褒地,想要将她抚养长大。但是因为缺乏食物,正好碰到一个叫姒大的人的妻子,生了女儿却无法养育,于是便送了一些布匹等物品给她,并请求将这个女孩过继给自己。就这样,他们将这个女孩抚养成人,并给她取名为褒姒。虽然褒姒才刚刚十四岁,但身体已经发育成熟,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已经成年的样子。而且她容貌秀丽,眉毛清晰,嘴唇红润牙齿洁白,头发乌黑如云,手指纤细如玉,有着花月般的容颜,倾国倾城的美貌。一方面是因为姒大家住在偏僻的乡村,另一方面是褒姒年纪还小,所以尽管她拥有绝色的美貌,却没有人来提亲订婚。 且说褒响之子洪德,偶然因为要去收租而到了乡下。正好遇到褒姒正在门外打水,尽管她穿着朴素的乡村衣服,但依然掩盖不了她那倾国倾城的美丽容貌和气质。洪德看到这一幕惊讶不已:“没想到这样贫穷的地方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于是他暗自思考道:“我的父亲被囚禁在镐京的监狱里已经三年了,还没有得到释放。如果能把这位女子献给天子,或许可以赎回我父亲的罪过啊。”接着他向附近的邻居打听了一下这个女子的真实身份,然后回到家告诉母亲:“我的父亲因为直言进谏冒犯了君主,并不是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如今天子沉迷于荒淫无道的生活,四处搜罗美女来充实后宫。这里有个叫褒姒的女子,长得极其美艳动人。如果我们多用些金银财宝把她买下来并献给天子,请求天子宽恕我父亲的牢狱之灾,这不就跟当年散宜生营救周文王出狱一样吗?”他的母亲听了之后说道:“如果这个计策真的行得通,又何必吝惜这些钱财呢。你应当赶紧前去。” 这一天,洪德亲自来到姒家,与姒大一谈,用三百匹布帛买下了褒姒,并将她带回了家。回到家中,洪德让褒姒洗了个香喷喷的澡,给她吃最上等的美食,穿上华丽的衣服,教她各种礼仪规范,然后带着她前往镐京。到了镐京后,他先拿出大量金银财宝,贿赂虢公,请他帮忙向周幽王求情。虢公收了好处,便进宫面见周幽王,转达了洪德的话:“微臣知道自己犯了死罪,但我的儿子洪德,因为父亲无法复活而感到痛心,所以特意寻找了一位美女,名叫褒姒,献给大王您,希望能以此来赎回我父亲的罪过。请大王开恩啊!”周幽王听了虢公的禀报,立刻召见褒姒。褒姒拜见完周王后,跳起了一段舞蹈。周幽王抬起头仔细端详着褒姒,发现她的容貌和姿态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动人。她的目光流转之间,散发出迷人的光彩,让人眼前一亮。周幽王顿时心花怒放,觉得世间所有女子都比不上褒姒。于是,他没有通知申后,直接把褒姒留在了别的宫殿里,同时下旨赦免褒晌的罪行,恢复了他的官职和爵位。 这一夜,周幽王和褒姒一同就寝,享受着鱼水之欢,这里就不再赘述了。从那以后,他们坐着时双腿紧紧相依,站着时并肩而立,饮酒时用同一酒杯,吃饭时使用相同的餐具。连续十天没有上朝。群臣们守候在朝堂门外,都无法见到幽王的面容,只能无奈地叹息离去。这发生在周幽王四年的时候。 自从得到褒姒之后,周幽王深深地迷恋她的美貌,将她安置在琼台,大约过了三个月,更是不再进入申后的宫殿。这件事早就被人报告给了申后,事情就是这样那样的。申后非常愤怒,忽然有一天带着宫女径直来到琼台。恰好遇到周幽王和褒姒并排坐在那里,周幽王甚至没有起身迎接。申后实在忍不住怒气,便骂道:“哪里来的贱人,竟然敢在这里扰乱宫廷秩序!” 幽王生怕申后动手,赶紧将褒姒护在身后,笑着回答说:“这是朕刚得到的美人,还没确定她的位置,所以还没有去朝见。你不必生气。”申后骂了一顿,生气地走了。褒姒问:“刚才来的是谁?”幽王说:“这是王后。你明天可以去拜见她。”褒姒沉默不语。到了第二天,她还是没有去正宫朝见。 第4章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且说申后在宫中郁闷忧愁,心情不畅。太子宜臼跪在地上问道:“我的母亲身为六宫之首,地位尊贵,为何却如此闷闷不乐呢?”申后回答道:“你父亲宠溺褒姒,完全不顾及嫡庶妻妾之间的身份差异。日后这贱婢得势,我们母子恐怕就没有容身之地了!”于是她把褒姒不来朝见以及不起身迎接等事情详细地告诉给太子,说着说着不禁泪流满面。 太子笑着说:“此事容易。明日便是初一,父王必然会去上朝。母后可以让宫女去琼台采摘花朵,引那贱人出台观看,待孩儿将他毒打一顿,出出母后的气。即便父王生气,罪责也在孩儿身上,与母后无关。”申后说:“吾儿不可鲁莽,还需慢慢商量。”太子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宫殿,又过了一晚。 次日清晨,幽王果然出宫上朝,大臣们纷纷祝贺他。太子故意派遣了数十名宫女,前往琼台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鲜花随意采摘。这时,一群宫女从台中走出来拦住她们说:“这些花是万岁爷亲自栽种的,是褒娘娘时常欣赏游玩的地方,你们不能随意破坏,否则会有大罪降临啊!” 这边官人道:“我们是奉了东宫的令旨,要采花供奉正宫娘娘的,你们谁要是敢阻拦,我们可就不客气了!”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两边的人也跟着吵吵嚷嚷起来。褒妃听到动静,赶忙跑出来查看,心里一阵气恼,刚要发火,突然太子出现,褒妃一下没反应过来。那太子仇人相见,真是咬牙切齿、怒目圆睁,他猛地赶上一步,揪住褒姒的头发,大骂道:“贱婢!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名分和地位,竟敢自称为娘娘,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今天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太子攥紧拳头,狠狠地朝褒姒打去。 然而,太子还没来得及多打几下,周围的宫女们害怕幽王怪罪下来,纷纷跪了下来,叩头求饶,齐声高呼:“千岁啊,请您饶命!无论如何,请您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放过她吧!” 太子也怕出了人命,赶紧停手。褒妃又羞又痛,回到宫中,知道是太子替母亲出气,就流着眼泪。宫女们劝她:“娘娘别哭了,等会儿王爷回来了,肯定会为你做主的。”话还没说完,幽王就退朝回来了,直接走进了琼台。看到褒姒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就问:“爱卿今天怎么不梳妆打扮呢?” 褒姒扯住幽王袍袖,泪眼汪汪,娇嗔道:“太子领着宫女在台下摘花,臣妾又没有惹到他,太子一看到臣妾,就又打又骂,要不是宫女们劝,臣妾都活不下来了。陛下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说完,呜呜咽咽,哭得梨花带雨。那幽王心下倒也明白,对褒姒说:“你不朝拜王后,所以才会这样。这是王后派来的人,不是太子的意思,你可不要怪错人了。” 褒姒笑着说道:“太子为母报仇,怕是不杀了我不会罢休。我这条命倒是没什么,只是蒙大王恩宠,现在已经有了身孕,已经两个月了。我一个人的性命,可是两条性命呢。还望大王放我出宫,保全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幽王笑着说道:“爱卿莫急,朕自有安排。” 这天,周幽王突然下了一道圣旨:“太子宜臼,好勇斗狠,不知礼数,不能顺从父亲,暂且打发到申国,由申侯教导他。东宫太傅、少傅等官员,辅佐无方,一并削职!”太子想要入宫申诉,但周幽王却吩咐宫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向他通报。无奈之下,太子只能驾车前往申国。而申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太子进宫了,于是派宫女前去询问情况,这才得知太子已经被贬谪到申国。她独自一人,无法与周幽王抗争,整日只能哀怨地思念丈夫和儿子,泪流满面地过日子。 却说褒姒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生下一子。幽王对这个孩子爱如珍宝,取名伯服。从此幽王便有了废嫡立庶的想法。但没有合适的理由,他实在难以开口。虢石父猜透了幽王的心思,于是和尹球商议,暗中对褒姒说:“太子既然已经被逐去外家,理应让伯服继承王位。内有娘娘枕边吹风,外有我们二人竭力相助,还怕事情办不成?” 褒姒开心极了,赶忙回答道:“全靠你们俩用心维持了。要是伯服能继承王位,天下就是我们三个的啦。”褒姒从此就偷偷派心腹手下,不分昼夜地盯着申后的一举一动。皇宫内外,都安排了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再说申后独自居住,寂寞无聊,整天以泪洗面。有一个年长的宫女,知道她的心事,跪下来奏道:“娘娘既然思念殿下,为什么不写一封信,秘密寄到申国,让殿下上表谢罪呢?如果能感动万岁,召回东宫,母子团聚,岂不是美事!”申后说:“这话固然好,只是可惜没有人传递。”宫女说:“我母亲温媪,很懂医术,娘娘谎称有病,召她入宫看脉,让她带出这封信,让我哥哥送去,万无一失。” 申后点头答应,于是写了一封书信,信中大致说:“天子无道,宠信妖婢,害得我们母子分离。现在妖婢生了孩子,她的宠爱更加牢固了。你可以上奏假装承认自己的罪行:‘现在已经悔过自新,希望父王能够宽恕!’如果天赐能够回到朝廷,我们母子重逢,就不再计较了。”写完书信,假装生病躺在床上,召见温媪来诊断。早有人报告给褒妃。褒妃说:“这一定是有传递消息的事情。等温媪出宫,搜查她的身体,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且说温媪到了正宫,宫人们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申后假装给温媪诊断脉搏,然后趁机从枕头边拿出一封信交给温媪,并叮嘱道:“这封信要连夜送到申国,千万不能耽误!”接着,申后赏赐给温媪两段彩色的丝绸。温媪把信藏在怀里,手里捧着丝绸,得意洋洋地走出宫殿。然而,她却被守门的宫监拦住,询问道:“这些丝绸是从哪里得到的?”温媪回答说:“我给王后诊断脉搏,这些都是王后赏赐给我的。”宫监问道:“里面有没有夹带别的东西?”温媪连忙否认。就在这时,另一个宫监说道:“如果不搜查一下,怎么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夹带呢?”于是他们拉着温媪的手转身回来。温媪试图躲闪,但神色慌张,似乎有些害怕。 宫监心生疑虑,越发想要搜检。他和众人一同上前,扯裂了褒姒的衣襟,那书角便露了出来。宫监立刻搜出申后的这封书信,立刻连人带信押至琼台,来见褒妃。褒妃拆开书信,仔细观看,心中顿时大怒。她下令将温媪锁禁在空房里,不许她走漏消息。随后,褒妃亲自将彩绪二匹剪成碎片,裂为寸寸。幽王进宫,看见满地都是破碎的缯帛,便询问它们的来历。褒姒含泪面对,说道:“妾身不幸,被选入深宫,承蒙大王的宠爱,导致正宫心生嫉妒。妾身又不幸生下儿子,更加深了正宫的忌恨。如今正宫寄书给太子,书尾写着‘别作计较'',肯定是有谋害妾身母子性命的事情,希望大王能为妾身做主!” 说罢,褒姒便将书信呈给幽王观看。幽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申后的笔迹,于是他立刻询问褒姒这封书信是谁送来的。褒姒回答道:“现在有温媪在这里。”幽王随即下令将温媪带出来,然后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拔出佩剑,一剑将温媪砍成了两段。就在这个晚上,褒姒又在幽王面前撒娇卖痴地说道:“我和儿子的性命都掌握在太子手中啊!”幽王安慰她道:“有朕在,你不必担心,太子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褒姒说道:“大王千秋万岁之后,太子肯定会继承大统成为君王。现在王后天天在宫里怨恨诅咒,如果有一天她和太子掌握了权力,我和伯服恐怕就没有葬身之地了啊!”说完,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周幽王说:“我想废掉王后和太子,立你做正宫,让伯服当太子。只是担心群臣不同意,该怎么办呢?”褒妃说:“臣子听从君主,这是顺从;君主听从臣子,这就是叛逆了。大王可以把这个想法告诉大臣们,看看大家的意见怎么样。”周幽王说:“你说得对。” 夜幕降临,褒妃率先派遣自己的心腹向虢尹二人传达消息,让他们上朝时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第二天清晨,朝拜结束后,幽王召集公卿们登上殿堂,并开口问道:“王后心怀嫉妒和怨恨,诅咒我本人,她不配成为天下的母亲,是否可以将她拘捕并审问罪行呢?”虢石父上奏道:“王后作为后宫之主,即使有过错,也不能轻易拘捕审问。若其品德不足以胜任皇后之位,应当下旨废除;另选贤德之人,以母仪天下,这实在是千秋万代的福祉啊!” 幽王皱着眉头说道:“太子现在还在申国,如果废除了申后的位置,那太子该怎么办呢?”虢石父连忙上前奏道:“我听说母亲凭借儿子变得尊贵,儿子也会因为母亲而变得尊贵。如今太子逃避罪责居住在申国,对父母的问候和照顾已经很久没有尽到了。更何况既然已经废除了他的母亲,又怎么能再任用他的儿子呢?我们愿意扶持伯服成为东宫太子。这样国家就有希望了!”幽王听了非常高兴,立刻下令将申后打入冷宫、废除太子宜臼贬为平民百姓,并册立褒妃为王后,伯服为太子。如果有人敢进言劝谏,就被视为宜臼的同党,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这就是幽王九年发生的事情。 两班文武,心中都很不服气,知道幽王已经下定决心,再多说只是白白送死,对事情也没有帮助,于是都闭上了嘴。太史伯阳父叹息道:“三纲已经断绝,周朝的灭亡指日可待了!”当天就告老还乡了。群臣中有很多人都辞去官职回家种地了。朝中只有尹球、虢石父、祭公易这一班奸臣在幽王身边。幽王日夜与褒妃在宫中寻欢作乐。 褒妃虽然篡位成为了正宫,但她有着专席之宠,却从来没有露出过笑容。幽王想要取悦她,于是召集乐工鸣钟击鼓、品竹弹丝,并让宫女们唱歌跳舞,以献殷勤。然而,褒妃仍然没有一点喜悦之色。 幽王感到困惑不解,问道:“爱卿似乎讨厌听到这些音乐,那么你喜欢什么呢?”褒妃回答道:“我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只是曾经记得以前手撕彩色丝绸时,那声音听起来非常清爽,可以让人愉悦。” 幽王开心地问褒姒:“原来你喜欢听裂缯之声呀,早说嘛!”他马上让司库每天送一百匹彩缯进宫,然后让宫女们使劲撕,好让褒姒开心。不过,褒姒虽然喜欢听撕缯的声音,但她还是不笑。幽王好奇地问:“你怎么还是不笑呢?”褒姒说:“我本来就不喜欢笑。”幽王着急地说:“朕一定要让你笑出来。”于是,他下了一道命令:“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只要有人能让褒姒笑一下,就赏赐一千金。” 虢石父献计说:“先王以前因为西戎强大,担心他们入侵,就在骊山脚下设置了二十多处烽火台,又设置了几十架大鼓。一旦有贼寇,就点燃狼烟,直冲云霄,附近的诸侯看到后就会发兵相救。现在已经好几年了,天下太平,烽火都熄灭了。大王如果想让王后开口笑,必须和王后一起去骊山游玩,晚上点燃烽火,诸侯的援兵一定会到,到了却发现没有贼寇,王后肯定会笑的。”幽王说:“这个计策太好了!”于是和褒后一起驾车去骊山游玩,到了晚上在骊宫设宴,传令点燃烽火。 当时郑伯友正在朝堂之上,他让司徒走在前面做引导,听闻这个命令后大惊失色,急忙赶到驱宫进谏道:“烽火台是先王设立用来应对紧急情况的,目的就是为了取得诸侯们的信任。现在无缘无故地点燃烽火,这是戏弄诸侯啊。将来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事件,即使再次点燃烽火,诸侯们必定不会再相信了。那时候还能用什么来征集军队救援呢?”幽王愤怒地说:“如今天下太平,哪里需要征集军队!我现在和王后一起去俪宫游玩,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消遣,就跟诸侯开个玩笑罢了。以后要是真的出事了,跟你没关系!”于是幽王完全不理会郑伯友的劝谏。 烽火熊熊,战鼓咚咚。鼓声震耳欲聋,火炮直冲云霄。畿内诸侯,怀疑镐京有变故,一个个立刻领兵点将,连夜赶到骊山,只听到楼阁管箭之音。幽王与褒妃正在饮酒作乐,派人告诉诸侯:“幸好没有外寇,不必辛苦跋涉。”诸侯们面面相觑,卷旗而回。褒妃在楼上,凭栏望见诸侯忙来忙去,却没有任何事情,不禁抚掌大笑。幽王说:“爱卿一笑,百媚俱生,这是虢石父的功劳啊!”于是用千金赏赐他。至今俗语相传“千金买笑”,就是来源于此。 却说申侯闻知幽王废申后立褒妃,直接上疏谏道:“大王啊,你看看,桀宠妺喜亡夏,纣宠妲己亡商,你现在宠信褒妃,废嫡立庶,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啊!你这样做,既伤了夫妻情分,又伤了父子情分,桀纣的事情,现在又在你身上重演了,夏商的灾祸,很快就会降临了!你还是赶紧收回乱命吧,不然亡国的灾祸可就要来了!”幽王读完奏章,拍案大怒说道:“这个家伙怎么敢乱说话!” 虢石父奏道:“申侯知道太子被驱逐,心中早有怨恨。现在听说王后和太子都被废黜,他有意谋反,所以才敢揭露大王的过错。”幽王听了,哈哈大笑:“那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石父奏道:“申侯本来也没什么功劳,就因为他女儿成了王后,他才被封了侯。现在他女儿和太子都被废了,申侯也应该被降爵,还是让他做回伯爵吧。咱们再派军队去讨伐他,这样才能永绝后患。”幽王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下令削去申侯的爵位。又任命右父为将军,挑选精兵,准备出征讨伐申国。 第5章 西周灭亡上 却说申侯进表之后,有一人在镐京城内打探消息。这人得知幽王任命虢公为大将,不久就要率领军队讨伐申国,于是星夜兼程地赶回,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申侯。申侯听后大吃一惊说:“我们国家小、兵力少,怎么能够抵挡得住天子的军队呢?”这时大夫吕章上前说:“现在天子无道,废弃嫡子而立庶子为太子,使得忠臣良将都离开了朝廷,百姓们都心怀怨恨,这正是天子处于孤立无援的形势啊。如今西边的戎族兵力正强盛,又与我国相邻,如果您迅速写信给戎族首领,请他们出兵攻打镐京来营救王后,并一定要让天子把王位传给原来的太子,这样就可以成就像伊尹和周公那样的功业了。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机会不可错过啊!” 申侯开心地说:“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准备了满满一车的金银财宝,派人给犬戎送去,让他们派兵。申侯还答应犬戎,攻破镐京后,库房里的财宝都归他们。戎主高兴地说:“中国的天子不管事,申侯是国舅,叫我来杀无道的人,立太子当皇帝,这是我最喜欢的事!”于是戎主派出一万五千士兵,分成三队,右先锋孛丁,左先锋满也速,戎主自己带领中军。一路上,刀枪棍棒挡住了路,旗帜遮住了天空。申侯也带领自己国家的士兵来帮忙,他们浩浩荡荡地向镐京杀去。这些士兵来得突然,把王城围了三圈,围得水泄不通。幽王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说:“秘密没守住,麻烦先来了,我的军队还没动,戎兵就先动了,这可怎么办?” 虢石父奏道:“大王啊,您只要赶紧派人到骊山举起烽烟,诸侯的救兵肯定会来的,到时候咱们内外夹击,一定能打胜仗。”幽王听了他的话,派人去举烽烟。结果诸侯的军队,一个都没来,因为之前被烽火戏弄过,这次又以为是骗人的,所以都不出兵。幽王见救兵不来,犬戎日夜攻城,就对石父说:“敌人的势力不知道有多强,你去试试看。我会挑选强壮勇敢的士兵,随后支援你。”虢公本来就不是能打仗的将军,只能勉强答应,率领二百辆兵车,开门杀出去。 申侯在阵上瞧见石父出城,立刻指着他对戎主说道:“就是这家伙,他欺君误国,可不能让他跑了。”戎主一听,连忙问道:“谁能帮我抓住他?”孛丁立刻请命道:“小将愿意一试。”说着,他挥舞着刀,拍马冲向石父,两人交手不到十个回合,石父就被孛丁一刀斩于车下。戎主和满也速一同杀向前去,大声呼喊着,乱哄哄地冲进城里,见屋子就放火,见人就举刀,连申侯也阻挡不住,只能任凭他们胡作非为,城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幽王还没来得及阅兵呢,就发现情况不太妙,赶忙用小车拉上褒姒和伯服,打开后宰门就跑。司徒郑伯友在后面追上来,大喊:“大王别怕,我来保护你!”出了北门,慢悠悠地往骊山去。路上又遇到尹球,他说:“犬戎把宫殿烧了,把仓库抢了,祭公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幽王吓得魂飞魄散。郑伯友又让人举烽火,烽烟直冲九霄,可是救兵还是没来。犬戎兵追到骊山脚下,把骊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嘴里还喊着:“别让昏君跑了!”幽王和褒姒吓得抱成一团,相对而泣。郑伯友说:“情况紧急啊,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大王,杀出重围,去我的国家,再想办法!” 幽王着急忙慌地说道:“哎呀呀,朕没听叔父的话,才落到这个地步。今天朕和老婆孩子的小命,可都交给叔父啦!”当下郑伯叫人到骊宫前,放了一把大火,用来迷惑戎兵,自己带着幽王从宫后冲了出去。郑伯手持长矛,一马当先,尹球保护着褒后母子,紧紧跟在幽王后面。没走几步,就有犬戎兵拦住了去路,原来是小将古里赤。郑伯咬牙切齿,大怒道:“呔!看招!”说着就和古里赤交战起来。打了没几下,郑伯一矛就把古里赤刺下了马。戎兵们见郑伯这么勇猛,吓得一时间都散开了。 约行半里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原来是先锋队将领孛丁率领大军追杀过来了。郑伯急忙让尹球保护周平王先前行进,自己则留在后面抵抗敌人。他边打边走,但是很快就被犬戎的铁骑部队冲破防线,将他们分割成了两段。 郑伯被困在了中间,却没有丝毫畏惧之情。他手中的长矛出神入化,每一次出手都能击中敌人。犬戎的首领下令四面射箭,箭矢如同雨点般密集地射向郑伯,根本无法分辨谁是敌人谁是友军。可怜这位郑国的贤明君主,今天竟然死在了无数箭矢之下。而另一边,犬戎军队的左先锋满也速已经抓住了周幽王乘坐的马车。 犬戎主看到衮袍玉带,知道这就是周幽王,于是在车中挥刀将他杀死,同时也杀掉了伯服。褒姒因为貌美而免于一死,被用轻便的车辆载着带回毡帐取乐。尹球藏在车箱里,也被戎兵揪出来斩杀。总计周幽王在位共十一年。因为那个贩卖桑木弓和箕草袋的男子,捡起了清水河边的妖女,逃到褒国,这个女子就是褒姒,她迷惑君王的心志,欺凌王后,导致周幽王今天身死国亡。 昔日有童谣唱道:“月亮将要升起,太阳将要落下,弧矢和箕宿、尾宿,将会灭亡周国。”这正好与当时的情况相符。上天早已注定了周宣王时期的命运。再说申侯在城内看到宫中起火,急忙率领本国军队入宫,沿途扑灭大火,首先释放了被打入冷宫的申后。他们巡视到琼台时,没有发现周幽王和褒姒的踪迹。有人指着说:“已经出北门逃走了!”估计他们逃往骊山,于是匆忙追赶。在路上,申侯正巧遇到了戎主,双方车马相遇,各自询问辛苦。当得知昏君已经被杀时,申侯大吃一惊地说:“我本来只是想纠正大王的恶行,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后世那些对君主不忠的人,肯定会以我为例啊!”他赶紧命令随从收敛周幽王的尸体,并准备隆重葬礼安葬他。 戎主哈哈大笑道:“国舅这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了吧!”另一边,申侯返回京师后,急忙安排筵席,热情地款待戎主。他们从库房里搬出所有的宝玉,又收集了十辆车的金银丝绸作为礼物送给戎主,满心期待着他能够心满意足地离开。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戎主竟然认为杀死幽王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功,于是带领军队盘踞在京城,整日喝酒享乐,根本没有撤军回国的打算。老百姓们都对申侯感到不满和怨恨。面对这样的情况,申侯感到十分无奈,但他还是写了三封秘密信件,并派人送往三路诸侯那里,邀请他们前来会师,共同商讨如何平定这场混乱。那么,到底是哪三路诸侯呢?首先是北路晋侯姬仇,其次是东路卫侯姬和,最后是西路秦君嬴开。此外,申侯还派遣使者前往郑国,将郑伯遇难的消息告诉世子掘突,让他尽快起兵报仇雪恨,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单说世子掘突,年纪轻轻就已经二十三岁了,他身材高大,足有八尺,而且英俊潇洒、刚毅非凡。当他听到父亲战死的消息后,悲痛万分,愤怒不已。于是,他身穿白色长袍,系着白色腰带,率领着三百辆战车,日夜不停地疾驰而来。早就有侦察兵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犬戎主,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掘突一到达这里,就立刻想要出兵进攻。公子成劝谏道:“我们的军队一路赶来,士兵们都很疲惫,还没有得到休息。现在应该深挖壕沟,坚固堡垒,等待各国诸侯的军队集结起来之后,再一起合力进攻,这样才是最安全可靠的策略啊!”掘突回答说:“为君父报仇,按照礼节是不能返回的。况且犬戎现在骄傲自满,我们正好可以用精锐的兵力去攻击他们的疲惫之师,这样一定能够取得胜利。如果要等到诸侯的军队集结起来,那岂不是会动摇军心吗?”说完,他就指挥军队直接逼近城下。 城上偃旗息鼓,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掘突愤怒地骂道:“这些像狗和羊一样的盗贼,为何不敢出城与我决一死战?”然而,城上没有人回应他。掘突愤怒地命令手下准备攻城器械。突然,他们听到丛林深处传来一阵巨大的锣鼓声,一支军队从后面杀了过来。原来这是犬戎主定下的计策,他事先在城外埋伏了这支军队。掘突大吃一惊,匆忙拿起长枪去迎战。就在这时,城上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锣鼓声,城门大开,又有一支军队杀了出来。此时,掘突前面有孛丁,后面有满也速,被两支军队夹击,难以抵挡,最终大败逃走。戎兵一直追赶到三十多里外才返回。掘突收拾残兵败将,对公子成说:“我不听您的劝告,导致今天失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公子成说:“这里距离濮阳已经不远了,卫国国君老成持重,善于处理事务,为什么不去投奔他呢?郑国和卫国联合军队,可以实现愿望。”掘突听从了建议,吩咐向濮阳方向前进。大约走了两天,尘土飞扬之处,看到无数的兵车,像一堵墙一样涌过来,中间坐着一位诸侯,穿着锦袍,系着金带,面容苍老,头发苍白,飘飘然有神仙般的姿态。这位诸侯,正是卫武公姬和,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掘突停下车子高声呼喊:“我是郑国的世子掘突啊!犬戎的军队侵犯京城,我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上,我国的军队也战败了,特意前来求救。”武公拱手回答说:“世子请放心,我倾尽全国之力前来救援周王,听说秦国和晋国的军队,不久也会到达,何必担忧犬戎呢?”掘突让卫侯先走,调转车头,重新回到镐京,离镐京二十里,分别在两处安营扎寨。 武公派人去打听秦国和晋国起兵的消息。很快就有探子回报说:“西边传来响亮的战鼓声,大地震动,车上插着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秦’字。”武公说:“秦国虽然只是个附庸,但他们习惯了戎狄的风俗,士兵勇猛强悍,善于作战,连犬戎都害怕他们呢!”话还没说完,北边的探子又来报告说:“晋国的军队也到了,已经在北门扎下了营帐。”武公高兴地说:“两国的军队来了,事情就好办多了!”他立刻派人去告诉秦国和晋国的国君。不一会儿,两位国君都来到了武公的营地,相互问候。两位国君看到掘突全身穿着白色的丧服,问道:“这位是谁啊?”武公回答说:“这是郑国的世子。”接着,武公把郑伯遇难和周幽王被杀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两位国君都叹息不已。 武公说:“我年纪大了没什么见识,只是作为臣子,道义上不能推辞,所以勉强来到这里。想要彻底清除这些残暴的人,还得仰仗你们大国啊!现在有什么计划呢?”秦襄公回答道:“犬戎的目的就是抢劫女子和财物罢了。他们认为我们刚到,肯定不会防备。今晚三更时分,可以分兵东南北三个方向攻打,唯独留出西门让他们逃跑。然后安排郑国世子在那里埋伏,等他们逃出来的时候再追击,必定能够大获全胜。”武公说:“这个计策很好。” 先说到这,接下来再说另一边。 第6章 西周灭亡下 且说申侯在城内得知四国兵马已经抵达,心中不禁大喜过望。他立刻与小周公咺密谋商议道:“只需等待他们攻城,我们便可以打开城门接应。”接着,申侯又劝说戎主首先将宝贵的货物和金银财宝,派遣右先锋孛丁率领部分军队押送回国内,以此削弱他们的势力;同时让左先锋满也速带领全部士兵出城迎战敌军。戎主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些建议。 然而,就在这时,满也速的营地位于东门之外,正好与卫兵对峙着。双方约定明天开战,但没想到在三更时分,卫兵突然袭击并闯入了满也速的大寨。满也速惊慌失措地提起大刀,骑上战马,匆忙赶来迎战。可是,此时的戎兵早已四处逃窜,乱成一团。满也速虽然奋勇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难以支撑下去。最终,他只能无奈地跟着戎兵一起逃亡。 与此同时,三路诸侯正在城外呐喊助威,他们已经做好了攻打城池的准备。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城门大开,城内的三路兵马如潮水般汹涌而出,气势磅礴地向城外涌去。这些兵马行动迅速,势不可挡,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掉一般。而此时的城墙外,各路诸侯们正兴奋地呐喊着,期待着这场激烈的战斗。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攻破了这座坚固的城池。 原来,这一切都是申侯精心策划的计谋。他早就知道戎主会带领大军前来攻城,于是便故意将城门打开,让敌人误以为城中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当戎主看到城门大开时,心中大喜过望,以为可以轻松攻占城池。于是,他立刻下令士兵们冲入城中,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戎主见此情形,惊慌失措,急忙带着身边的几百名亲信士兵,骑马逃离城池。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敌军的阻拦和攻击,形势十分危急。最终,戎主幸运地逃脱了追捕,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掘突不敢再继续追击犬戎,带领军队进入镐京后和各路诸侯相见时,正好天亮了。褒姒来不及跟随着周幽王一起逃走,选择上吊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申侯大摆宴席款待这四位诸侯。正当大家开怀畅饮的时候,坐在首位的卫国国君卫武公突然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对其他几位诸侯说:“如今周朝天子去世,国家灭亡,哪里是我们这些做臣子喝酒享乐的时候呢?”其他几位诸侯听了纷纷站起来拱手作揖说道:“我等愿意听从您的教诲。”卫武公接着说道:“一个国家不能一天没有君主,现在原来的太子还在申国,应当拥立他继承王位,各位觉得怎么样?”郑伯友的儿子姬滑这时站出来说道:“君侯您说得太对了!这也是文王、武王、成王、康王的在天之灵想看到的结果啊。” 世子掘突站起身来,说道:“我没有什么功劳,但对于迎接新王这件事,愿意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以此来完成先父的遗志。”武公听了非常高兴,举起酒杯慰劳他。于是当场起草了奏章,准备好天子的车驾,各国都打算派兵协助。掘突说:“我们本来不是去打仗,哪里需要那么多人马呢?只要有本国的军队就足够了。”申侯说:“我国有战车三百辆,愿意作为前导。”第二天,掘突前往申国,迎接太子宜臼即位为王。 且说姬宜臼在申地,整天闷闷不乐,不知道自己的舅舅此番前往镐京,究竟是凶是吉。忽然有使者来报,郑国世子姬掘突携带申侯和各国诸侯联名的奏章前来,要迎接他回京城即位,周平王心中大惊失色。打开奏章一看,才知道幽王已经被犬戎杀死,想到父亲被杀,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姬掘突启奏道:“太子应该以国家为重,希望您早日登上王位,这样才能安定人心。”周平王道:“我现在已经背负了不孝的罪名,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也只能启程回去了。”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抵达镐京。周公率先进入城中,打扫宫殿。国舅申侯率领着卫国、晋国和秦国这三个诸侯国的诸侯们,以及郑国世子和一群在朝廷中的大臣们,出城三十里来迎接姬宜臼。他们占卜选定了一个吉祥的日子进城。 姬宜臼看到宫殿已经残破不堪,心中不禁感到凄凉,泪水潸然而下。他首先拜见了申侯,并向他禀报了情况。随后,他穿上了天子的礼服,戴上皇冠,前往宗庙祭告祖先,正式登上王位,成为周平王。 平王升殿,众诸侯百官朝拜祝贺完毕后,平王宣召申伯上殿,对他说:“我本来是一个被废黜的人,却有幸继承了祖宗的基业,这都是舅舅您的功劳啊!”于是将申伯的爵位晋升为公,并赐封其为申公。申伯推辞道:“如果赏罚不分明,国家的政治就会混乱不清。镐京能够失而复得,全靠诸位诸侯出兵勤王才得以实现。而我却没能制止犬戎的入侵,致使先王蒙羞,我应该被处死一万次都不为过,哪里还敢接受赏赐呢?”申伯坚决推辞了三次,平王只好让他恢复原来的侯爵。这时卫国国君卫武公又上奏说:“褒姒母子依仗着宠爱扰乱纲常伦理,虢石父和尹球等人欺骗君主、贻误国家,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但也应当追加贬谪。”平王一一批准了他的请求。 周平王即位之后,将卫侯姬和进爵为公,以表彰他护驾之功;晋侯姬仇也因护驾有功,被加封河内附庸之地;郑伯友因为为王事牺牲,被赐谥号为“桓”,世子姬掘突继承爵位为伯,并加封祊田千顷;秦君原本是附庸,现在被封为秦伯,位列诸侯;小周公姬咺被任命为太宰;申后则被尊称为太后;褒姒和伯服都被贬为庶人;虢石父、尹球、祭公虽然有罪,但考虑到他们的先辈有功劳,而且也是死于王事,所以只剥夺了他们本人的爵位,允许他们的子孙继续承袭。此外,周平王还颁布了安民榜,安抚京城遭受灾难的百姓,然后大宴群臣,尽情欢乐才散去。 第二天,诸侯们进宫谢恩。周平王再次册封卫国国君为司徒,郑国国君姬掘突为卿士,并留在朝中与太宰咺共同辅佐朝政;只有晋国和申国的国君,因为自己的国家临近西戎和北狄,于是推辞后就回国了。申侯看到郑国世子姬掘突英勇坚毅,非同一般,便把女儿嫁给了他,这就是后来的武姜。这些话暂且放下不提。 再说犬戎自从在镐京城骚扰一番后,熟悉了中原地区的道路。虽然他们被各路诸侯赶出城外,但其实力并未受到多大损失。而且他们认为自己白忙活一场,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心中充满怨恨,于是大规模起兵入侵周朝边境。岐山、丰水一带的土地,一半以上都被犬戎占领,并且还逐渐向镐京逼近,连续几个月来烽火不断。此外,由于宫殿在之前的战乱中被烧毁,现在只剩下不到五成,残垣断壁,一片凄凉景象。周平王一方面因为国库空虚,没有能力重建宫殿;另一方面又担心犬戎迟早会再次入侵,于是产生了迁都洛阳的念头。 一天早朝结束后,周平王对大臣们说:“昔日我祖周武王平定了镐京之后,又营造了洛邑,这是什么意思呢?”群臣齐声回答说:“洛邑处于天下的中心位置,四方诸侯来进贡,路程远近都差不多,所以成王命令召公选择地址,周公负责建造,把这里叫做东都;宫殿的规模和镐京一样,每年诸侯朝拜的时候,天子就到东都去接见他们,这是一项方便民众的政策啊。”平王说:“如今犬戎不断地侵扰镐京,灾祸难以预料,我想迁都到洛阳怎么样?”太宰咺上奏说:“现在宫殿已经被烧毁了,要重新营建非常困难,既劳民又伤财,老百姓肯定会有怨言,而且西戎如果趁这个机会入侵,我们拿什么抵御呢?迁都到洛阳,实在是最方便的办法。”两班文武大臣都担心犬戎的威胁,齐声说:“太宰说得对啊!” 众人皆沉默不语,只有司徒卫武公低头叹息,平王感到奇怪,便问他为何叹气。武公回答说自己已经年过九十,承蒙大王不嫌他年老糊涂,让他担任六卿之一,如果知道事情却不说出来,就是对君主不忠;如果违背众人意愿说话,就是对朋友不义。然而宁愿得罪朋友,也不能得罪君主。镐京左边有崤山和函谷关,右边有陇山和蜀山,山脉环绕河流,有肥沃的田野千里,天下形势险要,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了。洛邑虽然处于天下中心,但地势平坦开阔,四面都是容易受到攻击的地方,因此先王虽然同时建造了两个都城,但居住在西京,以此来控制天下的关键地区,留下东都作为临时巡查之用。大王如果放弃镐京迁都到洛邑,恐怕王室从此会衰落啊!平王说犬戎侵犯夺取岐山和丰水,气势非常嚣张,而且宫殿残缺毁坏,无法显示出壮丽。我之所以向东迁徙,实在是迫不得已。 武公恭敬地奏道:“犬戎生性贪婪残暴,如同豺狼一般,不应将他们引进宫廷。申公借兵是一个错误的策略,就像打开大门邀请盗贼进入一样,导致他们烧毁宫殿,杀害了先王,这是无法容忍的仇恨。大王现在应该立志图强,节约开支,爱护百姓,训练军队,效仿先王北伐南征,俘虏那些戎族首领,向祖宗献祭,可以洗刷以前的耻辱。如果只是忍耐和逃避仇恨,放弃这里去其他地方,我们后退一尺,敌人就会前进一尺,恐怕被蚕食的忧虑不仅仅局限在岐山和丰邑一带。从前尧帝和舜帝在位时,住的是茅草屋和泥土台阶;大禹居住在简陋的宫殿里,并不认为简陋。京城的壮丽,不在于宫室的奢华与否。希望大王深思熟虑啊!”太宰咺接着奏道:“老司徒所说的是安于现状的言论,不是能够适应变化的话。先王懒于政事,破坏伦理道德,自己招来强盗,他的事情已经不值得再深究责备了。现在大王清除灰烬,仅仅纠正名号,然而国家仓库空虚,兵力单薄弱小,百姓害怕犬戎,就像害怕豺虎一样。一旦戎族骑兵长驱直入,民心崩溃,耽误国家的罪过,谁能承担呢?” 武公又上奏说:“申公既然能够招来西戎,必定也能击退他们。大王可以派人去询问他,一定有好的计策。”正在商议的时候,国舅申公派人送来紧急的表文。平王打开来看,大概意思是:“犬戎不断侵扰,国家即将面临亡国的危险。恳请大王怜悯我们之间的关系,派兵来救援。”平王说:“舅舅自己都难以自保,怎么还能照顾到朕呢?东迁的事情,朕现在决定了!”于是命令太史选择吉日向东出发。 卫武公说:“我的职责在于管理土地和人民,如果君主您一旦离开镐京,那么百姓就会流离失所,我也难以推卸责任啊!”于是他提前张贴告示告知百姓:“如果愿意跟随君主向东迁徙的人,请尽快做好准备,一同出发。”祝史撰写文章,首先将迁都的原因祭祀告知宗庙。到了规定日期,大宗伯抱着七座庙宇的神主登上车子,作为先导。秦伯嬴开听说周平王要向东迁徙,亲自率领军队护送,百姓们带着老人和孩子相随,人数多得无法计算。当年周宣王在大祭之夜,曾梦见一个美貌女子,她大笑了三声,又大哭了三声,不慌不忙地将七座庙宇的神主捆绑成一束,缓缓地向东方离去。大笑三声对应着褒姒在骊山点燃烽火戏弄诸侯之事;大哭三声则表示幽王、褒姒和伯服三条性命都已终结;神主被捆绑后向东离去,正好应验了今天的东迁。这个梦没有一个地方不应验。 却说那羊被鬼吞了去,乃是周宣王四十六年时发生的事。这一年正是己未年,宣王在狩猎回来后遇到了一个红衣小孩,听到了“檿弧箕服,实亡周国”的童谣。后来宣王又因为杜伯射死了无辜的村妇,将其处死,导致宣王精神恍惚,最后死在了郊游路上。 而马逢犬逐则发生在周幽王十一年,即庚午年。当时褒姒因烽火戏诸侯而失宠,申侯联合缯国、西夷犬戎攻打周朝,杀死了周幽王和褒姒,并抢走了褒姒的美貌。此后,西周灭亡,平王东迁洛邑,开始了东周时期。 这些事件都表明了天数的注定,同时也展现了伯阳父的神奇占卜能力。那么,东迁之后会发生什么呢?请期待下一回的故事。 第7章 秦文公之梦 却说周平王东迁洛邑之后,看到当地市井繁荣,宫阙壮丽,和镐京并无二致,心中非常高兴。京都既然已经确定,四方诸侯纷纷上表庆贺,并向周朝进贡礼物。唯有楚国没有来朝贡,周平王想要征讨它。大臣们劝谏说:“楚国地处偏远,一直以来都不受中原教化,周宣王曾经讨伐过他们,但也只是让他们表面服从而已。他们每年只向周朝进贡一车青茅,用于祭祀时过滤酒水,除此之外不再要求其他贡品,以此表示对他们的笼络。如今刚刚迁都,人心还不稳定,如果现在就派军队远征,胜负难以预料,不如先宽容对待,让他们感激大王的恩德前来朝拜。如果他们始终不悔改,等到我们实力足够强大的时候再去征讨也为时不晚。”于是,南征楚国的提议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秦国国君秦襄公辞别周平王返回秦国。平王笑着说:“如今岐丰之地,有一半被犬戎给侵占了,爱卿要是能把犬戎赶走,这块地就都给爱卿啦,就算是给爱卿的奖励啦。这样爱卿就可以永远做西藩啦,多好呀!”秦襄公兴奋地叩头,开开心心地回去了。他立刻整顿兵马,准备跟犬戎大战一场。不到三年,犬戎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的大将孛丁、满也速等人都死在了战场上。戎主吓得跑到西荒去了,岐丰这块地就都归了秦国。秦国一下子扩充了千里的土地,变成了一个大国。 且说秦国乃是帝颛顼的后裔,他们的后代中有个人叫皋陶,从唐尧时代开始担任掌管刑狱的大理职务。皋陶的儿子伯翳,辅佐大禹治水,他焚烧山林沼泽,驱赶凶猛野兽,因为功绩被赐予嬴姓,并负责管理舜帝的畜牧业事务。伯翳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若木,另一个叫大廉。若木被分封到徐国,夏朝和商朝以来,世代都是诸侯。到了纣王时期,大廉的后代中有个名叫蜚廉的人,擅长奔跑,一天能跑五百里路;他的儿子恶来力气极大,能用手撕裂虎豹的皮。父子俩都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勇气成为纣王的宠臣,帮助纣王作恶多端。周武王灭掉商朝后,诛杀了蜚廉和恶来。蜚廉的小儿子叫季胜,他的曾孙叫造父,因为善于驾车而得到周穆王的宠爱,被封为赵地的首领,成为晋国赵氏家族的祖先。后来有一个叫非子的人,居住在犬丘这个地方,他非常擅长养马。周孝王得知后,便任用他来负责在汧河和渭河一带饲养马匹。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这些马匹数量大增,而且都长得膘肥体壮。周孝王看到这一情况后非常高兴,于是将秦地封给了非子,并让他成为周朝的附庸国君主,同时让他继续祭祀嬴姓祖先,因此被称为嬴秦。经过六代传承到了襄公时期,由于襄公在保护周平王东迁中立下功劳,所以被封为秦伯。此外,周平王还把岐山以西的土地赐给他,秦国的势力日益强大起来。最终,襄公决定迁都到雍城,并开始与其他诸侯国互通使者,建立外交关系。襄公去世后,他的儿子文公莅位。当时正是周平王十五年。一天晚上,文公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来到了郦邑野外,看到一条黄色巨蟒从天而降,停在了山坂上。这条巨蟒的头部像车轮一样巨大,身体一直延伸到地上,而尾巴则连接着天空。过了一会儿,这条巨蟒变成了一个小孩。小孩对文公说:“我是上天的儿子,上天命令你成为白帝,主持西方的祭祀。”说完之后,小孩就消失不见了。第二天,秦文公召来太史敦占卜这件事,太史敦上奏说:“白色,是西方的颜色;您统治着西方,这是上帝的命令,如果祭祀它一定会获得福祉。”于是在鄜邑筑起高台,建立了白帝庙,称为鄜畤,用白色的牛来祭祀。此外,还有一个传说故事发生在这个时期。据说陈仓有人捉到一只野兽,像猪但身上长满了刺,击打它却不会死去,人们不知道它的名字,想牵着它献给秦文公。在路上,遇到两个小孩,指着这只野兽说:“这种野兽名叫‘猬’。经常趴在地下,吃死人的脑子,如果敲打它的头就会死亡。”刺猬也能像人一样说话,它说:“这两个孩子是野鸡精,名字叫‘陈宝’,得到雄性的就能称王天下,得到雌性的就能称霸诸侯。”两个童子被说破身份后,立刻变成了野鸡飞走了。其中雌性的那只飞到了陈仓山的北坡,变成了石鸡。再看刺猬,也已经消失不见了。猎人感到非常惊讶和疑惑,他急忙奔向文公,将这奇异的事情告诉了文公。 文公听了猎人的叙述后,决定再次在陈仓山建立一座陈宝祠来祭祀这两位童子。此外,在终南山还有一棵巨大的梓树,文公想要砍伐它作为宫殿的材料,但无论用锯子还是斧头都无法切断它。忽然间,天空刮起了狂风暴雨,使得文公不得不停止砍伐。 有一个人晚上在山脚下住宿时,听到一群鬼魂向大树祝贺,树神也回应着它们的祝福。其中一个鬼魂说:“秦国如果派人披着头发,用红丝线缠绕树干,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树神沉默不语。第二天,这个人将鬼魂所说的话报告给了文公。文公按照这个建议去做,果然成功地砍伐了树木。当树被锯断时,一头青色的牛从树中走出来,径直投入到雍水中。后来,住在水边附近的居民,时常看到一头青色的牛从水里出来。晋文公听说这件事后,便派了一名骑兵去守候,并伺机袭击它。那牛力气非常大,竟把骑兵撞倒在地,骑兵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牛一看害怕了,从此再也没敢出现过。于是,晋文公下令给军队里所有马都戴上一种叫“髦头”的装饰品,又建造了一座“怒特祠”来祭祀大梓木神。当时,鲁国的鲁惠公听到秦国越位祭祀上天,就派遣太宰姬让到周国去,请求周朝能用郊外祭祀天地的礼仪。但周平王没有答应。鲁惠公说:“我的祖先周公对王室有重大功勋,这些礼节仪式都是我们祖先制定的,现在子孙使用一下有什么关系呢?再说,连周天子都无法禁止秦国,怎么能禁止鲁国呢?”于是,鲁国也开始越位用郊外祭祀天地的礼仪,和天子一样。周平王知道后,却也不敢过问。从此以后,周王室越来越卑微,各国诸侯都擅自专权,相互之间不断侵略,天下变得混乱不堪,纷争不断。 话说郑世子掘突继位后,被称为武公。他趁着周王室混乱,兼并了东虢和郐两地,并将都城迁至郐地,命名为新郑,将荥阳作为京城,在制邑设立关卡。自此以后,郑国日益强盛,与卫国的武公一同成为周朝的卿士。到了周平王十三年,卫国的武公去世,郑国的武公独自执掌周朝政事。由于郑国的都城荥阳离洛阳很近,所以武公有时在朝廷处理政务,有时回到国内,来来往往没有规律。这里暂且不提这些事。 却说郑国武公的夫人是申侯的女儿姜氏,她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寤生,小儿子名叫段。为什么要给大儿子取名叫寤生呢?原来姜氏夫人生产时还没来得及坐在草垫上,就已经在睡梦中把孩子生下来了。醒来之后才发现,姜氏很吃惊,因此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寤生,心里一直不太喜欢他。等到生下第二个儿子叫段的时候,这个孩子长大了长得一表人才,面容如同敷了粉一般,嘴唇像涂了口红一样红润,而且力气大擅长射箭,武艺也很高强,姜氏心里特别偏爱这个小儿子:“如果他继承王位成为国君,难道不会比寤生好十倍吗?”她多次向丈夫武公称赞次子的才能,说应该立他为继承人。武公回答说:“长幼顺序不能混乱。况且寤生没有过错,怎么可以废掉长子而改立幼子呢?”于是就立寤生为世子,但只把小小的共城作为段的封地,称他为共叔。姜氏心里越发不高兴。等到武公去世后,寤生即位,就是郑庄公,仍然代替父亲担任周朝的卿士。姜氏夫人看到共叔段没有权力,心里非常不高兴,于是对庄公说:“你继承了父亲的职位,拥有几百里的土地,却让自己的同胞弟弟只住在一个小地方,你怎么忍心呢?”庄公回答说:“一切都听从母亲的安排。”姜氏说:“为什么不把制邑封给他呢?”庄公说:“制邑地势险要,是有名的军事要地,先王有遗言,不许将其分封给任何人。除了制邑之外,其他任何地方我都会遵命照办。”姜氏又说:“那么就把京城封给他吧。”庄公沉默不语。姜氏生气地说:“如果你再不答应,那就只能把他赶到别的国家去,让他另寻出路,自谋生路了!”庄公连忙说道:“不敢,不敢。”然后恭敬地退下了。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庄公正要宣布立共叔段为世子,却被大夫祭足拦住了。他说:“主公啊,这样不行啊。天上没有两个太阳,老百姓不能有两个国君。京城城墙有百丈高,比都城还要雄伟,而且土地辽阔、人口众多,跟郑国的第二大城市荥阳不相上下。更何况共叔还是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如果把这么重要的地方封给他,不就等于有两个国君了吗?再加上他仗着母亲的宠爱,恐怕会带来后患无穷啊!”庄公回答道:“这可是我母亲的命令,我怎么能违背呢?”于是不顾众人反对,将共叔封为京城的主人。共叔向庄公谢过恩后,进宫辞别姜氏。姜氏打发走身边的人,悄悄地对共叔说:“你哥哥一点都不考虑你们的兄弟情分,对你非常刻薄。这次给你封侯,也是我多次请求才勉强答应的,但他心里肯定不高兴。你到了京城之后,一定要多招兵买马,暗中做好准备。一旦有机会,我会通知你,让你率领军队攻打郑国。我会在城里做内应,帮你夺下郑国的王位。如果你能取代你哥哥成为国君,那我就算死也不会遗憾了!”共叔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前往京城上任。从此以后,郑国的百姓不再称呼他为共叔,而是改叫他为京城太叔。 由此会生出多少事端,且听下回分解。 第8章 郑庄公继大禹之孝 开府这天,西鄙、北鄙两地的地方官,都前来祝贺。叔太段对两位地方官说:“你们两人掌管的土地,现在属于我的封地,从今以后的贡品赋税,都要交到我这里来,军队和车辆都要听从我的征调,不能延误。”这两个地方官早就知道太叔是武姜宠爱的儿子,有继承君位的希望,今天看到他风度翩翩,才华出众,不敢违抗,而且还自己答应了。太叔借口打猎,每天出城训练士兵,并收服了西鄙和北鄙的百姓,一起编入军队名册。又以打猎为名,袭击并夺取了鄢和廪延两座城池。两地的邑宰逃到郑国,于是将太叔带兵夺城的事详细报告给郑庄公,郑庄公微微一笑不说话。朝堂之上有一个官员,大声叫道:“可以诛杀段了!”郑庄公抬起头看,原来是上卿公子吕。庄公问:“子封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公子吕回答道:“我听说过‘作为臣子不能有叛逆之心,如果有,就一定要受到惩罚’,现在共叔段在内依靠太后的宠爱,在外依仗京城的坚固,每天都训练士兵和练习武艺,他的志向就是要篡夺您的位置。主公可以给我一支军队,直接攻打京城,把共叔段抓回来,这样才能彻底消除隐患。”庄公说:“共叔段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行,怎么能轻易地杀了他呢?”公子吕说:“现在西部和北部的边境都已经被共叔段占领了,甚至到了廪延这个地方,这些都是先君留下的土地,怎么能让它一天天被夺走呢?”庄公笑着说:“共叔段是姜氏最喜欢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弟。我宁愿失去一些土地,也不愿意伤害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违背母亲的意愿啊!”公子吕又奏道:“我不是担心失去土地,而是担心失去国家啊!如今人们惶恐不安,看到太叔势力强大,都心怀观望之心,不久之后,京城的百姓也会有二心了。主公今天能够容忍太叔,恐怕他日太叔不会容忍主公,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庄公说:“你不要乱说,我会考虑这件事的。”公子吕出去后,对正卿祭足说:“主公因为宫廷中的私情,而忽视了国家的大计,我非常担忧。”祭足说:“主公才智过人,这件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因为在朝廷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不方便泄露。您是主公的亲戚大臣,如果私下里去询问他,一定会有定论的。”公子吕依照郑庄公的话,直接去叩打宫门,并再次请求庄公相见。庄公问他说:“爱卿这次来是什么意思呢?”公子吕回答道:“主公继承君位,并不是太后的本意啊。万一国内和国外勾结起来,发生意外变故,那郑国就不再属于主公了。我为此忧虑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所以才再次前来请求。”庄公说:“这件事关系到母亲。”公子吕说:“主公难道没听说过周公诛杀管叔鲜、蔡叔度的事情吗?‘应当作出决断的时候却犹豫不决,反而会遭受祸害。’希望主公能够早日做出决定。”郑庄公听了公子吕的话后,思考片刻说道:“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共叔段虽然行为不道德,但还没有明显地表现出背叛的迹象,如果我现在就对他加以惩罚,母亲姜氏一定会出来阻止,这样只会引起外人的非议,不仅会被人指责我不友爱兄弟,还会被骂我不孝顺。所以我现在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任由共叔段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他仗着母亲的宠爱和自己的势力,必然会变得越来越嚣张。等到他真的造反的时候,再以正义的名义去惩治他,那么国内的人一定不会帮助他,而母亲也无话可说了!” 公子吕听了庄公的话,赞叹道:“主公的深谋远虑,实在不是我能比得上的。只是担心时间一长,共叔段的势力会日益壮大,到时候就像蔓延的野草一样难以铲除,那该怎么办呢?主公如果一定要等他先动手,最好想办法让他尽快行动起来。” 庄公问道:“有什么好办法吗?”公子吕说:“主公您很久都没有入朝了,这都是因为太叔的缘故啊。现在我们放出消息要去周朝,太叔一定会认为国内空虚,起兵争夺郑国。我先率兵埋伏在京城附近,等他出城后,就进城占领它。然后主公再从廪延一路杀过来,这样一来,太叔就会腹背受敌,就算他有翅膀也难以飞走了吧?”庄公说:“你的计策非常好,但千万不要泄露给别人知道。”公子吕辞别出宫门后,叹息道:“祭足料事如神啊!” 第二天早上,庄公正色道:“寡人身为人子,不敢自专,还请诸位爱卿帮我出谋划策。”群臣纷纷表示愿意听从主公安排。这时,上卿公子吕站出来说道:“主公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无需再犹豫了。只是如果主公想一举平定内乱,就必须先除掉共叔段。”庄公皱起眉头问道:“可是共叔段并没有什么过错啊。”公子吕激动地回答:“共叔段现在虽然没有过错,但他的心早已不在郑国了。他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招募士兵、训练军队,这不是明显的谋反迹象吗?而且,他还与母亲姜氏勾结,企图里应外合,颠覆郑国政权。如果主公不及时采取行动,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庄公听后陷入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们说得都对,但目前还需要等待时机成熟才能动手。”公子吕焦急地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庄公冷静地回答:“共叔段的阴谋尚未完全暴露,如果我们现在就动手,难免会引起国人的不满和恐慌。而且,母亲姜氏毕竟是我的生母,如果我贸然对她下手,恐怕会被天下人耻笑。所以,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让共叔段无法辩驳,同时也要得到国人的支持和理解。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铲除叛逆,稳定国家局势。” 公子吕等人听后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赞庄公深谋远虑。于是,庄公开始部署行动计划,一方面派人严密监视共叔段的一举一动,另一方面加强国内的治安管理,防止内乱发生。同时,他还积极争取国人的支持,通过各种方式向他们宣传共叔段的罪行,让他们认清事实真相。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庄公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天清晨,庄公假装发布了一道命令,派遣大夫祭足监国,自己则前往周朝面见君主,辅佐政务。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姜氏耳中,她高兴地自言自语道:“太好了,段儿就要成为郑国的国君了!”随后,她立刻写了一封密信,并派亲信送往京城,约定太叔在五月初五起兵袭击郑国。当时正值四月下旬。公子吕事先安排好人手潜伏在必经之路,成功抓获了送信之人并当场杀死,然后将书信秘密送给庄公。 庄公拆开信封仔细阅读后,重新封好并派人假扮成姜氏的使者,将信件交给太叔。太叔收到信后回复,表示五月初五那天会竖起一面白旗作为接应标志。庄公拿到回信后,得意地笑道:“段儿的口供就在这里,就算姜氏想要庇护他也是徒劳。”随后,庄公进宫向姜氏辞行,声称要去周朝处理事务,实际上却是朝着廪延方向缓慢前进。与此同时,公子吕率领两百辆战车在京城附近设下埋伏。这些细节暂且不提。 却说太叔收到了母夫人姜氏的密信,和他的儿子公孙滑一起商议,决定让公孙滑去卫国借兵,承诺给卫国丰厚的报酬。太叔自己则率领京城的二鄙之众,声称是奉郑伯之命,让段监国,祭纛犒军,大张旗鼓地出城。公子吕提前派遣了十辆兵车,装扮成商人的样子,潜入京城,只等太叔出兵,就在城楼放火。公子吕看到火光,立刻杀来,城中的人打开城门迎接,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京城。随即发布告示安抚百姓,告示中详细说明了庄公的孝顺和友善,以及太叔背信弃义的事情,满城的人都认为太叔不对。再说太叔出兵,不到两天,就听到了京城失守的消息,心中惊慌失措,连夜赶回,在城外驻扎,准备攻城,却发现手下的士兵纷纷交头接耳。原来,在军队中有士兵接到了城里的家书,信中提到:“庄公如此宽厚仁德,而太叔却不仁不义。”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播开来,一个人传给十个人,十个人传给一百个人,大家纷纷表示:“我们背离正义追随邪恶,天理难容啊!”于是士兵们哄然散去。太叔清点兵马时发现,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士兵,他意识到人心已经改变,急忙向鄢邑逃跑,希望能再次聚集兵力。没想到庄公的军队已经到了鄢邑。太叔感慨地说:“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封地啊!”于是他走进共城,紧闭城门自我守卫。庄公率领军队进攻,那小小的共城怎能抵挡得住两支大军呢?就像泰山压鸡蛋一样,很快就被攻破了。太叔听到庄公即将到来,叹息道:“姜氏害苦我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兄长呢?”说完便拔剑自刎身亡。 庄公抚着段的尸体,大哭一场,说:“这傻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于是检查了段的行李,姜氏寄给他的书信还在。庄公将太叔的回信和自己的回信都装在一个信封里,派人快马加鞭送到郑国,让祭足呈给姜氏看。然后庄公就把姜氏送去颍地安置,还留下了一句誓言:“不到黄泉,我们不再相见!”姜氏看了两封信,羞愧得不知所措,自己也觉得没脸见庄公,马上离开了宫门,搬到颍地去住。庄公回到国都,看不到姜氏的身影,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愧疚,叹息道:“我是迫不得已才杀了弟弟,怎么忍心再离开母亲呢。我真是个大罪人啊!” 却说颍谷有个封人,名叫颍考叔,此人为人正直,没有私心,向来有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好名声。他见庄公安置姜氏在颍地,对人说:“母亲虽不像母亲,但是儿子不能不像儿子。主公的这个举动,伤害风化到了极点!”他于是找了几只鸮鸟,假借献野味的名义,来见庄公。庄公问:“这是什么鸟?”颍考叔回答说:“这种鸟名叫鸮,白天看不到泰山,夜晚却能看到秋天鸟兽新长的细毛,对小事清楚,对大事却糊涂。小时候它的母亲喂养它,长大了,就会啄食它的母亲,这是不孝的鸟,所以要捕来吃了它。”庄公听了,沉默不语。正好这时宰夫送上蒸好的羊肉,庄公命令割下一只羊肩,赐给颍考叔吃。考叔挑了好肉,用荷叶包好,偷偷藏在袖子里。庄公看到了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考叔回答说:“我家里有个老妈,我穷,每天弄点野味给她吃,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呢。今天您赏赐给我,我妈却吃不上,我心里惦记着她,怎么吃得下去啊?所以我带回去,想给她做个汤喝。”庄公说:“你真是个孝子啊!”说完,忍不住长叹一声。考叔问:“主公为什么叹气?”庄公说:“你有妈可以孝顺,能尽儿子的心意。我虽然是诸侯,却不如你啊。”考叔假装不知道,又问:“姜夫人在堂上好好的,怎么说没有妈呢?庄公便将姜氏与太叔共谋袭郑,以及后来安置颍邑的事情细细叙述了一遍,并说已经立下了黄泉之誓,后悔也来不及了。考叔回答道:“太叔已经去世了,姜夫人只剩下主公您一个儿子,却得不到奉养,这和鸮鸟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因为黄泉相见而感到愧疚,我有一个计策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庄公问道:“什么计策可以解决呢?”考叔回答道:“挖掘土地见到泉水,建造一间地下室,先迎接姜夫人到里面居住,告诉她主公非常想念她,我想夫人思念儿子的心不会比主公思念母亲的心少。这样一来,主公和姜夫人就可以在地下室相见,既没有违背黄泉之誓,又能满足他们相见的愿望。”庄公听后大喜,立马派考叔带领五百壮士,到曲洧牛脾山下,挖了十多丈深,终于有泉水涌出来。然后考叔在泉水旁边搭了个木屋,屋子盖好后,又在旁边架起一座长梯。接着,考叔去见武姜,委婉地传达了庄公的悔恨之意,说庄公现在很想把她接回去好好奉养。武姜听了又悲又喜。考叔先护送武姜到牛脾山的地室里,庄公也坐着车来了。他从梯子上下来,拜见武姜,跪在地上说:“母亲,儿子不孝,很久没来看您了,希望母亲原谅我!”武姜哭着说:“这都是我的罪过啊,和你没有关系!”说着就用手把郑庄公扶起来。两人抱着头痛哭一场后,一同登上扶梯走出地道。郑庄公亲自驾车把母亲接回都城,还让她登上车辇。他则手持缰绳,跟在旁边侍奉。百姓们看到郑庄公和武姜一起回宫,都非常高兴,纷纷拍手称赞郑庄公孝顺。而这一切,其实都是颍考叔从中调解的结果。郑庄公感激颍考叔成全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便赏赐给他爵位,并让他和公孙阏一同掌管军队。这些事情暂且不提。 再说共叔段的儿子公孙滑,他在卫国请求到了援兵之后,行军到廪延时,听到父亲已经被杀,于是逃往卫国,向卫桓公诉说伯父杀害弟弟、囚禁母亲的事情。卫桓公听后愤怒地说:“郑国国君如此不讲道义,我应当替公孙滑讨伐他!”于是他率领军队攻打郑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章 交换人质 且说郑庄公听闻公孙滑起兵前来侵犯讨伐,便向诸位大臣询问应对计策。公子吕说道:“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公孙滑侥幸逃脱死刑,竟然反而兴起卫国军队,这一定是因为卫侯不知道共叔段袭击郑国的罪过,所以才起兵帮助公孙滑,还打着拯救祖母的旗号。依我看来,不如写一封书信给卫侯,向他说明事情的缘由,卫侯一定会撤回军队返回国内。这样一来,公孙滑势力孤单,就可以不战而胜了。”郑庄公回答道:“好。”于是立刻派遣使者送书信到卫国。卫桓公打开书信,只见上面写道:“寤生再次向卫国国君行礼,并奉上此书。我郑国如今遭遇家门不幸,兄弟之间相互残害,实在有负于邻国。然而,将京城封给弟弟,赏赐土地给他,并非我不友爱;弟弟依仗宠爱而胡作非为,实在是他对兄长不够恭敬。我考虑到祖先世世代代守护的国土重要,不得不除掉他。母亲姜氏因为溺爱叔段,内心感到不安,便隐居到了颍城。我已经亲自迎接她回来并供养她。现在逆臣滑不知道父亲的过错,投奔大国,贤侯如果不知道他的不义行为,率领军队来到我国边境,我国自觉并没有冒犯之处,希望贤侯能与我们一起声讨叛贼,不要伤害两国的友好关系。这对我国来说真是万幸啊!” 卫桓公览罢,大惊失色道:“叔段如此不仁不义,自寻死路,寡人竟然为滑国出兵,实在是助纣为虐啊!”于是急忙派遣使者去召回本国军队。然而,使者还未到达滑国,滑国士兵趁着廪延没有防备,已经攻占了这座城池。郑庄公得知后勃然大怒,命令大夫高渠弥率领两百辆战车,前往争夺廪延。此时卫国军队已经撤退,公孙滑势力孤单难以抵抗,只好放弃廪延,仍然逃回卫国。公子吕乘胜追击,一直追到卫国郊外。 卫桓公正召集大臣们商议作战和防守策略,公子州吁上前说道:“敌人来了就用泥土掩埋,敌军将领来了就迎战,还有什么好疑虑的呢?”大夫石碏上奏说:“万万不可这样做!郑国军队前来攻击我们,是因为我们帮助滑国背叛他们而导致的。之前郑伯曾写信给我们,如果我们不如回信给他,表示歉意并承认错误,无需动用军队就能击退郑国军队。”卫桓公点头道:“爱卿说得对。”随即命令石碏写信给郑伯。书中写道:卫桓公再次拜见郑国大王和各位大臣。我听信了公孙滑的话,认为贵国杀害弟弟、囚禁母亲,让我的孙子没有容身之所,所以才会起兵。现在看了这封信后,我才知道京城太叔的叛逆行为,后悔莫及。今天就撤回廪延的军队,如果承蒙您的谅解,我将把公孙滑绑起来献给您,并恢复两国的友好关系。希望大王考虑一下吧!郑庄公看完信后说:“卫国既然已经认罪,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话说国母姜氏闻听郑庄公派遣公子吕率领军队攻打卫国,担心公孙滑会被杀害,导致太叔一脉断绝。于是向郑庄公求情说:“请您看在先君武公的份上,饶他一命吧!”郑庄公一方面碍于母亲姜氏的情面,另一方面也考虑到公孙滑现在已经没有依靠,无法再有所作为。因此,他回复卫桓公一封书信,表示愿意接受教诲并撤回军队,希望两国能够重归于好。信中还提到:“虽然公孙滑犯有罪行,但他毕竟是我弟弟唯一的儿子,请让他留在贵国,以便延续太叔这一支脉。”同时,郑庄公下令召回高渠弥的军队。后来,公孙滑在卫国终老而死。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却说周平王因为郑庄公长久没有在位理政,偶尔因为虢公忌父前来朝拜,两人言语投机,于是对虢公说:“郑侯父子执政多年,现在很久没有来处理政事了,我想让你暂时管理一下政务,希望你不要推辞啊!”虢公叩头回答道:“郑伯不来,肯定是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如果代替他,郑伯不但会怨恨我,而且还会埋怨大王您呢!我实在不敢接受这个命令。”他再三推辞,然后回到自己的国家去了。原来郑庄公虽然人在郑国,但却派人留在王都,打探朝廷中的消息,随时向他汇报情况。今天周平王想要把政权分给虢公,郑庄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当天就驾车前往周国,朝拜完毕后,上奏说:“我承蒙圣上的恩情,父子两代相继执政。但我确实才能有限,不能胜任这个职位。我愿意辞去卿士的爵位,退回我的封地,坚守臣子的节操。”平王说道:“爱卿很久都没有到任了,朕一直很担心。现在看到你来,就像鱼儿得到了水一样高兴,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庄公再次上奏道:“我的国家发生了叛逆弟弟的变故,我失职已经很久了,如今国家大事刚刚处理完毕,我便日夜兼程地赶来上朝。听说路上有人传言,说大王您有意将政事委托给虢公。臣的才能远远比不上虢公,怎么敢占据职位而获罪于大王呢?”平王听到庄公提及虢公的事情,心中惭愧,脸色发红,勉强说道:“朕和你分别已久,也知道你国内有事情要处理,本想让虢公暂时管理几天,等你回来再交接。虢公多次推辞谦让,朕已经同意他回国了。你还有什么疑虑吗?”庄公又上奏道:“政事是大王的政事,不是我一个人的政事。任用官员的权力,应该由大王亲自掌握。虢公既然有能力辅佐理政,我理应退位让贤。否则,群臣必定会认为我贪恋权力、不知进退,请大王明察啊!”周平王说:“你们父子对国家有大功劳,所以才把重要的政务交给你们父子,已经四十多年了,我们君臣一直很融洽。现在你怀疑我的用心,叫我如何表明心迹呢?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就派太子狐到郑国去做人质,怎么样?”郑庄公安慰他道:“大臣执政或辞职,都是臣子应尽的职责,哪有天子让儿子做人质的道理?恐怕天下人会认为我要挟君主,那我就是死罪了!”周平王说:“不是这样的,你治理国家很有一套,我想让太子去郑国学习治国之道,顺便消除一下目前的疑虑。你要是坚决推辞,岂不是怪罪我吗?”郑庄公一再拜谢,表示不敢接受旨意。大臣们建议说:“按照我们大家的意见,大王不让太子做人质,无法消除郑伯的疑虑;如果只让太子做人质,又不符合郑伯作为臣子的道义。不如双方都派人质,互相交换,才能消除彼此的猜忌,这样才能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平王听后高兴地说:“这样很好。”于是,郑庄公派人先把世子姬忽送到周国做人质,随后再入朝拜谢。同时,周太子姬狐也被送到郑国作为人质。史官们评价周、郑两国交换人质这件事时认为,自此以后,周朝和郑国的君臣关系彻底破裂了! 自从两国交换人质之后,郑庄公留在周朝辅佐政事,一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周平王在位五十一年后去世,郑庄公和周公黑肩一同执掌朝政。他们让世子忽回到郑国,迎接太子狐回来继承王位。然而,太子狐因为父亲的离世非常悲痛,他没有来得及侍奉父亲生病和入殓,哀伤过度,一到达周朝就去世了。于是,太子狐的儿子林即位,成为周桓王。各国诸侯纷纷前来吊唁并拜见新天子。虢公忌父率先抵达,他的一举一动都符合礼节,受到众人的喜爱。周桓王因为父亲被郑国作为人质导致死亡,又看到郑庄公长期独揽朝政,心中产生了疑虑和恐惧,私下与周公黑肩商量说:“郑庄公曾经把前任太子当作人质留在国内,想必轻视朕,恐怕我们君臣之间难以和睦相处。”虢公对天子执礼甚恭,朕想把国政交给他,爱卿觉得怎么样?”周公黑肩上奏说:“郑伯这个人残忍刻薄,很少有恩情,不是一个忠诚顺从的臣子。但是我们周朝向东迁都到洛阳,晋国和郑国都立下了很大的功劳,现在刚刚改年号的时候,突然剥夺郑国的政权,交给其他人管理,郑伯一定会很愤怒,必然会做出专横跋扈的行为,这一点不能不考虑啊。”桓王说:“朕不能坐着被人控制,朕已经决定了。”第二天,桓王早上上朝,对郑伯说:“爱卿是先王的大臣,朕不敢委屈你站在一般官员的行列里,爱卿还是自己安心吧。”庄公上奏说:“臣早就应该辞职,现在就告辞了。”于是愤恨地走出朝廷,对别人说:“这小子没良心,不值得辅佐。”当天就驾着车回郑国去了。世子忽率领众多官员出城相迎,询问父亲回国的原因。庄公将桓王不用自己的话语叙述了一遍,在场众人都感到愤愤不平。这时大夫高渠弥上前说道:“我们君主两代人辅佐周朝,立下赫赫功勋,况且前任太子还在我国做人质时,从未失礼。如今却舍弃我家主公而任用虢公,实在太不公正了。为何不发兵攻打周城,废除当今周王,另立贤明的继承人呢?这样一来,天下诸侯还有谁会不畏惧郑国,如此方能成就方伯大业啊!”颍考叔反驳道:“不可如此行事!君臣之间的关系,如同母子一般。主公不忍心报复他的母亲,又怎么忍心报复他的君王呢?只要再忍耐一年多时间,前往周朝觐见,周王必定会后悔,主公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愤怒,而伤害先父尽忠死节的大义。”这时,郑国大夫祭足说:“依臣下看,两位大臣所说都可以采用。请大王派军队直接抵达周朝边境,如果周王派人来责备我们,我们就说是因为国内闹饥荒,士兵没有粮食吃,所以才来这里借粮的。这样我们也算是有个说法。如果他们不说话,大王再去朝见他也不迟啊!”郑庄公同意了这个建议,并命令祭足率领一支军队,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祭足率军来到温、洛交界处,对当地官员说:“我国今年遭受饥荒,希望向温大夫借一千钟粟米。”温大夫回答说:“这件事我需要先向周天子请示后才能答复你们。”祭足说:“现在小麦和大麦都成熟了,可以作为食物,我们自己会去收割,不必麻烦你们了。”于是,祭足派遣士兵们各自准备好镰刀,分头进入麦田,将田里的麦子全部收割掉,装满车辆后返回郑国。祭足亲自率领精锐部队,往返接应。温大夫知道郑国军队强大,不敢与他们争夺。祭足在边界上让军队休整了三个多月后,再次巡视到成周地区。当时是秋天的七月中旬,他看到田中的早稻已经成熟,于是命令士兵们扮成商人的样子,把战车藏在各个村子里,等到三更时分,一起用力将禾苗的头部割下来,五更时集合完毕,成周郊外的稻田里,禾苗被收割一空。等到守城的将领发觉时,点兵出城追击,郑国的军队早已远去。两地都有文书送到洛阳,向桓王奏报此事,称郑国的军队盗窃割取麦子和稻子。桓王大怒,就想要出兵讨伐郑国的罪责。周公黑肩上前启奏道:“郑国的祭足虽然偷割了我们的麦子和稻子,但这只是边境地区发生的一些小事情,郑伯可能并不知情。因为一点小小的愤怒就抛弃了亲戚关系,实在不太合适。如果郑伯知道这件事后心里感到不安,一定会亲自前来向您道歉并修复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桓王听后觉得有道理,表示同意,但还是命令沿边的地方要加强防备,不要让郑国的军队进入我国境内。至于郑国割麦收稻这件事,他也不再追究了。 郑伯见周王并无责怪他的意思,心中反而更加忐忑不安。于是,他决定入朝拜见周桓王。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来报说齐国派来了使者。庄公接见了这位使者,使者传达了齐桓公的命令,邀请郑伯到石门会面。庄公正想与齐国结交,便欣然接受了这个邀请。两位国君见面后,举行了歃血为盟的仪式,并约定成为兄弟之国,有事相互帮助。齐侯趁机问道:“世子忽是否已经结婚?”郑伯回答道:“还没有。”齐侯说:“我有一个女儿,虽然年纪还小,但很有才气和智慧,如果您不嫌她年幼,我愿意让她做世子忽的未婚妻。”郑庄公连连道谢,表示感激之情。 且说庄公回去与儿子商量此事,不知商量得怎么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10章 卫州吁大逆不道 等到回国的时候,郑庄公把这件事告诉了世子忽,然而,世子忽却坚决地拒绝道:“婚姻应该门当户对,所以称之为配偶。现在郑国比齐国弱小,两国实力不相匹配,我不敢高攀这门亲事。”庄公听了,有些不解地说:“这求婚可是他们主动提出的,如果能和齐国成为甥舅关系,以后很多事情都能得到照应,我儿子为什么要拒绝呢?” 郑忽却坚定地回答道:“大丈夫应该志向高远,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就事业,怎么能靠联姻来获取帮助呢?”庄公见他如此有志向,心中十分欢喜,便不再勉强他。后来齐国使者来到郑国,听说郑世子不愿意结婚,回国后向僖公报告。僖公叹息着说:“郑世子真是谦逊到了极点啊。我的女儿还小,等日后再商议此事吧。” 突然有一天,郑庄公正与群臣商议朝拜周朝的事宜,恰好收到卫国桓公去世的消息。庄公询问使者详情,得知是公子州吁杀害了国君。庄公跺着脚叹息道:“我国恐怕马上就要遭受战乱了!”群臣问道:“主公为何这样推断?”庄公解释说:“州吁向来喜欢用兵,现在既然已经篡位,必然会通过武力展示自己的野心。郑国和卫国一直存在矛盾,他如果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实力,必定会先攻打郑国,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且说卫州吁为何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原来这背后还有一段故事。卫庄公的正室夫人是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名为庄姜,她容貌绝美,但却没有子嗣。而他的次妃则是陈国女子,叫做厉妫,同样也未能生育。厉妫有个妹妹名叫戴妫,跟随姐姐一同嫁到卫国,生下了两个儿子,分别叫完和晋。庄姜性格宽厚,将完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并把宫女献给庄公,让她们服侍庄公。庄公对这些宫女宠爱有加,其中一个宫女还生下了州吁。州吁生性残暴,喜欢谈论军事。庄公十分溺爱州吁,任由他为所欲为。大夫石碏曾劝谏庄公说:“我听说爱子女的人应该用正确的方法教导他们,不让他们走上歪路。过分宠溺必然导致骄傲自满,而骄傲自满必定引发动乱。如果主公想要把王位传给州吁,就应当立他为世子,如果不想这样做,就应该稍加约束他,以免日后产生骄横、奢侈、荒淫、放纵等灾祸啊!”然而,庄公并未听取石碏的建议。石碏之子石厚,为人奸险,专好声色犬马,与州吁甚是相投。两人时常一同驾车外出狩猎,期间纵容手下骚扰百姓居所。石碏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将石厚痛打了一顿,足足抽了他五十鞭子,并把他关在一间空房子里,不准他再踏出房门半步。然而,石厚并未因此改过自新,反而趁夜翻墙出逃,径直住进了州吁的府邸。此后,二人形影不离,每顿饭都要一起吃,甚至不再回自己家。面对如此忤逆子,石碏也无计可施。 不久之后,庄公平定共叔段之乱,在位四十三年后驾崩,享年五十六岁。太子姬完继承王位,成为新一任卫国国君,史称卫桓公。桓公性格软弱,缺乏主见,石碏深知其无法有所作为,于是决定辞官还乡,不再参与国家政事。 州吁见石碏不在朝堂之上,越发肆无忌惮,每日与石厚密谋篡位大计。此时正值周平王去世,继位的周桓王刚刚即位,卫桓公打算前往周朝吊唁。石厚对州吁说:“我们的机会来了。明天主公去周国吊丧,你可以在西门设宴为他送行,预先安排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埋伏在门外。等到酒过三巡,你就从袖子里抽出短剑刺杀主公,如果有人敢反抗,立即斩首示众,这样一来,诸侯之位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州吁听后大喜。州吁预先命令石厚带领五百名壮士,埋伏在西门之外。州吁自己驾车,迎接桓公到了行馆,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宴席。州吁恭敬地向桓公敬酒说:“兄长要出远门,我特意准备了一点薄酒给您送行。”桓公说:“又让贤弟费心了。我这次出行最多一个多月就回来,麻烦贤弟暂时管理朝政,一定要小心谨慎。”州吁说:“兄长放心吧。”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州吁站起身来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献给桓公。桓公一口气喝完了这杯酒,也倒满了一杯回敬州吁。州吁双手去接酒杯,假装不小心把酒杯掉在了地上,急忙弯腰去捡,亲自清洗杯子。桓公不知道他有阴谋,叫人拿个杯子重新倒酒,想要再次送给州吁。州吁趁机快步走到桓公身后,迅速抽出短剑,从后面刺向桓公,剑刃刺穿了胸部,桓公立刻受重伤去世,当时正是周桓王元年春天三月戊申日。跟随州吁驾车的大臣们都知道州吁和石厚的武力很强大,而且石厚还带来了五百名身披重甲的士兵包围了公馆。这些大臣们心里明白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好投降顺从。州吁让人用空车装着桓公的尸体,对外宣称桓公突然生病去世了。于是州吁顺利地代替桓公成为卫国国君,并封石厚为上大夫。桓公的弟弟公子晋听到消息后,立刻逃离卫国,跑到邢国避难去了。州吁当上国君三天后,听说外面谣言四起,到处都是关于他杀害兄长的传闻。于是州吁召集上大夫石厚商量说:“我想通过向邻国示威,让国内的人害怕我们从而服从我们,那么应该讨伐哪个国家呢?”石厚回答道:“邻国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只有郑国曾经因为征讨公孙滑叛乱而攻打我国,当时先君庄公认罪请求赦免,这是我国的耻辱。主公如果要出兵,就一定要打郑国。”州吁说:“齐国和郑国签订过石门盟约,两国关系很好,如果卫国攻打郑国,齐国一定会来救援,一个卫国怎么能抵挡两个国家的攻击呢?”石厚向州吁进言道:“如今异姓诸侯之中,只有宋国的爵位最高为公;而在同姓诸侯里,鲁国则最为尊贵,因为他们称卫君为叔父。主公您如果想要讨伐郑国,必须要派遣使者去宋国和鲁国,请求他们出兵协助。同时联合陈国和蔡国的军队,这样五个国家共同行动,还怕不能战胜郑国吗?”州吁说:“陈国和蔡国都是小国家,向来都顺从周天子,如果让它们来攻打郑国,肯定不会成功。至于宋国和鲁国这两个大国,怎么能够强迫他们呢?”石厚又回答道:“主公只知道事情的一方面,却不知道另一方面啊!以前宋穆公从他哥哥宣公那里继承了王位,等到穆公快要去世的时候,想到自己得到了哥哥的恩惠,于是舍弃了自己的儿子公子冯,反而把王位传给了哥哥的儿子与夷。但是公子冯心里怨恨父亲,嫉妒与夷,所以出逃到了郑国。郑国国君接纳了他,并且一直想帮助公子冯起兵攻打宋国,夺回属于他的位置。”今天我们勾结他国一起攻打郑国,这正符合他们的心意;至于鲁国的国事,则由公子翚主持。翚手握兵权,不把鲁国国君放在眼里,如果用重金贿赂公子翚,鲁国出兵就毫无疑问了。”州吁非常高兴,当天就派使者前往鲁国、陈国、蔡国三个地方,唯独难以派遣到宋国的人,石厚推荐了一个叫宁翊的人,他是中牟县人!“这个人很有口才,可以派他去!”州吁听从了他的建议,命令宁翊前往宋国请求出兵。 宋殇公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攻打郑国?”宁翊回答说:“郑伯不讲道义,杀害弟弟并囚禁母亲。公孙滑逃到我国避难,但又不能容纳他,还兴兵讨伐,我先君畏惧郑国的强大势力,只好厚着脸皮向郑国屈服。现在我国国君想为先君洗雪耻辱,因为贵国与郑国有仇,所以希望得到您的帮助。”殇公说:“我和郑国向来没有什么仇恨,你说报仇,是不是过分了?”宁翊说道:“请让身边的人退下,我才能把话说完。”殇公随即挥手让周围的人离开,侧身问道:“你有什么要指教我的吗?”宁翊回答道:“君侯的地位,是谁传给您的呢?”殇公说:“是从我叔叔穆公那里继承来的啊!”宁翊接着说:“父亲去世后儿子继位,这是自古以来的常理。虽然穆公有着像尧舜一样高尚的品德,但公子冯却一直因为失去了国君的位置而心怀怨恨。他现在居住在邻国郑国,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回到宋国。郑国接纳了公子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稳固。如果郑国一旦拥立公子冯出兵,国内的百姓会感激穆公的恩情,不会忘记他的儿子,这样一来,国家内部和外部都会发生变化,君侯的地位就危险了!今天我们所说的攻打郑国,实际上是为了解决君侯的心腹大患啊。只要君侯愿意主持这件事,我国将出动全部军队,联合鲁国、陈国和蔡国一起为您效力,那么郑国的灭亡就近在咫尺了!”原来,宋殇公早就对公子冯心存忌惮,这番话正好符合他的心意,于是答应出兵。 大司马孔父嘉乃是殷商汤王的后裔,他为人正直无私。当听到殇公要听从卫国出兵时,他劝谏道:“卫国使者的话不能听信啊。如果因为郑伯杀害弟弟囚禁母亲而认为有罪,那么州吁杀害兄长篡夺君位,难道就不是罪过吗?希望主公好好考虑一下!”然而,殇公已经答应了宁翊,所以没有听从孔父嘉的劝谏,决定在限定日期内出师。鲁国的公子翚接受了卫国丰厚的贿赂,未经隐公同意,也出动重兵前来会合。陈国和蔡国按照约定时间到达,这自然不用多说。宋国公爵地位尊贵,被推举为盟主。卫国的石厚担任先锋,州吁亲自率领军队殿后,携带大量粮草,犒赏四国的士兵。五个国家总共派出一千三百辆战车,将郑国的东城门包围得水泄不通。郑庄公向大臣们询问应对之计,有人主张作战,有人主张讲和,意见纷纭不一。庄公笑着说:“诸位都不是好计策。”州吁刚刚篡夺了卫国国君的位置,还没有得到民心,所以他借口以前的恩怨,向四个国家借兵,想要通过树立威信来压制众人;鲁国的公子翚贪图卫国的贿赂,做事并不由君主做主;陈国和蔡国跟郑国没有仇恨,都没有一定要打仗的意思。只有宋国因为忌讳公子冯在郑国,才会真心协助。我将把公子冯送出到长葛居住,宋国的军队一定会转移;再让子封带领五百名步兵,从东门出去单独挑战卫国军队,假装战败逃走,这样州吁就有了战胜的名声,他的志向已经达成,国内局势还不稳定,怎么可能长久留在军中,他回去的速度一定很快。我听说卫国的大夫石碏非常忠诚,不久之后卫国将会发生内部变化,州吁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么能加害于我们呢?”于是派大夫瑕叔盈率领一支军队,护送公子冯前往长葛。庄公派人到宋国说:“公子冯为了躲避死亡来到我国,我国不忍心杀他,现在让他到长葛去认罪,请您自己处理吧。”宋殇公果然转移军队去围攻长葛。蔡国、陈国和鲁国的军队,看到宋军移动,都有撤退的意思。这时有人报告说公子吕从东门出城单独挑战卫国军队,三国军队登上壁垒观看。只见石厚带领军队与公子吕交战,不到几个回合,公子吕就拖着画戟逃跑,石厚追到东门,城里有人出来接应,公子吕进入城内。石厚将东门外的稻谷全部收割,用来犒赏士兵,并下令撤军。州吁问:“还没有取得大胜利,为什么就要回去呢?”石厚屏退左右的人,说出了撤军的原因,州吁非常高兴。究竟石厚说了什么话呢?请看下一回分解。 第11章 石蜡大义灭亲 话说石厚刚刚战胜了郑国军队一阵,就打算下令撤军,众将领都不理解他的意图,一起来禀报州吁说:“我们的士兵士气正旺盛,正好乘胜追击,为什么突然撤退呢?”州吁也感到疑惑,召见石厚询问原因。石厚回答说:“我有一句话,请让左右侍从退下。”州吁挥手让左右侍从离开。石厚这才说道:“郑国军队向来强大,而且他们的君主又是周朝的卿士。如今被我们打败,已经足够树立威风了。主公刚刚即位,国内事务还不稳定,如果长时间在外面,恐怕会发生内部变故。”州吁说:“没有你的话,我考虑不到这些。”过了一会儿,鲁国、陈国、蔡国三个国家都前来祝贺胜利,并各自请求撤军,于是解除包围离开了。从围困到解围,仅仅用了五天时间。石厚自夸有功劳,命令三军一起高唱凯歌,拥护着州吁得意洋洋地回国了。 州吁说:“国人还不和睦,怎么办呢?”石厚回答道:“我父亲石碏,以前担任上卿,向来被国人所信服,如果您请他入朝,共同商议国家大事,地位肯定会稳定下来。”州吁于是命令取出一对白璧、五百钟白米,去问候石碏,并邀请他入朝议事。然而,石碏借口病重,坚决推辞不去。州吁又问石厚:“你父亲不肯入朝,我想亲自前去询问他的意见,怎么样?”石厚说:“主公虽然前往,但未必能见到他,我将以君主的名义去拜见他。”然后,石厚回到家去见父亲,转达了新君对他的敬仰之情。石碏问:“新君主召见我,有什么事吗?”石厚说:“只是因为人心还没有安定下来,担心君主您的地位不稳,所以想请父亲您决定一个好策略。”石碏说:“诸侯即位,向周朝禀报并接受命令才算是正式的。如果新君主能够去朝拜周朝,得到周王赏赐礼服、礼帽、车辆等物品,并接受任命成为国君,那么国内的人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石厚说:“这话很对,但是无缘无故地入朝,周王一定会起疑心,必须先派人去跟周王沟通才行。”石翚说:“现在陈侯忠诚顺从周朝,按时朝拜,从不缺少,周王非常喜欢他。我们国家一直与陈国情谊深厚,最近又有借兵的友好关系,如果新君主亲自去朝拜陈国,请求陈侯跟周王沟通,然后再入朝拜见,有什么困难呢?”石厚立刻把父亲石碏的话告诉了州吁。州吁非常高兴,于是准备了美玉丝绸等礼物,让上大夫石厚护送,前往陈国。石碏与陈国大夫子针,一向关系很好。于是他割破手指,滴血写成一封书信,秘密派遣亲信之人,径直前往子针那里,请他转交给陈桓公。信中写道:“外臣石碏恭敬地向陈贤侯殿下行礼并呈上此书:卫国狭小,上天降下重大灾难,不幸发生了弑君的灾祸。这虽然是叛逆弟弟州吁所做,但实际上是我的不孝之子石厚贪图高位而帮助他作恶。如果不诛杀这两个叛逆,那么乱臣贼子将会相继在天下出现。老夫年老糊涂,无力制止,辜负了先君的信任。如今这两个叛逆一同乘车进入贵国朝堂,实际上是出于老夫的计谋。希望贵国拘捕他们,惩处他们的罪行,以端正臣子的行为准则,这实在是天下的幸运,不仅仅是我国的幸运啊!” 陈桓公将信看完后,便询问子针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呢?”子针回答说:“卫国的恶行,就如同陈国的恶行一样。如今州吁来到了陈国,这简直就是自己来送死,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他。”陈桓公听了子针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点头说道:“好!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接着,他们开始商量如何抓住州吁的计划。 却说州吁和石厚一同来到陈国,还不知道石碏的计谋。这一君一臣昂首挺胸地进入了陈国。陈侯派公子佗出城迎接他们,并将他们留在客馆里安顿下来,然后传达了陈侯的命令,请他们来日在太庙中相见。州吁看到陈侯的礼节如此殷勤,非常高兴。第二天,在太庙中设置了庭燎,陈桓公站在主位上,左边是傧相,右边是丞相,排列得十分整齐。石厚先到了,看到太庙门口竖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写着:“作为臣子不忠,作为儿子不孝的人,不许进入宗庙!”石厚大吃一惊,问大夫子针说:“竖起这块牌子是什么意思?”子针回答说:“这是我们先王的遗训,我们的君主不敢忘记啊。”石厚于是不再怀疑。须臾之间,州吁乘车来到,石厚引导他下车,站立在宾客的位置,傧相开启门扉邀请他们进入宗庙。州吁佩戴着美玉手持玉圭,正要弯腰行礼的时候,忽然看到子针站在陈侯的旁边,大声呵斥道:“周天子有命令:‘只需捉拿弑君的贼人州吁、石厚两个人,其余人等都可以赦免!’”话音未落,子针就已经率先将州吁擒获。石厚急忙拔出佩剑,但一时慌乱,竟然无法抽出剑鞘,只能用手搏斗,打倒了两个人。庙宇中的左右墙壁里,埋伏着许多士兵,一起围拢过来,将石厚捆绑起来。跟随车辆而来的士兵们,还在庙宇外观看,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子针把石碏的来信向众人宣读了一遍,大家才知道州吁和石厚被擒获都是石碏策划的,借陈国之手,理所当然,于是纷纷散去。 陈侯本来打算立即将吁和厚处以死刑以正国法,但大臣们都纷纷说道:“石厚毕竟是石碏的亲生儿子,不知道石碏会有什么想法,如果能请卫国自己来商议处置,这样就可以避免日后的争议了。”陈侯觉得大家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决定将吁和厚分别囚禁在不同地方,州吁被关在了濮邑,而石厚则被关押在陈国境内,让他们无法互相通信。然后派遣使者日夜兼程地赶往卫国向石碏报告这件事。 却说石碏自从告老还乡后,便一直闭门不出。这天,他得知陈侯派使者前来,立刻命令车夫备好马车,同时邀请诸位大夫到朝中相聚。众人听闻都感到十分惊讶。石碏亲自来到朝中,召集了所有官员,当众拆开陈侯送来的书信查看,得知州吁和石厚已经被拘禁在陈国,等待卫国的大夫到来,共同商议如何定罪。百官们异口同声地说:“这关系到国家社稷的大事,全仰仗国老您来主持啊!”石碏说:“这两个叛逆之人,罪行不可饶恕,应当公开处决,以慰藉先王的在天之灵。可是,谁敢去执行这个任务呢?”右宰丑站出来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杀。我虽然才能有限,但心中充满了义愤,愿承担处决州吁的责任。”诸位大夫纷纷表示:“右宰足以胜任这件事了。不过,既然主犯州吁已经被正法,石厚只是从犯,可以从轻发落。”石碏一听这话,顿时怒发冲冠,大声吼道:“州吁犯下如此大罪,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纵容他胡作非为,现在你们居然还想让我对他从轻处罚,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因为疼爱儿子而徇私情吗?不行!我一定要亲手杀死这个逆子,否则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呢!” 这时,石碏的一个家臣獳羊肩站出来说道:“主公息怒,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愿意代替您前往陈国,手刃石厚那个不孝之子。” 石碏听了獳羊肩的话,心中稍感宽慰,但还是决定亲自出马。于是,他命令右宰丑前往卫国的濮地诛杀州吁,同时派獳羊肩前往陈国诛杀石厚。与此同时,石碏开始筹备迎接新君的事宜,并准备了一辆豪华的马车,前往邢国迎接公子晋回国即位。 左丘明在编写《左传》时,记载了这一事件后,称赞石碏说:“石碏为了维护国家的大义而毅然决然地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真是一个忠心耿耿、铁面无私的大臣啊!” 再说右宰丑和獳羊肩一同前往陈国都城,先是拜见了陈桓公,感谢他帮助卫国除掉内乱的恩情,之后便各自去办事。右宰丑到了濮地,将州吁押送到集市的刑场,州吁看到右宰丑大声呼喊说:“你是我的臣子,怎么敢冒犯我?”右宰丑说:“卫国之前已经有臣子杀死君主,我只是效仿而已!”州吁低下头接受刑罚。獳羊肩则前往陈国都城,前去诛杀石厚,石厚说:“死是我应得的,但希望能登上囚车,去见一下父亲的面容,然后再去死。”獳羊肩说:“我奉了你父亲的命令,前来诛杀叛逆之子,如果你还念及父亲,应当带着你的头颅去见他。”于是拔出剑斩杀了石厚。公子晋从邢国回到卫国,将诛杀州吁的事情告诉了武宫,重新为桓公举行葬礼,随后继承了国君的位置,这就是宣公。宣公尊称石碏为国家元老,让他世代担任卿大夫。从此以后,陈国和卫国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和睦。 却说郑庄公见五国兵解,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有事情发生了——有人来报说公子冯从长葛逃回来了,正在朝门外求见。郑庄公赶忙召见了他,询问情况如何。只见公子冯一脸狼狈地哭诉道:“长葛已经被宋国人攻破,城池沦陷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请您一定要庇护我啊!”说完便大哭不止。郑庄公连忙安慰他,并让他住在使馆里,提供丰厚的食物和衣物。没过几天,就传来消息称州吁在濮城被杀,卫国已经立了新君。听到这个消息后,郑庄公说道:“州吁这件事,跟新君没有关系。但是带领军队攻打郑国的,就是宋国。所以我们应该先去讨伐宋国。”于是,郑庄公召集大臣们商议,讨论攻打宋国的策略。这时,祭足上前建议道:“之前,五个国家联合起来攻打郑国,现在如果我们要进攻宋国,其他四个国家一定会害怕,他们可能会再次联手救援宋国,这样对我们并不有利。因此,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先派人去陈国请求和好,然后用利益结交鲁国。只要鲁国和陈国友好相处,那么宋国的势力自然就会孤立无援。”郑庄公觉得祭足说得很有道理,决定采纳他的意见,立即派遣使者前往陈国请求和解。但陈侯拒绝了这一请求,公子佗却劝道:“亲近仁人,友善邻国,这是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郑国主动前来讲和,我们不应该违背他们的好意。”陈桓公说:“郑庄公这个人狡猾多变难以揣测,怎么可以轻易相信他呢?再说了,宋国、卫国都是大国,都没有听说要讲和,为什么郑国却先来跟我们陈国讲和呢?这一定是他们的离间之计啊!而且,我曾经跟随宋国攻打郑国,现在如果跟郑国讲和,宋国一定会非常生气,得到郑国失去宋国,这样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于是拒绝接见郑国使者。 郑庄公见到陈国不同意讲和,愤怒地说:“陈国之所以如此傲慢无礼,不过是仗着宋国和卫国罢了。如今卫国国内动乱刚刚平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帮助别人呢?等我和鲁国结交友好关系后,应当联合齐国、鲁国的军队,先去报仇雪恨讨伐宋国,然后再进攻陈国,这就是势如破竹的形势啊!” 郑庄公言罢征询群臣的意见,有几个人在下面私下议论,感觉庄公说的有些道理,但真要这样去做好像郑国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十分激烈,祭足始终没有说话,但眉头紧皱,在心里酝酿着该如何向庄公禀奏。祭足妙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郑庄公伐宋 祭足上奏说:“主公,这件事不能这么办。郑国强大而陈国弱小,主动请求讲和的是我们郑国,陈国必定会怀疑这是离间计,所以才不会同意。不如派遣边境地区的将士趁其不备,突然入侵陈国境内,肯定能够取得重大胜利。接着派遣能言善辩之人归还缴获的俘虏和财物,表明自己并没有欺骗他们,这样一来,陈国必定会听从我们的话。等到平定陈国之后,再慢慢商议讨伐宋国的事情也为时不晚。”庄公听后表示赞同,于是派遣两名边境官员率领五千名士兵,装作外出狩猎,悄悄潜入陈国边界,大肆抢掠男女和物资,大约抢到了一百多辆车。 陈国的边疆官吏向桓公报告此事,桓公非常惊讶,正在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时,忽然有人禀报说:“郑国使者颍考叔在朝门外,带着本国书信请求觐见,并交还俘获的人员和物品。”陈桓公询问公子佗说:“郑国使者这次前来是什么意思呢?”公子佗回答道:“互通友好的意图,不能再次拒绝。”桓公于是召见颍考叔进入朝堂,颍考叔行二次叩拜之礼,然后把国书呈递给桓公。齐桓公打开书信观看,信里大概说道:郑庄公姬寤生再次拜见并恭敬地奉上书信给尊敬的齐贤侯殿下:您刚刚受到周天子的恩宠,我也有幸成为周王室的臣子,理应相互友好,共同尽到作为屏障和篱笆的责任。最近请求讲和没有成功,边境的官员就擅自怀疑我们两国之间有隔阂,擅自发动侵略掠夺行为,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到非常担忧,无法安心入睡。现在将俘获的人口和物资全部归还,并派遣下臣颍考叔前来道歉,希望能与您结交兄弟般的情谊,希望得到您的应允。 陈桓公看完信后,才知道郑国修好是出于真心实意,于是对颍考叔厚加礼遇,并派遣公子佗回访郑国,从此陈国和郑国恢复了友好关系。郑庄公对祭足说:“陈国已经平定了,接下来该如何讨伐宋国呢?”祭足上奏道:“宋国爵位尊贵,国家强大,周王室尚且用宾客之礼相待,不可以轻易征伐它。主公之前一直想要入朝拜见周天子,只因为被齐侯邀请在石门相会,又遇到州吁入侵,所以耽误到现在。如今应当先进入周朝,朝拜天子,然后借天子的名义,召集齐国、鲁国的军队一起攻打宋国,这样师出有名,必定能够大获全胜。”郑庄公听后非常高兴地说道:“爱卿所谋划的事情,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啊!”当时周桓王即位已经有三年了。郑庄公交代世子忽管理国事,自己则带着祭足一同前往周朝,朝拜周王。此时正是冬季的十一月初一,乃是各国诸侯前来朝拜天子、祝贺新年的日子。周公姬黑肩劝谏周桓王应该增加礼数来对待郑国,以此来激励其他诸侯国效仿。然而,周桓王一直以来都不喜欢郑国,并且还想起了之前郑国侵犯他的麦子和稻子的事情,心中怒火燃烧,于是问郑庄公说:“你们国家今年的收成怎么样啊?”郑庄公回答道:“全靠大王如同上天般的庇佑,没有遭受水灾和旱灾。”周桓王说道:“幸好今年丰收了,温邑的麦子、成周的稻子,我可以自己留下来吃了。”郑庄公听到周桓王的话语带有冒犯之意,便闭上嘴巴不再说话,立刻告辞离去。周桓王既没有设宴款待郑庄公,也没有赠送礼物,只是派人送了十车黍米给郑庄公,并告诉他说:“这些黍米就当作防备饥荒时的物资吧。”郑庄公非常后悔这次入朝,对祭足说:“当初大夫劝说我入朝,现在周王如此傲慢无礼,口出怨言,还用黍米和稻子来讥讽我,我想拒绝接受这些东西,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呢?祭足回答道:“诸侯之所以重视郑国,是因为我们世代都是周朝的卿士,能在周天子身边辅佐。天子所赏赐的东西,无论厚薄,都被称为‘天宠’。主公如果推辞不接受,显然就会和周朝产生隔阂。郑国既然失去了周朝的支持,又怎么能让诸侯们敬重呢?”正在讨论的时候,忽然有人报告说周公黑肩来访,还私下送来了两车彩色丝绸作为礼物,说话之间,表现得极为殷勤,过了很久才告辞离去。庄公问祭足说:“周公这次来是什么意思?”祭足回答说:“周王有两个儿子,长子叫沱,次子叫克,周王特别宠爱次子,嘱托周公辅佐他,将来肯定会有争夺嫡位的阴谋,所以周公今天先来结交我国,作为外部援助,主公收下他的彩色丝绸,正好有用处。”庄公道:“此计有何作用?”祭足道:“郑国朝拜周王这件事,周围各国没有不知道的。现在把周公赏赐给我们的彩色丝织品,分别放在十辆车上,外面再用锦绣包裹起来。离开都城的时候,就宣扬说这是天子赐予的礼物,并加上红漆雕弓和黑色箭杆,假称:‘宋国长期不向天子进贡,主公亲自接受了天子的命令,率领军队去讨伐它!’这样来号令各国,责令他们跟从出兵,如果有不响应的,就是违抗王命,可以大作文章,其他诸侯肯定会相信并听从的。宋国虽然是个大国,但怎么能抵挡得住奉王命出征的军队呢?”庄公拍着祭足的肩膀说:“爱卿真是个智者啊,我完全按照你的计策行事。” 且说郑庄公出了周境,一路上到处宣扬周王的命令,大声传播宋公对周王不忠的罪行,听到的人没有一个不以为这是真的。这话一直传到了宋国,宋殇公心里十分害怕,于是派遣使者秘密告诉卫国的卫宣公,卫宣公就联合齐国的齐僖公,想要让宋、郑两国讲和,他们约定好日期在瓦屋这个地方相会,举行歃血订盟仪式,各自放下过去的怨恨,宋殇公派人带着丰厚的礼物送给卫国,约定提前在犬邱见一面,商量郑国的事情,然后一起驾车到瓦屋,齐僖公也按时到达。只有郑庄公没到,齐侯说:“郑伯不来,和议失败了!”就要驾车回国,宋公强行留下他参加结盟,齐侯表面虽然答应,但心里却有观望的意思,只是宋、卫两国交情很久了,互相深深结交后散去。这时周桓王想要罢免郑庄公的官职,让虢公忌父代替他,周公黑肩极力劝谏,于是就让忌父担任右卿士,负责国家政事,郑庄公则成为左卿士,只是个虚名而已。郑庄公听说这件事后,笑着说:“我猜周王也不能夺走我的爵位啊!”后来听说齐国和宋国联合在一起,郑庄公便和祭足商量这件事,祭足回答说:“齐国和宋国本来就没有很深的交情,都是因为卫国从中挑拨离间才结成联盟的。他们之间虽然结盟了,但实际上并不是真心的。现在主公可以打着周天子的旗号,并向齐鲁两国发布命令,然后拜托鲁侯去邀请齐侯一起讨伐宋国。鲁国和齐国接壤,世代联姻,鲁侯参与此事,齐侯一定不会违背他的意思。此外,蔡国、卫国、郕国、许国等国家也应该用檄文召集他们。这样才能显示出您是代表天子去讨伐宋国,如果有哪个国家不来,就可以出兵攻打它。”郑庄公按照祭足的计策行事,派使者到鲁国,答应在作战的时候,侵占的宋国土地都归鲁国所有。公子翚是一个贪婪而蛮横的人,非常高兴地答应下来,并向鲁隐公上奏,请求批准。然后又转达给齐侯,约定郑国在中邱这个地方与齐国军队会合。齐僖公派他的弟弟夷仲年作为将领,率领三百辆战车;鲁隐公派公子翚作为将领,率领两百辆战车,前来援助郑国。郑庄公正亲自率领着公子吕、高渠弥、颍考叔、公孙阏等一众将领和士兵们,他们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军队。郑庄公自己担任中军的统帅,树立起一面巨大的旗帜,上面绣着一只威武的虫子,名为“蝥弧”。旗面上还书写着“奉天讨罪”四个大字,显得庄重而威严。鲁隐公派遣军队用辂车装载着公子冯,把彤弓弧矢悬挂在车上,号称是卿士讨伐罪人,让夷仲年率领左军,公子翚率领右军,扬起威风炫耀武力,杀气腾腾地奔向宋国。公子翚首先到达老桃这个地方,守将带领士兵出来迎战,结果被公子翚奋勇当先,只用了一阵子就打得宋兵丢弃盔甲拖着兵器,拼命逃跑,被俘虏的有二百五十多人。却说公子翚将捷书飞报郑伯,郑伯十分高兴,立即下令班师回国,并让使者去卫国和齐国通知两国军队一同撤退。随后郑伯亲自率领大军,昼夜兼程,前往许国救援。 当他们到达许国时,只见齐、卫两国的军队已经开始撤退了。郑伯见此情景,心中暗喜,心想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可以独吞许国的土地。于是他命令军队加快速度前进,迅速赶到许国都城外。 这时,许国国君正在城里焦急地等待着齐、卫两国的救兵。可是等了很久也不见援兵到来,心里十分着急。忽然听到城外传来阵阵喊杀声,知道郑国的军队来了。他急忙登上城楼观望,只见郑国的军队已经包围了城池,旗帜飘扬,士气高昂。 许国国君深知自己无法抵抗郑国的进攻,只好打开城门投降。郑伯带领军队进入城中,接受了许国国君的投降。接着,他宣布将许国一分为二,一部分归郑国所有,另一部分则分给了跟随他作战的将领们。这样一来,郑国不仅扩大了领土,还增强了自己的实力。 此时,公子翚又派人送来捷报,说他已经攻破了许国的都城,并俘虏了许国国君。郑伯听后非常高兴,称赞公子翚立下了大功。他立即下令犒赏三军,并将公子翚封为大夫。同时,他还让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国内的大臣们,让大家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 随后,郑伯决定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命令颍考叔和公子翚率领军队攻打郜城,公子吕负责接应;公孙阏和夷仲年率领军队攻打防城,高渠弥负责接应。而他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驻扎在老桃,专门等候前方传回捷报。 却说宋殇公听说三国军队已经进入了宋国境内,吓得脸色苍白,急忙召见司马孔父嘉询问应对策略。孔父嘉上奏说:“我曾经派人去周都洛邑打探消息,并没有得到周王要讨伐宋国的命令。郑国假借王命,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王命,齐国和鲁国特别容易落入他们的圈套罢了。然而三国既然已经联合起来,他们的势力确实不能与之正面交锋。现在只有一个计策,可以让郑国不战而退。”殇公说:“郑国已经获得利益,怎么会轻易退兵呢?”孔父嘉说:“郑国假借王命,广泛召集各国诸侯。现在听从他号召的,只有齐国和鲁国而已。上次东门战役,宋国、蔡国、陈国、鲁国一同参与,但鲁国贪图郑国的贿赂,陈国又与郑国讲和,都加入了郑国的阵营。没有跟从郑国的,只有蔡国和卫国。郑国国君亲自率领大军在这里,军队人数必然众多,国内必然空虚。主公如果用重金贿赂卫国,并派遣使者向卫国告急,让卫国联合蔡国,派轻装部队袭击郑国。郑国国君得知自己国家受到攻击,必定返回救援。这样我们就可以解此困境。”郑军既然已经撤退,齐国和鲁国能独自留下吗?”殇公说:“您的计策虽然好,但如果不是您亲自前往,卫兵不一定会立即行动。”孔父嘉说:“我应当率领一支军队,作为蔡国的向导。”殇公随即挑选战车二百辆,任命孔父嘉为将军,携带黄金、白玉、彩缎等物品,连夜赶到卫国,请求卫国国君出兵袭击郑国。卫宣公接受了礼物,派遣右宰丑率兵与孔父嘉从小路出发,出其不意地直接逼近荥阳。世子忽和祭足急忙下令守城,但是已经被宋国和卫国的军队在城外大肆掠夺一番,掳走了无数人畜和物资。右宰丑想要攻城,孔父嘉说:“凡是偷袭敌人的军队,只是趁他们没有防备,得到利益就停止,如果军队停留在坚固的城池下,郑国君主回兵救援,我们就会腹背受敌,这是坐以待毙啊,不如向戴国借道,全军返回,估计我们的军队离开郑国的时候,郑国君主也应该离开了宋国!”右宰丑听从他的话,让人借道于戴国,戴国人怀疑他要来攻打自己,关闭城门。孔父嘉大怒,在十里之外,同右宰丑兵分两路,准备进攻,戴城人固守,几次出城交战,各有斩获。孔父嘉派使者去蔡国求助救兵,不在话下。 此时颍考叔各路人马已打破郜城及防城,并派人汇报郑伯老营报捷,恰好世子忽送来告急文书。到底郑伯将如何处置?再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颖考叔逞强结仇 且说郑庄公收到了世子忽的紧急文书后,立刻下令撤军。夷仲年和公子翚等人亲自来到老营拜见郑庄公并询问道:“我们这些将领们正在乘胜追击,准备继续进攻,突然听到撤军的命令,这是为什么呢?”郑庄公作为一个狡猾多智的人,故意隐瞒了宋国和卫国袭击郑国的事情,只是说道:“我奉天子的命令讨伐宋国,现在依靠齐国和鲁国军队的威势,夺取了两座城池,已经足够抵偿被削减土地的刑罚了。宋国是周天子册封的公爵,周室一直非常尊重它,我怎么敢有过多的要求呢?这次夺取的郜城和防城两座城池,齐、鲁两国各自得到一座,我绝对不会私自占有它们。”夷仲年回答道:“贵国以天子的名义召集军队,我国自然会全力以赴地响应,稍微出一点力也是应该的,我们绝对不敢接受城池。”他谦虚推辞了好几次。郑庄公说:“既然公子不愿意接受城池,那么这两座城池都归鲁国所有,以此感谢公子您首先挑起战事的功劳。”公子翚也不客气,拱手致谢。另外派遣别将,率领军队分别驻守郜、防两座城邑,这些都不再赘述。庄公大力犒赏全军,临别时和夷仲年、公子翚宰杀牲畜订立盟约:“三国共同患难相互体恤,如果以后有战争各自派出兵车相助,如果违背这个誓言,神灵不会宽恕!”这里暂且不提夷仲年回国后拜见齐僖公,详细叙述夺取防地这件事。僖公说:“石门的结盟,约定了‘有事情相互协同’,现在虽然夺取了城邑,按理应当归还郑国。”夷仲年回答说:“郑伯没有接受,一并归还给鲁国了。”僖公认为郑伯最为公正无私,赞叹不已。 且说郑伯班师回朝,走到半路上,又接到国内送来的一份文书,里面写道:“宋国和卫国已经转移军队,向着戴国去了。”庄公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这两个国家没有什么能耐。然而孔父嘉不懂军事,哪有自己救不了自己反而把怒气发泄到别人身上的道理呢?我应当用计谋对付他。”于是下令四位将军,分成四队,各自授予计策,让士兵嘴里含着木片,隐蔽好战鼓,一同朝着戴国前进。再说说宋国和卫国联合起来攻打戴国,还邀请了蔡国率领军队前来助战,满心希望一举成功。忽然有人报告:“郑国派遣大将公子吕率领军队救援戴国,距离城池五十里扎营。”右宰丑说:“这就是被石厚打败过的将领,完全不能作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报告:“戴国国君知道郑国军队前来救援,打开城门迎接他们进去了。”孔父嘉说:“这座城池眼看就要到手了,没想到郑国军队会来援助,又要耗费时间了,怎么办呢?”右宰丑说:“戴国既然有帮手,一定会联合兵力来挑战我们,你我一同登上壁垒,观察城里的动静,以便做好准备。”两位将领刚刚登上壁垒,正在指指点点的时候,忽然听到一连串的炮声响起,城墙上到处都插上了郑国的旗号,公子吕全身披挂整齐,倚靠在城楼的外栏杆上,高声喊道:“多亏了三位将军的力量,我国国君已经得到了戴城,非常感谢你们!”原来郑庄公设计,谎称公子吕率领军队救援戴国,实际上庄公亲自坐在战车中,只要哄骗进入戴城,就可以把戴国国君驱逐出去,并吞并戴国的军队。城里的士兵连续几天战斗和防守,非常疲倦,又向来听说郑伯的威名,谁敢抵抗呢?这座传承了几百年的城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郑国占领了。戴国国君带着后宫眷属,投奔西秦去了。孔父嘉看到郑伯白白占据了戴城,心中愤恨不已,将头盔扔到地上说:“我今天和郑伯势不两立!”右宰丑说:“这个老奸巨猾的人最善于用兵,肯定会有后续动作,如果内外夹击,我们就危险了!”孔父嘉说道:“右宰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么胆小怕事呢!”正在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告说:“城里派人送来了挑战书。”孔父嘉马上批示明天决战。他一方面约请卫国和蔡国的军队,要求这三支军队都向后退二十里,以防止发生冲突。孔父嘉在中间,蔡国和卫国的军队分别在左右两侧扎营,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里。刚安好营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寨后的一声炮响,火光照亮了天空,车辆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侦察的士兵报告说:“郑国的军队到了!”孔父嘉非常生气,手里拿着方天画戟,登上战车去迎战敌人。只看到车辆的声音突然停止了,火光也全都熄灭了。正要回到营地时,左边又响起了炮声,火光不断。孔父嘉走出营地查看,左边的火光又消失了,右边的炮声响个不停,一片火光,隐约地在树林外面。孔父嘉说:“这是那个老家伙故意扰乱军心的计谋!”下令道:“谁乱动就杀谁!”没过多久,左边又燃起大火,呼喊声震天动地,忽然有人来报:“左营蔡军被劫!”孔父嘉说:“我应当亲自前去救援!”刚走出营帐门口,就看见右边火光再次燃烧起来,不知道又是哪里的军队到达。孔父嘉大声命令车夫:“只管驾车向左!”车夫慌张失措,反而驾车向右驶去,遇到一队兵车,双方相互攻击刺杀,大约过了一更天左右,才知道是卫国的军队。双方说明情况后,合并成一支军队,一同前往中营,但中营已经被高渠弥占据了。急忙掉转车头时,右边有颍考叔,左边有公孙阏,两队人马赶到。公孙阏接住右宰丑,颍考叔接住孔父嘉,分成两队展开激烈战斗。东方渐渐破晓,孔父嘉无心再战,夺路逃跑。遇到高渠弥,又打了一仗。孔父嘉丢弃了战车,跟随着他的只有二十多人,步行逃脱。右宰丑阵亡。三国的战车和士兵,全部被郑国俘获。郑国郊区外的人畜和物资,仍然归郑国所有。这就是郑庄公的巧妙计策啊! 庄公得了戴城,又兼并了三国的军队,大军凯旋归来,满载着胜利的果实。庄公大摆宴席,款待随行的诸位将领。诸位将领轮流献上酒杯,向庄公道贺长寿,庄公面带得意之色,举起酒杯倒在地上说:“寡人依靠天地祖宗的神灵保佑,以及各位爱卿的力量,每次作战都能取得胜利,威风超过了公爵,和古代的方伯相比怎么样呢?”群臣都高呼千岁,只有颍考叔沉默不语。庄公瞪大眼睛看着他,考叔上奏说:“君主您说错了。所谓方伯,就是接受天子的命令成为一方诸侯的首领,可以专门进行征伐,命令没有人敢违抗,呼喊没有人敢不听从。现在主公借口天子的命令,对宋国声讨罪行,但实际上周天子并不知情;何况发布檄文征集军队时,蔡国、卫国反而帮助宋国侵犯郑国,郕国、许国这样的小国,竟然公然不来。方伯的威风,难道就是这样吗?”庄公笑着说:“你说得对。蔡国、卫国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已经足以小小惩罚他们一下了;现在想要追究郕国、许国的罪责,哪一个国家应该优先处理呢?”颍考叔说:“郕国与齐国相邻,许国与郑国相邻。主公既然想要给他们加上违抗命令的罪名,应该正式告诉他们罪行,派遣一名将领协助齐国讨伐郕国,并请求齐国军队一同前来讨伐许国。得到郕国就归还齐国,得到许国就归还郑国,这样才不会失去两国共同处理事务的情谊。等到事情结束后,向周朝献上胜利的成果,也可以掩盖四方的耳目。”庄公说:“好。但是应当依次进行。”于是首先派遣使者将询问郕国和许国罪行的情况告知齐侯,齐侯欣然同意,派遣夷仲年率领军队讨伐郕国,郑国派遣大将公子吕率兵协助,直接进入了郕国的都城。郕国人非常恐惧,请求与齐国讲和,齐侯接受了,随即派遣使者跟随公子吕来到郑国,询问讨伐许国的日期。庄公约定齐侯到时来地方会面,转而请求齐侯去邀请鲁侯一同参与。这时是周桓王八年的春天。公子吕在途中生病回国,不久就去世了。庄公用手抚摸着叔段的尸体,放声大哭道:“弟弟啊,我没有听从你的劝告,最终导致了你被杀身亡,这都是我的过错啊!”他悲痛欲绝,哭声回荡在整个战场上。 这时,颖考叔带领着众人将武姜从隧道里救了出来,并带到了郑庄公面前。武姜看到叔段的尸体后,顿时崩溃大哭,她对着叔段的尸体诉说着自己的悔恨和自责。郑庄公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 郑庄公转过头来,又开始痛哭起来,他边哭边说:“子封啊,你不幸离世,让我失去了右臂般的依靠啊!”说完,他便命令人将叔段的尸首埋葬在共城,并赐谥号为“共叔”。接着,他还派遣使者去卫国报告了这件事情。 然后,郑庄公对叔段的家人给予了丰厚的抚恤,并录用叔段的弟弟公子元担任大夫一职。当时正卿的职位空缺,郑庄公打算任用高渠弥,但世子忽秘密地劝谏道:“父亲,高渠弥贪婪凶狠,不是正直之人,不能委以重任啊!”郑庄公听后,默默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他改变主意,任命祭足为上卿,取代公子吕的位置。至于高渠弥,则被封为亚卿,这些都无需再提。 却说夏天的时候,齐、鲁两国的诸侯都按时来到了郑国,和郑庄公当面约定出师日期,定在秋天七月初一,在许国会师。两位诸侯领命后便分别离开了。郑庄公回到国内,大规模检阅军队,选择吉日在太庙祭祀并祷告,召集诸位将领在教场上集合,重新制作“蝥弧”大旗,树立在大车上,用铁索固定住。这面大旗用锦缎制成,锦缎有一丈二尺见方,缀着二十四颗金铃,旗上绣着“奉天讨罪”四个字,旗杆长三丈三尺。郑庄公下令说:“如果有人能够手持大旗,行走如平常一样,就封为先锋,并将辂车赏赐给他。”话音未落,队伍里走出一名大将,头戴银盔,身穿紫袍金甲,脸色黝黑,胡须卷曲,眉毛浓密,眼睛又大又圆。众人一看,原来是大夫瑕叔盈。他上前上奏道:“我可以拿着它。”只见他单手拔出旗杆,紧紧握住,向前走三步,向后退三步,仍然稳稳地立在车中,丝毫没有喘气,士兵们无不为之喝彩。这时瑕叔盈大声喊道:“驾车的人在哪里?快来给我驾车!”正当他想要谢恩的时候,队列中又走出来一名大将,头上戴着雉鸡羽毛装饰的帽子,绿色锦缎做成的抹额,身上穿着红色的战袍和犀牛铠甲,口中说道:“拿着旗子走走,这没什么稀奇的,我可以舞动它。”大家都走上前去观看,原来是大夫颍考叔。驾车的人看到颍考叔如此大言不惭,更是不敢上前了,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只见颍考叔左手掀起衣服,右手打开铁绾,从背后用力拔出那根旗杆,纵身一跃,那根旗杆就被轻松地拔到手中。他急忙用左手抓住旗杆,顺势转个身,再用右手托住,像挥舞长枪一样左右旋转,旗杆舞动起来发出呼呼的声响。那面旗帜时而卷起,时而舒展,时而舒展,时而卷曲,围观的人都感到十分惊讶。郑庄公非常高兴地说:“真是勇猛的臣子啊!应当让他乘坐这辆战车担任先锋。”话还没有说完,队列中又走出来一名年轻的将军,面容白皙如同敷了粉,嘴唇红润好似涂抹了朱砂,头上戴着束发的紫金冠,身上穿着织有金线的绿色战袍,指着颍考叔大声呵斥道:“你会舞旗,难道我就不会吗?这辆车暂且留下来吧!”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预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14章 颖考叔之死 只见考叔见他来势凶猛,不慌不乱,一手把着旗竿,一手挟着车辕,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跑走了。那少年将军不甘心就此罢休,迅速跑到兵器架前,绰起一柄锋利的方天画戟,然后紧紧跟随其后,赶出了教场。 当他们快要到达大路时,庄公急忙派大夫公孙获前去传达口信,试图劝解两人。然而,此时考叔已经远去,那少年将军只能愤恨不平地返回教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此人竟敢藐视我们姬姓家族无人,我必定要将他斩杀!”那么这位少年将军究竟是谁呢?原来,他是公族大夫,名叫公孙阏,字子都,被誉为男子中的第一美人,深受郑庄公的宠爱。正如孟子所言:“不知道子都的美貌,就是没有眼睛啊!”说的便是此人。 平日里,公孙阏凭借庄公的宠爱,常常表现出骄傲蛮横的态度,而且他还拥有过人的勇气和力量,因此与考叔一直不和。此刻,他回到教场后,心中仍然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庄公则对他的勇猛表示赞赏,安慰道:“两只猛虎不能相互争斗,寡人自然会有妥善的处理办法。”接着,庄公又赏赐给公孙阏一辆马车,并赐予瑕叔盈丰厚的奖励。两人各自谢恩后,便散去了。 到了七月初一这一天,郑庄公留下祭足和世子忽留守郑国,自己亲自统领大军向许城进发。齐国、鲁国两国国君已经提前到达,在离许城不到二十里处安营扎寨等待郑庄公到来。三位诸侯见面后相互行礼,最后决定让齐侯居于中间位置,鲁侯在右边,郑伯在左边。当天,郑庄公摆开丰盛的宴席,款待两位诸侯,以此作为迎接他们的礼节。 吃饭的时候,齐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檄文,上面列举了许国君主没有履行职务和进贡义务等罪行,并表示现在他是奉周天子的命令前来讨伐。鲁国和郑国的国君都看了一遍,一起拱手说道:“这样做非常好,我们出兵有正当理由。”随后,他们约定第二天庚辰日一同进攻许城,并派人将征讨檄文射入城中。 第二天清晨,三个营地各自放炮起兵。许国本来只是一个男爵级别的小国,城墙不高,护城河也不深,但是被三国军队密密麻麻地包围起来,犹如铁桶一般,连水都流不出来,城里的人们十分惊恐害怕。不过,由于许庄公是一位有道明君,深得民心,百姓们愿意坚守城池,因此一时之间难以攻破。而齐国和鲁国的两位君主并非此次行动的主要策划者,并不太用心作战。最终,还是郑国的将士最为卖力,人人奋勇当先,个个逞强好胜。这其中颍考叔因为被公孙阏抢车这件事,愈发想要施展自己的才能。到第三天壬午这天,颍考叔在车巢车上,将“蝥弧”大旗夹在肋下,纵身一跃,早早登上了许城。公孙阏眼疾手快,看到颍考叔已经先登上了城墙,嫉妒他会立下功劳,就在人群中辨认出颍考叔,嗖地发出一支冷箭,也算是颍考叔命中注定,正好射中后心,从城墙上连着旗子一起倒下。瑕叔盈以为颍考叔是被守城的士兵伤到了,心中一股愤怒之气,太阳穴中迸出火星,当场拿起大旗,一跃而上,绕着城墙转了一圈,大声呼喊:“郑君已经登上城墙了!”众将士看到绣旗飘扬,确认郑伯真的登上了城墙,士气顿时增加了一百倍,纷纷涌上城墙,劈开城门,放出齐国和鲁国的军队进来。随后三位国君一同进入,许庄公换上百姓的衣服,混在军民之中,逃往卫国去了。齐桓公张榜安抚百姓,将许国的土地让给鲁隐公。鲁隐公坚决推辞不接受。齐僖公说:“这次讨伐许国的主意原本就是由郑国提出的,如果鲁侯不愿意接受,那就应该把许国交给郑国吧。”郑庄公心里一直惦记着贪图许国,但看到齐、鲁两国国君互相谦让,他只能故作推辞和谦逊。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有许国大夫百里带着一个小孩来求见。”三位国君同时叫人进来,百里哭得倒在地上,磕头请求道:“希望能延续许国太岳的祭祀。”齐侯问道:“这个小孩是谁?”百里回答说:“我们的国君没有儿子,这是国君的弟弟名叫新臣。”齐、鲁两位国君都露出凄凉而怜悯的神情。郑庄公看到这种情景,心生一计,顺势改变了态度,说道:“我本来是因为周王的命令,跟随各位君主讨伐有罪之人,如果贪图许国的土地,那可不是正义之举啊。现在许国的国君虽然已经逃跑了,但他们的世系祭祀不能被断绝。既然他的弟弟还在世,而且还有许国的大夫可以托付,既有国君又有臣子,应当把许国归还给他。”百里说:“我只是为了国家灭亡、国君逃亡,请求保全这孤儿罢了。土地已经属于您的掌控之中,怎么敢再有所期望呢?”郑庄公说:“我让许国复国,确实是出于真心,只是担心许叔年纪小,不能胜任治理国家的重任,所以我会派人去帮助他。”于是将许国分为两个部分,东部地区由百里带着新臣居住,西部地区则由郑国的大夫公孙获居住,名义上说是帮助许国,实际上却是监管许国,齐、鲁两国诸侯不知道这其中有诈,还以为这样的安排很妥当,不停地称赞。百里和许叔向三位国君道谢后,三位国君也各自回国了。 许庄公最终老死在了卫国,许叔在东边受到郑国的制约,一直等到郑庄公去世后,公子忽和公子突相互争夺多年,公子突进入郑国又被赶出来,公子忽离开郑国又重新回来,那时郑国一片混乱,公孙获生病去世,许叔才和百里一起想办法,趁机潜入许都城,恢复宗庙祭祀,这些都是后面发生的事。 且说郑庄公回国后,重重赏赐了瑕叔盈,对颍考叔念念不忘。他非常痛恨那个射杀颍考叔的人,但不知道是谁干的。于是,他让跟随出征的士兵们,每一百人设一卒长,杀一头猪;每二十五人设一行长,杀一只狗和一只鸡,并召集巫师和史官撰写诅咒的文章。公孙阏暗中偷笑。这样诅咒了三天之后,郑庄公亲自率领诸位大夫前往观看。就在焚烧祝文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头发散乱、面容肮脏的人,径直走到郑庄公面前跪下哭泣着说道:“我颍考叔率先登上许城,有什么对不起国家的地方呢?却被奸臣之子都因为争夺战车的仇恨,用冷箭射死了我。我已经得到了上帝的允许,可以向子都索命。承蒙主公挂念,我死了也会感激您的!”说完,他自己伸手摸向喉咙,喉咙里喷出鲜血像喷泉一样,立刻就断气了。郑庄公认出这个人就是公孙阏,急忙派人去救他,但已经叫不醒了。原来,公孙阏被颍考叔的灵魂附身,在郑庄公面前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到这时大家才知道射杀颍考叔的人就是公孙阏。郑庄公不禁感叹连连,对颖考叔的英灵深感敬佩,于是下令在颍谷建立庙宇祭祀他。如今的河南府登封县就是当年颍谷的所在地,那里有一座名为颍大夫庙,又称纯孝庙。此外,洧川也有这样的庙宇存在。 庄公还分别派遣了两位使者,携带礼物前往齐国和鲁国表示感谢。齐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里暂且不提。只说派往鲁国的使者返回后,上缴了礼品和书信,但并未拆开。庄公询问其中缘由,使者禀报说:“我刚进入鲁国境内时,就听说鲁侯已经被公子翚杀害,并拥立了新的君主。因为国书与实际情况不符,所以我不敢轻易投递。”庄公惊讶地问道:“鲁侯谦逊温和,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为何会遭到杀害呢?”使者详细地说道:“事情的经过我都了解清楚了。鲁国先君惠公的正妃很早就去世了,而受宠爱的妾室仲子被立为继室,并生下一个儿子名叫轨,惠公打算立他为继承人。然而,鲁侯却是其他妾室所生的孩子。当惠公去世后,群臣认为鲁侯年龄较大,便推举他为君主。但鲁侯秉承父亲的意愿,常说:‘国家应该属于轨的,只是由于他年纪尚小,我才暂时代理摄政罢了。’子翚请求担任太宰一职,鲁侯说:‘等轨长大成人后,就让他担任这个职位吧。’因此,子翚心怀怨恨,与鲁侯产生了矛盾。鲁侯说道:“等轨登上国君之位后,你自己去向他请求吧。”公子翚反而怀疑鲁侯有忌惮轨的心思,秘密上奏鲁侯道:“臣听说锋利的武器一旦到手,就不能再借给别人了。主公已经继承爵位成为国君,国内人民心悦诚服,千年之后,应当传给子孙后代,怎么能以摄政为名,引起人们的非议呢?如今轨年纪渐长,恐怕将来对主公不利,臣请求杀掉他,为主公消除这个隐患,怎么样?”鲁侯捂住耳朵说:“你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胡话?我已经派人在菟裘修筑宫殿,准备养老,不久就要把君位传给轨了!”翚默默无语地退下,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又担心鲁侯会把这段话告诉轨,轨即位后必定会治他的罪,于是深夜前往拜见轨,反而说道:“主公见你年龄渐渐长大,害怕你来争夺君位,今天召见我进宫,秘密嘱咐要加害于你。”轨害怕地询问对策,翚说:“他不仁,我不义。公子如果想要避免灾祸,非得采取重大行动不可!”轨说:“他担任国君已经十一年了,臣民都很信服,如果大事情办不成,反而会遭受祸害。”翚说:“我已经为主公您想好了计策。主公还没有即位之前,曾经和郑国在狐壤交战,结果被郑国俘虏,囚禁在郑国大夫尹氏家中。尹氏向来供奉一个神明,叫做锺巫,主公暗中向他祈祷,希望能逃回鲁国,占卜得到了吉祥的结果,于是就把实际情况告诉了尹氏。那时候尹氏正好在郑国不得志,于是就和主公一起逃回了鲁国,然后在城外建立了锺巫的庙宇,每年冬天必定会亲自前往祭祀。现在正是时候,祭祀的时候一定会住在写大夫家里。预先让勇士扮作仆役,混杂在左右,主公不会怀疑,等他熟睡后刺杀他,这只是一个人的力量而已。”轨说:“这个计划虽然好,但是如何摆脱恶名呢?”翚说:“我预先嘱咐勇士们逃走,把罪责推给写大夫,有什么不可以的?”子轨下拜说:“如果大事成功,我愿意以太宰相让。”子写按照计划行事,果然杀了鲁侯。如今轨已经继承了国君之位,翚担任太宰,讨伐写氏来解脱罪名,国内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只是畏惧翚的权势,不敢说话罢了。”郑庄公于是询问众大臣说:“讨伐鲁国还是与鲁国讲和,这两种做法哪种更有利呢?”祭仲回答道:“鲁国和郑国世代友好,不如与之讲和,我预料鲁国不久就会派使者前来。”话还没说完,鲁国使者已经来到了驿站,郑庄公派人先去询问他们的来意,使者说:“我们的新君主刚刚即位,特意前来修复两国先君的友好关系,并且希望能与贵国国君当面会晤签订盟约。”郑庄公用丰厚的礼物款待鲁国使者,并约定在夏季四月中旬,在越国见面,双方将歃血立誓,永远友好不变。从此以后,鲁国和郑国之间的使者往来络绎不绝。此时正是周桓王九年。古人读到这段历史,评论说公子翚掌握着兵权,攻打郑国、宋国,肆意妄为,叛逆的端倪已经显现出来。当他请求杀死弟弟姬轨时,鲁隐公也认为他是在胡言乱语,如果公开揭露他的罪行,将他处死示众,姬轨必然会感激鲁隐公的恩德,然后告诉姬轨自己准备让位于他。结果却激怒了姬轨,导致了弑君篡位的恶行,这难道不是因为鲁隐公过于软弱犹豫,最终自食恶果吗? 却说宋穆公的儿子冯,自周平王末年至今一直留在郑国。忽然有人说:“有宋国使者来到郑国,迎接公子冯回国立为国君。”庄公说:“会不会是他们哄骗冯回去,加害于他?”祭仲说:“等见过使臣,便也能看到国书。”不知国书是何内容?请看下回。 第15章 郑忽再辞齐婚 却说宋殇公名与夷,自从登上国君之位后,频繁发动战争。仅就讨伐郑国这件事来说,已经进行了三次。这都是因为公子冯在郑国,所以对他有所忌惮才出兵讨伐。太宰华督向来和公子冯交情深厚,看到殇公对郑国用兵,虽然嘴上不敢劝谏,但心里却很不高兴。孔父嘉是主管军事的官员,华督怎能不怨恨他呢?一直想寻找机会将他杀掉,只是因为孔父嘉深受殇公器重,手握兵权,不敢轻易下手。自从那次伐戴之战,宋军全军覆没,只有孔父嘉一人逃回,国内民众对此颇有怨言,都说:“宋君不顾及百姓,轻率地发动战争,导致国内许多人家妻离子散,人口减少。”华督又让心腹之人在街巷散布谣言,说:“多次出兵打仗,都是孔司马出的主意。”国民都相信了这些话,纷纷埋怨起司马来,这正中华督下怀。又听说孔父嘉的继室魏氏容貌艳丽,举世无双,华督一心想见她一面。忽然有一天,魏氏回娘家探亲,跟随娘家人到郊外扫墓。当时正值春季三月,柳树翠绿如烟,花朵灿烂似锦,正是男女外出踏青的时节。魏氏不应该揭开车上的帷幕,偷偷窥视外面的景色。华督恰好在郊外游玩,突然遇到她,询问得知这是孔司马的眷属,非常惊讶地说:“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啊。”从此日夜思念,魂不守舍,心想:“如果能在后房中得到这样一位美人,足够我下半辈子享受了!除非杀掉她的丈夫,否则无法夺得她。”由此,他谋害孔嘉的想法愈发坚定。这时是周桓王十年春天狩猎的时候,孔父嘉检阅车马,号令颇为严格,华督又派心腹之人在军中散布谣言:“司马又要起兵攻打郑国,昨天已经和太宰商议好了,所以今天才整顿兵马。”士兵们人人惊恐不安,三三两两地都前往太宰府门前诉苦,请求太宰向国君进言,不要发动战争。华督故意将大门紧闭,只派遣守门人在门缝中用好话安抚他们。士兵们想见太宰的心情越发急切,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还带着武器。眼看着天色渐晚,仍然没有见到太宰,众人开始呐喊起来。 自古以来就有这样一句话:“聚集人群容易,但解散人群困难。”华督知道军队的人心已经发生了变化,于是身穿铠甲、佩戴宝剑走出营帐,传达命令打开营门,并让士兵们站定,不允许发出喧哗声。他自己则站在门口,先用一番虚伪的慈悲话语稳定众人的心,然后说道:“孔父嘉主张使用武力,给民众带来灾难和毒害。国君偏偏对他深信不疑,不听从我的劝告,三天之内,又要大规模地讨伐郑国。宋国的老百姓有什么罪过,要遭受这样的辛苦呢?”这番话说得众将士们咬牙切齿,齐声喊道:“杀!”华督假装劝解他们,“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被司马知道了,向国君禀报,你们的性命就难保了!”众将士纷纷表示,“我们父子亲戚连续多年参与战争,死亡人数超过一半。现在又要大规模出征,郑国将领勇敢,兵力强大,怎么能打得过他们呢?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杀掉这个贼人,为民除害,死也无怨无悔!”华督又说:“‘投鼠忌器’,司马虽然可恶,但他实际上是国君宠爱的大臣,这件事绝对不能做!”众多军士说道:“如果有太宰大人作主,就算是那个无道昏君,我们也不会怕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拉住华督的袍袖不肯松手。众人齐声喊道:“愿意跟随太宰除掉这个残害百姓的恶贼!”当下,这些军士们帮助车夫,驾驶着马车。华督被众多军士簇拥着登上了车子,车上自然有心腹之人紧跟着,一路上吹着口哨,径直来到孔司马的私人宅邸,把宅子围得水泄不通。华督吩咐道:“暂且不要喧哗,等我去敲门,然后再行动。”此时夜幕降临,孔父正在内室喝酒,听到外面敲门声急促,便派人前去询问,回报说是:“华太宰亲自到门口,有重要机密之事商议。”孔父嘉急忙整理好衣服帽子,走出厅堂迎接。刚打开大门,外面就传来一片喊叫声,军士们如潮水般涌入。孔父嘉心中惊慌,正准备转身逃跑,华督已经登上厅堂,大声喊道:“伤害百姓的恶贼在这里,为什么还不立刻动手?”嘉来不及开口说话,脑袋就已经落地。华督亲自带领着他的心腹们,径直闯入了内室,抢走了魏氏,登上车子离去。魏氏在车里已经计划好了对策,她暗中解开了腰带,自己勒住了喉咙。等到到达华氏的家门时,气息已经断绝了。华督叹息不止,吩咐把她送到郊外埋葬,并严厉告诫同行的人,不许宣扬这件事情。哎呀!没有得到一夜的欢乐,却造成了无尽的怨恨,难道不会后悔吗?众多士兵趁机将孔氏家族的财产全部掠夺一空。孔父嘉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木金父,年纪还小,他家的臣子抱着他逃到鲁国。后来以字作为姓氏,称为孔氏。孔圣人孔子,就是他们的第六代子孙。再说宋殇公听说司马被杀害,惊慌失措。又听说华督一同前往,非常愤怒,立即派人召见他,想要治他的罪。华督声称有病不去。殇公下令驾车,想要亲自前往孔父的葬礼。华督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忙召集军正说:“主公宠爱信任司马孔父嘉,这一点你们都是知道的。你们擅自杀死了司马,怎么能没有罪过呢?先君穆公舍弃自己的儿子而立主公为君,主公却以德报怨,任用司马孔父嘉,不断地讨伐郑国。如今司马被杀,天理昭彰,不如一起干一件大事情,迎接立先君的儿子为君主,这样就能转祸为福,难道不是很好吗?”军正说:“太宰的话,正符合大家的心意。”于是他们号召士兵,整齐地埋伏在孔氏的家门口,只等宋殇公一到,就喧闹起来,侍卫们惊恐四散,殇公最终死在了乱军中。华督听到报告后,穿着丧服赶到,两次哀悼殇公。然后击鼓召集大臣们,随意将军中的一两个人定罪处死,以掩盖众人的耳目。他倡导说:“先君的儿子冯现在在郑国,人们心中都怀念先君,应当迎接立他的儿子为君主。”百官们唯唯诺诺地退下。华督随后派遣使者前往郑国报告丧事,并迎接公子冯回国。同时,他将宋国宝库里的重要器物送给各国行贿,向各国说明立公子冯为君的原因。 且说郑庄公见了宋使,接了国书,已知来意,心中暗自高兴,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命人安排法驾,亲自护送公子冯回宋国,让其登上国君之位。 公子冯临行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伏地拜谢道:“冯能活到今天全赖君主之恩德,有幸返回故国延续祖先祭祀,今生愿为郑国陪臣,绝无二心。”庄公也不禁为之动容,眼眶湿润。 公子冯回到宋国后,华督立即尊奉他为国君,即宋庄公。华督继续担任太宰一职,并向各国行贿送礼,各国都欣然接受。随后,齐侯、鲁侯、郑伯在稷地会面,共同商议确定宋公的地位,正式任命华督为相国。 郑庄公安抚公子冯,使其成为自己的附庸;而华督则通过贿赂他国来巩固自己的相位,这一切都是郑庄公计划中的一部分。郑庄公通过巧妙布局和权谋手段,成功地将公子冯扶上了宋国国君的宝座,同时也控制了宋国的政治局势。这个故事展现了春秋时期诸侯之间复杂的政治斗争和权力博弈。 单说齐僖公从稷地返回齐国,途中接到紧急警报:“现在北戎国主派遣元帅大良和小良,率领一万名戎兵侵犯我国边界,已经攻破了祝阿城,直接进攻历下城。守城官员无法抵抗,连连发出告急文书,请主公速速回国。”齐僖公说:“北戎多次骚扰我国,只不过是小偷小摸罢了。这次大规模入侵,如果让他们得逞而离开,将来北部边境必定没有安宁的日子。”于是分别派人到鲁国、卫国、郑国这三个国家借兵,同时与公子元、公孙戴仲等人一起前往历城抵御敌人。 却说郑庄公听闻齐国遭受西戎侵犯,便召见世子忽并对他说:“齐国和郑国结盟已久,而且每次郑国出兵作战,齐国必定相随。如今他们前来求救,我们应该迅速前往救援。”于是挑选了三百辆战车,任命世子忽为大将军,高渠弥为副将,祝聃为先锋,日夜兼程向齐国进发。得知齐僖公正驻扎在历下,直接前去拜见。此时鲁国、卫国两国的军队还没有到达。齐僖公非常感激,亲自出城犒劳军队,并与世子忽商议击退西戎的策略。世子忽说:“西戎使用步兵,容易进攻也容易失败;我们使用战车,难以失败但也难以进攻。然而尽管如此,西戎人性情轻浮且不整齐,贪婪且无情义,胜利时互不相让,失败时互不相救,这是可以被诱惑并击败的。况且他们依仗胜利,必然会轻敌冒进,如果用部分兵力抵挡敌人,佯装败退,西戎一定会追击,我们预先埋伏好士兵等待他们。追兵遇到埋伏,一定会惊慌失措地逃跑,这时再追击他们,一定能取得全面胜利。”僖公高兴地说:“这个计策太妙了。齐国军队埋伏在东边,用来阻止他们前进;郑国军队埋伏在北边,用来追击他们的后方。这样前后夹击,一定能够大获全胜!”世子忽领命亲自前往北路,将士兵分为两处埋伏起来。僖公召见公子元并传授计谋:“你可以带领军队埋伏在东门,只要等到戎军前来追赶就立刻杀出来。”派遣公孙戴仲率领一支军队引诱敌人:“只要失败不要胜利,把敌人引诱到东门的伏兵处就算立功。”安排好后,公孙戴仲打开城门挑战。戎帅小良手持大刀,骑着战马,率领着三千名戎族士兵,走出寨子迎战。双方交战大约二十回合后,戴仲力气不足,掉转车头逃跑,但他没有进入北关,而是绕着城市向东路逃走。小良不甘心,全力追赶,大良看到戎军取得胜利,也率领所有的大军跟随着。将近东门时,忽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声和激昂的金鼓声,只见茨苇中埋伏着无数士兵,他们像蜜蜂和苍蝇一样密集地聚集在一起。小良惊恐地喊道:“我们中计了!”他急忙调转马头准备逃跑,但却不小心冲乱了大良的后队,导致他们立足不稳,纷纷溃散。公孙戴仲和公子元趁机合兵追杀。大良命令小良在前方开路,自己则负责殿后,边战边退。那些落在后面的戎兵都被齐兵俘虏或斩杀。戎兵们一路狂奔到鹊山,回头看到追兵渐渐远去,才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喘息片刻。正当他们准备埋锅做饭时,突然从山坳里传来一声大喊,一支军队冲杀出来,为首的将领高呼:“郑国上将高渠弥在此!”大良和小良惊慌失措,匆忙上马,不敢应战,只顾夺路逃窜。高渠弥紧追不舍,继续追杀。大约跑了数里路程,前面又传来喊叫声,原来是世子忽率领兵马杀到,后面公子元也带领齐兵赶到,将戎兵团团围住,杀得他们七零八落,四处逃窜。小良被祝聃一箭射中头部,坠马身亡。大良匹马溃围而出,没想到却正好遇上了世子忽的战车,惊慌失措之间,被世子忽一刀斩杀。其他士兵也纷纷被俘获,共擒获三百名甲级战犯,死亡人数更是不计其数。世子忽将大良和小良的首级以及这些甲级战犯一起送到了齐侯的军前献功。僖公非常高兴地说:“如果不是世子这样英勇无畏,戎族的军队怎么会这么快就败退呢?今天国家能够安定太平,都是世子的功劳啊!”世子忽谦虚地回答:“我只是偶然做出了一点微小的贡献,不值得您这样夸赞。”于是僖公派遣使者阻止鲁、卫两国的军队继续前进,以免他们徒劳奔波。同时下令大排筵席,专门款待世子忽。在宴席上,僖公再次提起:“我的小女儿愿意嫁给你做妻子。”世子忽一再推辞。宴席结束后,僖公让夷仲年私下对高渠弥说:“我们国君仰慕世子的英勇,希望能与他结成婚姻关系。之前派使者去求婚,没有得到应允,今天我们国君亲自跟世子谈这件事,但是世子坚决不答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如果你能促成这桩婚事,我愿意献上两对白玉壁和一百镒黄金作为礼物!”高渠弥领了郑庄公的命令后,就去见世子姬忽,详细地向他转达了齐侯对齐国公主与郑国世子联姻的殷切期望,并表示如果能成就这桩美满姻缘,将来得到齐国这样一个强大国家的支持和帮助,对郑国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然而,世子姬忽却突然说道:“昔日太平之时,承蒙齐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我,但我尚且不敢高攀。如今奉父亲之命前来救援齐国,幸而能够成功完成任务,如果此时接受婚姻安排回国,外界必定会认为我是依仗功绩而强求迎娶,那我该如何自证清白呢?”高渠弥反复劝说,可世子就是不肯答应。第二天,齐僖公再次派遣夷仲年前来商议婚事,世子姬忽婉言拒绝说:“未曾禀报过父亲,私自订婚是有罪的行为。”于是当天便告辞返回了郑国。齐僖公愤怒地说道:“我的女儿如此出色,难道还担心找不到合适的丈夫吗?” 却说郑世子忽突然回到郑国,把要辞去齐国婚约的事禀报给了郑庄公。郑庄公说:“我的儿子能够自己建立功勋和事业,不用担心没有好的姻缘。”祭足私下对高渠弥说:“国君有很多姬妾,公子突、公子仪、公子亹三个人都有夺取君位的野心。世子如果和大国联姻,还可以借助他们的援助,如果齐国不同意婚约,还是应当请求他们同意,怎么能自己剪断羽翼呢?你跟在世子身边,为什么不劝谏他呢?”高渠弥说:“我也说了,但是他不听怎么办呢?”祭足叹息着离开了。 高渠弥向来和公子亹关系很好,听到祭足说的话后,就更频繁地和公子亹交往了。世子忽对庄公说:“高渠弥和子亹私下勾结,来往很密切,他的心思难以揣测啊!”庄公把世子忽的话当面责备了高渠弥。高渠弥矢口否认,一转身就把子亹说了。子亹说:“我父亲想让你当正卿,被世子阻止了,现在又要断绝我们两个人的来往。父亲在世的时候还是这样,如果父亲去世了,还能容得下我们吗?”高渠弥说:“世子性格软弱,不会害人的,公子不要担心!”子亹和高渠弥从此和世子忽产生了隔阂。后来高渠弥杀了忽拥立亹,就是因为这件事。再说说祭足给世子忽出主意,让他和陈国联姻,和卫国交好,“陈国、卫国两国正在和睦相处,如果和郑国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也足以自保了。”世子忽认为是这样。祭足于是向庄公建议,派使者去陈国求婚,陈侯答应了。世子忽到陈国,亲自迎娶妫氏回来。鲁桓公也派使者向齐国求婚。这又将生出许多事端,且看下回。 第16章 文姜婚鲁周王伐郑 却说齐僖公膝下育有两个女儿,皆是倾国倾城之色。长女嫁给卫国,便是卫宣姜,关于她的故事后文还有描述。这里暂且不提,单说他的次女文姜,生得眼若秋水、面如芙蓉,比花更娇美,比玉更温润,实乃绝世佳人,堪称古今国色。不仅如此,她还博学多才,出口成章,故而被称为文姜。世子诸儿,本就是个贪恋酒色之人,虽然和文姜是亲兄妹,但两人并非同一生母所生。诸儿年长文姜两岁,自幼便在宫中一同玩耍嬉戏,亲密无间。待到文姜渐渐长大成人,愈发貌美如花,诸儿已然通晓男女之事,见到文姜如此才情相貌,加上行为举止轻浮,心中每每升起调戏之意。而文姜生性妖冶淫秽,又毫不顾忌礼仪廉耻,言语放荡不羁,时常提及市井秽亵之事,全然不知避讳。诸儿身材高大,面容俊美,唇红齿白,是个天生的美男子,和文姜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只可惜两人是亲兄妹,不能结为夫妻。现在他们经常在一起,没有男女之别,所以常常并肩携手,亲密无间。只是因为有左右宫女在场,所以不能同床共枕罢了。这都是因为齐侯夫妇过于溺爱子女,没有提前预防,才导致儿女做出这种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后来诸儿被人刺杀,国家也陷入危机,这些祸事都是因此而起。自从郑国世子忽打败戎族军队后,齐僖公就在文姜面前夸赞他英勇,还打算把女儿嫁给他。文姜听了非常高兴。但是当她得知世子忽坚决拒绝了这门亲事时,心里十分郁闷,竟然病倒了。她整天发热发冷,精神恍惚,有时坐着打盹,有时躺着睡觉,连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世子诸儿借口探望病情,时常闯进妹妹的闺房,坐在床边,抚摸着她的身体,询问她哪里不舒服。不过,他们还是不敢乱来,毕竟还有其他人在场看着呢。 有一天,齐僖公偶然来到文姜住的地方看望她,看到诸儿也在这里,就责备他说:“你们虽然是兄妹,但按礼节应该避免嫌疑。以后只要派宫女问候就行了,不必亲自来。”诸儿恭敬地答应着出去了,从此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不久,齐僖公给诸儿娶了宋国女子做妻子,鲁国和莒国也都送来了陪嫁的妾室。诸儿喜欢新娶的妻子,与文姜的联系就更少了。文姜深居闺阁,感到非常寂寞,心里一直想着诸儿,病情越来越严重,但却无法向别人倾诉自己内心的痛苦。正所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却说鲁桓公即位之时,年纪已然不小,但仍未娶正室夫人。大夫臧孙达进言道:“古时规定,国君年满十五便应生子。如今君主后宫空虚,日后如何传宗接代?这实在不利于宗庙社稷啊。”公子翚说道:“我听说齐侯有一爱女名叫文姜,原本打算嫁给郑国世子忽,结果未能成事,您何不向齐国求娶她呢?”桓公点头道:“好。”于是立即派遣公子翚前往齐国求婚。齐僖公因文姜正在病中,请求延缓婚期。然而宫中侍从却将鲁侯求婚的喜讯告知了文姜。文姜原本只是心中烦闷导致的病症,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稍稍舒畅,病情也逐渐减轻。后来,因为宋国之事,齐、鲁两国共同在稷地会面,鲁侯当面向齐侯提及婚事,齐侯答应第二年再谈此事。到了鲁桓三年,鲁侯亲自来到嬴地,与齐侯会面。齐僖公感激他如此殷勤,便应允了这门亲事。鲁侯随即在嬴地行纳币之礼,礼数比平常更为隆重。僖公非常高兴,约定在秋季九月,亲自护送文姜到鲁国成亲。鲁侯于是派公子翚到齐国迎接新娘。齐国世子诸儿听闻文姜即将远嫁他国,昔日对她的疯狂爱恋之心又不知不觉地萌发了起来。于是,他派遣宫中之人假借赠送花朵之名给文姜,并附上一首诗:“桃有花,灿烂如晚霞。近在眼前却不采摘,飘落成为野草。叹息啊再叹息。”文姜收到这首诗后,已经理解了其中的情意,也回赠了一首诗:“桃有花,灼灼放光。今日不采,难道没有来年春天吗?叮嘱啊再叮嘱。”诸儿读到她的回复诗作,明白文姜心中仍有自己,思念爱慕之情愈发急切。不久之后,鲁国派遣上卿公子翚来到齐国,迎接迎娶文姜。齐僖公因为疼爱女儿的缘故,想要亲自护送她出嫁。诸儿听说这件事后,请求僖公说:“听闻妹妹将要嫁给鲁侯,齐、鲁世代友好,这实在是件好事。只是鲁侯既然没有亲自来迎娶,就必须由亲人去送嫁。父亲您国事繁忙,不方便远行,儿子我愿意代替您前往。”僖公说:“我已经亲口答应了要亲自送亲,怎么能食言呢?”话还没说完,有人禀报:“鲁侯已经在边境停下车子,专门等候迎接新娘。”僖公说:“鲁国是一个注重礼仪的国家,在半路上迎接新娘,正是担心劳累我进入他们国境。我不能不去啊。”诸儿默默无言地退下了,姜氏心中也感到若有所失。当时,正值秋天九月上旬,吉日临近,文姜告别了后宫的嫔妃们,来到东宫辞别哥哥诸儿。诸儿准备了酒席款待她,两人四只眼睛相对视,都舍不得分开,只是因为元妃在座。而且她的父亲僖公派遣宫女守候着,不能交谈,只能暗自叹息。临别的时候,诸儿走到车旁,仅仅说了一句“妹妹小心,不要忘记‘叮咛’这句话。”文姜回答说:“哥哥也要保重,我们会有再见面的时候。”齐僖公让儿子诸儿留守齐国,亲自护送文姜前往鲁国,并与鲁桓公相见。鲁桓公按照外甥和舅舅之间的礼仪接待了齐僖公,设宴款待他,并且对跟随而来的随从都给予了丰厚的赏赐。齐僖公辞别返回齐国后,鲁桓公便带着文姜回到鲁国举行婚礼。一方面,齐国是一个大国;另一方面,文姜长得貌美如花,鲁桓公对她非常喜爱和重视。婚后第三天,文姜拜见宗庙,鲁国的大夫和宗室妇女们都前来朝拜这位新的君夫人。齐僖公又派遣他的弟弟夷仲年前去鲁国访问,向文姜表示问候。从此以后,齐国和鲁国关系密切,这自不必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我们再来说说周桓王这边。自从听说了郑庄公假借自己的名义讨伐宋国之后,他就愤怒不已,竟然让虢公林父独自掌管朝廷政事,不再任用郑庄公。郑庄公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对桓王产生了怨恨之情,连续五年都没有去朝拜桓王。桓王生气地说:“郑寤生太无礼了,如果不去讨伐他,其他人也会效仿。我应该亲自率领六军,前去责备他的罪行。”虢公林父劝谏道:“郑国世代都是周朝的卿士,如今剥夺了他们的政权,所以才不来朝拜。而且应该下诏书征召他们,没必要亲自前往,以免亵渎天子的威严。”桓王愤怒地变了脸色,说道:“寤生欺骗我不止这一次,我和他势不两立!”于是便召见了蔡国、卫国、陈国三国,一起出兵讨伐郑国。这时,陈侯鲍刚刚去世,他的弟弟公子佗,字伍父,杀死了太子免并自立为王,给鲍谥号为桓公。陈国的百姓对此并不服气,纷纷逃离陈国。周朝使者前来征兵,公子佗刚刚即位,不敢违抗周天子的命令,只好召集军队,派遣大夫伯爰诸统领,朝着郑国进发。蔡国、卫国各自派遣士兵跟随出征。周桓王让虢公林父率领右军,将蔡国、卫国的军队归属他指挥;让周公黑肩率领左军,将陈国的军队归属他指挥。周桓王自己统率大军作为中军,左右两军相互策应。 郑庄公听说周天子的军队即将到来,于是召集诸位大臣询问计策。众臣子没有人敢首先应答。正卿祭足说:“周天子亲自率领军队,指责我们没有朝拜,理由正当合理,不如派遣使者前去谢罪,化灾祸为福祉。”郑庄公愤怒地说:“周天子剥夺我的政权,又对我用兵,三代人勤王的功绩,都付诸东流了。这次如果不挫败他们的锐气,宗庙社稷难以保全!”高渠弥说:“陈国与郑国向来和睦,他们出兵相助也是迫不得已。蔡国、卫国与我国一向有仇,一定会全力以赴。周天子大怒亲自率领军队,他们的锋芒锐不可当,应该坚守壁垒等待,等到他们士气低落的时候,或者出战或者讲和,就可以如愿以偿了。”大夫公子元进言道:“我们用臣子的身份去攻打君主,从道理上讲是不合适的,所以行动要迅速,不能拖延。我虽然没有什么才能,但愿意献上一个计策。”庄公说:“爱卿有何计策?”公子元回答道:“王师既然分成了三个部分,我们也应该组织三支军队来应对他们。左右两支军队,都结成方阵,让左军抵挡对方的右军,让右军抵挡对方的左军,主公您亲自率领中军去对抗王师。”庄公问:“这样做可以确保胜利吗?”公子元说:“陈佗刚刚弑杀君主而立,国内人民并不顺从他,只是勉强服从征调,他们内心一定会离散,如果让右军首先攻击陈国的军队,出其不意,他们必定会四处逃窜。然后再让左军直接奔向蔡国和卫国的军队,蔡国和卫国听说陈国失败,也将会溃散,最后再合并兵力进攻王师,一定能取得胜利。”庄公说:“爱卿对敌人的了解就像了解自己的手掌一样,我的儿子不会死了。” 正在商议之间,边疆官吏来报:“天子的军队已经到达了葛地,三个军营互相联系,连绵不绝。”郑庄公说:“只要攻破其中一个营地,其他的就不值得去攻打了。”于是派遣大夫曼伯率领一支军队作为右翼防御;派遣正卿祭足率领一支军队作为左翼防御;自己亲自率领上将高渠弥、原繁、瑕叔盈、祝聃等人,竖起“蝥弧”大旗在中军之中。祭足上前说道:“‘蝥弧’旗用来战胜宋国和许国是可以的,但用它来讨伐诸侯就不行了,如果用它来讨伐周天子那就更不可以了。”郑庄公说:“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啊。”立即命令用大旗帜替换掉“蝥弧”旗,仍旧让瑕叔盈执掌大旗,将“蝥弧”旗放置在武器库里,从此以后不再使用。高渠弥说:“我观察周天子很懂兵法,这次交战,和平常不一样。请求摆成‘鱼丽’阵法。”郑庄公问:“‘鱼丽阵’是什么样的?”高渠弥对庄公说:“甲车二十五辆为一偏,甲士五人为一伍,每辆车由一偏在前开路,另有甲士五五二十五人跟随其后,以堵塞车阵的缺口和漏洞。如果车阵中有一名士兵受伤,就会有另外一伍的士兵补上,这样可以保证车阵的紧密性和攻击性。这种阵法非常坚固严密,难以被击败,但容易取得胜利。”庄公听后说道:“好!”于是,郑国的军队来到了葛地附近,并安下营帐。 此时,周桓王听到郑伯出兵抵抗的消息,愤怒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想要亲自出征。然而,虢公林父劝谏他不要冲动行事。第二天,双方各自排开阵势,庄公下达命令:“左右两军不得轻易行动,只需等待中军大旗展开,然后一起发动攻击。” 且说桓王早就准备好了责问郑国的言辞,就等着郑庄公出来回话,他要当着众诸侯的面好好数落郑庄公一顿,好让郑庄公颜面扫地。可郑庄公虽然已经摆好了阵势,但只是守住阵门,并没有任何动作。桓王派人前去挑衅,也没有人回应。时间渐渐到了下午,郑庄公觉得周王的军队已经疲惫不堪,于是命令瑕叔盈挥动大旗,左右两边的军队一起击鼓,鼓声如雷,士兵们个个奋勇向前。先说左边的军队,陈国的士兵本来就没有斗志,看到郑国的军队杀过来,立刻四散逃窜,反而冲乱了周朝的军队。周公黑肩无法阻止,只能大败而逃。再说右边的军队,祭足看到蔡国和卫国的旗号,直接冲杀过去,两国的军队根本抵挡不住,纷纷寻找生路逃跑。虢公林父手持宝剑站在车前,约束着自己的军队:“谁敢乱动就斩首!”祭足不敢逼近。林父慢慢后退,没有损失一个士兵。最后说说桓王所在的中军,听到敌军营地鼓声震耳欲聋,知道他们开始进攻了,便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士兵都在窃窃私语,队伍早已混乱。原来是望见了溃败的士兵,才知道左右两营已经失利,就连中军也无法站稳脚跟。然而,郑国的军队如城墙般向前推进,祝聃冲在前面,原繁紧随其后,曼伯和祭足也率领着胜利的士兵,合力进攻。战场上杀得车毁人亡,将领们纷纷战死。桓王下令迅速撤退,亲自殿后,边战边走。祝聃望见绣盖下的人影,猜测那应该是周王,于是他用尽眼力仔细观察,一箭射去,正好射中了周王的左肩。幸好周王身上的盔甲坚固厚实,伤势并不严重。祝聃催促战车前进,情况十分危急。就在这时,虢国的林父赶来救驾,与祝聃交战起来。原繁和曼伯一起上前,各自施展英勇,突然听到郑国中军响起紧急的鸣金声,于是各自收兵回营。 桓王率领军队撤退了三十里后才停下扎营。这时周公黑肩也赶来了,向桓王哭诉道:“陈国人不肯出力作战,这才导致我们战败啊!”桓王听后满脸羞愧地说道:“这都是我用人不当的过错啊!”祝聃等人领军回到郑国军营,拜见郑庄公时说道:“我已经射中了周天子的肩膀,周天子都被吓得逃跑了,当时正准备追击并生擒他呢,为什么要敲锣收兵呢?”郑庄公回答说:“本来就是因为周天子不明白事理,将恩情变成了怨恨,今天这场战争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依靠诸位爱卿的力量,国家没有灭亡就足够了,哪里还能奢求更多呢?按照你的说法,如果真的把周天子抓回来了,又该怎么处置他呢?即使是射中周天子也是不行的呀。万一不小心让周天子重伤丧命,那么我可就要背上弑君的罪名了。”祭足说:“主公说得很对。如今我国的军威已经树立起来,想必周天子一定会感到害怕。我们应该派遣使者去问候周天子,稍微表示一下殷勤,让周天子知道射箭并不是主公的本意。”郑庄公说:“这次出使任务非仲父莫属。”于是命令准备十二头牛、一百只羊以及谷物草料等物资共计一百多辆车,连夜送到周天子的营地。祭足行完叩拜礼后,口中说道:“我主郑伯寤生犯下死罪,只因不忍心国家灭亡,所以才会率领军队自卫,但没想到军队没有约束好,冒犯了大王您。我家主公寤生非常害怕和惶恐。特意派遣我作为使者,到军营门前请罪,恭敬地问候大王是否安好,并献上微薄的财物,充当犒劳大军的费用,请大王怜悯并赦免我们的罪过。”桓王沉默不语,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这时虢公林父在旁边代替回答说:“既然寤生已经知道自己的罪行,应当宽大处理,使者可以向大王道谢。”祭足再次行礼,磕头后退出营帐,然后逐个拜访各个营帐,都询问士兵们是否安好。 最后,桓王带着战败的军队回到周朝,心中充满了愤怒。他想要发布檄文给四方诸侯,共同谴责郑伯寤生目无天子的罪行。虢公林父劝谏道:“大王轻率出兵却失败而归,如果发布檄文给四方诸侯,那就是自我暴露失败。除了陈国、卫国和蔡国这三个国家以外,其他诸侯国都是郑国的同党。如果我们征调他们的兵力,他们不会响应,只会被郑国嘲笑。而且郑国已经派遣祭足前来犒劳军队并谢罪,可以借此机会赦免他们,让郑国走上改过自新的道路。”桓王沉默不语,从此不再提及郑国的事情。 话说蔡侯因跟随周王伐郑,归途中听得陈国篡乱,国人不服公子佗。于是帅兵袭陈,胜败如何,且看下回。 第17章 熊通自立楚武王 话说陈桓公之庶子名叫跃,乃是蔡姬所生,蔡姬是蔡侯封人的外甥女。因为陈、蔡两国共同出兵讨伐郑国,陈国由大夫伯爰诸担任将领,蔡国则是蔡侯的弟弟蔡季作为将领。蔡季私下里向伯爰诸询问陈国的事情,伯爰诸说:“新君主佗虽然篡位自立,但人心并不服他,而且他生性喜欢打猎,经常穿着便装到郊外去打猎,不顾国家政事,将来国内肯定会有变故发生。”蔡季说:“为什么不追究他的罪责并杀了他呢?”伯爰诸说:“心里不是不想这样做,只是恨自己力量不足啊!”等到周天子战败后,三个诸侯国各自撤回本国军队。蔡季把伯爰诸所说的话,报告给蔡侯。蔡侯说:“太子免既然已经死了,接下来就该我的外甥继位。佗是个篡位弑君的贼子,怎么能让他长久窃取荣华富贵呢?”蔡季进言说:“佗喜欢打猎,等他出去的时候可以偷袭并杀掉他。”蔡侯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于是秘密派遣蔡季率领一百辆兵车埋伏在边界处,只等待逆佗外出打猎时就去袭击他。蔡季派间谍去侦察,得到消息回报说:“陈君三天前出去打猎了,现在驻扎在边界口。”蔡季高兴地说:“我的计划成功了!”于是将车马分成十个小队,全部装扮成猎人的样子,沿着道路一边狩猎一边前进。正好遇到陈君的队伍射中一只鹿,蔡季驱车过去抢夺。陈君大怒,亲自过来捉拿蔡季。蔡季驾车逃跑,陈君招呼车徒追赶。只听到一阵响亮的金锣声,十个小队的猎人一起冲上来,将陈君抓住。蔡季大声喊道:“我不是别人,是蔡侯的弟弟蔡季。因为你们国家的逆佗杀了君主,我奉哥哥的命令来这里讨伐叛逆,只诛杀一个人,其他人一概不追究。”众人都趴在地上,表示愿意服从。蔡季一一安抚他们,并说道:“原来的君主的儿子跃是我们蔡侯的外甥,现在拥立他做国君怎么样?”众人齐声回答:“这样非常符合您的心意,我们愿意做先导。”却说蔡季率领军队讨伐逆贼,迅速将其斩杀,并把他的首级悬挂在车上,长驱直入陈国都城。此前跟随陈君外出狩猎的那一帮人在前方开道,向人们展示蔡国的讨贼决心和立君诚意。由于事先有准备,陈国街市并没有引起骚乱,老百姓们都欢呼雀跃,对蔡季的到来表示欢迎。蔡季到达陈国后,下令将逆贼佗的首级供奉在陈桓公的庙宇里,举行了庄重的祭祀仪式,以此来告慰先君。然后,他拥立公子跃登上国君宝座,这就是后来的陈厉公。这件事发生在周桓王十四年。公子佗篡位仅仅一年零六个月,却因为一时的荣华富贵而背负万世骂名,真是愚蠢至极!自从公子跃即位以来,陈国与蔡国关系和睦,两国之间相安无事,度过了数年平静时光。关于这段历史,就不再赘述了。 且说南方有个国家名叫楚国,芈姓,爵位是子爵。这个国家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颛顼帝的孙子重黎,他担任高辛氏的火正官职,能够光明普照天下,因此被命名为祝融。重黎去世后,他的弟弟吴回继承了祝融的职位。吴回生了一个儿子叫陆终,陆终娶了鬼方国君的女儿,怀孕长达十一年之久。她先从左边肋骨生下三个儿子,又从右边肋骨生下另外三个儿子。长子叫樊,己姓,受封于卫墟,成为夏朝的伯爵,后来商汤讨伐夏桀,将其灭掉;次子叫参胡,董姓,受封于韩墟,周朝时期成为胡国,但后来被楚国所灭;三子叫彭祖,彭姓,受封于韩墟,成为商朝的伯爵,商朝末年才灭亡;四子叫会人,妘姓,受封于郑墟;五子叫安,曹姓,受封于邾墟;六子叫季连,芈姓,他就是楚国君主的祖先。其中有一个名叫鬻熊的人,学识渊博,品德高尚,周文王和周武王都曾拜他为师,后代子孙便以熊为姓氏。 周成王在位的时候,遍寻天下,提拔了许多文王、武王时期的功臣后代,其中就包括鬻熊的曾孙熊绎,并将他分封到荆蛮之地,赐予他子爵的田地,让他在丹阳建都。历经五代传到熊渠这里,他非常受江汉地区人民的爱戴,于是便擅自称王。当时周厉王十分残暴无道,熊渠害怕他来攻打自己,就取消了王的称号,不再敢称王。又过了八代传到熊仪,这就是若敖;再传两代到熊眴,这就是蚡冒。蚡冒去世后,他的弟弟熊通杀了蚡冒的儿子并取而代之。熊通这个人强横凶暴且喜好战争,一直怀有僭越称王的野心。看到各诸侯国仍然尊奉周朝,每年向周天子朝拜纳贡从不间断,所以才一直有所顾忌。等到周桓王在与郑国的战斗中大败,熊通就更加肆无忌惮,决定要实现自己的僭越称王的图谋。楚国的令尹斗伯比建议说:“楚国已经很久没有使用王的称号了,如果现在恢复这个称号,恐怕会引起世人的震惊和不满。必须先凭借强大的实力震慑住诸侯才行。”熊通问:“那应该怎么做呢?”斗伯比回答说:“汉水东边的国家里,只有随国最大。您可以率领军队逼近随国边境,然后派遣使者前去求和。如果随国屈服了,那么汉淮一带的其他国家都会顺从我们。”熊通听从了他的意见,亲自率领大军驻扎在瑕地,派大夫薳章去随国请求议和。 此时,随国有一个贤臣叫季梁,还有一个谄媚的臣子叫少师。随侯喜欢听阿谀奉承的话而疏远贤臣,因此少师得到了宠爱。等到楚国使者到达随国时,随侯召见这两个大臣询问他们。季梁上奏说:“楚国强大,随国弱小,现在楚国前来求和,其用心难以揣测。暂且对外答应他们,但要加强内部防御准备,才能确保安全。”少师说:“我请求奉命去和楚国达成和约,并前往试探楚军。”随侯于是派少师到瑕地,与楚国结盟。斗伯比听说少师将要到来,向熊通上奏说:“我听说少师是浅薄短见之人,靠阿谀奉承才得以受宠。如今他奉命来到这里探查我们的虚实,我们应该隐藏起强壮精锐的士兵,用老弱病残展示给他们看,这样他们就会轻视我们,士气必然骄傲,骄傲则必定懈怠,然后我们就能实现目的了。”大夫熊率比说:“季梁在那里,这样做有什么用处呢?”斗伯比说:“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以后的打算啊。”熊通听从了他的计策。 少师进入楚营,左右环顾观察,看到楚国士兵的武器和盔甲都已经腐朽破败了,士兵们不是年老就是体弱,完全无法承受战斗的压力,于是脸上流露出轻蔑的神色,对熊通说:“我们两国各自守卫自己的领土,不知道贵国寻求和平是什么意思呢?”熊通故意回答道:“我国连续几年遭受饥荒,百姓疲惫不堪,如果小国联合起来成为我们的阻碍,所以希望能与贵国结为兄弟,互为唇齿之援啊。”少师回应道:“汉东这些小国家,都是我们国家可以控制的范围,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熊通于是与少师签订盟约。少师离开之后,熊通下令军队撤退。少师回到随国,向随侯描述楚军疲惫虚弱的状况:“幸好达成了和约,他们立刻就退兵了,显然非常惧怕我们。请让我率领一部分军队追击他们,即使不能全部俘虏他们,至少也可以掠夺他们一半的兵力,这样楚国以后就再也不敢正视随国了。”随侯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当楚国正要起兵时,季梁听到这个消息,急忙入朝进谏道:“不能这样做啊!不能这样做啊!自从楚国的若敖、蚡冒以来,历代都致力于治理国家,侵犯汉水流域各国,已经积累了多年的经验和实力。熊通杀害侄子后自己登上王位,他的凶残和暴虐更是变本加厉。现在无缘无故地请求与我们讲和,这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如今他们故意用老弱残兵来诱惑我们,如果我们追击他们,一定会陷入他们的圈套。”随侯占卜后得到的结果也不吉利,于是就没有追击楚军。 熊通听说季梁劝阻了追兵,便再次召见斗伯比询问对策。斗伯比献计说:“请您召集各诸侯国在沈鹿会面。如果随国人前来参加会议,那么他们必定会服从我们;如果他们不来,那就可以以背叛盟约为由讨伐他们。”熊通于是派遣使者向汉水以东的各个诸侯国传达命令,约定在孟夏初一在沈鹿会合。到了约定的日期,巴、庸、濮、邓、鄾、绞、罗、郧、贰、轸、申、江等国都如期到达,但只有黄、随两国没有派代表出席。楚王派薳章去责备黄国,黄国国君赶紧派遣使者前来谢罪。接着,楚王又派屈瑕去责备随国,随侯却并不服软。熊通于是率领军队攻打随国,驻扎在汉水和淮河之间。随国国君召集大臣们询问抵御楚国的计策。季梁上前说:“楚国刚刚联合诸侯,率领军队逼近我国,他们的锋芒正锐利,我们不能轻视敌人,不如用谦卑的言辞请求讲和。如果楚国答应了我们,两国恢复以前友好的关系就足够了。如果楚国不同意,那么理亏就在楚国一方。楚国看到我们言辞卑微会心生懈怠,而我方士兵看到楚国拒绝讲和则会心怀愤怒。这样一来,或许可以一战,说不定还能幸运地战胜楚国呢!”这时,少师在旁边挽起袖子大声说道:“你怎么这么胆小怕事啊!楚人远道而来,简直就是自己前来送死罢了。如果不赶快作战,恐怕楚人又像上次那样逃走了,那不是太可惜了吗?”随侯被他的话所迷惑,于是让少师担任车右,让季梁担任车夫,亲自率领军队抵御楚国,并在青林山下排兵布阵。 季梁登上战车观察楚国军队的情况,对随侯说:“楚国的军队分为左右两军。楚国的习俗是以左边为尊贵,他们的君主一定在左边,所以那里聚集着精锐部队。我们应该集中力量攻打他们的右军,如果右边战败,那么左边也会士气低落!”少师说:“避开楚国的君主不去攻击,难道不会被楚国人耻笑吗?”随侯听从了他的话,首先攻打楚国的左军,楚国打开阵势让随军进入。随侯冲入阵中,楚国四面八方的伏兵都起来了,每个人都很勇猛,每个人都很强壮。少师和楚国将领斗丹交战,不到十个回合,就被斗丹斩杀在车上,季梁保护着随侯拼死作战,但楚军并没有后退。随侯放弃了战车,换上便衣混入小军中,季梁杀出一条血路,才逃脱包围,清点士兵,损失了十分之六七。随侯对季梁说:“我没有听你的话,导致这样的结果!”又问:“少师在哪里?”有士兵看到他被杀了,向随侯报告,随侯叹息不已。季梁说:“这是耽误国家大事的人,君主何必惋惜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请求讲和。”随侯说:“我今天为了国家的安危完全听你的,你放心大胆地按你的计划从事吧。” 季梁于是进入楚国军队请求讲和。熊通气愤地说:“你们的君主背叛盟约,拒绝参加会议,用军队对抗我们。现在战败了才来求和,这不是真心的。”季梁脸色不变,从容地进言说:“从前奸臣少师,仗着宠爱贪婪邀功,强迫我们的国君出兵,实际上并不是出自我们国君的意愿。如今少师已经死去,我们的国君深知自己的罪过,派遣我向您叩头认罪。您如果赦免他,他将倡导率领汉水东边的诸侯,早晚在朝廷朝拜,永远做南方的臣民,请您裁决。”斗伯比说:“上天不想让随国灭亡,所以去掉他们谄媚奸佞的人,随国还不能被消灭啊。不如答应讲和,让他们倡导率领汉水东边的诸侯,向周朝颂扬楚国的功绩,趁机请求给予封号,用来镇抚蛮夷,这样对楚国没有什么不利。”熊通说:“好。”于是派薳章私下告诉季梁说:“我们的国君占有江、汉地区,想借天子的名号来镇抚蛮夷。如果能得到贵国的恩赐,率领各蛮族请求周天子赐予名号,有幸获得允许,那就是我们国君的光荣,实在是贵国的恩赐。我们的国君将收兵等待命令。” 季梁回到随国后,将情况告诉了随侯,随侯不得不听从他的意见。于是随侯就代表汉东各国的诸侯,表示对楚国的功绩表示赞颂,并请求周王室赐给楚王封号,以压制南方的蛮夷。周桓王不同意这个要求,熊通听到这个消息后,愤怒地说:“我的祖先熊鬻曾辅佐文王和武王,仅仅被封为小小的子爵,居住在偏远的荆山。现在我们国家领土扩张,人口众多,蛮夷都已经归顺,可是大王却不给我加官进爵,这就是没有赏赐;郑国的射手射中了大王的肩膀,大王却无法讨伐,这就是没有惩罚。没有赏赐和惩罚,怎么能成为天下之王呢?况且王的称号,是我的祖先熊渠曾经使用过的,我只是恢复旧有的称号罢了,要周朝干什么呢?”于是熊通就在军队中自立为楚武王,并与随国人结盟后离去。汉东各国纷纷派遣使者前来祝贺。周桓王虽然对楚国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从此之后,周王室越来越衰落,而楚国的欲望也越来越难以满足。熊通去世后,他的儿子熊赀继位,把都城迁到了郢,驱使周边的蛮族部落,逐渐有了侵略中原各国的趋势,如果不是后来齐桓公率领八国联军在召陵会师,晋文公在城濮打败楚军,那么楚国的势力将会难以遏制。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18章 公子突篡位 且说郑庄公自从战胜了周王室军队后,对公子元的功劳非常赞赏,于是大规模地修筑栎邑,并让他居住在那里守卫,地位等同于一个附属国。其他诸位大夫都得到了赏赐和封爵,但唯独祝聃的功劳没有被记录下来。祝聃自己向庄公诉说此事,庄公说:“射中天子还记录他的功劳,人们将会议论我。”祝聃因此愤恨不平,背部生疮而死。庄公私下里给他家里赏赐财物,命令要隆重安葬他。 周桓王十九年夏天,庄公有病,召见祭足到床头,对他说:“我有十一个儿子,除了世子忽以外,子突、子亹、子仪,都有尊贵的迹象。子突的才智、福禄似乎又超过了其他三个儿子,而这三个儿子都不是善终的相貌。我的意思是想把君位传给子突,怎么样?”祭足回答说:“邓曼是正妃,子忽是嫡长子,长期占据着太子的位置,而且屡次建立大功,国人信服顺从。废除嫡长子而立庶子,我不敢遵命。”庄公说:“子突的志向不是安心居于低位的,如果立子忽,只有把子突出放到国外去了。”祭足说:“了解儿子没有人能比得上父亲,就按照您的命令吧。”庄公叹息道:“郑国从此要多事了啊!”于是派遣公子突到宋国居住。五月,庄公去世,世子忽即位,这就是昭公,他派各位大夫分别去各国访问,祭足去宋国访问,顺便观察子突的变化。 原来公子突的母亲,是宋国雍氏的女儿,名叫雍姞。雍氏家族有很多人在宋国当官,宋庄公非常宠爱信任他们。公子突被驱逐到宋国后,非常想念他的母亲雍姞,就和雍氏商量回郑国的计策。雍氏把这件事告诉给宋庄公,宋庄公答应帮助他想办法,正好祭足来宋国访问。宋庄公高兴地说:“让子突回国,关键就在祭足身上。”于是他让南宫长万埋伏好士兵在朝堂上,等待祭足入朝。等祭足向宋庄公进献礼物并行了礼之后,士兵们冲出来抓住了祭足,祭足大喊:“我这个外国的臣子有什么罪过?”宋庄公说:“先到军府再说吧。”这一天,祭足被囚禁在军府之中,四周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严密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祭足心中充满疑虑和恐惧,坐立难安,到了晚上,太宰华督亲自带着美酒来到军府,说是要给祭足压压惊。祭足问他:“我们国君派我来与贵国交好,并没有冒犯之处,不知道为什么会惹您发怒呢?是不是我们国君礼数不周,或者是我这个使者没有尽到职责啊?”华督回答说:“都不是,大家都知道公子突逃到了雍城,现在他又逃窜到了宋国。我们国君很怜悯他。而且你们国君性格懦弱,根本无法胜任一国之主。如果你能够帮助我们实行废黜旧君、拥立新君的计划,我们国君愿意跟你世代联姻友好下去,请你考虑一下吧!”祭足说:“我们国君的即位,是先君临终前指定的,我要是做这种以臣子身份废除君主的事,其他诸侯肯定会来讨伐我的罪行的。”华督说:“雍姞很受郑国先君的宠爱,母亲得宠儿子就会显贵,这样做难道不行吗?况且弑杀君主这种事,哪个国家没有发生过呢?只看谁有实力罢了,谁敢来怪罪呢?”接着他靠近祭足的耳朵说道:“我国国君的即位,也是经历了废黜然后才兴起的。您一定要这么做,我国国君将会承担一切后果。”祭足皱着眉头没有回答,华督又说:“您如果一定不听从,我国国君将会任命南宫长万为将领,出动六百辆战车,护送公子突回郑国。出兵那天,就把您的儿子斩杀在军中作为祭品,我看您也就只能活到今天了。”祭足非常害怕,只好答应下来,华督又要求他立下誓言。祭足说:“要是不拥立公子突,就让神明杀死我。” 却说华督得了祭足的书信后,便立即回到宋国向宋公报告,并说道:“祭足已经听从您的命令了!”第二天,宋公派人将公子突召唤到密室之中,对他说道:“我和雍氏曾有约定,答应让你回国。现在郑国传来消息要拥立新君,还有一封密信给我说:‘一定要杀死公子突,愿意献上三座城池作为感谢。’但我不忍心这么做,所以私下告诉你这件事情。”公子突感激涕零地叩拜道:“我真是太不幸了,流落在异国他乡。我的生死早已由您决定,如果能借您的力量重新见到祖先的宗庙,那么一切都听凭您的安排,何止是三座城池呢?”宋公回答道:“我把祭仲囚禁在军府,就是因为你的缘故。这件大事没有祭仲无法成功,我打算与他结盟。”于是同时召见祭足,让他与公子突见面,也召见了雍氏,说明了废除郑昭公立公子突为君的事情。他们三人立下誓言,歃血为盟,宋公亲自担任盟主,太宰华督主持仪式。宋国公让子突写下誓言,承诺只要郑国能帮助他复国,除了三座城池之外,还会赠送一百对白玉,一万两黄金,每年输送三万石粮食作为酬谢之礼。祭足将这些条件记录下来,并签名作证。公子突急于夺回国家政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所有条件。宋国公又要求公子突将国内政务全权交给祭足处理,公子突也表示同意。此外,听说祭足有个女儿,宋国公便让祭足将她嫁给自己的儿子雍纠,然后安排雍纠带着回国结婚,并任命他担任大夫一职。祭足不敢违抗,只能照办。 公子突和雍纠都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伪装成商人,驾驶着马车跟随祭足一同前往郑国。他们在九月初一到达郑国,藏匿在祭足家中。祭足假装生病,无法上朝,于是诸位大夫纷纷前来祭足府上问候病情。祭足事先埋伏了一百名武士在壁衣后面,然后邀请诸位大夫进入内室见面。当诸位大夫看到祭足脸色红润,衣着整齐时,都感到非常惊讶,问道:“相国您身体没有问题,为什么不上朝呢?”祭足说道:“我并非身体患病,而是国家生病了啊。先王十分宠爱公子突,并嘱托给了宋公,现在宋国将要派遣南宫长万作为将领,率领战车六百辆,辅佐公子突讨伐郑国。郑国还没有安定下来,又怎么能够抵挡他们呢?”诸位大夫面面面相觑,都不敢回答。祭足说:“如今想要解除宋国军队的威胁,只有通过废黜或者拥立国君才能避免灾祸。公子突现在就在这里,各位是否同意,请一句话决定吧!”高渠弥因为世子忽劝谏阻止他担任上卿的职位,向来和子忽有仇怨,挺身而出,抚摸着佩剑说道:“相国这句话,是国家的福气,我们愿意拜见新的君主!” 众人听到高渠弥说的话后,怀疑他和祭足有约定,又看到墙壁后面好像藏着人,各自心怀恐惧,齐声答应。祭足于是叫出公子突,让他坐在上位,自己和高渠弥首先拜见。各位大夫没有办法,只好一起拜倒在地。祭足事先已经写好了联名奏章,派人送上去,说:“宋人用重兵迎接公子突回国,我们这些大臣无法再侍奉君主了。”又亲自写了一封秘密奏折,折中写道:“国君的拥立,实际上不是先君的意愿,而是我祭足做主的。现在宋国囚禁我并接纳公子突,要求我结盟,我恐怕死了对国君也没有好处,所以已经口头答应了他们。现在军队即将到达郊外,群臣畏惧宋国的强大,共同谋划前往迎接。主公不如暂且屈从,暂时退位,让我寻找机会再图谋把您迎回来。”最后写下誓言:“违背这个承诺的人,就像太阳一样。”却说郑昭公看了表文和密启之后,深知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依靠了,于是就和妫妃哭着分别,然后出逃到卫国去了。九月己亥日这天,祭足拥护公子突登上王位,也就是后来的厉公。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由祭足来决定。祭足把女儿嫁给了雍纠,并让他成为了雍姬。祭足向厉公进言,给雍纠封了个大夫的官职。雍氏原本就是厉公母亲的娘家,厉公还在宋国的时候,经常和雍氏来往,关系十分密切,因此厉公非常信任雍纠,仅次于祭足。自从厉公登上王位后,国内的人们也都安定下来了。只有公子亹、公子仪两人心里不服气,而且他们担心会被厉公谋害,这个月公子亹逃到了蔡国,公子仪逃到了陈国。宋庄公听说子突登上了王位,便派人送书信过来祝贺。因为这一次使者出使的任务,挑起了两国之间的战争,至于具体情况如何,请看下一回分解。 第19章 宋庄公贪图贿赂损兵 且说宋庄公派遣使者送来祝贺信,同时索取三座城池以及白璧、黄金和每年的谷物进贡数量。厉公召集祭足商议此事。厉公说:“当初急于得到国家政权,所以放纵他们提出这些要求,不敢违抗命令。现在我刚刚即位,他们就前来索要赔偿。如果按照他们的要求做,那么府库将会被掏空。更何况继位之初,如果失去了三座城池,岂不是会让邻国耻笑?”祭足说:“可以推辞说‘人心尚未安定,担心割地会引发变故,愿意用三座城池的贡赋来代替向宋国的进贡。’至于白璧和黄金,可以暂时给他们三分之一,并委婉地道歉。关于每年的谷物进贡数量,可以请求从明年开始。”厉公听从了他的建议,写信回复,首先献上白璧三十双,黄金三千镒,对于三座城池的贡赋,约定在冬季初期缴纳。使者回去报告后,宋庄公非常愤怒,说道:“子突去世而我让他复活,子突贫贱而我让他变得富贵,这点小小的许诺,本来就是子忽的东西,跟子突有什么关系,他竟敢吝啬?这一天,宋国再次派遣使者前往郑国索要谷子,一定要如数交清,并且立刻要求交割三座城池,不愿意让郑国缴纳赋税。郑厉公又和祭足商议,决定再向宋国进贡两万钟谷子。宋国使者离开后又来了一趟,传话道:“如果不能满足他们所要求的数量,就让祭足亲自去回话。”祭足对厉公说:“宋国接受了我们先君的大恩大德,却没有丝毫回报,现在却仗着拥立国君的功劳,贪婪地索取,而且说话没有礼貌,不能听从他的要求。请让我出使齐国、鲁国,请求他们从中调解。”厉公问:“齐国、鲁国会愿意为郑国效力吗?”祭足回答:“过去我们先君攻打许国、攻打宋国的时候,每次战役都与齐国、鲁国共同作战。况且鲁侯能够即位,也是我们先君促成的,即使齐国不帮助郑国,鲁国也不会推辞。”厉公又问:“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他们帮忙调解呢?”祭足说:“当年华督杀害君主而立公子冯为国君,我们先君和齐国、鲁国一起收受贿赂,才促成这件事。鲁国得到了郜国的大鼎,我国也得到了商朝的彝器。现在应该向齐国、鲁国申诉,把商朝的彝器还给宋国,宋公回想以前的事情,一定会感到羞愧而自动停止索要财物。”厉公听后非常高兴,说道:“我听到仲的话,就像从梦中醒来一样。”立即派遣使者带着礼物和货币,分别前往齐国和鲁国,告诉他们新君主即位的消息,并诉说宋人忘恩负义、不断索取贿赂的事情。使者到达鲁国传达命令,鲁桓公笑着说:“以前,宋国君主给我们国家行贿,只用了一个鼎。现在得到郑国的贿赂已经很多了,还是不满足吗?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当天就亲自去宋国,替你们君主解决问题。”使者道谢告别。另外,郑国使者到齐国传达命令,齐僖公因为打败戎人的功劳而感激子忽,祭足说:“臣请简兵搜乘,提前做好准备,敌至则迎,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呢?” 且说鲁桓公派遣公子柔前往宋国,约定两国君主相见的日期。宋庄公说道:“既然鲁国国君有话相约,我应当亲自到鲁国境内去拜访,怎敢劳烦您长途跋涉来我国呢?”公子柔返回鲁国复命。鲁桓公再次派人前去邀请,约定在两国中间的地方,在扶钟会面,此时正是周桓王二十年秋季九月。宋庄公和鲁桓公在扶钟会面。鲁桓公代替郑国向宋国表示感谢,并请求宋国对郑国宽容一些。宋庄公说道:“郑国国君接受我的恩惠已经很深了!就好像鸡蛋一样,我抱着它并保护它,答应给他的报酬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本心。现在回国后却篡夺了王位,直接想要违背诺言,我怎能忘记这件事呢?”鲁桓公说道:“大国之所以赏赐郑国,郑国怎么能忘记呢?只是因为刚刚继承君位不久,府库空虚,暂时无法按照约定行事,但时间早晚的问题,一定不会辜负承诺,这件事我可以全力保证!”宋庄公又说道:“金玉之类的宝物,或许可以用府库不充实作为借口,如果是三座城池的割让,只需要一句话,为什么还不能决定呢?”鲁桓公说道:“郑国国君害怕失去祖传的基业,被各国耻笑,所以愿意用赋税来代替,听说已经缴纳了一万锺粮食了!”宋庄公说:“那二万钟粮食,原本就在每年的进贡数量之内,跟三座城池没有关系,况且答应给我们的东西,还没交一半呢。今天都这样,以后事情冷淡了,我还能指望什么呢?希望您早点替我想办法啊!”鲁桓公见宋庄公非常固执,很不高兴地离开了。 鲁桓公回国后,立刻派公子柔去郑国,转达宋庄公不肯让步的话。郑厉公又派大夫雍纠捧着商朝的青铜鼎,献给鲁桓公,并说:“这是宋国的旧物,我国国君不敢私自保留,请归还宋国的府库,用来抵偿三座城池。再送上白玉璧三十对,黄金二千镒,请求您替我们向宋公说好话解释一下!”鲁桓公实在无法拒绝,只好亲自到宋国,和宋庄公约好在谷邱这个地方见面。两位国君相见行礼结束后,鲁桓公再次代表郑厉公转达歉意,献上白玉璧和黄金。鲁桓公说:“您说郑国答应的东西,只交了不到一半,我已经责备郑国了,所以他们才尽力交纳。”宋庄公并不道谢,只是问:“三座城池什么时候割让?”鲁侯说道:“郑国国君思念先辈世代相守的土地,不敢因为私人恩情的缘故,轻易舍弃封疆。现在奉上一件物品,可以与之相当。”随即命令左右侍从将黄色锦缎包袱包裹着的一样东西,高高捧着,跪着献给宋公。宋公听到“私恩”两个字,眉头微微一皱,已经有了不高兴的意思。等到打开包袱一看,认出是商朝的青铜器,乃是当初宋国贿赂郑国的物品,顿时脸色大变,佯装不知道,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鲁侯回答道:“这是贵国以前国府的珍宝,郑国的先君庄公,曾经为上国效力,承蒙上国赏赐这件重器,收藏作为传世之宝,继位的国君不敢私自享用,仍然归还上国。希望您能念及过去两国交往的情谊,免去他割让土地的要求。郑国的先君都受到这样的恩赐,又何止继位的国君呢?”宋公见到提起旧事,不由得脸颊泛红,回应道:“往事我已经忘记了,回去后会询问一下国府。”正在议论的时候,忽然有人禀报:“燕国的国君朝拜宋国,车马已经到了谷邱。”宋庄公即刻邀请燕伯和鲁侯一同相见。燕伯见到宋庄公后,诉说衷肠:“燕国的土地与齐国相邻,曾经多次遭受齐国的侵略,我希望借助您的威望,请求与齐国讲和,以此来保卫国家社稷。”宋庄公爽快答应了下来。鲁侯对宋庄公说:“齐国与纪国世代有仇,一直有攻打纪国的念头,如果您能替燕国向齐国求和成功,我也愿意为纪国向齐国求情,让两国各自保持和睦,避免发生战争。”三位君主于是一同在谷邱订立盟约。 鲁桓公回到国内,从秋天到冬天,始终没有得到宋国的任何消息。郑国因为不断受到宋国使者催要财物贿赂,使者来往频繁,络绎不绝,又派人去请求鲁侯。鲁侯只好再次邀约宋庄公在虚龟边境会面,共同商议平定郑国的事情。然而,宋庄公并未赴约,只是派遣使者回报鲁侯说:“我国已经与郑国达成了协议,这件事您就不要参与了。”鲁侯听后非常生气,大骂道:“一个普通百姓贪婪且不讲信用都不行,更何况一国之君呢!”于是他掉转车头前往郑国,与郑伯在武父这个地方会面,并约定两国联合出兵讨伐宋国。 宋庄公听到鲁国国君发怒的消息,料到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不会长久。同时,他又得知齐国国君不愿意帮助子突,于是派遣公子游前往齐国结交,向齐国诉说子突忘恩负义的事情:“我国君主心中懊悔不已,希望能与贵国合力攻打子突,恢复原来君主姬忽的地位,并为燕伯请求和解。”使者还未返回,宋国边境官员报告说:“鲁国和郑国两国起兵前来讨伐,气势汹汹,已经接近睢阳。”宋庄公大吃一惊,急忙召集诸位大臣商议应对敌军的办法。 公子御说进谏道:“军队的强弱取决于正义与否。我们贪图郑国的贿赂,又抛弃了鲁国的友好关系,对方有理由进攻我们。不如认罪求和,停止战争,这才是上策!”南宫长万反驳说:“敌军已到城下,如果不发一箭就自我防御,这是示弱的表现,怎么能保住国家呢?”太宰督也赞同南宫长万的观点。宋庄公最终没有听从公子御说的建议,任命南宫长万为将军,南宫长万推荐猛将猛获为先锋,出动战车三百辆,双方摆开阵势。 鲁侯和郑伯一同乘车出现在阵前,停下车子在阵前,指名要宋庄公出来答话。宋庄公心中惭愧,借口生病不敢出面。话说那宋将南宫长万远远望见前方两枝绣盖随风飘扬,便知晓这是鲁国和郑国两国的国君到了,于是他抚摸着猛获的后背说道:“今日若你还不能立下功勋,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猛获领命后,双手紧握浑铁点钢矛,驾车直冲向前。鲁国和郑国的两位君主看到对方来势汹汹,赶忙将车子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左右两边涌出两名大将,鲁国的是公子溺,郑国的则是原繁,他们各自驾驶着战车迎接猛获。双方先是询问彼此的名字,猛获回答道:“我乃是先锋官猛获!”原繁笑着说:“无名小卒,不配让我的刀斧沾染鲜血,叫你们的正将出来与我决一死战吧!”猛获闻言大怒,举起长矛直接向原繁刺去,原繁挥舞大刀迎战,公子溺指挥着鲁国军队如铁叶一般紧紧包围上来。猛获奋力与两位将领交战,毫无畏惧,但最终因寡不敌众,被梁子射中右臂,无法再握持长矛,只能束手就擒。他所带领的兵车和士兵全部被俘,只有五十多个步兵得以逃脱。南宫长万一听到战败的消息,气得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不能把猛获带回来,还有什么脸回去呢?”于是命令他的大儿子南宫牛带领三十辆战车前去挑战,并嘱咐道:“你们要假装失败,把敌人引诱到西门,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南宫牛答应一声就出发了,他手持长戟大声骂道:“郑突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为什么还不快点投降?”这时恰好遇到郑国将领率领几名弓弩手,独自驾驶一辆战车巡逻阵地,看到南宫牛年纪小,便想和他交战。不到三个回合,南宫牛就掉转车头逃跑,郑国将领紧追不舍。快要接近西门时,突然响起一阵炮火声,南宫长万从后面截断了郑国军队,南宫牛也迅速调转车头,两面夹击。郑国将领连续发射几支箭,但都没有射中南宫牛,心中有些慌张,结果被南宫长万跳入车中,单手抓住。却说郑将原繁,听闻本营偏将单车赴敌,心中忧虑不已,生怕他遭遇不测,于是与檀伯一同率领军队疾驰向前。当他们到达时,只见宋国城门大开,太宰华督亲自率领大军出城接应。与此同时,鲁国将领公子溺也带领着秦子和梁子前来助战。双方士兵手持火炬,混战在一起,火光冲天,厮杀声响彻夜空,一直持续到鸡鸣时分才停歇下来。这场战斗异常激烈,宋军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此时,南宫长万擒获了一名郑国将领,并将其献给了宋公,请求宋公派遣使者前往郑营,愿意用这名郑国将领换回被囚禁的猛获。宋公答应了他的请求。随后,宋国使者来到郑营,向郑伯说明了交换俘虏的事情。郑伯表示同意,双方各自将囚犯押解到阵前,完成了交换。郑国将领回到了郑营,而猛获则重新回到了宋城。当天,双方都选择休战,让士兵们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20章 祭足驱逐郑厉公 却说公子游前往齐国传达使命,齐僖公说:“郑国的郑突驱逐兄长自立为王,这正是我所厌恶的事情。但是我正在忙于处理纪国的事务,没有时间顾及此事,如果贵国愿意出兵帮助我讨伐纪国,我怎会不协助你们攻打郑国呢?”公子游辞别了齐侯,回复宋公后便离去了。再说鲁侯和郑伯在营地中,正在商议攻打宋国的策略,忽然禀报纪国有使者前来求救。鲁侯召见使者,呈上纪国的文书,其中写道:“齐国军队进攻纪国非常急迫,国家危在旦夕,请您看在两国联姻的情分上,派遣一支军队拯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鲁桓公大吃一惊,对郑伯说:“纪国君主求救,我不能不救援。而且宋国城池也难以迅速攻克,不如撤军。估计宋公也不敢再来索要贿赂了!”郑厉公说:“既然您决定出兵救援纪国,我也愿意率领全部兵力跟随!”鲁侯非常高兴,立即下令撤军,一同向纪国进发。鲁侯先行三十里,郑伯率军断后。宋国先得了公子游回话,后知敌营移动,恐别有诱兵之计,不来追赶,只派遣探子远远视探。探子回报道:“敌兵尽已出境,果然往纪国去了。”方才放心。太宰华督奏道:“齐既许助攻郑,我国亦当助其攻纪。”南宫长万说:“臣愿往。”宋公发兵车二百乘,仍命猛获为先锋,星夜前来助齐。 且说齐僖公想要约会卫国和燕国共同讨伐纪国。卫国正要派兵时,恰好遇到宣公去世,世子朔继位,成为惠公。惠公虽然还在服丧期间,但不敢推辞齐国的邀请,派遣了两百辆兵车前去协助。燕国畏惧齐国的强大,想要通过这次机会修复两国关系,于是亲自率领军队前来会合。纪侯看到三国联军兵力众多,不敢轻易出兵迎战,只能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坚守城池等待时机。忽然有一天传来消息:“鲁国和郑国两位国君已经赶来救援纪国。”纪侯登上城楼远望,心中大喜,立刻做好接应的准备。 再说鲁桓公率先抵达,与齐僖公在两军阵前相遇。鲁桓公说道:“纪国与我国世代联姻,听说他们得罪了贵国,我特意赶来请求宽恕。”齐僖公回答道:“我的祖先哀公被纪国人诬陷,最终被周朝烹杀,至今已经过去了八代,这个仇恨一直未能报复。你帮助自己的亲戚,我要报仇雪恨,今天的事情只有一战解决!”鲁桓公听后非常愤怒,立即命令公子溺驾车出击。齐国将领公子彭生上前迎战。彭生有着万夫不当之勇,公子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秦子和梁子两位将领齐心协力向前推进,但是依然没有取得胜利,只是勉强能够招架住对方的攻击。卫国和燕国的君主听说齐国和鲁国已经开始交战了,也前来一起攻打齐国。然而,此时郑国的军队已经赶到了后方,原繁率领着檀伯等将领直接冲向了齐侯的大本营。纪侯也派遣他的弟弟嬴季带领军队出城援助,喊杀声震天动地。公子彭生不敢再继续战斗,急忙撤回自己的营地。六个国家的战车混乱地混战在一起。鲁侯遇到燕伯时说:“我们在谷邱的盟誓中,宋国、鲁国和燕国曾共同结盟,誓言还未干,宋人就违背了盟约,我因此讨伐他们。您现在也效仿宋国的行为,只知道讨好齐国,难道不考虑国家的长远利益吗?”燕伯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信用,羞愧地低下头避开,借口说是因为战败而逃跑。卫国没有强大的将领,他们的军队首先溃败,接着齐侯的军队也被打败,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彭生身中数箭几乎丧命。就在危急时刻,宋国的军队到达了战场,鲁国和郑国才停止了进攻。 宋军方至战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见鲁国和郑国分别派遣军队冲了过来。宋军来不及扎营,只能仓皇应战,但很快便大败而归。各国军队纷纷收整残兵败将,各自回国。齐侯回头看着纪国的城池,立下誓言道:“有我没纪国,有纪国没我,我们两个国家绝对不可能同时存在!”纪侯迎接鲁、郑两国国君进城,设宴款待,并对士兵们重重赏赐。嬴季进言说:“齐国军队吃了败仗,对齐国的怨恨更深了。现在两位国君在此,希望能得到保全纪国的计策。”鲁侯说:“现在还不行,需要慢慢图谋。”第二天,纪侯送鲁侯出城三十里,两人含泪道别。鲁侯回国后,郑厉公又派人来求和,寻求恢复之前在武父的盟约。从此之后,鲁国和郑国结为一派,宋国和齐国结为一派。当时郑国守栎的大夫子元已经去世,祭足向厉公禀报,由檀伯接替他的职位。这一年正是周桓王二十二年。 却说齐僖公因为在与纪国的战争中失利而心怀愤恨,最终患病,病情日益严重。这一年冬天,他的病情愈发危急,于是召见世子诸儿到床前,嘱咐道:“纪国,是我们齐国的世仇,如果能够消灭纪国,才算是孝顺的儿子。如今你继承了王位,应当把这件事作为首要任务。如果不能报此深仇大恨,就不要进入我的宗庙!”诸儿恭敬地叩头接受教诲。 接着,僖公又召见夷仲年的儿子无知,让他拜见诸儿,并嘱咐道:“无知,你是我的同母弟弟,也是我唯一的血脉。希望你能好好对待他。他的服饰和礼节待遇,都要像我在世时一样。”说完这些话后,僖公便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众大臣们拥立世子诸儿主持丧事并即位,即襄公。 与此同时,宋庄公对齐国怀有深深的怨恨,再次派遣使者携带郑国缴纳的金玉财物,分别贿赂齐、蔡、卫、陈四个国家,请求他们出兵报仇。然而,由于齐国刚刚经历丧事,只派遣了大夫雍禀率领一百五十辆战车相助。蔡、卫两国也各自派遣将领协同宋国攻打郑国。郑厉公想要出战,上卿祭足说:“不行。宋国是个大国,发动了全国的军队,气势汹汹地前来,如果交战失败,国家就难以保全;即使侥幸胜利,也会与宋国结下一辈子的仇怨,我国从此没有安宁日子了!不如放他们进来。”厉公仍然犹豫不决。祭足于是发布命令,让百姓守卫城池,有请求出战的人就治他的罪。宋公见郑国军队不出战,就在东郊大肆掠夺,用火烧毁了渠门,进入并到达大逵,直到太宫,把那里的椽子都拿走,作为宋国卢门的椽子来羞辱郑国。郑伯心情郁闷不快,叹息说:“我被祭仲所控制,当这个国君还有什么快乐呢?”于是暗中产生了杀掉祭足的念头。 时间来到了次年春天的三月份,周桓王病情急剧恶化,他将周公黑肩召唤到病床前,并对他说:“按照礼法规定,应该立嫡长子为继承人。但是我的次子姬克是我最喜爱的儿子,现在我把他托付给你。将来如果兄长去世,弟弟继位,希望你能主持大局。”说完这些话后,周桓王便驾崩了。周公黑肩谨遵周桓王的遗命,拥立世子姬佗即位,这就是周庄王。 郑厉公得知周朝发生国丧,想要派遣使者前往吊唁。祭足坚决劝阻道:“周室曾经是郑国的仇敌,当年祝聃还射中过周桓王的肩膀,如果此时派人去吊唁,只会自取其辱。”尽管郑厉公听从了祭足的建议,但内心却越发愤怒。 一天,郑厉公在后园游玩,只有大夫雍纠跟随左右。郑厉公看到鸟儿飞翔鸣叫,不禁心生凄凉之感,叹息道:“在这个春光融融、万物复苏的季节里,鸟儿们自由自在地飞翔,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而我作为诸侯,反而不如一只鸟儿自由,因此感到不快。”雍纠上前问道:“主公您忧虑的,莫非是执掌政权的人吗?”郑厉公沉默不语。雍纠接着说道:“我听说‘君主如同父亲,臣子犹如儿子’。做儿子的不能替父亲分担忧愁,就是不孝顺;作为臣子不能为君主排忧解难,就是不忠诚。倘若主公不认为我雍纠没有出息,有事情委托给我,我怎么敢不竭尽自己的全力呢?”厉公挥退身边的人,对雍纠说:“你难道不是祭仲的爱女婿吗?”雍纠回答道:“是女婿没错,但是谈不上爱。我和祭氏结婚,实际上是受到了宋君的逼迫,并非祭足的本意。祭足每次提到过去的君主,仍然有依恋之情,只是畏惧宋国而不敢改变主意罢了。”厉公说:“如果你能杀死祭仲,我就任命你取代他的职位,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计划?”雍纠说:“如今东郊遭受了宋军的破坏,百姓的房屋还没有恢复。主公明天命令司徒整修房屋,再让祭足带着粮食和布帛前往那里安抚居民。我会在东郊设宴,用毒酒毒死他。”郑厉公对雍纠说:“我把这件大事托付给你,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啊!”雍纠回到家中,见到妻子祭氏,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慌张的神色。祭氏心中起了疑心,问道:“今天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雍纠回答道:“没有。”祭氏说:“我还没听你说话,就先看到了你脸色的变化,今天朝廷里肯定不会没事。我们夫妻本是一体,无论事情大小,我都应该知道。”雍纠说:“国君想要让你父亲到东郊去安抚那里的居民,到时候,我会在那里设宴招待他,并向他祝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事情。”祭氏说:“你想宴请我的父亲,为什么不在城里呢?”雍纠说:“这是国君的命令,你不要多问。”祭氏更加怀疑了,于是用酒灌醉了雍纠,趁着他昏睡的时候,假装问道:“国君命令你杀死祭仲,你忘了吗?”雍纠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回答道:“这件事怎么敢忘记呢?”这天清晨,祭氏对纠说:“你想杀死我父亲这件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纠惊讶地回答道:“从来没有这回事啊!”祭氏平静地说道:“昨晚你喝醉后自己说出来的,不用再隐瞒了。”纠无奈地承认道:“就算真有这事,那又怎么样呢?”祭氏坚定地表示:“既然已经嫁给了你,自然会听从你的安排,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呢?”纠见祭氏如此支持他,便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告诉了她。祭氏听完后,思索片刻,提议道:“我担心父亲可能会犹豫不决,到时候,我可以提前一天回家,尽力说服他按照你的计划行事。”纠听后非常高兴,承诺道:“如果事情成功,我取代了他的位置,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荣耀。”于是,祭氏果然提前一天回到娘家,见到母亲后,她突然问道:“父亲和丈夫,哪一个更亲近?”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都很亲近。”祭氏接着追问:“那么两者之间谁的亲情更深?”母亲思考了一下,回答道:“父亲的亲情更深。”祭氏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母亲解释道:“对于尚未出嫁的女儿来说,丈夫不确定但父亲是确定的;而对于已经出嫁的女儿来说,可以再嫁人但不能再重生。丈夫是人与人的关系,而父亲则是人与天的关系,丈夫怎么能与父亲相比呢?”祭氏的母亲虽然只是无意间说的话,但却点醒了祭氏有意的倾听,于是她流着泪说道:“我今天为了父亲,不能再顾及丈夫了!”于是将雍纠的阴谋秘密告诉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大吃一惊,赶紧转告给祭足。祭足说:“你们不要说话,到时候我自然会处理。”到了约定的日子,祭足派心腹强鉏带领十几名勇士,暗藏利器跟随着他,又命令公子阏率领家甲一百多人,在郊外迎接以防有变。祭足走到东郊,雍纠在半路上迎接,准备的宴席非常丰盛。祭足说:“为国事奔波,这是应该的礼节,何必如此丰盛呢。”雍纠说:“郊外春天的景色可以让人愉悦,所以略备一杯酒来缓解疲劳。”说完,满满地倒了一大杯酒,跪在祭足面前,满脸笑容,口中说着长寿祝福。祭足假装搀扶他,先用右手握住雍纠的手臂,左手接过酒杯往地上泼去,火光迸裂,于是大声喝道:“你这个家伙怎么敢对我不利?”斥责左右的人:“替我动手!”强鉏和众勇士一拥而上,抓住雍纠绑起来并斩首,把他的尸体扔在了周池中。却说厉公伏有甲士在于郊外,想要帮助雍纠做事,结果早就被公子阏搜到了,被杀得七零八落。厉公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道:“祭仲不会放过我了!”于是赶紧出逃到蔡国。后来有人说起雍纠把事情告诉了祭氏,才让祭足预先做好了准备,厉公叹息道:“国家大事,却和妇人商量,他死也是活该啊!”再说祭足听说厉公已经出逃,就派公父定叔去卫国迎接昭公忽回来复位,说道:“这样我也没有失信于旧君啊!”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呢?请看下回分解。 第21章 卫宣公贪色纳媳 且说那卫国国君名叫卫宣公,此人品行放荡不羁、毫无节制。早在他身为公子的时候,便与他父亲庄公的小妾——名叫夷姜的女子暗中私通,并诞下一子。由于当时情况特殊,这个孩子被秘密寄养在民间,并取名为急子。待到宣公登基即位之时,正妻邢妃并不受宠,唯有夷姜深得恩宠,二人宛如夫妻一般亲密无间。于是,宣公许诺要立急子为继承人,并将此事托付给了右公子职。 时光荏苒,急子逐渐长大成人,此时已经年满十六岁。为此,宣公特意派遣使者前往齐国,为急子求婚,对象乃是齐僖公的长女。当使者返回国内后,向宣公禀报说那位齐国女子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这让宣公心生贪恋之意,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表达出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宣公命令能工巧匠在淇河边上修筑起一座高大宏伟的楼台。这座楼台栏杆鲜红夺目,楼阁华美壮丽,房间众多且布置精巧奢华,堪称一绝。它被命名为“新台”。 起初,宣公对外宣称修建新台是为了迎娶宋国公主,借此理由支走了急子。随后,他派遣左公子泄前往齐国迎接姜氏,却直接将她带到了新台,自己则将她纳入怀中,封为夫人,人称宣姜。当时的人们纷纷创作了一首名为《新台》的诗歌来讽刺宣公这种荒淫无道的行为: 新台高耸入云,气势恢宏;淇水悠悠流淌,波光粼粼。本想求得温柔娴淑的伴侣,怎料却是个丑陋不堪的癞蛤蟆。撒下渔网捕鱼虾,不想捕到一只大鸿雁。原本期望得到美好的爱情,最终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那面容丑陋、弯腰驼背之人被称为“籧篨”和“戚施”,人们常用这两个词来形容宣公。据说姜氏原本渴望寻觅到一位如意郎君,却未曾料到最终竟与如此相貌丑恶之人相配。后世之人读到这段历史时不禁感叹道:“齐国僖公有两位女儿,长女名为宣姜,次女名叫文姜。宣姜行为放荡,竟然与自己的舅舅私通;而文姜则不守妇道,与兄长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这般违背人伦道德之事,简直令人发指,致使世间的伦理纲常都荡然无存!”为此,有人作诗慨叹道:“春秋时期最为妖艳迷人的当属这头二位姜姓女子,她们的所作所为导致了齐国和卫国的秩序混乱,纲纪废弛。这些天生丽质却又祸国殃民的尤物啊,远远比不上那位容貌平凡但能辅佐君王治理国家的无盐女!” 话说急子从宋国归来后,赶忙前往新台向父亲复命。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宣公竟然命令他按照庶母的礼节去拜见姜氏。面对如此荒唐的要求,急子却没有丝毫的怨恨和不满。 自从宣公迎娶了齐国女子之后,他就整日沉浸在新台之中,享受着无尽的欢乐时光。而曾经备受宠爱的夷姜,则被他无情地抛在了一旁。就这样,一晃眼便是三年过去了,在此期间,宣公与齐姜接连生下了两个儿子,长子名为寿,次子则叫做朔。 自古以来就有这样一句话:“母爱子贵”。由于宣公对齐姜的偏爱有加,他过去对急子的那份关爱也逐渐转移到了寿和朔的身上。此时此刻,宣公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到自己百年之后,能够将卫国的江山顺利地传给寿和朔这两兄弟,如此一来,他便能称心如意了。甚至在他看来,似乎多一个急子反而成了累赘。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公子寿生来便具备孝顺友善的品质,他与急子之间情同手足,相互关爱。每当他们一同出现在父母面前时,公子寿总会想方设法维护兄长的尊严。与此同时,急子也是个性格温和、恭敬谨慎之人,从未做出过任何失礼之事。正因如此,尽管宣公有立寿和朔为继承人的想法,但始终未敢轻易表露出来。于是,他私底下将公子寿托付给了左公子泄,并嘱咐他日后要扶持公子寿登上国君之位。 相比之下,公子朔虽然与公子寿乃是一母同胞,但两人的品性却是大相径庭。年纪轻轻的他生性狡诈阴险,仗着母亲深得宠爱,暗地里招募了一批敢死之士,妄图谋取更高的地位。岂止是对急子心生憎恶和嫌弃之情,就连亲生兄长公子寿,在她眼中都如同那多余无用、令人厌恶的赘肉一般。然而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之分,当务之急乃是除掉急子。于是乎,她常常故意用言语去挑拨激怒自己的母亲,言道:“如今父亲固然将我们母子视为重要之人,但毕竟还有急子在前头呢。他身为兄长,而我等则为弟弟,日后若是传位于人,又怎能不顾及那长幼有序的规矩?况且夷姜因您夺去了她的恩宠,心中一直愤愤不平,如果将来急子登上君主之位,那么夷姜便成了太后,而我母子二人恐怕就再无容身之所啦!”这齐姜原本可是急子的未婚妻啊,可现如今却跟随着宣公,并且还生下了儿子,时机恰到好处。如此一来,她也觉得急子会成为自己前进道路上的阻碍,故而与公子朔暗中勾结,谋划计策,屡屡在父亲面前进献谗言,诋毁污蔑急子。就在某一天,恰逢急子的生日,公子寿特意设宴为其庆贺生辰,公子朔也一同出席了宴席。席间,只见急子与公子寿交谈甚欢,亲密无间。公子朔数次想要插话却都没有成功,于是借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他一路直奔母亲齐姜那里,一双眼睛满含泪水,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哭诉着说道:“孩儿本怀着一片好心和自己的兄长以及急子一起祝寿,没想到急子喝得半醉之时,竟然在嬉闹间称呼孩儿为儿子。孩儿心里觉得委屈,就说了他几句,可谁知他却说:‘你的母亲原本就是我的妻子,所以你应当叫我父亲,这在道理上也是说得通的。’孩儿正想再次反驳,他却突然挥起手臂想要动手打人,幸亏有自己的哥哥从中劝解,孩儿这才得以逃离宴席。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希望母亲能将此事禀报给父侯,请父侯为孩儿主持公道啊!”齐姜听后深信不疑,等到宣公进宫时,她便呜呜咽咽地把事情讲了出来,添油加醋地描述道:“他甚至还妄图侮辱妾身,说什么:‘我的母亲夷姜,原本只是父亲的庶母,尚且能够被收纳为妻室。更何况你的母亲本来就是我的前妻,父亲只不过是暂时借用一下罢了,迟早会连卫国的江山一起还给我的。’”宣公听闻传言后,心中疑虑重重,遂召见公子寿前来询问详情。面对父亲的质问,公子寿言辞恳切地回答道:“回禀父王,儿臣从未听闻过此类说法。”然而,宣公对这个答案仍心存疑惑,难以完全相信。 尽管如此,宣公还是派遣了一名内侍前往夷姜处传达旨意,并严厉斥责她未能好好教导自己的儿子。夷姜得知这一消息后,心中充满了冤屈和愤怒,却又无处申诉。无尽的怨气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最终让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投缳自尽。 急子得知母亲离世的噩耗,悲痛欲绝。他深知若被父亲知晓自己为此事伤心哭泣,恐怕会招来更多的责怪。于是,他只能暗自垂泪,默默地承受着失去母亲的痛苦。 与此同时,公子朔与齐姜却趁机诽谤急子,声称由于生母不幸惨死,急子心怀怨恨,甚至扬言将来要向他们母子寻仇索命。起初,宣公并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但在妒妾和奸佞之子的日夜挑拨下,他渐渐地动摇了信念。他们不断劝说宣公,只有除掉急子,才能永绝后患。宣公终究无法抵挡这般教唆,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建议。 然而,在决定实施行动之际,宣公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反复思量,始终觉得直接杀害急子实在师出无名,难免会引起众人的非议。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宣公认为必须借助他人之手,让急子在途中遭遇不测,这样方能掩人耳目,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在那个时候,恰好齐国的僖公召集诸侯一起攻打纪国,并向卫国征集士兵。卫国的宣公于是和公子朔商量对策,决定假借前往齐国确定出兵日期的名义,派遣急子前往齐国,并交给他一根白色的旗帜作为信物。从这里到莘野这个地方,是去往齐国的必经之路,乘船航行到此处时,必定需要上岸登陆。就在那里设下埋伏来对付急子,他肯定不会有所防备。公子朔一直以来私下里养着一些敢死之士,如今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让他们装扮成强盗,潜伏在莘野一带,只要看到拿着白色旗帜经过的人,就立刻冲出来一同动手将其杀死,然后拿着这根旗子回来复命,自然会有丰厚的赏赐。公子朔把一切都部署妥当之后,回去告诉了齐姜,齐姜心中感到无比喜悦。 且说那公子寿见到自己的父亲屏退了随从之人,单单召见弟弟朔商议事情,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之感。于是赶忙进入宫中拜见母亲,想要试探一下她的口风。而这齐姜并不知晓要有所隐瞒,便将所有的实情都吐露了出来。并且还特意叮嘱说道:“此事乃是你父亲的主意,他这样做就是想要除掉我们母子日后的隐患,千万不能泄露给其他人知道啊。”公子寿得知这个计谋已然成型,明白就算前去劝谏也是徒劳无功,便私下里前来会见急子,并把父亲的计划告知于他:“此次前往莘野的必经之路,必定充满凶险,很难有好的结果。倒不如逃出本国,去往其他地方再另寻好的出路吧。”然而急子却回答道:“身为子女,应当听从父母的命令才算是孝顺。如果抛弃父亲的命令,那不就成了忤逆之子吗?这世上哪里有没有父亲的国家呢?即便想要出逃,又能够逃往何处呢?”说完之后,急子便整理行装登上船只,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征途。公子寿泪流满面地苦苦劝说,但急子根本不听,心里想着:“我的兄长真是个仁德之人啊!此番行程若是不幸遭遇盗贼毒手,那么父亲定会立我为继承人,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呢?儿子不能够没有父亲,弟弟也不能够没有兄长,所以我必须赶在兄长前面行动,代替他去死,如此一来我的兄长必然能够得以幸免。倘若父亲听闻我的死讯后,能够有所觉悟,那么既能体现慈爱之情,又能彰显孝道之义,最终还能留下千古美名!”想到此处,公子寿心意已决,不再犹豫……于是,他们特意准备了一艘小船,并装满美酒,急匆匆地驶向河边,邀请急子前来践行送别。然而,急子却婉言推辞道:“君主的命令在身,我实在不敢有所耽搁啊。”公子寿见状,赶忙将酒杯移到小船上,满满地斟上一杯酒,恭敬地递给急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掉进了酒杯之中。急子急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公子寿说道:“这酒已经被我的泪水弄脏了呀!”急子回答说:“我正好想要品尝一下弟弟对我的情谊呢!”公子寿擦去眼角的泪水,感慨地说:“今天这顿酒席,乃是我们兄弟俩永远分别的酒宴。哥哥若是能体谅小弟的这份心意,就请再多喝几杯吧!”急子回应道:“哪有不敢尽情畅饮的道理?”就这样,两人含着热泪,相互对视着,不停地互相敬酒、劝酒。公子寿心中有意控制酒量,但急子却是一拿到手就毫不犹豫地大口吞下,不知不觉间竟然喝醉了,直接瘫倒在席位上,发出阵阵鼾声,沉沉睡去。 这时,公子寿转头对随从们说:“君主的命令刻不容缓,我必须代替兄长前去完成使命!”说着,他迅速拿过急子手中那根白色的牦牛尾旗帜,故意将它竖立在船头,然后带着自己的侍从一同前行。临行前,他还特意叮嘱跟随急子的那些人们要好好守护在此处。接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其中一人并嘱咐道:“等世子醒来之后,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他观看!”交代完毕,公子寿随即下令启航出发。当他们逐渐靠近莘野时,正准备整理好车辆登上河岸。就在这时,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杀手们,远远地看到了河中飘扬着的旌旗。由于他们事先已经知晓相关信息,所以一眼就认出那白色的旗帜正是属于急子的标志,毫无疑问,来人必定就是急子本人。于是,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呼哨响起,这些杀手如同蜜蜂一般迅速聚集起来。 只见公子寿挺身而出,大声呵斥道:“我乃是本国卫国国君的嫡长子,此次奉命出使齐国。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拦截我的去路?”然而,众多贼人却齐声回应道:“我们是奉了卫国国君的秘密旨意,特地前来取你的首级!”话音未落,他们便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公子寿猛扑过去。 跟随公子寿一同出行的侍从们,面对这突如其来且异常凶猛的攻击态势,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和来意。刹那间,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四散奔逃。可悲可叹的是,公子寿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伸长脖子等待着屠刀落下。最终,这群恶贼残忍地砍下了他的头颅,并将其放入一个木制匣子之中。随后,他们一起登上船只,收起旌旗,悄然离去。 且说这急子原本酒量就很浅,没过多久便清醒过来。他一睁眼,却发现身旁不见公子寿的身影,而随从们则赶忙将那封竹简信函呈递上来。急子急忙拆开查看,只见竹简之上仅仅写着八个大字:“弟已代行,兄宜速避!”看到这里,急子不禁潸然泪下,悲叹道:“弟弟竟然为了我以身犯险,我必须立刻赶过去,否则恐怕会误伤我的好弟弟啊!”所幸身边的仆从都还在,于是他当即登上公子寿乘坐过的船只,催促船夫赶紧出发。这艘船犹如闪电一般疾驰而去,速度快如飞鸟超越群伦。 这天夜里月光皎洁如水,急子心中挂念着自己的弟弟,眼睛始终无法合拢,一直紧紧盯着船头前方。忽然,他远远地望见了一艘船,心中大喜,自言自语道:“上天保佑,我的弟弟应该还安然无恙。”这时,旁边的随从禀报说:“大人,这艘驶来的船并非我们刚才离开时乘坐的那艘!”急子心生疑虑,但还是吩咐让两艘船靠拢过去。等到两船靠近,船上的了望塔和桅杆都清晰可见,然而令急子惊讶的是,眼前的这艘船里全是一群强盗模样的人,根本没有公子寿的踪影。急子越发感到疑惑不解,于是佯装问道:“主公交代给你们的任务,是否已经办妥?”众多贼人听到有人说出这个秘密,他们竟然误以为这是公子朔派来接应的人,于是恭敬地捧着匣子回答道:“事情已经办妥啦!”急子赶忙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的竟是公子寿的首级,他悲痛欲绝地仰头大哭起来:“天啊!真是冤枉啊!”众贼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纷纷问道:“父亲杀死自己的儿子,你为何还喊冤叫屈呢?”急子哭喊道:“我才是真正的急子呀,因为我冒犯了父亲,所以父亲下令要杀我。但这个人是我的弟弟寿啊,他又有什么罪过以至于要被杀掉呢?你们赶快砍断我的头颅,拿回去献给我的父亲吧,这样或许能够赎回误杀的罪责!”这时,贼人中恰好有认识两位公子的人,趁着月色仔细辨认之后说道:“哎呀,我们真的搞错啦!”于是众贼人便将急子斩杀,并把他的首级放进匣子里,随从们也都吓得四处逃散。《卫风》当中有一首名为《乘舟》的诗歌,正是歌颂兄弟争相赴死这件事的。诗中写道:两个孩子乘船去,飘飘荡荡影无踪,思念你们心不安,心中忧愁无法解。两个孩子乘船走,飘飘荡荡永不回,思念你们心不安,但愿不会遭灾祸。 那位诗人心中有所顾忌,不敢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然而,他默默地追忆着那些乘船离去的人们,借此寄托内心深处那无尽的悲伤和哀思。 与此同时,那群盗贼们趁着夜色匆匆忙忙地奔向卫城。他们首先拜见了公子朔,并向他献上了白色的旌旗。接着,他们详细地叙述了如何先后杀害两位公子的整个经过,甚至还担心因为误杀而惹下大祸。可谁能料到,这一箭竟然射中了两只大雕,恰好迎合了公子朔隐藏在心底的愿望。于是,公子朔亲自拿出金银财宝,重重赏赐给这群盗贼。随后,他便进宫去拜见自己的母亲,并说道:“公子寿带着旌旗率先出发,结果不幸丢了性命。幸好急子后来赶到,上天似乎有意让他亲口说出真实身份,从而抵偿了哥哥的性命。”虽然齐姜对公子寿的死感到悲痛万分,但同时又庆幸除掉了急子这个心头大患,就如同拔掉了眼中钉一般。此刻,她的心情可谓是喜忧参半。 母子俩一番商量之后,决定暂且不要急于把这件事告诉宣公。另一边,左公子泄原本接受了急子的托付;而右公子职则是受了公子寿的嘱托。两人分别心系着自己所支持的对象,纷纷派人前去打听消息。当得知事情的发展如这般模样时,起初他们难免会各自为自己的主人担忧。但到了此时此刻,相同的遭遇使得他们同病相怜,最终走到一起共同商议对策。待到宣公清晨上朝之时,左公子泄和右公子职径直走进朝堂,双双跪倒在地,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宣公听闻此言,不禁大惊失色,连忙追问其中缘由。只见公子泄和公子职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并将急子和公子寿遇害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番。他们哽咽着说道:“恳请您收敛两位公子的尸首并妥善安葬,也算是我们完成了当初对他们的托付之情。”说完,两人的哭声愈发凄厉高亢起来。 宣公原本虽然对急子有所怪罪,但心中还是十分疼爱公子寿的。此刻突然得知两个儿子竟然同时惨遭杀害,他顿时被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呆立当场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待情绪稍稍平复后,悲伤之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他连连叹息道:“都是那齐姜害了我啊,都是那齐姜害了我啊!”随后立即召见公子朔询问此事,可公子朔却矢口否认自己知晓内情。 宣公见状勃然大怒,当即责令公子朔去捉拿杀害急子和公子寿的凶手。然而,公子朔表面上满口答应,实际上却支支吾吾,根本没有要交出凶犯的意思。自从受到惊吓以后,宣公又常常思念起公子寿来,内心悲痛不已,最终竟因此患上重病。每当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夷姜、急子和寿子等人的身影,仿佛听到他们在面前啼哭哀嚎。无论怎样祈祷都无济于事,仅仅半个月之后,宣公便含恨离世。 此后,公子朔举办丧事并继承了王位,成为了新的国君——惠公。这年惠公一十五岁,将左右二公子罢官不用。庶兄公子硕字昭伯,心中不服,连夜逃到齐国。公子泄与公子职怨恨惠公,时常想着为急子及公子寿报仇,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22章 高渠弥阴杀郑昭公 话说这事情得分成两方面来讲。且说卫国国君卫侯朔刚刚登基那一年,由于他协助齐国攻打纪国,却被郑国打败了,心里一直怀着怨恨。忽然有一天,听说郑国有使者到来,询问他们前来的目的后得知,原来郑厉公出逃了,郑国的大臣们迎接以前的君主郑忽重新登上王位。卫侯朔听了之后,心中大喜过望,立刻调动军队和车辆,护送郑昭公回国。 祭足再次叩头拜谢,表示自己过去没有能够好好保护君主,犯下了罪过。郑昭公虽然没有治他的罪,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快,对祭足的恩情和礼遇也比从前稍微减少了一些。祭足也感觉到局促不安,常常借口生病不去上朝。 而那高渠弥向来就不受郑昭公的喜爱,等到郑昭公重新回到国家掌权的时候,他担心会遭到迫害,于是暗中培养敢死之士,谋划着要杀死郑忽并拥立公子亹为王。当时郑厉公在蔡国,也极力与蔡国人结交,派人传话给檀伯,希望能借用栎邑作为藏身之所,但檀伯不肯答应。于是郑厉公使蔡国人假扮成商人,在栎地频繁地进行贸易活动,借此机会与栎地的人们建立深厚的关系,并暗中约定互相帮助,最后趁机杀掉了檀伯。厉公于是居住在栎城,并开始增筑城墙、深挖护城河,大规模地制造铠甲和兵器,准备谋划袭击郑国,从而成为了郑国的敌对国家。祭足得到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惊,急忙向昭公禀报,命令大夫傅瑕率领军队驻守在大陵,以此来阻止厉公前进的道路。厉公得知郑国已经有所防备,便派人辗转请求鲁国君主帮忙,向宋国表示歉意,并承诺在恢复国家之后,仍然会补足之前没有缴纳的财物数量。鲁国使者到达宋国后,宋庄公的贪婪之心再次被激发起来,他联合蔡国和卫国一起接纳厉公。当时卫国君主卫朔曾经有护送昭公回国复位的功劳,但昭公却没有按照礼节前去道谢,因此也对昭公心怀怨恨,反而与宋庄公共同策划阴谋。由于自从即位以来,还没有与其他诸侯国举行过会面,于是决定亲自率领军队前往。公子泄对公子职说:“国君远行外出,我们发动事变,这正是最佳时机啊!”公子职回答道:“如果想要起事,首先要确定拥立的人选,让百姓们有个主人,这样才能确保局势不会混乱。”正在他们秘密商议的时候,守门人前来报告说:“大夫宁跪有事情来访。”两位公子连忙出去迎接。宁跪说道:“二位公子难道忘记了当初乘坐船只时所遭受的冤屈吗?如今机会难得,千万不能错过啊。”公子职缓缓说道:“如今我们正在商议拥立新君之事,但尚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啊!”宁立刻跪地进言道:“依我之见,在众多公子当中,唯有黔牟为人宽厚仁慈,具备辅佐新君的德行与能力。而且他还是周王的女婿,凭借这层身份足以威慑国内众人。”听闻此言,其余二人深以为然,于是他们一同割破手指滴血盟誓,确定了这个决策。紧接着,他们暗中联络急子和寿子原先的那一批随从亲信,故意散播一则虚假的情报,声称:“卫侯攻打郑国时遭遇惨败,不幸战死沙场。”就这样,他们成功地迎接公子黔牟登上王位。待到文武百官朝拜完毕之后,他们才将卫朔陷害两位兄长、导致父亲愤恨而亡的罪行公布于世,并重新为急子和寿子举办葬礼,迁葬他们的灵柩,同时派遣使者前往周朝报告新君即位的消息。宁率领军队驻扎在城外,以此阻断惠公回国的道路。此时,公子泄想要杀掉宣姜,公子职连忙制止道:“虽然宣姜确实犯下罪过,但她毕竟是齐国国君的妹妹,如果贸然将她处死恐怕会惹怒齐国,倒不如暂且留下她的性命,以便与齐国修好关系。”最终,他们决定让宣姜搬出王宫居住到别处宫殿之中,并每月按时送去足够的粮食等生活物资,确保她衣食无忧。 且说那宋国、鲁国、蔡国以及卫国这四个国家,共同集结兵力前来攻打郑国。祭足亲自率领军队抵达了大陵这个地方,他和傅瑕齐心协力抵御敌军,凭借着机智灵活地应对各种局势,从未遭受过挫败或损失。然而,这四个国家始终无法战胜郑国,最终只能无奈地率军撤回本国。 单单说一说卫国的国君卫侯朔,此次讨伐郑国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在返回途中,忽然听闻国内的两位公子发动叛乱,已经拥立了黔牟为国君,于是他被迫出逃前往齐国。齐国的襄公说道:“他可是我的外甥啊!”不仅给予了他优厚的食宿待遇,还许诺将会出兵帮助他恢复国家政权。卫侯朔随即与齐襄公订立了盟约,表示如果能够成功回到卫国,那么宫廷内的所有珍宝都将作为酬劳献给齐国。齐襄公听后十分高兴。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来报:“鲁国的使者到了。”原来,由于齐侯向周朝求娶王室女子,周天子答应了这门亲事,并派遣鲁侯担任主婚人,要求将王姬嫁到齐国。鲁侯原本打算亲自前往齐国,当面商议这件事情。襄公想到自己的妹妹文姜,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为何不一起邀请过来呢?于是立刻派遣使者前往鲁国,同时迎接文姜到来。诸位大臣纷纷询问何时出兵征讨卫国?襄公回答道:“黔牟也是天子的女婿,而我现在正计划与周朝联姻,关于征讨卫国之事暂且缓一缓吧。”然而,他们担心卫国之人会对宣姜不利,于是派遣公孙无知带着公子硕前往卫国,并私下嘱咐公孙无知,要求公子硕娶宣姜为妻,以此来恢复齐国失去的土地。公孙无知接受了命令,和公子硕一同回到卫国,拜见了新君主黔牟。当时,公子硕的妻子已经去世,公孙无知便将齐王的意图传达给了卫国的君臣们,同时也告诉了宣姜。令人意外的是,宣姜竟然也心甘情愿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卫国的众多大臣向来厌恶宣姜篡夺王后之位,如今有机会降低她的名分,自然都乐意顺从。只有公子硕顾及父子之间的伦理道德,坚决不肯答应。公孙无知暗自对公子职说:“这件事情如果办不成,我们该如何向国君交代呢?”公子职害怕得罪齐国,便想出一个计谋。他邀请公子硕参加宴会,安排歌姬舞女陪酒助兴,不停地劝酒,直到把公子硕灌得酩酊大醉。然后,他们将公子硕搀扶到另一座宫殿里,让他与宣姜共处一室。在醉酒的状态下,两人发生了关系。等到公子硕清醒过来,懊悔不已,但为时已晚。就这样,宣姜和公子硕成为了夫妻。后来,他们生下了三男二女五个孩子:长子齐子早早夭折,次子是戴公申,三子是文公毁;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宋桓公和许穆公做夫人。史臣不禁感慨万千,挥毫泼墨写下一首诗篇以叹之:“这世间怎会有儿媳强占婆婆之位而成为妻子之事?儿子与父亲的小妾私通并生下子嗣,如此违背伦理纲常之举,实在令人瞠目结舌!想当年,那宣公竟与自己父亲的小妾夷姜私通,还诞下了急子;而今他的儿子昭伯,竟然又重蹈覆辙,与宣姜有染,并育有五个子女。这种家风代代相传,岂止是‘新台之报’那般简单啊!”这首诗深刻地揭示了这段荒诞不经、违背人伦道德的家族丑闻背后所隐藏的种种不堪和悲哀。它不仅让人们对当时社会的混乱秩序感到震惊,更引发了对于人性丑恶面的深深思考。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荒唐行径屡屡发生,才使得那个时代充满了无尽的纷争与动荡吧。然而,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即便岁月流转,类似的悲剧仍在上演,真可谓是可悲可叹! 话说到另一边。再说郑祭足从大陵回来后,因为旧君子突还在栎邑,始终会成为郑国的隐患,所以思考出一个制约他的策略。想到齐国和厉公有战争的仇恨,现在谋划接纳厉公,只有齐国不会参与。而且新君继位,正好可以修好和睦关系。又听说鲁侯为齐国主持婚礼,齐、鲁之间的交往即将加深,于是向昭公上奏,自己带着礼物和绸缎,前往齐国结交友好,进而结交鲁国,如果得到两国的帮助,可以对抗宋国。自古以来有句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祭足只知道防备厉公,却不知道高渠弥的毒计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担心祭足聪明过人,不敢轻易动手,现在看到祭足远去,毫无顾忌,于是秘密派人迎接公子亹回国,趁着昭公冬天举行祭祀活动,在路上埋伏死士,突然袭击并杀死了昭公,假称是被盗贼所杀。随后拥立公子亹为国君,派人用公子亹的命令召回祭足回国,让他和高渠弥共同执掌国家政权。可怜昭公刚刚恢复国家,不到三年时间,就遭遇了逆臣的祸害。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23章 鲁桓公携夫人访齐 却说齐襄公见祭足来聘,非常高兴,欣然接受。正想回聘,忽然听到高渠弥杀了昭公,另立子亹为君,心中大怒,便有了起兵讨伐的意思。由于鲁侯夫妇要来齐国,暂且将郑国的事放在一边,亲自到泺水迎接。却说鲁夫人文姜见齐国使者来迎接,心里也想念她的哥哥,想借回家看望的名义,和桓公一起去。桓公溺爱他的妻子,不敢不答应。大夫申繻劝谏说:“‘女人有夫家,男人有妻室'',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礼仪上不能互相亵渎,亵渎就会产生混乱。女子出嫁,如果父母还在,每年可以回家看望一次。现在夫人的父母都已经去世,没有妹妹回家看望哥哥的道理。鲁国是一个重视礼仪的国家,怎么能做这种不符合礼仪的事情?”桓公已经答应了文姜,就没有听从申繻的劝谏,和夫人一起出发。车到泺水,齐襄公早就到了。众人热情地相互迎接,各自表达了问候和关怀之情。随后,他们一同出发前往临淄。鲁国国君传达了周天子的命令,并确定了婚姻大事。齐国国君非常感激,首先举行盛大宴会来招待鲁国国君夫妇。接着,他将文姜迎接到宫中,声称让她与旧日的宫女们相见。然而,实际上襄公早已预先准备好了一间秘密房间,并安排了一场私人宴会,以便与文姜倾诉衷肠。在喝酒的时候,两人眉目传情,彼此相爱,忘却了伦理道德,最终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他们沉醉于这种关系而无法自拔,于是留在宫中过夜。直到太阳升得很高,他们仍然相拥着不愿起床,把鲁桓公冷落在外,孤孤单单。鲁国国君心生疑惑,派人到宫门口仔细探访,得到的回报是:“齐国国君尚未迎娶正妻,只有一个不受宠爱的偏妃连氏,她是大夫连称的堂妹,一直以来都被冷落,齐国国君也不再与她相处。自从姜夫人进入齐国宫殿后,就一直在和她的兄长团聚,没有和其他宫女相聚过。鲁侯心中已经猜到文姜可能做了不好的事情,但他还是希望能够亲自进入齐国宫殿查看一下情况。就在这时,有人前来报告说:“文姜出宫来了。”于是,鲁侯带着满腔的怒火等待着她,开口就问道:“昨天晚上你在宫中跟谁一起喝酒呢?”文姜回答道:“和连妃一起。”鲁侯接着追问:“什么时候散场的?”文姜回答:“我们好久不见有很多话要说,一直聊到月亮爬上粉墙,差不多都半夜了。”鲁侯继续问道:“你哥哥有没有过来陪你们一起喝酒?”文姜回答:“我哥哥没有来。”鲁侯冷笑着问:“你们兄妹之间感情这么好,怎么会不过来陪陪你呢?”文姜解释说:“喝酒的时候他来过一次,劝我们喝了一杯酒之后就离开了。”鲁侯又问:“喝完酒后你为什么不离开宫殿?”文姜说:“夜深了不方便出去。”鲁侯再次追问:“那你在哪里休息呢?”文姜回答:“君侯您这是何苦呢,为何要这样不停地追问。宫中那么多空房子,难道还找不到一个睡觉的地方吗?我自己住在西宫,那里也是我当年未出嫁时住的地方。”鲁侯问:“那你今天早上怎么起得这么晚?”文姜说:“昨晚喝酒有些疲惫,早上起来化妆花了些时间,所以才起晚了。”鲁侯又问道:“晚上睡觉是谁陪着你?”姜氏回答说:“宫女罢了。”鲁侯接着问:“你兄长在哪里睡觉?”姜氏不禁脸红道:“我怎么会知道兄长的睡处呢?真是荒谬!”鲁侯说道:“恐怕当兄长的反而要管妹妹的睡处。”姜氏说:“这是什么话?”鲁侯说:“自古以来男女有别,你留在宫中过夜,兄妹同宿,我已经全部知道了,不要再隐瞒了。”姜氏嘴里虽然含混地抵赖着,哭哭啼啼,但心里却感到非常羞愧。鲁桓公身在齐国,无可奈何,心中虽然愤恨不已,却不便发泄出来。正所谓“敢怒不敢言‘’。襄公也怕事情被鲁桓公知晓,派人时刻打听。不多一会儿,石之纷如就回来报告说:“鲁侯和他夫人吵了起来,事情如此这般讲述一遍。”齐襄公听了大吃一惊,说道:“我早就料到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让鲁侯知道了!”过了一会儿,鲁侯派使者前来告辞,齐襄公心里明白这是因为事情已经败露,于是坚持邀请鲁侯去牛山游玩,并表示要为他送行。使者接连催促了好几次,鲁侯才勉强答应驾车出城。而文姜则留在馆舍里,心情郁闷不快。再说齐襄公有两个顾虑,一是舍不得文姜离开齐国,二是担心鲁侯心怀怨恨成为仇敌。他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便吩咐公子彭生等宴席结束后送鲁侯回馆舍,在路上杀死鲁侯。彭生想起以前作战时被鲁侯射中一箭的仇恨,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这一天,齐襄公在牛山举行盛大宴会,安排了精彩的歌舞表演,对鲁桓公表现出格外的热情和殷勤。然而,鲁桓公却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齐襄公让诸位大臣轮流敬酒,还命令宫女和内侍捧着酒杯跪地劝酒。鲁桓公心中充满愤恨和郁闷,也想借着喝酒来消除烦恼,不知不觉间便喝得酩酊大醉。到了分别的时候,他已经无法行礼告别。于是,齐襄公派公子彭生抱着鲁桓公上车。彭生随后与鲁桓公一同乘车离开了。离开齐国城门大约两里地后,彭生看到鲁桓公在车上熟睡过去,便挺起身来用力拉扯鲁桓公的肋骨。彭生力气极大,手臂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结果,鲁桓公的肋骨被拉扯断裂,发出一声惨叫,鲜血染红了整个车厢,当场死亡。彭生对其他人说:“鲁侯喝醉后突然中邪,赶紧驾车进城去禀报主公。”众人虽然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但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齐襄公听说鲁侯突然去世了,假装伤心地大哭起来,然后命令厚葬鲁侯,派人去鲁国报丧,鲁国的侍从回国后,详细说明了鲁侯在车中被杀害的原因。大夫申说:“国家不能一天没有君主,我们应该先扶立世子共同主持丧事,等丧车到了,再举行即位仪式。”公子庆父字孟,是桓公的庶长子,他挽起袖子说道:“齐侯乱伦无礼,害死了君父,希望能借给我三百辆战车,讨伐齐国的罪行。”大夫申繻被他的话迷惑了,私下问谋士施伯:“可以讨伐齐国吗?”施伯说:“这是一件暖昧不清的事情,不应该让邻国知道。而且鲁国弱小齐国强大,讨伐也不一定能胜利,反而会暴露我们的丑事。不如忍耐一下,先请求追查车中的事情,让齐国杀掉公子彭生,向各国解释。齐国一定会听从的。”申繻向庆父报告了这件事,于是就让施伯起草国书的草稿,世子在居丧期间不说话,于是用大夫的名义派人到齐国,送书信去迎接灵柩。齐襄公打开书信看了看,书信上写道:外臣申繻等,拜见齐侯殿下:寡君奉天子的命令,不敢安居,前来商议大婚。现在出去了却不回来,道路上纷纷扬扬,都在谈论车中的变故。没有地方归咎,耻辱在诸侯中传播。请以彭生正罪。 襄公看完信后,立刻派人召见彭生入朝。彭生自以为立了功,得意洋洋地进宫。襄公当着鲁国使者的面骂道:“寡人本想让你扶着鲁侯上车,你却如此粗心大意,让他意外身亡。你的罪过难以推卸!”随后下令左右侍从将彭生捆绑起来,带到街市斩首示众。彭生大声呼喊:“与妹妹通奸并杀害她的丈夫,这些都是你这无道昏君干的好事,今天竟然把罪责推到我身上。就算死了变成鬼魂,也必定会化作妖孽来取你的性命!”襄公急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偷笑。襄公一方面派人前往周朝王室感谢婚事,并确定迎娶时间;另一方面派人护送鲁侯的灵柩回国,文姜仍然留在齐国没有回去。鲁国大夫申繻带领世子一同到郊外迎接灵柩,随即在灵柩前举行葬礼仪式,完成丧葬事宜,然后继承王位,成为庄公。申繻、颛孙生、公子溺、公子偃、曹沫等一批文官武将,开始重新整顿朝纲。此时鲁国朝堂之上,除了庄公正妻哀姜所生的儿子启方外,还有他的庶兄公子庆父和庶弟公子牙以及嫡弟季友都参与国家政事。除此之外,大夫申繻还举荐了施伯的才能,并让其担任上士一职。到了第二年,鲁庄公元年改元,其实就是周庄王四年。鲁庄公召集众大臣商议,准备为齐国迎接文姜回国完婚事宜。这时,施伯站出来说:“我国有三个耻辱,您知道吗?”鲁庄公不解地问:“什么是三个耻辱?”施伯回答道:“我们的先君虽然已经完成丧礼,但仍然被人诟病,这是第一个耻辱;国君的夫人留在齐国没有回来,引起人们的议论纷纷,这是第二个耻辱;齐国是我们的仇人之国,况且国君还在守孝期间,却要主持婚礼,如果推辞就会违背王命,如果不推辞又会被人嘲笑,这是第三个耻辱啊!”鲁庄公听后感到很惭愧,急忙问道:“那该如何避免这三个耻辱呢?” 施伯说:“要想别人不厌恶自己,首先要让自己变得美好;要想别人不怀疑自己,首先要让自己充满自信。先君桓公即位时,没有得到周天子的册封,如果能借这次主婚的机会,向周朝请求册封,把荣誉加在先君身上,那么第一耻辱就可以避免了!国君的夫人还在齐国,应该按照礼节去迎接她,这样就能成就主公的孝道,那么第二耻辱也就可以避免了!只有主婚这件事,最难做到两全其美,但也有办法。”庄公问:“有什么好办法呢?”施伯回答:“可以在郊外修筑一座王姬居住的馆舍,派上大夫前去迎接并护送她到鲁国,您则以服丧为由推辞不见。这样既不会违背天子的命令,又不会得罪强大的齐国,同时也没有失去守丧的礼节,这样第三耻辱也可以避免了!”庄公高兴地说:“申繻说你‘智慧超群’,真是一点没错啊!”于是庄公一一依照计策行事。再说鲁国派遣大夫颛孙生前往周朝,请求迎娶王姬,并请求赐予黻冕、圭璧等物,以彰显先君桓公在黄泉之下的荣耀。周庄王答应了下来,并开始挑选合适的人选前往鲁国,传达自己的旨意并赐予齐桓公新的使命。这时,周公黑肩主动请求前往,但周庄王拒绝了他的请求,并改派大夫荣叔前去。 原来,周庄王有一个弟弟叫王子克,深得先王宠爱。周公黑肩曾接受先王的临终嘱托,但周庄王怀疑黑肩有二心,担心他与外国勾结,暗中培养王子克的势力。因此,周庄王不任用黑肩。 黑肩知道周庄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于是在夜里前往王子克的家中,商讨如何利用王姬出嫁的机会,聚集众人发动叛乱,杀死周庄王并拥立王子克为王。然而,大夫辛伯得知了他们的阴谋,立即向周庄王告发。周庄王随即处死了黑肩,并驱逐了王子克。王子克逃到燕国避难。 这件事暂且搁下不再提及。再说鲁颛孙生护送王姬到达齐国后,按照鲁侯的命令,准备迎接夫人姜氏回国。齐襄公非常舍不得放她走,但迫于公众舆论压力,也只好让她回去。 在离别之际,齐襄公和姜氏紧握双手,恋恋不舍地告别,千百遍地叮嘱对方要保重身体,期待着将来还有见面的日子。最后,两人都泪流满面,依依惜别。姜氏一方面沉溺于和齐襄公的欢爱之中,舍不得离开他;另一方面她违背伦理道德,做出了有辱门风的事情,感到羞愧而不敢回到鲁国。她走一步就停一下,马车到了禚地时,看到那里的行馆干净整洁,感叹道:“这个地方既不属于鲁国又不属于齐国,正好适合我居住啊!”于是她吩咐随从的人回去告诉鲁庄公说:“我生性喜欢悠闲自在,不愿意回宫。如果想要我回国,除非等我死了以后!”鲁庄公知道她没有颜面再回到鲁国,便在祝邱给她建造了一座宫殿,迎接姜氏去居住。从此以后,姜氏往返于两国之间,鲁庄公经常派人馈赠礼物,一年四季从不间断。后来史官们对此事发表评论,认为鲁庄公对于文姜来说,从亲情方面看她是自己的生母,从道义方面看她又是杀害父亲的仇人,如果让文姜回到鲁国,反而会让双方都很为难。因此,她只能在两国之间徘徊,这也是保全鲁庄公孝道的一种方式。 话分两头,先说齐襄公杀了鲁桓公后,齐国国内议论纷纷,都说:“齐侯无道,做出如此残忍无理的事。”襄公心中暗自惭愧,急忙派人迎接王姬到齐国成婚。然而国人的议论仍未平息,他想要做一两件正义之举,来收服民心。心想:“郑国杀了他们的国君,卫国赶走了他们的国君,这两件事都是很好的借口。但是卫国公子黔牟,是周王的女婿,刚刚迎娶了王姬,不能轻易和黔牟作对;不如先讨伐郑国的罪行,其他诸侯必然会畏惧服从!”又担心起兵攻打郑国,胜负难以预料,于是佯装派遣使者给子亹送信,约定在首止会面结盟。子亹非常高兴地说:“齐侯主动结交我们,我国就像泰山一样安稳了!”打算让高渠弥、祭足一同前往,祭足声称有病不去。原繁私下里询问祭足说:“新君想要和齐国结交友好关系,您应该辅佐他,为什么不去呢?”祭足回答道:“齐侯勇猛强悍且残忍,继承了大国的地位,自满地有称霸诸侯的野心。况且我们的先君郑昭公对齐国有功劳,这也是齐国会记得的事。大国难以揣测,用大国来结交小国,必然会有奸诈的图谋。这次出行,恐怕君臣都会被杀吧?”原繁说:“如果您的话真的应验了,那么郑国将会属于谁呢?”祭足说:“必定是子仪,他有做君主的相貌,先君郑庄公曾经这样说过。”原繁说:“人们都说您很有智谋,我暂且用这件事来试探一下您。” 到了约定的日子,齐襄公派遣王子成父和管至父两名将领,各自率领一百多名敢死之士,环绕在自己身边,大力士石之纷如紧紧跟随在后面;高渠弥引领着子亹一同登上会盟的高台,与齐侯行过礼节之后,宠臣孟阳手捧着盛有鲜血的盆子,跪着请求歃血结盟,齐襄公凝视着他,孟阳突然起身,齐襄公抓住子亹的手问道:“先君昭公因为什么原因去世?”子亹脸色大变,惊恐得颤抖不止无法说出话来,高渠弥代替回答道:“先君因为生病而去世,何必劳烦您询问呢?”齐襄公说:“听说祭祀时遇到盗贼,并非是因为生病啊。”高渠弥掩饰不住,只好回答道:“原本就有寒症,又受到盗贼的惊吓,因此突然死亡罢了。”襄公怒不可遏地问道:“国君出行必定会有戒备,这贼人是如何得手的呢?”高渠弥回答道:“嫡庶争夺君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朋党,趁机暗中发动袭击,又有谁能够防范得了呢?”襄公又问:“有没有抓到贼人?”高渠弥说:“至今仍在追捕,但还没有找到任何踪迹。”襄公愤怒地喊道:“贼人就在眼前,何必再去追查?你享受着国家的爵位,却因为私人恩怨而杀害君主,到了寡人的面前,竟然还用言语来敷衍搪塞!寡人今天要替你的先君报仇雪恨!”他命令力士们:“赶快动手!”高渠弥不敢辩解,石之纷如首先将高渠弥捆绑起来。子亹叩头求饶说:“这件事和我无关啊,都是高渠弥做的。请饶恕我的性命吧!”襄公说:“既然知道是高渠弥所做,为什么不讨伐他呢?你现在就去地下向先君解释吧!”说完,襄公命令力士将子亹处死。只见他把手一挥,王子成父和管至父率领着一百多名敢死之士一同上前,对子亹一阵乱砍,子亹当场死亡。随行的众人看到齐国人势力强大,谁敢动手反抗呢?一时间都纷纷逃走散去。襄公对齐国的大臣们说:“你们的国君已经被处决了,你们还指望能活下去吗?”高渠弥回答说:“我知道自己罪行深重,只求一死。”襄公说:“只给你一刀太便宜你了。”于是将高渠弥带回国内,下令在南门用车裂之刑处死他。所谓车裂,就是将罪犯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马车的车辕上,每辆车朝不同方向,各由一头牛拉着,然后用鞭子抽打牛,牛车前行,人的肢体就会分裂成五块。俗话说“五牛分尸”,这是一种极其残酷的刑罚。襄公想要通过这种正义之举让其他诸侯知晓,特意使用这种极刑来夸大这件事的影响力。高渠弥已经死了,齐襄公差人将他的首级挂在南门之上,并张贴告示说:“叛逆之人以此为例!”同时派人收敛子亹的尸体,草草地埋葬在东郊以外;又派遣使者告诉郑国说:“乱臣贼子,天下有固定的刑罚,你们国家的高渠弥主谋杀害君主,擅自拥立庶子,我国君主痛心郑国先君去世,已经替郑国讨伐并诛杀了他们。希望能重新拥立新的君主,以恢复过去的友好关系。”原繁听说这件事后,叹息道不如立公子仪!”郑厉公见此情形,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唉!吾不克救吾母,而反杀之,吾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说完便拔剑自刎了。 郑昭公复位后,想起当初高渠弥弑君之事,心中愤恨不已,欲诛之。但高渠弥却得到了祭足的庇护,郑昭公也无可奈何。 后来,祭足去世,高渠弥趁机专权,与祭仲之子祭仲行合谋,立公子亹为君。公子亹在位仅一年,就被齐襄公所杀。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24章 卫侯抗王入国 且说王姬来到齐国,与齐襄公立下婚约并成婚。然而,这位王姬天生性格贞静幽闲,言行举止都十分严谨,而齐襄公却是一个狂妄淫秽之人,两人并不相配。王姬入宫数月后,听闻了襄公淫乱其妹妹的事情,默默地叹息道:“如此蔑视伦理道德,简直如同禽兽一般!我不幸嫁给这样的恶人,这是我的命运啊!”她心情抑郁,不久便患病去世,不到一年时间。 自从王姬死后,齐襄公更加肆无忌惮。他心中思念着文姜,于是假托狩猎之名,频繁前往禚地,并派人前往祝邱,秘密将文姜接到禚地,日夜纵情享乐。由于担心鲁庄公会因此发怒,他打算用武力来威胁鲁国,于是亲自率领大军袭击纪国,夺取了郱、鄑、郚三座城池。接着,军队转移到酅城,并派人告诉纪侯:“赶快写下投降书,以免遭受灭顶之灾!”纪侯叹息道:“齐国,是我们的世代仇敌,我不能向仇人屈膝求饶,以求苟延残喘!”于是,纪侯让他的夫人伯姬写信,派人前往鲁国求救。齐襄公发出命令说:“谁敢救援纪国,我就首先出兵讨伐他!”鲁庄公派遣使者前往郑国,约定他们共同出力救援纪国。郑伯子仪因为厉公在栎邑,谋划袭击郑国,所以不敢出兵,只派使者前来推辞。鲁侯势单力薄,难以有所作为,行军到了滑地,畏惧齐军的威势,停留住宿三天后返回。纪侯听说鲁国军队撤退,估计自己无法守住城池,便把城池和妻子交给弟弟嬴季,拜别宗庙,大哭一场,半夜打开城门逃走,不知去向。嬴季对诸位大臣说:“为国捐躯和保存祭祀,哪个更重要?”各位大夫都说:“保存祭祀更为重要!”嬴季说:“如果能够保存纪国的宗庙,我又何必怜惜自己的委屈呢?”随即写下投降书,愿意成为齐国的外臣,守护酅城的宗庙。齐侯答应了他的请求。嬴季于是把纪国的土地和人口数量全部上报给齐国,并叩头求饶。齐襄公收下了纪国的版图户籍,在纪国宗庙旁边,划出三十户人家来供奉纪国的祭祀,封嬴季为纪国宗庙的主持人。纪伯姬受到惊吓去世,齐襄公命令按照夫人的礼仪安葬她,以此讨好鲁国。纪伯姬的妹妹叔姬,是当年陪嫁过来的,齐襄公想要送她回鲁国。叔姬说:“作为女人的道义,既然出嫁就要跟随丈夫。我活着是嬴家的媳妇,死了也是嬴家的鬼魂,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呢?”齐襄公于是让她住在酅地坚守贞操,几年后去世。据记载,齐襄公灭掉纪国这一年,是周庄王七年。这一年,楚武王熊通因为随侯没有朝拜楚国,再次出兵讨伐随国,还没到达就去世了。令尹斗祈、莫敖屈重隐瞒了这件事,派出奇兵从小路直接逼近随城,随国人害怕求和。屈重假装楚王的命令,进入随国与随侯结盟。楚军渡过汉水后,才公布楚王去世的消息。楚武王的儿子熊赀即位,就是楚文王。这件事暂且不提。 却说齐襄公灭了纪国凯旋而归,文姜在路上迎接她的兄长,一直到了祝邱这个地方,盛宴款待齐襄公和他的军队。他们按照两国君主相见的礼节,互相敬酒,大肆犒赏齐军。之后,文姜又和齐襄公一同来到禚地,留恋欢乐,住宿于此。齐襄公让文姜写信,召唤鲁庄公有禚地会面。鲁庄公害怕违背母亲的命令,于是前往禚地拜见文姜。文姜让鲁庄公以甥舅之礼会见齐襄公,并感谢他安葬纪伯姬的事情。鲁庄公无法拒绝,只能勉强遵从。齐襄公开心不已,也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款待鲁庄公。当时,齐襄公新添了一个女儿,文姜认为鲁庄公后宫空虚,便让他订婚约定婚姻。鲁庄公说:“那女孩还只是个婴儿,不是我的配偶。”文姜生气地说:“你想疏远母族吗?”齐襄公也因为年龄差距太大而有所顾虑。文姜说:“等二十年再结婚,也不算晚。”襄公正担心失去文姜的心,而庄公又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两人只好答应了这门婚事。外甥和舅舅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因为他们现在既是外甥又是舅舅。两位君主一同乘车在禚地的野外狩猎,庄公射箭百发百中,一共射中了九次。襄公对他赞不绝口。有个乡下人偷偷指着鲁庄公开玩笑说:“这是我们国君的养子啊。”庄公听后大怒,派身边的人去追查那个人并将其杀死,襄公也没有责怪他。史官评论说庄公有母亲却没有父亲,忘记了父亲被谋杀的仇恨,反而侍奉仇人,写诗讥讽道:在车上已经愤恨了多年,甘心与仇敌共同生活。不要责怪乡下人叫他养子,他已经和义父结婚了。文姜自从鲁国和齐国一起狩猎之后,更加肆无忌惮,时常与齐襄公相聚。有时在防地,有时在谷地,有时甚至直接到齐国都城,公然留宿在宫中,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 且说齐襄公从禚地回到齐国后,卫侯朔前来迎接并祝贺他消灭纪国的功绩,同时再次请求确定讨伐卫国的日期。襄公回答道:“现在王姬已经去世,这次行动不会受到阻碍。但是如果不能联合其他诸侯一起行动,就显得不够公正和正式,所以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卫侯表示感谢,并离开。 几天后,襄公派遣使者去邀请宋、鲁、陈、蔡四个国家的国君,共同商议讨伐卫国,目的是让惠公重新登上王位。他们发布了一份檄文,其中写道:上天降灾给卫国,出现了叛逆臣子泄和职,擅自废黜君主并拥立他人,导致卫国国君流亡到我国,至今已有七年之久。我因无法安坐而感到忧虑,又因为边境事务繁忙,未能立即对他们进行征讨。如今有幸稍作清闲,将倾尽全国之力,愿意跟随各位国君,共同支持卫国国君,惩罚那些不该被拥立的人。 这一年正是周庄王八年的冬天。齐襄公车马当先,带领五百辆战车,和卫国国君卫惠公朔率先到达卫国边境。其他四个诸侯国的君主纷纷率领军队前来会师。那么是哪四个诸侯国呢?分别是宋国国君宋闵公捷、鲁国国君鲁庄公同、陈国国君陈宣公杵臼以及蔡国国君蔡哀侯献舞。卫国国君卫惠公听说五个国家的兵马已经到来,赶忙与公子泄、公子职商议对策,并派遣大夫宁跪向周朝天子求救。周庄王询问诸位大臣:“谁能够帮我解救卫国?”周公忌父和西虢公伯都说:“自从王室攻打郑国失败后,王室的威望一落千丈,再也没有号召力了。如今齐国国君齐襄公不顾及王姬血脉亲情,联合四个国家,打着护送卫国国君回国的旗号,名义正当兵力强盛,难以抵挡啊。”左边大臣队列中最后一个人挺身而出说:“二位大人说得不对!四个国家只是强大罢了,怎么能说是名义正当呢?”大家一看,原来是下士管仲。周公说:“诸侯失去国家,如果诸侯接纳他,为什么不顺利呢?”子突说:“黔牟被拥立,已经禀报了周王。既然拥立了黔牟,就一定要废除子朔。二位公爵不以为周王的命令是顺利的,却认为接纳诸侯是顺利的,这实在是我所不能理解的!”虢公说:“战争是重大的事情,要根据力量来行事。周室衰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讨伐郑国的战役,先王亲自在军中,尚且被郑国将领祝聃射中一箭,到现在已经两代人了,还没能向郑国问责。何况四国的力量,比郑国强大十倍,我们单独出兵救援,就像用鸡蛋去碰石头一样,只是白白地损害自己的威严,对事情又有什么益处呢?”子突说:“天下的事情,常理胜于力量是正常的,力量胜于常理是变化的。周王的命令就是常理所在。暂时的强弱在于力量,千古的胜负在于常理。如果蔑视常理就能得逞,没有人起来质问,那么千古的是非从此颠倒,天下也就不再有周王了。诸位又怎么能有脸面号称是周王朝的卿士呢?”虢公无法回答。周公说:“如果今天要兴起救援卫国的军队,你能够承担这个任务吗?”子突回答说:“九伐之法,由司马掌管。我地位低微,才能有限,实在难以胜任。但如果没有人愿意前往,我愿意不怕牺牲,代替司马出征!”周公又问:“你去救援卫国,能够保证一定胜利吗?”子突回答说:“我今天出兵,已经占据了胜利的道理。如果凭借文王、武王、宣王、平王的英灵,仗义直言,四国悔罪,这是王室的福气,但我不敢肯定一定会成功。”大夫富辰说:“子突的言辞很有气势,可以让他去一次,也让天下人知道王室还有人。”周王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先派遣宁跪回国报告卫国,然后王师随后出发。 且说周朝的虢公和周公,嫉妒郑厉公子突的成功,只给他两百辆兵车。然而子突并没有推辞,他向太庙禀告后就出发了。当时五国的军队已经到达卫国城下,围攻得非常紧急。卫国的公子泄和公子职日夜巡逻防守,急切地盼望周朝大军来解救他们。可是谁能想到子突兵力微弱,将领稀少,怎么能抵挡得住五国如猛虎般的军队呢?还没等子突安好营帐,就被狠狠地杀了一场。那两百辆兵车,就像热汤浇在雪上一样瞬间消失。子突叹息道:“我奉命战死,也算是一个忠诚义烈的鬼魂吧!”于是亲手杀死几十个人,最后自刎身亡。 卫国守城军士听说王师已经战败,便纷纷逃窜。齐国军队首先登上城墙,其他四国相继跟进,砍开城门,让卫侯朔进入城中。公子泄和公子职与宁跪一起收拾残兵败将,簇拥着公子黔牟出逃,正好遇到鲁国军队,双方再次展开激战。宁跪奋力杀出一条血路,率先逃离,三位公子则全部被鲁国士兵俘获。宁跪深知自己无力营救,叹息一声,逃往秦国避难。鲁侯将三位公子作为战俘献给卫国,但卫国不敢轻易处置,转而将他们献给了齐国。齐襄公下令刽子手将公子泄和公子职斩首示众,而公子黔牟因为是周王的女婿,与齐国有着姻亲关系,所以赦免了他的死罪,并放回周国。卫侯朔重新登上侯位后,鸣钟击鼓庆祝。他还从府库中取出大量财宝贿赂齐襄公。齐襄公说:“鲁侯生擒三位公子,功劳不小。”于是将一半贿赂分给了鲁侯。此外,齐襄公还要求卫侯另外拿出一些财物,分别送给宋国、陈国和蔡国。这一年正是周庄王九年。 却说齐襄公自从打败了子突,放逐了黔牟之后,心中十分惶恐不安,担心周王会前来讨伐他。于是他派遣大夫连称为将军,管至父为副将,率领军队驻守葵邱,以阻挡东南方向的道路。这两位将领在临行前向齐襄公请求道:“戍守边疆非常辛苦,但我们不敢推辞。请问我们需要多久才能期满回国呢?”当时齐襄公正在吃瓜,便回答说:“等到今年的瓜成熟的时候,明年瓜再次成熟时,我就会派人代替你们。”于是连称和管至父带领军队前往葵邱驻扎。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年,突然有一天,戍守的士兵献上新鲜的瓜果品尝,两位将领想起了瓜熟的约定:“现在正是应该交接的时候,为什么主公还没有派人来呢?”他们特意派亲信回到国内打探消息,得知齐侯在谷城与文姜尽情享乐,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宫。连称听后大怒道:“王姬去世后,我的妹妹理应成为继室,可是这个无道的昏君却不顾伦理道德,整天在外寻欢作乐,让我们这些将士们在边境受苦受累。我一定要杀了他!”连称谓管至父曰:“汝可助吾一臂之力。”管至父曰:“当初主公亲口承诺我们‘及瓜而代’,如今却毫无动静,恐怕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不如我们主动请求让他派人来代替我们,这样既可以提醒他履行诺言,又能显示我们的忠诚和尽责。如果请求被拒绝,军队必然心生不满,那时我们就有机会采取行动了。”连称点头表示赞同,说道:“好主意。”于是他们派遣使者向齐襄公进献瓜果,并趁机请求派人接替他们的职务。然而,齐襄公却大怒道:“什么时候派人去接替你们是我的决定,怎么能由你们来请求呢?等下一次瓜熟的时候再说吧!”使者回来后如实禀报,连称听后愤怒不已,对管至父说:“现在我们想要做大事,该如何计划呢?”至父亲说:“凡是要做大事,必须要有依靠,然后才能成功。公孙无知,他是公子夷仲年的儿子,先君僖公因为他们是同母所生的缘故,对夷仲年非常宠爱,也同样喜欢公孙无知,从小就把他养在宫中,给他的待遇和世子没有区别。自从主公即位后,由于无知一直住在宫里,有一次和主公玩摔跤游戏时,无知用脚钩住主公摔倒在地,主公很不高兴。还有一天,无知又和大夫雍廪在路上抢道,主公生气他的无礼,于是疏远了他,削减了他的官职和俸禄,无知因此心怀怨恨很久了。他常常想作乱,但苦于没有帮手。我们不如暗中与无知联系,里应外合,事情一定能成功。”连称问:“什么时候行动呢?”管至父说道:“主公生性喜欢用兵打仗,又爱好外出游猎,就像猛虎离开洞穴一样,容易被制服。只要能预先得知他外出的日期,才不会错失机会啊。”连称说:“我的妹妹在宫中,失去了主公的宠爱,也心怀怨恨。现在嘱咐无知暗中与我妹妹商议,等待主公出现间隙的时候,连夜来通知我们,这样就不会耽误事情了。”于是再次派遣心腹,给公孙无知送信。信上说:贤明的公孙受到先公如同嫡子般的宠爱,一旦被剥夺权力,路上行走的人都为此感到不平。况且君主日益荒淫昏庸,政令没有常规,军队长期戍守葵丘,到了应该换防的时候却不让他们回来,三军将士们都愤恨地想要动乱。如果有机会可以图谋,连称等人愿意效命,竭尽全力推举拥护您。连称的堂妹,在宫中失去了宠爱而心怀怨恨,上天帮助公孙提供了内应的条件,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公孙无知收到书信后,那叫一个高兴啊,马上就回信说:老天都看不下去那些乱来的人啦,这才让将军您有了这等好意,您说的话我可太佩服啦,我会尽快给您回复的哟! 无知的阴使女侍向连妃传递消息,并展示了连称的书信给她看:“如果事情成功,我会让你成为夫人。”连妃答应了他。周庄王十一年冬季十月,齐襄公得知姑棼的野外有一座山叫贝邱,那里聚集着各种飞禽走兽,可以去狩猎游玩,于是预先告诫徒人费等人,整理好车马和随从,准备在下个月前往那里打猎。连妃派遣宫女送信给公孙无知,无知连夜派人送信到葵邱,通知连、管二位将军,约定在十一月上旬一同起事。连称说:“国君外出打猎,国内空虚,我们率领军队直接进入都城,拥立公孙如何!”管至父说:“国君与邻国关系和睦,如果请求他国出兵讨伐,我们该如何抵御呢?不如在姑棼埋伏士兵,先杀死昏君,然后推举公孙即位,这样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当时葵邱的戍卒因为长期服役在外,无不思念家乡,连称秘密传达命令,各自准备干粮,前往贝邱行动,军士们人人乐于听从,这些就不必多说了。 第25章 齐襄公被杀 且说齐襄公在十一月初一这一天,驾驶着马车外出游玩,只带着大力士石之纷如和宠臣孟阳等人,他们携带雄鹰和猎犬,准备好了狩猎,没有让一个大臣跟随。首先来到了姑棼,这里原本就建有行宫,他们在这里尽情游玩了一整天。当地的居民献上了酒肉,齐襄公开怀畅饮直到夜晚,于是决定留在这里过夜。第二天清晨,他们继续驾车前往贝邱。一路上看到树林茂密,藤蔓遮蔽,齐襄公停下马车站在高处,下令放火焚烧森林,然后包围起来进行射箭比赛,并放纵雄鹰和猎犬追逐猎物。火势猛烈,风力强劲,狐狸兔子等动物四处逃窜。突然出现了一头巨大的野猪,像牛一样但没有角,像老虎一样但没有斑纹,它从火中冲出来,径直爬上高地,蹲坐在齐襄公的车前。这时其他人都去追逐射击,只有孟阳站在齐襄公身旁。齐襄公看着孟阳说:“你来替我射死这头野猪。”孟阳瞪大双眼定睛一看,惊恐地叫道:“这不是猪,而是公子彭生啊!”齐襄王勃然大怒,喊道:“彭生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他一把夺过孟阳手中的弓箭,亲自瞄准射击,但连续发射三次都没有射中目标。那头大猪突然站立起来,用两只前蹄像人一样拱手行礼,然后放声啼哭,声音悲惨难听,令人毛骨悚然。齐襄公吓得浑身发抖,从车上摔倒下来,扭伤了左脚,脚上的丝纹鞋掉了一只,被大猪叼走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徒人费和其他侍从们一起扶起了襄公,并把他放在车里休息。他们下令停止狩猎活动,然后返回姑棼离宫过夜。襄公感到自己的精神有些恍惚,心情也变得十分烦躁。此时,军中已经敲响了二更鼓。由于左脚受伤,襄公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对孟阳说:“你可以搀扶着我慢慢走几步。”之前因为坠车,情况紧急,襄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鞋子丢失了,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询问徒人费是否有看到他的鞋子。徒人费回答说:“鞋子被一头大猪叼走了。”襄公听后心生厌恶,愤怒地说:“你既然跟随着我,怎么会看不到我的鞋子有没有?如果真的被叼走了,为什么不在当时就告诉我呢?”说完,他亲自拿起皮鞭,狠狠地抽打徒人费的背部,直到鲜血直流才罢休。徒人费遭受鞭打后,含着泪水走出房门,正好遇到连称带领几个人前来探察情况。他们迅速用绳索将徒人费捆绑起来。连称问道:“那个无道的昏君在哪里?”徒人费回答道:“在寝室里。”连称又问:“已经睡下了吗?”徒人费回答:“还没有入睡。”只见连称举起大刀就要向襄公砍去,这时费站出来说道:“不要杀我,我愿意先进入寝宫,作为你们的内应。”连称对此表示怀疑,费接着解释道:“我刚刚遭受了鞭打,心里也想杀死这个暴君啊!”说完,他便敞开衣服露出后背给他们看。连称看到他背上的伤痕累累和鲜血淋漓,于是相信了他的话,并解开了费的束缚,嘱咐他要做好内应。随后,连称招手让管至父带领众多士兵,一同杀入离宫。再说徒人费翻过宫门进入宫内,恰好遇到了石之纷如,他把连称叛乱的事情告诉了他。于是他们一起赶到寝宫,将此事报告给襄公。襄公惊慌失措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呢?”费回答说:“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如果能有一个人假扮成您躺在床上,而您则藏身在门后面,或许在仓促之间还可以逃脱。”孟阳挺身而出,表示愿意代替襄公去死。孟阳立刻躺在了床上,面朝里侧,襄公亲自解下自己的锦袍盖在了他身上,然后自己藏身到门后。襄公询问徒人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费回答说:“我会尽力保护您的安全,但请您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费说:“臣愿与纷如齐心协力抵御贼人!”襄公说:“难道你不怕背上的创伤吗?”费说:“我连死亡都不怕,又怎么会怕这点创伤呢?”襄公叹息道:“真是忠臣啊!”于是,徒人费命令石之纷如带领众人坚守中门,自己则独自一人怀揣着利刃,假装迎接贼人,想要刺杀连称。此时,众贼已经攻破了大门,连称手持长剑冲在最前面开路,管至父则在门外列队,以防其他变故发生。徒人费看到连称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来不及细看,向前迈了一步就刺过去。谁知道连称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刀刃无法刺入,反而被连称一剑劈开,斩断了两根手指,接着又是一剑,将半个头颅劈落,死在了门口。石之纷如见状,立刻挺矛前来战斗,大约交战了十几个回合后,连称转身继续进攻,纷如逐渐后退,不小心绊倒在石阶上摔倒,也被连称一剑砍倒。于是进入寝宫,侍卫们早已惊恐四散,团花帐中,躺着一个人,锦袍遮盖着身体。连称手起剑落,头颅离开枕边,举起火把照亮,发现是个年少无须之人,连称说:“这不是君主啊!”派人在房间里四处搜寻,没有踪迹。连称自己举着火把照看,忽然看见门槛之下,露出一只丝纹鞋子,知道门后躲藏有人,不是诸儿还能是谁?打开门后看时,那昏君因为脚痛,缩成一团蹲着,那只丝纹鞋,仍然穿在脚上。连称所见到的鞋子,正是之前被大猪衔走的,不知道为何会在门槛下,显然是冤鬼作祟,怎能不令人畏惧呢?连称认出了诸儿,像小鸡一样,一把将他提出门外,扔到地上,声嘶力竭地骂道:“无道昏君!你连年用兵,滥用武力祸及百姓,这是不仁;违背父亲的命令,疏远公孙无知,这是不孝;兄妹之间有不正当关系,公然毫不避讳,这是无礼;不考虑远方戍守的士兵,超过服役期限而不替换,这是无信!仁义、孝顺、礼节、信用,四种品德都丧失了,怎么还能算是人呢?我今天要为鲁桓公报仇雪恨!”于是将齐襄公砍成数段,用床上的被褥包裹他的尸体,和孟阳一起埋葬在门下面。总计齐襄公共在位五年。史官评论这件事,认为齐襄公疏远大臣,亲近小人,像石之纷如、孟阳、徒人费等人,平时受到他的私人恩惠,追随他的昏乱行为,即使他们视死如归,但不能被视为忠诚的臣子所应有的高尚品质。连称、管至父只是因为长期戍守没有得到替换,就进行篡位谋杀,应当是齐襄公的恶行已经积累到极点,借助他们两人来实现罢了!彭生在临死前大声呼喊:“死后变成妖怪,来夺取你们的性命!”出现巨大野猪的形象,并非偶然。 连称和管至父重新整顿军队,一路长驱直入齐国。公孙无知预先集结了自己的私人武装,一听到齐襄公的死讯,就率领军队打开城门,迎接连称和管至父两位将军进城。两位将军假托说:“我们曾经接受过先君僖公的遗命,要拥立公孙无知登上国君的位置。”于是他们拥立连妃为夫人。连称被封为正卿,号称国舅;管至父被封为亚卿。诸位大夫虽然勉强按照班次排列,但心中并不服气,只有雍廪多次叩头谢罪,感谢以前在路上争执的过错,表现得极为谦卑顺从。公孙无知赦免了他,仍然让他担任大夫。高国借口生病不上朝,公孙无知也不敢罢免他。管至父劝说公孙无知张榜招纳贤才,以收买人心,因此推荐了他同族的侄子管夷吾的才能,公孙无知派人去召见他。不知道管夷吾是否会应召呢?请听下回分解。 第26章 知音楷模管仲鲍叔牙 且说管夷吾,字仲,生得那叫一个高大威猛,精神头十足,知识渊博得很,从古到今的事儿没有他不知道的,简直就是有经天纬地的大本事,济世匡时的好谋略。他和鲍叔牙一起做生意,到了分金的时候,夷吾多拿了一倍,鲍叔牙的手下人心里可就不平衡了。鲍叔牙却说:“仲可不是贪这点小钱,他家穷,我是自愿让给他的!”还有啊,他曾经领兵出征,每次到了战场上,总是躲在后面,等到退兵的时候,又冲在最前面。好多人都笑话他胆小。鲍叔牙又说:“仲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奉养呢,他是为了留着命照顾母亲,哪是真的胆小不敢打仗啊!”他还经常和鲍叔牙商量事情,可总是意见不合。鲍叔牙就说:“人嘛,总有运气好不好的时候,要是仲遇到好时机,肯定干啥都不会出错的!”夷吾听到这话,感叹道:“生我的是父母,懂我的只有鲍叔牙啊!”于是两人就结下了生死之交。襄公诸儿即位啦,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纠,是鲁女所生,二儿子叫小白,是莒女所生。虽然都是庶出,可都已经长大成人啦,襄公就想给他们找个师傅教导教导。管夷吾跟鲍叔牙说:“你看,主公生了俩儿子,以后要选继承人,不是纠就是白。咱俩一人教一个呗。等以后选继承人的时候,互相推荐推荐。”叔牙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管夷吾就找了召忽当公子纠的师傅,叔牙自己就当公子小白的师傅。襄公想把文姜接到禚地相会,叔牙就跟小白说:“主公因为这事名声不太好,被国人笑话,现在赶紧打住,还能遮掩一下。再这么来往,就像洪水决堤一样,可就收不住啦,你得去劝劝主公!”小白果然就去劝襄公,说:“鲁侯的死,大家都议论纷纷的,男女之间的嫌疑可不能不避啊!”襄公气呼呼地说道:“小屁孩,哪来这么多废话!”说着就抬起脚踢了过去。小白赶紧跑了出去。鲍叔说:“我听说啊,‘太放纵的人,肯定会有大灾祸’,咱们还是去别的国家吧,等以后再想办法!”小白问:“那去哪个国家好呢?”鲍叔说:“大国的脾气总是变来变去的,还是去莒国吧。莒国小,不敢怠慢咱们,而且离齐国近,随时都能回来!”小白说:“好啊!”于是就跑到莒国去了。襄公知道后,也没有去把他追回来。后来公孙无知篡位,派人来召管夷吾。夷吾说:“这些家伙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想连累别人啊?”然后就和召忽商量,因为鲁国是子纠的外婆家,就把子纠送到鲁国去了。鲁庄公把子纠安置在生窦,每个月都给他们粮食。 鲁庄公十二年春二月,正值齐公孙无知元年,百官们都来贺新年,齐聚在朝房里。只见连、管二人竟然大摇大摆地站在最前面,大家心里都有点儿不爽。雍廪知道众人心里不服,故意说道:“有客人从鲁国来,说公子纠要带着鲁国的军队来攻打齐国,各位听说了没有?”大夫们都摇头说:“没听说呀。”雍廪也就不再吭声了。等退朝之后,大夫们互相约着,一起到雍廪家里,追问公子纠攻打齐国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雍廪说:“各位觉得这事儿怎么样?”东郭牙说:“先君虽然不咋地,可他儿子有啥罪过?咱们可都盼着他回来呢。”有些大夫都感动得掉眼泪了。雍廪说:“我雍廪也是有良心的人,这么委屈自己,不就是想找个机会把事情给办了嘛!各位要是能帮帮忙,一起把那杀君的逆贼除掉,再把先君的儿子扶上位,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吗?”东郭牙来问计策,雍廪乐颠颠地说:“高敬仲可是咱们国家的老臣子啦,那可是相当有才能和威望的,大家都很信服他。连、管这两个坏家伙,要是能得到敬仲的只言片语夸赞,那简直比千金还重,肯定高兴得不行。要是敬仲摆上一桌好酒好菜,请这两个家伙来,他们肯定屁颠屁颠就来了。我就假装拿着子纠的兵信,当面去告诉公孙,公孙那家伙又傻又胆小,等他们俩凑到一块,我突然给他来一下子,谁能救得了他?然后我再放把火做个信号,把门关起来把这两个坏家伙一网打尽,简直太容易啦!”东郭牙拍着胸脯说:“敬仲虽然嫉恶如仇,但是为了国家让自己受点委屈,应该不会介意的,我保证能搞定。”于是东郭牙就把雍廪的计划告诉了高傒,高傒满口答应。马上就让东郭牙去连、管两家传个话,他们俩果然都按时来了。高傒端着酒杯笑嘻嘻地说:“先君做了不少缺德事,我天天担心国家要完蛋。现在多亏了大夫您拥立了新君,我也能保住自己的宗庙了。之前因为我又老又病,没法去上朝,现在我这老身子骨稍微好点了,特意摆上一桌酒,报答您的恩情,也顺便把子孙托付给您啦!”连称和管至父互相推让个不停。高傒下令把重重宫门紧闭起来:“今天喝酒,不玩得尽兴可不行。”还提前告诫守门人:“别让外面的消息传进来,等城里举火了,再过来报告。”这时候雍廪怀揣着匕首直接叩响宫门,见到无知,奏报说:“公子纠率领鲁兵,马上就要到啦,得赶紧想想怎么应对。”无知问:“国舅在哪里?”雍廪说:“国舅和管大夫在郊外喝酒还没回来呢,百官都在朝中集合,专门等着主公来议事。”无知相信了,刚走出朝堂,还没坐稳呢,诸位大夫就一拥而上,雍廪从后面刺了他一刀,鲜血溅到公座上,无知当场就断气了。算起来无知当国君,才一个多月而已,真可怜啊!连夫人听说了变故,在宫中上吊自杀了。 那时,雍廪让人在朝堂外放起了一股狼烟,那烟直冲九霄。高傒正打算款待客人呢,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传板声,有人报告说:“外厢着火啦!”高傒立刻站起身来,往里面走去。连称和管至父完全没料到会这样,刚要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廊下预先埋伏好的壮士们,突然杀了出来,把他们俩砍成了好几段。他们的随从们,手无寸铁,也一下子全都丢了性命。雍廪和各位大夫,陆陆续续都到了高府,大家一起商量,把那两个人的心肝挖出来,祭奠襄公。一边派人去姑棼离宫,把襄公的尸体取出来,重新装殓。一边派人去鲁国迎接公子纠当国君。鲁庄公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就要给公子纠起兵。施伯劝说道:“齐国和鲁国一直是相互抗衡的,齐国没有国君,对鲁国来说是好事啊。您先别着急动手,看看情况再说。”庄公犹豫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话说那时夫人文姜,因襄公被弑,从祝邱回到鲁国后,整日整夜地劝自己儿子起兵攻打齐国,好为她兄长报仇,讨那无知的罪过。等到听说无知被杀,齐国使者来迎接公子纠当国君,那可真是高兴坏了。主意一定,便赶忙催促庄公启程。庄公被母亲的命令所迫,也就不听施伯的话了,亲自率领三百乘兵车,让曹沫当大将,秦子、梁子在左右护卫,护送公子纠前往齐国。管夷吾对鲁侯说:“公子小白在莒国,莒国离鲁国更近,要是他先到齐国,那就主客有别啦!请借我一匹好马,我先去把他拦住!”鲁侯问:“带多少兵卒?”夷吾说:“三十乘就够啦!” 且说公子小白得知国内混乱无主,便与鲍叔牙商量,从莒子那里借来百乘兵车,护送自己回国。这边管夷吾带着兵马日夜兼程,赶到即墨时,听说莒兵已经过去了,便赶紧从后面追赶。又跑了三十多里,恰好遇到莒兵停车做饭。管夷吾看到小白端坐在车中,赶忙上前施礼道:“公子,别来无恙啊,您这是要去哪儿呢?”小白回答说:“我要回去给父亲奔丧!”管夷吾说道:“纠是长子,理应主持丧事。公子您还是稍作停留,免得过于劳累!”鲍叔牙插话道:“仲你先退下吧,大家各为其主,就别多说了。”夷吾见莒兵一个个横眉立目,有要打架的样子,担心自己人少打不过,就假装答应着退了下去。突然,他弯弓搭箭,瞄准小白,嗖的一声射了过去。小白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车上。鲍叔牙火急火燎地跑来救援,随从们纷纷大喊:“不好啦!”然后一起哭哭啼啼起来。管夷吾带着那三十辆车,快马加鞭地跑走了。夷吾在路上感叹道:“子纠真是好福气,合该当国君啊!”回去报告鲁侯,倒上美酒和子纠一起庆祝。这下终于放心了,一路上各地的长官都献上美食,于是慢悠悠地前进。谁知道这一箭只射中了小白的衣带钩。小白知道夷吾箭法高超,担心他再射,灵机一动,咬破舌尖,吐血假装倒下,连鲍叔牙都被他骗过去了。鲍叔牙说:“夷吾虽然走了,但恐怕他还会再来,咱们不能耽搁!”于是让小白换了衣服,坐进温暖的车子里,从小路快速前进。快到临淄的时候,鲍叔牙自己骑着车先进城,拜访了各位大夫,把公子小白的贤能大大夸赞了一番。诸位大夫嚷嚷道:“子纠马上就要到啦,咱们该咋办呀?”鲍叔牙笑嘻嘻地说:“齐国连着杀了两个国君,没有贤能的人可平定不了这乱局,况且迎接子纠的时候,小白却先到了,这是天意啊!鲁国国君收留了子纠,肯定是希望得到不少好处。以前宋国拥立子突,索要贿赂没完没了,打了好几年的仗。咱们国家刚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哪经得起鲁国的索要啊?”诸位大夫又问:“那咱们怎么跟鲁国国君交代呢?”叔牙满不在乎地说:“咱们已经有了国君,他们自己就会退走的!”大夫隰朋和东郭牙也跟着一起说:“叔牙说得对!”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地迎接小白进城即位,这就是桓公啦。 鲍叔牙说道:“鲁兵还没到呢,得赶紧拦住他们!”于是派仲孙湫去迎接鲁庄公,告诉他齐国已经有国君了。庄公得知小白没死,气呼呼地说:“按照规矩应该立长子,这小屁孩怎么能当国君?我可不能白白带着三军撤退!”仲孙湫回来报告。齐桓公问:“鲁兵不肯撤退,这可怎么办?”鲍叔牙回答:“那就出兵迎战!”接着就让王子成父率领右军,宁越当副手;东郭牙率领左军,仲孙湫当副手。鲍叔牙陪着齐桓公亲自率领中军。雍廪当先锋。一共出动了五百辆兵车。安排好之后,东郭牙提议说:“鲁君担心我们有防备,肯定不会直接冲过来,乾时那边水草肥美,是个适合驻军的地方。要是在这里设下埋伏,趁他们不注意,肯定能把他们打败!”鲍叔牙说:“好主意!”就让宁越、仲孙湫各自带着本部人马,分路埋伏;让王子成父、东郭牙从别的路绕到鲁兵后面。雍廪负责出去挑战,引他们上钩。且说鲁庄公和子纠一路来到乾时,管夷吾上前说道:“小白刚即位,人心还不稳呢。咱们得赶紧去打他,肯定会有内乱。”庄公笑着说:“要是听你的,小白早就被射死啦。”然后就下令在乾时安营扎寨。鲁侯在前面扎营,子纠在后面,相隔二十里。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探子来报:“齐兵到啦,先锋雍廪来挑战呢。”鲁庄公说:“先把齐军打败,城里的人自然就害怕啦!”于是带着秦子、梁子驾着战车冲了上去,对着雍廪大声数落:“你之前带头要杀贼,到我这里来求君位,现在怎么又变卦啦?你的信义去哪儿啦?”说着就拉起弓要射雍廪。雍廪假装很羞愧,抱着头就跑,庄公让曹沫去追,雍廪又掉转车头来打,没几下又跑了。曹沫不放弃,使出全身力气,拿着画戟追上去,结果被鲍叔牙的大军围住了。曹沫在重围里左冲右突,身上中了两箭,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且说鲁将秦子和梁子担心曹沫会有危险,正准备去接应呢,忽然听到左右两边炮声同时响起,宁越和仲孙湫的两路伏兵一下子都冒了出来,鲍叔牙率领着中军,像一堵墙似的往前推进。三面受敌,鲁兵根本抵挡不住,渐渐地就四散奔逃啦。鲍叔牙下令:“谁要是能抓住鲁侯,就赏赐给他一万户的封邑。”让军中的人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秦子急忙拿过鲁侯绣字黄旗,倒插在地上。梁子又把旗子插在自己的车上,秦子问他为啥这么干。梁子说:“我这是要迷惑齐国军队呀。”鲁庄公看到情况危急,跳下战车,改坐轻便的轺车,乔装打扮后逃跑了。秦子紧紧跟在后面,杀出了重围。宁越看到绣旗,趴在小道上,以为是鲁君,指挥士兵把他围了好几层。梁子摘下头盔露出脸来说:“我是鲁国的将军,我们国君已经跑远啦。”鲍叔牙知道齐军已经大获全胜,就敲锣收兵了。仲孙湫献上戎辂,宁越献上梁子,齐侯下令把他们在军前斩首。齐侯因为王子成父和东郭牙的两路兵马还没有消息,就留下宁越和仲孙湫驻守在乾时,大军凯旋先回去了。 且说管夷吾等人负责管理辎重,在后营待着。听到前营战败的消息,赶忙叫召忽和公子纠守营,自己则带着所有兵车赶来接应。正碰上鲁庄公,于是两军合为一处,曹沫也收拾残车败卒往回跑。清点人数的时候,十成士兵折损了七成,夷吾说:“军队士气已经没了,不能再留啦!”于是就连夜拔营撤退。走了没两天,忽然看见有兵车挡在路上。原来是王子成父和东郭牙从鲁兵后面抄过来了。曹沫挺戟大喊:“主公快跑,我死在这里!”又回头对秦子说:“你快来帮我!”秦子立刻接住王子成父打了起来。曹沫则去和东郭牙厮杀。管夷吾保护着鲁庄公,召忽保护着公子纠,夺路而逃。有个红袍小将追鲁侯追得特别急,鲁庄公一箭,正好射中他的额头;又有个白袍的追过来,庄公也把他射死了。齐兵稍微退后了一点,管仲就让把辎重甲兵骑马之类的,沿路扔下,任凭齐兵抢夺,这才得以逃脱。曹沫左胳膊又中了一刀,还是杀了好多齐军,突围跑了出来。秦子战死在了阵中。史官评论鲁庄公乾时这场败仗,实在是自找的。 鲁庄公等人好不容易逃出虎口,就像那漏网的鱼儿一般,撒腿狂奔。隰朋和东郭牙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追到汶水边上。他们把鲁国境内汶阳的田地都给侵占了,还派人驻守,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去。鲁国人呢,也不敢跟他们计较,就这样,齐国的军队大获全胜,高高兴兴地班师回朝啦。 齐侯小白早朝的时候,百官们都纷纷向他道贺。这时候,鲍叔牙站出来说:“子纠还在鲁国呢,有管夷吾和召忽给他当帮手,鲁国也在帮他,咱们的心腹大患还没除掉呢,现在可没什么好庆贺的。”齐侯小白一听,连忙问道:“那该怎么办呢?”鲍叔牙回答道:“乾时那一战,已经把鲁国的君臣都吓得够呛啦。我愿意率领三军,压到鲁国边境上去,要求他们把子纠交出来,鲁国肯定会害怕,然后乖乖照办的。”齐侯听了,高兴地说:“那我就把全国的兵力都交给你,由你全权指挥。”鲍叔牙于是挑选了精锐的兵马,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直奔汶阳,去清理两国的边界啦。公孙隰朋被派去给鲁侯送信,信里写道:“鲁贤侯殿下,我是外臣鲍叔牙,给您行礼啦!俗话说,家不能有两个主人,国不能有两个君王。我家主公已经继承宗庙了,可公子纠还想争夺,这可不合规矩啊。我家主公念着兄弟情分,不忍心杀他,就想请您帮忙处理一下。管仲和召忽是我家主公的仇人,您就把他们抓起来在太庙杀了吧。隰朋出发前,鲍叔牙嘱咐他说:‘管夷吾可是天下奇才,我跟主公说过了,要把他召来重用,一定不能让他死。’隰朋问:‘要是鲁侯想杀他怎么办?’鲍叔牙说:‘只要提起射钩的事,鲁侯肯定会相信的。’隰朋点点头就走了。鲁侯收到信后,马上就把施伯叫来了。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商量呢?咱们下回再说。” 第27章 管仲首推女妓职业化 且说鲁庄公收到鲍叔牙的书信,赶忙把施伯叫来商量:“之前没听你的话,结果打了败仗。现在是杀了子纠好呢,还是留着他好呢?”施伯回答说:“小白刚即位,就能用人,在乾时打败了我们,这可不是子纠能比的。再说齐国的军队都压到边境了,不如杀了子纠,跟他们讲和!”这时候公子纠和管夷吾、召忽都在生窦,鲁庄公派公子偃带兵去袭击他们,杀了公子纠,把召忽、管仲抓到了鲁国,准备把他们关进囚车。召忽仰头大哭道:“做儿子的要为父亲尽孝而死,做臣子的要为君主尽忠而死,这是我的本分。我要追随子纠到地下,怎么能忍受被囚禁的耻辱呢?”说完就用头撞向宫殿的柱子,死了。管夷吾说:“自古以来,君主有死了的臣子,就一定有活着的臣子,我要活着回到齐国,为子纠洗刷冤屈!”说完就自己钻进了囚车。施伯偷偷对鲁庄公说:“我看管仲的样子,好像有内应,肯定不会死。这个人是天下奇才,如果不死,一定会在齐国受到重用,一定会称霸天下,鲁国从此就要跟着齐国跑啦。您不如向齐国请求,让他们放了管仲。管仲活下来,一定会感激我们;感激我们就会为我们所用,齐国就不足为虑啦!”庄公说:“齐国国君的仇人,我却把他留下,就算杀了子纠,齐国的怒气也不会消除的!”施伯说:“您要是觉得不能用他,不如杀了他,把他的尸体交给齐国!”庄公说:“好。”公孙隰朋听说鲁国要杀管夷吾,急忙赶到鲁国朝堂,来见庄公说:“夷吾曾经射中我家国君的衣带钩,我家国君对他恨之入骨,想要亲手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要是把尸体还回去,就跟没杀一样。”庄公相信了他的话,就把夷吾关了起来,并且用盒子封好子纠和召忽的首级,交给隰朋。隰朋道谢后就走了。再说管夷吾在囚车里,已经知道了鲍叔牙的计谋,心里真怕“施伯是个聪明的人,就算现在放了我,要是他反悔了,又把我追回来,那我的小命就没啦!”于是他想了个主意,写了一首《黄鹄》的歌,教给差役们唱。歌词是这样的:黄鹄黄鹄,收起翅膀,绑住双脚,不能飞也不能叫,在笼子里趴着。天空这么狭窄,大地这么局促。遭遇厄运啊,伸长脖子大声叫,接着就哭起来。黄鹄黄鹄,老天给你翅膀是让你飞的,老天给你双脚是让你跑的,落入这张网里谁来救你?有一天冲破笼子出去了,我不知道是飞到天上还是落到地上。哎呀那些捕鸟的人啊,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那差役得到这词后,边唱边跑,开心得都忘记疲倦啦!马车跑得飞快,一天就跑了两天的路程,很快就出了鲁国国境。鲁庄公果然后悔了,派公子偃去追,可惜没追上就回来了。夷吾仰天感叹道:“我今天可是重获新生啊!”走到堂阜,鲍叔牙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到夷吾就像捡到宝贝一样,迎他进馆,说道:“仲啊,你可算没事!”马上让人砸开牢笼把夷吾放了出来,夷吾却说:“没有国君的命令,我可不敢擅自出来。”鲍叔牙说:“没事没事,我马上就举荐你。”夷吾说:“我和召忽一起侍奉子纠,既没能让他当上国君,又不能陪他一起死,我的臣子气节已经亏了。何况还要反过来侍奉仇人?召忽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在地下嘲笑我的!”鲍叔牙说:“‘能成大事的人,不会在意小的耻辱;能立大功的人,不会拘泥于小的信用。’你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时机,我们主公志向远大、见识高明,要是有你辅佐,来管理齐国,称霸天下都不在话下,功劳盖过天下,名声显扬于诸侯,这可比守着普通人的气节,做那些没意义的事好多了吧?”夷吾沉默不语,鲍叔牙就解开他的束缚,把他留在了堂阜。鲍叔牙随后回到临淄去见桓公,先表示哀悼,然后又表示祝贺。桓公说:“为什么哀悼啊?”鲍叔牙笑嘻嘻地说:“子纠可是您的哥哥呀,您为了国家大义灭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哪敢不来吊唁呢?”桓公也乐了:“话虽这么说,那你为啥要恭喜我呢?”鲍叔牙笑得更开心了:“管仲可是天下少有的奇才,那可不是召忽能比的,我已经把他给您弄来了。您有了这么一位贤相,我能不恭喜吗?”桓公一撇嘴:“夷吾这家伙还射过我一箭呢,箭头还在我这儿呢。我每次想起来都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吃他的肉,还能用他?”鲍叔牙连忙摆手:“做臣子的都各为其主嘛,他射您的时候,只知道有子纠,不知道有您呀。您要是用了他,他肯定会为您射遍天下,哪还只射您一个人的钩子呢?”桓公想了想:“那我就暂且听听你的,先饶了他,不杀他。”鲍叔牙赶紧把管夷吾接到自己家里,天天跟他聊天。再说说齐桓公,他因为拥立有功,给高国这些世卿都增加了封邑。他还想让鲍叔牙当丞相,管理国家大事,鲍叔牙却连连摇头:“您对我这么好,让我不挨饿受冻,这已经是您的恩赐啦。要说治理国家,我可真没那本事。”桓公不依不饶:“我了解你,你就别推辞了。”鲍叔牙笑道:“所谓了解臣子的,无非就是小心翼翼、恭敬谨慎,遵守礼节和法律罢了,这只是普通臣子该做的事,可不是治理国家的大才呀!那治理国家的人,对内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对外要安抚四方的外族,功劳能加给王室,恩泽能遍布诸侯,国家像泰山一样安稳,君主能享受无尽的福气,功劳能铭刻在金石上,名声能流传千秋万代,这可是帝王之臣、王佐之才的责任,我怎么能担当得起呢?”桓公听了,不由得高兴起来,向前挪了挪膝盖说:“照你这么说,当今世上也有这样的人吗?”鲍叔牙说:“您要是不找这样的人也就罢了;要是一定要找,那就是管夷吾了吧?我比不上夷吾的地方有五个:宽厚柔和、惠及百姓,我比不上;治理国家,不失去权柄,我比不上;忠诚守信,能与百姓结交,我比不上;制定礼仪制度,可以在四方推行,我比不上;拿着鼓槌站在军门前,能让百姓勇敢作战不退缩,我比不上。”桓公笑道:“你且把他叫来,寡人倒要考考他有何学识?”鲍叔牙应道:“我听说‘贫贱之人不能凌驾于富贵之人,贫穷之人不能驱使富裕之人,关系疏远之人不能制约亲近之人。’您若想重用夷吾,不把他置于相位,给他丰厚的俸禄,以父兄之礼相待是不行的!那相国,可是仅次于君主的呀。以相国之位召见他,是轻视他呀;轻视相国,那君主您也会被轻视的。那非凡之人,必定要以非凡之礼相待,您还是选个好日子,到郊外去迎接他吧,这样四方之人听闻您尊贤重士而不计较私人恩怨,谁不想为齐国效力呢?”桓公点头道:“寡人听你的。”于是命太卜挑选吉日,到郊外迎接管子,鲍叔牙依然把管夷吾送到郊外的公馆里。到了那天,管夷吾沐浴三次,换上新衣,穿戴整齐,如同上大夫一般,桓公亲自到郊外迎接他,与他一同乘车入朝。百姓们围观的人山人海,都惊讶不已。 管夷吾来到朝堂,叩首谢罪,桓公赶忙亲手扶起,赐他坐下。夷吾说道:“我就是个被俘虏的人,能得到宽恕不死,已经是万幸啦,哪敢承受这么大的礼遇!”桓公说:“寡人有问题要问你,你先坐下,然后我再请教。”夷吾又拜了一拜才坐下。桓公说:“齐国,可是个有上千辆兵车的大国,以前僖公威震诸侯,号称小霸主。自从先襄公政令反复无常,就引发了大变故。寡人现在掌管国家,人心还不稳定,国力也不强。现在想要整顿国家政务,建立纲纪,应该先从哪里着手呢?”夷吾回答说:“礼义廉耻,是国家的四个支柱;这四个支柱不树立起来,国家就会灭亡。现在您想要建立国家的纲纪,一定要树立起这四个支柱,用来管理百姓,这样纲纪就能建立起来,国家的势力也就能振作了。”桓公说:“那怎样才能管理好百姓呢?”夷吾回答说:“想要管理百姓,一定要先爱护百姓,然后才有办法管理他们。”桓公说:“爱护百姓的方法是什么呢?”回答说:“您整顿公族,每个家庭整顿家族,让他们相互关联做事,相互关联领取俸禄,那么百姓就会相互亲近了。赦免过去的罪行,修整过去的宗族,建立没有后代的人的宗庙,那么百姓就会繁衍增多了;减少刑罚,减轻赋税,那么百姓就会富裕了;您提拔贤能的人,让他们在国内教导百姓,那么百姓就会有礼貌了;发布的命令不更改,那么百姓就会正直了。这就是爱护百姓的方法。桓公问道:“爱民的方法已经推行了,那治理百姓的方法又该如何呢?”回答说:“士农工商,这就是所谓的四民。士人的孩子常常还是士人,农民的孩子常常还是农民,工商的孩子常常还是工商,他们习惯了并且安心于自己的职业,不改变自己的行业,那么百姓自然就安定了。”桓公又问:“百姓既然安定了,可是盔甲和兵器不够,该怎么办呢?”回答说:“想要有足够的盔甲和兵器,应当制定赎刑,犯重罪的用犀甲和一支戟来赎罪,犯轻罪的用皮革盾牌和一支戟来赎罪,小罪就分别交纳罚金,有疑问的罪行就赦免他。诉讼理由相等的,就命令他们交纳一束箭,允许他们和解。这样一来,金钱就聚集起来了,好的用来铸造剑戟,在狗和马身上试验;不好的用来铸造锄头、斧头、铲子,在土地上试验。”桓公接着问:“盔甲和兵器都有了,可是钱财不够用,这该怎么办呢?”回答说:“把山烧成钱,把海煮成盐,这样的利益可以通行于天下;趁机收购天下价格低廉的各种物品储存起来,按时进行贸易;设立三百个妓女的居所,用来安置行商;商人像回家一样,各种货物都聚集在一起,然后对他们征税,用来辅助军队的开支;这样一来,钱财就够用了。”桓公最后问:“钱财够用了,可是军队人数不多,军队的气势不振,这又该怎么办呢?”回答说:“士兵贵在精锐,不在数量多;强大在于内心,不在力量大。您要是整顿军队,修整兵器,那天下诸侯都会整顿军队,修整兵器。我可没看到这样能取胜!您要是想强大兵力,不如隐藏名声而实实在在地去做,我请求您做好内政并把军令寄托在里面。”桓公问:“内政该怎么做呢?”回答说:“内政的方法,把国家划分为二十一个乡,工商之乡六个,士人之乡十五个。工商能让国家富有,士人能让国家有足够的兵力。”桓公问:“怎么能有足够的兵力呢?”回答说:“五家为一轨,轨有长官;十轨为一里,里设有管理的人;四里为一连,连有长官;十连为一乡,乡有好人。就用这个来作为军令。五家为一轨,所以五个人为一伍,由轨长率领;十轨为一里,所以五十个人为一小队,由里的管理的人率领;四里为一连,所以二百个人为一卒,由连长率领;十连为一乡,所以二千个人为一旅,由乡的好人率领;五个乡设立一个师,所以一万人为一军,由五个乡的师率领。十五个乡能出三万人,组成三军。君主统领中军,高、国两个儿子各自统领一军。四季的空闲时间,去打猎。春天叫搜,搜寻不怀孕的野兽;夏天叫苗,除掉危害五谷的灾害;秋天打猎叫“猕”,这是顺应秋天的肃杀之气去行杀戮之事;冬天打猎叫“狩”,这是围捕猎物以宣告成功。让百姓习惯军事活动。所以军队在乡里就很整齐,在郊外就更整齐了。内部教育完成后,就不要让他们迁徙。同一伍的人祭祀时共同祈福,有人去世或遭遇丧事时共同抚恤,人们相互结伴,家庭相互结伴,世代共同居住,年少时一同游玩。所以夜晚作战时声音能相互听到,就不会失散;白天作战时眼睛能相互看到,就不会散乱。他们的欢欣之情足以让他们为对方去死。居住时一起快乐,死亡时一起悲哀,防守时一起坚固,作战时一起强大。有这样三万人,就足以在天下横行无阻了。”桓公说:“军队的势力已经强大了,可以征讨天下的诸侯吗?”回答说:“还不行。周王室还没有被遮蔽,邻国还没有归附,您想要在天下诸侯中有所作为,不如尊崇周王室并且亲近邻国。”桓公说:“那方法是什么呢?”回答说:“审视我们的疆界,退还侵占的土地,加重毛皮和币帛用来聘问,却不接受他们的财物,那么四方邻国就会亲近我们了。请用八十个游士,给他们配上车马、衣服和皮裘,多给他们财物和丝帛,让他们周游四方,来召唤天下的贤士;又派人用毛皮和玩好之物,在四方贩卖,来观察各国上下的喜好。选择他们的缺点去攻打,可以增加土地;选择他们淫乱、篡弑的去诛杀,可以树立威望。要是这样的话,那天下的诸侯,都会争先恐后地到齐国来朝拜啦。接着再率领诸侯去侍奉周天子,让他们进献贡品,那王室就尊贵啦。霸主的名号,您就是想推辞,那也是不可能的哟!”桓公和管夷吾连着聊了三天三夜,每句话都说到心坎上,一点都不觉得累。桓公高兴极了,于是又斋戒了三天,到太庙去禀告,想要拜管夷吾为相国。夷吾推辞不肯接受。桓公说:“我采纳了您称霸的策略,想要实现我的志向,所以才拜您为相国,您为什么不接受呢?”夷吾回答说:“我听说建造大厦,不是靠一根木材;滋润大海,不是靠一条河流。您要是一定要实现远大的志向,那就得任用五位杰出的人才。”桓公好奇道:“那五杰都是谁呀?”有人回答说:“论及行礼作揖,进退自如,还有分辨言辞刚柔的本事,我可比不上隰朋,您应该让他当大司行;要说开垦荒地,拓展土地,积聚大量粮食,充分利用土地资源,我不如宁越,得让他当大司田;在平原上放牧,车不拥挤,士兵不退缩,击鼓时三军将士都视死如归,我比不上王子成父,他该当大司马;处理案件公正不阿,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我不如宾须无,得让他当大司理;敢于冒犯您的脸色,进谏必定忠诚,不惧怕死亡,不畏惧权贵,我不如东郭牙,得让他当大谏官。您要是想治理国家,让军队强大,有这五个人就够啦。要是想称霸天下,我虽然没啥大本事,但也会尽力完成您的使命,尽点微薄之力。”桓公一听,马上任命管夷吾为相国,还赏赐给他一年的国都市场租金。那隰朋以下的五个人,也都按照管夷吾的推荐,一个个都被任命为官,各自负责自己的事务。接着就在国都的城门上张贴榜单,凡是所奏的富强策略,都按照顺序一一施行。 有一天,桓公又问管夷吾:“我这人啊,不幸有两大爱好,一是喜欢打猎,二是喜欢美女,这会不会影响我称霸啊?”夷吾回答说:“不会啦!”桓公说:“那啥会影响称霸呢?”夷吾说:“不了解贤才,会影响称霸;了解了贤才却不用,会影响称霸;用了却不委以重任,会影响称霸;委以重任了却又让小人去掺和,会影响称霸。”桓公说:“说得好!”于是桓公就完全信任夷吾,尊称他为仲父,对他的礼遇比高国还要高:“国家有大事,先告诉仲父,然后再告诉我。要做什么决定,全听仲父的。”还禁止国人说话时不许提到夷吾的名字,不管身份贵贱,都称他为仲,因为古人认为称字是表示尊敬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28章 曹刿三鼓败齐 话说鲁庄公听说齐国拜管仲为相,大怒道:“后悔没听施伯的话,反而被那小子给骗了。” 于是整顿兵马,准备攻打齐国来报乾时的仇。齐桓公听说后,问管仲:“我刚继位,不想频繁打仗,先攻打鲁国怎么样?” 管仲回答:“军队和政务还没安定,不能用兵。” 桓公不听,就拜鲍叔牙为将,率军直接进犯长勺。鲁庄公问施伯:“齐国太欺负我们了,怎么抵御呢?” 施伯说:“我推荐一个人,可以对抗齐国。” 庄公问:“你推荐的是谁?” 施伯回答:“我认识一个人,姓曹名刿,隐居在东平乡下,从没当过官,这人真是有将相之才!” 庄公让施伯去招他。曹刿笑着说:“吃肉的人没谋略,怎么来和我这吃野菜的商量呢?” 施伯说:“吃野菜的能出谋划策,马上就能吃肉了。” 于是一起去见庄公。庄公问:“怎么和齐国打仗?” 曹刿说:“打仗要随机应变取胜,不能提前说,希望给我一辆车,让我在军队里参与谋划。” 庄公喜欢他的话,和他一起坐车,直奔长勺。鲍叔牙听说鲁侯带兵来了,就严阵以待,庄公也列阵对峙。鲍叔牙因为乾时得胜,有轻视鲁国的心思,下令击鼓进军,先冲进去的重重有赏。庄公听到鼓声震天,也让人击鼓对抗,曹刿阻止他说:“齐军气势正盛,应该静静等待。” 传令军中:“有敢喧哗的斩。” 齐兵来冲鲁阵,鲁阵像铁桶一样冲不动,只能后退。过了一会儿,对面鼓声又响。鲁军安静得好像没听到,齐军又退。鲍叔牙说:“鲁国胆小不敢战,再击鼓,他们肯定跑。” 曹刿又听到鼓声,对庄公说:“打败齐国就在这时了,可以赶紧击鼓!” 对鲁国来说是第一次击鼓,对齐国已经是第三次击鼓了。齐兵见鲁兵两次不动,以为不打仗了,都不在意了,谁知鼓声一响鲁兵突然冲来,刀砍箭射像疾雷一样来不及防备,杀得齐兵七零八落大败而逃,庄公想追击。曹刿说:“还不行,我要观察一下。” 就下车,把齐兵列阵的地方周围看了一遍,又登上车轼远望。好久才说:“可以追了。” 庄公就驱车前进,追了三十多里才回来,缴获的辎重铠甲兵器不计其数。 鲁庄公大败齐师后,问曹刿:“你为啥一鼓作气就能胜了对方三鼓呢?说说原因呗。” 曹刿回答:“打仗主要靠士气,士气旺就赢,士气衰就败。鼓呢,就是用来鼓舞士气的。第一次击鼓时士气正盛,第二次击鼓士气就弱了,第三次击鼓士气就耗尽了。我不击鼓是为了养我军的士气,他们敲了三次鼓,士气早没了,我军一鼓作气,士气正旺,这样还不胜那才怪呢。” 庄公又问:“齐军败了,开始的时候你为啥不让追,后来又为啥追呢?讲讲原因。” 曹刿说:“齐国人很狡猾,怕有伏兵,他们败逃不一定是真的。我看他们车辙乱七八糟,军心已乱;又看到他们旗帜不整齐,急着逃跑,所以才追击。” 庄公说:“你可真懂兵法啊!” 于是封他为大夫,还重赏了推荐曹刿的施伯。有个叫髯翁的人作诗说:强齐压境大家都发愁,谁能想到平民却能出好计谋?别怪边境捷报少,向来吃肉的人没啥好主意。 这时是周庄王十三年春天。齐军败回,齐桓公很生气:“出兵没功劳,怎么让诸侯服气呢?” 鲍叔牙说:“齐国和鲁国都是千乘之国,实力不相上下,谁主谁客决定强弱。以前乾时之战,我们是主,所以胜了鲁国;现在长勺之战,鲁国是主,所以我们败了。我希望奉您的命令向宋国借兵,齐宋一起出兵,肯定能赢。” 桓公同意了,就派使者去宋国,请求出兵。宋闵公捷,从齐襄公的时候,两国就经常一起做事,现在听说小白即位,正想搞好关系,就定了出兵时间,夏天六月初,在郎城相会。到了时间,宋国派南宫长万为将,猛获为副将,齐国派鲍叔牙为将,仲孙湫为副将,各自统领大军,在郎城集合。齐军在东北,宋军在东南。鲁庄公说:“鲍叔牙带着怨气来,还有宋国帮忙,南宫长万有能举山的力气,我们国家没人是他对手,两国军队对峙,互相支援,怎么抵挡呢?” 大夫公子偃进言说:“让我去侦察一下他们的军队。” 回来报告说:“鲍叔牙很小心,军队很整齐;南宫长万自恃勇猛,以为无敌,队伍很乱。如果从雩门偷偷出去,趁他们不备攻击,宋国能打败。宋国败了,齐国也不能单独留下。” 庄公说:“你可不是长万的对手啊!” 公子偃说:“我试试。” 庄公说:“我亲自接应你。” 公子偃就用一百多张虎皮披在马上,趁着月色朦胧,偃旗息鼓,从雩门出去,快到宋营了,宋兵一点都没察觉。公子偃命令军中点火,一时间锣鼓喧天,直接冲过去,火光下,远远看到一队猛虎咆哮,宋营人马吓得腿都软了,四处逃窜。南宫长万虽然勇猛,但无奈车和人先散了,只能开车后退。鲁庄公后队也到了,合兵一处,连夜追赶。到了乘邱这个地方,南宫长万对猛获说:“今天必须死战,不然免不了一死。” 猛获应声而出,正好遇到公子偃,两人对打,南宫长万拿着长戟,直接冲进鲁侯大军,见人就刺,鲁兵怕他勇猛,不敢靠近。庄公对身边拿武器的颛孙生说:“你一向以力气大出名,能和长万决一胜负吗?” 颛孙生也拿着大戟,去找长万交战。庄公站在车上看,见颛孙生打不过长万,对身边人说:“把我的金仆姑箭拿来。” 金仆姑是鲁军里很厉害的箭。左右把箭捧过来,庄公搭上箭,看准长万,嗖的一箭,正中右肩,深入骨头,长万用手拔箭,颛孙生趁他手慢,又全力一戟,刺透左股,长万倒在地上,想挣扎起来,被颛孙生跳下车,双手紧紧按住,众军一拥上前擒住。猛获见主将被擒,弃车逃跑。鲁庄公大获全胜,鸣金收兵,颛孙生把长万献功。长万肩和股受伤,还能站着,一点不觉得疼。庄公喜欢他勇敢,厚礼相待。鲍叔牙知道宋军失利,全军撤回。 这一年,齐桓公派大行隰朋,告诉周朝自己即位了,还求婚。第二年,周朝派鲁庄公主婚,把王姬嫁给齐桓公。徐、蔡、卫各国都把女儿送来陪嫁。因为鲁国有主婚的功劳,所以齐、鲁又和好,都忘了两次失败的耻辱,约定做兄弟。秋天,宋国发大水,鲁庄公说:“齐国已经和好,何必对宋国不好呢?” 派人去慰问。宋国感激鲁国慰问灾情,也派人来道谢,还请求放回南宫长万,鲁庄公放他回国。从此三国和好,消除了以前的矛盾。有个叫髯翁的人作诗说:乾时和长勺两国互争雄雌,又看到乘邱打败了宋国军队。胜负无常总有失败的时候,不如修好两国都没危险。 再说南宫长万回到宋国,宋闵公开玩笑说:“以前我敬重你,现在你是鲁国的俘虏,我不敬重你了。” 长万很惭愧地退下。大夫仇牧私下劝谏闵公说:“君臣之间,要以礼相待,不能开玩笑。开玩笑就不敬重,不敬重就会怠慢,怠慢又无礼,悖逆就会产生,您一定要注意啊。” 闵公说:“我和长万很熟,没关系。” 又说到周庄王十五年,周王生病去世。太子胡齐即位,就是僖王。讣告传到宋国,当时宋闵公和宫人在蒙泽游玩,让南宫长万扔戟玩。原来长万有个绝技,能把戟扔到空中几丈高,用手接住,百发百中。宫人想看他的技艺,所以闵公召长万一起玩。长万玩了一回,宫人都夸奖不已。闵公有点嫉妒,命内侍拿来博局和长万赌,用大金斗盛酒当惩罚。这博戏是闵公擅长的,长万连输五局,罚酒五斗,已经醉到八九分了,心里不服,再要求再来一局。闵公说:“你是常败之家,还敢和我赌胜?” 长万心里又惭愧又生气,不说话。忽然宫侍报告:“周王有使者到。” 闵公问来意,是报告庄王之丧,还告诉立新王了。闵公说:“周已经立新王,应该派使者去吊贺。” 长万上奏说:“我没见过王都的盛况,愿奉使去一趟。” 闵公笑着说:“宋国就没人了吗,怎么能让俘虏去出使呢?” 宫人都大笑。长万脸发红,羞怒交加,加上喝醉了,一时性起,不顾君臣之分,大骂:“无道昏君,你知道俘虏也能杀人吗?” 闵公也生气了:“贼囚怎敢无礼?” 就去抢长万的戟,想刺他。长万也不夺戟,直接拿起博局,把闵公打倒,又挥拳,闵公就死在长万拳下。宫人吓得都跑了。长万怒气还没消,提着戟走到朝门,遇到大夫仇牧,仇牧问:“主公在哪?” 长万说:“昏君无礼,我杀了他。” 仇牧笑着说:“将军醉了吧?” 长万说:“我没醉,这是实话。” 就把手上的血给他看。仇牧脸色大变,大骂:“弑君的逆贼,天理不容。” 就举起笏来打长万。哪挡得住长万有如虎的力气,长万把戟扔在地上,用手来接,左手把笏打掉,右手一挥,正中仇牧的头,头就像粉末一样,牙齿也断了,随手飞出去,嵌在门里三寸,真是神力啊。仇牧死了,长万捡起画戟,慢慢上车,旁若无人。太宰华督听说变乱,拿着剑上车,要起兵讨伐,走到东宫西边,正好遇到长万,长万不和他说话,一戟刺过去,华督掉下车,又一戟杀了他。于是拥立闵公的堂弟公子游为君,把戴、武、宣、穆、庄家族的人都赶走。群公子逃到萧,公子御说逃到亳。长万说:“御说文采好又有才,而且是主公的嫡弟,现在在亳,肯定会有变故。如果杀了御说,其他公子就不足为虑了。” 就派他儿子南宫牛和猛获率领军队包围亳。冬天十月,萧叔大心率领戴、武、宣、穆、庄五族的人,又联合曹国的军队救亳。公子御说发动亳地的人,打开城门接应。内外夹攻,南宫牛大败被杀,宋兵都投降了御说。猛获不敢回宋国,直接投奔卫国了。戴叔皮给御说出主意:“就用投降的宋兵旗号,假称南宫牛等已经攻克亳邑,擒住了御说,得胜回朝。” 先派几个人一路传言,南宫长万信了,没做准备。群公子的兵到了,骗开城门,一拥而入,只叫:“只要拿逆贼长万一人,其他人别慌。” 长万慌忙没办法,急着跑到朝中,想奉子游逃跑。看到满朝都是甲士,有内侍出来,说:“子游已经被众军杀了。” 长万长叹一声,想到列国中只有陈国和宋国没矛盾,想逃到陈。又想到家里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叹息说:“天伦不能抛弃啊。” 又转身回家,扶着母亲上车,左手拿戟,右手推车,破门而出,速度如风,没人敢阻拦。宋国到陈国,相距二百六十多里,长万推车,一天就到了,这么大的神力,古今少有。 群公子杀了子游,拥立公子御说即位,就是宋桓公。封戴叔皮为大夫,选五族的贤者为公族大夫,萧叔大心还是回去守萧。派使者去卫国,要求抓猛获;又派使者去陈国,要求抓南宫长万。公子目夷当时只有五岁,在宋桓公身边,笑着说:“长万不会来了。” 宋公说:“小孩子怎么知道?” 目夷说:“有勇力的人大家都敬重,宋国不要的,陈国肯定庇护。空手去,他们怎么会把长万交给我们呢?” 宋公恍然大悟,就派人带着重宝去贿赂。先说宋使到卫国,卫惠公问群臣:“把猛获交出去好还是不交好?” 群臣都说:“人家有难来投奔我们,怎么能抛弃呢?” 大夫公孙耳劝谏说:“天下的恶是一样的。宋国的恶,也是卫国的恶,留一个恶人,对卫国有啥好处?何况卫宋以前关系好,不送猛获宋国肯定生气。庇护一个恶人的恶名而失去一个国家的友好,不是好办法。” 卫侯说:“好。” 就绑了猛获交给宋国。再说宋使到陈国,把重宝献给陈宣公。宣公贪财,答应送长万。又怕长万力气大难制服,必须用计困住他。就派公子结对长万说:“我们国君得到你,就像得到十座城,宋国人再怎么请求,也不会答应。我们国君怕你怀疑,让我和你交底,要是觉得陈国小,想去大国,也希望你等几个月,我们给你准备车驾。” 长万哭着说:“国君能容我,我还有啥要求?” 公子结就带着酒和他欢饮,结为兄弟。第二天长万亲自到公子结家道谢,公子结又留他喝酒,喝到一半,出来很多婢妾劝酒,长万喝得大醉,躺在坐席上。公子结让力士用犀牛皮包裹他,用牛筋捆住,还把他老母亲也抓了,星夜送到宋国。走到半路,长万醒了,奋力挣扎,皮很结实捆得紧,还是挣脱不了。快到宋国城了,犀牛皮都被挣破了,手脚都露出来了,押送的军人用槌打他,胫骨都断了。宋桓公命把他和猛获一起绑到市曹,剁成肉泥,让厨师做成肉酱,赐给群臣说:“臣子有不能侍奉君主的,看看这肉酱。” 八十岁的老母亲也一起杀了。有个叫髯翁的人作诗感叹:可惜勇猛无比,只知道母子却不懂君臣。到最后被杀也难追悔,正好警告以后造反的人。 宋桓公因为萧叔大心有救亳的功劳,把萧升为附庸,称大心为萧君。想到华督死得惨,还用他儿子家为司马,从此华氏世代为宋大夫。 再说齐桓公自从长勺大败后,很后悔用兵。就把国家交给管仲,每天和妇人喝酒玩乐。有国事来报告的,桓公说:“为啥不去告诉仲父?” 当时有个竖貂,是桓公的宠童。因为想亲近内庭,不方便往来,就自宫进宫。桓公可怜他,更加宠信,不离左右。齐国雍邑有个人叫巫,字易牙,很有权术,擅长射箭驾车,还精通烹饪技术。一天,卫姬病了,易牙调和五味进献,卫姬吃了就好了,因此很喜欢他。易牙又用美味讨好竖貂,竖貂推荐给桓公。桓公召易牙问:“你擅长调味吗?” 回答说:“是的。” 桓公开玩笑说:“我尝遍了鸟兽虫鱼的味道,就是不知道人肉啥味道。” 易牙回去后,中午做饭,献了一盘蒸肉,嫩得像乳羊,还比乳羊美味。桓公吃完,问易牙:“这是什么肉,这么美味?” 易牙跪着回答:“这是人肉。” 桓公大惊,问:“从哪来的?” 易牙说:“我的长子三岁了。我听说‘忠君的人不顾家’,您没尝过人肉味道,我所以杀了儿子满足您的口腹。” 桓公说:“你退下吧。” 桓公觉得易牙爱自己,也宠信他。卫姬又在中间称赞。从此竖貂、易牙在朝廷内外掌权,暗中忌恨管仲。这时,竖貂和易牙一起进言说:“听说‘君出令,臣奉令’,现在您一句仲父,两句仲父,齐国都像没国君了。” 桓公笑着说:“我对仲父,就像身体有胳膊腿一样。有胳膊腿才是完整的身体,有仲父才是完整的国君。你们这些小人懂啥?” 两人不敢再说。管仲执政三年,齐国大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29章 息侯引狼入室 楚国,此时正处于强盛时期。在楚文王的统治下,楚国国力日益壮大,先后灭了邓国、攻克了权国、收服了随国、打败了郧国、与绞国结盟、役使了息国。凡是汉东的小国,无不纷纷称臣纳贡。然而,唯有蔡国仗着与齐国的婚姻关系,以及中原诸侯结盟出兵的底气,始终不肯向楚国臣服。 楚文王熊赀,称王已历两代。他手下有斗祈、屈重、斗伯比、薳章、斗廉、鬻拳等众多贤臣辅佐,他们个个才华出众,为楚国的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在这些人的辅佐下,楚国虎视汉阳,渐渐显露出侵犯中原的野心。 蔡哀侯献舞和息侯同娶陈女为夫人。蔡国迎娶在前,息国在后。息夫人妫氏生得绝世美貌,她的容颜如同春日绽放的桃花,娇艳欲滴;她的眼眸恰似秋水般清澈动人,顾盼生辉。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让人心醉神迷。 这一日,息夫人回陈国省亲,路过蔡国。蔡哀侯得知自己的小姨路过,心中大喜,说道:“我小姨来了,怎能不见一面?” 于是,他派人将息夫人请到宫中款待。然而,蔡哀侯言语轻佻,毫无敬客之意。息夫人见此情形,心中大怒,当下便起身离去。从陈国回到息国后,息夫人便不再踏入蔡国一步。 息侯听闻蔡侯怠慢自己的妻子,心中愤恨不已,决意报仇。他思来想去,想出了一条计策。于是,息侯派使者向楚国进贡,并秘密告诉楚文王:“蔡国仗着是中原国家,不肯向楚国纳贡。如果楚兵攻打我息国,我就向蔡国求救。蔡君勇敢但轻率,肯定会亲自来救。到那时,我就与楚国合兵攻打他,定能将献舞抓住。只要抓住了献舞,就不怕蔡国不向楚国朝贡。” 楚文王听了息侯的计策,心中大喜。他觉得这是一个征服蔡国、扩大楚国势力的好机会。于是,楚文王兴兵攻打息国。息侯见楚军来犯,便按照计划向蔡国求救。蔡哀侯果然如息侯所料,亲自率领大军前来救援息国。 蔡哀侯带领着蔡国军队,日夜兼程,赶到息国。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扎好营寨,楚国的伏兵便四起。蔡哀侯抵挡不住楚军的猛烈攻击,急忙向息城逃去。他本以为息侯会打开城门,接纳自己。却没想到,息侯竟然关闭城门,拒不纳蔡哀侯入内。蔡哀侯见此情形,心中悔恨交加。他知道自己中了息侯的计,但此时已无力回天。蔡哀侯大败而逃,楚军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追到莘野,楚军终于活捉了蔡哀侯,凯旋而归。 息侯大犒楚军,送楚文王出境后,满心欢喜地返回息国。蔡哀侯此时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中了息侯的诡计。他恨得咬牙切齿,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机会报仇雪恨。 楚文王回国后,心中盘算着如何处置蔡哀侯。他想杀了蔡哀侯,煮了他的肉来祭太庙,以显示楚国的威严。这时,鬻拳站出来劝谏说:“大王正要在中原有所作为,如果杀了献舞,诸侯都会感到害怕。他们会认为楚国太过残暴,从而对楚国产生畏惧和反感。这样一来,楚国在中原的发展将会受到阻碍。不如放了他,与他讲和。这样既能显示大王的宽宏大量,又能为楚国赢得诸侯的好感。” 鬻拳再三苦谏,楚文王却始终不听。鬻拳气得不行,他左手抓住文王的袖子,右手拔出佩刀,对着文王说:“我和大王一起死,不忍看大王失去诸侯。” 楚文王见鬻拳如此坚决,心中害怕起来。他连忙说:“我听你的。” 于是,楚文王放了蔡哀侯。 鬻拳见文王听从了自己的劝谏,心中稍感欣慰。但他知道,自己劫持君主,罪该万死。他对楚文王说:“大王幸好听了我的话,这是楚国的福气。但我劫持君主,犯下了大罪。请大王用斧锧处死我。” 楚文王说:“你忠心耿耿,我不怪罪你。” 鬻拳却说:“大王虽赦免我,我怎能赦免自己?” 说完,他用佩刀砍断了自己的脚,大喊道:“臣子有对君主无礼的,看看我。” 楚文王命人把鬻拳的脚藏在大府,“以记住我不听劝谏。” 然后,他让医生给鬻拳治病。虽然鬻拳的伤好了,但他却不能走路。楚文王让他做了大阍,掌管城门,并尊称他为太伯。 楚文王释放了蔡哀侯,并大摆筵席,为他饯行。席中安排了很多女乐,个个容貌秀丽,技艺高超。其中有一个弹筝的女子,更是色艺俱佳。楚王指着这个女子对蔡侯说:“这个女子色艺俱佳,你可以敬她一杯酒。” 蔡侯一饮而尽,又斟满大酒杯,亲自给楚王祝寿。楚王笑着说:“你生平见过的,有绝世美色吗?” 蔡侯想起息侯引楚败蔡的仇,心中一动,便说:“天下女色没有比得上息妫的,真是天人啊。” 楚王好奇地问:“她长得啥样?” 蔡侯说:“眼睛像秋水,脸似桃花,身材适中,举止优雅,从没见过第二个这样的。” 楚王听了,心中充满了向往,他说:“我能见见息夫人,死也无憾了。” 蔡侯说:“以您的威风,就算是齐国、宋国的美女,弄来也不难,何况一个小国的妇人呢?” 楚王大喜,这天尽欢而散。蔡侯就告辞回国了。 楚王自从听了蔡侯的话,心中便一直想着息妫。他对息妫的美貌充满了好奇和渴望,想见她一面的念头在心中愈发强烈。于是,楚王借口巡行,来到了息国。 息侯得知楚王驾临,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他连忙在路边迎接,态度非常恭敬。息侯亲自安排馆舍,在朝堂设大宴,款待楚王。息侯端着酒杯上前,给楚王祝寿。楚王拿着酒杯,微笑着说:“以前我对您夫人有点小功劳,现在我到这了,您夫人怎么不为我敬杯酒呢?” 息侯一听,心中害怕楚国的威风,不敢拒绝。他连声答应,马上传话到宫中。 不一会儿,只听到环佩声响,息夫人妫氏盛装而来。她身着华丽的服饰,头戴珠翠,面容娇艳,气质高雅。息夫人在堂上另设了毯子坐垫,拜了两拜道谢。楚王还礼不迭。妫氏拿白玉卮倒满酒进献,她洁白的手和玉色相映,楚王看了大惊。果然如蔡侯所说,息夫人是天上少有、人间罕见的美女。楚王想用手接酒杯,那妫氏不慌不忙,把酒杯递给宫人,再转给楚王。楚王一饮而尽,妫氏又拜了两拜请求回宫。楚王心里想着息妫,觉得还没尽兴。散席回馆舍后,楚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 第二天,楚王也在馆舍设宴,说是回礼,暗中却埋伏了士兵。息侯赴宴,酒喝到一半,楚王假装醉了,对息侯说:“我对您夫人有大功,现在三军在这里,您夫人不能为我犒劳一下吗?” 息侯推辞说:“我国小地方,不足以优待您的随从,容我和我夫人商量下。” 楚王拍桌子说:“你这小人不讲义气,还敢花言巧语拒绝我!左右还不给我拿下?” 息侯正想分辩,伏兵突然起来,薳章、斗丹二将,在席间抓住息侯绑了起来。 楚王自己带兵直接进入息宫,去找息妫。息妫听说变故,叹息说:“引狼入室,是我自己的错啊!” 她跑到后园,想投井而死,被斗丹抢前一步拉住衣服说:“夫人不想保全息侯的命吗?为啥夫妇都死呢?” 息妫听了,不再挣扎,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斗丹引见楚王,楚王用好话安慰息妫,答应不杀息侯,不毁息国祭祀,就在军中立息妫为夫人,载在后面的车上。因为她脸似桃花,又叫桃花夫人。 现在汉阳府城外有桃花洞,上面有桃花夫人庙,就是为了纪念息妫。楚王把息侯安置在汝水,封给他十家的食邑,让他守息国祭祀。息侯愤恨忧郁而死,楚国的无道之举让人们深感愤慨。 息妫被楚王带回楚国后,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她虽然成为了楚王的夫人,但她的心中始终思念着息侯。她整日郁郁寡欢,很少露出笑容。楚王对息妫宠爱有加,但他却始终无法走进息妫的内心。 在楚国的日子里,息妫默默地承受着命运的安排。她的美丽和哀愁,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一个传奇。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30章 管仲爱妾名倩 周厘王元年春正月,齐桓公上朝,群臣拜贺完毕,齐桓公问管仲:“我听你的教导,改革国家政务。现在国内兵强粮足,百姓都懂礼义,我想建立联盟称霸,怎么样?” 管仲回答:“现在诸侯里,比齐国强的有很多呢:南边有楚、西边有秦和晋,可他们都只知道自己逞强,不尊奉周王,所以成不了霸业。周虽然衰落了,但还是天下共主。东迁以来,诸侯不朝拜,不进贡特产。所以郑伯射了周桓王的肩膀,五国违抗周庄王的命令,搞得列国臣子都不知道君父的威严了。熊通僭越称王,宋、郑有弑君的事,都习以为常了,没人敢去征讨。现在楚庄王刚死,新王即位;宋国最近遭了南宫长万的乱子,贼臣虽然被杀了,但宋君还没确定。您可以派使者去朝拜周王,请求天子的旨意,大会诸侯,确定宋君的地位。宋君的地位一定,然后尊奉天子来号令诸侯,对内尊崇王室,对外抵御四夷。列国之中,衰弱的扶持,强横的抑制,昏乱不服从命令的,就率领诸侯去征讨。天下诸侯知道我们无私,肯定会相继来朝拜齐国。不用动兵车,霸业就能成啦!” 齐桓公很高兴。 于是派使者到洛阳朝拜周厘王,顺便请求奉命开会,来确定宋君的地位。周厘王说:“伯舅不忘周室,是我的幸运啊。泗水边上的诸侯,就靠伯舅来指挥了,我怎么会不舍得呢?” 使者回来报告齐桓公。齐桓公就把王命通告宋、鲁、陈、蔡、卫、郑、曹、邾各国,约定三月初一,一起在北杏会面。 齐桓公问管仲:“这次去开会,带多少兵车呢?” 管仲说:“您奉王命去见诸侯,哪用得着兵车呢?来个衣裳之会就行啦!” 齐桓公说:“好!” 就派士兵先筑三层高坛,高三丈,左边挂钟,右边设鼓,先在上面摆个天子的空位,旁边设个放酒杯的台子,玉帛器具,准备得特别整齐。又预备好几处馆舍,都要高大宽敞合适。 到了日子,宋桓公御说先到了,和齐桓公见面,感谢他帮自己确定地位。第二天,陈宣公杵臼、邾子克两位国君也到了。蔡哀侯献舞,恨楚国抓了自己,也来开会。这四个国家见齐国没带兵车,互相看看说:“齐侯这么真诚待人,到这地步啦!” 就各自把兵车退到二十里之外。当时二月快过完了,齐桓公对管仲说:“诸侯还没到齐,改个日子等他们,怎么样?” 管仲说:“俗话说:‘三人成众。’现在来了四个国家,不算少啦。要是改期,就是没信用;等了不来,就是侮辱王命。刚开始联合诸侯,就因为没信用出名,还侮辱王命,还怎么称霸呢?” 齐桓公说:“那结盟吗?还是开会?” 管仲说:“人心还不齐,等开会不散,才能结盟!” 齐桓公说:“好。” 三月初一,天刚亮,五个国家的诸侯都聚集在坛下。见面行礼完毕,齐桓公拱手对诸侯说:“王政荒废好久了,叛乱不断。我奉周天子的命令,召集大家来匡扶王室。今天的事,得推一个人做主,然后权力才有归属,政令才能在天下施行。” 诸侯们纷纷私下议论,想推齐国吧,可宋是上公,齐只是侯爵,尊卑有顺序;想推宋吧,宋公刚即位,靠齐国确定地位,不敢自尊。事情两难,陈宣公杵臼离席说:“天子把联合诸侯的命令交给齐侯,谁敢代替他?应该推齐侯做盟会的主。” 诸侯都说:“除了齐侯没人能担这责任,陈侯说得对。” 齐桓公再三谦让,然后登上坛,齐侯为主,其次是宋公,再是陈侯,然后是蔡侯,最后是邾子。排好顺序,敲钟击鼓,先在天子位前行礼,然后互相拜见,叙兄弟之情。仲孙湫捧着一个信简,跪着念道:“某年某月某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奉天子命,在北杏相会,共同扶助王室,帮助弱小,扶持衰落,有违背盟约的,各国一起征讨。” 诸侯拱手接受命令。 诸侯献酒刚完,管仲走上台阶说:“鲁、卫、郑、曹,故意违抗王命,不来开会,不能不讨伐。” 齐桓公对四位国君举手说:“我国兵车不够,希望各位一起帮忙。” 陈、蔡、邾三位国君齐声答应:“敢不率领我们的军队跟着。” 只有宋桓公不说话。这天晚上,宋公回馆舍,对大夫戴叔皮说:“齐侯妄自尊大,越级主持会盟,还想调遣各国的兵,将来我们国家可要疲于奔命啦。” 戴叔皮说:“诸侯服从和违抗的各一半,齐国势力还没集中,要是征服了鲁、郑,霸业就成了。齐国称霸,对宋国可不是好事,来开会的四国里,就宋国大;宋国不派兵,其他三国也会散伙。何况我们今天来,只是想得到王命,确定地位。已经参加会盟了,还等啥呢,不如先回去。” 宋公听了他的话,就在五更上车走了。 齐桓公听说宋公背会逃跑,大怒,想派仲孙湫去追。管仲说:“追他不占理,可以请王师去讨伐,这样才有名,不过还有比这更急的事。” 齐桓公说:“啥事比这还急?” 管仲说:“宋远鲁近,而且是王室宗亲,不先收服鲁国,怎么收服宋国?” 齐桓公说:“讨伐鲁从哪条路走?” 管仲说:“济水东北有个遂国,是鲁国的附庸,国家小又弱,才四姓人家,要是用重兵压过去,很快就能拿下,遂国拿下,鲁国肯定害怕,然后派个使者,指责他们不来开会,再派人给鲁夫人送信,鲁夫人想她儿子和娘家亲近,肯定会极力劝说,鲁侯在内被母亲命令逼迫,在外害怕兵威,肯定会求结盟,等他来求,就答应他,平定鲁国之后,再把兵移到宋国,用王臣的名义压着,这就是破竹之势啦。” 齐桓公说:“好。” 就亲自率军到遂城,一鼓作气拿下,然后驻军在济水。 鲁庄公果然害怕了,召集大臣们问计。公子庆父说:“齐国军队两次到我们国家,都没占到便宜,我愿意出兵抵抗。” 人群里有个人出来说:“不行,不行。” 鲁庄公一看,是施伯。庄公说:“你有啥主意?” 施伯说:“我以前说过,管仲是天下奇才,现在他掌管齐国政务,军队有节制,这是不能打的第一个原因;北杏之会,是以奉命尊王的名义开的,现在指责我们违抗命令,理亏的是我们,这是第二个不能打的原因;子纠的事,您有功劳,王姬出嫁,您也有功劳,放弃以前的功劳,结下将来的仇怨,这是第三个不能打的原因。现在最好的办法,不如修好求和结盟,齐国可以不战而退。” 曹刿说:“我也这么想。” 正议论着,有人报告:“齐侯有信到。” 庄公一看,大意是: 我和您一起侍奉周室,情同兄弟,还是亲戚呢。北杏之会,您没来,我敢问是为啥?要是有二心,就听您的。 齐侯还有信写给文姜。文姜召庄公告诉他说:“齐、鲁世代是甥舅关系,就算他们讨厌我们,还会来求和,何况是讲和呢?” 庄公连连点头,就让施伯回信,大概意思是: 我有小病,没能去。您用大义指责我,我知道错啦。可是城下之盟,我实在觉得耻辱,要是您退兵到我国边境上,我敢不捧着玉帛来跟随! 齐侯看信很高兴,传令退兵到柯地。鲁庄公要去会见齐侯,问:“大臣们谁能跟着我去?” 将军曹沫请求去,庄公说:“你三次败给齐国,不怕齐国人笑话吗?” 曹沫说:“就因为耻辱于三次失败,所以想去,要一下子雪耻。” 庄公说:“怎么雪耻?” 曹沫说:“您当您的国君,我当我的臣子。” 庄公说:“我越境去求盟,就像又败了一次,要是能雪耻,我听你的。” 就和曹沫一起走。 到了柯地,齐侯预先筑土坛等着。鲁庄公先派人道歉请求结盟,齐侯也派人约定日期。这天,齐侯把精兵强将排列在坛下,青红黑白旗,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分队,各有将领统领,仲孙湫掌管;台阶有七层,每层都有壮士,拿着黄旗把守,坛上竖一面大黄旗,绣着 “方伯” 二字,旁边放着大鼓,王子成父掌管;坛中间设香案,排列着朱盘玉盂装着牲歃盟的器具,隰朋掌管;两旁的放酒杯的台子,设有金尊玉斝,寺人貂掌管;坛西立两根石柱,系着乌牛白马,屠人准备宰杀,司庖易牙掌管。东郭牙站在台阶下迎宾;管仲当相国,场面十分整齐严肃。 齐侯传令:“鲁君要是到了,只许一君一臣上坛,其他人在坛下等着。” 曹沫穿着铠甲,手提利剑,紧紧跟着鲁庄公。庄公一步一哆嗦,曹沫一点不怕,快上台阶的时候。东郭牙上前说:“今天两位国君友好会面,互相行礼,用啥凶器啊?请把剑放下。” 曹沫瞪着眼睛看他,眼眶都要裂开了。东郭牙往后退了几步。 庄公君臣上台阶,两位国君见面,各自表达友好的意思。敲了三次鼓,对着香案行礼。隰朋拿着玉盂盛血,跪着请歃血,曹沫右手按剑,左手拉住齐桓公的袖子,满脸怒气,管仲赶紧用身体挡住桓公,问:“大夫你要干啥?” 曹沫说:“鲁国多次打仗,国家都要亡了,您以济弱扶倾为会盟的名义,就不为我们国家想想吗?” 管仲说:“那大夫你想要啥?” 曹沫说:“齐国仗着强大欺负弱小,夺了我们汶阳的田,今天请还给我们,我们国君才会歃血。” 管仲看桓公说:“您可以答应他!” 桓公说:“大夫别闹了,我答应你。” 曹沫这才放下剑,代替隰朋捧着盂上前。两位国君都歃血完了,曹沫说:“您掌管齐国政务,我想和您歃血。” 桓公说:“何必找仲父呢?我和你发誓。” 就对着天指着太阳说:“要是不把汶阳田还给鲁国,就像这太阳一样!” 曹沫歃血,拜了两拜道谢,大家喝酒很欢乐。 事情完了,王子成父等人都很生气,向桓公请求,要劫持鲁侯,报复曹沫的侮辱。桓公说:“我都答应曹沫了。一个普通人约定的话,尚且不失信,何况我是国君呢!” 大家这才作罢。第二天,桓公又在公馆摆酒,和庄公欢饮告别。就命令南边边境的邑宰,把原来侵占汶阳的田,全部交割还给鲁国。以前的人说要挟的盟约可以违背,但桓公不欺骗;曹沫可以是仇人,但桓公不怨恨。这就是他能让诸侯服气、称霸天下的原因啊! 诸侯听说了柯地结盟的事,都佩服桓公的信义。于是卫、曹两国,都派人道歉请求结盟。桓公约定讨伐宋国之后,再定相会的时间。就又派使者去周朝,报告说宋公不尊王命,不来开会,请王师下来,一起去问罪。周厘王派大夫单蔑,率军和齐国一起讨伐宋国。探子报告陈、曹两国带兵跟着出征,愿意做前部。桓公让管仲先率领一军,去和陈、曹会合,自己带着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人,统领大军接着前进,在商丘集合。这时是周厘王二年的春天。 话说管仲有个爱妾叫婧,是钟离人,有文化有智慧。桓公好色,每次出行都带着姬嫔;管仲也带着婧。这天,管仲的军队出南门,走了大概三十多里到峱山,看见一个农夫,穿着短衣粗布,破草帽光脚,在山下放牛。这人敲着牛角唱歌,管仲在车上,觉得这人不一般,派人拿酒食犒劳他。农夫吃完,说:“想见见相国仲父。” 使者说:“相国的车已经过去了。” 农夫说:“我有句话,希望能传给相国:‘浩浩乎白水’。” 使者追上管仲的车,把这话告诉他。管仲一脸茫然,不知道啥意思,就问婧。婧说:“我听说古代有《白水》的诗:‘浩浩白水,儵儵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这人大概是想当官呢。” 管仲马上命停车,派人去叫他。农夫把牛寄放在村里人家,跟着使者来见管仲,作个长揖不跪拜。管仲问他姓名,他说:“我是卫国的农夫,姓宁叫戚。羡慕相国喜欢贤才礼待士人,不怕路途遥远到这,没办法自己引荐,就在村里放牛呢。” 管仲问他学问,他对答如流,管仲感叹:“豪杰在泥里受辱,没人引荐,怎么能显露自己呢?我们国君的大军在后面,过不了几天就会到这,我写封信,你拿着去拜见我们国君,肯定会重用你。” 管仲就写了封信封好,交给宁戚,然后各自分别。宁戚还是在峱山下放牛。齐桓公的大军三天后才到,宁戚还是穿着以前的短衣粗布,破草帽光脚,站在路边,一点不怕。桓公的车快到了,宁戚就敲着牛角唱歌: 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 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 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听了觉得奇怪,命人把他带到车前,问他姓名住处,宁戚如实回答:“姓宁名戚。” 桓公说:“你个放牛人,怎么能讽刺时政呢?” 宁戚说:“我是个小人物,哪敢讽刺啊?” 桓公说:“现在天子在上,我率领诸侯服从,百姓安居乐业,草木逢春,尧舜的时代也不过如此。你说‘不逢尧舜’;又说,‘长夜不旦’,不是讽刺是啥?” 宁戚说:“我虽然是个村夫,没见过先王的政治,但听说尧舜的时代,十天一场风,五天一场雨,百姓耕地吃饭,凿井喝水,就是所谓的‘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现在是纲纪不振,教化不行的时代,还说‘尧舜的时代’,我这小人物实在不理解。而且我还听说尧舜的时代,端正百官诸侯就服从,除掉四凶天下就安定,不用说话就有信用,不生气就有威严;现在您一举兵宋国就违背会盟,再举兵鲁国就劫持盟约。不停用兵,百姓劳累钱财耗尽,还说‘百姓安居乐业,草木逢春’,我这小人物又不理解了。我还听说尧放弃他儿子丹朱,把天下让给舜,舜又躲到南河,百姓跑去拥戴他,没办法才即帝位;现在您杀了哥哥得到国家,借天子名义号令诸侯,我这小人物不知道和唐尧虞舜的禅让比起来怎么样呢?” 桓公大怒说:“你这家伙说话太不客气了!” 下令砍了他,左右把宁戚绑起来,要行刑的时候,宁戚脸色不变,一点不怕,仰天长叹:“桀杀龙逢,纣杀比干,现在宁戚要和他们一样啦!” 隰朋上奏说:“这人见势不趋附,见威不害怕,不是普通的农夫,您还是赦免他吧!” 桓公念头一转,怒气一下子没了,就命人解开宁戚的绑绳,对宁戚说:“我就是试试你,你真是个好人才。” 宁戚就从怀里拿出管仲的信,桓公拆开看,信里大概说: 我奉命出兵,走到峱山,遇到卫国人宁戚。这人不是普通的放牛的,是当世有用的人才,您应该留下他辅佐自己。要是放弃他让他被邻国任用,那齐国后悔都来不及啦! 桓公说:“你既然有仲父的信,为啥不早点给我?” 宁戚说:“我听说‘贤君选择人当辅佐,贤臣也选择君主辅佐’,您要是讨厌正直喜欢阿谀,对我发脾气,我宁死也肯定不会拿出相国的信啦。” 桓公很高兴,命人用后面的车拉着他。这天晚上,扎营休息,桓公命人点灯,急着要衣服帽子。寺人貂说:“您要衣服帽子,是要给宁戚封爵吗?” 桓公说:“对。” 寺人貂说:“卫国离齐国不远,为啥不派人去打听一下。要是这人真的贤能,封爵也不晚。” 桓公说:“这人豁达有才,不拘小节,恐怕他在卫国,可能有小过错。打听出他的过错,封爵就不光彩;放弃他又可惜!” 就在灯烛下,封宁戚为大夫,让他和管仲一起参与国家政务。宁戚换了衣服帽子,谢恩出来。 齐桓公的军队到了宋国边境,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已经先到了,随后周单子的军队也到了。见面之后,商量攻打宋国的策略。宁戚进言说:“您奉天子的命令联合诸侯,用威力取胜不如用德行取胜。依我看,先别忙着进军,我虽然没多大本事,但请让我去用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宋公讲和。” 齐桓公很高兴,传令在边境上扎营,派宁戚进入宋国。宁戚就坐着一辆小车,带着几个随从,一直到了睢阳,来见宋公。宋公问戴叔皮:“宁戚是什么人啊?” 戴叔皮说:“我听说这人就是个放牛的村夫,齐侯刚提拔他,肯定是口才厉害,这次来是让他游说的。” 宋公说:“怎么对待他呢?” 戴叔皮说:“主公把他召进来,别以礼相待,看他的动静,要是他开口说得不合适,我就提一下衣服带子做信号,您就让武士把他抓起来关起来,那齐侯的计谋就落空了。” 宋公点头,吩咐武士准备好。 宁戚穿着宽松的衣服,系着大带子,昂首挺胸地进来,向宋公作长揖。宋公端坐着不回应,宁戚就仰天长叹说:“危险啊,宋国!” 宋公惊讶地说:“我位居上公,算是诸侯之首,危险从哪来啊?” 宁戚说:“您自己觉得和周公比谁更贤能?” 宋公说:“周公是圣人啊,我哪敢和他比?” 宁戚说:“周公在周朝兴盛的时候,天下太平,四夷归顺,还吐哺握发,招揽天下贤士。您在宋国这个亡国之后,处在群雄争斗的时代,接着两代弑君之后,就算学周公,谦卑地对待士人,还怕士人不来呢;您却妄自尊大,轻视贤才,怠慢客人,就算有忠言,怎么能到您面前呢?不危险才怪呢!” 宋公惊愕,离座说:“我继位时间短,没听过君子的教导,先生别见怪!” 戴叔皮在旁边,见宋公被宁戚说动了,连连提他的衣带,宋公不理会,就对宁戚说:“先生来这,有什么要教我的?” 宁戚说:“天子没了权力,诸侯四散,君臣没了等级,篡位弑君的事经常听说。齐侯不忍心天下乱,恭敬地秉承王命,来主持诸侯联盟。您在会盟名单里,是为了确定地位;要是又违背,还是不稳定啊。现在天子大怒,特地派王臣,率领诸侯,来讨伐宋国。您之前违抗王命,现在又对抗王师,不用等交战,我已经能猜到胜负啦。” 宋公说:“先生的看法呢?” 宁戚说:“依我愚见,别舍不得一点礼物,和齐国结盟。对上不失去对周的礼数,对下能让盟主高兴,不用动兵,宋国就像泰山一样安稳。” 宋公说:“我一时失策,没坚持参加会盟,现在齐国正发兵打我,怎么会接受我的礼物呢?” 宁戚说:“齐侯宽宏大量,不记人过错,不记旧仇。像鲁国没参加会盟,在柯地结盟一次,就把侵占的田地还回去了。何况您是参加过会盟的人,怎么会不接受呢?” 宋公说:“用什么当礼物呢?” 宁戚说:“齐侯以礼和邻国交好,送厚礼来薄礼回去,就算一点干肉也能当礼物,哪用得着把国库掏空呢?” 宋公很高兴,就派使者跟着宁戚到齐国军中求和。 戴叔皮满脸羞愧地退下了。话说宋国使者见到齐桓公,说了谢罪请求结盟的事,献上白玉十块,黄金千镒,齐桓公说:“天子有命令,我哪敢自己做主。必须麻烦王臣转奏给天子才行。” 齐桓公就把送来的金玉,转送给单子,表达宋公求和的意思。单子说:“要是您能赦免他,我有办法回复天子,哪敢不听您的?” 齐桓公就让宋公去周朝修好,然后再定会盟的日期。单子告别齐桓公回去了。齐国和陈、曹两位国君各自回本国。要知道后面的事怎么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31章 文姜私通莒国医 话说齐桓公回到齐国,管仲上奏说:“东迁以来,没有比郑国更强的了。郑国灭了东虢并在那建都,前面有嵩山后面有黄河,右边是洛水左边是济水,虎牢关的险要,天下闻名。所以以前郑庄公依靠它,去讨伐宋国兼并许国,对抗王师,现在又和楚国勾结。楚国,是僭越称王的国家,土地广大兵力强盛,吞噬汉阳各国,和周朝作对。您要是想保护王室称霸诸侯,非抵御楚国不可;要抵御楚国,必须先得到郑国!” 齐桓公说:“我知道郑国是中原的关键,早就想收服它,可惜没计策啊!” 宁戚进言说:“郑国公子突当国君两年,祭足把他赶走立了子忽,高渠弥杀了子忽立了子亹,我们先君杀了子亹,祭足又立了子仪。祭足作为臣子赶走国君,子仪以弟弟的身份篡夺哥哥的位子,都违反名分伦理,都应该声讨。现在子突在栎城,天天谋划袭击郑国;何况祭足已经死了,郑国没人了。主公派一个将领去栎城,送子突回郑国,那子突肯定感激主公的恩德,向北朝拜齐国啦!” 齐桓公觉得有道理。就命宾须无带领二百辆兵车,驻扎在栎城二十里之外。宾须无预先派人传达齐桓公的意思。郑厉公突先听说祭足死的消息,秘密派心腹到郑国打听情况,忽然听说齐桓公派兵送自己回国,心里大喜,出城远远迎接,大摆宴会。两人聊天的时候,郑国的探子回来了,说:“祭仲已经死了,现在叔詹是上大夫。” 宾须无问:“叔詹是什么人?” 郑伯突说:“是治理国家的好人,但不是将才!” 探子又禀报:“郑城有一件奇事,南门里面,有一条蛇长八尺,青头黄尾;门外又有一条蛇,长一丈多,红头绿尾,在城门楼那里争斗,三天三夜,不分胜负。城里的人围观像集市一样,没人敢靠近。过了十七天,里面的蛇被外面的蛇咬死了,外面的蛇竟然跑进城里,到了太庙之中,忽然不见了。” 宾须无起身向郑伯祝贺说:“您的君位稳啦。” 郑伯突说:“你怎么知道?” 宾须无说:“郑国外面的蛇就是您啊,长一丈多,您是兄长。里面的蛇是子仪,长八尺,是弟弟。十七天里面的蛇受伤,外面的蛇进城,您出逃是在甲申年夏天,现在是辛丑年夏天,正好十七年了。里面的蛇伤死,这是子仪失去位子的征兆,外面的蛇进了太庙,是您主持宗庙祭祀的象征。我们主公正要在天下伸张大义,把您送回正位,蛇争斗正好在这个时候,大概是天意吧!” 郑伯突说:“真像将军说的这样,我这辈子都不敢忘恩负德!” 宾须无就和郑伯定计,夜里袭击大陵。傅瑕率兵出战,两边交锋,没想到宾须无绕到背后,先攻破了大陵,插上了齐国的旗号。傅瑕知道打不过,只得下车投降。郑伯突记着傅瑕十七年抵抗自己的仇恨,咬牙切齿,对左右说:“杀了他来报告!” 傅瑕大喊:“您不想进郑国了吗,为啥杀我?” 郑伯突叫回来问他,傅瑕说:“您要是赦免我一命,我愿意杀了子仪的头。” 郑伯突说:“你有什么计策能杀子仪?不过是用好听的话哄我,想脱身回郑国罢了。” 傅瑕说:“现在郑国的政事都由叔詹掌管,我和叔詹关系很好,您能赦免我,我偷偷进入郑国,和叔詹商量,子仪的头,一定献到您面前。” 郑伯突大骂:“老贼奸诈,竟敢骗我!我现在放你进城,你会和叔詹起兵抵抗我了。” 宾须无说:“傅瑕的妻子儿女,都在大陵,可以囚禁在栎城做人质。” 傅瑕叩头哀求:“要是我失信,就杀了我的妻子儿女。” 还对天发誓。郑伯突就放了他。傅瑕到了郑国,夜里去见叔詹。叔詹看见傅瑕,大吃一惊说:“你守大陵,怎么到这来了?” 傅瑕说:“齐侯想扶正郑国的君位,派大将宾须无统领大军,送公子突回国。大陵已经失守,我连夜逃命到这,齐国军队早晚就到,事情很危急。您能杀了子仪的头,打开城门迎接,富贵可以保住,也能避免百姓遭殃。转祸为福,就在这时候。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叔詹听了沉默很久,说:“我以前就主张迎接原来的国君,被祭仲阻拦;现在祭仲死了,这是天助原来的国君,违抗天意肯定有灾祸,但不知道有什么计策?” 傅瑕说:“可以给栎城送信,让他们快点进军,您出城,假装抵抗,子仪肯定会到城上观战,我找机会动手,您带着原来的国君进城,大事就成了。” 叔詹听从他的计策,秘密派人给突送信,傅瑕然后去见子仪,告诉他齐国军队帮助突,大陵失陷的事,子仪大惊说:“我要送重礼向楚国求救,等楚军到了,内外夹攻,齐军可以退走。” 叔詹故意拖延这事,过了两天,还没派使者去。探子报告:“栎城的军队已经到城下了。” 叔詹说:“我应当带兵出战,您和傅瑕登上城墙坚守。” 子仪相信了。话说郑伯突带兵先到,叔詹稍微打了几下,宾须无带领齐军大进,叔詹回车就跑,傅瑕在城上大叫:“郑军败了!” 子仪一向没胆量,就想下城,傅瑕从后面刺他,子仪死在城上。叔詹叫开城门,郑伯和宾须无一起进城。傅瑕先去清理宫殿,遇到子仪的两个儿子,都杀了。迎接突复位,国内的人一向归附厉公,欢呼声震天,厉公用厚礼贿赂宾须无,约定冬天十月亲自到齐国朝廷请求结盟。宾须无告辞回去。厉公复位几天,人心大定,就对傅瑕说:“你守大陵,十七年,极力抵抗我,可以说对旧君忠诚了;现在贪生怕死,又为我杀了旧君,你的心思不可捉摸,我要为子仪报仇!” 命令力士押出去,在集市上斩首,他的妻子儿女姑且赦免不杀。 原繁当初赞成立子仪,怕得罪厉公,称病告老,厉公派人责备他,他就上吊死了。厉公又追究驱逐国君的罪:杀了公子阏;强鉏逃到叔詹家里,叔詹为他求情,才免死,砍了他的脚;公父定叔逃到卫国。过了三年,厉公召回他,说:“不能让共叔没后代啊!” 祭足已经死了就不说了。叔詹还是当正卿,堵叔、师叔都当大夫,郑国人称他们是 “三良”。 再说齐桓公知道郑伯突已经复国,卫国、曹国去年冬天也请求结盟,就想大规模联合诸侯,杀牲定盟约。管仲说:“您刚开始称霸的事业,一定要用简便的方法处理政务。” 齐桓公说:“怎么简便?” 管仲说:“陈、蔡、邾国从北杏之会以后,侍奉齐国很忠诚;曹伯虽然没参加会盟,但已经参加了讨伐宋国的行动,这四个国家,不用再麻烦他们跑来跑去。只有宋国、卫国没参加会盟,应该见一见。等各国齐心了,再举行盟约就行。” 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消息:“周王又派单蔑回访宋国的聘问,已经到了卫国。” 管仲说:“宋国可以搞定了。卫国在道路中间,您应该亲自到卫国去会盟,来亲近诸侯。” 齐桓公就约定宋、卫、郑三国,在鄄地会面,加上单子、齐桓公,一共五位,不用歃血,作个揖就散了。诸侯很高兴。齐桓公知道人心归附,就大规模联合宋、鲁、陈、卫、郑、许各国在幽地,歃血结盟,开始确定盟主的名号。这是周厘王三年的冬天。 话说楚文王熊赀,自从得到息妫立为夫人,非常宠爱,三年里,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熊囏,小儿子叫熊恽。息妫虽然在楚宫三年,从不和楚王说话。楚王奇怪,有一天,问她不说话的原因。息妫流泪不回答,楚王坚持要她说,她回答:“我一个女人侍奉两个丈夫,就算不能守节而死,又有什么脸和人说话呢?” 说完泪流不止。 楚王说:“这都是蔡献舞的缘故,我一定为夫人报这个仇,夫人别担心。” 就发兵讨伐蔡国,攻进了外城,蔡侯献舞光着膀子认罪,拿出库里所有的宝玉贿赂楚国,楚军才退走。正好郑伯突派使者向楚国报告复国的事,楚王说:“突复位两年,才来告诉我,太轻视我了。” 又发兵讨伐郑国,郑国谢罪请求讲和,楚王答应了。周厘王四年,郑伯突害怕楚国,不敢朝拜齐国,齐桓公派人责备他,郑伯派上卿叔詹到齐国,对齐桓公说:“我们国家被楚军困扰,日夜守城,没得到休息,所以没按时朝贡。您要是能对楚国显示威力,我们国君敢不早晚站在齐国朝廷吗?” 齐桓公讨厌他不恭敬,把叔詹囚禁在军府,叔詹找机会逃回郑国,从此郑国背叛齐国侍奉楚国,先不说这个。 再说周厘王在位五年去世,儿子阆即位,就是周惠王。周惠王二年,楚文王熊赀荒淫残暴,喜欢用兵。以前,曾经和巴君一起讨伐申国,却惊扰了巴军,巴君生气,就袭击那处,攻下了,守将阎敖游过涌水逃跑,楚王杀了阎敖,阎家的人怨恨楚王,到这时,约巴人讨伐楚国,愿意做内应,巴军讨伐楚国,楚王亲自带兵迎战,在津地大战,没防备阎家几百人,假扮成楚军,混进阵中,竟然来追杀楚王,楚军大乱,巴军趁机进攻,就大败楚军,楚王脸颊中箭逃跑,巴君不敢追赶,收兵回国。阎家的人跟着,就成了巴人。楚王回到方城,夜里敲门,鬻拳在门里问:“您胜利了吗?” 楚王说:“败了!” 鬻拳说:“从先王以来,楚军打仗没输过,巴国是个小国,您亲自带兵却打败了。难道不怕被人笑话吗?现在黄国不朝拜楚国,要是讨伐黄国胜利了,还可以挽回面子。” 就关上门不让进。楚王生气地对士兵说:“这次再不胜,我就不回来了!” 就移兵讨伐黄国,楚王亲自击鼓,士兵拼死作战,在踖陵打败了黄军。这天夜里住在军营,楚王梦见息侯怒气冲冲地走上前说:“我有什么罪被杀?又占了我的疆土,淫乱我的妻子,我已经向上帝请求了。” 就用手扇楚王的脸,楚王大叫一声,醒来箭伤裂开,血流不止,急忙传令回军,到了湫地,半夜就死了。鬻拳迎丧回去埋葬,大儿子熊囏即位。鬻拳说:“我冒犯大王两次,就算大王不杀我,我敢偷生吗?我要到地下跟随大王!” 就对家人说:“我死了,一定要把我葬在绖皇,让子孙知道我守过门。” 就自杀了。熊囏可怜他,让他的子孙世代当大阍。 郑厉公听说楚文王的死讯,大喜说:“我没忧虑了。” 叔詹进言说:“我听说‘依靠别人危险,臣服别人耻辱’,现在我们国家在齐国、楚国之间,不耻辱就危险,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先君桓公、武公和庄公,三代都是周朝的卿士,所以在各国中地位很高,能征服诸侯。现在新王即位,听说虢国、晋国两个国家朝拜新王,新王为他们设宴招待,还赏赐玉五块,马三匹。您不如也去朝拜周朝,如果能得到周王的宠爱,来恢复先世卿士的事业,就算有大国,也不用怕了。” 厉公说:“好。” 就派大夫师叔到周朝请求朝拜。师叔回来报告:“周朝大乱。” 厉公问:“乱成什么样?” 回答说:“以前周庄王的宠妾姚姬,叫做王姚,生了儿子颓,庄王很喜欢他,派大夫蔿国做他的老师。子颓喜欢牛,曾经养了几百头牛,亲自喂养,用五谷当饲料,给牛披上锦绣,叫做‘文兽’。凡是出入,随从都骑着牛走,随意践踏,又暗中勾结大夫蔿国、边伯、子禽、祝跪、詹父,往来很密切。周厘王的时候,没禁止过。现在新王即位,子颓仗着是叔叔辈,更加骄横,新王讨厌他,就压制他的党羽,夺了子禽、祝跪、詹父的田地。新王又因为在宫旁建园林,蔿国有菜园,边伯有房子,都靠近王宫。新王都收了,来扩大园林。又有膳夫石速进献的饭菜不精美,新王生气,革了他的俸禄,石速也怨恨新王。所以五个大夫和石速一起作乱,尊奉子颓为君来攻打新王,幸亏周公忌父和召伯廖等人拼死抵抗,众人不能取胜,就出逃到苏国。以前周武王的时候,苏忿生当王的司寇有功,叫做苏公,被授予南阳的田地做采地。苏忿生死后,他的子孙被狄人控制,就背叛周朝侍奉狄人,又不把采地交还给周朝。周桓王八年,就把苏子的田地,给了我们先君庄公,换我们靠近周朝的田地,从此苏子和周朝的矛盾更深了。卫侯朔讨厌周朝立黔牟,也有旧怨,苏子就尊奉子颓逃到卫国,和卫侯一起率领军队讨伐王城。周公忌父战败,和召伯廖等人尊奉新王出逃到鄢地。五个大夫尊奉子颓为王,人心不服。您要是发兵迎接新王,这是万世的功劳啊!” 厉公说:“好。虽然这样,子颓懦弱,依靠的是卫国、燕国的军队,五个大夫没什么本事,我再派人去用道理劝说他,如果他能悔悟改正,避免动武,不是很好吗?” 一方面派人到鄢地迎接新王,暂时让他住在栎城。因为厉公以前在栎城住了十七年,宫室整齐。一方面派人给王子颓送信,信上说: 我听说臣子冒犯国君,叫做不忠;弟弟奸淫哥哥,叫做不顺。不忠不顺,会遭天谴,王子您误听奸臣的计策,放逐了自己的国君。要是能悔悟灾祸的延续,尊奉迎接天子,自己捆绑回来认罪,不会失去富贵。不然,退居一角,像藩属一样,还可以堵住天下人的嘴,希望王子您快点考虑。 子颓收到信,犹豫不决,五个大夫说:“骑在虎背上的人势不能再下来,哪有尊贵地住在万乘之国,又退回去当臣子的?这是郑伯骗人的话,不能听!” 子颓就赶走了郑国的使者。郑厉公就到栎城朝拜新王,然后尊奉新王袭击进入成周,拿走传国的宝器,又回到栎城,这时是周惠王三年。 这年冬天,郑厉公派人约会西虢公,一起起兵迎接新王,虢公答应了。周惠王四年的春天,郑、虢两国国君,在弭地会师。夏天四月,一起讨伐王城,郑厉公亲自率兵攻打南门,虢公率兵攻打北门。蔿国急忙敲宫门,来见子颓。子颓因为喂牛还没结束,不马上见他。蔿国说:“事情紧急了!” 就假传子颓的命令,让边伯、子禽、祝跪、詹父登上城墙防守。周朝人不服从子颓,听说新王到了,欢呼声像雷一样,争着打开城门迎接。蔿国正起草国书,谋划派人去卫国求救,书还没写完,就听到钟鼓的声音,有人报告:“旧王已经进城坐在朝廷上了!” 蔿国自刎而死,祝跪、子禽死在乱军中,边伯、詹父被周朝人绑起来献给新王。子颓出逃到西门,让石速押着文牛在前面,牛太肥走得慢,都被追兵抓住,和边伯、詹父一起被斩首。 周惠王复位,赏赐郑国虎牢关以东的土地,还有后来的鞶鉴;赏赐西虢公酒泉的城邑,还有酒爵几个。两国国君谢恩回去。郑厉公在路上得病,回到国内就死了。大臣们尊奉世子捷即位,就是郑文公。 周惠王五年,陈宣公怀疑公子御寇谋反,杀了他。公子完,字敬仲,是陈厉公的儿子,和御寇关系好,害怕被杀逃到齐国,齐桓公任命他做工正。一天,齐桓公到敬仲家喝酒很高兴,天色已晚,要蜡烛继续欢乐,敬仲推辞说:“我只占卜白天做事,没占卜晚上,不敢再点蜡烛了。” 齐桓公说:“敬仲真有礼貌啊!” 赞叹着离开了。齐桓公认为敬仲有才能,让他在田这个地方享受食邑,这就是田氏的祖先。这一年,鲁庄公因为商量婚事,在防地会见齐国大夫高傒。 再说鲁夫人文姜,自从齐襄公死后,日夜哀伤思念,就得了咳嗽的病,内侍请莒国的医生来把脉。文姜久旷之后,欲望难以控制,就留莒国医生吃饭,和他私通。后来莒国医生回国,文姜借口看病,两次去莒国,住在莒国医生家里。莒国医生又推荐别人来代替自己,文姜年纪大了却更加淫荡,然而终究因为比不上齐襄公而遗憾。周惠王四年秋七月,文姜病情更加严重,于是在鲁国的别寝去世。临终对庄公说:“齐国的女子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你应当尽快娶她,来端正六宫的位置。千万不要拘泥于守丧的制度,让我在九泉之下,还牵挂着这事。” 又说:“齐国正图谋称霸,你要小心侍奉它,不要废弃世代的友好。” 说完就死了。庄公按照常规礼仪办理丧事,遵照遗命,当年就想商议婚事。大夫曹刿说:“大丧还在停灵,不可以太急。请等三年丧期结束再办。” 庄公说:“我母亲命令我了。趁丧事办就太急,守完丧再办就太迟,斟酌一下中间的时间就可以。” 于是在一年之后,和高傒重新商定之前的约定,请求自己去齐国,举行送聘礼的仪式。齐桓公也因为鲁国的丧期还没结束,请求延缓婚期。直到周惠王七年,婚事才议定,以秋天为吉日。当时庄公在位二十四年,已经三十七岁了。想要取悦齐国女子,凡事极其奢侈。又想到父亲桓公死在齐国,现在又娶齐国女子,心里终究不安,就重建桓公的宫殿,把柱子漆成红色,把椽子雕刻上花纹,想要以此讨好死去的父亲的灵魂。大夫御孙恳切劝谏,庄公不听。这年夏天,庄公到齐国亲自迎亲,到秋天八月,姜氏到鲁国,被立为夫人,这就是哀姜。大夫和宗族妇女,行拜见夫人的礼仪,一律用礼物。御孙私下叹息说:“男子礼物大的是玉帛,小的是禽鸟,用来彰显物品的色彩,女子礼物不过是榛子、栗子、枣子、干肉,用来表示虔诚。现在男女礼物相同,这是没有区别啊。男女的区别,是国家的大节,却被夫人搞乱了,恐怕不会有好结果吧?” 自从姜氏回到鲁国后,齐国、鲁国的友好更加牢固了。齐桓公又和鲁庄公联合出兵讨伐徐国、讨伐戎国,徐国、戎国都向齐国臣服。郑文公看到齐国势力越来越大,害怕它侵犯,就派使者请求结盟。不知道后面的事情怎么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32章 骊姬得封夫人 周惠王十年,徐国、戎国都已经臣服于齐国。郑文公看到齐国势力越来越大,害怕它来侵犯,派使者请求结盟。于是齐桓公又会合宋、鲁、陈、郑四国的国君,在幽地结盟,天下没有不心向齐国的。齐桓公回到国内,大摆宴席犒劳群臣。酒喝到半醉的时候,鲍叔牙拿着酒杯到齐桓公面前,斟满酒为他祝寿。齐桓公说:“今天喝酒真快乐啊!” 鲍叔牙说:“我听说‘英明的君主和贤臣,即使快乐也不忘忧虑。’我希望您不要忘记出逃的日子,管仲不要忘记被囚禁的日子,宁戚不要忘记在牛车下吃饭的日子。” 齐桓公急忙起身离席拜了两拜说:“我和各位大夫都能不忘,这是齐国社稷无穷的福气啊!” 这天大家非常欢乐地散去了。忽然有一天,传来消息:“周王派召伯廖来了。” 齐桓公迎接他进入馆舍。召伯廖传达周惠王的命令,赏赐齐桓公为方伯,让他履行太公的职责,能够专门进行征伐。还说:“卫朔扶持子颓,帮助叛逆冒犯顺服的人,我心里记着这事十年了,到现在还没讨伐他,麻烦舅舅为我处理这事。” 周惠王十一年,齐桓公亲自率领军队讨伐卫国。当时卫惠公朔已经去世,他的儿子赤即位,已经三年了,就是卫懿公。卫懿公不问原因,率兵迎战,大败而归,齐桓公就直接抵达城下,宣扬周王的命令,数落他的罪状。卫懿公说:“那么先君的过错,和我没关系啊。” 就派他的长子开方,用车子装着五车金帛,送到齐军,请求讲和免罪。齐桓公说:“先王的制度,罪过不牵连子孙,只要遵守王命,我对卫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公子开方看到齐国强盛,愿意在齐国做官。齐桓公说:“你是卫侯的长子,按次序应当是国家的继承人,为什么舍弃南面的尊位,而在我这里做臣子呢?” 开方回答说:“您是天下的贤侯,要是能拿着鞭子侍奉在您身边,已经非常荣幸了,难道不比做国君好吗?” 齐桓公认为开方爱戴自己,任命他为大夫,宠爱他和竖貂、易牙等人一样,齐国人称他们是 “三贵”。开方又说卫侯小女儿的美丽。卫惠公以前曾把女儿嫁给齐国做妾,这是她的妹妹。齐桓公派使者送聘礼,求娶她做妾。卫懿公不敢推辞,就把卫姬送到齐国,齐桓公接纳了她。于是用长卫姬、少卫姬来区别她们,姐妹俩都很受宠。 话说两头,却说晋国是姬姓,侯爵,从周成王的时候,剪桐叶为珪,把他的弟弟叔虞封在这里,传了九代到穆侯。穆侯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仇,小儿子叫成师。穆侯去世后,儿子仇即位,就是文侯。文侯去世后,儿子昭侯即位,害怕他的叔父桓叔强大,就割让曲沃给他封邑,称他为曲沃伯,把晋国的国号改为翼,叫做二晋。昭侯在位七年,大夫潘父杀了他,迎接曲沃伯,翼地的人不接受,杀了潘父而立昭侯的弟弟平,就是孝侯。孝侯在位八年,桓叔去世,儿子鱼单即位,就是曲沃庄伯。孝侯在位十五年,庄伯攻打翼地,孝侯迎战大败,被庄伯杀死。翼地的人立他的弟弟郄,就是鄂侯。鄂侯在位两年,率兵攻打曲沃,战败,出逃到随国,儿子光即位,就是哀侯。哀侯在位二年,庄伯去世,儿子称代即位,就是曲沃武公。哀侯九年,武公率领他的将领韩万、梁宏攻打翼地,哀侯迎战被杀。周桓王命令卿士虢公林父立他的弟弟缗,就是小子侯。小子侯在位四年,武公又引诱并杀了他,于是兼并了他的国家,定都在绛,仍然称国号为晋,把晋国库里的宝藏器物全部运走,送到周朝,献给周厘王,周厘王贪图他的贿赂,就命令称代带领一军成为晋侯。称代一共在位三十九年,去世后,儿子佹诸即位,就是晋献公。晋献公忌恨桓叔、庄伯的家族,担心他们成为祸患,大夫士蔿献计分散他们的党羽,趁机把他们都杀了。晋献公嘉奖他的功劳,任命他为大司空。于是派他大规模修建绛邑,规模极其壮丽,比得上大国的都城。以前晋献公当世子的时候,娶贾姬为妃,很久没有儿子,又娶犬戎主的侄女叫狐姬,生了儿子叫重耳;小戎允姓的女儿,生了儿子叫夷吾。在武公晚年的时候,向齐国求妾,齐桓公把同宗的女子嫁给他,就是齐姜。当时武公已经年老,不能和女子同房,齐姜年轻又美丽,晋献公喜欢她就和她私通,生了一个儿子,私下寄养在申氏那里,因此取名申生。晋献公即位那年,贾姬已经去世,就立齐姜为夫人,当时重耳已经二十一岁了,夷吾的年龄也比申生大,因为申生是夫人的儿子,按嫡庶不论长幼,就立申生为世子,任命大夫杜原款为太傅,大夫里克为少傅,一起辅导世子。齐姜又生了一个女儿后去世,晋献公又娶了贾姬的妹妹贾君,也没有儿子,就把齐姜生的女儿,让贾君抚养。晋献公十五年,兴兵讨伐骊戎,骊戎就请求讲和,把他们的两个女儿献给晋献公,大的叫骊姬,小的叫少姬。那骊姬长得貌比息妫,妖同妲己,智谋很多,诡诈百出,在晋献公面前,小忠小信,献媚讨好,又时常参与政事,十句话有九句能中,所以晋献公宠爱她到了极点。一吃一喝,必定和她在一起。过了一年,骊姬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奚齐。又过了一年,少姬也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卓子。晋献公已经心被骊姬迷惑,又喜欢她有儿子,就忘了对齐姜的一段恩情,想立骊姬为夫人,让太卜郭偃用龟甲占卜,郭偃献上占卜的兆象,那爻辞说: 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有臭。 晋献公说:“这是什么意思?” 郭偃说:“渝,是变的意思。心里专注的东西,心思也会变乱。所以说‘专之渝’;攘,是夺的意思,羭,是美的意思,心思变了就会美丑颠倒,所以说‘攘公之羭’;草里香的叫薰,臭的叫莸,香不能胜过臭,秽气很久都不会消散,所以说‘十年尚有臭’。” 晋献公一心宠爱骊姬,不相信他的话,又命令史苏用蓍草占卜,得到《观卦》的六二爻,爻辞说: 闚观利女贞。 晋献公说:“在里面观察外面,是女子的正道,还有比这更吉利的吗?” 卜偃说:“从开天辟地以来,先有象,后有数。龟甲,是象;蓍草,是数。听从蓍草的不如听从龟甲的。” 史苏说:“礼法没有两个嫡妻,诸侯不能再娶,这就是所谓的观。接着立为夫人,怎么能算正呢?不正,有什么好处呢?从《易经》来说,也没看出吉利。” 晋献公说:“要是占卜和筮卦都有定数,那都是鬼的计谋了!” 竟然不听史苏、卜偃的话。选好日子告祭祖庙,立骊姬为夫人,少姬封为次妃。 史苏私下对大夫里克说:“晋国要灭亡了,怎么办?” 里克大吃一惊,问:“灭亡晋国的是谁?” 史苏说:“是骊戎吧?” 里克不理解他的说法,史苏说:“以前夏桀讨伐有施,有施人把女子妹喜送给他,夏桀宠爱妹喜,就因此灭亡了夏朝;商纣王讨伐有苏,有苏氏把女子妲己送给他,纣王宠爱妲己,就因此灭亡了商朝;周幽王讨伐有褒,有褒人把女子褒姒送给他,幽王宠爱褒姒,西周就灭亡了。现在晋国讨伐骊戎而得到他们的女子,又加以宠爱,能不灭亡吗?” 正好太卜郭偃也来了,里克述说了史苏的话,郭偃说:“晋国只是会混乱而已,还不至于灭亡。以前唐叔受封的时候,占卜说:‘统治中原各国,再造周室的辉煌。’晋国的事业正盛大,有什么灭亡的忧患呢?” 里克说:“要是混乱,会在什么时候?” 郭偃说:“善恶的报应,不超过十年,十,是数的满数。” 里克把他的话记在竹简上。再说晋献公宠爱骊姬,想立她的儿子奚齐为继承人。有一天,和骊姬说了这事,骊姬心里很想,但因为申生已经被立为世子,无缘无故改变,怕群臣不服,肯定会劝谏阻止,而且重耳、夷吾和申生相互友爱,三个公子都在身边,要是说了办不成,反而被提防,岂不误事?就跪着回答说:“太子的设立,诸侯没有不知道的。而且他贤能又没有罪过,您一定是因为我和儿子的缘故,想废掉太子,我宁可自杀。” 晋献公认为她是真心的,就不再说了。晋献公有两个宠爱的大夫,叫梁五、东关五,一起和晋献公探听外面的事,倚仗宠爱玩弄权势,晋国人称他们是 “二五”。又有一个优人名叫施,年轻貌美,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晋献公特别宠爱他,他出入宫廷,没有防备,骊姬就和施私通,感情很好,于是把心腹之事告诉他,谋划离间三个公子,慢慢为夺取继承权做打算。优施为她出谋划策:“必须以分封疆土的名义,让三个公子远远地出去镇守,然后才能在朝中行事。但这事又必须外臣开口,才能显出是忠心的谋划,现在‘二五’当权,夫人真的用金币结交他们,让他们一起进言,那么主公没有不听的。” 骊姬就拿出金帛交给优施,让他分别送给 “二五”。优施先去见梁五说:“君夫人愿意和大夫交好,让我送来一点小礼物。” 梁五大吃一惊说:“君夫人为什么需要我。一定有嘱托,你不说,我一定不收。” 优施就把骊姬的谋划全部告诉他,梁五说:“必须得到东关的帮助才行。” 施说:“夫人也有馈赠,和给大夫您的一样。” 于是一起到东关五的家里,三个人商量好了。第二天,梁五向晋献公进言说:“曲沃是最初受封的地方,是先君宗庙所在的地方;蒲地和屈地,靠近戎狄,是边疆的重要地方。这三个城邑,不能没有人主持。宗邑没有主人,那么百姓就没有畏惧威严的心;边疆没有主人,那么戎狄就有窥探的意思。要是让太子主持曲沃,重耳、夷吾分别主持蒲地、屈地,您在中间控制驾驭,这就是像磐石一样安稳啊。” 晋献公说:“世子出去可以吗?” 东关五说:“太子,是您的副手,曲沃,是国家的副手,不是太子还有谁能去呢?” 晋献公说:“曲沃就算了。蒲地、屈地是荒野之地,怎么能守得住?” 东关五又说:“不建城就是荒野,建城了就是都城。” 两人又一起赞美说:“一下子增加两个都城,对内可以屏蔽封国内地,对外可以开拓疆土,晋国从此更加强大了!” 晋献公相信了他们的话,让世子申生住在曲沃,主持宗邑,太傅杜原款跟着去。让重耳住在蒲地,夷吾住在屈地,主持边疆。狐毛跟着重耳去蒲地,吕饴甥跟着夷吾去屈地。又派赵夙为太子修筑曲沃城,比以前更加高大宽广,叫做新城。派士蔿监督修筑蒲地、屈地两座城。士蔿堆积柴草修筑城墙,草草了事。有人说:“恐怕不坚固。” 士蔿笑着说:“几年之后,这里就会成为仇敌,为什么要坚固呢?” 于是作诗说: 狐裘尨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狐裘,是贵人的衣服;尨茸,是杂乱的样子。说贵人多,比喻嫡庶长幼没有分别。士蔿预知骊姬必定有夺取嫡位的阴谋,所以说了这话。申生和两个公子,都远远地住在晋国边境,只有奚齐、卓子在国君身边。骊姬更加献媚讨好,来迷惑晋献公的心。 当时晋献公新组建了两支军队,自己率领上军。让世子申生率领下军,率领大夫赵夙、毕万攻打狄、霍、魏三国,灭了他们。把狄地赐给赵夙,魏地赐给毕万作为采邑。太子的功劳越来越高,骊姬更加忌恨他,阴谋也越来越深越来越毒了。这事先放一边。 却说楚熊囏、熊恽兄弟,虽然都是文夫人所生,但熊恽的才智胜过他哥哥,被文夫人喜爱,国人也推崇佩服他。熊囏即位后,心里忌恨他弟弟,常常想找事杀了他,来断绝后患。身边有很多为熊恽周旋的人,所以一直犹豫不决。熊囏对政事懈怠,专好游猎,在位三年,没有什么作为。熊恽和他的嫌隙已经形成,私下养了敢死的武士,趁他哥哥出去打猎,袭击并杀了他,以生病去世告诉文夫人。文夫人虽然心里怀疑,但不想把事情弄明白,就让各位大夫拥立熊恽为君,就是楚成王。因为熊囏没有治理过国家,不算成为国君,称他为 “堵敖”,不用国君的礼仪埋葬他。任命他的叔叔王子善为令尹,就是子元。子元从他哥哥楚文王死后,就有篡位的想法,又爱慕他的嫂子息妫,是天下绝色,想和她私通。况且熊囏、熊恽两个儿子,年龄都小,子元自恃是长辈,全不放在眼里。只害怕大夫斗伯比正直无私,而且很有才智,所以不敢放肆。到了周惠王十一年,斗伯比病死了。子元更加肆无忌惮,就在王宫旁边,大规模修筑馆舍,每天歌舞奏乐,想用来迷惑文夫人的心思。文夫人听说了,问侍从说:“宫外的乐舞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侍从说:“这是令尹的新馆舍!” 文夫人说:“以前先王挥舞盾牌来练习武事,来征伐诸侯,所以朝贡不断送到朝廷。现在楚军不到中原已经十年了。令尹不想着报仇雪耻,却在未亡人的旁边歌舞作乐,不也很奇怪吗?” 侍从把她的话告诉子元,子元说:“妇人还不忘中原,我反而忘了,不攻打郑国,不是大丈夫!” 于是发动六百辆兵车,自己作为中军,斗御疆、斗梧举着大旗作为前队,王孙游、王孙嘉作为后队。浩浩荡荡,杀向郑国而来。 郑文公听说楚军大批到来,急忙召集百官商议。堵叔说:“楚军人数众多,不能抵挡,不如请求讲和。” 师叔说:“我们刚和齐国结盟,齐国一定会来救援,而且应该坚守城墙等待。” 世子华年轻气盛,请求出城一战。叔詹说:“三个人的话,我赞同师叔的。但依我愚见,楚军不久就会自己退兵。” 郑文公说:“令尹亲自率领军队,怎么肯退兵呢?” 叔詹说:“自从楚国出兵攻打别国,没有用过六百辆兵车的。公子元抱着必胜的心思,是想讨好息夫人罢了。想求胜的人,也一定害怕失败。楚军要是来了,我自有办法让他们退兵。” 正商议着,探子报告:“楚军攻破桔柣关前进,已经攻破外城,进入纯门,快要到逵市了。” 堵叔说:“楚军逼近了,要是讲和不行,就逃到桐邱去躲避。” 叔詹说:“不要怕!” 就派甲士埋伏在城里,大开城门,街市上百姓来往像平常一样,没有害怕的神色。斗御疆等前队先到,看到这样的情形,城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疑惑,对斗梧说:“郑国这么悠闲,一定有诡计,哄我们进城,不能轻易进去,等令尹来了再商议。” 就离城五里,扎下营寨。不一会儿,子元的大军到了,斗御疆等禀报城中的情况。子元亲自登上高处了望郑城,忽然看见旌旗整齐,甲士林立,看了一会儿,叹气说:“郑国有‘三良’在,他们的计谋难以预测,万一失利,有什么脸见文夫人呢?再探听虚实,才能攻城。” 第二天,后队王孙游派人来报告说:“探子探得齐侯和宋、鲁两国诸侯,亲自率领大军,前来救援郑国,斗将军等不敢前进,特地等候军令,准备迎敌。” 子元大惊,对众将说:“诸侯要是截断我们的退路,我们就腹背受敌,一定会受损,我们侵犯郑国到了逵市,可以说是全胜了。” 就暗中传令,士兵嘴里含着枚,马摘下铃铛,这天夜里全部拔营而起。还怕郑兵追赶,命令不要撤掉军帐,仍然竖起大旗,来迷惑郑人。大军偷偷出了郑国边境,才开始鸣钟击鼓,唱着凯歌回去。先派人报告文夫人说:“令尹全胜而回了!” 夫人道谢说:“令尹要是能歼灭敌人成功,应该向国人宣布,来彰显惩罚;向太庙报告,来安慰先王的英灵。我这个未亡人有什么关系呢?” 子元非常惭愧。楚王熊恽,听说子元不战而回,从此有了不高兴的意思。 却说郑叔詹亲自监督军士巡城,一夜不睡。到天亮,望见楚军的营帐,指着说:“这是空营,楚军跑了。” 众人还不相信,问:“怎么知道的?” 叔詹说:“营帐是大将住的地方,敲钲设警,军声震动。现在看见一群鸟在上面栖息吵闹,所以知道是空营。我猜诸侯的救兵一定到了,楚军先听到消息,所以逃跑了。” 不久,探子报告:“诸侯的救兵果然到了,没到郑国边境,听说楚军已经走了,各自散去回本国了。” 众人这才佩服叔詹的智慧。郑国派使者感谢齐侯救援的功劳,从此感激佩服齐国,不敢有二心。 再说楚子元自从讨伐郑国无功而返,心里不安,篡位的阴谋更急了,想先和文夫人通好,然后行事。正好文夫人有点小病,子元假称问安,来到王宫,就把卧具搬到宫中住下,三天不出来。家甲几百人,环绕在宫外。大夫斗廉听说了,闯进王宫,一直到卧室,看见子元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责备他说:“这难道是人臣梳头洗脸的地方吗?令尹应该快点离开!” 子元说:“这是我家的宫室,和你这个射箭的师傅有什么关系?” 斗廉说:“王侯尊贵,兄弟也不能随便往来,令尹虽然是弟弟,也是臣子。臣子过宫门要下车,过宗庙要小步快走,在地上吐口水,都是不恭敬,何况睡在这里呢?而且寡夫人就在附近,男女要避嫌,令尹难道没听说过吗?” 子元大怒说:“楚国的政事,在我掌握中,你怎么敢多话?” 命令左右把他的手铐起来,拘留在走廊下,不让出宫。文夫人派侍从向斗伯比的儿子斗谷於菟求救,让他进宫平定祸乱。斗谷於菟秘密奏报楚王,约斗梧、斗御疆和他的儿子斗班,半夜率领甲士包围王宫,把家甲乱砍,众人都惊慌散去。子元正抱着宫女醉睡,梦中惊醒,拿着剑出来,恰好遇到斗班也拿着剑进来。子元喝道:“作乱的是你这个小孩子吗?” 斗班说:“我不是作乱,是来诛杀作乱的人!” 两人就在宫中争斗。没几个回合,斗御疆、斗梧都到了,子元估计打不过,夺门想跑,被斗班一剑砍下头来。斗谷於菟把斗廉的手铐打开放出来,一起到文夫人寝室外面,叩头问安然后退下。第二天早上,楚成王熊恽登殿,百官朝见完毕,楚王命令灭了子元的家,在大街上公布他的罪状。 却说斗谷於菟的祖父叫斗若敖,娶郧子的女儿,生了斗伯比。斗若敖去世后,斗伯比还小,跟着母亲住在郧国,在宫中往来,郧夫人很喜欢他像自己的儿子一样。郧夫人有个女儿和斗伯比是表兄妹的关系,从小在宫中一起玩耍,长大了也不禁止,就有了私情。郧女怀孕了,郧夫人才发觉,就禁止斗伯比不许进宫,让女儿谎称有病,关在一个房间里。等到产期满了,生下一个儿子,郧夫人暗中派侍从用衣服包裹着,带出宫外,扔在楚泽之中,想瞒着郧子,也不想张扬女儿的丑事。斗伯比羞愧,和母亲回到楚国去了。那时郧子正好去梦泽打猎,看见泽中有只猛虎蹲着,让左右放箭,箭都从旁边落下,一支也没射中,那虎一点也不动。郧子奇怪,派人到泽中查看,回报说:“虎正抱着一个婴儿,用奶喂他,看见人也不害怕躲避。” 郧子说:“这是神物,不能惊吓它!” 打猎完回来,对夫人说:“刚到梦泽,看见一件奇事。” 夫人问:“什么事?” 郧子就把猛虎喂奶的事说了一遍。夫人说:“夫君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我扔掉的。” 郧子惊讶地说:“夫人怎么得到这个孩子又扔掉呢?” 夫人说:“夫君别生气。这个孩子其实是我女儿和斗外甥生的,我怕玷污我女儿的名声,所以让侍从扔在梦泽。我听说姜嫄踩了巨人的脚印生下孩子,扔在冰上,飞鸟用翅膀盖着他,姜嫄认为是神,收养长大,取名叫弃,官做到后稷,就成了周朝的祖先。这个孩子既有老虎喂奶的奇异,一定是个大贵人!” 郧子听从了,派人把孩子收回来,让女儿抚养。过了一年,把女儿送到楚国,和斗伯比成亲。楚国人的方言,把奶叫 “谷”,把虎叫 “於菟”,取奶虎的意思,给孩子取名叫谷於菟。表字子文。现在云梦县有於菟乡,就是子文出生的地方。谷於菟长大后,有安定国家治理百姓的才能,文才武略都有。父亲斗伯比,在楚国做大夫。斗伯比死后,谷於菟继承做大夫。到子元死了,令尹的职位空缺,楚王想用斗廉。斗廉推辞说:“现在和楚国作对的,是齐国。齐国用管仲、宁戚,国家富裕兵力强大,我的才能比不上管仲、宁戚是很明显的,大王想改革楚国的政事,和中原抗衡,非斗谷於菟不可。” 百官齐声保举:“必须是这个人,才称职。” 楚王批准,就任命斗谷於菟为令尹,楚王说:“齐任用管仲,称为仲父,现在谷於菟在楚国尊贵显要,也应该称字。” 就叫他子文而不叫名字。 周惠王十三年,子文当了令尹后,倡议说:“国家的灾祸,都是因为君主弱臣子强导致的,凡是百官的采邑,都要拿出一半交还公家。” 子文先在斗氏家族实行,其他人不敢不听从。又因为郢城南部到湘潭,北部靠着汉江,是地势险要的地方,从丹阳迁都到这里,称为郢都。训练军队,选拔贤能,任用公族屈完为贤才,让他做大夫,族人斗章有才能又有智谋,让他和其他斗氏一起管理军队,任命他的儿子斗班为申公。楚国治理得很好。齐桓公听说楚王任用贤人治理国家,担心他在中原争胜,想发动诸侯的军队讨伐楚国,问管仲。管仲回答说:“楚国在南海称王,土地广大兵力强盛,周天子都不能制服。现在又任用子文执政,四境平安,不能用武力取胜。而且您刚得到诸侯的拥护,没有让国家存亡兴衰的德行深入人心,恐怕诸侯的军队,不会为我们所用,现在应该增加威望和德行,等待时机行动,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齐桓公说:“从我先君报九世的仇恨,消灭纪国,占有了它的土地;鄣国是纪国的附庸,到现在还不服从。我想吞并它,怎么样?” 管仲说:“鄣国虽然是小国,但它的祖先却是太公的支孙,和齐国同姓,消灭同姓国家,不合道义。您可以命令王子成父率领大军巡视纪城,做出要讨伐的样子,鄣国一定害怕而来投降,这样就没有消灭亲人的名声,而有得到土地的实际好处。” 齐桓公采用他的计策,鄣国国君果然害怕请求投降,齐桓公说:“仲父的计谋,百无一失!” 君臣正在商议国事,忽然近臣来报:“燕国被山戎用兵侵犯,特地派人来求救。” 管仲说:“您想讨伐楚国,必须先平定戎族,戎族的祸患平息了,才能专心对付南方。” 到底齐桓公如何制服戎族呢?且听下回分解。 第33章 齐桓公德留燕留城 话说山戎是北戎的一种,国家在令支,也叫离支。它的西边是燕国,东南是齐鲁,令支处于三国之间,依仗地势险要兵力强大,不臣服不进贡,多次侵犯中原。以前曾侵犯齐国边境,被郑公子忽打败。到这时听说齐侯谋求称霸,就统领戎兵一万多骑兵,侵扰燕国,想断绝燕国和齐国的通路。燕庄公抵挡不住,派人从小路向齐国告急。 齐桓公问管仲,管仲回答说:“现在的祸患,南方有楚国,北方有戎族,西方有狄族,这些都是中原的忧患,盟主的责任。即使戎族不危害燕国,也还想着去征服它;何况燕国人遭受军队侵犯,又来求救呢?” 齐桓公于是率领军队救援燕国。 军队过了济水,鲁庄公在鲁济迎接。齐桓公告诉他讨伐戎族的事,鲁庄公说:“您铲除豺狼,来平定北方,我们国家都受到恩赐,难道只有燕国人受益?我愿意征集我国的赋税来跟随您。” 齐桓公说:“北方险要遥远的地方,我不敢劳烦您亲自前往。如果能成功,是您的福气。不然,向您借兵也不晚。” 鲁庄公说:“遵命。” 齐桓公告别了鲁庄公,向西北进发。 却说令支的首领叫密卢,蹂躏燕国边境,已经两个月了,掳掠的子女不计其数。听说齐军大批到来,就解围而去。齐桓公的军队到了蓟门关,燕庄公出来迎接,感谢齐侯远道来救援的功劳,管仲说:“山戎得志而去,没有遭受挫折,我们的军队要是撤退,戎兵肯定又会来。不如趁此讨伐他们,来消除一方的祸患。” 齐桓公说:“好。” 燕庄公请求率领本国的军队作为前队。齐桓公说:“燕国刚经历战争困境,怎么忍心再让你们冲锋?您姑且率领后军,为我壮大声势就足够了。” 燕庄公说:“从这里往东八十里,有个国家叫无终,虽然是戎族,但不依附山戎,可以招来,让他们做向导。” 齐桓公就拿出大量金帛,派公孙隰朋去召他们。无终的首领立刻派大将虎儿斑,率领二千骑兵,前来助战。齐桓公又重重赏赐他们,让他们作为前队。 大约走了二百里,齐桓公看到山路狭窄险要,问燕庄公。燕庄公说:“这个地方叫葵兹,是北戎进出的要道。” 齐桓公和管仲商议,把辎重物资,分一半,屯聚在葵兹。命令士兵砍伐树木修筑土墙作为关隘,留下鲍叔牙把守,委托他转运的事。休息三天,淘汰疲惫生病的士兵,只用精壮的士兵,兼程前进。 却说令支的首领密卢听说齐军来讨伐,召来他的将领速买商议。速买说:“他们的军队远道而来疲惫困乏,趁他们安营还没稳定,突然冲击,可获全胜。” 密卢给他三千骑兵。速买传下号令,四散埋伏在山谷之中,只等齐兵到来行事。 虎儿斑的前队先到,速买只带领一百多骑兵迎战,虎儿斑奋勇作战,手持长柄铁瓜锤,向速买当头就打。速买大叫:“且慢来。” 也举着大杆刀迎战。稍微战斗几个回合,速买假装失败,引入树林中,一声呼哨,山谷中都有回应,把虎儿斑的军队,截成两段。虎儿斑拼死战斗,马又受伤,束手就擒。 恰好齐桓公的大军赶到,王子成父大展神威,杀散速买的军队,把虎儿斑救出来,速买大败而逃。虎儿斑先带领的戎兵,大多有损失,来见齐桓公,面带羞愧之色。齐桓公说:“胜负是常事,将军不要在意。” 就把名马赏赐给他,虎儿斑感激不已。 大军向东前进三十里,地名伏龙山,齐桓公和燕庄公在山上扎营,王子成父、宾须无在山下立两个营。都用大车连接作为城墙,巡逻警戒很严格。 第二天,令支的首领密卢亲自带领速买,率领一万多骑兵,前来挑战。一连冲击几次,都被车城挡住,不能进入。到下午,管仲在山头望见戎兵渐渐稀少,都下马躺在地上,口中谩骂,管仲抚摸着虎儿斑的背说:“将军今天可以雪耻了。” 虎儿斑答应,车城打开,虎儿斑带领本国的人马飞奔杀出。 隰朋说:“恐怕戎兵有计。” 管仲说:“我已经料到了。” 就命令王子成父率领一军从左边出去,宾须无率领一军从右边出去,两路接应,专门杀伏兵。 原来山戎惯用埋伏的计策,见齐兵坚守不动,就把伏兵埋伏在山谷中,故意下马谩骂,来引诱齐兵。虎儿斑的马头到哪里,戎兵都弃马而逃。虎儿斑正想追赶,听到大寨鸣金,立刻勒马而回。密卢见虎儿斑不追赶,一声呼哨,招呼山谷中的人马,指望全力来攻,却被王子成父和宾须无两路兵到,杀得七零八落,戎兵又大败而回,损失了许多马匹。 速买献计说:“齐军想进军,必定从黄台山谷口进入。我们把木头石头擂断,外面多挖陷阱,用重兵把守,即使有百万大军,也不能飞越。伏龙山二十多里都没有水源,他们必定要从濡水取水。如果把濡水的堤坝截断,他们军中缺水饮用,必定混乱,混乱就必定溃败。我们趁他们溃败而进攻,没有不胜的。一面再派人向孤竹国求救,借兵助战,这是万无一失的计策。” 密卢很高兴,依照计策行事。 却说管仲见戎兵退后,一连三天没有动静,心里怀疑,派间谍去打听。回报说:“黄台山大路已经被截断堵塞了。” 管仲就召来虎儿斑问:“还有别的路可以进去吗?” 虎儿斑说:“从这里去黄台山不过十五里,就可以直接攻打他们的国家,要是找别的路,必须从西南绕大弯,从芝麻岭抄出青山口,再转东几里,才是令支的巢穴。但山高路险,车马不方便转动。” 正商议间,牙将连挚禀报说:“戎主截断了我们的取水道路,军中缺水,怎么办?” 虎儿斑说:“芝麻岭一带都是山路,不是几天能到的,如果没有水携带,也很难前往。” 齐桓公传令,教士兵凿山取水,先得到水的重赏。公孙隰朋进言说:“我听说蚂蚁的洞穴居住知道水在哪里,应当看蚂蚁洞的地方挖掘。” 士兵各处搜寻,并没有蚂蚁洞,又来禀报。隰朋说:“蚂蚁冬天就会到暖和的地方。住在山的南面;夏天就会到凉快的地方。住在山的北面。现在是冬天,一定在山的南面,不能乱挖。” 士兵按照他的话,果然在山腰挖到水泉,水味清澈。齐桓公说:“隰朋可以说是圣人啊。” 于是把那泉水命名为圣泉,伏龙山改名为龙泉山。 军中得到水,欢呼庆祝。密卢打听得齐军不曾缺水,非常惊讶说:“中国难道有神助吗?” 速买说:“齐军虽然有水,但长途跋涉而来,粮食一定不继。我们坚守不战,他们粮食吃完自然会撤退。” 密卢听从了他。 管仲让宾须无假托转回葵兹取粮,却用虎儿斑带路,带领一军从芝麻岭进发,以六天为期限;又让牙将连挚,每天去黄台山挑战,来牵制密卢的军队,让他不怀疑。这样过了六天,戎兵都不接战。管仲说:“按日子计算,宾将军的西路军队应该到了,他们既然不战,我们不能坐守。” 就让士兵各背一个口袋,装满土,先派人驾着二百辆空车前去探路,遇到堑坑的地方,就用土口袋填满。大军直到谷口,大声呼喊,齐军将士搬运木头石头前进。 密卢自以为没有忧患,每天和速买喝酒作乐。忽然听说齐军杀入,连忙跨马迎战,还没交锋,戎兵报告:“西路又有敌军杀到。” 速买知道小路有失,无心恋战,保护着密卢向东南逃走。宾须无追赶了几里,见山路崎岖,戎人骑马如飞,追不上就回来了。马匹器械,牛羊帐篷之类,遗弃无数,都被齐军占有。夺回燕国的子女,不计其数。 令支国的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兵威,无不拿着食物和酒浆,在马头前迎接投降,齐桓公一一抚慰,吩咐不许杀戮投降的夷人一个,戎人非常高兴。齐桓公召来投降的戎人问:“你们的首领这次离开,会投奔哪个国家?” 投降的戎人说:“我们国家和孤竹相邻,一向亲近和睦,最近也曾派人去请求援兵还没到,这次行动必定投奔孤竹。” 齐桓公问孤竹的强弱和道路的远近,投降的戎人说:“孤竹是东南的大国,从商朝就有城郭。从这里去大约一百多里,有一条溪流叫卑耳溪,过了溪流就是孤竹的境内,但山路险峻难行。” 齐桓公说:“孤竹勾结山戎作恶,既然就在附近,应该先去讨伐。” 恰好鲍叔牙派牙将高黑运来干粮五十车到了,齐桓公就留下高黑在军前听用。从投降的戎人中挑选一千精壮的,交给虎儿斑帐下,来补充以前损失的人数,休息三天,然后启程。 再说密卢等人到了孤竹,见到他们的首领答里呵,哭倒在地,详细诉说:“齐军依仗强大,侵占我国,想请求援兵报仇。” 答里呵说:“我们这里正想起兵相助,因为有点小病,推迟了几天,没想到你吃了大亏。这里有卑耳溪,水深不可渡。我们这里把竹筏都拘回港中,齐军插翅也飞不过。等他们退兵之后,我们和你领兵杀去,恢复你的疆土,岂不稳妥?” 大将黄花元帅说:“恐怕他们造筏渡河,应该派兵把守溪口,昼夜巡逻,才能保证没事。” 答里呵说:“他们要是造筏,我难道会不知道?” 于是不听黄花的话。 再说齐桓公的大军启程,走了不到十里,望见群山连绵,怪石嶙峋,草木茂盛,竹林堵塞道路。 管仲让人取来硫黄焰硝等引火的东西,撒入草木之间,放起火来,噼里啪啦,烧得一片声响,真是草木无根,狐兔绝迹,火光冲天,五天五夜不灭。火熄灭之后,命令凿山开路,以便行车,众将领禀报说:“山高而且险,车行费力!” 管仲说:“戎马便于奔跑,只有车可以制服他们!” 于是制定上山下山的歌,让士兵们唱。“上山歌” 说: 山嵬嵬兮路盘盘,木濯濯兮顽石如栏。云薄薄兮日生寒,我驱车兮上山元。风伯为驭兮俞儿操竿,如飞鸟兮生羽翰,跋彼山巅兮不为难! “下山歌” 说: 上山难兮下山易,轮如环兮蹄如坠。声辚辚兮人吐气,历几盘兮顷刻而平地。捣彼戎庐兮消烽燧,勒勋孤竹兮亿万世! 士兵们唱起歌来,你唱我和,车轮转动如飞。 齐桓公和管仲、隰朋等人,登上卑耳山之巅,观察山上山下的形势。齐桓公感叹说:“我今天知道人力可以用歌声来激励!” 管仲回答说:“我以前在囚车里的时候,担心鲁国人追赶,也作歌来教士兵,让他们快乐而忘记疲倦,于是有了兼程赶路的功效!” 齐桓公说:“这是为什么呢?” 回答说:“凡是劳累身体的人会疲惫精神,愉悦精神的人会忘记身体的疲劳!” 齐桓公说:“仲父通达人情,到了这种地步!” 于是催促兵车和步行的队伍,一起进发,走过了几处山头,又上了一座岭,只见前面大小车辆,都堵塞不能前进。士兵禀报说:“两边是天然的石壁,中间一条小路,只容单人单骑通过,不通车辆!” 齐桓公面带惧色,对管仲说:“这里要是有伏兵,我们必定失败!” 正在犹豫,忽然看见山凹里走出一个东西来,齐桓公睁眼看去,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大约长一尺多,穿着红衣服戴着黑帽子,光着两只脚,向齐桓公面前再三拱手作揖,好像迎接的样子,然后用右手抠衣服,竟然向石壁中间快速跑去。齐桓公大惊,问管仲说:“你看见了吗?” 管仲说:“我没看见!” 齐桓公描述它的形状,管仲说:“这正是我所制定歌词中的‘俞儿’啊!” 齐桓公说:“俞儿是什么?” 管仲说:“我听说北方有登山的神,名叫‘俞儿’,有称霸的君主就会出现,您所见到的,大概就是吧!拱手作揖迎接的样子,是想让您前往讨伐;抠衣服,是表示前面有水;右手,是说水的右边一定很深,教您向左走!” 管仲又说:“既然有水阻挡,幸好石壁可以防守,暂且在山上屯军,派人探明水势,然后进军!” 探水的人去了很久,回报说:“下山不到五里,就是卑耳溪,溪水又大又深,即使冬天也不枯竭,原来有竹筏用来渡河,现在被戎主收起来了,右边的水更深,不止一丈多,要是从左边走,大约三里,水面虽然宽阔但水浅,趟水过去没过膝盖。” 齐桓公拍手说:“俞儿的征兆应验了!” 燕庄公说:“卑耳溪没听说有浅处可以趟过,这大概是神助您成功啊!” 齐桓公说:“这里离孤竹城,有多远的路?” 燕庄公说:“过了溪流往东去,先是团子山,接着是马鞭山,再是双子山,三山相连,大约三十里,这是商朝孤竹三位国君的墓地;过了三山,再走二十五里,就是无棣城,就是孤竹国君的都城。” 虎儿斑请求率领本部兵马先渡河,管仲说:“军队行动在一处,万一遇到敌人,进退两难,必须分两路走。” 于是命令士兵砍伐竹子,用藤条连接起来,顷刻之间,做成了几百个竹筏,留下车辆,用来装载竹筏,士兵牵着。下了山头,将军马分为两队:王子成父和高黑带领着一军,从右边乘竹筏渡河作为正兵;公子开方、竖貂跟着齐桓公亲自接应。宾须无和虎儿斑带领着一军,从左边趟水渡河作为奇兵,管仲和连挚跟着燕庄公接应。都在团子山下会合。 却说答里呵在无棣城中,不知道齐军的去来消息,派小番到溪流中打听,看见满溪流都是竹筏,兵马纷纷渡河,慌忙报告城中,答里呵大惊,立刻命令黄花元帅率兵五千抵御敌人,密卢说:“我在这里没有功劳,愿意带领速买作为前部。” 黄花元帅说:“屡次失败的人,难以和他共事。” 跨马径直走了。 答里呵对密卢说:“西北的团子山,是东来的要道,麻烦贤君臣把守,顺便接应,我们这里随后也到。” 密卢虽然口头答应,但埋怨黄花元帅轻视他,心中很不高兴。 却说黄花元帅的军队还没到溪口,就遇到了高黑的前队,两下接住厮杀。高黑打不过黄花,正想逃走,王子成父到了,黄花撇下高黑,就和王子成父厮杀,大战五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后面齐桓公的大军都到了,公子开方在右边,竖貂在左边,一起卷上来,黄花元帅心慌,弃军而逃。五千人马,被齐军杀得大半,剩下的都投降了。黄花单枪匹马逃跑,将近团子山,看见兵马像树林一样,都打着齐、燕、无终三国的旗号,原来是宾须无等人趟水渡河,先占据了团子山了。黄花不敢过山,弃了马匹,扮作砍柴的人,从小路爬山逃脱了。 齐桓公大胜,进军到团子山,和左路的军马会合扎营,再商议进军。 却说密卢带领军队刚到马鞭山,前哨报告说:“团子山已经被齐军占领。” 只得就在马鞭山驻扎。 黄花元帅逃命到马鞭山,认作是自己的军马,投入营中,却是密卢。密卢说:“元帅是屡次取胜的将领,怎么单身到这里?” 黄花羞愧无极,要酒食没有,只给了他一升炒麦,又要马骑,给了他一匹漏蹄的马。黄花非常怨恨,回到无棣城,见答里呵,请求派兵报仇。 答里呵说:“我不听元帅的话,以至于这样。” 黄花说:“齐侯所恨的,在于令支,今天的计策,只有杀了密卢君臣的头,献给齐君,和他讲和,可不战而退。” 答里呵说:“密卢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怎么忍心卖了他。” 宰相兀律古进言说:“我有一个计策,可以反败为胜。” 答里呵问:“什么计策?” 兀律古说:“国家的北边有个地方叫旱海,又叫迷谷,是沙漠之地,一眼望去没有水草,历来国内的人死后,都丢弃在这里,白骨相望,白天常常能看见鬼;又时时刮起冷风,风过之处,人马都不能站立,人碰到毛发就会死;又有风沙刮起,咫尺之间都不能分辨。如果能骗得一个人诈降,引诱到那个地方,不需要厮杀,估计八九成会死亡,我们整顿军马,坐等着他们疲惫,岂不是妙计?” 答里呵说:“齐兵怎么肯到那里去呢?” 兀律古说:“主公和宫眷暂时埋伏在阳山,让城中的百姓,都到山谷中躲避兵祸,空出城市。然后让投降的人告诉齐侯,只说:‘我们的主公逃往沙漠借兵。’他必定会来追赶,就中了我们的计了。” 黄花元帅欣然愿意前往,又带领一千骑兵,依照计策行事。 黄花元帅在路上想:“不杀密卢的头,齐侯怎么会相信?要是成功了,主公也必定不会加罪于我。” 于是到马鞭山来见密卢。 却说密卢正和齐兵相持不下,而且高兴黄花的救兵到了,欣然出来迎接。黄花出其不意,就在马上斩下密卢的头。速买大怒,拔刀上马前来和黄花战斗。两家的军兵,各自帮助自己的主人,相互攻击,互有杀伤。速买料想不能取胜,单刀匹马,径直奔向虎儿斑的营中投降,虎儿斑不相信,呵斥士兵把他绑起来杀了。可怜令支国的君臣,只因为侵扰中原,一朝都死于非命,难道不可悲吗?史官有诗说: 山有黄台水有濡,周围百里令支居。燕山卤获今何在,国灭身亡可叹吁! 黄花元帅兼并了密卢的部众,直奔齐军,献上密卢的首级,详细地说:“我们的国主倾国逃亡到沙漠,去和外国借兵报仇。我劝他投降他不听,现在我自己斩下密卢的首级,投到您的帐下,请求收我做个小卒。情愿率领本部兵马做向导,追赶国主,来效微薄之力。” 齐桓公看到密卢的首级,不由得不信,就用黄花做前部,带领大军进发,直接抵达无棣,果然是个空城,更加相信他的话是真的。齐桓公担心答里呵跑远了,只留下燕庄公的一支军队守城,其余的全部出发,连夜追赶。黄花请求先行探路,齐桓公让高黑和他一起,大军跟在后面。已经到了沙漠,齐桓公催促军队快速前进。 走了很久,不见黄花的消息。看看天色已晚,只见 白茫茫一片平沙,黑沉沉千重惨雾,冷凄凄数群啼鬼,乱飒飒几阵悲风。 寒气逼人,毛骨悚然,狂飙刮地,人马俱惊。 很多军马都有中邪而倒下的。当时齐桓公和管仲并排骑马而行,管仲对桓公说:“我早就听说北方有旱海,是极其厉害的地方,恐怕这里就是,不能再前进了。” 齐桓公急忙传令收军,前后队已经相互失散。带来的火种,遇到风就灭了,吹也吹不燃。管仲保护着齐桓公,掉转马头急忙走。随军的士兵,各自敲金击鼓,一来用来阻挡阴气,二来让各队听到声音来集合。 只见天昏地暗,东西南北,茫然分辨不清。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幸好风停雾散,空中出现半轮新月,众将领听到金鼓的声音,追随而来,屯扎在一处。等到天亮,清点众将领没有缺少,只不见了隰朋一个人,他的军马七零八落,损失无数。幸好是隆冬蛰伏的季节,毒蛇不出来;军队的声音喧闹,猛兽潜藏起来。不然,真的是不死就带伤,能存活的没有几个了! 管仲见山谷险恶,绝无人行走,急忙教寻找路出去。无奈东冲西撞,曲曲折折,完全没有出路。齐桓公心里早已着急。管仲进言说:“我听说老马认识路,无终和山戎接壤,他们的马大多从漠北而来,可以让虎儿斑挑选几匹老马,观察它们所去的方向跟着走,应该可以找到路。” 齐桓公依照他的话,找来几匹老马,放开让它们先走,弯弯曲曲,终于走出谷口。 再说黄花元帅带领齐将高黑先行,径直走阳山这条路,高黑不见后队大军到来,让黄花暂且停留,等候一起进发,黄花只顾催促赶路,高黑心里怀疑,勒住马不走,被黄花抓住,来见孤竹国主答里呵。黄花隐瞒了杀密卢的事,只说:“密卢在马鞭山兵败被杀,我用诈降的计策,已经引诱齐侯的大军,陷入旱海,又擒获了齐将高黑在这里,听凭您发落。” 答里呵对高黑说:“你要是投降,我会重用你。” 高黑睁大眼睛大骂说:“我世代受齐国的恩情,怎么肯臣服你这犬羊之辈呢?” 又骂黄花:“你引诱我到这里,我一人死不足惜,我们主公的军队一到,你君臣国亡身死,就在早晚,让你后悔都来不及!” 黄花大怒,拔剑亲自杀了他的头。真是忠臣啊!答里呵再整顿军队,来夺取无棣城。 燕庄公因为兵少城空,不能坚守,让人四面放火,乘乱杀出,径直退回团子山下扎营。 再说齐桓公的大军出了迷谷,走了不到十里,遇见一支军马,派人去探,原来是公孙隰朋,于是合兵一处,径直奔向无棣城来。一路上看见百姓扶老携幼,纷纷行走,管仲派人去问,回答说:“孤竹国主赶走了燕兵,已经回到城中,我们先前躲避到山谷中,现在也回家乡了。” 管仲说:“我有计策攻破他们了!” 就让虎儿斑挑选心腹军士几人,假扮成城中的百姓,跟着众人,混入城中,只等半夜举火为信号。 虎儿斑依照计策去了之后,管仲让竖貂攻打南门,连挚攻打西门,公子开方攻打东门,只留下北门让他们逃跑,却让王子成父和隰朋分作两路,埋伏在北门之外,只等答里呵出城,截住擒杀。管仲和齐桓公在离城十里的地方扎营。 当时答里呵正救灭城中的火,招回百姓恢复家业,一面让黄花整顿兵马,准备厮杀。这天夜里黄昏的时候,忽然听到炮声四起,报告说:“齐兵已经到了,把城门围住了。” 黄花没想到齐兵这么快就到,大吃一惊,驱赶率领军民,登上城墙守望。到了半夜,城中四五处起火,黄花派人搜索放火的人,虎儿斑率领十多人,径直来到南门,把城门砍开,放竖貂的军马进来。 黄花知道事情不行了,扶着答里呵上马,找路逃跑,听说北路没有兵,就打开北门而去,走了不到二里,只见火把纵横,鼓声震地,王子成父和隰朋两路军马杀来,开方、竖貂、虎儿斑得了城池,也各自统领军队追袭,黄花元帅拼死战斗很久,力气用尽被杀。答里呵被王子成父抓获,兀律古死在乱军之中。 到天亮,迎接齐桓公入城,齐桓公数落答里呵助恶的罪行,亲自斩下他的头,悬挂在北门,来警示戎夷。安抚百姓,戎人说起高黑不屈被杀的事,齐桓公十分叹息,立刻命令记录他的忠节,等回国再商议抚恤的典礼。 燕庄公听说齐侯的军队胜利入城,也从团子山飞马赶来相会。祝贺完毕,齐桓公说:“我奔赴你的急难,跋涉千里,幸运地成功了,令支、孤竹,一下子被消灭,开辟土地五百里,然而我不能越过国境占有它,请把它增加到你的封地。” 燕庄公说:“我借助您的威灵,能够保住宗庙社稷就足够了,怎敢期望增加土地?全凭您安排!” 齐桓公说:“北方偏远,如果再立夷族,必定又会反叛,您不要推辞,东路已经通畅,努力修行先召公的事业,向周朝进贡,永远做北方的屏障,我也有荣耀了。” 燕庄公于是不敢推辞。 齐桓公就在无棣城大赏三军,因为无终国有助战的功劳,命令把小泉山下的田地赐给他们,虎儿斑拜谢后先回去了。 齐桓公休整军队五天后出发,再渡过卑耳溪,在石壁下取回车辆,整顿妥当,缓缓而行。看见令支一路荒烟残烬,不觉凄惨,对燕庄公说:“戎主无道,殃及草木,不能不警戒。” 鲍叔牙从葵兹关来迎接,齐桓公说:“军饷不缺,都是大夫的功劳啊!” 又吩咐燕庄公设置守卫葵兹关,于是撤回齐兵。 燕庄公送齐桓公出境,恋恋不舍,不知不觉送入齐国境内,离燕国边界五十多里,齐桓公说:“自古诸侯相送,不送出境外,我不能对燕君无礼。” 就割让土地到所送的地方给燕国,作为道歉的意思。燕庄公苦苦推辞不被允许,只得接受土地回去,在那地方筑城,名叫燕留,说的是留下齐桓公的恩德在燕国。燕国从此向西北增加土地五百里,向东增加土地五十多里,开始成为北方的大国。 诸侯因为齐桓公救援燕国,又不贪图他们的土地,没有不畏惧齐国的威严,感激齐国的恩德的。 齐桓公回到鲁济,鲁庄公在水边迎接慰劳,设宴祝贺。齐桓公因为鲁庄公亲近厚待他,特意分了二戎掳获的一半赠给鲁国。鲁庄公知道管仲有采邑,名叫小谷,在鲁国边界,就征发民夫替他筑城,来取悦管仲的心意。这时是鲁庄公三十二年,周惠王十五年。 这年秋八月,鲁庄公去世,鲁国大乱。想知道鲁国的事怎么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34章 姜氏和庆父私通 话说公子庆父字仲,是鲁庄公的庶兄,他的同母弟弟名叫牙字叔,那就是鲁庄公的庶弟。鲁庄公的同母弟弟叫公子友,因为手掌中天生有一个 “友” 字的纹路,就以此为名,字季,称为季友。虽然兄弟三人同为大夫,但一来有嫡庶之分,二来只有季友最贤能,所以鲁庄公唯独亲信季友。 鲁庄公即位的第三年,曾游览郎台,在台上看见党氏的儿子孟任,容貌非常美丽,派内侍去召她,孟任不服从,鲁庄公说:“如果依从我,就立你为夫人。” 孟任请求立下盟誓,鲁庄公答应了,孟任于是割破手臂用血向神发誓,和鲁庄公同宿在台上,随后被载入宫中。一年多后生下一个儿子,名叫般。 鲁庄公想立孟任为夫人,向母亲文姜请求,文姜不答应,一定要他的儿子和娘家联姻,于是定下了齐襄公刚出生的女儿为婚,只因为姜氏年幼,一直等到二十岁,才娶回来,所以孟任虽然没有被立为夫人,但那二十多年,也权且主管六宫的事务。等到姜氏进入鲁国成为夫人,孟任已经病重不能起身,不久就去世了,以妾的礼仪埋葬了她。 姜氏很久没有儿子,她的妹妹叔姜陪嫁过来,生了一个儿子叫启。先前有个妾风氏,是须句子的女儿,生了一个儿子叫申。风氏把申托付给季友,谋划立他为继承人。季友说:“子般年长。” 就作罢了。姜氏虽然是夫人,但鲁庄公想到她是杀父仇人的女儿,表面上虽然有礼貌,心中却不很宠爱她。 公子庆父长得魁梧轩昂,姜氏看上了他,暗中派内侍和他往来传话,于是和庆父私通,感情非常亲密,还和叔牙结为一党,约定将来一起扶持庆父做国君,叔牙做相国。 鲁庄公三十一年,一冬天没有下雨,打算举行雩祭祈祷。前一天,在大夫梁氏的庭院里演奏音乐。梁氏有个女儿,容貌很美,公子般喜欢她,暗中和她往来,也有立她为夫人的誓言。这一天,梁女翻墙观看演奏音乐,养马的人荦在墙外看见梁女的姿色,站在墙下,故意唱歌来挑逗她,歌中唱道: 桃之夭夭兮,凌冬而益芳。中心如结兮,不能逾墙。愿同翼羽兮,化为鸳鸯。 公子般也在梁氏家观看雩祭,听到歌声出来查看,看见圉人荦非常生气,命令左右抓住他,鞭打了三百下,打得血流满地,荦再三哀求,才被释放。 公子般把这件事告诉了鲁庄公,鲁庄公说:“荦无礼,应当杀了他,不可以鞭打,荦的勇猛敏捷,天下无人能比,鞭打了他,他一定会对你怀恨在心的。” 原来圉人荦力大无比,曾登上稷门城楼,飞身而下,到地面后,又纵身一跃,就用手抓住了楼屋的角落,用手摇动,楼都震动了。鲁庄公劝杀荦,也是畏惧他的勇猛。子般说:“他不过是个匹夫,有什么可担心的?” 圉人荦果然恨子般,于是投奔到庆父门下。第二年秋天,鲁庄公病重,心里怀疑庆父,故意先召来叔牙,询问他自己身后的事,叔牙果然极力称赞庆父的才能:“如果让他主持鲁国,国家社稷就有依靠了。况且兄终弟及,这是鲁国的惯例。” 鲁庄公没有回应。 叔牙出去后,又召来季友询问。季友回答说:“您和孟任有盟誓,既然已经接纳了她的母亲,怎么能再废弃她的儿子呢?” 鲁庄公说:“叔牙劝我立庆父,你觉得怎么样?” 季友说:“庆父残忍没有亲情,不是做国君的材料。叔牙偏袒他的哥哥,不能听他的,我会以死侍奉般。” 鲁庄公点头,随后就不能说话了。 季友出宫后,急忙命令内侍传达鲁庄公的口头命令,让叔牙在大夫鍼季的家里等待,马上就有君命到来。叔牙果然前往鍼氏家,季友于是封了一瓶毒酒,让鍼季毒死叔牙,又亲手写信给叔牙说:“国君有命令,赐公子死,公子喝下这酒就死,子孙世代不会失去地位,不然,家族就要被灭了!” 叔牙还是不肯服,鍼氏抓住他的耳朵灌下去,不一会儿,七窍流血而死。史官有诗评论毒死叔牙的事,说: 周公诛管安周室,季友牙酖靖鲁邦。为国灭亲真大义,六朝底事忍相戕。 这天晚上,鲁庄公去世,季友侍奉公子般主持丧事,告诉国人第二年改年号,各国派遣使者吊唁,这自然不必说。 到了冬天十月,子般感念外祖家党氏的恩情,听说外祖父党臣病死,前往吊唁。庆父秘密召来圉人荦对他说:“你不记得鞭打后背的仇恨了吗?蛟龙离开水,普通人就能制服,你为什么不到党氏那里去报仇呢?我会帮你。” 荦说:“如果公子相助,敢不听从命令!” 于是怀揣利刃,深夜跑到党大夫家。当时已经三更,翻墙进入,埋伏在屋子外面。 到天亮时,小内侍开门取水,圉人荦突然冲进寝室。子般正下床穿鞋,惊讶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荦说:“来报去年鞭打后背的仇恨!” 子般急忙拿起床头的剑砍他,砍伤了额头打破了脑袋,荦左手挡剑,右手握刀刺向子般,刺中了肋部,子般死了,内侍惊慌地报告党氏,党氏家众人拿着兵器一起来攻打荦,荦因为脑袋受伤不能战斗,被众人乱砍成泥。 季友听说子般的变故,知道是庆父所为,担心灾祸波及到自己,于是出逃到陈国躲避。庆父假装不知道,把罪过归到圉人荦身上,灭了他的家,来向国人解释。夫人姜氏想立刻立庆父为国君,庆父说:“两位公子还在,不全部杀绝,不能取代他们。” 姜氏说:“应当立申吗?” 庆父说:“申年纪大难以控制,不如立启。” 于是为子般发丧,假称讣告的名义,亲自到齐国,告知子般的变故,向竖貂行贿,立子启为国君,当时子启八岁,这就是闵公。 闵公是叔姜的儿子,叔姜是夫人姜氏的妹妹。闵公是齐桓公的外甥,闵公内心畏惧哀姜,外表畏惧庆父,想借助外家的势力,所以派人去和齐桓公约定,在落姑之地会面。闵公拉着齐桓公的衣服,秘密地诉说庆父在国内制造内乱的事,流泪不止。齐桓公说:“现在鲁国的大夫谁最贤能?” 闵公说:“只有季友最贤能,现在在陈国避难。” 齐桓公说:“为什么不召他回来?” 闵公说:“担心庆父猜疑。” 齐桓公说:“只要是我的意思,谁敢违抗?” 于是派人带着齐桓公的命令,到陈国召季友,闵公在郎地等候,等季友到了郎地,一起乘车回国,立季友为相国,假称是齐桓公的命令,不敢不服从,当时是周惠王六年,鲁闵公元年。 这年冬天,齐桓公又担心鲁国的君臣不能安心在位,派大夫仲孙湫来问候,并且窥探庆父的动静。闵公见到仲孙湫,流泪不能说话;后来见到公子申,和他谈论鲁国的事,很有条理,仲孙说:“这是治理国家的人才啊!” 嘱咐季友好好对待他,趁机劝季友早日除掉庆父,季友伸出一只手掌给他看,仲孙立刻明白了孤掌难鸣的意思,说:“我会向我们国君说,如果有紧急情况,不敢坐视不管。” 庆父用重金来拜见仲孙,仲孙说:“如果公子能忠诚于国家社稷,我们国君也会受益,岂止是我呢?” 坚决推辞不接受。庆父惊恐地退下了。 仲孙告辞闵公回国,对齐桓公说:“不除掉庆父,鲁国的灾难不会停止!” 齐桓公说:“我派兵去讨伐他,怎么样?” 仲孙说:“庆父的凶恶还没有明显表现出来,讨伐他没有名义,我看他的志向,不安于处在别人之下,一定会再有变故,趁他变故的时候诛杀他,这是称霸天下的大业。” 齐桓公说:“好。” 鲁闵公二年,庆父谋划篡位更加急切,只是因为闵公是齐桓公的外甥,而且季友忠心辅佐,不敢轻易行动。 忽然有一天,守门人报告:“大夫卜齿奇来访。” 庆父迎进书房,看见卜齿奇怒气冲冲,问他来意,卜齿奇诉说:“我有田地和太傅慎不害的田庄相邻,被慎不害强行夺去,我去告诉主公,主公偏袒师傅,反而劝我让给他,我因此不甘心,特意来投奔公子,求公子在主公面前说句话。” 庆父屏退随从,对卜齿奇说:“主公年幼无知,即使说了也不听,你如果能做大事,我为你杀了慎不害怎么样?” 卜齿奇说:“季友在,恐怕难免一死。” 庆父说:“主公有童心,曾经夜里出去到武闱,在街市上游玩,你派人埋伏在武闱,等他出来就刺杀他,只说是盗贼,谁能知道呢。我以国母的命令,代立为国君,驱逐季友易如反掌。” 卜齿奇答应了,于是找来勇士,名叫秋亚,交给他锋利的匕首,让他埋伏在武闱。闵公果然夜里出去,秋亚突然出现,刺杀了闵公。左右的人惊呼,抓住了秋亚,卜齿奇带领家兵赶到抢走了秋亚,庆父在家里杀了慎不害。季友听说变故,夜里敲开公子申的门,把他踢起来,告诉他庆父制造的混乱,两人一起逃到邾国避难。 却说国人们一向佩服季友,听说鲁侯被杀,相国出逃,全国人都像发疯了一样,都怨恨卜齿奇而痛恨庆父,这一天国都里罢市。一群人聚集了一千人,先包围了卜齿奇的家,全家被杀光,接着要攻打庆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庆父知道人心不归附他,想谋划出逃,想起齐桓公曾经借助莒国的力量恢复了齐国,齐国、莒国有恩情,可以通过莒国来向齐国解释自己。况且文姜原来和莒国有医生这一层交情;现在夫人姜氏,就是文姜的侄女,有这层关系,凡事都可以托付。于是便服打扮成商人,装载了满车的财物,出逃到莒国。 夫人姜氏听说庆父逃到莒国,觉得自己也不安稳,也想到莒国躲避。左右的人说:“夫人因为庆父的缘故得罪了国人,现在又到一个国家,谁能容得下你呢?季友在邾国,是大家所拥护的,夫人不如到邾国,向季友乞求怜悯。” 于是逃到邾国求见季友,季友拒绝见她,季友听说庆父、姜氏都出去了,于是带着公子申回到鲁国,一面派人向齐国报告灾难。 齐桓公对仲孙湫说:“现在鲁国没有国君,夺取它怎么样?” 仲孙湫说:“鲁国,是秉持礼仪的国家,虽然遭遇了弑君的动乱,但这只是一时的变故,人们心中没有忘记周公,不可以夺取。况且公子申明白熟悉国家事务,季友有平定叛乱的才能,一定能安抚聚集百姓,不如趁机守住它。” 齐桓公说:“好。” 于是命令上卿高傒,率领南阳的三千甲士。吩咐高傒见机行事:“公子申如果真的能主持国家社稷,就应当扶立他为国君,来修复邻国的友好关系。不然,就可以吞并它的土地。” 高傒领命出发,来到鲁国,恰好公子申、季友也到了。高傒看见公子申相貌端庄,议论有条理,心中十分敬重,于是和季友定下计策,拥立公子申为国君,这就是僖公。派甲士帮助鲁国人,修筑鹿门之城,来防备邾国、莒国的变故。季友让公子奚斯,跟随高傒到齐国,感谢齐桓公稳定国家的功劳,一面派人到莒国,想借助莒国人的手杀掉庆父,用重金贿赂他们。 却说庆父逃到莒国的时候,装载着鲁国的国宝器物,通过莒国的医生献给了莒子。莒子接受了,到这时又贪图鲁国的重金贿赂,派人对庆父说:“莒国狭小,害怕因为公子而引发战争,请公子改到别的国家去。” 庆父还没有走,莒子就下令驱逐他。 庆父想到竖貂曾经接受贿赂关系很好,于是从邾国到齐国,齐国边境的官吏一向知道庆父的恶行,不敢擅自接纳,于是他就住在汶水之上。 恰好公子奚斯感谢齐国的事完毕,回到汶水,和庆父相见,想载他回国。庆父说:“季友一定不会相容,你能为我代言,请求念在先君的情分上,希望留下性命,永远做一个平民,死了也没有遗憾!” 奚斯回到鲁国复命,于是转达了庆父的话,僖公想答应他。季友说:“让弑君的人不被诛杀,拿什么来警戒后人呢?” 于是私下对奚斯说:“庆父如果自杀,还可以为他立后人,不断绝他的世系祭祀。” 奚斯领命,再到汶水,想告诉庆父,却难以开口,于是在门外号啕大哭。庆父听到他的声音,知道是奚斯,于是叹息说:“子鱼不进来见面却哭得这么悲哀,我免不了一死了。” 于是解下腰带在树上上吊死了。奚斯于是进去收殓他,回来报告僖公。 僖公叹息不已,忽然报告:“莒子派他的弟弟嬴拿,带领军队逼近边境,听说庆父已经死了,特意来索要酬谢的贿赂。” 季友说:“莒国人没有擒送庆父,怎么能居功呢?” 于是亲自请求率领军队迎战,僖公解下所佩戴的宝刀相赠,说:“这把刀名叫‘孟劳’,长不满一尺,锋利无比,叔父好好珍藏。” 季友把刀挂在腰间,谢恩后出去了。 走到郦地,莒国公子嬴拿列阵等待。季友说:“鲁国刚刚立了国君,国家事务还没有安定,如果战斗不能取胜,人心就会动摇了,莒拿贪婪而没有谋略,我应当用计取胜。” 于是出阵前,请求嬴拿当面交谈,对他说:“我们两人互相不喜欢,士兵们有什么罪过呢。听说公子力气大善于搏斗,我请求各自放下兵器,和公子徒手比试一下胜负,怎么样?” 嬴拿说:“很好。” 两下约定让士兵后退,就在战场上较量,一来一往,各无破绽,大约斗了五十多个回合,季友的儿子行父,当时八岁,季友很喜爱他,也一起来到军中。当时在旁边观看打斗,看见父亲不能取胜,连声呼喊:“‘孟劳’在哪里?” 季友忽然醒悟,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让嬴拿赶进一步,季友稍微一转身,从腰间拔出 “孟劳”,回手一挥,连眉毛带额头削去了天灵盖的半边,刀刃上没有血迹,真是宝刀啊!莒国的军队看见主将被劈倒,不等交锋就各自逃命,季友大获全胜,唱着凯歌回朝。 僖公亲自到郊外迎接,立他为上相,赐给费邑作为他的采地,季友上奏说:“我和庆父、叔牙都是齐桓公的孙子,我因为国家社稷的缘故,毒死了叔牙,绞死了庆父,大义灭亲,实在是不得已,现在他们两人都绝后了,而我独自享受荣耀的爵位,接受大的城邑,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地下的桓公呢?” 僖公说:“他们两人谋反,封给他们后代难道不是不符合法典吗?” 季友说:“他们两人有谋反的心,没有谋反的行为,而且他们的死也没有遭受刀锯的杀戮,应该一起为他们立后人,来表明亲近亲属的情谊。” 僖公听从了他,于是让公孙敖继承庆父的后代,这就是孟孙氏。庆父字仲,后人用他的字作为姓氏,本来叫仲孙,因为避讳庆父的恶行,改为孟。孟孙氏在成地享受食邑;让公孙兹继承叔牙的后代,这就是叔孙氏,在郈地享受食邑。季友在费地享受食邑,又加封汶阳的田地,这就是季孙氏。于是季、孟、叔三家,像鼎的三足一样并立,一起掌握鲁国的政权,称为 “三桓”。 这一天,鲁国的南城门无缘无故自己崩塌了,有见识的人认为高大的东西突然倾倒,日后一定有衰败的灾祸,征兆已经出现了。 话说齐桓公知道姜氏在邾国,对管仲说:“鲁国的桓公、闵公不得善终,都是因为我的姜氏的缘故,如果不进行讨伐,鲁国人一定会引以为戒,婚姻友好关系就断绝了。” 管仲说:“女子已经出嫁就应该听从丈夫,得罪了丈夫家,不是娘家可以讨伐的,您想要讨伐,应该隐瞒这件事。” 齐桓公说:“好。” 于是派竖貂去邾国,送姜氏回鲁国。 姜氏走到夷地,住在馆舍里,竖貂告诉姜氏说:“夫人参与杀害了两位国君,齐国、鲁国没有人不知道的,夫人即使回去,有什么脸面去见太庙呢?不如自己自杀,还可以掩盖自己的罪过。” 姜氏听了,关上门哭泣,到半夜寂静无声,竖貂开门查看,姜氏已经上吊死了,竖貂告诉夷地的官员。让他们办理丧事,飞快地报告给僖公。 僖公迎接她的丧事回国,按照礼仪埋葬了她,说:“母子的情分,不能断绝。” 给她谥号为哀,所以叫哀姜。八年后,僖公因为鲁庄公没有配偶,仍然把哀姜附祭在太庙,这是过于优厚的地方。 却说齐桓公自从救援燕国、平定鲁国以后,威名更加显赫,诸侯都心悦诚服。齐桓公更加信任管仲,专门从事打猎游玩取乐。一天,在大泽的岸边打猎,竖貂驾车,车马奔驰,比赛射箭正高兴的时候,齐桓公忽然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看,半天不说话,好像有害怕的神色。竖貂问:“您瞪着眼睛看什么呢?” 齐桓公说:“我刚才看见一个鬼怪。它的样子非常奇怪而且可怕。过了一会儿忽然消失了。大概是不吉祥吧?” 竖貂说:“鬼是阴性的东西。怎么敢在白天出现呢?” 齐桓公说:“先君田姑棼的时候也在白天看见过大猪。这也是白天啊。你替我赶快召仲父来!” 竖貂说:“仲父不是圣人。怎么能全部知道鬼神的事呢?” 齐桓公说:“仲父能认识‘俞儿’,怎么说不是圣人呢?” 竖貂说:“您先前提到俞儿的样子。仲父是迎合您的意思,用好听的话来劝您出行的,您现在只说看见鬼了。不要泄露它的样子。如果仲父说的和您看见的一样。那么仲父就是真圣人没有欺骗您了!” 齐桓公说:“好!” 于是驾车回去。 心里怀疑害怕。这天夜里就像得了疟疾一样大病一场。第二天,管仲和各位大夫来探问病情。齐桓公召来管仲,和他说看见鬼的事:“我心里害怕厌恶,说不出口。仲父试着说说它的样子!” 管仲回答不出来,说:“容我去询问一下!” 竖貂在旁边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仲父不能说出来!” 齐桓公的病更加严重了。 管仲很担忧。在门上挂出布告:“如果有能说出国君所看见的鬼的人。应当赠送给他三分之一的封邑。” 有一个人,戴着斗笠穿着破旧的衣服前来,求见管仲。管仲作揖请他进来,这个人问:“您有病了吗?” 管仲说:“是的!” 这个人又问:“您是因为看见鬼而病的吗?” 管仲又说:“是的!” 这个人问:“您是在大泽之中看见鬼的吗?” 管仲说:“你能说出鬼的样子吗?我会和你共享家业!” 这个人说:“请让我见国君然后说!” 管仲在寝室里拜见齐桓公。齐桓公正垫着好几层垫子坐着。让两个妇人按摩后背,两个妇人捶腿。竖貂捧着汤,站着等候他喝。管仲说:“您的病。有能说的人了。我已经和他一起来了。您可以召见他!” 齐桓公召他进来。看见他戴着斗笠穿着破旧的衣服,心里很不高兴。 立刻问:“仲父说认识鬼的人就是你吗?” 回答说:“您是自己伤害了自己。鬼怎么能伤害您呢?” 齐桓公说:“那么有鬼吗?” 回答说:“有的。水里有‘罔象’,山丘有‘峷’,山里有‘夔’,野外有‘彷徨’,沼泽有‘委蛇’。” 齐桓公说:“你试着说说‘委蛇’的样子!” 回答说:“那‘委蛇’,它的大小像车轮,它的长度像车辕,穿着紫色的衣服戴着红色的帽子。这种东西,讨厌听到轰响的车辆声音,听到就捧着脑袋站着。它不轻易出现,见到它的人一定能称霸天下!” 齐桓公笑了起来,不自觉地站起来说:“这正是我所见到的!” 于是立刻觉得精神开朗爽快,不知道病跑到哪里去了。 齐桓公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说:“我叫皇子,是齐国西部边境的农夫!” 齐桓公说:“你可以留下做官侍奉我!” 于是就想封他为大夫。皇子坚决推辞说:“您尊崇王室,抵御四方夷族,安定中原,安抚百姓,让我常常做太平盛世的百姓,不妨碍从事农业就足够了,不愿意做官!” 齐桓公说:“真是高士啊!” 赏赐给他粮食布帛,命令有关部门免除他的赋税徭役。 又重重赏赐管仲。竖貂说:“仲父不能说出鬼的样子,而皇子能说出来,仲父怎么能接受赏赐呢?” 齐桓公说:“我听说:‘任用独断专行的人就会昏庸,任用众人的智慧就会明智,没有仲父,我本来就不可能听到皇子的话!” 竖貂这才服气。 当时是周惠王十七年,狄人侵犯邢国,又调兵攻打卫国,卫懿公派人到齐国告急。各位大夫请求救援,齐桓公说:“讨伐戎族的战役,创伤还没有愈合。等到明年春天,联合诸侯一起去救援可以!” 这年冬天,卫国大夫宁速到齐国,说:“狄人已经攻破卫国,杀了卫懿公,现在想迎接公子毁为国君。” 齐桓公大惊说:“不早点救援卫国,我的罪过无法推脱了!” 不知道狄人是如何攻破卫国的呢?且看下回分解。 第35章 懿公养鹤亡国 话说卫惠公的儿子懿公,从周惠王九年继承君位,在位九年,整日玩乐懈怠傲慢,不关心国家政事。他最喜欢的是羽族中的一种动物,名叫鹤。按照浮邱伯的《相鹤经》所说: 鹤,是阳鸟,却在阴处游荡,凭借金气,依靠火精来自我滋养。金的数字是九,火的数字是七,所以鹤七年有一次小变化,十六年有一次大变化,一百六十年变化停止,一千六百年形态固定。它身体崇尚洁净,所以颜色洁白;声音能传到天上,所以头部赤红;在水中觅食,所以嘴巴长;在陆地栖息,所以脚很高;在云中翱翔,所以羽毛丰满而肉质疏松。大喉咙用来吐气,修长的脖子用来吸纳新气,所以寿命不可估量。行走必定依靠沙洲水渚,停留不聚集在树林中,大概是羽族的首领,仙家的骏马啊。鹤的上等品相:鼻子高挺嘴巴短小就睡眠少,脚高且关节稀疏就力气大,眼睛露白眼珠赤红就看得远,翅膀像凤凰羽毛像雀就喜欢飞,背部像龟腹部像鳖就能够产卵,身体前部轻盈后部沉重就善于跳舞,大腿粗壮脚趾纤细就能够行走。 那鹤毛色洁净形态清雅,能鸣叫善于舞蹈,所以懿公非常喜爱它们。俗话说:“上面的人不喜好,下面的人就不会追求。” 因为懿公特别偏爱鹤,凡是献鹤的人都有重赏,捕鸟的人千方百计搜罗,都来进献,从宫廷园林到各处,到处养鹤,何止几百只。有齐高帝咏鹤的诗为证: 八风舞遥翮,九野弄清音。一摧云间志,为君苑中禽。 懿公所养的鹤,都有品位和俸禄,上等的享受大夫的俸禄,次等的也有士的俸禄。懿公如果出游,他的鹤也分班跟随,命令用大车子,装载在车前,号称 “鹤将军”。养鹤的人,也有固定的俸禄,于是向百姓大量搜刮钱财,来充当鹤的粮食;百姓有饥饿受冻的,他完全不体恤。 大夫石祁子,是石碏的后代、石骀仲的儿子,为人忠诚正直有名望,和宁庄子(名叫速)一起执掌国政,都是贤臣。二人多次进谏,懿公都不听。公子毁是卫惠公的庶兄,是公子硕和宣姜私通所生,也就是后来的文公。公子毁知道卫国必定灭亡,找借口前往齐国,齐桓公把宗室女子嫁给他,他竟然留在了齐国。卫国人向来怜悯原来的太子急子的冤屈,自从卫惠公复位之后,百姓日夜诅咒:“如果天道有知,他必定不会长久占据君位!” 因为急子和寿都没有儿子,公子硕早死,黔牟已经绝后,只有公子毁有贤德,百姓心里暗中归附他。等到懿公失去朝政,公子毁出逃,卫国人无不心怀怨恨。 却说北狄从周太王的时候起,獯鬻就已经强盛,逼迫太王迁都到岐。等到武王统一天下,周公向南惩治荆舒,向北抵御戎狄,中原地区长久安宁。等到周平王东迁之后,南蛮北狄,交替横行。单说北狄的首领名叫瞍瞒,掌控几万弓箭手,常有侵扰中原的意图。等到听说齐国讨伐山戎,瞍瞒发怒说:“齐兵远道征伐,必定有轻视我们的心思,应当先发制人。” 于是驱使两万胡骑讨伐邢国,把邢国摧残得破败不堪,听说齐国谋划救援邢国,就转移军队攻打卫国。 当时卫懿公正要带着鹤出游,有谍报说:“狄人入侵。” 懿公大惊,立刻聚集军队分发武器,做战斗防守的准备。百姓们都逃往乡村野外,不肯参军,懿公派司徒去拘捕他们。不一会儿,抓来一百多人,问他们逃避的原因,众人说:“您用一种东西,就足以抵御狄人,哪里用得着我们?” 懿公问:“什么东西?” 众人说:“鹤。” 懿公说:“鹤怎么能抵御狄人呢?” 众人说:“鹤既然不能打仗,就是无用的东西。您舍弃有用的百姓来供养无用的鹤,百姓所以不服啊。” 懿公说:“我知道错了。希望遣散鹤来顺从百姓,可以吗?” 石祁子说:“您赶紧行动,恐怕还嫌晚呢。” 懿公果然派人放鹤,那些鹤一向被豢养,在原地盘旋,始终不肯离去。石、宁二位大夫,亲自到街市上,讲述卫侯悔过的意思,百姓才渐渐重新聚集。 狄兵已经杀到荥泽,顷刻之间三次来报。石祁子上奏说:“狄兵勇猛,不可轻视,我请求向齐国求救。” 懿公说:“齐国昔日奉命前来讨伐,虽然退兵了,我们国家并没有去修缮聘礼答谢,他们怎么肯相救?不如一战,来决定存亡!” 宁速说:“我请求率领军队抵御狄人,您留在城中防守。” 懿公说:“我不亲自前往,恐怕人们不用心。” 于是把玉玦交给石祁子,让他代理国政,说:“你做决断就像这玉玦一样果断!” 又给宁速箭,让他专门负责防守,又说:“国家的事情全都托付给二位爱卿,我如果不能战胜狄人,就不能回来了。” 石、宁二位大夫都流下眼泪。 懿公吩咐完毕,就大规模聚集兵车和步兵,让大夫渠孔担任将领,于伯做副将,黄夷做先锋,孔婴齐为后队。一路上军人口中都有怨言,懿公夜里去查探,军中有人唱歌: 鹤食禄,民力耕,鹤乘轩,民操兵。狄锋厉兮不可撄,欲战兮九死而一生。鹤今何在兮?而我瞿瞿为此行! 懿公听到这首歌,闷闷不乐。大夫渠孔执法太严,人心更加离散,行军靠近荥泽时,看见敌军一千多人,左右分散奔驰,完全没有队列。渠孔说:“人们都说狄人勇猛,不过是虚名罢了!” 立刻命令击鼓前进,狄人假装战败,把卫军引入埋伏圈,一时间呼哨声响起,就像天崩地塌一样,把卫军截成三处,彼此不能相互照顾,卫军原本就无心交战,看到敌人气势凶猛,全都丢弃战车兵器逃跑,懿公被狄兵重重包围。 渠孔说:“事情紧急了!请放倒大旗,您换上便服下车,或许还能逃脱。” 懿公叹息说:“你们几位如果能救我,就以大旗为标志,不然,去掉大旗也没有用!我宁愿一死,来向百姓谢罪!” 不一会儿,卫军前后队都战败了,黄夷战死,孔婴齐自刎而死,狄军包围得更紧了,于伯中箭掉下车,懿公和渠孔先后被害,被狄人砍成肉泥,全军覆没。 狄人囚禁了卫国太史华龙滑、礼孔,想要杀掉他们。华、礼二人知道胡人的习俗相信鬼神,就欺骗他们说:“我们是太史,实际掌管国家的祭祀,我们先去为你们向神灵说明情况。不然,鬼神不会保佑你们,你们也得不到国家。” 瞍瞒相信了他们的话,就放他们上车。 宁速正穿着军装巡视城墙,看见一辆车飞驰而来,认出是两位太史,非常吃惊,问:“主公在哪里?” 回答说:“已经全军覆没了!狄军强大,不能坐以待毙,应该暂且躲避他们的锋芒。” 宁速想要打开城门接纳他们,礼孔说:“和您一起出去,却不与您一起回来,做人臣的道义在哪里?我将在地下侍奉我们的国君。” 于是拔剑自刎。华龙滑说:“不能丢失史官的典籍。” 就进入城中。 宁速和石祁子商议,带着卫侯的宫眷和公子申,趁着夜色乘坐小车出城东逃,华龙滑抱着典籍跟随。国人听说两位大夫已经走了,各自带着男女老少,随后逃命,哭声震天。狄兵乘胜长驱直入,直接进入卫城,百姓中奔跑落后的,都被杀害。狄兵又分兵追赶。石祁子保护宫眷先行,宁速断后,边战边退,跟随的百姓,有一半死在狄人的刀下。快要到黄河时,庆幸宋桓公派兵来迎接,准备好船只,星夜渡过黄河,狄兵这才退去,把卫国的府库,以及民间留存的金银粮食之类,抢劫一空,毁掉城墙,满载而归。暂且不说。 却说卫国大夫弘演,先前奉命出使陈国,等到返回时,卫国已经灭亡。听说卫侯死在荥泽,就去寻找他的尸体,一路上看见骸骨暴露,血肉模糊,非常伤感。走到一处,看见大旗倒在荒泽旁边,弘演说:“大旗在这里,尸体应该不远了。” 没走几步,听到呻吟声,前去查看,看见一个小内侍折断了手臂躺在那里。弘演问:“你知道主公死的地方吗?” 内侍指着一堆血肉说:“这就是主公的尸体。我亲眼看见主公被杀,因为手臂受伤疼痛,不能行走,所以躺在这里看守,想等国人来就指给他们看。” 弘演查看那尸体,都已经残缺不全,只有一个肝脏完好。弘演对着肝脏拜了又拜,大哭起来,然后在肝脏前复命,像卫侯活着时一样行礼。事情完毕,弘演说:“主公没有人收葬,我将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棺材。” 嘱咐随从说:“我死后,把我埋在树林下,等有了新君,才可以告诉他。” 于是拔出佩刀剖腹,亲手取出懿公的肝脏,放入自己腹中,不一会儿就死了。随从按照他的话埋葬了他,然后用车载着小内侍渡过黄河,打听新君的消息。 却说石祁子先扶着公子申上船,宁速收拾遗留的百姓,随后赶上,到了漕邑,清点男女,才剩下七百二十人。狄人杀戮之多,岂不悲惨!两位大夫商议:“国家不能一天没有君主,无奈遗留的百姓太少!” 于是在共、滕二邑,每十个人中抽取三个人,共得到四千多人,连同遗留的百姓凑成五千人,就在漕邑建造房屋,扶立公子申为君,这就是戴公。 宋桓公御说和许桓公新臣,各自派人来慰问。戴公本来就有病,即位几天后就去世了。 宁速前往齐国,迎接公子毁继位。齐桓公说:“公子从我国回去,将要主持宗庙祭祀,如果器具用度不齐全,都是我的过错。” 于是送给他一匹良马,五套祭服,牛、羊、猪、鸡、狗各三百只,又把鱼轩送给她的夫人,加上三十端美锦,命令公子无亏率领三百辆车护送他,并送去建门的材料,让他建立门户。公子毁到了漕邑。 弘演的随从,和折断手臂的小内侍都到了,详细讲述了弘演纳肝的事情,公子毁先派人准备棺材,前往荥泽收殓,一面为懿公、戴公发丧,追封弘演,录用他的儿子,来表彰他的忠诚,诸侯敬重齐桓公的道义,很多人送来吊唁的财物,当时是周惠王十八年冬十二月。 第二年,春正月,卫侯毁改年号,这就是文公。只有三十辆车,寄住在百姓家中,非常荒凉。文公穿着布衣戴着帛帽,吃蔬菜喝菜汤,早起晚睡,安抚百姓,人们都称赞他贤能。 公子无亏告辞回到齐国,留下三千甲士,协助守卫漕邑,以防备狄人的侵犯。无亏回去见到齐桓公,讲述了卫国初创的状况,以及弘演纳肝的事情。齐桓公叹息说:“无道的君主,也有这样忠诚的臣子吗?他的国家必将重新兴盛。” 管仲进言说:“现在留下士兵守卫太劳累百姓,不如选择地方修筑城池,一劳永逸。” 齐桓公认为有道理。 正想要联合诸侯一起劳作,忽然邢国派人告急,说:“狄兵又到我们国家,势力难以抵挡,希望赶快救援!” 齐桓公问管仲:“邢国可以救援吗?” 管仲回答说:“诸侯之所以侍奉齐国,是说齐国能拯救他们的灾难。不能救援卫国,又不救邢国,霸业就衰落了!” 齐桓公说:“那么邢国、卫国的危急谁先谁后?” 管仲回答说:“等邢国的灾难平定后,接着修筑卫国的城池,这是百世的功劳。” 齐桓公说:“好。” 立刻传檄文给宋、鲁、曹、邾各国,联合军队救援邢国,都在聂北会合。宋、曹两国的军队先到。管仲又说:“狄寇正嚣张,邢国的力量还没有耗尽,面对正嚣张的敌寇,我们的劳累加倍,帮助还没有耗尽力量的国家,我们的功劳较少,不如等待,邢国抵挡不住狄人,必定溃败,狄人战胜邢国,必定疲惫,驱赶疲惫的狄人去救援溃败的邢国,这就是所说的省力而功劳多。” 齐桓公采用了他的计谋,借口等待鲁、邾的军队到来,就把军队驻扎在聂北,派间谍打探邢国、狄国攻守的消息。史臣有诗讥讽管仲不早救邢国、卫国,这是霸主养乱为功的谋略。 话说三国军队驻扎在聂北,大约过了两个月,狄兵攻打邢国,昼夜不停,邢国人力量耗尽,突围而出。间谍的报告刚到,邢国的男女,像潮水一样涌来,都投奔齐国军营求救。其中有一个人哭倒在地,原来是邢侯叔颜。齐桓公扶起他,安慰说:“我救援不早,以致如此,罪过在我,我将请宋公、曹伯共同商议,驱逐狄人。” 当天就拔营起兵。狄主瞍瞒掠夺满足后,无心恋战,听说三国大军将至,放起一把火,向北飞驰而去。等到各国军队到达,只见一片火光,狄人已经逃走。 齐桓公传令把火扑灭,问叔颜:“旧城还可以居住吗?” 叔颜说:“百姓逃难的,大半在夷仪地方,希望迁到夷仪,顺从百姓的意愿。” 齐桓公就命令三国各自准备筑城工具,修筑夷仪城,让叔颜居住,又重新建立朝廷宗庙,增设房屋,牛马粮食布帛之类,都从齐国运来,装满城中,邢国的君臣就像回到了故国,欢呼庆祝的声音响彻耳边。 事情完毕,宋、曹想要辞别齐国回国,齐桓公说:“卫国还没有安定,修筑了邢城却不修筑卫城,卫国会怎么看我呢?” 诸侯说:“听从霸主的命令。” 齐桓公传令,移兵前往卫国,凡是筑城的工具,全都随身携带。卫文公毁远远地迎接,齐桓公看见他穿着粗布衣服,戴着帛帽,没有改变丧服,悲伤了很久,然后说:“我借助各位的力量,想要为您确定都城,不知道哪里吉利?” 卫文公毁说:“我已经占卜得到吉利的地方,在楚邱。但修筑城墙的费用,不是亡国所能承担的!” 齐桓公说:“这件事我来承担!” 当天就传令三国的军队,都到楚邱开工,又运来建门的材料,重新建立朝廷宗庙,叫做 “封卫”,卫文公感激齐国的再造之恩,作了《木瓜》这首诗来歌颂。 当时人们称赞齐桓公保存了三个灭亡的国家,说他立僖公保存了鲁国,修筑夷仪城保存了邢国,修筑楚邱城保存了卫国。有这三大功劳,这就是他成为五霸之首的原因。 当时楚成王熊恽,任用令尹子文治理国家,修明政治,有志称霸。听说齐桓公救援邢国保存卫国,好名声传到了荆襄。楚成王心里很不高兴,对子文说:“齐侯布施恩德沽名钓誉,人心都归附他。我住在汉水东边,德行不足以怀柔百姓,威严不足以震慑众人,当今之时,有齐无楚,我觉得耻辱!” 子文回答说:“齐侯经营霸业,到现在将近三十年了。他以尊王为名,诸侯乐意归附,不可匹敌。郑国位于南北之间,是中原的屏障,大王如果想要图谋中原,非得夺取郑国不可!” 楚成王说:“谁能为我承担讨伐郑国的任务呢?” 大夫斗章愿意前往,楚成王给他二百辆车,长驱直入到郑国。 却说郑国自从纯门之战后,日夜防备楚军,探知楚国兴兵,郑伯非常害怕,立刻派大夫聃伯率领军队把守纯门,派人星夜向齐国告急。齐桓公传檄文,在柽地大规模会合诸侯,谋划救援郑国。斗章知道郑国已有准备,又听说齐国救援将至,担心失败,到了边境就返回了。 楚成王大怒,解下佩剑赐给斗廉,让他就在军中斩杀斗章的首级。斗廉是斗章的哥哥,到了军中后,隐瞒了楚王的命令,秘密和斗章商议:“想要免除国法,必须立功,才能自我赎罪!” 斗章跪下请教,斗廉说:“郑国知道我们退兵,以为你一定不会突然再来,如果快速奔袭,就可以成功。” 斗章把军队分为两队,自己率领前队先行,斗廉率领后队接应。却说斗章口中衔着枚,战鼓不响,悄悄地侵入郑国境内,恰好遇到聃伯在边境上检阅兵马。聃伯听说有敌兵,正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慌忙点兵,在边境上迎住厮杀,没想到斗廉的后队已经赶到,反而抄了郑军的后路,前后夹击。聃伯力量不能支撑,被斗章用一根铁简打倒,双手活捉。斗廉乘胜追杀,郑兵损失大半。斗章把聃伯装上囚车,就想长驱直入郑国,斗廉说:“这次偷袭成功,暂且图谋免死,怎敢侥幸行事呢?” 于是当天就班师回朝。 斗章回去见楚成王,叩头请罪,上奏说:“臣回军是诱敌之计,并非怯战。” 成王说:“既然有擒获将领的功劳,暂且准许你将功赎罪。但郑国还未降服,怎么能撤兵呢?” 斗廉说:“恐怕兵力少不能成功,又怕有损国威。” 成王发怒说:“你以兵少为借口,明明是怯敌,现在再添兵车二百乘,你可再次前往,如果不能使郑国降服,就别来见我。” 斗廉上奏说:“臣愿和兄弟一同前往,如果郑国不投降,就绑了郑伯来献给您。” 成王被他的豪言壮语激励,答应了他。 于是拜斗廉为大将,斗章为副将,共率四百乘车,再次气势汹汹地杀向郑国。 且说郑伯听说聃伯被囚,又派人到齐国求救。管仲进言说:“国君这几年以来,救援燕国保存鲁国,修筑邢国城池、封立卫国,恩德施加给百姓,大义布于诸侯,如果想要用诸侯的兵力,现在正是时候。您如果救援郑国,不如讨伐楚国,讨伐楚国必须大规模联合诸侯。” 齐桓公说:“大规模联合诸侯,楚国必定有所防备,能一定胜利吗?” 管仲说:“蔡国人得罪了您,您想要讨伐他们很久了。楚国和蔡国接壤,确实可以以讨伐蔡国为名,顺势攻打楚国,这就是《兵法》所说的‘出其不意’。” 先前,蔡穆公把他的妹妹嫁给齐桓公做第三夫人。有一天,齐桓公和蔡姬一起乘坐小船,在池塘游玩,采摘莲花为乐。蔡姬开玩笑用水洒齐桓公,齐桓公制止她。蔡姬知道齐桓公怕水,故意摇晃小船,水溅到齐桓公衣服上,齐桓公大怒说:“你这婢女不能侍奉君主。” 于是派竖貂送蔡姬回国,蔡穆公也发怒说:“已经出嫁又被送回来,这是断绝关系啊。” 竟然把他的妹妹改嫁给楚国,成为楚成王的夫人。 齐桓公深深怨恨蔡侯,所以管仲提到这件事。齐桓公说:“江国、黄国,受不了楚国的暴虐,派使者来表示归顺,我想和他们会盟,讨伐楚国的时候,约定他们做内应,怎么样?” 管仲说:“江国、黄国离齐国远而离楚国近,一向服从楚国,所以仅能保存。现在背叛楚国而跟从齐国,楚国人必定发怒,发怒必定会讨伐他们。在这个时候,我们想去救援,就会因为道路遥远而受阻;不救援,又违背同盟的道义。何况中原诸侯,多次联合,完全可以成功,何必借助小小的江国、黄国呢。不如用好话推辞他们。” 齐桓公说:“远方的国家仰慕大义而来,推辞他们将会失去人心。” 管仲说:“您只管把我的话写在墙壁上,以后别忘了江国、黄国的危急就好。” 齐桓公于是和江国、黄国的国君会盟,秘密订立讨伐楚国的约定,约定明年春正月为期。江国、黄国的国君说:“舒国人帮助楚国作恶,天下称为‘荆、舒’,不能不讨伐。” 齐桓公说:“我应当先攻取舒国,来剪除楚国的羽翼。” 于是秘密写一封信,交给徐子。徐国和舒国相近,徐嬴嫁给齐桓公做第二夫人,有婚姻的友好关系,一向归附齐国,所以齐桓公把舒国的事情嘱托给徐子。 徐子果然领兵袭击攻取了舒国,齐桓公就命令徐子屯兵在舒城,以防备紧急情况。江国、黄国的国君各自守住本国边界,等待调遣。鲁僖公派季友到齐国谢罪,说:“因为有邾国、莒国的矛盾,不能参加救援邢国、卫国的行动,现在听说会盟江国、黄国,特地来表示友好。以后有征伐行动,愿意执鞭为前驱。” 齐桓公大喜,也把讨伐楚国的事情,秘密和他订立约定。 当时楚兵再次来到郑国,郑文公请求讲和,来缓解百姓的灾祸。大夫孔叔说:“不行。齐国正在谋划对付楚国,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别人对我们有恩德,抛弃它不吉祥,应该坚守城池等待。” 于是再次派使者到齐国告急,齐桓公授给他计谋,让他宣称齐国救援马上就到,来延缓楚国的进攻,到了约定的时间,国君或者大臣率领一军从虎牢出发,在上蔡和齐国军队会合,等待一起协力攻打楚国。 于是广泛邀约宋、鲁、陈、卫、曹、许等国的国君,都要按照约定日期起兵,名义上是讨伐蔡国,实际上是讨伐楚国。 第二年,是周惠王十三年,春正月元旦,齐桓公朝拜祝贺完毕,就商议讨伐蔡国的事情。任命管仲为大将,率领隰朋、宾须无、鲍叔牙、公子开方、竖人貂等人,出兵三百乘,甲士一万人,分路进发。太史上奏:“七天后出兵是大吉。” 竖貂请求先率领一军,悄悄去掠夺蔡国,然后会合各国车马,齐桓公答应了他。 蔡国人倚仗楚国,完全不设防备,一直等到齐兵到来,才收敛士兵设置防守。竖貂在城下耀武扬威,喝令攻城,到夜里才退兵。蔡穆公认得是竖貂,先前在齐国宫中曾伏侍蔡姬,接受过她的恩惠,蔡姬被退回,也是他送去的,晓得他是小人,于是在深夜派人秘密送去一车金帛,求他缓兵。竖貂接受了,于是私下把齐桓公纠合七路诸侯,先侵略蔡国,后讨伐楚国的一段机密军事行动,详细地泄漏给蔡国:“不久各国军队就到,将把蔡城踏为平地,不如及早逃跑为上策。” 使者回报,蔡侯大惊,当夜率领宫眷,打开城门逃奔楚国。百姓没有了主人,立刻溃散。竖貂自以为立了功,飞报齐桓公去了。 却说蔡侯到了楚国,见到楚成王,详细讲述了竖貂的话。楚成王这才明白齐国的谋划,传令检阅兵车,准备战守,一面撤回斗章讨伐郑国的军队。 几天后,齐桓公的军队到达上蔡,竖貂拜见完毕,七路诸侯陆续都到了,一个个亲自率领兵车和步兵,前来助战,军威十分雄壮。那七路诸侯是:宋桓公御说、鲁僖公申、陈宣公杵臼、卫文公毁、郑文公捷、曹昭公班、许穆公新臣,加上盟主齐桓公小白,一共是八位。其中许穆公抱病,强撑着病体率领军队先到蔡地,齐桓公嘉奖他的功劳,让他的位次排在曹伯之上。这天夜里,许穆公去世,齐桓公在蔡地停留三天,为他发丧,命令许国用诸侯的礼仪安葬他。 七国的军队望南进军,直达楚国边界。只见边界上早有一个人衣冠整齐,在道路左边停车,恭敬地弯腰行礼说:“来的可是齐侯?可传言说楚国使臣在这里等候很久了。” 那人姓屈名完,是楚国的公族,官拜大夫,现在奉楚王之命担任使者,来到齐军这里。齐桓公说:“楚国人怎么会预知我的军队到来呢?” 管仲说:“这必定是有人泄漏了消息,既然他们派使者来,必定有话要说,我应当用大义责备他们,让他们自己感到羞愧屈服,这样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管仲也乘车出去,和屈完在车上拱手行礼。 屈完开口说:“我们国君听说上国的军队来到我们的国家,派我来传达他的话,我们国君让我转告说:‘齐、楚各自统治自己的国家,齐国在北海,楚国靠近南海,即使是马和牛走失也不会跑到对方的境内,不知道您为什么涉足我们的土地。敢问这是为什么呢?’” 管仲回答说:“从前周成王封我们的先君太公在齐国,让召康公赐给他命令,诏书上说:‘五侯九伯,你世代掌管征伐,来辅佐周王室,你的封地东边到海,西边到黄河,南边到穆陵,北边到无棣,凡是有不恭敬王室职责的,你不要赦免他们!’自从周室东迁,诸侯放纵,我们国君奉命做盟主,恢复先王的事业,你们楚国在南荆,应当每年进贡包茅,来帮助天子祭祀。自从你们缺了贡物,就没有东西用来过滤酒,我来征收贡物,而且周昭王南征没有回来,也是你们的缘故,你们有什么可说的呢?” 屈完回答说:“周王室失去纲纪,朝贡废缺,天下都是这样,哪里只是南荆呢?虽然这样,包茅没有进贡,我们国君知道有罪了!怎敢不供给,来接受您的命令呢?至于昭王没有回来,那是因为乘坐胶船的缘故,您还是去问水边的人吧,我们国君不敢承担这个责任,我将回去回复我们国君。” 说完,驾车回去了。 管仲告诉齐桓公说:“楚国人倔强,不能用口舌让他们屈服,应当进逼他们。” 于是传令八路军队一起进发,一直到达陉山,离汉水不远。管仲下令:“就在这里驻扎,不可再前进。” 诸侯都说:“军队已经深入,为什么不渡过汉水,决一死战,却在这里逗留呢?” 管仲说:“楚国既然派了使者,必定有了防备,一旦交战,就不可解开。现在我们在这里驻扎,远远地显示我们的军威。楚国人害怕我们的众多兵力,将会再次派使者来,我们趁机达成和解。以讨伐楚国出兵,以降服楚国回去,不也可以吗?” 诸侯们还是不太相信,议论纷纷。 却说楚成王已经拜斗子文为大将,搜罗铠甲磨砺兵器屯兵在汉南,只等诸侯渡过汉水,就来截击。谍报说:“八国的军队,驻扎在陉地。” 子文进言说:“管仲懂得用兵,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发兵。现在八国的军队,逗留不进,这必定有计谋,应当再派使者去,探察他们的强弱,观察他们的意向,决定是战是和,也不晚。” 成王说:“这次谁可以出使呢?” 子文说:“屈完既然和管仲见过面,应该再派他去。” 屈完上奏说:“没有进贡包茅,我先前已经承担了这个罪过。您如果请求结盟,我应当尽力前往,来解除两国的纷争;如果想要请求作战,另派有能力的人吧。” 成王说:“战和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制约你!” 屈完于是再次来到齐军。到底齐、楚两国会怎么样呢?且看下回分解。 第36章 管仲修筑三归台 话说屈完再次来到齐军,请求面见齐侯说事。管仲说:“楚国使者又来,肯定是请求结盟,主公您可要以礼相待!” 屈完见到齐桓公,拜了两拜,桓公回礼,问他来意。屈完说:“我们国君因为没有进贡的缘故,导致您来讨伐,我们国君已经知道错了,您要是肯退兵三十里,我们国君敢不听从您的命令!” 桓公说:“大夫你要是能辅佐你们国君恢复过去的职责,让我能对天子有个交代,我还求什么呢!” 屈完道谢后回去,报告楚王,说:“齐侯已经答应我退兵了,我也答应进贡,您可不能失信啊!” 不一会儿,有谍报说:“八路兵马,都拔营起兵了!” 楚王再派人去探实,回报说:“退了三十里,在召陵驻扎!” 楚王说:“齐军后退,肯定是怕我们了!” 就想反悔进贡的事,子文说:“那八国的国君,尚且不失信于一个普通人,您能让一个普通人在国君面前食言吗?” 楚王不说话了,于是命令屈完带着八车金帛,再次前往召陵犒劳八路军队,又准备一车菁茅,在齐军前展示过了,然后准备好表章,像以前一样向周进贡。 却说许穆公的灵柩回到本国,世子业继位主持丧事,这就是僖公。他感激齐桓公的恩德,派大夫百佗率领军队在召陵会合。桓公听说屈完又到了,吩咐诸侯:“把各国的兵车和步兵,分成七队,分列七个方向,齐国的军队,屯驻在南方,来抵挡楚军的冲击,等齐军中鼓声响起,七路一起击鼓,器械盔甲,一定要十分整齐,来增强中原的威势!” 屈完进来后,拜见齐桓公并呈上犒军的物品,桓公命令把这些物品分发给八国军队,那菁茅检验过后,仍然让屈完收管,自己去进贡。 桓公说:“大夫也看看我们中原的军队吧!” 屈完说:“我住在偏远的南方,没见过中原的强盛,希望借这个机会看一看!” 桓公和屈完一起登上戎车,望见各国的军队,各自占据一方,连绵几十里不断。齐军中一声鼓响,七路鼓声相应,就像雷霆震动,惊天动地,桓公喜形于色,对屈完说:“我有这样的兵众,打仗还怕不胜?进攻还怕不克!” 屈完回答说:“您之所以能在中原做盟主,是为天子宣扬德意,抚恤百姓,您要是用德义安抚诸侯,谁敢不服?要是依仗人多逞强,楚国虽然地方小,但有方城做城墙,汉水做护城河,池深城高,就算有百万大军,还真不知道怎么用呢!” 桓公脸上有点惭愧,对屈完说:“大夫真是楚国的贤才啊!我愿意和你们国家恢复先王的友好关系,怎么样?” 屈完回答说:“您给我们国家带来福祉,让我们国君能加入同盟,我们国君怎敢置身事外?请和您订立盟约可以吗?” 桓公说:“可以。” 这天晚上留屈完住在军营中,设宴款待。第二天,在召陵立坛,桓公拿着牛耳做盟主,管仲做司盟,屈完代表楚王的命令,一起立下盟约:“从今以后,世代通好结盟。” 桓公先歃血,七国和屈完依次歃血。 仪式完毕,屈完再次拜谢。管仲私下和屈完说,请求放回聃伯回郑国,屈完也代蔡侯谢罪,双方都答应了。 管仲下令班师。 途中鲍叔牙问管仲:“楚国的罪过,僭越称王是大罪,您用包茅做借口,我不太理解。” 管仲回答说:“楚国僭越称王已经三代了,我们要是因此排斥它,就把它等同于蛮夷了。要是责令它改掉王号,楚国肯乖乖听话吗?要是它不听,势必就要交战;一旦开战,彼此报复,那灾祸不是几年能解决的,南北从此就不安宁了。我用包茅做借口,让他们容易接受命令。只要有认罪的名声,也足以在诸侯中夸耀,回去报告天子,不比兵连祸结,没完没了好吗?” 鲍叔牙感叹不已。 陈大夫辕涛涂听说班师的命令,和郑大夫申侯商量说:“军队要是从陈、郑两国走,粮食衣服鞋子,花费可不少,国家肯定会很疲惫。不如向东沿着海路回去,让徐、莒两国承担供给的任务,我们两国就能稍微安宁些。” 申侯说:“好,你去说说看。” 辕涛涂对桓公说:“您北伐戎族,南伐楚国,要是带着诸侯的军队,到东夷去阅兵,东方的诸侯,畏惧您的威严,敢不尊奉朝见吗?” 桓公说:“大夫的话有道理。” 不一会儿,申侯来求见。桓公召他进来,申侯进言说:“我听说‘军队不能停留太久’,怕劳民伤财。现在从春天到夏天,霜露风雨,军队都疲惫了。要是从陈、郑走,粮食衣服鞋子,就像从外府拿一样方便;要是从东边走,万一东夷阻拦道路,恐怕不好打仗,那怎么办?辕涛涂只考虑自己的国家,不是好计策,您可要明察!” 桓公说:“要不是大夫你说,差点误了我的事。” 于是下令把辕涛涂抓起来关在军中,让郑伯把虎牢之地赏赐给申侯,作为他的功劳,又让申侯扩大他的城邑,作为南北的屏障。郑伯虽然听从命令,但从此心里不高兴。陈侯派人送礼物,再三请罪,桓公才赦免了辕涛涂,诸侯各自回到本国。 桓公因为管仲功劳大,就夺了大夫伯氏的骈邑三百户,来增加管仲的封地。 楚王见诸侯退兵,不想进贡茅草。屈完说:“不能对齐国失信。而且楚国只有和周朝断绝关系,所以让齐国能私下拿这件事来显示自己的重要,如果借此和周朝沟通,那我们和齐国就能共享这件事的好处了。” 楚王说:“那两个王怎么办。” 屈完说:“不按爵位排序,只称远方的臣子某某就可以了。” 楚王听从了,就派屈完做使者,带着十车菁茅,加上金帛,向天子进贡。周惠王很高兴,说:“楚国不进贡很久了,现在这么顺从,难道是先王显灵了?” 于是在文王、武王的庙里报告,又把祭肉赏赐给楚国,对屈完说:“镇抚你的南方,别侵犯中原。” 屈完拜了两拜磕头后回去了。 屈完刚走,齐桓公就派隰朋跟着去,把楚国顺服的事报告给周王。惠王对隰朋很有礼貌,隰朋就请求见世子,惠王就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于是让次子带和世子郑一起出来见,隰朋悄悄观察惠王的神色,好像很慌张没主见的样子。 隰朋从周朝回来,对桓公说:“周朝要乱了。” 桓公说:“为什么?” 隰朋说:“周王的长子叫郑,是先皇后姜氏生的,已经正式立为太子了,姜后去世,次妃陈妫得宠,立为继后,有个儿子叫带,带很会讨好,周王很喜欢他,叫他太叔,就想废了世子而立带,我看他神色慌张,肯定是心里想着这事,恐怕‘小弁’的事,又要在今天出现了。您是盟主,不能不想办法。” 桓公就召管仲商量,管仲说:“我有个计策,可以安定周朝。” 桓公说:“仲父你的计策是什么?” 管仲说:“世子危险,是因为他的势力孤单,您现在写个表章给周王,说:‘诸侯想见世子,请世子出来和诸侯会面!’世子一出来,君臣的名分就定了,周王就算想废立,也难办了。” 桓公说:“好。” 于是向诸侯传檄文,约定明年夏天在首止会面,又派隰朋去周朝,说:“诸侯想见世子,来表达尊王的情意。” 周惠王本来不想让子郑出来会面,因为齐国势力强大,而且理由正当,难以推辞,只得答应。隰朋回来报告,到了第二年春天,桓公派陈敬仲先到首止,修筑宫殿等世子到来。 夏天五月,齐、宋、鲁、陈、卫、郑、许、曹八国诸侯都到了首止,世子郑也到了,把车停在行宫,桓公率领诸侯去拜见。子郑再三谦让,想按宾主之礼相见。桓公说:“我们这些人在诸侯中,见世子就像见周王一样,哪敢不磕头?” 子郑道谢说:“各位请别这样。” 这天晚上,子郑派人邀请桓公到行宫,诉说太叔带想夺位的事,桓公说:“我会和各位大臣立盟,一起拥戴世子,世子别担心。” 子郑感激不已,就留在行宫中。诸侯也不敢回国,各自在馆舍,轮流进献酒食,以及犒劳车马随从之类的。 子郑怕诸侯们劳累太久,就想告辞回京城。桓公说:“我们之所以愿意和世子您在一起,是想让天子知道我们爱戴世子,不忍心分开,来杜绝他的坏心思,现在正是夏天大暑,等秋凉了,就送您回朝。” 于是预先选定结盟的日期,定在秋天八月的吉日。 却说周惠王见世子郑很久不回来,知道是齐侯拥戴他,心里不高兴,再加上惠后和叔带天天在旁边,用言语影响惠王。太宰周公孔来见,对他说:“齐国名义上是讨伐楚国,其实不能把楚国怎么样;现在楚国人进贡顺从,和以前大不一样,没看出楚国不如齐国。齐国又率领诸侯留住世子,不知道什么意思,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我想麻烦太宰给郑伯送一封密信,让郑伯离开齐国跟从楚国,替我向楚王致意,努力侍奉周朝,别辜负我的心意。” 宰孔说:“楚国顺从也是齐国的功劳,大王为什么要抛弃一直亲近的伯舅之国,而去亲近刚归附的蛮夷呢?” 惠王说:“郑伯不离开,诸侯就不会散,能保证齐国没有别的心思吗?我主意已定,太宰别再说了。” 宰孔不敢再说话。 惠王就写了一封密信,封得很严实,秘密交给宰孔,宰孔不知道信里写什么,只得派人星夜送到郑伯那里,郑文公打开信读道:“子郑违背父命,结党营私,不配做继承人,我想立次子带,叔父你要是能舍弃齐国跟从楚国,一起辅佐小儿子,我愿意把国家交给你管理。” 郑伯高兴地说:“我们先公武庄,世代做周王的卿士,领导诸侯,没想到中途衰落,变成小国;厉公又有送周王回国的功劳,也没被任用。现在王命只给我,政权要到我这里了,各位大夫可以祝贺我了!” 大夫孔叔劝谏说:“齐国因为我们的缘故,对楚用兵,现在我们反而背叛齐国跟从楚国,这是违背道德的,何况拥戴世子,是天下的大义,您不能特立独行。” 郑伯说:“跟从霸主怎么比得上跟从王呢?而且周王的意思不在世子,我何必在乎他呢!” 孔叔说:“周朝主持祭祀的,只有嫡长子。周幽王宠爱伯服,周桓王宠爱子克,周庄王宠爱子颓,这些您都知道,人心不归附,最后都身死也没成功。您不遵循大义,难道要重蹈五大夫的覆辙吗?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大夫申侯说:“天子的命令,谁敢违抗?要是跟从齐国结盟,就是抛弃王命,我们离开诸侯肯定会怀疑,怀疑就会散伙,结盟未必能成。而且世子有外面的势力支持,太叔也有内部的势力,他们俩谁成谁败,还不知道,不如先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郑文公就听从了申侯的话,借口国内有事,不辞而别。 齐桓公听说郑伯逃走大怒,就想尊奉世子去讨伐郑,管仲进言说:“郑和周接壤,这肯定是周朝有人引诱他,一个人的去留,不足以阻碍大计,而且结盟的日期到了,等结盟后再谋划。” 桓公说:“好。” 于是在首止的旧坛,歃血结盟,齐、宋、鲁、陈、卫、许、曹,一共是七国诸侯,世子郑在旁边,不参加歃血,表示诸侯不敢和世子平起平坐。盟约说:“凡是我们同盟的,共同拥戴王储,匡扶王室,有违背盟约的,神灵诛杀他!” 事情完毕,世子郑走下台阶行礼道谢说:“各位因为先王的神灵,不忘周朝,亲近我,从文王、武王以下,都能受益!何况我怎敢忘记各位的恩赐?” 诸侯都下拜磕头。 第二天,世子郑想回去,各国都准备车马来护送,齐桓公和卫侯亲自送出卫境,世子郑流着泪分别。 郑文公听说诸侯结盟,而且要讨伐郑,就不敢跟从楚国了。 却说楚成王听说郑不参加首止的结盟,高兴地说:“我能得到郑了!” 于是派使者和申侯联系,想和郑修好。 原来申侯以前在楚国做官,有口才,贪婪又善于谄媚,楚文王很宠信他,到文王临终的时候,怕后人容不下他,送给他白璧,让他投奔别的国家避难,申侯跑到郑国,在栎地侍奉厉公,厉公又像在楚国时一样宠信他,到厉公回国,就做了大夫。楚国的大臣都和申侯有旧交,所以今天打通这个关节,让申侯从中劝说,背叛齐国跟从楚国。 申侯悄悄对郑伯说:“不是楚国不能对抗齐国。何况还有王命呢?不然齐国、楚国都会仇视郑国。郑国就支持不住了!” 郑文公被他说动了。就暗中派申侯向楚国表示友好。 周惠王二十六年。齐桓公率领同盟诸侯讨伐郑,包围新密。 当时申侯还在楚国。对楚成王说:“郑之所以愿意归附我们,就是因为只有楚国能对抗齐国。大王不救郑,我没法回去复命了!” 楚王和大臣商量,令尹子文进言说:“召陵之战,许穆公死在军中,齐国很同情他。许国侍奉齐国最勤快,大王要是派兵攻打许国,诸侯肯定会去救,那郑国的包围自然就解了。” 楚王听从了,就亲自率军攻打许国,也包围了许城。 诸侯听说许被围,果然离开郑去救许,楚军就退了。申侯回到郑国,自以为有保全郑国的功劳,洋洋得意,满心希望能加封。郑伯因为虎牢之战的事,觉得申侯已经过分了,就不给他加爵赏,申侯嘴里不免有怨言。第二年春天,齐桓公又率军讨伐郑。 陈大夫辕涛涂,从讨伐楚国回来时就和申侯有矛盾,就写信给孔叔说,申侯以前用国家讨好齐国,独自享受虎牢的赏赐。现在又用国家讨好楚国,让您的国君,违背道德,招来战争,祸害百姓国家。一定要杀了申侯,齐国军队可能不用打仗就会退兵。孔叔把信呈给郑文公。郑伯因为以前不听孔叔的话,逃归不结盟,导致齐国军队两次到郑,心里愧疚后悔,也把过错归到申侯身上。就召申侯来责备他说:“你说只有楚能对抗齐,现在齐军多次来,楚国的救援在哪里?” 申侯正想辩解,郑伯喝令武士把他推出去斩了。把他的头装起来,让孔叔献给齐军说:“我以前误听申侯的话,没有始终和您友好,现在杀了他,派下臣来向您请罪,希望您赦免我!” 齐侯一向知道孔叔贤能,就答应和郑国讲和。于是在宁母会见诸侯。郑文公始终对周王的命令有疑虑,不敢公然去赴会,派他的世子华代替去,到宁母听令。 子华和弟弟子臧都是嫡夫人所生,夫人当初得宠,所以立子华为世子。后来又立了两个夫人,都有儿子,嫡夫人宠信渐渐衰落,不久病死。 又有南燕姞氏的女儿,作为陪嫁来到郑国后宫,以前没被宠幸,一天晚上梦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拿着兰草对她说:“我是伯儵,是你的祖先。现在把国香送给你做儿子,让你的国家昌盛。” 于是把兰草给她。等她醒来,满屋子都是香味,而且说了这个梦,同伴嘲笑她说:“要生贵子了!” 这天,郑文公进宫,看见这个女子很高兴,左右的人都相视而笑。文公问原因,她就把梦说了,文公说:“这是好兆头,我来帮你实现!” 于是让人采来兰蕊给她佩戴,说:“以此为凭证。” 晚上召她来宠幸,有了身孕,生下儿子取名叫兰。这个女子也渐渐得宠,叫做燕姞。 世子华见他父亲宠爱的人多,怕以后有废立的事,就私下和叔詹商量。叔詹说:“得失有命,你只管尽孝就行了。” 又和孔叔商量,孔叔也劝他尽孝,子华不高兴地走了。 子臧生性好奇诡,收集鹬鸟的羽毛做帽子,师叔说:“这不是符合礼制的服饰,希望公子别戴。” 子臧讨厌他直言,向哥哥告状,所以子华和叔詹、孔叔、师叔三大夫,心中都有了嫌隙。 到这时,郑伯让子华代替自己去参加会盟,子华担心齐侯怪罪,不愿意去。叔詹催促他赶紧去。子华心中更加怨恨,想着为自己谋划保全之策。见到齐桓公后,请求屏退左右,然后说:“郑国的政事,都听泄氏、孔氏、子人氏三族的。上次逃盟的事,就是这三族主导的。如果凭借君侯的威灵,除掉这三个臣子,我愿意让郑国归附齐国,就像附庸国一样。” 桓公说:“好。” 于是把子华的计谋告诉管仲。管仲连声说:“不行,不行。诸侯之所以服从齐国,是因为礼和信。儿子背叛父亲的命令,不能说是礼;因为友好前来却谋划扰乱他的国家,不能说是信。而且我听说这三族都是贤能的大夫,郑国人称为‘三良’。做盟主可贵的地方在于顺应人心。违背人意只为自己得逞,灾祸必定会降临。依我看,子华恐怕自身难保,您可不能答应。” 桓公于是对子华说:“世子所说的,确实是国家大事,等你的国君来了,我再和他商议。” 子华脸色发红,汗流浃背,于是告辞回郑国。管仲厌恶子华的奸诈,故意把他的话泄露给郑国人,先有人报告给郑伯。等到子华回来复命,撒谎说:“齐侯深深怪罪国君不亲自去,不肯答应讲和,不如跟从楚国。” 郑伯大喝说:“逆子差点出卖我的国家,还敢乱说?” 喝令左右把子华囚禁在幽室之中。子华挖墙想逃跑,郑伯杀了他,果然如管仲所料。公子臧逃到宋国,郑伯派人在途中追杀他。郑伯感激齐国不听子华的坏主意,又派孔叔到齐国致谢,并请求参加结盟。 这是周惠王二十二年的事。 这年冬天,周惠王病重。王世子郑担心惠后有变,先派下士王子虎向齐国告急。不久,惠王去世。子郑和周公孔、召伯廖商议,暂且不发丧,星夜派人秘密报告给王子虎,王子虎告诉齐桓公,于是齐桓公在洮地大规模会合诸侯,郑文公也亲自来参加结盟。一起歃血的,有齐、宋、鲁、卫、陈、郑、曹、许,一共八国诸侯。各自写好表章,派他们的大夫到周朝。是哪些大夫呢:齐大夫隰朋、宋大夫华秀老、鲁大夫公孙敖、卫大夫宁速、陈大夫辕选、郑大夫子人师、曹大夫公子戊、许大夫百佗。八国大夫接连到来,仪仗很盛大,借口问安的名义,聚集在王城之外。王子虎先去报告消息,王世子郑派召伯廖慰问,然后发丧。各位大夫坚决请求拜见新王,周、召二公奉子郑主持丧事,各位大夫借口便宜行事,以国君的命令来吊唁。 于是共同请求王世子继位,百官朝贺,这就是周襄王。惠后和叔带暗暗叫苦,不敢再有别的心思了。 襄王于是在第二年改元,传谕各国。 襄王元年,春祭完毕,命令宰周公孔赏赐祭肉给齐国,来表彰齐国辅佐的功劳。齐桓公提前听到消息,又在葵邱大规模会合诸侯。当时齐桓公在路上,偶然和管仲谈论周朝的事。管仲说:“周朝王室嫡庶不分,差点导致祸乱。现在您的储位还空着,也应该早点确定,来杜绝后患。” 桓公说:“我有六个儿子,都是庶出。论年长是无亏,论贤能是昭。长卫姬侍奉我最久,我已经答应立无亏了。易牙、竖貂两个人,也屡屡提起;我喜欢昭的贤能,还没决定,现在就听仲父的意见。” 管仲知道易牙、竖貂两个人奸佞,而且一向得宠于长卫姬,担心无亏以后做国君,内外勾结,必定扰乱国政。公子昭,是郑姬所生,郑国刚刚参加结盟,借此又可以结交友好,于是回答说:“想要继承霸业,非贤能的人不行。您既然知道昭贤能,立他就可以了。” 桓公说:“担心无亏倚仗年长来争夺,怎么办?” 管仲说:“周王的王位,等着您来确定,这次会盟,您试着挑选诸侯中最贤能的,把昭托付给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桓公点头。 等到了葵邱,诸侯都到齐了,宰周公孔也到了,各自住进馆舍。当时宋桓公御说去世,世子兹父把国家让给公子目夷,目夷不接受,兹父即位,这就是宋襄公。襄公遵守盟主的命令,虽然在守丧期间,不敢不来,就穿着黑色丧服来参加会盟。管仲对桓公说:“宋子有让国的美德,可以说是贤能啊。而且穿着丧服来参加会盟,他侍奉齐国很恭敬,储君的事,可以托付给他。” 桓公听从他的话,就命令管仲私下到宋襄公馆舍,传达齐桓公的意思。襄公亲自来见齐桓公,齐桓公握着他的手,诚恳地把公子昭托付给他:“以后仗着您主持,让他主持国家社稷。” 襄公惭愧地推辞不敢当,但是心里感激齐桓公的托付,已经心里答应了。 到了会盟的日子,诸侯们衣冠楚楚,佩饰叮当。诸侯先让天使登上祭坛,然后依次登上。祭坛上设有天子的空位,诸侯向北跪拜叩首,像朝见天子的仪式,然后各自回到座位。 宰周公孔捧着祭肉向东站立,传达新王的命令说:“天子在文王、武王庙有事,派我赏赐祭肉给伯舅。” 齐桓公正要下台阶拜受,宰孔阻止他说:“天子有后面的命令,因为伯舅年老,又有功劳,赏赐加一级,不用下拜。” 桓公想听从,管仲在旁边进言说:“您虽然谦虚,臣子不能不恭敬。” 桓公于是回答说:“天子的威严就在眼前,小白怎敢贪图王命,而废弃臣子的职责呢!” 急忙走下台阶,再次跪拜叩首,然后登上祭坛接受祭肉,诸侯都佩服齐国的有礼。 桓公趁着诸侯还没散去,又重申结盟的友好,歌颂周朝的《五禁》说:“不要堵塞泉水,不要阻止买粮,不要更换太子,不要把妾当妻,不要让妇人参与国事。” 发誓说:“凡是我们同盟的,都要友好相处。” 只是把盟约写在书简上,放在祭品上,让人宣读,不再杀牲歃血。诸侯没有不相信佩服的。 结盟的事完毕,桓公忽然对宰孔说:“我听说三代有封禅的事,那典礼是怎么样的呢?可以给我讲讲吗?” 宰孔看着齐桓公趾高气扬,好像有自高自大的神色,就回答说:“您觉得可以,谁敢说不可以!” 桓公说:“等明天再和各位商议商议。” 诸侯都散去了。 宰孔私下到管仲那里说:“那封禅的事,不是诸侯应该说的,仲父不能说一句话劝谏阻止吗?” 管仲说:“我们国君好胜,可以暗中改变他的想法,难以正面阻止。我现在就去说说看。” 于是夜里来到桓公面前,问:“您想封禅,是真的吗?” 桓公说:“为什么不真?” 管仲说:“古代封禅的,从无怀氏到周成王,可以考证的有七十二家,都是因为接受天命,然后才能封禅。” 桓公不高兴地说:“我南边讨伐楚国,到了召陵;北边讨伐山戎、打败令支、斩杀孤竹、西边穿越流沙,到了太行,诸侯没有敢违抗我的。我主持兵车之会三次,衣裳之会六次,九次会合诸侯,匡正天下,即使三代接受天命,又怎么能超过我呢?封泰山。禅梁父,来给子孙看,不也可以吗?” 管仲说:“古代接受天命的,先有祥瑞出现作为征兆,然后准备好祭品封禅,那典礼非常隆重完备。鄗上的好谷子,北里的好麦子,这是丰盛的象征;江淮之间,一根茅草有三个脊,叫做‘灵茅’,王者接受天命就会生长,这是用来做垫子的;东海送来比目鱼,西海送来比翼鸟,祥瑞的东西,有不召唤就自己来的,有十五种。写在史册上,给子孙荣耀。现在凤凰、麒麟不来,而猫头鹰却多次出现;好谷子不生长而蓬蒿却很多,这样还想封禅,恐怕各国有见识的人一定会笑话您啊!” 桓公不说话了,第二天,就不再提封禅的事。 桓公回去后,自认为功劳高得无与伦比,更加大规模修建宫殿,务求壮丽。凡是车马、服饰、用具的规制,都和王者差不多。国人很多议论他僭越。 管仲就在自己府中修筑三层高台,叫做 “三归之台”,说是百姓归附、诸侯归附、四夷归附。又设立照壁,来分隔内外;设置反坫,来接待各国的使臣。鲍叔牙怀疑这事,问:“您奢侈他也奢侈,您僭越他也僭越,恐怕不行吧?” 管仲说:“君主不惜辛苦,成就功业,也想图一天的快乐。要是用礼制来约束他,他会觉得苦而生出懈怠;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给我们国君分担一些批评,” 鲍叔牙嘴里虽然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 话分两头,却说周朝太宰孔从葵邱告辞回去,在中途遇见晋献公也来参加会盟,宰孔说:“会已经散了。” 献公跺脚遗憾地说:“我们国家偏远,没赶上看到盛会,怎么这么没缘分呢?” 宰孔说:“您不必遗憾。现在齐侯自恃功劳高,有骄傲的意思。月亮满了就会亏,水满了就会溢,齐国的亏和溢,可以很快看到了,没赶上会又有什么关系呢?” 献公于是掉转车头向西,在路上生病了,回到晋国就去世了。晋国于是大乱,想知道晋国大乱的始末,且看下回分解。 第37章 百里奚拜相 话说晋献公被骊姬迷得晕头转向,又被 “二五” 那两个家伙忽悠,越来越疏远太子申生,却偏爱奚齐。只是因为申生小心谨慎又听话,还多次带兵打仗立了功,找不到机会下手。骊姬就把优施叫来,跟他说了自己的心事:“现在想废掉太子立奚齐,有啥办法呢?” 优施说:“那三个公子都在偏远的地方,谁敢给夫人找麻烦呢?” 骊姬说:“三个公子都年纪不小了,经历的事儿也多,朝廷里好多人都向着他们,我可不敢乱动啊!” 优施说:“那咱就得一个一个来。” 骊姬说:“先弄谁呢?” 优施说:“肯定先弄申生。他这个人啊,心慈手软还爱干净,爱干净就怕自己身上有污点;心慈手软呢就不敢害人。怕有污点,那要是被冤枉了肯定忍不了;不敢害人,那害自己就容易了。不过世子虽然被疏远了,可国君一直知道他的为人,要是说他有坏心思,国君肯定不信。夫人你就得半夜哭着跟国君告状,假装是夸世子,然后趁机诬陷他,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 骊姬还真就半夜哭起来了,献公吓了一跳,问她咋回事,她还死活不肯说。献公逼得紧了,骊姬才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就算说了,国君肯定也不信。我哭是因为怕不能长久地陪着国君开心了。” 献公说:“咋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骊姬收住眼泪说:“我听说申生这个人啊,表面仁义,心里狠着呢。他在曲沃的时候,对老百姓可好了,老百姓都愿意为他卖命,他肯定是有啥想法呢。申生经常跟人说,国君被我迷惑了,肯定会把国家搞乱,满朝大臣都知道,就国君不知道。要不国君把我杀了向申生谢罪吧,这样能堵住他的坏心思,可别因为我一个女人把百姓都连累了。” 献公说:“申生对老百姓那么好,还能对他爹不好?” 骊姬说:“我也怀疑啊。不过我听别人说,普通人和当领导的仁义不一样:普通人觉得爱亲人是仁义,当领导的觉得对国家有利才是仁义。要是对国家好,管啥亲人不亲人的。” 献公说:“他那么爱干净,不怕坏名声吗?” 骊姬说:“以前周幽王不杀宜臼,把他流放到申国,申侯找了犬戎,在骊山把幽王杀了,立宜臼当国君,就是周平王,成了东周的始祖,到现在,幽王的坏事儿越来越明显,可谁也没因为宜臼名声不好就说他啥呀。” 献公心里有点发毛,赶紧披衣坐起来,说:“夫人说得有道理,那咋办呢?” 骊姬说:“国君不如说自己老了,把国家交给他。他得了国家满足了欲望,说不定就放过国君了。而且以前曲沃吞并翼城的时候,不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嘛。武公就是不顾亲情,才能得到晋国。申生的心思估计也一样,国君你就把国家让给他吧。” 献公说:“不行,我有武力和威风震慑诸侯。现在我活着就丢了国家,那不能叫有武力;有儿子还管不住,那不能叫有威风。没了武力和威风,别人就能制住我,那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骊姬说:“现在赤狄皋落氏老来侵犯咱们国家,国君为啥不派申生带兵去打他们,看看他会不会带兵。要是打不赢,就有罪名收拾他;要是打赢了,那他就是得人心了。他要是仗着功劳大,肯定有坏心思,趁机收拾他,老百姓肯定服气。打赢了敌人能安定边疆,还能看出世子有没有本事,国君为啥不这么干呢?” 献公说:“好主意。” 于是下令让申生率领曲沃的兵马,去攻打皋落氏。 少傅里克在朝廷上,劝谏说:“太子是国君的副手,所以国君出门的时候太子就监国。早晚伺候吃饭,这是太子的职责,离得远了都不行,何况让他带兵打仗呢?” 献公说:“申生都带兵好几次了。” 里克说:“以前跟着国君一起行动,现在单独带兵,肯定不行啊。” 献公仰天长叹说:“我有九个儿子,还没确定谁当太子呢,你别多说了。” 里克不吭声退下了,去告诉狐突。狐突说:“公子们危险了啊!” 于是写信给申生,劝他别打仗,打了胜仗会更招人忌恨,还不如逃跑。申生收到信,叹气说:“国君让我带兵打仗,不是喜欢我,是想试探我,违抗国君的命令,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打了胜仗死了还能留个好名声。” 于是和皋落氏在稷桑这个地方大战一场,皋落氏败逃,申生向献公献上捷报。 骊姬说:“世子果然会带兵啊,这可咋办?” 献公说:“罪过还不明显,先等等。” 狐突料定晋国要乱,就借口生病,关上门不出门了。 当时有虞国和虢国,是同姓的邻居,唇齿相依,他们的地盘都和晋国接壤。虢公叫丑,喜欢打仗还很骄傲,老侵犯晋国的南边边境,边防的人赶紧报告,献公就想攻打虢国。骊姬说:“为啥不再让申生去呢。他威名远扬,士兵都听他的,肯定能成功。” 献公已经被骊姬洗脑了,就怕申生打赢了虢国之后更威风不好控制,犹豫不决,问大夫荀息说:“虢国能打吗?” 荀息回答说:“虞国和虢国正关系好呢,咱们打虢国,虞国肯定来救;要是打虞国,虢国又来救,一个打两个,我看没胜算啊。” 献公说:“那我就拿虢国没办法了?” 荀息说:“我听说虢公好色。国君要是找几个国内的美女,教她们唱歌跳舞,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给虢公,再低声下气地求和,虢公肯定高兴地收下,他沉迷于声色,就会荒废政事,疏远忠臣,咱们再贿赂犬戎,让他们骚扰虢国边境,然后趁机下手,虢国就能灭了。” 献公采纳了他的计策,把女乐送给虢国,虢公想收下,大夫舟之侨劝谏说:“这是晋国钓咱们的饵,国君咋能上钩呢?” 虢公不听,竟然答应和晋国讲和。从此,天天听淫声,晚上搂着美女,上朝都少了。舟之侨又劝谏,虢公生气了,把他派去守下阳的关隘。 没多久,犬戎贪图晋国的贿赂,果然骚扰虢国边境,兵到了渭虢,被虢兵打败了,犬戎主就发动全国的兵马,虢公仗着上次打赢了,也带兵抵抗,在桑田这个地方僵持不下。献公又问荀息说:“现在犬戎和虢国僵持着,我能打虢国了不?” 荀息回答说:“虞国和虢国的关系还没断呢,我有一个计策,可以今天灭虢国,明天灭虞国。” 献公说:“你啥计策?” 荀息说:“国君重重地贿赂虞国,然后借道去打虢国。” 献公说:“我刚和虢国讲和,打他们没理由啊,虞国会信我吗?” 荀息说:“国君悄悄派北边边境的人,去虢国惹事儿,虢国的边防官肯定会来责备,咱们就拿这个当理由,去跟虞国借道。” 献公又用了他的计策,虢国的边防官果然来责备,两边就开始准备打仗,虢公正忙着对付犬戎呢,顾不上管。献公说:“现在打虢国有理由了,不过贿赂虞国得用啥东西呢?” 荀息回答说:“虞公贪心,不是特别好的东西打动不了他。必须用两样东西去,不过我怕国君舍不得。” 献公说:“你说说用啥东西?” 荀息说:“虞公最喜欢的,就是好玉和好马。国君不是有垂棘的玉璧,屈产的宝马吗?就用这两样东西,跟虞国借道。虞公贪这玉和马,肯定掉进咱们的圈套。” 献公说:“这两样东西可是我的宝贝,咋舍得给别人呢?” 荀息说:“我就知道国君舍不得。不过呢,借咱们道去打虢国,虢国没了虞国也活不了,玉和马还能跑哪儿去?把玉放在别人的仓库里,把马养在别人的马厩里,也就是暂时的事儿。” 大夫里克说:“虞国有两个贤臣,一个宫之奇,一个百里奚,很会看事儿,怕他们劝谏阻止,咋办呢?” 荀息说:“虞公贪心又傻,就算劝谏他也不会听的!” 献公就把玉璧和宝马交给荀息,让他去虞国借道。 虞公一开始听说晋国来借道,要去打虢国,气得不行。等看到玉璧和宝马,马上转怒为喜,手里摸着玉璧眼睛看着宝马,问荀息说:“这可是你们国家的宝贝啊,天下少见,为啥送给我呢?” 荀息说:“我们国君仰慕您的贤能,怕您的强大,所以不敢自己留着宝贝,想跟大国搞好关系。” 虞公说:“就算这样,肯定有事儿求我吧!” 荀息说:“虢国人老侵犯我们南边边境,我们国君为了国家,委屈求和。现在誓言还热乎呢,他们就天天来责备,我们国君想借道去教训他们一下。要是侥幸打赢了虢国,所有缴获的东西都归您,我们国君愿意和您世世代代结盟友好。” 虞公大喜,宫之奇劝谏说:“国君可别答应啊。俗话说:‘嘴唇没了牙齿就冷了’,晋国吞并同姓的国家可不是一个了,就不敢动虞国和虢国,就是因为咱们互相帮忙。虢国今天没了,明天灾祸肯定落到虞国头上。” 虞公说:“晋君不心疼宝贝,来跟我交好,我能舍不得这点小路吗?而且晋国比虢国强十倍,没了虢国得了晋国,有啥不好呢?你别说了,别管我的事儿。” 宫之奇还想再劝,百里奚拉了拉他的衣服,他就不说话了。宫之奇退下后对百里奚说:“你不帮我说句话,还拉我,为啥?” 百里奚说:“我听说在傻子面前进好言,就像把珠宝扔在路上一样。夏桀杀关龙逢,商纣杀比干,就是因为他们老劝谏。你这太危险了!” 宫之奇说:“那虞国肯定完了,我和你一起走吧?” 百里奚说:“你走就行,还拉上我,不是加重你的罪过吗?我还是等等吧。” 宫之奇带着全家走了,也不说去哪儿。 荀息回去报告晋侯,说:“虞公已经收下玉璧和宝马,答应借道了。” 献公就想亲自带兵去打虢国,里克进来说:“虢国好打,不用麻烦国君去。” 献公说:“那灭虢国有啥计策?” 里克说:“虢国的都城是上阳,他们的门户是下阳,下阳一破,虢国就完了。我虽然没啥大本事,愿意出点小力,要是没成功我甘愿受罚。” 献公就拜里克为大将,荀息当副手,率领四百辆车去打虢国,先派人告诉虞国军队到达的时间。虞公说:“我白得了宝贝,没啥回报的,愿意派兵跟着。” 荀息说:“您派兵跟着,不如把下阳的关隘献给我们。” 虞公说:“下阳是虢国守着的,我咋能献给你们呢?” 荀息说:“我听说虢公正在和犬戎在桑田大战,胜负还不知道呢。您就借口去帮忙,把车送给他们,暗地里让我们的兵进去,那关隘不就到手了。我有一百辆铁叶车,您随便用。” 虞公听了他的计策。 守将舟之侨还真信了,打开关隘让车进去。车里藏着晋兵,一进去就全出来了,想关关隘也来不及了。里克带兵直接冲进去,舟之侨丢了下阳,怕虢公怪罪,就带着兵投降了晋国。里克让他当向导,往上阳进发。 话说虢公在桑田,听说晋兵攻破了关隘,赶紧撤兵,又被犬戎兵追杀一阵,大败而逃,身边就几十辆车了。跑到上阳防守,一点办法也没有。晋兵到了,围了个严严实实。从八月到十二月,城里柴都没了,打了几次也打不赢,士兵都累得不行,老百姓日夜哭号。里克让人写了封信,射到城里,劝虢公投降。虢公说:“我祖先都是周王的卿士,我不能向诸侯投降!” 趁着晚上打开城门,带着家眷跑到京城去了。 里克他们也不追,老百姓点着香拿着花,迎接里克他们进城。里克安抚百姓,一点坏事也没干,留了兵守着。把府库里的宝贝,全都装上,拿出十分之三还有女乐送给虞公,虞公更高兴了。 里克一面派人赶紧报告晋侯,自己借口生病,在城外歇着,等病好了再走。虞公时不时地送药,问候个不停,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忽然有消息说:“晋侯的兵在郊外呢。” 虞公问啥来意,报告的人说:“怕打虢国没成功,亲自来接应呢。” 虞公说:“我正想当面跟晋君讲和呢,现在晋君亲自来了,正合我意。” 赶紧跑到郊外迎接送吃的,两个国君见面,互相道谢,这就不用说了。 献公约虞公在箕山打猎。虞公想在晋国人面前显摆,把城里的兵和好车好马都拿出来了,跟晋侯比赛打猎。这天,从早上到下午,还没打完呢,忽然有人报告:“城里着火了。” 献公说:“这肯定是老百姓不小心着火了,一会儿就灭了。” 还非要再打一圈。 大夫百里奚悄悄跟虞公说:“听说城里乱了,国君可不能再待了。” 虞公就跟晋侯告辞先走。 半路上看见老百姓纷纷逃跑,说 “城池被晋兵趁机攻破了”,虞公大怒,让人赶紧开车回去,来到城边,只见城楼上一个大将,靠着栏杆站着,盔甲鲜亮,威风凛凛,对虞公说:“以前承蒙您借道给我,现在再把国家借给我吧,谢谢啦。” 虞公气得不行,就要攻城,城头上一声梆子响,箭像雨一样射下来,虞公让人赶紧退,让人催后面的车马。士兵报告说:“后面走得慢的,都被晋兵拦住了,有的投降有的被杀,车马都被晋兵抢了,晋侯的大军马上就到了。” 虞公进退两难,叹气说:“后悔没听宫之奇的话啊!” 看见百里奚在旁边,问:“那时候你咋不说话呢?” 百里奚说:“国君不听宫之奇的,能听我的吗?我不说话,就是留着这条命今天跟着国君呢。” 虞公正危急的时候,看见后面有一辆车过来,一看,原来是虢国投降的将领舟之侨。虞公不觉有点脸红。舟之侨说:“国君不听劝丢了虢国,错已经犯了。现在的办法,与其跑到别的国家,不如归降晋国。晋君度量大,肯定不会害你,还会可怜你好好对你,国君别犹豫了。” 虞公犹豫不决,晋献公也到了,让人请虞公见面。 虞公不得不去。献公笑着说:“我来这儿,就是来要回玉璧和宝马的钱。” 让人把虞公安排在后车,住在军营里。百里奚紧紧跟着。有人劝他走,他说:“我吃人家俸禄好久了,得报答人家。” 献公进城安抚百姓,荀息左手托着玉璧,右手牵着马过来,说:“我的计策成功了,现在把玉璧还回仓库,把马还回马厩。” 献公大喜。 献公带着虞公回去,想杀了他。荀息说:“这就是个傻小子,能有啥用?” 于是用对待寓公的礼节对待他,又拿别的玉璧和别的马送给他,说:“我可没忘借道的恩情。” 舟之侨到了晋国,被封为大夫,他推荐百里奚的贤能。献公想用百里奚,让舟之侨去传话,百里奚说:“等老国君死了我才能去。” 舟之侨走了,百里奚叹气说:“君子离开了国家,不能去敌国,何况去当官呢?我就算当官,也不在晋国。” 舟之侨听了他的话,觉得他在说自己的坏话,心里很不高兴。 当时秦穆公任好即位六年了,还没有正妻,派大夫公子絷去晋国求婚,想娶晋侯的大女儿伯姬当夫人。太史苏占得《雷泽归妹》卦第六爻,爻辞是:“士刲羊,亦无亡皿也。女承筐,亦无贶也。西邻责言,不可偿也。” 太史苏琢磨这爻辞,觉得秦国在西边,还有责备的话,不是和睦的兆头。况且《归妹》是嫁娶的事,而《震》变为《离》,这卦变成了《睽》,《睽》和《离》都不是吉利的名字,这门亲事不能答应。 献公又让太卜郭偃用龟甲占卜。郭偃献上卜兆,是大吉。断词是:“松柏为邻,世作舅甥,三定我君。利于婚媾,不利寇。” 太史苏还是依据筮词争辩。献公说:“以前就说过,‘从筮不如从卜’,卜都吉了,还能违背吗?我听说秦国受了天命,以后会强大,不能拒绝啊!” 于是就答应了。 公子絷回去复命,路上遇到一个人,脸像喷了血一样红,高鼻梁卷胡子,两手握着两把锄头在耕地,入土好深,公子絷让人拿过他的锄头看看,左右的人都拿不起来。公子絷问他姓名,他回答说:“我姓公孙,名枝,字子桑,是晋君的远房亲戚。” 公子絷说:“凭你的才能,咋屈身在田里呢?” 公孙枝回答说:“没人推荐啊。” 公子絷说:“愿意跟我去秦国不?” 公孙枝说:“‘士为知己者死’,要是能被您提携,那当然好了。” 公子絷就和他同车回秦国,跟秦穆公说了,穆公让他当了大夫。穆公听说晋国已经答应婚事,又派公子絷去晋国送聘礼,就去迎伯姬。晋侯问群臣送什么陪嫁的人,舟之侨进言说:“百里奚不愿意在晋国当官,他心思难测,不如远远地打发了他。” 于是就让百里奚当陪嫁的人。 话说百里奚是虞国人,字井伯,三十多岁,娶了妻子杜氏,生了一个儿子。百里奚家里穷没出息,想出去闯荡,又惦记妻子孩子没依靠,恋恋不舍。杜氏说:“我听说‘男子志在四方’,你正年轻不出去谋个前程,就这么守着老婆孩子受穷啊?我能养活自己,你别挂念。” 家里只有一只下蛋的母鸡,杜氏杀了给百里奚饯行。厨房里没柴了,就拿门闩当柴烧。舂了点咸菜,煮了点糙米饭。百里奚饱餐一顿,临别的时候,妻子抱着儿子,拉着他的袖子哭着说:“富贵了可别忘了我们。” 百里奚就走了。 他到了齐国,想求事齐襄公,没人推荐他。好久了,穷得要饭,在食至这个地方。这时候百里奚四十岁了。食至有个叫蹇叔的人,觉得他长得不一般,说:“你不是要饭的人啊!” 问他姓名,就留他吃饭,跟他谈时事,百里奚对答如流,有条有理。蹇叔感叹说:“凭你的才能,还这么穷困,难道不是命吗?” 就留百里奚在自己家,结拜为兄弟。蹇叔比百里奚大一岁,百里奚叫他哥。 蹇叔家里也穷,百里奚就在村里养牛,补贴家用。正好公子无知杀了齐襄公,自己当了国君,张榜招贤,百里奚想去应聘。蹇叔说:“先君有儿子在外面,无知是非法篡位,肯定成不了事儿。” 百里奚就没去。 后来听说周王子颓喜欢牛,给他养牛的都能得不少好处,就辞别蹇叔去了周国。蹇叔告诫他说:“大丈夫不能轻易投靠别人。当官了又不干了,那是不忠;一起经历患难又跑了,那是不智。这次你去可得小心啊!我料理好家里的事,就去周国看你。” 百里奚到了周国,拜见王子颓,用养牛的本事求进用。王子颓很高兴,想让他当自己的家臣。蹇叔从食至来了,百里奚和他一起去见王子颓。出来后蹇叔对百里奚说:“王子颓志向大本事小,他身边都是拍马屁的人,肯定有非分之想,我看他马上就得失败,咱赶紧走吧。” 百里奚因为好久没见妻子,就想回虞国。蹇叔说:“虞国有个贤臣叫宫之奇,是我的老朋友,好久没见了,我也想去拜访他。你要是回虞国,我就跟你一起去。” 于是和百里奚一起到了虞国。 这时候百里奚的妻子杜氏,穷得不行,已经流落他乡,不知道去哪儿了,百里奚伤心不已。 蹇叔和宫之奇相见,就说起百里奚的贤能,宫之奇就把百里奚推荐给虞公,虞公拜百里奚为中大夫。蹇叔说:“我看虞君见识短还自以为是,不是能一起干大事的主儿。” 百里奚说:“我穷了好久了,就像鱼在陆地上,急着要点水滋润一下呢!” 蹇叔说:“你为了穷去当官,我也不好拦你。以后要是找我,就去宋国的鸣鹿村,那地方安静,我打算在那儿住。” 蹇叔走了,百里奚就留下来为虞公做事。等虞公丢了国家,百里奚一直跟着他,说:“我已经不聪明了,还能不忠心吗?” 到这时候,晋国用百里奚当陪嫁的人送到秦国。百里奚叹气说:“我有济世之才,没遇到明主,不能施展大志,现在老了还当陪嫁的人,跟仆人和小妾一样,太丢人了!” 走到半路就跑了。想去宋国,路不通,就去了楚国。 到了宛城,宛城的农民打猎,怀疑他是奸细,抓起来绑了。百里奚说:“我是虞国人,因为国家亡了逃难到这儿。” 农民问:“你会干啥?” 百里奚说:“会养牛。” 农民就解开他的绳子,让他喂牛,牛长得越来越肥。农民很高兴,报告给楚王。 楚王召见百里奚问:“养牛有啥门道吗?” 百里奚回答说:“按时喂,别累着牛,心里和牛融为一体。” 楚王说:“好啊,你这话说得好。不光牛,马也一样。” 就让他当养马的,在南海牧马。 却说秦穆公看见晋国陪嫁的人里有百里奚的名字,却没这个人,很奇怪。公子絷说:“他以前是虞国的臣子,现在跑了。” 穆公对公孙枝说:“子桑在晋国,肯定知道百里奚的本事,他是啥样的人呢?” 公孙枝回答说:“是个贤人啊。知道虞公听不进劝就不劝,这是他有智慧;跟着虞公到了晋国,却不向晋国称臣,这是他忠诚。而且这个人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就是没遇到好时候。” 穆公说:“我咋能得到百里奚用他呢?” 公孙枝说:“我听说百里奚的妻子在楚国,他跑了肯定在楚国,为啥不派人去楚国找他呢?” 使者去了楚国,回来报告:“百里奚在海边,给楚王牧马呢。” 穆公说:“我用重金求他,楚国会答应我不?” 公孙枝说:“百里奚来不了啦!” 穆公说:“为啥?” 公孙枝说:“楚国让百里奚牧马,是不知道他的贤能。国君用重金求他,就是告诉楚国他很贤能。楚国知道他贤能,肯定自己用他,能给咱们吗?国君不如把他当逃跑的陪嫁的人治罪,用很低的价钱赎他,这就像管仲从鲁国脱身一样。” 穆公说:“好!” 就派人拿着五张黑羊皮,送给楚王说:“我们国家有个贱臣百里奚,逃到你们国家了。我想把他抓回来治罪,警告那些逃跑的人,请用五张羊皮把他赎回来!” 楚王怕得罪秦国,就派人把百里奚关起来交给秦国人。百里奚要走的时候,抓他的人以为他要被杀了,哭着送他。百里奚笑着说:“我听说秦君有称霸的志向,他咋会为了一个陪嫁的人着急呢,在楚国找我,肯定是要用我。这次去肯定富贵了,哭啥呢?” 就高高兴兴上了囚车走了。 快到秦国边境的时候,秦穆公派公孙枝到郊外迎接,先放了他,然后召见他。问:“你多大了?” 百里奚回答说:“才七十岁。” 穆公叹气说:“可惜老了!” 百里奚说:“要是让我去追鸟打野兽,那我是老了;要是让我坐着出谋划策,我还年轻着呢。以前吕尚八十岁,在渭水边钓鱼,周文王把他带回去,拜他为尚父,最后定了周朝的天下。我今天遇到国君,比吕尚还早十年呢。” 穆公觉得他说得有气魄,严肃地问:“我们秦国在戎狄中间,不跟中原诸侯结盟,老先生有啥办法教教我,让我们秦国不落后于诸侯呢?太感谢了!” 百里奚回答说:“国君不把我当亡国的俘虏,在我这么老的时候还虚心问我,我肯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那雍、岐的地方,是周文王、周武王兴起的地方,山像狗牙,平原像长蛇,周朝守不住,给了秦国,这是老天爷让秦国兴起啊。而且在戎狄中间,兵力就强;不跟中原结盟,力量就集中。现在西戎之间,国家不止几十个,把他们的地盘都占了能种地,把他们的百姓都招来能打仗,这是中原诸侯比不上国君的地方。国君用仁德安抚他们,用武力征服他们,先把西边都占了,然后凭借山川的险要,去对付中原,找机会进攻,那恩威都在国君手里,称霸的事业就成了。” 穆公高兴得站起来说:“我有了井伯,就像齐桓公得了管仲一样啊!” 连着谈了三天,说得都很投机。就封百里奚为上卿,让他管理国家政事。所以秦国人都叫百里奚 “五羖大夫”。 又有传说穆公是从牛口下面把百里奚提拔起来的,因为百里奚在楚国养过牛,秦国是用五张黑羊皮把他赎回来的。有个叫髯翁的人写诗说: 脱囚拜相事真奇,仲后重闻百里奚。 从此西秦名显赫,不亏身价五羊皮。 百里奚推辞上卿的职位,举荐一个人来代替自己。不知道举荐的是谁呢?且听下回分解。 第38章 百里奚认妻 话说秦穆公深知百里奚的才能,想封他为上卿,百里奚推辞说:“我的才能啊,比不上我朋友蹇叔的十分之一,国君您要是想治理国家,就请任用蹇叔,我来辅佐他。” 穆公说:“你的才能,我可是亲眼见识到了,可没听说过蹇叔有多贤能啊。” 百里奚回答说:“蹇叔的贤能,别说是您没听说过,就是齐国人、宋国人,也大多不知道呢,可我就知道。我以前出游到齐国,想投靠公子无知。蹇叔拦住我说:‘不行。’我就因为听了他的话离开齐国,这才躲过了无知被杀的灾祸。后来我又到周国,想投靠王子颓,蹇叔又拦住我说:‘不行。’我又离开周国,躲过了王子颓倒台的灾祸。再后来我回到虞国,想投靠虞公,蹇叔还是拦住我说:‘不行。’我那时候穷得厉害,贪图那点俸禄,就暂且留下来做事,结果就成了晋国的俘虏。两次听他的话,都躲过了灾祸,一次没听,差点丢了性命,他这智慧可比一般人强多了。现在他隐居在宋国的鸣鹿村,您得赶紧把他招来。” 穆公就派公子絷假扮成商人,带着重金到宋国去聘请蹇叔,百里奚还另外写了封信表达心意。 公子絷收拾好行李,驾着两辆牛车,直奔鸣鹿村。看见几个人在田埂上休息耕地,还一起唱歌呢。唱的是: 山高高啊没人撵,路泥泞啊没灯盏。 一起在田埂上啊,泉水甜土地肥。 勤勤恳恳干活啊,分我们粮食。 四季没灾害啊,饭够吃。 乐在这天命里啊没荣辱! 公子絷在车里听着这歌,觉得很有超凡脱俗的感觉,就感叹着对驾车的人说:“老话说村里有君子,那粗俗的风气都能变了。” 现在到了蹇叔的家乡,连耕地的人都有这么高的隐士风范,看来他真的很贤能啊。” 于是下车,问耕地的人说:“蹇叔住哪儿啊?” 耕地的人说:“你问他干啥?” 公子絷说:“他的老朋友百里奚有信,托我给他送来。” 耕地的人指着说:“前面竹林深处,左边有泉水右边有石头,中间有个小茅草屋,就是他家。” 公子絷拱手道谢,又上车,走了大概半里地,就到了地方。公子絷抬眼一看,风景还真挺幽雅。 公子絷把车停在茅草屋外面,让随从去敲柴门。有个小童子,开门问:“贵客从哪儿来啊?” 公子絷说:“我来找蹇先生。” 童子说:“我家主人不在。” 公子絷说:“先生去哪儿了?” 童子说:“和邻居老头在石梁那儿看泉水,一会儿就回来。” 公子絷不敢随便进他家屋子,就坐在石头上等着。 童子把门半掩着,自己进屋里去了。 不一会儿,看见一个大汉,浓眉大眼,方脸大高个,背着两只鹿蹄,从田埂西边走来。公子絷看他相貌不凡,就起身迎接,那大汉把鹿蹄放在地上,和公子絷行礼。公子絷就问他姓名,大汉回答说:“我姓蹇,名丙,字白乙。” 公子絷说:“蹇叔是你啥人啊?” 大汉回答说:“是我爹。” 公子絷又行礼,嘴里说着:“久仰久仰。” 大汉说:“你是谁啊,到这儿来干啥?” 公子絷说:“有个老朋友百里奚,现在在秦国当官,有书信让我交给你爹。” 蹇丙说:“先生请进草堂坐会儿,我爹马上就回来。” 说完,推开两扇门,让公子絷先进去。蹇丙又把鹿蹄背起来,进了草堂。童子把鹿蹄收进去。蹇丙又行礼,然后宾主坐下。 公子絷和蹇丙聊些种庄稼的事儿,又说到武艺,蹇丙说得头头是道,公子絷暗暗称奇,心里想:“有这样的爹才有这样的儿子,百里奚的推荐真不假。” 茶刚端上来,蹇丙就让童子去门口等着他爹。过了一会儿,童子报告说:“爷爷回来了!” 话说蹇叔和邻居老头两人,肩并肩走着回来,看见门前有两辆车,惊讶地说:“我们村里咋会有这种车呢?” 蹇丙赶紧跑到门外,先把情况说了一下。蹇叔和两个老头进了草堂,互相见了礼,按顺序坐下。 蹇叔说:“刚才我儿子说我兄弟井伯有信,麻烦拿给我看看。” 公子絷就把百里奚的信递上去,蹇叔打开信看,信里大概说: 我没听大哥的话,差点遭了虞国的难。幸好秦君喜欢贤才,把我从放牛人里赎出来,让我管理秦国政事。我自己知道才能比不上大哥您,推荐您和我一起共事。秦君对您仰慕得很,特意派大夫公子絷带着礼物来迎接您。希望您能出山,实现您生平的抱负,要是您留恋山林,我也不当官了,就来鸣鹿村陪您。 蹇叔说:“井伯是怎么被秦君知道的呢?” 公子絷就把百里奚当陪嫁的人逃到楚国,秦君听说他贤能,用五张羊皮赎回来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现在我们国君想封他为上卿,井伯自己说比不上先生您,一定要请先生您到秦国,他才肯当官。我们国君有一点薄礼,让我来给您送过来。” 说完,就叫随从从车厢里把诏书和礼物拿出来,摆在草堂里。 那两个邻居老头都是山里的农民,从来没见过这么隆重的场面,互相看着都很惊讶,对公子絷说:“我们不知道贵人来了,刚才有失礼的地方。” 公子絷说:“说啥呢。我们国君盼着蹇先生来,就像干枯的苗盼着雨水,麻烦两位老人家劝劝他,我就太感激了。” 两个老头对蹇叔说:“既然秦国这么看重贤才,可别辜负了贵人的来意。” 蹇叔说:“以前虞公不用井伯,结果亡国了。要是秦君真能虚心任用贤才,有一个井伯就够了。我想当官的心思早就没了,不能跟你去,你带来的礼物,麻烦你带回去,还请大夫帮我好好说说。” 公子絷说:“要是先生不去,井伯肯定也不会自己留下!” 蹇叔沉吟了半天,叹气说:“井伯有才能没地方施展,想当官好久了,现在遇到明主,我不能不成全他的志向。就为了井伯走这一趟吧,过不了多久我还回来种地。” 童子报告:“鹿蹄熟了!” 蹇叔就让拿床头新酿的酒,用来招待客人。公子絷坐西边的座位,两个老头陪着,用瓦杯木筷,宾主互相敬酒,都喝得很高兴很满足。不知不觉天就晚了,公子絷就留在草堂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两个老头带着酒来送行,还是按昨天的座位坐下。坐了好一会儿,公子絷夸蹇白乙的才能,也想让他一起到秦国,蹇叔答应了。于是蹇叔把秦君送的礼物,分送给两个老头,嘱咐他们帮忙照看家里:“我这去没多久,很快就能再见面!” 又吩咐家人:“好好种地,别让地荒了!” 两个老头郑重地告别了。 蹇叔上了车,蹇白乙驾车。公子絷另外坐一辆车,一起走。 晚上休息早上赶路,快到秦国都城的时候,公子絷先赶着车进朝廷,拜见秦穆公,说:“蹇先生已经到郊外了,他儿子蹇丙也很有才能,我也一起带来了,准备让他们为国效力!” 穆公很高兴,就让百里奚去迎接。 蹇叔到了,穆公走下台阶以礼相待,赐座后问他:“井伯多次说先生您贤能,先生您有啥能教导我的呢?” 蹇叔回答说:“秦国在西边偏远的地方,挨着戎狄,地势险要兵力强大,进攻能打仗,后退能防守。之所以没在中原出名,是因为威望和德行不够。没有威望人家凭啥怕你,没有德行人家凭啥归附你,又不怕你又不归附你,怎么能称霸呢?” 穆公说:“威望和德行,哪个先哪个后呢?” 蹇叔回答说:“德行是根本,威望来辅助;只有德行没有威望,国家外面会被削弱;只有威望没有德行,百姓里面会造反。” 穆公说:“我想推行德行树立威望,用啥办法好呢?” 蹇叔回答说:“秦国夹杂着戎狄的风俗,百姓缺少礼教,等级威严分不清,贵贱不明确,我请求先给百姓教化然后再用刑罚。教化推行了,百姓知道尊敬上面的人,然后给他们好处他们知道感激,用刑罚他们知道害怕,上下之间,就像手和脚、头和眼睛一样相互配合。管仲那样能节制的军队,就是靠这个号令天下没有敌手的!” 穆公说:“真像先生说的这样,就能称霸天下了吗?” 蹇叔回答说:“还不行呢!称霸天下有三个要注意的:别贪心、别生气、别着急。贪心就容易失误,生气就容易有麻烦,着急就容易摔倒。考虑事情大小再行动,就不会贪心;衡量自己和别人的情况再做事,就不会生气;考虑事情缓急再安排,就不会着急。国君您能注意这三点,就离称霸不远了!” 穆公说:“说得真好啊。请先生给我说说现在事情的缓急。” 蹇叔回答说:“秦国在西戎建国,这是福祸的根源。现在齐国国君老了,霸业要衰落了。您要是能好好安抚雍渭的百姓,来号召那些戎人,征讨那些不听话的。戎人都服了,然后再整顿军队等中原出变故,捡齐国剩下的,再施行德行道义,您就算不想称霸,也推脱不了啊!” 穆公非常高兴,说:“我得到两位老人,真是百姓的福气啊。” 于是封蹇叔为右庶长,百里奚为左庶长,职位都是上卿,称为 “二相”。还把蹇白乙封为大夫。 自从这两位相国一起管理政事,制定法律教化百姓,兴利除弊,秦国大治。史官有诗说: 公子絷推荐百里奚,百里奚又推荐蹇叔,互相推荐在秦国朝堂。只要能像秦穆公这样喜欢人才,人才杰出还用问地方有没有灵气吗? 穆公发现贤才大多来自别的国家,就更努力去寻访。公子絷推荐秦国人西乞术很贤能,穆公也把他召来任用。百里奚一直听说晋人繇余很有治国的谋略,私下问公孙枝。公孙枝说:“繇余在晋国不得志,现在已经在西戎当官了。” 百里奚惋惜不已。 话说百里奚的妻子杜氏,自从丈夫出去游历,就靠纺线织布过日子,后来遇到饥荒,活不下去了,带着儿子到别的地方找吃的。辗转流离,就到了秦国,靠给人洗衣服为生。她儿子叫孟明视,字叫孟明,天天和乡里人打猎比武,不愿意干活,杜氏多次劝说也不听。等百里奚在秦国当了官,杜氏听说了他的名字,有一次在车里看到了,也不敢相认。因为相府里要找洗衣服的妇女,杜氏就自己要求去相府洗衣服。她干活很勤快,相府里的人都喜欢她,可还是没见到百里奚。 有一天,百里奚坐在堂上,乐工在走廊下演奏音乐,杜氏跟相府里的人说:“我老太婆挺懂音律的,想带到走廊下,听听他们演奏。” 相府里的人就把她带到走廊下,问她会啥,杜氏说:“会弹琴也会唱歌。” 就把琴给她。 杜氏弹琴开始演奏,声音很哀怨,乐工们都侧着耳朵认真听,觉得自己比不上,再让她唱歌,杜氏说:“我老太婆自从流浪到这儿,从来没唱过歌,希望跟相国说一声,让我到堂上唱。” 乐工报告给百里奚,百里奚让她站在堂左边,杜氏低着头挽着袖子,大声唱歌,唱的是: 百里奚,五张羊皮! 想起分别的时候,杀了母鸡, 舂咸菜,烧门闩当柴。 今天富贵了忘了我吗? 百里奚,五张羊皮! 父亲吃好的,儿子饿肚子, 丈夫穿华丽衣服,妻子洗衣服。 哎呀!富贵了忘了我吗? 百里奚,五张羊皮! 以前,你走的时候我哭; 现在,你坐着我却要离开。 哎呀!富贵了忘了我吗? 百里奚听了歌很惊讶,把她叫到跟前询问,正是他的妻子。于是两人抱头痛哭,好久,百里奚问:“儿子在哪儿呢?” 杜氏说:“在村里打猎。” 派人去把他叫来。这一天,夫妻父子又团聚了。 穆公听说百里奚妻子儿子都到了,赏赐给他们一千钟粮食,一车金银布帛。 第二天,百里奚带着儿子孟明视上朝谢恩,穆公也封孟明视为大夫,和西乞术、蹇白乙一起号称将军,称为 “三帅”,专门掌管征伐的事。姜戎的首领吾离,很傲慢还经常侵略,三帅带兵征讨他,吾离打了败仗逃到晋国,秦国就把瓜州的地方都占领了。 当时西戎的首领赤斑看到秦国强大了,派他的大臣繇余出使秦国,来看看秦穆公是个什么样的人,穆公和他在花园里游玩,登上三休台,向他夸耀宫殿花园的美丽。 繇余说:“您建这些,是役使鬼呢,还是役使人呢?役使鬼劳神,役使人劳民。” 穆公觉得他的话很奇怪,说:“你们戎夷没有礼乐法度,怎么治理国家呢?” 繇余笑着说:“礼乐法度,这就是中国乱的原因啊。以前圣人创造了法律条文,来约束百姓,也就小治一下,后来越来越骄奢淫逸,借着礼乐的名义,来装饰自己;靠着法律的威严,来监督下面的人。百姓怨恨,就会发生篡位夺权的事。我们戎夷就不一样,上面怀着淳朴的德行对待下面的人,下面的人怀着忠诚信用侍奉上面的人,上下一心,没有互相欺骗的迹象,没有法律条文的干扰,看着好像没怎么治理,其实是最好的治理。” 穆公听了没说话,回去后跟百里奚说了这事。百里奚说:“这是晋国的大贤人,我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 穆公一下子不高兴了,说:“我听说:‘邻居有圣人,是敌国的忧患。’现在繇余这么贤能却在戎狄,要是成为秦国的祸患可怎么办?” 百里奚说:“内史廖很有智谋,您可以跟他商量商量。” 穆公就把内史廖叫来,把这事告诉他。 廖回答说:“戎狄的首领住在偏远的地方,没听过中国的音乐。您试着送给他一些女乐,来消磨他的意志;把繇余留在秦国不送回去,来破坏他们的约定。让他们国家政事荒废,上下互相猜疑。这样他们的国家都能拿下,何况一个大臣呢?” 穆公说:“好。” 就和繇余坐在一起吃饭,用一样的餐具,平常还让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人,轮流陪着他,打听他们国家地形的险要和平坦,兵力的强弱这些情况,一面挑选了六个漂亮又懂音乐的美女,派内史廖去西戎回礼,把女乐送给他们。戎狄首领赤斑很高兴,白天听音乐晚上搂着美女,就不管政事了。 繇余在秦国留了一年才回去。戎狄首领怪他回来晚了,繇余说:“我天天想回来,秦君硬留着我不让走。” 戎狄首领怀疑他对秦国有二心,对他就有点疏远了。繇余看到首领沉迷女乐,不管政事,免不了苦苦劝谏,首领不听他的。穆公就偷偷派人去招他,繇余就离开戎狄归顺了秦国,马上被提拔为亚卿,和两位相国一起共事。繇余就献上攻打戎狄的计策,三帅带兵到了戎狄的边境,就像走熟路一样,戎狄首领赤斑抵挡不住,就投降了秦国。 西戎首领赤斑,是各个戎狄部落的领袖,以前各个戎狄部落都听他的。等听说赤斑归顺了秦国,没有不害怕的,纷纷献上土地称臣,一个接一个。 穆公论功行赏,大宴群臣,群臣轮流敬酒,穆公不知不觉就喝醉了,回宫一睡就不醒,宫里人都吓坏了。这事传到宫外,群臣都到宫门口问安。世子蔤把太医叫进宫中诊脉,脉象正常,可穆公就是闭着眼睛不能说话不能动。太医说:“这是有鬼神作祟。” 想让内史廖去祈祷,内史廖说:“这是尸厥,肯定会做奇怪的梦,得等他自己醒过来,不能惊动他,祈祷也没用。” 世子蔤守在床边,吃饭睡觉都不敢离开,一直等到第五天,穆公才醒过来,额头全是汗,连叫:“奇怪!” 世子蔤跪着问:“您身体好点没,怎么睡了这么久呀?” 穆公说:“感觉就一小会儿呢。” 世子蔤又问:“您这一睡都五天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呀?” 穆公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世子蔤说:“内史廖早就这么说了。” 穆公于是把廖召到榻前,说:“我刚才梦见一个妇人,打扮就像宫里的妃嫔,容貌端庄美丽,肌肤像冰雪一样,手里拿着天符,说是奉了上帝的命令来召我。我就跟着她走,忽然感觉自己像在云里一样,飘飘荡荡没个尽头。到了一座宫殿,色彩斑斓,玉阶有九尺高,上面挂着珠帘。妇人领着我在阶下朝拜,不一会儿帘子卷起来,看见殿上有黄金柱子,墙壁上装饰着锦绣,光彩夺目。有个王者戴着冕旒穿着华衮,靠在玉几上坐着,左右两边有人侍立,威风凛凛。王者传令说:‘赐礼!’就像宫里的侍从一样,拿碧玉斝赐给我酒,那酒甘甜无比。王者把一个竹简交给左右的人,接着就听到堂上大声喊我的名字说:‘任好听旨,你去平定晋国的动乱!’这样喊了两遍。妇人就教我拜谢,又领着我走出宫殿。我问妇人叫什么名字,她说:‘我是宝夫人,住在太白山的西麓,就在你的地盘上,你没听说过吗?我的丈夫是叶君,住在南阳,有时候一两年过来和我相会一次。你要是能给我立个祠,就会让你称霸,美名传万载。’我就问:‘晋国有啥动乱,要让我去平定呢?’宝夫人说:‘这是天机,不能提前泄露。’然后就听到鸡叫声,声音大得像雷霆,我就惊醒了。不知道这是啥吉兆呢?” 廖回答说:“晋侯现在正宠爱骊姬,疏远太子,肯定会出乱子。天命降到您身上,这是您的福气呀!” 穆公说:“宝夫人是啥人呢?” 廖回答说:“我听说先君文公的时候,有个陈仓人在土里挖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形状像个装满东西的袋子,颜色有点黄有点白,短尾巴很多脚,嘴很尖利。陈仓人想把这东西献给先君,半路上遇到两个童子,拍手笑着说:‘你虐待死人,现在要落到活人手里了吧?’陈仓人就问他们啥意思。两个童子说:‘这东西叫猬,在地下习惯吃死人的脑子,得到了精气,就能变化。你小心拿着它。’猬也张开嘴忽然像人一样说话,说:‘这两个童子,一个雌一个雄,名叫陈宝,是野雉的精灵,得到雄的能称王,得到雌的能称霸。’陈仓人就扔下猬去追童子,两个童子忽然变成野雉飞走了。陈仓人把这事告诉先君,先君命令把这事写在竹简上,收藏在内府,我掌管这事呢,可以打开看看。那陈仓正好在太白山的西边,您去太白山和陈仓山之间打猎,找找看有没有啥迹象,就清楚了。” 穆公让人拿来文公收藏的竹简一看,果然和廖说的一样,于是让廖详细记下自己的梦,也收藏在内府。 第二天,穆公上朝,群臣都来祝贺。穆公就下令驾车,去太白山打猎。慢悠悠地往西走,快要到陈仓山的时候,猎人撒网抓到一只雉鸡,玉一样的颜色没有一点瑕疵,光彩照人。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石鸡,光彩也没减弱。猎人献给穆公。内史廖祝贺说:“这就是宝夫人呀。得到雌的能称霸,这大概是称霸的征兆吧?您可以在陈仓建个祠,肯定能得到福气。” 穆公非常高兴,让人用兰汤给石鸡洗澡,用锦被盖上,放在玉匣子里。当天就召集工匠伐木,在山上建祠,给祠起名叫‘宝夫人祠’。把陈仓山改名叫宝鸡山,官府在春秋两季祭祀,每次祭祀的早上,山上能听到鸡叫声,声音能传到三里之外。隔一年或者两年,能看见一道十多丈长的红色光芒,雷声轰轰,这就是叶君来相会的日子。叶君呢,就是雄雉的神,就是那个说住在南阳的。过了四百多年后,汉光武帝在南阳出生,起兵诛杀王莽,恢复汉朝的皇位,这就是得到雄的能称王的验证。 那秦穆公到底怎么平定晋国的动乱呢?且听下回分解。 第39章 骊姬巧计杀申生 话说晋献公吞并了虞国和虢国之后,大臣们都来祝贺,只有骊姬心里不开心。她本来想让世子申生去攻打虢国,结果被里克代劳了,还一举成功,一时间找不到搞事情的由头。于是她又和优施商量,说:“里克是申生那一派的,功劳大地位高,我对付不了他,咋办呢?” 优施说:“荀息用一块玉璧和一匹马,就灭了虞国和虢国,他的智慧比里克高,功劳也不比里克小。要是让荀息当奚齐和卓子的老师,那就足够对付里克了。” 骊姬跟献公说了,就让荀息去教导奚齐和卓子。骊姬又对优施说:“荀息已经加入我们这一伙了,里克在朝廷上,肯定会破坏我的计划,有啥办法能把他弄走呢?里克走了,申生才能对付啊。” 优施说:“里克这个人,外表强硬,心里其实顾虑很多。要是用利害关系去打动他,他肯定会摇摆不定,然后我们就能把他收为己用。里克喜欢喝酒,夫人你要是能给我准备一顿烤全羊的宴席,我借着陪他喝酒的时候试探试探他。他要是上道,那就是夫人的福气;就算不上道,我一个唱戏的,也就是跟他玩玩,能有啥罪过呢?” 骊姬说:“好主意。” 就替优施准备喝酒的东西。 优施提前跟里克说:“大夫你在虞国和虢国之间奔波,可太辛苦了。我有一杯酒想敬你,想找个空闲时间请你乐呵一会儿,咋样?” 里克答应了。优施就带着酒来到里克家,里克和他老婆孟氏,都坐在西边当客人。优施拜了两拜敬酒,然后在旁边陪着喝酒,调笑得很开心。酒喝到一半,优施起来跳舞祝寿,接着对孟氏说:“夫人赏我酒肉,我有首新歌,给夫人唱唱。” 孟氏倒了一杯大酒给优施,给他一块羊脾,问:“新歌叫啥名?” 优施回答说:“叫《暇豫》,大夫要是按照这歌里的道理侍奉国君,就能保住富贵。” 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歌是这么唱的: 悠闲自在多舒服啊,不如乌鸦乐悠悠。 大家都聚在茂盛的地方啊,你却在干枯处停留。 茂盛的地方多荣耀多繁茂啊,干枯的地方会招来斧头。 斧头来了你可咋办啊,你这干枯的可没招喽。 唱完,里克笑着说:“啥是茂盛的地方,啥是干枯的地方啊?” 优施说:“打个比方,要是他妈妈是夫人,他儿子以后要当国君。那就是根基深树枝茂,好多鸟儿都来依靠,这就是茂盛的地方。要是他妈妈死了,他儿子又被人诽谤,灾祸就要来了,树就会摇晃叶子就会掉,鸟儿也没地方待了,这就是干枯的地方。” 说完,就出门走了。 里克心里闷闷不乐,马上让人撤了酒席,起身直接进了书房,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想了好久。这天晚上也没吃晚饭,点着灯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左想右想:“优施在宫里宫外都得宠,能自由出入宫禁,今天这歌,肯定不是随便唱的,他想说的还没说完,等天亮了我得再问问他。” 熬到半夜,心里实在忍不住了,就吩咐手下:“悄悄把优施叫到这儿来问话。” 优施心里早就知道是咋回事了,连忙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跟着来人直接到了里克的卧室,里克把优施叫到床边坐下,用手摸着他的膝盖,问:“刚才那‘茂盛干枯’的说法,我大概明白了一点,难道是说曲沃吗?你肯定听到啥了,跟我详细说说,别瞒着。” 优施回答说:“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可大夫你是曲沃那边的人,我一开始不敢直说,怕你怪我。” 里克说:“你让我提前找个能避免灾祸的办法,这是爱护我,有啥好怪的?” 优施就趴在枕头上小声说:“国君已经答应夫人,要杀了太子立奚齐,都计划好了。” 里克说:“还能阻止不?” 优施回答说:“国君被夫人迷住了,你是知道的;中大夫被夫人收买了,你也是知道的。夫人在宫里做主,中大夫在外面办事。就算想阻止,能行吗?” 里克说:“跟着国君杀太子,我不忍心;辅佐太子对抗国君,我又没那个本事。我中立,两边都不帮,能保住自己不?” 优施回答说:“能。” 优施走了,里克坐着等天亮,拿出以前写的竹简看看,屈指一算正好十年。叹气说:“占卜算卦这玩意儿,咋这么神呢!” 于是就去大夫丕郑父家,把身边的人都支开,告诉他说:“史苏和卜偃的话,现在应验了。” 丕郑父说:“你听到啥消息了?” 里克说:“昨天晚上优施告诉我说:‘国君要杀了太子立奚齐。’” 丕郑父说:“你咋回应他的?” 里克说:“我说我中立。” 丕郑父说:“你这话,就像看到火了还往上加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表面上装作不相信,他们看你不相信,肯定会心里犯嘀咕,然后放慢计划。你趁机多拉拢太子的人,巩固自己的地位,然后找机会进言,改变国君的想法,这样成败还不一定呢。现在你说中立,那太子就孤立了,灾祸马上就来了。” 里克跺脚说:“哎呀,早知道跟你商量商量就好了。” 里克告别后上了车,假装从车上掉下来,第二天就说脚受伤不能去上朝了。史官有诗说: 烤全羊摆宴优施舞,一首歌断送太子命。 可笑大臣没远见,中立反而帮坏人。 优施回去跟骊姬汇报,骊姬可高兴了,晚上就对献公说:“太子一直在曲沃,国君你为啥不把他叫来呢,就说我想见见太子,我这样做能让太子感激我,说不定能避免灾祸呢。” 献公还真就按她说的,把申生叫来了。申生一喊就到,先拜见献公,行了礼问了好,完了之后,进宫去见骊姬,骊姬设宴招待他,聊得可开心了。第二天,申生进宫来谢宴,骊姬又留他吃饭。 这天晚上,骊姬又对着献公掉眼泪说:“我想挽回太子的心,所以把他叫来对他好,没想到太子更过分了。” 献公说:“咋回事?” 骊姬说:“我留太子吃午饭,他要喝酒,喝得半醉的时候,调戏我说:‘我爹老了,你咋办呢?’我生气不搭理他,太子又说:‘以前我爷爷老了,就把我妈姜氏给了我爹,现在我爹老了,肯定也会给人,不是你是谁呢?’还想过来拉我的手,我躲开了才没被他得逞。国君你要是不信,我试试和太子一起去花园玩,你在台上看着,肯定能看到。” 献公说:“行。” 第二天,骊姬把申生叫去花园玩,骊姬提前在头发上涂了蜜,蜜蜂蝴蝶都飞过来,落在她的头发上,骊姬说:“太子你帮我把蜜蜂蝴蝶赶走呗。” 申生就从后面用袖子挥赶。献公在台上看见了,以为真有调戏的事儿呢。心里大怒,马上就要抓申生杀了他。骊姬跪着说:“是我把他叫来又杀了他,那就是我杀了太子啊。而且宫里这种暧昧的事儿,外人还不知道呢。先忍忍吧。” 献公就打发申生回曲沃,然后派人暗地里找他的罪过。过了几天,献公出去到翟桓打猎,骊姬和优施商量,派人跟太子说:“国君梦见齐姜说:‘我好饿没吃的。’你赶紧去祭祀一下。” 齐姜在曲沃有另外的祠堂,申生就设了祭祀,祭祀齐姜,派人把祭肉送给献公。献公还没回来,祭肉就留在宫里。六天后,献公回宫。骊姬把毒药放进酒里,把毒药涂在肉上,献给献公说:“我梦见齐姜饿得不行,因为国君出去了,我就告诉太子让他去祭祀,现在祭肉在这儿呢,等国君好久了。” 献公拿起酒杯,想尝尝酒,骊姬跪着拦住他说:“从外面来的酒食,可不能不试试。” 献公说:“有道理。” 就把酒倒在地上,地上马上鼓起来。又叫来狗,扔给狗一块肉,狗吃了肉马上就死了。骊姬假装不相信,又叫来小太监,让他尝尝酒肉。小太监不肯,逼着他尝,刚吃下去,七窍流血也死了。 骊姬假装大吃一惊,急忙跑下堂大喊:“天啊!天啊!国家本来就是太子的国家啊。国君你老了,难道连几天都等不了,非得杀了你吗?” 说完,眼泪哗哗流,又跪在献公面前,抽抽搭搭地说:“太子设这个计谋,就是因为我们母子俩。你把这酒肉赏给我吧,我宁可替国君死,让太子称心如意。” 就拿过酒要喝。 献公夺过来把酒倒了,气得说不出话。骊姬哭倒在地上,恨得说:“太子真狠心啊!连他爹都想杀,何况别人呢?一开始国君想废了他,我还不肯。后来在花园里调戏我,国君又想杀他,我还使劲劝。现在差点害了国君,我真是害国君不浅啊!” 献公半天了才说话,用手扶着骊姬说:“你起来!我马上把这事儿告诉大臣们,杀了这个逆子。” 当时就出去上朝,把大臣们都叫来商量事儿,只有狐突一直关着门不出来,里克说脚疼,丕郑父借口有事不在。其他的大臣都到朝堂上了。 献公把申生谋反的事儿告诉大臣们。大臣们知道献公早就有这心思了,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说话。东关五站出来说:“太子太不像话了,我请求替国君去讨伐他。” 献公就让东关五当将军,梁五当副手,率领二百辆车,去攻打曲沃。嘱咐他们说:“太子经常带兵,很会用人,你们可得小心。” 狐突虽然关着门,但是时刻让人打听朝廷的事儿,听说 “二五” 带着兵出发了,心里知道肯定是去曲沃,赶紧派人秘密报告太子申生,申生告诉太傅杜原款。杜原款说:“祭肉都留在宫里六天了,肯定是宫里下了毒,你一定要把情况说清楚,大臣们肯定有明白事理的,别坐那儿等死啊。” 申生说:“国君没了骊姬,吃不好睡不好。我自己解释要是说不清,那就是罪加一等。就算说清楚了,国君护着骊姬,也不一定给我定罪,可又伤了国君的心。还不如我死了算了。” 杜原款说:“那你去别的国家,等以后再想办法咋样?” 申生说:“国君要是觉得我没罪,就不会来讨伐我。我要是顶着杀父的名声出去,人家会把我当成恶鸟。要是出去了又把罪过推给国君,那就是恨国君。而且宣扬国君和父亲的罪过,肯定会被诸侯笑话。在家里被父母困住,在外面被诸侯困住,这是双重困境啊。抛弃国君逃跑是怕死。我听说:‘仁爱的人不恨国君,聪明的人不陷入双重困境,勇敢的人不逃跑怕死。’” 于是写了封信给狐突说:“申生有罪,不敢贪生怕死。虽然国君老了,孩子还小国家又多灾多难,伯父你努力辅佐国家吧,申生虽然死了,可受伯父的恩情可不少。” 于是向北拜了两拜,上吊自杀了。他死的第二天,东关五的兵就到了,知道申生死了,就把杜原款抓起来,回去报告献公说:“世子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就先死了。” 献公让杜原款证明太子的罪过,杜原款大喊:“天啊,冤枉啊。我之所以不自杀被抓起来,就是想说明太子的心意啊。祭肉留在宫里六天了,要是有毒早就变了啊。” 骊姬在屏风后面急忙喊:“杜原款教导无方,还不赶紧杀了他?” 献公让大力士用铜锤打破杜原款的脑袋,大臣们都暗暗流泪。 梁五、东关五对优施说:“重耳、夷吾和太子是一伙的,太子虽然死了,可两个公子还在,我可担心呢。” 优施跟骊姬说了,让她把两个公子也引过来。 骊姬半夜又哭着跟献公说:“我听说重耳、夷吾,其实和申生一起谋划的,申生死了,两个公子把罪过都推到我身上,整天练兵,想袭击晋国杀了我,图谋大事,国君你可不能不防备啊。” 献公还是有点不相信,早上的时候,近臣报告:“蒲城和屈城的两个公子来拜见,到了关口听说太子的事儿,马上就回去了。” 献公说:“不辞而别,肯定是一伙的。” 就派寺人勃鞮率领军队去蒲城,捉拿公子重耳;派贾华率领军队去屈城,捉拿公子夷吾。 狐突把二儿子狐偃叫过来,对他说:“重耳肋骨连成一片,眼睛里有两个瞳仁,长得奇特,又一向贤明,以后肯定能成事。而且太子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你赶紧去蒲城,帮他逃跑,和你哥哥狐毛一起忠心辅佐他,以后再找机会。” 狐偃遵命,连夜跑到蒲城去投奔重耳。重耳大吃一惊,正和狐毛、狐偃商量逃跑的事儿呢,勃鞮的车马就到了。蒲城的人想关门抵抗,重耳说:“国君的命令不能违抗。” 勃鞮攻进蒲城,围住重耳的家,重耳和狐偃跑到后园,勃鞮拿着剑追他们。狐偃先翻墙出去,推墙招呼重耳,勃鞮抓住重耳的衣服,剑一挥衣服断了,重耳趁机逃脱,勃鞮拿着断了的衣服回去报告。 他们三个人就逃到翟国,翟国国君之前梦见一条苍龙盘在城墙上,看见晋公子来了,高兴地接纳了他们。不一会儿,城下有几辆小车,接连赶到,喊着赶紧开门很急。重耳以为是追兵,就让城上放箭,城下大喊:“我们不是追兵,是晋国的大臣愿意追随公子的!” 重耳登上城墙一看,认得为首的一个人,姓赵,名衰,字子余,是大夫赵威的弟弟,在晋国当官。重耳说:“子余来了,我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马上让人开门放他们进来,其他人有胥臣、魏犨、狐射姑、颠颉、介子推、先轸,都是有名的人。其他愿意拿着鞭子背着行李,跑来效劳的,还有壶叔等几十个人。 重耳大吃一惊说:“你们在朝廷上好好的,咋都跑这儿来了?” 赵衰等人齐声说:“国君没德行,宠着妖姬,杀了世子,晋国早晚得大乱。我们一向知道公子宽厚仁爱礼贤下士,所以愿意跟着你逃跑。” 翟国国君让人开门放他们进来,大家进来拜见。重耳哭着说:“各位君子能齐心协力辅佐我,就像肉贴在骨头上一样,我生死都不敢忘了你们的大恩大德。” 魏犨捋起袖子说:“公子在蒲城好几年了,蒲城的人都愿意为公子卖命。要是借助狄人的力量,用蒲城的人,杀进绛城,朝廷里早就有很多人不满了,肯定会有人起来当内应。这样就能除掉国君身边的坏人,安定国家安抚百姓,不比在外面流浪当逃犯强吗?” 重耳说:“你说得虽然有气势,但是惊动国君父亲,这不是我这个逃亡的人敢干的事儿。” 魏犨是个猛人,见重耳不听,气得咬牙切齿,用脚跺地说:“公子怕骊姬他们就像怕猛虎毒蛇一样,啥时候能成大事啊?” 狐偃对魏犨说:“公子不是怕骊姬,是怕坏了名声。” 魏犨就不说话了。 以前有人写了一首古风,专门说重耳跟着逃跑的大臣们多厉害: 蒲城公子遭谗言,车轮飞转往西逃。 背着行囊拿着剑,英雄都是山西汉。 山西好汉争相跟,吞云吐雾有本事。 文臣厉害像天柱,武将威风像彩虹。 你看那,赵成子,冬天送暖人心暖。 又看那,司空季,六韬三略有谋略。 二狐忠心又亲近,出谋划策很机灵。 魏犨勇猛像老虎,贾佗力气大千斤。 颠颉孤傲有个性,先轸正直没毛病。 介子推有气节谁能比,百炼坚金不怕磨。 大家团结像手掌,周游各国秦齐楚。 吃住都在一起不分离,患难之中定君臣。 古来真主有神灵帮,风虎云龙不孤单。 种下梧桐凤凰来,还管啥朝廷里的茂盛和干枯? 重耳从小就谦虚恭敬礼贤下士,从十七岁的时候,就把狐偃当父亲一样侍奉,把赵衰当老师一样尊敬,把狐射姑当兄长一样对待。凡是朝野有名的人,他没有不结交的,所以虽然现在流亡在外,在患难的时候,豪杰之士愿意跟随他的非常多。 只有大夫郤芮和吕饴甥跟骊姬是铁了心的一伙,虢射是夷吾的舅舅,这三个人独自跑到屈城去投奔夷吾。见面之后,告诉夷吾 “贾华的军队马上就要到了”。夷吾马上让士兵准备守城。 贾华本来也没有一定要抓住夷吾的意思,等军队到了故意放慢包围的速度,派人悄悄告诉夷吾说:“公子你赶紧走吧,不然晋兵接着就到,你可挡不住。” 夷吾对郤芮说:“重耳在翟国,我现在也逃到翟国怎么样?” 郤芮说:“国君本来就说你们两个公子是一伙的,就是因为这个才讨伐你们。现在你跟他从不同的地方出来却跑到一起,骊姬就有话说了,晋兵也会追到翟国。不如去梁国,梁国和秦国很近,秦国现在正强盛,而且和晋国是联姻之国,国君百年之后,你可以借助秦国的力量回来。” 夷吾就逃到梁国去了。 贾华假装追不上,就以逃兵的名义回去复命。 献公大怒说:“两个公子一个都没抓住,这还打啥仗?” 吆喝左右要把贾华绑起来砍了。 丕郑父上奏说:“国君你之前让人修两座城,就是让他们聚集兵力防备,这不是贾华的罪过。” 梁五也上奏说:“夷吾就是个平庸之才,没啥好担心的。重耳有贤名,很多人跟着他,朝廷都空了一大半。而且翟国是我们的世仇,不攻打翟国除掉重耳,以后肯定是祸患。” 献公就赦免了贾华,让人召勃鞮回来。勃鞮听说贾华差点被砍了,就自己请求率领军队去攻打翟国,献公答应了。 勃鞮的军队到了翟城,翟国国君也在采桑大规模摆开军队,双方相持了两个多月。 丕郑父进言说:“父子之间没有断绝恩情的道理。两个公子的罪过也不明显,既然已经跑了,还非得追杀他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而且不一定能打赢翟国,白白让我们的军队疲劳,还被邻国笑话。” 献公的想法有点转变了,就召勃鞮回来。 献公怀疑公子们大多是重耳、夷吾的党羽,以后肯定会成为奚齐的阻碍,就下令把所有的公子都赶走,晋国的公族没有敢留下来的。于是立奚齐为世子,百官除了 “二五” 和荀息之外,没有不生气的,很多都称病告老。这时候是周襄王元年,晋献公二十六年。 这年秋天九月,献公去葵邱会盟没去成,在半路上生病了,回到国家进了宫。骊姬坐在床边,哭着说:“国君你遭遇了骨肉相残的事儿,把公族都赶走了,立了我的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女人家,奚齐年纪又小,要是那些公子们借助外援想回来,我们母子靠谁呢?” 献公说:“夫人别担心。太傅荀息是忠臣,忠心不二,我把小国君托付给他。” 于是把荀息叫到床前,问:“我听说,‘士人的立身之本,忠信最重要’。啥叫忠信呢?” 荀息回答说:“尽心尽力侍奉君主叫忠,死也不违背诺言叫信。” 献公说:“我想把弱小的孤儿托付给大夫,大夫能答应我吗?” 荀息磕头回答说:“敢不竭尽死力?” 献公不知不觉掉下眼泪,骊姬的哭声在帐外都能听到。 过了几天,献公去世了。骊姬抱着奚齐交给荀息,奚齐这时候才十一岁,荀息按照遗命,奉奚齐主持丧事,百官都到位哭泣。骊姬也按照遗命,拜荀息为上卿,梁五、东关五加左右司马,收拢军队在国内巡逻,防备意外。国内大小事情,都要报告荀息之后才能办。 把第二年作为新君元年,向诸侯报丧。毕竟奚齐能当几天国君呢?且看下回分解。 第40章 穆公平晋国之乱 话说荀息拥立公子奚齐后,百官都到丧礼现场哭丧,只有狐突借口病重没来。里克私下对丕郑父说:“这小孩子居然当上国君了,那逃亡的公子们怎么办呢?” 丕郑父说:“这事儿全看荀叔了,咱们去探探他的口风。” 两人上车,一同前往荀息府上。荀息把他们请进来,里克说:“主上驾崩了,重耳、夷吾都在外面,您是国家大臣,不迎接年长的公子继位,却立了宠妃的儿子,怎么能让人信服呢?而且三位公子的党羽,对奚齐母子恨之入骨,只是碍于主上。现在听说主上驾崩,他们肯定会有别的打算。秦国、翟国在外面支持他们,国内的人也响应他们,您有什么办法应对呢?” 荀息说:“我接受先君的遗托辅佐奚齐,那奚齐就是我的国君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别人!万一力不从心,只有一死,来报答先君而已。” 丕郑父说:“死了也没什么用,为啥不改变主意呢?” 荀息说:“我既然已经向先君许下忠信的承诺,虽然没什么用,但怎么能食言呢?” 两人再三劝说,荀息心如铁石,始终不改口,两人只好告辞离开。 里克对郑父说:“我因为和叔叔有同僚的情谊,所以才明白地告诉他利害关系,他坚决不听,怎么办呢?” 郑父说:“他为奚齐,我为重耳,各自实现自己的志向,有什么不可以的。” 于是两人秘密约定,让心腹力士乔装打扮混在侍卫中,趁奚齐在丧礼现场,就把他刺杀在草垫旁边。当时优施在旁边,拔剑来救,也被杀了,一时间帐幕里大乱。荀息哭丧回来,听到变故大惊,急忙跑进去,抱着尸体大哭说:“我接受遗命辅佐孤儿,却不能保护太子,是我的罪过啊。” 就想撞柱子自杀,骊姬急忙让人拦住他说:“国君的灵柩还在停丧,大夫难道不顾念吗?而且奚齐虽然死了,还有卓子在,可以辅佐他。” 荀息于是杀了守幕的几十个人,当天就和百官商议,又扶立卓子为国君,当时卓子才九岁。 里克、丕郑父假装不知道,唯独不参与商议。梁五说:“这小孩子的死,实际上是里克、丕郑父为前太子报仇。现在他们不参与商议,迹象很明显了,请求派兵讨伐他们。” 荀息说:“这两个人是晋国的老臣,根基深厚党羽众多,七舆大夫,大半出自他们门下,讨伐要是不成功,大事就完了,不如暂且隐忍,让他们安心从而放松警惕,等丧事办完,改年号正式继位,对外结交邻国,对内分化他们的党羽,然后才能想办法对付他们。” 梁五退下后对东关五说:“荀卿忠心但缺少谋略,做事迂腐缓慢,靠不住。里克、丕郑父虽然志向相同,但里克怨恨更深。要是除掉里克,那么丕氏的心思就会懈怠了。” 东关五说:“有什么办法除掉他呢?” 梁五说:“现在丧事就在眼前,不如在东门埋伏士兵,等他们送葬的时候,突然发起攻击。这是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做到的。” 东关五说:“好主意。我有个门客叫屠岸夷,能背着三千钧的重物在险地奔跑,如果用爵位和俸禄引诱他,这个人可以利用。” 于是召来屠岸夷并告诉他计划。 屠岸夷一向和大夫骓遄交情深厚,秘密地把这个计划告诉了骓遄,问:“这件事能做吗?” 骓遄说:“以前太子的冤屈,全国人没有不心痛的,都是因为骊姬母子的缘故。现在里克、丕郑父两位大夫,想消灭骊姬的党羽,迎接公子重耳为国君,这是正义的举动。你要是帮助奸佞仇人,做这种不正义的事,我们肯定不会放过你。只会白白遭受万世的骂名,不行,不行!” 屠岸夷说:“我们这些小人物不懂这些,现在推辞掉怎么样?” 骓遄说:“推辞掉,他们肯定会再派别人。你不如假装答应,然后反过来诛杀逆党,我会把迎接重耳的功劳算在你头上。你不会失去富贵,而且还能留下好名声,和做不正义的事被杀相比,哪个更好呢?” 屠岸夷说:“大夫的教导很对。” 骓遄说:“你不会变卦吧?” 屠岸夷说:“大夫要是怀疑,那我们就结盟!” 于是杀鸡结盟。屠岸夷离开后,骓遄马上告诉了丕郑父,郑父又告诉了里克,各自整顿家兵,约定送葬那天一起行动。 到了那天,里克称病不参加葬礼,屠岸夷对东关五说:“各位大夫都在葬礼上,只有里克独自留下,这是上天要夺他的命啊,请给我三百名士兵,包围他的家把他消灭。” 东关五很高兴,给了他三百名士兵,假装包围里克的家。 里克故意派人到墓地报告变故。荀息惊讶地问怎么回事,东关五说:“听说里克要趁机作乱,我们就派家客,用军队看守他。成功了就是大夫的功劳,不成功也不会连累您。” 荀息心里像扎了刺一样,匆匆忙忙办完葬礼,就让 “二五” 带领军队一起进攻,自己奉卓子坐在朝堂上,等着好消息。 东关五的军队先到东市,屠岸夷来见他,借口禀报事情,突然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把他脖子勒断摔在地上,军队大乱。屠岸夷大喊:“公子重耳带领秦国、翟国的军队,已经在城外了,我奉里克大夫的命令,为前太子申生伸冤,诛杀奸佞党羽,迎接重耳为国君,你们愿意跟随的就来,不愿意的可以自己离开。” 士兵们听说重耳要当国君,没有不踊跃愿意跟随的。梁五听说东关五被杀,急忙赶到朝堂,想和荀息一起奉卓子出逃,却被屠岸夷追上。里克、丕郑父、骓遄各自率领家兵,也同时赶到。梁五料想逃不掉,拔剑自刎,没砍断,被屠岸夷一只手抓住,里克趁机挥刀,把他砍成两段。当时左行大夫共华,也率领家兵来帮忙,一起杀进朝堂大门,里克拿着剑走在前面,其他人跟着,左右的人都惊慌地散开了。 荀息面不改色,左手抱着卓子,右手举起袖子遮住他,卓子害怕得哭起来。荀息对里克说:“小孩子有什么罪?宁愿杀了我,请求留下先君的这一点血脉!” 里克说:“申生在哪里?他也是先君的一点血脉啊!” 然后对屠岸夷说:“还不赶快动手!” 屠岸夷从荀息手中夺过卓子,扔在台阶上,只听到 “咔嚓” 一声,卓子变成了肉饼。荀息大怒,挺剑来和里克搏斗,也被屠岸夷杀了。于是他们杀进宫中,骊姬先跑到贾君的宫里,贾君关门不让她进,她就跑到后园,从桥上跳到水里自杀了。里克命令把她的尸体剁了。 骊姬的妹妹虽然生了卓子,但没有受宠也没有权力,就没有杀她,把她关在别的屋子里。里克他们把 “二五” 和优施的家族全部杀光。有个叫髯仙的人写了首诗感叹骊姬: 诬陷申生有什么后果呢?想要让小孩子掌管山河。 一旦母子都被杀害,可笑当年的《暇豫》歌! 又有诗感叹荀息顺从国君的乱命,拥立庶子,虽然死了也不值得称道。诗是这样写的: 昏君的乱命怎么能听从呢?还说要忠诚到死。 璧马的智谋去哪里了,君臣都束手无策一场空。 里克在朝堂上召集百官,商议说:“现在庶子已经除掉,公子中只有重耳年纪最大而且贤能,应当拥立他。各位大夫同心的,请在竹简上签名。” 丕郑父说:“这件事非狐老大夫不可。” 里克马上派人用车子去接他。狐突推辞说:“我的两个儿子跟着逃亡。如果我参与迎接新君,就等于是一起参与了弑君。我老了,只听各位大夫的命令。” 里克于是拿起笔先写上自己的名字,其次是丕郑父,以下是共华、贾华、骓遄等共三十多人,后来到的人都没来得及写。 用上士的头衔封给屠岸夷,让他带着表去翟国,迎接公子重耳。重耳看到表上没有狐突的名字,起了疑心,魏犨说:“人家来迎接你你却不去,难道想一直当客人吗?” 重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子们还很多,不一定非得是我,而且两个小孩子刚被杀,他们的党羽还没除尽,我进去了再想出来,怎么可能呢?如果上天保佑我,还怕没有国家吗?” 狐偃也认为趁着丧事和混乱的时候回去,都不是好名声,劝公子不要去。于是重耳谢绝使者说:“重耳得罪了父亲,逃亡在四方,活着的时候不能尽到问候照顾父亲的孝心,死了又不能尽到守孝的礼节,怎么敢趁着混乱贪图国家呢?大夫还是拥立其他公子吧,重耳不敢违背。” 屠岸夷回来报告,里克想再派使者去,大夫梁繇靡说:“公子们谁不是国君的人选呢,为什么不迎接夷吾呢?” 里克说:“夷吾贪婪而且残忍,贪婪就没有信用,残忍就没有亲人,不如重耳。” 梁繇靡说:“不还是比其他公子好吗?” 大家都纷纷附和,里克没办法,就派屠岸夷辅佐梁繇靡去梁国迎接夷吾。 再说公子夷吾在梁国,梁伯把女儿嫁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圉。夷吾在梁国安心居住,日夜盼望国内有变故,好趁机回国,听说献公死了,就命令吕饴甥袭击屈城并占据了它。荀息因为国内事情多,也没时间过问。等听说奚齐、卓子被杀,各位大夫去迎接重耳,吕饴甥写信告诉夷吾,夷吾和虢射、郤芮商议,要来争夺国家。忽然看见梁繇靡等人来迎接,他用手摸着额头说:“上天把国家从重耳那里夺过来,给我了。” 不由得喜形于色。 郤芮进言说:“重耳不是不想得到国家的人,他不回来肯定有疑虑,您不要轻信。在国内却向国外寻求国君的人,都是有很大野心的。现在晋国大臣掌权,里克、丕郑父为首,您应该拿出丰厚的贿赂来收买他们,即使这样,还是有危险。进入虎穴的人,必须拿着锋利的武器。您想回国,不借助强国的力量帮忙是不行的。邻国中秦国最强,您为什么不派使者用谦卑的言辞请求秦国接纳您呢?秦国要是答应了,您就可以回国了。” 夷吾听从了他的话,就答应给里克汾阳的百万亩田地,给丕郑父负葵的七十万亩田地,都写好契约并封好。先派屠岸夷回去报告,留下梁繇靡把亲笔信送到秦国,并说明晋国各位大夫迎接他的意思。 秦穆公对蹇叔说:“晋国的混乱等着我去平定,上帝之前已经在梦里示意我了。我听说重耳、夷吾都是贤能的公子,我要选择一个接纳他。不知道谁会赢呢?” 蹇叔说:“重耳在翟国,夷吾在梁国,地方都很近,您为什么不派人去吊唁,观察一下两位公子的为人呢?” 穆公说:“好。” 于是派公子絷先去吊唁重耳,其次去吊唁夷吾。公子絷到了翟国,见到公子重耳,传达秦君的吊唁之意,仪式结束后,重耳就退下了,公子絷让守门人传话:“公子应该趁机谋划回国,我们国君愿意率领我们的军队为您开路。” 重耳把这话告诉赵衰。赵衰说:“拒绝国内的迎接,却借助国外的势力回国,即使回国了也不光彩。” 重耳于是出来见使者说:“您带着国君的命令来吊唁我这个逃亡的人,还有什么要教导我的呢?” 公子絷也用 “趁机回国” 来劝他,重耳磕头道谢,进去告诉郤芮说:“秦国人答应接纳我了。” 郤芮说:“秦国人为什么对我们有私心呢,他们肯定也会从我们这里得到好处。您一定要割让大片土地来贿赂他们。” 夷吾说:“割让大片土地不会损害晋国吗?” 郤芮说:“您不回国,就是梁山上的一个普通人,能拥有晋国一寸土地吗?别人的东西,您有什么可惜的。” 夷吾又出来见公子絷,握着他的手说:“里克、丕郑父都答应支持我了,我会好好酬谢他们,而且不会吝啬,要是借助您的宠爱,我能回国当国君,只是黄河以西的五座城,是方便您的军队往东游玩的地方。东边到虢国的边界,南边到华山,里面以解梁为界,我愿意把这些地方送给您,来报答您的万一的恩德。” 他从袖子里拿出契约,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公子絷正想推辞,夷吾又说:“我还有四十镒黄金,六双白玉做的珩,愿意送给您身边的人,请求您在国君面前为我说好话,我不会忘记您的赏赐。” 公子絷就都收下了。有诗说: 重耳因为担心亲人而悲伤,夷吾为了得到国家而高兴。 只看接受吊唁的差别,成败就分明地确定了两人。 公子絷回去向穆公复命,详细描述了两位公子见面的情况。穆公说:“重耳的贤能,比夷吾强多了。一定要接纳重耳。” 公子絷回答说:“您接纳晋国的国君,是担心晋国呢,还是想在天下成名呢?” 穆公说:“晋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想在天下成名罢了。” 公子絷说:“您要是担心晋国,就为他们选择一个贤能的国君。要是只想在天下成名,那就不如立一个不贤能的。同样都有拥立国君的名声,而贤能的人在我之上,不贤能的人在我之下,两者哪个有利呢?” 穆公说:“你的话,打开了我的心扉。” 于是派公孙枝率领三百辆战车,去接纳夷吾。 秦穆公的夫人,是晋国世子申生的妹妹,就是穆姬,小时候在献公的次妃贾君的宫里长大,很有贤德,听说公孙枝要把夷吾接回晋国,就写了一封信给夷吾,说:“公子您回国当了国君,一定要好好对待贾君,那些因为混乱而逃亡的公子们,都是无罪的,听说叶子茂盛是因为根好,一定要把他们都接纳回来,这也是巩固我们的屏障。” 夷吾担心违背穆姬的意思,就马上回信,一一答应。 当时齐桓公听说晋国有乱,想联合诸侯商量对策,就亲自到了高梁这个地方,又听说秦国的军队已经出发,周惠王也派大夫王子党率领军队到了晋国,于是派公孙隰朋会同周、秦的军队,一起接纳夷吾,吕饴甥也从屈城来会合,齐桓公就回齐国了。里克、丕郑父请求让国舅狐突做主,率领群臣准备好法驾,到晋国边境迎接夷吾。 夷吾进入绛都即位,就是晋惠公,就把这一年作为元年。晋惠公的元年,实际上是周襄王的二年。国人一向仰慕重耳的贤能,想让他当国君,结果失去重耳迎来夷吾,非常失望。 惠公即位后,就立儿子圉为世子,任命狐突、虢射为上大夫,吕饴甥、郤芮都为中大夫,屠岸夷为下大夫,其他在国内的大臣,都照旧任职。派梁繇靡跟随王子党去周朝,韩简跟随隰朋去齐国,各自去拜谢接纳国家的恩情。只有公孙枝因为索取河西五座城的土地,还留在晋国。惠公有不舍得给的意思,就召集大臣商议。 郤芮说:“失去五座城就是失去了半个晋国,秦国就算用尽兵力,也肯定不能从我们这儿夺走五座城。而且先君经过多次战争才得到这些土地,不能放弃。” 里克说:“既然知道是先君的土地,为什么要答应给他们呢?答应了又不给,不怕秦国生气吗?而且先君在曲沃立国,地方不过一点点,只是因为在政事上自强,所以才能兼并小国,成就大业。您要是能治理好政事并且和邻国友好相处,还怕没有五座城吗?” 郤芮大声呵斥道:“里克的话,不是为了秦国,是为了他自己能得到汾阳的百万亩田地,怕您不给,所以拿秦国做例子罢了。” 丕郑父用胳膊推了推里克,里克就不敢再说话了。惠公说:“不给就失信,给了就会削弱自己,给一两座城可以吗?” 吕饴甥说:“给一两座城,也不算完全守信,反而会挑起秦国的争夺,不如拒绝。” 惠公于是命令吕饴甥写封信拒绝秦国。信大概是这样说的: 一开始夷吾把河西五座城答应给您,现在有幸能回国主持国家,夷吾感念您的恩赐,想马上兑现承诺。可是大臣们都说:“土地是先君的土地,您在国外逃亡,怎么能擅自答应给别人呢?” 我和他们争论也没有结果。希望您能稍微宽限些时间,我不敢忘记您的恩情。 惠公问:“谁能替我向秦国解释呢?” 丕郑父愿意去,惠公答应了。 原来惠公请求回国的时候,也曾经答应给丕郑父负葵的七十万亩田地,惠公既然不给秦国城池,又怎么肯给里克、丕郑父他们的田地呢?郑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怨恨,特意讨了这个差事,想向秦国诉说。 郑父跟着公孙枝到了秦国,见到了穆公,呈上了国书。穆公看完,拍着桌子大怒说:“我本来就知道夷吾不配当国君,现在果然被这个贼骗了!” 就要杀丕郑父。 公孙枝上奏说:“这不是郑父的错,希望您饶恕他。” 穆公的怒气还没消,问:“谁让夷吾欺骗我的?我真想亲手杀了他!” 丕郑父说:“您请让左右的人退下,我有话要说。” 穆公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命令左右的人退到帘子后面,向郑父作揖然后问他。郑父回答说:“晋国的各位大夫,没有不感激您的恩情,愿意归还土地的,只有吕饴甥、郤芮两个人从中阻挠。您要是用丰厚的礼物去聘请他们,用好话把这两个人召来,他们来了就杀掉。您接纳重耳,我和里克赶走夷吾,做您的内应,请求您让我们世世代代侍奉您,怎么样?” 穆公说:“这个计策好啊,本来就是我心里想的。” 于是派大夫冷至跟着丕郑父去晋国行聘,想引诱吕饴甥、郤芮然后杀了他们。不知道吕、郤二人的性命会怎样呢?且看下回分解。 第41章 管仲病中论相 话说里克原本打算奉迎公子重耳,可重耳推辞不肯就位,夷吾又用重礼请求回国,所以里克只得跟随众人行事。谁知道惠公即位之后,之前答应给的田地,一分一毫都不给,又任用虢射、吕饴甥、郤芮这一帮人,把先朝的旧臣一概疏远,里克心里已经不服气了。 等到他劝惠公把土地给秦国,明明是公道话,郤芮却反说他是为自己打算,里克非常生气,憋了一肚子气,敢怒却不敢言。出了朝堂门,脸色之间,不免流露出怨恨不满的意思。等到丕郑父出使秦国,郤芮等人担心他和里克有阴谋,私下派人窥探,郑父也顾虑郤芮等人派人监视,于是不告别里克就走了。里克派人邀请郑父说话,可郑父已经出城了,里克亲自去追,没追上就回来了,早有人报告给了郤芮。 郤芮求见惠公,上奏说:“里克说您夺了他的权,又不给他汾阳的田地,心怀怨恨。现在听说丕郑父出使秦国,他自己驾车去追,这里面肯定有阴谋。我一向听说里克和重耳关系好,您能即位不是他的本意,万一他和重耳里应外合,怎么防范呢?不如赐死他,来杜绝后患。” 惠公说:“里克对我有功劳,现在用什么理由杀他呢。” 郤芮说:“里克杀了奚齐,又杀了卓子,还杀了顾命大臣荀息,他的罪大了。念在他帮助您回国即位的功劳,那是私人的功劳。讨伐他弑君的罪行,这是公义。英明的君主不会因为私人的功劳而废除公义,我请求奉您的命令去讨伐他。” 惠公说:“大夫去吧。” 郤芮于是到了里克家,对里克说:“晋侯有命令,让我转达给您。晋侯说:‘没有你,我不能即位,我不敢忘记你的功劳。虽然这样,你杀了两个国君,杀了一个大夫,做你的国君可太难了。我奉先君的遗命,不敢因为私人的功劳而废除大义,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里克说:“不废除旧的,国君怎么能兴起呢?想要给人加罪,还怕找不到理由吗?我听命令就是了。” 郤芮又逼迫他。 里克于是拔出佩剑跳到地上大喊:“天啊,冤枉啊!忠心却获罪,死了要是有知,有什么脸去见荀息呢?” 于是自刎而死。郤芮回去报告惠公,惠公非常高兴。有个叫髯仙的人写了首诗: 才进入夷吾就遭受兵祸,当初为什么不死在申生那里? 才知道中立不是好办法,比不上荀家有好名声。 惠公杀了里克,很多大臣都不服气。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等人,都口出怨言,惠公想杀了他们。郤芮说:“丕郑父在外面,要是杀太多人,会让他起疑心有叛乱的心,不行。您暂且忍着!” 惠公说:“秦夫人有话说,拜托我好好照顾贾君,把公子们都接纳回来怎么样?” 郤芮说:“公子们谁没有争位的心,不能接纳,好好照顾贾君,来报答秦夫人就行了!” 惠公于是去见贾君。当时贾君容貌还没衰老,惠公忽然动了淫心,对贾君说:“秦夫人嘱咐我和你欢乐,你不要拒绝!” 就去抱住贾君,宫女们都笑着躲开了。贾君害怕惠公的威严,勉强顺从了。 事情结束后,贾君流泪说:“我不幸没能为先君守节到最后,现在又失身给您,我的身体不值得可惜,只求您为故太子申生洗刷冤屈,我能回复秦夫人,来赎我失身的罪过。” 惠公说:“那两个小子已经被杀了,先太子的冤屈已经洗刷了!” 贾君说:“听说先太子还草草葬在新城,您一定要迁坟给他立谥号,让冤魂能安息,这也是国人对您的期望啊!” 惠公答应了,就命令郤芮的堂弟郤乞,去曲沃选地方改葬,让太史商议谥号,因为他孝敬,谥号叫 “共世子”,再让狐突去那里设祭告墓。 先说郤乞到了曲沃,另外制作了衣服、棺材和冥器木偶之类的,非常整齐,挖起申生的尸体,脸色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但臭味难闻,干活的人都捂着鼻子想吐,使不上力气。郤乞焚香再拜说:“世子活着的时候干净,死了却不干净吗?要是不干净,不是世子的问题,希望不要惊吓众人。” 说完,臭气立刻消失了,变成了奇异的香味。于是重新入殓入棺,葬在高原上,曲沃的人空城来送葬,没有不流泪的。 葬了三天后,狐突带着祭品来了,按照惠公的命令设位祭奠,在墓上题字:“晋共太子之墓。” 事情结束后,狐突正想回国,忽然看见旌旗对对,戈甲层层,簇拥着一队车马,狐突不知道是谁,匆忙想躲避。只见副车上有一个人,须发斑白,穿着官服拿着笏板很整齐,从容下车,走到狐突面前,作揖说:“太子有话要和您说,请国舅移步。” 狐突看他,是太傅杜原款。恍惚中忘了他已经死了,问:“太子在哪里?” 原款指着后面的大车说:“这就是太子的车了!” 狐突就跟着到了车前。看见太子申生戴着冠缨佩着剑,就像生前一样,让驾车的人下来引狐突上车,对他说:“国舅也想念申生吗?” 狐突流泪回答说:“太子的冤屈,路上的人,没有不悲伤流泪的。我是什么人,能不想念吗?” 申生说:“上帝可怜我仁孝,已经任命我为乔山的主了。夷吾对贾君无礼,我讨厌他不干净,想拒绝给他下葬,又怕违背众人的意思就罢了。现在秦君很贤明,我想把晋国给秦国,让秦国人供奉我的祭祀,舅舅觉得怎么样?” 狐突回答说:“太子虽然讨厌晋国国君,但百姓有什么罪呢?而且晋国的先君有什么罪呢?太子舍弃同姓的人而向异姓的人求食,恐怕违背仁孝的品德啊。” 申生说:“舅舅说得对,但是我已经向上帝上奏了。现在要再上奏,舅舅暂且留七天,新城的西边有个巫师,我会托他来回复舅舅的!” 杜原款在车下喊:“国舅可以告别了。” 拉着狐突下车,狐突失足跌倒在地上,车马一下子都不见了,狐突发现自己躺在新城外的馆舍里。心中大惊,问左右的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左右的人说:“国舅祭奠结束后,焚烧祝词祭神,忽然倒在席子上,叫不醒,我们把您扶到车里,载到这里休息,现在幸好没事!” 狐突心里知道是梦,暗暗觉得奇怪,不跟别人说,只推说生病,留在车外的馆舍里。 到了第七天未申之交的时候,门人报告:“有城西的巫师求见。” 狐突命令召进来,预先让左右的人退下等着。 巫师进来见了狐突,自己说:“一向能和鬼神通话,现在有乔山主,是晋国的故太子申生,托我传话给国舅:‘现在已经再次上奏上帝,只是羞辱他的身体,杀了他的后代,来表示惩罚他的罪过而已,不会危害晋国。’” 狐突假装不知道,问:“惩罚的,是谁的罪过?” 巫师说:“太子只是让我传话这样说,我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事。” 狐突命令左右的人用金帛酬谢巫师,告诫他不要乱说。巫师叩谢后离开了。 狐突回到晋国,私下和丕郑父的儿子丕豹说了这件事。丕豹说:“国君的举动乖张,肯定不会有好结果。拥有晋国的,大概是重耳吧?” 正说着,门人来报:“丕大夫出使秦国已经回来了,现在在朝廷复命。” 两人于是各自分别回家。 却说丕郑父和秦国大夫冷至,带着几车礼物,到晋国回访,走到绛城郊外,忽然听说了诛杀里克的消息。郑父心里疑虑,想转回秦国,再商量商量,又想到儿子丕豹在绛城,“我一走,肯定会连累豹。” 因此去留两难,犹豫不决,恰好遇到大夫共华在郊外,就邀请他见面。郑父询问里克的缘由,共华一一叙述了。郑父说:“我现在还能进城吗?” 共华说:“和里克共事的人还很多,像我也在其中,现在只杀了里克一个人,其他人都没波及,何况您出使秦国,如果装作不知道就行了,要是害怕而不进城,就是自己承认有罪了。” 郑父听从了他的话,就催车进城,郑父先复命完毕,引进冷至朝见,呈上国书礼物,惠公打开信看。信上大概说: 晋国、秦国是甥舅之国,晋国的土地,就像秦国的土地一样,各位大夫也都忠于自己的国家。我怎么敢说一定得地,来伤害各位大夫的义气,只是我有边境的事,想和吕、郤二位大夫当面商议。希望他们能尽快来,来满足我的期望。 信的末尾又有一行字:“原地券归还。” 惠公是个见识短浅的人,看见礼物丰厚,又交还地券,心里很高兴,就想派吕饴甥、郤芮去回复秦国。 郤芮私下对饴甥说:“秦国使者来,不是好意,他们礼物重话说得好听,大概是引诱我们,我们要是去了,肯定会被他们劫持来要地。” 饴甥说:“我也料到秦国对晋国的友好,不会到这个地步,这一定是丕郑父听说里克被杀,自己害怕不免于难,和秦国一起谋划这个事,想让秦国人杀了我们然后作乱罢了。” 郤芮说:“郑父和里克,是同功一体的人,里克被杀,郑父怎么能不害怕?您的猜测是对的,现在群臣大半是里克、丕郑父的党羽,如果郑父有阴谋,肯定还有同谋的人,暂且先打发秦国使者回去,然后慢慢观察。” 饴甥说:“好。” 于是就对惠公说,先打发冷至回秦国,说:“晋国还不稳定,等两位大臣有空了,就会去。” 冷至只好回秦国。 吕、郤二人派心腹每天晚上趴在丕郑父的门口,观察动静,郑父见吕、郤一点行动都没有,就秘密邀请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等人,晚上到他家议事,五更才回去。 心腹回报看到的情况,郤芮说:“这些人有什么难决定的事?肯定是谋反。” 于是和饴甥商量,派人把屠岸夷叫来,对他说:“你大祸临头了,怎么办?” 屠岸夷大惊说:“祸从哪里来?” 郤芮说:“你以前帮助里克杀了幼君,现在里克已经伏法,国君要讨伐你,我们因为你有迎立的功劳,不忍心看你被杀,所以来告诉你。” 屠岸夷哭着说:“我就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听人驱使。不知道罪在哪里。只求大夫救我。” 郤芮说:“国君的怒气不可解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逃脱灾祸。” 屠岸夷就跪下问计。 郤芮慌忙扶起他,秘密告诉他说:“现在丕郑父和里克一伙,有迎立重耳的心思,和七舆大夫阴谋作乱,想赶走国君迎接重耳。你要是假装害怕被杀,去见郑父,和他一起谋划。要是能完全了解他们的情况,先去告发,我就把答应给郑父的负葵的田地,割三十万亩来酬谢你的功劳,你还会被重用,又有什么罪值得担心呢?” 屠岸夷高兴地说:“我死了又能活了,这是大夫的恩赐啊。敢不尽力,只是我不善于言辞,怎么办?” 吕饴甥说:“我会教你。” 于是就拟了问答的话,让屠岸夷熟记。 这天晚上,屠岸夷就去敲丕郑父的门,说有秘密的事。郑父借口喝醉了睡觉,不和他见面。 屠岸夷守在门内,夜深了还不走,郑父才请他进去。 屠岸夷一见到郑父,就下跪说:“大夫救我一命。” 郑父惊讶地问原因,屠岸夷说:“国君因为我帮助里克杀了卓子,要杀我,怎么办?” 郑父说:“吕、郤二人当权,为什么不求他们?” 屠岸夷说:“这都是吕、郤的阴谋,我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肉。求他们有什么用?” 郑父还是不太相信,又问:“你想怎么样?” 屠岸夷说:“公子重耳仁孝,能得人心,国人都愿意拥戴他为国君。而且秦国人讨厌夷吾背弃约定,也想改立重耳,要是能得到大夫的亲笔信,我连夜去送给重耳,让他联合秦国、翟国的人,大夫也纠集故太子的党羽,从中起事,先杀了吕、郤的头,然后赶走国君迎接重耳,没有不成功的。” 郑父说:“你的意思不会变吧?” 屠岸夷就咬下一个手指出血,发誓说:“我要是有二心,就让全族被杀。” 郑父这才相信他。约定第二天三更,再会面商议。 到了时间,屠岸夷又去了。祁举、共华、贾华、骓遄都已经先在那里了,还有叔坚、累虎、特宫、山祈四人,都是故太子申生门下的,和郑父、屠岸夷一共是十人,又对着天歃血,共同扶持公子重耳为国君。后人有诗说: 只怀疑屠岸夷来求救,谁知道是吕郤的阴谋? 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个人行诈九个人危险。 丕郑父款待众人,都喝醉了才分别。屠岸夷私下回报郤芮,郤芮说:“你说的没有证据,一定要得到郑父的亲笔信,才能定罪。” 屠岸夷第二天晚上又到郑父家,要他的亲笔信去迎接重耳,郑父已经写好了,信的后面署名,一共是十个人,其中九个人都先有花押,第十个是屠岸夷。屠岸夷也请求用笔写了花押。郑父封好信,交给屠岸夷,嘱咐他:“小心在意,不要泄露。” 屠岸夷得到信,如获至宝,直接跑到郤芮家,呈上给郤芮看。郤芮就把屠岸夷藏在家里,把信藏在袖子里,和吕饴甥去见国舅虢射,详细说了情况:“要是不早点除掉他们,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 虢射晚上敲宫门,见了惠公,详细说了丕郑父的阴谋:“明天早朝,就可以当面质问他的罪,用这封信做证据。” 第二天,惠公早朝,吕、郤等人预先在墙壁的帷幕里埋伏了武士。百官行礼完毕,惠公召来丕郑父问:“听说你想赶走我迎接重耳,我敢问你的罪。” 郑父正想辩解,郤芮仗剑大喊:“你派屠岸夷带着亲笔信去迎接重耳,多亏我们国君洪福齐天,屠岸夷已经被我们在城外等着抓住了,搜出了这封信。同谋一共是十个人,现在屠岸夷已经招供了,你们不用辩解了!” 惠公把原信扔在案下,吕饴甥拾起,按信上的名字叫人,命令武士擒下。只有共华请假在家没到,另外派人去抓。在场的八个人都被杀掉。 共华说:“丕大夫入朝,我确实劝过他。让人陷入死地,自己却独自活着,不是大丈夫所为。我不是不爱惜生命,只是不敢辜负丕大夫啊。” 于是不等抓捕的人到,就快步赶到朝廷请求处死,惠公也杀了他。 丕豹听说父亲被杀,飞奔到秦国逃难,惠公想把里克、丕郑父等大夫的家族全部杀光。郤芮说:“罪人不应该牵连到他的妻儿,这是古代的制度;惩罚作乱的人,足以警示众人了。何必杀太多人,来让众人害怕呢?” 惠公于是赦免了各个家族不杀,提升屠岸夷为中大夫,赏赐给他负葵的三十万亩田地。 却说丕豹到了秦国,见了秦穆公,趴在地上大哭。穆公问他原因,丕豹把他父亲起初的谋划,以及被害的缘由,详细说了一遍,于是献策说:“晋侯违背了秦国的大恩,却计较国家的小怨,百官惊恐,百姓不服,如果用少量军队去讨伐,他的众人一定会内部崩溃,是废是立就看您的意思了。” 穆公问群臣,蹇叔回答说:“按照丕豹的话去讨伐晋国,这是帮助臣子讨伐国君,在道义上不行。” 百里奚说:“如果百姓不服,肯定会有内部变故,您暂且等他们变故再谋划。” 穆公说:“我也怀疑这话,他一下子杀了九个大夫,难道众人的心不依附他,还能这样做。况且军队没有内应,能一定成功吗?” 丕豹于是留在秦国做大夫。 这时是晋惠公二年,周襄王三年。 这一年周王子带,用贿赂结交伊、雒的戎人,让戎人攻打京城,而自己在中间接应。戎人于是入侵,包围了王城,周公孔和召伯廖全力坚守,王子带不敢出来和戎人军队会合。襄王派使者向诸侯求救。 秦穆公、晋惠公都想结交周王,各自率领军队讨伐戎人来救周,戎人知道诸侯的军队到了,焚烧抢掠东门后离去。 惠公和穆公见面,脸上有惭愧的神色。惠公又接到穆姬的密信,信中数落晋侯对贾君无礼,又不接纳公子们,很多不对的地方,让他赶紧改正以前的错误,不要失去以前的友好关系。惠公于是有了怀疑秦国的心,急忙班师回朝。丕豹果然劝秦穆公夜里袭击晋军。 穆公说:“一起为了救周王而来这里,虽然有私人恩怨,也不能动手。” 于是各自回到自己的国家。 当时齐桓公也派管仲率领军队救周。听说戎人军队已经撤退,就派人质问戎主,戎主害怕齐国军队的威严,派人道歉说:“我们这些戎人怎么敢侵犯京城?是你国的甘叔招我们来的。” 襄王于是驱逐王子带,王子带逃到齐国。戎主派人到京城,请求罪过求和,襄王答应了,襄王追念管仲帮助确立周王地位的功劳,现在又有调和戎人的功劳,于是大宴管仲,用上卿的礼节对待他。管仲推辞说:“有国、高二位在,我不敢当。” 再三谦让,接受了下卿的礼节后回去。 这年冬天,管仲生病,桓公亲自去探望他。看见他非常瘦弱,就握住他的手说:“仲父的病很重了,万一不幸起不来了,我把政事交给谁呢?” 当时宁戚、宾须无先后都死了,管仲叹气说:“可惜啊,宁戚!” 桓公说:“除了宁戚,难道就没有人了吗。我想任用鲍叔牙,怎么样?” 管仲回答说:“鲍叔牙,是个君子。虽然这样,不能让他执政。他这个人善恶分得太清楚。喜欢好人可以,厌恶坏人太过分,谁能受得了。鲍叔牙看见人的一个坏处,终身不忘,这是他的短处。” 桓公说:“隰朋怎么样?” 管仲回答说:“差不多可以。隰朋不耻下问,在家也不忘公事。” 说完,感慨地说:“天生隰朋,是为了给我做口舌的。我死了口舌怎么能独自存在。恐怕您任用隰朋不能长久啊。” 桓公说:“那么易牙怎么样?” 管仲回答说:“您就是不问,我也要说。那易牙、竖刁、开方三个人,一定不能亲近。” 桓公说:“易牙煮了他的儿子,来满足我的口腹之欲,这是爱我胜过爱他的儿子,还可疑吗?” 管仲回答说:“人之常情没有比爱儿子更甚的。他连儿子都忍心煮了,对您又有什么不忍心的呢?” 桓公说:“竖刁自己阉割来侍奉我,这是爱我胜过爱他自己的身体,还可疑吗?” 管仲回答说:“人之常情没有比身体更重要的,他连身体都忍心残害,对您又有什么不忍心的呢?” 桓公说:“卫公子开方,放弃他千乘之国太子的地位,来做我的臣子,是因为我的宠爱。他父母死了都不回去奔丧,这是爱我胜过爱他的父母,没什么可疑的了!” 管仲回答说:“人之常情没有比父母更亲的,他连父母都忍心抛弃,又怎么会对您有真心呢。而且千乘之国的封地,是人们很大的欲望。他放弃千乘之国来投奔您,他所期望的肯定比千乘之国更大。您一定要远离他们,亲近他们一定会祸乱国家。” 桓公说:“这三个人,侍奉我很久了。仲父平时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呢?” 管仲回答说:“我不说,是为了迎合您的心意。比如水,我作为堤防,不让它泛滥。现在堤防去掉了,将会有横流的祸患,您一定要远离他们。” 桓公默默无言地回去了。毕竟管仲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2章 龙门山大战 话说管仲在病中,嘱咐桓公斥退远离易牙、竖刁、开方三人,推荐隰朋执政。左右有听到这话的人,告诉了易牙。易牙见到鲍叔牙说:“仲父能当相国,是您推荐的,现在仲父病了,国君去探望他,他却却说您不能执政,而推荐隰朋,我心里很不服气。” 鲍叔牙笑着说:“这就是我推荐仲父的原因啊。仲父忠心为国,不偏袒自己的朋友。要是让我当司寇,驱逐奸佞之人,那还可以;要是让我主持国家政务,那你们这些人还怎么容身呢?” 易牙非常惭愧地退下了。 过了一天,桓公又去看望管仲,管仲已经不能说话了。鲍叔牙、隰朋都流泪。 这天夜里,管仲去世,桓公哭得很悲痛,说:“悲哀啊,仲父!这是上天折断我的臂膀啊。” 派上卿高虎主持他的丧事,殡葬仪式很丰厚,生前的采邑都给了他的儿子,让他家世世代代做大夫。 易牙对大夫伯氏说:“以前国君夺走你骈邑的三百户,用来奖赏管仲的功劳;现在仲父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向国君说,要回你的采邑呢,我会在旁边帮你。” 伯氏哭着说:“我是因为没有功劳,所以才失去采邑。仲父虽然死了,但他的功劳还在,我有什么脸面向国君要回采邑呢?” 易牙感叹说:“仲父死了还能让伯氏心服,我们真是小人啊。” 再说桓公牢记管仲的遗言,就让公孙隰朋执政。不到一个月,隰朋病死了,桓公说:“仲父难道是圣人吗?怎么知道隰朋不能长久为我所用呢?” 于是让鲍叔牙接替隰朋的职位,鲍叔牙坚决推辞,桓公说:“现在朝廷里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你想让给谁呢?” 鲍叔牙回答说:“我喜欢好人讨厌坏人,您是知道的。您一定要用我,请远离易牙、竖刁、开方,我才敢接受命令。” 桓公说:“仲父本来就说过这话,我怎敢不听你的。” 当天就罢斥了三人,不许他们入朝相见。 鲍叔牙这才接受任命。 当时淮夷侵犯杞国,杞国人向齐国求救。齐桓公联合宋、鲁、陈、卫、郑、许、曹七国的国君,亲自去救援杞国,把杞国的都城迁到缘陵。诸侯们还听从齐国的命令,是因为能用鲍叔牙,不改变管仲的政策的缘故。 话说两头,却说晋自从惠公即位后,连年麦子稻谷收成不好,到了第五年,又发生大饥荒,仓库空虚,民间没有粮食吃,惠公想向其他国家买粮食,心想只有秦国和晋国相邻而且是联姻之国,但之前答应给秦国的五座城没有兑现,不好意思开口。郤芮进言说:“我们不是违背和秦国的约定,只是说延缓期限而已。要是请求买粮食秦国不给,是秦国先和我们断绝关系,我们就有理由违背约定了。” 惠公说:“你说得对。” 于是派大夫庆郑带着宝玉去秦国请求买粮食。 秦穆公召集群臣商议:“晋国答应给我们五座城却不给,现在因为饥荒来买粮食,该不该给他们呢?” 蹇叔、百里奚同声回答说:“天灾流行,哪个国家没有,救灾帮助邻国,是常理。按照常理做事,上天一定会保佑我们。” 秦穆公说:“我对晋国的施舍已经很多了。” 公孙枝回答说:“要是多施舍能有回报,对秦国没什么损失;要是没有回报,理亏的是他们。百姓憎恨他们的国君,谁会和我们作对呢,您一定要给他们。” 丕豹思念父亲的仇恨,挽起袖子说:“晋侯无道,上天降下灾难,趁他们饥荒的时候讨伐他们,可以灭掉晋国,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繇余说:“仁慈的人不会乘人之危获取利益,聪明的人不会靠侥幸获得成功。给他们粮食是合适的。” 秦穆公说:“辜负我的,是晋国国君。饥饿的,是晋国百姓。我不忍心因为国君的缘故,把灾祸转嫁给百姓。” 于是运了几万斛粮食到渭水,一直运到河、汾、雍、绛之间,船只首尾相连,叫做 “泛舟之役”,来解救晋国的饥荒。晋国人没有不感激的。史官有诗称赞秦穆公的善举说: 晋君无道导致天灾,雍绛纷纷送来粮食。 谁肯把恩施加给怨家?穆公的德行气量真奇特! 第二年冬天,秦国发生饥荒,晋国反而大丰收。秦穆公对蹇叔、百里奚说:“我今天才想起两位的话,丰年和灾年是相互交替的。要是我去年冬天阻止晋国买粮食,今天我们饥荒,也很难向晋国请求买粮食了。” 丕豹说:“晋君贪婪没有信用,即使我们请求,他们也一定不会给。” 秦穆公不这么认为,就派冷至也带着宝玉去晋国请求买粮食,惠公准备发放河西的粮食,来回应秦国的请求。郤芮进言说:“您给秦国粮食,难道也要给秦国土地吗?” 惠公说:“我只是给粮食,哪里会给土地呢!” 郤芮说:“您为什么给秦国粮食呢?” 惠公说:“也是报答他们的泛舟之役啊。” 郤芮说:“要是把泛舟之役当作秦国的恩德,那么去年他们接纳您回国,恩德更大。您舍弃大的恩德而报答小的恩德,为什么呢?” 庆郑说:“庆幸别人的灾难,是不仁慈;违背别人的施舍,是不道义。不仁义不道德,怎么守住国家呢?” 吕饴甥说:“秦国给晋国粮食,不是喜欢晋国,是为了要土地。不给粮食秦国会怨恨,给粮食而不给土地,秦国也会怨恨,反正都会怨恨,为什么要给呢?” 庆郑说:“幸好别人有灾难,是不仁慈;违背别人的施舍,是不道义。不仁义不道德,怎么守住国家呢?” 韩简说:“庆郑的话是对的。要是去年秦国拒绝给我们买粮食,您会怎么想呢?” 虢射说:“去年天灾晋国把机会给了秦国,秦国不知道夺取,还借给我们粮食,是很愚蠢的;今年天灾秦国把机会给了晋国,晋国怎么能违背天意而不夺取呢?以我的愚见,不如约会梁伯,趁机讨伐秦国,一起瓜分他们的土地,这是上策。” 惠公听从了虢射的话,就拒绝了冷至,说:“我国连年饥荒,百姓流离失所,今年冬天稍微丰收,流亡的人渐渐回到家乡,仅仅能自给自足,不能救济你们。” 冷至说:“我们国君念及婚姻的情谊,不要求土地,不阻止买粮食,本来就说:‘共同患难要相互体恤。’我们国君救济您的危急,却不能得到您的回报,我很难回去复命。” 吕饴甥、郤芮大声呵斥说:“你以前和丕郑父合谋,用重金引诱我们,幸好上天识破奸计,没有落入你们的圈套,这次又来多嘴!可以回去告诉你的国君,要吃晋国的粮食,除非用兵来取。” 冷至含愤而退。 庆郑出朝,对太史郭偃说:“晋侯违背道德激怒邻国,灾祸马上就要来了。” 郭偃说:“今年秋天沙鹿山崩塌,草木都倒下了。山川,是国家的象征,晋国将有亡国的灾祸,大概就在这里吧?” 史臣有诗讥讽晋惠公说: 泛舟远道救济饥荒,偏偏遇到秦国饥荒想法不同。 自古辜负恩情的人不少,没有像晋惠公辜负秦穆公的。 冷至回复秦君,说:“晋国不给秦国粮食,反而想联合梁伯,一起发动讨伐秦国的军队。” 秦穆公大怒说:“人的无道,竟然到了这种出乎意料的地步!我要先攻破梁国,然后讨伐晋国。” 百里奚说:“梁伯喜欢土木工程,国内的空地,都修筑城墙建造房屋,却没有百姓去充实,百姓都怨恨,他不能带领众人帮助晋国是很明显的。晋国国君虽然无道,但吕、郤都很有能力且自负,要是发动绛州的百姓,一定会震惊西部边境。《兵法》说:‘先发制人’,现在凭借您的贤明,各位大夫的听从命令,去声讨晋侯违背道德的罪行,一定能胜利。趁这个余威,攻打梁国的弱点,就像摇动干枯的树叶一样。” 秦穆公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大规模发动三军,留下蹇叔、繇余辅助太子守国,孟明视带兵巡视边境,镇压各戎族。秦穆公同百里奚亲自率领中军,西乞术、白乙丙保驾,公孙枝率领右军,公子絷率领左军,共四百辆战车,浩浩荡荡,杀向晋国。 晋国的西部边境向惠公报告危急情况,惠公问群臣说:“秦国无缘无故兴兵侵犯边境,怎么抵御他们。” 庆郑进言说:“秦国军队是因为您违背道德的缘故,所以来讨伐,怎么能说无缘无故,依照我的愚见,只应该承认罪过请求和解,割让五座城来保全信用,避免战争。” 惠公大怒说:“凭借堂堂的千乘之国,却割地求和,我还有什么脸面做国君呢。” 下令:“先斩了庆郑,然后发兵迎敌。” 虢射说:“还没出兵,先斩将领,对军队不利。姑且赦免让他随军出征,将功赎罪。” 惠公同意了。 当天大规模检阅车马,选了六百辆,命令郤步扬、家仆徒、庆郑、蛾晰分别率领左右两军,自己和虢射在中军调度,屠岸夷为先锋,离开绛州向西进发。 晋侯所驾的马,名叫 “小驷”,是郑国进献的。这匹马身材小巧,毛发光滑,步伐安稳,惠公平日很喜爱它。庆郑又劝谏说:“古代出征大事,一定要乘坐本国出产的马,这种马生在本土,了解人的心意,习惯人的训练,熟悉道路,所以遇到战斗能随人驱使,没有不如意的。现在您面临大敌,却乘坐外国产的马,恐怕不利啊。” 惠公呵斥说:“这是我习惯乘坐的,你不要多话。” 却说秦国军队已经渡过黄河东岸,三战三胜,晋国的守将都逃跑了。秦军长驱直入,一直到韩原下寨。 晋惠公听说秦军到了韩原,就皱着眉头说:“敌人已经深入了,怎么办?” 庆郑说:“是您自己招来的,还问什么呢?” 惠公说:“郑无礼,退下。” 晋国军队在离韩原十里的地方下寨,派韩简去探察秦国军队的多少。韩简回报说:“秦国军队虽然比我们少,但他们的士气比我们高十倍。” 惠公说:“为什么?” 韩简回答说:“您开始因为秦国近就逃到梁国,接着因为秦国的援助才得以回国,又因为秦国的救济才免除饥荒,三次接受秦国的施舍却没有一次回报。君臣都心怀愤恨,所以前来讨伐,三军都有报仇的心思,他们的士气很旺盛,哪里只是高十倍而已呢?” 惠公生气地说:“这是庆郑的话,你也这么说吗,我要和秦国决一死战。” 于是命令韩简去秦国军队请求交战说:“我有六百辆战车,足以对付你们。你要是退兵,是我的愿望;要是不退兵,我即使想避开你,又怎么对这三军将士交代呢。” 秦穆公笑着说:“这小子怎么这么骄傲呢。” 于是派公孙枝代替回答说:“您想回国,我接纳您;您想要粮食,我给您;现在您想交战,我怎敢拒绝呢?” 韩简退下说:“秦国有理。我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晋惠公让郭偃占卜车右的人选。众人都不吉利,只有庆郑合适。惠公说:“郑和秦国是一伙的,怎么能任用呢?” 于是改用家仆徒为车右,让郤步扬驾车,在韩原迎战秦军。 百里奚登上壁垒,望见晋军很多,对秦穆公说:“晋侯要和我们拼命,您还是不要交战了。” 秦穆公指着天说:“晋国辜负我太多了。要是没有天理就算了,要是天有眼,我一定能胜利。” 于是在龙门山下,整齐地排列军队等待。 不一会儿,晋国军队也排好阵势。 两军对阵,中军各自击鼓进军,屠岸夷依仗勇猛,手握一条浑铁枪,不止百斤重,先冲入敌阵,逢人就刺,秦军纷纷后退。正好遇到白乙丙,两人交战,大约五十多个回合,打得性起,各自跳下战车,互相扭打在一起,屠岸夷说:“我和你拼个死活,要别人帮忙的,不是好汉。” 白乙丙说:“正要独自擒拿你,才是英雄。” 吩咐众人:“都别来!” 两个人拳打脚踢,一直扭打到阵后去了。 晋惠公见屠岸夷冲入敌阵,急忙叫韩简、梁繇靡率领军队冲击秦军的左翼,自己率领家仆徒等冲击秦军的右翼,约定在中军会合。 秦穆公见晋国分兵两路冲来,也分作两路迎敌。 再说惠公的战车,正好遇到公孙枝。惠公就让家仆徒迎战。那公孙枝有万夫不当之勇,家仆徒怎么打得过呢?惠公教步扬:“用心驾车,我亲自助战!” 公孙枝横戟大声喝道:“要交战的一起上来!” 就这一声喝,如霹雳震天,把国舅虢射吓得趴在车里,不敢喘气。 那小驷没有经历过战斗,也被惊吓,不听驾车人的指挥,向前乱跑,陷入泥泞之中,步扬用力鞭打,无奈马小力气小,拔不出脚,情况十分危急。 恰好庆郑的车从前面经过,惠公喊道:“郑快来救我!” 庆郑说:“虢射在哪里?怎么喊我呢。” 惠公又喊道:“郑快来把车给我用。” 庆郑说:“您稳稳地乘坐小驷,我会报告别人来救您的。” 于是催车转向左边离开了。 步扬想去找其他的车,无奈秦军包围过来,出不去。 再说韩简一军冲入,正好遇到秦穆公的中军,就和秦将西乞术交战,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蛾晰率军又到,两下夹攻,西乞术抵挡不住,被韩简一戟刺下车。梁繇靡大叫:“败将没用的东西,大家一起合力捉拿秦君。” 韩简不顾西乞术,率领晋兵,直接奔向秦穆公的战车,来捉拿秦穆公。 秦穆公叹息说:“我今天反而要成为晋国的俘虏了,天理在哪里呢?” 刚叹息完,只见正西角上一队勇士,大约三百多人,高喊:“不要伤害我们的恩主。” 秦穆公抬头看,见那三百多人,一个个蓬头散发,袒露肩膀,脚穿草鞋,跑得飞快,手中都拿着大砍刀,腰上挂着弓箭,像混世魔王手下的鬼兵一样,所到之处,将晋兵乱砍,韩简和梁繇靡慌忙迎战。 又看见一个人飞车从北边而来,是庆郑,高喊:“不要恋战,主公已经被掳去。” 庆郑听说晋君被擒,就偷偷逃出秦军,遇到蛾晰受伤倒在地上,扶他上车,一起回晋国。有诗咏韩原大战之事,诗说: 龙门山下叹收尸,只为昏君不报施。 善恶两家分胜败,明明天道岂无知? 却说秦穆公回到大寨,对百里奚说:“不听井伯的话,差点被晋国笑话。” 那三百多个壮士,一起到营前叩头。秦穆公问:“你们是什么人,竟肯为我出死力呢?” 壮士回答说:“您不记得以前丢失的好马吗?我们都是吃马肉的人啊。” 原来秦穆公曾在梁山打猎,夜里丢了几匹马,派官吏去找。找到岐山之下,有三百多个野人,正聚集在一起吃马肉。官吏不敢惊动他们,赶紧报告秦穆公:“赶快派兵去抓,能全部抓住。” 秦穆公叹息说:“马已经死了,再因此杀人,百姓会认为我看重牲畜而轻视人啊。” 于是找来军中几十瓮美酒,派人送到岐山之下,宣布国君的命令赏赐给他们说:“我的国君说,‘吃了好马的肉,不喝酒会伤害身体。’现在用美酒赏赐你们。” 野人叩头谢恩,分喝了酒,一起感叹说:“偷马的罪不追究,还担心我们受伤,又赏赐美酒,国君的恩情太大了,怎么报答呢?” 到这时,听说秦穆公讨伐晋国,三百多人,都舍命赶到韩原,前来助战。恰好遇到秦穆公被围,一起奋勇救出,真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施薄报薄,施厚报厚。 有施无报,何异禽兽? 秦穆公仰天叹息说:“野人尚且有报答恩德的义气,晋侯是什么人呢?” 于是问众人中:“有愿意做官的,我能封官赐爵!” 壮士齐声回答说:“我们是野人,只是报答恩主一时的恩惠,不愿意做官。” 秦穆公各赠金帛,野人不接受就离开了,秦穆公叹息不已。后人有诗说: 韩原山下两交锋,晋甲重重困穆公。 当日若诛牧马士,今朝焉得出樊笼。 秦穆公清点将校没有缺漏,只不见白乙丙一人。派军士到处搜寻,听说土窟中有哼声,赶过去看,原来是白乙丙和屠岸夷相持滚入窟中,各自力气用尽气绝,还扭在一起不放手。军士把两人拆开,抬放在两辆车上,运回本寨。秦穆公问白乙丙,已经不能说话。有人看见他们两人拼命的事,向前奏明情况。 秦穆公叹息说:“两人都是好汉啊!” 问左右:“有认识晋将姓名的吗?” 公子絷在车中观看,奏报说:“这是勇士屠岸夷。我以前去慰问晋国两位公子,屠岸夷也奉本国大臣的命令来迎接,在旅途中相遇,所以认识。” 秦穆公说:“这个人可以留为秦国所用吗?” 公子絷说:“杀卓子,杀里克,都是他干的;今天正应该顺应天意杀了他。” 秦穆公于是下令将屠岸夷斩首。 亲自解开锦袍给白乙丙盖上,命令百里奚先用温车把白乙丙运回秦国医治,白乙丙服药后,吐血数斗,半年之后,才恢复健康,这是后话。 再说秦穆公大获全胜,拔营起寨,派人对晋侯说:“你不想避开我,我现在也不能避开你,希望到我的国家去请罪。” 晋惠公低头无言。 秦穆公派公孙枝率领一百辆车,押送晋君到秦国,虢射、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扬、郭偃、郤乞等,都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在野草中行走,露天睡觉,相随而行,像奔丧的样子。 秦穆公又派人慰问各位大夫,并且安慰他们说:“你们君臣说要吃晋国的粮食,就用兵来取,我留下你们的国君,只是为了给晋国送粮食而已,怎敢做得太过分呢?你们几位不用担心没有国君。不要过于悲伤!” 韩简等人再次叩头说:“您怜悯我们国君的愚蠢,施行宽大的政策,不做得太过分,皇天后土,都听到您的话了,我们怎敢不拜谢您的恩赐。” 秦国军队回到雍州边界上,秦穆公召集群臣商议说:“我受上帝的命令,来平定晋国的内乱,立了夷吾,现在晋君违背我的恩德,就是得罪了上帝,我想用晋君,在郊外祭祀上帝,来报答上天的恩赐,怎么样?” 公子絷说:“您说得很对。” 公孙枝进言说:“不行,晋国是大国。我们俘虏了他们的百姓,已经结怨了;又杀了他们的国君,会增加他们的愤恨。晋国报复秦国,将会比秦国报复晋国更厉害!” 公子絷说:“我的意思不只是杀了晋君而已,还要用公子重耳代替他,杀无道的立有道的,晋国人感激我们还来不及,又有什么怨恨呢?” 公孙枝说:“公子重耳,是仁人,父子兄弟,相差不大,重耳不肯利用父亲的死获利,他会肯利用弟弟的死获利吗?要是重耳不进入晋国,另立他人,和夷吾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他肯进入晋国,一定是为了弟弟而仇恨秦国,您对夷吾废弃以前的恩德,又和重耳结下新仇,我私下认为不行。” 秦穆公说:“那么是驱逐他呢?囚禁他呢?还是恢复他的地位呢?这三种哪种有利?” 公孙枝回答说:“囚禁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对秦国没什么好处;驱逐他,一定有谋划接纳他的人,不如恢复他的地位。” 秦穆公说:“不会白费力气吗?” 公孙枝回答说:“我的意思也不只是恢复他的地位而已,一定要让他归还我们河西的五座城,又让他的太子圉留在我们国家做人质,然后才答应讲和,这样,晋君终身不敢得罪秦国,而且将来他父亲死了儿子继位,我们又对圉有恩德,晋国世世代代事奉秦国,利益哪个更大呢?” 秦穆公说:“子桑的谋划,考虑到几代人了。” 于是把惠公安置在灵台山的离宫,派一千人看守。 秦穆公打发走晋侯,正要启程,忽然看见一群内侍,都穿着丧服而来,秦穆公以为是夫人有变故,正要问,那内侍传达夫人的命令,说:“上天降下灾难,让秦、晋两国国君,抛弃友好而交战,晋君被俘,也是我的耻辱,如果晋君早上进入秦国,我早上就死,晚上进入,我晚上就死;现在特地派内侍穿着丧服迎接您的军队,如果赦免晋侯,就如同赦免我,希望您考虑。” 秦穆公大惊,问:“夫人在宫中什么样子?” 内侍奏报说:“夫人自从听说晋君被俘,就带着太子穿着丧服,徒步走出宫,到了后园的崇台上,建了草房居住,台下堆积了几十层柴草,送饭菜的人踩着柴草上下,夫人吩咐:‘只等晋君进城,就自杀在台上,放火焚烧我的尸体,来表明兄弟之情。’” 秦穆公叹息说:“子桑劝我不要杀晋君,不然差点就丧了夫人的命啊。” 于是让内侍去掉丧服,回报穆姬说:“我不久就送晋侯回国。” 穆姬这才回宫。 内侍跪着问:“晋侯见利忘义,违背我们国君的约定,又辜负您夫人的托付,今天是自找被囚禁的耻辱,夫人为什么这么悲痛呢?” 穆姬说:“我听说:‘仁慈的人即使怨恨也不忘记亲人,即使生气也不抛弃礼仪’,要是晋侯死在秦国,我也有罪了。” 内侍无不称赞君夫人的贤德。毕竟晋侯如何回国呢?且看下回分解。 第43章 介之推割股啖君 话说晋惠公被囚禁在灵台山,只以为是穆姬怪罪他,完全不知道她穿着丧服反对他的事,就对韩简说:“以前先君和秦国商议婚事的时候,史苏就有‘西邻责备,不利于婚姻’的占卜;要是听从他的话,肯定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韩简回答说:“先君的败德行为,哪里只是在和秦国联姻上呢!况且秦国要是不顾念婚姻,您怎么能回国呢?回国后又攻打秦国,把友好变成仇恨,秦国肯定不会这样做,您还是仔细想想吧。” 晋惠公沉默不语。 不久,秦穆公派公孙枝到灵台山问候晋侯,答应让他回去。公孙枝说:“我们国家的群臣,没有不想把您千刀万剐的,我们国君只是因为君夫人登上高台请求死的缘故,不敢伤害婚姻的友好关系;以前约定的黄河以西的五座城,可以赶快交割,再让太子圉做人质,您就可以回去了!” 晋惠公这才知道穆姬的情义,羞愧得无地自容,立即派大夫郤乞回晋国,吩咐吕省处理割地和送质子的事;吕省特意到王城,会见秦穆公,把五座城的地图,以及钱粮户口的数目献上,情愿送质子回国君。 秦穆公问:“太子为什么不到?” 吕省回答说:“国内不和睦,所以太子暂时留在我们国家,等我们国君回国的时候,太子就会出境了!” 秦穆公问:“晋国为什么不和睦?” 吕省回答说:“君子知道自己的罪过,只想感激秦国的恩德,小人不知道自己的罪过,只想着报复秦国的仇恨,因此不和睦。” 秦穆公问:“你们国家还希望国君回去吗?” 吕省回答说:“君子认为国君一定会回去,就想送太子去和秦国和好;小人认为国君一定回不去,坚决要立太子来抗拒秦国。但以我的愚见,抓住我们国君可以树立威望,放了我们国君又可以显示恩德,恩德和威望兼顾,这是霸主在诸侯中行事的方法。伤害君子的心,而激起小人的愤怒,对秦国有什么好处呢?放弃以前的功劳而毁掉霸业,我料想您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秦穆公笑着说:“我的想法和饴甥正好一样。” 命令孟明去划定五座城的边界,设置官员分别把守,把晋侯迁到郊外的公馆,用宾客的礼节对待他,送给他七牢的礼物,派公孙枝带兵和吕省一起护送晋侯回国。凡是牛羊猪各一头,叫做一牢,七牢,是很丰厚的礼节,这是秦穆公表示友好的意思。 晋惠公从九月战败,被囚禁在秦国,到十一月才被释放。和他一起遇难的大臣们,一起回国,只有虢射病死在秦国,不能回去。蛾晰听说晋惠公要回国,对庆郑说:“你因为救国君而耽误了韩简,国君因此被俘虏,现在国君回来了,你肯定免不了一死,为什么不逃到其他国家去躲避呢?” 庆郑说:“军法规定:‘军队战败了将领应当死,将领被俘虏了应当死’,何况耽误了国君又给他带来了大耻辱,这是罪加一等啊。国君要是不回来,我也会带着我的家人死在秦国,何况国君回来了,怎么能让刑法失去效力呢。我留在这里,就是要让国君对我执行法律,让国君心里痛快,让臣子们知道有罪是逃不掉的,又为什么要躲避呢?” 蛾晰叹息着离开了。晋惠公快要到绛城的时候,太子圉率领狐突、郤芮、庆郑、蛾晰、司马说、寺人勃鞮等人,到郊外迎接。晋惠公在车里看见庆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起来了,派家仆徒把他叫到跟前,问:“庆郑你怎么敢来见我?” 庆郑回答说:“您开始听从我的话报答秦国的施舍,就一定不会被讨伐;接着听从我的话,和秦国讲和,就一定不会打仗;再听从我的话,不乘坐‘小驷’,就一定不会失败。我对您的忠心到了极点。为什么不能见您呢?” 晋惠公说:“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庆郑回答说:“我有三条死罪:有忠言却不能让您一定听从,这是第一条罪;占卜车右吉利,却不能让您一定任用,这是第二条罪;为了救您召集了几个人,却不能让您一定不被人抓住,这是第三条罪。我请求接受刑罚,来表明我的罪过。” 晋惠公答不上来,让梁繇靡列举他的罪行。梁繇靡说:“庆郑说的,都不是死罪。庆郑有三条死罪,你自己不知道吗?国君在泥泞中,着急地叫你,你不理会,这是第一条该处死的理由;我差点抓住秦君,你因为救国君而耽误了,这是第二条该处死的理由;我们几个人都被抓住绑了,你不努力战斗,不受伤,全身而退地跑回来,这是第三条该处死的理由。” 庆郑说:“三军的将士都在这里,听我说一句话。有谁能坐着等受刑,却不能努力战斗受伤的呢?” 蛾晰劝谏说:“庆郑不怕死接受刑罚,可以说是勇敢了。您可以赦免他,让他去报韩原的仇。” 梁繇靡说:“战争已经失败了,又用有罪的人去报仇,天下人不会笑话晋国没有人了吗?” 家仆徒也劝谏说:“庆郑有三条忠言,可以赎罪,与其杀了他来执行国君的法律,不如赦免他来成就国君的仁慈。” 梁繇靡又说:“国家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法律能执行。不执行刑罚破坏法律,谁还会知道害怕呢?不杀庆郑,以后就不能再用兵了!” 晋惠公看着司马说,让他赶快执行刑罚。庆郑伸长脖子接受杀戮。有个叫髯仙的人写诗感叹晋惠公气量狭小,不能容纳一个庆郑。诗说: 关闭粮仓谁让他辜负了泛舟之役,反而纵容奸佞杀害忠臣的谋略。 晋惠公狭隘急躁没有国君的德行,只应该在灵台山永远做囚徒。 梁繇靡当时围住秦穆公,自以为一定能抓住他,却被庆郑喊:“赶快救主公!” 于是就放弃了秦穆公。因此他非常恨庆郑,一定要杀了他。杀庆郑的时候,天昏地暗,太阳都失去了光芒,很多大夫都流下了眼泪,蛾晰请求埋葬他的尸体,说:“我是为了报答他载我的恩情。” 晋惠公回国后,就让太子圉跟随公孙枝到秦国做人质,又请求要回屠岸夷的尸体,用大夫的礼节埋葬,任命他的儿子继承中大夫的职位。 有一天晋惠公对郤芮说:“我在秦国三个月,担心的只有重耳,怕他趁着变故请求回国,今天才放心了。” 郤芮说:“重耳在外面,始终是心腹大患,一定要除掉这个人,才能杜绝后患。” 晋惠公问:“谁能为我杀了重耳呢?我不惜重金赏赐。” 郤芮说:“寺人勃鞮,以前攻打蒲地,曾经斩断重耳的衣袖,一直担心重耳回国,可能会治他的罪。您要杀重耳,只有这个人可以用。” 晋惠公召见勃鞮,秘密告诉他杀重耳的事。勃鞮回答说:“重耳在翟国十二年了。翟人攻打咎如,俘获了两个女子,叫叔隗、季隗,都很漂亮,把季隗嫁给重耳,把叔隗嫁给赵衰,各自都生了儿子,他们君臣安心于家庭的快乐,不再防备我们,我现在去攻打,翟人一定会帮助重耳起兵抵抗,胜负难以预料,希望能得到几个力士,秘密地去翟国,趁他出游的时候,刺杀他。” 晋惠公说:“这个计策很好。” 于是给勃鞮一百镒黄金,让他招募力士,自己去行事:“限你三天内就要出发,事情完成后会重重赏赐你。” 自古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想人不闻,除非己莫言。” 晋惠公所托付的虽然只是勃鞮一个人,但内侍中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阴谋。狐突听说勃鞮挥金如土,招募力士,心里很怀疑,秘密地打听原因。那狐突是老国舅,哪个内侍不熟悉他呢?于是就把这个密谋泄露给了狐突。狐突大惊,立刻秘密写了一封信,派人日夜兼程赶到翟国,报告给公子重耳知道。 却说重耳,这天正和翟君在渭水之滨打猎,忽然有一个人冲破包围圈进来,求见狐氏兄弟,说:“有老国舅的家书在这里。” 狐毛、狐偃说:“我们的父亲一向不和外面通信,现在有家书,一定是国内有事情。” 立即把那个人叫到跟前,那个人呈上书信,磕了一个头,转身就走,狐毛、狐偃心里怀疑,打开信读,信中说:“主公谋划刺杀公子,已经派了寺人勃鞮,限三天内出发,你们兄弟告诉公子,赶快去其他国家,不要长时间停留惹来灾祸。” 狐毛、狐偃大惊,把信告诉了重耳。 重耳说:“我的妻子儿女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了,要去哪里呢?” 狐偃说:“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经营家庭,而是为了图谋国家,因为力量不足不能到远处去,所以暂时在这里休息。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应该迁移到大国去。勃鞮的到来,大概是上天派他来催促公子出发的吧?” 重耳说:“即使要走,去哪个国家合适呢?” 狐偃说:“齐侯虽然年老,但霸业还在,他收留抚恤诸侯,任用贤能之士,现在管仲、隰朋刚死,国家没有贤能的辅佐,公子要是到了齐国,齐侯一定会以礼相待。要是晋国发生变故,又可以借助齐国的力量,来图谋复国。” 重耳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停止打猎回去,告诉妻子季隗说:“晋君要派人来刺杀我,我怕遭到毒手,要到大国去,结交秦国和楚国,为复国做打算。你要尽心抚养两个儿子,等我二十五年,如果我不回来,你才可以改嫁别人。” 季隗哭着说:“男子志在四方,我不敢挽留你。但我现在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我都老死了,还会改嫁吗?我会自己等待你,你不要担心。” 赵衰也嘱咐叔隗,这里就不详细说了。 第二天早上,重耳命令壶叔整理车辆,守藏小吏头须收拾金银财物,正吩咐的时候,只见狐毛、狐偃匆忙赶来,说:“父亲老国舅见勃鞮接受命令的第二天就出发了,担心公子还没走,难以防备,来不及写信,又派了能跑快走的人,日夜赶路,催促公子赶快逃走,不要耽误时间。” 重耳听到消息,大惊说:“勃鞮怎么来得这么快!” 来不及收拾,就和狐毛、狐偃徒步出了城。壶叔看到公子已经走了,只准备了一辆牛车,追上给公子乘坐。赵衰、臼季等人,陆续赶上,来不及乘车,都是步行。重耳问:“头须怎么没来?” 有人说:“头须席卷了仓库里所有的财物逃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重耳已经失去了住处,又没有盘缠,这时的心情,非常忧愁苦闷。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得不走。正是: 忙忙似丧家之犬, 急急如漏网之鱼。 公子出了城半天。翟君才知道。想赠送财物装备,已经来不及了,有诗为证: 流落夷邦十二年,困龙蛰伏未升天。 豆萁何事相煎急,道路如今又变迁。 却说晋惠公原本限寺人勃鞮三天内出发,去翟国办事,为什么第二天就走了呢? 那勃鞮原本是个寺人,专门靠献殷勤讨好来获取宠信,上次献公派他攻打蒲地,失去了公子重耳,只割下了重耳的衣袖回来,料想重耳一定怀恨在心,这次又奉了晋惠公的命令,如果能杀了重耳,不仅能为晋惠公立功,还能除掉自己的祸患,所以纠集了几个力士,提前快速出发,正想趁公子重耳不知道防备的时候,去结果他的性命,谁知老国舅两次送信,泄露了消息,等勃鞮到了翟国,打听公子重耳的消息时,公子已经不在了,翟君也因为公子重耳的缘故,吩咐关卡渡口,凡是过往的人,都要仔细盘问,非常严格。 勃鞮在晋国,还是个近侍的宦官,这次为了杀重耳而来,成了奸人刺客之类的人,如果被盘问,怎么回答呢?因此过不了翟国,只得怏怏而回,向晋惠公复命。晋惠公没办法,只得暂时搁置这件事。 再说公子重耳一心要去齐国,却要先经过卫国,这是 “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重耳离开了翟国边境,一路上的穷苦状况,就不用说了。过了几天,到了卫国边境,守关的官吏问他们的来历,赵衰说:“我们主公是晋国公子重耳,在外面避难,现在要去齐国,向贵国借道。” 官吏打开关门让他们进去,飞快地报告给卫侯,上卿宁速,请求迎接他们进城。 卫文公说:“我在楚丘立国,从来没有借助过晋国人一点力量,卫国和晋国虽然是同姓,但没有通盟好,何况是逃亡的人,有什么重要的呢?要是迎接他,一定要设宴赠送财物,要花费很多事,不如赶走他。” 于是吩咐守门的人,不许放晋公子进城,重耳只得从城外走。魏犨、颠颉进言说:“卫侯太无礼了,公子应该到城下责备他。” 赵衰说:“蛟龙失去了势力,就和蚯蚓一样,公子暂且忍耐,不要白白地向别人责问礼节了。” 魏犨、颠颉说:“既然他们不尽主人的礼节,我们就抢掠村落,来维持早晚的生活,他们也不能怪我们了。” 重耳说:“抢掠的人叫做强盗,我宁可忍受饥饿,怎么能做盗贼的事呢?” 这天,公子君臣还没有吃早饭,就忍着饥饿走。过了中午,到了一个地方叫五鹿,看见一群农夫,在田埂上一起吃饭,重耳让狐偃向他们请求食物。农夫问:“客人从哪里来?” 狐偃说:“我们是晋国人,车上的是我们的主公。远行没有粮食,希望求一顿饭。” 农夫笑着说:“堂堂男子汉,不能自己养活自己,却向我们求食?我们是农民,吃饱了才能扛锄头,哪里有多余的食物给别人呢?” 狐偃说:“就算得不到食物,请求赐给一个食器。” 农夫就开玩笑地拿了一块土给他说:“这个土可以做食器。” 魏犨大骂:“村夫怎么敢侮辱我们!” 夺过食器,扔在地上摔碎了。 重耳也大怒,要鞭打农夫。 狐偃急忙阻止他说:“得到饭容易,得到土地难,土地是国家的基础,上天借农夫的手,把土地送给公子,这是得到国家的预兆,又为什么要发怒呢?公子可以下车跪拜接受它!” 重耳果然按照他的话,下车跪拜接受,农夫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聚集在一起笑着说:“这真是个痴人啊!” 后人有诗说: 土地应该是国家的根基,皇天借手安慰艰难危急。 高明的子犯看出了先兆,田野的愚民反而嘲笑痴傻。 又走了大约十多里,随从们饿得走不动了,就在树下休息。 重耳饿困了,枕着狐毛的膝盖睡觉。狐毛说:“子余还带着一壶吃的,他走在后面,可以等他。” 魏犨说:“虽然有一壶吃的,但不够子余一个人吃的,估计不会有剩余了。” 众人争着采蕨菜薇菜煮着吃,重耳咽不下去,忽然看见介子推捧着一碗肉汤进来,重耳吃了觉得很美味,吃完后,问:“这肉是从哪里来的?” 介子推说:“是我的大腿肉。我听说:‘孝子杀身来侍奉他的亲人,忠臣杀身来侍奉他的君主。’现在公子缺乏食物,我所以割下大腿肉来让公子填饱肚子。” 重耳流泪说:“流亡的人连累你太多了!将用什么来报答你呢?” 介子推说:“只希望公子早日回到晋国,成就我们做臣子的忠义,我难道期望报答吗?” 过了很久,赵衰才到。众人问他走得慢的原因,赵衰说:“被荆棘刺伤了脚胫,所以走不快。” 于是拿出竹筐里的一壶吃的,献给重耳。 重耳说:“子余你不饿吗?为什么自己不吃?” 赵衰回答说:“我虽然饿,但怎么敢背着君主自己吃呢?” 狐毛戏弄魏犨说:“这壶浆要是落到你手里,在肚子里早就消化了。” 魏犨惭愧地退下了。 重耳就把壶里的浆水赐给赵衰,赵衰舀水调和,分给随从们吃,重耳赞叹佩服。 重耳君臣一路寻找食物,半饥半饱,来到了齐国。 齐桓公一向听说重耳贤能的名声,一知道公子进关,就派使者到郊外迎接,迎入公馆,设宴款待。席间问:“公子带有内眷吗?” 重耳回答说:“流亡的人自身都不能保护,怎么能携带家眷呢!” 齐桓公说:“我独自睡一个晚上,就像过了一年,公子奔波在外,却没有人侍奉洗漱,我为公子担忧。” 于是挑选宗室女子中漂亮的,嫁给重耳,赠送二十乘车马,从此跟随的众人,都有了车马。 齐桓公又让管仓库的人送粮食,让厨师送肉,每天都这样。重耳非常高兴,感叹说:“以前听说齐侯喜欢贤能礼遇士人,现在才相信。他成就霸业,不也是应该的吗!” 这时是周襄王八年,是齐桓公四十二年。 齐桓公自从前年把政事交给鲍叔牙,一切依照管仲的遗言,把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驱逐,吃东西不觉得香甜,晚上睡觉不踏实,嘴里没有玩笑话,脸上没有笑容。 长卫姬进言说:“您驱逐了竖刁等人,可是国家没有更加安定,您的容颜日益憔悴,想来是身边的使唤人,不能体会您的心思,为什么不召回他们呢?” 齐桓公说:“我也思念这三个人,但是已经驱逐了他们,又召回他们,恐怕违背鲍叔牙的意思。” 长卫姬说:“鲍叔牙身边,难道没有可供使唤的人吗?他老了,为什么要这样自我折磨呢?只要为了调味,先召回易牙,那么开方、竖刁不用麻烦去招就会自己来了。” 齐桓公听从了她的话,就召回雍巫来调和五味。 鲍叔牙劝谏说:“您难道忘记了仲父的遗言吗?为什么要召回他。” 齐桓公说:“这三个人对我有好处,对国家没有危害。仲父的话,恐怕太过分了吧?” 于是不听鲍叔牙的话,一并召回开方、竖刁,三人同时都让他们恢复原职,在身边侍奉。鲍叔牙愤懑抑郁发病而死。齐国的事情从此就败坏了。后来究竟怎么样呢?且看下回分解。 第44章 晏蛾儿殉节 话说齐桓公违背了管仲的遗言,又重用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鲍叔牙劝谏他也不听,最后发病而死,这三人更加肆无忌惮,欺负齐桓公年老昏庸无能,于是专权行事。顺从这三人的,即使不富贵也能得到好处;违抗这三人的,即使不死也会被驱逐。这话暂且放在一边。 且说当时有个郑国的名医,姓秦名缓,字越人,住在齐国的卢村,因此号称卢医。年轻时开旅店,有个叫长桑君的来住店,秦缓知道他是个奇人,优厚地款待他,不要求他付房钱。长桑君感激他,传授给他神药,用上面的池水服用,眼睛像镜子一样,能在黑暗中看见鬼物,即使人在隔墙,也能看见,用这个来看人病症,五脏六腑,没有看不清楚的,只是以诊脉为名罢了。古时候有个扁鹊,和轩辕黄帝同时代,精通医药。人们见卢医医术高超,就把他比作古人,也号称扁鹊。 以前扁鹊曾游历虢国,正赶上虢国太子突然昏厥死去,扁鹊经过他的宫中,自称能医治,内侍说:“太子已经死了,怎么能复活呢?” 扁鹊说:“请让我试试。” 内侍报告给虢公,虢公流泪沾湿了衣襟,邀请扁鹊进去看。 扁鹊教他的弟子阳厉,用砭石针刺,不一会儿,太子苏醒了,再给他喝汤药,过了二十天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世人都称赞扁鹊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扁鹊周游天下,救人无数。 一天,游历到临淄,拜见齐桓公。奏报说:“您有病在皮肤纹理间,不治疗将会加深。” 齐桓公说:“我不曾有病。” 扁鹊退出。 过了五天又拜见,奏报说:“您的病在血脉里,不能不治疗。” 齐桓公没有回应。 过了五天又拜见,奏报说:“您的病已经在肠胃里了,应该赶快治疗。” 齐桓公还是没有回应。扁鹊退出,齐桓公叹息说:“太过分了,医生喜欢显示自己的功劳。没有病却说有病。” 过了五天,扁鹊又请求拜见,远远望见齐桓公的脸色,转身就跑,齐桓公派人问他原因。他说:“您的病在骨髓里了。那皮肤纹理间,是用热水敷熨所能达到的;血脉里,是用针灸所能达到的;肠胃里,是用酒醪所能达到的。现在在骨髓里,即使是掌管生命的神也无可奈何了。我因此不说话就退出了。” 又过了五天,齐桓公果然生病,派人召见扁鹊,他的馆人说:“秦先生五天前已经收拾行装离开了。” 齐桓公懊悔不已。 齐桓公先有三位夫人,叫王姬、徐姬、蔡姬,都没有儿子。王姬、徐姬相继去世,蔡姬被退回蔡国。以下又有六位如夫人,都因为得到他的宠爱,礼节和夫人没有区别,所以叫做如夫人。六位各生了一个儿子,第一位长卫姬,生了公子无亏;第二位少卫姬,生了公子元;第三位郑姬,生了公子昭;第四位葛嬴,生了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了公子商人;第六位宋华子,生了公子雍。 其余的妾室,有儿子的还很多,不在六位如夫人的数目里。 那六位如夫人中,只有长卫姬侍奉齐桓公最久。六位公子中,也只有无亏年龄最大。 齐桓公的宠臣雍巫、竖刁,都和卫姬关系好,巫刁于是向齐桓公请求,答应立无亏为继承人。后来又喜欢公子昭的贤能,和管仲商议,在葵邱会盟上,嘱咐宋襄公,让昭做太子。卫公子开方,只和公子潘关系好,也为潘谋划继承王位。公子商人性情喜欢施舍,很得民心,因为母亲密姬受宠,不免有觊觎王位的心思。其中只有公子雍出身低微,安分守己。其他五位公子,各自结党,互相猜忌,像五只大虫,各自藏着爪牙,专门等人来搏斗吞噬。 齐桓公虽然是个英明的君主,但却不知道剑老了就没有锋芒,人老了就没有刚强,他做了多年的诸侯霸主,志向满足,而且是个沉迷于酒色的人,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到现在衰老的时候,志气自然昏聩懒惰了。况且又有小人当权,蒙蔽他的耳目,只知道快乐的处境没有忧虑的处境,不听忠言只听谄媚的话。 那五位公子,各自让他们的母亲请求立为太子,齐桓公也一味含糊答应,完全没有处理的办法。正所谓:“人没有长远的考虑,一定会有眼前的忧患。” 忽然齐桓公生病,躺在床上。雍巫见扁鹊不辞而别,料想也难以医治了,就和竖刁商议出一条计策,在宫门上挂牌子,假传齐桓公的话。牌子上写着:我有心跳过速的疾病,讨厌听到人声,不论群臣还是子孙,一概不许进宫,让寺貂紧紧守住宫门,雍巫率领宫廷卫士巡逻。一切国家政务,都等我病好后再奏报。 巫、刁二人假写牌子,把守宫门,只留下公子无亏,住在长卫姬宫中,其他公子问安,都不许进宫相见。过了三天,齐桓公还没死,巫、刁把他身边的侍卫人员,不论男女,全部赶走,把宫门堵塞。又在寝室周围,筑起三丈高的墙,内外隔绝,风都不通。只在墙上留一个洞,像狗洞一样,早晚让小内侍钻进去,打探生死消息。一面整顿宫廷卫士,以防备众公子的变故。暂且不说。 再说齐桓公趴在床上,起不来身,呼唤左右,听不到一个人答应,睁着两眼,呆呆地看着,只听见 “扑通” 一声,好像有人从上边掉下来,不一会儿推开窗户进来,齐桓公睁眼看去,是他的贱妾晏蛾儿。 齐桓公说:“我肚子觉得饿,正想喝粥,给我取来。” 蛾儿回答说:“无处找到粥。” 齐桓公说:“有热水也可以解渴。” 蛾儿回答说:“热水也得不到。” 齐桓公说:“为什么?” 蛾儿回答说:“易牙和竖刁作乱,守住宫门,筑起三丈高墙,隔绝内外,不许人通过,饮食从哪里来呢?” 齐桓公说:“你怎么能到这里来?” 蛾儿回答说:“我曾受到主公的一次宠幸,所以不顾性命,翻墙过来,想看看您是否断气。” 齐桓公说:“太子昭在哪里?” 蛾儿回答说:“被二人阻挡在外面,不能进宫。” 齐桓公叹息说:“仲父不也是圣人吗!圣人的见识,难道不远吗。我不明白,才有今天。” 于是奋力大呼道:“天啊!天啊!小白就这样完了吗?” 连叫几声,吐了几口血。对蛾儿说:“我有宠妾六人,儿子十几个,没有一个在眼前的,只有你一个人给我送终。深深惭愧平时没有厚待你。” 蛾儿回答说:“主公请保重自己。万一不幸,我情愿以死送您。” 齐桓公叹息说:“我死了如果没有知觉就算了。如果有知觉,有什么脸面在地下见仲父呢!” 于是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连叹几声就断气了。 算起来齐桓公在周庄王十二年的夏天五月即位,在周襄王九年的冬天十月去世,在位共四十三年,享年七十三岁。潜渊先生有诗单独称赞齐桓公的好处: 姬辙东迁纲纪亡,首倡列国共尊王。 南征僭楚包茅贡,北启顽戎朔漠疆。 立卫存邢仁德着,定储明禁义声扬。 正而不谲《春秋》许,五伯之中业最强。 髯仙又有一首绝句,叹息齐桓公一生英雄,到头来没有什么好结果。诗说: 四十余年号方伯,南摧西抑雄无敌! 一朝疾卧牙刁狂,仲父原来死不得。 晏蛾儿见齐桓公断气,痛哭一场,想叫外面的人,无奈墙高声音传不出去,想翻墙出去,无奈墙内没有垫脚的东西。左思右想,叹口气说:“我曾说过,‘以死送您’,如果是殡葬的事,不是妇人能知道的。” 于是解开衣服盖住齐桓公的尸体,又背着两扇窗户来盖,权当掩盖的意思。向床下叩头说:“您的灵魂暂且不要远去,等我相随!” 于是用头撞柱,脑裂而死。真是个贤德的妇人啊! 这天夜里,小内侍钻墙洞进来,看见寝室堂柱下,血泊中挺着一个尸首,惊慌地跑出去,报告给巫、刁二人说:“主公已经撞柱自尽了。” 巫、刁二人不信,让内侍们挖开墙,二人亲自来看,看见是个妇人的尸首,大惊。内侍中有认识的,指着说:“这是晏蛾儿。” 再看牙床之上,两扇窗户,掩盖着一个不说话不动弹、没有知觉的齐桓公。哎呀呀,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气的。 竖刁就商议发丧的事。雍巫说:“且慢,且慢,必须先确定长公子的君位,然后发丧,以免发生争斗。” 竖刁认为对。 当下二人一同到长卫姬宫中,秘密奏报说:“先公已经去世了。按长幼顺序,应该是夫人的儿子。但先公在世时,曾将公子昭嘱托给宋公,立为太子,群臣很多人都知道。倘若听说先公的变故,必然会辅助太子。依我们的计策,不如趁今夜仓促之际,立即率领本宫的卫士,追杀太子,而奉长公子即位,那么大事就定了。” 长卫姬说:“我是个妇人,全靠你们好好办!” 于是雍巫、竖刁各率宫廷卫士几百人,杀入东宫,来捉拿世子。 且说世子昭不能进宫探病,闷闷不乐。 这天晚上正点灯独自坐着,恍惚之间,似梦非梦,看见一个妇人前来对他说:“太子还不赶快走,灾祸马上就到了,我是晏蛾儿,奉先公的命令,特意来相报。” 昭正想问她,妇人把昭一推,就像坠入万丈深渊,忽然惊醒,妇人不见了。这个兆头很奇怪,不能不信。急忙叫侍者拿灯相随,打开便门,快步到上卿高虎家,急忙敲门。 高虎迎接进去,问他来意。 公子昭诉说了情况。 高虎说:“主公生病半月,被奸臣隔绝内外,消息不通。世子这个梦,凶多吉少,梦中口称先公,主公一定已经去世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子暂且应该逃出国外,以防不测。” 昭说:“哪里可以安身?” 高虎说:“主公曾将世子嘱托给宋公,现在应该去宋国,宋公一定能相助。我是守国的臣子,不敢和世子一起出逃。我有门下士崔夭,掌管东门钥匙,我派人吩咐他开门,世子可乘夜出城。” 话还没说完,看门人传报:“宫廷卫士包围了东宫。” 吓得世子昭面如土色。高虎让昭换衣服,和随从一样,派心腹人相随,到了东门,传谕崔夭,让他打开钥匙放出世子。 崔夭说:“主公生死未知,我私自放太子,罪行也难免。太子没有人侍从,如果不嫌弃崔夭,我愿一同逃往宋国。” 世子昭大喜说:“你若同行,正是我所愿。” 当下打开了城门,崔夭看见有随身的车辆,让世子上车,自己驾车,向宋国急急而去。 话说两头。却说巫、刁二人,率领宫廷卫士,包围了东宫,到处搜寻,不见世子昭的踪影。看看敲了四更鼓,雍巫说:“我们擅自包围东宫,不过是出其不意,如果等到天亮,被其他公子察觉,先占据朝堂,大事就完了。不如暂且回宫,拥立长公子,看众人的情况,再作打算。” 竖刁说:“这话正合我意。” 二人收兵,还没回宫,只见朝门大开,百官纷纷聚集,不过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陈氏、隰氏、南郭氏、北郭氏、闾邱氏这一帮子孙臣属,名字也不能一一列举。这些众官员听说巫、刁二人,率领许多卫士出宫,料想宫中一定有变故,都到朝房打听消息,宫内已经传出齐侯的死讯了。 又听说东宫被围,不用说,是奸臣乘机作乱。“那世子是先公所立,如果世子有失,我们有什么脸面做齐臣?” 三三两两,正商议去救护世子。恰好巫、刁二人率兵回来,众官员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都问:“世子在哪里?” 雍巫拱手回答说:“世子无亏,现在在宫中。”众人相继入朝。寺貂拦住问:“老大夫来此有什么意思?” 高虎说:“彼此相持,没有了结的时候,我们专门请公子主持丧事而来,没有别的意思。” 寺貂于是向高虎作揖让他进去,高虎一招手,国懿仲和群臣都进去了,一直到朝堂,告诉无亏说:“我们听说:‘父母的恩情,就像天地一样。’所以作为人子的,活着就尊敬,死了就殡葬,没听说父亲死了不装殓,却争夺富贵的。而且君主是臣子的表率,君主既然不孝,臣子又何必忠诚呢,现在先君已经死了六十七天了,还没有入棺,公子虽然坐在正殿上,心里能安稳吗?” 说完,群臣都伏地痛哭。 无亏也流泪下拜说:“这是我的愿望。” 高虎吩咐雍巫仍旧守住殿廊。众公子只要穿丧服进入灵堂的,就放他们进宫;如果带着兵器的,立即抓住治罪。寺貂先到寝宫,安排殡殓。 却说齐桓公的尸体在床上,时间久了没人照顾,虽然是冬天,血肉狼藉,尸臭散发,生出的虫子像蚂蚁一样,一直散到墙外。起初众人还不知道虫子从哪里来,等进入寝室,打开窗户,看见虫子聚集在尸骨上,无不凄惨。无亏放声大哭,群臣也都哭了,当天就取来梓棺装殓,皮肉都腐烂了,只用袍带裹着,很草率。只有晏蛾儿面色像活着时一样,形体也没有变化,高虎等人知道她是忠烈的妇人,叹息不已,也命人取棺装殓。 高虎等人率领群臣奉无亏居主持丧事的位置,众人各自依次哭灵。这天夜里,一起睡在灵柩旁边。 却说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在宫外扎营,看见高、国老臣率领群臣穿着丧服进入宫内,不知道什么事。后来听说齐桓公已经殡殓,群臣都奉无亏主持丧事,尊他为君,各自互相传说,说:“高、国做主,我们不能和他争了。” 于是各自解散兵众,都穿丧服进宫奔丧,兄弟相见,各自大哭。当时如果没有高、国说服无亏,这事不知会怎样结局。胡曾先生有诗感叹说: 违背忠臣宠佞臣,致令骨肉肆纷争。 若非高国行和局,白骨堆床葬不成。 却说齐世子昭逃奔到宋国,见到宋襄公,哭着拜倒在地,诉说雍巫、竖刁作乱的事。这时宋襄公就召集群臣问:“以前齐桓公曾把公子昭嘱托给我,立为太子,屈指算来十年了。我心里一直记着,不敢忘记。现在巫、刁内乱,太子被驱逐,我想约会诸侯,共同讨伐齐国的罪行,把昭送回齐国,确定他的君位后再回来。这个举动如果成功,名声震动诸侯,就可以倡导会盟,来继承齐桓公的霸业,你们认为怎么样?” 忽然有一大臣出班奏道:“宋国有三个方面不如齐国,怎么能称霸诸侯呢?” 襄公看他,这人是齐桓公的长子,襄公的庶兄,因为早年让国不立,襄公任他为上卿,公子目夷字子鱼。 襄公说:“子鱼说‘三个不如齐’,原因在哪里?” 目夷说:“齐国有泰山、渤海的险要,琅琊、即墨的富饶,我国土地狭小,兵力少粮食缺,这是第一个不如;齐国有高、国世代为卿,来治理国家;有管仲、宁戚、隰朋、鲍叔牙来谋划事情,我们文武人才不具备,贤才不被任用,这是第二个不如;桓公北伐山戎,俞儿开路,在郊外打猎,委蛇现身,我们今年春正月,五星陨落地上,都变成石头,二月又有大风的异常,六只益鸟退着飞,这是上天降下而下面的人不接受,想进取反而后退的征兆,这是第三个不如。有这三个不如齐国,自保尚且来不及,哪有空闲顾及别人呢?” 襄公说:“我以仁义为主,不救遗留的孤儿,不是仁;接受别人的嘱托却抛弃,不是义。” 于是以接纳太子昭的名义向诸侯传檄文,约定来年春正月,一起到齐国郊外集合。 檄文到了卫国,卫大夫宁速进言说:“立儿子以嫡出的为好,没有嫡出的就立年长的,这是常理。无亏年长,而且有守卫卫国的功劳,对我们有恩,希望您不要参与。” 卫文公说:“昭已经立为世子,天下没有人不知道。那守卫卫国,是私恩;立世子,是公义。因私废公,我不做这样的事。” 檄文到了鲁国,鲁僖公说:“齐侯把昭托付给宋国,没有托付给我,我只知道长幼的顺序。如果宋国讨伐无亏,我应当去救他。” 周襄王十年,齐公子无亏元年三月,宋襄公亲自联合卫、曹、邾三国的军队,奉世子昭讨伐齐国,驻扎在郊外。当时雍巫已经升任中大夫,做司马,掌握兵权。无亏派他统兵出城抵御敌人,寺貂在城中调度,高、国两位卿分别守住城池。高虎对国懿仲说:“我们拥立无亏,是因为先君还没有入殓,不是真的奉他为君。现在世子已经到了,又有宋国相助,从道理上说他们顺,从形势上看他们强,而且巫、刁杀害百官,专权乱政,一定是齐国的祸患,不如趁此除掉他们,迎接世子奉为君,那么众公子就断绝了觊觎的念头,而齐国就有泰山一样的安稳了。” 懿仲说:“易牙统兵驻扎在郊外,我召竖刁,假托商议事情,趁机杀了他。率领百官迎接世子,来取代无亏的位置,我想易牙也没什么办法。” 高虎说:“这个计策很好。” 于是在城楼上埋伏壮士,假称有机密重要的事,派人请竖刁相会。正是:做就机关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不知竖刁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5章 宋公伐齐 话说高虎趁雍巫统兵出城,于是在城楼上埋伏壮士,派人请竖刁议事。竖刁没有怀疑,昂首挺胸地来了。高虎在酒楼上款待他,喝了三杯酒之后,高虎开口说:“现在宋公纠合诸侯,率领大军送太子到这里,怎么抵御他们呢?” 竖刁说:“已经有易牙统兵到郊外迎敌了。” 高虎说:“寡不敌众,怎么办!我想借助你,来解救齐国的危难。” 竖刁说:“我能做什么呢,如果老大夫有差遣,我唯命是从!” 高虎说:“想借你的头,向宋国人谢罪!” 竖刁惊愕地急忙起身。 高虎对左右喝道:“还不动手?” 墙壁间的壮士突然冲出来,抓住竖刁杀了他。 高虎于是大开城门,派人传呼说:“世子已经到了城外,愿意去迎接的跟我来!” 国人一向厌恶雍巫、竖刁的为人,因此不依附无亏;看见高虎出去迎接世子,无不捋起袖子踊跃相随,跟随的人何止千人。 国懿仲入朝,直接叩宫门,求见无亏,奏报说:“人心思念拥戴世子,相继奉迎,老臣不能阻挡,主公应该赶快想避难的办法。” 无亏问:“雍巫、竖刁在哪里?” 懿仲说:“雍巫胜负不知。竖刁已经被国人杀了。” 无亏大怒说:“国人杀竖刁,你怎么会不知道?” 看着左右想抓住懿仲,懿仲跑出朝门。 无亏带领内侍几十人,乘坐一辆小车,愤怒地拿着剑出宫,下令要发动壮丁发给盔甲,亲自去抵御敌人。内侍们东喊西叫,国内没有一个人愿意响应,反而叫出许多冤家来。正是: “恩德终究要报答,冤仇难以解开。 从前做过的事,倒霉事一起到来。” 这些冤家,无非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宁氏、陈氏、晏氏、东郭氏、南郭氏、北郭氏、公孙氏、闾邱氏等众官员的子侄。当初只因不依附无亏,被雍巫、竖刁杀害的,他们的家属人人含怨,个个衔仇,今天听说宋君送太子回国,雍巫统兵抵抗,从私心来说,巴不得雍巫兵败,又怕宋国兵到,另有一番杀戮的惨状,大家都怀着鬼胎。等听说高老相国杀了竖刁,去迎接太子,无不高兴,都说:“今天天眼才开!” 都带着器械防身,到东门打探太子的消息,恰好碰见无亏乘车而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个人带头,众人相助,各自拿着器械,把无亏围住。内侍喝道:“主公在这里,众人不得无礼。” 众人说:“哪里是我们的主公。” 就将内侍乱砍,无亏抵挡不住,急忙下车逃走,也被众人杀了。东门一片混乱,幸好国懿仲来安抚一番,众人这才分散。懿仲把无亏的尸体抬到别馆装殓,一面派人飞报高虎。 再说雍巫正屯兵东关,和宋国相持,忽然军中夜里混乱,传说:“无亏、竖刁都死了,高虎相国率领国人,迎接太子昭为君,我们不可助逆。” 雍巫知道军心已变,心如芒刺,急忙带领心腹几人,连夜逃奔鲁国去了。 天亮时,高虎已经到了,安抚雍巫所领的众人,一直到郊外,迎接世子昭,和宋、卫、曹、邾四国讲和,四国退兵。高虎奉世子昭走到临淄城外,暂时停在公馆,派人告诉国懿仲准备法驾,和百官一起出去迎接。 却说公子元、公子潘听说了这事,约公子商人,一起出郭奉迎新君。公子商人不高兴地说:“我们在国内奔丧,昭不给我们哭泣的位置,现在却借宋国的兵威,以小欺大,强夺齐国,于理不顺;听说诸侯的兵已经退了,我们不如各自率领家甲,声称为无亏报仇,追杀子昭。我们三人中,凭大臣公议一人为君,也免得受宋国控制,灭了先公盟主的志气。” 公子元说:“如果这样,应当奉宫中之令而行,这样才有名。” 于是入宫禀报长卫姬。 长卫姬哭着说:“你们能为无亏报仇,我死也无憾了。” 立即命令召集无亏旧日的一班左右人众,联合三位公子的党羽,一起抗拒世子。竖刁手下也有心腹,想为他的主人报仇,也来相助,分别占据临淄城的各门。国懿仲害怕四家人多,将府门紧闭,不敢出头了。 高虎对世子昭说:“无亏、竖刁虽然死了,余党还在,何况有三位公子为主,闭门不纳,如果想进去,必须交战;倘若战而不胜,前功尽弃,不如仍然跑到宋国求救为好。” 世子昭说:“全凭国老主张。” 高虎于是奉世子昭又奔向宋国。 宋襄公才班师到边境,看见世子昭来了,大惊,问他来意,高虎一一告诉明白。 襄公说:“这是我班师太早的缘故。世子放心,有我在,还愁进不了临淄吗!” 立即命令大将公孙固增添车马。先前有卫、曹、邾三国同来,只用二百辆车,今天独自出车,增加到四百辆。公子荡为先锋,华御事为后卫,亲自率领中军,护送世子,再次离开宋国边境,又进入齐国郊外。这时有高虎在前面开路,把关的将吏,望见是高相国,立即开门引入,直逼临淄城下扎营。 宋襄公见城门紧闭,吩咐三军准备攻城器具。城内公子商人对公子元、公子潘说:“宋如果攻城,必然惊动百姓,我们率领四家的人众,趁他们休息还没安定,合力攻打他们,侥幸取胜固然好,不幸失败,暂且各自想办法避难,再作打算,强如死守在这里,万一诸侯的军队都来了,怎么办?” 元、潘认为对。 于是在这天夜里,打开城门,各自引军出来劫宋营,不知虚实,只劫了先锋公子荡的前营。公子荡措手不及,弃营而逃。中军大将公孙固听说前营有失,急忙率领大军来救。后军华御事同齐国老大夫高虎,也各自率领部下接应,两下混战,直到天亮。四家人众虽然多,但各为其主,人心不齐,怎敌得过宋国大军。 当下混战了一夜,四家人众,被宋兵杀得七零八落。公子元担心世子昭进城,自己不免遭殃,趁乱带领心腹几人,逃奔卫国避难去了。公子潘、公子商人收拾败兵进城,宋兵紧紧跟随其后,不能关门,崔夭为世子昭驾车,长驱直入。 上卿国懿仲听说四家兵散,世子已经进城,于是聚集百官,同高虎拥立世子昭即位,就以本年为元年,这就是孝公。孝公继位,论功行赏,提升崔夭为大夫。拿出大量金帛,丰厚犒赏宋军。 襄公在齐国境内停留五天,才回宋国。 当时鲁僖公起兵来救无亏,听说孝公已经即位,中途返回。从此鲁、齐有了嫌隙,这里暂且不说。 再说公子潘与公子商人商议,把出兵抵抗的事,都推在公子元身上。国、高二位国老,明知四家同谋,想让孝公消除怨恨修好,只惩治首乱雍巫、竖刁二人的罪,把他们的党羽全部杀光,其余的人都赦免不追究。 这年秋天八月,把桓公葬在牛首堈之上,连续筑起三大坟。把晏蛾儿葬在旁边,另起一小坟。又因为无亏、公子元的缘故,把长卫姬、少卫姬两宫内侍宫人,全部命令随葬,死的有几百人。 后来到晋永嘉末年,天下大乱,有村人挖开桓公的坟,坟前有水银池,寒气刺鼻,人不敢进去,过了几天,寒气渐渐消散,就牵猛犬进入坟中,得到金蚕几十斛,珠襦玉匣,缯彩军器,数不胜数,坟中骸骨杂乱,都是殉葬的人。足以知道孝公当时葬父的丰厚了。又有什么好处呢!髯仙有诗说: 疑冢三堆高似山,金蚕玉匣现人间。 从来厚葬多遭盗,薄葬应知不是吝啬。 话说两头。却说宋襄公自从打败了齐国军队,接纳世子昭为君,自以为立下了绝世奇功,就想号召诸侯,代替齐桓公做盟主。又怕大国难以招致,先约滕、曹、邾、鄫等小国,在曹国之南会盟。曹、邾二君到后,滕子婴齐才到,宋襄公不许婴齐参加会盟,把他拘禁在一间屋子里。鄫君害怕宋国的威势,也来赴会,已经逾期两天了。 宋襄公问群臣说:“我刚倡导盟好,鄫这个小国,竟敢怠慢,迟到两天,不重重惩罚他,怎么立威?” 大夫公子荡进言说:“以前齐桓公南征北讨,唯独没有征服东夷众人。您想在中原立威,必须先征服东夷;想征服东夷,必须利用鄫子。” 襄公说:“怎么利用他?” 公子荡说:“睢水之边,有神能呼风唤雨,东夷都立社祭祀它,四季不断。您如果用鄫子做牺牲,来祭祀睢神,不但神将降福,让东夷听说,都会认为您能生杀诸侯,谁不畏惧来服?然后借助东夷的力量,来征伐诸侯,霸业就成了。” 上卿公子目夷劝谏说:“不行,不行。古时小事不用大牲,是重视生命,何况是人呢?祭祀,是为人们祈福。杀人来祈求人福,神一定不会享用。而且国家有常规祭祀,由宗伯掌管。睢水河神不过是妖鬼而已!夷俗所祭祀的,您也祭祀,没看出您比夷人强,谁会肯服您呢?齐桓公主持盟会四十年,使灭亡的国家得以保存,使断绝的世系得以延续,年年对天下有德行施予。现在您才一举会盟,就杀诸侯来讨好妖神。我看诸侯会害怕而背叛我们,没看到他们会服您。” 公子荡说:“子鱼的话错了。您谋求霸业和齐国不同,齐桓公治理国家二十多年,然后主持盟会;您能等吗?缓和时用德,紧急时用威。快慢的顺序,不能不察。不与夷人相同,夷人会怀疑我们;不使诸侯畏惧,诸侯会轻视我们。内被轻视外被怀疑,怎么能成就霸业?从前武王斩了纣的头,挂在太白旗上,从而得到天下,这是诸侯对天子的做法。对小国之君又有什么不行呢?您一定要用这个办法!” 宋襄公本心急于想得到诸侯,就不听目夷的话。让邾文公抓住鄫子杀了煮了。用来祭祀睢水之神,派人召东夷君长,都来睢水参加祭祀。东夷一向不习惯宋国的政令,没有来的,滕子婴齐大惊,派人用重礼请求释放,才解开婴齐的囚禁。 曹大夫僖负羁对曹共公襄说:“宋国急躁而且暴虐,事情一定不会成功,不如回去。” 共公告辞回去,就不准备招待主人的礼物。 宋襄公大怒,派人责备他说:“古时国君相见,有脯资饩牢,来增进宾主的友好。我的军队逗留在您的境内,不是一天了,三军众人,还不知道主人的所属。希望您考虑一下。” 僖负羁回答说:“安排馆舍供应食物,是朝聘的常规礼节。现在您因为公事到南方边境,我急忙奔走应付,没来得及考虑其他。现在您用主人的礼节责备我,我很惭愧,希望您原谅。” 曹共公于是回去。 宋襄公大怒,传令移兵讨伐曹国。公子目夷又劝谏说:“从前齐桓公召集盟会的事迹,遍及列国。厚往薄来,不要求他们的施予,不惩罚他们没做到的,所以能宽免别人的力量,体恤别人的情况。曹国的失礼,对您没有损害,何必用兵?” 宋襄公不听。派公子荡率领兵车三百辆,讨伐曹国包围了它的城。僖负羁随机防备,和公子荡相持三个月,公子荡不能取胜。 这时,郑文公首先朝拜楚国,约鲁、齐、陈、蔡四国之君,和楚成王在齐国边境结盟。 宋襄公听说后大惊。一来怕齐、鲁两国中,或许有倡导霸业的,宋国不能和他们竞争;二来又怕公子荡攻打曹国失利,挫了锐气,被诸侯耻笑。于是召回公子荡,曹共公也怕宋军再来,派人到宋国谢罪。从此宋、曹又像当初一样和睦。 再说宋襄公一心想称霸。见小国诸侯纷纷不服,大国反而远和楚国结盟,心中愤急,和公子荡商议。公子荡进言说:“当今大国,没有超过齐、楚的,齐国虽然是霸主之后,但纷争刚刚平定,国势还没恢复;楚国僭越称王号,刚和中原相通,诸侯畏惧。您如果不惜用谦卑的言辞丰厚的礼物,向楚国求助诸侯,楚国一定答应。借助楚国的力量来聚集诸侯,再借助诸侯的力量来压制楚国,这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公子目夷又劝谏说:“楚国有诸侯,怎么肯给我们;我们向楚国求助诸侯,楚国怎么肯屈居我们之下。恐怕争端从此开始了。” 宋襄公不以为然,立即命令公子荡带着厚礼到楚国,求见楚成王。成王问他来意,答应明年春天,在鹿上之地相会。公子荡回来报告襄公,襄公说:“鹿上,是齐国的地方,不能不告诉齐侯。” 又派公子荡到齐国,述楚王期会之事,齐孝公亦许之。时宋襄公之十一年,乃周襄王之十二年也。 次年春正月,宋襄公先至鹿上,筑盟坛以待齐、楚之君。 二月初旬,齐孝公始至。襄公自负有纳孝公之功,相见之间,颇有德色;孝公感宋之德,亦颇尽地主之礼。 又二十余日,楚成王方到,宋、齐二君接见之间,以爵为序,楚虽僭王号,实是子爵,宋公为首,齐侯次之,楚子又次之,这是宋襄公定的位次。到了约定的时间,一起登上鹿上的盟坛。襄公毅然以主盟者自居,先执牛耳,并不谦让;楚成王心中不悦,勉强接受歃血。 襄公拱手说:“兹父有幸为先代之后,在周王室为宾。不自量力,私下想推行会盟的政事,担心人心不整肃,想借助二位国君的余威,在我国的盂地会合诸侯。以秋八月为期,如果您不嫌弃,倡导率领诸侯,赐予会盟的好处,我愿世代增进兄弟的友好,从殷商先王以下,都拜受您的恩赐,难道只有我一人受益吗?” 齐孝公拱手把主盟之位让给楚成王,楚成王也拱手把主盟之位让给孝公,二君互相推让,很久不能决定。 襄公说:“二位国君如果不嫌弃我,请一起署名。” 于是拿出会盟的文书,不送给齐侯,却先送给楚成王请求署名。孝公心中也怀有不满,楚成王抬眼观看。文书中叙述会合诸侯举行会盟的意思,效仿齐桓公的衣裳之会。不用兵车,文书末尾宋公已经先署名。 楚成王暗暗含笑。对襄公说:“诸侯国君自己能招来,何必我呢?” 襄公说:“郑、许很久就在您的统治之下,而陈、蔡最近又在齐国结盟。不是乞求您的威望,恐怕会有不同意见。我因此借重于贵国。” 楚成王说:“那么齐君应当署名,其次轮到我就可以了。” 孝公说:“我对于宋国,就像在屋檐下一样,难以招来的,是贵国的威望政令罢了。” 楚王笑着署名。把笔递给孝公,孝公说:“有楚国就不必有齐国。我在流离逃亡几乎丧命之后,幸得国家不灭亡,能得以最后歃血为荣幸,有什么重要的呢?何必亵渎这文书呢?” 坚决不肯署名。 论齐孝公的心思,其实是怪宋襄公先送楚王请求署名,看透他重楚轻齐,所以不署名。宋襄公自认为对齐有恩。却认为孝公是真心话,于是收起文书藏好。三君在鹿上又相处了几天,殷勤叮嘱后分别。髯仙有诗感叹说: 诸侯原本都属中华,何必纷纷求助于楚家。 错认同根成为一树,谁知各自有分歧。 楚成王回去后,把这事告诉令尹子文。子文说:“宋君太狂妄了。我们大王为什么答应他会盟的请求。” 楚王笑着说:“我想主持中原的政事很久了。只是没找到机会罢了,现在宋公倡导衣裳之会。我借此会合诸侯。不也可以吗?” 大夫成得臣进言说:“宋公为人好名而无实,轻信而少谋。如果埋伏甲兵劫持他,这人可以俘虏。” 楚王说:“我正有此意。” 子文说:“答应人家会盟却又劫持他,人家会说楚国无信。怎么能让诸侯信服呢?” 得臣说:“宋君喜欢主盟。一定有傲视诸侯的心,诸侯不熟悉宋国的政令,没人支持他,劫持他来示威。劫持后又释放他,又可以显示恩德,诸侯会耻笑宋国无能。不归顺楚国,还能归顺谁呢?拘泥于小信而丧失大功,不是好计策!” 子文上奏说:“子玉的计策,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楚王于是派成得臣、斗勃二人为将,各选勇士五百人操练听令,预定劫持盟会的计策,不必详细说,下文就会看到。 且说宋襄公从鹿上回来,满心欢喜,对公子目夷说:“楚国已经答应我诸侯了。” 目夷劝谏说:“楚国,是蛮夷之地,他们的心难以揣测。您得到他们的口头答应,没得到他们的真心,我担心您会被欺骗。” 襄公说:“子鱼太多心了。我用忠信待人,人家难道忍心欺骗我吗?” 于是不听目夷的话,传檄召集会盟。先派人在盂地筑起坛场,增修公馆,务必极其华丽,仓库中储备粮草,用来招待各国军马的费用。凡是献享犒劳的仪式,都一一从厚准备,无不预备齐全。 到了秋七月,宋襄公命乘车赴会。目夷又劝谏说:“楚国强大而无义,请用兵车前往。” 襄公说:“我和诸侯约定是‘衣裳之会’,如果用兵车,是我自己约定又自己破坏,以后没法向诸侯显示信用了!” 目夷说:“您用乘车表示信用,我请求埋伏兵车一百辆在三里之外,用来防备紧急情况怎么样?” 襄公说:“你用兵车,和我用兵车有什么区别,一定不行。” 临行之际,襄公又担心目夷在国内起兵接应,失去他的信义,于是要目夷一同前往。目夷说:“我也放心不下,也要同去。” 于是君臣一起到了会盟的地方。 楚、陈、蔡、许、曹、郑六国之君,按时到达,只有齐孝公心怀不满,鲁僖公未和楚国相通,二君没来。襄公派人迎接六国诸侯,分别安排馆舍休息。 回报说:“都用乘车,楚王的侍从虽然多,也是乘车。” 襄公说:“我就知道楚国不会欺骗我。” 太史占卜会盟日期的吉凶,襄公命通知各国。先几天,预先派定坛上执事的人等。这天早上五鼓,坛的上下,都设庭燎,照耀如同白天。坛的旁边,另有休息的地方,襄公先去等待,陈穆公谷、蔡庄公甲午、郑文公捷、许僖公业、曹共公襄五位诸侯,陆续到达。伺候很久,天色将明,楚成王熊頵才到。 襄公按照地主之礼,揖让了一番,分左右两阶登坛。 右阶是宾客登坛,众诸侯不敢僭越楚成王,让他居首。成得臣、斗勃二将相随,众诸侯也各有随行的臣子,不必细说。 左阶是主人登坛,只有宋襄公和公子目夷君臣二人。刚刚升阶的时候,论宾主之位,登上盟坛之后,陈列祭品歃血,对天发誓,列名记载在书册上,就要推盟主为尊了。宋襄公指望楚王开口,用眼睛看着他。楚王低头不语,陈、蔡等国面面相觑,没人敢先发言。 襄公忍不住了,于是昂首挺胸地说:“今天的举动,我想继承先霸主齐桓公的事业,尊王安民,息兵罢战,和天下同享太平之福,各位认为怎么样?” 诸侯还没答应,楚王挺身而出说:“您的话很好。但不知主盟现在属于谁?” 襄公说:“有功论功,无功论爵,还有什么说的?” 楚王说:“我冒称王爵很久了。宋虽是上公,难列在王前,我告罪占先了。” 便站在第一个位次。 目夷扯襄公的衣袖,想让他暂且忍耐,再作打算。 襄公把盟主之位捏在手中,临时变卦,怎能不恼。憋着一肚子气,不免言辞急切脸色严厉,对楚王说:“我有幸为先代之后,忝居上公之位,天子也以待宾客之礼对待我。您说冒称王爵,是僭越名号,怎么能用假王来压制真公呢!” 楚王说:“我既然是假王,谁叫你请我来这里?” 襄公说:“您到这里,也是鹿上先有约定,不是我的随意约定。” 成得臣在旁大声喝道:“今天的事,只问众诸侯,是为楚而来呢?还是为宋而来!” 陈、蔡各国。平素畏服楚国,齐声说:“我们实在是奉楚国的命令,不敢不来。” 楚王呵呵大笑说:“宋君还有什么话说?” 襄公见情况不对。想和他讲理。他又不理会道理的对错,想脱身,又没有片甲保护,正在踌躇,只见成得臣、斗勃脱去礼服,里面穿着重铠,腰间各插一面小红旗,将旗向坛下一招,那跟随楚王的人众,何止千人,一个个都脱衣露甲,手执暗器,像蜂群蚂蚁聚集一样,飞奔上坛。 各国诸侯,都吓得魂不附体,成得臣先把宋襄公两袖紧紧捏住,同斗勃指挥众甲士,抢掠坛上所陈设的玉帛器皿之类,一班执事的人乱窜奔逃,宋襄公见公子目夷紧紧跟在旁边。低声对他说:“后悔没听你的话,以至于这样,快回去守国,不要挂念我。” 目夷料想跟随也没用,于是乘乱逃回。不知宋襄公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第46章 宋襄公假仁失众 话说楚成王假装乘车赴会,跟随的人都是壮丁,里面穿着暗甲,身上带着暗器,都是成得臣、斗勃挑选训练出来的,非常勇猛。又派蔿吕臣、斗般二将统领大军,随后跟进,准备大肆厮杀。宋襄公完全不知道,落入他的圈套,正是:“没心眼的人遇到有心人,想脱身时难脱身” 了。楚王抓住了襄公,众甲士将公馆中所准备的献享犒劳的物品,以及仓库中的粮食,抢掠一空,随行的车辆,都归楚国所有。 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人人恐惧,谁敢上前说句好话。楚成王邀请众诸侯到馆舍,当面数落宋襄公六条罪状,说:“你讨伐齐国的丧事期间,擅自废立,这是一罪;滕子赴会稍迟,就加以拘禁侮辱,这是二罪;用人代替牲畜,来祭祀淫鬼,这是三罪;曹国缺少地主的礼仪,这事很小,你却仗势围攻,这是四罪;以亡国的后裔,不能估量自己的德行和力量,天象显示警告,还想称霸,这是五罪;向我请求诸侯,却妄自尊大,全无谦让的礼节,这是六罪。上天夺去他的魂魄,单车赴会,我今天统领兵车千辆,战将千员,踏碎睢阳城,为齐、鄫各国报仇。各位只管停留车驾,看我攻取宋国后回来,再与各位痛饮十天再散。” 众诸侯无不唯唯诺诺。 宋襄公张口无言,像木雕泥塑一般,只是多了两行珠泪。不久,楚国大军都到了,号称千乘,实际是五百乘。楚成王犒赏了军士,拔营而起,带着宋襄公,杀向睢阳城来。列国诸侯,奉楚王的命令,都屯驻在盂地,没人敢回去。史官有诗讥讽宋襄公的失误。诗说: 无端媚楚反遭殃,引得睢阳做战场。 昔日齐桓曾九合,何尝容楚近封疆。 却说公子目夷从盂地盟坛逃回本国,向司马公孙固讲述宋公被劫持一事:“楚军早晚就要到了,赶快调兵,登上城墙把守。” 公孙固说:“国家不能一天没有君主,公子必须暂时代理君位,然后号令赏罚,人心才会肃整。” 目夷凑近公孙固的耳朵说:“楚人抓住我们的国君来讨伐我们,是有要挟的企图。必须这样这样,楚人一定会放我们的国君回国。” 公孙固说:“这话很对。” 于是向群臣说:“我们的国君未必能回来了。我们应该推举公子目夷,来主持国家大事。” 群臣知道目夷的贤能,无不欣然同意,公子目夷向太庙禀告,面朝南代理国政。三军听从命令,铃声戒备严明。睢阳各路城门,把守得像铁桶一样。 刚刚安排妥当,楚王的大军就到了。扎下营寨,派将军斗勃向前喊话,说:“你们的国君已经被我拘捕在这里,生死在我手中。早早献土投降,保全你们国君的性命。” 公孙固在城楼上回答:“依靠国家的神灵,国人已经立了新君了。生死随你,要投降是不可能的。” 斗勃说:“你们的国君还在,怎么能又立一个国君呢?” 公孙固说:“立君是为了主持国家。国家没有君主,怎么能不立新君?” 斗勃说:“我们愿意送你们的国君回国,用什么来酬谢?” 公孙固说:“原来的国君被抓,已经辱没了国家。即使回来也不能再做国君了。回不回来,全听楚国的命令,如果要决战,我们城中的兵车没有损坏,情愿决一死战。” 斗勃见公孙固回答强硬,回报楚王,楚王大怒,下令攻城,城上箭石如雨,楚军有很多伤亡。连续攻打三天,白白损失,不能取胜。楚王说:“他们国家既然不用宋君,杀了他怎么样?” 成得臣回答:“大王以杀鄫子为宋国的罪过。现在杀宋公,是效仿错误。杀宋公就像杀一个普通人,不能得到宋国,却白白招来怨恨,不如放了他。” 楚王说:“攻打宋国不下,又释放他们的国君,用什么名义呢?” 得臣回答:“我有计策了,现在不参加盂地会盟的,只有齐、鲁两国,齐国和我们已经两次通好,暂且不论;鲁国是礼义之邦,一向辅助齐国称霸,眼中没有楚国,如果把宋国的俘虏献给鲁国,邀请鲁君在亳都相会,鲁国看到宋国俘虏。必然恐惧而来,鲁、宋是葵邱同盟的人,何况鲁侯很贤能,必然会为宋国求情,我们借此作为对鲁君的恩德,这样我们一举就能得到宋、鲁两国。” 楚王鼓掌大笑说:“子玉真有见识。” 于是退兵驻扎在亳都。 任用宜申为使者,带着缴获的几辆车,到曲阜献捷,信中说: 宋公傲慢无礼,我已经把他囚禁在亳,不敢独占功劳,谨向贵国献捷,希望您屈尊前来,一起裁决这件事。 鲁僖公看信后大惊。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明知楚使献捷,言辞夸张,是恐吓的意思,但鲁国弱小楚国强大,如果不去相会,恐怕楚国移师来伐,后悔就来不及了。于是厚待宜申,先写回信,快马报告楚王,说:“鲁侯遵命,即日赴会。” 鲁僖公随后出发,大夫仲遂随行,来到亳都,仲遂因为宜申事先疏通,用私礼先见了成得臣,嘱咐他在楚王面前,凡事方便行事。得臣引鲁僖公与楚成王相见,各自表达敬慕之意,这时,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都从盂地来相会,和鲁僖公一共是六位,聚在一起商议。 郑文公开口,想尊楚王为盟主。诸侯们欲言又止,鲁僖公愤然说:“盟主必须仁义闻名,人心悦服,现在楚王依仗兵车众多,袭击拘捕上公,有威无德,人心疑虑恐惧。我们和宋国都有同盟的情谊,如果坐视不管,只知道侍奉楚国,恐怕会被天下豪杰耻笑。楚国如果能释放宋公的囚禁,结束这次盟好,我怎敢不听从命令?” 众诸侯都说:“鲁侯的话很对。” 仲遂把这话私下告诉成得臣,得臣转告楚王。楚王说:“诸侯用盟主的道义责备我,我怎能违背呢?” 于是在亳郊重新修筑盟坛,约定在十二月癸丑日,歃血盟誓,共同赦免宋国的罪过。 约会已定,前一天将宋公释放,与众诸侯相见。宋襄公又羞又愤,满心不快,却又不得不向诸侯道谢。 到了那天,郑文公拉着众诸侯恳请楚成王登坛主盟。成王执牛耳,宋、鲁以下依次歃血。襄公敢怒而不敢言。事情完毕,诸侯各自散去。 宋襄公误听说公子目夷已经即君位,准备逃到卫国躲避。公子目夷派的使者已经到了,致辞说:“我之所以代理君位,是为您守护国家。国家本来就是您的,为什么不回来?” 不久,法驾齐备,迎接襄公回国。目夷退回到臣子的行列。 胡曾先生评论襄公的被释放,全靠公子目夷的计策,神闲气定,完全不把旧君当回事。如果手忙脚乱,请求放回襄公,楚国更会把他视为奇货,怎会轻易释放。有诗称赞说: 金注何如瓦注奇?新君能解旧君围。 为君守位仍推位,千古贤名诵目夷。 又有诗说六位诸侯公然媚楚求宽,明明是把中国的操纵权,交给了楚国,楚眼中还有中国吗?诗说: 从来兔死自狐悲,被劫何人劫是谁? 用夏媚夷全不耻,还夸释宋得便宜。 宋襄公一心想称霸,被楚人捉弄一场,反受大辱,怨恨之情,痛入骨髓,但恨自己力量不能报仇。又怪郑伯倡议,尊楚王为盟主,非常愤怒,正要与郑国作对。当时是周襄王十四年春三月,郑文公到楚国行朝礼,宋襄公听说后大怒,于是发动全国的兵力,亲自讨伐郑国的罪过。派上卿公子目夷辅佐世子王臣留守。目夷劝谏说:“楚国、郑国正和睦,宋国如果讨伐郑国,楚国一定会救援,这次行动恐怕不能取胜。不如修养德行等待时机为好。” 大司马公孙固也劝谏。 襄公发怒说:“司马不愿意去,我将独自前往。” 公孙固不敢再说话。 于是出兵讨伐郑国。襄公亲自率领中军,公孙固为副将,大夫乐仆伊、华秀老、公子荡、向訾守等人都随行。 探子报告给郑文公,文公大惊,急忙派人向楚国求救。楚成王说:“郑国侍奉我像父亲一样,应该赶快救援。” 成得臣进言说:“救援郑国不如讨伐宋国。” 楚成王说:“为什么?” 得臣回答:“宋公被抓,国人已经吓破胆了。现在又不自量力,用大军讨伐郑国,他们的国家一定空虚,乘虚而攻,他们的国家一定恐惧。这是不战就知道胜负的。如果宋国回来自救,他们也疲劳了,以逸待劳,去哪里会不能得志呢?” 楚王认为对。就任命得臣为大将,斗勃为副将,兴兵讨伐宋国。 宋襄公正和郑国相持,得到楚军的消息,兼程赶回,在泓水之南扎营抵御楚军。成得臣派人下战书。公孙固对襄公说:“楚军来,是为了救援郑国。我们用释放郑国来向楚国道歉,楚国一定会回去。不能和他们交战。” 襄公说:“从前齐桓公兴兵讨伐楚国,现在楚国来讨伐而不交战,怎么继承齐桓公的霸业呢?” 公孙固又说:“我听说‘一姓不再兴’,上天抛弃商朝很久了,您想复兴它,能行吗?而且我们的盔甲不如楚国坚固,兵器不如楚国锋利,人力不如楚国强大,宋国人畏惧楚国就像畏惧蛇蝎,您凭什么战胜楚国?” 襄公说:“楚国兵甲有余,仁义不足;我兵甲不足,仁义有余。从前武王用三千虎贲,战胜了殷商亿万之众,靠的就是仁义。以有道的君主,躲避无道的臣子,我即使活着也不如死了。” 于是在战书的末尾批示,约定在十一月朔日,在泓阳交战,命令在辂车上竖起一面大旗,旗上写 “仁义” 二字。 公孙固暗暗叫苦,私下对乐仆伊说:“战争以杀敌为主却说仁义,我不知道国君的仁义在哪里?上天夺去了国君的魂魄,我私下为这事担忧。我们一定要谨慎行事,不要导致国家灭亡。” 到了约定的日子,公孙固没到鸡鸣就起来,向襄公请求,严阵以待。 且说楚将成得臣屯兵在泓水之北,斗勃请求 “五鼓渡河,防止宋人先布阵来阻挡我们”。 得臣笑着说:“宋公专门搞迂腐的事,完全不懂兵法,我早渡河就早作战,晚渡河就晚作战,有什么可怕的?” 天亮时楚军大获全胜,又渡过泓水,奏凯而还。方出宋界,哨马报:“楚王亲率大军接应,见屯柯泽。” 得臣即于柯泽谒见楚王献捷。楚成王曰:“明日郑君将率其夫人,至此劳军,当大陈俘馘以夸示之。” 原来郑文公的夫人芈氏,正是楚成王之妹,是为文芈。以兄妹之亲,驾了辎车,并随郑文公至于柯泽,相会楚王。楚王示以俘获之盛。郑文公夫妇称贺,大出金帛,犒赏三军。郑文公敦请楚王来日赴宴。 次早,郑文公亲自出郭,邀楚王进城,设享于太庙之中,行九献礼,比于天子。食品数百,外加笾豆六器,宴享之侈,列国所未有也。 文芈所生二女,曰伯芈、叔芈,未嫁在室。文芈又率之以甥礼见舅,楚王大喜。郑文公同妻女更番进寿,自午至戌,吃得楚王酩酊大醉。楚王谓文芈曰:“寡人领情过厚,已逾量矣。妹与二甥,送我一程何如?” 文芈曰:“如命。” 郑文公送楚王出城先别,文芈及二女,与楚王并驾而行,直至军营。 原来楚王看上了二甥美貌,是夜拉入寝室,遂成枕席之欢,文芈彷徨于帐中,一夜不寐,然畏楚王之威,不敢出声。以舅纳甥,真禽兽也!次日,楚王将军获之半,赠于文芈,载其二女以归,纳之后宫。郑大夫叔詹叹曰:“楚王其不得令终乎?享以成礼,礼而无别,是不终也。” 且不说楚、宋之事。 再表晋公子重耳,自周襄王八年适齐,至襄王十四年,前后留齐共七年了。遭桓公之变,诸子争立,国内大乱,及至孝公嗣位,又反先人之所为,附楚仇宋,纷纷多事,诸侯多与齐不睦。赵衰等私议曰:“吾等适齐,谓伯主之力,可借以图复也。今嗣君失业,诸侯皆叛,此其不能为公子谋亦明矣。不如更适他国,别作良图。” 乃相与见公子,欲言其事。 公子重耳溺爱齐姜,朝夕欢宴,不问外事,众豪杰伺候十日,尚不能见。魏犨怒曰:“吾等以公子有为,故不惮劳苦,执鞭从游,今留齐七载,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吾等十日不能一见,安能成其大事哉?” 狐偃曰:“此非聚谈之处,诸君都随我来。” 乃共出东门外里许,其地名曰桑阴,一望都是老桑,绿荫重重,日色不至。赵衰等九位豪杰,打一圈儿席地而坐。 赵衰曰:“子犯计将安出?” 狐偃曰:“公子之行,在我而已。我等商议停妥,预备行装,一等公子出来,只说邀他郊外打猎,出了齐城,大家齐心劫他上路便了。但不知此行,得力在于何国?” 赵衰曰:“宋方图伯,且其君好名之人,盍往投之,如不得志,更适秦、楚,必有遇焉。” 狐偃曰:“吾与公孙司马有旧,且看如何。” 众人商议许久方散。 只道幽僻之处,无人知觉,却不道:“若要不闻,除非莫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作。” 其时姜氏的婢妾十余人,正在树上采桑喂蚕,见众人环坐议事,停手而听之,尽得其语,回宫时,如此恁般,都述于姜氏知道。 姜氏喝道:“那有此话,不得乱道。” 乃命蚕妾十余人,幽之一室,至夜半尽杀之,以灭其口。蹴公子重耳起,告之曰:“从者将以公子更适他国,有蚕妾闻其谋,吾恐泄漏其机,或有阻当,今已除却矣。公子宜早定行计。” 重耳曰:“人生安乐,谁知其他,吾将老此,誓不他往。” 姜氏曰:“自公子出亡以来,晋国未有宁岁。夷吾无道,兵败身辱,国人不悦,领国不亲,此天所以待公子也。公子此行,必得晋国,万勿迟疑。” 重耳迷恋姜氏,犹弗肯。 次早,赵衰、狐偃、臼季、魏犨四人立宫门之外,传语:“请公子郊外射猎。” 重耳尚高卧未起,使宫人报曰:“公子偶有微恙,尚未梳栉,不能往也。” 齐姜闻言,急使人单召狐偃入宫,姜氏屏去左右,问其来意。 狐偃曰:“公子向在翟国,无日不驰车骤马,伐狐击兔,今在齐,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懒惰,故来相请,别无他意。” 姜氏微笑曰:“此番出猎,非宋即秦、楚耶?” 狐偃大惊曰:“一猎安得如此之远?” 姜氏曰:“汝等欲劫公子逃归,吾已尽知,不得讳也。吾夜来亦曾苦劝公子,奈彼执意不从。今晚吾当设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车夜载出城,事必谐矣。” 狐偃顿首曰:“夫人割房闱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罕有。” 狐偃辞出,与赵衰等说知其事,凡车马人众鞭刀糗糒之类,收拾一一完备。赵衰、狐毛等先押往郊外停泊。只留狐偃、魏犨、颠颉三人,将小车二乘伏于宫门左右,专等姜氏送信,即便行事。正是:“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 是晚姜氏置酒宫中,与公子把盏。重耳曰:“此酒为何而设?” 姜氏曰:“知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具一杯饯行耳。” 重耳曰:“人生如白驹过隙,苟可适志,何必他求?” 姜氏曰:“纵欲怀安,非丈夫之事也。从者乃忠谋,子必从之。” 重耳勃然变色,搁杯不饮。姜氏曰:“子真不欲行乎?抑诳妾也?” 重耳曰:“吾不行,谁诳汝?” 姜氏带笑言曰:“行者,公子之志;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为饯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愿与公子尽欢可乎?” 重耳大喜。夫妇交酢,更使侍女歌舞进觞。重耳已不胜饮,再四强之,不觉酩酊大醉倒于席上。姜氏覆之以衾,使人召狐偃。狐偃知公子已醉,急引魏犨、颠颉二人入宫,和衾连席抬出宫中。先用重褥衬贴,安顿车上停当,狐偃拜辞姜氏。 姜氏不觉泪流,有词为证: 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 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狐偃等催趱小车二乘,赶黄昏离了齐城,与赵衰等合做一处,连夜驱驰,约行五六十里,但闻得鸡声四起,东方微白,重耳方才在车儿上翻身,唤宫人取水解渴。时狐偃执辔在傍,对曰:“要水须待天明。” 重耳自觉摇动不安,曰:“可扶我下床。” 狐偃曰:“非床也,车也。” 重耳张目曰:“汝为谁?” 对曰:“狐偃。” 重耳心下恍然,知为偃等所算,推衾而起,大骂子犯:“汝等如何不通知我,将我出城,意欲何为?” 狐偃曰:“将以晋国奉公子也。” 重耳曰:“未得晋,先失齐,吾不愿行。” 狐偃诳曰:“离齐已百里矣,齐侯知公子之逃,必发兵来追,不可复也。” 重耳勃然发怒,见魏犨执戈侍卫,乃夺其戈以刺狐偃。 狐偃急忙躲避,重耳更加愤怒,从车上跳下来,要和狐偃拼命。众人连忙劝解,重耳这才止住怒火,但仍怒气未消。狐偃诚恳地对重耳说:“公子,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您的大业啊。齐国如今局势不稳,难以依靠。我们只有去其他国家寻找机会,才能有希望复兴晋国,成就您的霸业。” 重耳听了,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重耳缓缓说道:“既已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你们此次行事,实在太过鲁莽。” 狐偃等人连忙认错,表示以后一定更加谨慎。 众人继续前行,一路上风餐露宿,历经艰辛。他们先后到了曹国、宋国等国家,但都没有得到有力的支持。在曹国,曹共公对重耳等人态度轻慢,甚至还做出了不礼貌的举动。在宋国,宋襄公虽然以礼相待,但自身实力有限,也无法给予重耳实质性的帮助。 然而,重耳和他的追随者们并没有放弃。他们继续前行,寻找着能够帮助他们实现复国大业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断地经历着各种挑战和困难,但也在磨砺中逐渐成长和强大。 未来的路还很长,重耳和他的伙伴们将面临更多的考验和抉择。他们能否实现自己的目标,复兴晋国,成为春秋时期的一代霸主呢?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他们坚定的信念和不屈的精神,将引领他们在充满变数的历史长河中继续前行。 第47章 秦怀嬴重婚公子 话说公子重耳责怪狐偃用计离开齐国,夺过魏犨的戈来刺狐偃,狐偃急忙下车躲避,重耳也跳下车拿着戈追逐他。赵衰、臼季、狐射姑、介子推等人,一齐下车劝解。重耳把戈扔在地上,心中愤恨不已。狐偃叩头请罪说:“杀了我来成就公子,我死了也比活着好!” 重耳说:“这次出行如果有成就就算了,如果没有成就,我一定要吃舅舅的肉。” 狐偃笑着回答说:“事情如果不成功,我不知道会死在哪里,哪里能让你吃到我的肉呢;如果能够成功,你应当列鼎而食,我的肉又腥又臊,哪里值得吃呢?” 赵衰等人一起上前说:“我们认为公子有大有作为的志向,所以舍弃骨肉亲人,离开家乡,奔波在路上,相随不舍,也是希望能在史册上留下功名啊。现在晋君无道,国人谁不愿意拥戴公子为君呢。公子自己不谋求回国,谁会跑到齐国去迎接公子呢?今天的事,实在是我们大家共同商议的,不是子犯一个人的计谋,公子不要错怪他。” 魏犨也厉声说:“大丈夫应当努力成名,名声流传后世,怎么能贪恋儿女情长眼前的快乐,而不考虑终身的大计呢?” 重耳改变脸色说:“事情既然如此,就听各位的吧。” 狐毛送上干粮,介子推捧着水进来,重耳和众人各自饱食。 壶叔等人割草喂马,重新整理马具,再整好车轮,向前出发。有诗为证: 凤脱鸡群翔万仞,虎离豹穴奔千山。 要知重耳能成伯,只在周游列国间。 没过一天就到了曹国。 却说曹共公为人,专好游玩嬉戏,不理朝政,亲近小人,疏远君子,把阿谀奉承的人当作心腹,把爵位看得如同粪土。朝中穿着红色蔽膝乘坐轩车的,有三百多人,都是里巷市井之徒,胁肩谄笑之辈。看见晋公子带领一班豪杰到来,正是 “薰莸不同器” 了,唯恐他们久留曹国,都劝阻曹共公不要接待他。大夫僖负羁劝谏说:“晋、曹同姓,公子穷困路过我们这里,应该以厚礼相待。” 曹共公说:“曹国是小国,处在列国之中,各国子弟往来,哪个国家没有呢?如果一一都以礼相待,那么国家小费用大,怎么支撑呢?” 僖负羁又说:“晋公子的贤德闻名天下,而且是重瞳骈胁,是大贵之相,不能以寻常子弟看待。” 曹共公一脸稚气,说贤德他也不管,说到重瞳骈胁,就问:“重瞳我知道,不知道骈胁是什么样?” 僖负羁回答说:“骈胁就是肋骨相合为一,是奇异之相。” 曹共公说:“我不信,姑且把他留在馆中,等他洗澡的时候去看看。” 于是让馆人去请公子进馆,用粗茶淡饭招待,不送礼物,不设宴,不讲宾主之礼,重耳生气不吃。馆人送上澡盆请他洗澡,重耳一路上风尘仆仆,正想洗涤尘垢,就解开衣服洗澡。 曹共公和几个宠臣,穿着便服来到馆中,突然闯入洗澡堂,逼近公子,看他的骈胁,说三道四,嘈杂了一番就走了。狐偃等人听到有外人,急忙来看,还能听到嬉笑之声,询问馆人,才知道是曹君,君臣无不愤怒。 却说僖负羁劝谏曹伯不听,回到家中,他的妻子吕氏迎接他,看到他面带忧色,问:“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僖负羁把晋公子路过曹国,曹君不以礼相待的事说了。吕氏说:“我刚才去郊外采桑,正好看到晋公子的车队过去。我看晋公子还没看清楚,但跟随的几个人,都是英杰啊。我听说:‘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臣子;有什么样的臣子,就有什么样的君主。’从跟随的人来看,晋公子一定能光复晋国。这时如果兴兵讨伐曹国,就会玉石俱焚,后悔都来不及。曹君既然不听忠言,你应当私自去结交。我已经准备了几盘食物,可以把白璧藏在里面,作为见面礼,在他未得志的时候结交,你应该赶紧去。” 僖负羁听从了她的话,夜里敲开公馆的门。重耳正饿着肚子,含怒而坐,听说曹大夫僖负羁求见并送来食物,就召他进来。僖负羁再拜,先为曹君请罪,然后表达自己的敬意。重耳非常高兴,感叹说:“没想到曹国有这样的贤臣。我这个逃亡之人有幸能回国,一定设法报答。” 重耳吃东西的时候,发现盘中有白璧,对僖负羁说:“大夫照顾我这个逃亡之人,让我不饿肚子就足够了,何必用这么重的礼物。” 僖负羁说:“这是我一点敬意,公子千万不要推辞。” 重耳再三推辞不接受。 僖负羁退下后叹息说:“晋公子穷困到如此地步,却不贪图我的白璧,他的志向不可估量啊。” 第二天,重耳就走了。 僖负羁私下送出城十里才回来。史官有诗说: 错看龙虎作豾貆,盲眼曹共识见微。 堪叹乘轩三百辈,无人及得负羁妻。 重耳离开曹国到了宋国。狐偃先去探路,与司马公孙固相会。公孙固说:“我们国君不自量力,与楚国争胜,兵败受伤,至今病不能起。但听说公子的名声,仰慕已久了,一定会打扫馆舍,等待公子的车驾。” 公孙固进去禀告宋襄公,襄公正恨楚国,日夜寻求贤人相助,以报仇雪恨,听说晋公子远道而来,晋是大国,公子又有贤名,非常高兴。无奈伤还没好,难以当面会见,就命公孙固到郊外迎接安排馆舍,以国君之礼相待,送给他七牢的礼物。 第二天,重耳想走,公孙固奉襄公之命,再三请求他多留些日子。私下问狐偃:“当初齐桓公是怎么相待的?” 狐偃详细地告诉他送姬妾赠马的事。公孙固回复宋公。宋公说:“公子当年已经在宋国娶过妻了,送女子我做不到,马可以如数赠送。” 也送了二十乘车马给重耳,重耳感激不已。住了几天,馈赠不断。 狐偃见宋襄公的病没有痊愈的迹象,私下与公孙固商议复国的事。公孙固说:“公子如果怕风尘之劳,我们国家虽然小,也可以歇脚。如果有大志,我们国家刚遭失败,力量不能振作,还是去求其他大国,才能成功。” 狐偃说:“你的话很真诚。” 当天就告诉公子,收拾行装起程,宋襄公听说公子要走,又丰厚地赠送资粮衣履之类,随从的人无不欢喜。 自从晋公子走后,襄公的箭伤一天比一天严重,不久就去世了。临终对世子王臣说:“我不听子鱼的话,才到了这个地步。你继位后,应当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楚是大仇,世世代代不要与他们通好。晋公子如果回国,必然能得到君位,得到君位一定能会合诸侯,我的子孙恭敬地侍奉他,可以稍微安定。” 王臣再拜受命,襄公在位十四年去世。王臣主持丧事即位,这就是宋成公。髯仙有诗评论宋襄公没有德行和能力,不应当列在五霸之内。诗说: 一事无成身死伤,但将迂语自称扬。 腐儒全不稽名实,五伯犹然列宋襄。 再说重耳离开宋,快要到郑国的时候,早有人报告给郑文公。郑文公对群臣说:“重耳背叛父亲逃跑,列国不接纳他,多次陷入饥饿,这是个不肖之人,不必以礼相待。” 上卿叔詹劝谏说:“晋公子有三个帮助,是上天保佑的人,不可怠慢。” 郑伯说:“什么是三个帮助?” 叔詹回答说:“‘同姓结婚,后代不繁盛’,现在重耳是狐女所生,狐与姬同宗,而生下重耳,在家有贤名,出外没有祸患,这是一个帮助;自从重耳出逃,国家不安定,难道不是天意等待治国之人吗?这是第二个帮助;赵衰、狐偃,都是当世英杰,重耳能让他们做臣子,这是第三个帮助。有这三个帮助,君主应该以礼相待。礼待同姓,体恤困穷,尊重贤才,顺应天命,这四件都是好事。” 郑伯说:“重耳都老了,能有什么作为?” 叔詹回答说:“君主如果不能以礼相待,那就杀了他,不要留下仇人,以免留下后患。” 郑伯笑着说:“大夫的话太过分了。既然让我以礼相待,又让我杀了他,以礼相待有什么恩,杀了他有什么怨!” 于是传令门官,关闭城门不要接纳。 重耳见郑国不相迎,就驱车直接过去了。 来到楚国,拜见楚成王。成王也以国君之礼相待,设宴九献,重耳谦让不敢当。赵衰侍立,对公子说:“公子出亡在外十多年了,小国尚且轻视,何况大国呢。这是天命,你不要谦让。” 重耳于是接受了宴会。 宴会结束,楚王一直很恭敬,重耳言辞也更加谦逊,从此两人很投缘,重耳就安居在楚国。 一天,楚王和重耳在云梦之泽打猎。楚王卖弄武艺,连续射中一只鹿一只兔,都获得了,众将都伏地称贺。恰好有一头人熊,冲过车驾,楚王对重耳说:“公子为什么不射它!” 重耳拈弓搭箭,暗暗祝祷:“我如果能回到晋国为君,这箭射中它的右掌。” 嗖的一箭,正好穿过右掌,军士把熊献上。 楚王惊叹佩服说:“公子真是神箭啊!” 不一会儿,围场中响起喊叫声,楚王让左右去看,回来报告说:“山谷中赶出一只兽,像熊又不是熊,它的鼻子像象,头像狮,脚像虎,毛像豺,鬣像野猪,尾巴像牛,身体比马还大,花纹黑白斑驳,剑戟刀箭,都不能伤它。嚼铁如泥,车轴裹的铁,都被它咬食,非常敏捷,人不能制服,所以喧闹起来。” 楚王对重耳说:“公子生长在中原,见多识广,一定知道这兽的名字。” 重耳回头看赵衰,赵衰上前说:“我能知道。这兽名叫‘貘’,秉天地之金气而生,头小脚低,喜欢吃铜铁,它的粪便所到之处,五金见到,都会化为水,它的骨头其实没有骨髓,可以代替槌子,取它的皮做褥子,能辟瘟去湿。” 楚王说:“那怎么制服它呢?” 赵衰说:“它的皮肉都是铁所结,只有鼻孔中有虚窍,可以用纯钢之物刺它;或者用火烤它立刻就死,因为金性怕火。” 说完,魏犨厉声说:“我不用兵器,活擒这兽,献给大王。” 跳下马车,飞奔去了。 楚王对重耳说:“我和公子一起去看看。” 就命人驾车前往。 且说魏犨赶到西北角围场中,一见到那兽,就挥拳连击几下。那兽全然不怕,大叫一声,如牛鸣之响,直立起来,用舌一舐,将魏犨腰间鎏金锃带舐去一段。魏犨大怒说:“孽畜不得无礼!” 耸身一跃,离地约五尺高,那兽就地打一滚,又蹲在一边。魏犨心中更加愤怒,再复跃起,趁这一跃之势,用尽平生威力,腾身跨在那兽身上,双手抱住它的脖子,那兽奋力挣扎,魏犨随之上下,就是不放手。挣扎了很久,那兽力气渐渐衰弱,魏犨凶猛有余,两臂抱持得更紧,那兽脖子被勒,气塞不通,全不动弹。 魏犨这才跳下身来,再舒展铜筋铁骨,两只胳膊,将那兽的象鼻一手捻定,如牵犬羊一般,一直拉到二君面前。真是虎将啊!赵衰命军士取火薰它的鼻端,火气透入,那兽便软做一堆。 魏犨方才放手,拔起腰间宝剑砍它,剑光迸起,兽毛也不损伤。赵衰说:“要杀这兽取皮,也应当用火围起来烤它。” 楚王依照他的话,那兽皮肉如铁,经四围火烤,渐渐柔软,可以开剥。楚王说:“公子相随的人都是豪杰,文武兼备,我们国家万不及一啊!” 当时楚将成得臣在旁边,很不服气,就奏楚王说:“我们大王夸晋臣之武,我愿与他们比较。” 楚王不答应,说:“晋君臣是客人,你应当尊敬他们。” 这天打猎完毕会饮,非常欢乐。楚王对重耳说:“公子如果回到晋国,用什么报答我?” 重耳说:“子女玉帛,是君王多余的;羽毛齿革,是楚地所产。用什么报答君王呢?” 楚王笑着说:“虽然这样,一定有所报答,我愿听听。” 重耳说:“如果凭借君王的威灵,得以回到晋国,愿与君王友好相处,让百姓安定。如果不得已,与君王在平原广泽之间用兵车会战,我会退避三舍,不敢马上交战,以报答君王的相待之恩。” 当天饮罢,楚将成得臣对楚王生气地说:“大王对晋公子非常优厚,现在重耳出言不逊,将来回到晋国,一定辜负楚国的恩情,我请求杀了他。” 楚王说:“晋公子贤能,他的随从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似乎有上天相助,楚国怎么敢违背天意呢?” 成得臣说:“大王即使不杀重耳,也应当拘留狐偃、赵衰等人,不要让他们如虎添翼。” 楚王说:“留下他们不能为我所用,只会招来怨恨。我正施德于公子,以怨换德,不是好办法!” 于是对待晋公子更加优厚。 话分两头。 再说周襄王十五年。实际上是晋惠公十四年。这一年惠公抱病在身,不能上朝,他的太子圉长期在秦国做人质。 圉的母家是梁国,梁君无道,不体恤民力,每天以筑城凿池为事,万民嗟怨,往往逃到秦国,以逃避苛役。秦穆公趁着民心有变,命百里奚兴兵袭击梁国灭了它,梁君被乱民所杀。太子圉听说梁国被灭,叹息说:“秦国灭了我的外家,是轻视我吗?” 于是有了怨恨秦国的意思,又听说惠公有病,心想:“我只身在外,外无哀怜之交,内无腹心之援,万一君父有不测,众大夫再立其他公子,我终身客死在秦国,与草木有什么区别?不如逃回去侍奉父亲,以安定国人之心。” 于是夜里在与妻子怀嬴的枕席之间,说明这事:“我现在如果不逃回去,晋国就不是我的了,想逃回去,又割舍不下夫妻之情,你可以和我一起回晋国,公私两尽。” 怀嬴哭泣着,回答说:“你是一国太子,却被拘留在这,想回去也是应该的。我的国君派我侍奉你,是想巩固你的心,现在你要回去,背弃君命,我的罪过就大了。你自己选择吧,不要和我说,我不敢跟你走,也不敢把你的话泄露给别人。” 太子圉于是逃回晋国,秦穆公听说子圉不辞而别,大骂:“背义之贼,天不保佑你!” 就对众大夫说:“夷吾父子,都辜负了我,我一定要报仇!” 后悔当时不接纳重耳,就派人打听重耳的踪迹,知道他在楚国已经几个月了。于是派公孙枝到楚王那里聘问,顺便迎接重耳到秦国,想把他送回晋国。 重耳假意对楚王说:“我这个逃亡之人把性命托付给君王,不愿去秦国。” 楚王说:“楚、晋相隔很远,公子如果想回晋国,必须再经过几个国家,秦与晋接壤,朝发夕至,而且秦君一向贤能,又与晋君有仇,这是公子天助的机会啊,公子还是去吧!” 重耳拜谢,楚王丰厚地赠送金帛车马,以壮行色。重耳在路上又走了几个月,才到秦界,虽然还经过几个国家,都是秦、楚所属,何况有公孙枝同行,一路安稳,自不必说。 秦穆公听说重耳要来,喜形于色,到郊外迎接安排馆舍,礼数非常丰厚。秦夫人穆姬也敬爱重耳,而恨子圉,劝穆公把怀嬴嫁给重耳,结为姻亲。穆公让夫人告诉怀嬴,怀嬴说:“我已经失身于公子圉了,还能再嫁吗?” 穆姬说:“子圉不会回来了,重耳贤能而且多有帮助,一定能得到晋国,得到晋国一定以你为夫人,这样秦、晋世世代代结为婚姻。” 怀嬴沉默了很久,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何必吝惜自己,不成就两国的友好呢?” 穆公就派公孙枝告诉重耳。子圉与重耳有叔侄之分,怀嬴是嫡亲侄妇,重耳怕违背伦理,想推辞不接受。 赵衰进言说:“我听说怀嬴美丽且有才华,是秦君和夫人所疼爱的。不接纳秦女,就无法结交秦国的欢心。我听说:‘想要别人爱自己,必须先爱别人;想要别人听从自己,必须先听从别人。’不结交秦国的欢心,却想借助秦国的力量,一定不可能得到,公子不要推辞。” 重耳说:“同姓结婚,尚且要避讳,何况是侄子的妻子呢?” 臼季进言说:“古代的同姓,是因为同德,不是指同族。从前黄帝、炎帝都是有熊国国君少典的儿子,黄帝出生在姬水,炎帝出生在姜水,二帝品德不同,所以黄帝是姬姓,炎帝是姜姓。姬、姜两族世代联姻,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得姓的有十四人,只有姬、己各有两个,这是因为同德的缘故。品德相同姓也相同,族虽远,婚姻不通;品德不同姓也不同,族虽近,男女不避讳。尧是帝喾的儿子,黄帝的五代孙,而舜是黄帝的八代孙,尧的女儿对于舜来说是祖姑,而尧把女儿嫁给舜,舜也没有推辞。古人的婚姻之道就是这样,从品德上说,子圉的品德怎能和公子相比;从亲属关系上说,秦女和公子的亲属关系比不上祖姑,何况是接收被抛弃的人,不是抢夺别人所喜爱的,这有什么伤害呢?” 重耳又和狐偃商量说:“舅犯认为可以吗?” 狐偃问:“公子现在求秦国帮助回国,是想侍奉子圉呢?还是想取代他呢?” 重耳不回答。 狐偃说:“晋国的统系将在子圉。如果想侍奉他,那秦女就是国母;如果想取代他,那秦女就是仇人的妻子。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重耳还是有羞愧之色。 赵衰说:“正要夺取他的国家,还拘泥于妻子吗?成就大事却吝啬小节,后悔都来不及呢?” 重耳这才下定决心。 公孙枝向秦穆公复命,重耳选择吉日送上礼物,就在公馆中成婚。怀嬴的容貌,比齐姜更美,又精心挑选了四位宗族女子作为陪嫁,都很有姿色。重耳喜出望外,于是都不知道路途的辛苦了。史官有诗评论怀嬴的事说: 一女如何有二天?况于叔侄分相悬。 只因要结秦欢好,不恤人言礼义愆。 秦穆公一向看重晋公子重耳的人品,又加上甥舅之亲,情谊更加深厚,三天设一次宴,五天摆一次席。 秦世子也敬重侍奉重耳,时常馈赠问候。赵衰、狐偃等人于是和秦国大臣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人深深结交,共同谋划复国之事。一来公子新婚,二来晋国没有可乘之机,因此不敢轻易行动。 自古道:“运到时来,铁树花开。” 天生下公子重耳,有做晋君的命,是有名的霸主,自然会生出机会。 再说太子圉从秦国逃回,见到了父亲晋惠公。惠公大喜说:“我抱病已久,正愁托付无人,现在我的儿子逃脱樊笼,又回到储君之位,我就安心了。” 这年秋九月,惠公病重,把后事托付给吕省、郤芮二人,让他们辅佐子圉:“众公子不足为虑,只要谨防重耳。” 吕、郤二人,磕头受命。 当晚,惠公去世,太子圉主持丧事即位,这就是怀公。怀公担心重耳在外面会生变故,于是下令:“凡是晋国臣子跟随重耳逃亡的,根据亲属关系,限三个月内都要召回。按时回来的,仍恢复原职,既往不咎,如果过期不回来,从禄籍上除名,用红笔写上死罪。父子兄弟坐视不召回的,一并处死不赦免。” 老国舅狐突的两个儿子狐毛、狐偃,都跟随重耳在秦国,郤芮私下劝狐突写信,把两个儿子叫回国。狐突再三不肯,郤芮就对怀公说:“二狐有将相之才,现在跟随重耳,如虎添翼,狐突不肯叫他们回来,他的心意难以揣测,主公应当亲自和他谈谈。” 怀公于是派人召见狐突,狐突和家人诀别后去见怀公,奏报说:“老臣因病在家,不知宣召有什么事?” 怀公说:“狐毛、狐偃在外面,老国舅曾有家信去叫他们回来吗?” 狐突回答说:“没有。” 怀公说:“我有命令,‘过期不回来的,罪及亲党’,老国舅难道没听说吗?” 狐突回答说:“我的两个儿子委身于重耳,不是一天了,忠臣侍奉君主,有死无二。我的两个儿子对重耳的忠诚,就像在朝的众臣对君主的忠诚一样,即使他们逃回来,我还将斥责他们不忠,在家庙中杀了他们,何况叫他们回来呢?” 怀公大怒,喝令两个力士用白刃架在狐突的脖子上,对他说:“你的两个儿子如果回来,就免你一死。” 于是拿来竹简放在狐突面前,郤芮抓住他的手,让他写信。 狐突喊道:“不要抓我的手,我自己写。” 于是大大地写下 “子无二父,臣无二君” 八个字。 怀公大怒说:“你不怕吗?” 狐突回答说:“做儿子不孝,做臣子不忠,这是老臣所害怕的。如果死,是臣子的常事,有什么可怕的呢?” 伸着脖子受刑。 怀公命在市曹斩首。太卜郭偃见到他的尸体,叹息说:“君主刚继位,德行还没施及平民,却诛杀老臣,他的失败不久了!” 当天就称病不出。 狐氏的家臣急忙逃奔秦国,报告给狐毛、狐偃知道。不知狐毛、狐偃会怎样呢?且看下回分解。 第48章 秦穆公再平晋乱 话说狐毛、狐偃兄弟,跟随公子重耳在秦国,听说父亲狐突被子圉所害,捶胸大哭。赵衰、臼季等人都来慰问。赵衰说:“死者不能复生,悲伤又有什么用呢?况且一同去见公子,商议大事。” 狐毛、狐偃收住眼泪,和赵衰等人来见重耳。狐毛、狐偃说:“惠公已经去世,子圉即位,凡是晋国臣子跟随逃亡的,限定时间召回,如果不回,罪在亲属,怪罪老父亲不召回我们兄弟,将来会杀害我们。” 说完,痛心不已,又大哭起来。 重耳说:“两位舅舅不必过于悲伤,我有复国之日,会为你们的父亲报仇。” 当即驾车去见秦穆公,诉说晋国的事情。 穆公说:“这是上天把晋国授予公子,不可错失,我会亲自担当此事。” 赵衰代答说:“您如果庇护重耳,希望尽快谋划;如果等到子圉改元祭庙,君臣名分已定,恐怕就不容易动摇了。” 穆公深感他的话有道理。 重耳告辞回到甥馆,刚刚坐下,只见门官通报:“晋国有人到此,说有机密事,求见公子。” 公子召他进来,问他姓名,那人跪拜说:“我是晋国大夫栾枝的儿子栾盾。因为新君性情多疑,以杀立威,百姓都怨恨,群臣不服,我父亲特意派我私下向公子表示诚意。子圉的心腹只有吕省、郤芮二人,旧臣郤步扬、韩简等一班老成之人,都被疏远不用,不足为虑。我父亲已经约会郤溱、舟之侨等人,聚集私兵,只等公子到来,就做内应。” 重耳大喜,和他订约,以明年年初为期,决定在黄河边会合。 栾盾告辞离去。 重耳对天祈祷,用蓍草占卜,得到《泰卦》,六爻安静。重耳疑惑,召狐偃占卜吉凶。 狐偃跪拜祝贺说:“这是天地相配的卦象,小往大来,是上吉的征兆。公子这次出行,不仅能得到国家,而且有主盟诸侯的可能。” 重耳就把栾盾的话告诉狐偃,狐偃说:“公子明天就向秦公请求派兵,事不宜迟。” 重耳于是在第二天又入朝拜见秦穆公,穆公不等他开口,就说:“我知道公子急于回国,担心众臣不能胜任此事,我会亲自送公子到黄河。” 重耳拜谢而出。 丕豹听说穆公要接纳公子重耳,愿意做先锋效力。穆公答应了他。 太史选择吉日在冬天的十二月。前三天,穆公设宴,在九龙山为公子饯行,赠送他白璧十双,马四百匹,帷席器具用品,各种物品都齐全,粮草就更不用说了,赵衰等九人各得白璧一双,马四匹,重耳君臣都再次拜谢。 到了那天,穆公亲自率领谋臣百里奚、繇余,大将公子絷、公孙枝,先锋丕豹等,率兵车四百乘,送公子重耳离开雍州城,向东进发,秦世子和重耳一向交好,依依不舍,一直送到渭阳,流泪而别,诗说: 猛将精兵似虎狼,共扶公子立边疆。 怀公空自诛狐突,只手安能掩太阳? 周襄王十六年,晋怀公圉元年,春正月,秦穆公和晋公子重耳走到黄河岸口,渡河的船只都已经准备整齐,穆公又设饯行筵席,叮嘱重耳说:“公子回国后,不要忘了我夫妇。” 于是分出一半军队,命令公子絷、丕豹护送公子渡河,自己的大军驻扎在河西。正是:“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却说壶叔主管公子的行李事务,自从出逃以来,在曹、卫之间多次忍饥挨饿,正是无衣惜衣,无食惜食,今天渡河之际,收拾行装,把日常用的坏笾残豆、破席旧帷,件件都搬运上船,有吃不完的酒食之类,也都像宝贝一样爱惜,摆列在船内。 重耳见了,呵呵大笑,说:“我今天进入晋国为君,享受美食,要这些破旧之物有什么用?” 下令抛弃在岸边,一点不留。 狐偃私下叹息说:“公子还没得到富贵,就先忘了贫贱,他日喜新厌旧,把我们这些同甘共苦的人,看成破旧器物一样,这十九年的辛苦不是白费了吗?趁现在还没渡河,不如告辞,以后或许还有相念之日。” 于是拿着秦公所赠的白璧一双,跪在重耳面前说:“公子现在已经渡河,就是晋国境内,内有众臣,外有秦将,不愁晋国不归入公子之手。我这一身,跟随也没什么用处,愿留在秦国,做公子的外臣,这对白璧,聊表心意。” 重耳大惊说:“我正要和舅舅共享富贵,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狐偃说:“我自知有三条罪于公子,不敢跟随。” 重耳说:“三罪在哪里?” 狐偃回答说:“我听说:‘圣臣能使他的君主尊贵,贤臣能使他的君主安宁’,现在我不贤能,使公子被困在五鹿,这是一罪;受到曹、卫二君的怠慢,这是二罪;趁醉把公子带出齐城,导致触怒公子,这是三罪。以前因为公子还在流亡,我不敢告辞;现在进入晋国了,我奔走多年,惊魂多次几乎断绝,精力已经耗尽,就像剩余的笾豆、破旧的席帷,不能再用了,留下我没有益处,离开我也没有损失,所以我请求离开。” 重耳流泪说:“舅舅责备我很对,是我的过错。” 当即命令壶叔把已经丢弃的东西,一一取回。又对着黄河发誓说:“我回国后,如果忘了舅舅的功劳,不和舅舅同心共政的话,子孙不昌盛。” 随即取出白璧投入河中说:“河伯为盟证。” 当时介子推在另一艘船中,听说重耳和狐偃立盟,笑着说:“公子的回归,是天意,子犯想窃为己功吗?这种贪图富贵的人,我羞于和他们同朝。” 从此有了隐居的想法。 重耳渡过黄河,向东走到令狐,令狐的宰邓惛发兵登上城墙防守,秦兵包围了令狐,丕豹奋勇先登,于是攻破城池,俘获邓惛并杀了他,桑泉臼衰望风而降。晋怀公听到谍报大惊,发动境内所有的车乘甲兵,任命吕省为大将,郤芮为副将,驻扎在庐柳,来抵御秦兵。因畏惧秦国的强大,不敢交战。公子絷就为秦穆公写信,派人送到吕、郤军中,信中大致说: 我对晋国的恩德,可以说达到极点了,父子都背弃恩情,把秦国视为仇敌,我容忍他的父亲,不能再容忍他的儿子。现在公子重耳,贤德闻名,有众多贤士辅佐,天人都帮助他,内外都归心于他。我亲自率领大军,驻扎在黄河边,命令絷护送公子回晋国,主持国家。你们大夫如果能分辨贤愚,倒戈来迎接,转祸为福,就在此一举! 吕、郤二人看了信,半晌不说话。想交战,确实担心敌不过秦兵,又像龙门山的事情一样;想投降,又怕重耳记着前仇,将他们像里克、丕郑父那样处置。踌躇了很久,商量出一个办法。于是回信给公子絷,大致内容是: 我们自知得罪公子,不敢放下武器。然而拥戴公子,确实是我们的愿望,如果能和跟随逃亡的众子,共同对天发誓,互不伤害,您保证我们没有灾祸,怎敢不遵命。 公子絷读了他们的回信,已经看透他们的狐疑之意,于是单车到庐柳,来见吕、郤,吕、郤欣然出迎,把心里话告诉他说:“我们不是不想迎接投降,怕公子不能相容,想用盟誓来做保证。” 絷说:“大夫如果退兵到西北,我将把大夫的诚意,告诉公子,那么盟誓就可以达成。” 吕、郤答应了,等公子絷离开后,就下令退兵到郇城。 重耳派狐偃同公子絷到郇城,和吕、郤相会。这天,杀牲歃血,立誓共同扶持重耳为君,各自没有二心。盟誓完毕,就派人跟随狐偃到臼衰,迎接重耳到郇城大军之中,发号施令。 怀公不见吕、郤的捷报,派寺人勃鞮到晋军催战。走到中途,听说吕、郤退兵到郇城,和狐偃、公子絷讲和,背叛了怀公,迎接重耳,慌忙回报。怀公大惊,急忙召集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朝臣商议。 那一班朝臣,都是向着公子重耳的,平时见怀公专任吕、郤,心中不满,“现在吕、郤等人尚且背叛,事到临头,召我们有什么用?” 一个个推脱,有说生病的、有说有事的,没半个肯上前。怀公叹了一口气说:“我不该私自逃回,失去了秦国的欢心,以致如此。” 勃鞮奏说:“群臣私下约定共同迎接新君,主公不能留了!我请求为您驾车,暂时到高梁避难,再作打算。” 不说怀公出奔高梁。 再说公子重耳,因为吕、郤派人来迎接,于是进入晋军。吕省、郤芮叩头谢罪,重耳用好言抚慰。赵衰、臼季等跟随逃亡的众臣,各自相见,吐露心腹,共同保证没有危险。吕、郤非常高兴,于是奉重耳进入曲沃城中,朝拜武公的宗庙。绛都的旧臣,以栾枝、郤溱为首,带领着士会、舟之侨、羊舌职、荀林父、先蔑箕、郑先都等三十多人,都到曲沃迎接,郤步扬、梁繇靡、韩简、家仆徒等另成一班,都到绛都郊外迎接。 重耳进入绛城即位,这就是文公。 按重耳四十三岁逃到翟国,五十五岁到齐国,六十一岁到秦国,到复国为君,年已六十二岁了。 文公即位后,派人到高梁刺杀怀公。子圉从去年九月继位,到今年二月被杀,做国君首尾不满六个月,可悲啊!寺人勃鞮收尸埋葬了他,然后逃回。这里暂且不说。 却说吕省、郤芮迫于秦国的势力,虽然一时迎接投降,心中疑虑,到底不能释然,对着赵衰、臼季等人,不免有惭愧之意。又见文公即位几天,不曾封一个有功的人,杀一个有罪的人,举动难以揣测,怀疑更甚,于是相互商量,想率领家兵造反焚烧公宫,杀了重耳,另立其他公子为君。 心想:“在朝廷中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只有寺人勃鞮是重耳的深仇,现在重耳即位,勃鞮必然害怕被杀,这人胆力过人,可以邀请他共事。” 派人去招他,勃鞮随叫随到。吕、郤告诉他焚烧公宫的事,勃鞮欣然领命,三人歃血为盟,约定二月晦日会合,半夜一起举事。 吕、郤二人各自到封邑暗中聚集人众,这里暂且不说。 却说勃鞮虽然当面答应,心中不以为然,思量道:“当初奉献公的命令,去攻打蒲城,又奉惠公的差遣,去刺杀重耳。这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现在怀公已死,重耳即位,晋国刚安定,又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别说重耳有天人相助,未必能成事,即使杀了重耳,他那些跟随逃亡的豪杰,休想轻易放过我。不如私下到新君那里自首,把这个消息,反做个晋升的阶梯,这个计策很好。” 又想:“自己是个有罪的人,不便直接去叩公宫。” 于是在深夜去见狐偃。 狐偃大惊,问他:“你得罪新君很严重了,不想着远远逃走躲避灾祸,却深夜到此为何?” 勃鞮说:“我来此,正是想见新君,求国舅引荐一下。” 狐偃说:“你见主公,是自投死路啊。” 勃鞮说:“我有机密事来报告,想救一国人性命,必须当面见主公,才能说。” 狐偃于是带他到公宫门口,狐偃敲门先进去,见了文公,述说了勃鞮求见的话。文公说:“勃鞮有什么事,能救一国人性命?这一定是借口求见,借舅舅做情面讨饶罢了。” 狐偃说:“‘割草砍柴之人的话,圣人也会选择听取。’主公刚即位,正应该抛弃小怨恨,广泛接纳忠告,不可拒绝他。” 文公还是不释怀,于是让近侍传话责备他说:“你斩断我的衣袖,这件衣服还在,我每次看见都心寒。你又到翟国去刺杀我,惠公限你三天起身,你第二天就走,幸好我天命保佑,没遭毒手。现在我回国,你有什么面目来见我?可快逃走,迟了就把你抓起来受刑!” 勃鞮呵呵大笑说:“主公在外奔走十九年,世情还没看透吗?先君献公,和您是父子;惠公是您的弟弟。父亲仇恨儿子,弟弟仇恨哥哥,何况我勃鞮呢?我是小臣,当时只知道有献、惠,哪里知道有您呢?从前管仲为公子纠射桓公中了他的衣带钩,桓公任用他,于是称霸天下,像您这样的见识,将要计较射钩的怨恨,而失去盟主的大业了。不见我,对我没有损害,但恐怕我走了,您的灾祸就不远了。” 狐偃奏说:“勃鞮一定是有所听闻而来,主公一定要见他。” 文公于是召勃鞮入宫。勃鞮并不谢罪,只是再拜口称:“贺喜!” 文公说:“我即位很久了,你今天才称贺,不晚了吗?” 勃鞮回答说:“您虽然即位,还不值得贺喜。得到我勃鞮,这个位子才稳,才可贺喜啊!” 文公奇怪他的话,屏退左右,想听他说什么。 勃鞮将吕、郤的阴谋,如此这般,详细述说了一遍,“现在他们的党羽布满城中,二贼又去封邑聚集兵力,主公不如趁机和狐国舅微服出城,到秦国起兵,才能平定这场灾难。我请求留在这里,做诛杀二贼的内应。” 狐偃说:“事情紧迫,我请求跟随出行,国内的事,子余一定能料理。” 文公叮嘱勃鞮:“凡事留心,会有重赏。” 勃鞮叩头辞出。 文公和狐偃商议了很久,让狐偃准备温车在宫的后门,只带几个人跟随。文公召心腹内侍,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这天晚上,依旧像平常一样就寝。到五鼓,借口感寒腹痛,让小内侍拿着灯去厕所,于是出了后门,和狐偃登车出城而去。 第二天早上,宫中都传言主公有病,各自到寝室问安,都被推辞不见。宫中没人知道他外出了。 天亮后,百官都聚集在朝门,不见文公上朝,来到公宫询问,只见朱门紧闭,门上挂着一面免朝牌。守门的人说:“主公昨晚偶然感染寒疾,不能下床,要等到三月初一上朝,才能接见各位。” 赵衰说:“主公刚即位,百事未举,忽然有此疾病,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众人信以为真,各自叹息离去。 吕、郤二人听说文公患病不出,直到三月初一才上朝,暗暗欢喜说:“天要我杀重耳啊!” 且说晋文公、狐偃秘密离开晋国,直接进入秦国,派人送密信给秦穆公,约定在王城相会。穆公听说晋侯微服到来,心知晋国国内有变。于是借口出猎,当天就驾车,直接到王城来会见晋侯。相见之后,说明来意。穆公笑着说:“天命已定,吕、郤等人能做什么呢?我料定子余等人,一定能对付贼人,您不要担心!” 于是派大将公孙枝驻扎在河口,打探绛都的消息,见机行事。晋侯暂时住在王城。 却说勃鞮怕吕、郤二人怀疑,几天前,就寄宿在郤芮家中,假装商量。到二月晦日,勃鞮对郤芮说:“主公约好早上上朝,想必病应当稍有好转,宫中起火,必然会外出,吕大夫守住前门,郤大夫守住后门,我带领家众占据朝门,来阻止救火的人,重耳即使插翅也难逃了。” 郤芮认为对,告诉了吕省。 这天晚上,家众各自带着兵器火种,分头四散埋伏。大约三更时分,在宫门放火,那火势非常凶猛。 宫人都在睡梦中惊醒,只以为宫中失火,大惊小怪,全都乱了起来。火光中只见兵器纷纷,东冲西撞,口中大喊:“不要放走了重耳!” 宫人遇到火的,被烧得焦头烂额;遇到兵器的,伤肢损体。哀哭之声,不忍听闻。吕省仗剑直接进入寝宫,来找文公,没有踪影;撞见郤芮,也仗剑从后宰门进来,问吕省:“事情办成了吗?” 吕省回答不出,只是摇头。二人又冒火回身搜寻一遍,忽然听到外面喊声大作,勃鞮匆忙来报:“狐、赵、栾、魏等各家,都起兵众前来救火,要是到天亮,恐怕国人都聚集过来,我们难以脱身,不如趁乱出城,等到天亮,打听晋侯生死的确切消息,再作打算。” 吕、郤此时,还没有杀到重耳,心中早已慌乱,全无主意,只得招呼他们的党羽,杀出朝门而去。史官有诗说: 毒火无情弑械成,谁知车驾在王城? 晋侯若记留袂恨,安得潜行会舅甥? 且说狐、赵、栾、魏等各位大夫,望见宫中失火,急忙聚集兵众,准备挠钩水桶,前来救火,原本并没有打仗厮杀。直到天亮,才将火扑灭,这才知道吕、郤二人造反,不见了晋侯,非常吃惊。有先前吩咐的心腹内侍,从火中逃出,告知:“主公几天前,在五鼓时分微服出宫,不知去向。” 赵衰说:“这事问狐国舅便知。” 狐毛说:“我弟弟狐偃,也在几天前进宫,当晚就没有回家。想来君臣相随,必然预先知道二贼的叛逆阴谋。我们只需严守都城,修缮宫室,等待主公归来即可。” 魏犨说:“贼臣造反,焚宫弑主,现在虽然逃得不远,请求给我一支军队,去追击并斩杀他们。” 赵衰说:“军队,是国家的大权,主公不在,谁敢擅自调动?二贼虽然逃走,不久就会被斩首。” 再说吕、郤等人屯兵郊外,打听到晋君没死,各位大夫紧闭城门严守。担心他们来追,想逃到其他国家,但还没决定去哪里。勃鞮欺骗他们说:“晋君的废立,向来都出自秦国的意思,况且二位和秦君原本就有旧交,现在假称公宫失火,重耳被烧死,去投奔秦君,迎接公子雍并立他为君,重耳即使不死,也难以再进入晋国了。” 吕省说:“秦君以前和我们有王城之盟,今天只适合投奔他。但不知秦国肯不肯接纳?” 勃鞮说:“我先去传达意思,如果他慷慨答应,就应当一起前往;不然,再作商议。” 勃鞮走到河口,听说公孙枝屯兵在河西,就渡河求见,各自吐露心腹,说出实情。公孙枝说:“既然贼臣来投,应当引诱并诛杀他们,以正国法,不要辜负了便宜行事的托付。” 于是写信委托勃鞮去召吕、郤。信中大致说: 新君进入晋国,和我国国君原有割地的约定。我国国君派我驻扎在河西,理清疆界,担心新君又像惠公那样。现在听说新君遭遇火灾,二位大夫有意公子雍,这是我国国君愿意听到的,大夫们可尽快前来一起商议。 吕、郤得到信,欣然前往。到河西军中,公孙枝出来迎接,叙话之后,设宴款待。吕、郤坦然不疑。谁知公孙枝预先派人报告秦穆公,自己先到王城等候,吕、郤等停留三天,想见秦君。 公孙枝说:“我国国君在王城,一起去就可以;车徒暂时驻扎在这里,等大夫返回,一同渡河如何?” 吕、郤听从了他的话。 走到王城,勃鞮和公孙枝先入城,见到秦穆公,让丕豹去迎接吕、郤。穆公把晋文公藏在围屏后面。吕、郤接着到来,拜见完毕,说起迎接立公子雍的事。 穆公说:“公子雍已经在这里了。” 吕、郤齐声说:“希望见一见。” 穆公喊道:“新君可以出来了!” 只见围屏后一位贵人,不慌不忙,叉手步出。吕、郤睁眼看去,竟是文公重耳。吓得吕省、郤芮魂飞魄散,口称:“该死!” 叩头不已。穆公邀请文公一同坐下。文公大骂:“逆贼!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而要谋反。要不是勃鞮告发,我偷偷出宫门,我已成为灰烬了。” 吕、郤此时才知道被勃鞮出卖了。 回报说:“勃鞮确实歃血同谋,愿与他一起死。” 文公笑着说:“勃鞮如果不一起歃血,怎么知道你们的阴谋如此。” 喝叫武士拿下,就命勃鞮监斩。不一会儿,两颗人头献在阶下。 可怜吕省、郤芮辅佐惠公、怀公,也算是一时豪杰,索性在屯军庐柳之时,和重耳做个对头,不失为一个忠臣。既然已经投降,又再次背叛,今日被公孙枝引诱,死在王城,身名俱败,岂不悲哀? 文公随即派勃鞮,将吕郤的首级带到河西去招抚他们的部众,一面将捷报迅速传回国中。 众大夫都高兴地说:“不出子余所料。” 赵衰等人急忙准备法驾,前往河东迎接晋侯。要知道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9章 介子推悲剧结尾 话说晋文公在王城杀了吕省、郤芮,向秦穆公再次拜谢。又以亲迎夫人的礼节,请秦穆公把怀嬴送回晋国。穆公说:“我女儿已经失身给子圉,恐怕不敢辱没您的宗庙,能做个嫔妃就足够了!” 晋文公说:“秦、晋世代交好,不这样不足以主持宗庙祭祀,舅舅您就别推辞了。况且我重耳出逃时,国人都不知道,现在以大婚为名,不也挺好吗。” 穆公大喜,于是邀请文公再次到雍都,盛装打扮辎车和陪嫁的人,把怀嬴等五人送回晋国。又亲自送女儿,到了黄河边,派三千精兵护送,称为 “纪纲之仆”。现在人称管家为纪纲,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晋文公和怀嬴等人渡过黄河,赵衰等大臣,早已在河口准备好法驾,迎接他们夫妇上车。百官随从,旌旗蔽日,鼓乐喧天,好不热闹。 以前在宫中夜里逃跑,就像钻进土里的乌龟,缩头缩尾; 现在在河上荣耀归来,如同出冈的凤凰,双宿双飞。 正所谓 “此一时,彼一时” 啊!晋文公到了绛城,国人无不拍手称庆。百官朝贺,就不用说了。 于是立怀嬴为夫人。当初晋献公嫁女儿伯姬的时候,让郭偃占卜,卦辞说:“世作甥舅,三定我君。” 伯姬是秦穆公的夫人,穆公的女儿怀嬴,又成为晋文公的夫人,这不就是 “世作甥舅” 吗? 穆公先送夷吾回国,又送重耳回国。如今文公避难出逃,又多亏穆公诱杀吕、郤,重新整顿山河,这不就是 “三定我君” 吗? 而且穆公曾梦见宝夫人,带他游于天阙,拜见上帝,远远听到殿上喊穆公的名字说:“任好听旨,你平定晋国之乱!” 这样的事有两次。穆公先平定里克之乱,又平定吕、郤之乱,一卦一梦,无不应验。有诗说: 万物荣枯皆有定,浮生碌碌空奔忙。 笑彼愚人不安命,强觅冬雷和夏霜。 晋文公追恨吕、郤二人,想把他们的党羽都杀光,赵衰劝谏说:“惠公、怀公因为严厉苛刻失去人心,您应该改用宽容的政策。” 文公听从了他的话,于是颁布大赦令。吕、郤的党羽很多,虽然看到赦文,还是心里不安,谣言四起,文公很担心。 有一天清晨,小吏头须叩宫门求见。文公正在解开发髻洗头,听说后生气地说:“这个人偷了我的库藏,导致我出行资金缺乏,在曹、卫讨饭吃,今天还来见我干什么?” 守门人按他的话拒绝了头须。 头须说:“主公是不是在洗头呢?” 守门人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头须说:“洗头的人,低着头弯着腰,他的心一定是反过来的,心反过来说话就颠倒,所以我求见却见不到。况且主公能容忍勃鞮,得以避免吕、郤的灾难;现在唯独不能容忍头须吗?头须这次来,有安定晋国的计策,您要是拒绝,头须从此就逃跑了!” 守门人赶紧把他的话报告给文公。文公说:“是我的错。” 急忙找冠带穿戴好,召头须进宫见面。头须叩头请罪完毕,然后说:“主公知道吕、郤的党羽有多少吗?” 文公皱着眉头说:“很多。” 头须上奏说:“这些人知道自己罪重,虽然有赦令还是心里怀疑。主公应该想办法安抚他们。” 文公说:“怎么安抚呢?” 头须上奏说:“我偷了主公的财物,让主公挨饿,我的罪过,国人都知道。要是主公出游用我当驾车的,让全国的人,听说并且看到。都知道主公不记旧恶,那么众人的疑虑就都消除了!” 文公说:“好。” 于是借口巡城,用头须当驾车的。吕、郤的党羽看到后,都私下说:“头须偷了国君的库藏,现在还照样被任用,何况别人呢!” 从此谣言立刻平息了。文公仍旧让头须掌管库藏的事。 就因为有这样的容人之量,所以能安定晋国。 文公当公子的时候,已经娶过两个妻子:起初娶的徐嬴早死;又娶了偪姞,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叫驩,女儿叫伯姬。偪姞也在蒲城去世了。文公出逃时,子女都还小,被遗弃在蒲城,也是头须收留,寄养在蒲城百姓遂氏家里,每年给粮食布帛从不短缺。有一天,头须找机会对文公说了这事。文公大惊说:“我以为他们早就死在刀兵之下了,现在还活着,为什么不早说?” 头须上奏说:“我听说:‘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您周游列国,到的地方都送女儿,生育已经很多了。公子虽然在,但不知道您的想法怎样,所以不敢马上说出来。” 文公说:“你要是不说,我差点就背上不慈的名声了。” 马上命头须去蒲城,厚赏遂氏,把他的子女接回来。让怀嬴抚养他们,于是立驩为太子,把伯姬嫁给赵衰为妻,称为赵姬。 翟君听说晋侯继位,派使者来祝贺。送季隗、隗叔回晋国。 文公问季隗、隗叔的年龄。回答说:“分别八年了,现在三十二岁了!” 文公开玩笑说:“幸好还不到二十五年呢!” 齐孝公也派使者送姜氏到晋国。 晋侯感谢他成全的美意。姜氏说:“我不是贪恋夫妻之乐,之所以劝您走,正是为了今天啊。” 文公把齐女、翟女平日的贤德,讲给怀嬴听。怀嬴称赞不已,坚决请求把夫人的位置让给两位。于是重新确定宫中的位次。立齐女为夫人,翟女其次,怀嬴又其次。 赵姬听说季隗回来了,也劝她丈夫赵衰迎接叔隗母子。赵衰推辞说:“承蒙主公赐婚,不敢再想翟女了。” 赵姬说:“这是世俗薄情的话,不是我愿意听的。我虽然尊贵,但叔隗先嫁过来,而且有儿子了。怎么能喜新厌旧呢!” 赵衰嘴里虽然答应,心里还是犹豫不决。赵姬就进宫对文公说:“我丈夫不迎接叔隗,是想把不贤的名声留给我,希望父亲您做主。” 文公于是派人到翟国,把叔隗母子接回来。赵姬把正妻的位置让给翟女,赵衰又不同意。赵姬说:“她年长我年幼,她先嫁我后嫁,长幼先后的顺序,不能乱。而且听说子盾,年龄已经大了,而且有才,自然应当立为嫡子。我住偏房,理所当然,要是一定不答应,我只有退居宫中了。” 赵衰没办法,把赵姬的话告诉文公。文公说:“我女儿能这样谦让,即使是周太妊也比不上啊。” 于是宣叔隗母子入朝,立叔隗为正妻,立盾为嫡子,叔隗也坚决推辞,文公把赵姬的意思告诉她,她才拜谢接受。 盾当时十七岁,长得气宇轩昂,举止得体,精通诗书,擅长射箭驾车,赵衰很喜欢他。后来赵姬生了三个儿子,叫同,叫括,叫婴,他们的才能都比不上盾,这是后话。 史官叙述赵姬的贤德,赞道: 阴姓好闭,不嫉则妒, 惑夫逞骄,篡嫡敢怒。 褒进申绌,服欢臼怖, 理显势穷,误人自误。 贵而自贱,高而自卑, 同括下盾,隗压于姬。 谦谦令德,君子所师, 文公之女,成季之妻。 再说晋文公要进行复国的赏赐,于是大会群臣,分为三等,把跟随逃亡的人作为首功,送款的人其次,迎降的人又其次。三等之中,又分别根据功劳的轻重,来确定赏赐的上下。 第一等跟随逃亡的人中,以赵衰、狐偃为最,其他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依次排列。第二等送款的人,以栾枝、郤溱为最,其他士会、舟之侨、孙伯纠、祁满等,依次排列。第三等迎降的人,郤步扬、韩简为最,其他梁繇靡、家仆徒、郤乞、先蔑、屠击等,依次排列。没有封地的赐给封地,有封地的增加封赏。 另外用五双白璧赐给狐偃说:“以前把璧扔到河里,现在以此作为回报。” 又想起狐突冤死,在晋阳的马鞍山立庙,后人因此把那山叫做狐突山。又在国都门口发布诏令:“要是有遗漏的功劳没有叙述的,允许他自己说。” 小臣壶叔进言说:“我从蒲城就跟随主公,四处奔走,脚都裂开了。在家就侍奉您的起居饮食,出门就为您准备车马,从来没有片刻离开您身边。现在主公进行跟随逃亡的人的赏赐,却没有我,难道我有罪吗?” 文公说:“你过来,我给你说明白。用仁义引导我,让我心胸开阔的,这受上等赏赐;用谋略辅助我,让我在诸侯中不受辱的,这受次等赏赐;冒着箭石,冲锋陷阵,亲自保卫我的,这又受次等赏赐。所以上等赏赐赏德,其次赏才,再其次赏功。像奔走的功劳,普通人的力气,又在其次。三次赏赐之后,就会轮到你了。” 壶叔羞愧信服地退下了。 文公于是拿出大量金帛,普遍赏赐车夫、仆人之类的人,受赏的人无不感激喜悦。 只有魏犨、颠颉两人,自恃才勇,看到赵衰、狐偃都是文臣,靠辞令做事,赏赐却在自己之上,心里不高兴,嘴里稍有怨言。文公念他们的功劳,完全不计较。 又有介子推,原本是跟随逃亡的人,他为人非常耿直,因为渡河的时候,看到狐偃有居功的话,心里鄙视,耻于和他同列,自从跟随大家朝贺一次以后,就托病在家,甘心过清贫的生活,亲自编草鞋,来侍奉他的老母亲。 晋侯大会群臣,论功行赏,没看到介子推,偶然忘记了,竟然没问他。 邻居解张,看到介子推没有赏赐,心里不平。又看到国都门上,挂着诏令:“要是有遗漏的功劳没有叙述,允许他自己说。” 特地敲介子推的门,告诉他这个消息,介子推笑着不回答。老母亲在厨房听到了,对介子推说:“你效劳了十九年,而且曾经割股救君,功劳不小,今天为什么不自己说。也可以希望得到几钟粟米,供早晚的饮食,难道不比编草鞋好吗。” 介子推回答说:“献公的儿子九人,只有主公最贤明。惠公、怀公没有德行,上天夺走了他们的帮助,把国家交给主公。众臣不知道天意,争抢功劳,我正为此感到羞耻。我宁愿终身编草鞋,也不敢贪天之功作为自己的功劳。” 老母亲说:“你虽然不求俸禄,也应该入朝见一见,或许不会埋没你割股的功劳。” 介子推说:“孩儿既然对君主没有所求,为什么要去见呢。” 老母亲说:“你能做廉洁之士,我难道不能做廉洁之士的母亲。我们母子应当隐居在深山,不要混杂在市井中。” 介子推大喜说:“孩儿一向喜欢绵上,那里高山深谷,现在应当回到那里。” 于是背着他的母亲跑到绵上,在深谷中建房居住,穿草衣吃木食,打算终身在那里。 邻居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只有解张知道,于是写了信晚上挂在朝门。文公上朝,近臣收到这封信,献给文公。文公读了信,信上的词说: 有龙矫矫,悲失其所; 数蛇从之,周流天下。 龙饥乏食,一蛇割股, 龙返于渊,安其壤土; 数蛇入穴,皆有宁宇, 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文公看完,大惊说:“这是介子推的怨词啊。以前我路过卫国缺乏食物,介子推割股给我吃。现在我大赏功臣,却唯独遗漏了介子推,我的过错怎么推脱?” 马上派人去召介子推,介子推已经不在了。文公拘禁他的邻居,询问介子推的去处。“有能说的人,我给他封官。” 解张进言说:“这封信也不是介子推写的,是小人代他写的。介子推耻于求赏,背着他的母亲隐居在绵上深谷之中,小人怕他的功劳被埋没,所以挂信代他说明。” 文公说:“要不是你挂信,我差点就忘了介子推的功劳了。” 于是封解张为下大夫,当天就驾车,用解张做前导,亲自去绵山,寻找介子推。只见 峰峦层层叠叠,草木郁郁葱葱, 流水潺潺流淌,行云片片飘动, 林鸟成群喧闹,山谷回声相应, 竟然找不到介子推的踪迹。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左右抓来几个农夫,文公亲自问他们。农夫说:“几天前,曾有人看到一个汉子,背着一个老妇人,在这山脚下休息,打水给她喝,又背着她上山去了,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文公命车停在山下,派人到处寻找,几天都没找到。文公脸上有生气的神色,对解张说:“介子推怎么这么恨我啊。我听说介子推很孝顺,如果放火焚烧山林,他一定会背着他母亲出来的。” 魏犨进言说:“跟随逃亡的时候,众人都有功劳,难道只有介子推吗。现在介子推隐身来要挟君主,拖延车驾,白白浪费时间,等他避火出来,我会感到羞耻的。” 于是让士兵在山前山后,到处放火,火势猛烈,蔓延数里,三天才熄灭。 介子推始终不肯出来,母子相抱,死在枯柳树下。士兵找到他们的骸骨,文公看到后,为之流泪,命人葬在绵山之下,立祠祭祀他,把环绕绵山一带的田地,都作为祠田,让农夫掌管每年的祭祀:“把绵山改叫介山,来记住我的过错。” 后来在绵上立县,叫做介休,意思是介子推在这里休息。焚烧山林的那天,是三月五日清明的时候,国人思念介子推,因为他死在火里,不忍心点火,吃冷食一个月,后来逐渐减少到三天。到现在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各地,每年冬至后一百零五天,预先做好干粮,用冷水吃,叫做 “禁火”,也叫 “禁烟”。因此把清明前一天作为寒食节,到了节日,家家在门口插柳,来招介子推的魂。有的设野祭,烧纸钱,都是为了介子推。胡曾有诗说: 羁绁从游十九年,天涯奔走备颠连。 食君刳股心何赤。辞禄焚躯志甚坚。 绵上烟高标气节。介山祠壮表忠贤。 只今禁火悲寒食。胜却年年挂纸钱。 文公确定了君臣的赏赐后,大力整治国政,选拔任用贤能之人,减少刑罚,减轻赋税,促进贸易,礼待宾客,救济孤寡,帮助贫困,国家治理得非常好。 周襄王派太宰周公孔,和内史叔兴,赐给晋文公侯伯的任命,文公对他们非常有礼。叔兴回去见襄王,说:“晋侯一定会称霸诸侯,不能不善待他。” 襄王从此疏远齐国而亲近晋国,这里就不说了。 这时郑文公臣服于楚国,不和中原各国交往,仗着强大欺负弱小。他怪罪滑伯侍奉卫国不侍奉郑国,于是兴兵讨伐。滑伯害怕了请求讲和,郑国军队才退去,滑国仍旧侍奉卫国,不肯服从郑国,郑文公大怒,命公子士泄为将军,堵俞弥为副将,再次起兵讨伐滑国。卫文公和周朝关系和睦,向周朝诉说郑国的事。 周襄王派大夫游孙伯、伯服到郑国,为滑国求情。还没到,郑文公听说了,生气地说:“郑、卫是一体的,大王为什么对卫国好,而对郑国不好呢?” 命人把游孙伯、伯服拘禁在边境上,等攻破滑国凯旋,才可以释放他们。 孙伯被拘禁,他的随从跑回,报告给周襄王,襄王骂道:“郑捷太欺负我了,我一定要报复他。” 问群臣:“谁能为我向郑国问罪?” 大夫颓叔、桃子两人进言说:“郑国自从先王兵败后,更加肆无忌惮,现在又依靠楚国,虐待抓捕王臣。要是兴兵问罪,很难保证一定胜利。以我们的愚见,一定要向翟国借兵,才能显威风。” 大夫富辰连声说:“不行,不行。古人说:‘关系疏远的人不参与关系亲近的人的事。’郑国虽然无道,但他是子友的后代,和天子是兄弟。武公有着东迁的功劳,厉公平定子颓之乱,他们的德行都不能忘记。翟国是戎狄豺狼,和我们不是同类。用异类而轻视同姓,计较小怨而不顾大恩,我只看到这样做的害处,没看到好处。” 颓叔、桃子说:“以前武王伐商,九夷都来助战,何必一定是同姓呢?东山之征,实在是因为管、蔡。郑国的横逆,就像管、蔡;翟国侍奉周朝,从来没有失礼。以顺诛逆,不也可以吗?” 襄王说:“你们两位说得对。” 于是派颓叔、桃子去翟国,说明讨伐郑国的事。翟君欣然接受命令,借口出去打猎,突然进入郑国,攻破栎城,派兵驻守,派使者和两位大夫向周朝报告胜利。 周襄王说:“翟国对我有功,我现在中宫刚死,想和翟国结为婚姻怎么样?” 颓叔、桃子说:“我们听说翟人有歌说:‘前叔隗,后叔隗,如珠比玉生光辉。’说翟国有两个女儿,都叫叔隗,都有出众的容貌。前叔隗是咎如国的女儿,已经嫁给晋侯;后叔隗是翟君所生,现在还没出嫁,大王可以求娶她。” 襄王很高兴,又命颓叔、桃子去翟国求婚。翟人把叔隗送到周朝,襄王想立她为继后。富辰又劝谏说:“大王认为翟国有功,犒劳他们就可以了。现在以天子的尊贵,下配夷女,翟国依仗他们的功劳,再加上姻亲关系,一定会有窥探的祸患。” 襄王不听,就把叔隗立为中宫之主。 说起那叔隗,虽然有美貌,却一向没有妇德。在本国就专好骑马射箭,翟君每次出去打猎,她一定请求随行,天天和将士们在原野上奔驰,毫无拘束。现在嫁给周王,住在深宫里,就像笼中的鸟、槛内的兽,很不自在。一天,她对襄王说:“我小时候习惯射猎,我父亲从来没禁止过。现在闷闷地在宫里,四肢都懈倦了,会得痿痹之病的,大王为什么不举行一次大规模的狩猎,让我看看?” 襄王正宠爱她,她的话无不依从。于是命太史选日子,大规模集合车徒,在北邙山打猎。有关部门在山腰张设帐篷,襄王和隗后坐着观看。襄王想让隗后高兴,下令说:“以中午为期限,猎到三十只禽鸟的,赏赐车屯车三辆,猎到二十只的,赏赐车童车两辆,猎到十只的,赏赐车巢车一辆,不到十只的,没有赏赐。” 一时之间王子王孙和大小将士,打狐猎兔,无不各显其能,以求丰厚的赏赐。围猎了很久,太史奏报:“已经中午了。” 襄王传令撤回,众将各自献上所猎获的禽鸟,有的十只,有的二十只,只有一位贵人,所献超过三十只之外。 那贵人生得容貌英俊,一表人才,是襄王的庶弟,名叫带,国人都称他为太叔,爵位是甘公。因为早年夺嫡不成,又召戎师讨伐周朝,事情失败后出奔齐国,后来惠后再三在襄王面前为他辩解求情,大夫富辰也劝襄王兄弟和好,襄王不得已,把他召回来。 今天在围猎中,他施展精神,拔得头筹,襄王很高兴,马上按数赏赐给他车屯车。其余的人根据猎获多少,也各有赏赐。 隗后坐在襄王旁边,看到甘公带才貌不凡,射艺出众。不停地夸奖,问襄王,知道是金枝玉叶,十分喜爱。于是对襄王说:“天色还早,我想自己打一圈猎,活动活动筋骨,希望大王下旨。” 襄王本意就是想取悦隗后,怎么好不准她的请求,就命将士重新整理围场。隗后解下绣袍,原来袍内预先穿好了窄袖短衫,罩上异样的黄金锁子轻细铠甲,腰系五彩纯丝绣带,用玄色轻绡六尺,在周围抹额,笼蔽凤笄,以防尘土。腰悬箭箙,手执朱弓,装扮得好不整齐。有诗为证: 花般绰约玉般肌,幻出戎装态更奇。 仕女班中夸武艺,将军队里擅娇姿。 隗后这次装扮,别有一番风采,喜得襄王微微含笑,左右准备好戎辂等着。隗后说:“坐车不如骑马快,我随行的婢女,凡是从翟国来的,都习惯骑马,请在大王面前试试。” 襄王命多选良马,鞴勒停当,陪侍婢女骑马的,大约有几人。 隗后正要跨马,襄王说:“且慢。” 于是问同姓的众卿中:“谁善于骑马?保护王后下场。” 甘公带奏说:“我愿效劳。” 这一差使,正合了隗后的心意。 侍婢簇拥着隗后,一群人骑马先行。甘公带随后跨上名驹赶上,不离左右。隗后要在太叔面前施展精神,太叔也想在隗后面前夸耀手段。还没试弓箭,先试试跑马。隗后把马连鞭几下,那马像腾空一般跑了出去,太叔也跃马向前。转过山腰,刚好两匹马,并排跑在一起。隗后勒住丝缰,夸奖甘公说:“久仰王子大才,今天才见到。” 太叔在马上欠身说:“我只是学骑马而已,比不上王后万分之一。” 隗后说:“太叔明天早上可以到太后宫中问安,我有话讲。” 话还没说完,侍女几骑都到了,隗后用眼色传情,甘公轻轻点头,各自勒马而回。 恰好山坡下赶出一群麋鹿来,太叔左射麋,右射鹿,都射中了。隗后也射中一只鹿,众人喝彩一番。隗后又骑马到山腰,襄王出帐篷迎接说:“王后辛苦了。” 隗后把所射的鹿献给襄王;太叔也献上一只麋和一只鹿。襄王非常高兴。 众将和军士又驰射一番,才撤围。御庖把野味烹调好进献,襄王赏赐群臣,欢饮而散。 第二天,甘公带入朝谢恩,接着到惠后宫中问安,这时隗后已经先在那里了。隗后预先用贿赂买通随行的宫侍,于是和太叔眉来眼去,两下会意,借口起身,就私会在侧室之中。男贪女爱,极其眷恋,临别时依依不舍。隗后嘱咐太叔:“不时入宫相会。” 太叔说:“怕大王怀疑。” 隗后说:“我自己能周旋,不用担心。” 惠后宫人大多知道这事,只因太叔是太后的爱子,而且事情重大,不敢多嘴。惠后心里也明白,反而吩咐宫人:“闲话少说。” 隗后的宫侍,都已收受赏赐,成了一路人,为他们做耳目。太叔连宵达旦,潜藏在宫中,只瞒着襄王一人。史官有诗感叹说: 太叔无兄何有嫂,襄王爱弟不防妻。 一朝射猎成私约,始悔中宫女是夷。 又有诗讥讽襄王不该把太叔召回来,自惹灾祸。诗说: 明知篡逆性难悛,便不行诛也绝亲。 引虎入门谁不噬,襄王真是梦中人。 大凡做好事的心,一天比一天小;做坏事的胆,一天比一天大。甘公带和隗后私通,走得熟了,做得惯了,渐渐不避耳目,不顾利害,自然就败露了。那隗后年轻贪欲,襄王虽然宠爱她,但五十岁的人到底精力不相当了,不时在别的寝室休息。太叔用些贿赂,使些势力,那把守宫门的,不过是内侍之类,都想:“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周王一旦去世,就是太叔当王了,得他些赏赐,管他什么呢。” 因此不分早晚,出入自如。 却说宫婢中有个小东,颇有几分姿色,善于音律。太叔一晚欢宴之际,让小东吹玉箫,太叔唱歌应和。那晚开怀畅饮,醉后不觉狂荡,就按住小东求欢,小东惧怕隗后,挣脱衣服跑了,太叔大怒,拔剑追赶,想找小东杀了她。小东竟跑到襄王的别寝,敲门哭诉,说 “太叔如此这般,现在就在宫中。” 襄王大怒,拿起床头宝剑,赶到中宫,要杀太叔。到底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50章 周襄王避乱于郑 话说周襄王听了宫人小东的话,当时心头火起,急急忙忙拿起床头宝剑,就往中宫冲去,要杀太叔。才走了几步,忽然转念一想:“太叔可是太后喜欢的人,我要是杀了他,外人不知道他的罪过,肯定会觉得我不孝。况且太叔武艺高强,万一他不老实,跟我挺剑对峙,那就不好了。不如先忍一忍,等明天问清楚了有实据,把隗后贬退,估计太叔也没脸再留下来,肯定会跑到国外去,这不就稳妥了嘛。” 叹了口气,把剑扔到地上,又回寝宫去了,让随身内侍去打探太叔的消息。 回报说:“太叔知道小东来向大王您告状,已经逃出宫去了。” 襄王说:“宫门出入,怎么不向我禀报呢?也是我疏于防范啊!” 第二天早上,襄王命人把中宫侍妾抓来审问,开始她们还抵赖,叫出小东当面作证,就没法隐瞒了,把前后那些丑事,一一招了出来。襄王把隗后贬到冷宫,把宫门封锁起来,在墙上挖个洞给她送吃的,太叔带知道自己有罪,逃到翟国去了。惠太后惊得得了心病,从此一病不起。 却说颓叔、桃子听说隗后被贬,大惊道:“当初请求出兵讨伐郑国,是我们俩;请求给太叔娶隗氏,也是我们俩。现在忽然被斥责,翟君肯定会怪罪。太叔现在逃到翟国,肯定会编些假话,哄骗翟君。要是翟兵来问罪,我们怎么解释啊?” 当天就坐轻车疾驰,追上太叔,一起商量:“要是见到翟君,得这么这么说。” 没过几天,到了翟国,太叔在郊外停下马车,颓叔、桃子先进城去见翟君,说道:“当初我们是为太叔求婚,周王听说隗氏美貌,就自己娶了,立为正宫。只因为去太后那里问安,和太叔相遇,偶然太叔说起前因,聊了很久,被宫人诬陷诽谤,周王轻信,不念贵国讨伐郑国的功劳,就把王后贬到冷宫,把太叔赶出境外。忘亲背德,无义无恩,请求您借一支军队,杀入王城,扶立太叔为王,救出王后,还是国母,这可是贵国的义举啊。” 翟君相信了他们的话,问:“太叔在哪里?” 颓叔、桃子说:“现在在郊外等着呢。” 翟君就把太叔迎进城。太叔请求用甥舅之礼相见,翟君很高兴,就拨给步骑兵五千,派大将赤丁和颓叔、桃子一起,奉太叔去讨伐周朝。 周襄王听说翟兵到了边境,派大夫谭伯做使者,到翟军中,告诉他们太叔内乱的罪过。赤丁把他杀了,驱兵直逼王城之下。襄王大怒,就任命卿士原伯贯为将军,毛卫做副将,率领三百辆车,出城御敌。 伯贯知道翟兵勇猛,把战车联结成营,像坚固的城池一样,赤丁冲击了几次,都进不去,连日挑战,也不出来应战。 赤丁很生气,就定下计策,在翠云山搭起高台,台上竖起天子旌旗,让士兵假扮太叔,在台上喝酒歌舞取乐,却让颓叔、桃子各领一千骑兵,埋伏在山的左右两边,只等周兵到了,台上放炮为号,一起围杀过来。又让自己的儿子赤风子带五百骑兵,直接冲到敌营辱骂,来激怒他们,要是他们开营出战,就假装失败,把他们引到翠云山这条路,就算立功。赤丁和太叔带领大队人马在后面准备接应,分拨完毕。 却说赤风子带五百骑兵挑战,原伯贯登上壁垒了望,欺负他们人少,就想出战。毛卫劝谏说:“翟人诡诈多端,只应该稳重,等他们懈怠了,才能攻击。” 等到中午时分,翟军都下马坐在地上,口中大骂:“周王是无道之君,用这么无能的将领,降又不降,战又不战,要怎么样啊?” 也有躺在地上骂的。 原伯贯忍耐不住,下令开营,营门打开,涌出一百多辆车,车上站着一员大将,金盔绣袄,手拿大杆刀,正是原伯贯。赤风子忙叫:“孩儿们快上马。” 自己挺铁搠来迎战,不到十个回合,拨马往西跑。军士很多上马不及的,周军乱抢马匹,全无行列。赤风子回马,又战了几个回合,渐渐引到翠云山附近,赤风子丢弃马匹、器械,带着几匹马跑到山后去了。 原伯贯抬头一看,见山上飞龙赤旗飘扬,绣伞之下,好像是太叔,正在大吹大擂地喝酒。原伯贯说:“这贼命该绝在我手里。” 就挑平坦的地方驱车要上,山上檑木、炮石打下来,原伯正没办法,忽然听到山坳中连珠炮响,左边有颓叔,右边有桃子,两路铁骑,像狂风骤雨一样,包围过来。原伯知道中计了,急忙叫回车,来的路上已经被翟军砍下乱木,纵横在路上,车走不了了。 原伯喝令步兵开路,军士都心慌胆落,不战而溃。 原伯没办法,卸下绣袍,想混在人群中逃命。有个小军叫:“将军到这里来。” 颓叔听到叫声,以为是原伯,指挥翟骑追赶,擒获二十多人,原伯果然在里面。等赤丁大军到的时候,已经大获全胜,车马器械,都被俘虏了。有逃脱的军士,回营报告毛卫,毛卫只叫坚守,一面派人飞马奏报周王,请求增兵助将,这里先不说了。 颓叔把原伯贯绑起来献给太叔,太叔命人把他囚禁在营中。 颓叔说:“现在伯贯被擒,毛卫肯定吓破胆了,要是半夜去劫他的营,用火攻,毛卫就能擒获了。” 太叔觉得对,和赤丁说了。赤丁用这个计策,暗暗传令,这天夜里三更之后,赤丁自己带领一千多步兵,都拿着利斧,劈开锁链,杀入大营,就在各车上,把芦苇放起火来。立刻延烧起来,整个营中火球乱滚,军士大乱。颓叔、桃子各带精锐骑兵,乘势杀入,锐不可当。 毛卫急忙坐小车,从营后逃跑,正遇到一队步兵,为首的正是太叔带,大喝:“毛卫往哪里跑?” 毛卫着急,被太叔一枪刺死在车下,翟军大获全胜,就包围了王城。 周襄王听说两员将领被擒,对富辰说:“早不听你的话,才有这祸事。” 富辰说:“翟军气势很嚣张,大王暂时出去躲避一下,诸侯肯定会有倡议接纳大王的。” 周公孔奏说:“王师虽然战败,要是把百官家属都召集起来,还可以背城一战。怎么能轻易放弃社稷,把命运交给诸侯呢?” 召公过奏说:“说打仗,是危险的计策。以我的愚见,这场灾祸都是因为叔隗,大王先把她正法,然后坚守等待诸侯来救,可以万无一失。” 襄王叹气说:“我不英明,自找灾祸。现在太后病危,我暂时让位,来安慰她的心。要是人心不忘我,让诸侯自己想办法吧。” 就对周、召二公说:“太叔这次来,是为了隗后。要是抓了隗氏,肯定怕国人议论,不敢住在王城,二位爱卿为我整顿军队坚守,等我回来就行。” 周、召二公磕头受命。 襄王问富辰:“周朝接壤的,只有郑、卫、陈三国,我到哪里去呢?” 富辰回答:“陈、卫弱小,不如去郑国。” 襄王说:“我曾用翟兵讨伐郑国,郑国会没有怨恨吗?” 富辰说:“我劝大王去郑国,就是因为这个。郑国的祖先,对周朝有功,他们的后代肯定不会忘。大王用翟兵讨伐郑国,郑国心里不平,肯定日夜盼着翟国背叛周朝,来表明自己的顺从。现在大王去郑国,他们肯定会高兴地迎接,又有什么怨恨呢?” 襄王这才下定决心。富辰又请求说:“大王冒着翟兵的锋芒出去,恐怕翟人会全力和大王作对,怎么办?我愿意带领家属和翟兵决一死战,大王趁机出去躲避就行。” 就召集所有子弟亲党,大约几百人,用忠义勉励他们,开门直接冲向翟营,牵制住翟兵。襄王和简师父、左鄢父等十几个人,出城向郑国去了。 富辰和赤丁大战,杀伤很多翟兵,富辰自己也身受重伤,遇到颓叔、桃子,他们安慰说:“您的忠谏,天下都知道,今天可以不用死。” 富辰说:“以前我多次劝谏大王,大王不听,才有今天。要是我不拼死作战,大王肯定会认为我怨恨他。” 又奋力战斗了很久,力气用尽而死。子弟亲党,一同死的有三百多人。史官有诗赞道: 用夷凌夏岂良谋;纳女宣淫祸自求。 骤谏不从仍死战,富辰忠义播春秋。 富辰死后,翟人才知道襄王已经出了王城,这时城门又关上了,太叔下令释放原伯贯的囚禁,让他在城门外呼喊。周、召二公站在城楼上,对太叔说:“本来想开门迎接,怕翟兵进城抢掠,所以不敢。” 太叔向赤丁请求,让他把军队驻扎在城外,会拿出府库的收藏作为犒劳,赤丁答应了。 太叔于是进入王城,先到冷宫,放出隗后,然后去拜见惠太后。太后见到太叔,高兴得不得了,一笑就断气了。太叔也不管丧事,先和隗后在宫中相聚。想找小东杀了她,小东害怕有罪,已经先投井自尽了。哎呀呀! 第二天,太叔假传太后遗命,自立为王,让叔隗做王后,临朝接受朝贺。打开府库大肆犒赏翟军,然后给太后发丧。国人为他编了歌: 晚上死了妈,早上娶媳妇, 媳妇成嫂子,臣子娶王后。 一点不惭愧,言语真丑陋, 谁来赶走他,我和你一起上。 太叔听到国人的歌,知道大家不服,怕生出别的变故,就和隗氏搬到温地,大修宫室,日夜享乐。王城内的国事,都交给周、召二公处理,名义上是王,实际上从来不和臣民接触。原伯贯逃到原城去了。这段先放一边不说。 再说周襄王逃出王城,虽然往郑国去,心里不知道郑国的态度好坏。走到泛地,这里竹子多但没有公馆,又叫竹川。襄王问当地人,知道进入郑国地界了,就下令停车,借住在农民封氏的草堂里。 封氏问:“您官居何职?” 襄王说:“我是周天子。因为国家有难,逃到这里。” 封氏大惊,磕头谢罪说:“我家二郎,昨天夜里梦见红日照在草堂,果然有贵人来了。” 马上叫二郎杀鸡做饭。 襄王问:“二郎是谁?” 回答说:“是我后母的弟弟。和我住在这里,一起做饭耕地,奉养后母。” 襄王叹气说:“你们农家兄弟,这么和睦;我贵为天子,反而被母弟害了。我比这农民差多了。” 说着就伤心地流下眼泪。 大夫左鄢父进言说:“周公那么伟大,还有骨肉变故呢。大王不必伤心,赶紧向诸侯告难,估计诸侯不会坐视不管。” 襄王就亲自写书信,派人分别告诉齐、宋、陈、郑、卫各国。大致说:“我不贤德,得罪了母亲宠爱的弟弟太叔带,逃到郑国的泛地。特此告知。” 简师父奏说:“现在诸侯中有志称霸的,只有秦和晋。秦国有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贤臣治理,晋国有赵衰、狐偃、胥臣等贤臣治理,肯定能劝他们的国君以勤王的大义,其他国家就指望不上了。” 襄王就命简师父去告诉晋国,让左鄢父去告诉秦国。 且说郑文公听说襄王在泛地,笑着说:“天子今天才知道翟国不如郑国啊。” 当天就派工匠去泛地建造房屋,亲自去问候,查看器具,一切供应,不敢简陋。襄王见到郑文公,很有点不好意思。鲁、宋等国,也派使者问候,各有馈赠,只有卫文公没来。 鲁大夫臧孙辰,字文仲,听说后,叹气说:“卫侯要死了。诸侯有王,就像树有根,水有源。树没根肯定枯,水没源肯定干,他不死还等什么?” 这时是襄王十八年的冬十月。 到第二年春天,卫文公死了,世子郑继位,就是卫成公,果然应验了臧文仲的话。这是后话。 再说简师父奉命去晋国。 晋文公问狐偃,狐偃回答说:“以前齐桓公能联合诸侯,就是因为尊王。况且晋国多次换国君,百姓都习惯了,不知道君臣大义。您何不接纳大王然后讨伐太叔的罪过,让百姓知道您的权威不可侵犯呢?继承文侯辅佐周朝的功勋,发扬武公开创晋国的事业,都在这里了。要是晋国不接纳,秦国肯定会接纳,那霸业就归秦国了。” 晋文公让太史郭偃占卜。郭偃说:“大吉。这是黄帝在阪泉作战的兆头。” 晋文公说:“我怎么敢当啊?” 郭偃回答说:“周朝虽然衰落,天命还没改。现在的王,就是古代的帝。肯定能战胜叔带。” 晋文公说:“再给我占一卦。” 得到《乾》下《离》上,是《大有》卦,第三爻动,变为《兑》下《离》上《睽》卦。郭偃判断说:“《大有》的九三爻说:‘公用享于天子’。战胜了让王享受,没有比这更吉利的了。《乾》是天,《离》是日,日在天上,是光明的象征。《乾》变而《兑》,《兑》是《泽》,《泽》在下面,来对应《离》日的照耀,这是天子的恩光照临晋国。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晋文公很高兴,就大规模检阅军队,分左右两军,让赵衰率领左军,魏犨辅佐,郤溱率领右军,颠颉辅佐,晋文公带领狐偃、栾枝等,左右策应。 出发的时候,河东守臣报告说:“秦伯亲自率领大军勤王,已经在黄河边了,不久就要渡河。” 狐偃进言说:“秦公志在勤王,之所以在河边驻军,是因为东边的路不通,像草中的戎族,丽土的狄族,都是车马必经之路,秦国向来和他们没来往,怕他们不顺从,所以犹豫不进。您要是给二夷送点礼,告诉他们借道勤王的意思,二夷肯定会听,再派人感谢秦君,说晋军已经出发,秦国肯定会退兵。” 晋文公觉得他说得对,一面让狐偃的儿子狐射姑,带着金帛等礼物,去贿赂戎、狄,一面派胥臣去黄河边向秦国辞谢,胥臣拜见穆公,传达晋侯的命令说:“天子蒙难在外,您的忧虑,就是我家国君的忧虑,我家国君已经在国内召集军队,代替您的辛劳,已经有计划了,不敢麻烦大军长途跋涉。” 穆公说:“我怕晋君新立,军队还没集合,所以赶到这里,来抵御天子的灾难,既然晋君能担当大义,我就静听好消息。” 蹇叔、百里奚都说:“晋侯想独占大义,来收服诸侯,怕主公分他的功劳,所以派人阻止我们的军队,不如趁机冲下去,一起迎接天子,不是很好吗?” 穆公说:“我不是不知道勤王是好事,但东边道路不通,怕戎、狄捣乱,晋国刚开始治理,没有大功怎么能稳定国家,不如让给他们。” 就派公子絷跟着左鄢父到泛地,问候襄王,穆公就班师回秦国了。 却说胥臣把秦君退兵的消息回报,晋军就进驻阳樊,守臣苍葛到郊外慰劳军队,晋文公派右军将军郤溱等包围温地,左军将军赵衰等去泛地迎接襄王,襄王在夏四月丁巳日又回到王城,周、召二公迎接他入朝,这里就不说了。 温地的人听说周王复位,就聚集起来攻打颓叔、桃子,把他们杀了,大开城门迎接晋军,太叔带急忙带着隗后上车,想夺门逃到翟国,守门军士关上门不让他走,太叔拿着剑砍倒几个人,这时魏犨追到,大喝:“逆贼往哪里跑?” 太叔说:“你放我出城,以后重重报答你。” 魏犨说:“问天子肯放你时,我魏犨就做人情。” 太叔大怒,挺剑刺来,魏犨跳上他的车,一刀把他砍了。 军士擒住隗氏来见,魏犨说:“这淫妇留着有什么用?” 命令众军乱箭射死,可怜如花似玉的夷族女子,和太叔带半年的欢娱,今日死在万箭之下。胡曾先生有咏史诗说: 逐兄盗嫂据南阳,半载欢娱并罹殃。 淫逆倘然无速报,世间不复有纲常。 魏犨带着两具尸体去报告郤溱,郤溱说:“为什么不把他们关起来送到天子那里,明正典刑呢?” 魏犨说:“天子要避开杀弟弟的名声,借晋国的手,不如快点杀了痛快!” 郤溱叹息不已,就把两具尸体埋在神农涧的旁边,一面安抚温地的百姓,一面派人到阳樊报捷。晋文公听说太叔和隗氏都已被杀,就驾车亲自到王城,朝见襄王奏报胜利,襄王设醴酒款待他,又拿出大量金帛相赠。晋文公再次拜谢说:“我重耳不敢接受赏赐,只希望死后能用隧葬,我在地下就感恩不尽了!” 襄王说:“先王制定礼仪,来区分上下等级,只有关于生死的规定,我不敢因为私人的交情而破坏大典,叔父的大功,我不敢忘。” 就割让畿内的温、原、阳樊、攒茅四个城邑,来增加他的封地,晋文公谢恩后退出,百姓们扶老携幼,挤满街道,争着来认识晋文公,感叹说:“齐桓公又出现了!” 晋文公下令两路军队都班师,大军驻扎在太行山的南边,让魏犨划定阳樊的田地,颠颉划定攒茅的田地,栾枝划定温地的田地,晋文公亲自率领赵衰划定原城的田地。为什么划定原城的田地,晋文公要亲自去呢?那原城是周朝卿士原伯贯的封邑,原伯贯兵败无功,襄王把这个城邑给了晋国。原伯贯还在原城,怕他不服,所以必须亲自前往。 颠颉到了攒茅,栾枝到了温地,守臣都带着酒食出来迎接。 却说魏犨到了阳樊,守臣苍葛对部下说:“周朝放弃岐、丰,剩下的土地还有多少;晋国又要接受四个城邑吗?我和晋国同是王臣,怎么能服从他们。” 就率领百姓拿着武器登上城墙,魏犨大怒,带兵包围了城,大叫:“早早投降,就没事了,要是打破城池,全部杀光!” 苍葛在城上回答说:“我听说:‘用德行来安抚中原国家,用刑罚来威慑四方夷狄’,现在这里是王畿之地,王畿内的百姓,不是天子的宗族,就是天子的亲戚。晋国也是周朝的臣子,忍心用武力威胁吗?” 魏犨被他的话感动,派人飞马报告晋文公,晋文公给苍葛写信,大致说:“四个城邑的土地,是天子赏赐的,我不敢违抗命令,将军要是念及天子的亲戚关系,带领百姓回到周朝,我也听将军的命令。” 于是告诉魏犨暂缓攻城,听任阳樊的百姓迁移。 苍葛得到信,命令城中百姓:“愿意回周朝的去,愿意跟晋国的留。” 百姓愿意去的大半,苍葛都带领他们,迁到轵村,魏犨划定了疆界后回去。 再说晋文公和赵衰攻占土地到了原城,原伯贯欺骗部下说:“晋军包围阳樊,把百姓都杀光了。” 原城的人害怕,一起发誓死守,晋军包围了城。 赵衰说:“百姓之所以不服从晋国,是因为不信任,您要是表现出诚信,不用攻打就会投降了!” 晋文公说:“怎么表现诚信呢?” 赵衰回答说:“请下令,军士各带三天的粮食,要是三天攻不下原城,就解围离开。” 晋文公依照他的话,到了第三天,军吏报告:“军中只有今天的粮食了。” 晋文公不回答,这天半夜,有原城的百姓从城墙上用绳子吊下来,说:“城中已经探知阳樊的百姓没有被杀,约定明天晚上献城门。” 晋文公说:“我原本约定攻城以三天为期限,三天攻不下,就解围离开。现在满三天了,我明天早上退兵,你们百姓自己决定守城的事,不要再有二心。” 军吏请求说:“原城百姓约定明天晚上献城门,主公为什么不暂时留一天,攻下一座城再回去?即使粮食没了,阳樊离这里不远,可以快速去取。” 晋文公说:“信用,是国家的宝贝,是百姓依靠的。三天的命令,谁不知道?要是再留一天,就是失信了。得到原城却失去信用,百姓还凭什么信任我呢?” 黎明时分,就解除了原城的包围,原城的百姓互相看着说:“晋侯宁愿失去城池,也不失信,这是有道的君主。” 于是争着在城楼上竖起降旗,从城墙上用绳子吊下来追赶晋文公军队的人,络绎不绝,原伯贯阻止不了,只得开城投降。髯仙有诗说: 口血犹含起战戈,谁将片语作山河? 去原毕竟原来服,谲诈何如信义多。 晋军走了三十里,原城的百姓追上来,原伯贯的投降书也到了。晋文公命令停下车马,坐一辆车直接进入原城,百姓欢呼庆祝。原伯贯来见,晋文公用王朝卿士的礼节对待他,把他的家迁到黄河以北。 晋文公挑选四个城邑的守臣说:“以前子余用壶飧跟着我在卫国,忍着饥饿不吃,这是守信的人。我因为信用得到原城,还用信用来守它。” 让赵衰做原城大夫,兼管阳樊。又对郤溱说:“你不偏袒自己的家族,首先和栾氏一起向我表示诚意,我不敢忘。” 就让郤溱做温地大夫,兼管攒茅。各留下两千士兵守卫这两个地方,然后回去了。 后人评论晋文公接纳周王显示大义,攻打原城显示信用,这是他称霸的首要事情。 到底什么时候称霸呢,且看下回分解。 第51章 柳下惠却敌晋文公伐卫 话说晋文公划定了温、原、阳樊、攒茅四个城邑的边界,一直通到太行山的南边,称为南阳,这是周襄王十七年的冬天。 当时齐孝公也有继承霸业的想法。自从无亏死后,他得罪了鲁僖公;鹿上之盟他没参加,又和宋襄公疏远了;盂地会盟他也没去,背弃了楚成王。诸侯们离心离德,朝贡也不来了。齐孝公心里很生气,想在中原用兵,来振兴祖先的事业,就召集大臣们问:“先君桓公在世的时候,每年都征战,每天都打仗,现在我安稳地坐在朝堂上,就像住在蜗牛壳里一样,不了解外面的事,我很惭愧。以前鲁侯想救无亏,和我作对。这个仇还没报,现在鲁国北边和卫国结交,南边和楚国相通。要是他们联合起来攻打齐国,怎么抵挡呢?听说鲁国闹饥荒,我想趁这个机会出兵,来阻止他们的阴谋。各位爱卿觉得怎么样?” 上卿高虎奏说:“鲁国现在有很多帮手,攻打它不一定能成功。” 齐孝公说:“就算不成功,也试试吧,看看诸侯们是联合还是分裂的情况。” 就亲自率领二百辆车,想去侵犯鲁国的北部边境。 边境的人得到消息,先来报告紧急情况。 鲁国正赶上饥荒的时候,百姓承受不了战争。大夫臧孙辰对鲁僖公说:“齐国带着怨恨深入,不能和他们争胜负。请用言辞来拒绝他们。” 鲁僖公说:“现在善于言辞的人是谁呢?” 臧孙辰回答说:“我推荐一个人。是先朝司空无骇的儿子,展氏,名叫获,字子禽,官拜士师,食邑在柳下。这个人外表温和内心正直,知识渊博明白事理,因为做官执法,不合时宜,就弃官归隐了。要是能让这个人做使者,一定能不辱使命,在齐国受到重视。” 鲁僖公说:“我也一直知道这个人,现在他在哪里?” 臧孙辰说:“在柳下。” 派人去召他,展获借口生病不能去。臧孙辰说:“展禽有个堂弟叫喜,虽然职位低,但是很有口才,要是让喜去展获家里,请他指点,肯定会有办法。” 鲁僖公同意了。 展喜到了柳下,见到展获,传达了鲁僖公的命令。展获说:“齐国攻打我们,是想继承桓公的霸业,要想称霸不如尊王,如果用先王的命令去责备他们,还怕没有说辞吗?” 展喜回去对鲁僖公说:“我知道怎么让齐国退兵了。” 鲁僖公已经准备好了犒劳军队的东西,无非是牲畜、酒食、粮食、布帛之类,装了几车,交给展喜。 展喜到了北部边境,齐国军队还没入境,就迎上去,到了汶南地方,刚遇到齐国军队的前锋。先锋是崔夭,展喜先把礼物送给崔夭,崔夭带着他到了大军那里,拜见齐孝公,献上犒劳军队的礼物,说:“我们国君听说您亲自出动,将来到我们国家,派我展喜来犒劳您的军队。” 齐孝公说:“鲁国人听说我出兵,害怕了吧!” 展喜回答说:“小人也许会害怕,我就不知道了;要是君子,就一点都不害怕。” 齐孝公说:“你们国家没有像施伯那样聪明的人,也没有像曹刿那样勇敢的人,何况又正赶上饥荒,野外连青草都没有,靠什么不害怕?” 展喜回答说:“我们国家没什么依靠的,依靠的就是先王的命令。以前周先王封太公在齐,封我们先君伯禽在鲁,让周公和太公杀牲结盟,发誓说:‘世世代代的子孙,要共同辅助王室,不能互相伤害。’这句话记载在盟府里,由太史掌管,桓公因此九次会合诸侯,而且先和庄公在柯地结盟,这是奉行王命。您继位九年了,我们国家的君臣们伸着脖子盼着齐国说:‘希望能继承先霸主的事业,来亲近和睦诸侯。’要是您抛弃成王的命令,违背太公的誓言,毁掉桓公的事业,把友好变成仇恨,估计您一定不会这样做的,我们国家依靠这个所以不害怕。” 齐孝公说:“你回去告诉鲁侯,我愿意和他修好,不再用兵了。” 当天就下令退兵。 潜渊有诗,讽刺臧孙辰知道柳下惠的贤能,却不能推荐他到朝廷共事。诗说: 北望烽烟鲁势危,片言退敌奏功奇。 臧孙不肯开贤路,柳下仍淹展士师。 展喜回到鲁国,向鲁僖公复命。臧孙辰说:“齐国军队虽然退了,但是他们心里其实轻视鲁国,我请求和仲遂一起去楚国,请求楚国出兵攻打齐国,让齐侯不敢正眼看鲁国,这是几年的福气啊。” 鲁僖公觉得有道理,就派公子遂做正使,臧孙辰做副使,到楚国去访问。 臧孙辰一向和楚国将领成得臣认识,让成得臣先在楚王面前说好话,对楚王说:“齐国违背鹿上的约定,宋国在泓水之战中,这两个国家,都是楚国的仇人,大王要是向这两个国家问罪,我们国君愿意全力出动,为大王做先锋。” 楚成王很高兴,就任命成得臣为大将,申公叔侯做副将,率兵攻打齐国,夺取了阳谷之地,把齐桓公的儿子雍封在那里,让雍巫辅佐他。留下一千名士兵,跟着申公叔侯驻守,作为鲁国的支援,成得臣凯旋回朝。 当时令尹子文年纪已经大了,请求把政权让给成得臣。楚王说:“我怨恨宋国,比对齐国的怨恨还深。子玉已经为我报复了齐国;你为我攻打宋国,来报复郑国的仇。等你胜利回来,听凭你自己决定怎么样?” 子文说:“我的才能比不上子玉,希望能让他代替我,一定不会耽误大王的事。” 楚王说:“宋国正和晋国交好,楚国要是攻打宋国,晋国一定会救援。同时抵挡晋国和宋国,非你不可,你就勉强为我走一趟吧。” 就命令子文在暌地训练军队,检阅车马,严明军法。子文一心想显示子玉的才能,这天草草了事,一个早上就结束了,没有杀一个人。 楚王说:“你检阅军队却不杀一个人,怎么立威呢?” 子文奏说:“我的才能,就像强弩之末了。一定要立威,非子玉不可。” 楚王又让成得臣在蔿地训练军队。成得臣检阅得很仔细,执法严格,有犯错误的绝不赦免,整整用了一天的时间才结束。一共鞭打了七个人的背,刺穿了三个人的耳朵,真的是钟鼓声音更响亮,旌旗颜色都变了。楚王高兴地说:“子玉果然是个将才。” 子文又请求退休,楚王答应了。就让成得臣做令尹,掌管中军元帅的事务。大臣们都到子文的家里,祝贺他推荐了合适的人,摆酒款待。 当时文武官员都到了,只有大夫蔿吕臣有点小病没来。酒喝到一半,守门人报告:“门外有个小孩求见。” 子文让人把他叫进来。那小孩举手鞠躬,直接走到末席坐下,喝酒吃肉,旁若无人。有人认识这个小孩,是蔿吕臣的儿子,名叫贾,才十三岁。 子文觉得很奇怪,问他:“我为国家找到了一个大将,国家的老臣们都来祝贺,你小子却不祝贺,为什么呢?” 蔿贾说:“大家觉得值得祝贺,我觉得值得哀悼。” 子文生气地说:“你说值得哀悼,有什么说法?” 蔿贾说:“我看子玉这个人,勇于做事,但是不善于决断;能前进不能后退,可以让他辅助战斗,不能单独任用。要是把军队的事交给他,一定会坏事。俗话说‘太刚了就容易折断’,说的就是子玉啊!推荐一个人却让国家失败,又有什么可祝贺的呢?要是他不败,祝贺也不晚啊!” 旁边的人说:“这小孩乱说话,不用听他的。” 蔿贾大笑着出去了,大臣们也都散了。 第二天,楚王任命成得臣为大将,亲自统领大军,联合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一起攻打宋国,包围了它的缗邑。宋成公派司马公孙固到晋国告急。 晋文公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先轸进言说:“现在只有楚国强大,而且对您有私恩。现在楚国在戍谷攻打宋国,在中原生事,这是上天给我们救灾救难的名声啊。取得威望成就霸业,就在这次了!” 晋文公说:“我想解除齐国、宋国的危难,怎么办才好?” 狐偃进言说:“楚国刚得到曹国,又和卫国结亲,这两个国家又是您的仇人。要是出兵攻打曹、卫,楚国一定会调兵来救,那么齐国、宋国就宽松了。” 晋文公说:“好。” 就把这个计划告诉公孙固,让他回去报告宋公,让他坚守,公孙固领命走了。 晋文公担心兵力少。赵衰进言说:“古代大国三军,中等国家二军,小国一军。我们曲沃武公,开始用一军接受命令,献公开始建立二军,用来消灭霍、魏、虞、虢等国,开拓了千里土地。晋国现在,不能算中等国家,应该建立三军。” 晋文公说:“三军建立了,就能马上用吗?” 赵衰说:“还不行。百姓不知道礼仪,就算聚集起来也容易散开,您不妨大规模阅兵来显示礼仪,让百姓知道尊卑长幼的顺序,激发亲近上级、为长官卖命的心思,然后才能用。” 晋文公说:“建立三军,必须要选元帅,谁能胜任呢?” 赵衰回答说:“做将领的,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问。您要是找有勇有智的将领,不用担心找不到;要是找有学问的,我看只有郤縠一个人。郤縠五十多岁了,好学不倦,精通《礼》《乐》,熟读《诗》《书》。《礼》《乐》《诗》《书》,是先王的法则,是道德正义的宝库。百姓以道德正义为根本,军事以百姓为根本,只有有道德正义的人,才能体恤百姓,能体恤百姓的人,才能指挥军队。” 晋文公说:“好。” 就召郤縠做元帅,郤縠推辞不接受。 晋文公说:“我了解你,你不能推辞。” 再三强迫,他才就职。 选了个日子,在被庐大规模阅兵,建立中上下三军,郤縠统领中军,郤溱辅佐他,祁瞒掌管大将的旗鼓。 让狐偃统领上军,狐偃推辞说:“我哥哥在前面,弟弟不能在哥哥前面。” 就任命狐毛统领上军,狐偃辅佐他。让赵衰统领下军,赵衰推辞说:“我忠贞谨慎比不上栾枝,有谋略比不上先轸,见识多比不上胥臣。” 就任命栾枝统领下军,先轸辅佐他。荀林父驾战车,魏犨做车右,赵衰做大司马。 郤縠登上将台发布命令,三通鼓过后,操练阵法,年轻人在前面,年长者在后面,坐下、起立、前进、后退,都有规矩。有做不到的,就教他,教了三次还不遵守,就按违反命令论处,然后用刑。一连操练了三天,变化奇妙,指挥如意,将领们见郤縠宽严得当,没有不心悦诚服的。 正要敲锣收兵,忽然将台下面,起了一阵旋风,竟然把大帅的旗杆吹断成两截,大家都变了脸色,郤縠说:“帅旗倒折,主将应该应验。我不能长久和大家共事了,但是主公一定能成就大功。” 大家问他原因,郤縠只是笑而不答,这时是周襄王十九年冬十二月的事。 第二年春天,晋文公商量分兵攻打曹、卫,和郤縠商量。郤縠回答说:“我已经和先轸商量好了。现在不是和曹、卫作对,分兵可以抵挡曹、卫,但是不能抵挡楚国,主公应该以攻打曹国为名义,向卫国借路,卫国和曹国关系好,肯定不会答应。我们就从南河过河,出其不意,直接攻打卫国边境,这就是‘迅雷不及掩耳’,有八九分胜算。战胜了卫国,然后趁机攻打曹国。曹伯一向失去民心,又害怕卫国失败的威慑,一定能攻破曹国。” 晋文公高兴地说:“你真是个有学问的将领啊!” 就派人到卫国借路攻打曹国。 卫国大夫元咺向卫成公请求说:“以前晋君逃亡路过我们国家,先君没有对他以礼相待,现在他来借路,您一定要答应,不然,他们会先攻打卫国然后再打曹国。” 卫成公说:“我和曹国一起侍奉楚国,要是借路给他们攻打曹国,恐怕没和晋国交好,却先惹楚国生气了。惹了晋国,还可以依靠楚国,要是同时惹了楚国,还能依靠谁呢?” 就不答应,晋国使者回报晋文公。晋文公说:“不出元帅所料啊!” 就命令绕道向南走。渡过了黄河,走到五鹿的荒野,晋文公说:“哎呀,这是介子推割股的地方啊!” 不禁伤心落泪,将领们都感叹悲伤。魏犨说:“我们应该攻占城池夺取土地,为您洗刷以前的耻辱,有什么好叹息的?” 先轸说:“武子说得对。我愿意率领本部兵马,单独夺取五鹿。” 晋文公赞赏他的话,答应了。 魏犨说:“我来帮你一把。” 两人上车前进。 先轸命令士兵多带旗帜,凡是经过的山林、高地,就让插上,一定要露出树林。 魏犨说:“我听说‘兵行诡道’,现在到处挂旗,反而让敌人知道我们有防备,不知道什么意思?” 先轸说:“卫国一向臣服于齐国,最近改侍奉楚国,国内的人不顺从,常常担心中原国家来讨伐,我们主公想继承齐国称霸,不能示弱,应该先声夺人。” 却说五鹿的百姓,没想到晋兵突然到来,登上城墙了望,只见旌旗布满山林,不知道有多少兵。不管是城里还是城外的居民,都争先逃窜,守城的官员禁止不住。先轸的军队到了,没有人防守,一鼓作气就攻下了。派人向晋文公报捷。晋文公喜形于色,对狐偃说:“舅舅说得到土地,今天应验了。” 就留下老将郤步扬驻守五鹿,大军转移营地,进驻敛盂。 郤縠突然生病,晋文公亲自去看他。郤縠说:“我承蒙主公不一般的知遇之恩,本来想肝脑涂地,来报答您的知己之情。无奈天命有限,应验了折旗的预兆,死期就在眼前了。还有一句话要禀告。” 晋文公说:“你有什么话,我没有不听的。” 郤縠说:“您攻打曹、卫,本来的计划是为了引来楚国。引来楚国一定要先计划战斗,计划战斗一定要先联合齐国、秦国。秦国远而齐国近,您还是派一个使者去和齐国交好,希望和他们结盟,齐国正讨厌楚国,也想和晋国结交,要是能让齐侯来,那么卫国、曹国一定会害怕而求和,接着再拉拢秦国,这是对付楚国的全策。” 晋文公说:“好。” 就派使者去和齐国交好,讲述齐桓公以前的友好关系,希望结盟,一起对抗楚国。 当时齐孝公已经死了,国人拥立他的弟弟潘,就是齐昭公。潘是葛嬴生的,刚继承大位,因为取谷的事,正想和晋国结交来对抗楚国,听说晋侯在敛盂驻军,当天就驾车到卫国相会。 卫成公见五鹿已经失守,急忙派宁速的儿子宁俞,前来谢罪求和。晋文公说:“卫国不让借路,现在害怕了来求和,不是真心的,我早晚要踏平楚丘!” 宁俞回去报告卫成公,当时楚丘城里,谣传晋兵要到了,一晚上惊慌了五次,宁俞对卫成公说:“晋国很生气,国内的人都很害怕,您不如暂时出城躲避,晋国知道您出去了,一定不会来攻打楚丘,然后再向晋国求和,保全国家社稷就可以了。” 卫成公叹气说:“先君不幸对逃亡的公子失礼,我又一时糊涂,不答应借路,才到了这个地步,连累了国人,我也没脸住在国内了。” 就派大夫咺和他的弟弟叔武代理国事,自己到襄牛躲避。一面派大夫孙炎向楚国求救,这时是春天二月。髯翁有诗说: 患难何须具主宾,纳姬赠马怪纷纷。 谁知五鹿开疆者,便是当年求乞人? 这个月,郤縠死在军中。晋文公很悲痛惋惜,派人护送他的灵柩回国,因为先轸有夺取五鹿的功劳,升为元帅,用胥臣辅佐下军,来补充先轸的空缺。因为赵衰以前推荐胥臣见识多,所以任用他。 晋文公想马上灭掉卫国,先轸劝谏说:“我们本来是为了楚国围困齐国、宋国,来解救他们的危难,现在齐国、宋国的危难还没解除,却先灭掉别人的国家,这不是霸主救助危亡、体恤小国的道义。何况卫国虽然无道,但是他们的国君已经出逃了,废立都在我们,不如调兵向东攻打曹国,等楚军来救卫国时,我们已经在曹国了!” 晋文公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三月,晋军包围曹国。 曹共公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僖负羁进言说:“晋君这次来,是为了报当初观看他肋骨的仇,他非常生气,不能和他硬拼,我愿意奉使去谢罪请和,来解救一国百姓的灾难。” 曹共公说:“晋国不接纳卫国,肯单独接纳曹国吗?” 大夫于朗进言说:“我听说晋侯逃亡路过曹国时,僖负羁私下送给他饮食,现在他又自己请求奉使,这是卖国的计策,不能听他的,主公应该先杀了僖负羁,我自有办法退晋军。” 曹共公说:“僖负羁谋划国家不忠诚,看在他是世臣的份上,免去死罪罢官。” 僖负羁谢恩出朝去了。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 曹共公问于朗:“你有什么计策?” 于朗说:“晋侯倚仗胜利,他的气焰一定很嚣张,我请求写一封假密信,约定黄昏献城门,预先派精兵带着弓弩,埋伏在城墙里面,哄骗晋侯进城,然后把悬门放下,万箭齐发,不愁不把他们打成粉末。” 曹共公听从了他的计策,晋文公得到于朗的降书,就想进城。先轸说:“曹国的力量还没削弱,怎么知道不是诈降?我请求试探一下。” 于是挑选军中胡须长得漂亮、身材高大的人,穿上晋侯的衣服代替他,寺人勃鞮主动请求驾车,黄昏时分,城上竖起一面降旗,城门大开,假晋侯带着五百多人,长驱直入,还没到一半,只听到城墙里面梆子声乱响,箭像飞蝗一样射来。急忙想回车,门已经放下闸板,可惜勃鞮和三百多人,死成一堆,幸好晋文公没去,不然,“昆岗失火,玉石俱焚” 了。 晋文公前一年路过曹国,曹国人有很多认识他的,那天晚上仓促之间分辨不出真假。于朗还以为晋侯已死,在曹共公面前,好一番吹嘘,等到天亮辨认,才知道是假的,兴致顿时减了一半。 那些没有进城的人,逃命回来见晋文公。晋文公更加愤怒,攻城更加急迫。于朗又献计说:“可以把射死的晋兵尸体,暴露在城上,他们的军队看到,一定会很惨沮,攻城就不会尽全力。再拖延几天,楚军的救援一定到,这是动摇军心的计策。” 曹共公听从了他的话。晋军看到城头用竹竿悬挂尸体,一个挨一个,口中不停地埋怨叹息。 晋文公对先轸说:“军心恐怕要变,怎么办?” 先轸回答说:“曹国的坟墓,都在西门外面,请分兵一半,在墓地扎营,要是准备挖掘,城里一定害怕,害怕就一定会乱,然后就可以趁机进攻了。” 晋文公说:“好。” 于是命令军中扬言:“要挖掘曹国人的坟墓。” 让狐毛、狐偃率领所部人马,转移到墓地驻扎,准备好锹锄,限定第二天午时,各用墓中的骷髅头献功。城里听到这个消息,心惊胆战。 曹共公派人在城上大叫:“不要挖掘坟墓,现在真的愿意投降。” 先轸也派人回应说:“你诱杀我军,又把尸体剁碎挂在城上,大家心里不忍,所以要挖墓,来报这个仇,你能把死者装殓好,用棺材送还我们的军队,我们就收兵后退。” 曹国人回答说:“既然这样,请宽限三天。” 先轸回应说:“三天内不送尸体棺材,就别怪我侮辱你们的祖宗了!” 曹共公果然收取城上的尸体,清点数目,各自准备棺材,三天之内,装殓得妥妥当当,装在车上。 先轸定下计策,预先让令狐毛、狐偃、栾枝、胥臣整顿兵车,分作四路埋伏,只等曹国人开门出棺,四门一起攻打进去。 到第四天,先轸派人在城下大叫:“今天还我尸体棺材吗?” 曹国人在城上回应说:“请退兵五里,就马上交纳。” 先轸禀报晋文公,传令退兵,果然退了五里。城门打开,棺材车从四门推出,才推出三分之一,忽然听到炮声大作,四路伏兵一起发作,城门被丧车堵塞,急切之间不能关闭,晋兵趁乱攻入。 曹共公正在城上指挥,魏犨在城外看见,从车中一跃登上城墙,一把揪住他,捆成一团。于朗越城想逃,被颠颉抓住杀了。晋文公率领众将登上城楼接受胜利,魏犨献上曹伯,颠颉献上于朗的首级,众将各有擒获。 晋文公让人拿来官员名册查看,乘轩车的有三百人,都有姓名,按名册抓人,没有一个逃脱的。名册中不见僖负羁的名字,有人说:“僖负羁因为劝说曹君讲和,已经被除名为民了。” 晋文公就当面数落曹共公的罪过说:“你们国家只有一个贤臣,你却不能任用,却任用一群小人,就像小孩子玩耍一样,不灭亡还等什么?” 喝令:“把他囚禁在大寨,等战胜楚国之后,再听候处理。” 那乘轩车的三百人,全部诛杀,抄没他们的家产,用来犒赏士兵。僖负羁有赠送盘飧的恩惠,家住在北门,围绕北门一带,传令:“不许惊动,如有侵犯僖氏一草一木的,斩首!” 晋侯分别调配将领,一半守城,一半跟随自己,出城驻扎在大寨。胡曾先生有咏史诗说: 曹伯慢贤遭絷虏,负羁行惠免诛夷。 眼前不肯行方便,到后方知是与非。 却说魏犨、颠颉二人,一向有居功自傲的意思,今天见晋文公保全僖氏的命令,魏犨气愤地说:“我们今天擒获国君斩杀将领,主公没有一句褒奖的话,一点盘飧,能有多少好处,却这么用情,真是轻重不分了!” 颠颉说:“这个人要是在晋国做官,一定会被重用,我们会被他欺压,不如一把火烧死他,免除后患。就算主公知道了,难道真的会斩首吗?” 魏犨说:“有道理。” 两人一起喝酒,等到夜深人静,私自带领士兵,围住僖负羁的家,前后门放火。火焰冲天。魏犨趁着酒醉逞勇,跳上门楼,冒着火势,在屋檐上奔跑如飞,想找僖负羁杀了他。谁知栋梁烧毁,倒塌下来,“扑陆” 一声,魏犨失脚坠地,摔了个仰面朝天。只听得天崩地裂的声音,一根断梁 “刮喇” 地正好打在魏犨胸脯上,魏犨剧痛无声,顿时口吐鲜血,前后左右,火球乱滚,只得挣扎起来,还能攀着庭柱又跃上屋顶,盘旋而出。满身衣服,都带着火,扯得赤条条的,才免除被烧死的灾祸。魏犨虽然勇猛,这时也不由得困倒了。刚遇到颠颉赶来,扶到空闲的地方,解下衣服给他穿上,一同上车,回到住处休息。 却说狐偃、胥臣在城里,见北门起火,怀疑有兵变,急忙带领军队来看,见僖负羁家中着火,急忙让士兵扑灭,已经焚烧得七零八落。僖负羁率领家人救火,被烟熏倒,等救起来时,已经中了火毒,不省人事。他的妻子说:“不能让僖氏没有后代!” 就抱着五岁的孩子僖禄跑到后园,站在污水池中才得以幸免。混乱到五更,火才熄灭。僖氏的家丁死了好几个人,烧毁的房屋和民居有几十家。 狐偃、胥臣访查得知是魏犨、颠颉二人放的火,大惊,不敢隐瞒,飞报大寨。那大寨离城五里,这天晚上虽然望见城中火光,不太清楚,直到天亮,晋文公接到报告,才知道原因。立刻驾车进城,先到北门来看僖负羁,僖负羁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就闭上了。 晋文公叹息不已。僖负羁的妻子抱着五岁的孩子僖禄,哭着跪在地上。 晋文公也流泪了,说:“贤嫂不必忧愁,我会为你抚养他。” 就在怀中封他为大夫,赠送丰厚的金帛,安葬僖负羁,带着他的妻子儿女回到晋国。一直等到曹伯归附之后,僖负羁的妻子希望回乡扫墓,才派人送她回去。 僖禄长大成人,仍然在曹国做大夫,这是后话。 当天晋文公命令司马赵衰,商议违抗命令放火的罪行,想杀魏犨、颠颉。赵衰上奏说:“这二人有十九年跟随逃亡奔走的功劳,最近又立有大功,可以赦免!” 晋文公生气地说:“我之所以能取信于民,靠的是命令。臣子不遵守命令,就不算臣子,君主不能对臣子执行命令,就不算君主。不君不臣,怎么立国?各位大夫对我有功劳的很多,如果都可以违反命令擅自行动,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发布一个命令了!” 赵衰又上奏说:“主公的话很对。然而魏犨勇猛有力,各位将领都比不上,杀了他实在可惜;而且罪有首犯和从犯,我认为只杀颠颉一人,也足以警示众人,何必一起诛杀呢?” 晋文公说:“听说魏犨伤了胸部不能起床,还可惜这个早晚要死的人,而不执行我的法令吗?” 赵衰说:“我请求以您的命令去问他,如果他真的必死无疑,确实如您所说,要是还可以驱使,希望留下这个虎将,以备不时之需。” 晋文公点头说:“好。” 就派荀林父去召颠颉,让赵衰去看魏犨的伤。 不知道魏犨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52章 晋楚交兵 话说赵衰奉了晋侯的密旨,乘车去看魏犨。当时魏犨胸脯伤得很重,躺在床上,问:“来的是几个人?” 左右的人说:“只有赵司马乘车独自前来。” 魏犨说:“这是来探我的生死,想按我的情况执行法令啊!” 于是命令左右的人拿一匹布,“给我束胸,我要出去见使者。” 左右的人说:“将军病得很重,不宜轻易活动。” 魏犨大声呵斥说:“病还不至于死,别多嘴!” 像平常一样装束好后出去了。 赵衰问:“听说将军病了,还能起来吗?主公让我问候你所受的痛苦。” 魏犨说:“君命到这里,不敢不恭敬,所以勉强束胸来见您。我魏犨自知有罪该死,万一得到赦免,还将用剩下的生命报答君父的恩情。哪敢自己偷懒!” 于是向上跳跃三次,又向前跳三次。 赵衰说:“将军保重,我会为主公说的。” 于是回去向晋文公报告,说:“魏犨虽然受伤,还能跳跃,而且不失臣子的礼节,不忘报效。您如果赦免他,以后他一定会拼死效力。” 晋文公说:“如果能足以申明法令并警示众人,我又何必乐于多杀人呢?” 不一会儿,荀林父把颠颉押到,晋文公骂道:“你烧僖大夫的家是什么意思?” 颠颉说:“介子推割下大腿的肉给国君吃,也被烧死了,何况一点盘飧呢?我想让僖负羁附在介山的庙里啊!” 晋文公大怒说:“介子推逃避俸禄不做官,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问赵衰:“颠颉主谋放火,违抗命令擅自用刑,应该判什么罪?” 赵衰回答说:“按法令应当斩首!” 晋文公喝令军正行刑,刀斧手把颠颉推出辕门斩首,命令用他的头在僖氏家中祭祀僖负羁,把他的头悬挂在北门,号令说:“今后有违抗我命令的,就像这样!” 晋文公又问赵衰:“魏犨和颠颉一起行动,不能劝谏阻止,应该判什么罪?” 赵衰回答说:“应当革职,让他立功赎罪。” 晋文公于是革去魏犨右戎的职务,用舟之侨代替他。 将士们都互相看着说:“颠、魏二将,有十九年跟随逃亡的大功,一违抗君命,一个被杀一个被革职,何况其他人呢?国法无私,大家都要谨慎!” 从此三军肃然,知道敬畏。史官有诗说: 乱国全凭用法严,私劳公议两难兼。 只因违命功难赎,岂为盘飧一夕淹! 话说两头,却说楚成王攻打宋国,攻克了缗邑,一直到睢阳,四面筑起长围,想等宋国困乏,迫使他们投降。忽然报告:“卫国派使臣孙炎来告急。” 楚王召见询问情况,孙炎把晋国夺取五鹿,以及卫君出居襄牛的事,详细诉说,“如果救兵稍微迟一点,楚丘就守不住了。” 楚王说:“我舅舅被困,不得不救。” 于是分申、息二邑的兵,留下元帅成得臣以及斗越、斗勃、宛春一班将领,和各路诸侯围攻宋国,自己统领蔿吕臣、斗宜申等,率领中军两广,亲自去救卫国。四路诸侯,也担心本国有事,各自告辞回去,只留下他们的将领带兵。陈将辕选、蔡将公子印、郑将石癸、许将百畴,都听成得臣调度。 单说楚王走到半路,听说晋军已经转移向曹国。正商议救曹,不久,报告到:“晋军已经攻破曹国,抓住了他们的国君。” 楚王大惊说:“晋国用兵,怎么这么神速?” 于是驻军在申城,派人去谷城,召回公子雍和易牙等,把谷地仍然归还齐国,让申公叔侯和齐国讲和,撤兵回去;又派人去宋国,召回成得臣的军队,并且告诫他说:“晋侯在外十九年了,年过六十,却终于得到晋国,历经艰难险阻,通达民情,大概是上天给他时间,来昌盛晋国的事业,不是楚国能抵挡的,不如让给他。” 使命到谷城,申公叔侯到齐国讲和修好,班师回楚。 只有成得臣自恃才能,愤愤不平,对众诸侯说:“宋城早晚就要被攻破,为什么要离开?” 斗越椒也这么认为,成得臣派使者回去见楚王,“希望稍等攻破宋国,奏凯而回,如果遇到晋军,请允许决一死战,如果不能取胜,甘愿服军法。” 楚王召子文问:“我想召回子玉,而子玉请求作战,你觉得怎么样?” 子文说:“晋国救援宋国,志在称霸。然而晋国称霸,对楚国不利,能和晋国抗衡的只有楚国,晋国一定会派使者到楚国,楚国如果躲避晋国,那么晋国就称霸了。而且曹、卫是我们的盟国,看到楚国躲避晋国,一定会害怕而依附晋国。姑且让他们相互对峙,来坚定曹、卫的心,不也可以吗?大王只要告诫子玉不要轻易和晋国作战,如果讲和退兵,还能保持南北的局面。” 楚王按照他的话,吩咐越椒,告诫成得臣不要轻易作战,可以讲和就讲和。成得臣听到越椒回复的话,又高兴不马上班师,攻打宋国更加急迫,昼夜不停。 宋成公起初,得到公孙固报告说,晋侯将攻打曹、卫来解宋国之围,于是全力固守。等到楚成王分兵一半,去救卫国了,成得臣的包围更加急迫,心里更加慌乱,大夫门尹般进言说:“晋国知道救卫的军队已经出发,不知道围宋的军队还没退,我请求冒死出城,再去见晋君,请求他救援。” 宋成公说:“求人到第二次,怎么能空口去呢?” 于是登记库藏中宝玉重器的数量,制成册籍,献给晋侯,以求进兵,只等楚军平静,就按照册籍缴纳,门尹般再要一个人帮忙,宋公派华秀老和他一起。 两人辞别宋公,找个方便的时机,从城墙上用绳子坠下出城,偷偷穿过敌营,一路打听晋军在哪里,直接跑到军前告急。门尹般、华秀老两人见到晋侯,哭泣着说:“我们国家灭亡就在眼前,我们国君只有这些不丰厚的宗器,愿意献给您,请求您怜悯。” 晋文公对先轸说:“宋国的事紧急了。如果不去救,就没有宋国了;如果去救,必须和楚国作战。郤縠曾经为我策划过,非联合齐、秦做帮手不可。现在楚国把谷地归还给齐国,和他们通好,秦国、楚国又没有矛盾,不肯合谋,怎么办呢?” 先轸回答说:“我有一个计策,能让齐、秦自己来和楚国作战!” 晋文公很高兴,问:“你有什么妙计,能让齐、秦自己来和楚国作战?” 先轸回答说:“宋国贿赂我们,可以说很丰厚了。接受贿赂去救援,您有什么正义可言呢?不如推辞,让宋国把贿赂晋国的东西,分别贿赂齐、秦,请求两国向楚国委婉劝解,请求他们解围。两国自认为有能力从楚国那里得到,一定会派使者到楚国。楚国如果不答应,那么齐、秦的矛盾就产生了!” 晋文公说:“如果请求了他们却答应了,齐、秦将把宋国献给楚国,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先轸回答说:“我又有一个计策,能让楚国一定不答应齐、秦的请求!” 晋文公说:“你又有什么计策,能让楚国一定不答应齐、秦的请求?” 先轸说:“曹、卫,是楚国喜爱的,宋,是楚国嫉恨的。我们已经驱逐了卫侯,抓住了曹伯。两国的土地,在我们掌握中,和宋国接壤。如果真的割取两国的土地,给宋人,那么楚国对宋国的怨恨就更深了,齐、秦虽然请求,他们肯答应吗?齐、秦怜悯宋国而对楚国愤怒,即使不想和晋国联合,也不行了!” 晋文公拍手称好。 于是派门尹般把宝玉重器的数量,分成两份册籍,转而献给齐、秦两国,门尹般去秦国,华秀老去齐国,约定一样的说法。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极其哀恳。 华秀老到了齐国,拜见了齐昭公,说:“晋、楚正敌对,这个危难除非大国不能解决。如果因为大国能保住国家社稷,不仅先朝的重器不敢吝惜,还愿意年年进贡修好,子孙世代没有间隙!” 齐昭公问:“现在楚王在哪里?” 华秀老说:“楚王也愿意解围,已经退兵到申城了。只是楚令尹成得臣刚掌握楚国政权,说我们国家早晚能攻下,贪图功劳不撤退,所以向大国乞求怜悯。” 齐昭公说:“楚王前几天夺取我国的谷邑,最近又归还给我,讲和退兵,这没有贪图功劳的心。既然令尹成得臣不肯解围,我为宋国尽力请求!” 于是任命崔夭为使者,直接到宋国,去见成得臣,为宋国请求解围。 门尹般到了秦国,也像华秀老说的一样。秦穆公也派公子絷为使者,到楚军中和成得臣求情。齐、秦两国互不照面,各自派使者,门尹般和华秀老都转到晋军回话。 晋文公对他们说:“我已经消灭了曹、卫,他们靠近宋国的土地,不敢私自占有!” 于是命令狐偃和门尹般收取卫地,命令胥臣和华秀老收取曹地,把两国的守臣全部赶走。崔夭、公子絷正在成得臣的营帐下为宋国讲和,恰好那些被赶走的守臣,纷纷来诉说:“宋国的大夫门尹般、华秀老倚仗晋国的威风,把本国的土地,都割据走了!” 成得臣大怒,对齐、秦的使者说:“宋人这样欺负曹、卫,哪里像个讲和的样子,不敢奉命,休怪,休怪!” 崔夭和公子絷一场没趣,立刻告辞回去。晋侯听说成得臣不答应齐、秦两国的请求,预先派人在中途迎接两国使臣,到了营中,盛宴款待,诉说:“楚国将领骄横凶悍无礼,即日将和晋国交战,希望两国出兵相助。” 崔夭、公子絷领命去了。 且说成得臣发誓对众人说:“不恢复曹、卫,宁可死也不回军。” 楚将宛春献计说:“小将有一个计策可以不费兵刃,而恢复曹、卫的封地!” 成得臣问:“你有什么计策?” 宛春说:“晋国驱逐卫君,抓住曹伯都是为了宋国。元帅如果真的派一个使者到晋军,好好讲解,要求晋国恢复曹、卫的国君,归还他们的土地,我们这里也解除宋国的包围,大家罢战休兵难道不好吗?” 成得臣说:“如果晋国不听从怎么办?” 宛春说:“元帅先把解围的说法,明确告诉宋人,暂且延缓进攻,宋人想摆脱楚国的灾祸,就像倒挂着的人盼望解脱一样,如果晋侯不答应,不仅曹卫两国怨恨晋国,宋国也会怨恨他。聚集三方面的怨恨来对抗一个晋国,我们胜利的机会就多了。” 成得臣说:“谁敢出使晋军?” 宛春说:“元帅如果信任我,我不敢推辞。” 成得臣于是延缓对宋国的进攻,命令宛春为使者,乘坐单车直接到晋军,对晋文公说:“您的外臣成得臣,向您叩拜,楚国拥有曹、卫,就像晋国拥有宋国一样。您如果恢复卫国的封地,封立曹国的国君,成得臣也愿意解除宋国的包围,彼此修好,各自免除生灵涂炭的痛苦。” 话还没说完,只见狐偃在旁边,咬牙切目骂道:“子玉好没道理。你释放一个还没灭亡的宋国,却要我们这里恢复两个已经灭亡的国家,你太便宜了!” 先轸急忙踩狐偃的脚,对宛春说:“曹、卫的罪过不至于灭亡,我们国君也想恢复他们,暂且请住在后营,容我们君臣商议施行。” 栾枝引宛春到后营。 狐偃问先轸说:“你真的要听从宛春的请求吗?” 先轸说:“宛春的请求,不能听,也不能不听。” 狐偃说:“什么意思?” 先轸说:“宛春这次来,是子玉的奸计,想让自己占德,而把怨恨归到晋国。不听从,就抛弃了三国,怨恨在晋国了;听从,就恢复三国,德又在楚国了。现在的计策,不如私下答应曹、卫,来离间他们的同党,再拘捕宛春来激怒他,成得臣性格刚直急躁,一定会调兵和我们作战,这样宋国的包围不用解就自然解开了。如果子玉自己和宋国讲和,那么我们就失去宋国了。” 晋文公说:“你的计策很好。只是我以前接受过楚王的恩惠,现在拘捕他的使者,恐怕在报答恩情的道理上有妨碍。” 栾枝回答说:“楚国吞噬小国,欺凌大国,这都是中原的大耻辱。您不想称霸就算了,如果想称霸,耻辱在您身上。还留恋小小的恩惠吗?” 晋文公说:“没有你说,我还不知道!” 于是命令栾枝押送宛春到五鹿,交给守将郤步扬小心看管。那些原来的车骑随从人员全部赶走,让他们传话给令尹说:“宛春无礼,已经被囚禁,等抓住令尹一起诛杀。” 随从们抱头鼠窜而去。 晋文公打发宛春完毕,派人告诉曹共公说:“我难道是因为出亡时的小怨恨,向您求过吗?之所以不能释怀您,是因为您依附楚国。您如果派一个使者和楚国绝交,来表明您和晋国友好,我就会送您回曹国。” 曹共公急于被释放,信以为真,于是写信给成得臣说:“我害怕国家灭亡,自己难免一死,不得已就依附晋国,不能再侍奉您了。您如果能驱逐晋国让我安宁,我怎敢有二心呢?” 晋文公又派人到襄牛见卫成公,也用复国答应他。卫成公很高兴,宁俞劝谏说:“这是晋国的反间计,不能相信!” 卫成公不听,也写信给成得臣,大意和曹伯的话一样。当时成得臣刚听到宛春被拘捕的报告,咆哮叫跳,大骂:“晋重耳,你是跑不伤饿不死的老贼!当初在我国中,是我刀砧上的一块肉,现在才回国做国君,就这么欺负人!自古‘两国相争,不罪来使’,怎么把我的使臣抓住?我要亲自去和他讲理!” 正在发怒,帐外小卒报告:“曹、卫两国,各有书信送到元帅这里。” 成得臣想:“卫侯、曹伯流离的时候,有什么信来通我,一定是打探到晋国的什么破绽,私下报告我,这是天助我成功。” 打开信看时,这样那样,却是和晋国绝交的话头,气得心头一股无名火,直透上三千丈不止,大叫道:“这两封信,又是老贼逼他们写的。老贼,老贼!今天不是你就是我,一定要拼个死活!” 吩咐大小三军,撤了宋围,去寻找晋重耳对战!“等我打败了晋军,还怕残宋跑到哪里去?” 斗越椒说:“我们大王曾叮嘱‘不可轻易作战’,如果元帅要作战的时候,还需要禀报后才行。何况齐、秦两国曾为宋国求情,怨恨元帅不听从,一定会派兵帮助晋国。我们国家虽然有陈、蔡、郑、许相助,恐怕不是齐、秦的对手,必须入朝请求增兵添将,才可以出战。” 成得臣说:“那就麻烦大夫走一趟,越快越好。” 越椒奉元帅的命令,直接到申邑,去见楚王,奏明请求派兵交战的意思。 楚王发怒说:“我告诫不要作战,子玉强行要出兵,能保证一定胜利吗?” 越椒回答说:“得臣有言在先,‘如果不胜,甘愿接受军法处置’。” 楚王始终不高兴,于是派斗宜申率领西广的兵前往。楚军有二广,东广在左,西广在右,凡是精兵都在东广,只分西广的兵,不过千人,又不是精兵,这是楚王怀疑他会兵败,不肯多派的意思。 成得臣的儿子成大心,聚集宗人的兵,约六百人,自己请求助战,楚王答应了。斗宜申和越椒领兵到宋国,成得臣看兵少,心中更加愤怒,大声说:“就算不添兵,难道我就胜不了晋国?” 当天约会四路诸侯的兵,拔寨都起。这一去,正中了先轸的计谋了。 成得臣用西广的战车,加上成氏本宗的兵,自己率领中军,让斗宜申率领申邑的兵,同郑、许二路兵将作为左军,让斗勃率领息邑的兵,同陈、蔡二路兵将作为右军,如风驰雨骤一般,直逼晋侯大寨,分三处屯聚。 晋文公召集诸将问计。先轸说:“本来的计谋是引来楚国,想挫败他们。而且楚国自从讨伐齐国围攻宋国,到现在,他们的军队已经疲惫了。一定要和楚国作战,不要错过敌人。” 狐偃说:“主公以前在楚王面前,曾有一句话:‘他日治理军队在中原,请避让您三舍’。现在就和楚国作战,这是不讲信用。主公向来不失信于原人,难道要失信于楚王吗。一定要避让楚国。” 众将都生气地说:“让国君避让臣子,太耻辱了。不行,不行!” 狐偃说:“子玉虽然刚狠,但楚王的恩惠,不能忘记!我们避让楚国,不是避让子玉。” 众将又说:“倘若楚军追来,怎么办?” 狐偃说:“如果我们退,楚军也退,一定不能再包围宋国了。如果我们退而楚军进,那么就是臣子逼迫国君,他们理亏。避让而楚军不得追击,他们会有怒气,他们骄傲我们愤怒,不胜还等什么?” 晋文公说:“子犯的话有道理。” 传令:“三军都退!” 晋军退了三十里,军吏来禀报:“已经退了一舍之地了。” 晋文公说:“还不够。” 又退了三十里,晋文公还是不许驻军,一直退到九十里的路程,地名城濮,恰好是三舍的距离,才下令安营扎马。 当时齐孝公任命上卿国懿仲的儿子国归父为大将,崔夭为副将;秦穆公使他的次子小子憗为大将,白乙丙为副将,各自率领大军,协同晋军作战楚国,都在城濮下寨。宋国的包围已经解除,宋成公也派司马公孙固到晋军拜谢,就留在军中助战。 却说楚军见晋军移营退避,都有喜色。斗勃说:“晋侯以国君避让臣子,对我们也有荣耀之名。不如借此回师,即使无功,也能免于罪责。” 成得臣发怒说:“我已经请求添兵加将,如果不战一场,怎么回去复命?晋军既然退了,他们的气势已经胆怯,应该快速追击。” 传令:“快速前进。” 楚军走了九十里,恰好和晋军相遇,成得臣观察地势,凭借山岭险阻,依险扎营。 晋军诸将对先轸说:“楚军如果占据险要地形,攻打起来很难攻克,应该出兵争夺。” 先轸说:“占据险要地形是为了坚守。子玉远道而来,志在作战而不是防守,即使占据险要,又有什么用呢?” 当时晋文公也对和楚国作战有疑虑。狐偃上奏说:“今天对阵,势必要作战,作战而胜利,可以称霸诸侯;即使不胜,我国外有黄河内有高山,足以自我坚守。楚国能把我们怎么样!” 晋文公还是犹豫不决。 这天夜里睡觉,晋文公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像以前出亡的时候,身在楚国,和楚王徒手搏斗为戏,力气不够,仰面倒地,楚王伏在他身上,击破他的脑袋,用口咬他。醒来后,非常恐惧。当时狐偃和他同宿帐中,晋文公叫他并告诉他这个梦,如此这般:“梦中和楚国搏斗不胜,被他喝我的脑浆,恐怕不是吉兆吧?” 狐偃祝贺说:“这是大吉之兆啊,您一定会胜利。” 晋文公说:“吉在哪里?” 狐偃回答说:“您仰面倒地,得到天的照应。楚王伏在您身上,是伏地请罪啊。脑是用来使物体柔软的,您把脑给楚国,是柔服他们了,不是胜利是什么?” 晋文公这才释然。 天色刚亮,军吏报告:“楚国派人来下战书。” 晋文公打开看,书里写着: 请和您的士兵游戏,您靠着车前的横木观看,得臣我也观看。 狐偃说:“战争,是危险的事,却说是游戏,他们不敬重这件事,能不败吗?” 晋文公派栾枝回复他的信说: 我没有忘记楚王的恩惠,所以恭敬地退避三舍,不敢和大夫对阵。大夫一定要观看军队,怎敢不遵命?明天早上相见。 楚国使者离开后,晋文公让先轸再次阅兵车,共七百辆,精兵五万多人,齐、秦的军队,不包括在内。晋文公登上有莘之墟,观望他的军队,见其老少有序,进退有节,感叹说:“这是郤縠的遗教啊,用这样的军队应敌可以了!” 派人砍伐山上的树木,准备作战工具。 先轸分拨兵将,让狐毛、狐偃率领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攻打楚军左师,和斗宜申交战;让栾枝、胥臣率领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攻打楚军右师,和斗勃交战;各授予计策行事。自己和犨溱、祁瞒在中军结阵,和成得臣对峙。却让荀林父、士会,各率领五千人作为左右翼,准备接应。再让国归父、小子憗各自率领本国的军队,从小路抄出楚军背后埋伏,只等楚军败北,就杀入占据他们的大寨。 当时魏犨的胸疾已经痊愈,自己请求做先锋。先轸说:“留老将军有大用。从有莘南去,地名空桑,和楚国的连谷地面接壤,老将军可以率领一支军队,埋伏在那里,截断楚军败兵的归路,擒拿楚国将领。” 魏犨欣然去了。 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茷等一班文武,保护晋文公在有莘山上观战。 再让舟之侨在南河整理船只,伺候装载楚军的辎重,到时候不要有误。 第二天黎明,晋军在有莘之北列阵,楚军在南列阵,彼此三军,各自成列。 成得臣传令,教:“左右二军先进,中军随后。” 且说晋下军大夫栾枝,打探到楚右师用陈、蔡作为前队,高兴地说:“元帅秘密对我说:‘陈、蔡胆小怕战而且容易动摇。先挫败陈、蔡,那么右师不用攻打就会自己溃败了。’于是让白乙丙出战。 陈辕选、蔡公子印,想在斗勃前建功,争先出车。还没交锋,晋兵忽然退后,二将正想追赶,只见对阵门旗打开,一声炮响,胥臣领着一阵大车,冲了出来。驾车的马,都用虎皮蒙背,敌马见了,以为是真虎,惊慌跳跃,驾车的人拿不住缰绳,牵车回走,反而冲动了斗勃的后队。胥臣和白乙丙乘乱掩杀,胥臣用斧头把公子印劈死在车下,白乙丙用箭射中斗勃的脸颊。斗勃带箭而逃,楚右师大败,死者枕藉,不计其数。 栾枝派军卒,假扮作陈、蔡的军人,拿着他们的旗号,去报告楚军,说:“右师已经得胜,速速进兵,共成大功。” 成得臣靠着车前横木观望,只见晋军向北奔跑,烟尘蔽天,高兴地说:“晋下军果然败了!” 急忙催促左师全力前进。斗宜申见对阵大旗高悬,料想是主将,抖擞精神,冲杀过来。这里狐偃迎住,交战几个回合,只见阵后大乱,狐偃回车就走,大旗也往后退。 斗宜申只道晋军已经溃败,指挥郑、许二将尽力追逐,忽然鼓声大振,先轸、郤溱率领一支精兵,从半腰里横冲过来,将楚军截成两段。狐毛、狐偃翻身再战,两下夹攻。郑、许的兵先自惊慌溃败,斗宜申支撑不住,拼命杀出,遇到齐国将领崔夭,又杀一阵,全部丢弃了他们的车马器械,混杂在步兵中,爬山而逃。 原来晋下军假装向北奔跑,烟尘蔽天,是栾枝砍下有莘山的树木,拖在车后,车跑木走,自然刮地尘飞,哄得左军贪图功劳求战。狐毛又假装设立大旗,让人拖着走,装作奔溃的样子。狐偃假装战败,引诱他们追逐。先轸早已算定,吩咐祁瞒虚建大将旗,守定中军,任凭敌军挑战,千万不可出去应敌,自己率兵从阵后抄出,横冲过来,恰好和二狐夹攻,于是获得全胜。 这都是先轸预定的计策。有诗为证: 临机何用阵堂堂?先轸奇谋不可当。 只用虎皮蒙马计,楚军左右尽奔亡。 话说楚元帅成得臣虽然恃勇求战,想着楚王两次告诫的话,却也十分持重。听说左右二军,都已经进攻作战得利,追逐晋兵,于是命令中军击鼓,让他的儿子小将军成大心出阵。祁瞒先前也遵守先轸的告诫,坚守阵门,完全不招架。楚中军又发第二通鼓,成大心手提画戟,在阵前耀武扬威。祁瞒忍耐不住,派人侦察,回报:“是十五岁的孩子。” 祁瞒说:“料想童子有什么本事?手到拿来,也算我中军一功。” 喝令:“擂鼓!” 战鼓一响,阵门打开,祁瞒舞刀而出。 小将军便迎住交锋,大约斗了二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斗越椒在门旗之下,见小将军不能取胜,急忙驾车而出,拈弓搭箭,看得较准,一箭正射中祁瞒的盔缨,祁瞒吃了一惊,想要退回本阵,又怕冲动了大军;只得绕阵而走。 斗越椒大叫:“此败将不用追了,可以杀入中军,擒拿先轸!” 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53章 晋候主盟 话说楚将斗越椒与小将军成大心,没有去追赶祁瞒,直接杀向中军。斗越椒见大将旗迎风飘扬,一箭将其射落。晋军没了帅旗,顿时大乱。好在荀林父、先蔑两路接应兵赶到,荀林父接住斗越椒厮杀,先蔑则与成大心交战。成得臣指挥军队大举进攻,振臂高呼:“今日若让晋军有一个活着回去,我誓不回军!” 正在这时,先轸、郤溱领兵赶到,双方混战多时,栾枝、胥臣、狐毛、狐偃也都赶到,晋军如铜墙铁壁一般围了过来。成得臣这才知道左右二军已经溃败,无心再战,急忙传令鸣金收兵。 但晋军人多势众,把楚军分成十几处包围起来。小将军成大心一支画戟出神入化,率领六百宗兵,个个以一当百,保护父亲成得臣,拼命杀出重围,却不见了斗越椒,于是又转身杀回去。 那斗越椒是子文的堂弟,生得像熊虎一般强壮,声音如同豺狼,有万夫不当之勇,精于射箭,箭无虚发。他在晋军中左冲右突,正在寻找成家父子,恰好遇到成大心,成大心说:“元帅在这儿,将军快走!” 两人会合一处,各自施展神威,又救出许多楚军,突围而出。 晋文公在有莘山上,看到晋军得胜,急忙派人告诉先轸,传令各军:“只要把楚兵逐出宋、卫境内就行了,不要过多地擒杀,以免伤了两国的情谊,辜负楚王施恩的美意。” 先轸于是约束各军,不再追赶。祁瞒违抗军令出战,被囚禁在后军,等候处置。 胡曾先生有诗写道: 避兵三舍为酬恩,又诫究追免楚军。 两敌交锋尚如此,平居负义是何人? 陈、蔡、郑、许四国,损兵折将,各自逃回本国。 单说成得臣同成大心、斗越椒冲出重围后,急忙奔回大寨,前哨报告:“寨中已经竖起齐、秦两国的旗号!” 原来国归父、小子憗两位将领杀散楚兵,占据了大寨,辎重粮草都归他们所有。成得臣不敢经过,只得从有莘山后,沿着睢水一路前行,斗宜申、斗勃各自带着残兵赶来会合。 走到空桑地面,忽然连珠炮响,一军挡住去路,军旗上写着 “大将魏” 字。魏犨先前在楚国时,独自制服貘兽,楚人都佩服他的神勇。如今在这险要之地遇到他,那些残兵本就是惊弓之鸟,哪个不胆战心惊?早已望风而逃。 斗越椒大怒,让小将军保护元帅,自己抖擞精神,独自应战,斗宜申、斗勃也只好勉强相助。魏犨力战三将,滴水不漏。正在相持不下时,忽然从北边来了一人,飞马赶到,大叫:“将军停战,先元帅奉主公之命,放楚将回国,以报答出亡时楚国的款待之恩。” 魏犨这才住手,让军士让开道路,大喝:“饶你们去吧!” 成得臣等人急忙逃走,回到连谷,清点残军,中军虽然有损失,但还剩下六七成。而申、息两地的军队,分属左右二军的,所剩不到十分之一二。真是可悲啊!古人有一首吊战场的诗: 胜败兵家不可常,英雄几个老沙场? 禽奔兽骇投坑阱,肉颤筋飞饱剑铓。 鬼火荧荧魂宿草,悲风飒飒骨侵霜。 劝君莫羡封侯事,一将功成万命亡。 成得臣悲痛大哭道:“本想为楚国扬威万里,没想到中了晋人的诡计,因贪功而战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于是和斗宜申、斗勃都在连谷自囚,让儿子大心率领残军去见楚王,自己请求受死。 当时楚成王还在申城,看到成大心到来,大怒道:“你父亲有言在先:‘不胜甘愿接受军令。’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大心叩头说:“我父亲自知有罪,本想自杀,是我拦住了他。想让他接受您的惩处,以彰显国法。” 楚王说:“楚国的法律,兵败者死。各位将领应该赶快自杀,不要玷污我的斧钺。” 大心见楚王没有怜悯赦免之意,哭着出去,回复成得臣。成得臣叹息道:“即使楚王赦免我,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申、息两地的父老呢?” 于是向北面拜了两拜,拔剑自刎而死。 却说蔿贾在家,问父亲蔿吕臣:“听说令尹兵败,是真的吗?” 吕臣说:“是真的。” 蔿贾问:“大王会怎么处置他呢?” 吕臣说:“子玉和众将请求死罪,大王已经答应了。” 蔿贾说:“子玉刚愎自用又骄傲,不能独自担当大任。然而他刚强坚毅,不屈不挠,如果有智谋之士辅佐,是可以立功的。如今虽然兵败,但日后能向晋报仇的,一定是子玉。父亲为何不劝谏大王留下他呢?” 吕臣说:“大王非常愤怒,恐怕说了也没用。” 蔿贾说:“父亲不记得范巫矞似的话了吗?” 吕臣说:“你说来听听。” 蔿贾说:“矞似善于看相。主公还是公子的时候,矞似曾说:‘主公和子玉、子西三人,日后都不得善终。’主上牢记这句话,即位那天,就赐给子玉、子西免死牌各一面,就是想让矞似的话不灵验。主上正在愤怒中,只是偶然忘了这件事。父亲如果提及此事,主上一定会留下这两位臣子的。” 吕臣立刻去见楚王,上奏说:“子玉的罪虽当死,但大王曾赐给他免死牌,可以赦免他。” 楚王惊讶地说:“难道是因为范巫矞似的缘故吗?要不是你说,我都差点忘了!” 于是派大夫潘尪和成大心乘坐驿车火速传达楚王的命令:“败将一概免死。” 等他们赶到连谷时,成得臣已经死了半天了。左师将军斗宜申上吊自杀,因身体太重,绳子断了,恰好免死的命令到了,才保住性命。斗勃原本要收殓子玉、子西的尸体后再自尽,所以也没死,只有成得臣死了,这难道不是命运吗?潜渊居士有诗悼念他: 楚国昂藏一丈夫,气吞全晋挟雄图。 一朝失足身躯丧,始信坚强是死徒。 楚王得知成得臣自杀,懊悔不已。返回郢都,升蔿吕臣为令尹。成大心为父亲成得臣收殓,斗宜申、斗勃、斗越椒等人,跟随潘尪到申城拜见楚王,伏地拜谢不杀之恩。 楚王贬斗宜申为商邑尹,称为商公;斗勃出任襄城守。楚王又怜惜成得臣之死,封他的儿子成大心、成嘉都为大夫。 令尹子文退休在家,听说成得臣兵败,叹息道:“果然不出蔿贾所料。我的见识,反而不如一个孩子,难道不羞愧吗?” 吐血数升,卧床不起,召儿子斗般嘱咐道:“我不久于人世,只有一句话嘱咐你。你叔叔越椒,刚出生的时候,就有熊虎的模样,豺狼的声音,这是灭族之相。我当时曾劝你祖父不要养育他,你祖父不听。我看蔿吕臣寿命不长,勃与宜申,都没有善终之相,楚国执政,不是你就是越椒。越椒傲慢凶狠好杀人,如果他执政,必然会有非分之想,斗氏的祖宗恐怕就没人祭祀了;我死后,如果越椒执政,你一定要逃走,不要卷入灾祸。” 斗般再次拜谢接受命令,子文随后去世。 不久,蔿吕臣也死了。成王追念子文的功劳,让斗般继任令尹,越椒为司马,蔿贾为工正,此事暂且不表。 却说晋文公打败楚军后,移军驻扎在楚大寨。寨中遗留的粮草很多,各军以此为食,开玩笑说:“这是楚人给我们准备的粮食。” 齐、秦两国的将领和其他将领,都面向北祝贺晋文公。 文公推辞不接受祝贺,面有忧色。将领们问:“您战胜敌人却忧愁,为什么呢?” 文公说:“子玉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人,胜利不可依赖,能不担忧吗?” 国归父、小子憗等告辞回国,文公把缴获的一半物资送给他们,两国军队奏凯而归。宋公孙固也回本国,宋公自己派人拜谢齐、秦两国,这里不再赘述。 先轸把祁瞒押到文公面前,奏明他违抗军令使军队受辱的罪行。文公说:“如果不是上下二军先取胜,楚军还能被制服吗?” 命令司马赵衰定他的罪,斩杀祁瞒并在军中示众,传令说:“今后有违抗元帅命令的,以此为例!” 军中更加敬畏。 大军在有莘停留三天,然后下令班师。 走到南河,哨兵禀报:“河下船只还没准备好。” 文公派人召见舟之侨,舟之侨却不在。 原来舟之侨是虢国降将,在晋国很久了,一直盼望能被重用立功,却被派到南河征集船只,心中不平。恰好收到家信,说他妻子在家病重,舟之侨料想晋、楚相持时间会很长,未必马上班师,因此暂且回国探视。没想到夏四月戊辰,军队到城濮,己巳交战,就大败楚军,休兵三天,到癸酉大军就返回了,前后不过六天,晋侯就到了河下,于是耽误了渡河之事。 文公大怒,想让军士四处搜捕民船。先轸说:“南河百姓,听说我们打败楚国,谁不惊恐?如果让军士搜捕,百姓必然会躲藏起来,不如出令用重赏招募船只。” 文公说:“好。” 刚在军门悬赏,百姓就争着划船来应募,不一会儿船只就像蚂蚁一样聚集起来,大军于是渡过了黄河。 文公对赵衰说:“曹、卫两国的耻辱已经洗刷了,只有郑国的仇还没报,怎么办?” 赵衰回答:“您回师经过郑国,不怕郑国不来归附。” 文公听从了他的建议。 走了没几天,远远看见一队车马,簇拥着一位贵人从东边而来。前队的栾枝迎上去,问:“来者是谁?” 对方回答:“我是周天子的卿士王子虎。听说晋侯讨伐楚国得胜,使中原稍得安宁,所以天子亲自驾车,来犒劳三军,先让我来通报。” 栾枝就带着王子虎来见文公。文公问群臣:“现在天子来慰劳我,在路上应该如何行礼呢?” 赵衰说:“离这儿不远的衡雍,有个叫践土的地方,地势宽阔平坦,连夜在那里建造王宫,然后主公带领列国诸侯迎接天子,举行朝见之礼,这样才不失君臣的礼节。” 文公于是和王子虎约定日期,约定五月初一,在践土等候周王驾临,王子虎告辞而去。 大军向衡雍进发,途中又遇到一队车马,有一位使臣前来迎接,是郑大夫子人九,奉郑伯之命,因害怕晋兵来讨伐郑国的罪过,特地来求和。晋文公发怒道:“郑国听说楚国战败就害怕了,这不是出自真心,我等见过天子后,会亲自率领军队到郑国城下。” 赵衰进谏说:“自从我们出师以来,驱逐卫君,捉拿曹伯,打败楚军,军威已经大振。再向郑国过多索取,何必劳师动众呢?您一定要答应郑国。如果郑国真心归附,赦免他们就可以了。如果他们再有二心,暂且休息几个月,再讨伐也不晚。” 文公于是答应与郑国讲和。 大军到达衡雍扎营,一面派狐毛、狐偃率领本部士兵,前往践土建造王宫;一面派栾枝进入郑城,与郑伯结盟。郑伯亲自到衡雍,送上礼物谢罪。文公又和他歃血订盟。交谈间,文公夸赞子玉的英勇。 郑伯说:“他已经在连谷自杀了。” 文公叹息良久。 郑伯退下后,文公私下对群臣说:“我今天不是高兴得到郑国的归附,而是高兴楚国失去了子玉。子玉死了,其余的人不足为虑,各位可以高枕无忧了。” 髯翁有诗写道: 得臣虽是莽男儿,胜负将来未可知。 尽说楚兵今再败,可怜连谷有舆尸。 却说狐毛、狐偃在践土建造王宫,依照明堂的规制。怎么看出来呢?有《明堂赋》为证: 赫赫明堂,居国之阳。 嵬峨特立,镇压殊方。 所以施一人之政令,朝万国之侯王。 面室有三,总数惟九。 间太庙于正位,处太室于中溜。 启闭乎三十六户,罗列乎七十二牖。 左个右个,为季孟之交分; 上圆下方,法天地之奇偶。 及夫诸位散设,三公最崇; 当中阶而列位,与群臣而不同。 诸侯东阶之东,西面而北上; 诸伯西阶之西,东面而相向。 诸子应门之东而鹄立, 诸男应门之西而鹤望。 戎夷金木之户外,蛮狄水火而位配。 九采外屏之右以成列,四塞外屏之左而遥对。 朱干玉戚,森耸以相参; 龙旗豹韬,抑扬而相错。 肃肃沉沉,峦崇壑深。 烟收而卿士齐列,日出而天颜始临。 戴冕旒以当轩,见八紘之稽颡; 负斧扆而南面,知万国之归心。 王宫左右,又另外建造了几处馆舍,昼夜施工,一个多月就完成了。传檄诸侯:“都要在五月初一,到践土集合。” 这时,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都是晋国的旧交;郑文公捷,是新归附的国家,率先赶来;其他如鲁僖公申,曾与楚国交好;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曾与楚国联军,都是楚国的盟友,到这时因害怕获罪,也来参加会盟。邾、莒这些小国,自然不用说,只有许僖公业,侍奉楚国最久,不愿意跟随晋国;秦穆公任好,虽然和晋国联合,但从未与中原诸侯会盟,所以迟疑不来;卫成公郑,在襄牛;曹共公襄,被拘留在五鹿,晋侯曾答应让他们复国,但还没有明确赦免,所以也不参加会盟。 单说卫成公听说晋国要会合诸侯,对宁俞说:“会盟不通知卫国,晋侯的怒气还没消,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宁俞回答:“您独自出逃,谁会接纳您呢?不如把君位让给叔武,让元咺辅佐他,去践土请求结盟。您如果是为了避让而出走,上天保佑卫国的话,叔武能参加盟会,他拥有卫国,就如同您拥有一样。何况叔武一向孝顺友爱,怎么会忍心取代您呢?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您复位的。” 卫侯心里虽然不愿意,但到了这个地步,也无可奈何,就派孙炎把君位交给叔武,按宁俞说的做,孙炎领命前往楚丘。 卫侯又问宁俞:“我现在想出逃,去哪个国家好呢?” 宁俞犹豫未答,卫侯又说:“去楚国怎么样?” 宁俞回答:“楚国虽然和我们有婚姻关系,但实际上是晋国的仇人,而且之前我们已经和楚国绝交,不能再去了。不如去陈国,陈国将侍奉晋国,又可以作为与晋国沟通的地方。” 卫侯说:“不是这样,和楚国绝交不是我的本意,楚国一定会谅解的。晋楚将来的局势还不确定,让叔武侍奉晋国,而我投靠楚国,两边观望不也可以吗?” 卫侯于是前往楚国,楚国边境的人追着责骂他,于是他改去陈国,这才佩服宁俞有先见之明。 孙炎见到叔武,传达卫侯的命令,叔武说:“我守卫国家,只是代理,怎敢接受君位呢?” 于是和元咺一起去参加会盟,让孙炎回复卫侯,说:“见到晋国的时候,一定为兄长请求怜悯,让他复位。” 元咺说:“国君生性多疑,我不派自己的子弟跟随,怎么能让他相信呢?” 于是让儿子元角陪着孙炎前往,名义上是问候,实际上是做人质。公子歂犬私下对元咺说:“国君不可能复位了,您为什么不把让国的事公开告诉国人,拥立夷叔并辅佐他呢?晋国人一定高兴,您凭借晋国的支持来管理卫国,这样您和叔武共同掌管卫国。” 元咺说:“叔武不敢没有兄长,我怎么敢没有国君呢?这次出行就是要请求恢复我们国君的地位。” 歂犬无话可说,退了下去。 他担心卫侯一旦复国,元咺泄露他的话,自己难免获罪,于是私自前往陈国,秘密向卫侯报告,反而说:“元咺已经拥立叔武为君,谋划在会盟时确定其君位。” 卫成公被他的话迷惑,询问孙炎,孙炎回答:“臣不知道,元角在您这儿,他父亲要是有阴谋,元角肯定知道,您为何不问他呢?” 卫侯又问元角,元角说并无此事。 宁俞也说:“元咺要是不忠于您,怎么肯派儿子来侍奉您呢?您不要怀疑。” 公子歂犬又私下见卫侯说:“元咺设计抗拒您,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派儿子来,不是对您忠诚,而是为了窥探您的动静,好做准备。如果他是为了向晋侯请求恢复您的君位,肯定会推辞参加会盟,不敢去,如果他公然参加会盟,就说明他对您不忠,您要明察。” 卫侯果然暗中派人前往践土,侦察叔武和元咺的情况。胡曾先生有诗写道: 弟友臣忠无间然,何堪歂犬肆谗言? 从来富贵生猜忌,忠孝常含万古冤。 却说周襄王在夏五月丁未日驾临践土。晋侯率领诸侯,在三十里外迎接,在王宫驻扎。 襄王登上宫殿,诸侯参拜叩首,问安礼节完毕,晋文公把俘获的楚国战俘献给襄王,有披甲的马百乘,步兵千人,器械衣甲十几车。襄王非常高兴,亲自慰劳晋文公说:“自从伯舅齐侯去世后,荆楚又强盛起来,侵犯中原,幸亏叔父仗义征伐,尊崇王室,自文王、武王以来,都仰仗叔父的功绩,不只是朕一人受益。” 晋侯再次拜谢叩首说:“臣重耳有幸歼灭楚国敌人,都是仰仗天子的威灵,臣有什么功劳呢?” 第二天,襄王设甜酒宴请晋侯,派上卿尹武公、内史叔兴册封晋侯为方伯,赐给他大辂之服(绘有日、月、星、辰图案的礼服),配服敝鸟冕(一种礼帽);戎辂之服(用于军事的礼服),配服韦弁(一种皮制帽子);彤弓一张,彤矢百支,玄弓十张,玄矢千支,秬鬯(一种香酒)一卣,虎贲之士三百人,并宣布命令:“让你晋侯可以专擅征伐之权,以惩治那些违背天子旨意的人。” 晋侯再三推辞,然后才敢接受,于是把天子的命令通告诸侯。襄王又命王子虎册封晋侯为盟主,会合诸侯修订盟会的制度。晋侯在王宫旁边设置盟坛,诸侯先到王宫行觐见之礼,然后各自前往盟会场所,王子虎监督盟会之事。晋侯先登上盟坛,主持歃血仪式,诸侯依次登坛。 元咺已经带着叔武拜见了晋侯,这天,叔武代行卫君之职,附在盟书的后面。王子虎宣读誓词:“凡是参加这次同盟的诸侯,都要辅助王室,不要相互侵害,如果有违背盟约的,神明会诛杀他,祸及子孙,使他性命丧失、祭祀断绝。” 诸侯齐声说:“谨遵王命,友好和睦,怎敢不恭敬地接受!” 然后各自歃血为盟。潜渊读史诗云: 晋国君臣建大猷,取威定伯服诸侯。 扬旌城濮观俘馘,连袂王宫觐冕旒。 更羡今朝盟践土,谩夸当日会葵丘。 桓公末路留遗恨,重耳能将此志酬。 盟会结束后,晋侯想带着叔武去见襄王,立叔武为卫君,取代成公。叔武哭着推辞说:“以前宁母之会,郑子华以子犯父,齐桓公拒绝了他。如今君侯您正继承桓公的事业,难道要让我以弟犯兄吗?君侯如果对我有恩,可怜我,就请恢复我兄长郑的君位,我兄长郑侍奉君侯,不敢不尽心。” 元咺也叩头哀求,晋侯这才点头答应。不知卫侯何时复国,且看下回分解。 第54章 周襄王受觐 话说周襄王二十年,襄王在践土慰劳晋文公后返回周都,诸侯们也各自回国。 卫成公怀疑歂犬的话,派人暗中打探。探者见元咺奉叔武参加盟会,名字还在盟书上,没来得及细察,就急忙回报卫侯。卫侯大怒道:“叔武果然自立为君了。” 大骂:“元咺这个背叛君主的贼子,自己贪图富贵,扶立新君,还派儿子来窥探我的动静,我怎能容你们父子!” 元角正要辩解,卫侯拔剑一挥,元角的头就落地了。真是冤枉啊! 元角的随从慌忙逃回,将此事告知元咺。元咺说:“儿子的生死,是命运啊!国君虽然辜负我,我怎能辜负太叔呢?” 司马瞒对元咺说:“国君既然怀疑您,您也应该避嫌,为何不辞去职位离开,以表明您的心迹呢?” 元咺叹息道:“我若辞去职位,谁和太叔一起守护国家呢?杀我儿子,这是私怨;守护国家,这是大事,怎能因私怨而荒废大事,这不是臣子报国应有的道义。” 于是他让叔武写信给晋侯,请求恢复成公的君位。这就是元咺的可贵之处,此事暂且放下。 再说晋文公接受册封回国,虎贲之士拿着弓矢,前后护卫,气象非凡。进入国都那天,一路上百姓扶老携幼,争看晋文公的威严仪态,带着食物和酒水迎接军队,赞叹声不断,都夸赞 “我们的主公是英雄”。人人脸上洋溢着喜色,都说 “晋国要兴旺了”。正是: 扞艰复缵文侯绪,攘楚重修桓伯勋。 十九年前流落客,一朝声价上青云。 晋文公上朝接受祝贺,论功行赏,以狐偃为首功,先轸次之。将领们问:“城濮之战,设奇谋破楚军,都是先轸的功劳,现在为何以狐偃为首功呢?” 文公说:“城濮之战,先轸说:‘一定要和楚国作战,不要错失战机。’狐偃说:‘一定要避让楚国,不要失信。’战胜敌人,只是一时的功劳;保全信用,却有万世的利益。怎么能因一时之功而超过万世之利呢?所以狐偃排在前面。” 将领们都心悦诚服。 狐偃又上奏:“先臣荀息,死于奚齐、卓子之难,忠诚气节值得称赞,应该录用他的后人,以激励臣子的节操。” 文公准奏,于是召荀息之子荀林父为大夫。 舟之侨正在家中陪伴妻子,听说晋侯快到了,赶到半路迎接。文公下令把他囚禁在后车。行赏完毕,让司马赵衰议定他的罪行,应当斩首。舟之侨陈述妻子生病,请求宽恕,文公说:“侍奉君主的人不顾自身,何况妻子呢?” 下令斩首示众。 文公这次出兵,第一次斩了颠颉,第二次斩了祁瞒,这次又斩了舟之侨。这三人都是有名的老将,违抗军令必被诛杀,毫不宽恕,所以三军敬畏服从,将领们听从命令。正所谓:“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 这就是文公能称霸诸侯的原因。 文公和先轸等人商议,想增加军队名额,以增强国力,但又不敢和天子的六军相同,于是假称增设 “三行”。任命荀林父为中行大夫,先蔑、屠击为左右行大夫。前后三军三行,实际上就是六军,只是避开六军的名称罢了。 从此晋国兵多将广,天下没有比它更强的。 一天,文公上朝,正和狐偃等人商议曹、卫两国的事,近臣奏报:“卫国有书信送到。” 文公说:“这一定是叔武为兄长请求宽恕。” 打开一看,信上写道:“君侯如果不使卫国社稷灭亡,答应恢复原来的国君,全国臣民都翘首盼望您的高义,希望君侯早作打算。” 陈穆公也派使者到晋国,代表卫、郑两国表达悔罪自新之意。文公于是给两国回信,同意他们回国,并告知郤步扬不必领兵阻拦。叔武得到晋侯宽赦的消息,急忙派车马到陈国,迎接卫侯。陈穆公也派人劝卫侯回国。公子歂犬对成公说:“太叔代理君位已久,国人归附,邻国与他同盟,这次来迎接,不可轻信。” 卫侯说:“我也担心这个。” 于是派宁俞先到楚丘,探听虚实。宁俞只好奉命前往。到了卫国,正好叔武在朝中议政。宁俞入朝,看见叔武在殿堂东边设座,向西而坐。叔武一见到宁俞,就下座迎接,礼节十分恭敬。宁俞假装问:“太叔代理君位却不坐正位,怎么向众人展示呢?” 叔武说:“正位是我兄长的,我即使在旁边,都战战兢兢,不敢安心,怎敢坐正位呢?” 宁俞说:“我今天才明白太叔的心啊。” 叔武说:“我思念兄长心切,日夜牵挂,希望大夫早日劝兄长回宫,以安慰我的心。” 宁俞于是和他约定日期,约在六月辛未吉日入城。宁俞出朝后,听到众人议论纷纷,都说:“原来的国君如果回来,难免要区分跟随他出走和留在国内的人,跟随的人有功,留下的人有罪,这可怎么办?” 宁俞说:“我奉原来国君的命令来告诉大家:‘不论跟随还是留下,都有功无罪。’如果不相信,我们可以歃血立誓。” 众人都说:“如果能共同盟誓,就没有疑虑了。” 宁俞于是对天发誓:“跟随国君出走的保卫国君,留在国内的守护国家,无论内外,都各自尽力。君臣和睦,共同保卫国家,倘若有人欺骗,神明诛杀。” 众人高兴地散去,说:“宁子不会欺骗我们。” 叔武又派大夫长牂专门守在国门,吩咐:“如果有从南边来的人,不论早晚,立刻放进来。” 却说宁俞回复卫侯,说:“叔武真心迎接,没有恶意。” 卫侯也相信了,无奈歂犬之前的谗言在先,他担心到时情况有变,反而获罪,又对卫侯说:“太叔和宁大夫约定,怎知他没有预先准备,来加害您呢?您不如提前前往,出其不意,一定能进入。” 卫侯听从了他的话,立刻出发。歂犬请求做前驱,清除宫中隐患,卫侯答应了。 宁俞上奏说:“我已经和国人约定日期了,您如果提前前往,国人必定会怀疑。” 歂犬大喝:“宁俞不想让国君尽快回宫,是什么意思?” 宁俞不敢再劝谏,只得奏道:“如果国君立刻出发,我请求先行一步,告知臣民,以安定上下人心。” 卫侯说:“你为我告诉国人,我只是想早点见到臣民,没有别的意思。” 宁俞离开后,歂犬说:“宁俞先行,事情可疑,国君不宜再耽搁了。” 卫侯催促车夫,驾车疾驰。 再说宁俞先到国门,长牂得知是卫侯的使者,马上放他进去。宁俞说:“国君马上就到!” 长牂说:“之前约定是辛未,现在才戊辰,怎么这么快?你先进城报信,我去迎接。” 宁俞刚转身,歂犬的前驱部队就到了,说:“卫侯就在后面。” 长牂急忙整顿车驾前去迎接,歂犬先入城了。这时叔武正在亲自督促奴仆打扫宫室,顺便在庭院中洗头,听到宁俞报告 “国君到了”,又惊又喜,仓促之间,正要询问提前到来的原因,忽然听到前驱的车马声,以为是卫侯到了,心中大喜,头发还没干,来不及挽髻,急忙一手握住头发,快步跑出去,正好撞上歂犬。歂犬怕留下叔武,等兄弟相逢,说出前因,远远看见叔武跑来,就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正中叔武心窝,叔武向后倒下。宁俞急忙上前搀扶抢救,但已经来不及了。真是悲哀啊! 元咺听说叔武被杀,大吃一惊,大骂:“无道昏君,枉杀无辜,天理怎能容你?我要向晋侯投诉,看你还能不能坐稳君位?” 痛哭一场后,急忙逃往晋国。髯翁有诗写道: 坚心守国为君兄,弓矢无情害有情。 不是卫侯多忌忮,前驱安敢擅加兵? 却说成公到了城下,见长牂来迎,询问来意,长牂说了叔武吩咐的话,早来早入,晚来晚入。卫侯叹息道:“我弟弟果然没有别的意思。” 等他入城,只见宁俞含泪而来,说:“叔武很高兴主公到来,没等洗完头,就握着头发出来迎接,谁知被前驱无故杀害,让我在国人面前失信,臣真是罪该万死!” 卫侯面露惭愧之色,回答:“我已经知道夷叔的冤屈了,你不要再说了。” 驱车入朝,百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后前来迎接。宁俞带着卫侯去看叔武的尸体,叔武两眼睁着,好像活着一样。卫侯把他的头放在膝盖上,忍不住失声大哭,用手抚摸着说:“夷叔,夷叔!我因为你才回来,你却因我而死!悲哀啊,痛心啊!” 只见尸体的眼睛闪烁有光,渐渐闭上。宁俞说:“不杀前驱,怎么向太叔的英灵谢罪?” 卫侯立刻下令捉拿歂犬。 这时歂犬正想逃跑,被宁俞派人擒住。歂犬说:“我杀太叔,也是为了国君您啊。” 卫侯大怒道:“你诋毁我弟弟,擅自杀害无辜之人,现在又把罪名推到我身上。” 命令左右将歂犬斩首示众,又吩咐以国君之礼厚葬叔武。国人起初听说叔武被杀,议论纷纷,等听说杀了歂犬,厚葬叔武,人心才安定下来。 话分两头,再说卫大夫元咺,逃到晋国,见到晋文公,伏地大哭,诉说卫侯怀疑叔武,派前驱射杀叔武之事,边说边哭,哭得晋文公恼怒起来。晋文公安慰了元咺几句,把他留在馆驿。 晋文公召集大臣们问:“我依靠各位的力量,一战打败楚国。践土会盟,天子前来慰劳,诸侯纷纷跟随。霸业之盛,可以和齐桓公相比。但秦人不赴约,许人不朝见,郑虽接受盟约,但仍有二心,卫刚复国,就擅自杀害接受盟约的弟弟。如果不再重申盟约,严厉讨伐,诸侯即使现在联合,以后也会离散,各位有什么计策?” 先轸进谏:“召集诸侯讨伐有二心的,这是霸主的职责。臣请求整顿军队,等待您的命令。” 狐偃说:“不是这样。霸主能让诸侯听从,都是挟天子的威严。现在天子已经慰劳过您,但您还没有向天子行朝觐之礼,我们有欠缺,怎么能让别人信服呢?为您考虑,不如以朝见天子为名,召集诸侯,对那些不来的,用天子的命令处置他们。朝见天子,这是大礼。讨伐轻慢天子之罪,这是大义。行大礼而举大义,这是伟大的事业。您好好考虑一下。” 赵衰说:“子犯的话很对。但以我的愚见,恐怕入朝这件事,不一定能顺利进行。” 文公问:“为什么不顺利?” 赵衰说:“朝觐的礼节,很久没有实行了。以晋国的强大,多次召集诸侯靠近京师,所过之处,谁不震惊?我担心天子怀疑您而拒绝您。拒绝了您,您的威严就受损了。不如把天子请到温地,然后率领诸侯去朝见,君臣没有猜疑,这是第一个好处。诸侯不用长途奔波,这是第二个好处。温地有叔带的新宫,不用重新建造,这是第三个好处。” 文公问:“能把天子请来吗?” 赵衰说:“天子喜欢亲近晋国,也乐于接受朝见,为什么不可以呢?臣请求为您出使周,商量入朝之事,料想天子也会这样做。” 文公非常高兴,于是命赵衰前往周,拜见周襄王,叩头再拜,奏道:“寡君重耳,感激天王下劳赐命之恩,想率领诸侯到京师,行朝觐之礼,恳请圣明的天子考虑!” 襄王沉默不语,命赵衰在使馆休息,立刻召王子虎商议,说:“晋侯带着众人入朝,他的心思难以猜测,怎么拒绝他呢?” 子虎回答:“臣请求当面见晋使,探探他的意思,能拒绝就拒绝。” 子虎辞别襄王,到馆驿见了赵衰,说起入朝之事。子虎说:“晋侯带领诸侯尊崇天子,恢复历代废弃的大典,这是王室的大幸。但各国聚集,行李众多,车辆人员繁盛,百姓从未见过,容易胡乱猜测,谣言容易兴起,可能会相互讥笑,反而辜负了晋侯的一片忠心。不如取消。” 赵衰说:“寡君想见天子,是出于至诚。下臣出发那天,已经传檄各国,在温邑会合,若取消,就是把天子的事当儿戏,下臣不敢回去复命。” 子虎问:“那怎么办?” 赵衰说:“下臣有个计策,但不敢说。” 子虎说:“子余有什么好计策?我一定听从。” 赵衰说:“古时候,天子有巡视的制度,视察四方,了解民情,何况温地也是王畿内的旧地。天子如果以巡狩为名,驾临河阳,寡君就率领诸侯朝见,这样上不失王室尊严,下不辜负寡君的忠诚,不知是否可行?” 子虎说:“子余的计策,确实两全其美,我马上转达天子。” 子虎入朝,把赵衰的话告诉襄王,襄王大喜,约定在冬十月初一,驾临河阳。 赵衰回复晋侯。晋文公把朝见天子的事通告诸侯,都约定冬十月初一,在温地会合。 到了日期,齐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鲁僖公申、蔡庄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郑文公捷陆续都到了。秦穆公说:“之前践土会盟,因为害怕路途遥远迟到,所以没参加,这次愿意跟随诸侯。” 晋文公表示感谢。 这时陈穆公款刚去世,儿子共公朔新即位,畏惧晋国的威严,穿着丧服就来了。邾、莒这些小国,也都到齐了。 卫侯郑自知有罪,不想去。宁俞劝谏:“如果不去,罪过更大,晋国讨伐必然会来。” 成公这才出发,宁俞与鍼庄子、士荣三人跟随。等到了温邑,文公不许他们相见,派兵看守。 只有许国始终顽固,不服从晋侯的命令。 总计晋、齐、宋、鲁、蔡、秦、郑、陈、邾、莒,共十个国家,先在温地聚会。不一日,周襄王驾到,晋文公率领诸侯迎接,在新宫停留,上前请安,再拜稽首。第二天五更,十路诸侯,衣冠整齐,佩玉叮当,恭敬地舞蹈扬尘,纷纷献上各地特产,各自表达对天子的敬意。就位时毕恭毕敬,都想看到天子喜悦的神情。这一次,比践土会盟更加严肃。有诗为证: 衣冠济济集河阳,争睹云车降上方。 虎拜朝天呜素节,龙颜垂地沐恩光。 酆宫胜事空前代,郏鄏虚名慨下堂。 虽则致王非正典,托言巡狩亦何妨? 朝见之礼结束后,晋文公把卫叔武的冤情告诉襄王,请求王子虎一起审理此案。襄王答应了。 文公邀请子虎到公馆,宾主入座后,派人以天子之命传唤卫侯。卫侯穿着囚服到来,卫大夫元咺也到了。子虎说:“君臣不便当面辩论,可以找人代替。” 于是让卫侯在廊下等候,宁俞守在卫侯身边,寸步不离,鍼庄子代替卫侯,和元咺辩论。 士荣担任审判官,核实事情经过。元咺口若悬河,从卫侯出奔襄牛开始说起,如何嘱咐太叔守国,之后如何先杀元角,再杀太叔,详细叙述了一遍。鍼庄子说:“这都是歂犬谗言所致,导致卫君误听,不全是卫君的过错。” 元咺说:“歂犬起初和我商量,要拥立太叔,我若答应,国君怎么能回来?只因为我体谅太叔爱兄之心,所以拒绝歂犬的请求,没想到他反而肆意离间。卫君如果没有猜忌太叔的意思,歂犬的谗言怎么会被接受?我派儿子元角跟随国君,正是为了表明我的心迹。本来是一片好意,却无辜被杀。从他杀我儿子元角的心思,就能看出他杀太叔的心思。” 士荣反驳道:“你是挟杀子之怨,不是为了太叔。” 元咺说:“我常说:‘杀子是私怨,守国是大事。’我虽不才,不敢因私怨而荒废大事,当日太叔写信给晋国,请求恢复兄长之位,这信是我写的,如果我挟怨,怎么会这样做呢?我本以为国君只是一时失误,还盼着他能悔悟,没想到却连累太叔遭受如此大的冤屈。 士荣又说:“太叔并无篡位之心,我们国君也已经明白,只是误中歂犬之手,并非国君本意。” 元咺说:“国君既然知道太叔没有篡位之情,那之前歂犬所说的都是虚假的,就应该治歂犬的罪,为何又听他的话提前回宫?等回宫后,又让他做前驱,这分明是借歂犬之手行凶,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鍼庄子低着头不发一言,士荣再次反驳道:“太叔虽然是被冤杀,但太叔是臣子,卫侯是君主,自古以来臣子被君主冤杀的不计其数。况且卫侯已经杀了歂犬,又厚葬太叔,赏罚分明,还有什么罪呢?” 元咺说:“从前桀王冤杀关龙逢,商汤流放了桀;纣王冤杀比干,武王讨伐纣王。商汤和武王都是桀、纣的臣子,亲眼看到忠良被冤杀,于是兴起义军,诛杀君主安抚百姓。何况太叔与国君是兄弟,又有守国之功,不能和龙逢、比干相比。卫国只是侯封之国,上受天子制约,下受方伯管制,又不像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怎么能说卫侯无罪呢?” 士荣无话可说,又转口道:“卫君固然有错,但你作为臣子,既然忠心于君主,为何国君回宫,你却出逃,不朝拜、不祝贺,这是什么道理?” 元咺说:“我奉太叔之命守国,这是国君的命令,国君连太叔都不能容,能容我吗?我出逃,不是贪生怕死,实在是想为太叔伸冤啊!” 晋文公在座,对子虎说:“看士荣和元咺多次辩论,种种情况都是元咺有理。卫郑是天子之臣,我不敢擅自决断,可以先将卫臣行刑。” 喝令左右:“凡是跟随卫君的人,全部杀掉。” 子虎说:“我听说宁俞是卫国的贤大夫,他在兄弟君臣之间调解,煞费苦心,只是卫君不听他的。况且这个案子与宁俞无关,不能连累他。士荣担任审判官,断案不明,应当首当其冲受罚。鍼庄子不发一言,自知理亏,可以从轻处罚,还请君侯明察。” 文公听从了他的话,于是将士荣斩首,将鍼庄子处以刖足之刑,宁俞暂且赦免不追究。 卫侯被关在囚车里,文公和子虎带着卫侯来见襄王,详细陈述了卫家君臣双方的讼词:“如此冤情,如果不杀卫郑,天理难容,人心不服,请求司寇行刑,以彰显上天的惩罚。” 襄王说:“叔父断案很明白,不过,这不能作为范例。朕听说:‘周官设置原告和被告来审讯平民,只有君臣之间、父子之间不打官司。’如果臣子和君主打官司,就没有上下之分了。而且如果臣子胜诉,作为臣子却诛杀君主,这是大逆不道。朕担心这样做不能彰显惩罚,反而会教唆人叛逆。朕并非偏袒卫国啊!” 文公惶恐地谢罪道:“重耳没有考虑到这些。既然天王不杀卫侯,应当把他囚禁送往京师,听从裁决。” 文公仍带着卫侯,回到公馆,像当初一样派军士看守。一面打发元咺回卫国,听任他们另立贤君,代替卫郑之位。元咺回到卫国,和群臣商议,谎称:“卫侯已被判处死刑,现在奉王命,选立贤君。” 群臣共同推举一人,是叔武的弟弟名适,字子瑕,为人仁厚。元咺说:“立此人,正符合‘兄终弟及’的礼制。” 于是奉公子瑕即位,元咺辅佐他。司马瞒、孙炎、周歂、冶廑一班文武相助,卫国局势初步稳定。不知卫国之事最终如何结束,且看下回分解。 第55章 智宁俞复卫 话说周襄王接受朝见完毕后,打算返回洛阳。众诸侯送襄王出了河阳境内,晋文公就命令先蔑押送卫侯到京师。当时卫成公有小病,晋文公让随行的医衍与卫侯同行,借口是为卫侯看病,实际上是让医衍用鸩酒毒死卫侯,以泄心中之愤,还威胁医衍:“如果不尽心,你必死无疑!” 又吩咐先蔑:“要抓紧办好,事情结束后,和医衍一起回来复命。” 襄王离开后,众诸侯还没散去,晋文公说:“寡人奉天子之命,得以专擅征伐之权。现在许国一心侍奉楚国,不与中原各国往来。天子再次驾临,各位诸侯奔走忙碌,而颍阳距离这里很近,许国却置若罔闻,实在是太怠慢了。我想和各位诸侯一起向许国问罪。” 众诸侯都说:“恭敬地听从您的命令。” 当时晋侯为主帅,齐、宋、鲁、蔡、陈、秦、莒、邾八国诸侯,都率领战车和士兵听从命令,一起向颍阳进发。只有郑文公捷,原本是楚王的姻亲,因畏惧晋国才来归附,看到晋文公对曹、卫的处置太过严厉,心中有些不满,心想:“晋侯流亡的时候,我国也曾对他失礼,看他亲口答应恢复曹、卫,却还是不肯放手。他如此记恨,未必就会放过郑国。不如留着楚国这一条后路,日后有患难时,也有个依靠。” 郑国上卿叔詹见郑伯犹豫不决,似乎有背叛晋国的意思,就进谏说:“晋国有幸接纳了郑国,您不要有二心,有二心的话必定会获罪,而且不会被赦免。” 郑伯不听,派人宣称:“国内发生了瘟疫。” 借口要祈祷,于是辞别晋侯先行回国,暗中派人向楚国表示友好,说:“晋侯讨厌许国亲近贵国,率领诸侯,准备向许国问罪。我国国君畏惧贵国的威严,不敢派兵跟随,特此告知。” 许国人听说有诸侯的军队来攻,也派人向楚国告急。 楚成王说:“我国军队刚战败,不要和晋国争斗。等他们厌战之后,再求和。” 于是不救许国。诸侯的军队把颍阳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曹共公襄还被拘留在五鹿城中,没见到晋侯的赦令,想找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去游说晋侯。小臣侯獳请求带着厚礼前往,曹共公答应了。侯獳听说诸侯在许国,就直接到了颍阳,想求见晋文公。 恰好晋文公因为长期劳累,染上了寒疾,梦到有个穿着衣冠的鬼向他要吃的,他呵斥后鬼才退去,病情更加严重,卧床不起,于是召太卜郭偃来占卜吉凶。侯獳就用一车金帛贿赂郭偃,把情况告诉他,让他借鬼神之事为曹国求情,还详细说了该怎么进言。郭偃接受了贿赂和嘱托,答应帮忙。 见到晋文公后,文公把梦告诉他。郭偃占卜后得到天泽之象,阴变为阳。郭偃把繇辞献给文公,繇辞说: 阴极生阳,蛰虫开张; 大赦天下,钟鼓堂堂。 文公问:“这是什么意思?” 郭偃回答:“把卦象和梦结合起来看,一定是有失去祭祀的鬼神向您请求赦免。” 文公说:“我对于祭祀之事,一直都很重视,没有荒废过。而且鬼神有什么罪,为什么要求赦免呢?” 郭偃说:“以臣下的愚见,这个鬼神可能是曹国的。曹叔振铎,是文王的儿子。晋先君唐叔,是武王的儿子。从前齐桓公主持会盟,封了邢、卫这些异姓国家。现在您主持会盟,却灭掉了曹、卫这些同姓国家。况且这两个国家已经得到您答应恢复的承诺。在践土之盟时,您恢复了卫国却没恢复曹国,同样的罪过却不同的处罚,曹叔振铎失去祭祀,他在梦中出现不也很正常吗?您如果恢复曹伯的地位,安抚曹叔振铎的英灵,颁布宽仁的政令,就能享受钟鼓之乐,疾病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一番话,让文公心里豁然开朗,感觉病一下子好了一半。当天就派人到五鹿召回曹伯襄,让他回本国继续当国君,之前给宋国的曹国土地,也归还曹国。 曹伯襄获释,就像笼中的鸟重新在天空翱翔,槛中的猿猴再次回到树林,他立刻率领本国的军队赶到颍阳,当面感谢晋侯让他复国之恩,还协助众诸侯围攻许国。晋文公的病也逐渐痊愈。 许僖公见楚国不来救援,就反绑双手,嘴里衔着玉璧,到晋军中乞降,还拿出大量金帛犒劳晋军。 晋文公于是和诸侯们解除对许国的包围后离开。 秦穆公临别时,和晋文公约定:“以后如果有战事,秦兵出征,晋必相助;晋兵出征,秦也相助。彼此同心协力,不能坐视不管。” 两位君主约定好后,各自分路而去。 晋文公在回晋国的途中,听说郑国又派人向楚国表示友好,勃然大怒,打算立刻移兵攻打郑国。赵衰劝谏说:“您的身体刚刚康复,不能劳累,而且士兵们长期作战已经疲惫,诸侯们也都各自回去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一年,再作打算。” 晋文公这才作罢。 话分两头。 再表周襄王回到京师,群臣拜见祝贺完毕。先蔑叩头,传达晋侯的命令,请求把卫侯交给司寇处置。当时周公阅担任太宰主持朝政,他请求把卫侯拘留在馆舍,让他反省。襄王说:“把他关进大狱太重,放在公馆又太轻。” 于是在民间找了一处空房,另外设立囚室关押卫侯。 襄王本来想保全卫侯,只是晋文公非常愤恨,又有先蔑监押,他怕违背晋文公的意思,所以把卫侯幽禁在别处,名义上是囚禁,实际上是从轻处置。宁俞紧紧跟随卫侯,睡觉、起居都在一起,一步也不离开,凡是饮食之类的东西,他都要亲自尝过,才让卫侯食用。先蔑多次催促医衍动手,无奈宁俞防范得太严密,没有机会下手。医衍没办法,只好把实情告诉宁俞,说:“晋君的强势和英明,您是知道的。冒犯他的人必定被杀,有怨恨他的人必定被报复。我这次来,实际上是奉命来用鸩酒毒死卫侯,不然的话,我就会获罪。我要想办法脱身,您就不要过问了。” 宁俞凑到他耳边说:“您既然把心里话都告诉我了,我怎么能不为您想办法呢?您的国君年事已高,远离人的计谋,却接近鬼神之事。最近听说曹君被赦免,就是因为巫史的一句话。您如果把鸩酒调得很淡再送进去,然后借口是鬼神的旨意,国君一定不会怪罪您,我国国君也会有薄礼相赠。” 医衍会意后离开了。 宁俞以卫侯的名义向医衍要药酒治病,暗中送给他一匣宝玉。医衍告诉先蔑:“卫侯的死期到了。” 于是在小瓯里调好鸩酒送进去,用的毒很少,还掺杂了其他药物来改变颜色。宁俞请求先尝,医衍假装不答应,强行逼迫卫侯喝下。才喝了两三口,医衍就睁大眼睛仰望庭院,忽然大叫一声倒地,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小瓯也掉在地上,鸩酒洒了一地。宁俞故意大惊小怪,命令左右把太医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医衍才苏醒,问他怎么回事,医衍说:“刚才灌酒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神人,身高一丈多,脑袋像斛一样大,穿着威严的服饰,从天上下来,直接进入室内,说:‘奉唐叔之命,来救卫侯。’然后用金锤把酒瓯打掉,吓得我魂飞魄散。” 卫侯也说自己看到的和医衍一样。 宁俞假装发怒说:“你原来是想用毒酒害死我们国君,要不是神人相救,他就没命了。我和你不共戴天!” 说着就挥起手臂要和医衍打斗,左右的人赶忙劝解。 先蔑听说了这件事,也急忙驾车来看,对宁俞说:“你的国君既然得到神灵保佑,以后的福分还很多,我会向我们国君禀报。” 卫侯喝的鸩酒又少又淡,所以中毒不深,只是稍微生了点病,很快就痊愈了。先蔑和医衍回到晋国,把这件事回复文公。文公信以为真,赦免了医衍,没有杀他。史官有诗写道: 鸩酒何名毒卫侯,漫教医衍碎磁瓯。 文公怒气虽如火,怎脱今朝宁武谋? 却说鲁僖公原本和卫国世代友好,听说医衍进鸩酒却没毒死卫侯,晋文公也不加以责备,就问臧孙辰:“卫侯还有可能复国吗?” 臧孙辰回答:“有可能。” 僖公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臧孙辰回答:“凡是使用五刑,最重的是用甲兵斧钺,其次是刀锯钻笮,最轻的是鞭扑,有的在原野行刑,有的在街市朝堂行刑,向百姓表明罪犯的罪行。现在晋侯对卫国,不用刑罚却私下用鸩酒。又不杀医衍,这是避讳杀卫侯的名声。卫侯没死,难道能一直被囚禁在周吗?如果有诸侯为他求情,晋国一定会赦免卫国。卫侯复国后,一定会和鲁国更加亲近,诸侯们谁不称赞鲁国的高义呢?” 僖公非常高兴,让臧孙辰先带着十双白璧,献给周襄王,为卫国求情。襄王说:“这是晋侯的意思。如果晋侯没有意见,朕对卫君也没有什么恶意。” 臧孙辰说:“我国国君打算让我向晋侯哀求,但是没有天王的命令,下臣不敢擅自前往。” 襄王接受了白璧,显然是同意了。 臧孙辰随后到了晋国,见到晋文公,也献上十双白璧,说:“我国国君和卫国是兄弟,卫侯得罪了您,我国国君心里不安。现在听说您已经释放了曹伯,我国国君愿意用这些微薄的礼物,为卫君赎罪。” 文公说:“卫侯已经在京师,是天王的罪人,寡人怎么能擅自做主呢?” 臧孙辰说:“您代替天子来号令诸侯,您如果赦免他的罪,和天子的命令有什么区别呢?” 先蔑进言说:“鲁国和卫国亲近,您为了鲁国而赦免卫国,两国友好,都归附晋国,对您有什么不利呢?” 文公答应了,立刻命令先蔑再和臧孙辰一起到周,共同向襄王请求。于是释放了卫成公,让他回国。 当时元咺已经奉公子瑕为君,修筑城墙,加强防备,出入检查十分严格。卫成公担心回国的时候,元咺发兵抵抗,就和宁俞密谋。宁俞说:“听说周歂、冶廑因为拥立子瑕有功,想当卿却没当上,心中有怨气,这两个人可以作为内应。臣有一个交情很深的人,姓孔名达,此人是宋国忠臣孔父的后代,很有智谋,周、冶二人也和孔父相识。如果让孔达奉您的命令,用卿位引诱这两个人,让他们杀掉元咺,其余的人就不足为惧了。” 卫侯说:“你替我秘密地和他联系,如果事情成功,卿位一定不会吝啬。” 宁俞于是派心腹之人一路散布消息:“卫侯虽然得到赦免,但没脸回国,打算到楚国避难。” 又拿卫侯的亲笔信交给孔达作为信物,让他私下勾结周歂、冶廑二人,详细地交代了计划。 周歂、冶廑两人商量说:“元咺每天夜里必定亲自巡城,我们在城门隐蔽处埋伏士兵,突然冲出来刺杀他,然后杀入宫中,一起杀掉子瑕,清扫宫廷,迎接卫侯,功劳没有比我们更大的了。” 两家各自召集家丁,埋伏妥当。 黄昏时分,元咺巡城到东门,只见周歂、冶廑二人一起来迎接。元咺惊讶地问:“二位为什么在这里?” 周歂说:“外面传言原来的国君已经进入卫境,早晚就到,大夫没听说吗?” 元咺惊愕地说:“这话从哪里来的?” 冶廑说:“听说宁大夫派人进城,约各位大臣去迎接,大夫您打算怎么办?” 元咺说:“这是谣言,不可相信。况且国君之位已经确定,怎么会有重新迎接原来国君的道理?” 周歂说:“大夫身为正卿,应该有远见,如此重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 冶廑就抓住元咺的双手,元咺急忙挣扎,周歂拔出佩刀,大喝一声,朝着元咺的脑袋砍去,元咺的天灵盖被砍掉了一半。伏兵一起冲出来,周围的人吓得四处逃窜。周歂、冶廑率领家丁,沿途大喊:“卫侯带着齐、鲁的军队,已经在城外集合了!你们百姓各自安心在家,不要惊慌。” 百姓们家家关门闭户。就连在朝中为官的人,这时也半信半疑,都袖手旁观,等待消息。 周歂、冶廑二人杀入宫中,公子适正和他的弟弟子仪在宫中喝酒,听到外面有兵变,子仪拔剑在手,出宫查看情况。正好遇到周歂,也被杀死。到处寻找公子适却找不到,宫中乱了一夜,到天亮才知道子适已经投井死了。 周歂、冶廑把卫侯的亲笔信张贴在朝堂上,召集百官,迎接卫成公入城复位。后人评论宁武子,能想尽办法让成公复位,可说是很有智谋。然而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劝说卫侯把君位让给子瑕,子瑕知道卫君要回来,未必会引兵抵抗,或者退居臣子之位,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他却诱导周歂、冶廑进行偷袭,以至于发生弑君之事,骨肉相残,虽然卫成公薄情,但宁武子也不是没有罪过。有诗叹道: 前驱一矢正含冤,又迫新君赴井泉。 终始贪残无谏阻,千秋空说宁俞贤。 卫成公复位之后,选择吉日祭祀太庙。他没有忘记之前的约定,封周歂、冶廑为卿,让他们穿上卿服,陪同祭祀太庙。 这天五更,周歂乘车先行,快到庙门时,忽然眼珠上翻,大声喊道:“周歂是穿墙越户的小人,是蛇蝎一样的奸贼。我父子为国家尽忠,你贪图卿位的荣华,杀害我们。我父子含冤九泉,你却穿着华丽的衣服陪同祭祀,好不快活。我要抓你去见太叔和子瑕,看你有什么话说?我是上大夫元咺!” 说完,七窍流血,死在车中。 冶廑后到,大吃一惊,慌忙脱下卿服,借口受寒返回。卫成公到太庙后,改命宁俞、孔达陪同祭祀。回到朝廷时,冶廑辞官的奏章已经送到。卫侯知道周歂死得离奇,就不再勉强他接受官职。没过一个月,冶廑也病死了。 可怜周、冶二人只为贪图卿位,做了这种不义之事,没享受一天荣华,却只换来千年的唾骂,难道不愚蠢吗?卫侯因为宁俞有保护之功,想任命他为上卿,宁俞把职位让给孔达,于是卫侯任命孔达为上卿,宁俞为亚卿。孔达为卫侯出谋划策,把元咺、子瑕之死,都推到已经死去的周歂、冶廑二人身上,还派使者去感谢晋侯,晋侯也不再过问此事。 这时是周襄王十二年,晋军已经休整了一年多。一天,晋文公上朝,对群臣说:“郑国对我无礼的仇还没报,现在他们又背叛晋国,与楚国交好,我想联合诸侯向郑国问罪,怎么样?” 先轸说:“诸侯们已经多次征战了,现在因为郑国的缘故,又要出兵,这不是让中原安宁的办法,况且我们的军队没有什么损失,将士们都愿意效力,何必借助外力呢?” 文公说:“秦君临行前和我有约定,一定会和我一起行动。” 先轸回答:“郑国是中原的咽喉,所以齐桓公想称霸天下,每次都争夺郑国之地。现在如果让秦国一起讨伐郑国,秦国一定会争夺郑国,不如只用本国的兵力。” 文公说:“郑国靠近晋国而离秦国远,秦国能有什么好处呢?” 于是派人把出兵的日期告诉秦国,约定在九月上旬,一起在郑国边境会合。 文公准备出发时,让公子兰随行。公子兰是郑伯捷的庶弟,前些年逃到晋国,担任大夫,文公即位后,公子兰在文公身边侍奉,忠诚谨慎无比,所以文公很喜欢他,这次带他是想让他做向导。公子兰推辞说:“臣听说‘君子即使在他乡,也不忘自己的祖国。’您要讨伐郑国,臣不敢参与这件事。” 文公说:“你可真是不忘本啊。” 于是把公子兰留在东边边境,从这开始文公就有扶持他成为郑国国君的想法。 晋军进入郑国境内后,秦穆公也带着谋臣百里奚、大将孟明视、副将杞子、逢孙、杨孙等,率领二百辆战车前来会合。两国军队一起攻破了郑国的郊关,直逼曲洧,筑起长长的包围圈进行驻守。晋军在函陵扎营,位于郑城西边;秦军在汜南扎营,位于郑城东边。 巡逻的士兵日夜巡视,郑国百姓打柴都被阻断。郑文公惊慌失措,大夫叔詹进谏说:“秦、晋合兵,来势汹汹,不能和他们硬拼,只要有一个能言善辩之士,去游说秦公,让他退兵,秦若退兵,晋军孤立无援,就不足为惧了。” 郑伯问:“谁可以去游说秦公呢?” 叔詹回答:“佚之狐可以。” 郑伯就命令佚之狐去。佚之狐回答:“臣不能胜任,臣推荐一个人代替臣,此人能说会道,口才惊人,只是他年老未被重用,主公如果给他加官进爵,让他前往游说,不愁秦公不听。” 郑伯问:“是什么人?” 佚之狐说:“是考城人,姓烛名武,年过七十,在郑国担任圉正,三代都没升官,请求主公礼遇他并派他前往。” 郑伯于是召烛武入朝,只见他胡须眉毛全白了,弯腰驼背,步履蹒跚,左右的人都忍不住发笑。 烛武拜见郑伯后,问道:“主公召老臣有何事?” 郑伯说:“佚之狐说你口才过人,想麻烦你去劝退秦师,寡人将与你共享郑国。” 烛武再次拜谢推辞道:“臣才疏学浅,年轻时都没能建立一点功绩,何况现在老了,体力衰竭,说话都喘,怎么能冒犯秦君去进谏,打动千乘之国的国君呢?” 郑伯说:“你侍奉郑国三代,一直没得到重用,是我的过错,现在封你为亚卿,你就勉强为寡人走一趟吧。” 佚之狐在旁边帮腔说:“大丈夫到老都没遇到好时机,只能听天由命,现在国君知道您的才能而重用您,您不能再推辞了。” 烛武于是接受命令出发。当时秦、晋两国围城很急,烛武知道秦军在东,晋军在西,彼此不能照应。这天夜里,他命令壮士用绳索把他从东门缒下城墙,直奔秦营,秦营将士阻拦,不让他进去见秦穆公,烛武就在营外放声大哭。 营吏把他抓起来带到穆公面前,穆公问:“你是什么人?” 烛武说:“老臣是郑国大夫烛武。” 穆公问:“你哭什么?” 烛武说:“哭郑国即将灭亡啊!” 穆公说:“郑国灭亡,你怎么在我的营外号哭?” 烛武说:“老臣哭郑,也哭秦。郑国灭亡不足惜,可惜的是秦国啊!” 穆公大怒,呵斥道:“我国有什么可惜的?你说话不合理,就当斩首!” 烛武面无惧色,竖起两个指头,指东画西,说出一番利害关系。正是: 说时石汉皆开眼,道破泥人也点头。 红日朝升能夜出,黄河东逝可西流。 烛武说:“秦晋合兵攻打郑国,郑国的灭亡是不言而喻的。如果郑国灭亡对秦国有好处,老臣又怎敢多言?郑国灭亡不但对秦国没好处,反而有损害,您为何要劳师动众、耗费钱财,去为别人效力呢?” 穆公问:“你说没好处还有损害,怎么讲?” 烛武说:“郑国在晋国东边,秦国在晋国西边,东西相距千里之遥,秦国东边隔着晋国,南边隔着周,能越过周、晋而占有郑国吗?郑国即使灭亡,每一寸土地都归晋国所有,和秦国有什么关系呢?秦、晋两国相邻并立,势力相当,晋国越强,秦国就越弱。为别人兼并土地,而削弱自己的国家,明智的人不会这么做。况且晋惠公曾答应把河外五城送给您,可他回国后就反悔了,这您是知道的。您对晋国的帮助已经很多了,可曾见晋国对您有丝毫报答?晋侯复国以来,增兵添将,每天都想着兼并他国以增强实力,今天在东边开拓土地,灭亡郑国后,他日必然想在西边开拓土地,那么灾祸就会降临到秦国。您没听说过虞、虢的事吗?晋国借虞国之路灭掉虢国,很快就反戈攻打虞国,虞公不智,帮助晋国却导致自己灭亡,难道不值得借鉴吗?您对晋国的帮助,是不可依靠的,晋国对秦国的利用,也是难以预测的,以您的贤明睿智,却甘愿落入晋国的圈套,这就是老臣所说的‘无益而有损’,这就是我痛哭的原因啊!” 穆公静静地听了很久,神色变得严肃,频频点头说:“大夫说得对!” 百里奚进言说:“烛武是个辩士,他想离间我们两国的关系,您不能听他的。” 烛武说:“您如果肯解除眼前的包围,我们定立盟誓,郑国将弃楚降秦。您以后如果有东方的事务,来往使者的物资供应,郑国都可为您提供,郑国就像是您在东方的仓库。” 穆公非常高兴,于是和烛武歃血为誓,反而派杞子、逢孙、杨孙三位将领率领两千士兵帮助郑国守城,没有告知晋国,就秘密撤兵了。早有侦察骑兵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晋营,晋文公大怒,狐偃在旁边请求追击秦军,不知文公是否听从,且看下回分解。 第56章 弦高假命犒秦军 话说秦穆公私下与郑国结盟后,背着晋国退兵,晋文公大怒。狐偃进谏说:“秦军虽然离开不远,臣请求率领一支偏师追击他们。秦军有了归心,必然没有斗志,可以一战而胜;战胜秦军后,郑国必然胆寒,不用攻打就会投降。” 文公说:“不行。我过去曾依靠秦国的力量,才得以拥有国家。如果不是秦君,我怎能有今天?当初子玉对我无礼,我还退避三舍来报答他的恩情,何况秦国与我还有婚姻关系呢?而且没有秦国帮忙,我们也能围攻郑国。” 于是文公分兵一半,在函陵扎营,继续围攻郑国。 郑伯对烛武说:“秦军退兵是你的功劳,可晋军还没退,怎么办呢?” 烛武回答:“听说公子兰受晋侯宠爱,如果派人迎接公子兰回国,向晋国求和,晋侯一定会答应。” 郑伯说:“这件事非老大夫你去不可。” 石申父说:“烛武太劳累了,臣愿意代他走一趟。” 于是带着贵重宝物出城,直接到晋营求见。 文公让他进来,石申父再次行礼,献上宝物,传达郑伯的话:“我国国君因为靠近楚国,不敢公然与楚国断绝关系,但实际上不敢背离您。您现在大怒,我国国君知道错了,献上这些微薄的家藏宝物,希望能讨好您。我国国君有个弟弟叫兰,在您身边侍奉,现在希望通过兰来求得您的怜悯。您让兰来监管郑国,他会每天在朝廷,不敢有二心。” 文公说:“你们让我和秦国分开,分明是欺负我不能独自攻下郑国。现在又来求和,难道是缓兵之计,想等楚国救援吗?如果要我退兵,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石申父说:“请您吩咐。” 文公说:“必须迎立公子兰为世子,还要把谋臣叔詹交出来,这样才能表明你们的诚意。” 石申父领了晋侯的要求,入城回复郑伯。郑伯说:“我没有儿子,听说子兰以前有吉梦之兆,立他为世子,国家一定会繁荣;但叔詹是我的得力大臣,怎么能离开我呢?” 叔詹说:“臣听说‘君主忧愁,臣子就受辱;君主受辱,臣子就该以死报国’。现在晋人索要臣,臣如果不去,战争就不会停止,这是臣逃避死亡而不忠,还会让国君您陷入忧愁和耻辱。臣请求前往。” 郑伯说:“你去了必死,我不忍心啊。” 叔詹回答:“国君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去,难道忍心看到百姓处于危险困苦之中,国家灭亡吗?舍弃我一个臣子能拯救百姓、安定国家,国君您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郑伯流着眼泪送他走。石申父和侯宣多送叔詹到晋军,说:“我国国君畏惧您的威严,两件事都不敢违抗。现在让叔詹来听候您的处置,希望您能赐公子兰为我国世子,以报答您的恩德。” 晋侯非常高兴,立刻命令狐偃到东边边境召回公子兰,让石申父、侯宣多在营中等待。 且说晋侯见到叔詹后,大声呵斥:“你掌握郑国大权,让你们国君对宾客失礼,这是第一条罪;接受结盟却又怀有二心,这是第二条罪。” 命令左右立刻准备鼎镬,要煮死叔詹。 叔詹面不改色,拱手对文公说:“臣希望能把话说完再死。” 文公说:“你有什么话?” 叔詹回答:“您来到我国的时候,臣常对国君说:‘晋公子贤明,他身边的人都有卿相之才,如果他回国,一定会称霸诸侯。’在温地会盟时,臣又劝我们国君:‘一定要始终侍奉晋国,不要得罪晋国,得罪了晋国不会被赦免。’上天降祸给郑国,国君不听我的话,现在您把罪过推到执政大臣身上,我国国君明白我是无辜的,坚决不肯送我来,但我依照‘主辱臣死’的道理,主动请求受死,来解救郑国的危难。能料事准确,这是智慧;为国家尽心谋划,这是忠诚;面临危难不逃避,这是勇敢;牺牲自己拯救国家,这是仁义。仁、智、忠、勇我都具备,有这样的臣子,按照晋国的法律,确实应该煮死。” 说完,他手扶鼎耳大声呼喊:“从今往后,侍奉君主的人要以我为戒!” 文公深受触动,下令赦免叔詹,说:“我只是试探你一下,你真是一位忠烈之士!” 对他礼遇有加。 没过几天,公子兰被接来,文公把召他的意图告诉他,让叔詹和石申父、侯宣多等,用对待世子的礼节相见,然后一起进城。郑伯立公子兰为世子,晋军这才退兵。 从此秦、晋两国产生矛盾。髯翁有诗感叹: 甥舅同兵意不欺,却因烛武片言移。 为贪东道蝇头利,数世兵连那得知。 这一年,魏犨喝醉后,从车上掉下来摔断手臂,内伤复发,吐血一斗多死了,文公让他的儿子魏颗继承爵位。不久,狐毛、狐偃也相继去世,晋文公痛哭道:“我能摆脱患难,有今天的成就,多亏舅舅们的帮助,没想到他们离我而去,让我失去了得力助手,悲哀啊!” 胥臣进谏说:“主公惋惜二狐的才能,臣推举一个人,可担任卿相,主公您决定吧!” 文公问:“你推举的是谁呢?” 胥臣说:“臣之前奉命出使,在冀野住宿,看到一个人正在耕地,他的妻子送饭来,双手捧着递给他,他也庄重地接过。他先祭祀后才吃饭,妻子在旁边侍奉。很久才吃完饭,他等妻子离开后才继续耕地,始终没有懈怠的神情。夫妻之间都能如此相敬如宾,何况对待他人呢?臣听说‘能敬重他人的人一定有品德’。我去问他姓名,原来是郤芮的儿子郤缺。这个人如果在晋国任职,不会比子犯差。” 文公说:“他父亲有大罪,怎么能用他儿子呢?” 胥臣说:“尧、舜是圣明的父亲,却有丹朱、商均这样不肖的儿子;鲧是有罪之人,却有禹这样圣明的儿子。贤能与不肖,父子之间并不相互关联。您怎么能因为过去的罪恶,而舍弃有用之才呢?” 文公说:“好,你为我把他召来。” 胥臣说:“臣担心他逃到其他国家,被敌人所用,已经把他带到臣家中了。您以国君的使命去召他,这才是礼贤下士的做法。” 文公听从他的话,派内侍带着簪缨袍服,去召郤缺。郤缺再次行礼叩首,推辞说:“臣是冀野的农夫,国君不因为先父的罪过而杀我,已经是宽容了,怎么敢依仗宠爱而玷污朝堂呢!” 内侍再三传达命令劝他,郤缺才穿戴整齐入朝。郤缺身高九尺,高鼻梁,脸颊丰满,声音洪亮如钟。文公一见非常高兴,于是升胥臣为下军元帅,让郤缺辅佐他。又把原来的 “三行” 改为 “二军”,称为 “新上军”、“新下军”。任命赵衰率领 “新上军”,箕郑辅佐他;胥臣的儿子胥婴率领 “新下军”,先都辅佐他。原来有三军,现在又增加二军,共是五军,仅次于天子的军队规模。 豪杰得到任用,军政没有缺失。楚成王听说后很害怕,于是派大夫斗章向晋国求和。晋文公念及过去的交情,答应与楚国通好,派大夫阳处父回访楚国。暂且不表。 周襄王二十四年,郑文公捷去世,群臣拥立他的弟弟公子兰即位,就是郑穆公,果然应验了昔日梦兰的吉兆。 这年冬天,晋文公有病,召赵衰、先轸、狐射姑、阳处父等大臣入宫接受遗命,让他们辅佐世子驩为君,不要荒废霸业。又担心几个儿子在国内不安分,预先把公子雍派到秦国做官,公子乐派到陈国做官。雍是杜祁所生,乐是辰嬴所生。又让小儿子黑臀到周王室做官,以亲近王室。晋文公去世,在位八年,享年六十八岁。史官有诗称赞: 道路奔驰十九年,神龙返穴遂乘权。 河阳再觐忠心显,城濮三军义问宣。 雪耻酬恩中始快,赏功罚罪政无偏。 虽然广俭繇天授,左右匡扶赖众贤。 世子驩主持丧事并即位,就是晋襄公。襄公护送文公的灵柩,在曲沃停灵,刚出绛城,灵柩中忽然发出很大的声音,像牛叫一样,灵柩重得像泰山,车子无法移动,群臣都非常惊恐。 太卜郭偃占卜后,献上繇辞:“有鼠从西边来,越过我的院墙。我有大木棒,一打三受伤。” 郭偃说:“几天内,一定有从西方来的战争消息,我们的军队出击,会大获全胜。这是先君有灵,来告知我们。” 群臣都下拜,柩中的声音顿时停止,也感觉不重了,于是继续前行。先轸说:“西方,指的是秦国。” 随后派人秘密前往秦国探听消息,暂且不提。 话分两头。 却说秦国将领杞子、逢孙、杨孙三人驻守在郑国北门,看到晋国送公子兰回郑国,并立为世子,愤怒地说:“我们为郑国戍守,抵御晋兵,他们却投降晋国,显得我们无功了。” 已经把情况秘密报告给本国。 秦穆公心里也很愤恨,只是碍于晋侯,敢怒不敢言。等到公子兰即位,对待杞子等人没有更加礼遇。杞子于是和逢孙、杨孙商议:“我们驻守在外,没有尽头。不如劝我们国君暗中派兵袭击郑国,我们都能获得丰厚的回报回国。” 正在商议时,又听说晋文公去世,他们举手加额说:“这是上天帮助我们成功啊!” 于是派心腹之人回秦国,对穆公说:“郑国人让我掌管北门的钥匙,如果派兵悄悄来袭,我做内应,郑国可灭。晋国正在办丧事,一定不能救援郑国,况且郑国国君刚即位,防御还没完善,这个机会不可错过。” 秦穆公接到这个密报,就和蹇叔、百里奚商议,二人一同进谏说:“秦国离郑国千里之遥,我们不能占领那里的土地,只是贪图俘获财物罢了。千里行军,长途跋涉,怎么能不被人发现?如果他们得知我们的计划并有所防备,我们就会劳而无功,途中还可能发生变故。我们派兵戍守郑国,现在却反过来攻打它,这是不讲信用;趁人家办丧事去攻打,这是不仁义。成功获利小,不成功危害大,这是不明智。失去这三点,我们认为不可行。” 穆公生气地说:“我三次扶立晋君,两次平定晋国内乱,名声传遍天下;只因为晋侯在城濮打败楚国,我才把霸业让给他。现在晋侯去世,天下还有谁能阻挡秦国?郑国就像被困的鸟依靠别人,最终会飞走。趁这个时候灭郑,用它来换取晋国河东之地,晋国一定会答应。有什么不利的呢?” 蹇叔又说:“您为什么不派人到晋国吊唁,顺便也到郑国吊唁,以此来观察郑国是否可攻,不要被杞子这些人的空话迷惑。” 穆公说:“如果等吊唁后再出兵,往返之间又要将近一年。用兵之道,要像疾雷一样让人来不及掩耳,你老糊涂了懂什么?” 于是暗中与来人约定:“二月上旬,军队到北门,里应外合,不得有误!” 于是穆公任命孟明视为大将,西乞术、白乙丙为副将,挑选精兵三千多人,战车三百辆,从东门出发。 孟明视是百里奚的儿子,白乙丙是蹇叔的儿子。出兵那天,蹇叔和百里奚痛哭流涕地送他们,说:“悲哀啊,痛心啊!我能看到你们出发,却看不到你们回来了!” 穆公听说后大怒,派人责备二人:“你们为什么哭我的军队,难道是要扰乱军心吗?” 蹇叔、百里奚回答:“我们怎么敢哭国君的军队,我们是哭自己的儿子。” 白乙丙看到父亲痛哭,想推辞不去。蹇叔说:“我们父子享受秦国优厚的俸禄,你为国而死是分内之事。” 于是偷偷交给他一个竹简,密封得很严实,叮嘱他:“你要按照竹简里的话去做。” 白乙丙领命出发,心里既惶恐又悲伤。只有孟明视自恃有才能和勇气,认为一定能成功,毫不在意。 大军出发后,蹇叔称病不上朝,于是请求辞官。穆公不同意,蹇叔就说病情严重,请求回到銍村。百里奚到他家探望病情,对蹇叔说:“我不是不知道见机行事的道理,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希望能等到儿子生还再见一面。兄长有什么话教导我?” 蹇叔说:“秦军这次出征必定失败,贤弟可以偷偷告诉子桑,在黄河边准备船只,如果万一有人能逃脱,就接应他们回西边。千万记住!” 百里奚说:“兄长的话,我一定照办。” 穆公听说蹇叔坚决要归隐,送给他二十斤黄金、一百束彩缎,群臣都送他到城郊才返回。百里奚握住公孙枝的手,把蹇叔的话告诉他,如此这般,“兄长不托付别人,而托付给将军你,因为将军忠诚勇敢,能为国家分忧。将军不要泄露,要秘密安排。” 公孙枝说:“遵命。” 自己去准备船只,暂且不表。 却说孟明视看到白乙丙拿着父亲的密简,怀疑里面有攻破郑国的奇妙计策,当晚安营后,特地来索要观看。白乙丙打开一看,里面有两行字:“这次出征郑国不用担心,需要担心的是晋国。崤山地势险要,你要谨慎,我会在那里收你的尸骨。” 孟明视掩住眼睛急忙走开,连声说:“咄,咄!晦气,晦气!” 白乙丙却认为不一定会这样。 三位主帅自冬十二月丙戌日出发,到第二年春正月,从周都北门经过。 孟明视说:“天子在这里,虽然不敢以军事行动拜见,但怎能不表示敬意呢?” 传令左右,都摘下头盔下车。前哨牙将褒蛮子非常勇猛,刚过都门,就从平地一跃登上战车,快如飞鸟,战车都不停下。 孟明视感叹:“如果每个人都像褒蛮子一样,什么事做不成?” 众将士喧哗起来,说:“我们为什么不如褒蛮子?” 于是争先恐后地挥舞手臂向众人喊道:“有不能跳上车的,就留在后面。” 一般行军把殿后看作是怯懦,打了败仗则把殿后看作勇敢。这里说殿后是一种羞辱。 全军三百辆战车,将士们无不跳上车。上车之后,战车行驶迅速,像疾风闪电一般,一会儿就不见了。 当时周襄王派王子虎和王孙满去观察秦军。看完后,回复襄王。王子虎感叹:“臣看秦军如此勇猛矫健,谁能抵挡?这次郑国肯定要遭殃了!” 王孙满当时年纪很小,微笑着不说话。襄王问:“你这个小孩怎么看?” 王孙满回答:“按照礼仪,经过天子的城门,必须卷起铠甲,捆束兵器,小步快走。现在他们只是摘下头盔,这是无礼;又跳上车,太轻狂了。轻狂就会缺少谋略,无礼就容易混乱。这次出征,秦国必定会遭受失败的耻辱,不能伤害别人,只会害了自己。” 却说郑国有一个商人,名叫弦高,以贩牛为业。以前王子颓喜爱牛,郑、卫各国的商人,到周地贩牛,获利颇丰。如今弦高仍然从事这个行业。 这个人虽然是商人,但有忠君爱国之心和排解忧患的谋略,只是无人举荐,屈居市井之中。这天他贩了几百头肥牛,到周地去卖。走到黎阳津附近,遇到一个老朋友,名叫蹇他,刚从秦国来。弦高与蹇他相见,问:“秦国最近有什么事?” 蹇他说:“秦国派三位主帅袭击郑国,十二月丙戌日出兵,不久就到了。” 弦高大惊,说:“我的祖国突然有此灾难。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若不救援,万一国家灭亡,我有什么脸面回故乡呢?” 于是他想出一个计策,辞别蹇他,一面派人连夜奔回郑国报信,让郑国速作准备,一面准备犒劳军队的礼物,挑选二十头肥牛随身带着,其余的牛都寄放在客舍。弦高自己乘坐小车,一路迎着秦军而去。 来到滑国,在延津这个地方,正好遇见秦军前哨。弦高拦住去路,高声喊道:“郑国有使臣在此,希望能与你们相见!” 前哨把情况报告给中军。 孟明视吃了一惊,心想:“郑国怎么会知道我军到来?还派使臣远远来迎接。先看看他的来意。” 于是与弦高在车前相见。 弦高假传郑君的命令,对孟明视说:“我国国君听说三位将军要率军经过我国,献上微薄的礼物,派下臣高远来犒劳各位将士。我国夹在大国之间,外患不断,长期为你们戍守,担心一旦有所疏忽,得罪上国。因此日夜戒备,不敢安睡,还望将军体谅!” 孟明视说:“郑君既然犒劳军队,为何没有国书?” 弦高说:“将军您在冬十二月丙戌日出兵,我国国君听说将士们赶路辛苦,担心等撰写好国书,会耽误犒劳之事,于是口授下臣前来,下臣冒昧请罪,并无其他原因。” 孟明视附在弦高耳边说:“我国国君派我们出兵,是因为滑国的缘故,怎敢冒犯郑国。” 然后传令:“军队在延津驻扎!” 弦高道谢后离开。西乞术、白乙丙问孟明视:“驻军延津是什么意思?” 孟明视说:“我军千里跋涉而来,原本是想趁郑国不备而得手。现在郑国人已经知道我们出兵的日期,他们一定早就做好防备了。攻打郑国则城池坚固难以攻克,围城的话我们兵力少又没有后援。现在滑国没有防备,不如袭击滑国并攻破它,获取战利品,还能回去向国君复命,这样出兵也算师出有名。” 当天夜里三更,三位主帅兵分三路,合力攻破滑城。滑国国君逃向翟国。秦军大肆掳掠,滑国的子女、玉帛被洗劫一空。史官评论此事,认为秦国主帅已经不把郑国放在眼里了,如果不是弦高假传命令犒劳秦军,阻止了三位主帅的阴谋,那么灭国之祸就会降临在郑国而不是滑国了。有诗称赞: 千里驱兵狠似狼,岂因小滑逞锋铓。 弦高不假军前犒,郑国安能免灭亡。 滑国遭受此劫后,国君不能复国。秦军离开后,滑国就被卫国兼并了,此处不再赘述。 却说郑穆公接到商人弦高的密报后,还不太相信。当时是二月上旬,他派人到客馆暗中观察杞子、逢孙、杨孙的举动,发现他们已经收拾好车辆,磨好兵器,喂饱战马,整顿好器械,人人整装待发,只等秦兵到来,准备献门。使者回报后,郑伯大惊,于是派老大夫烛武先去见杞子、逢孙、杨孙,分别送上一束帛作为礼物,对他们说:“你们在我国停留很久了,我国因为供给你们的缘故,原圃里的麋鹿都快没了。现在听说你们在准备行动,难道是要离开了?孟明等将领在周、滑之间,你们为何不去追随他们呢?” 杞子大惊,暗自思量:“我们的计划已经泄露,秦军来了也不会成功,反而会获罪,不仅郑国不能留,秦国也回不去了!” 于是委婉地答谢烛武,当天就带着几十个亲信,逃奔齐国;逢孙、杨孙也逃奔宋国躲避罪责。戍守的士兵没了主将,聚集在北门,想要作乱。郑穆公使佚之狐多带些干粮,分散给众人,引导他们返回故乡。 郑穆公记功封弦高为军尉,从此郑国安定下来。 却说晋襄公在曲沃殡宫守丧,听到谍报:“秦国孟明将军统兵东去,不知去向!” 襄公大惊,立刻派人召集群臣商议。先轸已经提前打听清楚,完全知晓秦君袭击郑国的阴谋,于是来见襄公。不知先轸有何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第57章 晋襄公墨缞败秦 话说中军元帅先轸,已经完全知晓秦国袭击郑国的计划,于是来见襄公说:“秦国违背蹇叔、百里奚的劝谏,千里奔袭他国。这就是卜偃所说的‘有鼠西来,越过我们的院墙’的情况啊。我们要赶紧攻击他们,不能错失良机。” 栾枝进谏说:“秦国对先君有大恩,我们还没报答他们的恩情,却要攻打他们的军队,这怎么对得起先君呢?” 先轸说:“这正是继承先君的志向。先君去世,同盟国都在忙着吊唁慰问,秦国不但没有哀怜之情,还派兵越过我国边境,去攻打我们同姓的郑国,秦国实在是太无礼了!先君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心怀愤恨,还有什么恩情值得报答呢?况且两国原本有约定,要共同出兵。在围攻郑国的战役中,秦国却背弃我们离开;秦国对我们的交情也就可想而知了。他们不顾信用,我们难道还要顾念恩情吗?” 栾枝又说:“秦国还没有侵犯我国边境,攻打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先轸说:“秦国拥立我们先君在晋国,不是因为喜欢晋国,而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帮手。您称霸诸侯的时候,秦国虽然表面顺从,实际上心里嫉妒。现在他们趁我国办丧事出兵,明显是欺负我们不能保护郑国。如果我们不出兵,就真的显得软弱无能了。他们袭击郑国没完没了,接下来势必会袭击晋国。谚语说:‘一日纵敌,数世贻殃。’如果不攻击秦军,我们怎么能在诸侯中立足呢?” 赵衰说:“秦国虽然可以攻击,但我们国君正在守丧,匆忙发动战争,恐怕不符合居丧的礼仪。” 先轸说:“按照礼仪,儿子在守丧期间,睡在草垫上,枕着土块,是为了尽孝。消灭强敌来安定国家,这是最大的孝。各位如果觉得不行,我请求独自前往。” 胥臣等都赞成先轸的计划,先轸于是请求襄公穿着黑色丧服治理军队。 襄公问:“元帅预计秦兵什么时候返回?会从哪条路走?” 先轸掐指计算后说:“臣预计秦兵肯定不能攻克郑国,长途跋涉没有后援,肯定不能久留。算起来往返的时间,四个多月,初夏的时候必然经过渑池。渑池是秦晋的边界,西边有崤山两座,从东崤到西崤,相距三十五里,这是秦军返回的必经之路。那个地方树木丛生,山石险峻,有好几处车辆无法通行,他们必然要解下战马步行。如果在那里埋伏军队,出其不意,就能把秦国的将士全部俘虏。” 襄公说:“一切听从元帅安排。” 先轸于是派他的儿子先且居,和屠击一起率领五千士兵,埋伏在崤山左边;让胥臣的儿子胥婴,和狐鞫居率领五千士兵,埋伏在崤山右边,等待秦兵到来时,左右夹攻。派狐偃的儿子狐射姑和韩子舆率领五千士兵,埋伏在西崤山,预先砍伐树木,堵塞秦军的归路;派梁繇靡的儿子梁弘和莱驹率领五千士兵,埋伏在东崤山,等秦军全部通过后,出兵追击。先轸和赵衰、栾枝、胥臣、阳处父、先蔑等一班老将,跟随晋襄公,在离崤山二十里的地方扎营,各自分配队伍,准备四面接应。正是:“整顿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再说秦军在春二月的时候,灭掉滑国,掳掠了财物辎重,满载而归,只因为袭击郑国没有成功,指望用这些战利品来赎罪。当时是夏四月初旬,行至渑池,白乙丙对孟明说:“从这里往西走,就是崤山险峻的道路,我父亲反复叮嘱要谨慎,主帅不可轻视。” 孟明说:“我驰骋千里都不害怕,何况过了崤山就是秦国境内,家乡近在咫尺,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西乞术说:“主帅虽然勇猛,但还是谨慎些好,我担心晋军有埋伏,突然出现,我们怎么抵挡?” 孟明说:“将军如此害怕晋军,那我先走,如果有伏兵,我来抵挡。” 于是派勇猛的将领褒蛮子,打着元帅百里的旗号,前去开路;孟明在第二队,西乞术第三队,白乙丙第四队,队伍相距不过一二里。 却说褒蛮子惯使一柄八十斤重的方天画戟,舞动起来如飞一般,自认为天下无敌。 他驾车过了渑池,向西进发,走到东崤山,忽然山凹里鼓声大作,冲出一队车马,车上站着一员大将,拦住去路,问道:“你是秦将孟明吗?我等你好久了!” 褒蛮子曰:“来将报上名来。” 那将回答:“我是晋国大将莱驹。” 蛮子曰:“叫你们的栾枝、魏犨来,还能和我斗上几个回合玩玩。你是无名小卒,怎敢阻拦我的归路?快闪开,让我过去,要是慢了,怕你经不住我一戟。” 莱驹大怒,挺长戈朝他胸口刺去,蛮子轻松拨开,顺势一戟刺来,莱驹急忙闪开,那戟的来势太猛,刺在了车衡上,蛮子把戟一绞,把衡木折断成两段。莱驹见他如此神勇,不禁赞叹道:“好个孟明,果然名不虚传。” 蛮子呵呵大笑:“我是孟明元帅部下的牙将褒蛮子。我元帅怎会和你们这些鼠辈交锋呢?你快躲开,我元帅随后就到,你们都别想活命。” 莱驹吓得魂飞魄散,心想:“一个牙将都如此英雄,不知孟明会怎样?” 于是高声喊道:“我放你过去,不许伤害我的军队。” 说完把车马移到一边,让褒蛮子的前队过去。蛮子立刻派军士向主帅孟明报告,说:“有一小股晋军埋伏,已被我杀退,可快速上前会合,过了崤山就没事了。” 孟明听后大喜,催促西乞术、白乙丙两军,一起前进。 且说莱驹引兵来见梁弘,大肆描述褒蛮子的勇猛,梁弘笑着说:“就算他是鲸蛟,也已经陷入铁网,还能怎样变化呢?我们按兵不动,等他们全部过去,从后面追击,可获全胜。” 再说孟明等三位主帅,进入东崤山,走了几里路,经过的地方有上天梯、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鬼愁窟、断云峪,一路都是有名的险地,车马无法通行。前哨褒蛮子已经走得很远了。孟明说:“蛮子已经过去,料想没有埋伏了!” 吩咐将士们解开缰绳,脱下铠甲,有的牵马步行,有的推车前行,一路上跌跌撞撞,艰难万分,队伍七零八落,毫无队形。 有人问:“秦兵当初出发的时候,也是从崤山经过,没见这么艰难。这次回来,怎么会这样呢?” 这是有原因的,当初秦兵出发时,凭着一股锐气,而且没有晋兵阻拦,轻车快马,慢慢前行,没觉得辛苦。现在往返千里,人马都疲惫不堪了。又掳掠了滑国的许多子女和财物,行李沉重;况且还遇到过晋兵一次,虽然勉强通过,但还担心前面有埋伏,心里慌乱,自然更加艰难。 孟明等人过了上天梯这第一道险关,正在行进时,隐隐听到鼓角声,后队有人报告:“晋兵从后面追来了!” 孟明说:“我们难走,他们也不容易,只担心前面有阻拦,不怕后面追击。吩咐各军,快速前进。” 让白乙丙在前走,“我亲自断后,抵御追兵。” 又过了堕马崖,快到绝命岩时,众人突然呼喊起来,报告说:“前面有乱木堵塞道路,人马都无法通过,怎么办?” 孟明想:“这些乱木从哪来的?难道前面真有埋伏?” 于是亲自上前查看,只见岩旁有一块碑,刻着五个字:“文王避雨处。” 碑旁竖着一面红旗,旗杆约有三丈多长,旗上有一个 “晋” 字,旗下堆满了纵横交错的乱木。孟明说:“这是疑兵之计,事已至此,就算有埋伏,也只能前进。” 于是传令让军士先把旗杆放倒,然后搬开柴木,以便通过。 谁知这面晋字红旗,是伏军的记号,伏兵藏在山谷偏僻处,看到旗倒,就知道秦兵到了,一起出击。秦军刚搬开柴木,就听到前面鼓声如雷,远远望去,旌旗闪烁,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白乙丙赶紧让士兵准备器械,准备突围。 只见山岩高处,站着一位将军,姓狐名射姑,字贾季,大声喊道:“你们的先锋褒蛮子,已经被我们抓住了,来将快快投降,免得被杀。” 原来褒蛮子恃勇前进,掉进了陷坑,被晋军用挠钩钩起,绑在囚车上了。白乙丙大惊,派人告知西乞术和主将孟明,商议合力夺路。孟明看这条道路只有一尺来宽,一边是陡峭的山峰巨石,一边是万丈深的山溪,就是落魂涧了,即使有千军万马,也无处施展,于是心生一计,传令:“这里不是交战的地方,让大军一起退回东崤宽阔的地方,决一死战,再作打算。” 白乙丙接到命令,率军后退,一路上金鼓之声不断。刚退到堕马崖,只见东路旌旗连绵,原来是大将梁弘和副将莱驹,率领五千人马,从后面一步步逼近。秦军过不了堕马崖,只好又转回来,此时就像蚂蚁在热锅上,东奔西跑,没有定处。 孟明让军士从左右两边爬山越溪,寻找出路,只见左边山头金鼓乱鸣,有一支军队占据,喊道:“大将先且居在此,孟明快快投降。” 右边隔着溪水一声炮响,山谷回声阵阵,又竖起大将胥婴的旗号。 孟明此时,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士兵们分头乱窜,爬山越溪时,都被晋军斩杀。孟明大怒,和西乞术、白乙丙二将,又杀回堕马崖,那些柴木上都掺杂着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韩子舆放起火来,火势熊熊,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火星四溅,后面梁弘的军马已经赶到,逼得孟明等三位主帅叫苦不迭,前后左右都是晋兵。 孟明对白乙丙说:“你父亲真是神机妙算啊。今天我们被困在绝境,我必死无疑。你们二人换上便服,各自逃生,如果有幸有一人能回到秦国,向国君奏明情况,兴兵报仇,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西乞术、白乙丙哭着说:“我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就算能逃脱,有什么脸面独自回到祖国呢?” 话还没说完,手下的士兵渐渐都没了,丢弃的车辆、兵器,沿路堆积。孟明等三位主帅,无计可施,聚集在岩石下,坐等被擒,晋兵从四面围过来,就像包包子一样,把秦军将士围在中间,一个个都被捆住。这一战杀得血流成河,尸体堆满山路,秦军连一匹马、一辆车都没逃脱。髯翁有诗写道: 千里雄心一旦灰,西崤无复只轮回。 休夸晋帅多奇计,蹇叔先曾堕泪来。 先且居等将领在东崤山下会合,把三位主帅和褒蛮子装进囚车,俘获的士兵、车马,以及从滑国掳掠来的子女、玉帛等,全部押解到晋襄公的大营。 襄公穿着黑色丧服接受俘虏,军中欢呼声震天动地。襄公问了三位主帅的姓名,又问:“褒蛮子是什么人?” 梁弘说:“这个人虽是牙将,但有超人的勇猛,莱驹曾被他打败过一阵,要不是他掉进陷坑,很难抓住他。” 襄公惊讶地说:“既然如此勇猛,留着恐怕有变故。” 叫莱驹上前,“你前天被他打败,今天在寡人面前,把他的头砍下来解恨。” 莱驹领命,把褒蛮子绑在庭柱上,手握大刀,刚要砍下去,蛮子大喊:“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怎敢冒犯我?” 这一声,如同半空中响起一个霹雳,房屋都被震动,蛮子借着这声呼喊,双臂一撑,麻绳都被挣断,莱驹大吃一惊,手不禁颤抖,刀掉落在地。蛮子便来抢这把大刀,有个小校,名叫狼瞫,在旁边看到,抢先夺刀在手,一刀将蛮子砍倒,又补一刀,把头割下,献给晋侯。襄公大喜,说:“莱驹的勇猛,还不如一个小校啊!” 于是罢免莱驹不用,任命狼瞫为车右之职,狼瞫谢恩后离开。 狼瞫自认为得到君主的赏识,没有去元帅先轸那里拜谢。先轸心中很不高兴。 第二天,襄公和众将凯旋,因为文公的灵柩在曲沃,就先回曲沃,打算等回到绛城后,把秦帅孟明等三人押到太庙献俘,然后行刑,先把打败秦国的功劳,在殡宫祭告,然后办理丧葬之事,襄公穿着丧服主持葬礼,以彰显战功。 母夫人嬴氏,因为参加葬礼也在曲沃,已经知道三位主帅被擒的消息,故意问襄公:“听说我军得胜,孟明等人都被抓住了,这是国家的福气,但不知是否已经杀了他们?” 襄公说:“还没有。” 文嬴说:“秦、晋世代联姻,关系一直很好,孟明等人贪图功劳挑起事端,擅自发动战争,使两国的友好变为仇恨,我估计秦君一定非常痛恨这三个人,我国杀了他们没有好处,不如放他们回秦国,让他们的国君自己处置,这样可以消除两国的怨恨,不是很好吗?” 襄公说:“这三位主帅在秦国掌握兵权,放了他们,恐怕会给晋国留下后患。” 文嬴说:“‘兵败者死’,各国都有这样的军法。楚国军队一败,得臣就被处死,难道秦国没有军法吗?况且当年晋惠公被秦国抓住,秦君还以礼相待送他回国,秦国对我们如此有礼。小小的败将,我们一定要自己杀了他们,显得我们国家太无情了。” 襄公一开始不肯,听到提到放还惠公的事,心中有所触动,立刻下令主管官员释放三位主帅,让他们回秦国。 孟明等人摆脱囚禁,没有进宫谢恩,就狼狈地逃走了。 先轸正在家里吃饭,听说晋侯已经赦免了三位秦帅,把嘴里的饭吐出来就进宫见襄公,怒气冲冲地问:“秦国的囚犯在哪里?” 襄公说:“母夫人请求放他们回去接受秦国的刑罚,寡人已经答应了。” 先轸愤怒地朝襄公脸上吐口水,说:“呸!你这小子不懂事到这种地步。将士们千辛万苦才抓住这些囚犯,却被妇人的几句话就破坏了!放虎归山,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襄公这才醒悟过来,擦了脸道歉说:“这是寡人的过错!” 于是问朝中大臣:“谁愿意去追秦国的囚犯?” 阳处父愿意前往。 先轸说:“将军用心去追,如果追到就是第一大功!” 阳处父骑上追风马,拿起斩将刀,出了曲沃西门,去追孟明。史臣有诗称赞襄公能容忍先轸,所以能继承霸业。诗写道: 妇人轻丧武夫功,先轸当时怒气冲。 拭面容言无愠意,方知嗣伯属襄公。 却说孟明等三人逃脱大难,在路上商议:“我们要是能渡过河,就是死里逃生,不然的话,怕晋君反悔追来,怎么办?” 等到了河边,却没有一艘船,他们叹息:“天要亡我们啊!” 叹息还没结束,看到一个渔翁,划着小船,从西边过来,嘴里唱着:“囚猿离槛兮,囚鸟出笼,有人遇我兮,反败为功。” 孟明觉得他的话奇怪,喊道:“渔翁,渡我们过河!” 渔翁说:“我渡秦人,不渡晋人!” 孟明说:“我们正是秦人,快渡我们过河!” 渔翁说:“你们不是在崤山战败的人吗?” 孟明回答:“是。” 渔翁说:“我奉公孙将军的命令,特意在这里等你们,已经等了不止一天了。这船小,不能载太多人,往前半里路有大船,将军们快去。” 说完,那渔翁划船往西而去,速度很快。 三位主帅沿着河往西走,不到半里,果然有几只大船停在河中,离岸有半箭之地,那只小渔舟已经在那里招呼,孟明和西乞术、白乙丙赤脚下船,还没等船撑开,东岸有一位将官,乘车赶到,是大将阳处父,大叫:“秦将且住!” 孟明等人都吃了一惊。 不一会儿,阳处父在河岸停车,看到孟明已经在船上,心生一计,解下自己所乘战车左边的马,假托襄公的命令,赐给孟明,“寡君担心将军没有好马骑,让我把这匹良马追赠给将军,略表敬意,还望将军收下!” 阳处父本意是想哄孟明上岸相见,等他收马拜谢时,趁机将他捉住。 那孟明是刚逃脱的漏网之鱼,心里早有防备,怎会再登岸,于是站在船头,远远地向阳处父稽首拜谢道:“承蒙贵君不杀之恩,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怎敢再接受良马的赏赐。此次回去,如果我国国君不杀我们,三年之后,我们定当亲自到贵国拜谢君恩!” 阳处父还想再说话,只见船夫划动船桨,撑船篙,船已驶入河中央了。阳处父怅然若失,闷闷不乐地回去了,把孟明的话奏报给襄公。 先轸气愤地进谏说:“他说‘三年之后,拜君之赐’,这是要攻打晋国报仇啊,不如趁他们刚吃败仗、士气低落之时,先去讨伐他们,以断绝他们的复仇念头。” 襄公觉得有道理,于是商议讨伐秦国之事。 话分两头,再说秦穆公听说三位主帅被晋军俘获,又郁闷又恼怒,吃不下睡不着。过了几天,又听说三位主帅已被释放回来,顿时喜形于色。左右的人都说:“孟明等人丧师辱国,按罪当诛,以前楚国杀了得臣以警示三军,您也应该这样做啊。” 穆公说:“是我自己不听蹇叔、百里奚的劝告,才连累了三位主帅,罪过在我,不在他们。” 于是身穿素服到郊外迎接,哭着慰问他们,仍让三位主帅掌管兵权,而且更加礼遇他们。百里奚感叹道:“我们父子还能再次相聚,真是意外之喜啊!” 于是告老辞官,穆公任命繇余、公孙枝为左右庶长,代替蹇叔、百里奚的职位。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晋襄公正商议讨伐秦国之事,忽然边境官吏来报:“现在有翟国国君白部胡,率兵侵犯我国边界,已经过了箕城,请求派兵防御!” 襄公大惊,说:“翟国和晋国向来没有仇隙,为什么来侵犯呢?” 先轸说:“先君文公流亡在翟国时,翟君把两个隗氏女子嫁给我们君臣,一住就是十二年,礼遇非常优厚。等到先君回国后,翟君又派人来祝贺,送回两个隗氏女子。先君在世时,从未送过一点礼物给翟国,翟君念在先君的情分上,一直隐忍不说。现在他的儿子白部胡继位,自恃勇猛,所以趁我国办丧事来攻打我们。” 襄公说:“先君一心为周王室操劳,没来得及报答翟国的私恩,现在翟君趁我办丧事来攻打,是我的仇人,你为寡人去击退他们!” 先轸再次拜谢推辞道:“臣因秦帅被放归,一时愤怒,朝君主脸上吐口水,太无礼了!臣听说,‘军事行动崇尚严整,只有礼仪可以使民众严整。’无礼之人,不配当主帅,希望主公罢免臣的职务,另选良将!” 襄公说:“你是为国家激愤,是忠心所驱使,寡人怎会不理解。现在抵御翟国的行动,非你不可,你不要推辞!” 先轸不得已,领命而出。他感叹道:“我本想死于对抗秦国,谁知却要死于对抗翟国了!” 听到这话的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襄公自己回绛都去了。 单说先轸升帐点兵,问众将:“谁愿意当先锋?” 一个人昂首而出,说:“我愿意去。” 先轸一看,是新拜为右车将军的狼瞫。先轸因为他不来拜谢,本来就有不悦之意,现在他主动请求当先锋,更加不高兴,于是骂道:“你是个新提拔的小兵,偶然杀了一个囚犯,就得到重用,现在大敌当前,你一点都不知道退让,难道是看不起我帐下没有良将吗?” 狼瞫说:“小将愿意为国家出力,元帅为什么阻拦我?” 先轸说:“眼前有不少能出力的人,你有什么谋略和勇气,竟敢超越众将之上?” 说完就呵斥他退下,不用他。 因为狐鞫居在崤山夹攻中有功劳,就用他代替狼瞫。 狼瞫垂头丧气地叹气,满怀愤恨地离开,在路上遇到朋友鲜伯,鲜伯问:“听说元帅选将抵御敌人,你怎么在这里闲逛呢?” 狼瞫说:“我主动请求当先锋,本是为国家出力,谁知却触怒了先轸那家伙,他说我有什么谋略和勇气,不该超越众将之上,已经把我罢免不用了!” 鲜伯大怒,说:“先轸嫉妒贤能,我和你一起召集家丁,去刺杀他,出出这口恶气,就是死了也痛快!” 狼瞫说:“不行,不行!大丈夫死要有正当的理由,死得不义,不是勇敢。我因为勇敢被君主赏识,当上戎右。先轸认为我不勇敢而罢免我,如果我死于不义,那么我今天被罢免,就成了罢免一个不义之人,反而让嫉妒我的人有了借口,你暂且等等。” 鲜伯感叹道:“你的见识高,我比不上。” 于是和狼瞫一起回去了,此事暂不提。后人有诗议论先轸罢免狼瞫是不对的,诗写道: 提戈斩将勇如贲,车右超升属主恩。 效力何辜遭黜逐,从来忠勇有冤吞。 再说先轸派他的儿子先且居为先锋,栾盾、郤缺为左右队,狐射姑、狐鞫居为后应,出动战车四百辆,从绛都北门出发,向箕城进军。两军相遇后,各自安营扎寨。先轸召集众将,传授计策:“箕城有个地方叫大谷,山谷中地势开阔,正是适合车战的地方。旁边树木很多,可以埋伏士兵,栾、郤二位将军可分兵在左右埋伏。等且居与翟军交战假装败退,把他们引到山谷中,伏兵一起杀出,就能擒住翟国国君。二狐将军率兵接应,以防翟军救援。” 众将按计划行事。 先轸把大营向后移了十余里安扎。 第二天清晨,双方摆好阵势,翟国国君白部胡亲自前来挑战。先且居与他交战几个回合后,驾车后退,白部胡带着一百多骑兵,奋勇追击,被先且居引诱到大谷,左右埋伏的士兵一起杀出。白部胡奋力拼杀,左冲右突,他的一百多骑兵几乎全部战死,晋军也有不少损伤。过了很久,白部胡杀出重围,众人都抵挡不住,快到谷口时,遇到一员大将,从侧面一箭射来,正中白部胡的面门,他翻身落马,军士上前将他擒住。射箭的人,是新拜为下军大夫的郤缺。箭穿透脑后,白部胡当场死亡,郤缺认出是翟国国君,割下首级前去献功。 这时先轸在中军大营,得知白部胡被擒,抬头向天,连连说道:“晋侯有福,晋侯有福!” 于是索要纸笔,写了一道表章,放在案上。没有告知众将,就和营中几个心腹之人,乘坐一辆单车冲入翟军阵营。 却说白部胡的弟弟白暾,还不知道兄长已死,正准备率兵上前接应,忽然看到有一辆单车疾驰而来,以为是诱敌之兵,白暾急忙提刀迎战,先轸把戈扛在肩上,瞪大眼睛大喝一声,眼眶都瞪裂了,血流满面,白暾大惊,倒退了几十步,见对方没有后援,就传令弓箭手包围射击。 先轸奋起神威,在阵中来回驰骋,亲手杀死敌方头目三人,士兵二十多人,自己却没有一点受伤。原来这些弓箭手惧怕先轸的勇猛,手先软了,箭射出去没什么力量。而且先轸身穿厚重的铠甲,箭根本射不进去。先轸见射不死自己,感叹道:“我不杀敌,无法显示我的勇猛;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勇猛了,多杀又有什么用呢?我就死在这里吧。” 于是自己脱下铠甲,让箭射,箭像刺猬毛一样插在身上,死后尸体仍然直立不倒。白暾想砍下他的首级,见他怒目圆睁,胡须竖起,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心中十分恐惧。有个军士认出他,说:“这是晋中军元帅先轸!” 白暾于是率领众人围着先轸下拜,感叹道:“真是神人啊!” 他祈祷说:“神啊,如果允许我把您带回翟国供奉,就请倒下吧!” 尸体仍然僵硬地立着。于是他又改祝词:“神啊,您难道是想回晋国吗?我会送您回去!” 祈祷完,尸体就倒在车上。要知道后来如何送回晋国?且看下回分解。 第58章 楚商臣弑父秦穆公封尸 话说翟主白部胡被杀后,有逃脱的败军,将消息报告给了他的弟弟白暾。白暾哭着说:“我就说‘晋国有上天相助,不可讨伐’,兄长不听,如今果然遇难了!” 他想拿先轸的尸体与晋国换回白部胡的尸体,于是派人到晋军交涉。 郤缺提着白部胡的首级,和众将到中军大营献功,却不见了元帅。有守营的军士说:“元帅乘一辆单车出营去了,只吩咐我们‘紧守寨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先且居心中起疑,偶然在案上看到一道表章,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臣中军大夫先轸奏言:臣自知对君主无礼,君主不但不惩罚,还重新任用臣。侥幸打了胜仗,赏赐也即将到来,臣回去后若不接受赏赐,就是有功却不接受奖赏;若回去接受赏赐,就是无礼之人也能论功行赏了。有功不赏,如何鼓励人们立功;无礼之人论功,又如何惩罚罪过?功罪关系紊乱,国家怎么治理?臣将冲入翟军,借翟人之手,代替君主对臣的惩罚,臣的儿子且居有军事才能,足以代替臣,臣轸临死冒昧上奏。 且居说:“我父亲是冲向翟军战死了吗?” 放声大哭,就要驾车冲入翟军查看父亲下落。 这时郤缺、栾盾、狐鞫居、狐射姑等人都在营中,极力劝阻才拦住他。众人商议:“必须先派人打听元帅的生死,才能进兵。” 忽然有人报告:“翟主的弟弟白暾派人来交涉。” 把使者召来询问,原来是双方交换尸体的事,且居知道父亲死讯属实,又痛哭了一场。双方约定:“明天在军前,各自抬出死者,交换遗体。” 翟国使者回去后,先且居说:“戎狄之人多狡诈,明天不可不防备。” 于是商议让郤缺、栾盾仍然在左右两边设下埋伏,一旦交战,就来夹攻,二狐一起守卫中军。 第二天,两边摆好阵势对峙。先且居身穿丧服登上战车,独自出阵迎接父亲的遗体。白暾畏惧先轸的英灵,拔掉先轸尸体上的箭,用香水洗净,自己脱下锦袍将尸体包裹起来,放在车上,就像活着的人一样,推出阵前交给先且居收领。晋军中也将白部胡的首级交给翟军。翟军送还的是一具香喷喷的完整尸体,而晋军送去的只是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白暾心中不忍,喊道:“你们晋国人太欺负人了,为什么不把全尸还给我?” 先且居派人回答:“如果要全尸,你自己去大谷中的乱尸堆里找吧。” 白暾大怒,手持开山大斧,指挥翟军骑兵冲杀过来。晋军用车阵防御,像墙一样坚固,翟军连续冲击了好几次,都无法攻入。白暾急得来回奔走,怒吼咆哮,有怒气却无处发泄。 忽然晋军中鼓声大作,阵门打开,一员大将横戟而出,是狐射姑。白暾便与他交战,没打几个回合,左边有郤缺,右边有栾盾,两翼的晋军士兵包围过来。 白暾见晋军人多势众,急忙掉转马头,晋军从后面追杀,翟军战死的不计其数。狐射姑盯着白暾紧紧追赶,白暾担心冲击自己的本营,从斜刺里拍马逃走,射姑不舍,紧跟在他马后。 白暾回头一看,勒住马头,问道:“将军看起来眼熟,难道是贾季吗?” 射姑回答:“是。” 白暾说:“将军别来无恙?将军父子在我们国家住了十二年,我们待你们不薄,今天希望你留情,以后说不定还有相见之日。我是白部胡的弟弟白暾。” 狐射姑听他提起过去的事,心中不忍,回答道:“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赶快回军,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 说完便回车回营。晋军已经取得胜利,虽然没抓到白暾,但众人也没说什么。 当天夜里,白暾率军悄悄返回翟国。白部胡没有儿子,白暾为他发丧后,就继承王位。这是后话。 且说晋军凯旋而归,拜见晋襄公,呈上先轸的遗表。襄公怜惜先轸之死,亲自为他殓尸。只见先轸两眼重新睁开,眼中充满生气。襄公抚摸着他的尸体说:“将军为国家而死,英灵不灭,遗表中的话,足以体现您的忠诚和爱国,寡人不敢忘记!” 于是就在灵柩前,拜先且居为中军元帅,代替他父亲的职位,先轸的眼睛这才闭上。后人在箕城为他立庙祭祀。 襄公嘉奖郤缺杀死白部胡的功劳,仍把冀地作为他的食邑,对他说:“你能弥补父亲的罪过,所以把你父亲的封地还给你!” 又对胥臣说:“举荐郤缺,是你的功劳。没有你,寡人怎么会任用郤缺呢?” 于是把先茅之县赏赐给胥臣。 众将看到襄公赏赐得当,都心悦诚服。 当时许、蔡两国,因为晋文公去世,又与楚国结盟。晋襄公任命阳处父为大将,率军讨伐许国,并趁机侵犯蔡国。楚成王命令斗勃和成大心率军救援。军队走到汦水,隔着河岸看到晋军,于是在汦水下游扎营。 晋军在汦水北岸扎营,两军只隔着一层水面,打更的声音彼此都能听到。晋军被楚军阻拦,无法前进,就这样相持了大约两个月。眼看快到年底,晋军粮食快没了,阳处父想退兵,又怕被楚军乘机攻击,还担心被人讥笑是躲避楚军,于是派人渡过汦水,直接进入楚军营地,对斗勃说:“谚语说:‘来的人不害怕,害怕的人不会来’,将军如果想和我军交战,我军就后退三十里,让将军渡过河来摆阵,我们决一死战。如果将军不肯渡河,将军可以后退三十里,让我军渡过河南岸,来确定交战日期。如果不进不退,劳师动众又耗费钱财,有什么好处呢?我现在已经把马驾在车上,等待将军的决定,希望尽快裁决。” 斗勃愤怒地说:“晋国人是欺负我不敢渡河吗?” 就想渡河挑战。 成大心急忙阻止说:“晋国人不可信,他们说后退三十里,很可能是在引诱我们。如果我们渡河到一半他们攻击我们,我们前进和后退都没有依靠了。不如暂且后退,让晋军渡河。我们为主,晋军为客,不也可以吗?” 斗勃醒悟道:“孙伯说得对!” 于是传令军中,后退三十里扎营,让晋军渡河,并派人回复阳处父。 阳处父让使者改变说法,向众人宣称:“楚将斗勃,害怕晋军,不敢渡河,已经逃走了。” 这话在军中很快传开,阳处父说:“楚军已经逃走了,我们还渡河干什么?天寒岁暮,暂且回去休息,等以后再出兵吧。” 于是率军返回晋国。斗勃后退两天后,不见晋军有动静,派人侦察,得知晋军已经走远了,也下令班师回朝。 却说楚成王的长子,名叫商臣。先前楚成王想立他为太子,询问斗勃的意见,斗勃回答说:“楚国的王位继承人,年少的比年长的更有利,历代都是如此。而且商臣的相貌,眼睛像蜂眼,声音像豺狼叫,性情残忍,今天立他为太子,以后如果厌恶他而废黜他,他必然会作乱。” 成王不听,最终还是立商臣为太子,并让潘崇做他的老师。商臣听说斗勃不想立自己,心中怀恨,等到斗勃救蔡国不战而回,商臣向成王进谗言说:“子上(斗勃)接受了阳处父的贿赂,所以躲避晋军以图好名声。” 成王相信了他的话,于是不许斗勃进宫见他,还派人赐给斗勃一把剑。斗勃无法为自己辩白,用剑自刎而死。成大心亲自到成王面前,叩头哭泣,详细讲述退兵的原因,如此这般,“并没有接受贿赂的事,如果因为退兵而有罪,这个罪应该由我来承担。” 成王说:“你不必自责,孤也后悔了!” 从此成王开始怀疑太子商臣。 后来成王又喜爱小儿子职,就想废掉商臣改立职,又担心商臣作乱,想找他的过错来杀掉他。宫中的人听到了一些风声,消息就传到了外面。商臣半信半疑,把这件事告诉太傅潘崇。潘崇说:“我有一个计策,可以试探这话的真假。” 商臣问:“什么计策?” 潘崇说:“大王的妹妹芈氏,嫁到江国,最近回娘家来到楚国,在宫中住了很久,一定知道这件事。江芈性情急躁,太子您可以设宴请她,故意怠慢她,激怒她,她在愤怒中说的话,一定能泄露真相。” 商臣听从了他的计谋,准备酒宴招待江芈。芈氏来到东宫,商臣迎接拜见时非常恭敬,敬了三杯酒之后,就渐渐变得怠慢,上菜时只让厨师伺候,自己也不起身,还故意和倒酒的侍女窃窃私语,芈氏两次问话,他都不回答。芈氏大怒,拍案而起,骂道:“你这个不肖之徒,难怪大王想杀你改立职呢!” 商臣假意谢罪,芈氏不理他,直接上车走了,一路上骂声不断。 商臣连夜把情况告诉潘崇,并询问自救的办法。潘崇问:“你能甘心侍奉公子职吗?” 商臣说:“我不能以年长的身份侍奉年幼的人。” 潘崇说:“如果不能屈居人下,那你何不逃到其他国家?” 商臣说:“没有理由啊,只会自取其辱。” 潘崇说:“除了这两条,没有别的办法了!” 商臣再三请求,潘崇说:“有一个办法,很简单,但恐怕你不忍心。” 商臣说:“生死关头,有什么不忍心的?” 潘崇在他耳边说:“除非你做一件大事,才能转祸为福。” 商臣说:“这件事我能做。” 于是安排宫中卫士,到了半夜,借口宫中发生变故,包围了王宫。潘崇手持宝剑,和几个力士进宫,径直来到成王面前,左右的人都惊慌逃散。成王问:“你来干什么?” 潘崇回答:“大王在位已经四十七年了,成功的人应该退位,现在国人希望有新的国王,请您把王位传给太子!” 成王惊慌地回答:“孤马上让位,但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 潘崇说:“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君主,哪有两个君主同时存在的道理,大王您怎么老糊涂了!” 成王说:“孤刚让厨师做熊掌,等做好了吃了再死,死也无憾。” 潘崇厉声说:“熊掌很难煮熟,大王是想拖延时间等待外援吗?请大王自己决定,不要等臣动手!” 说完,把束带解下扔在成王面前。成王仰天呼喊:“好斗勃!好斗勃!孤不听忠言,自找灾祸,还有什么可说的!” 于是用束带勒住自己的脖子,潘崇命令左右的人用力拉,不一会儿成王就断气了。江芈说:“害死我哥哥的是我啊!” 也上吊自杀了。 这时是周襄王二十六年冬十月丁未日。髯翁评论这件事,说成王以弟弟的身份杀了哥哥,他的儿子商臣就以儿子的身份杀了父亲,天理报应,非常明显。有诗感叹道: 楚君昔日弑熊 ,今日商臣报叔冤。 天遣潘崇为逆傅,痴心犹想食熊蹯。 商臣杀了父亲后,对外宣称成王是暴病而死,自己登上王位,就是楚穆王,加封潘崇为太师,让他掌管王宫的警卫,又把太子的宫室赏赐给他。令尹斗般等人都知道成王是被弑杀的,但没人敢说话。商公斗宜申听说成王被杀的变故,借口奔丧,来到郢都,和大夫仲归谋划刺杀穆王,事情泄露,穆王派司马斗越椒擒获斗宜申和仲归并杀了他们。巫师范矞似曾说:“楚成王和子玉、子西三人,都不得好死。” 到这时,他的话果然应验了。 斗越椒觊觎令尹之位,就对穆王说:“子扬(斗般)常对人说:‘我们父子世代执掌楚国大政,受先王莫大的恩情,惭愧不能完成先王的志向。’他的意思是想扶持公子职为君主,子上(斗勃)来郢都,实际上是子扬召来的,现在子上被杀,子扬心中不安,恐怕有其他阴谋,不可不防备。” 穆王起了疑心,于是召斗般来,让他杀掉公子职,斗般推辞说不能这么做。穆王愤怒地说:“你是想完成先王的志向吗?” 自己拿起铜锤把斗般打死了。 公子职想逃奔晋国,斗越椒追到郊外把他杀了。穆王任命成大心为令尹。没过多久,大心也去世了。于是穆王提拔斗越椒为令尹,蔿贾为司马。后来穆王又感念子文治理楚国的功劳,录用斗克黄为箴尹。克黄字子仪,是斗般的儿子,子文的孙子。 晋襄公听说楚成王死了,问赵盾:“上天是要让楚国衰败了吗?” 赵盾回答:“楚国君主虽然强横,但还可以用礼义来教化。商臣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爱,何况其他人呢?臣担心诸侯的灾祸,才刚刚开始呢!” 没过几年,穆王派兵四处征战,先灭掉江国,接着灭掉六、蓼两国,又对陈国、郑国用兵,中原地区战乱频繁,果然如赵盾所说。这是后话。 却说周襄王二十七年春二月,秦孟明视向穆公请求,想兴兵讨伐晋国,以报崤山之败的仇。穆公赞赏他的志向,答应了他。孟明视于是和西乞术、白乙丙率领四百辆战车攻打晋国。 晋襄公料到秦国有报仇的举动,每天派人到远处侦察,一得到这个消息,笑着说:“秦国来回报我们的恩赐了。” 于是拜先且居为大将,赵衰为副将,狐鞫居为车右,到边境迎接秦军。大军即将出发时,狼瞫请求带着自己的家兵效劳,先且居答应了他。 当时孟明等人还没出境,先且居说:“与其等秦军来了再交战,不如主动攻打秦国。” 于是向西进军到彭衙,才与秦军相遇,两边各自摆好阵势。 狼瞫向先且居请求:“从前先元帅认为我没有勇气,罢免不用,今天我请求一试,不敢奢望立功,只求洗刷以前的耻辱。” 说完,就和他的朋友鲜伯等一百多人,直接冲向秦阵,所向披靡,杀死很多秦兵。鲜伯被白乙丙所杀。 先且居登上战车,看到秦阵已经大乱,于是率领大军冲杀过去,孟明等人抵挡不住,大败而逃。先且居救出狼瞫,狼瞫浑身是伤,吐血一斗多,过了一天就死了。晋军凯旋回朝,且居向襄公奏报:“今天的胜利,是狼瞫的功劳,和臣没有关系。” 襄公下令以上大夫的礼仪,把狼瞫葬在西郭,让群臣都去送葬,这是襄公激励人才的善举。史臣有诗夸赞狼瞫的勇猛: 壮哉狼车右,斩囚如割鸡。 被黜不妄怒,轻身犯敌威。 一死表生平,秦师因以摧。 重泉若有知,先轸应低眉。 孟明兵败回到秦国,自认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穆公把失败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一点都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仍然派人到郊外迎接慰问,像以前一样把国家政事交给他处理。孟明自己惭愧不已,于是大力整治国家政务,拿出全部家财,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每天训练士兵,用忠义激励他们,期望来年大规模讨伐晋国。 这年冬天,晋襄公又命令先且居,联合宋大夫公子成、陈大夫辕选、郑大夫公子归生,率军攻打秦国,夺取了江邑和彭衙两座城邑后返回。晋军开玩笑说:“这是我们对秦国‘拜赐之役’的回礼。” 以前郭偃占卜的繇辞有 “一击三伤” 的话,到这时三次打败秦军,郭偃的话果然应验了。 孟明不请求出兵抵御晋军,秦国人都认为他怯懦,只有穆公深信他。穆公对群臣说:“孟明一定能报复晋国,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到了第二年夏五月,孟明补充兵员,检查战车,训练已经很精良,请求穆公亲自前往督战,“如果这次不能洗刷耻辱,我发誓不活着回来!” 穆公说:“寡人已经三次被晋军打败,如果再没有战功,寡人也没脸回国了!” 于是挑选五百辆战车,选好日子出兵。凡是随军出征的士兵,都得到丰厚的赏赐,家人也得到厚赠。三军将士士气高昂,都愿意效死力。 兵由蒲津关而出,渡过黄河之后,孟明下达命令,让士兵把渡河的船只全部烧毁。穆公觉得奇怪,便问道:“元帅烧毁船只,这是何意呀?” 孟明视奏报道:“所谓‘兵以气胜’,我们经历多次挫败之后,士气已然低落。若此次有幸取胜,又何愁没有船只渡河呢?我之所以烧毁船只,就是要向三军表明此次出征唯有死战到底的决心,只能前进,绝无退路,以此来提振士气。” 穆公听后,说道:“好!” 孟明视亲自担任先锋,长驱直入,攻破了王官城,并将其占领。 谍报传至绛州,晋襄公赶忙召集群臣,商议出兵抵御秦军之事。赵衰进言道:“秦国如今已是怒不可遏,此番出动全国兵力,是抱着必死之心来与我们交战的,而且他们的国君还亲自率军前来,其势不可抵挡,我们不如暂避锋芒。让他们稍稍得志,或许能够平息两国之间的纷争。” 先且居也说道:“被困的野兽尚且还能奋力搏斗,更何况是秦国这样的大国呢?秦国国君因之前的战败而深感耻辱,而且他们的三位主帅又都勇猛好战,其志向是不取得胜利绝不罢休,如此一来,战争将会连绵不断,永无休止。子余(赵衰)的话很有道理。” 襄公于是传下命令,让边境各地坚守城池,不要与秦军交战。 繇余向穆公进言说:“晋军已经惧怕我们了,国君您可以趁着此次兵威,去收殓崤山战死将士的尸骨,这样也能够洗刷昔日的耻辱。” 穆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率军渡过黄河上岸,从茅津渡过军队,屯驻在东崤。晋军没有一人一骑敢来迎战。穆公命令军士们在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等各处,收检尸骨,用草作为衬垫,将尸骨掩埋在山谷偏僻的地方,接着宰杀牛、马,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穆公身着素服,亲自洒酒祭奠,放声大哭。孟明等诸位将领伏在地上,悲痛得无法起身,哀伤之情感染了全军将士,众人无不落泪。髯仙有诗写道: 曾嗔二老哭吾师,今日如何自哭之? 莫道封尸豪举事,崤山虽险本无尸。 江邑及彭衙二邑的百姓,听闻穆公讨伐晋国取得胜利,纷纷聚集起来,赶走了晋国驻守在当地的将领,重新归附于秦国。秦穆公奏凯班师回朝,任命孟明为亚卿,让他与两位相国一同执掌国家政事。西乞、白乙二人也都得到了封赏,还将蒲津关改名为大庆关,以此来彰显此次的军功。 却说西戎主赤班,起初见秦国军队屡次战败,便轻视秦国的实力,想要煽动各戎族部落背叛秦国。等到秦国讨伐晋国得胜归来,穆公便打算移师去讨伐西戎。繇余建议先向戎族各部落发布檄文,责令他们前来朝贡,如果他们不来,再出兵攻打。赤班打听到孟明得胜的消息后,正心怀忧虑恐惧,一见到檄文,便率领西方二十多个国家,献上土地,请求入朝称臣,尊奉穆公为西戎的霸主。 史臣评论秦国之事,认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穆公信服孟明的贤能,能够始终如一地任用他,所以最终成就了霸业。此时秦国的威名,直达京城。周襄王对尹武公说:“秦国和晋国不相上下,他们的先辈都对王室建有功勋,昔日重耳在中原主持会盟,朕册封他为侯伯;如今秦伯任好,强盛程度不亚于晋,朕也想如同册封晋侯那样册封他,你觉得如何?” 尹武公回答说:“秦国虽称霸西戎,但在辅佐周王室方面,不如晋国勤勉。如今秦、晋两国关系交恶,而晋侯驩能够继承父业,倘若册封秦国,就会失去晋国的欢心,不如派遣使者前去颁赐赏赐以祝贺秦国,这样秦国知道感恩,而晋国也不会心生怨恨。” 襄王听从了他的建议。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59章 弄玉吹箫赵盾背秦 话说秦穆公吞并了二十个国家,于是在西戎称霸。周襄王命令尹武公赐给秦穆公金鼓表示祝贺。秦穆公自称年老,不便入朝,便派公孙枝前往周朝谢恩。这一年,繇余病逝,穆公心中十分痛惜,于是任命孟明为右庶长。公孙枝从周朝回来后,知道穆公倾向于重用孟明,自己便告老辞官了,这些暂且不表。 秦穆公有个小女儿,出生的时候恰好有人献上一块璞玉,雕琢之后,得到一块碧色美玉。在女孩周岁的时候,宫中摆上周岁宴,各种物品陈列盘中,这个女孩唯独抓取了这块美玉,把玩不舍,因此给她取名弄玉。弄玉渐渐长大,姿容绝美,而且聪明无比,擅长吹笙,不用乐师指导,自己就能吹出优美的音调。穆公命令能工巧匠,把那块美玉剖成笙,弄玉吹奏起来,声音宛如凤鸣。穆公十分疼爱这个女儿,为她建造了一座重楼居住,名为凤楼。楼前有一座高台,也叫做凤台。 弄玉十五岁的时候,穆公想为她挑选一位好女婿。弄玉发誓说:“一定要是擅长吹笙,能和我相互应和的人,才是我的夫婿,其他人我都不嫁!” 穆公派人四处寻访,但没有找到这样的人。 忽然有一天,弄玉在楼上卷起帘子闲看,只见天空明净,万里无云,明月如镜,她便叫来侍女焚香一炷,取来碧玉笙,在窗前吹奏起来,声音清越高亢,直上云霄,微风轻轻拂过,忽然好像有声音与她相和。那声音若远若近,弄玉心中觉得很奇怪,于是停止吹奏侧耳倾听,那相和的声音也停止了,只余下袅袅不断的余音。弄玉在风中怅惘若失,一直徘徊到半夜,月亮西斜,香也燃尽了,才把玉笙放在床头,勉强入睡。 弄玉梦见西南方天门大开,五彩霞光,照耀得如同白昼,一位美男子头戴羽冠,身穿鹤氅,骑着彩凤从天上飞下,站在凤台之上,对弄玉说:“我是太华山的主人。上天命令我与你结为夫妻,应当在中秋之日相见,这是前世的缘分。”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赤玉箫,倚着栏杆吹奏起来。那彩凤也展开翅膀鸣叫起舞,凤声和箫声相互唱和,音律和谐,声音嘹亮悦耳。弄玉如痴如醉,不自觉地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美男子回答:“这是《华山吟》第一弄。” 弄玉又问:“这曲子可以学吗?” 美男子回答:“既然我们有姻缘,传授又有何难?” 说完,径直上前握住弄玉的手。 弄玉猛然惊醒,梦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等到天亮,弄玉把梦境告诉了穆公,穆公便派孟明按照弄玉梦中的形象,到太华山寻访。有个农夫指着说:“山上明星岩有一个奇异之人,从七月十五日来到这里,独自搭建草庐居住,每天下山买酒自饮。到了晚上,必定吹奏一曲箫,箫声四处传播,听到的人都睡不着觉,不知道是哪里人。” 孟明登上太华山,来到明星岩下,果然看见一个人身穿羽冠鹤氅,容貌俊美,唇若丹朱,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风姿。孟明知道他是个异人,上前作揖,询问他的姓名。那人回答:“我姓萧,名史。您是何人?来这里有什么事?” 孟明说:“我是本国右庶长,百里视。我的主公为心爱的女儿挑选女婿,女儿擅长吹笙,一定要找个能与她匹配的人。听说您精通音乐,主公渴望与您相见,派我前来迎接。” 萧史说:“我只是略懂音律,并无其他长处,不敢从命。” 孟明说:“和我一起去见主公,自然就清楚了。” 于是和他一起乘车回去。 孟明先去见穆公,奏明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引萧史进宫拜见。穆公坐在凤台之上,萧史拜见说:“臣是山间的粗野之人,不懂礼法,还望国君恕罪!” 穆公看萧史仪容潇洒,有超脱尘世的韵味,心中已有三分欢喜,便赐他在旁边坐下,问道:“听说你擅长吹箫,也擅长吹笙吗?” 萧史回答:“臣只会吹箫,不会吹笙。” 穆公说:“本来想找个吹笙的佳偶,如今箫和笙不同,你不是我女儿的合适人选啊!” 说完,看着孟明,示意让他带萧史离开。弄玉派侍者传话给穆公说:“箫和笙是一类乐器。客人既然擅长箫,为什么不让他试一试呢?怎么能让有才华的人就这样离开呢?” 穆公觉得有道理,于是让萧史吹奏。 萧史取出一支赤玉箫,玉色温润,赤光照人,真是世间罕见的珍宝。才吹奏一曲,就有清风徐徐吹来;吹奏第二曲,彩云从四面聚合而来。吹奏到第三曲时,只见成对的白鹤在空中翱翔起舞,数双孔雀栖息在树林间,百鸟和鸣,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穆公非常高兴。这时弄玉在帘子后面偷看,看到这般奇异景象,也高兴地说:“这才是我的夫婿啊!” 穆公又问萧史:“你知道笙、箫是为什么而制作的吗?又始于何时呢?” 萧史回答:“笙,象征着生,是女娲氏所制作的,取其生长之意,音律对应太簇。箫,象征着肃,是伏羲氏所制作的,取其肃清之意,音律对应仲吕。” 穆公说:“详细说说!” 萧史回答:“臣擅长箫艺,就先说箫。从前伏羲氏把竹子编排制成箫,它的形状参差不齐,像是凤凰的翅膀;它的声音和谐优美,如同凤凰鸣叫。大的叫做‘雅箫’,编排二十三根管,长一尺四寸;小的叫做‘颂箫’,编排十六根管,长一尺二寸,总称为箫管。那些没有封底的,叫做‘洞箫’。后来黄帝让伶伦在昆溪砍伐竹子,制作成笛子,横着开七个孔,吹奏起来也像凤凰鸣叫,形状很简单。后来的人嫌箫管复杂,就专用一根管竖着吹奏。又把长的叫做箫,短的叫做管。现在的箫,已经不是古代的箫了。” 穆公问:“你吹箫,为什么能招来珍禽呢?” 萧史又回答:“箫的制作虽然有所简化,但其声音没有改变,制作者是模仿凤凰的鸣叫。凤凰是百鸟之王,所以其他鸟儿听到凤凰的叫声就会飞来聚集。从前舜帝作《箫韶》之乐,凤凰听到就飞来朝拜,凤凰都能招来,何况其他的鸟呢?” 萧史对答如流,声音洪亮,穆公更加高兴,对萧史说:“寡人有个心爱的女儿弄玉,很精通音律,不想把她嫁给平庸之人,愿意把她许配给你。” 萧史神情严肃地再次拜谢推辞道:“臣本是山间偏僻之地的粗野之人,怎敢高攀王侯之家呢?” 穆公说:“小女之前有誓言,要选择擅长笙的人为配偶,如今你的箫能沟通天地,感化万物,比笙强多了。况且小女还有梦境预示,今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日,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你不要推辞!” 萧史于是拜谢。 穆公命令太史选择吉日成婚,太史奏报说今晚中秋是大吉之日,月圆人也团圆。 于是穆公让侍从准备热水沐浴,引导萧史洗净身体,赐给他新的衣服帽子换上,送到凤楼,与弄玉成亲。夫妻二人和睦美满,自不必说。 第二天早上,穆公封萧史为中大夫。萧史虽然在朝中为官,但不参与国家政事,每天居住在凤楼之中,不食人间烟火,只是偶尔饮几杯酒。弄玉学习他的导气之法,也渐渐能够辟谷,萧史教弄玉吹箫,作了《来凤》之曲。 大约过了半年,忽然有一天夜里,夫妻二人在月下吹箫,有紫凤聚集在凤台左边,赤龙盘绕在凤台右边。萧史说:“我本是天上的仙人,上帝因为人间史籍杂乱,命我来整理,于是在周宣王十七年五月五日,我降生在周朝萧氏家族,是萧三郎。到宣王末年,史官失职,我便整理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补充典籍中的遗漏。周人因为我对史学有功劳,就称我为萧史,至今已经有一百一十多年了。上帝任命我为华山之主,我和你有前世缘分,所以用箫声作为媒介成就姻缘,但我们不应该在人间久留。现在龙凤来迎接我们,可以走了!” 弄玉想向父亲告别,萧史不同意,说:“既然已经成为神仙,就应该超脱尘世,无忧无虑,怎么能对亲人眷恋不舍呢?” 于是萧史骑着赤龙,弄玉骑着紫凤,从凤台腾云而去。现在人们把佳婿称为 “乘龙”,就是由此而来。 这天夜里,有人在太华山听到凤鸣。第二天早上,宫中侍从把这事报告给穆公。穆公怅然若失,缓缓叹息道:“神仙之事,果然是有的啊。倘若此时有龙凤来迎接寡人,寡人看待舍弃江山,就如同扔掉破旧的鞋子一样!” 他派人到太华山寻找踪迹,却一无所获。于是在明星岩建立祠庙,每年按时用酒和果品祭祀,至今这里还被称为箫女祠,祠中时常能听到凤鸣。六朝鲍照写有《萧史曲》: 萧史爱少年,嬴女童颜。 火粒愿排弃,霞雾好登攀。 龙飞逸天路,凤起出秦关。 身去长不返,萧声时往还。 江总也有诗写道: 弄玉秦家女,萧史仙处童。 来时兔月满,去后凤楼空。 密笑开还敛,浮声咽更通。 相期红粉色,飞向紫烟中。 穆公从此之后厌恶谈论战争,有了超脱尘世的想法。他把国家政事全权交给孟明,每天修行清净无为之道。没过多久,公孙枝也去世了。孟明推荐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鍼虎,他们都有贤德,国内人称他们为 “三良”,穆公把他们都拜为大夫,给予优厚的礼遇。 又过了三年,在周襄王三十一年春二月十五日,穆公坐在凤台赏月,想念女儿弄玉,不知她去了哪里,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不知不觉睡着了。他梦见萧史和弄玉骑着一只凤来迎接他,一起游览广寒宫,感觉清冷刺骨。穆公醒来后,就得了寒病,没几天就去世了,人们都认为他是成仙而去。 穆公在位三十九年,享年六十九岁。 穆公最初娶晋献公的女儿,生下太子,太子即位后,就是康公。穆公被葬在雍地。按照西戎的习俗,用活人殉葬,一共用了一百七十七人,子车氏的三个儿子也在其中。国人都为他们感到悲哀,作了《黄鸟》这首诗。这首诗收录在《毛诗?国风》中。后人评论穆公用 “三良” 殉葬,认为他死后抛弃贤才,没有为国家的长远发展考虑;只有宋代苏东坡学士写的题秦穆公墓诗,见解与众不同。诗是这样的: 橐泉在城东,墓在城中无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此识公墓。昔公生不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古人感一饭,尚能杀其身,今人不复见此等,乃以所见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伤? 话分两头。 晋襄公六年,立他的儿子夷皋为世子,派庶弟公子乐到陈国做官。这一年,赵衰、栾枝、先且居、胥臣先后去世,接连丧失四位卿,职位都空缺了。第二年,在夷、舍二军大规模检阅车马士兵,恢复了三军的旧制。 襄公想让士谷、梁益耳统领中军,让箕郑父、先都统领上军。先且居的儿子先克进谏说:“狐、赵两家对晋国有大功,他们的儿子不能不重用。而且士谷担任司空,他和梁益耳都没有战功,突然担任大将,恐怕人心不服。” 襄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任命狐射姑为中军元帅,赵盾辅佐他;任命箕郑父为上军元帅,荀林父辅佐他;任命先蔑为下军元帅,先都辅佐他。 狐射姑登上将坛发号施令,指挥自如,旁若无人。他部下的军司马臾骈劝谏说:“我听说:‘军队取胜在于团结和睦。’如今三军的主帅,不是老将,就是世代为臣的人。元帅应该虚心咨询,常常保持谦逊退让的态度。刚强而又自负,这是子玉在晋楚之战中失败的原因,不可不引以为戒。” 射姑大怒,喝道:“我刚开始发令,你这个匹夫怎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喝令左右把他鞭打一百下,众人都有不服之意。 再说士谷、梁益耳听说先克阻止他们被任用,心中十分怨恨。先都没当上上军元帅,也非常痛恨先克。 当时太傅阳处父出使卫国,没有参与这些事,等他回国后,听说狐射姑担任元帅,便秘密向襄公奏报说:“射姑刚强而且好胜,不得民心,不是大将的材料。臣曾经辅佐子余(赵衰)的军队,和他的儿子赵盾关系很好,深知赵盾贤能。尊重贤才,任用能人,这是国家的优良制度。国君如果要选择主帅,没有比赵盾更合适的人了。” 襄公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让阳处父在董地重新检阅军队。 狐射姑不知道更换主帅的事,还高兴地在中军行使指挥权。襄公叫着他的字说:“贾季,之前寡人让赵盾辅佐你,现在你辅佐赵盾吧。” 射姑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退下了。襄公于是拜赵盾为中军元帅,让狐射姑辅佐他,上军、下军的将领不变。 赵盾从此执掌国政,大力整顿政令,国人都很高兴,心悦诚服。有人对阳处父说:“你说话毫无隐瞒,忠诚是忠诚,但就不怕招来怨恨吗?” 处父说:“如果对国家有利,我怎敢回避私人恩怨呢?” 第二天,狐射姑单独拜见襄公,问道:“承蒙主公念及先人的微薄功劳,不认为我无能,让我掌管军事,现在突然更换,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难道是因为先父狐偃的功勋不如赵衰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襄公说:“没别的原因。阳处父对我说,你不得民心,难以担任大将,所以才更换。” 射姑默默退下。 这年秋八月,晋襄公生病,快要去世了。他召来太傅阳处父、上卿赵盾和各位大臣,在病榻前嘱托道:“寡人继承父业,打败狄人,讨伐秦国,在外从未受挫。如今不幸寿命不长,要和各位永别了。太子夷皋年幼,你们要尽心辅佐,与邻国友好相处,不要失去盟主之位!” 群臣拜了又拜,接受遗命。襄公随后去世。 第二天,群臣想奉太子即位,赵盾说:“国家多灾多难,和秦、狄都有仇,不能立年幼的君主,现在杜祁的儿子公子雍,在秦国为官,他爱好行善而且年长,可以迎接他回来继承君位。” 群臣都不说话,狐射姑说:“不如立公子乐。他的母亲深受国君宠爱,公子乐在陈国为官,而陈国向来与晋国和睦,不像秦国那样与我们有仇。迎接他,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达。” 赵盾说:“不是这样。陈国小而且距离远,秦国大而且距离近,在陈国迎接君主不能增加友好,而从秦国迎接君主,可以消除仇恨并得到援助。一定要立公子雍才行!” 众人这才不再争论。 于是派先蔑为正使,士会为副使,前往秦国报丧,并迎接公子雍回国为君。将要出发时,荀林父劝阻他们说:“夫人和太子都在,却要到其他国家迎接君主,恐怕事情办不成,还会有变故。你为什么不借口生病推辞呢?” 先蔑说:“政权在赵氏手中,能有什么变故?” 林父对别人说:“‘同官为僚’,我和士伯是同僚,不敢不尽我的心意,他不听我的劝告,恐怕只有去的路,没有回的路了!” 不说先蔑前往秦国,且说狐射姑见赵盾不听从他的建议,愤怒地说:“狐家、赵家地位相等,现在有赵家难道就没有狐家了吗?” 于是暗中派人到陈国召回公子乐,准备争夺君位,很快就有人把这事报告给了赵盾。赵盾派门客公孙杵臼,率领一百名家丁,埋伏在半路上,等公子乐经过时,将他截杀。 狐射姑更加愤怒,说:“让赵孟(赵盾)有权势的是阳处父,处父家族弱小没有靠山。现在他在郊外住宿,主持诸侯会葬之事,杀他很容易,赵盾杀了公子乐,我杀了处父,不也可以吗?” 于是和他的弟弟狐鞫居谋划,狐鞫居说:“这件事我能办好!” 他和家人假装强盗,半夜翻墙进入阳处父住处。阳处父还在秉烛看书,狐鞫居径直上前击打他,击中了肩膀,阳处父受惊而逃,狐鞫居追赶上去将他杀死,割下首级后回去了。 阳处父的随从里,有人认出了狐鞫居,跑去报告赵盾。赵盾假装不相信,呵斥道:“阳太傅被强盗杀害,怎敢诬陷他人?” 然后让人收殓阳处父的尸体。这是九月里发生的事。 到了冬十月,晋襄公被安葬在曲沃。襄夫人穆嬴抱着太子夷皋一同送葬,她对赵盾说:“先君有什么罪过?他的嫡长子又有什么罪过?你们竟然舍弃这亲生骨肉,到别的国家去迎立国君?” 赵盾说:“这是国家大事,并非我一人的私心啊!” 葬礼结束后,众人将襄公的牌位送入宗庙,赵盾在宗庙中对各位大夫说:“先君在世时,靠的是赏罚分明,才得以称霸诸侯。如今先君的灵柩还停放在这里,狐鞫居就擅自杀害了太傅,身为臣子,谁能不感到自身危险呢?此事绝不能不加以讨伐!” 于是将狐鞫居抓起来交给司寇,历数他的罪行后将其斩首,并且在他家中搜出阳处父的首级,用线缝在脖子上后才下葬。狐射姑害怕赵盾已经知道他的阴谋,于是在夜里乘坐小车出逃,投奔翟国,投靠翟主白暾去了。 当时翟国有个身材高大的人叫侨如,身高一丈五尺,被称作长翟,力气极大,能举起千钧重物,铜头铁额,瓦砾都伤不了他。白暾任用他为将领,派他去侵犯鲁国。鲁文公派叔孙得臣率领军队抵御。 正值冬月,冻雾弥漫天空。 大夫富父终甥知道将要下雪,便献上计策说:“长翟异常勇猛,只能用智谋取胜,不能靠武力硬拼。” 于是在要道上深挖了几处陷坑,用草席掩盖好,上面再铺上浮土。当天夜里果然下起大雪,将地面铺得平平的,让人分不清虚实。富父终甥率领一支军队,去偷袭侨如的营寨,侨如出来迎战,终甥假装败退,侨如奋勇追击,终甥沿途留下暗号,能辨认路径,沿着陷坑边缘跑,侨如在后面紧紧追赶,结果掉进了深坑之中。叔孙得臣事先埋伏的士兵全部出动,杀散了翟军,终甥用戈刺进侨如的喉咙,将他杀死,然后用大车装载他的尸体,看到的人都很惊骇,觉得就算是防风氏的骨头也不过如此。 叔孙得臣正好在那时生了长子,于是就给他取名叫叔孙侨如,以纪念这次军功。从这以后,鲁国与齐国、卫国联合出兵讨伐翟国,白暾战败逃走,最后翟国被灭。 狐射姑逃到赤翟潞国,投靠潞大夫酆舒。 赵盾说:“贾季(狐射姑),我家先辈和他的先辈曾一同流亡在外,辅佐先君,功劳不小。我诛杀狐鞫居,正是为了让贾季安心。他因为害怕获罪而逃亡,我怎能忍心让他孤身一人在翟国境内漂泊呢?” 于是派臾骈护送他的妻子儿女前往潞国。 臾骈召集家丁,准备出发时,众家丁禀报道:“以前在夷地检阅军队那天,主人您对狐帅忠心耿耿,反而遭到他的羞辱,这个仇不能不报。现在元帅让主人押送他的妻儿,这真是天赐良机,我们应当把他们全部杀掉,以雪此恨!” 臾骈连连说道:“不行,不行!元帅把押送家眷的任务交给我,是信任我。元帅送他们,我却杀了他们,元帅能不怪罪我吗?趁人之危,这不是仁善之举;招惹元帅发怒,这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迎接狐射姑的妻子儿女上车,将他家的财物仔细登记在册,亲自送他们出境,财物丝毫没有遗失。狐射姑听说此事后,感叹道:“我有这样的贤人却不知道,我这次出逃,也是活该啊!” 赵盾从此更加看重臾骈的人品,有重用他的意思。 再说先蔑和士会前往秦国,迎接公子雍回国为君。秦康公高兴地说:“我先君曾两次帮助晋国确定国君人选,如今到了我这一代,又能立公子雍为君,这晋国的国君世世都要从秦国迎立了!” 于是派白乙丙率领四百辆战车,护送公子雍前往晋国。 却说襄夫人穆嬴自从送葬回到朝廷后,每天清晨,必定抱着太子夷皋在怀里,到朝堂上大哭,对各位大夫说:“这是先君的嫡长子啊,怎么能抛弃他呢?” 散朝之后,就乘车前往赵氏府邸,向赵盾叩头说:“先君临终时,把这个孩子托付给您,让您尽心辅佐,先君虽已离世,但他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要是立了别人,您要把这孩子置于何地呢?不立我的儿子,我和孩子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完,号哭不已。 国人听说此事后,无不怜悯穆嬴,并且都怪罪赵盾。各位大夫也都认为迎立公子雍是个失策之举,赵盾对此很担忧,便和郤缺商议道:“士伯(先蔑)已经前往秦国迎接年长的国君了,怎么能再立太子呢?” 郤缺说:“今天舍弃年幼的太子而立年长的国君,日后等太子渐渐长大,必然会生出变故,最好赶紧派人前往秦国,阻止士伯才是上策。” 赵盾说:“先确定国君人选,然后再派使者,这样才有正当理由。” 于是立即召集群臣,奉夷皋即位,这就是灵公,当时他年仅七岁。 百官朝贺完毕,忽然边境的探子来报:“秦国派遣大军护送公子雍,已经到了黄河边。” 各位大夫说:“我们对秦国失信了,拿什么向他们谢罪呢?” 赵盾说:“我要是立了公子雍,那秦国就是我们的宾客;现在既然不接受他们送来的国君,那秦国就成了敌国。派人去谢罪,他们反而会有理由指责我们,不如出兵抵御!” 于是派上军元帅箕郑父辅佐灵公留守都城;赵盾亲自率领中军,先克担任副将,代替狐射姑的职位;荀林父独自率领上军;先都因为先蔑前往秦国,也独自率领下军。三军整顿完毕,出兵迎战秦国军队,在廑阴驻扎下来。 秦国军队已经渡过黄河向东进发,到令狐扎下营寨。他们听说前面有晋军,还以为是来迎接公子雍的,所以完全没有防备。先蔑先到晋军中来见赵盾,赵盾把立太子的事告诉了他,先蔑睁大眼睛说:“当初谋划迎接公子雍,是谁主持的?现在又立太子并且来抵御我?” 说完,拂袖而去,见到荀林父后说:“我后悔没听你的话,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荀林父劝阻他说:“你是晋国的臣子,舍弃晋国你能去哪里呢?” 先蔑说:“我受命前往秦国迎接雍,那雍就是我的主公,秦国是主公的辅助,我怎么能背弃前言,只为贪图故乡的富贵呢?” 于是投奔秦国营寨。 赵盾说:“士伯不肯留在晋国,明天秦国军队必然会进逼,不如趁夜去偷袭秦国营寨,出其不意,或许能成功。” 于是下令让士兵喂饱战马,军士们在睡垫上吃饱饭,然后衔枚疾走,等到了秦国营寨时,恰好是三更时分,一声呐喊,鼓角齐鸣,晋军杀入营门。秦国军队在睡梦中被惊醒,马来不及披甲,人来不及操戈,四处乱窜。晋兵一直追赶到刳首之地,白乙丙拼死奋战才得以逃脱,公子雍则死于乱军之中。先蔑叹息道:“赵孟(赵盾)背弃了我,我可不能背弃秦国!” 于是投奔秦国,士会也叹息道:“我和士伯一同办事,士伯既然去了秦国,我也不能独自回去啊!” 于是也跟着秦国军队回去了,秦康公把他们都拜为大夫。 荀林父对赵盾说:“以前贾季(狐射姑)出逃到狄国,相国您念及同僚之义,送还了他的妻儿。如今士伯跟随贾季的做法,我和他也有同僚之谊,希望能效仿相国昔日之事!” 赵盾说:“荀伯重义,正合我意。” 于是命令卫士送两家的家眷及财物到秦国。胡曾先生为此事写诗道: 谁当越境送妻孥?只为同僚义气多。 近日人情相忌刻,一般僚谊却如何? 又有髯翁写诗,讥讽赵宣子(赵盾)轻易迎立公子雍,又把宾客变成了敌人: 奕棋下子必踌躇,有嫡如何又外求? 宾寇须臾成反覆,赵宣谋国是何筹? 按此一战,各军将领都有俘获。只有先克部下的骁将蒯得,贪功冒进,不顾及整体局势,被秦国军队打败,反而丧失了五辆战车。先克想按照军法斩杀他,各位将领都替他求情,先克把情况告诉赵盾,于是剥夺了蒯得的田禄,蒯得对此恨恨不已。 再说箕郑父与士谷、梁益耳向来交情深厚,自从赵盾升任中军元帅后,士谷、梁益耳都失去了兵权,连箕郑父也对此感到不平。当时郑父负责留守都城,士谷、梁益耳聚在一起,说道:“赵盾随意任免官员,目中无人。现在听说秦国派重兵护送公子雍,如果两军相持不下,一时难以解决,我们就在这里趁机作乱,推翻赵盾,废掉夷皋,迎立公子雍,到时候大权就都掌握在我们这些人手里了。” 商议已定,不知最后成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60章 五将乱晋寿余绐秦 话说箕郑父、士谷、梁益耳三人商议,只等秦兵形势危急,便在晋国国内趁机作乱,想要推翻赵盾的地位。没料到赵盾袭击打败了秦兵,得胜归来,这三人心中愈发愤恨。 先都担任下军佐,因为主将先蔑被赵盾出卖,出逃到了秦国,也对赵盾心怀怨恨。恰好蒯得被先克以违反军纪为由剥夺了田禄,心中满是怨愤,就向士谷倾诉。士谷说:“先克倚仗着赵孟(赵盾)的势力,所以才敢如此横行霸道。赵盾能专权的,不过是中军而已,要是能找到一个不怕死的勇士,先去刺杀先克,那么赵盾就势单力孤了。这件事非得先子会(先蔑)不可!” 蒯得说:“子会因为主帅被赵盾出卖,心里其实也恨他呢。” 士谷说:“既然这样,那么对付先克就不难了!” 于是凑近蒯得耳边,低声说:“只需要这样这般行事,就能把这事办成。” 蒯得听了非常高兴,说:“我这就去和他说!” 蒯得便去见先都。 反倒是先都先开口说起:“赵孟背弃了士季(先蔑),袭击打败了秦兵,毫无信义可言,实在难以和他共事。” 蒯得于是把士谷的计划告诉了先都,先都说道:“如果真能这样,那可真是晋国的幸事啊!” 当时冬月即将过去,约好等到新春时节,先克要去箕城,拜谒祭祀他的祖先先轸的祠堂。先都派家丁埋伏在箕城之外,只等先克经过,便远远地跟在后面,瞅准机会,一拥而上将他刺杀,先克的随从们吓得四处逃散。 赵盾听说先克被贼人杀害,大为震怒,严厉命令司寇尽快缉拿凶手,每隔五天就进行一次审核。先都等人心中慌乱,便和蒯得商议,怂恿士谷、梁益耳等人赶紧举事。梁益耳在醉酒后,不小心把这事泄露给了梁弘,梁弘大惊失色,说道:“这可是灭族的大祸啊!” 于是悄悄把此事告知了臾骈,臾骈又转告了赵盾。赵盾立刻召集士兵,备好战车,吩咐众人随时听候命令。 先都听说赵氏正在召集士兵、准备战车,怀疑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阴谋,急忙赶到士谷那里,催促他赶紧行动。箕郑父想借着上元节晋侯赏赐臣民聚饮的机会,趁乱行事,可众人商议了很久也没决定下来。 赵盾先派臾骈包围了先都的家,把先都抓起来关进了监狱。梁益耳、蒯得在慌乱之中,想和箕郑父、士谷集合四族的家丁,去劫出先都,然后一起作乱。赵盾却派人反过来把先都的阴谋告诉箕郑父,邀请他入朝商议此事。箕郑父心想:“赵孟召见我,大概是不怀疑我吧!” 于是毫无防备地就去了。 原来赵孟知道箕郑父身为上军元帅,担心他煽动众人一起作乱,所以才假意召见他。郑父不知道这是计策,坦然地进了朝廷。赵盾把他留在朝房,和他商议先都的事情,同时秘密派遣荀林父、郤缺、栾盾率领三支军马,分头去捉拿士谷、梁益耳、蒯得三人,将他们都关进了监狱。荀林父等三人到朝房来回话,林父大声喝道:“箕郑父也在参与作乱的人当中,怎么还不进监狱?” 郑父争辩道:“我有守城的功劳,当时三军都在外面作战,只有我独自在城中坚守,那时我都没有趁机作乱,如今各位大臣都在这里,我难道还会自寻死路吗?” 赵盾说:“你之所以没有早早作乱,正是在等先都、蒯得他们啊。我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你不用再多做辩解了!” 箕郑父只得低头认罪,进了监狱。 赵盾把这件事奏报给晋灵公,想要将先都等五人处死。灵公年幼,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灵公回到宫中后,襄夫人听说五个人被关进了监狱,就问灵公:“相国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呢?” 灵公说:“相国说:‘他们的罪行都应该被处死。’” 襄夫人说:“这些人闹事是因为争权,原本并没有篡夺君位的阴谋,而且主谋杀害先克的,不过是一两个人而已,罪行有主犯和从犯之分,怎么能一概都处死呢?近些年来,老臣们纷纷去世,人才已经很稀少了,一下子处死五位大臣,恐怕朝堂上的职位就会空缺很多,这能不考虑吗?” 第二天,灵公把襄夫人的话转述给赵盾,赵盾上奏说:“主上年幼,国家局势不稳,大臣们竟敢擅自杀人,如果不加以严惩,以后怎么能起到惩戒的作用呢?” 于是以对君主不敬的罪名,将先都、士谷、箕郑父、梁益耳、蒯得五人在集市上斩首示众,录用先克的儿子先縠为大夫。国内的人畏惧赵盾的严厉,没有不吓得大腿发抖的。 狐射姑在潞国听说了这件事,惊叹道:“真是幸运啊!我能免于一死!” 有一天,潞大夫酆舒问狐射姑:“赵盾和赵衰相比,两人谁更贤能呢?” 射姑回答说:“赵衰就像是冬天的太阳,让人感觉温暖;赵盾则像是夏天的太阳,让人畏惧他的炽热。” 酆舒笑着说:“您是老将了,也害怕赵孟吗?” 闲话就不多说了。 却说楚穆王自从篡位之后,也有争夺中原霸主之位的志向。听到探子回报:“晋君刚刚即位,赵盾专权,晋国的各位大夫们自己互相争斗残杀。” 于是召集群臣商议,想要对郑国出兵。大夫范山进谏说:“晋君年幼,他的臣子们都把心思放在争权夺利上,没有精力顾及诸侯之事。趁这个时候出兵去争夺北方,谁能抵挡得住我们呢?” 楚穆王听了非常高兴。 他任命斗越椒为大将,蔿贾为副将,率领三百辆战车去讨伐郑国。自己则率领两广的精兵,驻扎在狼渊,作为后援。另外又派遣息公子朱为大将,公子茷为副将,率领三百辆战车去讨伐陈国。 且说郑穆公听说楚兵已经逼近边境,急忙派遣大夫公子坚、公子庞、乐耳三人,率领军队在边境上抵御楚军,叮嘱他们要坚守城池,不要轻易出战,同时另外派人向晋国告急。斗越椒连日挑战,郑兵就是不出战。蔿贾偷偷对越椒说:“自从城濮之战后,楚兵很久都没有到过郑国了。郑国人仗着有晋国的救援,所以不跟我们交战。趁晋国的援军还没到,我们设法把他们引诱出来然后擒获,就可以洗刷往日的耻辱了。不然的话,拖延的时间久了,诸侯们都会聚集过来,恐怕又会像子玉当年那样的结局,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越椒问:“现在想要引诱他们,该用什么计策呢?” 蔿贾凑近他耳边说:“必须这样这般行事。” 越椒听从了他的计谋,于是传令军中,说:“粮食快要短缺了,大家可以到附近的村落去抢夺,以供军队食用。” 自己却在营帐中击鼓奏乐,饮酒作乐,每天都要到半夜才散场。有人把这些情况传到了狼渊,楚穆王怀疑斗越椒轻敌懈怠,想要亲自前往督战,范山说:“伯嬴(斗越椒)是个有智谋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是有计策的,不出几天,捷报就会传来了!” 再说公子坚等人,看到楚兵不来挑战,心中疑惑,便派人去打探情况,回来的人说:“楚兵四处出去抢夺食物,斗元帅在中军,每天都击鼓奏乐饮酒,酒后还谩骂,说郑国人没用,根本不值得和他们交战。” 公子坚高兴地说:“楚兵四处出去抢夺,他们的营寨肯定空虚;楚将击鼓奏乐饮酒,他们的心思肯定懈怠。如果我们趁夜去偷袭他们的营寨,肯定能大获全胜。” 公子庞、乐耳也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当天夜里,郑军将士们吃饱喝足,准备完毕。公子庞想把军队分成前、中、后三队,依次前进。公子坚说:“偷袭营寨和对阵作战不一样,这是突然袭击的计策,应该分成左右两队,不能分前后队!” 于是三位将领率领军队一起前进。 快要到楚营的时候,远远望去,只见楚营中灯烛辉煌,笙歌嘹亮,公子坚说:“伯棼(斗越椒)这下死定了!” 便指挥战车直接冲了进去,楚军根本没有抵抗,公子坚率先冲入寨中,那些乐工们四处逃窜,只有越椒呆呆地坐在那里,上前一看,公子坚大吃一惊,原来那是用草扎成的假人,假扮成越椒的模样。 公子坚急忙大叫:“中计了!” 退出营寨的时候,忽然听到营寨后面炮声大作,一员大将领着军队杀了过来,大声喊道:“斗越椒在此!” 公子坚慌乱地逃窜,会合公子庞和乐耳两位将领,一起往回逃。跑了不到一里路,对面又响起了炮声,原来是蔿贾预先埋伏了一支军队在中路,拦截郑兵。 前面有蔿贾,后面有越椒,前后夹击,郑兵大败,公子庞、乐耳首先被擒获,公子坚舍命来救,结果马失前蹄,战车翻倒,也被楚兵抓住了。 郑穆公非常害怕,对群臣说:“三位将领被擒,晋国的救援又没到,这可怎么办呢?” 群臣都说:“楚国的势力非常强大,如果不向他们乞降,早晚城池会被攻破,到时候就算晋国来了也没办法了!” 郑穆公于是派遣公子丰到楚营谢罪,送上财物求和,发誓永远不反叛楚国。斗越椒派人向穆王请示,穆王答应了,于是释放了公子坚、公子庞、乐耳三人,让他们回到郑国。 楚穆王传令班师回朝,走到半路,楚公子朱讨伐陈国兵败,副将公子茷被陈国俘虏,从狼渊一路赶来见穆王,请求增兵复仇。穆王大怒,正要对陈国增兵,忽然有人报告:“陈国有使者,送公子茷回来,还呈上了乞降的书信。” 穆王拆开书信一看,大致内容是: 寡人朔,国土狭小,一直没能在君王身边侍奉,承蒙君王派了一支军队来教导平定。边境的百姓愚昧鲁莽,得罪了公子,朔惶恐不安,夜不能寐,特意派了一名使者,准备了车马把公子送回大国,朔愿意永远依附在君王的庇护之下,希望君王能收留我。 穆王笑着说:“陈国是害怕我讨伐他们的罪过,所以才来乞求归附,可真是个识时务的人啊!” 于是批准了他们的投降,传檄文征召郑、陈两国的国君以及蔡侯,在冬十月初一到厥貉集合相会。 却说晋赵盾因为郑国人来告急,派人约了宋、鲁、卫、许四国的军队,一起去救援郑国,还没到郑国边境,就听说郑国人已经投降了楚国,楚军也已经回去了,又听说陈国也投降了楚国。宋大夫华耦、鲁大夫公子遂都请求讨伐陈、郑两国,赵盾说:“其实是我们没能及时赶去救援,才导致这两个国家失去,他们有什么罪过呢?不如我们回去好好整顿政务吧。” 于是率领军队回国了。 髯翁为此事写诗感叹道: 谁专国柄主诸侯?却令荆蛮肆蠢谋。 今日郑陈连臂去,中原伯气黯然收。 再说陈侯朔与郑伯兰,在秋末一起赶到息地,等候楚穆王驾到。见面行礼之后,穆王问:“原本约定在厥貉相会,你们怎么在这儿逗留呢?” 陈侯、郑伯齐声回答说:“承蒙君王相约,我们实在害怕迟到会获罪,所以提前在这里等候,准备跟随君王一起前往。” 穆王听了非常高兴。 忽然探子来报:“蔡侯甲午已经先到厥貉边境了。” 穆王于是和陈、郑两位国君一起登车,快速赶往厥貉。蔡侯在厥貉迎接穆王,以臣子的礼节拜见,行再拜稽首之礼。陈侯、郑伯大吃一惊,私下里说:“蔡侯如此屈尊行礼,楚国肯定会认为我们怠慢了!” 于是一起向穆王请求说:“君王在此停留,宋君不来拜见,君王可以讨伐他。” 穆王笑着说:“我在这里驻军,正是打算讨伐宋国呢。” 早有人把这个消息报告到了宋国。 当时宋成公王臣已经去世,儿子昭公杵臼已经即位三年了。他信任小人,疏远排斥公族。穆、襄之党作乱,杀死了司马公子卬,司城荡意诸逃奔到鲁国,宋国大乱。多亏司寇华御事出面调停国事,请求恢复意诸的官职,国家这才稍微安定下来。 到这时,听说楚国在厥貉召集诸侯,有窥视宋国的意图。华御事向宋公请求说:“臣听说,‘小国不侍奉大国,国家就会灭亡。’现在楚国已经让陈、郑两国臣服了,唯一没有臣服的就是宋国了。请让我先去迎接他们。如果等到被他们讨伐了,然后再去请求讲和,那就来不及了。” 宋公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于是亲自前往厥貉,迎接拜见楚王。并且准备好打猎的用具,请求和楚王在孟诸的沼泽地打猎。穆王非常高兴。 陈侯请求作为前队为楚王开路,宋公作为右阵,郑伯作为左阵,蔡侯作为后队,跟随楚穆王出去打猎。穆王下令,让跟随打猎的诸侯们,在清晨驾车出发,车中各自携带燧石,以备取火之用。 合围打猎了很久,穆王骑马冲入右师的队伍中,偶然追赶一群狐狸,狐狸跑进了一个深洞,穆王回头看宋公,想拿燧石熏狐狸。可是车中没有燧石,楚司马申无畏上奏说:“宋公违抗命令,君王不可以对他用刑,请处罚他的车夫吧。” 于是呵斥宋公的车夫,打了他三百鞭子,以此来警告其他诸侯。宋公感到非常羞愧。 这是周顷王二年发生的事情。 这时楚国最为强横,派遣斗越椒到齐、鲁两国进行访问,俨然以中原霸主自居,晋国也没办法制约它。 周顷王四年,秦康公召集群臣商议说:“寡人对令狐之战的失败一直怀恨在心,到现在已经五年了。如今赵盾诛杀大臣,不整顿边境防务,陈、蔡、郑、宋等国纷纷倒向楚国,晋国都没办法阻止,可见晋国的衰弱。这个时候不讨伐晋国,还等什么时候呢?” 各位大夫都说:“愿效死力!” 秦康公于是大规模检阅车马士兵,让孟明留在国内守城,任命西乞术为大将,白乙丙为副将,士会为参谋,出动五百辆战车,浩浩荡荡地渡过黄河向东进发,攻打羁马,并且攻克了它。 赵盾听到这个消息,急忙制定应对敌军的计策。自己率领中军,调上军大夫荀林父为中军佐,来填补先克去世后的空缺。任用提弥明为车右,派郤缺代替箕郑父担任上军元帅。赵盾有个堂弟叫赵穿,是晋襄公的爱婿。他自己请求担任上军的佐将。赵盾说:“你年纪轻轻,喜好勇猛,还没有经过多少历练,暂且等以后再说吧。” 于是任用臾骈担任这个职位。派栾盾为下军元帅,填补先蔑离开后的空缺,胥臣的儿子胥甲为副将,填补先都离开后的空缺。赵穿又再次请求带着自己的私人军队,附属在上军,想要立功报效国家。赵盾答应了他。军中缺少司马一职,韩子舆的儿子韩厥,从小在赵盾家里长大,是赵盾的门客,贤能而且有才华,赵盾于是向灵公举荐他,让他担任了司马。 晋军刚从绛城出发,军容非常整齐严肃,走了不到十里路,忽然有一辆乘车冲进了中军。韩厥派人去询问,车夫回答说:“赵相国忘了带饮具,奉了他的军令来取,所以特地追送来。” 韩厥生气地说:“兵车的行列已经排好,怎么能允许乘车擅自闯入呢?按照军法应当斩首!” 车夫哭着说:“这是相国的命令啊!” 韩厥说:“我身为司马,只知道有军法,不知道有相国!” 于是斩了车夫,并且毁掉了那辆车。 各位将领对赵盾说:“相国举荐了韩厥,可韩厥却杀了相国的车夫。这个人忘恩负义,恐怕不能再任用他了。” 赵盾微微一笑,立刻派人去召见韩厥。各位将领都以为赵盾一定会羞辱韩厥来报这个仇。韩厥到了之后,赵盾却离开座位,很有礼貌地对他说:“我听说‘侍奉君主的人要亲近而不结党’,你能如此严格执法,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举荐。继续努力吧!” 韩厥拜谢后就退下了。赵盾又对各位将领说:“将来执掌晋国政权的人,肯定是韩厥啊,韩氏家族将会兴旺起来!” 晋军在河曲扎营。臾骈献计说:“秦军积蓄力量多年才发动这次战争,其锋芒不可抵挡。我们应该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坚守不出战。他们不能持久作战,必然会退兵。等他们退兵的时候我们再出击,就可以万无一失取得胜利。” 赵盾听从了他的计策。秦康公求战不得,向士会询问计策。士会回答说:“赵氏最近任用了一个人,名叫臾骈,此人智谋很多。现在他们坚守壁垒不战,就是采用了他的计谋,想以此来拖垮我们的军队。赵国有个庶子赵穿,是晋先君的爱婿,听说他请求担任上军佐将,赵盾没有答应,而是任用了臾骈。赵穿心中必然怀恨,现在赵盾采用臾骈的计谋,赵穿肯定不服,所以他自己带着私人军队跟随出征,他的目的就是想抢夺臾骈的功劳。如果我们派轻装的军队去挑衅晋国上军,即使臾骈不出战,赵穿也一定会仗着勇猛来追击,我们就可以趁机求战,您觉得怎么样?” 秦康公听从了这个计谋,于是派白乙丙率领一百辆战车,袭击晋国上军并挑战。郤缺和臾骈都坚守不动,赵穿听说秦军来袭,立刻率领自己的一百辆战车出战迎敌。白乙丙掉转车头就跑,车子跑得非常快,赵穿追了十多里路,没有追上只好返回。他责怪臾骈等人不肯一起协力追击,于是把军吏们叫来大骂道:“我们带着粮食,披着战甲,本来就是为了求战,现在敌人来了却不出击,难道上军的人都是女人吗?” 军吏回答说:“主帅自有破敌的计谋,不是在今天。” 赵穿又大骂道:“你们这些鼠辈有什么深谋远虑?根本就是怕死罢了,别人怕秦国,我赵穿偏偏不怕,我要独自去和秦军拼个死活,来洗刷坚守不战的耻辱!” 于是又驾车继续前进,向众人呼喊:“有骨气的,都跟我来!” 可是三军没有人响应。只有下军副将胥甲感叹道:“这个人真是好汉,我应当去帮助他。” 正准备出兵。 这时,上军元帅郤缺急忙派人把赵穿的情况报告给赵盾。赵盾大惊失色,说:“这个莽撞的人独自出击,肯定会被秦军擒获,不能不救啊!” 于是传令三军,一起出击,与秦军交战。 再说赵穿冲入秦军营地,白乙丙接住他交战,大约打了三十多个回合,双方都有死伤。西乞术正要夹攻,看到对面晋国大军全部赶到,双方不敢混战,各自鸣金收兵。赵穿回到本阵,问赵盾:“我本来想独自打败秦军,为各位将领雪耻,为什么突然鸣金收兵呢?” 赵盾说:“秦国是大国,不能轻视,我们应该用计谋打败他们。” 赵穿说:“计谋计谋,我都快被气炸了!” 话还没说完,有人报告:“秦国有人来下战书。” 赵盾让臾骈去接待,使者把战书呈上,臾骈转交给赵盾。赵盾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国的战士都没有损失,请在明天决一胜负!” 赵盾说:“就按你说的办!” 使者离开后,臾骈对赵盾说:“秦国使者嘴上虽然请求交战,但是他眼神慌乱,四处张望,好像有不安的样子,大概是害怕我们,今晚他们肯定会逃走。我们可以在河口埋伏军队,趁他们渡河的时候攻击,一定能大获全胜。” 赵盾说:“这个计策很好!” 正要下令埋伏,胥甲听说了这个计谋,告诉了赵穿,赵穿就和胥甲一起到军营门口,大声呼喊:“各位军士听我说,我们晋国兵强马壮,难道比秦国差吗?秦国来约战,我们已经答应了。现在又想在河口设伏,搞偷袭,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赵盾听说后,把他们叫来,说道:“我原本没有这个意思,你们不要扰乱军心!” 秦国的间谍探听到赵穿和胥甲在军门说的话,于是秦军连夜逃走。又入侵了瑕邑,从桃林塞返回秦国。赵盾也班师回朝。回到国内后,赵盾要惩治泄漏军情的罪过,因为赵穿是国君的女婿,而且是自己的堂弟,就特别赦免了他,只把罪责全部归到胥甲身上,削去他的官爵,把他驱逐到卫国安置。又说:“臼季(胥臣)有功劳,不能斩尽杀绝!” 仍然任用胥甲的儿子胥克为下军佐。 髯仙写诗议论赵盾的不公,诗中说: 同呼军门罪不殊,独将胥甲正刑书。 相君庇族非无意,请把桃园问董狐! 周顷王五年,赵盾担心秦军再次来袭,派大夫詹嘉驻守瑕邑,防守桃林塞。臾骈进谏说:“河曲之战,为秦国出谋划策的是士会。这个人在秦国,我们怎么能高枕无忧呢?” 赵盾觉得他说得对。于是在诸浮的别馆,召集六卿商议。这六卿是赵盾、郤缺、栾盾、荀林父、臾骈、胥克。 这天,六卿都到齐了。赵盾开口说道:“现在狐射姑在狄国,士会在秦国。这两个人都在谋害晋国,我们应该用什么计策应对呢?” 荀林父说:“请把狐射姑召回,让他继续任职。射姑能够担当境外的事务,而且子犯(狐偃)有旧功,应该延续对他家族的赏赐。” 郤缺说:“不是这样,狐射姑虽然有过去的功勋,但他有擅自杀害大臣的罪行。如果把他召回,以后怎么警示后人呢?不如召回士会。士会性格温顺而且足智多谋,而且他逃到秦国也不是他的罪过。狄国距离远,秦国距离近,要想消除秦国这个祸害,得先除掉它的帮手。所以主张召回士会的意见是对的。” 赵盾说:“秦国现在正宠信士会,我们去请他,他肯定不会答应,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来呢?” 臾骈说:“我和一个人关系很好,他是先臣毕万的孙子,名叫寿余,也就是魏犨的侄子。现在在魏地有食邑。虽然在国内有世袭的爵位,但没有担任什么职务。这个人很懂得随机应变,要想召回士会,关键就在他身上了。” 说完,凑近赵盾的耳边,低声说:“这样这般行事,怎么样?” 赵盾非常高兴,说:“那就麻烦你去安排这件事了。” 六卿商议完后就散了。 臾骈当晚就去敲寿余的家门。寿余出来迎接,两人坐下后,臾骈请求到密室,把召回士会的计策告诉了寿余,寿余答应了。臾骈回去向赵盾复命。 第二天早上,赵盾向灵公奏报,说:“秦国多次侵犯晋国,应该命令河东各个城邑的长官,各自组织训练军队,在黄河岸边扎营,轮流戍守。并且责令有封地的人,去监督这件事,如果有失职的,就削减他们的封地,这样他们才会用心防范。” 灵公批准了这个奏请。 赵盾又说:“魏地是个大邑,魏地带头行动,其他城邑就不敢不服从了!” 于是以灵公的名义召见魏寿余,让他去督促有关部门,组织军队出去戍守。寿余上奏说:“臣承蒙主上念及先世的功劳,在大县享受衣食,从来没有接触过军事。况且黄河沿岸绵延一百多里,到处都可以渡河,让士兵们在野外驻守,没有什么用处。” 赵盾生气地说:“你这个小臣竟敢阻挠我的大计?限你三天内,把军队的名册呈报上来。如果再违抗,就按军法处置!” 寿余唉声叹气地走了。 回到家后,寿余闷闷不乐,妻子问他原因。寿余说:“赵盾太霸道了,要我去监督黄河口岸的戍守,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可以收拾家里的财物,跟我一起到秦国,投靠士会去。” 吩咐家人准备车马,当天夜里,他要酒喝,故意以饭菜不干净为借口,鞭打厨师一百多下,还愤恨不已,说要杀了厨师。厨师跑到赵府,告发寿余想要背叛晋国逃到秦国的事。 赵盾派韩厥率领军队去捉拿寿余,韩厥放走了寿余,只抓住了他的妻子儿女,把他们关进了监狱。寿余连夜逃到秦国,见到秦康公,哭诉赵盾如何如何强横无道,“我的妻子儿女都被关进监狱,我孤身一人逃了出来,特地来投降。” 康公问士会:“是真的吗?” 士会说:“晋国人诡计多端,不可轻信,如果寿余真的是来投降,他应该拿什么来作为功劳呢?” 寿余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是魏邑土地和人口的数目,献给康公,说:“明公如果能收留我,我愿意把我的食邑献给您。” 康公又问士会:“魏地可以夺取吗?” 寿余用眼神向士会示意,并且轻轻踩他的脚,士会虽然在秦国,但心里还是想着晋国,看到寿余这样的举动,暗中领会了他的意思,就对康公说:“秦国放弃了河东的五座城,是为了和晋国结亲。现在两国交战,多年不息,攻城略地,就看谁的力量大了。河东的各个城邑,没有比魏更大的了,如果能得到魏地并且占据它,再逐渐收复河东的其他地方,这也是个长远的计策。只是担心魏地的官员害怕晋国的讨伐,不肯来归附啊!” 寿余说:“魏地的官员虽然是晋国的臣子,但实际上是魏氏家族的私属,如果明公率领一支军队驻扎在河西,遥相呼应,我有能力让他们归附。” 秦康公对士会说:“你熟悉晋国的情况,必须和我一起去!” 于是任命西乞术为将领,士会为副将,亲自率领大军前进。到了河口,安营扎寨完毕,前哨来报:“河东有一支军队驻扎,不知道是什么意图?” 寿余说:“这肯定是魏地的人听说有秦兵,所以有所防备,他们不知道我在秦国,如果能有一个熟悉晋国情况的东方人,和我先去,向他们说明利害关系,不愁魏地的官员不服从!” 康公命令士会同寿余一起去,士会叩头推辞说:“晋国人本性如虎狼一般,凶狠残暴,难以预测,如果我去劝说他们,他们听从了,那是国家的福气;万一他们不听从,把我扣押起来,您又因为我办事不力的缘故,加罪于我的妻儿,这对您没有好处,而我的身家性命却白白遭受灾祸,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会后悔不已啊!” 秦康公不知道士会是在使诈,就说:“你应该尽心尽力地去,如果能得到魏地,我会重重地赏赐你,要是被晋国人扣留了,寡人会送还你的家人,以此来表示我们的情谊!” 并和士会指着黄河发誓。秦大夫绕朝劝谏说:“士会是晋国的谋臣,他这一去就像大鱼回到大海,肯定不会回来了,您为什么要轻信寿余的话,把我们的谋臣送给敌人呢?” 康公说:“这件事我能处理好,你不要怀疑!” 士会同寿余辞别康公出发了,绕朝急忙驾车追上去,送给士会一根皮鞭,说:“你不要以为秦国没有有见识的人,只是主公不听我的话罢了。你拿着这根皮鞭,快马加鞭回去吧,晚了就有灾祸了!” 士会拜谢后,就驾车疾驰而去。史臣写诗道: 策马挥衣古道前,殷勤赠友有长鞭。 休言秦国无名士,争奈康公不纳言。 士会等人渡过黄河向东而去,不知他如何回到晋国,且看下回分解。 第61章 公子鲍买国齐懿公遇变 话说士会和寿余渡过黄河后,向东走了不到一里地,只见一位年轻将军,率领一队人马前来迎接,在车上欠身说道:“随季(士会)别来无恙?” 士会走上前去一看,那将军是赵朔,是赵相国盾的儿子。三人下车相见,士会询问他的来意,赵朔说:“我奉父亲之命,前来接应您回朝,后面还有大军呢!” 当下一声炮响,车如流水,马似游龙,簇拥着士会和寿余进入晋国。 秦康公派人在黄河对岸了望,得到回报后,大怒,就想渡过黄河攻打晋国。前哨又报告:“探查到河东又有大军到来,大将是荀林父、郤缺二人。” 西乞术说:“晋国既然有大军接应,肯定不会让我们渡河,不如回去吧。” 于是秦军班师回国。 荀林父等人看到秦军已经离去,也返回晋国。士会离开晋国三年,如今再次进入绛城,心中感慨万千。他入朝拜见灵公,袒露上身请罪,灵公说:“你没有罪。” 让他位列六卿之中。赵盾赞赏魏寿余的功劳,向灵公进言,赐给寿余十辆战车。秦康公派人把士会的妻儿送到晋国,说:“我没有违背在黄河边发的誓言!” 士会感激康公的情义,写信致谢,并且劝他停止战争,休养生息,各自保卫国家边境。 康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从这以后,秦、晋两国几十年没有发生战争。 周顷王六年,顷王驾崩,太子班即位,就是匡王,这一年是晋灵公八年。 当时楚穆王去世,世子旅继位,就是庄王。赵盾因为楚国刚有丧事,想趁这个机会恢复晋国先世盟主的地位,于是在新城大规模召集诸侯。宋昭公杵臼、鲁文公兴、陈灵公平国、卫成公郑、郑穆公兰、许昭公锡我都来到集会地点。宋、陈、郑三国的国君,各自诉说之前跟随楚国是出于不得已。赵盾一一加以抚慰,诸侯们这才重新归附晋国。只有蔡侯依旧依附楚国,不肯来参加集会。赵盾派郤缺率军讨伐蔡国,蔡国人求和,晋军才返回。 齐昭公潘本来打算参加集会,不巧生病,没等到结盟的时候,昭公就去世了。太子舍即位,他的母亲是鲁国女子叔姬,被称为昭姬。昭姬虽然是昭公夫人,但不太受宠。世子舍才能和威望都很平庸,也不被齐国人敬重。公子商人是齐桓公的妾密姬所生,一直有篡位的想法,只是因为昭公待他很好,这个念头才被压制下去,他想等昭公死后再行动。 昭公末年,把公子元从卫国召回,让他处理国政。商人嫉妒公子元的贤能,想收买人心,就把自己的家财全部拿出来,救济贫民,如果有人不够用,就借钱给他们。百姓都很感激他,他又在家中聚集了很多敢死之士,早晚训练,出入都让他们跟随。 等到世子舍即位,恰巧有彗星出现在北斗星附近。商人让人占卜,占卜的人说:“宋、齐、晋三国的国君,都将死于动乱。” 商人说:“扰乱齐国的,不是我还会是谁?” 于是命令敢死之士在丧帐中刺杀了世子舍。商人因为公子元年长,就谎称:“舍没有国君的威严,不能占据大位,我这么做是为了兄长你啊!” 公子元大惊失色,说:“我知道你想当国君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要连累我?我可以侍奉你,但你不会让我好好活下去的。只希望你当上国君后,能让我在齐国做个平民,安享天年就足够了!” 商人即位,就是懿公。子元心中厌恶商人的所作所为,闭门称病,不再上朝。这正是公子元的可贵之处。 再说昭姬因为儿子死于非命,日夜痛哭,懿公很讨厌她,就把她囚禁在别的房间,减少她的饮食。昭姬暗中贿赂宫女,让她们给鲁国送信。鲁文公畏惧齐国强大,命令大夫东门遂前往周朝,向匡王报告,想借天子的恩宠,请求释放昭姬。 匡王命令单伯前往齐国,对懿公说:“你既然杀了她的儿子,留着母亲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放她回鲁国,以彰显齐国的宽厚仁德呢?” 懿公忌讳别人说他杀舍的事,听到 “杀子” 这样的话,脸色发红,沉默不语。单伯回到客馆后,懿公把昭姬转移到别的宫殿,派人引诱单伯说:“我们国君对国母不敢有丝毫怠慢,何况现在有天子的谕旨,怎敢不遵从呢?您为什么不去拜见国母,让她知道天子眷顾我们国家的心意呢?” 单伯以为是好话,就驾车跟随使者进宫拜见昭姬。昭姬流泪,简单诉说了自己的苦情,单伯还没来得及回答,没想到懿公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大骂道:“单伯你怎么敢擅自进入我的宫殿,私下会见国母,难道是想做见不得人的事吗?我要向天子告状!” 于是把单伯也拘禁起来,和昭姬分别关在不同的房间,还怨恨鲁国人用天子的命令来压他,于是出兵攻打鲁国。 有人评论说,懿公杀害幼主,囚禁国母,拘禁天子使者,欺凌邻国,真是穷凶极恶,天理难容啊!但当时齐国高氏、国氏等世代为臣的家族有很多人在朝中,为什么不拥戴公子元来声讨商人的罪行,反而放纵他作恶,没有一句反对的话呢?世事发展到这一步,真是令人叹息。有诗写道: 欲图大位欺孤主,先散家财买细民。 堪恨朝中绶若若,也随市井媚凶人。 鲁国派上卿季孙行父前往晋国告急,晋赵盾侍奉灵公,联合宋、卫、蔡、陈、郑、曹、许八国诸侯在扈地聚集,商议讨伐齐国。齐懿公向晋国行贿,并且释放单伯回周朝,送昭姬回鲁国,诸侯们于是各自回国。鲁国听说晋国不打算讨伐齐国了,也派公子遂向齐国行贿求和,这些就不再多说了。 却说宋襄公夫人王姬,是周襄王的姐姐、宋成公王臣的母亲、昭公杵臼的祖母。昭公还是世子的时候,和公子卬、公孙孔叔、公孙钟离三人一起打猎游玩,关系很好。即位后,只听这三个人的话,不任用六卿,不朝拜祖母,疏远公族,荒废民事,每天只知道打猎玩乐。司马乐豫知道宋国必定会发生动乱,就把自己的官职让给公子卬;司城公孙寿也担心灾祸降临,告老退休。昭公就任用公孙寿的儿子荡意诸担任司城这一官职。 襄夫人王姬年老却喜好淫乱,昭公有个庶弟公子鲍,容貌比女子还美丽,襄夫人心生爱慕,把他灌醉后,逼迫他与自己通奸,并许诺扶持他做国君,于是想废掉昭公,立公子鲍为君。昭公畏惧穆、襄家族势力太大,就和公子卬等人谋划驱逐他们,王姬暗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穆、襄两族,于是他们发动叛乱,在朝门将公子卬、公孙钟离二人包围并杀害。司城荡意诸害怕,逃奔到鲁国。 公子鲍一向能恭敬地侍奉六卿,到这时,在国内的各位卿大夫与穆、襄两族讲和,不再追究擅自杀害大臣的事,把荡意诸从鲁国召回,恢复他的职位。公子鲍听说齐公子商人通过大量施舍来收买人心,从而篡夺了齐国国君之位,就效仿他的做法,也把自己的家财散发出去,救济贫民。 昭公七年,宋国发生饥荒,公子鲍把仓库里的粮食全部拿出来救济穷人;又尊敬老人、尊重贤人,凡是国内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每月都送粮食和布帛,还加上美味的饮食,派人慰问他们的生活情况;对有一技之长的人,都招揽到自己门下,给予优厚的待遇;公卿大夫的家里,每月都有馈赠;宗族不论亲疏,凡是有婚丧嫁娶等费用,他都倾囊相助。 昭公八年,宋国又发生大饥荒,公子鲍的粮仓已经空了,襄夫人把宫中的财物全部拿出来帮助他施舍,全国上下没有不称赞公子鲍仁德的,宋国的人,不论亲疏贵贱,都希望公子鲍做国君。公子鲍知道国人支持自己,就悄悄告诉襄夫人,谋划杀掉昭公。襄夫人说:“听说杵臼要去孟诸的沼泽地打猎,等他驾车出城,我让公子须关闭城门,你率领国人去攻打他,没有不成功的!” 鲍听从了她的话。 司城荡意诸很有贤名,公子鲍一向很敬重他。到这时,荡意诸听说了襄夫人的阴谋,就告诉昭公说:“国君不能出去打猎,如果出去,恐怕回不来了。” 昭公说:“他们如果要叛乱,即使我在城中,又怎么能逃脱呢?” 于是让右师华元、左师公孙友守城,自己带着府库里的财宝,和身边的人在冬十一月十五日向孟诸出发。 刚出城,襄夫人就把华元、公孙友召到宫中留下,然后让公子须关闭城门。公子鲍让司马华耦在军中呼喊:“襄夫人有命:‘今天要拥立公子鲍为君’,我们除掉无道昏君,共同拥戴有道之主,大家觉得怎么样?” 军士们都踊跃响应,说:“愿意听从命令!” 国人也都乐意跟随。 华耦率领众人出城,追赶昭公。昭公走到半路听到变故,荡意诸劝昭公逃奔到其他国家,再图后事。昭公说:“上到祖母,下到国人,没有不与我为仇的,诸侯谁会接纳我呢?与其死在其他国家,不如死在故乡。” 于是下令停车做饭,让跟随打猎的人都吃饱。吃完饭,昭公对身边的人说:“罪过在我一人,和你们无关。你们跟随我多年,我没什么东西送给你们,现在国内的宝玉都在这里,分给你们,各自逃命吧,不要和我一起死!” 身边的人都哭着说:“请国君先走,要是有追兵,我们愿意拼死一战。” 昭公说:“白白送死,没有什么好处,我死在这里,你们不要留恋我。” 不一会儿,华耦的军队到了,把昭公包围起来,传达襄夫人的命令:“只诛杀无道昏君,和其他人无关。” 昭公急忙指挥身边的人,大半人都逃散了,只有荡意诸持剑站在昭公身边。华耦再次传达襄夫人的命令,只召见意诸,意诸叹息说:“作为臣子却逃避灾难,虽生犹死。” 华耦于是拿着戈直逼昭公,荡意诸用身体挡住昭公,拔剑格斗,军民们一拥而上,先杀了意诸,后杀了昭公。昭公身边没逃走的人,都被杀害。可悲啊!史臣写诗道: 昔年华督弑殇公,华耦今朝又助凶。 贼子乱臣原有种,蔷薇桃李不相同。 华耦率军回报襄夫人,右师华元、左师公孙友等人一起上奏:“公子鲍仁德宽厚,深得民心,应该继承君位。” 于是拥立公子鲍为君,就是文公。华耦朝贺完毕,回家后因心疼病突发去世。文公赞赏荡意诸的忠诚,任用他的弟弟荡虺为司马,代替华耦。任命同母弟弟公子须为司城,填补荡意诸的空缺。 赵盾听说宋国发生弑君之乱,就命令荀林父为将领,联合卫、陈、郑三国的军队讨伐宋国。宋国右师华元来到晋军,详细陈述了国人愿意拥戴公子鲍的情况,并且准备了好几车金银布帛,作为犒劳军队的礼物,请求与晋国讲和。荀林父想接受,郑穆公说:“我们敲锣打鼓地跟随将军来到宋国,是为了讨伐没有国君的乱臣贼子。如果答应和他们讲和,乱臣贼子就会得逞了!” 荀林父说:“齐、宋是一体的,我们已经宽恕了齐国,怎么能单独讨伐宋国呢?况且这是国人的意愿,顺应民意来确定宋国国君,不也可以吗?” 于是和宋国华元结盟,确定了文公的君位后返回。郑穆公回去后说:“晋国只贪图贿赂,有名无实,不能再作为诸侯的霸主了。楚王刚刚即位,将要进行征伐,我们不如抛弃晋国,归附楚国,可以保证自身安全。” 于是派人向楚国表达友好之意,晋国也没办法。髯仙写诗道: 仗义除残是伯图,兴师翻把乱臣扶。 商人无恙鲍安位,笑杀中原少丈夫。 再说齐懿公商人,生性贪婪蛮横。在他父亲桓公在位的时候,他曾和大夫邴原争夺田邑的边界,桓公让管仲来判定是非,管仲认为商人理亏,就把田判给了邴氏,商人一直怀恨在心。等到他杀了舍自立为国君后,就把邴氏的田全部夺走,又怨恨管仲偏袒邴氏,也削减了管仲封邑的一半。管氏家族害怕获罪,逃奔到楚国,子孙就在楚国为官。懿公还是对邴原恨之入骨,当时邴原已经死了,他知道邴原的墓在东郊,在外出打猎经过墓地时,就命令军士挖开坟墓,把尸体挖出来,砍断双脚。邴原的儿子邴歜在旁边侍奉,懿公问他:“你父亲犯的罪应该砍断双脚吗?你不会怨恨我吧?” 邴歜回答说:“我父亲能免掉刑罚,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何况这是已经腐朽的尸骨,我怎么敢怨恨呢?” 懿公很高兴,说:“你可真是个能继承家业的好儿子啊!” 于是把夺走的田还给了他,邴歜请求掩埋父亲的尸体,懿公答应了。 懿公又到处搜罗国内的美女,每天只知道荒淫作乐。有人称赞大夫阎职的妻子很漂亮,于是在元旦那天,懿公下令,让所有大夫的妻子都到宫中朝拜。阎职的妻子也在其中,懿公见到后很喜欢,就把她留在宫中,不送回去,对阎职说:“中宫喜欢你妻子陪伴,你可以再娶一个。” 阎职敢怒不敢言。 齐国有个西南门,附近有个地方叫申池,池水清澈可以洗澡,池边竹子树木很茂盛。当时是夏五月,懿公想去申池避暑,就命令邴歜驾车,阎职陪乘。右师华元私下劝谏说:“国君您砍了邴歜父亲的脚,夺了阎职的妻子,这两个人怎么会不怨恨您呢?您却还亲近他们!齐国的臣子并不缺,为什么非要用这两个人呢?” 懿公说:“这两个人从来不敢怨恨我,你不要怀疑。” 于是驾车到申池游玩。 懿公喝酒喝得很高兴,醉得很厉害,又热得难受,就命令侍从拿来绣榻,放在竹林深处,躺着乘凉。 邴歜和阎职在申池里洗澡,邴歜非常痛恨懿公,一直想杀了他为父亲报仇,只是没有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他知道阎职有夺妻之恨,想和他商量,但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在池中洗澡时,想出一个计策,故意用折断的竹子打阎职的头,阎职生气地说:“你为什么欺负我?” 邴歜笑着说:“国君夺了你的妻子,你都不生气,我打你一下,有什么受不了的呢?” 阎职说:“失去妻子虽然是我的耻辱,但比起父亲被砍断双脚的事,哪个更严重呢?你能忍受父亲受的苦,却指责我不能忍受妻子被夺,你是多么糊涂啊!” 邴歜说:“我有心里话,正想和你说,一直忍着没说,是怕你已经忘了以前的耻辱,我即使说了,也没什么用!” 阎职说:“人各有想法,我怎么会忘记,只是恨自己没有能力报仇!” 邴歜说:“现在那个恶人喝醉了躺在竹林里,跟他来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是上天给我们报仇的机会,不能错过!” 阎职说:“你要是能做这件大事,我一定帮助你。” 两人擦干身体穿上衣服,一起走进竹林。一看,懿公正在熟睡,鼾声如雷,内侍守在旁边。邴歜说:“主公酒醒后肯定要找水喝,你们可以先准备好。” 内侍去准备水,阎职抓住懿公的手,邴歜掐住他的喉咙,用佩剑割下他的头,头掉在地上,两人把尸体藏在竹林深处,把懿公的头扔到池子里。懿公在位仅仅四年。 内侍打水回来,邴歜对他们说:“商人杀了国君篡位,齐国先君让我们杀了他,公子元贤能孝顺,可以立他为君。” 左右的人都唯唯诺诺,不敢说一句话。 邴歜和阎职驾车进城,又摆酒痛饮,欢呼庆祝。 早有人报告给上卿高倾、国归父,高倾说:“我们应该讨伐他们的罪行,把他们杀了,以警示后人。” 国归父说:“杀国君的人,我们不能讨伐,现在有人替我们讨伐了,他们有什么罪呢?” 邴歜和阎职喝完酒,命令用大车装载他们的家财,用骈车载着他们的妻子儿女,从南门出城。家人劝他们快点赶路,邴歜说:“商人无道,国人都庆幸他死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慢慢前行,都前往楚国去了。 高倾和国归父召集群臣商议,迎立公子元为君,这就是惠公。髯翁有诗写道: 仇人岂可与同游?密迩仇人仇报仇。 不是逆臣无远计,天教二憾逞凶谋。 话分两头。 却说鲁文公名兴,是僖公嫡夫人声姜的儿子,在周襄王二十六年继位。文公娶齐昭公的女儿姜氏为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恶,一个叫视;他的爱妾秦女敬嬴,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倭,一个叫叔肹。四个儿子中,倭年龄最大,而恶是嫡夫人所生,所以文公立恶为世子。 当时鲁国任用 “三桓” 处理政事。孟孙氏是公孙敖,他生的儿子是谷和难;叔孙氏是公孙兹,儿子是叔仲彭生和叔孙得臣。文公任命彭生为世子的太傅;季孙氏是季无佚,是季友的儿子,无佚生了行父,就是季文子。鲁庄公有个庶子叫公子遂,也叫仲遂,住在东门,也被称为东门遂。从僖公的时候起,他就和 “三桓” 一起执政,论起辈分,公孙敖和仲遂是再从兄弟,季孙行父又是下一辈了。因为公孙敖得罪了仲遂,客死他乡,所以孟孙氏失去了权力,反而是仲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家掌权。 且说公孙敖是如何得罪仲遂的呢?公孙敖娶莒国女子戴己为正妻,她是谷的母亲,她的妹妹声己是难的母亲。戴己病逝后,公孙敖生性好色,又去莒国聘娶己氏之女,莒国人拒绝说:“声己还在,应该让她做继室。” 公孙敖说:“我的弟弟仲遂还没娶妻,可以为他下聘礼。” 莒国人答应了。 鲁文公七年,公孙敖奉国君之命到莒国访问,顺便为仲遂迎娶妻子。走到鄢陵时,公孙敖登上城墙远望,看到己氏非常美丽,当天夜里竟然就和己氏同宿,然后把她娶回了家。仲遂看到妻子被夺,大怒,向文公诉说,请文公出兵攻打公孙敖。叔仲彭生劝谏说:“不行,我听说:‘内部用兵是动乱,对外用兵是侵略’。现在幸好没有外敌,难道要自己挑起内乱吗?” 文公于是召见公孙敖,让他把己氏送回莒国,以此化解仲遂的怨恨。 公孙敖和仲遂兄弟二人重归于好。但公孙敖一心想着己氏,到了第二年,他奉命到周朝奔襄王的丧事,没到京师,竟然带着吊唁的财物,私自前往莒国,和己氏团聚。鲁文公也没有追究,立他的儿子谷主持孟氏家族的祭祀。后来公孙敖突然思念故乡,派人告诉谷,谷转而去请求叔叔仲遂,仲遂说:“你父亲如果要回来,必须答应我三件事才行:不能入朝,不能参与国政,不能带己氏回来。” 谷派人回复公孙敖,公孙敖急于回国,欣然答应了。 公孙敖回到鲁国三年,果然闭门不出。忽然有一天,他把家中的财宝货物全部拿走,又前往莒国,孟孙谷思念父亲,过了一年就病死了。他的儿子仲孙蔑还年幼,于是立孟孙难为卿。 不久,己氏去世,公孙敖又想回鲁国,把全部家财送给文公,也送给仲遂,让他的儿子难为父亲请求回国。文公答应了,于是公孙敖启程回国,走到齐国时,生病不能前行,死在堂阜。孟孙难坚持请求把父亲的遗体运回鲁国,孟孙难是罪人之后,又暂时主持家族祭祀,等待仲蔑长大,所以不太参与政事。季孙行父因为仲遂和彭生、得臣是叔父辈,每件事都不敢自作主张。而彭生为人仁厚,担任世子师傅之职,得臣多次掌管兵权,所以仲遂、得臣二人尤其当权执政。 敬嬴仗着文公的宠爱,怨恨自己的儿子不能成为继承人,就用大量财物贿赂仲遂,把儿子倭托付给他,说:“将来倭要是能成为国君,鲁国的政权就和你共享!” 仲遂感激她的托付之意,有心要推戴公子倭,他想到 “叔仲彭生是世子恶的师傅,肯定不会参与这个阴谋,而叔孙得臣生性贪婪,可以用利益打动他。” 于是时常把敬嬴送给他的财物分给得臣,说:“这是嬴氏夫人让我送给你的。” 又让公子阙经常到得臣家拜访,态度谦恭地向他请教,所以得臣也倾向于他们。 周匡王四年,是鲁文公十八年。这年春天,文公去世,世子恶主持丧事并即位,各国都派使者前来吊唁。当时齐惠公元刚登上君位,想改变商人的暴政,特地派人到鲁国,参加文公的葬礼。仲遂对叔孙得臣说:“齐、鲁两国世代友好,桓公、僖公的时候,两国国君亲如兄弟,孝公时结下仇怨,一直延续到商人,两国成为仇敌。现在公子元刚即位,我国还没有去祝贺,而他们先派人来参加葬礼,这是友好的表示,不能不前去答谢,借此机会和齐国结盟,来拥立公子倭,这是一个好计策!” 叔孙得臣说:“你去,我和你一起。” 不知二人到了齐国,商量出什么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62章 遂援立子倭赵宣子强谏 话说仲孙遂和叔孙得臣二人前往齐国,一是拜贺新君齐惠公即位,二是感谢齐国参加鲁文公葬礼。行礼完毕后,齐惠公设宴招待他们。席间,惠公问起鲁国新君的情况:“为什么取名叫恶呢?世间好名字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这个不好的字。” 仲遂回答说:“先君文公刚生下这个孩子时,让太史占卜,太史说:‘这孩子会不得好死,不能享有国家。’所以先君给他取名为恶,是想以此来压制这种不祥,不过这个孩子本来也不是先君所喜爱的,先君喜爱的是长子倭,他为人贤良孝顺,能敬重礼遇大臣,国人都希望他能成为国君,只是因为他是庶子,被嫡长子的名分压制罢了。” 惠公说:“自古以来也有‘立子以长’的说法,何况又是喜爱的儿子呢?” 叔孙得臣说:“鲁国一直以来的规矩是立嫡长子为君,如果没有嫡子才立长子。先君拘泥于常规,立了恶而没立倭,国人都不满意。贵国如果有意为鲁国改立贤君,我们愿意和齐国联姻,鲁国一心侍奉齐国,每年按时朝见聘问,不敢有缺。” 惠公听了非常高兴,说:“大夫您能在鲁国主持此事,我一定唯命是从,怎敢违抗?” 仲遂、叔孙得臣请求歃血立誓,并订立婚约,惠公答应了。 仲遂等人回国后,对季孙行父说:“如今晋国霸业已经衰落,齐国即将再次强盛,齐国想把嫡女嫁给公子倭,这个强大的外援我们不能失去啊。” 行父说:“现任国君是齐侯的外甥,齐侯有女儿,为什么不嫁给现任国君,却要嫁给公子倭呢?” 仲遂说:“齐侯听说公子倭贤能,一心想和倭交好,希望结为甥舅关系。而夫人姜氏是昭公的女儿,桓公的儿子们相互攻击如同仇敌,所以已经四代都是弟弟取代哥哥继位,他们连自己的兄长都不顾,怎么会在意外甥呢?” 行父沉默不语,回去后叹息道:“东门氏(仲遂)要有不轨之心了。” 仲遂在家住东门,所以被称为东门氏。行父暗中把这事告诉了叔仲彭生,彭生说:“国君之位已经确定,谁还敢有二心呢?” 完全没把这当回事。 仲遂和敬嬴私下定计,在马厩中埋伏勇士,让养马人谎称:“马生了匹非常好的小马驹。” 敬嬴让公子倭和恶、视一起去马厩看小马驹的毛色,勇士突然冲出来,用木棍打死了恶,也杀了视。仲遂说:“太傅彭生还在,不除掉他,事情没完。” 于是让内侍假传新君的命令,召叔仲彭生进宫。 彭生准备出发,他的家臣公冉务人,一向知道仲遂与宫廷内部有勾结,怀疑有诈,劝阻他说:“太傅不要进宫,进去肯定会死。” 彭生说:“有国君的命令,即使死又怎么能逃避呢?” 公冉务人说:“如果真是国君的命令,那太傅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国君的命令而死,死得不明不白啊!” 彭生不听,务人拉着他的衣袖哭泣。 彭生扯断衣袖上车,径直来到宫中,问道:“新君在哪里?” 内侍骗他说:“内厩马生了驹,新君在那里看呢。” 就引着彭生前往马厩,勇士们再次一拥而上把他杀死,把尸体埋在马粪中。敬嬴派人告诉姜氏说:“国君和公子视被劣马踢咬,都死了!” 姜氏大哭,前往马厩查看,却发现两具尸体已经被移到宫门外了。 季孙行父听说恶和视死了,心里知道是仲遂干的,但不敢明说,私下对仲遂说:“你做事太狠毒了,我都不忍心听。” 仲遂说:“这是嬴氏夫人干的,和我无关。” 行父说:“晋国如果来兴师问罪,怎么办?” 仲遂说:“齐国、宋国以前的事就可以看出来了,他们杀了年长的国君,都没人去讨伐,现在死的是两个小孩子,又有谁会来讨伐呢?” 行父抚摸着新君的尸体,痛哭失声。仲遂说:“大臣应该商议大事,像小儿女那样啼哭有什么用?” 行父于是止住眼泪,这时叔孙得臣也来了,问他哥哥彭生在哪里,仲遂推说不知道。得臣笑着说:“我哥哥为了尽忠而死,这是他的志向,何必隐瞒呢?” 仲遂于是私下告诉他尸体所在之处,并且说:“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国君,公子倭贤能而且年长,应该继承君位。” 百官没有不答应的,于是拥戴公子倭为君,就是宣公,百官朝拜祝贺。胡曾先生有咏史诗写道: 外权内宠私谋合,无罪嗣君一旦休。 可笑模棱季文子,三思不复有良谋。 得臣挖出马粪中的彭生尸体并为他举行殡礼,这些就不说了。 再说嫡夫人姜氏,听说两个儿子都被杀,仲遂拥立公子倭为君,捶胸大哭,几次昏死过去又苏醒过来。仲遂又向宣公献媚,引用 “母以子贵” 的说法,尊敬嬴为夫人,百官都来祝贺。姜夫人在宫中不安心,日夜啼哭,命令身边的人准备车马,打算回齐国。仲遂假装派人挽留她说:“新君虽然不是夫人所生,但夫人是嫡母,赡养自然不会缺少,为什么要回娘家呢?” 姜氏骂道:“奸贼仲遂,我们母子哪里对不起你,你竟做出如此狠毒之事?现在还用假话来留我!鬼神要是有知,一定不会饶恕你!” 姜氏不见敬嬴,直接出了宫门,登车离开。经过热闹的街市时,放声大哭,叫道:“天啊,天啊!两个孩子有什么罪?我又有什么罪?奸贼仲遂不讲道理丧心病狂,杀嫡子立庶子!我今天和鲁国永别,再也不回来了!” 路人听到,没有不怜悯她的,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这一天,鲁国的集市都停止营业了。人们称姜氏为哀姜,又因为她回到齐国,称她为出姜。出姜到了齐国,和昭公夫人母子相见,各自哭诉儿子的冤屈,抱头痛哭。齐惠公讨厌听到哭声,另外建了房子让她们母子居住。出姜最后在齐国去世。 鲁宣公同母的弟弟叔肹,为人忠诚正直,看到哥哥借助仲遂的力量杀弟自立,心中很不认同,不去朝贺。宣公派人召他,想重用他,叔肹坚决推辞不去。有朋友问他原因,叔肹说:“我不是厌恶富贵,只是看到哥哥,就会想起死去的弟弟,所以不忍心。” 朋友说:“你既然认为哥哥不义,为什么不前往其他国家呢?” 叔肹说:“哥哥没有和我断绝关系,我怎么敢和他断绝关系呢?” 正好宣公派官员问候叔肹,并送给他粮食布帛,叔肹向使者拜谢推辞说:“我幸好还不至于受冻挨饿,不敢浪费国家财物。” 使者再三传达宣公的意思,叔肹说:“等我有需要的时候,会来求取,现在坚决不能接受。” 朋友说:“你不接受爵位俸禄,也足以表明你的志向了。但家里没什么余财,稍微接受一点馈赠,用来维持每天的饮食,也不算不廉洁吧。全都拒绝,是不是太过分了!” 叔肹笑而不答,朋友叹息着离开了。使者不敢停留,回去向宣公回复。 宣公说:“我弟弟一向贫穷,不知道他靠什么生活?” 派人在夜里观察他在做什么,看到他正在点灯编织草鞋,准备第二天早上卖掉换早饭。宣公感叹道:“这个弟弟是想学伯夷、叔齐采食首阳山上的薇菜啊!我应该成全他的志向。” 叔肹一直到宣公末年才去世,一生都没有接受哥哥一丝一缕、一粟一粒,也一生都没有说过哥哥的过错。史臣有赞语说: 贤者叔肹,感时泣血。 织屦自赡,于公不屑。 顽民耻周,采薇甘绝。 惟叔嗣音,入而不涅。 一乳同枝,兄顽弟洁。 形彼东门,言之污舌。 鲁国人很推崇叔肹的义举,不停地称赞他。成公初年,任用他的儿子公孙婴齐为大夫,于是除了叔孙氏之外,又有了叔氏家族。叔老、叔弓、叔辄、叔鞅、叔诣等人都是他的后代。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周匡王五年,是鲁宣公元年。正月初一,朝贺完毕,仲遂启奏:“国君的正妻之位还空缺,我之前和齐侯有婚约,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宣公问:“谁为我出使齐国呢?” 仲遂回答:“这个约定是我促成的,我愿意独自前往。” 于是派仲遂前往齐国,请求通婚并送聘礼。 仲遂在正月到达齐国,二月就迎接夫人姜氏回到鲁国,然后秘密向宣公奏报:“齐国虽然和我们是甥舅关系,但将来他们的态度好坏难以预测。何况国家有重大变故时,必须通过会盟,才能巩固诸侯地位。我曾经和齐侯歃血为盟,约定每年按时朝见聘问,不敢有缺,就是预先把我们的地位确定下来。国君一定要不惜重金贿赂,请齐国主持会盟。如果他们接受贿赂答应会盟,我们就恭敬地侍奉他们,这样两国关系亲密,就像唇齿相依一样,国君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宣公认为他说得对,随即派季孙行父前往齐国答谢通婚,致辞说:“我国国君仰仗贵国国君的福泽,守护宗庙,但心中惶恐,担心不能在诸侯中立足,给贵国国君丢脸。如果您眷顾我国国君,赐给我们友好会盟的机会,我国愿把晋文公赏赐给先君的济西的土地献给贵国,希望您能接受。” 齐惠公非常高兴,就和鲁君约定在夏五月在平州会面。到了约定的时间,鲁宣公先到,齐侯随后也到了,先叙甥舅之情,然后举行两国国君相见之礼。仲遂捧着济西土地的簿册献上,齐侯没有推辞。事情结束后,宣公向齐侯告辞回鲁国,仲遂说:“我今天开始可以高枕无忧了。” 从这以后,鲁国经常向齐国朝见或聘问,君臣频繁前往齐国,几乎没有空闲的日子,齐国的命令鲁国无不服从,齐国的劳役鲁国无不参与。到齐惠公晚年,有感于鲁侯恭敬顺从,就把济西的土地归还给鲁国,这是后话。 话分两头。 却说楚庄王旅即位三年,不发布政令,每天只知道打猎。在宫中的时候,也只是日夜和女子饮酒作乐,还在朝门挂出命令:“有敢进谏的,杀无赦!” 大夫申无畏进宫,看到庄王右手抱着郑姬,左手抱着蔡女,坐在钟鼓之间,庄王问他:“大夫来,是想喝酒呢?听音乐呢?还是有话要说?” 申无畏说:“我不是来喝酒听乐的。刚才我在郊外,有人给我出了个隐语,我解不开,想向大王请教。” 庄王说:“哦!是什么隐语,大夫都解不开,说来给我听听。” 申无畏说:“有一只大鸟,身上有五彩羽毛,在楚国的高地上停留了三年,不见它飞,也听不到它鸣叫,不知道这是什么鸟。” 庄王知道他是在讽喻自己,笑着说:“我知道了,这不是普通的鸟。三年不飞,一飞必定冲天;三年不鸣,一鸣必定惊人。你等着瞧吧。” 申无畏拜了两拜退下。 过了几天,庄王还是像以前一样荒淫享乐。 大夫苏从请求单独见庄王,一见到庄王就大哭起来。庄王问:“苏子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苏从回答说:“我是为自己将死和楚国将要灭亡而哭啊!” 庄王说:“你为什么要死?楚国又为什么要灭亡呢?” 苏从说:“我想向大王进谏,如果大王不听,肯定会杀了我,我死了以后楚国就再也没有进谏的人了。大王随心所欲,荒废楚国政事,楚国的灭亡马上就要到了!” 庄王勃然大怒,脸色一变说:“我有命令:‘敢进谏的杀!’你明知道进谏会死,还想来冒犯我,不是太愚蠢了吗?” 苏从说:“我的愚蠢,比不上大王您的愚蠢啊!” 庄王更生气了,说:“我怎么愚蠢了?” 苏从说:“大王您身为万乘之君,享有千里土地的赋税,士兵和马匹精良强壮,诸侯都敬畏服从,四季的贡品不断送到宫廷,这是万世的利益啊。现在您沉迷于酒色,沉溺于音乐,不理朝政,不亲近贤才,大国在外面攻打,小国在国内叛乱,只图眼前快乐,忧患却在日后。为了一时的快乐,而放弃万世的利益,这不是愚蠢是什么?我的愚蠢,不过是被杀,但大王杀了我,后世会称我为忠臣,和龙逢、比干齐名,我不愚蠢。大王您的愚蠢,是到最后想做个平民都做不到。我的话就说到这里,请把大王的佩剑借给我,我就在大王面前自刎,以成全大王的命令!” 庄王突然站起来说:“大夫不要这样!大夫的话是忠言,我听你的。” 于是庄王撤掉钟鼓,送走郑姬,疏远蔡女,立樊姬为夫人,让她主管宫内事务。庄王说:“我喜欢打猎,樊姬劝我我不听,她就不吃鸟兽的肉,这是我的贤内助啊!” 任用蔿贾、潘尪、屈荡,来分担令尹斗越椒的权力。 从此早朝晚罢,发号施令。命令郑公子归生攻打宋国,在大棘交战,俘虏了宋国右师华元;命令蔿贾救援郑国,和晋军在北林交战,俘虏了晋将解扬,过了一年才把他放回去。从此楚国势力日益强大,庄王于是有了称霸中原的野心。 却说晋上卿赵盾,因为楚国日益强横,想和秦国交好来抵御楚国。赵穿献计说:“秦国有个附属国叫崇国,依附秦国很久了,如果能派一支军队去攻打崇国,秦国肯定会来救援,我们就趁机和秦国讲和,这样我们就能占据主动。” 赵盾听从了这个建议,就向灵公报告,派出三百辆战车,派赵穿为将领,去攻打崇国。赵朔说:“秦、晋两国仇怨很深,现在又去攻打秦国的附属国,秦国肯定更加愤怒,怎么会和我们议和呢?” 赵盾说:“我已经答应了。” 赵朔又把这事告诉韩厥,韩厥微微冷笑,附在赵朔耳边说:“您父亲这么做,是想扶持赵穿来巩固赵氏宗族,不是为了和秦议和。” 赵朔默默退下。 秦国听说晋国攻打崇国,竟然不来救援,反而出兵攻打晋国,包围了焦地。 赵穿回兵救援焦地,秦军这才撤退。赵穿从此开始参与军事政事。臾骈病死,赵穿代替了他的职位。 这时晋灵公已经长大,荒淫暴虐,对百姓横征暴敛,大规模兴建土木,喜欢玩游戏。 他宠信一位大夫,名叫屠岸贾,是屠击的儿子、屠岸夷的孙子。岸贾善于阿谀奉承,灵公对他言听计从。灵公命令岸贾在绛州城内修建一座花园,四处搜罗奇花异草种在里面,其中桃花最多。春天开放的时候,繁花似锦,取名为桃园。园中筑起三层高台,中间建了一座绛霄楼,雕梁画栋,红柱彩椽,四周是朱红的栏杆,凭栏四望,可以看到市井全貌,灵公游览后非常高兴,经常登上高台,有时张弓弹鸟,和岸贾比赛喝酒取乐。 有一天,灵公召来艺人在台上表演各种杂耍,园外百姓聚集观看,灵公对岸贾说:“弹鸟不如弹人,我和你试试,弹中眼睛的为胜,弹中肩膀手臂的不算输,没弹中的用大杯罚酒。” 灵公弹右边,岸贾弹左边,台上一声高喊:“看弹!” 弓弦拉满如月,弹丸飞如流星,人群中有一人被弹掉了半只耳朵,一个人被弹中左肩胛,吓得百姓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乱喊乱叫,齐声呼喊:“弹又来了!” 灵公大怒,干脆让身边会放弹弓的人一起放,弹丸如雨点般飞去,百姓躲避不及,有的头破血流,有的额头受伤,有的眼珠被弹出,有的门牙被打掉,哭喊声不忍听闻,又有喊爹叫娘的,抱头鼠窜的,推挤跌倒的,仓皇奔逃的惨状,让人目不忍视。灵公在台上看到,把弓扔在地上,哈哈大笑,对岸贾说:“我登上高台游玩多次,没有像今天这么快乐。” 从此百姓只要看到台上有人,就不敢在桃园前行走,集市中流传着这样的谚语:“莫看台,飞丸来,出门笑且忻,归家哭且哀。” 又有周人进献的猛犬,名叫灵獒,身高三尺,毛色红如炭火,能领会人的意思。左右侍从有过错,灵公就呼叫灵獒让它去撕咬,灵獒马上站起来咬住侍从的额头,不咬死不罢休。有一个奴仆专门饲养这只狗,每天用几斤羊肉喂它,这只狗也听从这个奴仆的使唤。这个奴仆叫獒奴,享受中大夫的俸禄。 灵公废弃了外朝,命令各位大夫都到内寝上朝。每次上朝或者出游的时候,獒奴就用细链子牵着灵獒,在灵公左右侍奉,见到的人没有不害怕的。 当时各国诸侯离心离德,百姓怨声载道。赵盾等人多次进谏,劝灵公礼贤下士、远离奸佞、勤奋理政、亲近百姓,灵公却像塞住耳朵一样,完全不听,反而有了猜疑忌恨的心思。 忽然有一天,灵公退朝后,大夫们都散去了,只有赵盾和士会还在寝宫门外,商议国家大事,互相叹息。只见有两个内侍抬着一个竹笼,从后宫走出来,赵盾说:“宫中怎么会有竹笼抬出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远远地呼喊:“过来,过来!” 内侍只是低着头不答应,赵盾问:“竹笼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内侍说:“您是相国,想看就自己来看,我不敢说。” 赵盾心中更加怀疑,邀请士会一起去查看,只见有一只人手露在竹笼外面,两位大夫拉住竹笼仔细一看,是一个被肢解的死人。赵盾大惊失色,询问来历,内侍还是不肯说,赵盾说:“你再不说,我先斩了你!” 内侍这才告诉他:“这个人是厨师,主公让他煮熊掌,急着下酒,多次催促,厨师只好把没煮熟的熊掌献上,主公尝了后,嫌没煮熟,就用铜斗把他打死了,又砍成几段,命令我们扔到野外,还限定了时间回去汇报,晚了就会获罪。” 赵盾于是放内侍依旧抬着竹笼离开,他对士会说:“主上无道,把人命看得像草芥一样。国家危亡,就在眼前了。我和你一起去苦苦劝谏一番,怎么样?” 士会说:“我们两人去劝谏,如果不听,就没有后续进谏的人了。我请求先去劝谏,如果不听,您再继续。” 当时灵公还在中堂,士会径直走进去,灵公看到他,知道他一定是来劝谏的,就迎上去说:“大夫不要说了,我已经知道错了,现在就改正。” 士会叩头回答说:“人谁能没有过错,有过错能改正,是国家的福气,我们非常高兴。” 说完就退了出来,把情况告诉赵盾,赵盾说:“主公如果真的悔过,早晚应该会有行动。” 到了第二天,灵公不上朝,命人驾车前往桃园游玩。赵盾说:“主公这样的举动,哪里像改过的人?我今天不能不说了!” 于是先赶到桃园门外,等灵公到来,上前参拜,灵公惊讶地说:“我没有召你,你为什么来这里?” 赵盾叩头再拜,说道:“臣罪该万死!我有话启奏,希望主公能宽容采纳。我听说:‘有道的君主,用快乐让百姓快乐;无道的君主,用快乐满足自己。’宫室、宠姬、田猎、游乐,这些个人的快乐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有把杀人当作快乐的。现在主公放纵恶犬咬人,用弹弓射人,又因为小错就肢解厨师,这是有道的君主不会做的事,而主公却做了。人命至为重要,如此滥杀,百姓会在国内叛乱,诸侯会在国外背离,夏桀、商纣灭亡的灾祸,就要降临到主公身上了。我今天不说,就再也没有人说了,我不忍心坐视国君和国家陷入危亡,所以才敢直言不讳,请求主公回车入朝,改正以前的错误,不要荒淫游乐,不要滥杀无辜,让晋国转危为安,我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 灵公非常惭愧,用袖子遮住脸说:“你先退下,容我今天游玩一次,下次一定按你说的做。” 赵盾用身体挡住园门,不让灵公进去。屠岸贾在旁边说:“相国进谏,虽然是好意,但是车驾已经到这里了,怎么能空手回去,被人笑话呢?相国暂且行个方便,如有政事,等主公明天早朝,在朝堂上商议,怎么样?” 灵公接着说:“明天早朝,会召你。” 赵盾不得已,侧身闪开,放灵公进园,瞪着屠岸贾说:“亡国败家,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 心中愤恨不已。 屠岸贾陪着灵公游玩,正在欢笑的时候,屠岸贾忽然叹息说:“这种快乐不会再有了!” 灵公问:“大夫为什么叹气?” 屠岸贾说:“赵相国明天早上肯定又来唠叨,怎么会允许主公再出来游玩呢?” 灵公愤怒地变了脸色,说:“自古以来都是臣子受制于君主,没听说君主受制于臣子的。这个老家伙在,对我太不利了,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他?” 屠岸贾说:“我有个门客叫鉏麑,他家境贫寒,我经常接济他,他感激我的恩情,愿意为我效死。如果派他去刺杀相国,主公就可以任意玩乐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灵公说:“这件事如果成功,你的功劳不小。” 当天夜里,屠岸贾秘密召见鉏麑,赐给他酒食,告诉他:“赵盾专权欺主,现在奉晋侯之命,派你去刺杀他。你可以埋伏在赵相国的家门口,等五更他上朝的时候刺杀他,不要误事。” 鉏麑领命而去,收拾停当,带着雪亮的匕首,潜伏在赵府附近。听到谯楼上敲了五更鼓,他就悄悄来到赵府门前,看到大门洞开,马车已经套好停在门外,望见堂上灯光摇曳,鉏麑趁机潜入中门,躲在暗处仔细观察,只见堂上有一位官员,穿着朝服,戴着朝冠,腰间垂着大带,手持笏板,端正地坐着,这位官员正是相国赵盾,因为要上朝,时间还早,所以坐着等待天亮。 鉏麑大惊,退出门外,感叹道:“时刻不忘恭敬,这是百姓的主心骨啊。杀害百姓的主心骨,就是不忠;接受了君主的命令却又放弃,就是不信。不忠不信,我还怎么在天地之间立足呢?” 于是在门口呼喊:“我是鉏麑,我宁愿违抗君命,也不忍心杀害忠臣,我现在自杀。担心还有后来的刺客,相国要小心提防!” 说完,朝着门前的一棵大槐树,一头撞去,脑浆迸裂而死。史臣有赞语说: 壮哉鉏麑,刺客之魁。 闻义能徙,视死如归。 报屠存赵,身灭名垂。 槐阴所在,生气依依。 这时惊动了守门的差役,他们把鉏麑的事报告给赵盾,赵盾的车右提弥明说:“相国今天不能入朝,恐怕有变故。” 赵盾说:“主公答应我早朝,我如果不去,是无礼的行为,生死有命,我有什么可顾虑的?” 吩咐家人,暂且把鉏麑浅浅地埋在槐树旁边。 赵盾乘车入朝,按班次行礼,灵公见赵盾没死,问屠岸贾鉏麑的事怎么样了。岸贾回答说:“鉏麑一去不回,有人说他撞槐树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灵公说:“这个计划没成功,怎么办?” 岸贾奏道:“我还有一个计策,可以杀掉赵盾,万无一失。” 灵公问:“你有什么计策?” 岸贾说:“主公明天,召赵盾到宫中饮酒,先在后面埋伏甲士,等喝了三杯酒之后,主公可以向赵盾索要佩剑观看,赵盾一定会捧着剑呈上,我在旁边大声喝斥:‘赵盾在君主面前拔剑,想要图谋不轨,左右侍卫快来救驾!’甲士一起冲出来,把他绑起来杀了,外人都会认为是赵盾自寻死路,主公可以免去杀大臣的罪名,这个计策怎么样?” 灵公说:“妙啊,妙啊!就按这个计划行事。” 第二天,再次上朝,灵公对赵盾说:“我依靠你的直言,才得以和群臣亲近,特地准备了薄酒,来犒劳你。” 于是让屠岸贾引赵盾进入宫中,车右提弥明跟着。要上台阶的时候,岸贾说:“国君宴请相国,其他人不能上堂。” 弥明于是站在堂下,赵盾再次行礼后,在灵公右边坐下,屠岸贾在国君左边侍奉。厨师献上菜肴,酒过三巡,灵公对赵盾说:“我听说你所佩戴的剑是把利剑,有幸的话解下来给我看看。” 赵盾不知道这是个计谋,正要解剑,提弥明在堂下看到,大声喊道:“臣子陪君主宴饮,按礼仪不能超过三杯酒,为什么酒后在君主面前拔剑呢?” 赵盾醒悟过来,立刻站起来,提弥明怒气冲冲,直接奔上堂,扶着赵盾就往下走。屠岸贾呼喊獒奴放灵獒,命令它去追穿紫袍的人(赵盾),灵獒飞奔而去,在宫门内追上了赵盾,提弥明力大无穷,双手与灵獒搏斗,折断了它的脖子,灵獒死了。灵公大怒,让后壁埋伏的甲士出来攻击赵盾,提弥明用身体掩护赵盾,让他赶快逃走,自己留下来独自战斗,寡不敌众,全身受伤,最后力气用尽而死。史臣有赞语说: 君有獒,臣亦有獒。 君之獒,不如臣之獒。 君之獒,能害人; 臣之獒,克保身。 呜呼二獒!吾谁与亲? 话说赵盾多亏提弥明和甲士格斗,才得以脱身逃走,忽然有一个人狂奔着追上赵盾,赵盾非常害怕,那人说:“相国不要害怕,我是来救您的,不是来害您的。” 赵盾问:“你是谁?” 那人回答说:“相国不记得翳桑那个挨饿的人了吗?我是灵辄。” 原来五年前,赵盾曾到九原山打猎回来,在翳桑树下休息,看到有一个男子躺在地上,赵盾怀疑是刺客,派人抓住他,那人饿得起不来,问他姓名,他说:“我是灵辄,在卫国游学三年,今天才回来,口袋空空,没东西吃,已经饿了三天了。” 赵盾怜悯他,给他饭和肉干,灵辄拿出一个小筐,先把一半藏起来然后才吃,赵盾问:“你为什么藏起一半?” 灵辄回答说:“我家有老母亲,住在西门,我外出很久了,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活着。现在这里离我家不到几里路,如果母亲还健在,我想用大人赏赐的食物,让母亲充饥。” 赵盾感叹道:“这是个孝子啊!” 让他把剩下的食物都吃了,又另外拿了一筐饭和肉,放在袋子里给他,灵辄拜谢后离开。现在绛州有个哺饥坂,就是因此得名。 后来灵辄应募成为士兵,正好在这些甲士之中,他感念赵盾昔日的恩情,所以特地前来相救。这时赵盾的随从听到变故,都已经逃散了,灵辄背着赵盾,往朝门跑去,众甲士杀了提弥明后,合力追赶,恰好赵朔带着全家的家丁,驾车来迎接,扶着赵盾上车,赵盾急忙召唤灵辄想让他一起上车,灵辄已经逃走了。甲士看到赵府人多,不敢再追,赵盾对赵朔说:“我不能再顾念家了。这次离开,要么去翟国,要么去秦国,找一个安身之处吧。” 于是父子二人从西门出城,向西而去,不知赵宣子会逃到哪里,且看下回分解。 第63章 责赵盾诛斗椒 话说晋灵公谋杀赵盾虽未成功,但看到赵盾离开绛城,他就像村童摆脱了老师、顽皮的小子离开了管束自己的主人一样,心中畅快无比,于是带着宫眷在桃园住下,日夜不归。 再说赵穿在西郊打猎回来,正好遇见赵盾、赵朔父子,停车相见后询问原因。赵穿说:“叔父先不要出境,几天之内,我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再决定去留。” 赵盾说:“既然如此,我暂且在首阳山停留,专等你的消息。你凡事要谨慎,不要让灾祸越变越大。” 赵穿告别了赵盾、赵朔父子,回到绛城,得知灵公在桃园,就假装去拜见,叩头谢罪说:“臣赵穿虽是宗室亲戚,但却是罪人之族,不敢再侍奉在您身边,请求您罢黜我吧!” 灵公以为他是真心的,就安慰他说:“赵盾多次欺辱我,我实在无法忍受,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可以安心任职。” 赵穿谢恩后,又上奏说:“臣听说:‘作为君主,最可贵的是能尽情享受人间声色之乐!’主公虽然有钟鼓之乐,但后宫的配置不完备,这有什么乐趣呢?齐桓公的后宫姬妾众多,正妻之外,还有六个如夫人。先君文公即使在流亡期间,处于患难之时,每到一处都会纳姬妾,一直到回国时,年过六十了,还是有无数的妾室。主公既然有高台广苑作为居住游乐的地方,为什么不多选一些良家女子充实其中,让优秀的乐师教她们歌舞,以备娱乐,这不是很好吗?” 灵公说:“你所说的正合我意。现在要在国内搜选美女,派谁去合适呢?” 赵穿回答:“大夫屠岸贾可以胜任。” 灵公于是命令屠岸贾专门负责此事,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只要是二十岁以内未嫁的美貌女子,都要报名候选,限一个月内回话。赵穿借此支开了屠岸贾,又向灵公奏道:“桃园的侍卫力量单薄,我从军中精选了二百名勇猛的士兵,愿意充当宿卫,请求主公裁决。” 灵公又批准了他的奏请。 赵穿回到军营,果然挑选了二百名甲士,这些甲士问:“将军有什么差遣?” 赵穿说:“主上不顾民情,整天在桃园玩乐,命令我挑选你们,替他巡逻警戒,你们都有家庭,这次去风餐露宿,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军士们都抱怨说:“这样无道的昏君,怎么还不死呢?要是相国在,肯定不会有这种事。” 赵穿说:“我有个想法,和你们商量一下,不知行不行?” 众军士都说:“将军如果能把我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恩情如同再生。” 赵穿说:“桃园不像深宫那样戒备森严,你们二更的时候行动,攻入园中,借口讨赏,我挥袖为号,你们就杀了晋侯,我会迎接相国回来,另立新君,这个计策怎么样?” 军士们都说:“很好。” 赵穿用好酒好饭犒劳这些军士,让他们在桃园外待命,自己进宫告诉灵公。灵公登上高台检阅这些军士,看到人人精悍勇猛,个个刚强威武,非常高兴,就留赵穿陪酒。喝到二更时分,外面忽然传来喊叫声,灵公惊讶地询问原因。赵穿说:“这肯定是宿卫军士在驱逐夜行之人,臣去告诫他们,不要惊扰了圣驾。” 当下赵穿命人掌灯,走下高台,那二百名甲士已经破门而入。赵穿稳住众人,把他们带到台前,上楼奏报说:“军士们知道主公在这里饮酒,想讨些剩余的酒来犒劳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灵公传旨,让内侍取酒分给众人,自己倚着栏杆观看。 赵穿在旁边喊道:“主公亲自犒赏你们,都来领受吧。” 说完,挥了挥衣袖。众甲士认准了晋侯,一拥而上。灵公心中慌乱,对赵穿说:“甲士们登上台来是什么意思?你可以传我的命令让他们迅速退下。” 赵穿说:“众人想见相国赵盾,希望主公把他召回国内。” 灵公还没来得及回答,戟已经纷纷刺来,当场就死了,左右的人都惊慌逃窜。赵穿说:“昏君已除,你们不要胡乱杀人,应该随我去迎接相国回朝。” 只因为晋侯无道好杀,身边的近侍每天都担心被杀,所以这些甲士叛乱时,没有人来救他。百姓长久以来对灵公充满怨恨,反而觉得晋侯之死是大快人心之事,没有一个人怪罪赵穿。 七年前,彗星进入北斗星区,占卜说:“齐、宋、晋三国的国君,都将死于动乱。” 到这时应验了。有位老者作诗说: 崇台歌管未停声,血溅朱楼起外兵。 莫怪台前无救者,避丸之后绝人行。 屠岸贾正在郊外挨家挨户寻访美女,忽然听到报告:“晋侯被弑杀了。” 他大吃一惊,心里知道是赵穿干的,但不敢声张,悄悄回到府中。士会等人听到变故,赶到桃园,园中寂静无人,他们也猜到赵穿是去迎接相国了,于是将园门封锁,静静等待。没过几天,赵盾乘车返回,进入绛城,来到桃园,百官也都聚集过来。赵盾趴在灵公的尸体上,痛哭了一场,哀痛的声音传到园外。百姓听到后都说:“相国如此忠诚仁爱,晋侯是自作自受,不是相国的过错。” 赵盾吩咐将灵公入殓殡葬,送回曲沃安葬。一面召集群臣,商议立新君之事。当时灵公还没有儿子,赵盾说:“先君襄公去世时,我曾主张立年长的君主,只是大家意见不一致,才导致今天的局面,这次不能不慎重。” 士会说:“国家有年长的君主,是社稷的福气,确实如相国所说。” 赵盾说:“文公还有一个儿子,刚出生的时候,他母亲梦见神人用黑手涂抹他的臀部,因此取名为黑臀。现在他在周室为官,年龄已经不小了,我打算迎立他,怎么样?” 百官不敢有不同意见,都说:“相国的安排非常恰当。” 赵盾想解除赵穿弑君的罪名,就派赵穿前往周朝,迎接公子黑臀回到晋国,在太庙朝拜后,登上晋侯之位,这就是成公。 成公即位后,把国家政事全权交给赵盾处理,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赵朔,她就是庄姬。赵盾于是上奏说:“臣的母亲是狄族女子,先君的姬氏夫人有谦让之美,派人迎接臣母子回到晋国,臣得以越位成为嫡子,进而主持中军。现在先君姬氏夫人的三个儿子赵同、赵括、赵婴都已经长大,我愿意把职位让给他们。” 成公说:“你的弟弟们,是我姨母所钟爱的,自然都应该任用,不用过于谦让。” 于是任命赵同、赵括、赵婴同为大夫,赵穿仍辅佐中军。赵穿私下对赵盾说:“屠岸贾谄媚先君,和赵氏有仇,桃园之事发生后,只有岸贾心怀不满,如果不除掉这个人,恐怕赵氏不得安宁。” 赵盾说:“别人都没有怪罪你,你反而要怪罪别人吗?我们赵氏宗族已经很显贵昌盛了,只应该和朝臣们和睦相处,不要去寻仇。” 赵穿这才作罢。 岸贾也小心地侍奉赵氏以求自保。 赵盾始终对桃园之事心怀愧疚。有一天,他走到史馆,见到太史董狐,索要史册观看,董狐把史册递给他,赵盾看到上面清楚地写着:“秋七月乙丑,赵盾弑其君夷皋于桃园!” 赵盾大惊失色,说:“太史你弄错了。我已经出奔到河东,距离绛城二百多里,怎么会知道弑君之事呢?而你却归罪于我,这不是冤枉我吗?” 董狐说:“你身为相国,逃亡却没有越过国境,返回后又不讨伐弑君的贼人,说这件事不是你主谋,谁会相信呢?” 赵盾问:“还能更改吗?” 董狐说:“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这才叫做信史,我的头可以断,这史册不能更改!” 赵盾叹息道:“唉,史臣的权力,竟然比卿相还重。恨我当时没有立刻出境,不免要遭受万世的恶名,后悔也来不及了!” 从此赵盾为了国家利益更加恭敬谨慎。赵穿自恃有功,请求担任正卿之职,赵盾担心这会违背公论,没有答应,赵穿愤恨不已,背上生疽而死。赵穿的儿子赵旃,请求继承父亲的职位,赵盾说:“等你日后立了功,即使是卿位也不难得到。” 史臣认为赵盾不偏袒赵穿父子,都是因为董狐如实记载的缘故。有赞语说: 庸史纪事,良史诛意。 穿弑其君,盾蒙其罪。 宁断吾头,敢以笔媚? 卓哉董狐,是非可畏! 这时是周匡王六年。 这一年,匡王驾崩,他的弟弟瑜即位,就是定王。 定王元年,楚庄王兴兵讨伐陆浑之戎,随后渡过雒水,在周王朝的边境上炫耀武力,想要以此威胁周天子,和周朝平分天下。定王派大夫王孙满去慰问楚庄王,庄王问他:“我听说大禹铸有九鼎,三代相传,作为传世之宝,现在在雒阳,不知道鼎的形状大小和重量如何?我想了解一下。” 王孙满说:“夏、商、周三代是靠德行相传,哪里是靠鼎呢?从前大禹拥有天下,九州的长官进贡青铜,大禹用这些青铜铸了九鼎,夏桀无道,鼎就迁到了商朝;商纣暴虐,鼎又迁到了周朝。如果君主有德行,鼎虽小也重;如果君主无德行,鼎虽大也轻。成王把鼎安置在郏鄏,占卜显示周朝传三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天命,鼎的轻重是不可以询问的!” 庄王听后惭愧地退下,从此不敢再有窥视周朝的念头。 却说楚令尹斗越椒,自从庄王分了他的权力后,心中充满怨恨,君臣之间的嫌隙已经形成。他自恃才能和勇武无人能比,而且先辈对楚国有功,百姓都信服他,早就有了谋反的心思。他常说:“楚国的人才,只有司马伯嬴(蔿贾)一个人,其余的都不值一提。” 庄王讨伐陆浑的时候,也担心越椒会叛变,特地留下蔿贾在国内。越椒见庄王带兵出征,就决定作乱,他想发动全族的人,但斗克不同意,他就杀了斗克,然后袭击并杀死了司马蔿贾。蔿贾的儿子蔿敖扶着母亲逃到梦泽避难,越椒出兵驻扎在蒸野,想要拦截庄王的归路。 庄王听到变故后,日夜兼程赶路,快到漳澨时,越椒率兵前来抵挡,军威很盛。越椒拉满弓,挺着戟,在本阵中来回驰骋,楚国士兵看到他,都面露惧色。庄王说:“斗氏家族世代对楚国有功,宁可让伯棼(越椒)辜负我,我也不愿辜负他!” 于是派大夫苏从前往越椒的营地,和他讲和,赦免他擅自杀死司马的罪行,并且答应送王子作为人质,越椒说:“我只是以担任令尹为耻,不是期望得到赦免,能战就来吧。” 苏从再三劝说,他都不听。 苏从离开后,越椒命令军士击鼓前进,庄王问众将领:“谁能击退越椒?” 大将乐伯应声而出,越椒的儿子斗贲皇就迎上去厮杀,潘尪看到乐伯战不下贲皇,急忙驱车出阵,越椒的堂弟斗旗也驱车应战。 庄王在战车上,亲自拿着鼓槌,击鼓督战,越椒远远望见,驾车直奔庄王,拉满强弓,一箭射来,那支箭飞过车辕,正好射中鼓架,吓得庄王连鼓槌都掉到了车下。庄王急忙让人躲避箭,左右侍从用大笠在前面遮挡,越椒又射一箭,正好把左边的笠射穿。 庄王下令回车,鸣金收兵,越椒奋勇追赶,这时右军大将公子侧、左军大将公子婴齐,两军一起杀到,越椒才退兵。乐伯、潘尪听到收兵的锣声,也放弃阵地返回。 楚军有一定的损失,退到皇浒扎营,拿来越椒的箭查看,发现这种箭比普通箭长一半,以鹳翎为羽,豹齿为箭头,非常锋利,左右将士传看,无不咋舌。 到了夜里,庄王亲自巡视军营,听到军营中的士兵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都说:“斗令尹的神箭太可怕了,我们很难取胜。” 庄王于是派人在军中散布谣言说:“从前先君文王在世的时候,听说戎蛮制造的箭最锋利,派人去询问,戎蛮就献上了两支箭样,名叫‘透骨风’,收藏在太庙中,被越椒偷去了,现在他的两支箭都射完了,不必担心,明天我们就能打败他。” 士兵们这才安心。 庄王于是下令退兵到随国,扬言:“要召集汉东各国的军队,来讨伐斗氏。” 苏从说:“强敌在前,一退就会被敌人追击,大王失策了。” 公子侧说:“这是大王的计谋,我们进去见大王,肯定有其他安排。” 于是和公子婴齐在夜里去见庄王,庄王说:“逆臣越椒势头正猛,我们要用计谋取胜,不能和他硬拼。” 吩咐二人如此这般埋伏准备,二人领命而去。 第二天清晨鸡鸣时分,庄王带领大军撤退,越椒探听到消息是真的,就率领众人追赶。楚军日夜兼程赶路,已经过了竟陵向北行进,越椒一天一夜追了二百多里,到清河桥时,楚军在桥北生火做饭,看到追兵来了,就把锅灶毁掉逃跑,越椒下令:“擒住楚王,才许吃早饭。” 众人经过劳累奔波后,又忍着饥饿,勉强前进,追上了楚军的后队潘尪的军队。 潘尪站在车中,对越椒说:“你一心想捉拿楚王,为什么不赶快追?” 越椒以为他说的是好话,就放过潘尪,向前追了六十里,在青山遇到楚将熊负羁,就问:“楚王在哪里?” 负羁说:“大王还没到这里。” 越椒心中起疑,对负羁说:“你愿意为我侦察楚王的行踪吗?如果我能夺得楚国,就和你平分楚国。” 负羁说:“我看你的士兵又饿又累,先吃饱饭,才能作战。” 越椒觉得有道理,就停车做饭,饭还没熟,只见公子侧、公子婴齐两路军队杀到,越椒的军队已经疲惫不堪,无法再战,只得向南逃窜,回到清河桥。但桥已经被拆断了。 原来楚庄王亲自带兵,埋伏在桥的左右两侧,等越椒过去后,就把桥拆掉,断绝了他的归路。 越椒大惊,吩咐左右探测河水的深浅,想要渡河,这时只听隔河一声炮响,楚军在河边大叫:“乐伯在此,逆臣越椒快快下马受缚!” 越椒大怒,命令士兵隔河放箭。 乐伯军中有一个小校,精于射箭,姓养名繇基,军中称他为神箭养叔,他主动向乐伯请求,要和越椒比箭,于是站在河口大叫:“河面这么宽,箭怎么能射到?听说令尹善于射箭,我要和你比比高低,你可以站在桥堍上,我们各射三箭,生死由命!” 越椒问:“你是什么人?” 回答说:“我是乐将军部下的小将养繇基!” 越椒看不起他无名小卒,就说:“你要和我比箭,得让我先射三箭!” 养繇基说:“别说三箭,就是一百箭,我又有什么可怕的?躲闪的不算好汉!” 于是双方各自约束后队,分别站在桥堍的南北两侧。 越椒拉弓先射一箭,恨不得一箭就把养繇基连头带脑射下河去,谁知 “忙者不会,会者不忙”,养繇基见箭飞来,用弓梢一拨,那箭就落入水中。他高喊:“快射,快射!” 越椒又搭上第二箭,瞄准后,嗖的一声射出去。养繇基蹲下身子,那支箭从头顶飞过,越椒叫道:“你说不许躲闪,为什么蹲下身子躲箭?不是大丈夫!” 繇基回答说:“你还有一箭,我现在不躲了,你这箭如果射不中,就得让我射!” 越椒想:“他如果不躲闪,这一箭肯定能射中!” 于是取来第三支箭,端端正正地射出去,叫道:“中了!” 养繇基两脚站稳,纹丝不动,箭到的时候,他张开大口,正好把箭头咬住。 越椒三箭都没射中,心里已经慌乱,但大丈夫一言既出,不好失信,就叫道:“让你也射三箭,如果射不中,还得我来射!” 养繇基笑着说:“要三箭才能射中你,那是初学者。我只需一箭,就能要你的性命!” 越椒心想:“哪有一箭就能正中的?要是一箭射不中,我就喝止他!” 于是壮着胆子让他射。 谁知道养繇基的箭百发百中,那时养繇基取箭在手,叫一声:“令尹看箭!” 假装把弓拉了一下,却没有放箭。越椒听到弓弦响,以为箭来了,将身子往左一闪,养繇基说:“箭还在我手里,没有上弓呢,说好了‘躲闪的,不算好汉!’你怎么又闪了?” 越椒说:“怕人躲闪的,也不算会射箭!” 养繇基又虚拉弓弦,越椒又往右一闪。养繇基趁他一闪之时,接着放一箭,斗越椒没料到箭已射出,躲闪不及,这箭直接射中他的脑袋。可怜斗越椒做了楚国数年令尹,今天却死在小将养繇基的一箭之下。有个叫髯仙的作诗说: 人生知足最为良,令尹贪心又想王。 神箭将军聊试技,越椒已在隔桥亡。 斗越椒的军队本来就饥饿疲惫,看到主将中箭,吓得四散奔逃。楚将公子侧、公子婴齐分路追击,杀得敌人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把河水都染红了。越椒的儿子斗贲皇,逃奔到晋国,晋侯任用他为大夫,把苗地作为他的食邑,因此称他为苗贲皇。 庄王大获全胜后,传令班师,凡是被擒获的敌人,就在军前斩首。楚军高奏凯歌回到郢都,把斗氏宗族,不论大小,全部斩首。只有斗班的儿子,名叫克黄,担任箴尹之职,当时庄王派他出使齐国、秦国,斗克黄领命出使齐国,在返回途中经过宋国时,听到越椒作乱的消息,身边的人说:“不能回楚国了!” 克黄说:“国君就像天一样,天命怎么能违背呢?” 于是快马加鞭赶回郢都。 完成使命后,他主动到司寇那里请求把自己囚禁起来,说:“我的祖父子文曾经说过:‘越椒有谋反的面相,必定会导致家族灭亡。’临终时嘱咐我父亲逃到其他国家。我父亲世代蒙受楚国的恩情,不忍心离开,结果被越椒杀害,今天果然应验了祖父的话。我既不幸是逆臣的族人,又不幸违背了先祖的教诲,今天死是我应得的,怎么敢逃避刑罚呢?” 庄王听说后,感叹道:“子文真是神人啊,况且他对治理楚国功劳很大,怎么忍心让他绝后呢?” 于是赦免了克黄的罪行,说:“克黄宁死不逃刑,是忠臣啊。恢复他的官职,给他改名叫斗生,意思是他本应死去却获得了生机。” 庄王嘉奖养繇基一箭之功,给予丰厚的赏赐,让他统领亲军,担任车右之职。 因为令尹之位还空缺,庄王听说沈尹虞邱很贤能,就让他暂代国事,还在渐台大摆宴席宴请群臣,妃嫔们也都陪同。庄王说:“我已经六年没有欣赏钟鼓之乐了,今天叛臣已被斩首,四方边境安宁,我希望和各位大臣尽情欢乐一天,这场宴会就叫‘太平宴’,文武大小官员都来赴宴,一定要尽兴。” 群臣都再次拜谢,依次入座。厨师上菜,太史奏乐,一直饮到日落西山,大家兴致还很高,庄王命令点上蜡烛继续饮酒,还让他宠爱的许姬、姜氏给各位大夫敬酒,众人都起身站着饮酒。忽然一阵怪风吹来,把堂上的蜡烛都吹灭了,左右的人取火还没到,席中有一个人,看到许姬美貌,暗中伸手拉她的衣袖,许姬用左手挣断衣袖,右手抓住那人的帽缨,帽缨断了,那人惊慌地松开手。许姬拿着帽缨,走到庄王面前,附耳奏道:“臣妾奉大王之命,向百官敬酒,其中有一个人无礼,趁蜡烛熄灭拉臣妾的衣袖,臣妾已经抓住他的帽缨,大王可以让人快点点灯查看。” 庄王急忙命令掌灯的人:“先不要点烛,我今天举办宴会,是想和各位大臣尽情欢乐,大家都把帽缨去掉,尽情饮酒,不去缨的人就是不高兴。” 于是百官都去掉帽缨,这才点上蜡烛,最后也不知道拉许姬衣袖的人是谁。 宴会结束回宫后,许姬奏道:“臣妾听说‘男女之间不能亵渎’,何况是君臣呢?今天大王让臣妾向大臣们敬酒,是表示敬重。但有人拉臣妾的衣袖,大王却不追究,这怎么能维护上下的礼仪,端正男女之间的区别呢?” 庄王笑着说:“这不是你们女人能明白的。古时候君臣宴饮,礼仪上饮酒不超过三杯,而且只在白天,不在夜晚。今天我让群臣尽情欢乐,还延续到晚上点上蜡烛,酒后失态,这是人之常情,如果追查并惩罚,虽然彰显了妇人的贞节,但会伤了国士们的心,让群臣都不高兴,这不是我举办宴会的初衷。” 许姬听后赞叹佩服,后世称这次宴会为 “绝缨会”。有个老者作诗说: 暗中牵袂醉中情,玉手如风已绝缨。 尽说君王江海量,畜鱼水忌十分清。 有一天,庄王和虞邱谈论政事,一直谈到深夜,才回宫。夫人樊姬问:“朝中今天有什么事,怎么这么晚才结束?” 庄王说:“我和虞邱讨论政事,不知不觉就晚了。” 樊姬问:“虞邱是怎样的人?” 庄王说:“是楚国的贤者。” 樊姬说:“以臣妾看来,虞邱未必贤能。” 庄王问:“你怎么知道虞邱不贤?” 樊姬说:“臣子侍奉君主,就像妇人侍奉丈夫一样。臣妾在宫中,凡是看到宫中容貌美丽的女子,没有不推荐给大王的。现在虞邱和大王谈论政事,常常谈到深夜,但是从来没听说他推荐过一个贤者。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而楚国的人才是无穷的,虞邱想用一个人的智慧,来掩盖无数的贤才,这怎么能算贤能呢?” 庄王认为她的话有道理,第二天早上把樊姬的话告诉虞邱,虞邱说:“臣的智慧没考虑到这一点,我马上想办法。” 于是在群臣中广泛寻访。斗生说蔿贾的儿子蔿敖很贤能,“为了躲避斗越椒的叛乱,隐居在梦泽,这个人有将相之才!” 虞邱把这话告诉庄王,庄王说:“伯嬴是有智谋的人,他的儿子肯定不凡。要不是你说,我都差点忘了。” 立即命令虞邱和斗生驾车前往梦泽,接蔿敖入朝为官。 却说蔿敖字孙叔,人们称他为孙叔敖,他奉母逃难,在梦泽居住,靠耕种自给自足。 有一天,他扛着锄头出门,看到田里有一条两头蛇,惊恐地说:“我听说两头蛇是不祥之物,见到的人一定会死,我恐怕要死了。” 又想:“如果留下这条蛇,要是后人再看到,也会丧命,不如我一个人来承担。” 于是挥起锄头把蛇打死,埋在田边,然后跑回家向母亲哭诉。母亲问他原因,孙叔敖回答说:“听说见到两头蛇的人必死,儿子今天已经见到了,恐怕不能为母亲养老送终了,所以哭泣。” 母亲问:“蛇在哪里?” 孙叔敖回答:“儿子担心后人再见到,已经把它打死埋掉了。” 母亲说:“人只要有一个善念,上天一定会保佑。你见到两头蛇,担心连累后人,把它打死埋掉,这种善举可不止一个念头那么简单,你一定不会死,而且还会有福报。” 过了几天,虞邱等人奉庄王的命令前来,要任用孙叔敖。母亲笑着说:“这是你埋蛇得到的回报啊!” 孙叔敖和母亲跟随虞邱回到郢都。 庄王见到他后,和他谈了一整天,非常高兴地说:“楚国的大臣们,没人能比得上你。” 当天就任命他为令尹。 孙叔敖推辞说:“臣出身于田野,突然执掌国家大政,怎么能让人心服呢?请让我跟在各位大夫之后吧。” 庄王说:“我了解你,你不要推辞!” 叔敖再三谦让,这才接受任命担任令尹。 他考察楚国的制度,制定了军法:凡是军队行军,在军队右侧的士兵,要扶着车辕做好战斗准备;在军队左侧的士兵,要寻找草垫,做好宿营准备。前锋要侦察有无敌情,中军负责指挥调度,后军作为强大的后盾。前锋侦察有无敌情,就是在前面设置旌旗,观察有没有敌人,以便提前谋划应对;中军掌握所有的指挥权,不能受到干扰;后军以精兵殿后,作战时可作为奇兵使用,撤军时用来断后。楚王的亲兵分为二广,每广有战车十五辆,每辆战车配备一百名步兵,后面还有二十五名游动的士兵。右广负责丑、寅、卯、辰、巳这五个时辰,左广负责午、未、申、酉、戌这五个时辰。每天鸡鸣时分,右广就备好马准备出发,到中午时分,就由左广接替,一直到黄昏结束。内宫的人员分班依次值夜,专门负责亥、子这两个时辰,以防止突发变故。任用虞邱统领中军,公子婴齐统领左军,公子侧统领右军,养繇基统领右广,屈荡统领左广。一年四季都进行军事检阅,各有常规,三军纪律严明,百姓不受干扰。又修建芍陂来兴修水利,六蓼地区有一万顷农田得到灌溉,百姓都称赞他。 楚国的大臣们看到庄王宠信孙叔敖,心中不服,等看到孙叔敖处理政事井井有条,都感叹说:“楚国真幸运,能有这样的贤臣,就像子文重生一样啊!” 当初令尹子文善于治理楚国,现在有了孙叔敖,就如同子文再世。 这时郑穆公兰去世,世子夷即位,就是郑灵公。公子宋和公子归生主持国政,还在晋国和楚国之间摇摆不定,没有决定要依附谁。楚庄王和孙叔敖商议想兴兵讨伐郑国,忽然听说郑灵公被公子归生所弑杀,庄王说:“我们讨伐郑国就更有名义了!” 不知归生是如何弑君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64章 公子宋构逆陈灵公戏朝 话说公子归生字子家,公子宋字子公,他们二人都是郑国的贵戚之卿。 郑灵公元年,公子宋和归生相约早起,准备去拜见灵公。公子宋的食指忽然自己动起来。什么是食指呢?大拇指是第一指,中指是第三指,无名指是第四指,小指是第五指,只有第二指,通常取食的时候必定用到它,所以叫食指。公子宋把食指跳动的样子给归生看,归生觉得很奇怪。公子宋说:“没什么特别的。我每次食指跳动,那天必定能尝到特别的美味。以前出使晋国吃到了石花鱼,后来出使楚国一次吃到天鹅,一次吃到合欢橘,每次食指都会预先跳动,没有一次不应验的。不知道今天会尝到什么美味呢?” 他们快要进入朝门的时候,内侍传命,急切地召唤宰夫。公子宋问内侍:“你召唤宰夫做什么?” 内侍说:“有个郑国的客人从汉江来,带来一只大鼋,重两百多斤,献给主公,主公接受后赏赐了他。现在把鼋绑在堂下,让我召宰夫来宰杀烹饪,准备和各位大夫一起享用。” 公子宋说:“美味在这里,我的食指怎么会白跳呢?” 他们进入朝堂后,看到堂柱上绑着的鼋非常大,两人相视而笑,拜见灵公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灵公问:“你们二人今天为什么面带喜色?” 公子归生回答说:“我和宋在入朝的时候,他的食指忽然跳动,说‘每次这样,必定能尝到美味。’现在看到堂下有一只大鼋,估计主公烹煮后会赏赐给各位大臣,食指有了应验,所以笑了。” 灵公故意戏弄他说:“应验不应验,权力还在我呢!” 两人退下后,归生对公子宋说:“美味虽然有了,但如果主公不召见你,怎么办?” 公子宋说:“既然要赏赐给众人,能单单遗漏我吗?” 到了下午,内侍果然挨个召见各位大夫。公子宋高兴地进去,看到归生笑着说:“我就知道主公一定会召见我。” 不久,各位大臣都到了,灵公让人布置席位依次坐下,说:“鼋是水族中的美味,我不敢独自享用,愿和各位一起分享。” 各位大臣一起谢恩说:“主公吃一次美味都不忘记我们,我们拿什么来报答呢?” 坐定后,宰夫报告说鼋肉已经调好味道,于是先献给灵公,灵公尝了后觉得很美味。让人赏赐一鼎鼋羹和一双象箸,从下席开始分发,到了上席,正好分到第一和第二席的时候,只剩下一鼎了,宰夫禀报说:“羹已经分完了,只有一鼎,请主公下令赐给谁?” 灵公说:“赐给子家。” 宰夫把羹送到归生面前。灵公大笑说:“我命令赏赐给各位大臣,偏偏缺了子公。这是子公命中不该吃鼋啊,食指哪里应验了呢?” 原来灵公故意吩咐庖人少准备一鼎,想让公子宋的食指不应验,以此取乐。 却不知道公子宋已经在归生面前夸下了海口。今天百官都得到了赏赐,只有自己没有,羞愧变成了愤怒,直接走到灵公面前,用手指伸进鼎里,拿了一块鼋肉吃了,说:“我已经尝到了,食指怎么会不应验呢!” 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灵公也很生气,扔下筷子说:“宋这么无礼,竟然欺负我,难道以为郑国没有刀能砍他的头吗?” 归生等人都离开座位俯伏在地说:“宋仗着和主公亲近,想和大家一样得到君主的赏赐,只是开个玩笑,怎么敢对主公无礼呢?希望主公原谅他!” 灵公还是很生气,君臣都不开心地散了。 归生马上赶到公子宋的家里,告诉他灵公很生气,“明天你可以入朝谢罪。” 公子宋说:“我听说‘怠慢别人的人,别人也会怠慢他。’主公先怠慢我,却不责怪自己反而责怪我吗?” 归生说:“虽然这样,君臣之间还是应该谢罪。” 第二天,两人一起入朝。公子宋按照班次行礼,完全没有害怕认罪的话。倒是归生心里不安,上奏说:“宋害怕主公责怪他染指的过错,特意来告罪。因为害怕得说不出话,希望主公宽容他!” 灵公说:“我怕得罪子公,子公难道怕我吗?” 说完拂袖而起。公子宋出了朝堂,邀请归生到家里,悄悄说:“主公对我很生气,我怕被诛杀,不如先下手为强,事情成功了可以免死。” 归生捂住耳朵说:“六畜养久了,还不忍心杀它们。何况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轻易说弑君的话呢?” 公子宋说:“我是开玩笑,你不要泄露出去。” 归生离开了。 公子宋探听到归生和灵公的弟弟公子去疾关系很好,经常往来,于是在朝廷上散布谣言说:“子家和子良早晚相聚,不知道谋划什么事情,恐怕对国家不利。” 归生急忙拉住公子宋的胳膊,到安静的地方,说:“你这是什么话?” 公子宋说:“你不跟我一起谋划,我一定让你比我先死一天。” 归生素来懦弱,不能决断,听到公子宋的话,非常害怕,说:“你想怎么做?” 公子宋说:“主上无道的迹象,已经在分鼋这件事上表现出来了。如果做大事,我们一起扶持子良为君,亲近晋国,郑国可以保证几年的安定。” 归生想了一会儿,慢慢地回答说:“随你怎么做,我不会泄露出去。” 公子宋于是暗中聚集家人,趁着灵公秋天祭祀斋戒住宿的时候,用重金贿赂灵公身边的人,半夜潜入斋宫,用土囊压住灵公把他杀了,假称 “中邪突然死亡”。归生知道这件事却不敢说。孔子写《春秋》的时候,写:“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 赦免了公子宋而怪罪归生,因为他身为执政大臣,害怕被诬陷而听从叛逆,这就是所谓的 “责任重大,罪过也重大”。圣人的书法,是用来告诫臣子的,能不敬畏吗? 第二天,归生和公子宋商议,想奉公子去疾为君。去疾大惊,推辞说:“先君还有八个儿子,如果立贤能的人,去疾没有德行可以称道;如果立年长的人,还有公子坚在。去疾宁愿死,也不敢越位。” 于是迎接公子坚即位,这就是郑襄公。 总计郑穆公一共有十三个儿子。灵公夷被弑杀,襄公坚继位,下面还有十一个儿子,叫公子去疾字子良,叫公子喜字子罕,叫公子驯字子驷,叫公子发字子国,叫公子嘉字子孔,叫公子偃字子游,叫公子舒字子印,还有公子丰,公子羽,公子然,公子志。 襄公忌惮各位弟弟势力强大,担心以后会发生变故,私下和公子去疾商议,想只留下去疾,把其他弟弟都赶走。去疾说:“先君因为梦到兰花而生下主公,占卜说:‘这一定会让姬氏家族昌盛。’兄弟都是公族,就像枝叶繁茂,能让大树更加荣耀。如果剪掉枝叶,树根就会暴露,很快就会枯萎。主公能容纳他们,我当然愿意;如果不能容纳,我就和他们一起走,怎么忍心独自留在这里,以后有什么脸去见先君于地下呢?” 襄公有所感悟,于是封他的十一个弟弟都为大夫,一起处理郑国的政事。 公子宋派使者向晋国求和,以求国家安定,这是周定王二年的事情。 第二年,是郑襄公元年,楚庄王派公子婴齐为将军,率领军队讨伐郑国。问:“为什么弑君?” 晋国派荀林父救援郑国,楚国于是转移兵力讨伐陈国,郑襄公跟随晋成公在黑壤结盟。 周定王三年,晋国上卿赵盾去世,郤缺代替他担任中军元帅。听说陈国和楚国讲和,就对成公说,让荀林父跟随成公率领宋、卫、郑、曹四国讨伐陈国,晋成公在中途生病去世。于是撤军,立世子孺为君,这就是晋景公。这一年,楚庄王亲自率领大军,又在柳棼讨伐郑国。 晋国郤缺率领军队救援郑国,袭击打败了楚军,郑国人都很高兴。只有公子去疾面带忧虑,襄公奇怪地问他,去疾回答说:“晋国打败楚国,只是偶然;楚国一定会把怒气发泄在郑国身上,晋国能长久依靠吗?很快就会看到楚国的军队在郊外了。” 第二年,楚庄王又讨伐郑国,在颍水北岸驻军。正好公子归生病死,公子去疾追究曾经分鼋的事情,杀了公子宋,把他的尸体暴露在朝廷上,砍开子家的棺材,赶走了他的家族,派使者向楚王谢罪说:“我有逆臣归生和宋,现在都已经伏法,我愿意通过陈侯接受楚国的歃血结盟。” 庄王答应了他,于是想和陈国、郑国在辰陵结盟,派使者约会陈侯。使者从陈国回来,说:“陈侯被大夫夏征舒弑杀,国内大乱。” 有诗为证: 周室东迁世乱离,纷纷篡弑岁无虚。 妖星入斗征三国,又报陈侯遇夏舒。 话说陈灵公名叫平国,是陈共公朔的儿子,在周顷王六年继位。为人轻佻懒惰,毫无威仪。而且沉溺于酒色,喜欢游戏,国家政务,完全不理。宠信两位大夫,一个姓孔名宁,一个姓仪名行父,都是酒色之徒。一君二臣,志同道合,言语轻佻,毫无顾忌。 当时朝廷中有个贤臣,姓泄名冶,是个忠良正直的人,遇事敢说,陈侯君臣都很怕他。 又有个大夫夏御叔,他的父亲是公子少西,是陈定公的儿子,少西字子夏,所以御叔以夏为字,又叫少西氏,世代担任陈国司马的官职,封地在株林。 御叔娶了郑穆公的女儿为妻,叫做夏姬,那夏姬长得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有骊姬、息妫的容貌,兼有妲己、文姜的妖淫,见到的人无不神魂颠倒。还有一件奇事,十五岁的时候,她梦见一个伟岸的男子,星冠羽服,自称上界天仙,和她交合,教她吸精导气的方法,和人交欢的时候,能让人尽情欢乐,还能采阳补阴,延缓衰老,叫做 “素女采战之术”。在郑国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和郑灵公的庶兄公子蛮兄妹私通,不到三年,公子蛮就死了。后来嫁给夏御叔为妻,生下一个儿子,名叫征舒,征舒字子南,十二岁的时候,御叔病死,夏姬因为有外遇,把征舒留在城里,让他跟随老师学习,自己退居株林。 孔宁、仪行父以前和御叔同朝为官关系很好,曾经见过夏姬的美色,都有勾引她的意思。夏姬有个侍女叫荷华,伶俐风骚,经常帮主母拉皮条。 孔宁有一天和征舒在郊外打猎,趁机送征舒回到株林,留宿在他家。孔宁费了一番心思,先勾搭上了荷华,送给她簪珥,求她推荐给主母,于是得手,偷了夏姬的锦裆出来,向仪行父炫耀。仪行父羡慕他,也用重金贿赂荷华,求她帮忙。夏姬平时看到仪行父身材高大,鼻准丰隆,也有好感,于是派荷华约他私会。仪行父广泛寻找助战的奇药,来讨好夏姬,夏姬更爱他,超过了孔宁。 仪行父对夏姬说:“孔大夫有锦裆的赏赐,现在既然承蒙你垂青,我也想求一件东西作为信物,以显示你对我的爱一样。” 夏姬笑着说:“锦裆是他自己偷去的,不是我送的。” 接着附在他耳边说:“虽然同床,但也有厚薄之分。” 于是解开自己穿的碧罗襦送给他。仪行父非常高兴,从此和夏姬往来更密切,孔宁不免有些被疏远了。有古诗为证: 郑风何其淫?桓武化已渺。 士女竞私奔,里巷失昏晓。 仲子墙欲逾,子充性偏狡。 东门忆茹藘,野外生蔓草。 搴裳望匪遥,驾车去何杳? 青衿萦我心,琼琚破人老。 风雨鸡鸣时,相会密以巧。 扬水流束薪,谗言莫相搅! 习气多感人,安能自美好? 仪行父因为孔宁用锦裆向他炫耀,现在得到了碧罗襦,也向孔宁炫耀。 孔宁私下问荷华,知道夏姬和仪行父关系密切。心中嫉妒,没办法拆散他们,就想出一个计策:那陈侯生性贪淫好色,早就听说夏姬的美色,多次提起,非常向往,恨不能得到,“不如引他一起去,陈侯一定会感激我。何况陈侯有个暗疾,医书上叫‘狐臭’,也叫‘腋气’,夏姬肯定不喜欢。我去做个贴身帮闲,正好趁机调情,占些便宜。这样仪大夫肯定会被疏远一些,出了我这口吃醋的恶气。好计,好计!” 于是单独去见灵公,闲聊的时候,说起夏姬的美貌,天下无双。灵公说:“我也早就听说她的名字,但她已经四十岁了,恐怕像三月的桃花,已经变色了吧!” 孔宁说:“夏姬精通房中之术,容颜越来越嫩,经常像十七八岁的好女子模样。而且交欢的美妙,非常特别,主公一试,自然会销魂。” 灵公不禁欲火中烧,脸颊发红,对孔宁说:“你有什么办法让我和夏姬见面?我发誓不会辜负你!” 孔宁上奏说:“夏氏一直住在株林,那里竹木茂盛,可以游玩。主公明天早上只说要去株林游玩,夏氏必然会准备宴席迎接。夏姬有个侍女叫荷华,很懂事,我会把主公的意思传达给她,肯定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灵公笑着说:“这件事全靠你办成!” 第二天灵公传旨驾车,微服出游株林,只让大夫孔宁跟随。孔宁先送信给夏姬,让她准备好接待。又把意思透露给荷华,让她转达。那边夏姬,也是个不怕事的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灵公一心贪恋夏姬,把游玩当成个借口。正是:“窃玉偷香真有意,观山玩水本无心。” 稍微走了一会儿,就转到了夏家。 夏姬穿着礼服出来迎接,进入厅堂坐下,拜见致辞说:“我的儿子征舒,出去跟随老师学习了,不知道主公驾临,有失迎接。” 她的声音像新莺婉转,非常动听。灵公看她的容貌,真是天人啊,六宫的妃嫔,很少有能比得上的。灵公说:“我偶尔闲游,冒昧来到你家,你不要惊讶。” 夏姬敛衽回答说:“主公屈尊来到寒舍,让这里增添了光彩,我准备了一些粗茶淡饭,不敢献上。” 灵公说:“既然麻烦你准备了,就不用讲究礼仪了,听说你家的园子很幽雅,我想去看看,你准备丰盛的宴席,就在那里打扰你吧!” 夏姬回答说:“自从我的丈夫去世后,荒园很久没有打扫了,恐怕怠慢了主公,我预先告罪!” 夏姬应对得体,灵公心中更加喜爱,让夏姬 “换去礼服,带我在园子里逛逛。” 夏姬卸下礼服,露出一身淡妆,像月下的梨花,雪中的梅蕊,别有一番雅致。夏姬在前面带路,来到后园,虽然地方不大,但有乔松秀柏,奇石名花,还有一个池塘,几座花亭。中间有一个高轩,朱栏绣幕,非常开阔凉爽,这是宴客的地方。左右都有厢房。轩后有几层曲房,回廊曲折,直通内室。园中立有马厩,是养马的地方。园西有一片空地,留作射圃。 灵公看了一圈,轩中已经摆好了宴席,夏姬拿着酒杯安排座位,灵公让她坐在旁边,夏姬谦让不敢。灵公说:“主人怎么能不坐呢?” 于是让孔宁坐在右边,夏姬坐在左边,“今天暂且抛开君臣之分,尽情欢乐!” 喝酒的时候,灵公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姬,夏姬也频频送秋波。灵公酒兴带着痴情,又有孔大夫在旁边敲边鼓,酒落肚中,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太阳落山了,左右点上蜡烛,洗杯再喝,灵公大醉,倒在席上,呼呼睡去。孔宁悄悄对夏姬说:“主公很久就仰慕你的美色,今天来这里,一心想和你求欢,你不可违抗。” 夏姬微笑不答。孔宁自作主张,出去安顿随驾的人,顺便找地方休息。 夏姬准备好锦衾绣枕,假装送到轩中,自己去香汤沐浴,准备被宠幸,只留下荷华伺候。 过了一会儿,灵公睡醒了,睁眼问道:“你是谁?” 荷华跪着回答说:“奴婢是荷华,奉主母之命,来伺候千岁爷爷。” 接着取来酸梅醒酒汤献上。灵公问:“这汤是谁做的?” 荷华回答:“是奴婢煎的。” 灵公又问:“你能做梅汤,能为我做媒吗?” 荷华假装不知,回答道:“奴婢虽然不常做媒,但也知道跑腿效力,只是不知道千岁爷看中了谁?” 灵公说:“我为你主母神魂颠倒,你要是能促成此事,我定当重赏你。” 荷华回答说:“主母身份卑微,恐怕配不上贵人,如果您不嫌弃,奴婢这就为您引见。” 灵公大喜,立刻让荷华掌灯带路,弯弯绕绕,直接进入内室。 夏姬明灯独坐,像是在等待什么,忽然听到脚步声,正要开口询问,灵公已经进了屋。荷华便拿着银灯出去了,灵公也不说话,拥着夏姬进入帷帐,解衣共寝。夏姬肌肤柔腻,触感似要融化,欢好之时,宛如处女。灵公觉得奇怪,询问原因,夏姬回答说:“我有内视之法,即使生完孩子,不过三天,身体就会恢复如初。” 灵公感叹道:“我就算遇到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说起灵公的性能力,本来比不上孔宁、仪行父,况且他还有暗疾,没什么好处,但因为他是国君,妇人家未免有些势利,夏姬不敢嫌弃,在枕席上假意奉承,灵公便以为这是世间少有的奇遇。 睡到鸡鸣时分,夏姬催促灵公起身,灵公说:“我能与你欢好,再看六宫之人,就像粪土一般。只是不知你心里有没有我一丝一毫呢?” 夏姬怀疑灵公已经知道孔宁、仪行父二人与自己往来之事,便回答说:“臣妾不敢相瞒,自从先夫去世,我不能自制,失身于他人。如今有幸侍奉君侯,从此定当断绝与他人的关系,不敢再有二心,以免获罪。” 灵公高兴地说:“你平时所交往的人,试着都告诉我,不必隐瞒。” 夏姬回答:“孔、仪二位大夫因为照顾我孤儿寡母,才与我有了不检点之事,其他人并无瓜葛。” 灵公笑着说:“难怪孔宁说你交接的美妙,大异寻常,若非亲身经历,怎么会知道呢?” 夏姬回答:“臣妾有罪在先,望主公宽恕!” 灵公说:“孔宁有举荐贤人的功劳,我正心怀感激,你不要怀疑。但愿能常与你相见,只要此情不断,随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禁止!” 夏姬回答:“主公若能常常光顾,又怎会难以相见呢?” 不一会儿,灵公起身,夏姬抽出自己贴身的汗衫,给灵公穿上,说:“主公见到此衫,就如同见到臣妾。” 荷华拿着灯,沿原路送灵公回到轩下。 天亮后,厅堂上已备好早膳,孔宁率领随从驾车等候。夏姬请灵公登堂,起居问安,厨师上菜,众人都有酒食犒劳。吃完饭,孔宁为灵公驾车回宫,百官知道陈侯在野外住宿,这天都在朝门等候。灵公传令:“免朝。” 径直进宫门去了。 仪行父拉住孔宁,询问主公昨夜住宿的地方,孔宁无法隐瞒,只得如实相告。仪行父知道是孔宁举荐的,跺脚说道:“这么好的人情,怎么让你一个人做了?” 孔宁说:“主公十分满意,下次你再做人情便是。” 二人笑着散去。 第二天早朝,行礼完毕,百官散去后,灵公召孔宁上前,感谢他举荐夏姬之事。又召仪行父问道:“如此乐事,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们二人却抢先了,是何道理?” 孔宁、仪行父齐声说:“臣等并无此事。” 灵公说:“这是美人亲口所说,你们不必隐瞒了。” 孔宁回答说:“就像君主有美味,臣子先尝尝;父亲有美味,儿子先尝尝。如果尝了不好,就不敢进献给君主了。” 灵公笑着说:“不对,比如熊掌,就应该让我先尝。” 孔、仪二人都笑了。 灵公又说:“你们二人虽曾与她欢好,但她偏偏有信物送给我。” 说着扯出衬衣给他们看,说:“这是美人所赠,你们二人有吗?” 孔宁说:“臣也有。” 灵公问:“她送你什么?” 孔宁撩起衣服,露出锦裆,说:“这是夏姬所赠,不光我有,行父也有。” 灵公问行父:“你又是什么?” 行父解开碧罗襦,给灵公看。灵公大笑道:“我们三人,随身都有证据,日后同去株林,可以开个连床大会了!” 一君二臣正在朝堂上调笑戏谑,这话传出朝门,惹恼了一位正直之臣,他咬牙切齿,大叫道:“朝廷是讲法纪的地方,却如此荒唐,陈国的灭亡,指日可待了!” 于是整理衣冠,手持笏板,转身又闯入朝门进谏。不知这位官员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65章 楚庄王复陈晋景公救郑 话说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两位大夫,都穿着夏姬赠送的内衣,在朝堂上嬉笑戏谑。大夫泄冶听说后,整理好衣冠,手持笏板,转身快步走进朝门。孔宁、仪行父二人向来忌惮泄冶的正直,今天他不请自来,必定是来劝谏的,于是先向灵公告辞离开。灵公想要起身离开御座,泄冶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衣服,跪下奏道:“臣听说‘君臣之间要相互敬重,男女之间要有分别’。如今主公没有《周南》所倡导的教化,使得国内有失节的妇人。而且君臣公然淫乱,还互相炫耀,朝堂之上,污秽的言语不堪入耳,廉耻尽失,体统全无。君臣之敬、男女之别,已经丧失殆尽!不敬重就会傲慢,无分别就会生乱,傲慢又生乱,这是亡国之道啊。主公一定要改正!” 灵公自觉羞愧,用袖子掩面说:“你不要多说了,我这就改正。” 泄冶告辞出了朝门,孔宁、仪行父二人还在门外打探,看到泄冶怒气冲冲地出来,就闪进人群中躲避。泄冶早已看见,把二人叫出来,责备他们说:“君主有善举,臣子应该宣扬;君主有不好的行为,臣子应该遮掩。如今你们自己做坏事,还引诱君主,并且宣扬这些事,让士民公然知晓,这怎么能作为榜样呢?难道不羞愧吗?” 二人无言以对,只是唯唯诺诺地接受教诲。 泄冶走后,孔宁、仪行父二人求见灵公,转述泄冶责备君主的话,说:“主公从今以后不要再去株林游玩了!” 灵公说:“你们二人还去不去?” 孔宁、仪行父二人回答说:“他是因为臣子劝谏君主,和我们无关,我们可以去,主公您不能去!” 灵公激动地说:“我宁可得罪泄冶,也不肯舍弃那个好玩的地方!” 孔宁、仪行父二人又上奏说:“主公如果再去,恐怕难以承受泄冶的唠叨,怎么办?” 灵公问:“你们二人有什么办法,能让泄冶不再劝谏?” 孔宁说:“若要让泄冶不再说话,除非让他开不了口。” 灵公笑着说:“他自己有嘴,我怎么能禁止他不开口呢?” 仪行父说:“孔宁的意思,臣明白。人死后就不会开口了,主公为何不下旨杀了泄冶,这样就可以永享欢乐了!” 灵公说:“我不能这么做!” 孔宁说:“臣派人去刺杀他怎么样?” 灵公点头说:“随你怎么做!” 二人告辞出了朝门,一起商议,用重金收买刺客,埋伏在要道上,等泄冶入朝时,突然冲出来杀了他。国人都以为是陈侯指使的,却不知是孔宁、仪行父二人的阴谋。史臣有赞语说: 陈丧明德,君臣宣淫, 缨绅衵服,大廷株林。 壮哉泄冶,独矢直音, 身死名高,龙血比心! 自从泄冶死后,君臣更加肆无忌惮,三人不时一同前往株林,开始一两次还是偷偷摸摸的,后来习以为常,公然不避人,国人作了《株林》这首诗来讥讽他们,诗中说: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 匪适株林,从夏南! 因为征舒字子南,诗人比较宽厚,所以不直接说夏姬,而说夏南,意思是跟从征舒而来。 陈侯本来就是个没什么品行的人,孔宁、仪行父二人一味地奉承帮衬,不顾廉耻,再加上夏姬善于调解,形成一种和局,变成了一女三夫,同欢同乐,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征舒渐渐长大懂事,看到母亲的所作所为,心如刀绞,只是碍于陈侯,无可奈何,每次听说陈侯要来株林,往往找借口避开,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而那一群淫乐的男女,也觉得征舒不在更方便。 光阴似箭,征舒十八岁了,长得身材魁梧,力气很大且善于射箭。灵公为了取悦夏姬,让他继承父亲的职位担任司马,执掌兵权。征舒谢恩完毕,回到株林拜见母亲夏姬,夏姬说:“这是陈侯的恩典,你应当恪尽职守,为国分忧,不要挂念家事!” 征舒辞别母亲,入朝理事。 忽然有一天,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二人又到株林游玩,住在夏家。征舒因为感激继承爵位的恩情,特地回家设宴,款待灵公。夏姬因为儿子在座,不敢出来陪酒,酒喝到酣畅之时,君臣又开始相互调侃戏谑,手舞足蹈。征舒厌恶他们的样子,退到屏风后面,偷听他们说话。灵公对仪行父说:“征舒身材魁梧,有些像你,莫非是你生的?” 仪行父笑着说:“征舒两眼炯炯有神,很像主公,应该是主公生的。” 孔宁在旁边插嘴说:“主公和仪大夫年纪小,生不出他,他的爹可多了,是个杂种,就连夏夫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三人拍掌大笑。 征舒不听则已,听到这些话,顿时羞愤之情难以抑制。正所谓:“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他暗中将夏姬锁在内室,从便门溜出去,吩咐随行的军士,“把府第团团围住,不许放走陈侯和孔宁、仪行父二人。” 军士们领命,大喊一声,包围了夏府。征舒身着戎装,手持利刃,带着几个得力的家丁,从大门杀进去,口中大叫:“快抓住淫贼!” 陈灵公嘴里还在说着不干不净、嬉笑弄酒的话,孔宁听到动静,说:“主公不好了!征舒这次设宴不怀好意,现在带兵杀来,要抓淫贼,快跑吧!” 仪行父说:“前门被围住了,得从后门走!” 三人经常在夏家进出,道路都很熟悉,陈侯还指望跑到内室,向夏姬求救。见中门被锁,更加慌乱,急忙向后园跑去。征舒在后面追赶,陈侯记得东边马厩有短墙可以翻越,就往马厩跑去。征舒叫道:“昏君别跑!” 拉弓搭箭,一箭射去,却没射中。陈侯跑到马厩里,想藏起来,却被马群受惊嘶叫起来,他赶忙退身出来。征舒正好赶到近前,又射一箭,正中陈侯心口。可怜陈侯平国,做了十五年诸侯,今天死在马厩之下。 孔宁、仪行父先看到陈侯向东跑,知道征舒必然追赶,就往西奔向射圃。征舒果然只追陈侯,孔宁、仪行父二人就从狗洞钻出去,没回家,赤身裸体地逃到楚国去了。征舒射死陈侯后,带兵入城,只说陈侯酒后突发疾病身亡,遗命立世子午为君,就是陈成公。成公心里恨征舒,但没有能力制服他,只好隐忍不发。征舒也害怕诸侯来讨伐,就强迫陈侯去朝见晋国,以结好晋国。 再说楚国的使臣,奉命约陈侯赴辰陵结盟,还没到陈国,听说内乱就返回了。恰好孔宁、仪行父二人逃到楚国,见到庄王,隐瞒了君臣淫乱的实情,只说:“夏征舒造反,杀了陈侯平国。” 这和使臣说的一样。 庄王于是召集群臣商议。 楚国一位公族大夫屈巫,字子灵,是屈荡的儿子。此人容貌俊美,文武双全,只有一个毛病,就是贪淫好色,专门钻研彭祖的房中之术。数年前,他曾出使陈国,遇到夏姬出游,看到她的美貌,又听说她善于采补之术,能青春永驻,心里非常爱慕。这次听说征舒弑君,就想借此机会掳取夏姬,于是极力劝说庄王出兵讨伐陈国。 令尹孙叔敖也说:“陈国确实有罪,应该讨伐!” 庄王于是下定决心。这是周定王九年,陈成公午元年。 楚庄王先向陈国发布了一篇檄文,檄文上写道: 楚王示尔:少西氏弑其君,神人共愤,尔国不能讨,寡人将为尔讨之。罪有专归,其余臣民,静听无扰。 陈国看到檄文后,人人都怪罪征舒,巴不得楚国来帮忙,于是没有做抵御敌人的准备。楚庄王亲自率领三军,带着公子婴齐、公子侧、屈巫等一班大将,如疾风卷云般,直扑陈都,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安抚居民,秋毫无犯。夏征舒知道人心怨恨自己,就逃到株林去了。 当时陈成公还在晋国没回来,大夫辕颇和各位大臣商议:“楚王是为我们讨伐罪人,只诛杀征舒,不如把征舒抓起来献给楚军,派使者求和,保全国家,这是上策。” 群臣都认为有道理。辕颇于是命令他的儿子侨如带兵前往株林捉拿征舒。侨如还没出发,楚军已经到了城下。 陈国长期没有政令,何况陈侯不在国内,百姓做主打开城门迎接楚军。楚庄王整队入城,将领们把辕颇等人带到庄王面前,庄王问:“征舒在哪里?” 辕颇回答:“在株林。” 庄王问:“你们都是臣子,怎么能容忍这个逆贼,不加以讨伐呢?” 辕颇回答:“不是不想讨伐,是没有能力啊。” 庄王立刻命令辕颇为向导,自己率领大军向株林进发,留下公子婴齐一军在城中驻扎。 再说征舒正准备收拾家财,带着母亲夏姬逃奔郑国。只差一点时间,楚军就包围了株林,把征舒抓住了。庄王命令把他囚禁在后车,问:“怎么没见到夏姬?” 让将士搜查他家,在园中找到了她。荷华逃走了,不知去向。夏姬向庄王拜了两拜说:“不幸国家动乱,家破人亡,我一个妇人,性命就掌握在大王手中。如果大王能怜悯饶恕我,我愿意做婢女伺候大王。” 夏姬容貌艳丽,言辞文雅,庄王一见,心就被迷惑了,对将领们说:“楚国后宫女子虽多,但像夏姬这样的极少,我想把她纳入后宫,各位觉得怎么样?” 屈巫劝谏说:“不可,不可!我们的君主出兵陈国,是讨伐其罪;如果收纳夏姬,就是贪图她的美色。讨伐有罪是正义的,贪图美色是淫乱的,以正义开始却以淫乱告终,霸主的行为不应该这样。” 庄王说:“子灵的话很对,我不敢收纳她了。只是这个妇人是世间尤物,如果再让我看到,我肯定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叫军士在屋后墙上凿个洞,放她逃走。 这时将军公子侧在旁边,也贪恋夏姬的美貌,看到庄王不打算收纳,就跪下请求说:“臣中年还没有妻子,求大王把她赐给我为妻。” 屈巫又上奏说:“大王不能答应啊!” 公子侧生气地说:“子灵不让我娶夏姬,是什么原因?” 屈巫说:“这个妇人是天地间不祥之物,据我所知:她使公子蛮夭折,害死御叔,陈侯因她而死,夏南因她被杀,孔宁、仪行父因她出逃,陈国因她而亡,没有比她更不祥的了。天下美丽的妇人多得是,何必娶这个淫乱的女人,给自己留下后患呢?” 庄王说:“像子灵说的那样,我也害怕了!” 公子侧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娶了。只是有一点,你说主公不能娶,我也不能娶,难道你要娶她不成?” 屈巫连连说:“不敢,不敢!” 庄王说:“东西没有主人,人们就会争夺,听说连尹襄老最近丧偶,把夏姬赐给他做继室吧!” 当时襄老带兵出征,在队伍后面,庄王把他召来,把夏姬赐给他,夫妻二人谢恩后离开。公子侧也就算了,只是屈巫劝谏庄王,阻止公子侧,本来是想留给自己的。看到庄王把夏姬赐给襄老,暗暗叫道:“可惜,可惜!” 又暗自想道:“这个老头,怎么配得上那个妇人?用不了一年半载,她又会守寡,到时候再想办法。” 这是屈巫心里的想法,嘴上却没说出来。 庄王在株林住了一晚,回到陈国,公子婴齐迎接他入城。庄王传令把征舒押到栗门,车裂处死,就像齐襄公处置高渠弥那样。史臣有诗说: 陈主荒淫虽自取,征舒弑逆亦违条。 庄王吊伐如时雨,泗上诸侯望羽旄。 庄王处置完征舒后,清查陈国的版图,把陈国灭了,改为楚国的一个县,任命公子婴齐为陈公,让他驻守此地,把陈国的大夫辕颇等人,全部带回郢都。南方的属国听说楚王灭了陈国回去,都来朝贺,各处的县公就更不用说了。只有大夫申叔时出使齐国还没回来,当时齐惠公去世,公子无野即位,就是齐顷公。齐、楚一向友好,所以庄王派申叔时去吊唁旧君、祝贺新君,这一差使是在还没讨伐陈国之前。等到庄王回到楚国三天后,申叔时才回来,复命后就退下了,没有一句庆贺的话。庄王让内侍传话说:“夏征舒无道,弑杀他的君主,我讨伐他的罪行并杀了他,把陈国版图收归我国,正义之声传遍天下,诸侯、县公都来祝贺,只有你没说一句话,难道你认为我讨伐陈国的举动是错的吗?” 申叔时跟着使者请求见楚王,请求当面把话说完,庄王答应了。申叔时问:“大王听说过‘蹊田夺牛’的说法吗?” 庄王说:“没听说过。” 申叔时说:“现在有个人牵牛从别人的田里走,践踏了庄稼,田主愤怒地把牛夺了过来。这个案子如果在大王面前,您会怎么判呢?” 庄王说:“牵牛践踏田地,损失并不大,夺走他的牛,太过分了!我要是判这个案子,会从轻处罚牵牛的人,然后把牛还给他,你觉得这样对吗?” 申叔时说:“大王在判案方面很明智,为什么在处理陈国的问题上却糊涂了呢?征舒有罪,只是弑君,还不至于亡国,大王讨伐他的罪就够了,又夺取他的国家,这和牵牛践踏田地却夺走牛有什么区别呢?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呢?” 庄王跺脚说:“说得好啊!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道理。” 申叔时说:“大王既然认为我的话有道理,为什么不效仿把牛还给人家的做法呢?” 庄王立刻召见陈国大夫辕颇,问:“陈君在哪里?” 辕颇回答:“去晋国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说完,不禁流下眼泪。庄王悲伤地说:“我应该重新封立你们的国家,你可以去迎接陈君回国即位。你们世世代代依附楚国,不要在南北之间摇摆不定,不要辜负我的恩德。” 又召见孔宁、仪行父,吩咐说:“放你们回国,共同辅佐陈君。” 辕颇心里清楚孔宁、仪行父二人是祸根,但不敢在楚王面前说明,只是含糊地一起拜谢后离开。 他们快要走出楚国边境时,正好遇到陈侯午从晋国回来,听说自己的国家已经灭亡,也想去楚国,面见楚王。辕颇于是向他讲述了楚王的美意,君臣一起驾车回到陈国。守将公子婴齐已经接到楚王的命令,被召回楚国,于是把版图交还给陈国,自己回国去了。这是楚庄王的第一件好事。有个老者作诗说: 县陈谁料复封陈,跖舜还从一念新? 南楚义声驰四海,须知贤主赖贤臣! 孔宁回国不到一个月,白天看到夏征舒来索命,因此得了疯病,自己跳到池塘里淹死了。死后,仪行父梦见陈灵公、孔宁和征舒三人,来抓他到天帝那里对质,梦中大惊,从此也得了暴病去世。这就是淫乱之人的报应。 再说公子婴齐回到楚国后,入朝见庄王,还自称陈公婴齐。庄王说:“我已经恢复陈国了,会另外想办法补偿你。” 婴齐于是请求把申、吕两地的田地赏赐给他,庄王准备答应。屈巫上奏说:“这是北方的赋税来源,国家依靠它们来抵御晋国的侵犯,不能用来赏赐。” 庄王于是作罢。 等到申叔时告老退休,庄王封屈巫为申公,屈巫没有推辞。婴齐因此和屈巫有了矛盾。 周定王十年,楚庄王之十七年。庄王因为陈国虽然向南归附,但郑国仍然跟随晋国,不肯臣服楚国,就和各位大夫商议。令尹孙叔敖说:“我们讨伐郑国,晋国必定会来救援,没有大军不行。” 庄王说:“我正是这个意思。” 于是出动全部三军两广的兵力,浩浩荡荡地向荥阳杀来。 连尹襄老担任前部先锋,临出发时,猛将唐狡请求说:“郑国是个小国,不值得大军出动,我愿意率领部下一百人,提前一天出发,为三军开路。” 襄老赞赏他的勇气,答应了他。唐狡所到之处奋力作战,挡者披靡,军队一路不停,每天晚上打扫营地,等待大军到来。庄王率领众将直达郑国城郊,没有遇到一兵一卒的阻拦,也没有一天的延误。庄王对行军速度如此之快感到奇怪,对襄老说:“没想到你老当益壮,如此奋勇向前!” 襄老回答:“这不是我的力量,是副将唐狡奋力作战的结果。” 庄王立刻召见唐狡,想要重赏他。唐狡回答:“臣已经受到君王丰厚的赏赐了,今天只是略作报效,怎敢再接受赏赐呢?” 庄王惊讶地说:“我未曾认识你,你在哪里受到我的赏赐了?” 唐狡回答:“在绝缨会上,牵拉美人衣袖的人就是我。承蒙君王不杀之恩,所以我舍命相报。” 庄王感叹道:“唉!要是我当时点烛治罪,怎么能得到此人的拼死效力呢?” 他命令军正记录唐狡的首功,等平定郑国之后,准备重用他。唐狡对人说:“我对君王犯了死罪,君王隐讳而不诛杀我,所以我来报恩。但既然已经明言,我不敢以有罪之身来求取日后的赏赐。” 于是在夜里逃走,不知去向。庄王听说后,感叹道:“真是一位壮士啊!” 大军攻破郊关,直抵城下,庄王传令,四面筑起长围攻城,总共围了十七天,昼夜不停。郑襄公倚仗晋国来救援,不马上求和,军士死伤众多。城东北角崩塌了几十丈,楚国士兵准备登城,庄王听到城内哭声震天,心中不忍,就指挥军队后退十里。公子婴齐进谏说:“城墙崩塌正好可以乘势攻城,为什么要退兵呢?” 庄王说:“郑国知道我们的威严,还不知道我们的仁德,暂且退兵来显示我们的仁德,看看他们的反应,再决定是进是退。” 郑襄公听说楚军退兵,怀疑是晋国的救兵到了,于是驱赶百姓修筑城墙,男女都上城巡逻防守。庄王知道郑国人没有求和的意思,又进军包围郑国,郑国坚守了三个月,力量不支。楚将乐伯率领众人从皇门率先登城,劈开城门。庄王下令,不许掳掠,三军纪律严明。 走到逵路,郑襄公袒露上身,牵着羊,来迎接楚军,致辞说:“我没有德行,不能好好地侍奉大国,使君王生气,您的军队降临敝国,我知道有罪了。生死存亡,全凭君王发落,如果您顾念先人的友好关系,不立刻灭掉郑国,让我们延续宗庙祭祀,使郑国能像您的附庸国一样,这就是君王的恩惠了。” 公子婴齐进谏说:“郑国是力量耗尽才投降的,赦免他们会再次反叛,不如灭掉郑国!” 庄王说:“申公要是在这里,又要拿蹊田夺牛的事来讥笑我了!” 他立刻指挥军队后退三十里,郑襄公亲自到楚军营地谢罪,请求结盟,并留下他的弟弟公子去疾作为人质。 庄王班师北行,驻扎在郔地,探子来报:“晋国任命荀林父为大将,先谷为副将,出动战车六百辆,前来救援郑国,已经过了黄河。” 庄王问各位将领:“晋军就要到了,我们是回去呢?还是迎战呢?” 令尹孙叔敖回答:“郑国还没被攻下的时候,和晋军交战是合适的;现在已经得到郑国了,又和晋国结仇,有什么用呢?不如全军撤回,这样才万无一失。” 宠臣伍参上奏说:“令尹的话不对。郑国认为我们力量不够,所以才依附晋国;如果晋军来了我们就避开,那真的是我们不如晋国了。而且晋国知道郑国依附我们,必定会出兵到郑国,晋国以救援为名而来,我们也以救援为由前往,不也可以吗?” 孙叔敖说:“往年我们攻入陈国,今年又攻入郑国,楚军已经疲惫不堪了,如果交战不能取胜,就算吃了伍参的肉,也不足以赎罪。” 伍参说:“如果交战取胜,令尹就是没有谋略;如果不能取胜,我的肉会被晋军吃掉,怎么会到楚国人的嘴里呢?” 庄王于是让各位将领都拿笔,在手掌上写字,主战的写 “战” 字,主退的写 “退” 字。将领们写完后,庄王让他们张开手掌查看,只有中军元帅虞邱,以及连尹襄老、裨将蔡鸠居、彭名四人手掌上写的是 “退” 字,其他公子婴齐、公子侧、公子谷臣、屈荡、潘党、乐伯、养繇基、许伯、熊负羁、许偃等二十多人,写的都是 “战” 字。 庄王说:“虞邱老臣的意见和令尹一致,说‘退’是对的!” 于是传令回军,掉转旗帜,准备第二天到黄河边饮马后回国。伍参夜里求见庄王说:“君王为什么要害怕晋国,而把郑国丢弃给他们呢?” 庄王说:“我没有丢弃郑国啊!” 伍参说:“楚军在郑国城下停留了九十天,才好不容易让郑国求和,现在晋军一来楚军就走,这会让晋国因救援郑国成功而收服郑国,楚国从此就再也得不到郑国了,这不是丢弃郑国是什么呢?” 庄王说:“令尹说和晋军交战不一定能取胜,所以才退兵。” 伍参说:“我已经仔细分析过了。荀林父刚担任中军主将,在众人中还没有威望;他的副将先谷,是先轸的孙子、先且居的儿子,倚仗家族世代的功勋,而且刚愎自用、不仁不义,不是个听从命令的将领。栾氏、赵氏这些人,都是世代名将,各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军令不统一,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很容易打败。况且大王您是一国之主,却要躲避晋国的各位臣子,这会被天下人耻笑,还怎么能得到郑国呢?” 庄王惊讶地说:“我虽然不精通军事,但也不至于在晋国那些臣子之下吧?我听你的,和他们交战!” 他立刻派人告诉令尹孙叔敖,把战车都改为向北,进军到管城,等待晋军。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66章 荀林父亡师孟侏儒悟主 话说晋景公即位三年,听说楚王亲自率军讨伐郑国,就打算出兵救援,于是任命荀林父为中军元帅,先谷担任副将;士会为上军元帅,郤克担任副将;赵朔为下军元帅,栾书担任副将。赵括、赵婴齐担任中军大夫,巩朔、韩穿担任上军大夫,荀首、赵同担任下军大夫,韩厥担任司马,还有部将魏锜、赵旃、荀罃、逢伯、鲍癸等数十员,出动兵车共六百乘,于夏季六月从绛州出发,到达黄河口时,前哨侦察得知郑城被楚军围困已久,等不到救援,已经向楚国投降,楚军也准备北归。 荀林父召集众将商议是进是退,士会说:“救援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和楚国交战也没有正当理由。不如班师回朝,等待下次机会。” 荀林父觉得有道理,于是命令众将班师。这时中军有一员上将挺身而出说:“不行,不行!晋国之所以能称霸诸侯,是因为能够扶危救难,现在郑国等待救援却等不到,不得已才投降楚国;我们如果打败楚国,郑国必定会归附晋国。现在如果放弃郑国而逃避楚国,其他小国还能依靠谁呢?晋国就不能再称霸诸侯了!元帅如果一定要班师,我情愿自己率领本部人马前进。” 荀林父一看,原来是中军副将先谷,字彘子。荀林父说:“楚王亲自在军中,楚国兵强将广,你率领一支偏师独自渡河作战,就像把肉扔给饿虎,有什么用呢?” 先谷咆哮着大叫:“如果我不前往,会让别人说堂堂晋国,没有一个敢作战的人,这难道不可耻吗?这次行动即使死在阵前,也算是有骨气!” 说完他就出了营门,遇到赵同、赵括兄弟,告诉他们:“元帅畏惧楚军要班师,我准备独自渡河作战!” 赵同、赵括说:“大丈夫就应该这样,我们兄弟愿意率领本部人马跟你一起去。” 三人不听将令,率军渡过黄河,荀罃发现赵同不见了,有军士报告说:“他已经跟随先谷将军去迎战楚军了。” 荀罃大惊,把情况告诉了司马韩厥。 韩厥特地来到中军,拜见荀林父,说:“元帅没听说先谷渡河了吗?如果遇到楚军,必定会失败。您主管中军,如果先谷战败损失军队,罪过都在您身上,您打算怎么办?” 荀林父惊慌地问计。韩厥说:“事已至此,不如三军一起前进,如果取胜,您有功劳,如果万一失败,六个人共同承担责任,不是比您独自承担罪过要好吗?” 荀林父下拜说:“你说得对。” 于是传令三军一起渡河,在敖、鄗两山之间安营扎寨。先谷高兴地说:“我就知道元帅不会违背我的话。” 话分两头。郑襄公探知晋军兵力强盛,担心一旦晋军战胜,会追究郑国依附楚国之罪,于是召集群臣商议,大夫皇戍进谏说:“臣请求为君主出使晋军,劝他们与楚军交战。晋国胜了我们就归附晋国,楚国胜了我们就归附楚国。选择强者依附,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郑襄公觉得这个计谋不错,于是派皇戍前往晋军营地,传达郑襄公的意思:“我们国君等待贵国救援,就像久旱盼甘霖一样。因为国家面临危险,不得已才向楚国求和,只是为了暂求生存,不敢背叛晋国。楚军战胜郑国后十分骄横,而且长时间在外作战已经疲惫,晋国如果出击,我国愿意作为后援。” 先谷说:“打败楚国、使郑国归附,在此一举了。” 栾书说:“郑国人反复无常,他们的话不可信!” 赵同、赵括说:“附属国愿意助战,这个机会不可错过,先谷的话是对的!” 于是他们不听荀林父的命令,和先谷一起与皇戍定下了与楚军作战的约定。 谁知郑襄公又另外派使者前往楚军营地,也劝说楚王与晋军交战,这是两边挑唆,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孙叔敖担心晋军兵力强盛,对楚王说:“晋国人没有决战的意思,不如我们求和。如果求和不成,再交战,这样过错就在晋国了。” 庄王觉得有道理,派蔡鸠居前往晋军请求罢战议和,荀林父高兴地说:“这是两国的福气啊!” 先谷却对蔡鸠居大骂:“你们夺走了我们的附属国,又用议和来拖延我们。就算我们元帅肯议和,我先谷决不肯,一定要杀得你们片甲不留,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快去告诉楚王,让他趁早逃走,饶他一命!” 蔡鸠居被骂了一顿,抱头鼠窜,刚要出营门,又遇到赵同、赵括兄弟,他们用剑指着蔡鸠居说:“你要是再来,先吃我一剑!” 蔡鸠居出了晋营,又遇到晋将赵旃,赵旃弯弓对着他说:“你是我箭下之鬼,迟早要被我擒获。麻烦你传话,叫你们楚王小心点!” 蔡鸠居回到本寨,把情况奏报给庄王,庄王大怒,问众将:“谁敢去挑战?” 大将乐伯应声而出:“臣愿前往!” 乐伯乘坐一辆单车,许伯驾车,摄叔担任车右。许伯驾车如飞,直逼晋军营垒,乐伯故意代替许伯执辔,让许伯下车整理马匹、调整马鞅,以此显示悠闲自在。有十几个巡逻的晋兵经过,乐伯不慌不忙,一箭射去,射倒一人。摄叔跳下车,单手生擒一人,然后飞身上车,其余的晋兵大喊着逃走了。 许伯继续驾车,往本营疾驰。晋军得知楚将挑战杀人,分成三路追赶过来,鲍癸在中路,左边是逢宁,右边是逢盖。乐伯大喊:“我左边射马,右边射人,如果射错了,就算我输!” 于是他拉满雕弓,左一箭,右一箭,快速射去,箭无虚发,左边接连射倒三四匹马,马倒下后,车就不能前进了,右边逢盖的面门也中了一箭,军士被箭射伤的很多,左右两路追兵都无法前进,只有鲍癸紧紧跟在后面。 眼看就要追上,乐伯只剩下一支箭了,他搭箭上弓,准备射鲍癸,心里想:“我这一箭如果射不中,必然会被追兵抓住!” 正在这时,在车马疾驰之际,突然有一头麋鹿跑出来,从乐伯面前经过,乐伯灵机一动,一箭向麋鹿射去,正好射中麋鹿心脏。他让摄叔下车取来麋鹿,献给鲍癸说:“愿以此献给您的随从作为膳食!” 鲍癸见乐伯箭无虚发,心中正在惊恐,见他献上麋鹿,就假意感叹道:“楚将有礼貌,我不能冒犯!” 于是指挥左右回车,乐伯慢慢返回,有诗为证: 单车挑战骋豪雄,车似雷轰马似龙。 神箭将军谁不怕?追军缩首去如风。 晋将魏锜知道鲍癸放走了乐伯,心中大怒,说:“楚军来挑战,晋国不能没有一个人敢出阵,否则恐怕会被楚人耻笑,我也愿意乘一辆单车,去试探楚军的强弱。” 赵旃说:“我愿意和魏将军一起去。” 荀林父说:“楚军来求和,然后才挑战,你们如果到了楚军那里,也要先谈和议,这才是回应礼节的做法。” 魏锜回答:“我这就去请求议和。” 赵旃先送魏锜上车,对魏锜说:“将军回应蔡鸠居的出使,我回应乐伯,各干各的事吧!” 上军元帅士会听说赵旃、魏锜二将讨要差使前往楚军,急忙来见荀林父,想阻止他们,但等他赶到中军时,二人已经走了。士会私下对荀林父说:“魏锜、赵旃仗着祖先的功劳,得不到重用,心中常常怀有怨恨,而且他们年轻气盛,不知进退,这次去必定会激怒楚军,如果楚军突然袭击我们,我们拿什么来抵御呢?” 这时副将郤克也来说:“楚军的意图难以捉摸,不能不防备。” 先谷大叫:“早晚要厮杀,有什么好防备的?” 荀林父拿不定主意。 士会退下后对郤克说:“荀林父就像个木偶!我们应该自己想办法。” 于是让郤克约会上军大夫巩朔、韩穿,各自率领本部兵马,分成三处,埋伏在敖山之前。中军大夫赵婴齐也担心晋军战败,预先派人在黄河口准备船只。 话说魏锜一心忌恨荀林父担任主将,想败坏他的名声,在荀林父面前只说去议和,到了楚军中,却直接请战然后返回。 楚将潘党知道蔡鸠居出使晋营受到晋将辱骂,今天魏锜来了,正好报仇,急忙赶到中军,魏锜却已经出营了,于是策马追赶。魏锜走到一片大泽边,见追兵紧迫,正要迎战,忽然看到泽中有六头麋鹿,他想起楚将用麋鹿应对追兵的事,就弯弓射倒一头麋鹿,让驾车的人献给潘党说:“之前承蒙乐将军赐给我们新鲜猎物,现在我以此回报。” 潘党笑着说:“他是想让我模仿旧例。我如果再追,就显得我们楚人无礼了。” 于是也让驾车的人回车返回。魏锜回到营地,谎称:“楚王不准讲和,一定要交战,一决胜负。” 荀林父问:“赵旃在哪里?” 魏锜说:“我先走,他在后面,没碰到。” 荀林父说:“楚国既然不准议和,赵将军必然会吃亏。” 于是派荀罃率领车屯车二十辆,步卒一千五百人,去迎接赵旃。 赵旃在夜里来到楚军营地,在军门之外铺席而坐,从车中取出酒,坐在那里喝起来,命令二十多个随从,学着楚语,在四周巡逻,打听到楚军的口令后,混入营中。有士兵发觉他们是伪装的,上前盘问,这些人拔刀砍伤士兵,营中顿时大乱,楚军举火搜捕奸细,抓到了十多个人,其余的人逃脱了,他们看到赵旃还安稳地坐在席上,就扶起他,登上车,却发现驾车的人已经被楚军抓走了。 天色渐渐亮了,赵旃亲自驾车挥鞭,马饿了跑不动。楚庄王听说营中有奸细逃走,亲自驾驶兵车,领兵追赶,速度很快。赵旃担心被追上,就弃车逃入万松林内,被楚将屈荡看见,屈荡也下车追赶。赵旃把甲裳挂在一棵小松树之上,然后轻身逃脱。屈荡取走甲裳、车马,献给庄王,正要返回,看见一辆单车疾驰而来。一看,原来是潘党,潘党指着北面的车尘,对楚王说:“晋军大部队来了!” 这车尘其实是荀林父派去迎接赵旃的车屯车,潘党远远望去,误认作是晋军主力,不免夸大其词,吓得庄王脸色苍白。忽然听到南方鼓角喧天,为首一员大臣,率领一队车马赶来。这员大臣是谁呢?正是令尹孙叔敖。庄王心里稍微安定,问:“相国怎么知道晋军来了,前来救我?” 孙叔敖回答:“臣不知道。只是担心君王冒进,误入晋军,所以先来救驾,随后三军都会赶到!” 庄王再向北看时,见尘土不高,说:“不是大部队。” 孙叔敖说:“《兵法》上说,‘宁可我逼人,不可人逼我’,各位将领都已经到齐,大王可以传令,只管杀向前去,如果能挫败晋军中军,其余两军就不能立足了!” 庄王果然传令,让公子婴齐和副将蔡鸠居率领左军攻打晋军上军;公子侧和副将工尹齐率领右军攻打晋军下军;自己率领中军两广的兵力,直捣荀林父的大营。庄王亲自击鼓助威,众军一起擂鼓,鼓声如雷,战车奔驰,战马狂奔,步兵跟随车马,飞速前进。 晋军完全没有准备。荀林父听到鼓声,刚想派人探听情况,楚军已经漫山遍野,布满了营外,真是出其不意!荀林父慌乱无计,传令合力混战。楚军人人耀武扬威,个个气势汹汹,就像海啸山崩、天塌地陷一般。晋军就像刚从长久的梦中醒来、大醉初醒一样,还分不清东南西北,无心恋战的遇到早有准备的,怎么能抵挡得住呢?一时间晋军像鱼奔鸟散一样,被楚军砍杀,被杀得四分五裂,七零八碎。 荀罃乘坐车屯车,没接到赵旃,却遇到楚将熊负羁,双方交战,楚军大批赶到,荀罃寡不敌众,步卒四散奔逃,他所乘战车的左边骖马中箭倒下,他也被熊负羁擒获。 再说晋将逢伯,带着他的两个儿子逢宁、逢盖,同乘一辆小车正在逃跑。正好赵旃脱身跑来,双脚的脚趾都裂开了,他看见前面有乘车的人,大叫:“车中是什么人?希望能带我一程!” 逢伯听出是赵旃的声音,吩咐两个儿子:“赶紧驾车离开,不要回头!” 两个儿子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回头看了一下,赵旃就呼喊:“逢君可以载我!” 两个儿子对父亲说:“赵老头在后面喊我们。” 逢伯大怒:“你们既然看到赵老头,就应该让他上车!” 他喝斥两个儿子下车,把缰绳递给赵旃,让他上车一起逃走。逢宁、逢盖没了车,最后死在乱军之中。 荀林父和韩厥从后营上车,带着残兵败将,从山右边取路,沿着黄河逃跑,丢弃的车马兵器不计其数。先谷从后面赶上,额头中了一箭,鲜血直流,他扯下战袍包扎伤口。荀林父指着他说:“敢于作战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他们逃到河口,赵括也赶到了,诉说他哥哥赵婴齐私下预备船只,自己先渡过黄河了:“都不通知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荀林父说:“生死关头,哪有时间通知呢?” 赵括愤恨不已,从此和赵婴齐有了矛盾。荀林父说:“我们的军队不能再战了。目前之计,赶紧渡河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命令先谷到河边召集船只,那些船只都分散在各处停靠,一时无法全部集中。 正在慌乱的时候,河边有无数人马纷纷赶来。荀林父一看,原来是下军正副将赵朔、栾书,他们被楚将公子侧袭击打败,驱赶着残兵败将,也从这条路而来。两军都在岸边,需要渡河的人更多了,船只就显得更少了。向南望去,又扬起一片尘土。 荀林父担心楚军乘胜追击,就击鼓传令:“先渡过河的有赏。” 于是两军争夺船只,自相残杀。等到船上人满了,后面的人还不断攀爬,结果船被弄翻,又损坏了三十多艘。 先谷在船上喝令军士:“凡是有攀船舷、拉船桨的,用刀砍他们的手!” 各船都效仿,手指被砍落在船中,像一片片飞花,数都数不清,都掉到河里。岸上哭声震天,山谷都有回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史臣有诗写道: 舟翻巨浪连帆倒,人逐洪波带血流。 可怜数万山西卒,半丧黄河作水囚。 后面尘土又起,是荀罃、赵同、魏锜、逢伯、鲍癸等一群败将陆续逃来。荀首已经登上船,没看到儿子荀罃,派人在岸边呼喊。有个小兵看到荀罃被楚军俘虏了,报告给荀首。荀首说:“我的儿子既然被俘,我不能空手回去!” 于是重新上岸,整顿车辆准备出发。荀林父劝阻他说:“已经陷入楚军手中,你去了也没用。” 荀首说:“抓到别人的儿子,或许可以换回我的儿子!” 魏锜一向和荀罃关系很好,也愿意一起去。荀首很高兴,聚集起荀氏家族的士兵,还有数百人。再加上他平时爱护百姓和士兵,很得军心,所以下军在岸上的士兵没有不愿意跟随他的;就连已经在船上的士兵,听说下军荀大夫要进入楚军寻找小将军,也都上岸跟随,愿意效死力。这时这股锐气,比起全军刚安营扎寨时,反而更加强盛。 荀首在晋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射手,他带了很多好箭,冲入楚军。遇到老将连尹襄老,他正在抢夺晋军丢弃的车辆和兵器,没想到晋军突然到来,没做准备,被荀首一箭射去,正好射中脸颊,倒在车上。公子谷臣看见襄老中箭,驾车来救,魏锜就迎上去厮杀。荀首在一旁看准时机,又射一箭,射中公子谷臣的右腕。谷臣忍痛拔箭,魏锜趁机把谷臣活捉过来,然后把襄老的尸体也一起放在车上。荀首说:“有这两样东西,可以赎回我的儿子了!楚军很强,不能抵挡。” 于是策马疾驰而去,等楚军发觉,想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公子婴齐来攻打上军,士会早有预料,侦察消息也早,已经提前结阵,边战边退。婴齐追到敖山之下,忽然听到炮声大作,一军杀出,当头一员大将在车中高喊:“巩朔在此,等候多时了!” 婴齐吃了一惊。 巩朔接住婴齐厮杀,大约斗了二十多个回合,不敢恋战,保护着士会,慢慢退走。婴齐不舍,又追过来,前面炮声又响,韩穿领兵来到。偏将蔡鸠居出车迎战,刚要交锋,山凹里炮声又震,旗帜如云,大将郤克领兵也到了。婴齐见晋军埋伏众多,担心中了晋军计谋,于是鸣金收兵。士会清点将士,竟然没有一人伤亡。 于是士会依靠敖山的险要地势,结成七个小寨,相互连接如同七星,楚军不敢逼近。一直等到楚兵全部退去,才整顿军队返回。这是后话。 再说荀首带兵回到河口,荀林父的大军还没有全部渡过河,荀林父心里十分惊慌,幸好赵婴齐已经渡过北岸,打发空船回南岸来接应。这时天已经黑了,楚军已经到达邲城,伍参请求迅速追击晋军。庄王说:“楚国自从城濮之战失利后,让国家蒙羞,这一战已经可以洗雪前耻了。晋、楚两国最终还是要讲和的,何必多杀呢?” 于是下令安营扎寨。晋军趁夜渡河,一片混乱,一直闹到天亮才停止。史臣评论荀林父智谋不足以洞察敌人,才能不足以驾驭将领,不进不退,才导致这场失败,使得中原霸主之气,都归向楚国,难道不让人痛心吗?有诗写道: 阃外元戎无地天,如何裨将敢挠权? 舟中掬指真堪痛,纵渡黄河也腆然! 郑襄公得知楚师得胜,亲自到邲城犒劳楚军,迎接楚王到衡雍,超越本分住进王宫,大摆筵席庆贺。潘党请求收集晋军尸体,堆筑成 “京观”,以此来彰显武功,流传万世。庄王说:“晋国并没有罪过值得我们去讨伐,我侥幸战胜了他们,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武功呢?” 于是命令军士就地掩埋晋军遗骨,并写祭文祭祀河神。 楚军奏凯而归,论功行赏,嘉奖伍参的计谋,任命他为大夫,伍举、伍奢、伍尚、伍员就是他的后人。 令尹孙叔敖感叹道:“战胜晋国的大功,是出自宠臣的计谋,我真是羞愧得要死!” 于是郁郁成疾。 话分两头,荀林父带领败兵回去见景公,景公想斩杀林父,群臣全力保他,说:“林父是先朝大臣,虽然有战败之罪,但都是先谷故意违抗军令才导致失败的,主公只需斩杀先谷,来警示将来之人就够了。从前楚国杀了得臣,文公很高兴;秦国留下孟明,襄公很担忧。希望主公赦免林父之罪,让他以后戴罪立功。” 景公听从了他们的建议,于是斩杀先谷,恢复荀林父原来的官职,命令六卿训练军队,准备将来报仇。这是周定王十年的事。 周定王十二年春三月,楚令尹孙叔敖病重,叮嘱他的儿子孙安:“我有一封遗表,我死后你替我呈给楚王。楚王如果封你官爵,你不能接受,你是个平庸之才,没有经世治国的能力,不要滥竽充数。如果封你大片封地,你要坚决推辞,如果推辞不掉,可以请求封寝邱,那里土地贫瘠,不是人们想要的,这样或许可以延续后世的福禄。” 说完就去世了。孙安取来遗表呈上,楚庄王打开阅读,表中写道: 臣本是因罪被废之人,承蒙君王提拔担任相位。数年以来,惭愧没有建立大功,有负君王重任。如今依赖君王洪福,能在家中寿终正寝,是臣的幸运。臣只有一个儿子,不成才,不足以玷污官服;臣的侄子薳凭,很有才能,可以担任一个职务。晋国号称世代霸主,虽然偶尔战败,但不可轻视,百姓苦于战争已久,只有息兵安民才是上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希望大王明察。 庄王读完,感叹道:“孙叔敖临死都不忘国家,我没有福分,上天夺走了我的良臣啊!” 立刻驾车前往探视入殓,抚摸着棺材痛哭,随行的人没有不落泪的。第二天,任命公子婴齐为令尹;召薳凭担任箴尹,这就是薳氏。庄王想任命孙安为工正,孙安遵守父亲遗命,坚决推辞,退隐到乡野。 庄王所宠爱的优人孟侏儒,人称优孟,身高不足五尺,平日靠滑稽调笑来取悦身边的人。一天他出城,看到孙安在砍柴,自己背着回来。优孟迎上去问:“公子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背柴呢?” 孙安说:“父亲担任宰相数年,没有一文钱进入自家,死后家里没有多余的财产,我怎么能不背柴呢?” 优孟叹息道:“公子努力吧,大王很快就会召见你的!” 于是优孟制作了一套孙叔敖的衣冠、佩剑和鞋子,并且学习孙叔敖生前的言行举止,模仿了三天,没有一处不像,就好像孙叔敖复活了一样。正巧庄王在宫中设宴,召集群优演戏。优孟先让其他优人扮演楚王,表现出思念孙叔敖的样子,自己扮演孙叔敖登场。 楚王一见,大惊道:“孙叔敖你没事吧?我思念你到了极点,你可以回来继续辅佐我啊!” 优孟回答:“臣不是真的孙叔敖,只是长得像罢了。” 楚王说:“我思念孙叔敖却见不到,见到长得像孙叔敖的人,也足以稍微慰藉我的思念之情,你不要推辞,可以马上担任相位。” 优孟回答:“大王如果真的要用臣,臣非常愿意。只是家中有老妻,很懂得人情世故,容我回去和老妻商量一下,才敢接受诏令。” 于是下场,过了一会儿又上来说:“臣刚才和老妻商量,老妻劝臣不要接受。” 楚王问:“为什么?” 优孟回答:“老妻有一首村歌劝臣,臣唱给大王听。” 于是唱道: 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 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 而可为者,子孙乘坚而策肥! 廉吏可为者,高且洁; 而不可为者,子孙衣单而食缺! 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 生前私殖无分毫,一朝身没家凌替, 子孙丐食栖蓬蒿! 劝君勿学孙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劳。 庄王在席上看到优孟的问答,就像孙叔敖在世一样,心中已经十分伤感。等听到优孟唱完歌,不禁流下眼泪,说:“孙叔敖的功劳,我不敢忘记!” 立刻命令优孟去召孙安。孙安穿着破旧的衣服和草鞋来了,拜见庄王,庄王说:“你穷困到这个地步了吗?” 优孟在旁边回答:“不穷困,就不能显示出前任令尹的贤德。” 庄王说:“孙安不愿就职,应当封给他有万户人家的城邑。” 孙安坚决推辞。庄王说:“我的主意已定,你不要拒绝。” 孙安上奏说:“君王如果念及先父的一点功劳,给我衣食,我希望能得到寝邱,我就满足了。” 庄王说:“寝邱是贫瘠之地,你要它有什么好处呢?” 孙安说:“先父有遗命,不是寝邱我不敢接受。” 庄王于是答应了他。后人因为寝邱不是好地方,没人争夺,于是成为孙氏世代相守的地方,这就是孙叔敖的先见之明。史臣有诗专门说优孟的事,诗写道: 清官遑计子孙贫,身死褒崇赖主君。 不是侏儒能讽谏,庄王安肯念先臣? 却说晋臣荀林父,听说孙叔敖刚去世,知道楚军不会马上出兵,于是请求出兵讨伐郑国,在郑国城郊大肆抢掠,然后耀武扬威地返回。众将请求顺势包围郑国,荀林父说:“包围郑国未必能很快攻克,万一楚军突然来救援,那就是自找麻烦了。暂且让郑国人感到恐惧,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 郑襄公果然十分害怕,派使者向楚国求救,并且用他的弟弟公子张换回公子去疾回郑国,共同治理国家。庄王说:“郑国如果有信用,何必在乎人质呢?” 于是把人质都送回去了。 庄王因此大集群臣商议,不知商议的是什么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67章 华元劫子反老人亢杜回 话说楚庄王召集大臣们商议应对晋国之事。公子侧进谏说:“楚国交好的国家没有比得上齐国的,而侍奉晋国最坚定的,莫过于宋国。如果我们出兵攻打宋国,晋国忙于救援宋国,哪还敢和我们争夺郑国呢?” 庄王说:“你的计策虽好,但我们没有理由啊。自从先君在泓水之战打败宋国,射伤宋君大腿,宋国都能忍受,到厥貉会盟时,宋君亲自接受差遣。之后宋昭公被杀,子鲍继位,至今已经十八年了,讨伐宋国我们该找什么借口呢?” 公子婴齐回答说:“这不难。齐国君主多次派使者来访问,我们还没有回访。现在应该派使者到齐国回访,途中直接经过宋国,不向他们借道,以此来试探宋国。如果他们不计较,说明他们害怕我们,以后大王的会盟邀请,他们肯定不会拒绝;要是因为我们无礼,他们羞辱我们的使臣,我们就有借口了,还怕没有出师之名吗?” 庄王问:“可以派谁去呢?” 婴齐回答:“申无畏曾参加过厥貉之会,这个人可以胜任。” 庄王于是命令申无畏到齐国访问。申无畏上奏说:“到齐国访问必须经过宋国,需要有借道的文书送验,才能过关。” 庄王说:“你是害怕他们阻拦你吗?” 申无畏回答:“之前厥貉之会的时候,各位国君在孟诸打猎,宋国国君违抗命令,我杀了他的仆人,宋国肯定非常恨我。这次如果没有借道文书,他们肯定会杀了我。” 庄王说:“文书上给你改名叫申舟,不用无畏这个旧名就行了!” 申无畏还是不肯去,说:“名字可以改,面容改不了。” 庄王生气地说:“如果他们杀了你,我就出兵踏平宋国,为你报仇。” 申无畏这才不敢再推辞。 第二天,申无畏带着儿子申犀,拜见庄王说:“臣为国牺牲是本分,只希望大王能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庄王说:“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担心!” 申舟领了出使的礼物,拜别出城,申犀送到郊外,申舟嘱咐他:“为父这次出行,必定会死在宋国,你一定要请求大王为我报仇,千万记住我的话!” 父子二人洒泪而别。 没几天,申舟到达睢阳。守关的官吏知道是楚国使臣,向他索要借道的文书。申舟回答:“我奉楚王之命,只有访问齐国的文书,没有借道文书。” 关吏于是把申舟扣留下来,迅速报告给宋文公。 当时华元主持朝政,他向文公奏报:“楚国是我们的世仇。现在派使者公然经过宋国,不遵循借道之礼,太欺负我们了,请杀了他。” 宋公说:“杀了楚国使者,楚国必然会攻打我们,怎么办?” 华元回答:“受楚国欺辱的耻辱,比遭受攻打更严重,况且就算不杀使者,楚国也势必会攻打我们,同样是遭受攻打,不如先雪耻。” 于是派人把申舟抓到宋国朝堂。 华元一见到申舟,认出他就是申无畏,更加愤怒,斥责他:“你曾经杀了我先公的仆人,现在改了名字,想逃避死罪吗?” 申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大骂宋文公:“你奸污祖母,杀害嫡亲侄子,侥幸没被上天惩罚。现在又胡乱杀害大国的使者,楚军一到,你们君臣都将化为齑粉!” 华元命人先割掉他的舌头,然后杀了他,把访问齐国的文书、礼物,在郊外焚烧丢弃。 申舟的随从弃车逃跑,回去向庄王报告。庄王正在吃午饭,听到申舟被杀的消息,把筷子扔在席上,一挥衣袖站起来,立刻拜司马公子侧为大将,申叔时为副将,马上整顿战车,亲自率军讨伐宋国。任命申犀担任军正,随军出征。申舟在夏天四月被杀,楚军在秋天九月就抵达宋国边境,速度非常快。潜渊有诗写道: 明知欺宋必遭屯,君命如天敢惜身? 投袂兴师风雨至,华元应悔杀行人。 楚军将睢阳城包围,制造的楼车和城墙一样高,从四面攻城。华元率领士兵和百姓巡逻守城,同时派大夫乐婴齐前往晋国求救。晋景公想发兵救援,谋臣伯宗劝谏说:“荀林父率领六百辆战车还在邲城战败,这是上天在帮助楚国,我们去救援未必能成功。” 景公说:“现在只有宋国和晋国亲近,如果不救,就会失去宋国。” 伯宗说:“楚国距离宋国二千里之遥,粮草运输接济不上,肯定不能长久作战。现在派一个使者前往宋国,只说:‘晋国已经出动大军来救援。’告诉他们坚守,过不了几个月,楚军就会撤离,这样我们不用和楚军交战,还有救援宋国的功劳。” 景公认为他说得对,问:“谁能为我出使宋国呢?” 大夫解扬请求前往。景公说:“除了你没人能胜任这个任务!” 解扬穿着便服走到宋国郊外,被楚国的巡逻兵盘查抓住,献给庄王。庄王认出是晋将解扬,问他:“你来干什么?” 解扬说:“奉晋侯之命,来告诉宋国,坚守等待救援。” 楚庄王说:“原来是晋使。你之前在北林之战中,被我的将领蔿贾擒获,我没杀你,放你回国,现在你又自投罗网,还有什么可说的?” 解扬说:“晋、楚是仇敌,被杀是我分内之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庄王搜到他身上的文书,看完后对他说:“宋国城破就在眼前了,你要是能改变文书中的话,说你国内有事,‘急切不能来救援,怕耽误你们的事,特意派我口头传达’。这样的话,宋国人就会绝望,必然会出城投降,也能避免两国百姓遭受屠戮的惨状。事情成功之后,我封你为县公,留在楚国为官。” 解扬低头不回答,庄王说:“不然的话,就斩了你!” 解扬本来不想答应,又担心自己死在楚军手中,没人向晋君传达命令,于是假装答应:“好。” 庄王把解扬带到楼车之上,让人在旁边催促他。解扬于是向宋人大喊:“我是晋国使臣解扬,被楚军抓住,他们让我诱骗你们出城投降,你们千万不要上当。我主公亲自率领大军来救援,很快就会到了。” 庄王听到他的话,命人迅速把他从楼车拉下来,斥责他:“你既然答应了我,却又违背诺言,是你自己不讲信用,不是我的过错。” 喝令左右把他斩首来报。解扬毫无惧色,慢慢回答:“臣并没有不讲信用。臣如果完全对楚守信,必然会对晋失信;假如楚国有人背叛君主的命令,从外国获取贿赂,大王认为这是讲信用还是不讲信用呢?臣请求受死,来表明楚国的信用在国外是不被认可的。” 庄王感叹道:“‘忠臣不惧死’,说的就是你啊!” 于是放他回国。 宋国华元因为解扬的告知,防守更加坚固。公子侧让军士在城外堆筑土山,像敌楼一样,自己住在上面,可以看到城内的一举一动,华元也在城内堆筑土山对着他。从秋天九月开始围城,到第二年夏天五月,双方相持了九个月,睢阳城中粮草耗尽,很多人饿死。华元用忠义激励部下,百姓感动哭泣,甚至交换子女来吃,捡尸骨当柴烧,也没有丝毫变节的想法。 庄王没办法了,军吏禀报:“营中只有七天的粮食了!” 庄王说:“我没想到宋国这么难攻克!” 于是亲自登上战车,视察宋城,看到守城的士兵非常严整,叹了口气,立刻召公子侧商议退兵。 申犀跪在马前大哭:“臣父为了完成大王的使命而死,大王难道要对臣父失信吗?” 庄王面露惭愧之色。申叔时当时为庄王驾车,他献计说:“宋国不投降,是猜测我们不能长久坚持。如果让军士建造房屋、开垦农田,做出长期作战的样子,宋国肯定会害怕!” 庄王说:“这个计策很好!” 于是下令,军士沿着城墙一带建造营房,拆掉城外的民居,并砍伐竹木来建造。每十名军士,留下五名攻城,五名耕种,十天一换,军士们互相传颂这个消息。 华元听说后,对宋文公说:“楚王没有退兵的意思了。晋国的救援又不来,怎么办?我请求潜入楚营,面见子反,劫持他来求和,或许能侥幸成功!” 宋文公说:“国家的存亡,就看这一次了,你要小心。” 华元探知公子侧在土山敌楼上住宿,提前得知他身边人的姓名,以及值班守卫的详细情况,等到半夜,扮成使者的模样,悄悄地从城上用绳子吊下去,一直来到土山边。 遇到巡逻的士兵敲着梆子过来,华元问:“主帅在上面吗?” 巡逻兵说:“在。” 又问:“睡了吗?” 巡逻兵说:“连日辛苦,今晚大王赐了一樽酒,喝完已经睡下了。” 华元走上土山,守山的军士阻拦他。华元说:“我是使者庸僚。大王有重要机密事要吩咐主帅,因为刚才赐了酒,担心他喝醉睡了,特意派我来当面叮嘱,等着我回去回复。” 军士信以为真,让华元登上土山。 土山内灯烛还亮着,公子侧和衣睡着,华元径直走到他的床边,轻轻地用手推他。公子侧醒来,想要转动身体时,两只袖子被华元压住了,急忙问:“你是什么人?” 华元低声回答:“元帅不要惊慌,我是宋国右师华元,奉主公之命,特地在夜里来求和。元帅如果答应,我们就订立盟约,世代友好。如果不答应,我和元帅今晚都要命丧于此!” 说完,左手按住床铺,右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雪白的匕首,在灯光下晃了两下。 公子侧慌忙回答:“有事大家商量,不要鲁莽。” 华元收起匕首,道歉说:“冒犯死罪,请不要怪罪。情况紧急,不能从容。” 公子侧问:“你们城中情况怎么样?” 华元说:“交换子女来吃,捡尸骨当柴烧,已经非常狼狈了!” 公子侧惊讶地说:“宋国的困窘,到了这种地步吗?我听说军事上‘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为什么把实情告诉我?” 华元说:“‘君子怜悯他人的困厄,小人利用他人的危难’,元帅是君子,不是小人,所以我不敢隐瞒实情。” 公子侧说:“那为什么不投降?” 华元说:“国家虽有困境,但人心没有被困住,国君和百姓愿以死报国,与城池共存亡,怎么肯签订城下之盟呢?倘若承蒙您怜悯我们的困厄,退兵三十里,我们国君愿意臣服,发誓没有二心!” 公子侧说:“我不骗你,军中也只有七天的粮食了。如果过了七天,城还攻不下,我们也会退兵。筑室耕田的命令,只是用来吓唬你们的。明天我就奏明楚王,退兵三十里。你们君臣也不能失信!” 华元说:“我愿意做人质,和元帅一起立下誓词,双方都不反悔!” 二人立誓完毕,公子侧就和华元结拜为兄弟,把一支令箭交给华元,吩咐:“快走!” 华元有了令箭,大摇大摆地走,一直走到城下,口中说出一个暗号,城上就放下吊篮,把华元吊上城去了。华元连夜回复宋公,大家欢欢喜喜,专等明天楚军退兵的消息。 第二天清晨,公子侧把夜里华元所说的话,告诉了庄王,说:“臣的性命,差点丧于匕首之下,幸好华元心地善良,把宋国的实情告诉了我,哀求退兵。臣已经答应了他,请大王降旨!” 庄王说:“宋国如此困乏,我应该攻下它再回去!” 公子侧叩头说:“我军只有七天的粮食了,我已经告诉华元了!” 庄王勃然大怒:“你为什么把实情告诉敌人?” 公子侧回答:“小小的宋国,还有不欺骗人的臣子,难道堂堂大楚,反而没有吗?所以我不敢隐瞒!” 庄王脸色立刻缓和,说:“司马说得对!” 马上降旨退兵,驻扎在三十里之外。 申犀看到军令已下,不敢再阻拦,捶胸大哭,庄王派人安慰他:“你不要悲伤,最终会成全你的孝心!” 楚军安营扎寨完毕,华元先到楚军,传达宋公的命令,请求接受盟约。公子侧跟随华元入城,和宋文公歃血为盟。宋公派华元把申舟的棺材送到楚营,华元就留在楚国做人质。庄王班师回楚,厚葬申舟,满朝大臣都去送葬。葬礼结束后,让申犀继承父亲的职位担任大夫。 华元在楚国,因为公子侧的关系又结交了公子婴齐,和婴齐关系很好。有一天,大家聚会的时候,谈到时事,公子婴齐感叹:“现在晋、楚两国纷争不断,天天打仗,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 华元说:“以我看来,晋、楚两国实力相当,不分上下,如果能有一个人让两国达成和议,各自让附属国朝拜,停止战争,修好关系,百姓免受战乱之苦,那真是世间的大幸!” 婴齐问:“这件事你能胜任吗?” 华元说:“我和晋将栾书关系很好,以前访问晋国的时候,也曾经谈到过这件事,只是没有人从中联络。” 第二天,婴齐把华元的话告诉了公子侧。公子侧说:“两国还没有厌倦战争,这件事恐怕不能轻易商议。” 华元在楚国一共待了六年,到周定王十八年,宋文公鲍去世,儿子共公固继位,华元请求回国奔丧,才返回宋国,这是后话。 却说晋景公听说楚人围困宋国,一年多都没解围,对伯宗说:“宋国守城已经疲惫了,我不能对宋国失信,应该去救援!” 正准备发兵,忽然有人报告:“潞国有密信送到。” 潞国是赤狄的一个分支,隗姓,子爵,和黎国相邻。周平王时期,潞国国君赶走黎侯并占据了黎国的土地,于是赤狄更加强大。此时潞国国君名叫婴儿,娶了晋景公的姐姐伯姬为夫人。 婴儿软弱,国相酆舒专权。之前,狐射姑逃到潞国,他是晋国的功臣,见识多、才能广,酆舒还忌惮他三分,不敢肆意妄为,自从狐射姑死后,酆舒更加肆无忌惮,想让潞子断绝和晋国的友好关系,就诬陷伯姬有罪,逼迫潞子让她上吊自杀。又和潞子在郊外打猎,喝醉后君臣玩弹弓打鸟的游戏,赌谁能射中飞鸟,酆舒放弹,误伤潞子的眼睛,他把弓扔在地上,笑着说:“弹得不准,我该罚一杯酒!” 潞子不堪忍受他的暴虐,但又无力制服他,于是写了密信送给晋国,请求晋国出兵讨伐酆舒的罪行。 谋臣伯宗进谏说:“如果杀了酆舒,兼并潞国的土地,再顺势拿下周边国家,完全占有狄人的土地,那么晋国西南的疆土就会扩大,晋国的兵力和赋税也会增加,这个机会不可错过!” 景公也对潞子婴儿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感到愤怒,于是任命荀林父为大将,魏颗为副将,出动三百辆战车讨伐潞国。 酆舒率兵在曲梁抵抗,战败后逃到卫国,卫穆公速正和晋国友好,就把酆舒囚禁起来献给晋军,荀林父下令把他绑到绛都杀了。晋军长驱直入潞城,潞子婴儿在路边迎接,林父历数他诬陷杀害伯姬的罪行,把他抓起来带回晋国,对外宣称:“黎人思念他们的国君很久了!” 于是寻找黎侯的后裔,划出五百家,筑城让他们居住,名义上是恢复黎国,实际上是灭了潞国。婴儿痛心自己的国家灭亡,自刎而死,潞人怜悯他,为他建立祠堂,现在黎城南十五里有潞祠山。 晋景公担心荀林父不能成功,亲自率领大军驻扎在稷山。荀林父先到稷山献上捷报,留下副将魏颗平定赤狄的土地,魏颗回到辅氏之泽时,忽然看到尘土蔽日,喊杀声震天,晋兵不知道是谁,前哨飞报:“秦国派大将杜回领兵杀来了!” 秦康公在周匡王四年去世,儿子共公稻继位,因为赵穿侵犯崇国引发争端,秦兵围攻焦地没有成功,于是和酆舒紧密勾结,共同对付晋国。共公在位四年去世,儿子桓公荣继位,此时是秦桓公十一年,听说晋国讨伐酆舒,正要起兵救援,又听说晋国已经杀了酆舒,抓住潞子,于是派杜回领兵来争夺潞地。 那杜回是秦国有名的大力士,生得牙齿像银凿一样突出,眼睛像金睛一样外突,拳头似铜锤,脸像铁钵,满脸虬须卷发,身长一丈多,力气大得能举起千钧重物,习惯使用一把一百二十斤重的开山大斧。他本是白翟人,曾在青眉山一天之内打死五只老虎,并剥下虎皮带回去。秦桓公听闻杜回勇猛,聘他为车右将军,又凭借着三百人就攻破了嵯峨山的一万多山贼,威名大振,所以此次被任命为大将。 魏颗排开阵势,准备与秦军交锋。杜回却不用车马,手里拿着大斧,率领着三百名惯于征战的精锐士卒,大踏步径直冲入晋军阵中,下砍马腿,上劈铠甲在身的将领,那架势分明就像是天上降下的凶神恶煞一般。晋军从来没见过如此凶狠的打法,根本拦挡不住,一下子就大败了一场。 魏颗下令扎住营垒,暂且不要出战。杜回带着一队刀斧手,在营外又蹦又跳地叫骂,一连持续了三天,魏颗都不敢出去应战。忽然有人报告说本国的援兵到了,来的将领正是魏颗的弟弟魏锜,魏锜说道:“主公担心赤狄的余党和秦国勾结生变,特意派我来帮忙!” 魏颗讲述了秦将杜回如何勇猛,不可抵挡,正打算派人回去请求增兵呢,魏锜却不信,说:“他不过就是个草寇罢了,能有多大能耐?明天我去会会他,定能取胜!” 到了第二天,杜回又来挑战,魏锜气愤地要出战,魏颗阻拦不住,魏锜当下就领着新来的甲士,驱车直接冲进阵中。秦军却四散奔逃,魏锜便分开车马去追赶,忽然一声呼哨响起,那三百个杀手又集合到一起,都跟着杜回,挥舞着大刀阔斧,下砍马腿,上劈甲将,北边的步兵跟随着车马转动,战车不便灵活转折,被他们从左右前后瞅准机会就砍,魏锜大败而归,亏得魏颗领兵接应,才得以退回营中。 这天夜里,魏颗在营中闷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一直坐到三更时分,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间好像听到耳边有人说 “青草坡” 三个字,醒来后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再睡过去,又听到同样的声音,于是就把这事跟魏锜说了。魏锜说:“辅氏往左十里的地方,有个大坡,名叫青草坡,或许秦军会在那个地方战败呢!我先领一军到那里埋伏,兄长你把敌军引到此处,咱们左右夹攻,就能取胜了!” 魏锜说完便自行去安排埋伏的事宜了。 魏颗传令:“拔营起寨,全军出发。” 对外扬言道:“暂且回黎城!” 杜回果然领兵来追,魏颗和他略战几个回合,就掉转车头逃跑,渐渐地把杜回引到了青草坡附近。只听一声炮响,魏锜的伏兵全都冲了出来。魏颗也掉转车头,回身杀来,将杜回的人马团团围住,两下夹攻。杜回却全然不害怕,抡着那一百二十斤重的开山大斧,横劈竖砍,碰到的人非死即伤,虽然他手下的那些杀手也有不少伤亡,可晋军还是没法取胜。 魏颗、魏锜二人督促着众军士,奋力与杜回交战,可杜回就是不肯后退。眼看着厮杀到青草坡中间的时候,杜回忽然一步一跌,就好像穿着油靴踩到了一层冰上一样,站都站不稳,军中顿时一片惊呼。魏颗抬眼望去,远远地看见一个老人,穿着布袍,踩着草鞋,一副庄稼汉的模样,正把青草一路挽结成结,用来绊住杜回的脚。魏颗、魏锜两人驾车赶到,两戟同时刺出,把杜回戳倒在地,活捉了过来。那些杀手们见主将被擒,纷纷四散奔逃,大多都被晋军追上抓获了,三百人最后只剩下四五十人逃脱了。 魏颗问杜回:“你向来逞强好勇,今天怎么被擒住了呢?” 杜回说:“我的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动弹不得,这是上天要绝我的命啊,并非我力气不够!” 魏颗听了暗暗称奇。 魏锜说:“他有这么大的力气,留在军中的话,恐怕会生出变故!” 魏颗说:“我也正担心这个呢!” 当下就下令把杜回斩首,然后押解着首级前往稷山向晋景公请功。 这天夜里,魏颗终于能安稳地睡一觉了,梦中白天见到的那个老人前来作揖行礼,说道:“将军知道杜回为什么会被擒获吗?是老汉我把青草打结来阻拦他,所以他才跌倒被擒呀!” 魏颗大为惊讶,说:“我向来不认识老先生您,承蒙您出手相助,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老人说:“我是祖姬的父亲。你依照先人的合理遗命,妥善地把我的女儿嫁了出去,老汉我在九泉之下,感激你救了我女儿的命,所以特地使出这点微薄之力,助将军成就这份军功。将军继续努力呀,日后必定世世代代荣华显贵,子孙贵为王侯,可不要忘了我的话。” 原来魏颗的父亲魏犨,有一个心爱的小妾,名叫祖姬。魏犨每次出征前,都会叮嘱魏颗:“我要是战死在沙场,你要为我给这个女子挑选一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别让她流离失所,我死也就能瞑目了。” 等到魏犨病重的时候,却又嘱咐魏颗:“这个女子是我所爱惜的,我死后一定要让她殉葬,好让我在黄泉之下有个伴儿啊!” 说完就去世了。魏颗料理父亲的丧事时,并没有让祖姬殉葬。魏锜当时还问:“你不记得父亲临终的嘱托了吗?” 魏颗说:“父亲平日里吩咐要把这个女子嫁出去,临终时说的是糊涂话。孝子应该听从合理的遗命,而不应听从糊涂的命令。” 办完丧事,魏颗就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士人把祖姬嫁了出去。 正因为有这样的阴德,所以才有老人结草相助的回报。魏颗从梦中醒来,把这事讲给魏锜听,说:“我当时只是设身处地体谅父亲的心意,没有杀这个女子,没想到她父亲在地下如此感恩啊!” 魏锜听了,不停地叹息。有位名叫髯仙的诗人为此作诗道: 结草何人亢杜回?梦中明说报恩来。 劝人广积阴功事,理顺心安福自该。 秦国的败兵回到雍州,得知杜回战死,君臣都垂头丧气。晋景公嘉奖魏颗的功劳,把令狐这块地方封给他,还重新铸造了一口大钟,用来记载这件事,把年月等详情都刻在上面。后人因为这钟是晋景公所铸,所以就称它为 “景钟”。 晋景公又派士会领兵去攻打消灭赤狄剩下的部落,一共灭掉了三个国家:一个叫甲氏,一个叫留吁,还有留吁的附属国铎辰,从此赤狄的土地全都归属晋国了。 当时晋国闹饥荒,盗贼蜂拥而起,荀林父寻访国内善于察觉盗贼的人,找到一个,是郤氏家族的人,名叫郤雍。这个人善于推测判断,曾经在街市中闲逛,忽然指着一个人说他是盗贼,让人把那人抓起来一审问,果然是盗贼。荀林父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郤雍说:“我观察他的眉眼之间,看到他看到街市中的财物时有贪婪的神色,看到街市中的人时有愧疚的神色,听到我的话时,又有害怕的神色,所以我就知道了。” 郤雍每天都能抓到几十个盗贼,街市上的人都很害怕,可盗贼却越来越多了。大夫羊舌职对荀林父说:“元帅任用郤雍来抓捕盗贼,盗贼还没抓完,郤雍的死期却要到了。” 荀林父惊讶地问:“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羊舌职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68章 萧夫人笑客逢丑父免君 话说荀林父任用郤雍治理盗贼,羊舌职推测郤雍必定不得善终,林父询问原因。羊舌职回答说:“周地有谚语说,‘能看清深潭里鱼的人不吉利,能料知隐蔽恶行的人有灾殃。’只依靠郤雍一人的明察,不可能把所有盗贼都找出来,而盗贼们联合起来的力量,反而可以制伏郤雍,他怎能不死呢?” 不到三天,郤雍偶然在郊外行走,几十个盗贼联合起来攻击他,割下他的头后离去。 荀林父因忧愁愤恨而生病去世。晋景公听闻羊舌职的话,召见他并问道:“你对郤雍的预料很准确,然而消除盗贼有什么策略呢?” 羊舌职回答:“用智谋来对付智谋,就像用石头压草,草必然会从缝隙中生长;用暴力来禁止暴力,就像用石头撞击石头,石头必然会双双破碎。所以消除盗贼的方法,在于改变他们的心术,让他们知道廉耻,不是以多抓盗贼为有能力!国君如果选择朝中品德高尚的人,让他们在百姓之上获得显耀的地位,那些品行不好的人就会自我转变,还担心什么盗贼呢?” 景公又问:“当今晋国品德高尚的人,谁是最优秀的?你试着说说!” 羊舌职说:“没有比得上士会的。他这个人,说话讲究信用,行为遵循道义,温和但不谄媚,廉洁但不矫情,正直但不高傲,威严但不凶猛,国君一定要任用他!” 等到士会平定赤狄归来,晋景公向周王献上狄人的俘虏,把士会的功劳奏报给周定王。定王赏赐给士会黻冕礼服,任命他为上卿。于是士会取代荀林父的职位,担任中军元帅,并且加封太傅之职,改封在范地,这就是范氏的起源。 士会将缉拿盗贼的法令条款全部废除,专门用教化来劝百姓为善,于是奸邪之人都逃奔到秦国去了,晋国没有一个盗贼,国家得到大治。 景公又有称霸诸侯的想法,谋臣伯宗进谏说:“先君文公,在践土开始会盟,各国都像影子一样跟随。襄公的时候,还在新城接受诸侯会盟,各国都不敢有二心。自从令狐之盟失信后,秦国才开始与我们断绝友好。到齐国、宋国发生弑君叛乱之事,我们不能前去讨伐,崤山以东的各国,就轻视晋国而依附楚国。以至于救援郑国没有成功,救援宋国也没有结果,又失去这两个国家,现在晋国的势力范围内,只有卫、曹等寥寥三四个国家了!齐、鲁是天下诸侯所仰望的大国,国君想要恢复盟主之业,不如与齐、鲁两国亲近。何不让人到这两个国家进行访问,以联络感情,再等待楚国出现间隙,就可以实现称霸的心愿了!” 晋景公认为他说得对,于是派遣上军元帅郤克到鲁国和齐国访问,礼物十分丰厚。 却说鲁宣公因为齐惠公能稳定君位,是鲁国帮忙的缘故,所以侍奉齐国非常恭敬,朝见和聘问都有固定的时间。到齐顷公无野继位后,仍然遵循旧的规定,未曾失礼。郤克到鲁国访问完毕,告辞准备前往齐国,鲁宣公也正好到了该聘问齐国的时候,于是派上卿季孙行父和郤克一同出发。刚到齐国郊外,只见卫上卿孙良夫、曹大夫公子首,也为了聘问齐国来到这里。四人相见,各自说明了来意,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可见大家目的相同。四位大夫在客馆住下,第二天上朝拜见齐顷公,各自传达了本国君主的问候。 行礼完毕,齐顷公看到四位大夫的容貌,暗暗称奇,说道:“大夫们请先回公馆,我马上安排宴会招待大家。” 四位大夫退出朝堂。 顷公进宫,见到母亲萧太夫人,忍不住发笑。太夫人是萧国国君的女儿,嫁给齐惠公,自从惠公去世后,萧夫人日夜悲伤哭泣。顷公侍奉母亲非常孝顺,每件事都力求让母亲高兴,即使是街头巷尾有可笑的事情,也一定会描述给母亲听,逗她开心。这天,顷公只是干笑,不说原因,萧太夫人问:“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让你笑得这样?” 顷公回答:“外面没什么好玩的事,只是看到一件怪事。现在晋、鲁、卫、曹四国,各自派遣大夫来访问。晋大夫郤克,是个瞎子,只有一只眼睛能看人;鲁大夫季孙行父,是个秃瓢,一根头发都没有;卫大夫孙良夫,是个跛子,两脚一高一低;曹公子首,是个驼背,眼睛只能看着地面。我想人有疾病,身体五官四肢不全的情况是有的,但这四个人各有一种残疾,又同时来到我国,朝堂上聚着这样一群怪人,难道不可笑吗?” 萧太夫人不信,说:“我想看看,可以吗?” 顷公说:“使臣来到我国,公宴之后,照例有私宴,明天我在后宫花园设宴,各位大夫赴宴时,必定要从高台下面经过,母亲登上高台,拉开帷幕偷偷观看,有什么难的呢?” 这里暂且略过公宴不提。单说私宴之时,萧太夫人已经在高台之上了。按照旧例,使臣来到,所有的车马仆从,都由主国提供,以便让客人暂时休息。顷公一心想逗母亲发笑,就在国内秘密挑选了独眼的、秃头的、跛脚的、驼背的各一人,让他们分别为四位大夫驾车。郤克是独眼,就用独眼的人做车夫;行父是秃头,就用秃头的人做车夫;孙良夫是跛子,就用跛脚的人做车夫;公子首是驼背,就用驼背的人做车夫。齐上卿国佐劝谏说:“朝见和聘问,是国家的大事。宾主之间应该相互敬重,敬重才能完成礼仪,不可以开玩笑!” 顷公不听。两辆独眼车、两辆秃头车、两辆驼背车、两辆跛脚车从台下经过,萧夫人拉开帷幕看到,忍不住大笑起来,身边的侍女们,也都捂着嘴笑,笑声一直传到外面。 郤克刚开始看到车夫是独眼,还以为是偶然情况,没觉得奇怪,等听到台上有妇女嬉笑的声音,心中大为疑惑,匆匆喝了几杯,就急忙起身,回到馆舍,派人去问:“台上是什么人?” 回答是:“是国母萧太夫人!” 不一会儿,鲁、卫、曹三国的使臣,都来告诉郤克,说:“齐国故意派这样的车夫来戏弄我们,以供妇人观看取笑,这是什么道理?” 郤克说:“我们好意来访问,反而受到这样的侮辱,如果不报仇,就不是大丈夫!” 行父等三人齐声说:“大夫如果兴兵讨伐齐国,我们奏明国君后,一定倾尽国力相助。” 郤克说:“各位大夫如果真有此心,就应当歃血为盟,讨伐齐国之日,如果有不竭尽全力的人,神明会惩罚他!” 四位大夫聚在一起,整夜商量,一直到天亮,没有向齐侯告辞,就登上车,命令车夫快马加鞭,各自返回本国去了。国佐叹息说:“齐国的祸患从此开始了!” 有位史官作诗道: 主宾相见敬为先,残疾何当配执鞭? 台上笑声犹未寂,四郊已报起烽烟! 当时鲁卿东门仲遂、叔孙得臣都已经去世,季孙行父担任正卿,掌握政权,自从在齐国受辱归来,发誓要报仇。听说郤克向晋侯请求出兵,又因与太傅士会意见不合,所以晋侯没有答应。行父心中急躁,就奏明宣公,派人到楚国借兵。 正好楚庄王生病去世,世子审即位,当时年仅十岁,这就是楚共王。有位史官写了楚庄王的赞语: 于赫庄王,干父之蛊; 始不飞鸣,终能张楚。 樊姬内助,孙叔外辅; 戮舒播义,衄晋觌武。 窥周围宋,威声如虎; 蠢尔荆蛮,桓文为伍。 楚共王刚有丧事,推辞不出兵。行父正在愤懑之时,有人从晋国来告诉说:“郤克日夜向晋侯陈述讨伐齐国的好处,不讨伐齐国就难以称霸,晋侯被他说动了。士会知道郤克的想法无法改变,于是告老辞官,把政权让给了他。现在郤克担任中军元帅,主持晋国之事,不久就要兴兵报齐国之仇了。” 行父非常高兴,于是派仲遂的儿子公孙归父到晋国访问,一来答谢郤克的礼节,二来确定讨伐齐国的日期。 鲁宣公因为仲遂帮助自己得到君位,所以特别宠信归父,和其他大臣不同。当时鲁国有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子孙众多,势力强盛,宣公常常为此担忧,知道子孙后代必然会被这三家欺凌,于是在归父临行之日,握着他的手悄悄嘱咐:“三桓日益强盛,公室日益衰微,这你是知道的。你这次去晋国,找机会向晋国君臣秘密诉说这种情况,如果能借助他们的兵力,为我赶走这三家,我情愿每年向晋国输送财物,来报答晋国的恩德,永远不背叛,你要小心,不要泄露出去!” 归父领命,带着丰厚的礼物到了晋国,听说屠岸贾又因为阿谀奉承得到景公的宠信,担任司寇,就向岸贾行贿,告诉他鲁君想赶走三家的想法。 岸贾因为得罪了赵氏,一心想结交栾、郤两族,和他们往来密切,于是把归父的话告诉了栾书。栾书说:“元帅正和季孙氏有共同的仇人,恐怕这个计谋未必能和他一致,我先试探一下。” 栾书找机会对郤克说了,郤克说:“这个人想扰乱鲁国,不能听他的。” 于是写了一封密信,派人连夜赶到鲁国,飞速报告给季孙行父。 行父大怒道:“当年杀害公子恶和公子视,都是东门遂主谋,我为了国家安定,一直隐忍这件事,还庇护他。现在他的儿子竟然想赶走我们,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于是把郤克的密信,当面拿给叔孙侨如看,侨如说:“主公已经将近一个月不上朝了,说是生病,大概是借口吧。我们一起去探病,到主公床前请罪,看他怎么说?” 也派人去邀请仲孙蔑。仲孙蔑推辞说:“君臣之间没有当面对质是非的道理,我不敢去。” 于是拉着司寇臧孙许一起去。 三人走到宫门,听说宣公病情严重,来不及请求拜见,只是问候了一下就返回了。 第二天,宣公就去世了,这一年是周定王十六年。 季孙行父等人拥立世子黑肱,当时他十三岁,就是鲁成公。成公年幼,凡事都由季氏决定。季孙行父召集各位大夫在朝堂商议,说:“国君年幼,国家衰弱,不严明政令刑法不行。当初杀嫡立庶,一心讨好齐国,导致和晋国关系恶化,都是东门遂干的。仲遂有祸国大罪,应该追究。” 各位大夫都唯唯诺诺地听从,行父于是让司寇臧孙许驱逐东门氏家族。 公孙归父从晋国返回鲁国,还没到边境就得知宣公已死,季氏正在追究他先人的罪行,于是逃奔到齐国,族人也都跟着他去了。后世儒者评论仲遂亲自参与弑君,拥立宣公,自己死后没多久,子孙就被驱逐,作恶之人又有什么好处呢?有位老者作诗感叹: 援宣富贵望千秋,谁料三桓作寇仇? 楹折 “东门” 乔木萎,独余青简恶名留! 鲁成公即位两年,齐顷公听说鲁国和晋国合谋讨伐齐国,一方面派使者和楚国交好,把楚国作为齐国危急时的援助,另一方面整顿军队,亲自先去攻打鲁国,从平阴进军,一直打到龙邑。齐侯的宠臣卢蒲就魁轻率进军,被北门的军士抓住。顷公派人登上战车,对城上的人喊道:“把卢蒲将军放回来,我们马上退兵。” 龙邑的人不相信,杀了就魁,并把他的尸体肢解后挂在城楼之上。顷公大怒,命令三军从四面攻城,连续攻了三天三夜。城被攻破后,顷公把城北一角的军民全部杀死,以发泄对就魁之死的愤恨。 正要继续深入,侦察兵报告说卫国大将孙良夫,统领军队将要进入齐国境内。顷公说:“卫国想趁我们空虚,来侵犯我国边境,应该掉转军队去迎战。” 于是留下军队驻守龙邑,班师向南。走到新筑边境的时候,正好遇到卫国前队副将石稷已经到达,双方各自扎营。 石稷到中军告诉孙良夫说:“我们受命侵犯齐国,是想趁其空虚。现在齐军已经返回,他们的国君亲自在军中,不能轻敌。不如退兵,让他们有归路,等晋、鲁两国合力一起行动,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孙良夫说:“本来想报齐君嘲笑我们的仇,现在仇人就在眼前,怎么能躲避呢?” 于是不听石稷的劝谏,当天夜里率领中军去偷袭齐营。 齐国人也料到卫军会来偷袭,已经做好了准备。良夫杀进营门,却只劫了个空营。刚要回车,左边有国佐,右边有高固两员大将,围了过来。齐侯亲自率领大军赶到,大叫:“跛子,留下你的脑袋!” 良夫拼命抵抗,却找不到脱身之处。 正在危急时刻,宁相、向禽两队车马前来接应,救出良夫向北逃奔,卫军大败。齐侯招呼两员大将从后面追来,卫将石稷的军队也到了,迎着孙良夫喊道:“元帅只管向前走,我来断后!” 良夫领兵急忙逃走,还没走一里路,只见前面尘土飞扬,车声如雷。良夫叹息道:“齐国还有伏兵,我命休矣!” 车马渐渐靠近,一员将领在车中躬身说道:“小将不知道元帅在交战,救援来迟了,请元帅恕罪!” 良夫问:“你是什么人?” 那员将领回答:“我是驻守新筑的大夫,仲叔于奚。我把本地的全部兵力都带来了,有一百多辆车,足以一战,元帅不要担心!” 良夫这才放心,对于奚说:“石将军在后面,你可以去帮助他!” 仲叔于奚答应一声,驾车而去。 再说齐兵遇到石稷的断后之兵,正要交战,看到北路尘土遮天,侦察后得知是仲叔于奚领兵来了。齐顷公身在卫国境内,担心兵力不足,于是鸣金收兵,只抢掠了一些辎重就返回了。 石稷和于奚也不追赶,后来和晋军一起战胜齐国回国后,卫侯因为于奚有救孙良夫的功劳,想把城邑赏赐给他。于奚推辞说:“城邑我不想要,要是能赐给我‘曲县’‘繁缨’,让我在官员中有荣耀,我就满足了!” 按照《周礼》:天子的音乐,四面都悬挂乐器,称为 “宫县”;诸侯的音乐,只在三面悬挂乐器,唯独缺南方,称为 “曲县”,也叫 “轩县”;大夫则是左右两面悬挂乐器。“繁缨”,是诸侯用来装饰马匹的东西。于奚仗着自己的功劳,提出这样的请求。卫侯笑着答应了。 孔子编写《春秋》评论这件事,认为只有名位和器物是区分贵贱的标志,不能随便给人,卫侯这样做是赏赐不当。这是后话,这里就不多说了。 却说孙良夫收拾败军,进入新筑城中,休息了几天。各位将领请示回国的日期,良夫说:“我本来想报复齐国,反而被他们打败,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国君?应该向晋国借兵,活捉齐君,才能出我心中这口恶气!” 于是留下石稷等人在新筑屯兵,自己亲自前往晋国借兵。 正好鲁国司寇臧宣叔也在晋国请求出兵,二人先和郤克沟通了一下,然后拜见晋景公,内外一心,彼此呼应,晋景公不由得就答应了。 郤克考虑到齐国的强大,请求出动八百辆战车,晋侯答应了。郤克率领中军,解张担任车夫,郑邱缓担任车右;士燮率领上军,栾书率领下军,韩厥担任司马。在周定王十八年夏六月,军队从绛州城出发,向东进发。臧孙许提前回去报告,季孙行父和叔孙侨如率领军队前来会合,和孙良夫、曹公子首一起,各国军队都在新筑集合完毕,排好队伍,依次前行,队伍绵延三十多里,车声不断。 齐顷公预先派人在鲁国边境侦察,已经得知臧司寇借到晋兵的消息,顷公说:“如果等晋军进入我国境内,百姓就会受到惊吓,应该出兵在边境上迎击他们!” 于是大规模检阅军队,挑选了五百辆战车,用了三天三夜,行军五百多里,一直到鞍地扎营。 前哨报告:“晋军已经驻扎在靡笄山下。” 顷公派人去挑战,郤克答应第二天决战。大将高固向顷公请求说:“齐、晋两国从未交战过,不知道晋军的勇猛程度,臣请求去试探一下。” 于是高固独自驾着一辆战车,径直闯入晋军营地挑战。有一位晋军末将也乘车从营门出来迎战,高固拿起一块大石头砸过去,正中那晋将的头部,晋将倒在车上,车夫受惊逃跑。高固纵身一跃,跳到晋军的战车上,脚踩着晋军俘虏,手拉着缰绳,驾车返回齐营,绕着营地跑了一圈,大声呼喊:“我还有多余的勇力可以出卖呢!” 齐军见状都笑了起来,晋军中发现后追赶,但已经来不及了。高固对顷公说:“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能打仗的人少,没什么可怕的!” 第二天,齐顷公亲自披挂铠甲出阵,邴夏为他驾车,逢丑父担任车右,双方在鞍地摆开阵势,国佐率领右军抵御鲁国军队,高固率领左军抵御卫国和曹国的军队,两边相持,都不交锋,专门等待中军的消息。齐侯自恃勇猛,不把晋军放在眼里,身穿锦袍绣甲,坐着华丽的战车,命令军士都拉弓待命,说:“看我的马跑到哪里,你们就向哪里万箭齐发!” 一声鼓响,齐顷公驾车径直冲入晋军阵中,箭如飞蝗般射向晋军,晋军士兵死了很多。 解张的手肘接连中了两箭,鲜血一直流到车轮上,但他仍然忍痛,勉强握住缰绳。郤克正在击鼓进军,也被箭射中左胁,鲜血一直流到鞋子上,鼓声因此渐渐缓慢下来。解张说:“军队的耳目,在于中军的旗帜和鼓声,三军将士都根据这些来决定前进还是后退,您受伤还没到死的程度,不能不努力作战!” 郑邱缓也说:“张侯说得对,生死就看命运了!” 郤克于是拿起鼓槌连续击鼓,解张策马,冒着箭雨前进,郑邱缓左手拿着盾牌,护卫郤克,右手挥舞着戈杀敌,左右两边一起击鼓,鼓声震天,晋军以为本阵已经得胜,争先恐后地向前冲,气势如同排山倒海一般,齐军抵挡不住,大败而逃。 韩厥看到郤克伤势严重,说:“元帅暂且休息一下,我去全力追赶敌军!” 说完,带领自己的部队驱车追赶。齐军纷纷四散奔逃,顷公绕着华不注山逃跑。韩厥远远望见齐侯的金舆,全力追赶,逢丑父对邴夏说:“将军赶快突围出去,搬取救兵,我来代替你驾车!” 邴夏下车离开了。 越来越多的晋军赶到,把华不注山围了三层,逢丑父对齐顷公说:“事情危急了!主公快把锦袍绣甲脱下来给我穿上,我假扮主公,主公可以穿上我的衣服,在旁边驾车,以此来迷惑晋军,如果有什么意外,我愿意代君赴死,主公可以逃脱!” 顷公听从了他的话。 刚换好衣服,快到华泉的时候,韩厥的战车已经追到马头前。韩厥看到穿着锦袍绣甲的人,以为是齐侯,就伸手拉住马缰绳,再拜稽首说:“我国国君受鲁、卫两国的请求,派我们这些臣子来向贵国问罪,我韩厥有幸在军中任职,愿意为君侯驾车,到我国接受款待!” 丑父假装口渴不能说话,把瓢递给齐侯说:“丑父,给我弄点水喝!” 齐侯下车,假装到华泉取水。水取来后,又嫌水浑浊,重新找干净的水,齐侯趁机绕到山的左边逃走了。正好遇到齐将郑周父驾着副车赶到,说:“邴夏已经被晋军困住了。晋军势力浩大,只有这条路兵力稀少,主公可以赶快乘车逃走!” 于是把缰绳递给齐侯,齐侯上车逃脱了。 韩厥先派人向晋军报告:“已经抓住齐侯了!” 郤克大喜。等韩厥把丑父献上时,郤克看了看说:“这不是齐侯!” 郤克曾经出使过齐国,认得齐侯,韩厥却不认识,所以被逢丑父设计骗了。韩厥愤怒地问丑父:“你是什么人?” 丑父回答:“我是车右将军逢丑父,要找我们国君的话,刚才到华泉取水的那个人就是!” 郤克更加愤怒地说:“军法规定,‘欺骗三军的人,罪该处死’,你假冒齐侯,欺骗我们的军队,还想活命吗?” 喝令左右,把丑父绑起来斩首!丑父大声呼喊:“晋军听我说一句话,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代替国君承担危难的人了,我逢丑父让国君摆脱了危难,现在却要被杀了!” 郤克听后,命人解开他的绑绳,说:“这个人对国君如此忠诚,杀了他不吉利!” 让人用后面的车载着他。有个叫潜渊居士的人作诗道: 绕山戈甲密如林,绣甲君王险被擒。 千尺华泉源不竭,不如丑父计谋深。 后来人们把华不注山称为金舆山,正是因为齐侯的金舆曾停留在这座山上而得名。 顷公逃脱回到本营后,念及丑父救命之恩,又乘坐轻便的战车多次冲入晋军营地,寻找丑父。国佐、高固两位将领听说中军战败,担心齐侯有失,各自领兵来救驾,看到齐侯从晋军中出来,大惊失色地说:“主公怎么能轻视千乘之国国君的尊贵身份,而亲自到虎穴冒险呢?” 顷公说:“逢丑父代替我陷入敌人手中,生死未卜,我坐立不安,所以才去寻找他!” 话还没说完,侦察兵报告:“晋军分五路杀过来了!” 国佐上奏说:“军队士气已经受挫,主公不能在这里久留,还是先回国坚守,等待楚国救援吧!” 齐侯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率领大军回到临淄去了。 郤克率领大军,以及鲁、卫、曹三国的军队,长驱直入,所经过的关隘全部烧毁,一直打到齐国国都,志在灭齐。不知齐国如何应对?再看下回分解。 第69章 巫臣逃晋程婴匿孤 话说晋军追击齐侯,走了四百五十里,到达一个叫袁娄的地方,安营扎寨,准备攻城。齐顷公心里慌乱,召集大臣们询问对策。国佐进谏说:“臣请求用纪侯的甗和玉磬,向晋国行贿,请求与晋国讲和。鲁国和卫国的土地,我们归还给他们。” 顷公说:“如果照你说的做,我的心意已尽了。要是晋国再不答应,那就只有一战了!” 国佐领命,捧着纪甗、玉磬这两件宝物,径直前往晋军营地,先去见韩厥,转达齐侯的意思。韩厥说:“鲁国、卫国因为齐国不断地侵略,所以我国国君怜悯他们才出兵救援,我国国君对齐国并无仇恨。” 国佐回答:“我愿意向我国国君进言,归还侵占鲁国、卫国的土地,怎么样?” 韩厥说:“有中军主帅在,我不敢擅自做主。” 韩厥带着国佐去见郤克,郤克满脸怒气地接待他们,国佐言辞和态度都很恭敬。郤克说:“你们齐国灭亡就在眼前了,还想用花言巧语来拖延我吗?如果真心求和,只需依我两件事!” 国佐问:“请问是哪两件事?” 郤克说:“第一,要萧君同叔的女儿到晋国做人质;第二,必须让齐国境内的田垄全部改成东西走向,万一将来齐国违背盟约,我们杀了人质,讨伐你们国家,战车从西到东,可以长驱直入。” 国佐勃然大怒,说:“元帅错了!萧君的女儿不是别人,是我国国君的母亲,从齐、晋两国地位平等来说,就如同晋君的母亲。哪有国君的母亲去别国做人质的道理?至于田垄的纵横方向,都是顺应地势的自然走向,如果只因为晋国就改变,这和亡国又有什么区别?元帅以此刁难,是不想答应和议了?” 郤克说:“就是不答应你们求和,你能把我怎么样?” 国佐说:“元帅不要太欺负齐国了!齐国虽然狭小,但有兵车千辆。各位大臣的私人武装,也不下几百辆。如今只是偶然一次战败,还没有受到大的损失。元帅如果一定不答应,那就请收拾残兵,和我们在城下决战。一战不胜,还可以再战,再战不胜,还可以三战,如果三战都败了,整个齐国都归晋国所有,又何必用国君的母亲做人质,改变田垄方向呢?我就此告辞!” 说完把甗和磬扔在地上,向郤克作了个揖,昂着头走出了军营。 季孙行父和孙良夫在帐幕后面听到他们的对话,出来对郤克说:“齐国非常恨我们,必定会和我们拼命。战争没有永远胜利的,不如答应他们。” 郤克说:“齐国使者已经走了,怎么办?” 行父说:“可以追回来。” 于是驾着好马快车,追到十里之外,强行拉着国佐,又转回晋营。 郤克让国佐和季孙行父、孙良夫相见,然后说:“我怕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得罪我国国君,所以不敢轻易答应。现在鲁、卫两国大夫一起请求,我不能违背,我听从你们的意见!” 国佐说:“元帅既然已经答应我国的请求,希望我们订立盟约作为凭证:齐国承认朝拜晋国,并且归还侵占鲁国、卫国的土地;晋国答应退兵,不侵犯齐国丝毫。双方立下誓书。” 郤克命人取来牺牲的血,一起歃血为盟,然后告别,释放逢丑父让他回到齐国。 齐顷公提拔逢丑父为上卿。晋、鲁、卫、曹四国的军队都返回本国。宋代的儒者评论这次盟约,认为郤克仗着胜利而骄傲,提出的要求不恭敬,导致激怒国佐,虽然达成和议回国,但远远不足以让齐国人信服。 晋军回国后献上伐齐的战利品,景公嘉奖鞍之战的功劳,郤克等人都增加了封地。又组建新的上、中、下三军,任命韩厥为新军元帅,赵括辅佐他;巩朔为新上军元帅,韩穿辅佐他;荀骓为新下军元帅,赵旃辅佐他。他们的爵位都是卿,从此晋国拥有六军,再次兴起称霸诸侯的大业。司寇屠岸贾看到赵氏又兴盛起来,更加忌恨。日夜搜寻赵氏的短处,向景公进谗言。又和栾、郤两家密切交往,作为自己的后援,这件事暂且放下,后面再表。 齐顷公对兵败感到耻辱,悼念死者,慰问伤者,抚恤百姓,治理国政,一心想要报仇。晋国君臣担心齐国入侵,再次失去霸主地位,于是借口齐国恭顺值得嘉奖,让各国把侵占齐国的土地都归还回去,从此诸侯认为晋国没有信义,渐渐离心离德,这是后话。 且说陈夏姬嫁给连尹襄老后,不到一年,襄老出征邲地。夏姬就和襄老的儿子黑要私通,等到襄老战死,黑要贪恋夏姬的美色,不去寻找父亲的尸体,国内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夏姬也觉得耻辱,想借迎回尸体的名义,设法回到郑国。申公屈巫于是贿赂夏姬身边的人,让他们传话给夏姬说:“申公非常爱慕您,如果夫人早上回到郑国,申公晚上就来下聘。” 又派人对郑襄公说:“夏姬想回到祖国,您何不去迎接她呢?” 郑襄公果然派使者来迎接夏姬。 楚庄王问各位大夫:“郑国人迎接夏姬是什么意思?” 只有屈巫回答说:“夏姬想收葬襄老的尸体,郑国人负责这件事,认为可以做到,所以让夏姬去迎接。” 庄王说:“尸体在晋国,郑国怎么能得到呢?” 屈巫回答:“荀罃是荀首的爱子,被楚国囚禁,荀首非常挂念他的儿子。如今荀首刚担任中军副帅,和郑国大夫皇戍一向交情深厚,他一定会通过郑皇戍从中斡旋,向楚国求和,用王子和襄老的尸体换回荀罃,郑君因为邲之战,害怕晋国讨伐,也将借此讨好晋国,这是真实情况无疑。” 话还没说完,夏姬入朝向楚王辞行,奏明归郑的原因,说着眼泪像雨一样落下,说:“如果得不到尸体,我发誓不回楚国!” 楚庄王怜悯她,就答应了。 夏姬刚走,屈巫就写信给郑襄公,请求聘娶夏姬为妻,襄公不知道庄王和公子婴齐想娶夏姬的前因,因为屈巫在楚国正受重用,想和他结为姻亲,就接受了聘礼,楚国人没有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屈巫又派人到晋国,给荀首送信,教他用两具尸体和楚国交换荀罃,来证实自己的话。荀首给皇戍写信,请他从中说合,庄王想得到自己儿子公子谷臣的尸体,等把荀罃送回晋国后,晋国也把两具尸体交给楚国,楚国人相信屈巫的话是真的,不怀疑有其他原因。 等到晋军讨伐齐国,齐顷公向楚国求救,正好楚国刚有丧事,没有马上发兵,后来听说齐军大败,国佐已经和晋国结盟,楚共王说:“齐国依附晋国,是因为楚国没有救援的缘故,不是齐国的本意,我应当为齐国讨伐卫国、鲁国,来洗刷鞍之战的耻辱,谁能为我向齐侯传达这个意思呢?” 申公屈巫马上回答:“微臣愿意前往!” 共王说:“你这次去要经过郑国,顺便约郑国军队在冬十月十五在卫国边境和齐国会合,就把这个日期告诉齐侯吧!” 屈巫领命回家,借口到新邑收取赋税,先把家属和财物,装了十几辆车陆续出城,自己坐着轻便马车在后面急速赶往郑国,传达楚王出兵的日期。然后和夏姬在馆舍中成亲,二人的快乐可想而知,有诗为证: 佳人原是老妖精,到处偷情旧有名。 采战一双今作配,这回鏖战定输赢。 夏姬在枕边问屈巫:“这件事告诉楚王了吗?” 屈巫把庄王和公子婴齐想娶她的事说了一遍:“下官为了夫人,费了许多心思,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下官不敢回楚国了,明天和夫人另找个安身之处,白头偕老,不是很好吗?” 夏姬说:“原来是这样。夫君既然不回楚,那出使齐国的使命,怎么交代呢?” 屈巫说:“我不去齐国了。现在能和楚国抗衡的,没有比得上晋国的,我和你到晋国去吧!” 第二天早上,屈巫写了一道表章,交给随从,寄给楚王,然后就和夏姬一起逃奔到晋国。 晋景公正因为在和楚国的战争中失败而感到耻辱,听说屈巫前来,高兴地说:“这是上天把这个人赐给我啊。” 当天就任命屈巫为大夫,赐给他邢地作为采邑。屈巫于是去掉屈姓,以巫为氏,名叫臣,至今人们还称他为申公巫臣,巫臣从此在晋国安居下来。 楚共王接到巫臣的表章,拆开阅读,大致内容是: 承蒙郑君把夏姬许配给我,臣不才,无法推辞。恐怕君王怪罪,暂时在晋国居住。出使齐国的事,请君王另派良臣。死罪,死罪! 共王看了表章后大怒,召公子婴齐、公子侧来看。公子侧说:“楚、晋是世仇,现在巫臣投靠晋国,这是反叛,不能不讨伐!” 公子婴齐又说:“黑要和他母亲私通,也是有罪的,应该一起讨伐!” 共王听从了他们的建议,于是派公子婴齐领兵抄没巫臣的家族,派公子侧领兵捉拿黑要并斩首。两家的家财,都被这两位将领瓜分享用。巫臣听说自己的家族被诛杀,就给这两位将领写信,大致内容是:“你们因为贪婪和谗言侍奉国君,杀害许多无辜的人,我一定要让你们疲于奔命而死!” 婴齐等人把信藏起来,不让楚王知道。 巫臣为晋国出谋划策,请求和吴国通好,于是把车战的方法教给吴国人,留下他的儿子狐庸在吴国担任行人,负责沟通晋、吴两国的消息,使者往来不断。从此吴国势力日益强大,兵力日益强盛,夺取了楚国东方的所有属国。寿梦于是僭越称王。 楚国边境不断受到吴国的侵犯,没有安宁的年份了。后来巫臣去世,狐庸恢复屈姓,留在吴国为官,吴国任命他为相国,把国家政事交给他处理。 冬十月,楚王任命公子婴齐为大将,和郑国军队一起讨伐卫国,破坏了卫国的城郊。接着又移师侵犯鲁国,驻扎在杨桥这个地方。仲孙蔑请求贿赂楚军,于是搜罗国内的能工巧匠和织工、绣女各一百人,献给楚军,请求结盟后楚军才退兵。 晋国也派使者邀请鲁侯一起讨伐郑国,鲁成公又答应了。 周定王二十年,郑襄公坚去世,世子费继位,这就是郑悼公。因为和许国争夺田界,许君向楚国告状,楚共王认为许君有理,派人责备郑国。郑悼公生气,于是背叛楚国,依附晋国。 这一年,郤克因为箭伤没有好好调养,左臂残疾,于是告老辞官,不久就去世了。栾书代替他担任中军元帅。第二年,楚公子婴齐率领军队讨伐郑国,栾书领兵救援。 当时晋景公因为齐、郑两国都已归服,有了骄傲轻敌之心,宠信屠岸贾,游乐打猎、饮酒作乐,又像晋灵公时期那样。赵同、赵括和他们的哥哥赵婴齐不和,就诬陷他有淫乱之事,赵婴齐被迫逃奔到齐国,景公无法制止。 这时梁山无缘无故崩塌,堵塞了河流,河水三天不通,景公让太史占卜,屠岸贾贿赂太史,让他以 “刑罚不当” 为由进言。景公说:“我未曾滥用刑罚,为什么说不当呢?” 屠岸贾上奏说:“所谓刑罚不当,就是该判刑的没判,不该判刑的判了,都是不当,赵盾在桃园杀了灵公,这在史册上有记载。这是不可赦免的罪行,成公没有加以诛杀,还把国家政事交给他,一直延续到现在,逆臣的子孙,布满朝廷,拿什么来惩戒后人呢?而且臣听说赵朔、赵原、赵屏等人,自恃宗族势力强大,将要谋划叛乱,楼婴想劝谏阻止,却被驱逐出奔;栾、郤两家畏惧赵氏的势力,敢怒不敢言。梁山崩塌,是上天想让主公为灵公伸冤,惩处赵氏的罪行!” 景公自从邲之战后,就厌恶赵同、赵括专横,于是被屠岸贾的话迷惑,问韩厥,韩厥回答:“桃园之事,和赵盾有什么关系?况且赵氏自从赵成季以来,世代对晋国有大功,主公怎么能听信小人的话,怀疑功臣的后代呢?” 景公心里还是不踏实,又问栾书、郤锜。这两人事先受了屠岸贾的嘱托,含糊其辞,不肯为赵氏分辨。景公于是相信了屠岸贾的话,认为是真的,就把赵盾的罪行写在木板上,交给屠岸贾说:“你妥善处理,不要惊扰国人!” 韩厥知道屠岸贾的阴谋,夜里到下宫,告诉赵朔,让他先逃走。 赵朔说:“我父亲承受了先君的诛杀之令,于是背负了恶名;现在屠岸贾奉有国君的命令,一定要杀我,我怎么敢逃避?只是我的妻子有身孕,已经快临盆了,如果生的是女孩就不说了,如果有幸生个男孩,还可以延续赵氏的香火。这一点骨血,希望将军设法保全,那我虽死犹生啊!” 韩厥哭着说:“我受赵宣子的知遇之恩,才有今天,恩情如同父子,今天我自愧力量微薄,不能砍下奸臣的头颅。您托付的事,我一定尽力去办。但是奸臣蓄谋已久,一旦发动,玉石俱焚,我有力量也没处使,现在还没行动,为什么不把公主秘密送到宫中,摆脱这场大祸呢?以后公子长大了,或许有报仇的一天!” 赵朔说:“谨遵教诲!” 二人洒泪而别,赵朔私下和庄姬约定:“如果生的是女孩就取名叫文,如果生的是男孩就取名叫武,文人没什么用,武人可以报仇!” 他只把这事告诉了门客程婴,庄姬从后门登上温车,程婴护送,直接进入宫中,投奔她的母亲成夫人去了。夫妻分别的痛苦,自不必说。 等到天亮,屠岸贾亲自率领甲士,包围了下宫,把景公写的罪板,挂在大门上,宣称奉命讨伐逆贼,于是把赵朔、赵同、赵括、赵旃各家的老幼男女,全部杀光。赵旃的儿子赵胜,当时在邯郸,才幸免于难。后来听说发生变故,逃奔到宋国。当时被杀得尸横厅堂门户,鲜血浸透了庭院台阶。清点人数时,单单不见庄姬,屠岸贾说:“公主不要紧,但听说她怀孕快生产了,万一生个男孩,留下逆种,必定会后患无穷!” 有人报告说:“半夜有辆温车进宫了。” 屠岸贾说:“这一定是庄姬。” 立刻进宫向晋侯奏报:“逆臣一家,都已经杀光了,只有公主逃进宫中,请求主公裁决!” 景公说:“我的姑姑是母夫人所喜爱的,不要追究了。” 屠岸贾又奏道:“公主怀孕快生产了,万一生个男孩,留下逆种,等他长大后,必然会报仇,又会出现桃园之事那样的变故,主公不能不考虑啊!” 景公说:“如果生的是男孩就除掉他。” 屠岸贾于是日夜派人探听庄姬生产的消息,几天后,庄姬果然生下一个男孩,成夫人吩咐宫中假说生的是女孩,屠岸贾不信,想派家中的乳母进宫查验,庄姬心慌,和母亲成夫人商量,假说所生的女孩已经死了。当时景公沉迷于淫乐,国家政事都交给屠岸贾,任他胡作非为,屠岸贾也怀疑生的不是女孩,而且没死,于是亲自率领女仆在宫中到处搜寻,庄姬把孤儿放在裤子里,对天祈祷说:“上天如果要灭绝赵氏宗族,孩子就啼哭;如果赵氏还有一线生机,孩子就不要出声。” 等到女仆把庄姬带出,搜查宫殿一无所获,裤子里也没有听到啼哭的声音,屠岸贾当时虽然出宫了,但心中还是充满疑虑,有人说:“孤儿已经被送出宫门了。” 屠岸贾于是在宫门悬赏:“有人告发孤儿的真实下落,赏给他千金!知情不报的,和窝藏反贼一样,全家处斩。” 又吩咐宫门守卫严格盘查出入人员。 却说赵盾有两个心腹门客,一个是公孙杵臼,一个是程婴,先前听说屠岸贾包围了下宫,公孙杵臼约程婴一起赴难,程婴说:“他假托国君的命令,宣称讨伐逆贼,我们和他们一起死,对赵氏有什么好处呢?” 杵臼说:“明知没有好处,但恩主有难,不敢逃避死亡。” 程婴说:“庄姬有身孕,如果是男孩,我和你一起侍奉他。如果不幸是女孩,到那时再死也不晚。” 等听说庄姬生的是女孩,杵臼哭泣道:“上天难道真要让赵氏灭绝吗?” 程婴说:“还不能确定,我去探察一下。” 于是他重金贿赂宫女,让宫女与庄姬互通消息,庄姬知道程婴忠义,秘密写了一个 “武” 字递出,程婴暗自高兴,心想:“公主果然生的是男孩!” 等到屠岸贾在宫中搜寻不到孤儿,程婴对杵臼说:“赵氏孤儿在宫中,搜寻不到,这是上天保佑!但这只能瞒过一时,以后万一事情泄露,屠贼又会来搜查,必须想个计策,把孤儿偷出宫门,藏到远方,才能确保安全。” 杵臼沉思了半天,问程婴:“拥立孤儿和赴死,哪件事更难?” 程婴说:“赴死容易,拥立孤儿难啊。” 杵臼说:“那你承担困难的事,我承担容易的事,怎么样?” 程婴问:“你有什么计策?” 杵臼说:“如果能找到别人的婴儿冒充赵氏孤儿,我抱着他到首阳山中,你就去告发,说孤儿藏在那里,屠贼得到假孤儿,真孤儿就可以免难了!” 程婴说:“婴儿容易找到,但必须把真孤儿从宫中偷出来,才能保全。” 杵臼说:“诸位将领中只有韩厥受赵氏恩情最深,可以把偷孤之事托付给他。” 程婴说:“我刚生了一个儿子,和孤儿出生日期相近,可以代替他,但是你有藏匿孤儿之罪,必定会和婴儿一起被杀,你先我而死,我于心何忍?” 说着不停地流泪,杵臼生气地说:“这是大事,也是好事,你为什么要哭呢?” 程婴于是收住眼泪离开。 半夜,程婴抱着自己的儿子交给杵臼,然后去见韩厥,先把 “武” 字给韩厥看,然后说了杵臼的计划。韩厥说:“庄姬正在生病,让我求医,你如果能哄骗屠贼亲自前往首阳山,我自有救出孤儿的办法。” 程婴于是在众人面前扬言:“屠司寇不是想得到赵氏孤儿吗?为什么在宫中搜寻呢?” 屠岸贾的门客听到这话,问他:“你知道赵氏孤儿在哪里吗?” 程婴说:“如果真给我千金,我就告诉你。” 门客带他去见岸贾,岸贾问他姓名,他回答:“我是程氏,名婴,和公孙杵臼一起侍奉赵氏,公主生下孤儿后,马上派妇人抱出宫门,托付我们两人藏匿,我担心日后事情暴露,有人告发,他得到千金赏赐,我却全家被杀,所以来告发。” 岸贾问:“孤儿在哪里?” 程婴说:“请屏退左右,我才敢说。” 岸贾马上命左右退下,程婴告诉他:“在首阳山深处,赶快去还能抓到,不久他就要逃到秦国了,不过必须大夫您亲自去,其他人大多和赵氏有交情,不要轻易托付。” 岸贾说:“你只要跟我一起去,事情属实就重重赏你,要是有假,你就死罪。” 程婴说:“我也是从山里来这儿的,饿极了,希望能赏我一顿饭。” 岸贾给他酒食,程婴吃完,又催促岸贾赶快出发,岸贾亲自率领家兵三千,让程婴在前面带路,直奔首阳山,迂回走了几里路,道路非常偏僻,看见溪边有几间茅草屋,柴门紧闭,程婴指着说:“这就是杵臼和孤儿所在的地方。” 程婴先敲门,杵臼出来迎接,看到众多甲士,装作惊慌失措要逃跑的样子,程婴喝道:“你别跑,司寇已经知道孤儿在这里,亲自来取,快交出来!” 话没说完,甲士就把杵臼绑起来见岸贾,岸贾问:“孤儿在哪里?” 杵臼抵赖说:“没有。” 岸贾命人搜查屋子,看见一个房间锁得很牢固,甲士打开锁,进入房间,房间很暗,隐约看到竹床上有个小儿受惊啼哭的声音,抱出来一看,锦缎襁褓,就像富贵人家的孩子,杵臼一看到,就想上前抢夺,被绑着无法靠近,于是大骂:“程婴,你这个小人!当初下宫之难,我约你一起死,你说:‘公主有孕,如果我们死了,谁来保护孤儿?’现在公主把孤儿托付给我们二人,藏在这山里,你和我一起谋划做事,却又贪图千金赏赐,私下告发,我死不足惜,可怎么报答赵宣孟的恩情呢?” 不停地骂程婴是小人,程婴满脸羞愧,对岸贾说:“为什么不杀了他?” 岸贾下令:“把公孙杵臼斩首!” 自己拿起孤儿扔在地上,孤儿一声啼哭,就被摔成了肉饼。真是悲哀啊!有位老者作诗道: 一线宫中赵氏危,宁将血胤代孤儿。 屠奸纵有弥天网,谁料公孙已售欺? 屠岸贾起身前往首阳山捉拿孤儿的消息,城中到处都传开了,有人为屠家高兴,也有人为赵家叹息,宫门的盘查也就松懈了。韩厥让心腹门客装作民间医生,进宫看病,把程婴传来的 “武” 字,贴在药囊上,庄姬看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诊断完脉象,说了几句产前产后的套话,庄姬见身边的宫女都是心腹,就把孤儿裹好放在药囊里,孩子啼哭起来,庄姬手抚药囊祈祷:“赵武,赵武,我赵家一门百口的冤仇,都在你这小小的身躯上,出宫的时候,千万不要啼哭!” 祈祷完毕,孤儿的啼哭声顿时停止。走出宫门时,也没有人盘查,韩厥得到孤儿,如获至宝,把他藏在密室里,让乳母喂养,即使是家人也没有知道这件事的。 屠岸贾回府后,要赏给程婴千金,程婴推辞不愿接受,岸贾说:“你本来就是为了得到赏赐才告发的,为什么又推辞呢?” 程婴说:“小人做赵氏门客已经很久了,现在杀了孤儿来保全自己,已经是不义之举,怎么还敢贪图重金呢?如果念在小人有一点微薄功劳,希望用这笔钱收葬赵氏一门的尸体,也算是略微表达一下我作为赵氏门客的一点心意!” 岸贾非常高兴地说:“你真是个讲信义的人啊!赵氏的遗体,任你收取,不加禁止。就用这笔钱作为你安葬的费用。” 程婴于是拜谢接受。他把各家的骸骨全部收集起来,用棺木装殓,分别埋葬在赵盾墓旁。事情办完后,程婴又去感谢岸贾。岸贾想留他任用,程婴流着泪说:“小人一时贪生怕死,做了这种不义之事,没脸再见晋国人,从此要到远方谋生了。” 程婴告别岸贾后,去见韩厥。韩厥把乳母和孤儿交给程婴,程婴当作自己的儿子抚养,带着他偷偷潜入盂山藏起来,后人因此把这座山叫做藏山,就是因为藏孤而得名! 过了三年,晋景公在新田游玩,看到这里土地肥沃,水源甘甜,于是把国都迁到这里,称为新绛,把原来的国都称为故绛。百官前来朝贺,景公在内宫设宴,款待群臣,太阳偏西后,侍从正要准备点蜡烛,忽然一阵怪风刮进堂中,寒气逼人,在座的人都惊恐颤抖。 不一会儿,风停了,景公独自看见一个头发蓬乱的大鬼,身高一丈多,头发垂到地上,从门外走进来,挥舞着手臂大骂:“天啊!我的子孙有什么罪过,你要杀他们?我已经向上帝申诉了,来取你的性命!” 说完,拿着铜锤来打景公。景公大叫:“群臣救我!” 拔出佩剑想砍鬼,却误砍到自己的手指,群臣不知道怎么回事,慌忙来抢剑。景公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不知他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0章 魏相迎医养叔献艺 话说晋景公被那蓬头大鬼击打后,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侍从把他扶到内室寝室,过了很久才苏醒过来,群臣都忧心忡忡地散去。景公从此一病不起,身边有人说:“有个桑门大巫,能在白天看见鬼,为何不把他召来?” 桑门大巫接到晋侯的召见,刚走进寝室门,就说:“有鬼!” 景公问:“鬼长什么样?” 大巫回答:“蓬头散发,身高一丈多,用手拍着胸膛,神色非常愤怒。” 景公说:“巫所说的和我看到的一样,他说我冤枉杀了他的子孙,不知这是什么鬼?” 大巫说:“是先世有功劳的大臣,子孙遭受灾祸最惨的那一家。” 景公惊愕地说:“难道是赵氏的祖先?” 屠岸贾在旁边,立刻上奏说:“这个巫是赵盾的门客,所以借这个机会为赵氏喊冤,主公不可听信。” 景公沉默了很久,又问:“这个鬼可以通过祭祀消除灾祸吗?” 大巫说:“鬼的怒气很大,祭祀也没有用。” 景公问:“那我的寿命还有多久呢?” 大巫说:“小人冒死直言,恐怕主公等不到吃新麦的时候了。” 屠岸贾说:“麦子成熟就在这个月内,主公虽然生病,但精神还不错,怎么会这样呢?如果主公能吃到新麦,就把你处死!” 没等景公下令,就把大巫呵斥出去了。 大巫离开后,景公的病情愈发严重,晋国的医生来诊治,却看不出是什么病症,不敢开药方。 大夫魏锜的儿子魏相对众人说:“我听说秦国有两位名医:高和、高缓,他们得到扁鹊的真传,能通晓阴阳之理,善于治疗内外病症,现在是秦国的太医。要想治好主公的病,非这两人不可,我们何不去请他们呢?” 众人说:“秦国是我们的敌国,怎么会派好医生来救我们的国君呢?” 魏相又说:“救助患难、分担灾害,是邻国之间的美事。我虽然没什么才能,但愿意凭借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要把名医请到晋国。” 众人说:“如果这样,那满朝的人都要感谢你了!” 魏相当天就收拾行装,驾着轻便马车,星夜赶往秦国。秦桓公问他的来意,魏相上奏说:“我国国君不幸得了重病,听说贵国有良医高和、高缓,有起死回生的医术,我特地前来恳请,希望能救我国国君。” 桓公说:“晋国不讲道理,多次打败我国军队,我国虽然有良医,怎么会去救你们的国君呢?” 魏相严肃地说:“您说得不对。秦、晋是相邻的国家,所以我们晋献公和你们秦穆公,通过联姻建立友好关系,世世代代相互亲近。你们穆公先是接纳了惠公,后来又在韩原有了战争;接着接纳了文公,又在汜南背盟。友好关系不能长久,都是秦国造成的。文公去世后,穆公又过分听信孟明,欺负我们襄公年幼,出兵崤山,袭击我们的属国,结果自取失败。我们俘虏了秦国三位主帅,却赦免了他们,秦国不久就违背誓言,夺取我们的王官。灵公、康公时期,我们一侵犯崇国,你们就攻打晋国,等到我们景公向齐国问罪,您又派杜回兴兵救齐,失败了不知悔改,胜利了不知停止。抛弃友好,挑起仇恨,都是秦国所为。您想想:是晋侵犯秦,还是秦侵犯晋呢?现在我国国君生病担忧,想向贵国借良医诊治,大臣们都说:‘秦国和我们关系太差’,一定不会答应。我说:‘不是这样,秦国国君多次决策不当,怎么知道他心里不后悔呢。我这次前来,是想借贵国良医来修复先君时的友好关系。’您如果不答应,那大臣们对秦国的猜测就对了。邻国之间有救助患难的情谊,您却废弃;医生有救人的善心,您却违背。我私下认为您这样做是不可取的!” 秦桓公见魏相言辞慷慨激昂,分析详细明白,不禁心生敬意,说:“大夫用正义之言责备我,我怎敢不听从!” 当即下令太医高缓前往晋国。魏相谢恩后,和高缓一起离开雍州,星夜向新绛赶来。有诗为证: 婚媾于今作寇仇,幸灾乐祸是良谋。 若非魏相澜翻舌,安得名医到绛州? 当时晋景公病情十分危急,日夜盼望秦国医生却不见来,忽然梦见有两个小孩从自己鼻子里跳出来,一个小孩说:“秦国的高缓是当世名医,他要是来了,用药治疗,我们必然会受到伤害,怎么躲避呢?” 另一个小孩说:“如果躲在肓的上面,膏的下面,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不一会儿,景公大叫心口疼痛,坐卧不安。 过了不久,魏相带着高缓来了,进宫为景公诊脉后,高缓说:“这个病没办法治了。” 景公问:“为什么?” 高缓回答:“这病在肓之上,膏之下,既不能用艾灸治疗,也不能用针刺到,就算用药,药力也达不到,这大概是天命吧!” 景公叹息说:“你说的和我的梦正好相符,真是良医啊!” 于是厚赏高缓,送他回秦国。 当时有个小内侍江忠,伺候景公非常辛苦,早上不小心睡着了,梦见背着景公在天上飞,醒来后和身边的人说了这个梦。正好屠岸贾进宫询问病情,听到这个梦,就向景公贺喜说:“天是阳气旺盛的地方,生病是阴气重;在天上飞,是离开阴暗接近光明,主公的病快好了!” 晋侯当天也觉得胸口稍微舒服了些,听了这话非常高兴。 忽然有人报告:“甸人来进献新麦。” 景公想尝尝,命令厨师取一半新麦,舂成粉末煮粥,屠岸贾怨恨桑门大巫说赵氏冤枉的话,就上奏说:“之前那个巫说主公吃不到新麦,现在他的话不灵验了,可以把他召来让他看看。” 景公听从了他的建议,把桑门大巫召进宫,让岸贾责备他:“新麦在这里,还怕吃不到吗?” 巫者说:“还不一定呢。” 景公脸色一变,岸贾说:“这个小臣诅咒主公,应当斩首!” 立刻命令侍从把他拉出去,大巫叹息说:“我因为懂得一点小法术,给自己招来灾祸,难道不悲哀吗!” 侍从把大巫的首级献上。 恰好厨师把麦粥端来进献,这时已经中午了,景公正要取来品尝,忽然肚子发胀想上厕所,叫江忠 “背我去厕所”。刚把他放下,一阵心疼,站不稳,掉进厕所里,江忠顾不得污秽,把他抱起来,景公已经断气了,终究没能吃到新麦,冤枉杀了桑门大巫,这都是屠岸贾的过错。 上卿栾书率领百官奉世子州蒲举行丧礼并即位,这就是晋厉公。众人议论江忠曾梦到背着景公上天,后来又背着他出厕所,正好应验了这个梦,于是让江忠殉葬。当时如果他没说那个梦,就不会有这个灾祸了,可见言语不慎会害了自己,不能不谨慎啊。 因为晋景公是被厉鬼击死的,晋国人大多都在谈论赵氏一门冤枉的事,只是栾、郤两家都和屠岸贾勾结交好,只有一个韩厥,孤掌难鸣,所以不敢为赵氏伸冤。 当时宋共公派上卿华元到晋国吊唁,同时祝贺新君即位,华元于是和栾书商议,想让晋、楚两国和好,免得南北两国交战,让百姓受苦。栾书说:“楚国不可信。” 华元说:“我和子重关系好,可以让我去试试。” 栾书于是让他的小儿子栾鍼和华元一起到楚国,先和公子婴齐相见,婴齐见栾鍼年轻英俊、气宇不凡,问华元后,知道他是中军元帅的儿子,想试试他的才能,就问:“贵国用兵的方法是怎样的?” 栾鍼回答:“整齐。” 又问:“还有什么长处?” 栾鍼回答:“从容。” 婴齐说:“敌人混乱我们整齐,敌人忙碌我们从容,怎么会战不胜呢?这两个字真是简洁又全面啊!” 从此对栾鍼更加敬重,于是带他拜见楚王,商定两国通好,守境安民,如果有人挑起战争,鬼神会惩罚他。然后约定日期结盟,晋士燮、楚公子罢在宋国西门之外歃血为盟。 楚司马公子侧,因为自己没有参与商议,非常生气,说:“南北两国很久不相通了。子重想独占议和的功劳,我一定要破坏它。” 探听到巫臣联合吴子寿梦,和晋、鲁、齐、宋、卫、郑各国大夫在钟离会面,公子侧就对楚王说:“晋、楚通好,一定有算计楚国的阴谋,宋、郑都跟从晋国,楚国的势力范围都空了!” 共王说:“我想讨伐郑国,只是顾忌西门之盟怎么办?” 公子侧说:“宋、郑两国受楚国的盟约约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不顾盟约,所以才依附晋国。如今的事,只看对自己有利就行动,盟约有什么用?” 共王于是命令公子侧率领军队讨伐郑国。郑国又背叛晋国,归附楚国,这是周简王十年的事。 晋厉公大怒,召集各位大夫商议讨伐郑国。 栾书虽然主持朝政,但三郤专权。哪三郤呢?就是郤锜、郤犨、郤至,郤锜是上军元帅,郤犨是上军副将,郤至是新军副将。郤犨的儿子郤毅,郤至的弟弟郤乞,都担任大夫并掌权。 伯宗为人正直,敢于直言,多次向厉公进言:“郤氏家族势力强大,应该区分贤能和愚笨,稍微抑制他们的权力,来保全功臣的后代。” 厉公不听,三郤对伯宗恨之入骨,于是诬陷伯宗诽谤朝政。厉公听信了他们的话,反而杀了伯宗,伯宗的儿子伯州犁逃到楚国,楚国任用他为太宰,和他一起谋划对付晋国。 厉公一向骄奢,而且喜欢很多男宠和女色。男宠有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匠丽氏等一帮年轻人,都被封为大夫;女宠有美丽的姬妾和喜爱的婢女,不计其数。每天沉溺于淫乐,喜欢阿谀奉承,厌恶正直之言,不处理政事,群臣人心涣散。 士燮看到朝政日益衰败,不想讨伐郑国。郤至说:“不讨伐郑国,怎么能让诸侯归附呢?” 栾书说:“现在失去郑国,鲁国、宋国也会离心离德,温季(郤至)的话是对的。” 楚国降将苗贲皇也劝厉公讨伐郑国,厉公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只留下荀居守,然后亲自率领大将栾书、士燮、郤锜、荀偃、韩厥、郤至、魏锜、栾鍼等人,出动六百辆战车,浩浩荡荡地向郑国杀去。一面派郤犨前往鲁国、卫国等国,请他们出兵助战。 郑成公听说晋军兵力强大,想打算投降。大夫姚钩耳说:“郑国地域狭小,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只应该选择一个强国依附,怎么能早上依附楚国,晚上又依附晋国,年年遭受战争呢?” 郑成公问:“那怎么办?” 钩耳说:“依臣之见,不如向楚国求救,楚国军队来了,我们和他们夹攻晋军,大破晋军后,可以保证几年的安宁。” 成公于是派钩耳前往楚国求救。 楚共王始终因为西门之盟有所顾虑,不想出兵,问令尹婴齐的意见。婴齐回答:“我们确实没有信用,才导致晋军出兵,现在又庇护郑国和晋国交战,让百姓受苦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胜利没有把握,不如等待时机!” 公子侧进言说:“郑国人不忍心背叛楚国,所以才来告急。之前不救齐国,现在又不救郑国,这是断绝归附我们的人的希望啊。臣虽然没有才能,但愿意率领一支军队,保护大王前往,一定要再次建立像‘掬指’那样的战功!” 共王非常高兴,于是任命司马公子侧为中军元帅,令尹公子婴齐为左军将领,右尹公子壬夫率领右军,自己统领亲军两广的军队,向北进发,救援郑国。日行百里,速度像风一样快。 早有侦察兵把消息报告给晋军,士燮私下对栾书说:“国君年幼,不懂得国家大事,我们假装害怕楚国而躲避,以此来警醒国君,让他知道警惕,或许还能稍微安定些。” 栾书说:“害怕躲避的名声,我不敢承担。” 士燮退下后叹息说:“这次出征如果失败了是好事,万一战胜了,外部安宁了,内部必然会有忧患,我非常担心。” 这时楚军已经过了鄢陵,晋军无法前进,在彭祖冈停留驻扎,双方各自安营扎寨。第二天,是六月甲午大尽之日,这一天是晦日,按照惯例晦日不兴兵作战,晋军没有做准备。五更过后,天还没亮,忽然营寨外喊声震天,守营的士兵匆忙来报告:“楚军直逼我们的营地,已经摆好阵势。” 栾书大惊,说:“他们既然逼近我们摆阵,我们的军队无法列阵,交战恐怕会不利,先坚守营垒,等我们从容设计来破敌。” 将领们纷纷议论,有的说挑选精锐部队冲击敌阵,有的说转移军队后退。 当时士燮的儿子士匄,年仅十六岁,听到众人议论不决,就冲进中军,向栾书禀报:“元帅是担心没有作战的地方吗?这很容易解决。” 栾书问:“你有什么计策?” 士匄说:“传令牢牢守住营门,士兵在营内悄悄把灶上的土都削平,井用木板盖住,用不了半个时辰就有足够的地方列阵了,等在军中列好阵后,再打开营垒作为通道,楚军能把我们怎么样?” 栾书说:“井灶是军中的关键,削平灶、盖住井,我们吃什么呢?” 士匄说:“先命令各军准备好够一两天吃的干粮和净水,等布阵完成后,把老弱士兵安排在营后另外挖井垒灶。” 士燮本来不想作战,看到儿子献计,非常生气,骂道:“战争的胜负是由天命决定的,你这个小孩子懂什么,竟敢在这里多嘴!” 于是拿起戈追打他,众将把士燮抱住,士匄才得以逃脱。栾书笑着说:“这个小孩子的智慧,超过范孟了。” 于是听从士匄的计策,命令各营寨多准备干粮,然后削平灶、盖住井,摆好阵势,准备第二天交战。胡曾有咏史诗云: 军中列阵本奇谋,士燮抽戈若寇仇。 岂是心机逊童子,老成忧国有深筹。 却说楚共王直接逼近晋营摆阵,自以为出其不意,晋军营中必然大乱,却安静得不见一点动静。于是问太宰伯州犁:“晋军坚守营垒不动,你是晋国人,一定知道他们的情况。” 州犁说:“请大王登上巢车观望。” 楚王登上巢车,让州犁站在旁边,楚王问:“晋军有人骑马奔驰,有的向左有的向右,这是为什么?” 州犁回答:“那是在召集军吏。” 楚王又问:“现在又聚集在中军了。” 州犁回答:“是在一起商议。” 楚王又望,问:“突然张开帷幕是为什么?” 州犁回答:“是虔诚地向先君祈祷。” 楚王又望,问:“现在又撤掉帷幕了。” 州犁回答:“是要发布军令了。” 楚王又望,问:“军中为什么喧哗,尘土飞扬不止?” 州犁回答:“他们因为不能列阵,准备填井平灶,腾出作战的地方。” 楚王又望,问:“战车都套上马了,将士登上战车了。” 州犁回答:“是要列阵了。” 楚王又望,问:“登上战车的人为什么又下来了?” 州犁回答:“是要作战前向神灵祈祷。” 楚王又望,问:“中军气势看起来很盛,他们的国君在吗?” 州犁回答:“栾、范两大家族,簇拥着国君列阵,不可轻敌!” 楚王完全了解了晋国军队的情况,于是告诫军中将士,准备第二天交锋的事宜。楚国的降将苗贲皇也在晋侯身边侍奉,献计说:“自从令尹孙叔敖去世后,楚国军政没有常规,两广的精兵,很久没有挑选更换了,年老体弱不能作战的人很多。而且左右两军的统帅,彼此不和睦,这一战楚国必败!” 有位老者作诗云: 楚用州犁本晋良,晋人用楚是贲皇。 人才难得须珍重,莫把谋臣借外邦! 这一天,两军各自坚守营垒相持,没有交战。楚将潘党在营后练习射箭,射中靶心三次,众将齐声称赞。正好养繇基来了,众将说:“神箭手来了!” 潘党生气地说:“我的箭法为什么不如养叔?” 养繇基说:“你只能射中靶心,没什么稀奇的;我的箭能百步穿杨!” 众将问:“什么是百步穿杨?” 繇基说:“曾经有人在杨树叶上做颜色标记,我在百步之外射箭,正好穿过这片叶子的中心,所以叫百步穿杨。” 众将说:“这里也有杨树,可以试试射吗?” 繇基说:“有何不可?” 众将大喜,说:“今天可以看到养叔的神箭了!” 于是用墨在杨树枝的一片叶子上做标记,让繇基在百步之外射,箭射出去后却不见落下。众将上前查看,箭被杨树枝挂住了,箭头正穿过叶心。潘党说:“一箭射中只是偶然。如果依我说,把三片叶子依次标记,你依次射中,才是高手!” 繇基说:“恐怕未必能做到,不过可以试试。” 潘党在杨树上高低不同的位置,标记了三片叶子,分别写上 “一”“二”“三” 字,养繇基也认清了,退到百步之外,把三支箭也标上 “一”“二”“三” 的序号,依次发射,依次射中,不差分毫。众将都拱手称赞:“养叔真是神人啊!” 潘党虽然暗暗称奇,但还是想显示自己的本事,就对繇基说:“养叔的箭法,可说是巧妙了。但杀人还是要靠力量取胜,我的箭能射穿几层坚甲,也给各位看看!” 众将都说:“愿意观看!” 潘党让随行穿铠甲的士兵,脱下铠甲,叠到五层。众将说:“够了!” 潘党又命令再加两层,一共是七层。众将心想:“七层铠甲,差不多有一尺厚,怎么射得穿?” 潘党把那七层坚甲绷在箭靶上,也站在百步之外,挽起黑雕弓,拈着狼牙箭,左手如托泰山般沉稳,右手如抱婴儿般轻柔,瞄准得端端正正,用尽全力射出去。只听 “扑” 的一声,众将叫道:“射中了!” 只见箭插在上面,没有掉落,众人上前一看,齐声喝彩:“好箭,好箭!” 原来他弓力强劲,这枝箭直接穿透了七层坚甲,就像钉子钉东西一样,牢固得摇都摇不动。 潘党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叫军士把叠着箭的七层甲取下来,想在营中四处夸耀。养繇基却说:“先别动!我也来射一箭,不知结果如何?” 众将说:“也要看看养叔的本事!” 繇基拈弓在手,准备射又停住了,众将问:“养叔为什么不射?” 繇基说:“只是像这样射穿铠甲,没什么稀罕的,我有个送箭的方法。” 说完,搭上箭,嗖的一声射出去,喊道:“正好!” 这枝箭不高不低、不左不右,正好把潘党那枝箭从铠甲孔里兜底送到了箭靶另一边,繇基的箭依旧穿在铠甲孔内。 众将看了,无不惊讶得伸舌头,潘党这才心服口服,感叹道:“养叔好箭法,我比不上啊!” 史传上记载楚王在荆山打猎,山上有只通臂猿,善于接住射来的箭,楚兵把它重重包围,楚王命令左右射箭,都被猿猴接住了。于是召来养繇基,猿猴听到繇基的名字,就开始啼叫,等繇基到了,一箭就射中猿猴的心,他作为春秋第一射手,真是名不虚传。有位隐士作诗道: 落乌贯虱名无偶,百步穿杨更罕有。 穿札将军未足奇,强中更有强中手。 众将说:“晋、楚两军相持,我们大王正在用人之际,两位将军有这样的神箭,应该奏报大王,美玉不应藏在匣子里!” 于是命令军士把穿铠甲的箭抬到楚共王面前,养繇基和潘党一同前往,众将把两人先后比赛射箭的事,详细地告诉楚王:“我国有这样的神箭手,还怕晋军百万雄师吗?” 楚王却大怒道:“作战要靠智谋取胜,怎么能靠一箭的侥幸呢?你如此自负,将来必定会因箭术而死!” 于是没收了繇基的箭,不许他再射,养繇基羞愧地退下了。 第二天五更,两军各自击鼓进军,晋上军元帅郤锜攻打楚左军,与公子婴齐对阵;下军元帅韩厥攻打楚右军,与公子壬夫对阵;栾书、士燮各自率领本部兵马,在中军护卫晋厉公,与楚共王和公子侧对阵。这边晋厉公由郤毅驾车,栾鍼担任车右将军,郤至等人率领新军作为后队接应;那边楚共王出阵。按照惯例上午应该乘坐右广(楚王的亲兵车),但右广的将领是养繇基,共王怨恨繇基恃箭术自夸,就不乘坐右广,改乘左广,由彭名驾车,屈荡担任车右将军,郑成公率领本国军队作为后队接应。 却说晋厉公头戴冲天凤翅盔,身披蟠龙红锦战袍,腰间悬着宝剑,手里提着方天大戟,乘坐着用金叶包裹的战车,右边是栾书,左边是士燮,打开营门,向楚阵杀来。谁知阵前有一片泥沼,黎明时分,没看仔细,郤毅驾车勇猛向前,结果晋侯的车轮陷在泥沼中,马无法行走。 楚共王的儿子熊茷,年轻好勇,率领前队,看到晋侯的车陷住了,就驱车快速赶来。 这边栾鍼急忙跳下车,站在泥沼中,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把车轮抬起,车子浮起来,马也能走动了,一步步从泥沼中挣脱出来。那边熊茷快要赶到,这边栾书的军队也到了,大喝:“小将不得无礼!” 熊茷看到军旗上有 “中军元帅” 字样,知道是大军,吃了一惊,回车就跑,被栾书追上,活捉过来。 楚军看到熊茷被擒,一起赶来救援,却遇到士燮领兵杀出,后队郤至等人也都赶到,楚兵担心有埋伏,收兵回营。晋兵也不追赶,各自回营。 侦察兵探听到楚左军稳重,晋上军没有交战,下军交战二十多个回合,双方互有杀伤,胜负未分,约定第二天再战。栾书把熊茷献上请功,晋侯想杀了他,苗贲皇进谏说:“楚王听说他儿子被擒,明天必定会亲自出战,可以把熊茷囚禁在阵前,来回引诱他。” 晋侯说:“好。” 一夜无事。 黎明时分,栾书下令开营挑战。大将魏锜向栾书报告:“我昨夜梦见天上有一轮明月,于是弯弓射它,正好射中月心,从月亮中射出一股金光,直泻下来,我慌忙后退,不觉失足,陷在营前的泥沼里,猛然惊醒,这是什么征兆呢?” 栾书分析说:“周的同姓诸侯是太阳,异姓诸侯是月亮,射中月亮,一定是楚君。然而泥沼是黄泉之地,退入泥沼,也不是好兆头,将军一定要谨慎啊!” 魏锜说:“如果能打败楚国,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栾书于是答应魏锜出阵挑战。楚将工尹襄出来应战。 交战没几个回合,晋兵推出囚车,在阵前来回走动。楚共王看到自己的儿子熊茷被囚禁在阵中,急得怒火中烧,急忙叫彭名策马向前,去抢囚车。魏锜看到,撇下尹襄,径直追赶楚王,架起一支箭,嗖的一声射去,正中楚王的左眼,潘党奋力作战,才保住楚王回车。楚王忍痛拔出箭,眼珠随着箭头一起掉出来,扔在地上,有个小兵捡起献上说:“这是龙睛,不可轻易丢弃!” 楚王于是把它放在箭袋里。 晋兵见魏锜得手,一起杀上,公子侧领兵拼死抵抗,救走了楚共王。郤至等人围住了郑成公,幸亏车夫把大旗藏在弓袋里,郑成公才逃脱。 当时楚王愤怒至极,急忙召唤神箭将军养繇基快来救驾,养繇基听到召唤,匆忙赶来,身边却没有箭。楚王抽出两支箭交给他,说:“射伤我的是个绿袍虬髯的人,将军为我报仇,以你的绝妙箭术,想来不用多箭就能成功!” 繇基接过箭,飞车冲入晋阵,正好撞见绿袍虬髯的人,知道是魏锜,大骂:“匹夫有什么本事,竟敢射伤我们大王!” 魏锜刚要答话,繇基的箭已经射到,正中魏锜的脖子,魏锜趴在弓袋上死去。栾书领兵夺回他的尸体,繇基剩下一支箭,交还给楚王,上奏说:“仰仗大王的神威,已经射杀了绿袍虬髯的将领!” 共王大喜,亲自脱下锦袍赏赐给他,并赐给他狼牙箭一百支,军中称他为 “养一箭”,意思是不需要第二箭。有诗为证: 鞭马飞车虎下山,晋兵一见胆生寒。 万人丛里诛名将,一矢成功奏凯还。 却说晋兵紧紧追赶楚兵,养繇基抽箭搭弦,站在阵前,追来的晋兵都被他射杀,晋兵于是不敢逼近。楚将婴齐、壬夫听说楚王中箭,各自领兵来接应,混战一场,晋兵才退去。栾鍼看到令尹的旗号,知道是公子婴齐的军队,向晋侯请求说:“我之前奉命出使楚国,楚令尹子重问我晋国用兵的方法,我回答‘整暇’二字,现在混战没有看到整齐,退兵没有看到从容,我想让使者带着酒去献给他们,来践行昔日的话。” 晋侯说:“好。” 栾鍼于是让使者拿着酒壶,到婴齐的军中,说:“我国国君缺少人手,命令我担任持矛车右,所以不能亲自来犒劳各位,让我代他敬一杯酒。” 婴齐想起昔日 “整暇” 的话,于是感叹道:“小将军真是个有心人啊。” 接过酒壶,对着使者喝了酒,对使者说:“明天在阵前,当面感谢!” 使者回去讲述了这些话。栾鍼说:“楚王中箭,他们的军队还不肯退,怎么办?” 苗贲皇说:“检查车辆,补充士兵,喂饱战马,磨利兵器,修整阵势,加固队列,鸡叫时让士兵吃饱,决一死战,还怕什么楚军!” 这时郤犨、栾黡从鲁国、卫国请兵回来,说两国各自起兵来助战,已经在二十里左右的地方了。楚国的间谍探听到这个消息,报告给楚王,楚王大惊,说:“晋军已经很多了,鲁国、卫国又来,怎么办?” 立刻让侍从召中军元帅公子侧商议。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1章 诛岸贾赵氏复兴 话说楚中军元帅公子侧平日喜好饮酒,每次饮酒都要喝上百杯不止,一喝醉就整日不醒。楚共王知道他有这个毛病,每次出征,必定告诫他戒酒。如今晋、楚两军相持,有大事在身,公子侧滴酒未沾。这天,楚王中箭回营,又羞又怒。公子侧进言说:“两军都已疲惫,明天暂且休息一天,容我从容谋划,务必为大王洗刷此耻辱。” 公子侧辞回中军,坐到半夜,计谋仍未想出。有个小僮叫谷阳,是公子侧贴身宠爱的,见主帅忧愁辛苦,私藏有好酒,便暖了一杯献上。公子侧嗅了嗅,惊讶地问:“是酒吗?” 谷阳知道主人想喝,又怕左右传言,就谎称:“不是酒,是椒汤。” 公子侧领会他的意思,一饮而尽,觉得甘香爽口,美妙无比,问:“椒汤还有吗?” 谷阳说:“还有。” 谷阳只说是椒汤,只管满杯献上,公子侧酒瘾大发,口中只叫:“好椒汤,你这小子真贴心!” 斟来就喝,全然不知喝了多少,最后醉倒在座位上。 楚王听说晋军下令鸡鸣出战,而且鲁国、卫国的军队也到了,急忙派内侍去召公子侧来,共商应敌之策,谁知公子侧沉醉不醒,呼之不应,扶之不起,只闻到一股酒气,知道他喝醉了,回复楚王。楚王一连派人去催了十多次,公子侧越催越睡得沉。小僮谷阳哭泣着说:“我本是敬爱元帅才送酒,谁知反而害了他。楚王知道了,连我的性命也难保,不如逃走。” 当时楚王见司马不来,无奈之下,只得召令尹婴齐商议,婴齐原本就与公子侧不和,便上奏说:“我早就料到晋兵势力强盛,难以必胜,所以当初商议时不想救郑,这次出兵都是司马的主张,如今司马贪杯误事,我也无计可施,不如趁夜悄悄班师,可免战败之辱。” 楚王说:“即便如此,司马醉在中军,必定会被晋军俘获,这对国家的耻辱不小。” 于是召养繇基说:“仰仗你的神箭,可护送司马回国。” 当下暗传号令,全军拔营起寨,郑成公亲自率兵护送出境,只留下养繇基断后。繇基心想:“等司马酒醒,不知要到何时?” 立即命左右将公子侧扶起,用革带绑在车上,喝令队伍前行,自己率领三百名弓弩手,缓缓后退。 黎明时分,晋军开营挑战,直逼楚营,却见是空营,才知道楚军已经逃走了。栾书想要追击,士燮极力劝阻。侦察兵报告说:“郑国各处都严兵固守。” 栾书估量难以攻克郑国,于是凯旋而归。鲁国、卫国的军队,也各自回国。 却说公子侧行了五十里路,才渐渐酒醒,感觉身子被绑着,大叫:“谁把我绑起来了?” 左右说:“司马酒醉,养将军怕乘车不稳,所以如此。” 于是急忙解开革带,公子侧双眼仍模糊不清,问道:“如今车马往哪里走?” 左右说:“是回去的路。” 又问:“为何回去?” 左右说:“昨夜楚王多次召见司马,司马醉得起不来,楚王怕晋军来战,无人抵挡,已经班师了。” 公子侧大哭道:“这小子害死我了!” 急忙呼唤谷阳,谷阳已逃走不知去向。 楚共王行军二百里,不见晋军有动静,才放下心来,又怕公子侧畏罪自尽,便派使者传令说:“先大夫子玉战败,我先君不在军中;今日之战,罪过在我,与司马无关。” 婴齐怕公子侧不死,又另派使者对公子侧说:“先大夫子玉战败之事,司马是知道的;纵使我王不忍心杀你,司马还有何面目再统领楚军呢?” 公子侧叹息道:“令尹以大义责备我,我怎敢贪生?” 于是自缢而死。楚王叹息不已,这是周简王十一年的事。有位老者作诗说酒误事,诗云: 眇目君王资老谋,英雄谁想困糟邱? 竖儿爱我翻成害,谩说能消万事愁。 话分两头,却说晋厉公战胜楚国回朝后,自以为天下无敌,越发骄奢。 士燮预料晋国必将大乱,心中郁闷成疾,不肯医治,只让太祝祈求神灵,只求早死,不久便去世了。他的儿子范匄继承爵位。 当时胥童巧言谄媚、能说会道,最得厉公宠幸。厉公想任用他为卿,无奈没有空缺。胥童上奏说:“如今三郤共同执掌兵权,家族势力强大,行事专断,将来必定会有不轨之事,不如除掉他们。若除掉郤氏家族,就会有很多职位空缺,任凭主公挑选喜爱的人任命,谁敢不从?” 厉公说:“郤氏谋反的迹象不明显,诛杀他们恐怕群臣不服。” 胥童又上奏说:“鄢陵之战时,郤至已经围住郑君,两人同车,私下交谈许久,随后解围放走郑君,其间必定先有与楚国勾结之事,只需审问楚公子熊茷,便可知实情。” 厉公立即命胥童去召熊茷,胥童对熊茷说:“公子想回楚国吗?” 熊茷回答:“非常想回去,只是没办法。” 胥童说:“你能依我一件事,我就送你回去。” 熊茷说:“唯命是从。” 胥童便凑近他耳边说:“若见到晋侯,问起郤至之事,必须如此这般回答。” 熊茷应允。 胥童于是引熊茷到内朝来见晋厉公,晋厉公屏退左右,问:“郤至曾与楚国私下勾结吗?你要如实说,我就放你回国。” 熊茷说:“恕我无罪,我才敢说。” 厉公说:“正要你说实话,何罪之有?” 熊茷说:“郤氏与我国子重,两人一向交好,常有书信往来,说:‘君侯不信任大臣,荒淫享乐无度,百姓都有怨言,不是我们理想的君主,人们更思念襄公。襄公有个孙子叫周,现在在京师,他日南北交战,如果有幸战败,我们就拥戴孙周来侍奉楚国。’只有这件事我一向知道,其他的没听说过。” 按晋襄公的庶长子叫谈,自从赵盾拥立灵公后,谈避居到周,在单襄公门下。后来谈生下一子,因是在周出生,所以名叫周。当时灵公被弑,人们思念文公,所以迎立公子黑臀,黑臀传位给欢,欢传位给州蒲,到如今,州蒲荒淫放纵且没有子嗣,人们又思念襄公,所以胥童让熊茷引出孙周,来动摇厉公的心意。 熊茷话还未说完,胥童接口说:“怪不得前日鄢陵之战,郤犨与婴齐对阵,一箭不发,他们勾结的情形可见一斑!郤至公然放走郑君,又有什么可疑的呢?主公若不信,何不派郤至前往周王室报捷,派人暗中监视,若果真有私谋,必定会与孙周私下相会。” 厉公说:“此计甚好。” 于是派郤至前往周王室献楚捷报。 胥童暗中派人告诉孙周:“晋国的政权,一半在郤氏手中,如今温季(郤至)来王都献捷,为何不见见他呢?他日公孙若能重回故国,也有个相知之人。” 孙周认为有理,郤至到周后,公事完毕,孙周便到公馆拜访,难免详细询问本国之事,郤至一一告知,谈论了半天后分别。厉公派人探听回来,报告如此情形,熊茷所言果然属实,于是便有了除掉郤氏的想法,只是尚未行动。 一天,厉公与妇人饮酒,急切索要鹿肉为菜肴,派寺人孟张去集市购买鹿肉,集市上恰好缺货,郤至从郊外猎得一鹿放在车上,从集市中经过。孟张也不分说,夺了鹿就走,郤至大怒,弯弓搭箭,将孟张射死,又夺回鹿。厉公听说后,怒道:“季子太欺负我了!” 于是召胥童、夷羊五等一帮宠臣商议,想要杀掉郤至。胥童说:“杀了郤至,郤锜、郤犨必定会反叛,不如一并除掉。” 夷羊五说:“公室和私家的甲士,大约有八百人,奉君命在夜里率领前往,趁他们不备,必定能取胜。” 长鱼矫说:“三郤家的甲士,比公宫的还多一倍,交战如果不胜,会连累国君。如今郤至兼任司寇之职,郤犨又兼任士师,不如假装打官司,找机会刺杀他们,你们领兵接应即可。” 厉公说:“妙啊!我派力士清沸魋助你。” 长鱼矫打听到三郤当天在讲武堂议事,便与清沸魋各用鸡血涂脸,装作争斗相杀的样子,各带利刃,扭打到讲武堂来,诉说冤屈,郤犨不知是计,走下座位询问,清沸魋假装禀报事情,靠近郤犨,抽刀刺去,刺中他的腰部,郤犨扑倒在地。郤锜急忙拔刀来砍清沸魋,却被长鱼矫接住,两人在堂下激战起来。郤至趁机逃出,登车而逃。清沸魋又砍了郤锜一刀,眼见他活不成了,便来夹攻郤锜。郤锜虽是武将,但怎敌得过清沸魋这样有千斤力气的人,长鱼矫又年少灵活,一个人怎战得过他们两人,也被清沸魋刺倒。 长鱼矫见郤至逃走,说:“不好,我去追赶他。” 也是三郤合该同日丧命,正逃跑间,遇到胥童、夷羊五率领八百甲士赶来,口中齐声高喊:“晋侯有旨,只捉拿谋反的郤氏,不得放走了!” 郤至见势不妙,回车转来,迎面撞见长鱼矫,长鱼矫一跃上车,郤至早已心慌,来不及还手,被长鱼矫乱砍,便被割下首级。清沸魋把郤锜、郤犨的首级也都割下,血淋淋的三颗首级,被提入朝门。有诗为证: 无道君昏臣不良,纷纷嬖幸擅朝堂。 一朝过听谗人语,演武堂前起战场。 却说上军副将荀偃,听说本帅郤锜在演武堂遇袭,还不知是何人所为,立即驾车入朝,想要奏报讨贼。中军元帅栾书,也不约而同地来到朝门,正遇胥童领兵到来,栾书、荀偃不觉大怒,喝道:“我只道是什么人作乱,原来是你这鼠辈!禁地威严,甲士谁敢靠近,还不散去?” 胥童也不答话,立即对众人喊道:“栾书、荀偃,与三郤同谋反叛,甲士们与我一起将他们拿下,重重有赏!” 甲士们奋勇上前,围住栾书、荀偃二人,一直拥到朝堂之上。 厉公听说长鱼矫等人办事回来,立即升殿,看见甲士众多,不禁吃了一惊,问胥童:“罪人已诛,众军为何不散?” 胥童奏道:“拿得叛党栾书、荀偃,请主公裁决!” 厉公说:“此事与栾书、荀偃无关!” 长鱼矫跪到晋侯膝前,密奏道:“栾、郤两家功劳地位相当,荀偃又是郤锜的部将,三郤被诛,栾、荀二氏必定不会安心,不久将有为郤氏复仇之事,主公今日不杀二人,朝中不得太平!” 厉公说:“一日之内连杀三位卿大夫,又波及其他家族,我不忍心啊!” 于是饶恕栾书、荀偃无罪,恢复他们原来的职位,栾书、荀偃谢恩回家。长鱼矫叹息道:“国君不忍心杀二人,二人将对国君忍心了。” 立即逃奔西戎去了。 厉公重赏甲士,将三郤的尸首在朝门示众三日,才允许收葬。郤氏家族在朝中为官的,暂且免死,全部罢官归田。任命胥童为上军元帅,取代郤锜的职位;任命夷羊五为新军元帅,取代郤犨的职位;任命清沸魋为新军副将,取代郤至的职位。楚公子熊茷被释放回国。 胥童位列卿大夫后,栾书、荀偃羞于与他共事,常常称病不出。胥童依仗晋侯的宠幸,并不在意。 一天,厉公与胥童到嬖臣匠丽氏家中游玩,匠丽氏家在太阴山之南,离绛城二十多里,厉公在那里住了三晚未归。荀偃私下对栾书说:“国君的无道,您是知道的,我们称病不朝,眼下虽能苟安,他日胥童等人起疑,又诬陷我们心怀怨恨,恐怕三郤的灾祸,最终也难以避免。不可不虑啊!” 栾书说:“那怎么办?” 荀偃说:“大臣之道,应以国家社稷为重,国君为轻。如今百万军队在您掌握之中,如果采取非常手段,另立贤君,谁敢不从?” 栾书说:“事情一定能成功吗?” 荀偃说:“龙在深渊时,无人能窥探;等它离开深渊到了陆地,小孩都能制服它。国君在匠丽氏游玩,三宿不返,这就如同离开深渊的龙,还有什么疑虑呢?” 栾书叹息道:“我世代忠于晋家,今日为了国家存亡,出此不得已之计,后世必定会指责我弑君叛逆,我也无法辩解了!” 于是商议后假装病愈,要见晋侯议事,预先派牙将程滑率领三百甲士,埋伏在太阴山左右。二人到匠丽氏拜见厉公,奏道:“主公放弃朝政出游,三日不归,臣民失望,臣等特来迎驾回朝!” 厉公无奈,只得起身回宫。 胥童在前引导,栾书、荀偃在后跟随,行至太阴山下,一声炮响,伏兵齐起,程滑先将胥童砍死,厉公大惊,从车上跌落下来,栾书、荀偃吩咐甲士将厉公擒住,屯兵于太阴山下,把厉公囚禁在军中。栾书说:“范、韩二氏,将来恐怕会有异议,应该假传君命召他们来。” 荀偃说:“好!” 于是派两辆飞车,分别召士匄、韩厥二将。使者到士匄家,士匄问:“主公召我何事?” 使者无法回答,士匄说:“事情可疑!” 立即派心腹左右,打听韩厥是否前往,韩厥先以病推辞,士匄说:“智者所见略同啊!” 栾书见士匄、韩厥都不来,问荀偃:“此事如何?” 荀偃说:“您已骑虎难下,还想下来吗?” 栾书点头会意。当晚,命程滑给厉公献上毒酒,厉公饮后身亡。随即在军中殡殓,葬于翼城东门之外。士匄、韩厥突然听说国君去世,一齐出城奔丧,也不问国君死因。 葬事完毕后,栾书召集诸大夫商议立君之事。荀偃说:“三郤之死,胥童曾诬陷说要扶立孙周,这是谶语。灵公死于桃园,襄公便绝后,这是天意。应当前往迎接孙周为君。” 群臣都很高兴。 栾书于是派荀偃前往京师,迎接孙周为君。 孙周当时十四岁,生得聪明过人,志向谋略出众。见荀偃来迎,询问详情,当天便辞别单襄公,与荀偃回晋。行到清原这个地方,栾书、荀偃、士匄、韩厥一班卿大夫,都聚集在此迎接。孙周开口说:“我漂泊在他国,本不指望还乡,岂敢奢望为君?但君主之所以尊贵,是因为命令出自君主。若只是有名无实,不如没有君主。你们肯听从我的命令,就在今日;若不然,听凭你们另事他人,我不能空有君主之名,重蹈州蒲的覆辙。” 栾书等都战栗着再次跪拜说:“群臣愿得贤君侍奉,怎敢不从命!” 退下后,栾书对诸臣说:“新君与旧君不同,应当小心侍奉。” 孙周进入绛城,在太庙朝拜,继承晋侯之位,这就是晋悼公。即位第二天,就当面斥责夷羊五、清沸魋等人逢迎国君作恶之罪,命左右将他们推出朝门斩首,他们的家族都被逐出境外。又将厉公之死,归罪于程滑,将他在集市车裂。吓得栾书终夜难眠,第二天,便告老辞官,推荐韩厥代替自己。不久,栾书因惊忧成疾去世。悼公一向听闻韩厥贤能,任命他为中军元帅,取代栾书的职位。 韩厥借口谢恩,私下向悼公奏道:“臣等都仰仗先世之功,得以侍奉君侯左右。然而先世之功,没有比赵氏更大的:赵衰辅佐文公,赵盾辅佐襄公,都能竭尽忠诚,树立威望,奠定霸业。不幸灵公失政,宠信奸臣屠岸贾,谋杀赵盾,赵盾出逃才得免一死。灵公遭遇兵变,被弑于桃园,景公继位后,又宠信屠岸贾,岸贾欺赵盾已死,假称赵氏弑君叛逆,追治其罪,灭绝赵宗,臣民愤恨不平,至今仍有怨言。天幸赵氏有遗孤赵武尚在,主公如今赏功罚罪,大力整治晋国朝政,既然已经惩处夷羊五等人,怎能不追念赵氏之功呢?” 悼公说:“此事我也听先辈说过,如今赵氏在哪里?” 韩厥回答:“当时岸贾搜寻赵氏孤儿极为急迫,赵盾的门客公孙杵臼、程婴,杵臼假装抱着遗孤,甘愿受死,以救赵武;程婴将赵武藏匿于盂山,至今已十五年了!” 悼公说:“你可为我将他们召回!” 韩厥奏道:“岸贾尚在朝中,主公必须秘密行事!” 悼公说:“我知道了。” 韩厥辞出宫门,亲自驾车,前往盂山迎接赵武。程婴驾车,当初从故绛城逃出,今日从新绛城进入,城郭都已不同,不禁感伤不已。韩厥引赵武进入内宫,朝见悼公,悼公事先藏于宫中,诈称有病。 次日,韩厥率百官入宫问安,屠岸贾也在其中。悼公说:“你们知道我的病吗?只因为功劳簿上有一件事不明,所以心中不快。” 众大夫叩首问道:“不知功劳簿上哪件事不明?” 悼公说:“赵衰、赵盾,两世为国家立功,怎能忍心断绝他们的宗族祭祀?” 众人齐声应道:“赵氏灭族,已在十五年前,如今主公虽追念其功,却无人可立。” 悼公便呼唤赵武出来,遍拜诸将。诸将问:“这位小郎君是谁?” 韩厥说:“这就是所谓的孤儿赵武。以前所诛杀的赵氏孤儿,乃是门客程婴之子。” 屠岸贾此时吓得魂不附体,如痴如醉一般,拜伏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悼公说:“此事都是岸贾所为,今日若不诛杀岸贾家族,如何能慰藉赵氏冤魂于地下?” 喝令左右:“将屠岸贾绑出斩首!” 随即命韩厥同赵武,领兵包围屠岸贾的住宅,无论老幼全部杀尽。赵武取来屠岸贾之首,祭祀于赵朔之墓。国人无不拍手称快。 有诗叹道: 岸贾当时灭赵氏,今朝赵氏灭屠家。 只争十五年前后,怨怨仇仇报不差! 晋悼公诛杀屠岸贾后,便在朝堂召见赵武,为他举行加冠之礼,任命为司寇,取代屠岸贾的职位。将赵氏以前的田地俸禄,全部归还给他。又听闻程婴之义,想任用他为军正。程婴说:“当初我不死,是因为赵氏孤儿尚未成人。如今赵氏已复官报仇,我怎能自贪富贵,让公孙杵臼独自赴死?我将到地下报答杵臼。” 于是自刎而亡。 赵武抚其尸痛哭,向晋侯请求,将程婴厚葬,与公孙杵臼同葬于云中山,称为 “二义” 冢。赵武为他们服齐衰之丧三年,以报答其恩义。有诗为证: 阴谷深藏十五年,裤中儿报祖宗冤。 程婴杵臼称双义,一死何须问后先? 再说悼公既立赵武,便派人到宋国召回赵胜,将邯郸之地归还给他。又大力整顿群臣之位,尊崇贤者,任用能者,录用前功,赦免小罪,百官众多,各尽其职。且说几个有名的官员:韩厥为中军元帅,士匄为副;荀罃为上军元帅,荀偃为副;栾黡为下军元帅,士鲂为副;赵武为新军元帅,魏相为副;祁奚为中军尉,羊舌职为副;魏绛为中军司马,张老为候奄,韩无忌掌公族大夫,士渥浊为太傅,贾辛为司空,栾纠为亲军戎御,荀宾为车右将军,程郑为赞仆,铎遏寇为舆尉,籍偃为舆司马。 百官完备后,大力整治国政,减免拖欠的赋税,减轻百姓负担,救济贫困,减少劳役,振兴废弃的事业,体恤鳏寡孤独之人,百姓大为喜悦。宋国、鲁国等国听闻,纷纷前来朝拜。唯有郑成公因楚王为他射伤眼睛,心怀感激,不肯臣服于晋。 楚共王听闻晋厉公被弑,喜形于色,正思量着复仇之举。又听说新君继位,赏善罚恶,任用贤才,图谋大治,朝廷清正,内外归心,晋国霸业即将复兴,不觉喜忧参半,立即召集群臣商议,想要扰乱中原,使晋国不能成就霸业。 令尹婴齐束手无策。 公子壬夫进言说:“中原各国中,唯有宋国爵位尊贵、国家广大,况且其国介于晋、吴之间。如今若想扰乱晋国霸业,必从宋国开始。如今宋国大夫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五人,与右师华元不和,现今出逃在楚国。若资助他们兵力,让他们讨伐宋国,取得宋国城邑后,就封给他们,这是以敌攻敌之计。晋国若不救援,就会失去诸侯;若救援宋国,必定会攻打鱼石,我们便可坐观成败,这也是一策。” 共王于是采纳他的计谋,立即任命壬夫为大将,用鱼石等人作向导,统领大军讨伐宋国。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2章 智武子分军肆敌 话说在周简王十三年夏四月的时候,楚共王采用右尹壬夫的计谋,亲自统领大军,会同郑成公一起去讨伐宋国。他们让鱼石等五位大夫作为向导,成功攻下了彭城,然后让鱼石等人驻守在那里。楚共王留下三百辆战车,屯兵戍守此地,还对这五位大夫说:“晋国正在和吴国勾结,与楚国作对,而彭城是吴国和晋国往来的必经之路。现在我留下重兵协助你们,进攻的话可以割占宋国的土地,退守也能阻断吴国和晋国的使者往来,你们要用心办事,不要辜负我的重托!” 安排好后,楚共王就回楚国了。 就在这年冬天,宋成公派大夫老佐率领军队去围攻彭城,鱼石统领戍守的士卒出城迎战,结果被老佐打败了。楚国的令尹婴齐听说彭城被围,便领兵前来救援。老佐仗着自己勇猛,轻视敌军,带兵深入楚军阵营,结果中箭身亡。婴齐乘势进兵侵犯宋国,宋成公十分害怕,就派右师华元到晋国去告急。 韩厥对晋悼公进言说:“昔日晋文公成就霸业,是从救援宋国开始的,如今晋国兴衰的关键,就在这一战了,不能不全力以赴啊!” 于是晋悼公大规模派出使者,向诸侯征兵。悼公亲自统领大将韩厥、荀偃、栾黡等人,先把军队屯驻在台谷。婴齐听说晋军大队人马来了,就撤兵回楚国了。 到了周简王十四年,晋悼公率领宋国、鲁国、卫国、曹国、莒国、邾国、滕国、薛国这八国的军队,前去围攻彭城。宋国大夫向戍让士卒登上巢车,向城上四面高呼:“鱼石等这些背叛国君的贼人,天理难容!如今晋国统领二十万大军,马上就要踏破这座孤城,到时候寸草不留。你们要是知道是非对错,为什么不把这些逆贼擒获来投降呢?免得无辜被杀啊!” 这样反复呼喊了好几遍,彭城的百姓听了之后,都知道鱼石理亏,就打开城门迎接晋军进城。当时楚国的戍守士卒虽然众多,但鱼石等人从不体恤他们,所以没人肯为他们效力。晋悼公进入彭城后,楚军的戍卒全都四散奔逃了。韩厥擒获了鱼石,栾黡、荀偃擒获了鱼府,宋国的向戍擒获了向为人、向带,鲁国的仲孙蔑擒获了鳞朱,然后各自把俘虏押解到晋悼公那里去报功。晋悼公下令将这五位大夫斩首,把他们的族人安置在河东壶邱那个地方,接着又移兵去郑国兴师问罪。 楚国右尹壬夫为了救援郑国去侵犯宋国,诸侯的军队又回师救援宋国,之后便各自解散回国了。 就在这一年,周简王去世了,他的世子泄心即位,就是周灵王。周灵王刚出生的时候,嘴上就长着胡须,所以周人都叫他髭王。髭王元年的夏天,郑成公病重,他对上卿公子騑说:“楚国国君为了救郑国,眼睛都被箭射中了,我不敢忘记这份恩情。我死后,各位卿大夫千万不要背叛楚国啊!” 交代完这些话后就去世了。公子騑等人拥立世子髠顽即位,就是郑僖公。 晋悼公因为郑国人还没有顺服,就在戚这个地方大规模会合诸侯,一起商议对付郑国的办法。鲁国大夫仲孙蔑献上一计,说:“郑国地势险要的地方,没有比虎牢更重要的了,而且那里是楚国和郑国相通的要道啊!如果我们真的在那里修筑城池、设置关卡,留下重兵把守来威逼郑国,郑国必然会顺服我们了!” 楚国的降将巫臣也献计说:“吴国和楚国之间有水路相通,自从我前些年出使吴国,和他们约定一起攻打楚国后,吴国人多次侵扰楚国的属地,楚国深受其苦。现在不如再派一个使者,引导吴国去攻打楚国,楚国东边被吴国的军队困扰,又怎么能在北边和我们争夺郑国呢?” 晋悼公听从了这两个建议。 当时齐灵公也派世子光,和上卿崔杼一起来到会盟的地方,听从晋悼公的命令。晋悼公于是集合九路诸侯的兵力,大规模修筑虎牢城,增设了望台等防御设施,大国抽出一千兵力,小国抽出五百或者三百兵力,共同驻守此地。郑僖公果然害怕了,开始向晋国求和,晋悼公这才收兵回国。 这时,晋国的中军尉祁奚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向晋悼公请求告老退休,晋悼公问他:“谁可以接替您的职位呢?” 祁奚回答说:“没有人比解狐更合适了。” 晋悼公说:“我听说解狐是您的仇人呀,您为什么推举他呢?” 祁奚回答说:“您问的是谁能胜任这个职位,不是问我的仇人是谁呀。” 晋悼公于是召见解狐,还没等正式任命官职,解狐就病死了。晋悼公又问祁奚:“除了解狐之外,还有什么人合适呢?” 祁奚回答说:“其次就是我的儿子祁午了。” 晋悼公说:“祁午不是您的儿子吗?” 祁奚回答说:“您问的是谁能胜任,不是问我的儿子呀。” 晋悼公又说:“现在中军尉的副手羊舌职也去世了,您帮我一并选一下接替他的人吧。” 祁奚回答说:“羊舌职有两个儿子,一个叫赤,一个叫肹,这两个人都很贤能,就看您任用谁了。” 晋悼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任命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为副手,各位大夫对此都心悦诚服。 话分两头。 再说巫臣的儿子巫狐庸,奉晋悼公的命令,前往吴国去拜见吴王寿梦,请求吴国出兵攻打楚国。寿梦答应了,派世子诸樊担任将领,在江口整顿军队。早就有探子把这个消息报告到了楚国。楚国的令尹婴齐上奏说:“吴国的军队从来没有到过楚国境内,如果这次让他们入境了,以后肯定还会再来,不如提前去攻打他们。” 楚共王觉得有道理。婴齐于是大规模检阅水军,挑选出两万精锐士卒,从长江出发袭击并攻破了鸠兹,接着就想顺流而下继续进攻。骁勇的将领邓廖进言说:“长江水流湍急,前进容易后退难,小将我愿意率领一支军队先行,要是能取胜就继续前进,就算失利也不至于大败。元帅您可以把军队屯驻在郝山矶,观察形势变化,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 婴齐认可了他的计策,于是挑选出身穿组甲的士卒三百人,身穿被练袍的士卒三千人,这些人都是力气大、身体强壮,一个能顶十个的勇士,总共调集大小战船一百艘,一声炮响后,船头朝着东边进发了。 早有哨船探听到鸠兹失陷的消息,回来报告给了世子诸樊。诸樊说:“鸠兹既然已经失守,楚国的军队肯定会乘胜东下,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于是他派公子夷昧率领几十艘战船,在东西梁山引诱敌军。又派公子馀祭在采石港设下伏兵。 邓廖的军队经过郝山矶后,看到梁山有战船,就奋勇向前冲去,夷昧稍微交战了一会儿,就假装战败往东逃走。邓廖追过采石矶后,遇到了诸樊率领的大军,双方刚一交战,还没打十几个回合,采石港中炮声大作,馀祭的伏兵从后面夹击过来,一时间前后射出的箭像雨点一样密集,邓廖脸上中了三箭,仍然拔箭奋力作战,这时夷昧乘坐着大战舰赶了过来,舰上都是精选的勇士,他们用大枪朝着敌船一阵乱捣,楚军的很多战船都被打翻沉没了,邓廖力竭被擒,宁死不屈,最后壮烈牺牲。楚军剩下能逃脱的,只有身穿组甲的八十人,身穿被练甲的三百人而已。 婴齐害怕被治罪,正想把败仗说成胜仗,谁知道吴世子诸樊乘胜追击,反而进兵袭击楚国,婴齐大败而回,鸠兹又重新被吴国夺回了。婴齐又羞又愤,生了重病,还没回到郢都就去世了。有位史官作诗说: 乘车射御教吴人,从此东方起战尘。 组甲成擒名将死,当年错着族巫臣。 楚共王于是提拔右尹壬夫担任令尹。壬夫生性贪婪卑鄙,向属国索要财物贿赂。陈国的陈成公不堪忍受,就派辕侨如向晋国请求归附,晋悼公在鸡泽大规模会合诸侯,又在戚再次会合诸侯,吴王寿梦也来与晋国友好会盟,中原各国的势力由此大振。 楚共王恼怒陈国背叛,把责任归到壬夫身上,就杀了他,任用他的弟弟公子贞(字子囊)代替他担任令尹。子囊大规模检阅军队,出动五百辆战车去讨伐陈国。当时陈成公午已经去世了,他的世子弱继承王位,就是陈哀公,陈哀公惧怕楚国的兵威,又重新归附了楚国。 晋悼公听说这件事后十分生气,想要起兵和楚国争夺陈国,忽然有人来报,无终国的国君嘉父,派大夫孟乐来到晋国,献上了一百个虎豹的皮,上奏说:“山戎等各个少数民族部落,自从齐桓公征服之后,一直都很安定,近来因为燕国和秦国势力衰弱,山戎看到中原各国没有霸主了,就又开始肆意侵扰掠夺。我们国君听说晋君您英明能干,将要继承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业,所以宣扬晋国的威望和仁德,各个少数民族部落都愿意接受盟约,因此我们国君派我来禀报这件事,还请您定夺。” 晋悼公召集各位将领商议这件事,大家都说:“戎狄这些少数民族没有亲情可言,不如去讨伐他们。昔日齐桓公成就霸业,先是平定了山戎,然后才去征讨楚国,正是因为戎狄这些人有着豺狼一样的本性,不用武力威慑是没办法制服他们的。” 只有司马魏绛说:“不行啊,现在诸侯们刚刚联合起来,成就霸业的大业还没完成,如果起兵去讨伐戎狄,楚国的军队肯定会趁机生事,诸侯们就会背叛晋国去朝拜楚国了。那些戎狄,就如同禽兽一样;而诸侯们,都是我们的兄弟啊。现在为了得到禽兽却失去了兄弟,这可不是好计策呀。” 晋悼公问:“那可以和戎狄讲和吗?” 魏绛回答说:“和戎狄讲和有五大好处:戎狄和晋国相邻,他们那里土地大多荒芜,他们轻视土地却看重财物,我们用财物去交换土地,就可以扩充我们的疆土,这是第一个好处;他们的侵扰掠夺停止了,边境的百姓就能安心耕种土地了,这是第二个好处;用仁德来安抚远方的人,不用出动兵车去征战,这是第三个好处;戎狄侍奉晋国,周边的国家都会受到震动,诸侯们就会敬畏顺服,这是第四个好处;我们没有北方的后顾之忧了,就能专心对付南方的楚国了,这是第五个好处。有这五大好处,您为什么不采纳呢?” 晋悼公听了非常高兴。 马上就任命魏绛为和戎的使者,和孟乐一起先到无终国,和无终国的国君嘉父把事情商议妥当,嘉父于是召集山戎各个部落,一起到无终国,歃血订立盟约,盟约上说:“如今晋侯继承霸主之位,在中原主持会盟,各个戎狄部落愿意遵守盟约的约束,扞卫北方,不侵扰也不背叛,各自保卫自己的安宁,如果有违背盟约的,天地都不会保佑!” 各个戎狄部落订立盟约后,都很高兴,拿当地的特产献给魏绛,魏绛丝毫都不接受,各个戎狄部落的人相互看着说:“上国的使臣,如此廉洁啊!” 对魏绛就更加敬重了。 魏绛带着盟约回去向晋悼公复命,晋悼公十分高兴。 这时楚国的令尹公子贞已经得到了陈国,又转移兵力去讨伐郑国。因为虎牢有重兵驻守,所以不走汜水这条路,而是从许国朝着颍水的方向进军。 郑僖公髠顽非常害怕,召集六卿一起商议对策。这六位卿大夫分别是公子騑(字子驷)、公子发(字子国)、公子嘉(字子孔),这三位都是郑穆公的儿子,对于郑僖公来说是叔祖辈;还有公孙辄(字子耳),是公子去疾的儿子;公孙虿(字子蟜),是公子偃的儿子;公孙舍之(字子展),是公子喜的儿子,这三位都是郑穆公的孙子,继承父亲的爵位担任卿大夫,对于郑僖公来说是叔父辈。这六位卿大夫都是地位尊贵、长期执掌郑国朝政的人。郑僖公髠顽心高气傲,对他们不是很有礼貌,因此君臣之间一直相处不太融洽,上卿公子騑和郑僖公的矛盾尤其突出。 在今天商议的时候,郑僖公的意思是想坚守城池,等待晋国来救援,公子騑开口说:“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如归附楚国算了。” 郑僖公说:“要是归附了楚国,晋国的军队又打过来了,拿什么来抵挡呢?” 公子騑回答说:“晋国和楚国,谁会真心怜惜我们呢?我们又何必在这两个国家之间做选择呢?谁强大我们就侍奉谁呗!以后我们就准备好祭祀用的牲畜、美玉和丝帛,在境外等待,楚国来了就和楚国结盟,晋国来了就和晋国结盟。两个强国相互争斗,肯定有一方会失败,等强弱分明了,我们再选择强者来庇护百姓,不也可以吗?” 郑僖公没有听从他的这个计策,说:“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郑国每天都等着和别人结盟,就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他想派人去晋国求援,可是各位大夫都害怕违背公子騑的意思,没人肯去,郑僖公一气之下,决定自己亲自去。当天夜里,他住在驿舍里,公子騑派门客埋伏在那里把他刺杀了,然后对外谎称郑僖公是暴病而亡,拥立他的弟弟嘉为君主,就是郑简公。接着派人去告诉楚国说:“之前归附晋国都是髠顽的意思,现在髠顽已经死了,我们愿意听从楚国的命令,结盟罢兵。” 楚国的公子贞接受了盟约,就退兵回去了。 晋悼公听说郑国又归附了楚国,就问各位大夫:“现在陈国、郑国都背叛了我们,要讨伐的话先攻打哪个国家呢?” 荀罃回答说:“陈国国土小而且地处偏僻,对于我们成就霸业的成败影响不大;郑国处在中原的枢纽位置,自古以来想要称霸,都得先让郑国顺服。宁可失去十个陈国,也不能失去一个郑国啊!” 韩厥说:“子羽(荀罃)见识高明,有决断,能让郑国顺服的肯定就是他了,我现在体力衰弱、智力也不如从前了,愿意把中军元帅的职位让给他。” 晋悼公不同意,韩厥坚决请求,晋悼公最后只好答应了。韩厥告老退休,荀罃于是代替他担任中军元帅,统领大军去讨伐郑国。 军队到了虎牢,郑国人请求结盟,荀罃答应了他们。等到晋军撤兵返回的时候,楚共王又亲自率兵去讨伐郑国,郑国再次和楚国结盟后楚军才回去。晋悼公非常生气,问各位大夫:“郑国人反复无常,我们的军队一来他们就归附,军队一撤他们就又背叛,现在想要让他们真心归附,该用什么计策呢?” 荀罃献上一计,说:“晋国之所以不能收服郑国,是因为楚国争夺得太厉害了,现在想要收服郑国,必须先让楚国疲惫;要让楚国疲惫,就得用‘以逸待劳’的计策。” 晋悼公问:“什么是‘以逸待劳’的计策呢?” 荀罃回答说:“军队不能多次出动,多次出动就会疲惫,诸侯也不能频繁地被召集出征,频繁出征他们就会心生怨恨,国内的军队疲惫而且国外的诸侯怨恨,用这样的状态去抵御楚国,我看是没法取胜的。我请求调集四军的兵力,把他们分成三部分,再把各个诸侯国的军队也搭配分派好,每次只出动其中一部分军队,轮流交替出兵,楚国进攻我们就撤退,楚国撤退我们就再进攻,用我们的一部分军队,牵制楚国的全部军队,让他们想交战却找不到机会,想休息也没法休息,我们不用遭受伤亡的凶险,他们却要忍受路途奔波的辛苦,我们能够迅速前往,他们却没办法快速赶来,像这样的话楚国就会疲惫,郑国就能被我们稳固地收服了。” 晋悼公说:“这个计策很好!” 马上就命令荀罃在曲梁整顿军队,把四军分成三部分,制定好轮流交替出兵的制度。荀罃登上将坛发布命令,坛上竖起一面杏黄色的大旗,上面写着 “中军元帅智”。他本来姓荀罃,为什么却写 “智” 字呢?因为荀罃和荀偃叔侄俩都是大将,军中都是一个姓的话,容易分不清,荀罃的父亲荀首的封地在智这个地方,荀偃的父亲荀庚在晋国编设三行的时候,曾经担任中行将军,所以就用智氏、中行氏来区分他们。从这以后荀罃就号称智武子,荀偃就号称中行偃,这样军中就不会混淆视听了。 荀罃在坛下分别部署三军:第一军,由上军元帅荀偃、副将韩起统领,鲁国、曹国、邾国派兵跟随,中军副将范匄负责接应;第二军,由下军元帅栾黡、副将士鲂统领,齐国、滕国、薛国派兵跟随,中军上大夫魏颉负责接应;第三军,由新军元帅赵武、副将魏相统领,宋国、卫国、郳国派兵跟随,中军下大夫荀会负责接应。 荀罃传令:第一次由上军出征,第二次由下军出征,第三次由新军出征,中军的兵将,负责分配接应,如此周而复始,只要能取得盟约回来报告,就算是有功,并且不许与楚兵交战。 公子杨干,是晋悼公的同母弟弟,年仅十九岁,刚刚被任命为中军戎御之职,年轻气盛,还没有经历过战争,听说要整顿军队去讨伐郑国,便摩拳擦掌,恨不得独自率领一队人马,立刻上前厮杀。他见智罃没有点到自己,心中那股锐气按捺不住,于是主动请求担任先锋,愿意拼死效力。智罃说:“我今天制定的分军之计,关键在于迅速进军和迅速撤退,不以战胜敌人为目的,人员分派已经确定,小将军虽然勇猛,但在这里派不上用场。” 杨干坚决请求出战,荀罃说:“既然小将军执意如此,那就暂且在荀大夫部下接应新军吧。” 杨干又说:“新军被安排在第三次出征,我等不及,请求把我调拨到第一军部下!” 智罃没有答应。杨干仗着自己是晋侯的亲弟弟,竟然直接率领本部的战车和士卒,自成一队,列在中军副将范匄的后面。 司马魏绛奉了将令正在整肃军队的行列,看到杨干违背次序自行列阵,立刻鸣鼓向众人宣告:“杨干故意违反将令,扰乱了军队行列的秩序,按照军法本该斩首,念在他是晋侯的亲弟弟,暂且将他的车夫斩首,以严肃军纪。” 说完便命令军校擒住杨干的车夫,将其斩首,首级悬挂在将坛之下。 军中顿时一片肃然。 杨干向来骄横尊贵、肆意妄为,不懂得军法。看到自己的车夫被杀,吓得魂飞魄散,心中十分惧怕,又夹杂着三分羞愧、三分恼怒。当下他驾车冲出军营,径直奔向晋悼公那里,哭拜在地,诉说魏绛如此欺负他,自己已经没有颜面再见各位将领了。晋悼公因为疼爱弟弟,来不及仔细思考,顿时勃然大怒,说:“魏绛侮辱我的弟弟,就如同侮辱我一样,一定要杀了魏绛,绝不能放过他!” 于是召中军尉副羊舌职前去捉拿魏绛。 羊舌职进宫拜见晋悼公,说:“魏绛是有志向和气节的人,遇到事情不逃避困难,犯了罪也不躲避刑罚,现在军事行动已经结束,他必定会自己前来谢罪,不需要我去捉拿。” 果然,不一会儿魏绛就来了,右手拿着剑,左手拿着一封信,正要进宫等待治罪。走到午门时,听说晋悼公要派人来捉拿自己,于是把信交给仆人,让他呈上去奏报,自己则准备拔剑自刎。 就在这时,有两位官员气喘吁吁地跑来,原来是下军副将士鲂和主候大夫张老。他们看到魏绛想要自刎,急忙夺下他的剑,说:“我们听说司马进宫,肯定是为了杨公子的事情,所以急忙赶来。想一起向主公禀报,不知道司马为什么如此轻生呢?” 魏绛把晋侯召羊舌大夫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二人说:“这是国家的公事,司马执法公正无私,何必自寻短见呢?不需要让仆人上书,我们愿意代您去启奏!” 三人一同来到宫门,士鲂、张老先进宫,拜见晋悼公,呈上魏绛的信。晋悼公打开信阅读,信上大致写道: 君主不认为我无能,让我担任中军司马之职。我听说:“三军的命运,系于元帅;元帅的权力,在于命令。” 有令不遵,有命不用,这就是河曲之战没有战功、邲城之战失败的原因。我诛杀不遵守命令的人,是为了尽到司马的职责。我自知冒犯了国君的弟弟,罪该万死,请允许我在君主身边伏剑而死,以彰显君主对亲人的情谊! 晋悼公读完信,急忙问士鲂、张老:“魏绛在哪里?” 士鲂等人回答说:“魏绛害怕获罪想要自杀,我们极力劝阻了他,现在正在宫门等待治罪。” 晋悼公惊慌地站起身来,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走出宫门,握住魏绛的手说:“我的话,是出于兄弟之情;你所做的,是为了军队之事。我没能教育好自己的弟弟,以致他触犯军法,过错在我,与你无关。你赶快回到岗位上去!” 羊舌职在旁边大声说:“君主已经饶恕魏绛无罪,魏绛应该退下了。” 魏绛于是叩谢晋悼公不杀之恩,羊舌职与士鲂、张老同时向晋悼公稽首祝贺,说:“君主有如此奉公守法的臣子,还担心霸业不能成就吗?” 四人向晋悼公辞行后一起出宫。 晋悼公回宫后,大骂杨干:“不懂礼法,差点让我犯下大错,害死我心爱的将领!” 他派内侍把杨干押送到公族大夫韩无忌那里,学习礼仪三个月,才允许他回来相见。杨干心中羞愧,闷闷不乐地去了。有位老者作诗说: 军法无亲敢乱行,中军司马面如霜。 悼公伯志方磨励,肯使忠臣剑下亡? 智罃制定好分军的命令后,正打算讨伐郑国,这时朝廷大臣传来报告:“宋国有文书送来。” 晋悼公取来阅读,原来是楚国和郑国相互勾结,屡次兴兵,侵犯掠夺宋国边境,以偪阳为东进的通道,因此宋国前来告急。 上军元帅荀偃请求说:“楚国得到陈国、郑国后又来侵犯宋国,其意图是要与晋国争夺霸主之位。偪阳是楚国攻打宋国的必经之路,如果我们兴师先攻打偪阳,可以一举攻克,之前彭城之战,宋国的向戍有功,因而将偪阳封给他作为附庸,让他截断楚国的通道,这也是一个策略。” 智罃说:“偪阳虽然小,但城池非常坚固,如果围攻而不能攻克,必然会被诸侯笑话!” 中军副将士匄说:“彭城之战时,我们去攻打郑国,楚国就侵犯宋国来救援;虎牢之战时,我们平定郑国,楚国又侵犯宋国来报复。现在想要收服郑国,非得先为巩固宋国谋划不可,荀偃的话是对的!” 荀罃问:“你们二人能确定一定可以灭掉偪阳吗?” 荀偃和士匄齐声回答:“都包在我们二人身上,如果不能成功,甘愿接受军法处置!” 晋悼公说:“伯游(荀偃)倡导此事,伯瑕(士匄)协助,还担心事情不成功吗?” 于是派遣第一军前去攻打偪阳,鲁国、曹国、邾国都派兵跟随。 偪阳大夫妘斑献上一计,说:“鲁国的军队在北门扎营,我们假装打开城门出战,他们的军队必定会进城攻打,等他们进入一半的时候,放下悬门截断他们。鲁国军队失败了,曹国和邾国必然会害怕,晋国的锐气也会受挫!” 偪阳子采纳了他的计策。 却说鲁国将领孟孙蔑率领他的部将叔梁纥、秦堇父、狄弥等人攻打北门,只见悬门没有关闭,秦堇父和狄弥仗着勇猛率先冲进城去,叔梁纥紧随其后。忽然听到城上哗啦一声响,悬门朝着叔梁纥的头顶放了下来,叔梁纥立刻把手中的戈扔到地上,双手高高举起,把悬门轻轻托起,后面的军队见状便鸣金收兵。 秦堇父和狄弥二将,担心后队有变故,急忙转身往回跑,这时城内鼓角声大作,妘斑率领大队人马和战车,在后面紧紧追赶。远远望见一个大汉,双手托着悬门,让出城的将士通行,妘斑大为惊骇,心想:“这悬门从上面放下,没有千斤力气,怎么可能托得住?要是让他们闯出去,反而被他把城门放下,那可就糟了!” 于是暂且停车观望。叔梁纥等到晋军全部退出后,大声喊道:“鲁国有名的上将叔梁纥在此。有谁想要出城的,趁我还没放手,赶紧出去!” 城中没有人敢回应。妘斑弯弓搭箭,正要射他,叔梁纥双手一掀,顺势把悬门松开,那悬门便落了下来,关上了城门。 叔梁纥回到本营,对秦堇父和狄弥说:“二位将军的性命,可都悬在我的两只手腕上啊!” 秦堇父说:“要不是鸣金收兵,我们已经杀进偪阳城,立下大功了!” 狄弥说:“且看明天,我要独自攻打偪阳,让他们见识见识鲁国人的本事!” 到了第二天,孟孙蔑整顿好队伍,向城上挑战,每一百人为一队。狄弥说:“我不需要别人帮忙,独自一人就能抵得上一队!” 于是他取来一个大车轮,用坚固的铠甲蒙在上面,紧紧捆绑好,左手把它当作盾牌,右手握着大戟,跳跃起来像飞一样。 偪阳城上的守军,看到鲁将如此逞勇显威,便把一块布从城上悬下来,喊道:“我拉你上城,谁有胆量上来,才是真正的勇士!” 话还没说完,鲁军队中一员将领站出来回应道:“有什么不敢!” 这位将领就是秦堇父。他立刻用手抓住布,左右交替攀爬,不一会儿就爬到了城垛边。 偪阳人用刀割断了布,秦堇父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偪阳城有好几仞高,若是换了别人,这一摔纵然不死,也必定重伤,可秦堇父却全然不觉疼痛。城上的布又垂了下来,问道:“还敢再爬上来吗?” 秦堇父更加大声地回答:“有什么不敢!” 他借着布的力量,再次腾身而上,又被偪阳人割断布掉了下来,又是重重一跌。刚爬起来,城上的布又垂了下来,问道:“还敢不敢?” 秦堇父的声音愈发响亮,答道:“不敢就不算好汉!” 像之前一样抓着布攀爬。偪阳人看到秦堇父一次又一次坠落又重新爬起,毫无畏惧之色,反倒慌了神,急忙割布时,已经被秦堇父抓住一个人,朝着城下扔了下去,摔得半死,秦堇父也随着布一起坠下城来,反而朝着城上喊道:“你们还敢再悬布吗?” 城上回应道:“已经知道将军的神勇了,不敢再悬了!” 秦堇父于是把断布截成三段,拿给各个队伍的士兵看,众人无不惊叹。 孟孙蔑赞叹道:“《诗经》上说:‘有力如虎’,这三位将领足以担当此赞誉啊。” 妘斑看到鲁将如此勇猛,一个比一个厉害,于是不敢出城迎战,只是吩咐军民竭尽全力坚守城池。各军从夏四月丙寅日开始围攻,一直到五月庚寅日,总共二十四天,攻城的一方已经疲惫不堪,守城的一方却还有余力。忽然天降大雨,平地上积水深达三尺,军中一片惊恐不安。荀偃、士匄担心水患引发变故,一同来到中军向智罃禀报,想要请求撤兵回朝。不知智罃是否会听从他们的请求,且看下回分解。 第73章 孙林父逐献公 话说晋国以及诸侯的军队,围攻偪阳城长达二十四天,却未能攻克。忽然天降大雨,平地上积水深达三尺,荀偃、士匄两位将领担心军心发生变故,一同来到中军向智罃禀报说:“原本以为偪阳城小容易攻克,如今围攻许久却未能拿下,又遭遇大雨,而且正值夏季,洪水即将爆发,泡水在西边,薛水在东边,漷水在东北,这三条河都与泗水相通,万一雨不停,三条河水泛滥,恐怕撤兵都不方便,不如暂时收兵,等待时机再次攻打。” 智罃听后大怒,拿起身边的几案,朝着两位将领扔过去,骂道:“老夫早就说过,‘城小但坚固,不容易攻克!’你们这些小子自认为可以灭掉偪阳,在晋侯面前,全力担保,还拉着老夫来到此地!围攻了这么久,没有一点成效,偶然下了场雨,就想撤兵。来是你们要来,走可由不得你们。现在限你们七天之内,一定要攻下偪阳。如果还没有进展,就按照军令状斩首!赶紧滚!别再来见我!” 荀偃、士匄吓得脸色如土,连连答应着退了出去。他们对本部的将士们说:“元帅立下了严厉的期限,七天之内如果不能攻破偪阳城,必定会取我们的首级,现在我也给你们立下期限,六天之内不能破城,先斩了你们,然后我再自刎,以表明军法的严明!” 众将领都面面相觑。 荀偃、士匄又说:“军中无戏言!我们二人将亲自冲锋陷阵,昼夜攻城,只进不退。” 并与鲁国、曹国、邾国约定,一起齐心协力攻城。此时水势稍微退了一些,荀偃、士匄乘坐巢车,身先士卒,城上箭矢石块如雨点般落下,他们全然不躲避。从庚寅日开始攻城,到甲午日,城中的箭矢石块都用完了,荀偃靠着城墙率先登上城头,士匄紧随其后,各国的将领也趁着这个势头,像蚂蚁一样攀爬城墙而上,妘斑在巷战中战死。智罃率军入城,偪阳君率领群臣在马前迎接投降,智罃把偪阳君的族人全部收押,留在中军。从开始攻城到城破之日,仅仅用了五天时间。 若不是智罃发怒,这次攻城恐怕难以成功。有位老者作诗说: 仗钺登坛无地天,偏裨何事敢侵权? 一人投杌三军惧,不怕隆城铁石坚。 当时晋悼公担心偪阳难以攻克,又挑选了两千精兵前来助战,行至楚邱时,听说智罃已经大功告成,于是派遣使者到宋国,把偪阳之地封给宋国的向戍,向戍和宋平公亲自到楚邱来拜见晋悼公。向戍推辞不肯接受封地,晋悼公便把土地归还给宋平公。宋国、卫国两国国君,各自设盛宴款待晋悼公,智罃讲述了鲁国三位将领的勇猛事迹,晋悼公分别赏赐给他们车辆和服饰,然后才回国。 晋悼公因为偪阳子帮助楚国,将他废为平民,挑选他族人中贤能的人,来主持妘姓的祭祀,让他们居住在霍城。 这年秋天,荀会去世,晋悼公因为魏绛能够公正执法,任命他为新军副将,让张老担任司马。 这年冬天,第二军讨伐郑国,驻扎在牛首,又增加了虎牢的守军。恰逢郑国人尉止发动叛乱,在西宫的朝堂上杀死了公子騑、公子发、公孙辄。公子騑的儿子公孙夏,字子西,公子发的儿子公孙侨,字子产,各自率领家族的甲士攻打叛贼,叛贼败退逃到北宫。公孙虿也率领众人前来相助,于是将尉止的党羽全部诛杀,拥立公子嘉为上卿。栾黡请求说:“郑国刚刚发生内乱,肯定不能作战,赶紧攻打,郑国就能攻克。” 智罃说:“乘人之危是不道义的。” 命令暂缓攻城。公子嘉派人前来求和,智罃答应了。等到楚国公子贞前来救援郑国时,晋国的军队已经全部撤退了。郑国又与楚国结盟。史传称:“晋悼公三次出兵而使楚国屈服。” 这是其中的 “第一次出兵”,是周灵王九年的事情。 第二年夏天,晋悼公因为郑国人还没有真心顺服,又派第三军讨伐郑国。宋国向戍的军队,率先到达东门,卫国上卿孙林父率领军队和郳国人驻扎在郑国的北部边境,晋国新军元帅赵武等人,在西郊之外扎营,荀罃率领大军从北林向西进发,在郑国的南门炫耀武力,约定各路军马,在同一天围攻郑国。郑国的君臣非常害怕,又派人前来求和,荀罃再次答应了,于是退兵到宋国境内。郑简公亲自到亳城的北面,大规模犒劳各路诸侯的军队,与荀罃等人歃血为盟,晋国、宋国等各国军队才解散。这是 “第二次出兵”。 楚共王大怒,派公子贞前往秦国借兵,约定共同讨伐郑国。当时秦景公的妹妹,嫁给了楚王为夫人,两国之间有姻亲关系,于是秦景公派大将嬴詹率领三百辆战车前来助战。楚共王亲自率领大军,向荥阳进发,说:“这次不消灭郑国,誓不撤兵!” 却说郑简公从亳城北与晋国结盟后返回,预料到楚军很快就会到来,便大规模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各位大夫都说:“如今晋国势力强盛,楚国比不上。但是晋国军队来得很慢,撤兵却很快,两国还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争斗不休。如果晋国肯全力以赴攻打我们,楚国的力量比不上,必然会避开,从此我们就可以专心侍奉晋国了!” 公孙舍之献上一计,说:“要想让晋国全力以赴攻打我们,不如激怒它!要想激怒晋国,不如攻打宋国,宋国与晋国关系最为和睦,我们早上攻打宋国,晋国晚上就会来攻打我们,晋国能够迅速前来,楚国肯定做不到,这样我们就有理由向楚国交代了。” 各位大夫都说:“此计甚妙!” 正在商议之时,探子探得楚国向秦国借兵的消息前来报告。公孙舍之高兴地说:“这是上天让我们侍奉晋国啊!” 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公孙舍之说:“秦国、楚国一起攻打郑国,郑国必定会陷入重重困境。趁他们还没有入境,我们应当前去迎接,引导他们一起攻打宋国。这样一来可以免除楚国的祸患,二来可以激怒晋国前来,难道不是一举两得吗!” 郑简公听从了他的计谋,立即命令公孙舍之乘坐单车连夜向南疾驰,渡过颍水后,走了不到三十里,正好遇到楚军,公孙舍之下车拜伏在楚王的马前。楚共王严厉地问道:“郑国反复无常,不讲信用,我正要来问罪,你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公孙舍之奏道:“我们国君感激大王的恩德,畏惧大王的威严,愿意终身在大王的庇护之下,怎敢背离?无奈晋国人残暴凶狠,与宋国合兵,不断侵扰我们。我们国君担心国家灭亡,无法侍奉大王,所以暂且与晋国讲和,以退其兵。晋国军队一旦撤退,郑国仍然是大王的进贡之邑。恐怕大王不明白我们的诚意,特意派我前来迎接,表达我们的忠心。大王如果能够向宋国问罪,我们国君愿意执鞭在前,略尽犬马之劳,以表明我们绝不背叛的决心。” 楚共王转怒为喜,说:“你们国君如果能跟随我讨伐宋国,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公孙舍之又奏道:“我出发的时候,我们国君已经全部征集了国内的军队,在东边边境等候大王,不敢落后。” 楚共王说:“虽然如此,但是秦国的庶长约定在荥阳城下相会,必须和他们一起行动才行。” 公孙舍之再次奏道:“雍州路途遥远,秦国军队必定要越过晋国、经过周国,才能到达郑国,大王派一个使者去,还来得及阻止他们。以大王的威严,楚国军队的强大,何必借助于西戎呢?” 楚共王对他的话很满意,果然派人谢绝了秦国的军队。 于是楚共王与公孙舍之一起向东进发,到了有莘之野,郑简公率领军队前来会合,接着一起讨伐宋国,大肆掠夺一番后回国。宋平公派向戍到晋国,诉说楚国、郑国联军侵犯的事情。晋悼公果然大怒,当天就想兴兵讨伐,这次又轮到第一军出征了。智罃进言说:“楚国向秦国借兵,正是因为连年征战,奔波劳累不堪。我们一年之内两次出兵讨伐郑国,楚国还能再来吗?这次一定能收服郑国!我们应当显示出强大的军威,坚定郑国归服的决心。” 晋悼公说:“好。” 于是大规模会合宋国、鲁国、卫国、齐国、曹国、莒国、邾国、滕国、薛国、杞国、小邾国等各国,一起前往郑国,在郑国的东门炫耀武力,一路上俘获了很多郑国人。这次出兵是 “第三次出兵”。 郑简公对公孙舍之说:“你想激怒晋国,让他们迅速前来。现在他们果然来了,该怎么办呢?” 公孙舍之回答说:“我请求一面与晋国求和,一面派人向楚国求救,如果楚国军队能够迅速赶来,必定会交战,我们就选择胜利的一方归附。如果楚国不能及时赶到,我们就接受晋国的盟约,并用丰厚的礼物结交晋国,晋国必然会庇护我们,又何必担心楚国呢?” 郑简公认为他说得对。 于是派大夫伯骈前往晋国求和,派公孙良霄、太宰石獒前往楚国报告说:“晋国军队又来到郑国了,跟随的有十一个国家,兵势非常强盛,郑国灭亡就在旦夕之间。君王如果能够用武力威慑晋国,这是我的愿望;如果不能,我担心国家不保,不得不归附晋国,还请君王怜悯我,饶恕我!” 楚共王大怒,召公子贞询问计策,公子贞说:“我们的军队刚刚回来,喘息未定,怎么能再次出兵呢?暂且把郑国让给晋国,以后再夺取,何必担心没有机会呢?” 楚共王余怒未消,于是把公孙良霄、石獒囚禁在军府,不让他们回国。有位诗人作诗说: 楚晋争锋结世仇,晋兵迭至楚兵休。 行人何罪遭拘执?始信分军是善谋。 当时晋军驻扎在萧鱼,伯骈来到晋军营地,晋悼公召他进来,严厉地问道:“你用求和来哄骗我,已经不是一次了。这次莫非又是缓兵之计?” 伯骈叩首说:“我们国君已经另外派遣使者先向楚国宣告绝交,怎敢有二心呢?” 晋悼公说:“我以诚信对待你们,你们如果再反复无常,将触犯诸侯的公愤,岂止是我一个人的愤怒?你先回去,和你的国君商议清楚,再来回话。” 伯骈又奏道:“我们国君斋戒沐浴后派我前来,实在是想把国家托付给君侯,君侯不要怀疑。” 晋悼公说:“你既然心意已决,那就结盟吧。” 于是命令新军元帅赵武,和伯骈一起入城,与郑简公歃血订盟。郑简公也派公孙舍之跟随赵武出城,与晋悼公约定。 这年冬天十二月,郑简公亲自进入晋军营地,与诸侯们会面,请求接受歃血之盟。晋悼公说:“结盟已经在前了,你如果有信用,鬼神会见证的,何必再歃血呢?” 于是传令:“把一路上俘获的郑国人,全部解开绳索,放回本国。禁止各路军队不得侵犯郑国分毫,如果有违反的,以军法论处!虎牢的守军,全部撤掉,让郑国人自己守卫。” 诸侯们都劝谏说:“郑国不可靠。倘若再有反复,重新设置守军就难了。” 晋悼公说:“长久以来辛苦各国将士,怨恨没有尽头。现在应当与郑国重新开始,以诚相待,我不辜负郑国,郑国难道会辜负我吗?” 于是对郑简公说:“我知道你饱受战争之苦,想要让大家休养生息。今后郑国是归附晋国还是楚国,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强求。” 郑简公感激涕零地说:“您以至诚待人,即使是禽兽也能被感化,何况我还是人呢,怎敢忘记您的庇护?如果再有二心,鬼神必定会惩罚我!” 郑简公告辞离去。 第二天,郑简公派公孙舍之献上礼物表示感谢:乐师三人,女乐十六人,歌钟三十二枚,鎛磬相匹配,擅长针线女工的女子三十人,屯车、广车共十五辆,其他兵车一百辆,武器装备齐全。晋悼公接受了礼物。 晋悼公把八名女乐、十二枚歌钟赏赐给魏绛,说:“你教导我与戎狄和好,使中原各国得以安宁,诸侯们亲近归附,就像音乐一样和谐,愿与你共享此乐!” 又把三分之一的兵车赏赐给智罃,说:“你教导我分军作战,使楚国疲惫,如今郑国得以归服,都是你的功劳!” 魏绛、智罃两位将领,都叩首推辞说:“这都是仰仗君主的威望,以及诸侯们的辛劳,我们有什么功劳呢?” 晋悼公说:“没有你们二位,我不能有今天的成就,你们不要坚决推辞!” 于是他们都拜谢接受。 于是十二个国家的车马在同一天撤兵回国。晋悼公又派遣使者前往各国聘问,感谢他们以往出兵的辛劳,诸侯们都很高兴,从此郑国专心归附晋国,不敢再有二心。有位史官作诗说: 郑人反覆似猱狙,晋伯偏将诈力锄。 二十四年归宇下,方知忠信胜兵戈。 当时秦景公为了救援郑国而讨伐晋国,在栎地打败了晋军,听说郑国已经投降晋国,于是撤兵回国。 第二年是周灵王十一年,吴王寿梦病重,召来他的四个儿子诸樊、馀祭、夷昧、季札到床前,对他们说:“你们兄弟四人,只有季札最为贤能,如果立他为君,必定能使吴国昌盛强大。我一直想立他为世子,无奈季札坚决推辞不肯接受。我死后,诸樊传位给馀祭,馀祭传位给夷昧,夷昧传位给季札,传位给弟弟而不传位给儿子,务必使季札成为国君,国家才有希望。违背我命令的,就是不孝,上天不会保佑。” 说完就去世了。 诸樊把国君之位让给季札,说:“这是父亲的遗志啊!” 季札说:“我在父亲生前就推辞了世子之位,难道在父亲死后还会接受国君之位吗?哥哥如果再谦让,我就逃到其他国家去了!” 诸樊不得已,于是宣布按照次序传位的约定,继承了王位。晋悼公派遣使者前去吊唁和祝贺,此事暂且不提。 又过了一年是周灵王十二年,晋国的将领智罃、士鲂、魏相相继去世。晋悼公又在绵山整顿军队,想让士匄统领中军,士匄推辞说:“伯游(荀偃)年长!” 于是让中行偃代替智罃的职位,士匄为副将。又想让韩起统领上军,韩起说:“我不如赵武贤能!” 于是让赵武代替荀偃的职位,韩起为副将。栾黡依旧统领下军,魏绛为副将。新军还没有统帅,晋悼公说:“宁可空缺职位等待合适的人,也不能让不称职的人滥竽充数!” 于是让新军的军吏,率领所属的士卒和战车,附属于下军。 各位大夫都说:“君主对名位和器物如此慎重!” 于是各自尽忠职守,不敢懈怠。晋国治理得很好,再次兴盛起文公、襄公时的霸业。不久,废除新军并入三军,以遵循诸侯的礼制。 这年秋天九月,楚共王审去世,世子昭即位,就是楚康王。吴王诸樊命令大将公子党率领军队讨伐楚国,楚国将领养繇基迎战,射死了公子党,吴国军队战败回国。诸樊派遣使者向晋国报告战败的消息,晋悼公在向地会合诸侯商议对策。晋国大夫羊舌肹进言说:“吴国趁楚国办丧事而讨伐它,是自取其败,不值得忧虑。秦国和晋国是邻国,世代有姻亲关系,如今秦国依附楚国救援郑国,在栎地打败了我们的军队,这应该先去报复。如果讨伐秦国取得成功,楚国的势力就更加孤立了!” 晋悼公认为他说得对。 于是派荀偃率领三军之众,会同鲁国、宋国、齐国、卫国、郑国、曹国、莒国、邾国、滕国、薛国、杞国、小邾国等十二个国家的大夫讨伐秦国,晋悼公在边境上等待。 秦景公听说晋军即将到来,派人把几袋毒药,沉在泾水的上游,鲁国大夫叔孙豹和莒国军队率先渡河,士兵们饮用河水后中毒,很多人死去,各国军队于是都不肯渡河。 郑国大夫公子蟜对卫国大夫北宫括说:“既然已经跟随晋国出兵,怎么敢观望呢?” 公子蟜率领郑国军队渡过泾水,北宫括紧随其后,于是诸侯们的军队都继续前进,在棫林扎营。 探子报告:“秦军离这里不远了!” 荀偃命令各军:“鸡鸣时分驾车出发,看着我的马头所指的方向前进! 下军元帅栾黡,向来就不服从中行偃,听到这个命令后,愤怒地说:“行军打仗的事,应当集合众人共同商议,就算中行偃能独自决断,也应该明确指示前进还是后退,哪有让三军将士,只看他的马头方向行事的道理。我也是下军的元帅,我的马头可要朝东回去了!” 于是他率领本部人马向东返回,副将魏绛说:“我的职责是跟随主帅,不敢等候中行伯了!” 也跟着栾黡撤兵了。 早有人把这情况报告给了中行偃,中行偃说:“发出的命令不明确,确实是我的过错,既然命令无法执行,还指望什么成功呢?” 于是命令诸侯的军队,各自返回本国,晋国的军队也撤回去了。当时栾鍼担任下军的车右,唯独他不肯回去,对范匄的儿子范鞅说:“今天这场战役,本来是为了报复秦国,如果无功而返,那更是耻辱了,我们兄弟二人都在军中,怎么能同时都回去呢?你能和我一起冲向秦军吗?” 范鞅说:“你把国家的耻辱放在心上,我怎敢不从!” 于是各自率领本部人马快速冲入秦军阵营。 却说秦景公带领大将嬴詹以及公子无地,率领四百辆战车,在离棫林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正在派人打探晋军的动静,忽然看到东边扬起尘土,一队车马飞奔而来,急忙派公子无地率军迎敌。栾鍼奋勇向前,范鞅在一旁协助,接连刺杀了秦国身穿铠甲的将领十多人,秦军溃败想要逃走,看到他们后面没有援军,又鸣鼓集合兵力将栾鍼、范鞅二人包围起来。范鞅说:“秦军兵力强大,我们抵挡不住啊!” 栾鍼不听,这时嬴詹率领的大军又赶到了,栾鍼又亲手杀了几个人,身上中了七箭,力气用尽而死;范鞅脱掉铠甲,乘坐单车快速逃脱才幸免于难。 栾黡见范鞅独自回来,问道:“我的弟弟在哪里?” 范鞅说:“已经死在秦军之中了!” 栾黡大怒,拔出戈直接刺向范鞅,范鞅不敢反抗,逃入中军,栾黡随后追到,范鞅躲开了,他的父亲范匄迎上来说:“贤婿为何如此愤怒呀?” 栾黡的妻子栾祁,是范匄的女儿,所以范匄称栾黡为婿。栾黡怒气冲冲,难以克制,大声回答说:“你的儿子引诱我弟弟一起冲入秦军,我弟弟战死了,而你的儿子却活着回来,这就是你儿子害死了我弟弟,你必须赶走范鞅,这样还可以饶恕你,不然的话,我一定要杀了范鞅,为我弟弟偿命!” 范匄说:“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现在就赶走他!” 范鞅听到这话,就从幕后逃出,投奔了秦国。 秦景公问他来的缘由,范鞅把事情的始末讲述了一遍,秦景公大喜,用对待客卿的礼节招待他。 有一天,秦景公问他:“晋悼公是个怎样的人呢?” 范鞅回答说:“是个贤明的君主啊,他了解别人而且善于任用人才。” 秦景公又问:“晋国的大夫里谁最贤能呢?” 范鞅回答说:“赵武有文德,魏绛勇敢但做事有条理,羊舌肹熟悉《春秋》,张老忠厚诚信又有智谋,祁午遇到事情很镇定,我的父亲范匄能顾全大局,他们都是一时的优秀人才。其他的公卿大臣,也都熟悉典章制度,能够恪尽职守,我不敢轻易地去评价他们呀。” 秦景公又问:“那么在晋国的大夫当中,哪个人会先去世呢?” 范鞅回答说:“栾氏家族将会先灭亡!” 秦景公说:“难道是因为他们骄奢放纵的缘故吗?” 范鞅说:“栾黡虽然骄奢放纵,灾祸或许还到不了他身上,但是他的儿子栾盈必定难以幸免!” 秦景公问:“这是为什么呢?” 范鞅回答说:“栾武子(栾书)体恤百姓、爱护将士,深得人心,所以虽然他有弑君的恶行,但是国内的人并不认为他不对,是因为感激他的恩德呀,就像人们怀念召公,连他曾歇息过的甘棠树都爱护有加,更何况是他的子孙呢?栾黡如果死了,栾盈的善行还没能让众人受益,而栾武子的恩德已经久远,到那时,那些记恨栾黡的人,肯定就会有所行动了!” 秦景公感叹地说:“你可以称得上是知晓存亡道理的人啊!” 于是通过范鞅和范匄取得联系,派庶长武到晋国访问,以修复旧日的友好关系,并请求恢复范鞅的职位。晋悼公答应了,范鞅回到晋国,晋悼公任命范鞅和栾盈一起担任公族大夫,并且告诫栾黡不得记恨报复。从此秦国和晋国互通友好,一直到春秋末年,都没有再发生战争。有诗为证: 西邻东道世婚姻,一旦寻仇斗日新。 玉帛既通兵革偃,从来好事是和亲。 就在这一年,栾黡去世了,他的儿子栾盈接替他担任下军副将。 话分两头。 却说卫献公名衎,在周简王十年的时候,代替他的父亲卫定公即位。因为在守丧期间不悲伤,他的嫡母定姜,预料到他不能长久保住君位,多次规劝劝谏,卫献公都不听。等到他即位后,越发放纵起来,他亲近的都是些阿谀奉承、花言巧语的人,喜欢的也不过是击鼓奏乐、打猎这些事。 从卫定公在世的时候起,就有同母弟弟公子黑肩,依仗着宠爱专擅朝政,黑肩的儿子公孙剽,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为大夫,很有权谋策略。上卿孙林父、亚卿宁殖,看到卫献公昏庸无道,都和公孙剽结交,孙林父还暗中勾结晋国作为外援,把国内的财宝器物等,都迁移到戚这个地方,让妻子儿女住在那里。卫献公怀疑他有反叛之心,一来是因为没有明显的迹象,二来畏惧他家族势力强大,所以一直隐忍没有发作。 忽然有一天,卫献公约孙林父、宁殖二位卿大夫一起吃午饭,二位卿大夫都穿着朝服在宫门等候传唤,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有人来召见,宫中也没有一个人出来。二人心中疑惑,眼看着太阳偏西了,他们又饿又困,于是叩宫门请求拜见,守门的内侍回答说:“主公正在后花园练习射箭,二位大夫要是想见,可以自己到那里去。” 孙、宁二人心中大怒,只好忍着饥饿径直来到后花园,远远望见卫献公正戴着皮冠,和射师公孙丁比试射箭,卫献公看到孙、宁二人走近,也不摘下皮冠,把弓挂在手臂上就接见他们,问道:“二位卿大夫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呀?” 孙、宁二人齐声回答说:“承蒙主公相约一起吃午饭,我们一直等候到现在,肚子都饿瘪了,又怕违背了主公的命令,所以才来到这里。” 卫献公说:“我只顾着射箭,一时忘了,二位卿大夫暂且退下吧,等改日再约好了!” 话刚说完,正好有鸿雁鸣叫着飞过,卫献公对公孙丁说:“和你赌射这只大雁。” 孙、宁二人含羞退下,孙林父说:“主公沉迷于游乐,亲近小人,完全没有尊敬礼遇大臣的意思,我们将来肯定免不了灾祸,怎么办呢?” 宁殖说:“国君无道,那也只是他自己招祸罢了,怎么能祸害到别人呢?” 孙林父说:“我想拥立公子剽为君主,你觉得怎么样?” 宁殖说:“这个举动很恰当,我们就相机行事吧。” 说完二人便各自分开了。 孙林父回到家,吃完饭,连夜径直前往戚邑,秘密召集家臣庾公差、尹公佗等人,整顿家兵,谋划叛乱之事。他派自己的长子孙蒯,前往拜见卫献公,试探一下卫献公的态度。孙蒯到了卫国都城,在内朝见到卫献公,假说:“我的父亲孙林父,偶然染上了风寒,暂时在河边调养身体,希望主公能够宽恕。” 卫献公笑着说:“你父亲的病,想必是因为太饿导致的吧,我现在可不敢再饿着你了。” 便命令内侍取酒来招待孙蒯,还叫来乐工唱歌助兴陪酒。太师请示说:“唱什么诗呢?” 卫献公说:“《巧言》的最后一章,很贴合现在的时事,为什么不唱这一首呢?” 太师上奏说:“这首诗的意思不太好,恐怕不适合在欢宴的时候唱。” 师曹呵斥道:“主公让唱就唱,哪来那么多废话!” 原来师曹擅长弹琴,卫献公曾让他教自己的宠妾弹琴,宠妾不遵从教导,师曹就鞭打了她十下,宠妾向卫献公哭诉,卫献公当着宠妾的面,鞭打了师曹三百下,师曹因此怀恨在心,今天明知这首诗不合适,故意要唱,就是想激怒孙蒯。于是他拉长声音唱道: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 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卫献公的意图,是因为孙林父住在河边,有叛乱的迹象,所以借这首歌来威慑他。孙蒯听了这首歌,坐立不安,不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卫献公说:“刚才师曹唱的歌,你回去讲给你父亲听。你父亲虽然在河边,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楚,让他好生养病,谨慎行事。” 孙蒯叩头,连声说着 “不敢” 退下了。 孙蒯回到戚邑,把情况告诉了孙林父。孙林父说:“主公非常忌恨我了,我不能坐以待毙。大夫蘧伯玉,是卫国的贤人,如果能让他和我们一起共事,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了!” 于是他私下前往卫国都城,去见蘧瑗,说:“主公暴虐无道,这是您知道的,恐怕国家会有灭亡的灾祸,该怎么办呢?” 蘧瑗回答说:“做臣子的侍奉君主,如果能够劝谏就劝谏,不能劝谏就离开,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孙林父看劝不动蘧瑗,就告别离开了,蘧瑗当天就逃奔到鲁国去了。 孙林父在邱宫聚集徒众,准备攻打卫献公。卫献公害怕了,派遣使者到邱宫,想和孙林父讲和。孙林父把使者杀了。卫献公派人去看宁殖的情况,发现他已经准备好车马,正要去响应孙林父了,于是召见北宫括。北宫括推说有病不来,公孙丁说:“事情紧急了!赶紧出逃,或许以后还有机会复位。” 卫献公于是召集宫中的甲士大约二百多人编成一队,公孙丁带着弓箭跟随,打开东门出逃,打算投奔齐国。 孙蒯、孙嘉兄弟二人,率领军队在河泽追上了卫献公,双方大战一场,二百多名宫甲,全都逃散了,剩下的只有十几个人而已,多亏公孙丁善于射箭,箭无虚发,靠近的敌人都被射中而死,他保护着卫献公,边战边退,孙蒯、孙嘉兄弟不敢穷追,就返回去了。 才往回走了不到三里地,只见庾公差、尹公佗两位将领率领军队赶到,说:“奉相国的命令,一定要擒获卫侯回去复命。” 孙蒯、孙嘉说:“有一个善于射箭的人跟随着卫侯,将军们可要小心防备啊!” 庾公差说:“难道是我的老师公孙丁吗?” 原来尹公佗向庾公差学习射箭,庾公差又向公孙丁学习射箭,三个人是一脉相传,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本事。 尹公佗说:“卫侯就在前面不远处,姑且追上去看看。” 大约追了十五里地,赶上了卫献公,因为驾车的人受伤了,公孙丁在车上握着缰绳,回头一看,远远地就认出是庾公差了,便对卫献公说:“来的人是我的徒弟,徒弟不会伤害师父的,主公不用担心。” 于是停车等候。 庾公差赶到后,对尹公佗说:“这真是我的师父啊。” 于是下车拜见,公孙丁抬手还礼,示意他离开。庾公差上车后说:“今天这件事,各为其主。我如果射箭,就是背叛师父;如果不射,又算是背叛主公。我现在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于是抽出箭来,在车轮上敲掉箭头,大声说:“师父不要惊慌!” 连续射出四支箭,前面的射中车轼,后面的射中车轸,左右两边射中车厢两旁,单单避开了车上的君臣二人,分明是要显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卖个人情的意思。 庾公差射完箭,喊了一声:“师父保重!” 喝令回车,公孙丁也拉着缰绳驾车离开了。尹公佗一开始遇到卫献公时,本来想施展一下自己的箭术,因为庾公差是他的师父,不敢自作主张,回到半路上,渐渐懊悔起来,对庾公差说:“您和他有师徒名分,所以留情,我和他已经隔了一层,师恩就显得轻了,主命更为重要,如果无功而返,拿什么回报我的恩主呢?” 庾公差说:“我的师父箭术高超,不比养繇基差,你不是他的对手,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尹公佗不相信庾公差的话,当下又转身去追卫献公。不知最终结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4章 围齐国逐栾盈 话说尹公佗不信庾公之言,转身去追卫侯,追了二十多里地,才赶上。公孙丁问他来意,尹公佗说:“我的师父庾公,和你有师弟的恩情;我是庾公的弟子,未曾跟你学过艺,就像路人一样,怎么能为了路人而徇私情,却废弃了对君父的公义呢?” 公孙丁说:“你曾向庾公学艺,可想想庾公的技艺是从哪里来的?做人怎么能忘本!快快回去,免得伤了和气。” 尹公佗不听,把弓拉满,朝着公孙丁就射。 公孙丁不慌不忙,把缰绳交给卫献公,等箭射过来时,用手轻轻一抓,就把箭接住了,然后把箭搭在弓弦上,回射尹公佗,尹公佗急忙躲避,只听 “扑” 的一声,箭已经射中他的左臂,尹公佗忍着疼痛,扔掉弓就跑,公孙丁又射了一箭,结果了尹公佗的性命。吓得随行的士兵,扔掉车子四处逃窜,卫献公说:“要不是你神箭,我这条命就没了!” 公孙丁依旧握着缰绳驾车飞奔。 又跑了十多里地,只见后面车声震动,飞快地追来,卫献公说:“要是再有追兵,怎么逃脱呢?” 正在惊慌着急的时候,后面的车子渐渐靠近了。一看,原来是同母弟弟公子鱼专冒死赶来跟随卫献公,卫献公这才放心。 于是他们一路逃奔到齐国,齐灵公把卫献公安置在莱城。宋代的儒者有诗评论卫献公,说他因为不敬大臣,才导致自己出逃流亡,诗中写道: 尊如天地赫如神,何事人臣敢逐君? 自是君纲先缺陷,上梁不正下梁蹲! 孙林父赶走卫献公后,就和宁殖合谋拥立公子剽为君,这就是卫殇公。 他们派人向晋国报告这件事,晋悼公问中行偃说:“卫国人赶走一个国君又立一个国君,这不合正道,应当怎么处理呢?” 中行偃回答说:“卫衎无道,诸侯们没有不知道的,现在卫国的臣民自愿拥立公子剽,我们就不要去管了。” 晋悼公听从了他的意见。 齐灵公听说晋侯不讨伐孙林父、宁殖驱逐国君的罪行,就感叹说:“晋侯的志向懈怠了!我不趁这个时候谋求霸业,更待何时?” 于是率领军队攻打鲁国北部边境,包围郕地,大肆掠夺后回国,这是周灵王十四年的事。 原来齐灵公起初娶鲁国女子颜姬为夫人,没有儿子;她的陪嫁鬷姬生了个儿子叫光,齐灵公先立光为太子。又有个宠妾戎子也没有儿子,她的妹妹仲子生了个儿子叫牙,戎子把牙抱来当作自己的儿子。其他姬妾生的公子杵臼,不受宠爱。戎子仗着受宠,想要立牙为太子。齐灵公答应了,仲子劝谏说:“光被立为太子已经很久了!又多次参与诸侯会盟,现在无缘无故废掉他,国人不会信服,以后必定会后悔!” 齐灵公说:“废立太子在于我,谁敢不服!” 于是让太子光率兵驻守即墨。光离开后,就传旨废掉他,改立牙为太子,让上卿高厚做太傅。 寺人夙沙卫强壮而且有智谋,让他做少傅。鲁襄公听说齐太子光被废,派遣使者来质问齐灵公,齐灵公无法回答,反而担心鲁国将来帮助光争夺君位,所以和鲁国结仇,首先出兵攻打鲁国,想用武力威慑鲁国,然后杀掉光。这是齐灵公无道到了极点的表现。鲁国派人向晋国求救,因为晋悼公生病,不能救援鲁国。 这年冬天,晋悼公去世,群臣拥立世子彪即位,这就是晋平公。鲁国又派叔孙豹前去吊唁和祝贺,并且报告齐国的祸患。荀偃说:“等到来年春天应当会合诸侯,如果齐国不参加会盟,再讨伐也不晚。” 周灵王十五年,晋平公元年,在溴梁大规模会合诸侯。齐灵公没有来,派大夫高厚代替。荀偃大怒,想要捉拿高厚,高厚逃回齐国。晋国又兴兵攻打鲁国北部边境,包围防地,杀死守臣臧坚。叔孙豹再次到晋国求救,晋平公于是命令大将中行偃会合诸侯的军队,大规模讨伐齐国。 中行偃点兵出征回来,当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黄衣使者拿着一卷文书,来拘捕他去对证。他跟着使者走,来到一座大殿,上面有一位王者戴着冕旒端坐在那里,使者命令他跪在宫殿前的台阶下,一看和他一起跪着的是晋厉公、栾书、程滑、胥童、长鱼矫、三郤等一群人,荀偃心中暗暗惊异。听到胥童等人和三郤争辩了很久,不太清楚说的是什么,不一会儿狱卒把其他人带走,只留下厉公、栾书、中行偃、程滑四个人。厉公诉说被弑杀的经过,栾书辩解道:“下手的人是程滑。” 程滑说:“主谋都是栾书和中行偃,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怎么能只归罪于我呢!” 殿上的王者降下旨意说:“当时栾书执政,应该承担首恶的罪名,五年之内,子孙灭绝。” 厉公愤怒地说:“这件事也是中行偃助力,怎么能没有罪!” 说着起身抽出戈来击打荀偃的头,荀偃在梦中感觉头掉落在面前。他用手捧着自己的头,跪着把头戴上。走出殿门,遇到梗阳的巫者灵皋。灵皋对他说:“你的头怎么歪了!” 帮他把头扶正,荀偃疼得厉害就醒了,深感奇异。 第二天上朝,果然在路上遇见灵皋,于是让他上车,把夜里做的梦详细地叙述了一遍。灵皋说:“冤家已经到了,还不死干什么?” 荀偃问:“现在我想要在东方用兵,还来得及吗?” 灵皋回答说:“东方恶气太重,讨伐必定能取胜,您虽然会死,但还来得及。” 荀偃说:“能攻克齐国,就算死了也值得!” 于是率领军队渡过黄河,在鲁济之地会合诸侯。 晋国、宋国、鲁国、卫国、郑国、曹国、莒国、邾国、滕国、薛国、杞国、小邾国共十二路兵马,一同向齐国进发。齐灵公派上卿高厚辅佐太子牙守卫国都,自己率领崔杼、庆封、析归父、殖绰、郭最、寺人夙沙卫等人,带着大军,驻扎在平阴城。 平阴城南有防地,防地有门,齐灵公派析归父在防门之外,深挖壕沟,宽有一里,挑选精兵把守,来阻挡敌军。寺人夙沙卫进言说:“十二国人心不齐,趁他们刚到,应当出奇兵攻击他们,打败其中一路军队,那么其他军队就都会丧气了。如果不想交战,不如选择险要的地方防守,区区防门的壕沟,是不可靠的。” 齐灵公说:“有这么深的壕沟,敌军怎么能飞渡过来呢?” 却说中行偃听说齐军挖壕沟防守,笑着说:“齐国害怕我们了!肯定不敢交战,应当用计攻破他们。” 于是传令让鲁国、卫国的军队从须句取路,让邾国、莒国的军队从城阳取路,都从琅琊进入。我们的大军从平阴进攻,约定在临淄城下会合,四国领命而去。又派司马张君臣,在凡是山泽险要的地方,都虚张旗帜,布满山谷,又用草扎成人,给它们穿上铠甲,放在空车上,把断木绑在车辕上,车一走动木头就晃动,扬起的尘土遮蔽天空,派力士拉着大旗驾车,在山谷之间往来,作为疑兵。 荀偃、士匄率领宋国、郑国的军队在中间,赵武、韩起率领上军,会同滕国、薛国的军队在右边,魏绛、栾盈率领下军,会同曹国、杞国、小邾国的军队在左边,分成三路,命令车上都装载着木石,步兵每人携带一袋土,行进到防门,三路同时放炮,各把车上的木石,抛到壕沟里,再加上数万袋土,很快就把壕沟填平了,然后大刀阔斧地杀进去,齐军抵挡不住,被杀伤大半。析归父差点被晋兵俘虏,仅以身免。 他逃进平阴城中,告诉齐灵公说:“晋兵三路填平壕沟杀进来,来势凶猛难以抵挡。” 齐灵公这才露出害怕的神色,于是登上巫山观望敌军,看到到处山泽险要之地都有旗帜飘扬,车马奔驰,大惊失色地说:“诸侯的军队,怎么这么多啊。暂且避开他们吧。” 问众将领:“谁愿意为我断后?” 夙沙卫说:“我愿意率领一支军队断后,一定全力保护主公无忧。” 齐灵公很高兴。忽然有两位将领一起站出来上奏说:“堂堂齐国,难道没有一个勇猛有力的人吗?却让寺人来为军队殿后,难道不会被诸侯笑话吗?我们二人情愿让夙沙卫先走。” 这两位将领,就是殖绰、郭最,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齐灵公说:“有将军为我断后,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夙沙卫见齐侯不重用自己,满面羞愧地退下,只好跟随齐侯先逃走。 大约走了二十多里,到了石门山,是个险要的地方,两边都是大石头,只有中间一条小路,夙沙卫心中怨恨殖绰、郭最二人,想要破坏他们的功绩,等齐国军队全部过去后,把随行的三十多匹马杀掉,用来堵塞道路,又把几辆大车连接起来,像城墙一样横截在山口。 再说殖绰、郭最二将领兵断后,慢慢地撤退。快要到石门隘口时,看到死马横七竖八地躺着,又有大车拦住去路,不便快速行进,于是相互看着说:“这肯定是夙沙卫心怀怨恨,故意这样做的。” 急忙命令士兵搬运死马,疏通道路。因为前面有车阻挡,每一匹马都要先抬到后面空地上,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士兵虽然多,但是无奈道路狭窄,有力气也使不上,这时背后尘土飞扬,晋国骁将州绰率领的军队已经赶到。殖绰刚要回车迎战,州绰一箭飞来,正好射中殖绰的左肩。郭最弯弓来救,殖绰摇手制止他。州绰看到殖绰这样的情形,也不再动手。 殖绰不慌不忙,拔出箭问道:“来将是谁?能射中殖绰的肩,也算是好汉了!希望通报姓名。” 州绰回答说:“我是晋国名将州绰。” 殖绰说:“我不是别人,是齐国名将殖绰。将军难道没听说过人们说的话:‘莫相谑,怕二绰!’我和将军以勇力齐名,好汉惜好汉,怎么忍心自相残杀呢?” 州绰说:“你说得虽然有道理,但是我们各为其主,不得不这样。将军如果肯投降,我一定全力保你不死。” 殖绰说:“不会骗我吧?” 州绰说:“将军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发誓。如果不能保全将军的性命,我愿意和你一起死。” 殖绰说:“郭最的性命,现在也交给将军了。” 说完,二人双双被绑。随行的士兵,全部投降。有位史官作诗说: 绰最赳赳二虎臣,相逢狭路志难伸。 覆军擒将因私怨,辱国依然是寺人。 州绰把殖绰、郭最二将押解到中军献功。并且称赞他们骁勇可用,中行偃命令暂时把他们囚禁在中军,等班师回朝后再作处置。大军从平阴出发,所过的城邑,并不攻打掠夺,径直抵达临淄外城之下。鲁国、卫国、邾国、莒国的军队也都赶到了。 范鞅先攻打雍门,雍门附近有很多芦苇,就用火焚烧。州绰焚烧申池的竹木,各路军队一起用火攻,把临淄的外城全部烧毁,直逼临淄城下,四面围住,喊声震天,箭射到城楼之上,城中百姓慌乱。齐灵公十分恐惧,暗中命令左右驾车,想要打开东门逃走,高厚知道后,急忙上前,抽出佩剑砍断缰绳,哭泣着劝谏说:“各路敌军虽然锐利,但是深入我国境内难道就没有后顾之忧吗?他们不久就会回去的。主公一旦离开,都城就守不住了。希望再停留十天,如果力量耗尽形势不利,那时再走也不晚。” 齐灵公这才作罢。 高厚督促率领军民,齐心协力坚守城池。 却说各国军队围攻齐国,到第六天,忽然有郑国的急报传来,是大夫公孙舍之和公孙夏联名密封的信件,里面有机密紧急的事情,郑简公打开一看,大致内容是: 臣舍之、臣夏,奉命和子孔一起守卫国家,没想到子孔有谋反的心思,私自和楚国勾结,想要招引楚兵攻打郑国,自己做内应。现在楚兵已经驻扎在鱼陵,很快就会到来,事情十分危急,希望您星夜回师,拯救国家。 郑简公非常害怕,立即拿着信到晋军中,送给晋平公看。晋平公召中行偃商议这件事。中行偃回答说:“我们的军队不攻打不交战,直接来到临淄,指望凭借这股锐气,一举攻克。现在齐国的防守还没有被攻破,郑国又有楚国的警报,如果郑国出了问题,罪责在晋国,不如暂且回去,先去救援郑国。这次虽然没有攻破齐国,但料想齐侯已经吓破了胆,不敢再侵犯鲁国了!” 晋平公认为他说得对,于是解围回国。郑简公辞别晋平公先回去了。 诸侯们走到祝阿,晋平公因为楚国的军队而忧虑,和诸侯们饮酒,心情不畅快。师旷说:“请让我用音乐来占卜。” 于是吹奏律管唱《南风》,又唱《北风》。《北风》曲调平和悦耳,《南风》声音低沉,而且充满肃杀之气。师旷上奏说:“《南风》不强劲,它的声音近乎死亡,不仅不会成功,而且还会有灾祸。不出三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师旷字子野,是晋国最聪明的人。从小喜爱音乐,苦恼于不能专心,于是感叹说:“技艺不精湛,是因为心思杂乱,心思不专一,是因为所见太多。” 于是用艾叶熏瞎自己的眼睛,专心研究音乐,终于能够察觉气候的变化,明白阴阳的消长,天时人事,验证准确无误,从风声鸟鸣中,就能判断吉凶。担任晋国太师掌管音乐的官职,平时深受晋侯的信任,所以行军打仗必定跟随。 晋平公听了他的话,于是驻军等待,派人到前面去探听消息。不到三天,探听消息的人和郑大夫公孙虿回来报告,说:“楚国的军队已经撤走了。” 晋平公惊讶地询问详情,公孙虿回答说:“楚国自从子庚代替子囊担任令尹后,想要报先世的仇,谋划攻打郑国。公子嘉暗中与楚国勾结,答应楚兵到来的时候,假装迎战,然后带兵出城会合。多亏公孙舍之、公孙夏二人预先知道子嘉的阴谋,收起铠甲坚守城池,严格盘查人员出入。子嘉不敢出城与楚师会合。子庚渡过颍水后,没有看到内应的消息,于是驻扎在鱼齿山下。正赶上大雨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不停,军营中积水深达一尺多,士兵们都找高的地方躲雨,寒冷非常,冻死了一大半,士兵们怨恨咒骂,子庚只得撤兵回去了。我们国君讨伐子嘉的罪行,已经将他诛杀,担心烦扰军师,特意派我连夜赶来报告。” 晋平公高兴地说:“子野真是精通音律的圣人啊!” 于是把楚国攻打郑国无功而返的消息,告诉诸侯们,然后各自回国。有位史官作诗称赞师旷说: 歌罢《南风》又《北风》,便知两国吉和凶。 音当精处通天地,师旷从来是瞽宗。 这是周灵王十七年冬天十二月的事情。等到晋军渡过黄河,已经是周灵王十八年的春天了。 中行偃在途中,忽然头上长了一个毒疮,疼痛难忍,于是在着雍停留。拖到二月,毒疮溃烂,眼珠都脱落而死。他梦中头掉落的事情,和梗阳巫者的预言,到这时都应验了。 殖绰、郭最趁着荀偃去世的变故,打破枷锁逃了出来,逃回齐国去了。范匄和荀偃的儿子荀吴,迎接荀偃的灵柩回国,晋侯让荀吴继承大夫之位,任命范匄为中军元帅,荀吴为副将,仍然以荀为氏,称为荀虒。 这年夏天五月,齐灵公有病,大夫崔杼和庆封商议,派人用温车把故太子光从即墨接回来。庆封率领家兵,夜里叩开太傅高厚的家门,高厚出来迎接,被抓住杀掉。太子光和崔杼进入宫中,光杀死戎子,又杀死公子牙。齐灵公听到变故大惊失色,吐血数升,当场气绝身亡。光即位,这就是齐庄公。 寺人夙沙卫率领他的家属逃奔到高唐,齐庄公派庆封率领军队去追击,夙沙卫占据高唐反叛。齐庄公亲自率领大军包围并攻打高唐,一个多月也没能攻克。 高唐有个叫工偻的人,勇猛有力,夙沙卫任用他来守卫东门。工偻知道夙沙卫成不了大事,于是从城上射下一封用羽毛系着的书信,信中约定半夜在东北角等候大军登城,齐庄公还不太相信。殖绰、郭最请求说:“他既然已经相约,必定有内应,我们二人愿意前往,一定活捉那个寺人,以雪石门山受阻的仇恨。” 齐庄公说:“你们小心前往,我亲自来接应。” 殖绰、郭最率领军队到了东北角,等到半夜,城上忽然放下好几条长绳。殖绰、郭最各自抓着绳子往上爬,士兵们也陆续登城。工偻带着殖绰径直去捉拿夙沙卫,郭最则去砍开城门,放齐兵入城。城中大乱,相互厮杀,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平定下来。 齐庄公入城后,工偻和殖绰把夙沙卫捆绑着押解到庄公面前。庄公大骂道:“你这个寺人!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却辅助少子夺取长子的地位!现在公子牙在哪里?你既然是少傅,为什么不在地下辅佐他呢?” 夙沙卫低着头不说话,庄公命令把他拉出去斩首,还把他的肉做成肉酱,赏赐给随行的众大臣。然后任用工偻守卫高唐,自己率军返回。 当时晋国上卿范匄,因为上次围攻齐国没有取得成功,于是向晋平公请求,再次率领大军侵犯齐国。刚渡过黄河,听说齐灵公去世的消息,就说:“齐国刚刚有丧事,讨伐他们是不仁义的。” 立刻班师回朝。早有人把这件事报告给齐国。大夫晏婴进言说:“晋国不在我们办丧事的时候讨伐我们,是对我们施行了仁义,我们违背他们是不道义的,不如请求讲和,免除两国的战争之苦。” 晏婴字平仲,身高不足五尺,却是齐国最贤能智慧的人。齐庄公也因为国家刚刚安定,担心晋军再次到来,于是听从晏婴的话,派人到晋国谢罪请求结盟。 晋平公在澶渊大规模会合诸侯,范匄担任相礼,与齐庄公歃血为盟,结好后各自散去,从这以后一年多都没有战事。 却说晋国下军副将栾盈,是栾黡的儿子。栾黡是范匄的女婿,范匄的女儿嫁给栾黡,被称为栾祁。栾氏家族从栾宾、栾成、栾枝、栾盾、栾书、栾黡,到栾盈,连续七代都是卿相,尊贵强盛无比。晋国朝廷的文武官员,一半出自栾氏门下,一半和栾氏有姻亲关系。魏氏有魏舒,智氏有智起,中行氏有中行喜,羊舌氏有叔虎,籍氏有籍偃,箕氏有箕遗,都和栾盈相互依仗,结成死党。再加上栾盈从小就谦恭待士,散发钱财结交宾客,所以有很多敢死之士归附他,像州绰、邢蒯、黄渊、箕遗,都是他部下的骁将。还有力士督戎,力大无穷,能举起千钧重物,手握两支戟,刺击无不命中,是他的随身心腹,寸步不离;又有家臣辛俞、州宾等,为他奔走效劳的不计其数。 栾黡去世的时候,他的夫人栾祁才四十岁左右,不能守寡,因为州宾多次进入府中禀报事情,栾祁在屏风后面偷看,见他年轻英俊,于是暗中派侍女传达心意,就这样和他私通了。栾祁把家中的财物,都送给了州宾,栾盈跟随晋侯讨伐齐国期间,州宾公然住在府中,不再避讳。栾盈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还顾忌母亲的情面,只是拿其他事情鞭打整治内外守门的官吏,严格盘查家臣的出入。 栾祁一来因为老了以后做出这种事感到羞愧进而恼羞成怒,二则淫心难以断绝,三则担心儿子害了州宾的性命,于是借着父亲范匄过生日,以拜寿为名,来到范府,趁机向父亲诉说:“栾盈将要作乱,怎么办呢?” 范匄询问详情,栾祁说:“栾盈曾经说:‘范鞅杀了我的哥哥,我父亲把他赶走,又让他回国,不杀他已经是万幸了,反而给他加官晋爵,现在他们父子专擅国政,范氏日益强盛,栾氏将要衰败,我宁可死,也和范氏誓不两立。’他日夜和智起、羊舌虎等人,在密室中谋划,想要除掉各位大夫,然后拥立自己的私党,担心我泄露消息,就严厉告诫守门的官吏,不许和外面的人相通,今天我勉强来到这里,以后恐怕就见不到您了。我因为父子情深,不敢不告诉您。” 当时范鞅在旁边,也帮腔说:“我也听说了,现在果然是这样,他的党羽众多,不可不防备啊!” 一子一女,说法相同,不由范匄不信,于是秘密上奏晋平公,请求驱逐栾氏。 晋平公私下询问大夫阳毕,阳毕一向厌恶栾黡而与范氏关系和睦,于是回答说:“栾书确实有弑杀厉公的罪行,栾黡继承了他的凶恶德行,到了栾盈这一代,百姓亲近栾氏已经很久了,如果除掉栾氏,以彰显弑君的罪行,树立国君的威严,这是国家几代人的福分啊!” 晋平公说:“栾书拥立了先君,栾盈的罪行不明显,除掉他没有理由,怎么办呢?” 阳毕回答说:“栾书拥立先君,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先君忘记了国家的仇恨而徇私情,您又纵容他,危害将会更大,如果因为栾盈的恶行不明显,应该先铲除他的党羽,赦免栾盈并把他遣送出国,如果他想要逞强,那时再诛杀他就有名分了。如果他逃到其他地方,也是您的恩惠啊!” 晋平公认为他说得对,召范匄入宫,共同商议这件事,范匄说:“栾盈还没被赶走就铲除他的党羽,这会加速他作乱,您不如派栾盈去修筑着邑的城墙,栾盈离开后,他的党羽就没有了主心骨,这样就可以对付他们了。” 晋平公说:“好。” 于是派遣栾盈前往修筑着邑的城墙,栾盈临行前,他的党羽箕遗劝谏说:“栾氏树敌众多,这是主公您知道的,赵氏因为下宫之难怨恨栾氏,中行氏因为伐秦的战役怨恨栾氏,范氏因为范鞅被驱逐怨恨栾氏。智朔早死,智盈还年幼,听从中行氏,程郑受晋公宠爱,栾氏的势力已经孤立了。修筑着邑城墙并非国家的急事,何必派您去呢。您何不推辞掉,以此来试探国君的心意,然后再做防备。” 栾盈说:“君命不可推辞,我如果有罪,怎敢逃避死亡?如果我无罪,国人会怜悯我,谁能害我呢?” 于是命令督戎驾车,出了绛州,前往着邑。 栾盈离开三天后,晋平公上朝,对众大夫说:“栾书从前有弑君的罪行,没有受到刑罚,现在他的子孙在朝中,我为此感到耻辱。应该怎么办呢?” 众大夫齐声回答说:“应该驱逐他们!” 于是宣布栾书的罪状,张贴在国门之上,派遣大夫阳毕率兵去驱逐栾盈,栾氏宗族在国内的人,全部被驱逐出境,没收了栾氏的封地。 栾乐、栾鲂率领他们的族人,和州绰、邢蒯一起出了绛城,径直去投奔栾盈。叔虎拉着箕遗,黄渊跟在后面出城,城门已经关闭,听说将要搜捕惩治栾氏的党羽,于是商议各自召集家丁,想要趁夜作乱,杀开东门逃走。赵氏有个门客章铿,住处和叔虎家相邻,听说了他们的计谋,报告给赵武,赵武转报给范匄,范匄派他的儿子范鞅,率领三百名甲士,包围叔虎的住宅。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5章 救羊舌劫魏舒 话说箕遗正在叔虎家中,只等黄渊到来,半夜时分就要一起发动叛乱,却被范鞅领兵包围了叔虎的住宅,外面的家丁不敢聚集,远远地观望,也大多散去了。叔虎爬上梯子向墙外问道:“小将军带兵到这里,是为什么?” 范鞅说:“你平日与栾盈结党,现在又谋划杀开城门出去响应,罪行等同于叛逆,我奉晋侯的命令,特地来捉拿你。” 叔虎说:“我根本没有这事,是谁说的?” 范鞅立即叫章铿上前,让他作证。叔虎力气大,扳起一块墙石,朝着章铿的头顶砸去,正好砸中,把章铿的脑袋都砸开了。 范鞅大怒,命令军士放火攻城。叔虎惊慌着急,对箕遗说:“我们宁可拼死逃生,也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提着戟在前面开路,箕遗手持宝剑跟在后面,大喊一声,冒着大火冲了出去。范鞅在火光中,认出了他们二人,命令军士一起放箭,此时火势凶猛,已经难以躲避,何况箭像飞蝗一样密集,他们二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用武之地,双双被箭射中倒下。军士用挠钩把他们钩出来时,已经半死,绑在车上,扑灭了大火。只听到车轮咕噜咕噜响,火炬照亮天空,原来是中军副将荀虒,率领本部军队前来接应。途中正好遇到黄渊,也把他擒获了。范鞅和荀虒合兵一处,把叔虎、箕遗、黄渊,押解到中军元帅范匄那里。范匄说:“栾氏的党羽还很多,只擒获这三个人,还不能消除祸患,应当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于是又分路搜捕。 绛州城中,闹了一夜,直到天亮。范鞅抓到智起、籍偃、州宾等,荀虒抓到中行喜、辛俞,以及叔虎的哥哥羊舌赤、弟弟羊舌肹,都囚禁在朝门之外,等候晋平公上朝,启奏后再作定夺。 单说羊舌赤字伯华,羊舌肹字叔向,和叔虎虽然都是羊舌职的儿子,但叔虎是庶母所生。当初叔虎的母亲原本是羊舌夫人房中的婢女,长得非常漂亮,羊舌职想要她侍寝,夫人不同意。当时伯华、叔向都已经长大,劝谏母亲不要嫉妒,夫人笑着说:“我哪里是嫉妒呢?我听说长得非常美的人,必定有非常丑恶的一面。深山大泽,确实会生出龙蛇,我担心她生出龙蛇,给你们带来灾祸,所以才不同意。” 叔向等人顺着父亲的意思,坚决向母亲请求,夫人才同意了。过了一夜就有了身孕,生下叔虎。等到叔虎长大,容貌和他母亲一样漂亮,而且勇力过人。栾盈从小就和他同睡同起,相互喜爱就像夫妻一样,他是栾氏党羽中关系最亲密的。所以他们兄弟三人一起被囚禁。 大夫乐王鲋字叔鱼,当时正受到晋平公的宠爱。平日仰慕羊舌赤、羊舌肹兄弟的贤能,想要结交却没有机会,到这时,听说他们二人被囚禁,特地来到朝门,正好遇到羊舌肹,作揖安慰他说:“你不要担心,我见到主公,一定会尽力为你求情。” 羊舌肹沉默不语,乐王鲋面有惭色。羊舌赤听说后,责备弟弟说:“我们兄弟就要死在这里了,羊舌氏就要绝后了。乐大夫受国君宠爱,他说的话国君没有不听的,如果借他一句话,有幸得到赦免,不使先人的宗族断绝,你为什么不回应,以致失去这个重要人物的帮助呢。” 羊舌肹笑着说:“生死有命。如果上天降福保佑,一定是通过祁老大夫,乐王鲋能有什么用呢?” 羊舌赤说:“以乐王鲋日夜在国君身边,你说‘他不能’,以祁老大夫已经退休闲居,而你说‘一定靠他’,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羊舌肹说:“乐王鲋是个阿谀奉承的人,国君说行他就行,国君说不行他就说不行。祁老大夫推举外人不避开仇人,推举家人不避开亲人,难道会单单遗漏羊舌氏吗?” 一会儿,晋平公上朝,范匄把所抓获的栾氏党羽的姓名上奏。晋平公也怀疑羊舌氏兄弟三人都在其中,问乐王鲋说:“叔虎的阴谋,羊舌赤和羊舌肹真的参与了吗?” 乐王鲋心中对叔向有愧,于是回答说:“最亲近的莫过于兄弟,怎么会不知道呢?” 晋平公于是把这些人都关进监狱,让司寇议定罪行。当时祁奚已经告老退休,住在祁地,他的儿子祁午和羊舌赤是同僚而且关系很好,连夜派人给父亲送信,请求他写信给范匄,为羊舌赤求情。祁奚听到消息大惊失色,说:“羊舌赤和羊舌肹都是晋国的贤臣,遭受这样的奇冤,我应当亲自去救他们。” 于是乘车连夜赶到都城,还没来得及和祁午相会,就敲门去见范匄。范匄说:“大夫年纪大了,冒着风霜露水赶来,一定有什么要教导我的。” 祁奚说:“我是为了晋国的社稷存亡而来,不是为了别的事。” 范匄大惊,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关系到社稷,烦劳老大夫如此用心!” 祁奚说:“贤人,是社稷的卫士。羊舌职对晋室有功劳,他的儿子羊舌赤、羊舌肹能够继承他的美德,一个庶子不肖,就要把他们都杀掉,难道不可惜吗?从前郤芮谋反,郤缺却能在朝中为官,父子的罪行,都不相干,何况是兄弟呢?你因为私怨,多杀无辜之人,使美玉和石头一起被焚毁,晋国的社稷危险了!” 范匄急忙离席说:“老大夫说得很对,但是国君的怒气还没有消,我和老大夫一起去见国君说明情况。” 于是两人一起乘车入朝,求见晋平公,上奏说:“羊舌赤、羊舌肹和叔虎,贤能和不肖不同,肯定没有参与栾氏的事情;而且羊舌氏的功劳,不能废弃。” 晋平公恍然大悟,宣布赦免。赦免了羊舌赤、羊舌肹二人,让他们恢复原职,智起、中行喜、籍偃、州宾、辛俞都被废为平民,只有叔虎与箕遗、黄渊被斩首。羊舌赤、羊舌肹二人承蒙赦免,入朝谢恩。事情结束后,羊舌赤对他弟弟说:“应当去祁老大夫那里感谢他。” 羊舌肹说:“他是为了社稷,不是为了我们,为什么要感谢呢?” 说完就登车回家了。 羊舌赤心中不安,自己前往祁午那里请求拜见祁奚。祁午说:“老父亲拜见晋君后,立刻回祁地去了,没有停留片刻。” 羊舌赤感叹地说:“他本来就是施恩不图回报的人,我自愧不如弟弟的见识高远啊!” 有位老者作诗说: 尺寸微劳亦望酬,拜恩私室岂知羞? 必如奚肹才公道,笑杀纷纷货赂求! 州宾又和栾祁往来,范匄听说后,派力士到他家把州宾刺杀了。 却说守曲沃的大夫胥午,从前曾是栾书的门客,栾盈路过曲沃时,胥午迎接款待,极其殷勤。栾盈说起修筑着邑城墙的事,胥午答应派曲沃的人去帮助他。栾盈在曲沃逗留了三天,栾乐等人传来消息说:“阳毕领兵就要到了!” 督戎说:“晋兵如果来了,就和他们交战,未必就会输给他们。” 州绰、邢蒯说:“正是因为担心恩主手下缺少人手,我们二人才特地来相助。” 栾盈说:“我未曾得罪国君,只是被仇家陷害罢了,如果和他们交战,他们就有理由了,不如逃走,等待国君明察。” 胥午也说交战不可行,立即收拾车辆,栾盈和胥午洒泪而别,出逃到楚国。 等到阳毕的军队到达着邑,邑里的人说:“栾盈未曾到这里,在曲沃就已经出逃了。” 阳毕只好班师回朝,一路上宣布栾氏的罪行,百姓都知道栾氏是功臣,而且栾盈为人乐善好施、爱护士人,无不叹息他遭受冤屈。范匄对晋平公说,要严禁栾氏的旧臣,不许他们跟随栾盈,跟随的人必死。 家臣辛俞起初听说栾盈在楚国,于是收拾了几车家财出城,想要去跟随他,被守门的官吏拦住,把辛俞抓住献给晋平公,晋平公说:“我有禁令,你为什么违反?” 辛俞再次下拜说:“我很愚蠢,不知道国君禁止跟随栾氏,到底是为什么呢?” 晋平公说:“跟随栾氏就是心中没有国君,所以禁止。” 辛俞说:“如果真的是禁止心中没有国君,那我知道自己可以免于一死了,我听说:‘三代在一个家族为官,就以这个家族的主人为君,两代就在这个家族为主人效力。为君可以效死,为主人就要勤劳做事。’我从祖父、父亲开始,因为在国家没有大的依靠,世代隶属于栾氏,领取他们的俸禄,到现在已经三代了,栾氏本来就是我的君,我只因为不敢心中没有君,所以想要跟随栾氏,又有什么禁令呢?而且栾盈虽然有罪,国君驱逐他而不杀他,难道不是念及他先世的犬马之劳,赐给他一条生路吗?现在他在异国他乡漂泊,器具用品不齐全,衣食没有着落,或许有一天就死在沟壑之中,国君的仁德,难道不是不能善终吗?我这次前去,是尽我的臣子之义,成就国君的仁德,而且让国人听到后说:‘国君虽然处于危难之中,但臣子不可抛弃。’这样来禁止心中没有国君的人,意义就重大了。” 晋平公喜欢他的话,说:“你暂且留下来侍奉我,我将把栾氏的俸禄给你。” 辛俞说:“我本来就说过了:‘栾氏,是我的君。’舍弃一个君又侍奉另一个君,那怎么能禁止心中没有君的人呢?如果一定要留下我,我请求一死!” 晋平公说:“你去吧!我暂且听你的,以成全你的志向。” 辛俞再次下拜叩首,仍然领着几车财物,昂首挺胸地出了绛州城而去,有位史官作诗称赞辛俞的忠诚,诗中说: 翻云覆雨世情轻,霜雪方知松柏荣。 三世为臣当效死,肯将晋主换栾盈? 却说栾盈在楚国边境逗留了几个月,想要前往郢都拜见楚王,忽然转念一想:“我的祖父为国家尽力,和楚国世代为仇,倘若楚王不相容,怎么办呢?” 想要改去齐国,但是路费缺乏,正好辛俞带着财物赶来,得以解决费用问题,于是整理好车辆随从,向齐国进发。这是周灵王二十一年的事。 再说齐庄公为人,好勇逞强,不甘居人之下,虽然在澶渊接受了盟约,始终以平阴之战的失败为耻辱,常常想要广求勇力之士,自己组建一支队伍,亲自率领他们横行天下,因此在卿大夫士之外,另外设立 “勇爵”,俸禄和大夫相当,必须力举千斤、射穿七层铠甲的人,才能入选。先得到殖绰、郭最,接着又得到贾举、邴师、公孙傲、封具、铎甫、襄君、偻堙等,一共是九人。庄公天天把他们召到宫中,一起骑马射箭、格斗刺杀,以此为乐。 一天,庄公上朝,近臣报告说:“现在有晋国大夫栾盈被驱逐,前来投奔齐国。” 庄公高兴地说:“我正想着报复晋国的怨恨,现在他们的世臣前来投奔,我的志向可以实现了!” 想要派人去迎接他。大夫晏婴出班奏道:“不可!不可!小国侍奉大国,靠的是信用。我们刚刚和晋国结盟,现在却接纳他们被驱逐的臣子,如果晋国人来质问,怎么回答呢?” 庄公大笑说:“你说得不对!齐国和晋国势均力敌,哪里分什么大小?从前接受盟约,只是暂且缓解一时的危急罢了,我难道要永远像鲁国、卫国、曹国、邾国那样侍奉晋国吗?” 于是不听晏婴的话,派人迎接栾盈入朝。 栾盈拜见庄公,叩头哭诉自己被驱逐的缘由,庄公说:“你不要担心,我帮助你,一定让你重新回到晋国!” 栾盈再次下拜称谢,庄公赐给他大馆居住,设宴款待,州绰、邢蒯在栾盈身旁侍奉。 庄公见他们身材魁梧、相貌伟岸,问他们的姓名,二人如实相告,庄公说:“从前平阴之战,擒获我殖绰、郭最的不就是你们吗?” 州绰、邢蒯叩头谢罪,庄公说:“我仰慕你们很久了!” 命令赏赐酒食,接着对栾盈说:“我有个请求,你不可推辞!” 栾盈回答说:“只要是能够答应国君命令的事,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庄公说:“我没有别的请求,想要暂时借用这两位勇士做我的伙伴!” 栾盈不敢拒绝,只得应允,怏怏不乐地登车,叹息说:“幸亏他没有见到督戎,不然,也会被他夺走!” 庄公得到州绰、邢蒯,把他们列在 “勇爵” 之末。二人心中不服,一天,和殖绰、郭最一起在庄公身边侍奉,二人假装惊讶,指着殖绰、郭最说:“这是我们国家的囚犯,怎么会在这里?” 郭最回应说:“我们从前被寺人所误,不像你们跟着主人逃窜!” 州绰愤怒地说:“你是我口中的虱子,还敢蹦跶吗?” 殖绰也愤怒地说:“你今天在我们国家,也是我盘中的肉了!” 邢蒯说:“既然你们不能相容,就应当重新回到我们主人那里!” 郭最说:“堂堂齐国,难道少了你们两个人不成!” 四人言语强硬、面红耳赤,各自用手抚摸着佩剑,渐渐有了相互争斗的意思。 庄公用好言劝解,取酒犒劳他们,对州绰、邢蒯说:“我本来就知道二位不屑于居于齐国人之下!” 于是把 “勇爵” 改名为 “龙”“虎” 二爵,分为左右,右班 “龙爵”,州绰、邢蒯为首,又挑选齐国人卢蒲癸、王何,列在他们下面,左班 “虎爵”,则以殖绰、郭最为首,贾举等七人,依旧按照原来的次序,众人能列入其中的,都引以为荣。只有州绰、邢蒯、殖绰、郭最四人,到底彼此不和。 当时崔杼、庆封因为拥立庄公的功劳,地位都是上卿,共同执掌国政,庄公常常到他们的府上,饮酒作乐,有时舞剑射靶,不再有君臣的隔阂。 单说崔杼的前妻,生下两个儿子,叫崔成、崔疆,几岁的时候妻子就去世了。崔杼再娶东郭氏,是东郭偃的妹妹,先前嫁给棠公为妻,被称为棠姜,生了一个儿子,名叫棠无咎。那棠姜容貌美丽,崔杼因为去吊唁棠公的丧事,看到她的姿色,央求东郭偃说合,娶为继室。也生了一个儿子,叫崔明。崔杼因为宠爱继室,于是任用东郭偃、棠无咎为家臣,把幼子崔明托付给他们,对棠姜说:“等崔明长大,应当立他为嫡子!” 这一段话,暂且先放下。 且说齐庄公一天在崔杼家中饮酒,崔杼让棠姜敬酒。庄公喜欢她的美貌,于是用厚礼贿赂东郭偃,让他传达心意,趁机和棠姜私通。往来多次后,崔杼渐渐有所察觉,盘问棠姜。棠姜说:“确实有这事,他依仗国君的权势来逼迫我,不是一个妇人敢拒绝的!” 崔杼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说?” 棠姜说:“我自己知道有罪,不敢说罢了!” 崔杼沉默了很久,说:“这件事和你无关!” 从此就有了谋杀庄公的心思。 周灵王二十二年,吴王诸樊向晋国求婚,晋平公把女儿嫁给他。齐庄公和崔杼商议说:“我答应接纳栾盈,还没有找到机会,听说曲沃的守臣是栾盈的好朋友,现在我想以送陪嫁的名义,顺便把栾盈送到曲沃,让他袭击晋国,这件事怎么样?” 崔杼心中怨恨齐侯,私下盘算,正想让齐侯和晋国结怨,等晋侯派兵来讨伐,然后把罪名推到国君身上,杀了他来讨好晋国,现在庄公谋划接纳栾盈,正合他的心意,于是回答说:“曲沃的人虽然和栾氏关系好,但恐怕不能危害晋国,主公一定要亲自率领一支军队,作为后援,如果栾盈从曲沃进入,主公扬言攻打卫国,从濮阳由南向北推进,两路夹攻,晋国必定难以抵挡。” 庄公深以为然,把这个计谋告诉栾盈,栾盈非常高兴,家臣辛俞劝谏说:“我跟随主公,是为了尽忠,也希望主公能忠于晋君啊!” 栾盈说:“晋君不把我当作臣子,我能怎么办?” 辛俞说:“从前纣王把文王囚禁在羑里,文王三分天下,仍然臣服于殷商。晋君不念栾氏的功勋,驱逐我的主公,让主公在外面流浪,谁不怜悯主公呢,一旦做出不忠之事,在天地之间又哪里能容身呢?” 栾盈不听,辛俞哭泣着说:“主公这次出行,必定难以幸免。我应当以死相送!” 于是拔出佩刀自刎而死。有位史官赞叹说: 盈出则从,盈叛则死。 公不背君,私不背主。 卓哉辛俞!晋之义士。 齐庄公于是以宗室女子姜氏作为陪嫁,派遣大夫析归父送她到晋国,多用温车,载着栾盈及其宗族,想要把他们送到曲沃。州绰、邢蒯请求跟随,庄公担心他们回到晋国,于是派殖绰、郭最代替他们,嘱咐说:“侍奉栾将军,就像侍奉我一样!” 一行人经过曲沃,栾盈等人于是换上便服入城,夜里叩开大夫胥午的家门。胥午很惊讶,开门出来,看到栾盈,大惊失色地说:“小主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栾盈说:“希望能到密室里说话。” 胥午于是把栾盈迎到密室之中,栾盈拉着胥午的手,欲言又止,不觉流下眼泪,胥午说:“小主人有事情,我们一起商议,不必悲伤哭泣。” 栾盈于是收起眼泪告诉他说:“我被范氏、赵氏等大夫陷害,祖宗的祭祀都无法保全,现在齐侯怜悯我无罪,把我送到这里,齐兵很快就会跟来,如果您能发动曲沃的军队,和我一起袭击绛都,齐兵在外面攻打,我们在里面进攻,绛都就可以攻克,然后找那些仇恨我的家族报仇雪恨,接着尊奉晋侯来与齐国讲和,栾氏复兴,就在此一举了!” 胥午说:“晋国势力正强,范氏、赵氏、智氏、荀氏等家族又很和睦,恐怕不能侥幸成功,只会白白送死,怎么办呢?” 栾盈说:“我有力士督戎一人,可抵得上一支军队。况且殖绰、郭最,是齐国的勇士,栾乐、栾鲂,强壮有力且善于射箭,晋国虽然强大,也不足为惧。从前我在下军辅佐魏绛,他的孙子魏舒每次有请求,我没有不帮忙的,他感激我的恩情,常常想着报答,如果再得到魏氏的内部帮助,这件事就有八九成把握了,万一举事不成,我死也无憾!” 胥午说:“等明天探探人心如何,再行动吧!” 栾盈等人于是藏在密室里。 到第二天,胥午借口说梦到了共太子,在他的祠庙里祭祀,把祭祀剩下的食物赏赐给下属,让栾盈藏在墙壁后面,酒过三巡音乐响起时,胥午命令停止,说:“共太子的冤屈,我们怎么忍心听音乐呢?” 众人都叹息。胥午说:“臣子都是一样的,现在栾氏世代有大功,却被朝中的人诬陷而驱逐,这和共太子有什么不同呢?” 众人都说:“这件事全国都愤愤不平,不知道小主人还能不能回国呢?” 胥午说:“假如小主人今天在这里,你们会怎么对待他呢?” 众人都说:“如果能有小主人做主,我们愿意为他尽力,即使死了也不后悔!” 在座的有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 胥午说:“大家不要悲伤。栾小主人就在这里!” 栾盈从屏风后面快步走出来,向众人下拜。众人都回拜。 栾盈于是自述回到晋国的打算:“如果能再次回到绛州城中,我死也瞑目了!” 众人都踊跃表示愿意跟随。当天畅饮一番后散去。 第二天,栾盈写了一封密信,托付曲沃的商人送到绛州魏舒那里。魏舒也认为范氏、赵氏做得太过分,收到这封密信后,立即写回信,说:“我已披甲等待,只等曲沃的军队一到,就立刻迎接。” 栾盈非常高兴。 胥午搜集曲沃的兵车,共有二百二十辆,栾盈率领这些军队。栾氏家族中能作战的人都跟随,老弱的都留在曲沃。督戎担任先锋,殖绰、栾乐在右路,郭最、栾鲂在左路,黄昏时分出发,前来袭击绛都。 从曲沃到绛都,只有六十多里地,一夜就赶到了。他们破坏城墙进入,直达南门。绛都的人还不知道,真是 “迅雷不及掩耳”,刚刚关上城门,防守设施都还没有布置,不到一个时辰,就被督戎攻破,他招引栾氏的军队入城,如入无人之境。 当时范匄正在家中,早饭刚吃完,忽然乐王鲋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栾氏已经进入南门。” 范匄大惊失色,急忙叫他的儿子范鞅穿上铠甲抵御敌人。乐王鲋说:“事情紧急了!侍奉主公逃到固宫,还可以坚守。” 固宫是晋文公因为吕省、郤芮焚烧公宫的灾难,于是在公宫的东边角落,另外修建的这座宫殿,以防不测,宫殿宽广十里有余,里面有宫室台观,储存的粮食很多,轮流挑选国内三千名强壮的甲士守卫,外面挖掘壕沟,城墙高达数仞,极其坚固,所以叫固宫。 范匄担心国内有内应,乐王鲋说:“各位大夫都是栾氏的仇人,只担心魏氏罢了。如果能迅速用国君的命令召见他,还来得及!” 范匄认为他说得对。于是派范鞅用国君的命令召见魏舒,一面催促仆人驾车。乐王鲋又说:“事情难以预料,应该隐藏行踪。” 当时晋平公有外戚的丧事,范匄和乐王鲋都在铠甲外面套上黑色的丧服,用麻带蒙住头,假装成妇人,直接进入宫中,向晋平公奏明情况,然后侍奉晋平公进入固宫。 却说魏舒的家在城北角,范鞅乘坐轻便马车快速赶去,只见车辆和士兵已经排列在门外,魏舒穿着戎装在车上,面向南方正要去迎接栾盈。范鞅下车,急忙快步上前说:“栾氏叛乱,主公已经在固宫,我父亲和各位大臣,都聚集在国君那里,派我来迎接您。” 魏舒还没来得及回答,范鞅纵身一跳,早已登上车,右手拿着剑,左手拉着魏舒的衣带,吓得魏舒不敢出声。范鞅喝令:“快走!” 车夫问道:“去哪里?” 范鞅厉声说:“向东去固宫!” 于是车辆和士兵转向东行,径直来到固宫。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6章 栾盈灭族杞梁死战 话说范匄虽然派遣他的儿子范鞅去迎接魏舒,却不知道魏舒心意如何,是顺从还是叛逆,心中难以决断,于是亲自登上城墙眺望,看见一群车马,从西北方向疾驰而来,他的儿子和魏舒同坐在一辆车上,高兴地说:“栾氏孤立无援了。” 立即打开宫门迎接他们。 魏舒与范匄相见时,脸色仍然不定。范匄拉着他的手说:“外人不理解,都说将军和栾氏有私情,我本来就知道将军不会这样。如果能共同消灭栾氏,我将把曲沃赏赐给你!” 魏舒此时已经落入范氏的圈套之中,只得唯唯诺诺地听从命令,于是一起去拜见晋平公,共同商议应对敌人的计策。不一会儿,赵武、荀虒、智朔、韩无忌、韩起、祁午、羊舌赤、羊舌肹、张孟趯等大臣,陆续到来,都带着车马和士兵,军队的声势更加浩大。 固宫只有前后两门,都有重重关卡。范匄派赵、荀两家的军队,协同守卫南关的两重门,韩无忌兄弟,协同守卫北关的两重门,祁午等人,在周围巡逻警戒。范匄和范鞅父子,不离晋平公左右。 栾盈已经进入绛城,不见魏舒来迎接,心中怀疑,于是驻扎在市场口,派人侦察,回报说:“晋侯已经前往固宫,百官都跟去了,魏氏也去了!” 栾盈大怒说:“魏舒欺骗我,如果再见到他,我要亲手杀了他!” 随即拍着督戎的后背说:“用心去攻打固宫,富贵与你共享!” 督戎说:“我愿意分兵一半,独自攻打南关,恩主率领众将攻打北关,且看谁先攻入?” 此时殖绰、郭最虽然和栾盈共事,但州绰、邢蒯却是栾盈带到齐国去的,齐侯重用了他们,殖绰、郭最常常受到他们的奚落,俗话说:“怪树怪丫叉”,殖绰、郭最与州绰、邢蒯有些矛盾,自然而然地不免迁怒到栾盈身上。况且栾盈口口声声只夸赞督戎的勇猛,并没有重视殖绰、郭最的意思,殖绰、郭最怎肯用热情去迎合他的冷淡,也有坐观成败的想法,不肯十分出力。栾盈所依靠的,只有督戎一人。 当下督戎手提双戟,乘车径直前往固宫,要夺取南关。在关外察看形势,一会儿奔驰,一会儿缓行,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分明像一位黑煞神降临。晋军向来听闻他的勇猛之名,看到他无不胆战心惊,赵武啧啧赞叹不已。赵武部下有两员猛将,叫做解雍、解肃兄弟二人,都使用长枪,在军中很有名气。听到主将赞叹,心中不服说:“督戎虽然勇猛,又不是有三头六臂,我们兄弟不自量力,想要率领一支军队下关,一定要活捉那家伙来献功。” 赵武说:“你必须小心,不可轻敌!” 二将装备整齐,飞车出关,隔着壕沟大叫:“来的是督将军吗?可惜你如此英勇,却跟随叛臣,早早归顺,还可以转祸为福?” 督戎听到叫声大怒,喝令军士填平壕沟渡河,军士刚背土运石,督戎性急,将双戟按地,尽力一跃,早已跳过壕沟到了北面。 二解吃了一惊,挺枪来战督戎,督戎挥舞双戟迎战,毫无惧色,解雍的马,早被督戎一戟打去,折断了背脊,车不能动,连解肃的马,也嘶鸣起来,不肯行走,二解欺负他单身一人,跳下车来步战,督戎两枝大戟,一左一右,舞得呼呼作响,解肃一枪刺来,督戎一戟拨开,戟势沉重,磅的一声,那枝枪折为两段,解肃扔了枪杆就跑,解雍也着了忙,手中迟缓,被督戎一戟刺倒,督戎便去追赶解肃,解肃善于奔跑,径直奔向北关,用绳索攀上城去,督戎追不上,退回来要结果解雍,解雍已被军将救入关内了。 督戎气愤地独自挺戟站着,叫道:“有本事的,多出来几个,一起厮杀,省得浪费时间!” 关上无人敢回应,督戎守了一会儿,仍回本营,吩咐军士,准备明天攻关。当晚解雍伤重而死,赵武痛心惋惜不已,解肃说:“明天我再决一死战,誓报兄长之仇,虽死无恨!” 荀虒说:“我部下有老将牟登,他有两个儿子牟刚、牟劲,都有千斤之力,现在在晋侯麾下当侍卫,今晚让牟登把他们叫来,明天和解将军一起出战,三个人战一个,难道还会输给他!” 赵武说:“如此甚好!” 荀虒自去吩咐牟登了。 第二天早上,牟刚、牟劲都到了,赵武看他们,果然身材魁梧,相貌狰狞,慰劳了一番,命令解肃一同下关,那边督戎早已把坑堑填平,直逼关下挑战;这边三员猛将,开关而出。督戎大叫:“不怕死的都来!” 三将并不答话,一枝长枪,两柄大刀,一起都奔向督戎。 督戎毫无惧色,杀得性起,跳下车来,将双戟飞舞,用尽全身力气,双戟落下之处,便有千钧之重,牟劲的车轴,被督戎打折,只得也跳下车来,被督戎一戟打中,打得稀烂,牟刚大怒,拼命上前,怎奈戟风如箭,无处落脚。老将牟登,喝叫:“且停!” 关上鸣起收兵的锣声,牟登亲自出关,接应牟刚、解肃进去,督戎指挥军士攻关,关上箭石如雨,军士多有伤亡,只有督戎丝毫不为所动,真是勇将啊。 赵武和荀虒连败两阵,派人向范匄告急。范匄说:“一个督戎都胜不了,怎么能平定栾氏呢!” 当晚秉烛而坐,烦闷不已。 有一个奴仆在旁边侍奉,叩头问道:“元帅心中忧虑,莫非是担忧督戎吗?” 范匄看这人,姓斐名豹,原是屠岸贾手下骁将斐成的儿子,因受屠岸贾牵连,被没为官奴,在中军服役。范匄觉得他的话奇怪,问道:“你如果有计策除掉督戎,必有重赏!” 斐豹说:“我的名字写在丹书之上,空有冲天的志向,却无处谋求出身,元帅如果能在丹书上除去我的名字,我定当杀死督戎,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范匄说:“你如果杀了督戎,我当向晋侯请求,将丹书全部焚毁,收你为中军牙将!” 斐豹说:“元帅不可失信!” 范匄说:“如果失信,有如此日。只是不知道你要用多少车马和士兵?” 斐豹说:“督戎以前在绛城,和我相识,时常比试角力赌输赢,他这人仗着勇猛性情急躁,专喜欢单独打斗,如果用车马士兵去,不能取胜,我情愿单身下关,自有擒获督戎的计策。” 范匄说:“你莫非一去不返?” 斐豹说:“我有老母亲,今年七十八岁,又有幼子娇妻,怎肯罪上加罪,做这种不忠不孝的事?如果有这种情况,也有如此日!” 范匄大喜,用好酒好食犒劳他,赏赐给他一副兕甲。 第二天,斐豹在里面穿上兕甲,外面套上练袍,扎束停当,头戴韦弁,脚穿麻鞋,腰藏利刃,手中提一把铜锤,重五十二斤,来向范匄辞行说:“我这次前去,杀了督戎,凯旋而归;不然,也死在督戎之手,决不共存。” 范匄说:“我当亲自前往,看你奋力作战。” 立即命令驾车,让斐豹陪乘,一同来到南关。赵武、荀虒迎接,诉说督戎如此英勇,接连折损两员将领,范匄说:“今天斐豹单身赴敌,只看晋侯的福分了。” 话还没说完,关下督戎大声叫阵,斐豹在关上喊道:“督将军还认得斐大吗?” 斐豹排行老大,所以自称斐大,这是从前他们彼此的称呼,督戎说:“斐大,你今天还敢来赌一死一生吗?” 斐豹说:“别人怕你,我斐豹不怕你。你把兵车退后,我和你两个人,只在地下赌斗,双手对双手,兵器对兵器,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死你活,也落得个英名传后。” 督戎说:“此论正合我意。” 于是命令军士后退,这里关门打开,单单放出一个斐豹来,两人就在关下交战,约二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斐豹诈言说:“我一时内急,可暂且停手。” 督戎哪里肯放,斐豹先瞧见西边空处,有一带矮墙,瞅个空子就跑,督戎随后赶来,大喝:“往哪里去?” 范匄等人在关上,看见督戎去追斐豹,急得捏一把汗,谁知斐豹却是用计,奔到矮墙边,扑的跳了进去。 督戎见斐豹进墙去了,也翻墙而入,只以为斐豹在前面,却不知斐豹隐身在一棵大树之下,专等督戎进墙,出其不意,提起五十二斤的铜锤,从后面击打他,正中他的脑袋,脑浆迸裂,扑地便倒,还兀自把右脚飞起,将斐豹胸前的兕甲碾去一片,斐豹急忙拔出腰间利刃,砍下首级,又跳墙而出。 关上的人望见斐豹手中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已知他得胜,大开关门,解肃、牟刚领兵杀出,栾军大败,一半被杀,一半投降,逃走的十无一二,范匄仰天洒酒说:“这是晋侯的福分啊!” 立即斟酒亲自赏赐给斐豹,就带他去见晋侯,晋侯赏赐给他一辆兵车,记他功绩第一。有位隐士作诗说: 督戎神力世间无,敌手谁知出隶夫? 始信用人须破格,笑他肉食似雕瓠! 再说栾盈率领大队车马,攻打北关,接连收到督戎的捷报,栾盈对他的部下说:“我如果有两个督戎,还怕固宫攻不破吗?” 殖绰踩了郭最的脚,郭最用眼神回应他,各自低头不语。只有栾乐、栾鲂想要建功,不顾箭石,韩无忌、韩起因前关屡战屡败,不敢轻易出战,只是严守。 到第三天,栾盈得到败军的报告,说:“督戎被杀,全军覆没。” 吓得手足无措,才请殖绰、郭最商议。殖绰、郭最笑着说:“督戎尚且失利,何况我们呢?” 栾盈泪流不止。 栾乐说:“我们的生死,决定于今夜,应当命令将士全部聚集到北门,在三更之后都登上巢车,放火烧关,或许可以攻入。” 栾盈听从了他的计策。 晋侯因督戎之死而高兴,摆酒庆贺。韩无忌、韩起都来敬酒祝寿,饮到二更才散,刚回到北关。点查完毕,忽然车声轰响,栾氏军马大批聚集,巢车高与关齐,火箭像飞蝗般射来,延烧关门,火势凶猛,关内军士,难以立足,栾乐当先,栾鲂继之,乘势就占领了外关。韩无忌等退守内关,派人飞速向中军求救,范匄命令魏舒前往南关,替换荀虒的一支军队,到北关帮助韩无忌、韩起,于是和晋侯登上高台向北眺望,见栾兵驻扎在外关,寂静无声。 范匄说:“这必定有计谋。” 传令内关用心防御,守到黄昏,栾兵又登上巢车,仍然用火器攻城,这边预备下皮帐,皮帐用牛皮做成,用水浸透,撑开遮蔽,火不能烧入,乱了一夜,双方暂且停歇,范匄说:“贼军已逼近,如果时间久了不撤退,齐国又来乘虚而入,国家必定危险了!” 于是命令他的儿子范鞅,率领斐豹带领一支军队,从南关转到北门,从外面进攻,约定好时间,和韩无忌、韩起里应外合,荀虒率领牟刚带领一支军队,从内关杀出外关,腹背夹攻,让栾军两下不能相顾。派赵武、魏舒移兵驻扎在关外,以防栾军向南逃窜。调度完毕,侍奉晋侯登上高台观战。 范鞅临行前,向范匄请求说:“我年轻威望低,希望能借用中军的旗鼓!” 范匄答应了他,范鞅仗剑登车,竖起旗帜出发,刚出南关,对他的部下说:“今天这场战斗,有进无退。如果兵败,我先自刎,决不让各位独自战死!” 众人都踊跃响应。 却说荀虒奉范匄的将令,让将士吃饱饭整理好装备,专等时候,只见栾兵纷纷扰扰,都退出外关,心中知道外面的军队已经到了。一声鼓响,关门大开,牟刚在前,荀虒在后,甲士步卒,一起杀出,栾盈也担心晋军内外夹攻,派栾鲂用铁叶车堵住外门的入口,分兵把守,荀虒的军队,不能出外。 范鞅的军队到了,栾乐见大旗,惊讶地说:“元帅亲自来了吗?” 派人察看,回报说:“是小将军范鞅!” 栾乐说:“不足为虑了!” 于是张弓搭箭,站在车中,对左右的人说:“多带绳索,射倒的就把他拉过来!” 驱车冲入晋军,左射右射,箭无虚发,他的弟弟栾荣同在车中,对他说:“箭可惜啊!不要乱射!” 栾乐于是不射了,一会儿,望见一辆车远远而来,车中一将,头戴韦弁身穿练袍,相貌奇特,栾荣指着说:“这个人叫斐豹,就是杀了我们督将军的人,可以射他!” 栾乐说:“等靠近百步,你要为我喝彩!” 话还没说完,又一辆车从旁边经过,栾乐认出车中是小将军范鞅,心想:“如果射中范鞅,岂不胜过斐豹?” 于是驱车追赶范鞅并射他,栾乐的箭,向来百发百中,偏偏这一箭射空了,范鞅回头,看见是栾乐。大骂:“反贼!死到临头,还敢射我?” 栾乐便叫回车退走,他不是惧怕范鞅,因射他不中,想回车引诱他赶来,看得真切,好稳稳地放箭。 谁知殖绰、郭最也在军中,忌妒栾乐善射,只怕他成功,一见他退走,于是大喊道:“栾氏败了!” 车夫听到呼喊,又错以为别的军队败了,抬头四处张望,缰绳乱了马也惊了,路上有大槐树根,车轮误撞到上面而翻车,把栾乐摔了出来,恰恰斐豹赶到,用长戟钩他,斩断他的手肘。可怜栾乐是栾氏家族第一个战将,今日死在槐根之侧,难道不是天意吗!有位老者作诗说: 猿臂将军射不空,偏教一矢误英雄。 老天已绝栾家祀,肯许军中建大功。 栾荣先跳下车,不敢来救栾乐,急忙逃走才免一死。殖绰、郭最难以回齐国,郭最逃奔秦国,殖绰逃奔卫国。 栾盈听说栾乐之死,放声大哭,军士无不悲哀哭泣,栾鲂守不住门口,收兵保护栾盈,向南奔逃,荀虒与范鞅合兵,从后面追来。栾盈、栾鲂和曲沃的士兵,拼死抵抗,大战一场,晋兵才退。栾盈、栾鲂也都身带重伤,行至南门,又遇到魏舒领兵拦住,栾盈流泪告诉说:“魏伯难道不记得在下军共事的日子吗,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不应死在魏伯之手啊!” 魏舒心中不忍,让车马士兵分列左右,放栾盈过去。 栾盈、栾鲂带领着残兵,急忙奔回曲沃去了。一会儿,赵武的军队到了,问魏舒说:“栾孺子已经过去,为什么不追?” 魏舒说:“他就像釜中的鱼,瓮中的鳖,自有厨师动手,我念及先人同僚的情谊,实在不忍心下手啊!” 赵武心中恻然,也不追赶。 范匄听说栾盈已去,知道魏舒做人情,也不提及,于是对范鞅说:“跟随栾盈的,都是曲沃的军队,这次回去必定回曲沃,他的爪牙已经没有了,你率领一支军队包围他,不愁攻不下。” 荀虒也愿意同去,范匄答应了,两位将帅率领三百辆兵车。 把栾盈包围在曲沃,范匄侍奉晋平公回到公宫,取出丹书焚毁,因为斐豹而脱离奴隶身份的有二十多家,范匄于是收斐豹为牙将。 话分两头。却说齐庄公自从打发栾盈回去后,便大规模挑选车马士兵,任命王孙挥为大将,申鲜虞为副将,州绰、邢蒯为先锋,晏氂为后卫,贾举、邴师等随身护卫,选择吉日出师。先侵犯卫国领土,卫国人警惕防守,不敢出战。齐兵也不攻城,于是向帝丘北方进发,直接侵犯晋国边界。包围朝歌,三天后攻克。 庄公登上朝阳山犒劳军队,于是把军队分为两队,王孙挥和众将为前队,从左边取道孟门隘;庄公自己率领 “龙”“虎” 二爵为后队,从右边取道共山,都在太行山会合。一路上烧杀抢掠,自不必说,邢蒯在共山脚下露宿,被毒蛇咬伤,腹部肿胀而死,庄公十分惋惜。 不一日,两军都到达太行,庄公登山眺望二绛,正商议袭击绛都之事,听说栾盈败走曲沃,晋侯出动全部大军即将到来,庄公说:“我的志向不能实现了!” 于是在少水阅兵后返回,守邯郸的大夫赵胜,率领本邑的军队追击,庄公只以为是晋军大军来到,前队又已出发,仓皇逃走,只留下晏氂断后,晏氂兵败,被赵胜斩杀。 范鞅、荀虒包围曲沃一个多月,栾盈等屡战不胜,城中死者过半,力量耗尽不能坚守,城于是被攻破,胥午自刎而死,栾盈、栾荣都被擒获,栾盈说:“我后悔不听辛俞的话,才落到如此地步!” 荀虒想要囚禁栾盈,押解到绛城,范鞅说:“主公优柔寡断,万一栾盈乞求哀怜而被赦免,这是放纵仇人啊!” 于是夜里派人勒死栾盈,并杀了栾荣,把栾氏家族全部诛灭。只有栾鲂用绳索从城墙上逃出,逃奔宋国去了。 范鞅等班师回朝奏报,晋平公命令把栾氏的事情,通报给诸侯,诸侯大多派人来祝贺。有位史官作诗称赞说: 宾傅桓叔,枝佐文君, 传盾及书,世为国桢。 黡一汰侈,遂坠厥勋, 盈虽好士,适殒其身。 保家有道,以诫子孙。 于是范匄告老退休,赵武代替他执掌国政,不在话下。 再说齐庄公因为伐晋未能实现其功,雄心不死,回到齐国境内,不肯进城,说:“平阴之战时,莒人想要从他们的家乡袭击齐国,这个仇也不可不报。” 于是留驻在边境上,大肆搜查车马,州绰、贾举等各赏赐坚固的兵车五辆,称为 “五乘之宾”。贾举称赞临淄人华周、杞梁的勇猛,庄公立即派人召见他们。 华周、杞梁来见,庄公赏赐给他们一辆车,让他们同乘,随军立功。华周回去后不吃饭,对杞梁说:“国君设立‘五乘之宾’,是因为勇猛的缘故,国君召见我们二人,也是因为勇猛的缘故,别人一人就有五辆车,我们二人却只有一辆车,这不是重用我们,而是侮辱我们罢了。何不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呢?” 杞梁说:“我家中有老母亲,应当先禀报她然后再行动。” 杞梁回去告诉母亲,母亲说:“你活着不讲道义,死了没有名声,即使在‘五乘之宾’之中,谁不笑话你?你努力去吧,国君的命令不可逃避!” 杞梁把母亲的话告诉华周,华周说:“妇人都不忘国君的命令,我怎敢忘记呢?” 于是和杞梁同乘一辆车,侍奉在庄公身边。 庄公休兵数日,传令留下王孙挥统领大军驻扎在边境上,只带领 “五乘之宾” 和挑选的精锐士兵三千人,衔枚卧鼓,前去袭击莒国。华周、杞梁自请为前队,庄公问:“你们需要多少铠甲和兵车?” 华周、杞梁说:“我们二人,只身拜见国君,也愿意只身前往,国君赏赐的一辆车,已经足够我们乘坐了!” 庄公想要试探他们的勇猛,笑着答应了。 华周、杞梁约定轮流驾车,临行时说:“再得一人作为车右,就可以抵挡一队敌人了!” 有个小卒挺身而出说:“小人愿意跟随二位将军一起去,不知二位肯收留吗?” 华周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卒回答说:“我是本国人隰侯重,仰慕二位将军的义勇,所以乐意跟随。” 三人于是同乘一辆车,竖起一面旗,带着一面鼓,风驰电掣般离去。 先到莒国郊外,露宿一夜,第二天早上,莒国国君黎比公知道齐军将到,亲自率领三百名甲士巡视郊外,遇到华周、杞梁的车,正要盘问,华周、杞梁瞪大眼睛大喊道:“我们二人,是齐国的将领,谁敢与我们决斗?” 黎比公吃了一惊,看到他们单车前来没有后援,便派甲士重重包围他们。 华周、杞梁对隰侯重说:“你为我们击鼓不要停歇!” 于是各自挺长戟,跳下车来,左右冲杀,遇到的人都被杀死,三百名甲士,被杀伤了一半,黎比公说:“我已经知道二位将军的勇猛了,不必死战,愿意把莒国分给将军共同掌管!” 华周、杞梁同声回答说:“离开自己的国家投向敌人,不是忠诚,接受命令却抛弃它,不是守信,深入敌境多杀敌,是将领的职责,至于莒国的利益,不是我们所考虑的!” 说完,挥舞长戟再次战斗,黎比公抵挡不住,大败而逃。 齐庄公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听说二将单独作战得胜,派人召他们回来,说:“我已经知道二位将军的勇猛了,不必再战,愿意把齐国分给将军共同掌管!” 华周、杞梁同声回答说:“国君设立‘五乘之宾’,而我们不在其中,这是轻视我们的勇猛,又用利益引诱我们,这是玷污我们的品行,深入敌境多杀敌,是将领的职责,至于齐国的利益,不是我们所考虑的!” 于是向使者作揖告别,弃车步行,直逼且于门,黎比公令人在狭窄的道路上挖掘壕沟,烧起炭火,炭火熊熊,无法前进。 隰侯重说:“我听说古代的勇士,能在后世留名的,只有舍弃生命,我能让你们越过壕沟。” 于是手持盾牌趴在炭火上,让二人踩着他过去。华周、杞梁越过壕沟后,回头看隰侯重,已经被烧焦了,于是对着他号啕大哭。杞梁收住眼泪,华周还哭个不停。杞梁说:“你怕死吗?为什么哭这么久!” 华周说:“我哪里是怕死的人呢?这个人的勇猛,和我一样,却能先我而死,所以为他悲哀。” 黎比公见二将已经越过火沟,急忙召集一百名善射的士兵,埋伏在门的左右,等他们靠近,就一起射箭。华周、杞梁径直向前夺门,百箭齐发,二将冒着箭雨突击战斗,又杀死二十七人。守城的军士,环绕站在城上,都向下射箭。 杞梁重伤先死;华周身中数十箭,力气用尽被擒获,气息还未断绝,黎比公把他载回城中。有诗为证: 争羡赳赳五乘宾,形如熊虎力千钧。 谁知陷阵捐躯者,却是单车殉义人。 却说齐庄公得到使者的回信,知道华周、杞梁有必死的决心,于是率领大队前进,到且于门时,听说三人都已战死,大怒,便想攻城。黎比公派使者到齐军中谢罪说:“寡君只看到单车,不知道是大国所派,所以误犯,而且大国死了三人,敝邑被杀的已有一百多人了。他们是自己求死,不是敝邑敢于对他们用兵。寡君畏惧国君的威严,特命下臣百拜谢罪,愿意每年都向齐国朝贡,不敢有二心。” 庄公怒气正盛,不准讲和,黎比公又派使者请求,想要送还华周,并归还杞梁的尸体,而且用金帛犒劳军队,庄公还是不答应。忽然传来王孙挥的急报,说:“晋侯与宋、鲁、卫、郑各国的君侯在夷仪会合,商议讨伐齐国,请主公赶快班师。” 庄公得到这个紧急消息,才答应与莒国讲和。 莒黎比公拿出大量金帛献上,用温车装载华周,用辇车装载杞梁的尸体,送归齐军,只有隰侯重的尸体在炭火中,已化为灰烬,不能收拾。 庄公当天班师,命令把杞梁停棺在齐郊之外。 庄公刚进入城郊,正好遇到杞梁的妻子孟姜,前来迎接丈夫的尸体,庄公停车,派人去慰问她。孟姜对使者拜了两拜说:“杞梁如果有罪,怎敢劳烦国君慰问;如果他无罪,还有先人的旧居在。郊外不是吊唁的地方,我不敢接受。” 庄公十分惭愧地说:“是我的过错!” 于是在杞梁的家中设位吊唁。 孟姜护送丈夫的棺材,将要安葬在城外,于是露宿三日,抚棺大哭,眼泪哭干了,接着哭出血来,齐城忽然崩塌数尺,这是由于悲哀伤痛深切,精诚所感啊。后世传说秦人范杞梁被差遣修筑长城而死,他的妻子孟姜女送寒衣到城下,听说丈夫已死痛哭,城墙为之崩塌,大概就是齐国将领杞梁的事情,而误传了。 华周回到齐国,伤重,不久也死了。他的妻子悲痛万分,比常人加倍哀伤。按《孟子》所说:“华周、杞梁的妻子,善于痛哭她们的丈夫而改变了国家的风俗。” 正是说的此事。有位史官作诗说: 忠勇千秋想杞梁,颓城悲恸亦非常。 至今齐国成风俗,嫠妇哀哀学孟姜。 这是周灵王二十二年的事情。 这一年发大水,谷水与洛水相斗,黄河都泛滥了,平地水深一尺多,晋侯讨伐齐国的计划于是中止。 却说齐右卿崔杼厌恶庄公的淫乱,巴不得晋军来讨伐,想要做大事,已经和左卿庆封商量好事情成功之日,平分齐国,等到听说因大水受阻,心中郁郁不乐。庄公有个近侍叫贾竖,曾因小事,被鞭打一百下,崔杼知道他心怀怨恨,于是用重礼贿赂他,凡是庄公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报告。究竟崔杼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再看下回分解。 第77章 崔庆专权宁喜擅政 话说周灵王二十三年夏五月,莒黎比公因为答应齐侯每年来朝见,这个月亲自到临淄朝见齐庄公,庄公非常高兴。在北郭设宴,款待黎比公,崔氏的府第,正在北郭,崔杼有心抓住庄公的把柄,诈称得了寒疾不能起身。 众大夫都陪宴,只有崔杼不去,秘密派心腹向贾竖探听消息,贾竖密报说:“主公只等宴席散了,就来问候相国的病情。” 崔杼笑着说:“国君难道是担忧我的病吗?正是把我的病当作可利用的机会,想要做无耻的事罢了。” 于是对他的妻子棠姜说:“我今天想要除掉这个无道昏君。你如果听从我的计策,我不张扬你的丑事,会立你的儿子为嫡嗣;如果不听从我的话,先斩下你们母子的首级。” 棠姜说:“妇人,是要听从丈夫的,你有命令,怎敢不依从!” 崔杼于是派棠无咎在屋内左右埋伏甲士百人,派崔成、崔疆持甲在门内,派东郭偃埋伏甲士在门外,分派完毕,约定以鸣钟为号,又派人给贾竖送密信:“国君如果来了,必须如此这般。” 且说庄公喜爱棠姜的美色,心心念念,寝食不忘,只因崔杼防范稍密,不便常常来往,这天见崔杼称病不来,正合他的心意,神魂早已落在棠姜身上,宴会的礼仪,草草了事。事毕,驱车前往崔氏府第问候病情。看门人谎称:“病很重,正在服药卧床。” 庄公问:“睡在哪里?” 回答说:“睡在外屋。” 庄公大喜,竟直入内室。 当时州绰、贾举、公孙傲、偻堙四人跟随,贾竖说:“国君要做的事,您是知道的,何不待在外面,不要混进去惊扰了相国。” 州绰等人信以为真,于是都停在门外,只有贾举不肯出去,说:“留下一个人有什么妨害?” 于是独自停留在堂中,贾竖关上中门进去。看门人又关上大门,拴好锁上。 庄公到了内室,棠姜盛装出来迎接,还没说一句话,有个侍婢来报告:“相国口燥,想要喝蜜汤。” 棠姜说:“我去取蜜就来!” 棠姜同侍婢从侧门缓缓而去,庄公倚着栏杆等待,望眼欲穿也不见回来,于是唱歌道:“屋子幽深啊,美人在此游乐啊,屋子深邃啊,美人在此相会啊,不见美人啊,心中忧愁何时了啊!” 歌刚唱完,听到廊下有刀戟之声,庄公惊讶地说:“这里怎么会有兵器?” 呼唤贾竖没有回应,不一会儿,左右甲士都出现了,庄公大惊,知道情况有变,急忙奔向后门,门已关闭,庄公力气大,破门而出,登上一座楼,棠无咎带领甲士包围楼,声声只叫:“奉相国之命,来捉拿淫贼!” 庄公倚着栏杆对他们说:“我,是你们的国君!希望放我走!” 棠无咎说:“相国有命,不敢自作主张!” 庄公说:“相国在哪里?愿与他立盟,发誓不相害!” 棠无咎说:“相国病了不能来!” 庄公说:“我知道错了,容我到太庙中自尽,以向相国谢罪怎么样?” 棠无咎又说:“我们只知道捉拿奸淫之人,不知道有国君,国君既然知罪,就请自杀,不要白白受辱!” 庄公不得已,从窗户中跳出,登上花台,想要翻墙逃走。棠无咎拉弓射他,射中他的左股,庄公从墙上倒坠下来,甲士一齐上前,刺杀庄公,棠无咎立即派人鸣钟数声。 时近黄昏,贾举在堂中侧耳倾听,忽见贾竖开门,拿着蜡烛出来说:“室中有贼,主公召你!你先进去,我去报告州将军等人!” 贾举说:“给我蜡烛!” 贾竖递蜡烛,失手落地,蜡烛熄灭。贾举仗剑摸索着,刚进入中门,被绊索绊倒在地。崔疆从门旁突然冲出,击杀了他。 州绰等人在门外,不知道门内的事情。东郭偃假装交好,邀请他们到旁边的屋子中,点上蜡烛摆上酒肉,并且劝他们放下剑快乐饮酒,也给随从们都斟了酒。 忽然听到宅内鸣钟,东郭偃说:“主公饮酒了!” 州绰说:“不忌惮相国吗?” 东郭偃说:“相国病得很重,谁忌惮他?” 一会儿,钟又响,东郭偃起身说:“我应当进去看看!” 东郭偃走后,甲士全部起身,州绰等人急忙找兵器,却已被东郭偃派人偷走了。州绰大怒,看到门前有块上马石,搬起来投人。偻堙正好走过,被误中,折断了一条腿,害怕地逃走了。公孙傲拔起系马柱挥舞,甲士多有受伤。众人用火炬攻击他,头发胡须都被烧光。这时大门忽然打开,崔成、崔疆又率领甲士从里面出来,公孙傲用手抓住崔成,折断他的手臂,崔疆用长戈刺公孙傲,公孙傲立即死去,崔疆又杀死偻堙。州绰夺过甲士的戟,又来战斗。 东郭偃大喊:“昏君奸淫无道,已被诛杀,不关众人的事,何不留下性命侍奉新主?” 州绰于是把戟扔在地上说:“我以羁旅亡命之人,受到齐侯的知遇之恩,今天不能出力,反而害死偻堙,大概是天意吧,只当舍弃性命以报答国君的宠爱,怎肯苟且偷生,被齐、晋两国所耻笑呢?” 就用头撞石墙三四次,石墙撞破头也破裂了。 邴师听说庄公已死,在朝门之外自刎,封具在家中上吊。铎父与襄尹相约,去哭悼庄公的尸体,半路上听说贾举等人都已死去,于是都自杀了。有位老者作诗说: 似虎如龙勇绝伦,因怀君宠命轻尘。 私恩只许私恩报,殉难何曾有大臣。 当时王何约卢蒲癸一起死,卢蒲癸说:“没有益处,不如逃走,以等待日后的机会。如果有幸有一人复国,必定会相互引荐!” 王何说:“请立誓!” 立誓完毕,王何于是出奔莒国。 卢蒲癸将要出发,对他的弟弟卢蒲嫳说:“国君设立勇爵,是为了自卫。与国君同死,对国君有什么益处?我走后,你一定要谋求侍奉崔、庆而归附我,我因此为君报仇。这样,即使死了也不虚此生了!” 卢蒲嫳答应了,卢蒲癸于是出奔晋国。卢蒲嫳于是谋求侍奉庆封,庆封任用他为家臣。申鲜虞出奔楚国,后来在楚国任右尹。 当时齐国众大夫听说崔氏作乱,都闭门等待消息,没有敢去的,只有晏婴径直前往崔氏府第,进入室内,枕着庄公的大腿,放声大哭,哭完后,又跳跃三次,然后快步走出。棠无咎说:“一定要杀了晏婴,才能免除众人的诽谤!” 崔杼说:“这个人有贤名,杀了他恐怕会失去人心!” 晏婴于是回去,告诉陈须无说:“何不商议立君之事呢?” 陈须无说:“守国的有高氏、国氏,掌权的有崔氏、庆氏,我能有什么作为?” 晏婴退下。陈须无说:“乱贼在朝,不可与他们共事!” 驾车出奔宋国。晏婴又去见高止、国夏。他们都说:“崔氏即将到来。况且庆氏在,不是我们所能主持的!” 晏婴于是叹息着离开。 不久,庆封派他的儿子庆舍,搜捕庄公的余党,几乎杀尽驱逐干净,用车迎接崔杼入朝,然后派人召见高氏、国氏,共同商议立君之事。高氏、国氏让给崔氏、庆氏,庆封又让给崔杼,崔杼说:“灵公的儿子杵臼,年龄已大,他的母亲是鲁大夫叔孙侨如的女儿,立他可以结好鲁国!” 众人都唯唯称是。于是迎接公子杵臼为君,这就是景公。 当时景公年幼,崔杼自立为右相,立庆封为左相,在太公之庙与群臣盟誓,杀牲歃血,向众人发誓说:“各位如果有不与崔、庆同心的,有如此日!” 庆封接着发誓,高氏、国氏也跟着发誓。 轮到晏婴,晏婴仰天长叹说:“各位如果能忠于国君,有利于国家,而我不与你们同心的,有如此上帝!” 崔杼、庆封都变了脸色。高氏、国氏说:“二相今天的举动,正是忠君利国之事啊!” 崔杼、庆封才高兴起来。 当时莒黎比公还在齐国,崔杼、庆封侍奉景公与黎比公结盟,黎比公于是回到莒国。 崔杼命令棠无咎收殓州绰、贾举等人的尸体,与庄公一起葬在北郭,降低葬礼的规格,不用兵甲陪葬,说:“恐怕他们在地下逞强!” 命令太史伯记载庄公死于疟疾,太史伯不听从,在竹简上写道:“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 崔杼看到后大怒,杀了太史伯。太史伯有三个弟弟,叫仲、叔、季。仲又像前面那样书写,崔杼又杀了他。叔也如此,崔杼又杀了他。季又书写,崔杼拿着竹简对季说:“你的三个哥哥都死了,你难道不爱惜性命吗?如果更改这句话,就免你一死。” 季回答说:“根据事实如实记载,是史官的职责。失职而活着,不如死去。从前赵穿弑杀晋灵公,太史董狐因为赵盾位居正卿,不能讨伐逆贼,记载说:‘赵盾弑其君夷皋。’赵盾没有怪罪,因为他知道史官的职责不可废弃。我即使不记载,天下必定有记载的人,不记载不足以掩盖相国的丑恶,而只会留给有见识的人耻笑,我因此不爱惜性命,只请相国裁决!” 崔杼叹息说:“我害怕国家灭亡,不得已才这样做,即使如实记载,人们必定会谅解我。” 于是把竹简扔给季。 季捧着竹简出来,将要到史馆,遇到南史氏正前来,季问他原因,南史氏说:“听说你们兄弟都死了,恐怕就这样埋没了夏五月乙亥的事情,我因此拿着竹简而来!” 季把所写的竹简给他看,南史氏于是离去。有位老者读史至此,作诗称赞说: 朝纲纽解,乱臣接迹。 斧钺不加,诛之以笔! 不畏身死,而畏溺职。 南史同心,有遂无格! 皎日青天,奸雄夺魄。 彼哉谀语,羞此史册! 崔杼因太史的记载而羞愧,于是把罪责推到贾竖身上杀了他。 这个月,晋平公因为水势已退,又在夷仪大规模会合诸侯,将要进行伐齐之举。崔杼派左相庆封把庄公的死讯报告给晋军,说:“群臣害怕大国的讨伐,国家不保,已代替大国进行讨伐了。新君杵臼,是鲁国姬氏所生,愿改事上国,不要废弃旧好,所夺取的朝歌之地,仍归上国,再献上若干宗器、乐器。” 诸侯也都有贿赂。 晋平公非常高兴,班师回国,诸侯都散去。从此晋、齐重新和好。 当时殖绰在卫国,听说州绰、刑蒯都死了,又回到齐国。卫献公衎出奔在齐,向来听闻他的勇猛,派公孙丁用厚礼招纳他,殖绰于是留下来侍奉献公。此事暂且搁置一边。 这一年吴王诸樊伐楚,经过巢国攻打其城门,巢国将领牛臣隐藏在矮墙后射他,诸樊中箭而死。群臣遵守寿梦临终的告诫,立他的弟弟余祭为王。余祭说:“我的兄长不是死于巢国,是因为先王的话,王位应当依次轮到,他想快点死以便把王位传给小弟,所以轻视生命。” 于是夜里向天祈祷,也求速死,左右的人说:“人们所想要的,是长寿,大王却祈求早死,不是太违背人情了吗?” 余祭说:“从前我的先人太王,废长立幼,竟然成就大业,现在我们兄弟四人,按次序相继为王,如果都享尽天年,季札将会年老了,我因此求速死!” 这段话暂且搁置一边。 却说卫大夫孙林父、宁殖驱逐他们的国君衎后,侍奉他的弟弟剽为君,后来宁殖病重,召来他的儿子宁喜说:“宁氏自庄、武以来,世代忠诚。驱逐国君之事,是孙氏所为,不是我的本意。而人们都称‘孙、宁’,我遗憾无法表明自己的心迹,即使死了也无颜在地下见祖父。你如果能使故君复位,弥补我的罪过,才是我的儿子。不然,我不会享受你的祭祀。” 宁喜哭泣着拜谢说:“怎敢不努力图谋!” 宁殖死后,宁喜继任为左相,从此每天都把复国之事放在心上。无奈殇公剽多次会盟诸侯,四境无事,上卿孙林父又是献公衎的大仇人,没有可乘之机。 周灵王二十四年,卫献公袭击并占据夷仪,派公孙丁私下进入帝邱城,对宁喜说:“你如果能违背父亲的意愿,重新接纳我,卫国的政事,都归你掌管,我只主持祭祀而已。” 宁喜正有父亲的遗嘱在心中,现在得到这个消息,又有把政事交给他的话,不胜欣喜。又想:“卫侯一时想要复国,所以用甜言蜜语哄骗我,倘若回国后反悔,怎么办?公子鱄贤明而有信用,如果能得到他作为证明,日后必定不会背弃我。” 于是写了回信,秘密交给来使,信中大概说:“这是国家大事,我一人怎能独自承担?子鲜是国人所信任的,必须得他到这里当面商定,才有商量的余地。” 子鲜,是公子鱄的字。 献公对公子鱄说:“我复国之事,全靠宁氏,弟弟必须为我走一趟。” 公子鱄口虽答应,却全无去意。献公屡屡催促他,公子鱄说:“天下没有无政之君,国君说‘政由宁氏’,日后必定会后悔,这会使我失信于宁氏,我所以不敢奉命。” 献公说:“我现在流窜在偏僻之地,如同没有政权,倘若先人的祭祀能延续到子孙,我的愿望就满足了,怎敢食言,连累弟弟。” 公子鱄说:“国君心意已决,我怎敢逃避此事,败坏国君的大功?” 于是私下进入帝邱城,来见宁喜,重申献公的约定,宁喜说:“子鲜如果能践行他的话,我怎敢不承担此事!” 公子鱄对天发誓说:“我如果违背此言,不能吃卫国的粮食。” 宁喜说:“子鲜的誓言,重于泰山!” 公子鱄回复献公去了。 宁喜把父亲的遗命,告诉蘧瑗,蘧瑗掩耳而走说:“我没有参与国君的出奔之事,又怎敢参与他的回国之事呢?” 于是离开卫国前往鲁国。宁喜又告诉大夫石恶、北宫遗,二人都赞成此事,宁喜于是告诉右宰谷,右宰谷连声说:“不可,不可!新君即位,已经十二年了,没有失德之处,现在谋划迎回故君,必定要废黜新君,父子两代得罪,天下谁能容得下?” 宁喜说:“我受先人的遗命,此事绝不能停止。” 右宰谷说:“如果一定要行事,请等待时机。” 当时孙林父年老,和他的庶长子孙蒯居住在戚邑,留下二子孙嘉、孙襄在朝中。 周灵王二十五年春二月,孙嘉奉殇公之命,出使齐国聘问,只有孙襄留守。正好献公又派公孙丁来询问消息,右宰谷对宁喜说:“你想要行事,现在正是时机,父兄不在,孙襄可以攻取;得到孙襄,子叔就无能为力了!” 宁喜说:“你说得正合我意。” 于是暗中召集家兵,派右宰谷同公孙丁率领他们去攻打孙襄。 孙氏的府第壮丽,仅次于公宫,墙垣坚固厚实,有家兵千人,有家将雍鉏、褚带二人,轮流值日巡逻。这天褚带当班,右宰谷的兵到,褚带闭门登楼询问原因,右宰谷说:“想要见舍人,有事商议。” 褚带说:“商议事情何必用兵?” 想要拉弓射他,右宰谷急忙后退,率领士兵攻城。孙襄亲自到门上,督战把守,褚带派善射的人轮番交替进攻,拉满弓,站在楼窗旁边,靠近的就射,死了数人。雍鉏听说府第有事,也起兵丁来接应,两下混战,互有杀伤。 右宰谷估计不能取胜,领兵而回,孙襄命令开门亲自骑着良马追赶,遇到右宰谷,用长铙勾住他的车。右宰谷大呼:“公孙为我快射!” 公孙丁认出是孙襄,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他的胸膛,却得雍、褚二将一齐上前,救回去了。胡曾先生有咏史诗说: 孙氏无成宁氏昌,天教一矢中孙襄。 安排兔窟千年富,谁料寒灰发火光? 右宰谷回去,回复宁喜,说孙家如此难攻,“若不是公孙神箭,射中孙襄,追兵还不肯退。” 宁喜说:“一次攻他不下,第二次就更难攻了,既然箭中其主,军心必定大乱,今夜我亲自去攻打,如再不成功,就当即出奔,以避灾祸,我与孙氏,已势不两立了!” 一面整顿车仗,先将妻子送出郊外,怕一时兵败,脱身不及;一面派人打听孙家动静,约莫黄昏时候,打探的人回报:“孙氏府第内有号哭之声,门上的人出入,样子很是仓皇。” 宁喜说:“这必定是孙襄伤重而亡了!” 话未说完,北宫遗忽然到来,说:“孙襄已死,他家没有主人了,可以迅速攻打。” 此时漏下已三更,宁喜亲自披挂,同北宫遗、右宰谷、公孙丁等,率领全部家众,再次来到孙氏之门,雍鉏、褚带正对着孙襄的尸体哭泣,听说宁家兵又到,急忙披挂,已被攻入大门,雍鉏等急忙关闭中门,无奈孙氏家兵先已逃散,无人协助防守,也被攻破,雍鉏翻墙逃到戚邑去了。褚带被乱军杀死。 这时天已大亮,宁喜灭掉孙襄一家,砍下孙襄的首级,带到公宫,来见殇公,说:“孙氏专政已久,有叛逆之情,我已率兵前去讨伐,得到孙襄的首级了!” 殇公说:“孙氏果真谋叛,为何不让我知道?既不把我放在眼里,又来见我何事?” 宁喜站起来,抚剑说道:“您是孙氏所立,并非先君的命令,群臣百姓,都思念故君,请您退位,以成就尧、舜那样的圣德!” 殇公发怒道:“你擅自诛杀世臣,任意废立君主,真是叛逆之臣。我面南为君,已经十三年了,宁死也不能受辱!” 立即操戈来驱逐宁喜。 宁喜快步走出宫门,殇公举目一看,只见刀枪林立,戈甲森严,宁家的士兵,布满宫外,慌忙退步,宁喜一声令下,甲士齐上,将殇公拘捕,世子角听说有变,仗剑来救,被公孙丁赶上,一戟刺死,宁喜传令,把殇公囚禁在太庙,逼他饮鸩而亡,这是周灵王二十五年春二月辛卯日的事。 宁喜派人迎接他的妻子儿女,回到府第,于是在朝堂召集群臣,商议迎立故君之事,众官员都到了。只有太叔仪是卫成公之子,卫文公之孙,年已六十多岁,唯独称病不来。有人问他原因,太叔仪说:“新旧都是国君,国家不幸有这样的事,老臣怎忍心参与呢?” 宁喜把殇公的宫眷迁到外面,打扫宫室,就准备好法驾,派右宰谷、北宫遗同公孙丁前往夷仪迎接献公。献公星夜驱驰,三日便到,大夫公孙免余,一直到境外迎接,献公感激他远迎的心意,拉着他的手说:“没想到今日又能成为君臣!” 从此公孙免余受到宠信。 众大夫都在境内迎接,献公在车上向他们作揖还礼,拜谒祖庙、临朝听政之后,百官拜贺,太叔仪还称病不朝见,献公派人责备他说:“太叔不想让我回国吗?为何拒绝我?” 太叔仪叩头回答说:“从前国君出奔,我不能跟随,这是我的第一桩罪;国君在外,我不能心怀二心,以沟通内外消息,这是第二桩罪;等到国君谋求回国,我又不能参与大事,这是第三桩罪。国君以这三桩罪责备我,我怎敢逃避死罪!” 立即命令驾车,想要出奔,献公亲自前去挽留他。太叔仪见到献公,泪流不止,请求为殇公举行丧礼,献公答应了,然后他才出来上朝列班。 献公使宁喜独自为相,掌管卫国政事,凡事都听凭他独自决断,增加食邑三千户;北宫遗、右宰谷、石恶、公孙免余等,都增加俸禄;公孙丁、殖绰有跟随出亡的功劳,公孙无地、公孙臣,他们的父亲有死难的气节,都晋升为大夫爵位;其他太叔仪、齐恶、孔羁、褚师申等,都照旧任职;从鲁国召回蘧瑗,恢复他的职位。 却说孙嘉出使齐国回来,途中听说变故,直接回到戚邑。孙林父知道献公必定不会罢休,于是把戚邑依附晋国,诉说宁喜弑君的恶行,请求晋侯做主,担心卫侯不久派兵攻打戚邑,乞求晋国发兵,协力防守。晋平公派三百人援助他,孙林父派晋兵专门戍守茅氏之地,孙蒯劝谏说:“戍守的兵力单薄,恐怕不能抵御卫国人,怎么办?” 孙林父笑着说:“三百人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所以把他们安置在东边边境,如果卫国人袭击杀死晋兵,必然会激起晋人的愤怒,不愁晋人不帮助我!” 孙蒯说:“大人高见,我万万不及!” 宁喜听说林父请求晋国出兵,晋国仅派三百人,宁喜说:“晋国如果真要帮助林父,难道只用三百人来敷衍吗?” 于是派殖绰率领精选的士兵一千人,前去袭击茅氏。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8章 杀宁喜戮崔杼 话说殖绰率领精选的士兵一千人,去袭击晋国戍守的军队,三百人不够他一扫,于是在茅氏驻扎下来,派人到卫国报捷。孙林父听说卫国的军队已进入东边边境,派孙蒯同雍鉏领兵救援,探知晋国戍守的士兵都已被杀尽,又知道殖绰是齐国有名的勇将,不敢上前迎敌,全军返回,回复孙林父,孙林父大怒说:“恶鬼尚且能作祟,何况人呢,一个殖绰都不能与他对阵,倘若卫国大军到来,如何抵御?你可再去,如果没有功劳,不要来见我!” 孙蒯闷闷不乐地出来,与雍鉏商议,雍鉏说:“殖绰勇猛无比,必难取胜,除非用诱敌之计才行。” 孙蒯说:“茅氏的西边,有个地方叫圉村,四周树木茂盛,中间有一村人家,村中有座小小土山,我派人在山下挖成陷坑,用草覆盖,你先带领一百人与他交战,把他引到村口,我在山上驻军,尽情辱骂他,他发怒,必定上山来擒我,就中我的计了!” 雍鉏依照他的话,率领一百人驰往茅氏,做出侦察敌军的样子,一遇到殖绰的军队,假装畏惧,回头就跑,殖绰仗着勇猛,欺负雍鉏兵少,不传令开营,只带随身的军甲数十人,乘坐轻车追赶,雍鉏弯弯曲曲,把他引到圉村,却不进村,径直转向树林中去了。 殖绰也怀疑树林中有埋伏,便叫停车,只见土山之上,又驻扎着一群步兵,约有二百人,簇拥着一员将领,那将领身材矮小,头戴金盔身穿绣甲,叫着殖绰的姓名,骂道:“你是齐邦退下来的废物!栾家不用的弃物!现在寄身于我卫国吃饭,不知羞耻,还敢出头?难道不知道我孙氏是八代世臣,竟敢来触犯?全然不知高低,禽兽不如!” 殖绰听了大怒。卫国士兵中有人认得的说:“这就是孙相国的长子,叫孙蒯!” 殖绰说:“擒得孙蒯,就等于得到半个孙林父了!” 那土山平稳,不太高,殖绰喝令:“驱车!” 车驰马骤,刚刚到山坡之下,那车势去得凶猛,踏中陷坑,马被陷坑牵制,车子也跟着下去,把殖绰掀下坑中,孙蒯怕他勇力难制,预先准备了弓弩,一等他陷下,乱箭射之,可怜一员猛将,今日死于庸人之手。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多在阵前亡!” 有诗为证: 神勇将军孰敢当,无名孙蒯已奔忙。 只因一激成奇绩,始信男儿当自强。 孙蒯用挠钩搭起殖绰的尸体,割下首级,杀散卫军,回报孙林父。孙林父说:“晋国如果责备我不救援戍卒,我就有罪了,不如隐瞒胜利而以失败上报。” 于是派雍鉏到晋国报告失败。晋平公听说卫国杀了他的戍卒,大怒,命令正卿赵武在澶渊会合众大夫,将要对卫国用兵。卫献公同宁喜到晋国,当面诉说孙林父的罪行,晋平公把他们拘捕囚禁起来。 齐国大夫晏婴,对齐景公说:“晋侯为了孙林父而拘捕卫侯,国家的强臣,都将得志了,您何不前往晋国请求释放,齐国对卫国的旧恩,不可抛弃啊!” 景公说:“好。” 于是派使者约会郑简公一同到晋国,为卫国求情。 晋平公虽然感激他们前来的心意,然而有孙林父事先的话,还不肯答应,晏平仲私下对羊舌肹说:“晋为诸侯之长,体恤患难、弥补缺失、扶助弱小、抑制强暴,是盟主的职责,孙林父开始驱逐他的国君,既然不能讨伐;现在又作为臣子而拘捕国君,做国君的不也太难了吗?从前文公误听元咺的话,拘捕卫成公送到京师,周天子厌恶他不顺,文公惭愧而释放了卫侯。送到京师尚且不可,何况以诸侯拘捕诸侯呢?各位君子不劝谏,这是偏袒臣子而压抑国君,这样的名声可不好。我怕晋国失去霸主地位,所以私下对您说。” 羊舌肹于是对赵武说,坚决向晋平公请求,才释放卫侯回国。 但还不肯释放宁喜,右宰谷劝献公挑选女乐十二人,进献给晋国以赎回宁喜,晋侯很高兴,把宁喜也释放了。宁喜回来后,更加居功自傲,每件事都独自决断,完全不向献公禀报,众大夫商议事情,竟然都到宁氏私宅请命,献公只能拱手安坐而已。 当时宋左师向戍,与晋赵武相友善,也与楚令尹屈建相友善。向戍到楚国聘问,说到昔日华元想要促成晋、楚和好之事,屈建说:“此事很好,只因为诸侯各自分党,所以和议一直没有成功。如果让晋、楚两国的属国互相朝聘,友好如同一家,战争就可以永远停止了。” 向戍认为很对,于是倡议晋、楚两国国君在宋相会,当面确定弭兵交好的约定。 楚国自共王至今,屡次被吴国侵扰,边境不安宁,所以屈建想要与晋和好以便专心对付吴国;而赵武也因为楚兵屡次攻打郑国,指望和议一成,可享几年安息之福,两边都欣然同意。于是派使者到各属国确定日期。 晋国使者到了卫国,宁喜不通知献公,径自委派石恶赴会,献公听说后大怒,向公孙免余诉说,公孙免余说:“我请求以礼责备他。” 公孙免余就去见宁喜,说:“会盟大事,怎么可以不让国君知道?” 宁喜生气地说:“子鲜有约在先,我难道还是臣子吗?” 公孙免余回复献公说:“宁喜太无礼了。何不杀了他?” 献公说:“如果不是宁氏,哪有我的今天?约定确实出自我口,不可反悔!” 公孙免余说:“我受到主公特殊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请让我用自己的家属攻打宁氏,事情成功则利益归于国君,不成功则灾祸由我独自承担。” 献公说:“你斟酌着去做,不要连累我!” 公孙免余于是去见他的同宗兄弟公孙无地、公孙臣。公孙无地与公孙臣同说:“相国的专权,你是知道的,主公还固执地坚守信用,隐忍不言,日后养成他的势力,灾祸将会降临到孙氏头上,怎么办?” 公孙无地与公孙臣一起回答说:“何不杀了他?” 公孙免余说:“我对国君说了,国君不听从。如果我们假装作乱,有幸成功,是国君的福分,不成功,不过出奔罢了!” 公孙无地说:“我们兄弟愿做先锋。” 公孙免余请求歃血盟誓。 当时是周灵王二十六年,宁喜正在举办春宴,公孙无地对公孙免余说:“宁氏举办春宴,必定没有防备,我请求先去试探,你随后跟上。” 公孙免余说:“何不占卜一下?” 公孙无地说:“事情在必行,占卜有什么用?” 公孙无地与公孙臣出动全部家众去攻打宁氏。 宁氏门内,设有机关陷阱。所谓机关陷阱,就是挖地为深洞,上面铺上木板,另用木头做成机关,触动机关,就会从下面发力,木板翻开而人陷入。白天去掉机关,夜里则设置。这天因为春宴,家属都在堂中观看表演,没有守门的人,于是设置机关来代替巡警。公孙无地不知道,误触机关,陷入洞中。宁氏大惊,争着出来捕捉贼寇,擒获公孙无地。 公孙臣挥戈来救,宁氏人多,公孙臣战败被杀。 宁喜问公孙无地说:“你这次前来,是谁主使?” 公孙无地瞪大眼睛大骂说:“你倚仗功劳专权放肆,作为臣子不忠,我们兄弟特为国家诛杀你,事情不成功,是命运。难道是有人主使吗?” 宁喜发怒,把公孙无地绑在庭柱上,鞭打至死,然后斩首。 右宰谷听说宁喜擒获贼寇,夜里乘车前来询问,宁氏刚开门,公孙免余率兵正好赶到,乘机而入,先在门口斩杀右宰谷,宁氏堂中大乱,宁喜惊慌中急忙问:“作乱的是什么人?” 公孙免余说:“全国的人都在,何必问姓名呢?” 宁喜害怕而逃,公孙免余夺剑追赶他,绕着堂柱追了三周,宁喜身中两剑,死在柱下。 公孙免余杀光宁氏全家,回报献公。献公命令取来宁喜及右宰谷的尸体,陈列在朝堂上。 公子鱄听说此事,光着脚入朝,抚摸着宁喜的尸体,哭着说:“不是国君失信,是我实在欺骗了你,你死了,我有什么面目站在卫国的朝堂上呢?” 对天长号三声,于是快步走出,就用牛车拉着他的妻子儿女,出奔晋国。献公派人挽留他,公子鱄不听从,走到黄河边,献公又派大夫齐恶骑马追赶到,齐恶传达卫侯的意思,一定要公子鱄回国。公子鱄说:“要我回卫国,除非宁喜复生才行!” 齐恶还不停地强求,公子鱄捉来一只活雉,在齐恶面前拔佩刀剁下雉头,发誓说:“我及妻子儿女,今后再踏上卫地,吃卫国的粮食,就如同这只雉!” 齐恶知道不能强求,只得自己回去。 公子鱄于是投奔晋国,隐居在邯郸,与家人编织草鞋换粮食吃,终身不说一个 “卫” 字。史官有诗说: 他乡不似故乡亲,织屦萧然竟食贫。 只为约言金石重,违心恐负九泉人! 齐恶回复献公,献公感叹不已,于是命令收殓二人尸体并安葬。 献公想要立公孙免余为正卿,公孙免余说:“我的威望低,不如太叔。” 于是让太叔仪执掌国政,从此卫国稍稍安定。 话分两头,却说宋左师向戍,倡导弭兵之会,商议互相朝聘之事,晋正卿赵武、楚令尹屈建都来到宋国。各国大夫陆续都到了,晋的属国鲁、卫、郑,在左边跟随晋军营地;楚的属国蔡、陈、许,在右边跟随楚军营地。以车为城,各据一方。宋是东道主,自不必说。 商议决定,按照朝聘的常规日期,楚的属国朝聘晋,晋的属国也朝聘楚,贡献的礼物,各减省一半,两边分用。大国齐、秦,算做对等的国家,不在属国之列,互相不朝聘。晋的属国小国如邾、莒、滕、薛,楚的属国小国如顿、胡、沈、麇,有力量的自行朝聘,没有力量的跟从附庸一样,附于邻近的国家。 于是在宋西门之外,歃血订盟,楚屈建暗中传令,让士兵在衣服内穿上铠甲准备行事,想要劫持盟会,袭杀赵武,伯州犁坚决劝谏才停止。赵武听说楚国暗中准备,询问羊舌肹,想要预备应对的计策。羊舌肹说:“本来举行这次盟会是为了停止战争,如果楚国用兵,他们先失信于诸侯,诸侯谁还会服从他们,您坚守信用就行了,担心什么呢?” 到将要盟誓时,楚屈建又想要先歃血,让向戍向晋传达,向戍到晋军营地,不敢开口,他的随从代他述说。赵武说:“从前我先君文公,在践土接受周王的命令,安抚四方诸侯,长期领导华夏,楚国怎能排在晋之前?” 向戍回去向屈建述说,屈建说:“如果论周王的命令,楚国也曾在惠王时接受过命令,之所以互相朝聘,是说楚、晋地位相当,晋主持盟会已久,这次应当让楚先,若仍然晋先,就是楚比晋弱了,怎么能说是对等的国家?” 向戍又到晋营述说,赵武还是不肯听从。羊舌肹对赵武说:“主持盟会靠的是德行而不是势力。如果有德行,歃血即使在后,诸侯也会拥戴;如果没有德行,歃血即使在先,诸侯也会背叛。况且会合诸侯是以弭兵为名,弭兵是天下的利益,争歃血的先后就必然用兵,用兵就必然失信,这就失去了有利于天下的本意,您姑且让楚先歃血。” 赵武于是答应楚先歃血,盟会结束后散去。 当时卫石恶参加盟会,听说宁喜被杀,不敢回卫国,于是跟随赵武留在晋国。从此晋、楚相安无事,不在话下。 再说齐右相崔杼,自从弑杀庄公,立景公后,威震齐国,左相庆封生性好酒,喜好田猎,常常不在国内,崔杼独自执掌朝政,专权放肆更加厉害。庆封心中暗自心怀嫉妒,崔杼原来答应棠姜立崔明为嗣,因怜惜长子崔成手臂受伤,不忍开口。崔成窥探到他的心意,请求把嗣位让给崔明,愿得到崔邑养老,崔杼答应了。东郭偃与棠无咎不肯,说:“崔邑,是宗庙所在之地,必须授予宗子。” 崔杼对崔成说:“我本想把崔邑给你,东郭等人不听,怎么办?” 崔成向他的弟弟崔疆诉说,崔疆说:“内子之位,都已经让出去了,一个邑还吝啬不给吗。父亲在,东郭等人尚且如此把持,父亲死后,我们兄弟想做奴仆都不能了。” 崔成说:“姑且请左相为我请求一下。” 崔成、崔疆二人求见庆封,告诉他这件事。庆封说:“你父亲只听从东郭与棠无咎的谋划,我即使进言,他必定不听,日后恐怕成为你父亲的祸害,何不除掉他们?” 崔成、崔疆说:“我们也有这个想法,但力量单薄,恐怕不能成事。” 庆封说:“容我再商量一下。” 崔成、崔疆离去,庆封召来卢蒲嫳述说二人的话。卢蒲嫳说:“崔氏的动乱,是庆氏的利益。” 庆封恍然大悟,过了几天,崔成、崔疆又来,再次述说东郭偃、棠无咎的恶行,庆封说:“你们如果能举事,我会用甲士帮助你们。” 于是赠给他们精良铠甲一百套,兵器如数,崔成、崔疆大喜,半夜率领家众身披铠甲手执兵器,分散埋伏在崔氏的附近,东郭偃、棠无咎每天必定到崔氏朝拜,等他们进门,甲士突然冲出,用戟把东郭偃、棠无咎刺死。 崔杼听说变故大怒,急忙叫人驾车。车夫和仆人都逃光了,只有马夫在马厩,于是让马夫驾马,一个小僮驾车,去见庆封,哭诉家中的灾难,庆封假装不知,惊讶地说:“崔、庆虽然是两家,实际是一体,这小子竟敢如此无礼,你如果想要讨伐,我会效力。” 崔杼信以为真,于是感谢说:“倘若能除掉这两个逆臣,以安定崔氏宗族,我让崔明拜你为父。” 庆封于是出动全部家甲,召来卢蒲嫳让他率领,吩咐:“如此如此。” 卢蒲嫳受命而去。崔成、崔疆见卢蒲嫳率兵到来,想要闭门自守,卢蒲嫳引诱他们说:“我奉左相的命令而来,是为了对你们有利,不是来害你们的。” 崔成对崔疆说:“难道是要除掉孽弟崔明吗?” 崔疆说:“或许有这种可能。” 于是开门接纳卢蒲嫳,卢蒲嫳进门,甲士都进入,崔成、崔疆阻挡不住,于是问卢蒲嫳说:“左相的命令是什么?” 卢蒲嫳说:“左相接受你父亲的诉说,我奉命来取你们的首级!” 喝令甲士:“还不动手!” 崔成、崔疆还没来得及回答,头已落地,卢蒲嫳放纵甲士抄掠他们的家,车马服器被抢掠一空,又毁坏他们的门户。 棠姜惊骇,在房中上吊自杀,只有崔明事先在外面,没有遇难,卢蒲嫳把崔成、崔疆的首级挂在车上,回复崔杼。崔杼见了二尸,又愤怒又悲伤,问卢蒲嫳说:“有没有惊扰内室?” 卢蒲嫳说:“夫人正在高卧未起。” 崔杼有了喜色,对庆封说:“我想要回去,无奈小僮不善于驾车,希望借一个车夫。” 卢蒲嫳说:“我请求为相国驾车。” 崔杼向庆封再三称谢,登车而别。 回到府第,只见层层大门大开,没有一个人走动,等到进入中堂,直望内室,窗户门扉,空空如也,棠姜悬梁自尽,还未解开绳索,崔杼惊得魂不附体,想询问卢蒲嫳,卢蒲嫳却已不辞而别,到处寻找崔明不见,放声大哭道:“我如今被庆封出卖,我没有家了,还怎么活下去?” 也上吊自杀了。崔杼遭受如此灾祸,难道不悲惨吗?有位老者作诗说: 昔日同心起逆戎,今朝相轧便相攻。 莫言崔杼家门惨,几个奸雄得善终? 崔明半夜悄悄潜回府第,偷出崔杼与棠姜的尸体,放入一口棺材之中,用车载着出城,挖开祖墓墓穴,把棺材下葬,仍旧加以掩埋,只有马夫一同做事,此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事情完毕,崔明出奔鲁国。 庆封上奏景公说:“崔杼确实弑杀了先君,我不敢不讨伐。” 景公只是随口应和。庆封于是独自担任景公的国相,以景公的名义召回陈须无回到齐国。陈须无告老退休,他的儿子陈无宇代替他,这是周灵王二十六年的事情。 当时吴、楚屡次相互攻伐,楚康王训练水军以讨伐吴国。吴国有所防备,楚军无功而返。 吴王余祭刚刚即位两年,好勇轻生,恼怒楚国前来讨伐,派相国屈狐庸,引诱楚国的属国舒鸠背叛楚国。楚令尹屈建率领军队讨伐舒鸠,养繇基主动请求担任先锋。 屈建说:“将军老了,舒鸠是个小国,不愁不能取胜,不必麻烦您了。” 养繇基说:“楚国讨伐舒鸠,吴国必定救援,我多次抵御吴兵,熟悉军情,愿跟随出征,即使死了也不遗憾!” 屈建见他说了个 “死” 字,心中恻然。养繇基又说:“我受到先王的知遇之恩,常常想要以身报国,遗憾没有机会,如今头发胡须都已变白,倘若有一天病死在床上,就是令尹辜负我了!” 屈建见他心意已决,于是答应他的请求,派大夫息桓协助他。 养繇基行军到离城,吴王的弟弟夷昧同相国屈狐庸率兵来救援。息桓想要等待大军到来,养繇基说:“吴人善于水战,现在弃舟从陆,而且射箭驾车并非他们所长,趁他们刚到还未安定,应当急速攻击。” 于是张弓搭箭,身先士卒,所射之人无不丧命,吴师稍稍退却。养繇基追赶,在车中遇到屈狐庸,骂道:“叛国的贼子,竟敢有脸见我吗?” 想要射屈狐庸,屈狐庸驾车而退,快如疾风。养繇基惊骇地说:“吴人也善于驾车吗?后悔没有早点射箭。” 话还未说完,只见四面铁叶车围裹过来,把养繇基困在中间,车上的将士,都是江南的射手,万箭齐发,养繇基死于乱箭之下。 楚共王曾说他仗着技艺必定会死,在此应验了。息桓收拾败军,回报屈建,屈建叹息说:“养叔之死,是他自找的啊!” 于是在栖山埋伏精兵,派别将子疆用自己的私属军队引诱吴兵交锋,才交战十余回合就败退,屈狐庸猜测有埋伏就不追。夷昧登高眺望,不见楚军,说:“楚军已经逃走了!” 于是全军出击追赶,到栖山之下,子疆回军再战,伏兵全部杀出,把夷昧围住,冲突不出。亏得屈狐庸率兵赶到,杀退楚兵,救出夷昧,吴师战败而归,屈建于是灭掉舒鸠。 第二年,楚康王又想要讨伐吴国,向秦国请求出兵相助。秦景公使弟弟公子鉏率兵相助。 吴国在江口集结重兵防守,楚军无法进入,因为郑国长久以来都臣服于晋国,于是回师侵犯郑国,楚国大夫穿封戍,在战场上擒获郑国将领皇颉,公子围想要抢夺,穿封戍不给,公子围反而向康王告状,说:“我已擒获皇颉,被穿封戍抢走。” 不久,穿封戍押解皇颉来献功,也诉说这件事,康王不能决断,派太宰伯州犁裁决。伯州犁上奏说:“郑国的囚犯是大夫,不是小人物,询问囚犯自己就能说明白。” 于是让囚犯站在庭下,伯州犁站在右边,公子围与穿封戍站在左边,伯州犁拱手向上说:“这位是王子围,寡君的弟弟!” 又拱手向下说:“这位是穿封戍,是方城外的县尹,是谁擒获你的?可如实说!” 皇颉已明白伯州犁的意思,有心要奉承王子围,假装睁大眼睛看着王子围,回答说:“我遇到这位王子不能取胜,于是被擒获。” 穿封戍大怒,于是在战车上抽戈想要杀公子围,公子围惊惶逃走,穿封戍追赶不及。伯州犁追上,劝解后返回,向康王汇报,把功劳分给两人。又自己摆酒,与公子围、穿封戍二人讲和。现在人们议论徇私偏袒之事,就说 “上下其手”,大概就是源于伯州犁这件事,后人有诗感叹说: 斩擒功绩辨虚真,私用机门媚贵臣。 幕府计功多类此,肯持公道是何人? 却说吴的邻国叫越,是子爵,乃是夏王禹的后裔,从无余开始受封。从夏朝历经周朝,共三十多世,到了允常。允常勤于治理,越国开始强盛。吴国忌惮越国。 余祭即位四年,开始用兵讨伐越国,俘获越国的族人,砍断他的脚,让他做守门人,看守 “余皇” 大船,余祭观看大船时醉卧,族人解下余祭的佩刀,刺杀余祭,随从才发觉,一起杀死族人。余祭的弟弟夷昧,依次继位,把国政交给季札。季札请求停止战争安抚百姓,与上国通好。 夷昧听从他的建议,于是派季札首先到鲁国聘问,请求观赏五代及列国的音乐,季札一一品评,都切中要害,鲁国人认为他是知音;其次到齐国聘问,与晏婴相友善;到郑国聘问,与公孙侨相友善;到卫国聘问,与蘧瑗相友善;最后到晋国聘问,与赵武、韩起、魏舒相友善。他所友善的都是当时的贤臣,季札的贤能也就可以知道了。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9章 逐庆封合诸侯 话说周灵王的长子名叫晋,字子乔,天生聪慧,喜好吹笙,能吹出凤凰鸣叫般的声音。被立为太子,十七岁时,偶然游览伊水、洛水,回来后就去世了。灵王非常悲痛,有人报告说:“太子在缑岭上,骑着白鹤吹笙,寄语当地人说:‘好好感谢天子,我跟随浮丘公住在嵩山,非常快乐!不必怀念我。’” 浮丘公是古代的仙人。灵王派人挖开他的坟墓,只有空棺而已,才知道他成仙而去了。 到灵王二十七年,灵王梦见太子晋骑着仙鹤来迎接,醒来后,还听到户外有笙声,灵王说:“儿来接我,我该走了!” 留下遗命传位给次子贵,无疾而终。贵即位,就是景王。 这一年,楚康王也去世了,令尹屈建与众大臣共同商议,立康王的同母弟麇为王。不久,屈建也去世了,公子围代替他担任令尹,此事交代清楚,暂且搁过一边。 再说齐国国相国庆封,独掌国政之后,更加荒淫放纵。 一天,在卢蒲嫳家中饮酒,卢蒲嫳让他的妻子出来敬酒,庆封见了很喜欢,就与她私通。于是把国政交付给儿子庆舍,把自己的妻妾财宝都迁到卢蒲嫳家,庆封与卢蒲嫳的妻子同住,卢蒲嫳也与庆封的妻妾相通,两人都不忌讳。有时两家的妻小合在一起,饮酒欢闹,喝醉后胡言乱语。左右的人都掩口偷笑,庆封与卢蒲嫳却不在意。 卢蒲嫳请求从鲁国召回他的哥哥卢蒲癸,庆封答应了。卢蒲癸回到齐国后,庆封让他侍奉自己的儿子庆舍。 庆舍力大无比,卢蒲癸也很勇猛,而且善于阿谀奉承,所以庆舍很喜欢他,把女儿庆姜嫁给卢蒲癸,翁婿相称,越发宠信。 卢蒲癸一心只想报庄公之仇,却没有同心协力的人,于是借着射猎的机会,极力夸赞王何的勇猛。庆舍问:“王何现在在哪里?” 卢蒲癸说:“在莒国。” 庆舍派人把他召回。王何回到齐国后,庆舍也很喜爱他。 自从崔、庆发动叛乱之后,庆舍担心被人暗算,每次出入必定让亲近的壮士拿着戈,前后护卫,后来就成了惯例。庆舍因为宠信卢蒲癸、王何,就用这两人拿戈护卫,其他人不敢靠近。 按照旧规,公家供应卿大夫每天的膳食,照例是两只鸡。当时景公特别爱吃鸡跖,一顿要吃数千只,公卿之家纷纷效仿,都把鸡当作食物中的上品,因此鸡价飞涨,御厨按照旧有的数额无法供应,就到庆氏那里请求增加,卢蒲嫳想要揭露庆氏的短处,劝庆舍不要增加,对御厨说:“供应膳食随你安排,何必一定是鸡呢?” 御厨就用野鸭代替,仆人们怀疑野鸭不是膳食的正品,又偷偷吃了鸭肉。 这天,大夫高虿,字子尾,栾灶,字子雅,侍奉景公吃饭,看到食物中没有鸡,只有野鸭骨头,大怒说:“庆氏执政,削减公膳,如此怠慢我们!” 不吃就出去了。高虿想去责备庆封,栾灶劝阻了他。早有人把这事告诉了庆封,庆封对卢蒲嫳说:“子尾、子雅怨恨我了。该怎么办呢?” 卢蒲嫳说:“怨恨就杀了他们,有什么可怕的!” 卢蒲嫳告诉哥哥卢蒲癸,卢蒲癸与王何商议说:“高、栾两家与庆氏有矛盾,可以借助他们!” 王何于是夜里去见高虿,谎称庆氏谋划攻打高、栾两家,高虿大怒说:“庆封实际上与崔杼一起弑杀了庄公,现在崔氏已经灭亡,只有庆氏还在,我们应当为先君报仇!” 王何说:“这正是我的志向!大夫谋划外面的事,我与卢蒲氏谋划里面的事,事情没有不成功的!” 高虿暗中与栾灶商议,等待时机发动。 陈无宇、鲍国、晏婴等,都知道这件事,但厌恶庆氏的专横,没有人肯说出来。卢蒲癸与王何占卜攻打庆氏,占卜的人献上繇词说:“虎离穴,彪见血!” 卢蒲癸拿着龟兆去问庆舍说:“有人想要攻打仇家,占卜得到这个兆象,请问吉凶。” 庆舍看了兆象说:“必定成功,虎与彪,是父子关系。分离而见血,哪有不成功的?所仇的是什么人?” 卢蒲癸说:“是乡里的平常人罢了!” 庆舍不再怀疑。 秋八月,庆封率领他的族人庆嗣、庆遗,往东莱打猎,也让陈无宇一同前往。陈无宇告别他的父亲陈须无,陈须无说:“庆氏的灾祸将要来临了。同行恐怕会遭遇灾难,为什么不辞掉呢?” 陈无宇回答说:“推辞就会引起怀疑,所以不敢。如果用其他理由召我回去,就可以设法回来了!” 于是跟随庆封出去打猎。 他们走后,卢蒲癸高兴地说:“占卜人所说的‘虎离穴’,现在应验了!” 打算趁着尝祭的时候起事。陈须无知道了,担心儿子参与庆封的灾难,假称他的妻子有病,派人召陈无宇回家。陈无宇请求庆封占卜,暗中祷告,却把陈、庆氏的吉凶都显示出来,庆封说:“这是‘灭身’之卦,下克上,卑克尊,恐怕老夫人的病,难以痊愈了!” 陈无宇捧着龟甲,哭泣不止。庆封怜悯他,就让他回去了。 庆嗣看到陈无宇上车,问:“去哪里?” 陈无宇说:“母亲生病,不得不回去!” 说完就疾驰而去。庆嗣对庆封说:“陈无宇说母亲生病,恐怕是假的,国内恐怕有其他变故,您应当赶快回去!” 庆封说:“我的儿子在那里,有什么可担心的?” 陈无宇渡过黄河后,就拆毁桥梁,凿沉船只,断绝庆封的归路,庆封却不知道。 当时八月上旬即将结束,卢蒲癸部署家甲,脸上露出匆匆备战的神色。他的妻子庆姜对他说:“你有事却不与我商量,必定不会成功!” 卢蒲癸笑着说:“你是个妇人,怎能为我谋划呢?” 庆姜说:“你没听说有智慧的妇人胜过男子吗?武王有能臣十人,邑姜也在其中,为什么我就不能谋划呢?” 卢蒲癸说:“从前郑大夫雍纠,把郑君的密谋泄露给他的妻子雍姬,最终导致自己身死君逐,这是世人大忌,我很害怕这样的事!” 庆姜说:“妇人以丈夫为天,丈夫倡导妇人就跟随,何况还有君命呢?雍姬被母亲的话迷惑,伤害了她的丈夫,这是闺房中的败类,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卢蒲癸说:“假如你处在雍姬的位置,会怎么做?” 庆姜说:“能谋划就一起谋划,即使不能,也不敢泄露!” 卢蒲癸说:“现在齐侯苦于庆氏的专权,与栾、高二位大夫谋划驱逐你们家族,我因此有所防备,你不要泄露!” 庆姜说:“相国刚出去打猎,此时正是可乘之机!” 卢蒲癸说:“想等到尝祭那天!” 庆姜说:“他刚愎自用,沉迷酒色,懈怠公事,不加以刺激,或许不会出来,怎么办?我请求去阻止他出行,他就一定会出来了!” 卢蒲癸说:“我把性命托付给你,你不要效仿雍姬!” 庆姜去告诉庆舍说:“听说子雅、子尾将在尝祭的间隙,对您不利,您不可出去!” 庆舍发怒说:“这两个人,就像禽兽,我与他们相处,谁敢发难?即使有,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庆姜回去报告卢蒲癸,预先做好准备。 到了尝祭那天,齐景公在太庙举行尝祭,众大夫都跟随,庆舍主持祭祀之事,庆绳主管献爵,庆氏用家甲环绕守护太庙。卢蒲癸、王何拿着寝戈,站在庆舍的左右,寸步不离。 陈、鲍两家有个养马的人善于演滑稽戏,故意让他在鱼里街上表演。庆氏有匹马,受惊狂奔,军士追赶才抓住,于是把马都拴起来,解下铠甲放下兵器,都去看表演。栾、高、陈、鲍四族的家丁,都聚集在庙门之外,卢蒲癸借口小便,出去与众人约定妥当,秘密包围太庙。卢蒲癸再进入太庙,站在庆舍身后,倒拿着戟,向高虿示意。高虿会意,让随从用门拍打门扉三声,甲士蜂拥而入。 庆舍惊起,还未离座,卢蒲癸从背后刺他,刀刃刺入肋部,王何以戈击打他的左肩,肩膀被打折。庆舍看着王何说:“作乱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吗?” 用右手拿俎壶投向王何,王何当即被砸死。卢蒲癸呼唤甲士先擒住庆绳杀了。庆舍伤重,疼痛难忍,单手抱着庙柱摇晃,庙顶的脊都被震动,大叫一声而绝。 景公看到形势危急,大惊想要逃走躲避。晏婴密奏说:“群臣为了国君,想要诛杀庆氏以安定国家,没有其他想法!” 景公这才定下心来,脱下祭服,登车,进入内宫。卢蒲癸为首,会同四姓的甲士,杀光庆氏的党羽,各姓分别把守城门,抵御庆封,防守严密,水泄不通。 却说庆封打猎回来,走到半路,遇到庆舍逃出的家丁,前来报告叛乱。庆封听说儿子被杀,大怒,于是回兵攻打西门。城中防守严密,不能攻克,士兵渐渐逃散。庆封害怕,于是出奔鲁国。齐景公派人责备鲁国,不应当收留叛乱之臣,鲁国人将要捉拿庆封送给齐国人。庆封听说后害怕,又出奔吴国。吴王夷昧把朱方之地给他居住,给他丰厚的俸禄,比在齐国时更加富有,让他侦察楚国的动静。 鲁大夫子服何听说后,对叔孙豹说:“庆封在吴国又富有起来,难道是上天保佑恶人吗?” 叔孙豹说:“‘善人富有,叫做奖赏;恶人富有,叫做灾祸’。庆氏的灾祸到了,又有什么福分呢?” 庆封出奔后,于是高虿、栾灶执掌国政,就在国内宣布崔、庆的罪行,把庆舍的尸体陈列在朝堂示众。 寻找崔杼的棺材找不到,悬赏征求,有能知道棺材所在前来献上的,赏赐崔氏的拱璧。崔杼的马夫贪图拱璧,于是出来告发。于是挖开崔氏祖墓,找到棺材砍开,看到两具尸体,景公想要一起陈列。晏婴说:“杀戮到妇人,不合礼制!” 于是只把崔杼的尸体陈列在街市。国人聚集观看,还能认出,说:“这才是真正的崔子!” 众大夫瓜分崔、庆的封邑。因为庆封的家财都在卢蒲嫳家,以淫乱之罪责备卢蒲嫳,把他放逐到北燕,卢蒲癸也跟随他去了。二氏的家财,都被众人占有,只有陈无宇一无所取。庆氏的庄园,有木材一百多车,众人商议交给陈氏,陈无宇把木材都施舍给国人,因此国人都颂扬陈氏的品德。 这是周景王初年的事。 第二年,栾灶去世,儿子栾施继承大夫之位,与高虿共同执掌国政。高虿忌惮高厚的儿子高止,因为两个高氏并列有嫌隙,于是驱逐高止,高止也出奔北燕。高止的儿子高竖,占据卢邑叛乱,景公使大夫闾邱婴率领军队包围卢邑,高竖说:“我不是叛乱,是担心高氏断绝祭祀!” 闾邱婴答应为高氏立后,高竖于是出奔晋国。闾邱婴向景公复命,景公于是立高酀以守护高傒的祭祀。高虿发怒说:“本来派闾邱婴是想要除掉高氏,除掉一个人,又立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诬陷杀害闾邱婴。 众公子子山、子商、子周等,都为此感到不平,纷纷议论指责。高虿发怒,用其他事把他们都驱逐了,国人都敢怒不敢言。不久,高虿去世,儿子高强继承大夫之位。高强年幼,没有被立为卿,大权都归栾施了。 这段话说完暂且搁过一边。 这时晋、楚两国通好,各国相安无事。郑大夫良霄,字伯有,是公子去疾的孙子,公孙辄的儿子,当时担任上卿执政。性格骄奢,嗜酒如命,每次饮酒都通宵达旦,饮酒时厌恶见到他人,讨厌听到其他事,于是在地下挖洞建造房屋,把饮酒器具及钟鼓放在里面,彻夜饮酒,家臣来朝见的,都不能见到他。中午喝醉了入朝,对郑简公说,想要派公孙黑到楚国聘问。公孙黑正在与公孙楚争夺娶徐吾犯的妹妹,不想远行,来见良霄请求免去。守门人辞谢说:“主公已经进入窟室,不敢通报!” 公孙黑大怒,于是出动全部家甲,夜里同印段包围良霄的住宅,放火焚烧。良霄已经喝醉,众人扶他上车,逃到雍梁。 良霄酒醒后,听说公孙黑攻打自己,大怒,过了几天,家臣渐渐都到了,述说国内的事情,说:“各家族结盟,来抵御良氏,只有国氏、罕氏没有参与结盟。” 良霄高兴地说:“这两家是帮助我的!” 于是回兵攻打郑国的北门。公孙黑派他的侄子驷带,同印段率领勇士抵御。良霄战败,逃到屠羊的店铺,被士兵杀死,家臣全部战死。 公孙侨听说良霄死了,急忙赶到雍梁,抚摸着良霄的尸体哭泣说:“兄弟相攻,天啊,多么不幸!” 收敛家臣的尸体,与良霄一起葬在斗城之村。公孙黑发怒说:“子产竟然偏袒良氏吗?” 想要攻打他。上卿罕虎劝阻说:“子产对死者以礼相待,何况对生者呢?礼,是国家的主干,杀害有礼之人不吉祥。” 公孙黑于是没有攻打。 郑简公使罕虎执掌国政,罕虎说:“我不如子产!” 于是让公孙侨执掌国政。 这时是周景王三年。 公孙侨执掌郑国国政后,使城乡都有规章,上下各有职责,田地有疆界和沟渠,庐舍和井田有组织,崇尚忠诚节俭,抑制奢侈。公孙黑扰乱国政,公孙侨历数他的罪行而杀了他。又铸造《刑书》以威慑百姓,建立乡校以听取批评。国人于是歌唱道:“我有子弟,子产教诲;我有田亩,子产耕种;子产若死,谁来继承?” 一天,郑国人出北门,恍惚间遇见良霄,身穿铠甲手持戈矛行走,说:“驷带与印段害我,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这人回去告诉别人,于是患病。于是国内一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良霄来了,男女都狂奔乱跑,如同躲避戈矛。不久驷带病去世;又过了几天,印段也死了。国人大为恐惧,昼夜不得安宁。 公孙侨对郑君说,让良霄的儿子良止担任大夫,主持良氏的祭祀;并立公子嘉的儿子公孙泄,于是国内的谣言顿时平息。行人游吉,字子羽,问公孙侨说:“立后而谣言顿时平息,这是什么原因呢?” 公孙侨说:“凡是凶人不得好死,他的魂魄不会消散,都能作祟。如果有归依之处,就不会这样了,我立祭祀是为了让他有归依!” 游吉说:“如果这样,立良氏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并立公孙泄,难道是担心子孔也作祟吗?” 公孙侨说:“良霄有罪,不应立后,如果因为作祟而立他,国人都会被鬼神之说迷惑,不可以作为准则。我假托保存七穆中绝祀的名义,良、孔二氏并立,是为了消除百姓的迷惑!” 游吉于是叹服。 再说周景王二年,蔡景公为他的世子般娶楚女芈氏为妻。 景公私通芈氏,世子般发怒说:“父亲不像父亲,那么儿子也就不像儿子了。” 于是假装出去打猎,与心腹内侍几个人,埋伏在内室。景公只以为儿子不在,就进入东宫,径直来到芈氏的房间,世子般率领内侍突然冲出,砍杀景公,对外宣称因暴病去世,于是自立为君,就是蔡灵公。史官评论说般以子弑父,是千古大变;然而景公与儿媳淫乱,自取悖逆,也不能说没有罪过。有诗感叹说: 新台丑行污青史,蔡景如何复蹈之? 逆刃忽从宫内起,因思急子可怜儿! 蔡世子般虽然对外宣称因暴病去世,但弑君的逆迹,终究无法掩盖,从本国传扬出来,各国谁不晓得?但是当时盟主懈怠懒惰,不能对他进行讨伐诛杀罢了。 这年秋天,宋国宫中夜里失火,夫人是鲁国女子伯姬,左右侍从看到火起,禀报夫人躲避火灾,伯姬说:“妇人的道义,傅母不在身边,夜晚不能下堂,火势虽然紧迫,怎么可以废弃道义?” 等到傅母赶来时,伯姬已经被烧死了,国人都为之叹息。当时晋平公因为宋国曾有促成和议的功劳,怜悯它遭受火灾,于是在澶渊大规模会合诸侯,各国都拿出财物来援助宋国。宋代儒者胡安定评论此事,认为不讨伐蔡世子弑父的罪行,却谋划救济宋国的灾祸,轻重失当,这就是晋平公失去霸主地位的原因。 周景王四年,晋、楚因为有在宋国的盟会,所以将要再次在虢地相会。当时楚公子围代替屈建担任令尹。公子围是楚共王的庶子,年龄最大,为人桀骜不驯,耻于居于人下,依仗自己的才能,暗中怀有不臣之心,欺负熊麇软弱,很多事情都独断专行,忌惮大夫薳掩的忠诚正直,诬陷他谋反,杀了他并占有他的家产;结交大夫薳罴、伍举作为心腹。每日谋划篡位之事。 曾经因为出城到郊外打猎,擅自使用楚王的旌旗,走到芋邑时,芋尹申无宇指责他超越本分,把旌旗收缴入库,公子围才稍有收敛。 到这时,将要赶赴虢地的会盟,公子围请求先行到郑国聘问,想要娶丰氏的女子为妻。临行前,对楚王熊麇说:“楚国已经称王,地位在诸侯之上,凡是出使的臣子请求能够使用诸侯的礼仪,或许能让各国知道楚国的尊贵。” 熊麇答应了。 公子围于是僭越使用国君的仪仗,衣服器物,与诸侯相当,用两人拿着戈在前面开路,快要到郑国城郊时,城郊的人以为是楚王来了,惊慌地报告国内,郑国君臣都大为惊骇,连夜匍匐出城迎接,等见面后,才知道是公子围,公孙侨厌恶他,担心他一旦进入国中,或许会发生变故,于是派行人游吉推辞说城中的馆舍破败,来不及修缮,于是让他住在城外。 公子围派伍举进城,商议与丰氏的婚事,郑伯答应了,行聘礼时,礼品非常丰盛,临到迎娶时,公子围忽然萌生袭击郑国的念头,想要借迎亲为名,装饰华丽的车乘,趁机行事。公孙侨说:“公子围的心思难以揣测,必须让他的随从减少才行。” 游吉说:“我请求再去推辞一下。” 于是游吉去见公子围说:“听说令尹将要带领众多随从迎亲,敝国狭小,不足以容纳随从,请在城外清扫一块地方,来听从迎亲的命令。” 公子围说:“国君屈尊赐予寡大夫围丰氏的婚姻,如果在野外迎亲,怎么能完成礼仪呢?” 游吉说:“按照礼仪,军队的仪容不能进入国都,何况是婚姻之事呢?令尹如果一定要带领众多随从,以显示壮观,那么请去掉兵器装备。” 伍举私下对公子围说:“郑国人已经知道防备我们了,不如去掉兵器。” 于是让士兵都放下弓箭,把弓袋垂下来进城,在馆舍迎娶丰氏,然后赶赴会盟之地。 晋赵武以及宋、鲁、齐、卫、陈、蔡、郑、许各国大夫,都已经先到了。 公子围派人对晋说:“楚、晋之前有盟誓,如今这次重修友好,不必再订立誓书,重复歃血,只要把在宋国盟会的旧约,宣读一遍,让各位国君不要忘记就够了!” 祁午对赵武说:“公子围这话,恐怕是担心晋争先,上次让楚先于晋歃血,这次晋应该先于楚,如果宣读旧约,楚国就总是在先了,您认为怎么样?” 赵武说:“公子围在会盟时,用蒲草编织成王宫的样子,仪仗与楚王没有两样,他的志向不仅是对外逞强,还将有对内的谋划,不如暂且听从他,以助长他的骄气!” 祁午说:“虽然如此,上次子木暗藏铠甲赴会,幸好没有发作;如今公子围更过分,您应该对此有所防备!” 赵武说:“之所以寻求友好,是为了寻求弭兵之约,我只知道坚守信用而已,不知道其他!” 登上盟坛后,公子围请求宣读旧约,放在牺牲上,赵武表示同意。事情结束后,公子围立即回国,众大夫都知道公子围将要成为楚王了。史官有诗说: 任教贵倨称公子,何事威仪效楚王? 列国尽知成跋扈,郏敖燕雀尚怡堂! 赵武心中始终因为宣读旧约让楚国在先而感到耻辱,担心被人议论,把坚守信用的话,向各国大夫反复解释,说了又说,等到回国路过郑国时,鲁大夫叔孙豹同行,赵武又说起这事。叔孙豹说:“相国认为弭兵之约,可以始终坚守吗?” 赵武说:“我们苟且偷安,只图朝夕平安,哪有闲暇考虑长远?” 叔孙豹回去后对郑大夫罕虎说:“赵孟将要死了。他的话苟且,不为长远考虑,而且年龄还不到五十,却唠唠叨叨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他还能长久吗?” 不久,赵武去世。韩起代替他执掌国政,不在话下。 再说楚公子围回国后,正赶上熊麇抱病在宫,公子围进宫探病,借口有密事启奏,遣开嫔妃侍从,解下冠缨勒在熊麇的脖子上,不一会儿熊麇就死了。熊麇有两个儿子,叫幕和平夏,听说变故挺剑来杀公子围,勇力不敌,都被公子围杀死。熊麇的弟弟右尹熊比,字子干,宫厩尹熊黑肱,字子晰,听说楚王父子被杀,害怕灾祸,熊比出奔晋国,熊黑肱出奔郑国,公子围向诸侯通报说:“寡君麇去世,寡大夫围应该继位!” 伍举更改他的话辞说:“共王之子围年龄最长!” 公子围于是继承王位,改名熊虔,就是楚灵王。 任命薳罴为令尹,郑丹为右尹,伍举为左尹,斗成然为郊尹,太宰伯州犁在郏地有公事,楚王担心他不服,派人杀了他。于是把楚王麇葬在郏地,称为郏敖。任命薳启疆代替太宰之位,立长子禄为世子。 楚灵王得志之后,更加骄横放纵,有独霸中原的意图,派伍举向晋请求诸侯拥护,又因为丰氏女子家族低微,不配做夫人,一并向晋侯求婚,晋平公刚刚失去赵武,惧怕楚国的强大,不敢违抗,一一答应。 周景王六年,是楚灵王二年,冬十二月,郑简公、许悼公到楚国,楚灵王留下他们,等待伍举的回报,伍举回到楚国复命,说:“晋侯两件事都答应了!” 灵王非常高兴,派使者大规模征召诸侯会盟,约定在第二年春三月在申地会盟。郑简公请求先到申地,迎接等待诸侯,灵王答应了。 到了第二年春天,各国赴会的人,接连不断,只有鲁、卫找借口不来,宋派大夫向戍代替前往,其他蔡、陈、徐、滕、顿、胡、沈、小邾等国国君,都亲自赴会。楚灵王率领大批兵车,来到申地,诸侯都来相见。 右尹伍举进言说:“我听说想要谋求霸业的人,必须先得到诸侯拥护;想要得到诸侯拥护的人,必须先慎重对待礼仪。如今大王开始向晋请求诸侯拥护,宋向戍、郑公孙侨都是大夫中的贤良,号称懂得礼仪,不可不慎重!” 灵王说:“古代会合诸侯的礼仪是怎样的?” 伍举说:“夏启有钧台之享,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康王有酆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公有召陵之师,晋文公有践土之盟,这六王二公所以会合诸侯,没有不遵循礼仪的,只看大王选择哪一种。” 灵王说:“我想要称霸诸侯,应当采用齐桓公召陵之礼,但不知道那礼仪是怎样的?” 伍举回答说:“那六王二公的礼仪,我只听说过名字,实际上并不熟悉。就我所听说的齐桓公伐楚,退军到召陵,楚国派先大夫屈完到齐军,桓公大规模陈列八国兵车,向屈完夸耀兵强马壮,然后会合诸侯与屈完盟会。如今诸侯刚刚归服,大王也只要向他们展示强大的兵势,让他们畏惧,然后征伐有二心的国家,他们就不敢不服从了!” 灵王说:“我想要对诸侯用兵,效仿桓公伐楚之事,谁应当先被征伐呢?” 伍举回答说:“齐庆封弑杀他的国君,逃到吴国,吴不讨伐他的罪行,又加以宠爱,把朱方之地给他居住,家族聚集而居,比以前更富有,齐国人愤恨怨怒。吴国,是我们的仇敌,如果用兵讨伐吴国,以诛杀庆封为名,就可以一举两得!” 灵王说:“好。” 于是大规模陈列兵车,以恐吓威胁诸侯,就在申地举行会盟。因为除君是吴姬所生,怀疑他依附吴国,囚禁了他三天,徐子愿意做伐吴的向导,才释放了他。派大夫屈申,率领诸侯的军队讨伐吴国,包围朱方,擒获齐庆封,杀光他的家族,屈申听说吴国人有防备,于是撤兵,把庆封献上请功,灵王想要杀庆封示众。 伍举劝谏说:“我听说,‘自身无瑕的人才可以诛杀别人!’如果杀庆封,恐怕他反唇相讥!” 灵王不听,于是让庆封背着斧钺,绑着在军前示众,用刀按着他的脖子,迫使他自己说出罪行说:“各国大夫听着,不要像齐庆封那样弑杀他的国君、欺凌他的孤儿,来盟会各国大夫。” 庆封于是大声叫喊道:“各国大夫听着,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子围,弑杀他哥哥的儿子麇而取代他,来盟会诸侯。” 观看的人都掩口而笑。灵王大为羞愧,让人赶快杀了他。胡曾先生有咏史诗说: 乱贼还将乱贼诛,虽然势屈肯心输? 楚虔空自夸天讨,不及庄王戮夏舒! 楚灵王从申地回到楚国,责怪屈申从朱方撤兵,不肯深入,怀疑他对吴国有二心,杀了他,任命屈生代替为大夫。薳罴到晋国,迎接夫人姬氏回来,薳罴于是担任令尹。 这年冬天,吴王夷昧率领军队讨伐楚国,进入棘、栎、麻等地,以报复朱方之役。 楚灵王大怒,又发动诸侯的军队讨伐吴国,越君允常怨恨吴国人的侵略掠夺,也派大夫常寿过率领军队来会合,楚将薳启疆担任先锋,率领水军先到鹊岸,被吴国人打败。 楚灵王亲自率领大军,到达罗汭,吴王夷昧派他的宗弟蹶繇犒劳楚军,灵王发怒而拘捕他,想要杀他取血来涂军鼓,先派人问他说:“你来时曾经占卜吉凶吗?” 蹶繇回答说:“占卜的结果非常吉利。” 使者说:“君王将要取你的血来涂军鼓,有什么吉利的?” 蹶繇回答说:“吴国所占卜的,是国家大事,难道是为了一个人的吉凶吗?寡君派我来犒劳楚军,是为了观察君王愤怒的程度,从而决定防守的缓急,如果君王高兴,友好地迎接使臣,使敝国忘记戒备,灭亡就不远了,如果用我来涂军鼓,敝国知道君王的震怒,从而加强军事防备,用来抵御楚国就绰绰有余了,还有比这更大的吉利吗?” 灵王说:“这是贤士啊!” 于是赦免他让他回去。 楚兵到达吴界,吴国防守非常严密,不能攻入而回。灵王于是叹息说:“先前是错杀屈申了。” 灵王回国后,因无功而感到羞耻,于是大兴土木,想要用物力和制度向诸侯夸耀。 建造一座宫殿名叫章华,长宽四十里。中间筑起高台,以眺望四方,台高三十仞,叫章华台,也叫三休台,因为它高大险峻,凡是登台必须休息三次,才能登上顶端。其中的宫室亭榭,极其壮丽,周围居住着百姓,凡是有罪而逃亡的人,都召他们回国,来充实宫殿。宫殿建成后,派使者征召四方诸侯,一同来参加落成典礼。不知诸侯有几位到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80章 楚王好细腰 话说楚灵王有一个癖好,特别喜欢细腰。不论男女,只要腰围粗大,他一看见就如同眼中钉。建成章华宫后,挑选腰细的美人居住在里面,因此这座宫殿又叫做细腰宫。宫人为了讨好楚王,减少饮食忍受饥饿,以求腰肢纤细,甚至有饿死了也不后悔的;国人受到影响,都认为腰粗是丑陋的,不敢吃饱;即使百官入朝,也都用软带紧紧束住腰部,以免被楚王厌恶。 楚灵王留恋细腰宫,日夜在其中畅饮,管弦乐声,昼夜不停。 一天,楚灵王登上高台奏乐,正在欢宴的时候,忽然听到台下喧闹的声音。不一会儿,潘子臣带着一位官员来到跟前,灵王一看,原来是芋尹申无宇。灵王惊讶地询问原因,潘子臣奏道:“申无宇不经大王命令,闯入王宫,擅自捉拿守卒,非常无礼,责任在我,所以把他拘捕来见大王,望大王裁决。” 灵王问申无宇说:“你所捉拿的是什么人?” 申无宇回答说:“是我的守门人,我托付他看守门户,他却翻墙偷我的酒器,事情败露后逃窜,找了一年多都没找到,如今他逃进王宫,混充守卒,所以我才捉拿他。” 灵王说:“既然是为寡人看守王宫,可以赦免他。” 申无宇回答说:“天上有十个太阳,人有十个等级,从大王往下,公、卿、大夫、士、皂、舆、僚、仆、台,依次相互臣服,以上制下,以下事上,上下相互维系,国家才不会混乱。我有守门人,我却不能对他执行家法,让他借助王宫来庇护自己,如果都这样寻求庇护,盗贼公然横行,又有谁来禁止呢?我宁死也不敢奉命。” 灵王说:“你说得对!” 于是命令把守门人交给申无宇,免除他擅自捉拿的罪过。申无宇谢恩后出去了。 过了几天,大夫薳启疆邀请鲁昭公到来,楚灵王非常高兴。薳启疆奏道:“鲁侯起初不肯来。我以鲁国先君成公与先大夫婴齐在蜀地盟会的友好关系,再三向他讲述,又用攻伐之事胁迫他,他才害怕而收拾行装。鲁侯熟悉礼仪,希望大王留意,不要被鲁国笑话。” 灵王问:“鲁侯的相貌如何?” 薳启疆说:“白面长身,胡须垂下来有一尺多长,仪表非常威严可观!” 灵王于是秘密传下一道命令,精心挑选国内身材高大、胡须修长的出色大汉十人,让他们穿上华丽的衣服,学习礼仪三天,任命为傧相,然后接见鲁侯。 鲁侯乍一看见,惊愕不已。于是一同游览章华宫。鲁侯看到宫殿建筑壮丽,不停地夸奖,灵王说:“上国也有这样美丽的宫室吗?” 鲁侯恭敬地回答说:“敝国狭小,怎敢奢望有上国的万分之一。” 灵王脸上露出骄矜之色,于是登上章华台,这台有多高呢?有诗为证: 高台半出云,望望高不极。 草木无参差,山河同一色。 台势高峻曲折,盘旋数层才上去。每层都有明亮的回廊和曲折的栏杆,预先挑选楚国二十岁以内的美貌少年,穿着鲜艳华丽的衣服,有点像妇人,手捧着雕盘玉杯,唱着郢地的歌曲劝酒,钟磬琴瑟箫管等乐器,纷纷奏响相互应和。登上绝顶后,乐声嘹亮,仿佛在天际。酒杯交错,脂粉香气缭绕,飘飘然如同进入神仙洞府,令人迷魂夺魄,都不知道自己在人间了。 鲁侯大醉后告别,灵王把 “大屈” 弓赠送给鲁侯。“大屈”,是弓的名字,是楚国府库所珍藏的宝弓。 第二天,灵王心中舍不得这张弓,有后悔的意思,就和薳启疆说起。薳启疆说:“我能让鲁侯把弓归还楚国。” 薳启疆于是前往公馆,拜见鲁侯,假装不知道,问道:“寡君昨天宴饮欢乐的时候,把什么东西送给您了?” 鲁侯拿出弓给他看,薳启疆看到弓,立即再次下拜祝贺,鲁侯说:“一张弓哪里值得祝贺?” 薳启疆说:“这弓闻名天下,齐、晋与越三国都派人来求取,寡君担心有厚此薄彼之嫌,不敢轻易答应。如今特意把它传给您,那三国,将会望着鲁国来求取,鲁国要防备三个邻国,小心守护这宝物,怎能不祝贺呢?” 鲁侯不安地说:“我不知道这弓是宝物,如果这样,我怎敢接受?” 于是派使者把弓归还楚国,然后告辞回国。 伍举听说这件事,叹息说:“我们大王恐怕不得善终啊!因为宫殿落成召集诸侯,诸侯没有来的,只有一个鲁侯屈尊前来。却因为舍不得一张弓,甘心失信。不能舍弃自己的东西,必定会夺取别人的;夺取别人的东西必定会招来很多怨恨,灭亡就不远了!” 这是周景王十年的事。 却说晋平公听说楚国凭借章华宫召集诸侯,就对众大夫说:“楚国是蛮夷之国,还能以宫室的美丽向诸侯夸耀,难道晋国反而不如它吗?” 大夫羊舌肹进言说:“霸主使诸侯归服,靠的是德行,没听说靠宫室。建造章华宫,是楚国失德,您为什么要效仿它呢?” 平公不听,于是在曲沃汾水旁边,建造宫室,大致仿照章华宫的样式,规模不如它宏大,但精美却超过它,名叫祁之宫。也派使者通告诸侯,髯翁有诗感叹说: 章华筑怨万民愁,不道祁篪复效尤。 堪笑伯君无远计,却将土木召诸侯! 各国听说宫殿落成的命令,没有不私下嘲笑晋平公的,然而即使这样,却不敢不派使者来祝贺。只有郑简公因为之前参加了楚灵王的会盟,未曾朝拜晋国;卫灵公刚刚继位,还未拜见晋侯,所以这两国的国君,亲自到晋国。两国中又是卫君先到。 单说卫灵公走到濮水之上,天黑在驿舍住宿,半夜睡不着,耳边好像听到弹琴的声音,于是披衣坐起,靠着枕头倾听,那声音很微弱,但清脆可辨,从来没有乐工弹奏过,真是新曲调,询问左右侍从,都说:“没听到。” 灵公平素喜好音乐,有个太师名叫涓,擅长创作新曲,能作四季的乐曲,灵公很喜爱他,出入必定让他跟随。于是让左右侍从召师涓来,师涓到来时,曲子还未奏完,灵公说:“你试着听听,这曲子的样子很像鬼神之音。” 师涓静静倾听,很久声音才停止。师涓说:“我能大概记住它了,还需要再住一晚,我就能把它谱写出来。” 灵公于是又留宿一晚,半夜,那声音又响起来,师涓拿过琴来练习,完全掌握了其中的美妙之处。 到了晋国,朝拜祝贺的礼仪完毕后,平公在祁之台设宴。酒喝得正畅快时,平公说:“一向听说卫国有个师涓,擅长创作新曲,如今他来了吗?” 灵公起身回答说:“在台下。” 平公说:“试着为寡人把他召来。” 灵公召师涓登上台来,平公也召师旷,侍从搀扶着他到来,两人在台阶下叩头参拜。平公赐师旷座位,就让师涓坐在师旷旁边。 平公问师涓说:“近来有什么新曲子?” 师涓奏道:“途中偶然听到,希望能有琴来弹奏。” 平公命令左右侍从摆好几案,取来古桐木做的琴,放在师涓面前,师涓先把七根琴弦调好,然后拨弦弹奏,才奏了几声,平公就称赞好。 曲子还没到一半,师旷突然用手按住琴说:“停下,这是亡国之音,不能弹奏!” 平公说:“怎么见得?” 师旷奏道:“殷末的时候,有个乐师名叫延,为纣王创作靡靡之乐,纣王听了而不知疲倦,就是这种声音。等到武王伐纣,师延抱着琴向东逃跑,自己投进濮水之中,有喜好音乐的人经过这里,那声音就从水中传出,师涓途中所听到的,一定是在濮水之上。” 卫灵公暗暗惊异,平公又问:“这是前代的音乐,弹奏了有什么妨害?” 师旷说:“纣王因为沉迷于这种淫乐,才亡国。这是不祥的音乐,所以不能弹奏。” 平公说:“寡人所喜好的,是新曲,师涓为寡人把它奏完。” 师涓重新调整弦音,充分表现出抑扬顿挫的姿态,如泣如诉。 平公非常高兴,问师旷说:“这曲子叫什么调?” 师旷说:“这就是所谓的《清商》。” 平公说:“《清商》就最悲切吗?” 师旷说:“《清商》虽然悲切,不如《清徵》。” 平公说:“《清徵》能让我听听吗?” 师旷说:“不行。古代能听《清徵》的,都是有德行道义的君主。如今您德行浅薄,不应当听这曲子。” 平公说:“寡人非常喜好新曲,你不要推辞。” 师旷不得已,拿过琴来弹奏。弹奏第一遍时,有一群黑鹤,从南方飞来,渐渐聚集在宫门的栋梁上,数了数有十六只;弹奏第二遍时,那些鹤边飞边鸣,依次站在台的台阶下,左右各八只;弹奏第三遍时,鹤伸长脖子鸣叫,展开翅膀跳舞,声音合乎宫商之调,响彻云霄。平公鼓掌大喜,满座的人都很高兴,台上台下,观看的人没有不欢呼称奇的。 平公命人取来白玉杯,斟满美酒,亲自赐给师旷,师旷接过喝了。平公叹息说:“音乐到了《清徵》,已经无以复加了!” 师旷说:“更不如《清角》。” 平公大惊说:“还有比《清徵》更美妙的吗?为什么不让寡人听听?” 师旷说:“《清角》更不同于《清徵》,我不敢弹奏。从前黄帝在泰山会合鬼神,乘坐象车驾驭蛟龙,毕方在旁边拉车,蚩尤在前面开道,风伯清扫道路,雨师洒水,虎狼在前面引路,鬼神在后面跟随,螣蛇趴在地上,凤凰在上面遮蔽,大规模会合鬼神,创作了《清角》。此后君主德行日益浅薄,不足以使鬼神信服,神与人隔绝,如果弹奏这曲子,鬼神都会聚集,只有灾祸没有福气。” 平公说:“寡人老了。如果能听一次《清角》,即使死了也不遗憾。” 师旷坚决推辞,平公起身,再三逼迫他。 师旷不得已,又拿过琴来弹奏。弹奏第一遍时,有黑云从西方升起;弹奏第二遍时,狂风突然发作,撕裂帘幕,吹倒祭祀的器具,屋瓦乱飞,廊柱都被拔起。一会儿,一声响雷,大雨倾盆,台下水深数尺,台上的人没有不被淋湿的。侍从们惊惶逃散,平公害怕,与灵公趴在廊室之间,很久,风停雨止,侍从们渐渐聚集,搀扶着两位国君下台离去。 这天夜里,平公受惊,于是得了心悸的病。在梦中看到一个东西,黄色,大如车轮,蹒跚走来,径直进入寝室门。仔细一看,它的样子像鳖,前面两只脚,后面一只脚,所到之处水涌出来。平公大叫一声说:“怪事!” 忽然惊醒,心中悸动不止。 到了天亮,百官到寝室门问安。平公把梦中所见的情景,告诉群臣,都没有人能解释,一会儿,驿使报告:“郑君来朝拜祝贺,已经到馆驿了。” 平公派羊舌肹前去慰劳,羊舌肹高兴地说:“国君的梦可以解释了!” 众人问他原因,羊舌肹说:“我听说郑大夫子产博学多闻,郑伯行礼仪之事,必定会用这个人,我应当去问问他。” 羊舌肹到馆驿赠送食物,同时传达晋君的意思,说因病不能相见。 当时卫灵公也因为同时受惊,有点小病请求回国。郑简公也于是告辞回国,只留下公孙侨等候平公的病情。羊舌肹问道:“寡君梦见有个东西像鳖,黄色身子三只脚,进入寝室门,这是什么灾祸的征兆呢?” 公孙侨说:“据我所知,鳖三只脚的,它名叫‘能’。从前禹的父亲叫鲧,治水没有功绩,舜代理尧的政事,于是把鲧流放到东海的羽山,截断他一只脚,他的神灵化为‘黄能’,进入羽渊。禹即帝位后,在郊外祭祀他的神灵,三代以来,祭祀的典礼从未缺失。如今周室将要衰败,政权在盟主手中,应当辅佐天子,祭祀百神,国君或许是没有祭祀他吧?” 羊舌肹把他的话告诉平公。 平公命令大夫韩起,按照郊外祭祀的礼仪祭祀鲧,平公的病情稍有好转,叹息说:“子产真是博学多闻的君子啊!” 把莒国所进贡的方鼎赐给他。公孙侨将要回郑国,私下对羊舌肹说:“国君不体恤百姓的疾苦,却效仿楚国人的奢侈,心思已经不正了,疾病如果再次发作,将无药可治,我所回答的,是权宜之计以宽慰他的心意。” 当时有人早起,路过魏榆地方,听到山下好像有几个人聚在一起的声音,在议论晋国的事情。走近前去看,只有十几块顽石,并没有一个人。走过之后,声音又像先前一样,急忙回头看,声音是从石头里发出的。那人非常惊恐,告诉当地人,当地人说:“我们听到石头说话已经好几天了,因为这事奇怪,不敢说。” 这话传到绛州,平公召师旷问道:“石头为什么能说话?” 师旷回答说:“石头不能说话,是鬼神附在上面罢了。鬼神以百姓为依托。怨气聚集在百姓身上,那么鬼神就不安;鬼神不安,就会有妖孽兴起。如今国君大肆建造宫室,耗尽百姓的财力,石头说话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 平公沉默不语。 师旷退下后,对羊舌肹说:“神灵发怒百姓怨恨,国君不久于人世了。奢侈之心的兴起,实际上是从楚国开始的;虽然楚国国君的灾祸,也可以计算着日子等待了。” 一个多月后,平公的病再次发作,竟然一病不起。从建造祁宫到去世,不到三年,又都在病痛之中。白白残害百姓,自己却不能安享,难道不可笑吗?史官有诗说: 崇台广厦奏新声,竭尽民脂怨黩盈。 物怪神妖催命去,祁篪空自费经营! 平公去世后,群臣奉世子夷即位,就是昭公,这是后话。 再说齐大夫高强,自从他父亲高虿驱逐高止,诬陷杀害闾邱婴,满朝都为此感到不平。等到高强继承大夫之位,年轻又嗜酒,栾施也嗜酒,两人相处得很愉快,与陈无宇、鲍国往来渐渐稀少,四族于是分为两派。栾、高二人每次聚饮,喝醉后就谈论陈、鲍两家的长短;陈、鲍两家听说后,渐渐产生猜疑和忌恨。 忽然有一天,高强因为喝醉了鞭打小僮,栾施又帮助他。小僮心怀怨恨,于是连夜跑去告诉陈无宇,说:“栾、高想要聚集家族众人,来袭击陈、鲍两家,就在明天了!” 又跑去告诉鲍国,鲍国相信了,急忙让小僮去约陈无宇,一起攻打栾、高。 陈无宇给家中众人分发铠甲兵器,立即登车,想要到鲍国家去,途中遇见高强,也乘车而来,高强已经半醉,在车中与陈无宇拱手行礼,问道:“率领甲士去哪里?” 陈无宇随便回答说:“去讨伐一个叛奴罢了!” 高强也问道:“你去哪里?” 陈无宇回答说:“我将到栾氏那里饮酒!” 分别后,陈无宇让车夫赶快赶车,一会儿,就到了鲍家。只见车辆众多,戈甲森严,鲍国也身披铠甲手持弓箭,正要登车。 两人会合在一起商量,陈无宇说起高强的话:“将到栾氏那里饮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派人去探察一下!” 鲍国派使者到栾氏去侦察,回报说:“栾、高二位大夫都脱了衣服摘了帽子,蹲坐着在比赛饮酒!” 鲍国说:“小僮的话是假的!” 陈无宇说:“小僮的话虽然不实,然而高强在路上看见我率领甲士,问我去哪里,我随便回答说去讨伐叛奴,现在没有可讨伐的,他心中必定怀疑,如果他们先谋划驱逐我,后悔就来不及了,不如趁他们饮酒,没有防备,先去袭击他们!” 鲍国说:“好。” 两家的甲士同时出发,陈无宇在前,鲍国在后,杀向栾家,把前后府门团团围住。栾施正拿着大酒杯要喝酒,听说陈、鲍两家的兵到了,不觉酒杯掉落在地,高强虽然喝醉了,还有三分清醒,对栾施说:“赶快聚集家众,分发铠甲兵器,入朝去,奉主公之命讨伐陈、鲍,没有不胜的!” 栾施于是把家中众人全部聚集起来,高强在前,栾施在后,从后门突围而出,杀开一条血路,径直奔向公宫,陈无宇、鲍国担心他们挟持齐侯以自重,紧紧追来,高氏族人听说变故,也聚众来救。 景公在宫中,听说四族率领甲士相互攻打,正不知道事情因何而起,急忙命令守门人紧闭虎门,用宫中的甲士守卫,派内侍召晏婴入宫。栾施、高强攻打虎门不能攻入,驻扎在门的右边;陈、鲍的甲士驻扎在门的左边,两下对峙。 一会儿,晏婴身着礼服礼帽,驾车而来,四家都派人去招他,晏婴都不理会,对使者说:“我只听从国君的命令,不敢私自行动。” 守门人开门,晏婴入宫拜见。景公说:“四族相互攻打,兵临寝宫之门,该如何应对?” 晏婴奏道:“栾、高依仗累世的恩宠,专横无忌,已经不是一天了。高止被驱逐,闾邱婴被杀,国人都怨恨。如今他们又攻打寝宫之门,罪行实在不可饶恕。但陈、鲍不等待国君命令,擅自兴兵,也不是没有罪过,只等国君裁决!” 景公说:“栾、高的罪行,比陈、鲍重,应该除掉他们,谁能担当使者?” 晏婴回答说:“大夫王黑可以担当。” 景公传下命令,让王黑率领公室的军队帮助陈、鲍攻打栾、高,栾、高兵败,退到大衢。国人中厌恶栾、高的人,都捋起袖子助战,高强酒还未醒,不能奋力作战。栾施先逃奔东门,高强跟着他,王黑同陈、鲍追上来,又在东门交战,栾、高的部众渐渐逃散,于是夺门而出,逃奔鲁国。 陈、鲍驱逐了两家的妻子儿女,瓜分了他们的家财。 晏婴对陈无宇说:“你擅自发令驱逐世臣,又独占其利,人们将会议论你,你为什么不把所分得的财物,全部归还给公室,你不谋取私利,人们必定会因你的谦让之德而称赞你,你得到的将会更多!” 陈无宇说:“多谢指教。我怎敢不听从您的命令!” 于是把所分得的食邑及家财,全部登记在册,献给景公。景公非常高兴。 景公的母亲孟姬,陈无宇又私下有所进献。孟姬对景公说:“陈无宇诛灭强横的家族,以振兴公室,利益归公,他的谦让之德不可埋没,为什么不把高唐之邑赐给他?” 景公听从了她的话,陈氏从此开始富足。 陈无宇有心要做好人,说:“众公子从前被高虿驱逐,实际上是无辜的,应该召他们回来!” 景公认为他说得对,陈无宇以公室的名义召子山、子商、子周等,凡是帐篷器物,以及随从人员的衣服鞋子,都自己拿出家财,私下准备齐全,派人分头去迎接。众公子能够回到故国,已经很高兴,等看到器物完备,知道是陈无宇所赐予,感激不尽。 陈无宇又对公室广施恩惠,凡是公子公孙中没有俸禄的,都把自己的俸禄分给他们,又访求国内贫穷孤寡的人,私下送给他们粮食,凡是有借贷的,借出时用大量器,收回时用小量器,贫穷无力偿还的,就把借券烧掉。国内没有人不颂扬陈氏的品德,都愿意为他效死而在所不惜。史官评论说陈氏对百姓广施厚恩,是日后夺取齐国政权的开端,这也是因为君主不施恩德,所以臣下才得以凭借私恩小惠,来笼络百姓的心。有诗说: 威福君权敢上侵,辄将私惠结民心。 请看陈氏移齐计,只为当时感德深。 景公用晏婴为相国,晏婴看到民心都归向陈氏,私下对景公说起,劝景公宽刑薄赋,兴办公益事业进行补助,施恩泽于百姓,以挽回民心。景公不听从。 话分两头,再说楚灵王建成章华宫,来参加落成典礼的诸侯很少;听说晋建造祁宫,诸侯都去祝贺,心中很是不平,召伍举商议,想要兴兵侵犯中原。伍举说:“大王用德行道义召集诸侯,而诸侯不来,这是他们的罪过,用土木建筑召集诸侯,而责备他们不来,怎么能让人信服,一定要用兵来威震中原,必须选择有罪的国家去征伐,才师出有名。” 灵王说:“如今哪个国家有罪?” 伍举奏道:“蔡世子般弑杀他的君父,到如今已经九年了,大王当初会合诸侯时,蔡君前来参加,所以才隐忍不诛杀。然而弑君叛逆的贼人,即使是他的子孙也应当伏法,何况他本人呢?蔡国靠近楚国,如果讨伐蔡国并兼并它的土地,那么道义和利益就都得到了!” 话还未说完,近臣报告:“陈国有讣告传来,说陈侯溺已经去世,公子留继位。” 伍举说:“陈世子偃师,在诸侯的史册上有名,如今立公子留,把偃师置于何地?以我推测,陈国必定会有变故!” 究竟陈国的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81章 楚灵王灭陈蔡 话说陈哀公名叫溺,他的正妃郑姬生了儿子偃师,已被立为世子。次妃生了公子留,三妃生了公子胜。次妃善于谄媚而得宠,生下公子留后,哀公极其宠爱他,但因为偃师已被立为世子,无故废黜他没有理由,于是任命他的弟弟司徒公子招为留的太傅,公子过为少傅,嘱咐公子招、公子过说:“日后偃师应当把君位传给公子留。” 周景王十一年,陈哀公因病卧床不起,很久没有上朝听政。公子招对公子过说:“公孙吴渐渐长大了,如果偃师继位,必定会重新立吴为世子,怎么能轮到留呢?这是辜负国君的托付啊。如今国君因病卧床已久,事情都在我们掌握之中,趁国君还没死,假传国君的命令,杀了偃师而立留为君,这样就可以没有遗憾了。” 公子过认为他说得对,于是与大夫陈孔奂商议,陈孔奂说:“世子每天必定入宫探问病情三次,早晚都在国君身边,国君的命令不能假传,不如在宫巷埋伏甲士,等他出入时,趁机刺杀他,只需一个人的力量就够了。” 公子过于是与公子招定下计谋,把这件事托付给陈孔奂,答应在立公子留为君之日,增加封赏给他大的城邑,陈孔奂自己去暗中召集心腹力士,混在守门人的差役之中,守门人又把他们当作世子的亲随,并不怀疑。 世子偃师探问病情完毕,夜晚出宫门,力士扑灭他的灯火,刺杀了他。宫门大乱。 一会儿,公子招同公子过到来,假装作出惊骇的样子,一面派人搜寻刺客,一面宣称:“陈侯病得很重,应当立次子留为君。” 陈哀公听到变故,愤恨交加自缢而死。史官有诗说: 嫡长宜君国本安,如何宠庶起争端? 古今多少偏心父,请把陈哀仔细看。 司徒招拥戴公子留主持丧事并即位,派大夫于徵师把陈哀公去世的消息通报给楚国。当时伍举在楚灵王身边侍奉,听说陈国已立公子留为君,不知道世子偃师的下落,正在疑惑,忽然报告:“陈侯的第三子公子胜同侄儿公孙吴求见。” 灵王召他们进来询问来意,二人哭拜在地,公子胜开口说:“嫡兄世子偃师,被司徒招与公子过设谋冤杀,致使父亲自缢而死,他们擅自立公子留为君,我们担心被他们杀害,特地前来投奔。” 灵王责问于徵师,于徵师起初还抵赖,却被公子胜指证,无言可答。灵王发怒说:“你就是公子招、公子过的同党!” 喝令刀斧手,把于徵师绑下去斩首。 伍举奏道:“大王已经诛杀逆臣的使者,应当拥戴公孙吴去讨伐公子招、公子过的罪行,这样名正言顺,谁敢不服?平定陈国之后,再轮到蔡国,先君庄王的功绩就不足称道了!” 灵王非常高兴,于是下令出兵讨伐陈国。 公子留听说于徵师被杀,害怕灾祸临头不愿做国君,出逃到郑国去了。有人劝司徒招:“为何不同他一起出逃?” 招说:“楚军如果到来,我自有计策退敌。” 却说楚灵王大军到达陈国,陈国人都怜悯偃师的死,看到公孙吴在军中,无不踊跃,都用竹篮盛着饭食,用壶装着酒浆,来迎接楚军。 司徒招事情紧急,派人请公子过商议事情,公子过到来坐下后,问道:“司徒说‘有计退楚’,计策在哪里?” 招说:“退楚只需要一样东西,要向你借。” 公子过又问:“什么东西?” 招说:“借你的头罢了!” 公子过大惊,刚要起身,招身边的人用鞭棍乱打,将公子过打倒,立即拔剑斩下他的首级,亲自拿着前往楚军,叩头诉说:“杀世子立留,都是公子过所做的,我如今依仗大王的威严,斩下公子过的首级来献上,只希望大王赦免我这不才之人的罪过!” 灵王听他言辞谦卑,心中已经高兴,招又跪着向前,走到王座附近,秘密奏道:“从前庄王平定陈国之乱,已将陈国设为县,后来又重新封立陈国,于是丧失了功绩;如今公子留害怕获罪出逃,陈国没有君主,希望大王把它收为郡县,不要被别的姓氏占有。” 灵王大喜说:“你所说的正合我的心意,你暂且回国,为寡人建造宫室,以等候寡人的巡视。” 司徒招叩谢后离去。公子胜听说灵王放招回国,又来哭诉,说:“设谋都是出于招,而临时行事,则是公子过指使大夫陈孔奂做的。如今他却把罪责推给公子过,希望以此解脱自己,先君先太子在地下也不能瞑目了!” 说完,痛哭不已,全军都被感动。灵王安慰他说:“公子不要悲伤,寡人自有处置。” 第二天,司徒招准备好天子的车驾仪仗,前来迎接楚王入城,灵王坐在朝堂上,陈国的百官都来参拜,灵王把陈孔奂叫到跟前,斥责他说:“杀害世子,都是你行凶,不杀你怎么能警戒众人?” 喝令左右将陈孔奂斩首,与公子过的首级一起悬挂在城门上,又责备司徒招说:“寡人本想宽恕你,怎奈公众舆论不容啊。如今赦免你一条性命,你便可搬家远远地流放到东海去。” 招惊慌失措不敢辩解,只得拜辞,灵王派人把他押送到越国安置去了。 公子胜率领公孙吴拜谢讨贼之恩。灵王对公孙吴说:“本想立你为君,以延续胡公的祭祀,但公子招、公子过的党羽还很多,怨恨你必定很深,恐怕会对你不利,你暂且跟随寡人回楚国。” 于是命令毁掉陈国的宗庙,把陈国改为县,因为穿封戍在争夺郑国囚犯皇颉之事上,不谄媚,派他镇守陈地,称为陈公。陈国人非常失望。髯翁有诗叹道: 本兴义旅诛残贼,却爱山河立县封。 记得蹊田夺牛语,恨无忠谏似申公! 灵王带着公孙吴回国,休整军队一年,然后讨伐蔡国。伍举献计说:“蔡般作恶已久,已忘记自己的罪行,如果前去讨伐,他反而有话说,不如诱杀他。” 灵王听从了他的计策,于是假托巡视地方,驻军在申地,派人给蔡国送去礼物,请蔡灵公到申地相会。派人呈上国书,蔡侯打开阅读,大略说: 寡人渴望见到君侯的容颜,请君侯屈尊莅临申地。微薄的礼物,预先用来犒劳随从人员。 蔡侯命令兵车起行,大夫公孙归生劝谏说:“楚王为人贪婪而不讲信用,如今派人前来,礼物丰厚而言辞谦卑,大概是在引诱我们,国君不可前往。” 蔡侯说:“蔡国的土地比不上楚国的一个县,召唤而不去,他如果出兵,谁能抵抗?” 归生说:“那么请先立世子然后再出发。” 蔡侯听从了他的话,立自己的儿子有为世子,让归生辅佐他监国。 当天就命令驾车前往申地,拜见灵王。灵王说:“从这里分别后,到如今已经八年了!且喜君侯风姿依旧。” 蔡侯回答说:“我蔡般承蒙上国收纳盟会,依靠君王的威灵,镇抚敝邑,感恩非浅,听说君王开拓疆土到商墟,正想要赶来祝贺,使命降临,怎敢不前来奉承。” 灵王就在申地的行宫,设宴款待蔡侯,大摆歌舞,宾主畅饮非常快乐,又把宴席移到别的寝室,让伍举在外馆慰劳蔡侯的随从,蔡侯欢快饮酒,不知不觉大醉,墙壁的帷幕中埋伏着甲士,灵王掷杯为号,甲士突然冲出,把蔡侯捆绑在席上,蔡侯醉醺醺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灵王派人向众人宣告说:“蔡般弑杀他的君父,寡人代天讨伐,随从之人无罪,投降的有赏,愿意回去的听便。” 原来蔡侯对待下属极有恩礼,随行的众臣没有一个肯投降的,灵王一声号令,楚军围裹过来,都被擒获,蔡侯这时才酒醒,知道自己被捆绑,睁大眼睛看着灵王说:“我蔡般犯了什么罪?” 灵王说:“你亲手弑杀你的父亲,违背天理,今日死还晚了。” 蔡侯叹息说:“我后悔不听公孙归生的话啊!” 灵王命令把蔡侯车裂而死,跟从他死的共有七十人,地位最低下的奴仆,都诛杀不赦。把蔡侯般弑君叛逆的罪行大写在木板上,在国中宣布,于是命令公子弃疾统领大军,长驱直入蔡国。 宋代儒者评论蔡般的罪行固然应当诛杀,然而诱杀他,是不合法的。髯翁有诗说: 蔡般无父亦无君,鸣鼓方能正大伦。 莫怪诱诛非法典,楚灵原是弑君人。 却说蔡世子有,自从他父亲出发之后,早晚派人探听消息。忽然报告蔡侯被杀,楚军不久将到蔡国,世子有立即纠集兵众,分发兵器登上城墙。楚军到来,重重包围,公孙归生说:“蔡国虽然长久依附于楚国,然而晋、楚曾有盟会,我曾参与盟书的签订,不如派人向晋国求救,如果晋国顾念以前的盟约,或许肯来救援。” 世子有听从了他的计策,招募国内能出使晋国的人。 蔡洧的父亲蔡略,跟随蔡侯到申地,在被杀的七十人之中,洧想要报父仇,应募而出,领了国书,乘夜从城北用绳索吊下出城,直达晋国,来见晋昭公,哭诉这件事,昭公召集群臣询问,荀虒奏道:“晋作为盟主,诸侯依赖它得以安宁,既不救陈,又不救蔡,盟主的大业就衰败了。” 昭公说:“楚虔残暴专横,我们兵力不及,怎么办?” 韩起回答说:“虽然知道不及,难道能坐视不管吗?为何不召集诸侯共同谋划?” 昭公于是命令韩起约请各国诸侯在厥憖相会,宋、齐、鲁、卫、郑、曹各国都派遣大夫到会所听命。 韩起说到救援蔡国的事,各国大夫人人伸舌头,个个摇头,没有一个肯担当主张的,韩起说:“诸君如此害怕楚国,难道要听任它蚕食诸侯吗?倘若楚军从陈、蔡逐渐波及各国,寡君也不敢过问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应。 当时宋国右师华亥在会,韩起唯独对华亥说:“盟会于宋那次战役,你们家先右师实际上是倡导者,约定南北弭兵,有先发动战争的,各国共同讨伐他,如今楚国首先破坏盟约,对陈、蔡用兵,你却袖手旁观不发一言,不是楚国不讲信用,而是你们国家的欺骗与轻慢啊!” 华亥害怕地说:“下国怎敢欺骗轻慢,得罪盟主?只是蛮夷之人不顾信义,下国无可奈何罢了。如今各国长久荒废武备,一旦用兵,胜负难以预料,不如遵守弭兵的盟约,派一个使者为蔡国请求宽恕,楚国必定不会拒绝。” 韩起见各国大夫都有惧怕楚国之意,料想救援蔡国这件事鼓动不起来,于是商议写了一封信,派大夫狐父直接到申城来见楚灵王。蔡洧见各国不肯发兵救蔡,号泣着离去,狐父到申城将信呈上,灵王拆开信阅读,大略说: 往日宋之盟会,南北相互会见,本是以弭兵为名;虢之会,再次申明旧约,鬼神都可作证。寡君率领诸侯恪守成约,不敢轻易动用干戈,如今陈、蔡有罪,上国赫然震怒,兴兵前去讨伐,义愤所激,暂且权宜行事。罪人既已诛杀,军队还未撤回,上国对此有何说法?各国大夫执政,都聚集到敝邑,责备寡君以拯救危亡、排解纷争的道义,寡君很惭愧!还担心因征发军队,自己触犯盟约,派下臣起召集各国大夫共同写这封信,为蔡国请求赦免,倘若上国顾念以前的友好,保存蔡国的宗庙,寡君及同盟各国,都将受到君王的恩赐,岂止蔡国人! 信末,宋、齐各国大夫都签有名字,灵王看完笑着说:“蔡城早晚即将攻下,你用空话来解围,把我当作三尺童子吗?你回去回复你的国君,陈、蔡是我的属国,与你们北方各国无关,不劳你们操心!” 狐父还想哀求,灵王突然起身进入内室,也没有片纸回信。狐父怏怏不乐地回去,晋国君臣虽然怨恨楚国,却无可奈何,正是: 有力无心空负力,有心无力枉劳心。 若还心力齐齐到,涸海移山孰敢禁! 蔡洧回到蔡国,被楚国巡军抓获,解到公子弃疾帐前,弃疾胁迫他投降,蔡洧不从,于是被囚禁在后军。弃疾知道晋国救援不会到来,攻城更加卖力。公孙归生说:“事情紧急了!我应当拼上一条命,直接前往楚营,劝说他们退兵,万一被听从,可免使生灵涂炭!” 世子有说:“城中的调度安排,全靠大夫,怎么可以舍弃我而去?” 归生说:“殿下如果不舍弃我,臣子朝吴可以出使。” 世子召朝吴前来,含泪派他前往。 朝吴出城前往见弃疾,弃疾以礼相待,朝吴说:“公子重兵攻打蔡国,蔡国知道要灭亡了,然而不知道罪过在哪里。如果因为先君般失德,不能得到赦免,那么世子有什么罪,蔡国的宗庙社稷有什么罪,希望公子怜悯而明察!” 弃疾说:“我也知道蔡国没有灭亡的道理,但我受命攻城,如果无功回去报告,必定会获罪!” 朝吴说:“我还有一句话,请屏退左右。” 弃疾说:“你只管说,我的左右无妨。” 朝吴说:“楚王得国不正,公子难道不知道吗?凡是有人心的,没有不怨恨愤怒的。又在国内耗尽民脂民膏大兴土木,在国外使百姓筋疲力尽于战争,使用民力而不体恤,贪得无厌。去年灭陈,如今又诱骗蔡国。公子不考虑君仇,听从他的驱使,怨恨诽谤正在兴起,公子将分担一半了。公子贤明而有声望,并且有‘当璧’的祥瑞,楚国人都希望公子做国君,果真能反戈一击,诛杀他弑君虐民的罪行,人心必定响应,谁能与公子对抗呢?与侍奉无道之君,积聚万民的怨恨相比,哪样更好呢?公子倘若有幸听从我的计策,我愿率领残余的将死之人,为公子做先锋!” 弃疾发怒说:“你这匹夫竟敢用巧言离间我君臣,本该斩首,暂且寄下你的头颅在脖子上,传话给世子,赶快反绑双手出城投降,还可以保全性命!” 喝令左右把朝吴带出营。 原来当初楚共王有宠妾所生的五个儿子,长子叫熊昭,即康王;次子叫围,即灵王虔;三子叫比,字子干;四子叫黑肱,字子晰;最小的就是公子弃疾。共王想在五个儿子之中,立一个人为世子,心中犹豫不决,于是大规模祭祀群神,捧着玉璧秘密祈祷说:“请神在五个人中,选择一个贤明而有福的,让他主宰国家社稷。” 于是把玉璧秘密埋在太室的庭院中,暗中记下位置,让五个儿子各自斋戒三天后,五更进入宗庙,依次拜谒祖先,看谁拜在玉璧所在之处,就是神所选定立为世子的人了。康王先进去,跨过埋玉璧的地方,在它前面下拜,灵王下拜时,手肘碰到了玉璧,子干、子晰离玉璧很远,弃疾当时年龄还小,让保姆抱着他进去下拜,正好在玉璧的纽带上,共王心中知道神保佑弃疾,对他的宠爱更加深厚,因为共王去世时,弃疾年龄还不大,所以康王先被立为王,然而楚国大夫听说埋玉璧之事的,没有不知道弃疾应当成为楚王的。如今朝吴说到 “当璧” 的祥瑞,弃疾担心这话传扬出去,被灵王猜忌,所以假装发怒而把他打发走。 朝吴回到城中,述说弃疾的话,世子有说:“国君为社稷而死,乃是正理,我虽然还未正式服丧继位,然而既然代理君位守卫国家,就应当与这座城共存亡,怎么可以向仇人屈膝投降,把自己等同于奴隶呢?” 于是更加坚守,从夏季四月被围起,一直到冬季十一月,公孙归生积劳成疾,卧床不起,城中粮食耗尽,饿死的人占了一半,守城的人疲惫不堪,不能抵御敌人,楚军如蚂蚁般攀附城墙而上,城于是被攻破。世子有端坐在城楼,束手就擒,弃疾入城,安抚慰问居民,把世子有装上囚车,并把蔡洧一起解到灵王处报捷,因为朝吴有 “当璧” 的话,把他留下不遣返。不久,公孙归生死去,朝吴于是留下来侍奉弃疾。 这是周景王十四年的事。 当时灵王的车驾已回到郢都,梦见有神人前来拜见,自称是九冈山之神,说:“祭祀我,我会让你得到天下。” 灵王醒来后大喜,于是命令驾车前往九冈山,恰好弃疾捷报传来,便命令取世子有充当祭祀的牺牲,杀了来祭神。申无宇劝谏说:“从前宋襄公在次睢的社坛用鄫子祭祀,诸侯都背叛了他,大王不可重蹈他的覆辙!” 灵王说:“这是叛逆蔡般的儿子,罪人之后,怎能与诸侯相比。正应当像对待六畜一样使用他。” 申无宇退下后叹息说:“大王骄奢暴虐太过分了,恐怕不得善终啊!” 于是告老还乡离去。蔡洧看到世子被杀,哀伤哭泣了三天,灵王认为他忠诚,于是释放并任用他。 蔡洧的父亲先前被灵王所杀,他暗中怀着复仇的志向,对灵王说:“诸侯之所以侍奉晋国而不侍奉楚国,是因为晋国近而楚国远,如今大王拥有陈、蔡,与中原接壤,如果加高扩大它们的城墙,各配备一千辆兵车,向诸侯显示威严,四方谁不畏惧服从?然后出兵攻打吴、越,先征服东南,再谋取西北,就可以取代周朝而成为天子。” 灵王喜欢他的阿谀奉承之语,日渐宠信重用他。 于是重新修筑陈、蔡的城墙,倍加高大宽广,就任用弃疾为蔡公,以酬谢他灭蔡的功劳,又修筑东西二不羹城,占据楚国的要害之地。灵王自认为天下没有比楚国更强的,很快就能得到天下,召来太卜用守龟占卜,问道:“寡人什么时候能成为真正的王?” 太卜说:“君已经称王了,还问什么?” 灵王说:“楚与周并立,不是真正的王,得到天下的,才是真正的王。” 太卜烧龟甲,龟甲裂开,太卜说:“占卜的结果没有成功。” 灵王把龟甲扔到地上,捋起袖子大声呼喊:“天啊,天啊!小小的天下,却不肯给我,生我熊虔有什么用?” 蔡洧奏道:“事情在于人为罢了,那腐朽的龟骨能知道什么。” 灵王于是高兴起来。 诸侯畏惧楚国的强大,小国前来朝拜,大国前来聘问,贡献的使者,在路上络绎不绝。 单说其中一人,是齐国上大夫晏婴,字平仲,奉齐景公之命,前往楚国聘问修好。灵王对群臣说:“晏平仲身高不满五尺,而贤名闻于诸侯,当今海内各国,只有楚国最为强盛,寡人想要羞辱晏婴,以张扬楚国的威风,你们有什么妙计?” 太宰薳启疆秘密奏道:“晏平仲善于应对,一件事不足以羞辱他,必须如此如此。” 灵王非常高兴。 薳启疆夜里调遣士兵在郢城东门旁边,另外开凿一个小洞,刚好五尺高,吩咐守门军士:“等齐国使臣到来时,就把城门关闭,让他从小洞进入。” 不一会儿,晏婴身穿破旧皮衣,乘坐瘦马驾的简陋车子,来到东门。见城门不开,于是停车不走,让车夫叫门。守门人指着小洞示意他说:“大夫出入这个洞,宽宽绰绰还有余,何必打开城门?” 晏婴说:“这是狗洞,不是人出入的地方。出使狗国的人,从狗洞进入;出使人的国家的人,还是要从人门进入。” 使者把他的话,飞快报告给灵王。灵王说:“我本想戏弄他,反而被他戏弄了!” 于是命令打开东门,迎接他入城。 晏子观看郢都城郭坚固,市井繁荣,真是地灵人杰,江南的胜地。怎么见得呢?宋学士苏东坡有《咏荆门》诗为证: 游人出三峡,楚地尽平川。 北客随南广,吴樯开蜀船。 江侵平野断,风掩白沙旋。 欲问兴亡意,重城自古坚。 晏婴正在观览,忽然看到有两辆兵车,从大街驶来,车上都是身材高大、胡须修长,精心挑选的出色大汉,盔甲鲜明,手握大弓长戟,样子像天神,来迎接晏子,想要用他们的高大来反衬晏子的矮小。晏子说:“今天是为聘问修好而来,不是为了攻战,哪里用得着武士?” 喝令他们退到一边,驱车径直前进。 将要入朝时,朝门外有十多位官员,一个个头戴高冠,腰系宽带,文质彬彬,排列在两行。晏子知道是楚国的一班豪杰,慌忙下车。众官员向前逐一相见,暂且按左右次序站立,等候朝见。 其中一个年轻人,先开口问道:“大夫莫非是夷维晏平仲吗?” 晏子看他,是斗韦龟的儿子斗成然,官拜郊尹。晏子回答说:“是的。大夫有何教诲?” 成然说:“我听说齐是太公所封的国家,兵力可与秦、楚匹敌,财物与鲁、卫相通。为何自桓公一霸之后,篡位夺权之事接连不断,宋、晋交替攻伐,如今齐国早上侍奉晋国晚上侍奉楚国,君臣在道路上奔走,几乎没有安宁的年份。以齐侯的志向,难道在桓公之下?平仲的贤能,不在管仲之下。君臣同心同德,却不想大展宏图,大力振兴旧业,以光宗耀祖;反而侍奉大国,自比臣仆,这实在是我所不理解的?” 晏子高声回答说:“识时务的是俊杰,通机变的是英豪。自周王室纲纪失控,五霸相继兴起,齐、晋称霸中原,秦称霸西戎,楚称霸南蛮,虽然说人才辈出,也是气运使然而已。以晋文公有雄才大略,仍在战场上受挫;秦穆公时强盛,子孙却渐渐衰弱。庄王之后,楚国也常常受晋、吴的欺侮。难道只有齐国吗?寡君知道天运的盛衰,通晓时务的机变,所以养兵练将,等待时机行动。今日相互聘问,是邻国往来的礼节,记载在王制之中,怎么能说是臣仆呢?你的祖父子文,是楚国的名臣,识时通变,倘若你不是他的嫡传后裔吗,为何说出这样荒谬的话?” 斗成然满面羞愧,缩着脖子退下。 一会儿,左班中有一位士人问道:“平仲固然自认为是识时通变之士,然而崔、庆之乱时,齐国臣子从贾举以下,效节死义的人无数,陈文子有十辆马车,却弃国而走。你是齐国的世家,上不能讨伐逆贼,下不能避位让贤,中不能以死报国,为何留恋名位呢?” 晏子看他,是楚上大夫阳匄、字子瑕,是穆王的曾孙。 晏子立即回答说:“坚守大节的人,不拘泥于小节;有长远考虑的人,怎会局限于眼前的谋划。我听说国君为社稷而死,臣子应当跟从,如今先君庄公,不是为社稷而死,那些跟从他死的,都是他的亲信。我晏婴虽然不才,怎敢置身于宠幸之列,用一死来沽名钓誉呢?况且臣子遇到国家的危难,有能力就谋划解决,没有能力就离开。我不离开,是想要安定新君,以保全宗庙祭祀,不是贪图名位。假使人人都离去,国家大事依靠谁呢?何况君父之变,哪个国家没有,你说楚国在朝为官的各位,人人都是讨贼死难之士吗?” 这一句话,暗中指责楚熊虔弑君,众臣反而拥戴他为君,只知道责备别人,不知道责备自己,公孙瑕无言可答。 不久,右班中又有一人出来说:“平仲!你说‘欲定新君,以保宗祀’,这话太夸大了。崔、庆相互争斗,栾、高、陈、鲍相互兼并,你在其中犹豫不决观望,并没有见你拿出奇谋良策,无非是依靠别人成事,尽心报国的,就仅止于此吗?” 晏子看他,是右尹郑丹、字子革。晏子笑着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崔、庆的盟会,我晏婴唯独不参与,四族之乱时,我在国君身边,该刚则刚,该柔则柔,相机而动,主要目的在于保全国君与国家,这难道是旁观者所能看清的吗?” 左班中又有一人出来说:“大丈夫匡时救世遇到明主,有大才略,必有大的规划,依我看平仲,未免是个鄙陋吝啬之人。” 晏子看他,是太宰薳启疆,晏子说:“足下为何认为我晏婴鄙陋吝啬呢?” 启疆说:“大丈夫身为明主的臣子,贵为相国,本应当穿着华丽的服饰,乘坐高大的车马,以彰显国君的恩宠赏赐,为何穿着破旧皮衣,乘坐瘦马驾的车,出使外邦,难道是俸禄不足吗?况且我听说平仲,年少时穿的狐裘,三十年不换,祭祀的礼仪,猪腿小得不能盖住祭器,不是鄙陋吝啬是什么?” 晏子拍手大笑说:“足下的见识,多么浅薄啊!我晏婴自从担任相位以来,父族都能穿上皮衣,母族都能吃上肉,至于妻族,也没有受冻挨饿的。草野之士,依靠我而生活的,有七十多家,我自家虽然俭朴,而三族富足,自身看似吝啬,而众多士人满足,以此彰显国君的恩宠赏赐,不也是很大吗?” 话未说完,右班中又有一人出来,指着晏子大笑说:“我听说成汤身高九尺,而成为贤王;子桑力敌万夫,而成为名将。古代的明君贤士,都是因为状貌魁梧,雄勇冠世,才能在当时立功,垂名后代,如今你身高不满五尺,力气比不上一只鸡,只会耍嘴皮子,自认为有能耐,难道不可耻吗?” 晏子看他,是公子真的孙子,囊瓦字子常,担任楚王的车右之职。婴于是微微而笑,回答说:“我听说秤锤虽小,却能压千斤;船桨虽长,终究被水所驱使。侨如身材高大却在鲁被杀,南宫万力气极大却在宋被杀,足下身高力大,莫非要步他们的后尘吗?我自知无能,但有问必答,又怎敢自逞口舌之利呢?” 囊瓦不能再回答。 忽然报告:“令尹薳罴来到。” 众人都拱手站立等候,伍举于是揖请晏子进入朝门,对众大夫说:“平仲是齐国的贤士,诸君怎能用言语来羞辱他?” 一会儿,灵王升殿,伍举引领晏子入见,灵王一见晏子,就问道:“齐国难道没有人了吗?” 晏子说:“齐国中呵气成云,挥汗成雨,走路的人摩肩接踵,站立的人脚跟相并,怎么能说没有人?” 灵王说:“既然这样,为何派你这样的小人来出使我国?” 晏子说:“敝邑出使有一定的规矩,贤能的人出使贤能的国家,不贤能的人出使不贤能的国家,大人出使大国,小人出使小国,我是小人,又最不贤能,所以出使楚国!” 楚王对他的话感到惭愧,但心中暗暗惊异。 出使的事情完毕,恰好郊外的人进献合欢橘到,灵王先把一个赐给晏子,晏子于是连皮一起吃,灵王鼓掌大笑说:“齐国人难道没有吃过橘子吗?为何不剥皮?” 晏子回答说:“我听说‘接受国君赏赐的人,瓜和桃不削皮,橘和柑不剥皮’,如今承蒙大王赏赐,如同我的国君一样,大王没有吩咐剥皮,怎敢不全吃下去?” 灵王不觉对他肃然起敬,赐座命酒。 一会儿,有三四个武士,捆绑着一个囚犯从殿下走过,灵王急忙问道:“囚犯是哪里人?” 武士回答说:“齐国人!” 灵王说:“犯了什么罪?” 武士回答说:“犯了盗窃罪!” 灵王于是回头对晏子说:“齐国人惯于做盗贼吗?” 晏子知道他是故意设局,想要嘲笑自己,于是叩头说:“我听说‘江南有橘,移到江北,就变成枳’,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土地不同,如今齐国人在齐国不做盗贼,到了楚国就做盗贼,这是楚国的土地造成的,与齐国又有什么关系呢?” 灵王沉默许久,说:“寡人本想羞辱你,如今反而被你羞辱了!” 于是优厚地款待他,送他回齐国。 齐景公赞赏晏婴的功劳,尊他为上相,赐给他千金之裘,想要割地来增加他的封地,晏子都不接受。又想要扩建晏子的住宅,晏子也极力推辞。一天,景公到晏子家,见到他的妻子,对晏子说:“这是卿的内人吗?” 婴回答说:“是的!” 景公笑着说:“嘻!又老又丑啊。寡人有个爱女,年轻而美丽,愿意把她嫁给卿!” 婴回答说:“人们用年轻美貌侍奉他人的,是因为他人年老丑陋时,可以相托终身,我的妻子虽然又老又丑,然而我早已接受她的托付,怎忍心背叛她呢?” 景公叹息说:“卿不背叛自己的妻子,何况对君父呢?” 于是更加深信晏子的忠诚,更加重用他。要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82章 晋昭公寻盟 话说周景王十二年,楚灵王灭掉陈、蔡两国后,又把许、胡、沈、道、房、申六个小国迁到荆山地区,百姓流离失所,道路上充满哀怨。灵王自认为天下可以轻易到手,日夜在章华台上宴饮休息,想要派遣使者到周王室,索取九鼎,作为楚国的镇国之宝。右尹郑丹说:“如今齐、晋仍然强大,吴、越尚未归服,周王室虽然畏惧楚国,但恐怕诸侯会有非议。” 灵王生气地说:“寡人几乎忘了,上次在申地会盟的时候,赦免了徐子的罪过,与他一同讨伐吴国,徐国很快就归附了吴国,不为楚国尽力,如今寡人先讨伐徐国,再攻打吴国,自长江以东,都将成为楚国的属地,那么天下就已经平定一半了。” 于是派薳罴和蔡洧辅佐世子禄留守,大规模检阅车马,向东到州来狩猎,驻扎在颍水之畔,派司马督率领三百辆战车攻打徐国,包围了徐国都城,灵王的大军驻扎在乾溪,作为声援。这是周景王十五年,楚灵王十一年的事。 冬季,正逢大雪,积雪深达三尺多。怎么见得呢?有诗为证: 彤云蔽天风怒号,飞来雪片如鹅毛。 忽然群峰失青色,等闲平地生银涛。 千树寒巢僵鸟雀,红炉不暖重裘薄。 此际从军更可怜,铁衣冰凝愁难着。 灵王问身边的人:“以前秦国进献的‘复陶裘’和‘翠羽被’,可取来穿上。” 左右的人将裘和被呈上,灵王穿上裘衣,盖上被子,头戴皮冠,脚穿豹皮靴,手执紫丝鞭,走出营帐看雪。右尹郑丹前来拜见,灵王摘下冠被,放下鞭子,与他站着交谈。灵王说:“好冷啊!” 郑丹回答说:“大王穿着厚重的裘衣和豹皮靴,身处虎帐之中,仍然觉得寒冷,何况军士们穿着单薄的粗布衣服,露出脚踝,头戴头盔,身穿铠甲,在风雪中执兵器作战,他们的寒冷又该如何呢?大王为何不返回国都,召回讨伐徐国的军队,等到来年春天天气暖和了,再谋划出征,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 灵王说:“你说得很对。然而自我用兵以来,所到之处必定攻克,司马督早晚必定会传来捷报。” 郑丹回答说:“徐国与陈、蔡不同,陈、蔡靠近楚国,长久以来处于楚国的统治之下,而徐国在楚国东北三千多里,又依附吴国,势力强大,大王贪图讨伐徐国的功劳,让三军长久在外驻扎,遭受劳累和寒冷之苦,万一国内发生变故,军士们离心离德,我私下为大王感到担忧。” 灵王笑着说:“穿封戍在陈地,弃疾在蔡地,伍举与太子留守,这就相当于三个楚国,寡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话未说完,左史倚相从王前快步走过,灵王指着他对郑丹说:“这是个博学多闻的人,凡是‘三坟’‘五典’‘八索’‘九邱’,没有不精通的,子革你要好好对待他。” 郑丹回答说:“大王的话说错了。昔日周穆王乘坐八匹骏马拉的车,周游天下,祭公谋父作了《祈招》这首诗,用来劝谏阻止穆王的野心,穆王听从劝谏返回国内,才得以避免灾祸。我曾拿这首诗问倚相,他却不知道。本朝的事情尚且不知,怎能谈及久远的呢?” 灵王说:“《祈招》这首诗是怎样的,能为寡人朗诵一下吗?” 郑丹回答说:“我能朗诵。诗中说:‘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灵王说:“这首诗怎么解释?” 郑丹回答说:“愔愔,是安和的样子。意思是祈父所掌管的甲兵,享受安和的福分,因而能够彰显我王的德音,如同玉一样坚贞,金一样贵重。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王能够体恤民力,适可而止,去除那种醉饱过盈的心思。” 灵王知道他是在讽谏自己,沉默不语。过了很久说:“你暂且退下,容寡人思考一下。” 当晚,灵王想要班师回朝,忽然间谍来报:“司马督多次打败徐国军队,于是包围了徐国都城。” 灵王说:“徐国可以灭掉了。” 于是留在乾溪。 从冬天到春天,每天只是打猎取乐,还役使百姓修筑高台、建造宫殿,不想返回国都。 当时蔡国大夫归生的儿子朝吴,侍奉蔡公弃疾,日夜谋划恢复蔡国,与他的家宰观从商议。观从说:“楚王穷兵黩武,远出在外,很久不回,国内空虚,外有怨恨,这是上天要灭亡他的日子。错过这个机会,蔡国就不能再复国了。” 朝吴说:“想要恢复蔡国,该怎么办呢?” 观从说:“楚灵王即位,三位公子心中都不服,只是力量不及罢了。如果假托蔡公的命令,召子干、子晰前来,如此这般,楚国就可以得到。得到楚国,那么楚灵王的巢穴就被摧毁了,他不死还能怎样?等到新君即位之时,蔡国必定能够复国。” 朝吴听从了他的计谋,让观从假传蔡公的命令,到晋国召子干,到郑国召子晰,说:“蔡公愿意率领陈、蔡的军队,迎接二位公子回楚国,以对抗楚灵王。” 子干、子晰非常高兴,一同来到蔡国郊外,来会见弃疾。 观从先回去报告朝吴。朝吴出城对子干、子晰说:“蔡公实际上并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是可以劫持他来达到目的。” 子干、子晰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朝吴说:“楚王游乐不归,国内空虚没有防备,而蔡洧念念不忘杀父之仇,把有变故当作幸事。斗成然担任郊尹,与蔡公关系友好,蔡公起事,他必定会做内应。穿封戍虽然被封在陈地,但他心中并不亲附楚王,如果蔡公召唤他,他必定会来。用陈、蔡的军队袭击空虚的楚国,就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公子不必担心不能成功。” 这几句话,说透了利害关系,子干、子晰才放下心来,说:“愿始终听从您的教导。” 朝吴请求结盟,于是杀牲取血,发誓为先君郏敖报仇。口中虽然这样发誓,但誓书上却把蔡公列在首位,说要与子干、子晰共同袭击楚灵王,挖地为坑,把牺牲和盟书放在上面然后掩埋。 事情完毕,就带领家众引导子干、子晰袭击蔡城。蔡公正吃早饭,突然看到二位公子到来,出乎意料,大惊失色,想要起身躲避。朝吴随后赶到,径直上前抓住蔡公的衣袖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公要到哪里去?” 子干、子晰抱着蔡公大哭,说:“楚灵王无道,杀害兄长,又放逐我们,我们二人此次前来,想要借助你的兵力,报兄长之仇,事情成功,就把王位让给你。” 弃疾惊慌失措,没有办法,回答说:“暂且请从容商议。” 朝吴说:“二位公子饿了,有饭先一起吃。” 子干、子晰吃完饭,朝吴让他们赶快行动,于是向众人宣告说:“蔡公实际上召来了二位公子,共同谋划大事,已经在郊外结盟,派二位公子先进入楚国了。” 弃疾制止他说:“不要诬陷我。” 朝吴说:“郊外杀牲盟誓,难道没有人看见吗?公不要忌讳,只要赶快集结军队,共同获取富贵,才是上策。” 朝吴于是又在街市上呼喊:“楚王无道,灭了我们蔡国,如今蔡公答应恢复蔡国,你们都是蔡国的百姓,难道忍心让宗庙祭祀断绝吗?可以一起跟随蔡公赶上二位公子,一同进入楚国!” 蔡国人听到呼喊,一下子都聚集起来,各自拿着器械,聚集在蔡公的门前。朝吴说:“人心已经齐了,公应该赶快安抚并使用他们,不然会有变故。” 弃疾说:“你这是逼我上虎背吗?该怎么办呢?” 朝吴说:“二位公子还在郊外,应该赶快与他们会合,全部发动蔡国的军队,我去劝说陈公,率领军队跟随公。” 弃疾听从了他的建议。 子干、子晰率领他们的军队与蔡公会合。朝吴派观从连夜赶到陈国,想要拜见陈公。路上遇到陈国人夏啮,是夏征舒的玄孙,与观从一向相识,观从把恢复蔡国的意图告诉他。夏啮说:“我在陈公门下做事,也在思考恢复陈国的计策,如今陈公病得很重,快要不行了,你不必去见他,你先回蔡国,我会率领陈国人组成一队。” 观从回去报告蔡公,朝吴又写信秘密送给蔡洧,让他做内应。 蔡公任命家臣须务牟为先锋,史猈为副将,让观从做向导,率领精锐部队先行出发。 恰好陈夏啮也率领陈国人来到。夏啮说:“穿封戍已经死了,我用大义晓谕陈国人,特地来助战。” 蔡公非常高兴,让朝吴率领蔡国人组成右军,夏啮率领陈国人组成左军,说:“偷袭的事情,不能拖延。” 于是连夜向郢都进发。 蔡洧听说蔡公的军队到来,先派心腹出城表示归降,斗成然在郊外迎接蔡公。令尹薳罴正想要收兵防守,蔡洧打开城门让蔡国军队进城,须务牟先进入,呼喊说:“蔡公在乾溪攻杀了楚王,大军已经到城下了。” 楚国人厌恶楚灵王无道,都愿意蔡公做楚王,没有人肯抵抗。薳罴想要侍奉世子禄出逃,须务牟的军队已经包围了王宫,薳罴无法进入,回家自刎而死。可悲啊!胡曾先生有诗说: 漫夸私党能扶主,谁料强都已酿奸? 若遇郏敖泉壤下,一般恶死有何颜! 蔡公的大军随后全部到达,攻入王宫,遇到世子禄和公子罢敌,都杀了他们。蔡公打扫王宫,想要拥戴子干为王。子干推辞。蔡公说:“长幼顺序不能废弃。” 子干于是即位,任命子晰为令尹,蔡公为司马。朝吴私下对蔡公说:“公首先倡导义举,为何把王位让给别人呢?” 蔡公说:“楚灵王还在乾溪,国家还没有安定。而且越过两位兄长而自立为王,人们会非议我。” 朝吴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于是献计说:“楚王的士兵在外暴露已久,必然想要回国,如果派人用利害关系招抚他们,他们必然会逃散,大军随后追击,楚王就可以擒获了。” 蔡公认为他说得对,于是派观从前往乾溪,告诉他的士兵说:“蔡公已经进入楚国,杀了楚王的两个儿子,拥戴子干为王了。如今新王有令:‘先回去的恢复他们的田地房屋,后回去的割掉鼻子,有跟随楚王的,罪及三族,或者用饮食馈赠楚王的,罪也一样!’” 军士们听到这些话,一下子就散去了大半。 楚灵王还醉卧在乾溪的台上,郑丹慌忙进去报告。灵王听说两个儿子被杀,从床上跳到地上,放声大哭。郑丹说:“军心已经离散,大王应该赶快返回。” 灵王擦着眼泪说:“人们疼爱自己的儿子,也像寡人这样吗?” 郑丹说:“鸟兽尚且知道疼爱自己的儿子,何况人呢?” 灵王叹息说:“寡人杀了别人很多儿子,别人杀了我的儿子,有什么奇怪的。” 一会儿,哨马报告:“新王派蔡公为大将,会同斗成然率领陈、蔡两国的军队,杀奔乾溪来了!” 灵王大怒说:“寡人对待斗成然不薄,他怎么敢背叛我?宁可一战而死,也不能束手就擒!” 于是拔营全部出发,从夏口沿汉水而上,到达襄州,想要袭击郢都,士兵们一路逃奔,灵王亲自拔剑杀了几个人,仍然不能制止,等到达訾梁时,跟随的人只剩下一百人了。 灵王说:“事情不成功了。” 于是解下他的冠服,悬挂在岸边的柳树上。郑丹说:“大王暂且到近郊,观察一下国人的态度如何。” 灵王说:“国人都背叛了,还观察什么。” 郑丹说:“如果不这样,出逃到其他国家,请求出兵来救自己也可以。” 灵王说:“诸侯中有谁会爱我呢?我听说大福不会再来,只是白白自取羞辱。” 郑丹见他不听从自己的计策,担心自己获罪,就与倚相一起私奔回楚国。 灵王不见了郑丹,手足无措,在厘泽之间徘徊,随从的人都散尽了,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腹中饥饿,想要到乡村去寻找食物,又不认识路。村民中也有知道他是楚王的,因为听到逃散的军士传说,新王的法令很严厉,谁不害怕,都远远地躲开了。 灵王一连三天,没有食物下咽,饿倒在地,不能行动,只有两只眼睛睁开,看着路旁,专门盼望有一个认识的人经过这里,就是他的救星。忽然遇到一个人前来,认出是旧时守门的小吏,当时叫做涓人,名叫畴。灵王叫道:“畴,救我!” 涓人畴看到是灵王呼唤,只得上前叩头。灵王说:“寡人饿了三天了。你为寡人找一碗饭,还能延续寡人的生命!” 畴说:“百姓都害怕新王的法令,我从哪里能得到食物呢?” 灵王叹了一口气,让畴靠近身边坐下,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暂且休息一会儿。畴等灵王睡去,拿土块当枕头来代替大腿,然后逃走了。灵王醒来,呼唤畴却没有人应答,摸了摸所枕的东西,原来是土块,不觉呼天痛哭,有声无气。 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坐着小车到来,听出是灵王的声音,下车一看,果然是灵王,于是拜倒在地,问道:“大王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 灵王泪流满面,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奏道:“臣姓申名亥,是芋尹申无宇的儿子,臣的父亲两次得罪大王,大王赦免不杀,臣的父亲去年临终时嘱咐臣说:‘我受到大王两次不杀之恩,日后大王如果有难,你一定要舍命相从。’臣牢记在心,不敢忘记,最近听说郢都已被攻破,子干自立为王,连夜赶到乾溪,没有见到大王,一路追寻到这里,没想到是上天让我们相逢,如今遍地都是蔡公的党羽,大王不能到别的地方去,臣的家在棘村,离这里不远,大王可以暂时到臣家,再作商议!” 于是把干粮跪着进献给灵王。灵王勉强咽下,稍微能够站起来,申亥扶他上车,来到棘村。 灵王平日住的是章华台,宫殿高大深邃,如今看到申亥农庄的家,柴门茅屋,低头进去,好生凄凉,泪流不止。申亥跪下说:“吾王请宽心,这里偏僻幽静,没有行人往来,暂住几天,打听国中事情,再作进退打算!” 灵王悲痛得说不出话来,申亥又跪着进献饮食,灵王只是啼哭,一点也不沾唇,申亥于是让自己的亲生两个女儿侍奉灵王睡觉,以取悦灵王,灵王衣不解带,一夜悲叹,到五更时分,没有听到悲声,两个女儿开门报告她们的父亲说:“大王已经在寝室自缢身亡了!” 胡曾先生有咏史诗说: 茫茫衰草没章华,因笑灵王昔好奢。 台土未干箫管绝,可怜身死野人家。 申亥听到灵王的死讯,悲痛万分,于是亲自为灵王入殓,杀了他的两个女儿为灵王殉葬。后人评论申亥感激灵王的恩情,埋葬他是对的。但用两个女儿殉葬,不也太过分了吗?有诗感叹说: 章华霸业已沉沦,二女何辜伴穸窀? 堪恨暴君身死后,余殃犹自及闺人。 当时蔡公带着斗成然、朝吴、夏啮众将,在乾溪追赶灵王,半路上遇到郑丹、倚相二人,他们述说楚王如此这般:“如今侍卫都逃散了,孤身一人只求一死,我们不忍心看到,所以离开了!” 蔡公说:“你们现在要到哪里去?” 二人说:“想要回国罢了!” 蔡公说:“你们暂且留在我的军中,一起寻找楚王的下落,然后一起回去。” 蔡公率领大军寻找,到了訾梁,没有踪迹,有个村民知道是蔡公,献上楚王的冠服,说:“三天前,在岸边柳树上得到的。” 蔡公问:“你知道楚王是死是活吗?” 村民说:“不知道。” 蔡公收下冠服,重赏村民后离去。 蔡公还想继续追寻,朝吴进言说:“楚王丢弃了衣冠,势穷力竭,多半已死在沟渠之中,不值得再追查了。但子干在位,如果发号施令,收拾民心,我们就难以谋取了。” 蔡公问:“那该怎么办?” 朝吴说:“楚王在外,国人不知其下落,趁此人心未定之时,派几十名小卒,假称是败兵,绕城呼喊,说:‘楚王的大军就要到了!’再令斗成然回去报告子干,如此这般。子干、子晰都是懦弱无谋之辈,一听这消息,必定惊惶自尽,您再慢慢整顿军队回去,便可稳坐王位,高枕无忧,岂不美哉?” 蔡公认为他说得对,于是派观从带领一百多名小卒,诈作败兵,奔回郢都,绕城奔跑,呼喊:“蔡公兵败被杀,楚王大兵,随后便至!” 国人信以为真,无不惊骇。片刻,斗成然到来,所说相同,国人更加相信,都上城了望。成然奔告子干:“楚王极为愤怒,来讨伐您擅自即位之罪,要像蔡般、齐庆封那样处置您,您须早作打算,以免受辱,臣也要逃命去了!” 说完,狂奔而出。 子干便召子晰商议,子晰说:“这是朝吴害了我们啊!” 兄弟相抱而哭。宫外又传:“楚王兵已入城!” 子晰先拔剑,割喉而死。子干惊慌失措,也取剑自刎。宫中大乱,宦官宫女,受惊自杀者横七竖八地倒在宫中,号哭之声不绝于耳。 斗成然引兵再次入宫,清理尸首,率百官迎接蔡公。国人不知,还怀疑来者是灵王,等入城后,才知道是蔡公,这才明白前后报信,都是蔡公的计谋。 蔡公入城后即位,改名为熊居,这就是楚平王。 昔日共王曾向神祈祷,当璧而拜者为君,如今果然应验了。 国人尚不知灵王已死,人心惶惶,常常半夜讹传王到,男女都惊起,开门向外窥探。平王为此忧虑,便秘密与观从商议,派人在汉水之畔,找一具死尸,给他穿上灵王的冠服,从上流放至下游,诈称已得到楚王尸首,停殡在訾梁,回去报告平王。平王派斗成然前去营葬,谥号为灵王,然后出榜安慰国人,人心才安定下来。 三年后,平王又寻访灵王的尸体,申亥将葬处告知,于是迁葬。这是后话。 再说司马督等人围攻徐国,久久无功,害怕被灵王诛杀,不敢回国,暗中与徐国勾结,列营相守。听说灵王兵败被杀,才解围班师。行至豫章,吴公子光率师截击,打败了他们。司马督与三百辆战车都被吴国俘获,公子光乘胜夺取了楚国州来的城邑。这都是灵王无道所致。 再说楚平王安顿好楚国众人,以公子之礼安葬子干、子晰,录用有功之人,任用贤才。任命斗成然为令尹,阳匄字子瑕,为左尹。念及薳掩、伯州犁冤死,便任命伯州犁之子郤宛为右尹,薳掩之弟薳射、薳越都为大夫,朝吴、夏啮、蔡洧都拜为下大夫之职,因公子鲂作战勇敢,任命他为司马。当时伍举已去世,平王赞赏他生前有直谏之美,封他的儿子伍奢于连,号称连公。伍奢之子伍尚也被封于棠,为棠宰,号称棠君。其他如薳启疆、郑丹等一班旧臣,官职依旧。平王想给观从官职,观从说他的先人是占卜的,愿为卜尹。平王依从了他。 群臣谢恩,朝吴与蔡洧唯独不谢恩,想要辞官离去。平王问他们,二人奏道:“我们本是辅助吾王兴师袭击楚国,想要恢复蔡国,如今大王大位已定,而蔡国的宗庙祭祀仍未恢复,我们有何面目站在大王的朝堂之上呢?昔日灵王因贪功兼并他国,致使失去人心,大王若反其所为,方能令人心悦诚服。若要反其所为,不如恢复陈、蔡两国的祭祀。” 平王说:“好。” 于是派人寻访陈、蔡两国国君的后人。找到陈世子偃师之子名叫吴,蔡世子有之子名叫庐。便命太史选择吉日,封吴为陈侯,这就是陈惠公;封庐为蔡侯,这就是蔡平公。让他们回国主持宗庙祭祀。朝吴、蔡洧随蔡平公回蔡国,夏啮随陈惠公回陈国,所率陈、蔡两国的军队各归其主,平王对他们厚加犒劳。先前灵王掳掠陈、蔡两国的重器货宝,藏于楚国仓库的,全部归还,灵王所迁到荆山的六个小国,也都让他们返回故土,秋毫无犯。各国君臣上下,欢声如雷,如同枯木再逢春,朽骨又复活。这是周景王十六年的事。髯翁有诗说: 枉竭民脂建二城,留将后主作人情。 早知故物仍还主,何苦当时受恶名。 平王长子名建,字子木,是蔡国郧阳封人的女儿所生。当时年龄已长,便立为世子,任命连尹伍奢为太师。有个楚人费无极,一向侍奉平王,善于阿谀奉承,平王宠信他,任命为大夫。无极请求侍奉世子,于是被任命为少师,任命奋扬为东宫司马。 平王即位后,四境安宁,便颇事声色之乐。吴国夺取州来,平王不能报复。无极虽为世子少师,却每日在平王左右,参与淫乐之事。世子建厌恶他谄媚奸佞,便很疏远他。令尹斗成然恃功专横放肆,无极进谗言将他杀害,任命阳匄为令尹。世子建常常说起斗成然的冤屈,无极心怀畏惧,从此暗中与世子建有了嫌隙。无极又向平王举荐鄢将师,任命为右领,鄢将师也受宠信。这段情节,暂且搁下。 话分两头。 再说晋自从修筑祈宫之后,诸侯看出晋国君臣志在苟安,都有了二心。晋昭公新立,想要恢复先人的霸业,听说齐侯派晏婴到楚国修聘,也派人到齐国征召朝见。齐景公见晋、楚多事,也有意趁机图谋霸业,想观察晋昭公的为人,于是整理行装前往晋国,让勇士古冶子随行。 刚渡黄河时,景公最喜爱的左边驾车的马,便令马夫从随行的船上取来,系在船头,亲自督促马夫喂养。忽然大雨骤至,波涛汹涌,船就要翻了,有只大鼋伸出头在水面上,张开大口,咬住左边驾车的马,拖入深渊。景公大惊,古冶子在旁边说:“君勿惧,臣请为君把马取回。” 于是解衣裸体,拔剑跳入水中,在波涛中踢浪而去,时沉时浮,顺流九里,看不见踪迹了。景公叹息说:“冶子死了!” 一会儿,风浪突然平息,只见水面一片血红,古冶子左手挽着马的尾巴,右手提着鲜血淋漓的一颗鼋头,破浪而出。景公大惊说:“真神勇啊,先君徒然设立勇爵,哪有像这样的勇士!” 于是重赏他。 到了绛州,见到晋昭公,昭公设宴款待。晋国由荀虒相礼,齐国由晏婴相礼。酒喝到畅快时,晋侯说:“筵席中没有什么助兴的,让我们来玩投壶赌酒的游戏吧。” 景公说:“好。” 左右摆好投壶和箭,齐侯拱手让晋侯先投,晋侯举箭在手,荀虒进言说:“有酒如淮水,有肉如高丘,寡君投中此壶,将为诸侯之师。” 晋侯投箭,果然投中中壶,将其余的箭扔在地上,晋臣都伏地高呼:“千岁。” 齐侯心中很不高兴,举箭也学着晋侯的话说:“有酒如渑水,有肉如山陵,寡人投中此壶,将与君轮流兴盛。” 猛地投出,恰好也投中中壶,与晋侯的箭并列。齐侯大笑,也扔掉其余的箭,晏婴也伏地高呼:“千岁!” 晋侯勃然变色,荀虒对齐景公说:“君失言了,今日承蒙您屈尊来到敝邑,正是因为寡君世代主持华夏盟会的缘故。您说‘轮流兴盛’,这是什么话?” 晏婴代答说:“盟会没有固定的盟主,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居之。昔日齐国失去霸业,晋国才取而代之。若晋国德行兼备,谁敢不服?如果无德,吴、楚也将相继兴起,岂止敝邑!” 羊舌肹说:“晋已统帅诸侯,还用得着投壶游戏吗?这是荀伯失言了!” 荀虒自知说错了话,沉默不语。 齐臣古冶子站在阶下,厉声说:“日已西斜,君主劳累了,可以退席了!” 齐侯便谦逊地辞谢而出,第二天就离开了。 羊舌肹说:“诸侯将有离心倾向,如果不用威力震慑,必定会失去霸业。” 晋侯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大规模检阅军队数量,总计有四千辆战车,甲士三十万人。羊舌肹说:“德行虽不足,但兵力可用。” 于是先派遣使者到周王室,请周王臣降临以加重盟会的分量,接着遍请诸侯,约定在秋季七月都到平邱相会。诸侯听说有周王臣在会,无人敢不赴会。 到了约定的日期,晋昭公留下韩起守国,率领荀虒、魏舒、羊舌肹、羊舌鲋、籍谈、梁丙、张骼、智跞等人,出动全部四千辆战车,向濮阳城进发,连接扎营三十多座,整个卫国境内都是晋兵。 周卿士刘献公挚先到,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路诸侯全部聚集,看到晋军众多且强盛,人人都有畏惧之色。 会盟时,羊舌肹捧着盘盂进前说:“先臣赵武,误从弭兵之约,与楚通好,楚灵王不讲信用,自取灭亡。如今寡君想要效仿践土会盟的旧事,向天子求得恩宠,以镇抚华夏,请诸君共同歃血为盟!” 诸侯都低头说:“敢不听命!” 只有齐景公不回应,羊舌肹说:“齐侯难道不愿结盟吗?” 景公说:“诸侯如果都服从,还用得着结盟吗?” 羊舌肹说:“践土之盟时,有哪个国家不服从?君若不从,寡君将率甲车四千辆,到贵国城下请罪。” 话还未说完,坛上鸣鼓,各营都竖起大旗。 景公担心被袭击,于是改变言辞谢罪说:“大国既然认为盟会不可废弃,寡人怎敢置身事外呢?” 于是晋侯先歃血,齐、宋以下诸侯相继歃血,刘挚作为王臣不参与结盟,只负责监督盟会之事。邾、莒两国因为鲁国屡屡侵犯,向晋侯申诉,晋侯在会盟时拒绝鲁昭公参加,捉拿了鲁国的上卿季孙意如,把他关在幕帐中。子服惠伯私下对荀虒说:“鲁国的土地比邾、莒大十倍,晋若抛弃鲁国,它将改事齐、楚,这对晋国有什么好处呢?而且楚国灭陈、蔡时不救援,如今又要抛弃兄弟之国吗?” 荀虒认为他说得对,告诉韩起,韩起向晋侯进言,于是放季孙意如回国。从此诸侯更加认为晋不公平,晋国不再能主持盟会了。史臣有诗叹道: 侈心效楚筑祁篪,列国离心复示威。 壶矢有灵侯统散,山河如故事全非。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83章 二桃杀三士 话说齐景公从平邱归来,虽然惧怕晋军的威力,一时接受了歃血结盟,但已知道晋国没有远大的谋略,于是便有志恢复桓公的霸业,对相国晏婴说:“晋国在西北称霸,寡人在东南称霸,有何不可?” 晏婴回答说:“晋国让百姓大兴土木,因此失去诸侯的拥护,君上想要图谋霸业,不如体恤百姓。” 景公问:“如何体恤百姓?” 晏婴回答说:“减少刑罚,百姓就不会怨恨;减轻赋税,百姓就会感恩。古代先王在春天就视察耕种情况,补助那些劳力不足的;夏天就视察收获情况,救助那些粮食不够的。君上为何不效法他们呢?” 景公于是废除繁琐的刑罚,打开粮仓借贷给贫穷的百姓,国人都感激喜悦。 于是向东方诸侯征聘。徐子不服从,景公便任用田开疆为将,率军讨伐,在蒲隧大战,斩杀徐子的将领嬴爽,俘获甲士五百多人。徐子非常恐惧,派遣使者向齐国求和,齐侯便约郯子、莒子与徐子在蒲隧结盟,徐子用甲父之鼎贿赂他们。晋国君臣虽然知道此事,但不敢过问。齐国从此日益强盛,与晋国并霸。景公记录田开疆平定徐国的功劳,又嘉奖古冶子斩杀鼋的功绩,仍然设立 “五乘之宾” 来表彰他们。 田开疆又举荐公孙捷的勇猛。那公孙捷生得面色如染靛青,眼珠突出,身高一丈,力能举起千钧重物,景公见到他觉得很奇异,便与他一起到桐山打猎。忽然山中赶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那虎咆哮吼叫,飞奔前来,径直扑向景公的马,景公大惊。只见公孙捷从车上跃下,不用刀枪,双拳直取猛虎,左手揪住虎项皮,右手挥拳,只一顿猛打,就将那只老虎打死,救了景公。景公嘉奖他的勇猛,也让他进入 “五乘之宾”。 公孙捷于是与田开疆、古冶子结为兄弟,自号 “齐邦三杰”,他们倚仗功劳和勇猛,口出狂言,欺凌乡里,轻慢公卿,在景公面前,常常以你我相称,毫无礼仪。景公怜惜他们的才能和勇猛,也暂且容忍他们。 当时朝中有名佞臣叫梁邱据,专门揣摩景公心意,阿谀奉承,以取悦于君,景公非常宠爱他。梁邱据在宫内对景公献媚,以巩固自己的宠爱;在宫外则结交三杰,以扩张自己的党羽。况且当时陈无宇广施恩惠,深得人心,已隐伏着夺取国家政权的征兆,那田开疆与陈氏是一族,他日相互倚仗声势,将成为国家的祸患,晏婴对此深感忧虑,常常想要除掉他们,但怕国君不听从,反而会结下这三人的怨恨。 忽然有一天,鲁昭公因为与晋国不合的缘故,想要结交齐国,亲自前来朝见,景公设宴款待。鲁国是叔孙婼相礼,齐国是晏婴相礼。三杰佩剑站在阶下,昂首挺胸,神态自若,目中无人。两国国君酒至半酣,晏子奏道:“园中的金桃已经成熟,可以命人进献新鲜的,为两位国君祝寿。” 景公准许,宣召园吏取金桃来献,晏子奏道:“金桃是难得之物,臣应当亲自前去采摘。” 晏子拿了钥匙离去。 景公说:“这金桃在先公时,有东海人,拿着桃核来进献,名叫‘万寿金桃’,出自海外度索山,也叫‘蟠桃’。种下已有三十多年,枝叶虽然茂盛,但开花不结果,今年才结了几颗。寡人很珍惜,因此封锁园门,今日君侯降临,寡人不敢独自享用,特地取来与贤明的君臣共享。” 鲁昭公拱手称谢。 一会儿,晏子领着园吏,将雕盘献上。盘中堆着六枚桃子,大如碗口,红如炭火,香气扑鼻,真是珍贵奇异的果实。景公问:“桃子只有这么多吗?” 晏子说:“还有三四枚未熟,所以只摘了六枚。” 景公命晏子斟酒,晏子手捧玉爵,恭敬地进献给鲁侯。左右献上金桃,晏子致辞说:“桃子大如斗,天下罕有。两位国君吃了,可千秋同寿。” 鲁侯饮酒完毕,取了一枚桃子吃,味道甘美异常,不住地夸奖;接着轮到景公,也饮了一杯酒,取桃吃了。景公说:“这桃子不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叔孙大夫贤名远扬四方,如今又有赞礼之功,应该吃一枚桃子。” 叔孙婼跪下奏道:“臣的贤能,万万比不上相国,相国对内修明国政,对外使诸侯归服,功劳不小。这桃子应该赐给相国吃,臣怎敢僭越?” 景公说:“既然叔孙大夫推让相国,可各赐酒一杯,桃一枚。” 两位大臣跪下接受。谢恩后起身,晏子奏道:“盘中还有两枚桃子。主公可传令给众臣,说谁功劳大、劳绩深,就可以吃这桃子,以彰显他的贤能。” 景公说:“这话很好。” 立即命左右传谕,让阶下众臣中,有自信功劳大、劳绩深,够资格吃这桃子的,出班自己奏明,由相国评定功劳赐桃。 公孙捷挺身而出,站在筵席上说:“昔日跟随主公在桐山打猎,奋力诛杀猛虎,这功劳如何?” 晏子说:“擎天保驾,功劳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可赐酒一爵,吃桃一枚,回班列中。” 古冶子愤然站出说:“诛杀老虎算不得稀奇,我曾在黄河斩杀妖鼋,使君上转危为安。这功劳怎样?” 景公说:“当时波涛汹涌,不是将军斩杀妖鼋,必定会船翻人溺,这是盖世奇功啊!饮酒吃桃,又有什么疑问呢?” 晏子慌忙进酒赐桃,只见田开疆撩起衣服,大步走出说:“我曾奉命讨伐徐国,斩杀其名将,俘获甲士五百多人,徐君恐惧,送来财物请求结盟。郯、莒两国畏惧我的威风,一时都来归附,尊奉吾君为盟主。这功劳可以吃桃吗?” 晏子奏道:“开疆的功劳,比这二位将军,更要大上十倍。怎奈没有桃子可赐,赐酒一杯,等待来年。” 景公说:“你的功劳最大,可惜说得太迟,因此没有桃子,掩盖了你的大功。” 田开疆按着剑说:“斩杀鼋、打虎,都是小事罢了!我跋涉千里之外,浴血奋战才成功,反而不能吃桃,在两国君臣面前受辱,被万代耻笑!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朝廷之上呢?” 说完,挥剑自刎而死。 公孙捷大惊,也拔剑说道:“我们功劳微小却吃了桃,田君功劳大,反而不能吃,获取桃子时不谦让,这是不廉洁;看到别人死却不能追随,这是不勇敢。” 说完,也自刎了。 古冶子激愤地大喊道:“我们三人情同骨肉,誓同生死。他们二人已死,我独自苟活,于心何安?” 也自刎而亡。 景公急忙派人制止,已经来不及了,鲁昭公离席而起说:“寡人听说这三位臣子都是天下奇勇之人,可惜一下子都死了。” 景公听了默默无言,脸色不悦,晏婴从容进言说:“这都是我国一些有勇无谋的人,虽有微小功劳,何足挂齿。” 鲁侯说:“上国这样的勇将,还有几人?” 晏婴回答说:“在朝堂出谋划策,声威传扬万里,身负将相之才的有数十人。像这种只有血气之勇的人,不过是供寡君驱使而已,他们的生死怎会影响齐国的轻重呢?” 景公这才心情舒畅。晏子又向两国国君进酒,欢饮而散。 三杰的坟墓在荡阴里,后汉诸葛孔明的《梁父吟》,正是咏叹此事: 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中阴谋,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者?相国齐晏子! 鲁昭公告别后,景公召见晏婴问道:“你在席间,夸大其辞,虽然保全了齐国一时的体面,只恐怕三杰死后,难以有人接替,如何是好?” 晏子回答说:“臣举荐一人,足以抵得上三杰的作用。” 景公问:“何人?” 晏子说:“有个田穰苴,文能使众人归附,武能威慑敌人,真是大将之才。” 景公说:“莫不是田开疆一族的人?” 晏子回答说:“此人虽出身田族,但庶出低贱,不为田氏所尊重。所以隐居在东海之滨。君上若要选将,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景公说:“你既然知道他贤能,为何不早点奏闻?” 晏子回答说:“善于出仕的人不但要选择君主,还要选择朋友。田开疆、古冶子这类有勇无谋的人,穰苴怎会屑于与他们为伍呢?” 景公口中虽然唯唯答应,终究因为田、陈同族而有所顾虑,犹豫不决。 忽然有一天,边防官吏报告说:“晋国探知三杰都已死去,兴兵侵犯东阿边境。燕国也乘机侵扰北部边境。” 景公非常恐惧,于是命令晏子带着缯帛到东海之滨,聘请穰苴入朝。穰苴陈述兵法,很合景公心意,当日就拜为将军,让他率领五百辆战车,向北抵御燕、晋的军队。穰苴请求说:“臣一向卑贱,君上从民间提拔我,骤然授予兵权,人心不会信服。希望能得到吾君一位宠臣,是国人一向尊重的,让他做监军,臣的命令才能施行。” 景公依从他的话,命宠臣大夫庄贾,前往监军。 穰苴与庄贾同时谢恩而出,到朝门之外,庄贾问穰苴出征的日期,穰苴说:“日期定在明日午时,我在军门专候同行,不要过了中午。” 说完告别离去。 到第二天午前,穰苴先到军中,叫军吏立木杆为表,用来观测日影。于是派人催促庄贾。庄贾年轻,一向骄横尊贵,依仗景公的宠幸,根本不把穰苴放在眼里。况且自认为是监军,只觉得权势与主将相当,行动快慢自由。这天亲戚宾客,都设酒为他饯行,庄贾留恋不舍,尽情欢饮,使者连连催促,他却坦然不以为意。穰苴等到日影西移,军吏已报未牌时分,仍不见庄贾到来,于是吩咐放倒木表,倒掉计时的漏壶中的水,竟然自行登坛向众人誓师,申明军中纪律。 号令刚完,太阳已快落山,远远看见庄贾高车驷马,缓缓驶来,面带酒容。到了军门,才从容下车,左右簇拥护卫,走上将台。穰苴端正地坐着,并不起身,只问:“监军为何迟到?” 庄贾拱手回答说:“今日远行,承蒙亲戚故旧携酒饯送,所以来迟了。” 穰苴说:“作为将领,接受命令那天起,就应忘掉自己的家庭。到军中执行纪律,就应忘掉自己的亲人。拿起鼓槌击鼓,冒着箭石作战,就应忘掉自己的生命。如今敌国侵犯,边境骚动,吾君睡不安稳,吃不下饭,把三军将士,托付给我们两人,期望早日立功,以解救百姓的倒悬之急,哪有空闲与亲戚旧友饮酒作乐呢?” 庄贾还含笑回答说:“幸好没有误了出征日期,元帅不必过分责备。” 穰苴拍案大怒说:“你依仗君宠,怠慢军心,倘若临敌作战也这样,岂不误了大事。” 立即召军政司问道:“军法规定,约期而后到,该当何罪?” 军政司说:“按法当斩。” 庄贾听到一个 “斩” 字,才有了惧意,便要奔下将台,穰苴喝令手下,将庄贾捆绑起来,牵出辕门斩首,吓得庄贾酒意全无,口中哀叫讨饶不止。左右随从,急忙到齐侯处报信求救,连景公也大吃一惊,急忙叫梁邱据拿着符节前往宣谕,特免庄贾一死。吩咐他乘轻便小车赶快去,只怕来不及。那时庄贾的首级,已在辕门号令了。 梁邱据还不知道,手捧符节,向军中疾驰而去。穰苴喝令阻拦,问军政司说:“军中不许驰车,使者该当何罪?” 回答说:“按法也当斩。” 梁邱据面如土色,吓得浑身发抖,口中声称:“我是奉命而来,与我无关。” 穰苴说:“既然有君命,难以诛杀。但军法不可废弃。” 于是毁掉他的车,斩了他驾车的骖马,以代替使者的死罪。梁邱据保住性命,抱头鼠窜而去。于是大小三军没有不害怕得发抖的。 穰苴的军队还未出郊外,晋国军队听到消息就逃走了,燕国人也渡过黄河向北归去。穰苴追击他们,斩首一万多,燕国人大败,送来财物请求讲和。班师之日,景公亲自到郊外慰劳,拜穰苴为大司马,让他掌管兵权。史臣有诗说: 宠臣节使且罹刑,国法无私令必行。 安得穰苴今日起,大张敌忾慰苍生。 诸侯听到穰苴的名声,无不畏惧信服。景公在内有晏婴,在外有穰苴,国家治理得好,兵力强盛,四境无事,每日只是打猎饮酒,大略如同桓公任用管仲之时。 一日,景公在宫中与姬妾饮酒,到了夜晚,兴致还未尽,忽然想起晏子,命左右将酒具移到晏子家。前驱去通报晏子说:“君上到了。” 晏子穿着黑色礼服,束着腰带,手执笏板,拱手站在大门之外。景公还未下车,晏子上前迎接,惊慌地问道:“诸侯莫不是有变故?国家莫不是有变故?” 景公说:“没有。” 晏子说:“既然如此,君上为何不合时宜地在夜晚屈尊到臣家?” 景公说:“相国政务繁忙劳累,如今寡人有美酒佳肴,音乐歌舞,不敢独自享乐,愿与相国共享。” 晏子回答说:“安定国家,使诸侯归服,臣愿为此谋划;至于铺设坐席,准备餐具,君上左右自有这样的人,臣不敢参与。” 景公命回车,移到司马穰苴家。前驱通报如前,司马穰苴戴着帽子,披着铠甲,手持戟,拱手站在大门之外,上前迎接景公的车,鞠躬问道:“诸侯莫不是有战事?大臣莫不是有叛乱的?” 景公说:“没有。” 穰苴说:“既然如此,夜晚屈尊到臣家是为什么呢?” 景公说:“寡人没有别的,念将军军务劳苦,寡人有美酒佳肴,音乐歌舞,想与将军共享罢了。” 穰苴回答说:“抵御敌寇,诛杀叛乱之人,臣愿为此谋划。至于铺设坐席,陈设餐具,君上左右有的是这样的人,为何要累及披甲戴盔的将士呢?” 景公兴致全无,左右问道:“要回宫吗?” 景公说:“可移到梁邱大夫家。” 前驱驰报也如前。景公车还未到门口,梁邱据左手拿着琴,右手拿着竽,口中唱着歌在巷口迎接景公。景公大喜,于是解衣卸冠,与梁邱据在音乐歌舞中欢呼,直到鸡鸣才回宫。 第二天,晏婴、穰苴一同入朝谢罪,并且劝谏景公不应当夜晚到臣子家中饮酒,景公说:“寡人没有你们二位卿家,靠什么治理我的国家;没有梁邱据,靠什么使我身心愉悦,寡人不敢妨碍二位卿家的职责,二位卿家也不要干涉寡人的事情。” 史臣有诗说: 双柱擎天将相功。小臣便辟岂相同? 景公得士能专任。嬴得芳名播海东! 这时中原多有变故,晋国不能谋划。晋昭公在位六年去世,世子去疾即位,这就是晋顷公。 晋顷公初年,韩起、羊舌肹都去世了,魏舒执政,荀跞、范鞅当权,以贪婪闻名。 祁氏家臣祁胜,与邬臧的妻子私通,祁盈捉拿了祁胜,祁胜向荀跞行贿,荀跞向顷公进谗言,反而捉拿了祁盈;羊舌食我与祁氏结党,为他杀了祁胜。顷公发怒,杀了祁盈、食我,将祁、羊舌二氏家族全部灭掉。国人都为他们感到冤屈。后来鲁昭公被强臣季孙意如驱逐,荀跞又从意如那里收取财物,不接纳昭公。于是齐景公在鄢陵会合诸侯,以谋划解救鲁国的危难,天下人都赞赏他的义举,齐景公的名声,在诸侯中传扬开来,这是后话。 却说周景王十九年,吴王夷昧在位四年,病重,重申父兄的遗命,想要传位给季札。季札推辞说:“我不接受君位是很明确的。昔日先君有这样的命令,我不敢遵从,富贵对我来说就像秋风过耳,我有什么可贪恋的呢?” 于是逃归延陵。 群臣拥戴夷昧之子州于为王,改名为僚,这就是王僚。 诸樊之子名光,善于用兵,王僚任用他为将领,与楚国在长岸交战,杀了楚国司马公子鲂,楚人畏惧,在州来修筑城池,以抵御吴国。当时费无极因谗言谄媚而得宠,蔡平公庐已立嫡子朱为世子,其庶子名东国,想要谋取嫡位,向无极行贿,无极先诬陷朝吴,将他驱逐到郑国,等到蔡平公去世,世子朱即位,无极诈传楚王的命令,让蔡国人驱逐朱,立东国为君。平王问:“蔡国人为何驱逐朱?” 无极回答说:“朱将要背叛楚国,蔡国人不愿意,所以驱逐他。” 平王于是不再过问。 无极又心中忌恨太子建,想要离间他们父子,但没有计谋。一天,上奏平王说:“太子已经年长,为何不为他成婚?若要求婚,没有比秦国更好的了。秦国是强国,又与楚国和睦,两国结为婚姻,楚国的势力就会更加强大了。” 平王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派遣费无极前往秦国聘娶,为世子求婚。 秦哀公召集群臣商议此事是否可行,群臣都说:“昔日秦、晋世代联姻,如今晋国很久没有联姻了,楚国势力正盛,不可不答应。” 秦哀公于是派遣大夫回访,将长妹孟嬴许婚,就是如今俗家小说中称为无祥公主的。公主的称号,自汉代才开始有,春秋时期哪有这个称号呢?平王又命令无极带着金珠彩币,前往秦国迎娶,无极随使者进入秦国,呈上聘礼;哀公非常高兴,立即下诏让公子蒲送孟嬴到楚国,嫁妆有百辆马车,陪嫁的妾有数十人。孟嬴拜别兄长秦伯出发,无极在途中,察觉孟嬴有绝世美貌,又看到陪嫁的女子中有一人,容貌颇为端庄,私下打听她的来历,原来是齐女,自幼随父亲在秦国为官,于是进入宫中,成为孟嬴的侍妾。 无极探听得详细情况后,因在馆驿住宿,秘密召见齐女说:“我看你有贵人之貌,有心要抬举你,让你做太子的正妃,你若能隐瞒我的计谋,保证你将来富贵不尽。” 齐女低头不语。 无极提前一天出发,赶回宫中,回奏平王说:“秦女已经到了,大约还有三舍远。” 平王问:“你见过了吗?她的容貌如何?” 无极知道平王是个酒色之徒,正要夸张秦女的美貌,以打动他的邪心,恰好平王有此一问,正中他的计谋,于是奏道:“臣见过的女子很多,从未见过像孟嬴这样美的。不但楚国后宫无人能比,就是相传自古以来的绝色美女,如妲己、骊姬也只是徒有虚名,恐怕也比不上孟嬴的万分之一。” 平王听说秦女美貌,面皮通红,半晌不语,慢慢叹道:“寡人枉自称王,没有遇到这样的绝色美女,真是所谓虚度一生了。” 无极请求屏退左右,于是秘密奏道:“大王爱慕秦女的美貌,为何不自己娶了她呢?” 平王说:“已经聘为儿媳,恐怕有碍于人伦。” 无极奏道:“没有妨害。此女虽然聘给太子,但还未进入东宫,大王把她迎入宫中,谁敢有异议?” 平王说:“群臣的嘴可以堵住,怎么能堵住太子的嘴呢?” 无极奏道:“臣看陪嫁女子中,有个齐女才貌不凡,可以充当秦女。臣请先把秦女送进王宫,再把齐女送进东宫,嘱咐她们不要泄露机关,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平王大喜,嘱咐无极机密行事。 无极对公子蒲说:“楚国的婚礼,与他国不同,要先入宫拜见公婆,然后成婚。” 公子蒲说:“遵命。” 无极于是命令车辆并行,将孟嬴及陪嫁女子都送进王宫,留下孟嬴而遣送齐女。让宫中侍妾扮作秦国陪嫁女子,齐女假扮成孟嬴,让太子建迎回东宫成亲。 满朝文武及太子,都不知道无极的欺诈。孟嬴问:“齐女在哪里?” 就回答说:“已经赐给太子了。” 潜渊咏史诗云: 卫宣作俑是新台,蔡国奸淫长逆胎。 堪恨楚平伦理尽,又招秦女入宫来! 平王担心太子知道秦女的事情,禁止太子入宫,不许他们母子相见,朝夕与秦女在后宫宴乐,不理国政。外边议论纷纷,很多人怀疑秦女的事情。无极担心太子察觉,或许会发生祸变,于是告诉平王说:“晋国之所以能长久称霸天下,是因为地近中原的缘故。昔日灵王大规模修筑陈、蔡的城墙,以镇抚中原,正是争霸的基础。如今二国重新受封,楚国仍退守南方,怎能昌盛大业?何不令太子出镇城父,以与北方交通,大王专门经营南方,天下就可坐而谋划了。” 平王犹豫不决,没有回答,无极又附耳密语说:“与秦国的婚姻之事,时间长了就会泄露,如果把太子远远地打发走,岂不是两全其美?” 平王恍然大悟,于是命令太子建出镇城父,任命奋扬为城父司马,告诫他说:“侍奉太子要如同侍奉寡人一样。” 伍奢知道无极的谗言,想要进谏。无极知道后,又对平王说,让伍奢前往城父辅助太子。太子走后,平王于是立秦女孟嬴为夫人,把蔡姬送回郧地。太子到这时,才知道秦女被父亲调换了,然而无可奈何。孟嬴虽然受到平王宠爱,但看到平王年老,心中很不高兴。平王自知与她不相配,不敢过问。 过了一年,孟嬴生了一个儿子,平王爱如珍宝,于是取名叫珍。珍满周岁之后,平王才问孟嬴说:“你自入宫以来,常常忧愁叹息,很少欢笑,为什么呢?” 孟嬴说:“妾接受兄长之命,嫁给君王,原以为秦、楚相当,青春匹配,等到进入宫廷,看到大王已年老,妾不敢怨恨大王,只是自叹生不逢时罢了。” 平王笑着说:“这不是今生的事情,而是前世的姻缘,你嫁给寡人虽然晚了些,但成为王后却不知早了几年。” 孟嬴心中对他的话疑惑,细细盘问宫人,宫人无法隐瞒,于是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孟嬴凄然垂泪,平王察觉她的心意,千方百计讨好她,许诺立珍为世子,孟嬴的心情才稍微安定。 费无极始终把太子建当作心腹大患,担心日后他继承王位,灾祸必定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又趁机向平王进谗言说:“听说世子与伍奢有谋反之心,暗中派人与齐、晋两国勾结,答应为他们助力,大王不可不防备。” 平王说:“我的儿子一向柔顺,怎么会有这种事?” 无极说:“他因为秦女的缘故,长久以来心怀怨恨,如今在城父整治军备已经有些时日了,常常说穆王成就大事,他的后代安享楚国,子孙繁盛,想要效仿他,大王如果不采取行动,臣请求先辞官,逃到其他国家,以免遭受杀戮。” 平王本想废掉太子建而立小儿子珍,又被无极说得心动,便不信也信了,立即想要传令废掉太子建。无极奏道:“世子手握兵权在外,如果传令废掉他,会激起他反叛,太师伍奢是他的主谋,大王不如先召伍奢前来,然后派兵袭击捉拿世子,这样大王的祸患就可以消除了。” 平王采纳了他的计谋,立即派人召伍奢,伍奢到来,平王问:“太子建有反叛之心,你知道吗?” 伍奢一向刚正耿直,于是回答说:“大王娶儿媳已经错了,又听信小人的谗言,而怀疑亲生骨肉,于心何忍?” 平王对他的话感到惭愧,喝令左右捉拿伍奢并囚禁起来。 无极奏道:“伍奢斥责大王娶儿媳之事,怨恨之心很明显了,太子知道伍奢被囚禁,能不有所行动吗?齐、晋两国的军队,不可抵挡。” 平王说:“我想派人去杀世子,派谁去合适呢?” 无极回答说:“别人去,太子必定会抵抗,不如秘密命令司马奋扬去袭击杀掉他。” 平王于是派人秘密命令奋扬,说:“杀了太子,受重赏;放走太子,当处死。” 奋扬接到命令,立即派心腹暗中报告太子,叫他 “赶快逃命,片刻不要停留。” 太子建大惊,当时齐女已生儿子名胜,建于是与妻子连夜出逃到宋国。奋扬知道世子已经逃走,让城父人把自己捆绑起来,押解到郢都,来见平王,说:“世子逃走了。” 平王大怒说:“话出自我口,传入你耳,是谁告诉太子的?” 奋扬说:“臣确实告诉了他,君王命令臣说:‘侍奉太子要如同侍奉寡人’,臣谨遵此命,不敢有二心,所以告诉了他;后来想到罪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平王说:“你既私自放走太子,又敢来见寡人,不怕死吗?” 奋扬回答说:“既不能遵奉大王后来的命令,又怕死而不来,这是双重罪过。况且世子并没有反叛的迹象,杀他没有理由,只要君王的儿子能够活命,臣死也值得了。” 平王心中恻然,似乎有惭愧之色,过了很久说:“奋扬虽然违抗命令,但忠诚正直值得嘉奖。” 于是赦免了他的罪过,仍让他担任城父司马。史臣有诗说: 无辜世子已偷生,不敢逃刑就鼎烹。 谗佞纷纷终受戮,千秋留得奋扬名! 平王于是立秦女所生之子珍为太子,改任费无极为太师。 无极又奏道:“伍奢有两个儿子,叫伍尚、伍员,都是杰出的人才,如果让他们逃奔吴国,必定会成为楚国的祸患,何不利用他们的父亲以免罪为借口召他们回来。他们敬爱自己的父亲,必定会应召而来,来了就把他们全部杀掉,可免除后患。” 平王大喜,从狱中提出伍奢,命左右给他纸笔,对他说:“你教唆太子谋反,本当斩首示众,念你祖父在先朝有功,不忍心加罪于你。你可写信,召两个儿子回朝,改封官职,赦免你归田养老。” 伍奢心中明白楚王心怀欺诈,想要把他们父子一同斩杀,于是对他说:“臣的长子伍尚,仁慈温和,诚信善良,听说臣的召唤必定会来;少子伍员,年少时喜好文学,长大后精通武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能忍受耻辱,能成就大事。这是有先见之明的人,怎会肯来呢?” 平王说:“你只要照寡人的话,写信前去召唤,召不来,与你无关。” 伍奢顾念君父之命,不敢违抗,于是在殿上写信,大略说: 信给尚、员二子,我因进谏违背旨意,被囚禁在牢狱。吾王念我祖父在先朝有功,免我一死,将让群臣商议以功赎罪之事,改封你们官职。你们兄弟可连夜赶来!若违抗命令拖延,必定会获罪。信到速速前来! 伍奢写完,呈上平王看过,封好信口,仍把他收押入狱。平王派遣鄢将师为使者,驾着四匹马拉的车,带着封函印绶,前往棠邑,伍尚已回城父了。 鄢将师又到城父,见到伍尚,口中称:“恭喜!” 伍尚说:“父亲正被囚禁,有什么可恭喜的?” 鄢将师说:“大王误信人言,囚禁了令尊,如今有群臣保举,称你们家三代都是忠臣,大王内心惭愧自己误听,对外也因诸侯的议论而感到羞愧,反而拜令尊为相国,封二位公子为侯,伍尚赐封鸿都侯,伍员赐封盖侯。令尊久被囚禁刚刚释放,思念见到二位公子,所以又写亲笔信,派我前来迎接,必须早早起程,以慰藉令尊的期望。” 伍尚说:“父亲在囚禁之中,我心中如刀割,能免罪已是万幸,怎敢贪图印绶呢?” 鄢将师说:“这是大王的命令,君上不要推辞。” 伍尚大喜,于是拿着父亲的信进入内室,来告诉弟弟伍员。不知伍员肯不肯同去应召?且看下回分解。 第84章 伍子胥过昭关 话说伍员,字子胥,是监利人,生得身高一丈,腰粗十围,眉宽一尺,目光如电,有扛鼎拔山的勇力,文韬武略的才能。是世子太师连尹奢的儿子,棠君尚的弟弟。尚与员都跟随他们的父亲伍奢在城父。鄢将师奉楚平王的命令,想要诱骗伍员兄弟入朝,先见了伍尚,于是请求见伍员。 伍尚拿着父亲的亲笔信进入内室,给伍员看,说:“父亲有幸免死,我们二人被封侯,使者在门外,弟弟可出去相见。” 伍员说:“父亲能免死,已是万幸。我们兄弟有什么功劳,却又被封侯,这是在诱骗我们。去了必定被杀。” 伍尚说:“父亲有亲笔信,难道会骗我们吗?” 伍员说:“我的父亲忠于国家,知道我必定要报仇,所以让我们一起死在楚国,以断绝后顾之忧。” 伍尚说:“弟弟这是臆测的话。万一父亲的信真是真情,我们不孝之罪如何推脱?” 伍员说:“哥哥暂且安坐,弟弟当占卜一下吉凶。” 伍员占卜完毕,说:“今日是甲子日,时辰是巳时,地支伤害日干,气象不相容,预示君主欺骗臣子,父亲欺骗儿子。去了就会被杀,哪有什么封侯之事?” 伍尚说:“我不是贪图侯爵,只是想见父亲一面。” 伍员说:“楚人畏惧我们兄弟在外,必定不敢杀我父亲,哥哥若误去,是加速父亲的死亡。” 伍尚说:“父子之爱,恩情发自内心。若能见上一面而死,也心甘情愿。” 于是伍员仰天叹道:“与父亲一起被杀,对事情有什么益处?哥哥一定要去,弟弟就此告别了。” 伍尚哭着说:“弟弟将去哪里?” 伍员说:“能报复楚国的,我就去追随他。” 伍尚说:“我的智力,远远比不上弟弟,我应当回楚国,你去其他国家。我以殉父为孝,你以复仇为孝。从此各自行其志,不再相见了。” 伍员向伍尚拜了四拜,当作永别。伍尚擦泪出来见鄢将师,说:“弟弟不愿封爵,不能强迫他。” 鄢将师只得同伍尚上车。见到平王后,平王把他们都囚禁起来。伍奢见伍尚独自回楚,叹息说:“我本来就知道员不会来。” 无极又上奏说:“伍员还在,应赶快追捕他,迟了就会逃走。” 平王准许,立即派遣大夫武城黑率领二百名精兵,前去袭击伍员。伍员探知楚兵来追捕自己,哭着说:“我的父兄果然不免一死了。” 于是对他的妻子贾氏说:“我想逃奔他国,借兵来报父兄之仇,不能顾念你了,怎么办?” 贾氏睁大眼睛看着伍员说:“大丈夫怀着父兄的仇恨,如同割肺肝般痛苦,哪有空闲为妇人考虑,你可赶快逃走,不要挂念我。” 于是进入内室自缢而死。伍员痛哭一场,草草埋葬了她的尸体,立即收拾包裹,身穿白色长袍,带着弓箭佩剑离去。 不到半天,楚兵就到了,包围了他的家,搜捕不到伍员,估计伍员必定往东逃走,于是命令车夫急速追赶。大约追了三百里,到了旷野无人之处。伍员于是张弓搭箭,射死车夫,又搭箭要射武城黑。武城黑害怕,下车想要逃走。伍员说:“本想杀你,暂且留你性命回去报告楚王,若想保存楚国的宗庙祭祀,必须留下我父兄的性命。否则,我必定灭掉楚国,亲自斩下楚王的首级,以泄我心头之恨。” 武城黑抱头鼠窜,回去报告平王,说:“伍员已经先逃走了。” 平王大怒,立即命令费无极押着伍奢父子到街市斩首。临刑时,伍尚唾骂无极:“谗言迷惑君主,杀害忠良。” 伍奢制止说:“临危受命,是臣子的职责,忠奸自有公论,何必辱骂呢?只是员儿不来,我担心楚国君臣,从今以后,不能安然吃早饭了。” 说完,伸长脖子受刑。百姓观看的,无不流泪。这天天色昏暗,悲风凄惨。史臣有诗说: 惨惨悲风日失明,三朝忠裔忽遭坑。 楚庭从此皆谗佞,引得吴兵入郢城。 平王问:“伍奢临刑时有什么怨言?” 无极说:“没有别的话,只是说伍员不来,楚国君臣不能安食。” 平王说:“伍员虽逃走,必定走不远,应再去追捕。” 于是派遣左司马沈尹戍率领三千人,追查他的去向。 伍员走到大江边,心生一计,将所穿的白色长袍,挂在江边柳树上,把鞋子扔在江边,换上草鞋,沿江而下。沈尹戍追到江口,得到他的袍和鞋,回奏说:“伍员不知去向。” 无极进言说:“臣有一计,可断绝伍员的生路。” 平王问:“什么计?” 无极回答说:“一面出榜四处悬挂,不论什么人,有能捕获伍员来的,赐给五万石粮食,封上大夫爵位;容留及放走他的,全家处斩。诏令各路关隘渡口,凡是来往行人,严加盘查。又派遣使者遍告列国诸侯,不得收留伍员。他进退无路,即使一时不能被擒,他的处境已孤立,怎能成就大事呢?” 平王全部依从他的计谋,画出伍员的图像,访拿伍员,各关隘十分紧急。 再说伍员沿江东下,一心想投奔吴国,无奈路途遥远,一时难以到达。忽然想起:“太子建逃奔到宋国,何不前去追随他?” 于是向睢阳一路进发。走到中途,忽然看见一队车马前来,伍员怀疑是楚兵拦截道路,不敢露面,躲在树林中观察,原来是老朋友申包胥,与伍员有八拜之交,因出使他国回来,在此经过。伍员急忙走出树林,站在车左边。申包胥慌忙下车相见,问:“子胥为何独自走到这里?” 伍员把平王枉杀父兄的事,哭诉了一遍。申包胥听了,露出同情的神色,问:“你现在去哪里?” 伍员说:“我听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将逃奔他国,借兵讨伐楚国,生吃楚王的肉,车裂无极的尸体,才能泄此仇恨。” 申包胥劝道:“楚王虽然无道,但毕竟是君主;你家世代享受楚国的俸禄,君臣的名分已定。怎能以臣子的身份而仇视君主呢?” 伍员说:“昔日桀、纣被臣子诛杀,是因为他们无道。楚王娶儿媳,废嫡嗣,听信谗言,杀戮忠良,我请求出兵攻入郢都,是为楚国扫除污秽,何况又有骨肉之仇呢?若不能灭掉楚国,誓不立于天地之间。” 申包胥说:“我若劝你报复楚国,是不忠;劝你不报复,又陷你于不孝。你努力吧!走吧!朋友的情谊,我一定不泄露给别人。然而你能颠覆楚国,我必能保存楚国;你能危害楚国,我必能安定楚国。” 伍员于是辞别申包胥离去。 不一日,到了宋国,找到太子建,抱头痛哭,各自诉说平王的罪恶。伍员说:“太子见过宋君了吗?” 建说:“宋国正有内乱,君臣相互攻打,我还没有去拜见。” 却说宋君名佐,是宋平公的宠妾所生之子。平公听信寺人伊戾的谗言,杀了太子痤而立佐为君。周景王十三年,平公去世,佐继位,这就是宋元公。元公为人,相貌丑陋而性情温和,多有私心且不讲信用,厌恶世卿华氏的强大,与公子寅、公子御戎、向胜、向行等,谋划想要除掉他们。 向胜把这个阴谋泄露给向宁。向宁与华向、华定、华亥关系友好,谋划提前作乱,华亥于是假装生病,群臣都来探问病情,华亥捉住公子寅与御戎并杀了他们,把向胜、向行囚禁在仓库之中。元公听说后,急忙驾车亲自到华氏家门,请求释放向胜、向行。华亥一并劫持元公,索要世子及亲近大臣做人质,才答应他的请求。元公说:“周、郑交换人质,自古以来就有,寡人把世子质押在你家,你的儿子也应质押在寡人这里。” 华氏商议,把华亥之子无戚、华定之子启、向宁之子向罗,质押在元公那里,元公也召来世子栾,与同母弟辰、公子地,质押在华亥家中,华亥才释放向胜、向行,跟从元公回朝。 元公与夫人心念世子栾,每日必定到华氏家,看着世子吃完饭才回去,华亥嫌这样不方便,想要送世子回宫,元公很高兴,向宁不肯,说:“之所以质押太子,是因为不信任,若人质走了,灾祸必定降临。” 元公听说华亥反悔,大怒,召来大司马华费遂,率领军队攻打华氏,费遂回答说:“世子在他们那里,君上不挂念吗?” 元公说:“死生有命,寡人不能忍受这样的耻辱。” 费遂说:“君上心意已决,老臣怎敢庇护自己的家族,违背君命呢?” 当日整顿兵甲,元公于是将所质押的华无戚、华启、向罗,全部斩首,将要攻打华氏。华登一向与华亥友好,跑去告诉他,华亥急忙召集家兵迎战,兵败,向宁想要杀世子。华亥说:“得罪了君主,又杀他的儿子,人们会非议我。” 于是把人质全部归还,与他的党羽出逃到陈国。 华费遂有三个儿子,长子华豸区,次子华多僚,华登是他的第三子。多僚与豸区一向不和,因华氏之乱,向元公进谗言说:“华豸区实际上与亥、定同谋,如今从陈国召他回来,将做内应。” 元公相信了他的话,派寺人宜僚告诉费遂。费遂说:“这必定是多僚的谗言,君上既然怀疑豸区,那就请驱逐他。” 华豸区的家臣张匄,暗中听到此事,询问宜僚,宜僚不肯说,张匄拔剑在手,说:“你若不说,我就杀了你。” 宜僚害怕,把实情全部说出,张匄报告给华豸区,请杀多僚。华豸区说:“华登出逃,已伤了父亲的心,我们兄弟再相互残杀,如何自立,我将避开。” 华豸区去向父亲告别,张匄跟随他,恰好费遂从朝中出来,多僚为他驾车,张匄一见,怒气勃发,拔剑砍杀多僚,劫持华费遂一同出卢门,驻扎在南里,派人到陈国,召回华亥、向宁等一起谋反。 宋元公拜乐大心为大将,率兵包围南里,华登到楚国借兵,楚平王派薳越率军来救华氏,伍员听说楚兵将到,说:“宋国不可久留了。” 于是与太子建及其母子,向西逃奔郑国。有诗为证: 千里投人未息肩,卢门金鼓又喧天。 孤臣孽子多颠沛,又向荥阳快着鞭。 楚兵来救华氏,晋顷公也率领诸侯救宋,诸侯不想与楚作战,劝宋解除南里之围,放华亥、向宁等出逃到楚国。两下罢兵,这是后话。 这时郑上卿公孙侨刚刚去世。郑定公非常悲痛悼念,一向知道伍员是三代忠臣之后,英雄无比;况且当时晋、郑关系和睦,与楚为仇,听说太子建到来,很高兴,派行人安排馆舍,给予丰厚的待遇,建与伍员每次见到郑伯,必定哭诉他们的冤情。郑定公说:“郑国兵力微弱,不足为用。你想要报仇,为何不向晋国谋划?” 世子建把伍员留在郑国,亲自前往晋国,拜见晋顷公,顷公询问详情,安排他住在馆驿,召来六卿共同商议讨伐楚国之事。 是哪六卿呢?魏舒、赵鞅、韩不信、士鞅、荀寅、荀跞。当时六卿当权,互不相让,君弱臣强,顷公不能独断专行。其中只有魏舒、韩不信有贤能的名声,其余四卿都是贪图权势的人,而荀寅尤其喜好贿赂。郑国子产执政时,坚持礼仪与之对抗,晋卿都畏惧他;等到游吉代替子产执政,荀寅私下派人向游吉索求财物,游吉不答应,因此荀寅有厌恶郑国之心。到这时,荀寅秘密上奏顷公说:“郑国周旋于晋、楚之间,其心不定,不是一天了。如今楚世子在郑,郑国必定信任他,世子若能做内应,我们起兵灭掉郑国,就把郑国封给太子,然后慢慢谋划灭掉楚国,有何不可?” 顷公听从了他的计谋,立即命令荀寅把这个计谋私下告诉世子建,建欣然答应。 建辞别晋顷公,回到郑国,与伍员商议此事,伍员劝谏说:“昔日秦将杞子、杨孙谋划袭击郑国,事情既未成功,连立身之地都没有了。人家以忠信对待我们,为何要谋划害他,这是侥幸之计,一定不可行。” 建说:“我已答应晋君臣了。” 伍员说:“不做晋国的内应,没有罪过;若谋划郑国之事,则信义全失,还怎么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你若一定要做,灾祸马上就到。” 建贪图得到郑国,于是不听伍员的劝谏,用家财私自招募勇士,又结交郑伯身边的人,希望他们帮助自己,身边的人接受了他的贿赂,相互勾结。因晋国私下派人到建处,约定日期,阴谋渐渐泄露,于是有人秘密告发,郑定公与游吉商议,召太子建到后花园游玩,随从都不许进入。三杯酒过后,郑伯说:“寡人好意收留太子,不曾怠慢,太子为何要图谋不轨?” 建说:“绝无此意。” 定公让左右当面质问此事,太子建无法隐瞒,郑伯大怒,喝令力士,在席上擒住太子建,杀了他,并诛杀了身边接受贿赂而不告发的二十多人。 伍员在馆驿,忽然心跳不止,说:“太子危险了。” 一会儿,太子建的随从逃回驿中,诉说太子被杀之事,伍员立即带着太子建的儿子胜逃出郑城,思量无路可奔,只得前往吴国逃难。髯翁有诗,单咏太子建自取杀身之祸,诗云: 亲父如仇隔釜鬵,郑君假馆反谋侵。 人情难料皆如此,冷尽英雄好义心。 再说伍员同公子胜,害怕郑国来追,一路昼伏夜行,千辛万苦,不必细述。 经过陈国,知道陈国不是久留之地,又向东走了几日,将近昭关。那座关在小岘山之西,两山对峙,中间一口通道,是庐、濠往来的要道,出了此关,便是大江,通往吴国的水路了,形势险要,原设有官吏把守,近来因为盘查伍员,特派遣右司马薳越带领大军驻扎在这里。伍员走到历阳山,离昭关约六十里路程,在深林中休息,徘徊不敢前进。 忽然有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走来,径直走入林中,看见伍员,对他的相貌感到惊奇,于是上前拱手行礼,伍员也回礼,老人说:“你莫非是伍氏之子?” 伍员大惊说:“为何问到这个?” 老人说:“我是扁鹊的弟子东皋公,从小以医术游历各国,如今年老,隐居在此。数日前,薳将军有点小病,邀请我去诊治,看见关上悬挂着伍子胥的画像,与你正相似,所以问问。你不必隐瞒,我家就在山后,请移步到我那里暂作停留,有话可以商量。” 伍员知道他不是平常之人,于是同公子胜跟随东皋公而行。 大约走了几里路,有一座茅草庄院,东皋公拱手请伍员进去,进入草堂,伍员再次行礼,东皋公慌忙回礼说:“这里还不是你停留的地方。” 又引到堂后西边,进入一个小小的篱笆门,穿过一个竹园,园后有三间土屋,门像洞一样,低头进去,屋内设有床几,左右开小窗透光,东皋公请伍员上座,伍员指着公子胜说:“有小主人在,我应当在旁边侍奉。” 东皋公问:“是什么人?” 伍员说:“这就是楚太子建之子,名胜。我实是子胥。因您是长者,不敢隐瞒实情。我有父兄切骨之仇,发誓要报,希望您不要泄露。” 东皋公于是让胜坐在上座,自己与伍员东西相对而坐,对伍员说:“老夫只有救人的本事,哪有杀人之心呢?这里即使住上一年半载,也无人知晓,但昭关防守极严,公子如何能过关,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能无忧。” 伍员下跪说:“先生有什么计策能使我脱离危难,日后必定重重报答。” 东皋公说:“此处荒僻无人,公子且宽留,容我寻思一策,送你们君臣过关。” 伍员称谢,东皋公每日以酒食款待,一住七日,并不言过关之事。 伍员于是对东皋公说:“我有大仇在身,度日如年,在此迁延,宛如死人,先生高义,难道不怜悯我吗?” 东皋公说:“老夫已经深思熟虑,只是在等一个人还未到。” 伍员心中狐疑不定。 这天夜里,伍员难以入眠,想要辞别东皋公前行,又怕不能过关,反而惹来灾祸;想要再住下去,又怕耽误时日,所等的人又不知是谁。反复思量,坐卧不安,身心如同芒刺在背。躺下又起来,在屋内踱步,不知不觉东方已发白。 只见东皋公叩门而入,看见伍员,大惊说:“您的胡须头发,怎么忽然变白了,莫不是忧愁所致?” 伍员不信,取镜子一照,已经变得花白。世人传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并非虚言。伍员于是将镜子扔在地上,痛哭道:“一事无成,双鬓已斑。天呐!天呐!” 东皋公说:“您不要悲伤,这是您的好兆头。” 伍员擦泪问道:“什么叫好兆头?” 东皋公说:“您相貌雄伟,见过的人容易认出,如今胡须头发突然变白,一时难以辨别,可以混过众人的眼睛。况且我的朋友,老夫已经请到,我的计策成功了。” 伍员说:“先生的计策是什么?” 东皋公说:“我的朋友复姓皇甫,名讷,住在从此往西南七十里的龙洞山。此人身长九尺,眉宽八寸,与您有几分相似,让他假扮成您,您却扮作仆人,如果我的朋友被擒,混乱之际,您便可抢过昭关了。” 伍员说:“先生的计策虽好,但连累贵友,我心中不安。” 东皋公说:“这个不妨,自有解救的办法在后,老夫已与我的朋友详细说明,此君也是慷慨之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必过于忧虑。” 说完,便派人请来皇甫讷到土室中,与伍员相见,伍员一看,果然有三分相像,心中十分高兴。东皋公又用药汤给伍员洗脸,改变他的肤色,挨到黄昏,让伍员脱下白色衣服,给皇甫讷穿上,另拿紧身褐色衣服给伍员穿上,扮作仆人,芈胜也换了衣服,像乡村小孩的模样。伍员同公子胜向东皋公拜了四拜,说:“他日若有出头之日,定当重报。” 东皋公说:“老夫怜悯您遭受冤屈,所以想要救您,怎会期望报答呢。” 伍员与胜跟随皇甫讷,连夜向昭关进发,黎明时到达,正值开关。 却说楚将薳越,坚守关门,下令:“凡是北方人向东过关的,务必盘查清楚,才许过关。” 关前画有伍子胥的面貌以供查对。真是 “水泄不通,鸟飞不过。” 皇甫讷刚到关门,守关士卒见他的相貌与图形相似,身穿白色丧服,且有惊恐的样子,立即将他拦住,入内报告薳越,薳越飞驰出关,远远望去说:“是他了。” 喝令左右一齐动手,将皇甫讷拥入关上,皇甫讷假装不知为何被擒,只请求放了他。那些守关将士,以及关前后的百姓,起初听说擒住了伍子胥,都踊跃前来观看。 伍员趁关门大开,带领公子胜,混杂在众人之中,一来在混乱之际,二来装扮不同,三来伍子胥面色已改,胡须头发皆白,老少模样有别,急切间无人能认出,四来都以为伍子胥已被擒获,便不再去盘查,于是挤挤挨挨,混出了关门。正是:“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有诗为证: 千群虎豹据雄关,一介亡臣已下山。 从此勾吴添胜气,郢都兵革不能闲。 再说楚将薳越,想要将皇甫讷捆绑拷打,责令他招供,解往郢都。皇甫讷辩解道:“我是龙洞山下的隐士皇甫讷,想要跟随老朋友东皋公出关东游,并没有触犯什么,为何被擒?” 薳越听他的声音,心想:“伍子胥目光如电,声若洪钟,此人相貌虽然相近,但其声音低小,难道是路途风霜所致吗?” 正在疑惑间,忽然报告 “东皋公来见。” 薳越命人将皇甫讷押在一边,延请东皋公进来,各自按宾主之礼坐下,东皋公说:“老汉想要出关东游,听说将军擒住了亡臣伍子胥,特来道贺。” 薳越说:“小卒抓到一人,相貌类似子胥,但不肯招认。” 东皋公说:“将军与子胥父子,共同在楚朝廷为官,难道不能辨别真伪吗?” 薳越说:“伍子胥目如闪电,声如洪钟,此人眼睛小而声音柔弱,我怀疑是他憔悴已久,失去了原来的模样。” 东皋公说:“老汉与子胥也有一面之缘,请借此人让我辨认一下,便知虚实。” 薳越命人将原来擒住的人带到面前,皇甫讷望见东皋公,急忙呼喊:“公相约出关,为何不早点来?害我受辱。” 东皋公笑着对薳越说:“将军错了,这是我的乡友皇甫讷,约我同游,约定在关前相会,没想到他先行一步,将军不信,老夫有过关的文牒在此,怎可诬陷为亡臣呢?” 说完,便从袖中取出文牒,呈给薳越观看,薳越十分惭愧,亲自为皇甫讷解开绳索,命人摆酒压惊说:“这是小卒认错了人,万勿见怪。” 东皋公说:“这是将军为朝廷执法,老夫怎会怪罪呢?” 薳越又拿出金帛相助,作为东游的资费,二人称谢下关。薳越命令将士,依旧坚守关门。 再说伍员过了昭关,心中暗喜,放开脚步前行。走了不到几里路,遇到一人,伍员认得他姓左名诚,现为昭关打更的小吏,他原是城父人,曾跟随伍家父子射猎,所以认得较真。见伍员,大惊说:“朝廷捉拿公子十分急迫,公子如何过的关?” 伍员说:“主公知道我有一颗夜光珠,向我索要,此珠已落入他人之手,我将前去取回,刚才禀报过薳将军,蒙他放我来的。” 左诚不信说:“楚王有令:‘纵放公子者,全家处斩。’我请同公子暂回关上,问明主将,方可前行。” 伍员说:“若见主将,我说美珠已交付与你,恐怕你难以分辩,不如做个人情放我,他日好相见。” 左诚知道伍员英勇,不敢抗拒,于是放他向东而去,回到关上,隐瞒了此事不提。 伍员急速前行,到了鄂渚,遥望大江,茫茫浩浩,波涛万顷,无船可渡,伍员前有大水阻拦,后有追兵之虑,心中十分危急。忽见有渔翁乘船,从下游逆流而上,伍员大喜说:“天不绝我性命。” 于是急忙呼喊:“渔父渡我!渔父快快渡我!” 那渔翁正要拢船,见岸上又有人走动,于是放声歌唱道:“日月昭昭乎侵已驰,与子期乎芦之漪。” 伍员听歌声会意,立即向下游沿江快步走去,到了芦洲,用芦荻隐藏自己,一会儿,渔翁将船靠岸,不见了伍员,又放声歌唱道:“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 伍员同芈胜从芦丛中钻出,渔翁急忙招呼他们,二人踩着石头上船,渔翁用竹篙一点,轻轻划动船桨,飘飘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到达对岸。渔翁说:“夜里梦见将星坠落在我的船上,老汉知道必有异人求渡,所以划船出来,没想到遇到你,看你的容貌,的确不是常人,可如实告诉我,不要隐瞒。” 伍员于是告知姓名,渔翁叹息不已,说:“你面带饥色,我去取些食物给你吃,你暂且稍等。” 渔翁将船系在绿杨树下,进村取食,许久未归,伍员对胜说:“人心难测,怎知他不是聚众来擒我?” 于是又躲到芦花深处。 一会儿,渔翁取来麦饭、鲍鱼羹、盎浆,来到树下,不见伍员,于是高声呼唤:“芦中人,芦中人,我不是贪图你的利益之人。” 伍员于是从芦丛中出来应答。渔翁说:“知道你饥饿困乏,特地为你取食,为何躲避呢?” 伍员说:“性命系于上天,如今系于丈人之手,忧患积聚,心中惶恐,怎敢躲避?” 渔翁送上食物,伍员与胜饱餐一顿,临走时,解下佩剑送给渔翁,说:“这是先王所赐,我祖父佩带了三代,剑上有七星,价值百金,以此报答丈人的恩惠。” 渔翁笑着说:“我听说楚王有令:‘得伍员者,赐粟五万石,爵上大夫。’我不贪图上卿的赏赐,难道会看重你这百金之剑吗?况且‘君子无剑不游。’这是你所必需的,我没有用处。” 伍员说:“丈人既不接受剑,愿求姓名,以便日后报答。” 渔翁发怒说:“我因你含冤负屈,所以渡你过江,你用日后报答来引诱我,不是大丈夫所为。” 伍员说:“丈人虽不望报,我心中怎能自安?” 坚持请求告知姓名,渔翁说:“今日相逢,你逃离楚难,我放走楚之逃犯,要姓名有何用?况且我以舟楫为生,在波浪中讨生活,虽有姓名,何时能再相会?万一天意让我们相逢,我只称你为‘芦中人’,你称我为‘渔丈人’,足以作为标记了。” 伍员于是欣然拜谢,刚走几步,又转身对渔翁说:“倘若后面有追兵到来,不要泄露我的行踪。” 只因这转身一言,竟使渔翁丢了性命。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85章 专诸刺王僚 话说渔丈人渡了伍员后,又给他食物,不接受他的佩剑,伍员离去后又返回,请求渔丈人保密此事,担心引来追兵,辜负了他的盛情。渔翁仰天叹息道:“我对你施恩,你仍怀疑我,倘若追兵从别的地方渡江,我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让我以一死来断绝你的疑虑吧。” 说完,解开船缆,拨转船舵,放开船桨,将船底翻过来,溺死在江心。史臣有诗写道: 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 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还有解剑亭,就是当年伍子胥解剑赠给渔父的地方。伍员见渔丈人自溺而死,叹息道:“我因你而活,你却因我而死,怎能不悲哀呢!” 伍员与芈胜于是进入吴国境内,走到溧阳,饥饿难忍而乞讨食物,遇到一位女子,正在濑水边上浣纱,竹篮里有饭,伍员停下脚步问道:“夫人能否施舍一餐?” 女子低头回答:“我独自与母亲居住,三十岁尚未出嫁,怎敢把饭卖给过路人呢?” 伍员说:“我在穷途末路,希望求得一顿饭活下去,夫人行救济之恩,又何必嫌弃呢?” 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相貌魁梧,便说:“我看你的相貌,不像平常人,怎会因小的嫌隙,而坐视你穷困。” 于是打开竹篮,取出盎浆,跪着递给伍员,伍员与芈胜吃了一顿才停止。女子说:“你似乎要远行,为何不吃饱?” 二人于是又吃了些,把食物吃完,临走时对女子说:“承蒙夫人救命之恩,恩情铭记在心,我实在是逃亡之人,倘若遇到他人,希望夫人不要说起。” 女子凄然叹息道:“唉,我侍奉寡母,三十岁未嫁,坚守贞洁,怎想到施舍一顿饭,竟与男子交谈,败坏了名节,还怎么做人,你走吧!” 伍员告别离去,走了几步,回头看时,那女子抱着一块大石头,跳入濑水中自尽了。后人有赞语说: 溧水之阳,击绵之女, 惟治母餐,不通男语。 矜此旅人,发其筐筥, 君腹虽充,吾节已窳。 捐此孱躯,以存壶矩, 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见女子投水,感伤不已,咬破指头,在石头上用血书写二十字: 尔浣纱,我行乞, 我腹饱,尔身溺。 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伍员题写完,又担心后人看见,捧土掩盖。 过了溧阳,又走了三百多里,到了一个地方叫吴趋。 看见一个壮士,额头突出,眼睛深陷,形状像饿虎,声音如巨雷,正在与一个大汉厮打,众人极力劝阻也不停手,门内有一个妇人呼喊:“专诸不可!” 那人似乎有畏惧的样子,立刻住手回家,伍员深感奇怪。向旁人问道:“如此壮士,却畏惧妇人吗?” 旁人告诉他:“这是我们家乡的勇士,力敌万人,不畏强暴,平生好义,见人有不平之事,就拼死相助,刚才门内的呼喊声,是他的母亲,所喊的专诸,就是此人的姓名,一向有孝顺的品行,侍奉母亲从不违背,即使盛怒之下,听到母亲呼唤就停止。” 伍员赞叹道:“这真是一位烈士啊!” 第二天,整理衣服前去拜访,专诸出门迎接,询问他的来历,伍员详细讲述了姓名以及遭受冤屈的始末,专诸说:“你背负如此大的冤屈,为何不请求拜见吴王,借兵报仇?” 伍员说:“没有引荐之人,不敢自荐。” 专诸说:“你说得对,今日屈尊来到我这简陋居所,有何见教?” 伍员说:“敬重你的孝行,愿与你结交。” 专诸非常高兴,于是入内告诉母亲,便与伍员八拜为交,伍员比专诸年长两岁,专诸称伍员为兄,伍员请求拜见专诸的母亲,专诸又让妻子出来相见,杀鸡做饭,欢乐如同骨肉兄弟,于是留伍员、芈胜二人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伍员对专诸说:“我将辞别弟弟进入都城,寻找一个机会,谋求侍奉吴王。” 专诸说:“吴王好勇而骄横,不如公子光亲近贤才,礼贤下士,将来必有所成。” 伍员说:“承蒙弟弟指教,我定当牢记,他日若有用到弟弟之处,万勿拒绝!” 专诸答应,三人分别。 伍员、芈胜相随继续前进,来到梅里。城郭低矮狭小,集市粗略设立,车船喧闹,举目无亲,于是把芈胜藏在郊外,自己披散头发,假装癫狂,光着脚,涂黑脸,手持一根斑竹箫,在集市中吹奏,往来乞讨。 他的箫曲第一叠唱道: “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二叠唱道: “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三叠唱道: “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集市上没有人认出他。当时是周景王二十五年,吴王僚七年。 再说吴公子姬光,是吴王诸樊之子。诸樊去世后,姬光本应继位,因遵循父亲的遗命,想按次序把王位传给季札,所以余祭、夷昧依次继位。到夷昧去世后,季札不接受王位,仍应立诸樊的后代,怎奈王僚贪婪不肯让位,竟然自立为王。公子光心中不服,暗中怀有杀王僚的想法,无奈群臣都拥护王僚,无人与他同谋。他只好隐忍心中的想法,于是寻求善于相面的被离,举荐他为吴市吏,嘱托他寻访豪杰,引为自己的辅佐。 一天,伍员吹箫经过吴市,被离听到箫声十分哀怨,再仔细一听,略微辨出其音色,出来见伍员,不禁大惊道:“我相过的人很多,从未见过如此相貌之人。” 于是拱手请他进去,让他坐在上座,伍员谦让不敢,被离说:“我听说楚国杀害忠臣伍奢,他的儿子子胥逃亡国外,你大概就是吧?” 伍员局促不安,未作回答,被离又说:“我不是要害你,我见你相貌不凡,想为你谋求富贵之地。” 伍员于是诉说实情。 早有侍从知道此事,报告给王僚,王僚召被离带伍员入宫相见。被离一面派人私下报告姬光,一面让伍员沐浴更衣,一同入朝,拜见王僚,王僚对伍员的相貌感到惊奇,与他交谈,知道他很贤能,当即拜为大夫之职,第二天,伍员入宫谢恩,说到父兄的冤屈,咬牙切齿,眼中冒火,王僚钦佩他的气概,又怜悯他,答应为他兴师复仇。 姬光一向听闻伍员智勇双全,有心收留他,听说他先拜见王僚,担心被王僚亲近重用,心中微微恼怒,于是去见王僚说:“我听说楚国的逃亡臣子伍员,来投奔我国,大王认为他是怎样的人?” 王僚说:“贤能而且孝顺。” 姬光说:“何以见得?” 王僚说:“勇猛强壮非常,与我谋划国事,无不切中要害,这是他的贤能;念及父兄的冤屈,未曾片刻忘记报仇,向我乞求出兵,这是他的孝顺。” 姬光说:“大王答应为他复仇了吗?” 王僚说:“我怜悯他的遭遇,已经答应了。” 姬光劝谏道:“万乘之君,不应为一人兴兵。如今吴、楚交战已久,未见大胜,如果为子胥兴兵,这是个人的仇恨,重于国家的耻辱,胜利了则他快意泄愤,失败了则我们更加耻辱,万万不可。” 王僚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停止伐楚的商议,伍员听说姬光入谏,说:“姬光心中有自己的打算,现在还不能与他谈论外事。” 于是辞去大夫之职不接受,姬光又对王僚说:“子胥因大王不肯兴师,辞职不受,有怨恨之心,不可重用。” 王僚于是疏远伍员,听任他离去。只赐给他阳山的一百亩田地,伍员与芈胜于是在阳山之野耕种。 姬光私下前去见他,赠送米粟布帛,问道:“你出入吴、楚之境,可曾遇到有才能勇气像你这样的人?” 伍员说:“我微不足道,我所见到的有专诸,真是勇士。” 姬光说:“希望通过你结交专先生。” 伍员说:“专诸离此不远,可立即召他来,明天早上就可入宫拜见。” 姬光说:“既然是有才能勇气之人,我应当前去拜访,怎敢召唤呢?” 于是与伍员同车,直接前往专诸家。 专诸正在街坊磨刀,为人杀猪,见车马纷纷,正要躲避,伍员在车上呼喊:“愚兄在此。” 专诸慌忙停刀,等候伍员下车相见,伍员指着公子光说:“这是吴国长公子,仰慕我弟英雄,特来拜访,弟不可推辞。” 专诸说:“我是街巷小民,有何德能,敢劳大驾。” 于是向公子光作揖请进,门庭简陋,低头而入,公子光先行礼,表达生平仰慕之意,专诸回拜。姬光献上金帛作为礼物,专诸坚决推辞,伍员在旁极力劝说,才肯接受。从此专诸便投身于公子光门下。 姬光派人每日赠送粮食肉类,每月供给布帛,又不时问候他的母亲,专诸很感激他的心意,一天,问姬光说:“我是乡村小民,承蒙公子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倘若有差遣,唯命是从。” 姬光于是屏退左右,说出想要刺杀王僚的想法。 专诸说:“前王夷昧去世,他的儿子本应继位,公子为何要谋害他?” 姬光详细说明祖父遗命按次序相传的缘故,“季札既然推辞,应当轮到长子继位,长子之后,就是我了,王僚怎能为君呢?我力量薄弱不足以谋划大事,所以想借助有能力的人。” 专诸说:“为何不派近臣委婉地向王僚进言,陈述前王的遗命,让他退位,何必私下准备刺客,有损先王的德行?” 姬光说:“王僚贪婪而依仗武力,只知进取的利益,不能退让,如果与他说,反而会引起忌恨迫害,我与王僚势不两立。” 专诸奋然说:“公子说得对,但我有老母在堂,不敢以死相许。” 姬光说:“我也知道你母老子幼,然而除了你没有人与我谋划此事,若能成功,你的母亲妻儿,就是我的母亲妻儿,自当尽心养育,怎敢辜负你呢?” 专诸沉思良久,回答道:“凡事轻举妄动不会成功,必须谋划周全。鱼在千仞深渊,却落入渔人之手,是因为有香饵;想要刺杀王僚,必须先投其所好,才能接近他的身边,不知王僚喜好什么?” 姬光说:“喜好美味。” 专诸说:“美味中什么最美?” 姬光说:“尤其喜好烤鱼。” 专诸说:“请允许我暂别。” 公子光说:“壮士要去哪里?” 专诸说:“我去学习烤鱼技艺,或许可以接近吴王。” 专诸于是前往太湖学习烤鱼,共学了三个月,尝过他烤鱼的人,都认为美味,然后又去见姬光,姬光于是把专诸藏在府中。髯翁有诗写道: 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 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姬光召伍子胥,说:“专诸已经精通烤鱼技艺了,怎样才能接近吴王呢?” 伍员回答说:“鸿鹄之所以难以制服,是因为有羽翼;想要制服鸿鹄,必须先除去它的羽翼。我听说公子庆忌,筋骨如铁,万夫莫当,手能接住飞鸟,步能与猛兽格斗,王僚有庆忌日夜相随,尚且难以动手。何况他的母弟掩余、烛庸都手握兵权,即使有擒龙搏虎的勇力,鬼神莫测的智谋,又怎能成事?公子想要除掉王僚,必须先除去这三人,然后才能谋取王位,否则,即使侥幸成功,公子能安然在位吗?” 姬光低头思索半晌,恍然大悟道:“你说得对,你暂且回田庄,等有机会,再商议此事。” 伍员于是告辞离去。 这一年,周景王去世,有嫡长子猛,次子匄,长子庶子朝。景王宠爱朝,嘱托大夫宾孟想要改立世子之位,未实行就去世了。刘献公挚也去世,他的儿子刘卷字伯蚡继位,一向与宾孟有矛盾,于是与单穆公劫持并杀死宾孟,立世子猛,这就是悼王。 尹文公固、甘平公鱼酋、召庄公奂,一向依附子朝,三家合兵,派上将南宫极率领攻打刘卷,刘卷出逃到扬。单旗侍奉王猛住在皇。子朝派他的党羽厀肹攻打皇,厀肹战败而死。晋顷公听说王室大乱,派大夫籍谈、荀跞率军送王猛回王城,尹固也立子朝在京。 不久,王猛病逝,单旗、刘卷又立他的弟弟匄,这就是敬王,住在翟泉,周人称匄为东王,朝为西王,二王互相攻杀,六年不分胜负。召庄公奂去世,南宫极被天雷震死,人心惶惶,晋大夫荀跞,又率领诸侯之师,送敬王回成周,擒获尹固,子朝兵败,召奂的儿子嚚反攻子朝,子朝出逃到楚国,诸侯于是修筑成周城后返回。 敬王认为召嚚反复无常,与尹固一起在街市斩首,周人拍手称快,这是后话。 且说周敬王即位元年,吴王僚八年。当时楚国故太子建的母亲在郧,费无极担心她成为伍员的内应,劝平王杀了她,建母听说后,暗中派人向吴国求救,吴王僚派公子光前往郧接取建母,走到钟离,楚将薳越率军阻拦,派人飞驰报告郢都。 平王拜令尹阳匄为大将,并征调陈、蔡、胡、沈、许五国之师,胡子名髡,沈子名逞,二君亲自领兵,陈派大夫夏啮,顿、胡二国也派大夫助战,胡、沈、陈的军队驻扎在右边,顿、许、蔡的军队驻扎在左边,薳越的大军在中间。姬光也派人驰报吴王,王僚同公子掩余率领大军一万,罪犯三千,来到鸡父扎营。 两边还未约定交战,恰逢楚令尹阳匄突然生病去世,薳越代替统领他的军队。 姬光对王僚说:“楚国失去大将,其军队已经丧气。诸侯跟随楚国的虽多,但都是小国,因畏惧楚国而来,并非出于自愿。胡、沈两国国君,年幼不熟悉战争,陈夏啮勇猛而无谋,顿、许、蔡三国长久被楚国役使,心中不服,不肯尽力。七国同战而不同心,楚国统帅地位低微没有威望,如果分兵先攻打胡、沈与陈,他们必定先逃,各国混乱,楚国必然震惊恐惧,可大获全胜。请先示弱以引诱他们,然后用精锐部队在后面攻击。” 王僚听从他的计策,于是布成三个阵势,自己率领中军,姬光在左边,公子掩余在右边,各自吃饱严阵以待。先派罪犯三千,突然冲击楚的右营。 当时是秋七月三十日,兵家忌讳这一天,所以胡子髡、沈子逞及陈夏啮,都没有做好准备,等到听说吴兵到了,才开营迎战,罪犯本来没有纪律,有的跑有的停,三国以为吴兵散乱,彼此争功追逐,全无队伍。姬光率领左军乘乱进击,正好遇上夏啮,一戟将他刺于马下。胡、沈二君心慌,夺路欲逃,公子掩余右军也到了,二君如飞禽入网,无处逃脱,都被吴军擒获。军士死了无数,生擒甲士八百多人。姬光喝令将胡、沈二君斩首,却放了甲士,让他们跑去报告楚的左军,说:“胡、沈二君及陈大夫都被杀了。” 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心胆俱裂,不敢出战,各自寻找逃跑之路。王僚会合左右二军,如泰山压顶般压下来,中军薳越还未列好阵势,军士就散去大半,吴兵随后掩杀,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薳越大败,逃了五十里才脱身,姬光直入郧阳,接取楚夫人回国。 蔡人不敢抵抗,薳越收拾败兵,只剩下一半,听说姬光单军前往郧阳接取楚夫人,于是连夜赶去,等楚军到蔡时,吴兵已离开郧阳两日了,薳越知道追不上,仰天叹道:“我受命守关,不能缉获逃亡臣子,是无功;既丧失七国之师,又失去君夫人,是有罪。没有一点功劳却身负两项罪名,还有何面目再见楚王呢?” 于是自缢而死。 楚平王听说吴师势力强大,心中十分惧怕,任用囊瓦为令尹,代替阳匄的职位。囊瓦献计说郢城低矮狭小,于是在城东开辟土地,修筑一座大城,比旧城高七尺,宽二十余里,把旧城称为纪南城,因为它在纪山之南;新城仍叫郢,迁都到那里居住;又在城西修筑一城,作为右臂,称为麦城。三城呈品字形,相互联络有势,楚人都认为是囊瓦的功劳,沈尹戍笑着说:“囊瓦不致力于修明德政,却只专注于大兴土木,吴兵若来,即使有十座郢城又有何用?” 囊瓦想要洗雪鸡父之耻,大力整治战船,操练水军,三个月后,水手熟练,囊瓦率领水军,从大江直逼吴境,耀武扬威后返回。吴公子光听说楚师侵犯边境,连夜赶来救援,等赶到边境时,囊瓦已回师了。姬光说:“楚国刚刚耀武扬威地返回,边境之人必定不会防备。” 于是暗中出兵袭击巢地并将其灭掉,又灭掉钟离,奏凯而归。 楚平王听说二邑被灭,大惊失色,于是得了心病,久病不愈,到敬王四年,病情加重,召囊瓦及公子申到床前,把太子珍托付给他们后去世。囊瓦与郤宛商议说:“太子珍年幼,而且他的母亲是太子建所聘,并非正室,子西年长而且好善,立长子则名正言顺,子西贤能则国家可治,若真立子西为君,楚国必定依赖他。” 郤宛把囊瓦的话告诉公子申,公子申愤怒地说:“若废掉太子,是彰显君王的秽行。太子是秦女所生,他的母亲已立为君夫人,怎能说不是嫡嗣呢?抛弃嫡子会失去强大的外援,内外都会厌恶,令尹想用此来祸害我,是发疯了吗?若再提及此事,我必杀了他。” 囊瓦害怕,于是奉珍主持丧礼并即位,改名为轸,这就是昭王。囊瓦仍为令尹,伯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因有师傅的旧恩,一同执掌国政。 却说郑定公听说吴人接取楚夫人回国,于是派人带着珠玉簪珥追送,以化解杀太子建的仇恨。 楚夫人到吴国后,吴王赐给她西门外的住宅,让芈胜侍奉她。伍员听说平王去世,捶胸大哭,终日不止,公子光奇怪地问:“楚王是你的仇人,听说他死应当称快,为何反而哭泣?” 伍员说:“我不是哭楚王,是恨我不能砍下他的首级,以雪我恨,让他得以善终。” 公子光也为之叹息。胡曾先生有诗说: 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邱。 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秋。 伍员自恨不能在平王生前报仇雪恨,一连三夜未眠,心中想出一个计策,对姬光说:“公子想要做大事,还没有机会吗?” 姬光说:“我日夜思索,未得时机。” 伍员说:“如今楚王刚死,朝中无良臣,公子何不奏请吴王,乘楚国丧乱之际,发兵南征,可以图谋霸业。” 姬光说:“倘若派我为将,怎么办?” 伍员说:“公子假装因坠车而伤了脚,吴王必定不会派你,然后推荐掩余、烛庸为将,再派公子庆忌联合郑、卫两国,共同攻打楚国,这样可一举除掉三个威胁,吴王的死期就在眼前了。” 姬光又问:“三个威胁虽除,但延陵季子在朝,若见我行篡位之事,能容忍我吗?” 伍员说:“吴、晋两国关系和睦,再派季子出使晋国,以窥探中原的可乘之机,吴王好大喜功而疏于计谋,必然听从,等他远使出使回国,王位已定,难道还能再议论废立之事吗?” 姬光不觉下拜说:“我得到子胥,真是天赐啊。” 第二天,姬光以乘楚国丧事伐楚的好处,入宫对王僚说,王僚欣然听从。姬光说:“此事我本应效劳,无奈因坠车伤了脚胫,正在治疗,不能胜任辛劳。” 王僚说:“那么何人可任将领?” 姬光说:“这是大事,非极其亲信之人,不可托付,大王自己选择。” 王僚说:“掩余、烛庸可以吗?” 姬光说:“合适。” 姬光又说:“向来晋、楚争霸,吴为属国,如今晋已衰微,而楚又屡遭败绩,诸侯离心,无所归依,南北的霸权,将归于东方,如果派公子庆忌前往召集郑、卫之兵,合力攻打楚国;而派延陵季子出使晋国,以观察中原的局势。大王精选水军,作为后援,霸业可成。” 王僚大喜,派掩余、烛庸率军二万伐楚,季札出使晋国,唯独不派庆忌。 单说掩余、烛庸率领二万军队,水陆并进,包围楚国潜邑,潜邑大夫坚守不出,派人入楚告急。 当时楚昭王新立,君幼臣谗,听说吴兵包围潜邑,满朝惊慌失措,公子申进谏说:“吴人乘我国丧事来伐,如果不出兵迎战,显示出软弱,会引发他们深入的野心,依臣愚见,速令左司马沈尹戍率陆军一万救潜,再派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从淮汭顺流而下,截断吴兵后路,使他们首尾受敌,吴将可坐而擒之。” 昭王大喜,于是采用子西之计,调遣二将,水陆分道而行。 却说掩余、烛庸正在围攻潜邑,侦察兵报告:“救兵来了。” 二将大惊,分兵一半围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守不战,派人四下将砍柴打水之路,都用石子阻断,二将大惊,探马又报:“楚将郤宛率水军从淮汭截断江口。” 吴兵进退两难,于是分作两寨,呈掎角之势,与楚将对峙,一面派人入吴求救,姬光说:“我之前想要征调郑、卫之兵,正是为此,今日派遣,还不算晚。” 王僚于是派庆忌联合郑、卫两国,四位公子都被调开了,单留姬光在国内。 伍员于是对姬光说:“公子可曾找到锋利的匕首?想要用专诸,此时正是时机。” 姬光说:“有。昔日越王允常,让欧冶子造剑五把,献上三把给吴国,一叫‘湛卢’,二叫‘磐郢’,三叫‘鱼肠’。‘鱼肠’是匕首,形状虽短狭,但砍铁如泥,先君把它赐给我,至今珍藏,放在床头,以备非常之时。此剑近日夜间发光,想来神物想要一试,难道是要饱饮王僚之血吗?” 于是取出剑给伍员看,伍员夸奖不已,立即召专诸把剑交给他,专诸不等开口,已明白姬光的意思,慨然说:“王僚确实可杀,他的两个弟弟远离,公子出使在外,他孤立无援,不能把我怎样,但生死之际,我不敢自主,等禀报过老母,才敢从命。” 专诸回家看望母亲,不说话只是哭泣。母亲说:“你为何如此悲伤,难道公子要重用你吗?我们全家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忠孝难以两全,你必须赶快前去,不要挂念我。你若能成就大事,名垂后世,我虽死也不朽了。” 专诸仍依依不舍,母亲说:“我想喝清泉,你可到河边取来。” 专诸奉命到河边取水,等回到家,不见老母在堂,问他的妻子,妻子回答说:“婆婆刚才说困倦,关上门想休息,告诫不要惊动她。” 专诸心中怀疑,打开窗户进去,老母已自缢在床上了。髯仙有诗说: 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 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痛哭一场,收拾殡殓,葬在西门之外,对他的妻子说:“我受公子大恩,之所以不敢轻易赴死,是因为有老母,如今老母已亡,我将奔赴公子之急,我死后,你母子必定会受公子恩眷,不要为我牵挂。” 说完,来见姬光,诉说母亲去世之事。姬光十分过意不去,安慰了一番,许久,然后又谈及王僚之事,专诸说:“公子何不设宴请吴王,王若肯来,事情就有八九成把握了。” 姬光于是入宫见王僚说:“有个厨师从太湖来,新学烤鱼,味道十分鲜美,不同于其他烤鱼,请大王屈尊到我府上品尝。” 王僚喜好烤鱼,于是欣然答应:“明日定到王兄府上,不必过于破费。” 姬光当夜预先在地下室埋伏甲士,又命伍员暗中约好死士百人,在外接应,于是大摆宴席。 第二天早上,又去请王僚,王僚入宫,告诉母亲说:“公子光准备酒宴相邀,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母亲说:“光心中怏怏不乐,常有愧疚怨恨之色,此番相请,恐怕没安好心,为何不推辞?” 王僚说:“推辞会产生嫌隙,若严加防备,又有何惧?” 于是穿上三层狻猊铠甲,安排兵卫,从王宫开始,直到姬光家门,街道都布满了,接连不断。 王僚车驾到达门口,姬光迎接拜见,入席安坐后,姬光在旁侍奉陪坐,王僚的亲戚近臣布满堂阶,侍席的力士百人,都手持长戟,带着利刃,不离王僚左右,厨师上菜,都要在庭下搜身更衣,然后跪着前行,十多个力士握剑夹护着上前,厨师放置菜肴,不敢仰视,又跪着退下,姬光敬酒致敬,忽然捂住脚,装作痛苦的样子,于是上前奏道:“我的脚病发作,痛彻心髓,必须用大帛缠紧,疼痛才会停止,望大王稍坐片刻,容我裹脚后就出来。” 王僚说:“王兄请自便。” 姬光一瘸一拐,慢慢走入内室,悄悄进入地下室。一会儿,专诸报告进献烤鱼,搜身如前,谁知这口鱼肠短剑,已暗藏在鱼腹中,力士挟持专诸跪着走到王僚面前,用手撕开鱼进献,突然抽出匕首,直刺王僚胸膛,用力极猛,穿透三层坚甲,从背脊透出,王僚大叫一声,当场气绝,侍卫力士一拥而上,刀戟齐下,将专诸剁成肉泥。堂中大乱。 姬光在地下室知道事情已成,于是放出甲士杀出,两下交战,这边知道专诸得手,气势倍增,那边见王僚已死,气势大减,王僚的部下一半被杀,一半奔逃,所设的军卫,都被伍员率众杀散,众人拥戴姬光上车入朝,召集群臣,宣布王僚背约自立的罪行,让国人知晓:“今日并非我贪图王位,实在是王僚不义,我暂摄王位,等季子回国,仍当奉他为王。” 于是收拾王僚尸首,按礼仪殡殓。 又厚葬专诸,封他的儿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之职,待以客礼而不以臣子相待,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也升为大夫之职,散发财物粮食,赈济穷苦百姓,国人安定。 姬光心中挂念庆忌在国外,派善于奔跑之人探听他的归期,自己率领大军,驻扎在江上等候。庆忌途中听说变故,立即逃走,姬光乘驷马追赶,庆忌弃车而走,行走如飞,马都追不上,姬光命众人集中射箭,庆忌伸手接住箭,无一射中,姬光知道庆忌必定难以擒获,于是告诫西部边境严加防备,于是返回吴国。 又过了几日,季札从晋国归来,知道王僚已死,径直前往他的墓地,举哀服丧,姬光亲自到墓地,把王位让给他,说:“这是祖父和诸位叔父的意思。” 季札说:“你谋求而得到王位,又何必让呢?只要国家没有废祀,百姓没有无主,能立为君的就是我的君主。” 姬光不能勉强,于是即吴王之位,自号为阖闾。季札退守臣位,这是周敬王五年的事。季札以争国之事为耻,在延陵终老,终身不入吴国,不参与吴国政事。当时人都很敬重他,到季札去世,葬在延陵,孔子亲题其碑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 史臣有赞语说: 贪夫殉利,箪豆见色。 《春秋》争弑,不顾骨肉。 孰如季子,始终让国。 堪愧僚光,无惭泰伯。 宋儒又议论季札辞国引发争乱,是贤名的污点,有诗说: 只因一让启群争,辜负前人次及情。 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 且说掩余、烛庸困在潜城,日久救兵不至,正在考虑脱身之计,忽然听说姬光弑君夺位,二人放声大哭,商议道:“姬光既然做出弑君夺位之事,必定不会相容。想要投奔楚国,又怕楚国不相信,真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 烛庸说:“如今困守在此,终究不是办法,且乘夜从偏僻小路逃奔小国,再作打算。” 掩余说:“楚兵前后包围,如飞鸟入笼,怎能逃脱?” 烛庸说:“我有一计,传令两寨将士,诈称来日要与楚兵交锋,到夜半,与兄微服悄悄逃走,楚兵不会怀疑。” 掩余认为他说得对,两寨将士喂饱战马,吃饱饭食,专候军令布阵,掩余与烛庸和几个心腹之人,扮作哨马小军,逃出本营,掩余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锺吾。到天亮时,两寨都不见主将,士卒混乱,各自抢船逃回吴国,所丢弃的铠甲兵器无数,都被郤宛水军缴获,诸将想要乘吴国内乱,于是讨伐吴国。郤宛说:“他们乘我国丧事不义,我怎能效仿?” 于是与沈尹戍一同班师。献上吴兵俘虏,楚昭王因郤宛有功,把所缴获铠甲兵器的一半赐给他,每件事都咨询他,对他十分敬重有礼。费无极忌恨他更深,于是想出一计,想要谋害郤宛。毕竟费无极用什么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第86章 要离刺庆忌 话说费无极心中忌恨伯郤宛,与鄢将师商议出一个计策,假装对囊瓦说:“子恶(伯郤宛)想要设宴相邀,托我探问相国的意思,不知相国肯不肯屈尊前往?” 囊瓦说:“他若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无极又对郤宛说:“令尹对我说,想要到你家饮酒,不知你肯不肯准备酒食?托我来探问。” 郤宛不知是计,回答道:“我位居下僚,蒙令尹光临,实在是荣幸。明日定当准备薄酒等候,烦请大夫代为转达。” 无极说:“你宴请令尹,用什么来表示敬意呢?” 郤宛说:“不知令尹喜好什么?” 无极说:“令尹最喜欢的,是坚固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器,他之所以想到你家饮酒,是因为吴国的俘获有一半归你,所以想借来观赏,你把所有的都拿出来,我帮你挑选。” 郤宛果然将楚平王所赐之物,以及家中所藏的兵器铠甲,全都拿出来给无极看,无极挑选其中坚固锋利的,各取五十件,说:“足够了,你在门内设帷幕,令尹来必定会问,问了就拿出来给他看,令尹必定会喜爱并把玩,你便可趁机献上,其他东西,不是他所喜好的。” 郤宛信以为真,于是在门左边设帷幕,将铠甲兵器放在帷幕中,摆好丰盛的菜肴,托费无极前去邀请囊瓦。 囊瓦将要出发,无极说:“人心难以揣测,我先为你前往,探看他设宴的情形,然后你再去。” 无极去了一会儿,跌跌撞撞地回来,气喘吁吁,对囊瓦说:“我差点害了相国,子恶今日相请,并非怀有好意,是要对相国不利,我刚才看见门内帷幕中有铠甲兵器,相国若误去,必定遭他毒手。” 囊瓦说:“子恶一向与我无冤仇,怎会如此?” 无极说:“他依仗楚王的宠爱,想要取代你为令尹罢了,而且我听说子恶暗中与吴国勾结,救潜之战,诸将想要乘胜讨伐吴国,子恶私自收受吴人的贿赂,认为乘人之危不义,于是强行让左司马班师回朝,吴国乘我国丧事来犯,我国乘吴国内乱反击,正是好时机,为何要放弃?若不是收受吴人贿赂,怎会违背众人意愿轻易退兵?子恶若得偿所愿,楚国就危险了。” 囊瓦心中仍不太相信,又派左右前去查看,回报说:“门幕中果然埋伏有铠甲兵器。” 囊瓦大怒,立即派人请鄢将师来,诉说郤宛想要谋害自己之事,将师说:“郤宛与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三族结党,想要独揽楚国朝政,并非一日之事了。” 囊瓦说:“他国的一个平民,竟敢作乱,我定当亲手杀了他。” 于是奏报楚王,命令鄢将师率兵甲攻打伯氏,伯郤宛知道被无极出卖,自刎而死,他的儿子伯嚭惧怕灾祸逃出郊外。 囊瓦命人焚烧伯氏的住宅,国人无人肯响应,囊瓦更加恼怒,下令说:“不焚烧伯氏住宅的,与他同罪。” 众人都知道郤宛是个贤臣,谁肯焚烧他的宅院,被囊瓦逼迫不过,各自拿一把禾草,扔在伯氏门外就走,囊瓦于是亲自率领家众,将前后门围住,放起大火,可怜左尹府第一片,顿时化为灰烬,连郤宛的尸体,也被烧毁无存,伯氏一族全被灭掉。 又拘捕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诬陷他们通吴谋叛,全部杀掉,国中无人不称冤。 忽然有一天,囊瓦在月夜登楼,听到市上歌声,清晰可辨,囊瓦听那歌词道:“ 莫学郤大夫,忠而见诛; 身既死,骨无余。 楚国无君,惟费与鄢, 令尹木偶,为人作茧, 天若有知,报应立显!” 囊瓦急忙派左右去察访唱歌之人却没找到。只见街市上家家祭祀神灵,香火相连,问:“神叫什么姓名?” 回答说:“就是楚国忠臣伯郤宛,无罪被冤杀,希望他能上天申诉。” 左右回报囊瓦,囊瓦于是在朝中访查。公子申等都说:“郤宛没有通吴之事。” 囊瓦心中颇为后悔。 沈尹戍听说郊外祭祀神灵之人,都咒骂令尹,于是来见囊瓦说:“国人全都怨恨了,相国难道没听说吗?费无极,是楚国的谗臣,与鄢将师共同蒙蔽大王。赶走朝吴,放逐蔡侯朱,教唆先王做灭绝人伦之事,致使太子建死在国外,冤杀伍奢父子,如今又杀左尹,波及阳、晋二家。百姓怨恨这二人,深入骨髓,都说相国纵容他们作恶,怨恨咒骂之声,遍布国中。杀人以掩盖诽谤,仁人尚且不会做,何况杀人而招来诽谤呢?你身为令尹,却纵容谗佞之人而失去民心,他日楚国有事,敌寇盗贼兴起于外,国人反叛于内,相国就危险了。与其相信谗言而使自己危险,不如除掉谗臣以保自身安宁呢?” 囊瓦惊惶地离席而起,说:“这是我的罪过,愿司马助我一臂之力,诛杀这两个奸臣。” 沈尹戍说:“这是国家之福,怎敢不遵命?” 沈尹戍立即派人在国中扬言:“杀左尹的,都是费、鄢二人所为,令尹已察觉他们的奸谋,如今前去讨伐,国人愿意跟随的都来。” 话还未说完,百姓们就争着拿起兵器充当前锋,囊瓦于是拘捕费无极、鄢将师,历数他们的罪行,将他们斩首示众,国人不等令尹下令,就放火焚烧了两家的宅院,将他们的党羽全部灭掉。于是诽谤咒骂之声才平息,史臣有诗写道: 不焚伯氏焚鄢费,公论公心在国人。 令尹早同司马计,谗言何至害忠臣? 又有一首诗,说鄢、费二人一生害人,最终害了自己,谗言作恶,又有什么好处呢?诗写道: 顺风放火去烧人,忽地风回烧自身。 毒计奸谋浑似此,恶人几个不遭屯? 再说吴王阖闾元年,乃是周敬王六年,阖闾向伍员询问国政,说:“我想要强国称霸,该怎么做呢?” 伍员叩头流泪回答道:“我是楚国的逃亡之人,父兄含冤,尸骨不得安葬,魂魄不能享受祭祀,蒙受耻辱,前来归附大王,有幸未被诛杀,怎敢参与吴国政事?” 阖闾说:“若不是先生,我不免屈居人下,如今有幸得到先生教诲,才有今日,正要把国家托付给你,为何中途忽然萌生退意?难道是认为我不值得托付吗?” 伍员回答说:“我并非认为大王不值得托付。我听说‘疏不间亲,远不间近’。我怎敢以羁旅之身,位居吴国谋臣之上呢?何况我的大仇未报,内心惶恐不安,自己都不知如何谋划,怎能谋划国家大事?” 阖闾说:“吴国的谋臣,没有能超过你的,你不要推辞,等国事稍有安定,我为你报仇,一切听你吩咐。” 伍员说:“大王所谋划的是什么呢?” 阖闾说:“我国地处东南偏远之地,地势险要而潮湿,又有海潮之患,没有仓库,田地未开垦,国家没有防御,百姓没有坚定的信念,无法向邻国显示威严,该怎么办呢?” 伍员回答说:“我听说治理百姓之道,在于让百姓安居乐业并加以治理;霸王之业,要从近处控制远处。必须先修筑城郭,设置守备,充实粮仓,整治兵甲,使国内有可守之地,国外可以应对敌人。” 阖闾说:“好,我把国家托付给你,你为我谋划此事。” 伍员于是观察地形的高低,品尝水味的咸淡,于是在姑苏山东北三十里找到一块好地方,建造大城,周长四十七里。设有陆门八个,象征天的八风;水门八个,效法地的八聪。是哪八门呢?南边是盘门、蛇门,北边是齐门、平门,东边是娄门、匠门,西边是阊门、胥门。盘门,是因为水盘旋曲折;蛇门,是因为在巳方,生肖属蛇;齐门,是因为齐国在其北方;平门,是水陆地势相称;娄门,是娄江水汇聚之处;匠门,是工匠聚集之地;阊门,是通阊阖之气;胥门,是朝向姑胥山。越国在东南方,正在巳方,所以蛇门之上,刻有木蛇,蛇头向内,表示越国臣服于吴。 向南又修筑小城,周长十里,南北西都有门,只有东边不开门,是想断绝越国的光明。吴地在东方属辰方,生肖属龙,所以小城南门上装饰两条鲵鱼,象征龙角。 城郭建成后,迎接阖闾从梅里迁都于此。城中前朝后市,左祖右社,仓库等设施,无所不备。广泛选拔士兵,教授作战阵法、射箭驾车之法。另外在凤凰山南修筑一城,以防备越国入侵,名叫南武城,阖闾认为 “鱼肠” 是不祥之物,封存不用。在牛首山修筑冶城,铸造宝剑数千把,称为 “扁诸”。 又访得吴人干将,与欧冶子同师,让他住在匠门,另行铸造利剑。干将于是采集五山的铁精,六合的金英,观测天时地利,精心挑选时日,天地之气下降,众神亲临观看,堆积炭火如小山,让三百名童男童女,装炭鼓风,如此三月,而金铁之精仍未熔化。干将不知原因,他的妻子莫邪说:“神物的变化,需要人的精气才能成功,如今你铸剑三月不成,莫非需要人的生命才能完成?” 干将说:“昔日我师傅冶炼不化,夫妻二人都跳入炉中,然后才铸成宝物,至今在山中冶炼,必定要披麻戴孝、穿着草衣祭祀熔炉,然后才敢开工,如今我铸剑不成,也要这样做吗?” 莫邪说:“师傅能舍身成就神器,我又何难效仿?” 于是莫邪沐浴后剪断头发、剪短指甲,站在炉旁,让男女童再次鼓风,炭火正旺时,莫邪纵身跳入炉中,顷刻熔化,金铁化为液体,于是浇铸成两把剑,先铸成的为阳剑,就叫 “干将”,后铸成的为阴剑,就叫 “莫邪”。阳剑有龟纹,阴剑有漫理。干将藏起阳剑,只把 “莫邪” 献给吴王,吴王用它试剑石,剑刃应手而开。如今虎丘的试剑石,就是当时的遗迹。 吴王赏赐他百金。后来吴王知道干将藏匿宝剑,派人前去索取,若得不到剑,就要杀了他,干将取出剑来观看,剑从匣中跃出,化为青龙,干将乘龙,升天而去,人们怀疑他已成剑仙。使者回去报告,吴王叹息,从此更加珍视 “莫邪” 剑。“莫邪” 剑留在吴国,后来不知下落。 直到六百多年后,晋朝张华丞相看见牛斗之间有紫气,听说雷焕精通象纬之学,召他来询问,雷焕说:“这是宝剑的精气,在豫章丰城。” 张华于是补任雷焕为丰城令。雷焕到任后,挖掘监狱房屋地基,得到一个石函,长超过六尺,宽三尺,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把剑。用南昌西山的土擦拭,光芒耀眼,雷焕把一把剑送给张华,自己留下一把佩戴。张华回复说:“仔细观察剑纹,是‘干将’剑,还有‘莫邪’剑,为何没有送来?虽然如此,神物终当会合。” 后来雷焕与张华佩剑经过延平津,剑忽然跃入水中,急忙派人入水寻找,只见两条龙张牙舞爪相对,五色光芒闪耀,使人恐惧而退。以后两把剑再也没有出现,想来神物终归天上了。如今丰城县有剑池,池前的石函,一半被土掩埋,俗称石门,就是雷焕得到剑的地方。这就是 “干将”“莫邪” 的结局。后人有《宝剑铭》写道: 五山之精,六气之英; 炼为神器,电烨霜凝。 虹蔚波映,龙藻龟文; 断金切玉,威动三军。 话说吴王阖闾珍视 “莫邪” 剑后,又悬赏招募能制作金钩之人,赏给百金。国人有很多制作金钩来进献的。 有个钩师贪图吴王的重赏,杀死自己的两个儿子,取他们的血来浸染金钩,于是制成两把金钩,献给吴王。 过了几天,那人到宫门求赏,吴王说:“制作金钩的人很多,你独自来求赏,你的钩与别人的有何不同?” 钩师说:“我贪图大王的赏赐,杀死两个儿子制成金钩,岂是他人可比?” 吴王命人取来金钩,左右说:“已混入众多金钩之中,形状相似,无法辨认。” 钩师说:“请让我来看。” 左右把所有金钩都取来,放在钩师面前,钩师也无法辨认。于是向金钩呼喊两个儿子的名字说:“吴鸿、扈稽,我在这里,为何不在大王面前显灵?” 叫声未绝,两把金钩忽然飞出,贴在钩师胸前。 吴王大惊说:“你所言果然不假。” 于是赏给他百金。于是把这两把金钩与 “莫邪” 剑都佩戴在身上。 当时楚伯嚭出逃在外,听说伍员已在吴国显贵,于是投奔吴国,先拜见伍员。伍员与他相对而泣,于是带他拜见阖闾。阖闾问:“我地处东海偏远之地,你不远千里,屈尊来到我这小国,将用什么来教导我呢?” 伯嚭说:“我的祖父,两代效力于楚国。我父亲无罪,却被横加杀戮。我逃亡四方,无所归附。如今听说大王高义,在困境中收留伍子胥,所以不远千里,前来归附,愿大王决定我的生死。” 阖闾怜悯他,让他担任大夫,与伍员共同商议国事。 吴大夫被离私下问伍员:“你为何一见面就信任伯嚭呢?” 伍员说:“我的怨恨正与伯嚭相同,谚语说:‘同病相怜,同忧相救。’惊飞的鸟,相互跟随聚集;濑下的水,因而一同流淌。你为何奇怪呢?” 被离说:“你只看到他的外表,未看到他的内心。我看伯嚭的为人,目光如鹰,行走似虎,其性情贪婪奸佞,专功擅杀,不可亲近。若重用他,必定会成为你的拖累。” 伍员不以为然,于是与伯嚭都侍奉吴王。后人议论被离既能识别伍员的贤能,又能识别伯嚭的奸佞,真是神奇的相士。伍员不相信他的话,难道不是天意吗?有诗写道: 能知忠勇辨奸回,神相如离亦异哉! 若使子胥能预策,岂容糜鹿到苏台? 话分两头。再说公子庆忌逃奔到艾城,招纳敢死之士,联合邻国,想要等待时机,乘隙伐吴报仇。阖闾听说他的谋划,对伍员说:“昔日专诸之事,我全靠你的力量。如今庆忌有谋吴之心,我饮食无味,坐卧不安,你再为我谋划此事。” 伍员回答说:“我不忠无德,与大王在密室中图谋王僚;如今又要图谋他的儿子,恐怕不是上天的旨意。” 阖闾说:“昔日武王诛杀纣王后,又杀武庚,周人不认为不对。上天所废弃之人,顺应天命而行事。庆忌若存在,就如同王僚未死。我与你成败与共,怎能因小不忍而酿成大患?我若再有一个专诸,事情就可了结,你寻访有智谋勇力之士,已非一日,可有这样的人吗?” 伍员说:“难以说清,我所看重的有一个小人物,似乎可与他谋划。” 阖闾说:“庆忌勇力可敌万人,岂是小人物所能对付的?” 伍员回答说:“这人虽是小人物,却有万人之勇。” 阖闾说:“他是谁,你凭什么知道他有勇力,试着为我说说。” 伍员于是将勇士的姓名、来历详细说来,正是: 说时华岳山摇动,话到长江水逆流。 只为子胥能举荐,要离姓字播春秋。 伍员说:“这人姓要名离,吴人,我曾见他折辱壮士椒邱欣,因此知道他的勇力。” 阖闾说:“折辱之事是怎样的?” 伍员回答说:“椒邱欣是东海上的人,有个友人在吴国为官而死,椒邱欣到吴国奔丧,车过淮津时,想在渡口饮马,津吏说:‘水中有神,看见马就会出来夺取,你不要饮马。’椒邱欣说:‘壮士在此,什么神敢冒犯我?’于是让随从解下骖马,在渡口饮水,马果然嘶鸣着跳入水中。津吏说:‘神把马夺走了!’椒邱欣大怒,袒露上身手持宝剑跳入水中,与神决战,神兴起波涛,掀起巨浪,最终也没能伤害他。三天三夜后,椒邱欣从水中出来,一只眼睛被神所伤,于是瞎了,到吴国吊唁,坐在丧席上。椒邱欣依仗自己与水神决战的勇力,盛气凌人,轻视傲慢于士大夫,言辞不逊。当时要离与椒邱欣对坐,忽然面露不平之色,对椒邱欣说:‘你见到士大夫就有傲慢之色,莫不是自认为是勇士?我听说勇士相斗,与太阳作战不移动日晷的影子,与鬼神作战不转身逃跑,与人作战不改变声音,宁死不受侮辱,如今你与神在水中争斗,丢了马不能追回,又遭受瞎眼之耻,身体伤残,名誉受辱,不与敌人同归于尽,却还贪恋余生,这是天地间最无用之人,且不应该以这样的面目见人,何况还傲慢地对待士大夫呢?’椒邱欣被责骂,哑口无言,含愧离席而去。要离到晚上回到家中,告诫他的妻子说:‘我在众人的丧礼上侮辱了勇士椒邱欣,怨恨郁积,今夜他必定来杀我,以报其耻,我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待他来,千万不要关门。’他的妻子知道要离的勇力,听从他的话。椒邱欣果然在半夜挟着利刃,径直来到要离的家,看见门没关,堂屋门大开,一直走进卧室,看见一个人垂手散发,临窗僵卧。一看,正是要离,见椒邱欣进来,直挺挺地不动,也没有惧怕之意,椒邱欣用剑抵住要离的脖颈,数落他说:‘你有三处该死的理由,你知道吗?’要离说:‘不知道。’椒邱欣说:‘你在众人的丧礼上侮辱我,这是一死;回家不关门,这是二死;见我来而不起来躲避,这是三死。你是自寻死路,不要怨恨我。’要离说:‘我没有这三处该死的过错,你有三种不肖的羞愧之处,你知道吗?’椒邱欣说:‘不知道。’要离说:‘我在众人面前侮辱你,你不敢回应一句话,这是一不肖;进门不咳嗽,登堂无声响,有偷袭之心,这是二不肖;用剑抵住我的脖颈,还敢说大话,这是三不肖。你有这三种不肖,却反而责备我,不是很可鄙吗?’椒邱欣于是收起剑叹息说:‘我的勇力,自认为世上无人能及,要离却在我之上,真是天下勇士!我若杀了他,岂不是被人笑话,然而不能杀他,也难以在世上称勇了。’于是把剑扔在地上,用头撞窗而死。当时我也在丧席上,所以知道详情,难道他没有万人之勇吗?” 阖闾说:“你为我召见他。” 伍员于是前去见要离说:“吴王听说先生高义,愿意见你一面。” 要离惊讶地说:“我是吴地的小民,有何德能,敢接受吴王的召见?” 伍员再次申明吴王想见他的意思,要离于是跟随伍员入宫拜见。 阖闾起初听伍员夸赞要离之勇,以为必定身材魁梧非常之人。等见到要离,身材仅五尺多高,腰围很细,相貌丑陋,大失所望,心中不悦,问道:“子胥所说的勇士要离,就是你吗?” 要离说:“我身材细小无力,迎风就会倒伏,逆风就会僵立,有什么勇力?然而大王若有差遣,我不敢不尽全力。” 阖闾沉默不语。伍员已知他的心意,奏道:“好马不在于外形高大,可贵之处在于能负重,足以远行罢了。要离形貌虽丑陋,但其智谋非凡,非此人不能成事,大王不要错过。” 阖闾于是请他进入后宫赐坐。 要离进言说:“大王心中所忧虑的,莫非是逃亡的公子庆忌?我能杀了他。” 阖闾笑道:“庆忌筋骨强健,奔跑如飞,快过奔马,矫健敏捷如神,万夫莫当,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要离说:“善于杀人的人,在于智谋而不在于勇力,我能接近庆忌,刺杀他就像杀鸡一样容易。” 阖闾说:“庆忌是明智之人,招纳四方亡命之徒,怎会轻易相信国内来的人,而接近你呢?” 要离说:“庆忌招纳亡命之徒,是要危害吴国,我假装负罪出逃,愿大王杀了我的妻子儿女,斩断我的右手,庆忌必定会相信我而接近我,如此之后才可图谋。” 阖闾面露不忍之色说:“你无罪,我怎忍心对你施加如此惨祸?” 要离说:“我听说:‘只图妻子儿女的安乐,不尽侍奉君主的道义,不是忠诚;心怀家庭的爱恋,不能消除君主的忧患,不是正义。’我若能以忠义成名,即使全家赴死,也甘之如饴。” 伍员在旁进言说:“要离为国忘家,为主忘身,真是千古豪杰!但在功成之后,应表彰他的妻儿,不埋没他的功绩,让他扬名后世就足够了。” 阖闾答应了。 第二天,伍员同要离入朝,伍员推荐要离为将,请求出兵伐楚。阖闾骂道:“我看要离的力气,不及一个小孩,怎能担当伐楚的重任?何况我的国事刚刚安定,怎经得起用兵?” 要离进言说:“大王不仁啊。子胥为大王奠定吴国,大王难道不为子胥报仇吗?” 阖闾大怒道:“这是国家大事,岂是你这山野之人所能知晓的,为何当朝责备羞辱我?” 喝令力士捉拿要离斩断他的右臂,囚禁在狱中,派人拘捕他的妻子儿女,伍员叹息而出,群臣都不知其中缘由。 过了几天,伍员暗中吩咐狱吏放松对要离的囚禁,要离趁机逃出,阖闾于是杀了他的妻子儿女,在集市上焚烧抛弃。宋儒议论此事,认为杀一个无辜之人而得到天下,仁人都不肯做,如今无故杀戮他人妻儿,以求实现其欺诈计谋,阖闾实在是残忍至极。而要离与吴王并无生平之恩,只因贪图勇侠之名,残害自身,祸害家人,又怎能算得上是良士呢?有诗写道: 只求成事报吾君,妻子无辜枉杀身。 莫向他邦夸勇烈,忍心害理是吴人! 要离逃出吴境,一路上逢人便诉说冤屈,访得庆忌在卫国,于是前往卫国求见。庆忌怀疑他有诈,不肯接纳。要离于是脱下衣服给他看,庆忌见他右臂确实斩断,才相信是真的,于是问道:“吴王既然杀了你的妻子儿女,残害你的身躯,如今来见我是为何?” 要离说:“我听说吴王杀了公子的父亲,夺取王位,如今公子连结诸侯,将有复仇之举,所以我以残命相投,我能知晓吴国的情况,以公子的勇力,用我为向导,吴国便可攻入,大王报父仇,我也可稍稍洗雪妻子儿女的仇恨。” 庆忌仍不太相信。 不久,有心腹之人从吴国探事回来报告,要离的妻子儿女果然被焚烧抛弃在集市上,庆忌于是坦然不再怀疑。问要离说:“我听说吴王任用子胥、伯嚭为谋主,练兵选将,国中大治,我兵力微薄,怎能发泄心中的怨恨呢?” 要离说:“伯嚭是无谋之人,不足为虑;吴国大臣只有子胥,智勇双全,如今他也与吴王有了嫌隙。” 庆忌说:“子胥是吴王的恩人,君臣相处融洽,怎会有嫌隙?” 要离说:“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子胥尽心辅佐阖闾,是想借兵伐楚,报父兄之仇,如今平王已死,费无极也亡,阖闾得到王位,安于富贵,不再想为子胥复仇,我为伍子进言,触怒吴王,遭受惨戮,子胥心中怨恨吴王是很明显的,我能幸运逃脱囚禁,也全靠子胥周全之力,子胥嘱咐我说:‘此去必定要见公子,观察他的志向如何,若肯为伍氏报仇,愿为公子内应,以赎在密室同谋的罪过。’公子若不趁此时发兵攻吴,等他们君臣和好,我与公子的仇恨,都再无报偿之日了。” 说完大哭,以头撞柱,想要自杀。 庆忌急忙阻止他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于是与要离一同回到艾城,任命他为心腹,让他训练士兵,修造战船,三个月后,顺流而下,想要袭击吴国。庆忌与要离同坐一条船,行到江心,后面的船跟不上,要离说:“公子可亲自坐在船头,告诫船夫。” 庆忌来到船头坐下,要离只用一只手拿着短矛侍立,忽然江中刮起一阵怪风,要离转身站在上风处,借着风势用矛刺向庆忌,穿透心窝,从后背穿出,庆忌倒提要离,把他的头按入水中,如此三次,然后把要离抱在膝上,看着他笑着说:“天下竟有如此勇士,竟敢对我下手?” 左右之人拿着戈戟想要刺杀要离,庆忌摇手说:“这是天下的勇士,怎能在一日之间,杀掉天下两个勇士呢?” 于是告诫左右:“不要杀要离,可放他回吴,以表彰他的忠诚。” 说完,把要离从膝上推开,自己用手拔出短矛,血流如注而死。不知要离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