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笛半阙思》 楔子 初始,天地鸿蒙,未有成形。 盘古开天辟地,一把开天斧肇立乾坤。 世界两分,远离混沌。 从此,有黑有白,有爱有恨,有执念有嗔苦。 盘古因其神力衰竭,横卧大地而殁。 而其残留于天地之间的神力逐渐被万物吸收殆尽。 那把开天斧也被寻到,只是斧刃钝闷,那个本该存在的最坚硬的东西却如何也寻不到了。 万年之后,一段巧遇结了三生情缘。它始于地下,悄然生长。 并不是执念不改,而是一开始就遇见了夺心之人,至此再也无法去爱上旁的人。 也许情爱,不过一眼倾心,难以忘怀,执念相守,默然习惯。 “我不知自己的父母手足,你也不明自己的由来,从今以后我们便互相作伴,好不好?这样,你有我,我有你,我们便都不会寂寞了。” 墨逸猛然睁开眼睛,额上满布一层细密的汗水。 微微叹了口气,仔细想想,这已经是第九十九次梦到这样的情境了... 那样清晰的吐词,语气温糯,声线尚比仙子更加柔婉。 梦境中,自己如身处牢笼,漆黑一片,不管如何凝神都无法看清梦中之人的相貌... 她,到底是谁? 良久,摇了摇头,权当其为梦魇,心中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 抬眸望向窗外,浅白梨花深青柳,昨日还是秋季的‘天相宫’,已经被他的师尊换为了微凉的春季。只是早起便不见师尊人影,怕是又去了‘天府宫’,借着下棋贪看那一池开得正盛得红莲。 低浅烟云散开,天府宫万芳园内,柔阳暖融。 桃花树下,闲意置着一张紫红底金镶边棋盘。两位白须老者盘腿相向而坐,面容和蔼,俱是浅笑的模样。 白色棋子轻扣于盘面,司命星君收回手,捋一捋下巴的白须,道:“玉帝似乎着意提拔你的座下弟子,怎地你却故作不知其意,反而成日腻于我天府宫与我对弈?” 对面正座的司禄星君微顿,缓缓将玉黑棋子捏与掌中,并不抬头看他,只道:“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万物虽皆是有生有死,可这星位上却是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玉帝的原意是想让我座下的墨逸归入南斗星宿,与我们原六星君组成南斗七星,这样方可与北斗相生相宜。” “道理你我都懂,我却不甚知晓你这懈怠的原因。”,司命星君抿了口清茶,笑看着他道。 “天界若要酌升星宿,必定先考验为仙者自身的薄弱之处。墨逸的原身为‘金刚石’,你倒是说说他最缺的是什么?”司禄星君一边说着一边下定一步棋子,并轻叩了下棋盘边缘,示意司命星君不要失掉了对弈的注意力。 司命星君会意,不急不缓的将白色棋子靠着刚落的黑子左侧,饶有兴趣的道:“仙本无欲,却不能无情。一个石头心的神仙,最缺的自然不过是一颗有情的心。” “你也知道,所有仙劫当中,最磨人的便是这‘情劫’。多少神仙在这种劫难中丢了魂魄和修为?且,墨逸心性太硬,若应劫却未得磨练,无法顺利得到酌升,这不是得不偿失吗?”司禄星君叹道,并顺手将手中黑子轻推入盘中。 “哈哈~”司命笑道,“你居然担心的是这个?那你可有看过墨逸归仙前的命格?” 司禄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司命你这是在套我话吗?明知仙者不可窥视自己和座下弟子的命格,且不可像其他仙友们讨问。” “唉~要知道,有些往事即使当事者已经想不起来,也不代表不被留在心中。对人如此,对仙也一样。”司命星君依旧紧逼着黑子落棋,一副自在得意的神情。 “墨逸当真是个异数,你休要再同我讲这种大道理。”司禄面上沉稳的答道,棋步却已呈杂乱之势。 “你总是爱下妄断。不如我们就此来设个赌局如何?”司命星君怂恿道。 “什么赌局?”司禄星君抬眼望着他。 “你去回秉玉帝,有意让墨逸轮回为凡人渡这考验的情劫。至于这情劫内容,由我来草拟。如果一世之后,他还未动情,我便输你我天府宫的半池红莲,你意下如何?”司命笑道。 “我虽明白墨逸的性情,但是情劫若全部由你撰写,未免有失公平。”司禄星君蹙眉争辩。 “那么,只由我来选择墨逸的情劫对象,这般又如何?”司命依旧笑得清静。 “一言为定!”司禄星君立刻回答,并心情大好的落下一枚棋子,如一锤定音。 那半池红莲本就是他心仪已久之物。如今已然志在必得,犹如囊中之物。 司命星君缓缓叩下最后一枚白色棋子,唇边的笑意更浓,只道:“这局棋可又是我赢了!” 他悠然自得地吹开茶盏上的浮沫,极轻的对着司禄道:“不要心存了必赢的念头。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可是没有不会爱上别人的人。” 清风涌动,重重褐色枝干上的粉红桃花次第绽开。花瓣簌落于紫红棋盘上,却没有人再去碰它... 约定赌局之后,司命星君寻月老取了红绳,一段交与司禄星君,让其悄悄系与墨逸之上。 而自己则于墨逸入凡尘后的第十八日,携着另一段赶往了东方的‘万灵之森’。 仙云尚未落地,仙泽已经压迫方圆十里。 待踏下云头,山神土地,大小精怪已经跪了一地。 司命星君也不愿多耽搁,只寻了土地问话。 “这里可有一个兔精?”,掐指一算继续道,“应该已有四千年修行。” 土地抖抖索索的深鞠一躬,紧张得结结巴巴:“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兔精,只是太过懒惰,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现在...现在单单只有她没有前来拜见。” “呵呵~我早料到了!修行四千年还未成仙也实属少有!”司命星君极为愉悦的笑道,将拂尘一甩,“赶快领路,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懒成啥样!” 第一章 缘起于局 万灵之森,植被葱郁茂盛。 森中巨大的榕树洞内,一个浑圆雪白的兔子正睡得正酣。 濯清眨了眨眼,不知何时身上竟挽了飞升为仙的五彩丝带。 难道是哪个糊涂神仙喝醉了陈酿,误给了她仙籍?捂着嘴痴痴笑了笑,旋即口中念念有词,脚尖轻轻一点,便腾云驾雾般的飞到了半空。 眼瞅着离那南天门越来越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做了上仙,找起他来是不是会更加简单点? 只是正当她心情愉悦,般若皆空之时,祥云忽而消散,身形急急往下界坠去。 濯清惊呼,正以为要摔个狗啃泥,一个高如山岳,宽如洪河的神仙挡在了她的身前。 神仙闲闲的瞥了她一眼,轻一捻指,便将她提溜了起来。 脖颈处的皮肤被扯得难受,她颤颤巍巍的望了一眼这个面相凶煞的巨神,不禁四下挣扎起来。 “不要啊!我才不要巨灵神当我的师尊!!!”话音刚落,那神仙果然松了手。 濯清心中又急又惊,你这该死的神仙,这是要摔死我的节奏啊?你长得难看不讨喜难道是我的错吗? “噗通~”落到地面上,虽然疼痛却还是受得住的。 正准备继续腾云,一个翻身居然睁开了眼,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是在梦中。 只是那疼痛倒是真的,立刻咧开嘴大口吸气。 “濯清,还不快来拜见司命星君!”土地神压低声音嗔怒道。 司命星君...?一边讶异着一边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定睛看过去。 白须和蔼的长者,周身仙泽弥散,低眉浅笑的看着她:“你这兔精的毛色倒是好看,捏起来也十分舒服呢!” “啊!敢情我刚才是被你提起来又丢下去了啊?”濯清指着司命嚷道。 “哎呦!”威风不过三秒,土地神一个栗子丢过来,正好砸在她的头上。 “司命星君在天界那也是上仙,怎能对他如此无礼?即使上仙是要把你的皮毛活剥了做软枕,那也是你的福气!”土地神恐吓她道。 “兔毛软枕吗?这主意倒是不错!”司命微微思索了一下,点头做允。 濯清打了个寒颤,咬了咬自己的三瓣嘴,支支吾吾做呜咽状,都怪这嘴快! “好了。不诓逗你了!”司命淡笑着走近一步,“你即使再过懒惰,四千年的修行,不会连人形也变不出来吧?” “来,让我看看你人形的样子。” 濯清这次学了乖,为了保住自己的皮毛,别说是化个人形,即使是化个植物或者鱼类又有何不可? 于是,待司命的话语刚落她便立刻变化了样子。 轻烟缭绕,倩影渐渐显露。乌黑的发垂直如瀑布般垂至腰间,朱色饱满的唇轻抿着,额际系一环翠玉点缀,衬得皮肤更加凝脂般的娇嫩。 白色素衣外罩飘逸的青纱,远黛柳叶眉微微蹙起,明眸善睐,皓白的柔荑绞着一角衣纱,小女儿态十足。 “不错不错,清雅而不俗魅,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太多!”司命点了点头。 濯清听到此处微怔,旋即歪着脑袋,半天真半讶异地问:“星君...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土地神额上的青筋冒了冒,恨不得直接钻回老家(地缝)。 “你这个死丫头,星君怎会看上你这种庸脂俗...” “的确是看上了。”,司命答得爽快,顺带捋捋胡子点了点头。那种轻松的神态和自然的答语硬是逼得土地神吞下尚没有说完的话,难堪得脖子都粗了一圈。 如今这上仙都变得如此‘开放’了吗? 濯清立刻摆着双手,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道:“您这怕是又诓我的吧?我这小心脏可受不了,不如您还是拿我去做兔毛软枕吧!” “哈哈~”司命笑得极为愉悦,“人皆道相由心生,你可知万物总离不了这个道理?这便是为何狠毒的精怪只能化出丑陋的模样,而善良的精灵总是看起来温婉一些。当然,法力和修为能超脱凡间平衡道理的就另当别论。不过,就你的修为来看,尚未能达到此种程度,这才感叹你的秉性是极符合我的要求。” “所以呢?”濯清大为不解。 “所以看上你,是择你帮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允你仙籍,做我座下弟子如何?”司命接着说完。 “呼~”濯清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叹出来,“承蒙星君抬爱,我心中欢喜。只是您也看到了,我这修为恐会有违所托啊!” “这个你倒不必多虑,我只是希望你完成一个普通凡人的所愿,以你的修为足矣。”司命星君淡淡道。 “这么简单?”疑惑更近一步,濯清的眼眸微一转动,试探地问道:“星君您可是上仙啊!那种事情对于你而言不是举手之劳吗?我怕是没有您期望的慧根啊!” “缘分使然,虽自有说法,天机却不可泄露!”司命用手里的拂尘轻敲一下她的脑袋:“你可明白?” “哦...”濯清摸了摸发顶,如顿悟一般长叹一声,心里却着实的更加稀里糊涂。 她闷着声想,这但凡跟‘天机不可泄露’沾边的事,大都不可深思和揣摩,神仙的仙家秘密谁又敢窥探呢? 只是,她有所不知,这句话乃是全天下神仙用来诓人的万用法则。 “天机不可泄露”着实是个大大的,冠冕堂皇的谎话。 “那个所需点化的凡人,姓甚名谁?我又要做些什么呢?”虽弄不清缘由,那奖励却分外地诱人,未免司命星君反悔,濯清决定先发制人。 司命星君浅浅一笑:“来,伸出你的手。” 濯清闻后也不加细想,立即摊开五指,大方地递了过去。 司命星君遥遥的一捻指,微微可见一抹红光从他袖中窜出,并迅速溶入了濯清的掌心。 濯清很仔细地瞅了半天,却半个字也看不到。嘴中轻声嘟嚷着:“难道这是无字天书?” 司命星君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立在一边,心中却是道:那便是月老的另一段红线。只是世间仙法,皆有‘隐法’可寻。既然选了你做这红线的主人,自然是不会让你看个仔细。 良久,司命星君将拂尘搭至左手肘处,转身朝外走去。 濯清的耳朵机灵的动了动,以为他会有进一步的指示,旋即紧跟着靠过去。 仰着头瞅着司命星君,却只见他的嘴角弧度弯了弯,赫然一个意味深长的轻笑。 脚步微挪,身影继而一晃而空,仅余缥缈的声音还袅袅在四周回响:“濯清,你所需点化之凡人名唤‘墨逸’。你可于三日后至南方灵犀雪山寻他。协助他完成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对你的考验。” 濯清立刻窜出树洞,左手搭在眉骨处四下张望,却哪里还寻得到星君的半点影子。 正纳闷至极,“拜见半仙!!!”耳边突然传来整齐的呼声。 只见那些原本守在门口看热闹的大大小小精怪个个毕恭毕敬的半跪了一地,就连方才还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土地老儿也拱着手低着头,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 “半仙...?”濯清微怔,眸中旋即闪过一丝狡黠的顽皮劲儿。 兀自一笑,心想自己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虽然四千年也未修成个下仙,但现下却凭空白得了个‘立地成佛’的机会,如今可不就是他们嘴中所道的半仙吗? 得意万分,心想终于也让她濯清等到了在这万灵之森作威作福,哦,不对,是享受享受的机会了! “咳~”她清了清喉咙,一手托腮,故作大声的自语:“那个,最近天气干燥,若是有新鲜的瓜果解渴...” 探着耳朵在一边听着的土地神立刻会意,急得用拐杖直敲着地面道:“快点,快点!!!你们都愣在这干什么?迅速按照半仙的要求,新采些瓜果速速呈上来啊!” “是!!!”众精怪领命,慌慌张张的立刻散去。 濯清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斜靠着了一株松树养神。 随手拈一根青草叼在嘴中,心中尚在盘算着其他的‘享受’计划。 她翘起二郎腿,准备在新鲜瓜果呈上来之前,再次微微小憩一下。 “唔...等我做了神仙,我定会,定会...”梦中的她喃喃呓语。 晴好的阳光通过万灵之森的茂盛植被,被枝叶割离成斑驳的虚影。 光与影的笼罩之下,濯清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原本轻抿着的唇缓缓弯出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第二章 相逢之初 司命星君在告别了濯清之后,于第三日来到了南方的‘桃花乡’。 桃花艳如烟霞,绝世而独立。 这群山围乡的名字固然清雅,让人第一便做桃源之境的幻想。但是,却实实在在是个穷得不能再穷的村子。 四面环山,地势险峻。唯一不足十亩的平地也着实怪异得很,除了桃花之外,无论种植其他任何作物都只得乡外之地的四分之一收成,故这风雅的名字着实也无奈得很。 村中的大部分人业已迁走,仅余一些孤弱老人守着一两亩薄田勉强度日。 而这里所剩下的唯一的年轻人便是司命星君要寻找的,刚在人间渡过了十八载的墨逸。 而说到这凡人墨逸,其实也算一奇人。 十八年前,墨逸的母亲吴氏足足生产了两个时辰,几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将这唯一的独子生下。 而墨逸在呱呱坠地之时,小手中竟抓着一块奇硬无比的石头。其形多面,在外源光亮下透明夺目,可削生铁而不坏。 愚昧的乡民以为这是妖物之兆,个个嚷着要趁墨逸尚未有所气候之前便将他铲除。 然,天下子女皆为父母的心头肉。墨逸得双亲拼命看护,一家人闷声承受着全村人的指指点点和莫名的欺侮,倒是勉强让其平安的活到了9岁。 9岁以后,乡民们看其并无任何害人之心,且大部分青壮年已经搬离了桃花乡,这才没力气也没闲心去追究这所谓的妖物一事。 同年12月,父亲旧疾复发,命悬一线之时,梦到高人指点儿子名字,这才将其原本的乳名‘小石头’改成了墨逸。 自父亲去后,母亲吴氏并墨逸两人扛起了整个家庭,不管是农活还是家务,也算是忙碌得井井有条。 平静长到墨逸15岁那年,忽有远亲来访。来者皆规劝吴氏带着小儿离开,却不想被吴氏婉言拒绝。 当天傍晚,吴氏指着屋后的老坟头,眸中柔情流转,对着墨逸轻声道:“你父亲便睡在这里,我们若是离开了,他便寂寞了。” 至此之后,母子两人便继续留在这桃花乡,无人再提也无人再扰,倒的确又过了几年清贫但是无虑的日子。 只是到了墨逸18岁这年,吴氏一病不起,整个人削瘦异常,连眸中的神采也慢慢浑浊起来。 如今,司命星君恰恰就是遇到这番光景。 “娘,起来喝点水吧!”墨逸端着一个土陶碗扶起缠绵病榻已久的母亲。 吴氏紧蹙着眉,已经虚弱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一碗水递至唇边,喂不进去,几乎全部流下,湿了粗棉被。 不能尽孝,其乃世间骨肉亲情的第一至苦。 墨逸叹了口气,将母亲扶回榻上,思考着是否该出山寻些药材回来。 打定主意,收拾好行李,正准备上路,门口却突然立了一位白须老者。其面孔生涩,许是来自乡外,身上却半点尘土也不染。 “日头猛烈,可否讨碗水喝?”老者缓缓开口询问。 墨逸背着光站在门口,身骨略显清瘦,只是那一双眼,含着睿利的光,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与倔强。 他虽心生疑惑,却依旧好心的将老者领进屋,殊不知此人正是司命星君。 司命喝完了水,眯眸望了望病榻上的吴氏,沉声只道:“一生劳碌,才至此病痛缠身。” 墨逸一愣,微微低头,似是附和的轻语:“是我不孝,才至母亲劳累一生。” “如今这方病态,人间普通医药,似无转圜之地啊~”又是一声轻叹,司命将陶碗轻轻搁至小桌之上。 墨逸一听此语,顿觉疑惑,方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星君。 虽白须蔓蔓,但面上红润且无过多皱纹,而方才进门的步伐也尽显轻快且稳重。自道从山外而来却无半点风尘仆仆之味,当属世外高人无错! 墨逸了然,躬身行礼:“还望高人指点一条生路,救救我的母亲!” 司命见此状倒只是极镇静的点了点头:“不错,悟性倒是极高的。” 挽手还了礼,方才继续道:“这世间的普通药材虽无用,但是极寒之地的千年雪莲却有起死回生之效,只需半朵,便可医好你母亲的顽疾。” “极寒之地是指?”墨逸抬眸望着他,目光深邃。 “离这里四百里地的南方灵犀雪山便是。”司命星君缓缓回答。 墨逸沉思片刻,面上的焦灼却并未减少:“四百里...只怕我即使是找到,母亲也无法单独离我那么久。” “只要你有肯闯这龙潭虎穴的胆识,我便可施法将你送达。至于你的母亲...”司命微顿,旋即对着门口的一株桃花树轻轻一弹指。金色光芒如萤火一般从他指尖流出,笼于树干之上,轻腾起一阵烟气。 转眼之间,不见桃花树,却多出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儿家来。 “这是尚不能修成人形的桃花精,我的法力可供她维持此态七日,你的母亲就放心的交给她来照顾吧!”司命捋了捋胡子笑道。 桃花精立刻颔首,并拱手立在吴氏床塌,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样子。 “先谢过上仙,事不宜迟,劳烦现下便指点路途!”墨逸办事雷厉风行,并不脱离带水。 虽为凡人,他的这一世俨然还带着以前为仙的性情。 司命淡诺,指尖金光再现,并缠绕墨逸周身。不过一秒之息,墨逸便抵达了四百里之外的南方灵犀雪山。 甫一落地,冰冷的寒风便一股脑的灌进他的衣襟。一阵哆嗦,竟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瞧不见任何活物,耳边空留司命散在空中的话语:“我只可帮你到此处,接下来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墨逸定了定神,只能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环顾四周,没有停顿,他立刻踏上了寻找千年雪莲的道路。 因为只有这样不停地走下去,才能维持身体的基本温度。 唇色紫白,狂风卷着鹅毛大的雪花如锐刀般割上面庞。 漫天漫地的白色,耳边是咧咧作响的风声。手脚已经没有了知觉,却依旧连方向也辨不清。 终于,墨逸仰面倒进雪里,连呼吸都像被冻住了一般,陷入十足的寂静之中。 神思的最后一刻,倒是没有害怕的想法。只是心有不甘,觉得苦了自己那病苦中的老母亲,怕是不久,离了那桃花精的照顾,要急寻着自己而来了。 人,竟是如此的弱小吗? 第三章 糊涂之过 濯清按着日子来到了南方的灵犀雪山。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眼望着吐出的白雾呆想着,自己所遇之人到底是有如何自虐的倾向才会想要到这样一个鬼地方来?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乖乖窝在半山腰的一处必经之路,静静等候着那个所谓的有缘人。 漫天雪花扰了视线,濯清只好时不时以神思的状态探查四周的人气。 只是良久,也没发觉方圆十里处有任何活物。 难不成又被那个上仙给诓骗了?濯清如是想着,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百无聊赖,也不管是什么,随手揪了身旁的一朵白色小花放进嘴里闲闲地嚼了起来。 这种终年不变的白色景象越看越困,待白花吃个干净,濯清的眼皮子又开始不听话的往下垂。 其实除去睡觉,濯清最受不住的便是这种安静的环境。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这便是自己四千年还未修炼成仙的一个软肋。 这修仙本就讲究一个心无杂思,静念成空。 然,只要她每每静下心,脑海里就会凭空跳出一个乌黑的影子。 时间已经过得那样久,她几乎已经记不清那个影子的形状。只是这种长久的习惯已经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东西。 而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或者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无从得知。 精神恍恍惚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安然自得地窝在这漫天雪地之间,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白雪如棉,缓缓落到她的身上,越积越厚。 濯清忽而觉得呼吸受阻,惊坐而起,一阵咳嗽,清醒了八分。 望了望渐暗的天色,抖了抖身上的重雪,凝神一查,心下却是一惊。 不知何时,竟已有人气散在不远处,只是那气息已经微弱得近乎烛火之尾。 惊觉自己犯了大错,那样的一条人命尚未见面兴许已经... 慌乱得连近距离瞬移的法术都用不出来,跌跌撞撞,摔了几跤,终于赶到了地方。 使出打洞的看家本领,硬是徒手将人给挖了出来。 手颤颤巍巍贴在墨逸的鼻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尚有微弱的呼吸,并没有去阎王处报道,自己也还算功德干净,并未添什么罪孽。 缓了焦灼神色,濯清捻指,施展法术,寻了个避风的洞穴,将墨逸安顿在了那里。 拾掇出一块干净地方,生了旺火。濯清狠心拔下一小撮兔毛,化了柔软的毛被盖在他的身上。 待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濯清这才仔细打量着自己所救之人。 脸上净是尘土,看不清样子,却感觉清隽。 墨色长发,高挺的鼻梁,削薄轻抿的唇,剑眉微微蹙起,长眸紧闭,脸颊因为发烧的高热而透出点不正常的粉色。 濯清抬起他的手腕,仔细查看他的冻伤,几乎用尽毕生所学尽力去医治。 良久,移至墨逸的左腿,有些懊恼和惋惜,因为他的这条腿终是被耽误了。 濯清自敲了一下脑袋,柳叶眉紧锁着。早知今日,以往能再多努力学习些法术便好了!也不至于还未完成人家的心愿便先让他得了个残缺... 再次尝试用法力医治,几近力竭,却一丝改变也没有。 濯清终于放弃,盘腿坐在洞口,双手挽成兰花指,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尝试靠打坐来恢复精力。 而就在这片安谧的寂静中,伴随着跳动的火光,墨逸慢慢睁开了眼。 感觉身子极轻,上披的毛被十分暖和,鼻端萦绕着竹木燃烧的清甜味道,宛若躺在青云彼端。 没有烦恼,没有忧愁。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抬眼望向上方,火光携着影子印上洞顶的石壁。冰冷而模糊的黑影溶于橘色的光中,他微微眯了眸,细想着死人是不会有影子的,所以,自己又被谁给救了? 偏头向四周环顾,目光凝在洞口。 目之所及,一个乌发青衣的陌生女子正闭眼盘坐在那里。 肤若凝脂,领如蝤蛴。微许寒风鼓动她膝下的衣衫,飘飘渺渺之势,如乘风欲去的仙子。 墨逸一愣,旋即挣扎着坐起身来,更加仔细地看过去。 这个洞口并不大,大部分风雪似乎被她故意挡了去,只能从她的身侧看到些许雪光。 他缓缓站起身,毛被从身上滑落,他却并不觉得冷。 因那冰冷的苍白已经被她割断在她的身后,而现下留在他身边的俱是温暖至心的光。 白雪如浅白梨花一般轻轻簌落在她的发上,又因为洞内略高的温度,迅速融化开去,留下一些湿润的痕迹。 微微火光之下,她安静的容颜像极了浅春的娇嫩桃花,莫名地在墨逸的心里撩拨出一丝波浪。 这般光景,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已经分不清。 兀自一笑,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似乎好过了头,总能在落魄的时候遇到贵人相助。 迷迷朦朦之间,他向前踏出一步,左脚甫一落地,一阵钻心的疼痛,几近跌倒。 慌乱中稳住身形,抬起眼,竟与那陌生女子四目相对,但见她漆黑的眸子里有蓦然流转着的光华。 “墨逸?”方从打坐中惊醒过来的濯清定定望着他,试探地唤起那个陌生的名字。 听到她嘴中吐出的那两个字,心中莫名的滞了一拍。好似并不是第一次,却又记不起到底何时还曾听过这样的声音。 他微微启唇,却只是淡淡应了一个‘嗯’字。 濯清表示友好的笑了笑,心中略微兴奋的想着:你果然便是我那成仙的法宝啊! 于是,她愉快的蹲下身,拖着腮,天然呆般地打量着这个‘宝贝疙瘩’。 螓首墨发,剑眉星目,而那看似沉寂的玉灰色眼眸,深邃得不可窥底,似乎隐了万千星辰之光,叫人移不开眼。 原来,凡人也可以如此好看啊... 莫名地,微红了脸,濯清终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落在他单手按住的左脚脚踝上。 懊恼感既又涌了上来,低头轻声道:“你也已经感觉到了吧?那左脚许是...” “不能走路了吗?”墨逸打断她问道,声音平静得倒像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濯清立刻摆着手摇了摇:“那倒不会!只是...只是可能会跛了...都怪我,耽误了救你的时间...” 说完便如做错事一般的垂下了头,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意识到这样的一个结果,清醒地察觉到脚上的麻木,墨逸反而只是镇静的道:“那也无妨。” 那也无妨? 濯清的眼珠几乎要瞪出来。 墨逸点了点头,缓缓解释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应该谢你。只是跛了一条腿,尚可走路,那又何妨?” 稍稍停顿一下,复又将话题转到别处:“这里是何处,你又是为何救我一命?” 濯清听后,立马正襟危坐,摆了个自认的仙家样子,道:“这里是灵犀雪山,我是受司命星君所托,特来助你完成心中所愿的,你可以唤我濯清。” “司命星君?”墨逸联想到那个白须老者,蹙眉道,“既是天界上仙,为何要助我一届凡人?”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啊!也许是你上辈子积了不少功德,也许只是星君看你顺眼也不一定。”濯清一边说着,一边笃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看来,神仙们的生活倒是悠然自得!”墨逸这句话面上说得轻松,只是不知为何那眼神却含了些尖锐的华芒。 濯清不禁吐了吐舌头,心想,何止是你这么觉得,不然咋人人都想成仙呢?无非一劳永逸。 “那么,姑娘是司命星君座下仙子吗?”墨逸继续问道。 “目前还不是啦!”濯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现在还是个...呃...精灵。不过,等我完成你心中所愿,功德圆满之后,我便可入仙籍了。所以啊,你快快告诉我你来雪山的目的,助你后我便可得道了,不要耽误我的时间哦!” 墨逸点了点头,虽尚不明自己为何凭白得了这种好处,却还是将此行的目的告知给了濯清。 “千年雪莲?长着什么样子?”濯清急急的询问道。 “我也不曾见过。但是上仙曾说过,这灵犀雪山上只存有这么一种植物,所以倒也不怕会认错了。”墨逸回忆道。 濯清摩挲着下巴,越想越疑惑,嘴里嘟嚷着:“怎么会只有那一种呢?在救你之前我还随手摘了一朵白色小花当零嘴吃掉了呢...”说到这,濯清突然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 墨逸也皱着眉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终于都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 濯清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总不会自己拿来随便嚼嚼的白色小花便是那罕见的千年雪莲? 斜眼瞅着墨逸,濯清终于不好意思的摊了摊手,支支吾吾的道:“这可不能怪我,我哪里知道那种其貌不扬,毫无光泽的小花会是千年雪莲啊!而且,你看,我已经吃掉了...估计都化成渣了,我就是想吐给你,那也无能无力啊!” 墨逸并没有责怪她,只是眸中的神采些许黯淡。这整件事,起起伏伏,已经将他的心性磨得钝闷。 濯清见他如此,心中也十分难受。 她试着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你也不要那么消沉嘛!这灵犀雪山哪里就偏巧只有这么一朵?” 墨逸神色一动,抬眸望向她。 濯清见有效,立刻娇笑着,更加卖力地安慰他:“就算真的只有这么一朵,我也会找到其他方法医治你的母亲。如若实在没有办法,大不了你把我给炖了!我好歹也是修行了四千年的...呃...精灵,总不会比那才千年的雪莲要差吧?” 墨逸暗下去的眼眸复又亮了起来,像一方小火苗,灼灼地盯着濯清,几乎要将她燃起来:“那么,你的原身到底是什么?” 你的原身到底是什么? 濯清抿着唇,眉心皱到了一起。 第四章 另寻雪莲 濯清别过头不去看他,嘴中低声嘟嚷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一点意义也没有!” 话虽敷衍得理直气壮,心里却如打鼓一般。自己果然不擅长伪装啊! 那么,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是个什么精灵呢? 着实是因为不够雅致... 若自己的原身是花精或者草木精之类。无消墨逸询问,以她的个性便会嘚瑟的主动告诉他。 你想,周身香气萦绕,步步生莲或者吐息若兰,多么风光,多么有意境! 而这兔子精,举手投足,可随手扬扬洒洒的除了兔毛可不还是兔毛?这意境...果真不是一般的俗气!!! 墨逸是如何聪慧之人,他立刻察觉濯清的躲闪。心想也许这种问题对于精灵来说是十分忌讳的,方才解释:“你无需如此激动。我只是曾听人说过,对于那修炼千年的花草精,仅取其一叶或一蕊便可治百病。如果你碰巧是这般,岂不刚好在不伤害你的前提下解我燃眉之急?” 濯清闻后拼命摇着头,支支吾吾道:“不可,不可!我其实,其实...” 垂下眼,依旧双手绞着衣纱一角,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其实是一只兔子精....” “秃子精?”墨逸纳闷的重复了一遍。 “兔子,是兔子啊!你才是秃子呢!你全家都是秃子!”濯清急了,一边嚷着一边化了原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以示清白。要知道长毛精灵生平最讨厌的便是‘秃’这个字。 于是,烟雾之气腾起,墨逸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面前凭空多出一只毛色洁白胜雪的白兔。且,还是只会红脸的奇特物种。 和缓了神色,他徐徐蹲下身望着她,一惯冰冷的眸中倏然带了些笑意:“倒是生得玉雪可爱。” 濯清与他四目相对,他眸中的光华惊得她如触电一般的避开。两只耳朵害羞地耷拉在脸侧,脸上的红润刹时更加明艳。 洞外的风雪渐熄,洞内则是一室暖媚如春... 濯清重新变回了人形,掩饰般的走到洞口查看天气,故作轻松的道:“看这样子,不出半个时辰,这雪就该止了。本来我们能立刻上路寻找雪莲,只是你的脚...”一提到这里,她的愧疚感又涌了上来。 “无妨。只是会行得慢一点,总比不能动要好太多!况且,有了这御寒之物,现在的境况已经是不能再好了!”墨逸指了指身上的兔毛软被道。 濯清点了点头,挽指念了个口诀,将那软被变化成了带着兜帽的披风。 她旋即踮起脚帮他把帽子戴上,并将系带紧了紧。 “你呢?”墨逸望着她,语气清淡。 “我?”濯清歪着头指着自己,“我可是有四千年修行的啊,哪里会怕这点风雪?” “四千年也没修成个正果,哪里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你这般模样,我光是看着便觉得冷。即便是仙,那也是女子,还是你披上吧!”墨逸作势便要取下披风来。 “停!”濯清按住他的手,继又微捏了个诀,变化出同色的另一件披风来。 她缓缓搭在身上,心中虽因被他称为是‘女子’而涌上一阵温暖,嘴里却还是轻声嘀咕了许久。 濯清想,要不是看在你能助我飞升天界的面子上,我才不管你的那么多破要求呢!光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半个时辰之后,待风雪渐止,两人走出了洞外。 濯清因为有法力傍身,便先行一步,御风踏雪与墨逸分道而去。 这墨逸也是倔强之人,哪里肯在原地等候?他选定了另一个方向,缓慢却仔细的向上攀爬。 积雪颇深,他的一个脚步下去几乎已经没过了膝盖。虽是跛了一条腿,但是在这厚重的雪层之上,反而行得稳当,看不出其他。 还好,这雪莲天性喜光,纵使积雪再深它也会探出枝叶来。墨逸一边走着一边庆幸的如此想。 良久,濯清身姿轻盈地从东面踏雪而回。 她在墨逸身边站定,与他沟通进展:“其他三个方向我业已寻遍,并没有发现千年雪莲的踪迹。” “你的脚程果然够快,那么,现今只差这一条路了。”墨逸微眯着眸望着前方道。 “嗯。那么我便同你一起走吧!”濯清靠近他,轻松自在的说。 “一起反而会拖慢了你的进度,不如你还是先行一步吧!”墨逸顿了一下,眼睛瞅着别处,呼出的气立刻在身前结成白色的薄雾。 濯清望向他的眼睛,莫名地感到惆怅,虽然他的冷淡十分不讨喜,却觉得总不能放任着这个连声音都透着寂寞的人.... “呼~”她故意叹了一口气,双手叉着腰,颐指气使的冲着墨逸道:“难得想偷个懒都被你打断,你真的很不会察言观色耶!你难道不知道不管是御风还是瞬移这种要耗费法力的事情都是极累人的吗?” 墨逸一滞,偏头望向她。 银白的披风兜头遮住她的小半张脸,浑然与雪地沦为了一体。蓦然间,似乎有丝丝光亮将她环绕,耀出如神祗一样的华彩,像是黑夜里的一盏指路明灯。 “我同人相处得少,一直都不太懂得这些。”他凉凉的说道,以为这是他能给的最好的解释。 “可我是半仙呀!才不需要那种奇怪的经验呢!”濯清说得兴奋,一下子将帽子扯到一边。仰着脸攀着他的衣袖问:“你一定没见过像我这样特别的神仙吧?” 望着她认真且娇俏的样子,墨逸缓了落寞的神色,心道:我一个凡人,能见过几个神仙?只是就她的这种性子来说,即使自己博览群仙,又哪里能找到这样的独一无二?与其说是特别,不如说是奇怪才对吧? 眼见着濯清的那张脸凑得越来越近,墨逸立刻皱了皱眉。 他实在还未习惯与人如此亲近,猛然抽开手臂,转开话锋:“你若是觉得用仙法太累,那我们便步行吧!” 濯清虽在心里继续抱怨着他的不解风情,面上却还是同意的点了点头。 第五章 柳暗花明 于是,墨逸在前,濯清在后,两人皆是沉默的缓步走了大约三里路程。 而这不长的一段路,濯清却着实行得难堪。 雪水早已打湿了她的鞋袜,沉重得如砖块一样。可她却偏又是个倔强好面子的个性。总不能刚刚才说了仙法用得累,现在便又主动的在他的面前使用仙法吧? 最后,心中的苦恼改为了对墨逸的埋怨。 这个榆木脑袋,怎么一点不懂察言观色,真心把自己当佣人使?还有这种桀骜的个性,凛冽的眼神,与其说是个凡人倒还比她更有仙者的派头呢! 濯清越想越气,连脚步也开始虚浮起来。右脚一步踏下去,许是踩到了雪中的滑石,一个踉跄不稳,直接脸朝下跌倒在了雪中。 这,这可不是一般的丢人! 她不好意思的爬起来,心中又急又恼,却又故做闲淡的拍了拍身上的雪渍,嘟着嘴抬起眼,想要忽略等待自己的嘲笑。 只是,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样子,而是看到了一只向自己摊开的手掌。 苍茫的白雪大地中央,墨逸极自然地朝着濯清伸出一只手,沉声道:“来。” 濯清愣了愣,恍恍惚惚地覆上那只大手。 那样的一瞬,心中像流过一道闪电。有一点酥麻,想要躲,却并不觉得难受。 墨逸转身向前行了一步,濯清也难得的顺从,牵着他的手,循着他的脚步前行。 风完全停了下来,四周静谧,只余有两人踏雪而行的声音。 做为一个兔子精,濯清的听觉和触觉一向甚为灵敏。 那样的一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能将她的小手整个包住。虽然瘦弱,却又十分有力。许是因为长期劳作,掌心有许多粗糙凸凹的手茧,摩挲着她的皮肤,有一些微痒。而那掌心的温度传达过来,又莫名的让人安心。 濯清不禁回忆起以前初为一只小兔子时成日担惊受怕的场景。 如若那时便有这样一双手,自己会不会也有现下如此安稳的心境? 的确,与这样一个凡人比起来,她是几近万能的仙。但是,无论是谁,都会有累的时候。 而这种时候,总会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在这时拉自己一把,相应的,自己也愿意将整颗心都交给他。哪怕他只是碰巧的关怀流露或是别有用心,也都能坦然的接受。最起码,濯清认为自己便是这样。 毕竟表面再怎么坚强,她的骨子里也只是一只胆小的白兔啊!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自己明明是想安慰他,表现自己的大度及忍让才提出一起步行的,怎么现在反而像是被他给安慰了一样? 正当万千思绪苦恼得没有办法的时候,墨逸突然停了下来。 濯清没来得及收住脚,几乎同他撞了个满怀。 正待发怒,却见墨逸考究般的望着身前雪地,蹙眉道:“这里有动物的脚印。” 濯清闻言顿觉讶异,也倾身向前查看。只是这一看可不打紧,整个人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一手掩住半边脸,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浅浅的脚印道:“那是雪狼的脚印!” 话落,旋即又扯住墨逸的披风一角,将整个身子都藏在他的身后。 墨逸好笑的斜眼看着她:“你不是半仙吗?竟然怕起一只雪狼来?” “天性使然啊!比方你要是修炼成仙了,就会突然觉得香火比米饭好吃吗?况且,这个没有任何活物的山脉突然多出一只活的雪狼来,总归是有些古怪的吧?我看他八成也已经成了精,顶多道行没我高,暂不能变化形态而已。”濯清嘟嘟嚷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成精了以后就不用吃东西了吗?”墨逸微微思考,转而言其它。 “怎么可能?当然是要吃点什么的啊!”濯青斜眼瞥了他一眼,轻蔑的说。 “这荒无一物的雪山,你说雪狼会吃什么?”墨逸立刻抓住了关键点。 “千年雪莲!!!!”濯清惊呼。 找到了线索,濯清小心翼翼的躲在墨逸的身后,两人慢慢地寻着雪狼精的洞穴而去。 摸约两里路,遥遥可见一个隐蔽的洞口。 濯清却在此时死死拽住墨逸,一步也不肯再往前走。 墨逸微叹了口气,回首挑眉望着她:“你能不抖吗?那四千年修行的自信去哪了?” “唔唔...”濯清故作呜咽,“我看,你还是直接把我给炖了吧!免得我这脆弱的兔子心还要再面对一次天敌的绝对压迫感!”说完便假假地去抹眼泪,并偷偷露出一只眼睛去瞅墨逸的表情。 墨逸不愿再理她的小把戏,微眯着眸望着洞口,似乎仔细的在思索着什么。 濯清松了一口气,心想这闷瓜似乎属于比较理智分析的那一种?还好,还好,不是自己生平最对付不了的‘一个筋’。 只是,她哪里知道,这世上最难缠的并不是一根筋,而是那些经过思考后还要固执己见,不计后果的人,比方墨逸便有些那种调调。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濯清就瞠目结舌的望着墨逸独自一人毅然向前走的身影。 果然又看错了这闷瓜吗? “喂喂!!!你这是干嘛?”濯清不愿意上前,压低声音唤他。 墨逸却再也没有回头,只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最终远得只剩下一个小点。 濯清瞅着那洞穴还十分安静,心想也许那雪狼不在家?或许,这天生命好的墨逸能在那畜生回来之前找到一朵雪莲? 正这么想着,浓重的动物腥臭味窜进她的鼻里。 该死!为什么自己的嗅觉这么灵敏! 心里咒骂了一句,濯清一跺脚立刻御风而去。她将墨逸的身子扑下,两人滚在一旁。 而同时,一个银白的身影从他们身上跃过,迅猛的身形带动的劲风不觉让墨逸闭上了眼。 再次抬起脸时,方才看清是一只从洞里窜出的巨大雪狼。周身腐朽的味道,直教人作呕。 而雪狼正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嘴中叼着刚刚撕下的濯清的披风碎片,全身的白毛竖如细针,掌中的寒气流转,深绿的眼睛闪着幽光,十分慑人。 第六章 辗转匪得 “没事吧?”濯清压低身子面向着雪狼精轻声问道。 “嗯。”墨逸点了点头,凝神看着地上被撕碎的披风,心想这雪狼能在一瞬之内能做到如此,的确并非凡类。 “你现在便去它窝中寻找雪莲,我会留下来挡住这畜生。”濯清沉声道。 “你方才不是还说自己怕吗?”墨逸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提这样的作战建议。 “呵呵,但是有的时候,即使是怕也要拼命拼命咽回肚里!不然,还没开始打便已经输了。”濯清缓缓站起身来。 雪狼呲着牙,肃萧的冰凌之气从它的周身冒出。 濯清迎风蹁跹而立,衣衫在寒风中咧咧作响,看不见她的面庞,只听她低喝一声: “走!” 墨逸一滞,反而挪不开步子,不愿如此就抛下她。 雪狼精锐利的眼神扫过去,立刻辨出孰强孰弱,径直朝着犹豫中的墨逸扑来。 濯清自然有所警觉,莲步轻移,双手繁复出虚空的花朵。 青色微光在指尖闪烁,迅速在墨逸身前结起一堵透明的墙。 “嗷!!!”雪狼精狠狠地撞了上去,发出一阵刺耳的悲呼。 “榆木脑袋,你在干嘛?还不快走!”濯清厉声喝道。 墨逸微咬了下唇,终于转身朝着雪狼精的洞穴蹒跚跑去。 雪狼精发现始作俑者,抖了抖身上的雪,立刻站起来,目光凶煞地望着濯清,杀伐之气更加浓重。 “呼~”濯清意识到墨逸已经远离了战斗圈,反倒松了口气。 她微低下身稳住身形,双手轻画半圈后抵在身前,目光坚毅,“接下来就该好好对付你了,兔子的天敌...” 还未走进洞内,那呛人的兽腥气味几就要将墨逸熏倒。 用力从衣上扯过一块粗布,掩了口鼻,这才摸进了洞中。 洞内十分潮湿,且有一定的深度,越往后便越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踏水而过的湿嗒声响。 这样安静的环境让墨逸所想颇多。虽然濯清老是信誓旦旦的强调自己的四千年修为和半仙的身份,只是那雪狼精异常凶猛,她会不会战胜不了? 想到这里,墨逸的脚下一停,呼吸变得些许压抑。 摇了摇头,立刻将心中的这个想法强压下去,加快脚步,想要尽快探查完这一片区域。 一直行察到最里处,触手些许不同于岩石和冰雪的质感,心中一个激灵。 找到了!千年雪莲! 墨逸小心翼翼地雪莲捧在手中,加快步子往回折返。 似乎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濯清与那雪狼精战得如何。 好不容易见得洞口光亮,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待走出洞,眼前豁然开朗,白雪皑皑,寒风疏狂,一如方才的景,只是不见青衣的她... 原来打斗的地上依旧躺着披风的碎片,素净的冰雪之上染着数十处赤红的鲜血,耀目并刺眼。 墨逸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敢再往下思考。 踉跄着跑过去,无法行得多快,他甚至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跛着的左腿。 “濯清...”哑着喉咙,提高音量,试探着唤了两句她的名字。 寒风卷着地上的浮雪扬起来,喉咙里一阵发紧,冰凉得想要剧烈的咳嗽出来,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墨逸缓缓跪坐到地上,拾起那披风的碎片,指尖发白,攥得紧紧的。 没有了平日的冷漠与孤寂,眸中竟存了些悔意。 她明明都说了自己会怕啊!明明是怕的..... 枯坐了许久,不知何时,停了半日的雪又开始静静地下了起来。 掩白了血迹,迅速将一颗心冷到了底。 “你捡着那破布不放是在干嘛?”蓦然间,遥遥传来半熟悉半模糊的声音。 墨逸心神一动,猛然抬起头。 远处,漫天雪花之中多出一抹素青,宛若雪幕中的一浮青萍,长发如瀑的仙子正御风踏雪而至。 眉如新月,唇如桃瓣,那个样子在他的眼里愈来愈清晰。 “喂!我在问你话呢!可有找到千年雪莲?”濯清在他身前落定,皱着眉问道。 “找到了...”依旧望着她,有些茫然的回答。 “找到了?”她的眼里瞬然像布满了漫天星辰,熠熠动人,“那你为何还一副难看的样子?难不成受伤了?” 话落,濯清立刻抬起墨逸的胳膊,左右查看。 任由着她摆布,再三犹豫,他还是轻声问了一句:“你方才去了哪里?” “打架啊!那雪狼被我伤了一次狠的,晃了个虚招就跑掉了。我怕它绕路回到洞中,方才便是去追它了。结果那家伙居然躲在雪里伏击我,还好我警觉,打了好久,终于还是将它给制服了。”濯清说得绘声绘色,眉眼间流露着得意的神情。 墨逸放下心来,垂了眸,兀自松了手中的披风,又换做无欲无求的样子,淡淡说道:“那走吧!我娘亲还在等我回去救她。” 濯清正等着受表扬,却倏然被这样泼了一盆冷水,得意的笑容僵在唇边,立刻不依了。 她扯着他的衣服,嘟嚷着:“喂!我好歹抛开生死帮你去挡那畜生了,你就算说不出表扬的话,总要道个谢吧?” 墨逸身形一滞,静默了一下,却是一句:“以后不用这样了...” “咦?”轻轻质疑着,望着他略微晦涩的表情,濯清有些不明白。 像是要正面回答她,他缓缓回过身,极严肃的说:“下一次,若是不愿便无须去帮谁。若是真为此丢了性命,企不可惜?” 濯清瞪大了眼,歪着脑袋望着他,调侃的问:“榆木脑袋,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墨逸眼神闪烁,面色却平静,极淡地回答:“没有。只是我不喜欢欠别人太多。”话毕便丢下濯清,独自一人径直向前方走去。 “啧啧~明明就是在担心我,还要装作绝情的样子。”濯清轻声嘟嚷着,斜眼瞅着他的背影。 雪越下越大,已经看不到他背着身的神情。 他跛行在前,她伫立在原地,距离慢慢的越隔越远。 这个总是给人孤独感的人,真的很讨厌!濯清心里这般想,却踏快一步追了上去。 心中生下一计,忽而一跃而起。 青纱扬起浮雪,濯清一把拉住他的手,跃飞起来。 “哈哈~~”得意的笑着,也不管墨逸又将那眉头锁得紧紧的。 她的乌发扬逸到他的脸上,笑声像银铃散到风中。 墨逸有些恍惚。心里有些什么在不断地冲撞,似乎想要打碎什么,改变什么? 我一定是病了,他这样想着,紧锁的眉头却渐渐松开,连严肃的神情也融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是的,没有寒冷,眼前的雪花反倒像极了浅春的梨花般簌簌而落,铺白了心中漆黑的天际和脚下泥泞黝黑的深潭。 那样一颗坚硬的心正缓缓从严冬走向浅春,那些防备和冷漠的伪装正在逐渐融化,落尽无觅处。 只是这些悄然的变化,他不明,她不知... 第七章 何为思念 忽高忽低,濯清那半拉子法术也就御风飞了个两百里,最后还差点从低空中跌了下去。 “呼呼~”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濯清粗粗喘着气,“累死了,你看着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倒...倒还挺沉...” “咕噜~”话还未说完,突兀响起一阵奇怪的声响。 墨逸不回答,只是斜眼瞅着她的肚子。 濯清红着脸,却故意提高声音:“看什么看啊?神仙也是会饿的啊!” “怕是你修行不够吧!”墨逸冷声戏谑她道。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现在只想吃个饱饱的,然后找个暖和点的地方睡一觉,真的是一步也不愿意走了!”濯清愤愤地回复。 墨逸将手搭在眉骨处眺望,远处山郭酒旗,似乎是一个小镇。 想到这次时间尚早,自己的娘亲也有桃花精照顾,的确可以休整一下再上路。 旋即点头允道:“那今天就先去前面的小镇休息一晚,明早再上路吧!” “啊!这是我目前听过的,你说得最人道的话了!”濯清眉笑颜开,立刻回复了活力,蹦跶着便往前走。 墨逸淡笑着摇了摇头,这可真谓‘望梅止渴’的现实展现。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抵达了小镇的街道。 此长不足五里的小镇因靠着灵犀雪山而取名为灵犀镇。 濯清站在街心,狠狠嗅了嗅四周的空气,轻叹一声:“真香啊~我们该去哪一家食铺才是呢?” 回头去看墨逸,发现他皱着眉一动不动,于是上前推搡他。 “快点走呀!” “等等...我发现个顶重要的问题。” “什么啊?”濯清叉着腰望着他。 “你有碎银子或者串钱吗?”墨逸试探性的问。 濯清坦诚的摇了摇头。 “那,你能变出来吗?”墨逸的表情有些晦涩。 濯清又坦诚的摇了摇头。 墨逸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还是高看了她。 “哈?!!!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没有钱,然后要我继续饿肚子吗?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濯清终于反应过来,生气的踢了他一脚。 墨逸凉凉地转过身,如今已经连同她计较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静的思考着,环顾了整条街。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当铺招牌上,心生一计。 两人走进当铺,将最后剩下的一个披风拿去当了五十文,准备靠这些银两就近找一家小客栈休息。 濯清将整整一串钱拿在手里掂量,不停地磋叹:“仙家的身体发肤所化之物居然只值这么一点,凡人果然不识货啊,不识货!!!” “你要是不舍得,趁我们还未走远,可以再立刻换回来。”墨逸淡淡道。 “我才不要呢!你不要激我!”濯清立刻将钱串抱得紧紧的,后退一步,警示的望着他。 “走了!再磨蹭客栈都要关门了!”抛下这句话,不愿再等她,墨逸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两人便在客栈的柜台前站定,听着掌柜给他们“报价”。 “上房二两银子一天,牛肉四十文一碟...”掌柜油腻腻的手指翻着账簿道。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这里最便宜的房间和吃食都是怎样?”墨逸打断掌柜的话,谦恭的作了个揖。 “钱不多要早说嘛!”掌柜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们一眼,语气极不耐烦。 濯清锐利的眼神盯过去,小拳头捏得嘎嘣儿响,却被墨逸死死按住。 咬了咬牙,这个凡人真是爱管闲事! “这个嘛,倒是有最便宜的简室,只要四十文一晚。另外,馒头和蔬果都是两文钱一个。”掌柜继续吧啦吧啦。 “那就一间简室,两个馒头和...”墨逸下意识的望了下濯清,询问她想要吃些什么。 “胡萝卜!!!”濯清扯着墨逸的衣袖嚷道。 早就料到了,墨逸心道。 “那就两个馒头和三根胡萝卜吧!有劳了!”墨逸续又行了个简礼。 “一共五十文,先付账吧!”掌柜将算盘打得啪啦响,继而朝他们伸过手去。 濯清咬了咬唇,终于不舍地将那宝贝钱串子递了过去。 待到房间,濯清环顾四周,嘴里“啧啧”声不断。 “果真是简到不能再简啊!连这油灯罩子都是破的!” “其实你若肯,倒也不必这样委屈。”墨逸偏头望着她,闲闲地说道。 濯清气鼓鼓的往床头一坐:“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如果我再多变化点披风或者别的东西出来典当,我们现下就该吃香的喝辣的了!只是...” 微顿了一下,濯清突然站起来将墨逸的一根头发拔下来。 “嘶~”墨逸轻呓了一声,狠狠瞪了她一眼。 “看吧看吧!你也是知道痛的!我不管要变化什么都需使用身体发肤!为了那两件披风,我耳朵下都快被我拔斑秃了呢!”说完便扒拉着耳朵给他看,忘记了此时还是人类的模样,墨逸哪里瞧得出什么来。 他皱着眉恍了一眼,撇开头,语气嫌弃:“哪有这般粗鲁的女子,一点仙家的气质也没有。” 话毕,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过分了,方又补上一句:“就是因为明白,这才没叫你再变化些什么。毕竟,即使是苟延残喘,人还是要靠自己努力活下去的。” “谁教你的这些?”濯清愣了愣。 “我娘亲。当年我出生的时候被村民视为不详,活得极为艰难。娘亲那时便告诉我,每个人活着一定都是为了寻找什么或是等着遇到什么人,如果觉得苦便更要坚强些,只有这样才不会与一些人或事错过,也许那就是自己出生的意义也不一定。”墨逸望着烛影摇曳的油灯沉声道。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同别人提起自己的身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单单要对她说这些。 濯清托着腮,心中有个灰色的影子正在沉沉浮浮。 的确,自己也是为了寻找什么才活了那么久。是不是不管是人还是精灵其实都是一样的? “真没意思,还是填饱肚子再说!”濯清打断这微妙的沉寂,拿起胡萝卜啃起来。 墨逸随后也坐了下来,粗粗吃了两个馒头,得以果腹。 等到要睡觉的时候,墨逸便取了薄被缓缓铺到地上。 濯清坐在床上将两只腿摆来摆去,萝卜咬得嘎嘣响,嘟嚷着问:“你这又是在干嘛?” “铺被睡觉。”墨逸头也不抬的回答。 “哦。原来你不喜欢睡床上啊?睡地板是你们那的习惯吗?真是奇特啊!” “.....” 墨逸无语,微叹了口气:“这里只有一张床塌,我不睡地上难道同你一起吗?” 濯清将最后小半截萝卜塞进嘴里,底气十足:“为什么不啊?我占位置很小很小的。”话落便变化了原身,窝到了床角。 “你看吧?一点也不占位置。”角落里的那只雪白兔子动了动耳朵道。 墨逸按了按额角,兴许自己的确是多虑了。这精灵同凡人本就天壤之别,又哪里来的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呢? 于是,重新将被子放到床榻上,吹灭了油灯,拍了拍小白兔的脑袋,继而脱了鞋袜躺进被中。 “安梦。”他淡淡道。 “咦?”濯清跳到枕边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墨逸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就着朦胧的月光,回望着她毛茸茸的,圆盘一样的脸,沉沉道:“安梦就是告诉你,我准备睡觉了,希望你做个好梦。” 濯清舔了舔自己的毛爪子,闷闷地说:“又是奇怪的习俗啊!” 墨逸微微思索,盯着被角,像是同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离家,第一次不是睡在自家的床上。” “所以会思念吗?”濯清问道。 “思念?除了发音和书写,它对于我都是极陌生的。你怕是更不会懂了吧?”墨逸的声音慢慢沉浸到心里,像饮了一杯极苦的茶。 濯清的心里五味陈杂,这样的一席话像揪起了她潜藏着的愁肠百结,语气忽而严肃:“我为何不懂?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就不懂了?仙家或是长寿的精灵就没有感情吗?墨逸,你当真是错了!”濯清的声音渐缓,些许哽咽,“我其实...其实一直就沉在那里,想浮都浮不上来…” 彼时她还是白兔的模样,耳朵沮丧的垂下来,小巧的圆鼻头微微抖动,上半身站起,透过破纸窗仰望空中的圆月,难得安静的模样却是说不出的寂寥。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她。 “好吧,我收回...”墨逸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濯清的小鼻子哼哼唧唧半天,顺带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手伸出来!” 不明所以,却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嘶~”墨逸皱着眉吸气,只见那小兔子重重地咬了下去。 痛得厉害,却没有将手抽回去,心中也无法生起气来。 只因他想起了一句好笑的典故: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良久,濯清松了口,蹦跶两下又窝回墙角,声音低低的一句:“安梦。” 墨逸愣了愣,旋即淡淡点了点头。 手背被咬得深了,溢出丝丝血痕,有些痛却又觉得也许这是自己本该受下的。 他从小便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却在方才感觉与那本遥不可及的精灵呆在一起,自己似乎能更加坦然表达自己的心情。 就如濯清一样,感情分明,高兴便是高兴,难过却也不掩饰。 偏头看向窗外,依稀看得见月亮的半张脸,银辉洒在地面上,落了一室的静寥。 一直到睡着之前墨逸都在沉思地想着,到底什么才是‘思念’? 第八章 诱引地灵 修整一晚之后,两人加快了进程。 总算来到了益渐温暖的地方,濯清的心情大好,时不时扯着墨逸做些短距离的御风飞行。 接近盛午,两人在一段极高的山壁跟前停了下来,目之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了前进的道路。 濯清一拍墨逸地肩膀:“喂,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我的家乡本就四面环山,从这里翻过去便到了。”墨逸淡淡回答。 “翻...翻过去!!!???”她望了望高耸的石壁,惊得张大了嘴。 咬了咬牙,卷起袖子,尝试拉着墨逸沿着石壁直上两步,却终因为湿滑而跌了下来。 “不如你先过去吧,我顺着那边的石径慢慢爬过去就是。”墨逸指着不远处道。 濯清摇了摇头:“这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也得你自己亲自将雪莲送过去吧?而且我又不知你娘亲的长相,就算你描述清楚了,万一我弄错了,这雪莲可没有第二朵了!” 墨逸颔首,于是两人尚来不及休息,便尝试着一并向上爬行。 一晃两个多时辰,终是爬到了山顶。 “哇~”濯清直起身,站在壁顶上极目远眺,“你的家乡怪不得叫这名字,果真是仙境耶!” “是了,所谓仙境也就适合仙家居住。这里虽然美丽,但是除了桃花,连基本的农作物都很难保障,凡人定居在此倒是有你所想象不到的艰难。”墨逸抹了一下额上的汗水道。 “怪不得你如此清瘦。”濯清若有所思。 “你看,已经能望得到我的家了。沿着这边的斜坡爬下去,第一排的草屋便是。”墨逸指着前方道。 濯清踮起脚望过去:“啧啧~的确是个老破旧老破旧的小草屋。” 来到家门口,甫一打开门,墨逸就上前去查看病榻上的母亲。 屋中有些昏暗,濯清眯着眼打量了半天,这才发现床边还站着一个粉衣的妙龄女子。 走近点,偷偷细看,那女子不仅模样娇俏,脾气也出奇的好,垂手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墨逸将母亲轻轻扶起,并照顾着服下雪莲,望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濯清这时才挤了过去,手肘戳了戳他的腰,斜眼望着他:“你居然已经有家室了啊?真有你的!不错,不错,人面桃花,静丽佳人。” “不懂你在说什么。”墨逸头也不回的说。 “装什么正经呢!难道你还未娶她?我看这姑娘当真不错,你这般家境倒还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不要负了人家哦!”濯清肯定地点了点头,一脸赞赏的目光盯着那粉衣女子。 “真不知司命星君看中了你什么,择你当他未来的弟子。你竟看不出这女子其实也不是个凡人?”墨逸挑眉望着她,语气戏谑。 濯清瞪大了眼,她难道是同类?费力又瞅了一番,果然发现只有草木气息,而并非凡人。 顿感丢了面子,那底气却又得撑得足足的。 叉着腰望着墨逸,语气却有些结巴:“谁...谁说我没看出来?我只是以为你好这一口...” 墨逸默了一下,方才凉凉的道:“她是桃花精,修行还不足以修成人形,只是靠了司命星君的法术方才可以如此维持七日。似乎连开口说话都还做不到,所以才如此安静。” “这个是不是就叫沾花惹草?啊!我记得是有这么个词!”濯清得意洋洋地望着他。 墨逸狠狠瞪了她一眼:“学问不好就不要乱比喻!”说完便拿起桌边落了尘的土陶碗敲上她的发顶。 “这个很脏的好嘛!”濯清不依了,一把夺过土陶碗便要讨教回去。 墨逸本想躲过,慌乱间竟忘记了自己的跛腿。一个踉跄向前,踩到了濯清的襦裙,并直接将她扑倒在地上。 墨逸在上,身下是乌发的少女,两人离得最近的那一瞬,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芳香。四目相对,眸中俱是道不清的慌乱。 而就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景和姿势,墨逸的母亲吴氏缓缓睁开了眼。 吴氏望见此景,一阵讶异,继而一笑。 濯清双颊绯红,一把推开墨逸,力气用得狠猛,几乎将他推到了墙角。 墨逸挣扎着站起来,刚好瞥见母亲的慈祥目光。于是,那些想要计较的薄怒一瞬间便散了下来。 “终于没事了...”他轻叹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全涌了上来,连步子也快抬不开。 “难为你了。还好,你不是一个人。”吴氏轻声道,继而深深望了一眼濯清和依旧沉默着站在一边的桃花精。 “那个...伯母...你误会了!准确说来,墨逸他还是一个人啊!”濯清凑过去解释,脸上的红晕还未来得及消散。 “是啊,是啊!因为你们都不算人!”墨逸走过去,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濯清抖着牙齿,别过脸去,打算不再理他。 “小姑娘你不要在意,墨逸从小便鲜与人交往,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心倒是极好的。”吴氏轻声笑道。 濯清缓缓回过头,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母亲的样子,却觉得吴氏的那份温柔些许熟悉。 难得顺从的点了点头,故作大度的回复:“我才不和他计较呢!谁会跟块石头讲道理啊!” 墨逸这次却没有再争辩,只是静静站在一边同母亲讲了这一次的种种经历。 待他话毕,不大的屋子里虽然有四个活物,却反而变得出奇的安静。 濯清慵懒的打量着房子:破旧的墙壁,断裂的房梁,漏风的窗棂,居然连她的洞穴都不如! 犹豫再三,她终于开口询问吴氏:“既然这里不适合生活,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不如由我带你们出去,另谋新宅吧?” 吴氏偏头看向窗外,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喃喃地道:“不了。我的夫君在等我。我留在这里,他和我才都会安心了。” 濯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窗外,茂盛的桃花树下,一方长满青草的土堆正静静驻在那里,而吴氏脸上那深情的模样正是‘不疏不离’这样的四个字。 心里忽而涌上一种莫名的情感,觉得若是有人肯如此等待自己,倒是一件十足温暖的事情。 也许,自己还能为他们多做点什么。濯清这样想着。 如果无法离开,是不是将这里的问题解决好也是一个出路? 而且,这里的土地,的确是十分古怪啊! 濯清探究着缓缓踱出屋外,细细查看了整个村落,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午后,将墨逸拉出屋外,濯清故作神秘地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这又是哪出?”墨逸不明所以。 “这下面有地灵。”她压低声音道,似乎真的能吵醒什么一般。 “地灵?那又是什么?” “简单说来就是靠吸食大地灵气而用于修行的精灵。怎么说呢,因为行为类似偷窃,比较不招人喜欢呢!”濯清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农作物无法生长是因为被地灵吸食了大地的灵气?”墨逸的眉心皱到一块。 “对啊,对啊!”濯清拼命地点了点头。 “然后呢?” “当然是将他从地底引出来,然后一举消灭掉,这样便能还这个村庄的正常了。”濯清半拖着腮道。 “大概位置在哪?又该如何引出?”墨逸追问。 “稍偏僻一点吧!总不能连累村里的人。我还需要画个阵。”她淡淡回复道。 “画阵?你知道这地灵的原型是什么?”墨逸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引出来我怎么知道?”濯清瞥了他一眼,觉得人类就是这样的想当然和神经质。 “那你要是战胜不了怎么办?”每每关键时刻,墨逸就会想起她的半吊子法术。 “到时候再说。” “...” 空着双手,俩人走到远得连房屋顶也瞅不见的地方。 濯清指着近旁的桃花树道:“你就躲在那后面吧,我要开始画阵了,中间可不要扰我。” 话落,旋即往前直行几步,在空地的中央站定。 拇指尖在食指尾端一扫,划拉出一道口子,挤出些许鲜血滴于地面之上。 缓缓将一指立在眼前,嘴中喃喃地念着些墨逸听不明白的咒语。 大片红光突然从她的脚下绵延而出,古怪的图腾缓缓跃然于地面之上。 忽而,狂风骤起,阵中的图腾如活物一般嵌进土里。 濯清的墨色长发扬到空中,像一只展翅的妩媚黑尾蝶。 紫红的雾气从地面喷薄而出,瞬然间将她青衣袅袅的身躯整个包了进去。 桃花瓣迅速簌落,四周如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 残瓣碎叶被狂风卷成柱状,蜿蜒盘旋在上空,形成弯曲的诡异形状。 “吼!”花瓣骤然落下,空中突然现出一张血盆大嘴。 紫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深绿的瞳仁透着不可对视的杀伐之气。 这地灵的原型竟是蛇!!! “靠!怎么又是天敌!这不公平!” 方才还一本正经的濯清大声咒骂一句,并习惯性地往墨逸的后方退去。 “这地灵已经被你逼出来了,不打也得打!!!”墨逸冲着她大声嚷道。 “唔...”半含着泪水,濯清被他那凛冽的目光寒了一寒,止住了脚步。 可怜巴巴地转身面向地灵,“咕咚”吞了一口口水,稍稍让心境平静了一些。 第九章 偶然的吻 濯清面对地灵站定,缓缓抽下发髻上的碧玉曲型发簪,素手一挥,千风涌动,手中倏然多出一柄剑锋锐利的宝剑来。 宝剑的握柄曲折,尾缀是同衣衫一般颜色的青色花结。 锐利的眼神扫过去,手腕一翻,绕出一个好看的剑花,脚步轻点地面,直接跃入半空。 长剑横在身前一挥,剑气竟凝成紫阳花的形状。疾疾袭过去,直攻巨蛇的七寸之处。 “嗷~!!!”巨蛇无畏的迎上去,张开大嘴,竟将那剑气生生吞了进去。 刹时青光在它肚中暴涨,巨蛇开始因为疼痛而剧烈的扭动着身体。庞大的身躯扫过去,竟堪堪折倒了近旁的一排桃花树。 似乎明白无法战胜濯清,巨蛇调转蛇头直冲向地面,紫光一闪,竟又重新钻回了地下。 濯清紧跟着落于地面查看,却发现土地依旧完好,只是已不见其踪迹。 地面上的巨蛇血液散发出浓重的腥味,掩了口鼻,濯清缓缓退至一边。 “解决了?”墨逸发现无事,移到近旁问道。 “它受了重伤,怕是躲了起来。”濯清回答。 “要重新画阵吗?” 濯清摇了摇头:“它这一次吃了大亏,画阵已经没有办法再引出它来了。我们必须找到它的老巢。” 墨逸思索了一会儿,继而挽起袖口,蹲下身抹了一把巨蛇方才带出来的泥土,细细在手中摩挲,神色凝重。 “我知道地灵老巢的大概位置了。”墨逸站起身来,沉沉道。 “你知道?”濯清有些讶异。 “近日都是晴好的天气,而这面上的泥土却有一丝微湿的粘腻感。所以,它应该是长期蛰伏在水源丰富之处。而这桃花乡,地势不广,总共不过一处河流。”墨逸缓缓回答。 “真有你的,看不出你这脑子倒是灵光得很。”濯清兴奋地一拍他的后背。 力气有些重,墨逸一声闷哼,不禁又挑眉揶揄她:“同你比起来,大抵是要聪明一些的。” 话落便独自向前走,也不管濯清在身后不依不饶的大喊大叫。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抵达了河畔。 濯清翘起一只脚,探出身环顾四周:“的确是灵气繁盛之地啊!看样子应该是躲在这河床之底。” “既然知道了地点,它又受了重伤,这次总容易擒住了吧?”墨逸淡淡问道。 濯清却不答话,只是抱着双手蹲在河边,头也不回地盯着水面:“喂!你会游水吗?” “会一些。” “那你的脚伤会影响游水吗?” “这个倒不会。”墨逸虽老实回答,心中却不明她如此询问的原因。 “这样啊!”濯清高兴地站起来,跑到墨逸的身旁站定。 她微眯着眸望着天空:“今天天气不错,你就...下去凉快一下吧!”话毕猛然将墨逸大力一推,将他直直推入了河中。 “咕咚”一声,河面激起一团浪花,一个白色身影迅速沉了下去。 只是不出一会儿,墨逸便浮了上来,面带微怒,狠狠瞪了濯清一眼。 “不要生气嘛!我不会游水,便只得委屈你了。这地灵受了重伤,普通的土地灵气已经无法满足他。为了保命,它必定需要紧急补给之物,所以你就当当这诱饵咯!”濯清冲他大声嚷着。 “它若是不出现呢?”墨逸皱着眉,额发湿哒哒地垂在眼前,有些难受。 “那你就一直泡着!权当洗个凉水澡!”濯清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 墨逸沉着脸,可现如今也只得安静的呆着,谁让他对于她的歪点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濯清则寻了个隐蔽的地点,无比高兴地望着他,似乎很乐意见到他如此落魄的样子。 果不其然,不出半个时辰,河面上骤然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只是那地灵并未出现,墨逸则反而被急速地吸往漩涡的中心。 “这地灵果然聪明!知道我是为了引它出来,而直接想将猎物给吸进去!”濯清心中思忖着,立即现了身形,跃入半空,一脚轻点水面,一手抓住墨逸想要将他拉出来。 谁知那河水的吸力很是厉害,届时墨逸的一半身体已经入了水中,一丝不动。 如拔河般,一拖一拽,局面十分僵持。 “放手!!!”墨逸突然厉声喝道。 濯清一愣,不仅未松,手上的力气反而更紧。 她咬了咬嘴唇,眸中锐光一闪,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屏气!”濯清忽而如此大声嚷了一句。 旋即松开手中力气,携同墨逸一起被卷进了漩涡。 水幕将他们整个包住一直往更深的地方卷去。 濯清一直死死拉着墨逸的手,不敢放开。 好不容易看到河底的绿色锐光一闪,竟是那巨蛇的瞳仁。 濯清凝神,抽起曲青剑就往上砍。只是那漩涡搅起了河底的砂石,如今视线昏暗,判断不清。 巨大的水流压力骤然冲抵过来,濯清甩手将墨逸推开,硬是受下了这一击。 墨逸顿觉水中有一丝血腥之味,心中一滞,些许慌乱。 正准备游近些查看,忽而脑海里响起濯清的声音,似乎是使用了某种隔空传音的法术:“趁现在快逃!在水里我实在无法顾及你!” 墨逸睁大了眼,脑中飞快的思考着:现下,自己的屏息已经到了极限,况且留下来的确对她没有任何帮助。想着以濯清的修为应该无事,故捏紧拳头一咬牙,急急浮上了水面。 “咳~”呛了些水,墨逸深吸一口气,新鲜空气盈于肺部。 凝神看过去,那水面之下依旧激流湍急,只是白色浪花阻了视线,实在无法看个究竟。 她似乎不谙水性,会不会... 无暇思考,重新吸了一口气,再次潜入水底。 此时水中的动静似乎比方才淡了好许,依稀能靠肉眼见些模糊的影子。 巨大的蛇灵盘于河底中央,四周是紫色的光蔓。 光蔓的中心,蛇身死死缠住青衣的柔弱女子,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有些痛苦挣扎的意味。 墨逸脑海中一片空白,不敢做多想,只是奋力接近过去。 游得近了方才见得那曲青剑已被狠狠插入蛇身,几乎没了顶。 青紫光芒交接,巨蛇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濯清的眉心也紧紧皱到一块,气若游丝。 用力拉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扯出来,只是力不从心,她的双手更是触手冰凉。 似乎觉察到他的到来,濯清微抬起头,眸光与他相对,已经有些散恍。 眼见着蛇身盘的更紧,濯清又吐出一口血,眼前的水幕一片猩红。 模模糊糊,却还是能见到她的嘴边弯出一个笑,柔柔的低沉的声音响在墨逸的脑海里:这地灵终于还是快要被我制服了呢!只是...只是我好累了,想睡一会儿。不用管我了,你快些回去吧... 墨逸紧咬着牙关,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弃人不顾?于是更加用力地去拉她。 只见濯清摇了摇头,唇边犹带着笑,缓缓闭上了眼。 手指颤抖,心间翻腾着莫名的情绪,苦涩并着疼痛一轮轮撞击着墨逸的神经,如天罗地网。 不甘心地松了手,却转为狠狠地去抽那曲青剑。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地将那长剑给拔了出来。 墨逸举着剑,也不管是哪里,就直直往巨蛇身上捅。 巨蛇一阵吃疼,果真松了盘踞着濯清的身子,一个扫尾转而想要攻击墨逸。 墨逸往后急退,仅险险伤到了自己的一只手臂。 锥心的疼痛袭来,他却无暇看顾。 另一只手捞过濯清的身子,直向河流的上方游去。 “等等...就快到了!你坚持住!”墨逸心中如此说着,希望能传达到她的心中。 好不容易冲出河面,抱着她游到了岸边。 自己的一口气尚未喘过来,墨逸便去摇晃她的身子。 只是濯清依旧阖着眼,一动不动,身体也冰凉得厉害。 手指探到她的鼻下,居然连呼吸也无。 心神一晃,满心里想的也只是该如何将她救回来。 双手覆在她的脸侧,削薄的唇贴上她的冰凉,徐徐将空气吐入她的口中。 河面静静,倒影着两个人青白相间的身影。桃花瓣随风簌落,缓缓落于他的白色衣衫之上,而他的脸上是自己看不到,也不会明白的焦急和惝恍。 “咳咳!!!”濯清一口气透过来,吐出几口水。 墨逸悬停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依旧拉住她的手紧张的询问:“没事了?” 濯清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与她那样近,墨色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她自己的样子。 忘记了疼痛,脸侧攀上一抹霞红,心里一阵嘀咕:他怎么能长得如此好看?完全改变了自己对于长毛精灵美观论的看法... “噗~”一时没忍住,一口水喷到他的脸上,眼睛眨了两下却是天真的问:“你刚刚是在干嘛?” 墨逸微怔,立刻别过脸,声音凉凉的道:“我那是在救你...” 瞬然间,气氛安静异常。濯清细想着刚刚的那个场景,虽然自己不懂这里面所谓的救人的道理,却还是觉得尴尬和难堪。凡人似乎将这种唇齿相贴的行为叫做‘亲吻’来着吧?那么这个到底算不算呢? 第十章 蓦然心乱 “呼~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濯清挣扎着坐起来,转开话锋道。 “这一次误打误撞勉强救了你,下一次我可不一定还会有这种机会...”墨逸面上浅淡若水,眼神些许黯淡。 “喂喂!!!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好吗?而且,你在关键时刻还是挺让人放心的呀!”濯清故作大声的说着,“咳咳~~”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看来,这次的确伤得有些重了。 墨逸无奈的叹了一句:“你就不能稍微安静一会儿吗?老是这般如何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 虽然只是一瞬,濯清却捕捉到了墨逸眼底的一丝明亮色彩。 还有,这种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自己明明没有说谎才对啊... 徐徐清风从河面上吹拂过来,濯清就这样定定的望着他,搞不懂心中的异样感觉。明明繁花已经开到了尾,她却像骤然听到了花朵绽放的声响。 因为身体尚且虚弱,两人合计着原地稍作休息一下再走,也可顺便观察下地灵的动静。 望着平静的河面,濯清忽而开口说道:“我的确思考得太不周到了,没想到这地灵也会如此聪明。就刚刚交战的状况来看,这地灵的修为应该也在一千年左右呢!只是不明白它为何会安静地盘踞在这种地方。” 墨逸静静听着,微抿着唇,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对了,对了!那个...我的发簪呢?”濯清脑海中忽闪过一抹碎光,继而开口询问。 “似乎还在那地灵的身上...应该沉入河底了吧...”墨逸回忆着。 “不对,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我感觉得到。”濯清凝神感应,继而站起身来,脚步蹒跚的往不远处的河畔行去。 “哈哈~果然在这。”濯清从地上提溜起一条紫色小蛇,那蛇身之上果然插着她的碧玉曲柄发簪。 “这就是那个地灵?”墨逸上下打量着问。 小蛇听到他的声音,立即调转过头,朝着墨逸狠狠地吐了吐蛇信子。 这般不友好的态度,看来果真是它无错了。 “喂,小地灵~我们做个交易好吗?”濯清凑过脸去,倒是不担心它会咬上她一口。 “我放你一条生路,带你出山,但是你要保证不再做这种吸食大地灵气的事情哦!靠自身修行的确会慢一些,但是我们最大的长处不就是活得久吗?如果你同意就爬到我手腕上来吧!”濯清大度的说着,声音疲惫却又十分柔婉。 只见那紫色小蛇身形一顿,似乎在仔细思索着什么。良久,缓缓攀上了濯清的手腕。 濯清微微一笑,素手拂在蛇身之上,那曲青剑造成的伤口骤然消失。 摊开手掌,不知何时那发簪已经被不动声色的从蛇身上取下。她微微翻转手腕,将它重新插入发中。 轻轻抚了抚小蛇漂亮的紫色鳞片又道:“我刚刚可是耗费了百年的修为哦~这是我的诚意!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三日后我会来到原地,带你离开。” 紫色小蛇也不回答,只是一晃之下隐了身影,不见他的样子,徒留下一团紫色的光斑。 “你是不是太相信它了?它刚刚可是对你动了杀心的!如果等它养好伤势,卷土重来我们可不白白做了这些?”墨逸觉得濯清的这一举动实在有欠考虑。 “可是是我打扰他在先啊!而且,放掉它的这个决定,明明是你教给我的呢!”濯清摊了摊手,无可奈何的望着他。 “我教你的?”墨逸大为不解。 “对啊!你不是说过吗?每个人活着一定都是为了寻找什么或是等着遇到什么人。它修行了千年,就这样死在了我的手里企不可惜了吗?”濯清望着他,调皮地歪着脑袋,眸中如闪烁着万千星辰。 墨逸一愣,没有释然,一股无名之火反而涌了上来,他踏近一步,冲着濯清大嚷道:“对于这个地灵也是,对于我也是!你就不知道首先考虑下你自己吗?你这样真的很莫名其妙耶!你自己刚刚也说了,如果死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若是为我而丢掉了性命...你,你...定会后悔的!” 濯清抬眼望着他,他方才说的那一通话中,‘后悔’那两个字咬得特别的重。 于是,她本着负责的态度,仔仔细细地将刚刚发生的场景又重新回忆了一遍 的确,如果自己当时放手,根本就不会被卷入这种危险的战斗中去。 在被地灵缠住,气若游丝的时候,心中的确感到不甘心,可单单那后悔的感觉却一丝也无。 她偏头望向他,目光淡淡:“你不是我,不要揣测我的想法。我没有后悔,即使当时死了也不会后悔。我同你们人类不一样,我已经活了四千年,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话落既又垂下头,十分疲惫的样子。 “那...你就没有想要寻找的东西或是想要遇到的人吗?”墨逸突然一把抓住濯清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目光锐利,质问的口气。 濯清微眯着眸望着他,不,这不是墨逸!面前的这个人七分霸道,三分薄怒,哪里还有半点凡人的样子?怕是谪仙也不过如此。 有些慌神,却被他的气势震惊到,濯清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有啊!以前初为一只白兔的时候,有一个一直陪伴了我很久的朋友。只是当我能说话,能表露心情的时候,他却突然不见了。我找了很久,似乎除了天上便再没有其他地方可寻了。” “所以你才那样想飞升上仙吗?” 濯清摇了摇头:“我也想告诉你。可是时间已经太久,我已经记不起他的样子。就连到底是因为想念才去寻找,还是为了寻找本身,我都已经分不清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你也想继续找下去的对吗?”墨逸咄咄逼人。 “是。”清清静静的回答他,濯清忽而变得坦然。 听到这里,墨逸缓缓地松了她的手,眼神倏然变得更加冷淡,唇边扯出一丝笑,极轻的说:“本不该问你这么多奇怪的事情。我们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濯清愣了愣,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何激怒了他。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望着他道:“肚子饿死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刚刚又是送修为,又是寻发簪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走不动?”墨逸停下来,挑眉问道。 哦!这个才是正常的墨逸嘛!濯清的心情忽而愉快起来。 她踏出一步,十分自然的靠在他的肩侧,清淡的话语响在他的耳畔:“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很轻很轻的,你就抱我回去吧...” “乱说,方才你还...” 肩上一轻,偏头看过去,身旁一空,她却已经化成白兔的样子靠着他的脚边沉沉地睡着了。 墨逸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弯身将她抱起来。 日渐西沉,叶翠桃樱。 拂了拂她头顶的顺滑白毛,缓缓朝家里走去。 墨逸将自己的床铺拾掇好,将那只懒惰的白兔放在被褥上面。 转身走向柴房,是该准备晚饭的时候了。不管是母亲还是濯清,吃些营养的东西也可以补些元气。 半个时辰之后,白兔的耳朵抖了抖,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缓缓睁开。 小巧的鼻头动了动,好香啊! “咕~咕~”肚子一阵叫嚷,睡意顿时全无。 因为养伤且不想耗费多余的法力,濯清并没有变回人形。 依旧是白兔的样子轻轻跳下床,寻着香味的方向蹦哒而去。 来到厨房,踮起脚悄悄倚在门边。 只见墨逸正在用和好的面团仔仔细细捏着什么。 灶台上的蒸汽徐徐冒出,整个柴房被笼上了一层轻袅的白雾。 濯清更加轻的靠过去,挪到他的正面,想要看清楚他在摆弄的到底是什么。 只见他极认真的在白色面团揪起两只耳朵,这可不是只兔子吗? 濯清隔着雾气睁大眼,墨逸那样的神情竟让她痴看了! 因为,即使是看过无数要朝圣的大小精怪,或是凡间的神社庙宇,也没有见过如此认真的表情。特别是这表情如今正出现在这块‘石头’的脸上,当真是旷古奇说! 有些发愣,濯清情不自禁的使了法术,将自己的神思融入到那白兔面团之中。 墨逸并未察觉,只是将捏好的这只面团兔子轻轻放在案板上。 哦,那双手竟比云朵做的被子还要软和。 他转身拿过另一个盘碟,里面盛的似乎是用桃花压出的汁水,带着些许花朵的甜蜜清香。他从身侧取一支小豪笔,沾了花汁,点了粉色红晕到她的脸上,继而放下笔去捏另一只面团兔子。 而濯清就这样舒服的躺着,悠哉悠哉的小憩。 突然觉得周身越来越热,骤然清醒过来。 四周黑咚咚的一片,大片蒸汽将自己包围着。 濯清一愣,赶紧使出法术,变作人型,并一下子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墨逸皱着眉头望着她道:“你是觉得冷吗?干嘛要往蒸笼里钻?” 蒸笼?濯清大惊,立刻跳到地面上,却还是改变不了自己将墨家这唯一的一口锅灶给踩了一个大洞。 “我,我不是故意的!!!”濯清双手绞着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哦?那我倒想听听你对于这种荒唐事情的解释。”墨逸沉着脸问道。 “这...你也太小气了,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濯清支支吾吾,转开话锋。 “竟然没什么大不了,那你倒是给我重新做一份吧!”墨逸淡淡道,抬眸望着她。 濯清抿着唇不说话,心想我就是不会做,你也不能把我怎么着!哼哼~ 墨逸微叹了口气,另外在屋外砌了一个土灶,准备重新开始做饭。 濯清也睡不着了,蹲在一边等,时不时递块木头或者砖块,借以小小弥补下自己的过失。 第十一章 真正愿望 好不容易砌好土灶,濯清百无聊赖的蹲在一边,揪一戳草根在地上一边画圈圈一边道:“喂!你说星君他老人家是不是把我给忘记了呀?” 墨逸一个恍惚,这才意识到还有这样一桩事情。如今濯清已经帮他治好了母亲,按理说功德圆满,离飞升上界应该不远了。 若是这样,也就意味着分离。 分离...乍一听,总觉得十分陌生,这似乎又是个会写却又无法理解的词语。 “你怎么了?怎么不答话?”濯清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从思绪中转醒,墨逸瞅着她,依旧走神得厉害。 良久,却又是词不答意的反问她:“伤势已经没有问题了吗?” “挺疼的。”濯清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内伤?”墨逸讶异道。 濯清却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是饿啊!饿得肚子和胃都疼得不得了呢!至于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接着就是要等待元气慢慢恢复了。” “那么,先休息两三天吧!我会替你准备些东西,你以后可以吃。”说完便背过身,极认真地拨拉着柴火。 濯清并未察觉他语气中的恍惚,继续唉声叹气的说:“还说不定真用得上呢!本来做了神仙是不需要吃这种凡间的东西的,只是那可恶的糟老头一定把我给忘记了...” “谁是可恶的糟老头?”身边倏然多出一个声音来。 “啊!!!”濯清眼望着那个多出来的身影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待看清楚来人正是司命星君,嘴中依旧嘟嘟嚷嚷:“您老每次就不能换个正常的出场方式吗?真要把我吓死了,可是有违你功德的。” “哈哈~我貌似刚好赶上饭点。”司命大笑道,并捡了近旁的一个小凳坐下来。 “您是来准我仙籍的吧?”濯清腆着肚子凑过去,幻化出一把白羽小扇替星君慢悠悠的扇着。 “还记得我当时给你的条件吗?”星君卖着关子。 “记得记得!”濯清拼命地点着头,“完成墨逸心中最大的愿望。您看我这不是已经帮他救了他的母亲了吗?” 司命星君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 濯清脸上的笑容立刻僵在唇边,她气鼓鼓地将扇子丢到一边:“你这是打算赖皮吗?我这条小命都几乎丢掉了呢!” “哈哈!我还真没见过敢这样同我说话的精灵。”司命星君笑道,缓缓站起身来,“等吃完这顿饭,我再同你讲这里面的缘由。” “贪吃鬼!”濯清朝星君吐了吐舌头,不再搭理他。 吃完饭,司命星君却是先让濯清回避,单独叫上了墨逸。 屋外的桃花树下,星君背对着他站着。 “墨逸。”轻轻唤了一声。 “在。” “你心中所愿可有完成。”星君和缓的问道。 墨逸低下头,诚恳的回答:“星君的心中不是尚有答案吗?为何还要来问我?只是濯清的确已经帮了我很多,若是作为考验业已足够。所以...” “所以想让我直接准她仙籍吗?”司命星君打断他。 “是。”墨逸平静的回答。 “这当真是你心中所要的结果?”星君缓缓转过身,凝神望着他。 “是又不是又有何妨?她的确是想离开这里的...”墨逸捏紧了拳头,心中讨厌着自己故作的这份淡然。 “你还没有问过她,就给她下这样的判断吗?”星君依旧笑着问,似乎仙者一惯都是这种姿态。 “她的所言所想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如果什么都不试一下,就会一直保持这种你认为的结果,什么也不会改变。”星君沉沉道,声音稳如神袛真言。 墨逸的双眼倏然睁大,眼前像凭空多出了许多明亮鲜艳的色彩。或许,自己应该试着更加勇坦诚一些? “有的!我有...想要继续完成的心愿...”墨逸紧皱着眉,攥着胸口说道。 “墨逸。万事只要有开头,就一定会有结束。你如果坚持这样的开始,那么,就该无悔那结束。”司命星君点了点头,缓缓笑道。 点拨完墨逸,司命这才唤来了濯清。 “您的意思是...我之前完成的事情都不算了?我有些不甚明白。”濯清听完星君的一番说辞,云里雾里,脑中一片浆糊。 “凡人心愿可是会根据实境改变的。墨逸本来无欲无求,只是经历了这一遭,他已经有了心中的想法。”星君如此解释道。 “那我要是帮他完成了其他心愿,他又有其他想法怎么办?这不公平!”濯清抱着双手,气呼呼的说道。 “从一开始,墨逸便没有主动要求你帮他寻找雪莲,而我也只是要你寻到他,完成他心中所愿。你问都没问过他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怎能怪我不公?”星君淡淡的说道。 “那么,你心中所愿到底是什么?想要医好你的腿吗?”濯清有些不耐烦地望着墨逸问道。 “我想要吹出能上达九天的曲子。”墨逸淡然道。 “啊!你会乐器?唔...”濯清捂住被星君敲疼的脑袋。 “不要喧哗,让他继续说。”司命声音沉沉的道。 “这就是我心中所愿。如能完成,别无他想。”墨逸沉沉的说道。 “上达九天,唯有仙者乐器方能做到。而制成这种乐器必须寻找合适的,沉积天地灵气的材料。前方路途无法预计,濯清你可愿意陪他同去?”司命星君捋了捋胡子问道。 “您这话说得再是文绉绉我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啊!”濯清苦着脸回答。 “那可不一定!你若是真心只想做到如今的这一步,我也是允的。只是,我希望你想清楚自己的决定,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回头。”星君话落便又拿拂尘敲了一下濯清的脑袋。 “我...我...得仔细想想,这个太突然!”濯清这次没有再埋怨,支支吾吾的回答,她没料到还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 濯清回到房间,又是只有一张床塌。心不在焉的望着,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我今天睡柴房!”墨逸从她身后走过来,撂下这句话,旋即转身就走。 濯清忽而一把拉住他:“别!陪我聊聊天吧!我觉得头还有些晕乎呢!你在身边还能端个茶递个水。” 墨逸一顿,默了一阵,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依旧同上次在客栈一样,两人各自睡在一边。 窗外是朦胧的月色,鼻间萦绕一段桃花香。 “你为什么会想要那样的愿望啊?”白兔问道。 “因为...凡人太过弱小。想要试着让天上的神仙也能明白普通人的心情。我觉得乐音比话语更能传达。”墨逸低声答道。 “哦...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是姑且算个合格的理由吧!下一个问题,你怎么会乐器的啊?还会做饭,真的很不可思议呢!”白兔翘起小爪子,顺了顺脸颊上的毛。 “小时候没有人愿意同我玩,看见我便要欺负一番。我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呆着,这才慢慢开始喜欢上了读书和研究乐理。其实,这个也算不得多难的事情。”墨逸回答。 “你真是太好说话了!换做是我,若是有人敢欺负我,我就一百倍的偿还过去!”濯清磨了磨牙,狠狠地说着。 “那是因为你没有被大多数人反驳过。这个世界,只要大多数的人保持意见的统一,便会成为绝对的正确。”凉凉的回答。 “你的想法好悲观。”濯清叹了口气。 “不怀抱希望,失去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难过了。”墨逸淡淡允道。 “对于你们凡人大抵是这样吧!只是若是身为精灵却不怀抱希望,这样长的生命可就一点盼头也没有了。”濯清说得清清静静。 听到她如此回复,墨逸的眉跳了跳,心中又是一阵茫然。 而就在这种静谧的氛围里,濯清凑到他的耳边,淡淡道了一句:“安梦!”旋即窝到墙角,沉寂无声。 墨逸强扯出一丝笑,微微阖上眼,极轻地的道:“安梦。” 低得犹如耳语,也不管她听或者听不见了。 第十二章 地灵紫玉 第二天转醒,床榻上一空,濯清并未见到墨逸。 走出房门,方才见他在准备翻土耕作的工具。 “你这是要去哪里?”疑惑的问道。 墨逸并不答话。 濯清有些恼了,立刻插着腰大吼了一句:“喂!我在问你话呢!” 墨逸抬头瞥了她一眼,却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心想要往前走。 濯清气不过,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可他偏又不躲不闪,硬是受下了。额角一抹鲜血,晃得濯清眼花。 “怎么不躲?”她又恼又急的跑过去。 “习惯了。小时候便是这样过来的。”墨逸别过身,沉沉说道。 濯清一愣,摇了摇头,惦着脚将他的额发翻开来,轻轻吹着他的伤口:“所以你啊,小的时候便被人砸傻了!” 墨逸偏着目光深深望了她一眼,面上又转为雕塑一般的沉寂。 濯清温柔的说:“你娘亲和父亲是因为爱你,想要你活下来,才那般教导你,让你遇事不躲不避。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有人对你不好,你便要讨教回来,吃亏可不行!” “有什么不一样?”墨逸觉得她的声音难得的温柔,拂在自己的耳边有一丝**。 “因为你现在被我这个要做神仙的人保护着呀!你如果伤了半分,我看了可是会难受的!”濯清十分自然的回答,殊不知那份暖暖的关怀正在悄然融化些什么。 “是你要砸我的。”墨逸心中一紧,语气透着些惝恍若失。 濯清听后莞尔一笑,更加温柔的道:“那好,以后除了我,你可不许让其他人欺负了。” 接着,她凑到他的面前,望着他的眼睛,喃喃的轻语:“我以后,也不欺负你了...” 墨逸愣了愣,心中像趟过一道暖流。她的眼里有十分明亮的色彩,那般的耀眼,好似他整个生命里的全部阳光也不过如是。 “你,不打算走了?”墨逸试探着问道。 “不走了!”濯清歪着脑袋笑了笑,“我啊!果然还是放不下心你呢!而且,我想过了,这样的一场旅途应当十分有趣吧?若是就这样飞升到了天界,可没有这种机会了,不是吗?” “可是会有未知的危险...”墨逸提醒她。 “别担心!”濯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谁啊!我可是有99条命,无所不能的仙子呢!好了,好了!不要再磨磨蹭蹭跟个女儿家似的。今天天气晴好,我再去睡个懒觉,你则去备些干粮,咱们明天就上路吧!”濯清咧开嘴笑着,依旧是无虑的样子。 墨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从心底涌上极浅的一丝喜悦。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开始又会迎来怎样的一场结束? 墨逸跪在吴氏的面前,准备拜别:“对不起,您的病刚好我就要离开,实在有违孝道。” “快点起来!吾儿有了自己的愿望是我这辈子最欣慰的事情。况且,土地的贫瘠问题已经解决,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目前,你只需也只要考虑你自己的愿望便可!” “可是...”墨逸面露难色。 “别可是啦!这里还有个活神仙能帮忙呢!”濯清打断他,推着司命星君从门外走了进来。 “慢一点,慢一点!”星君皱着眉在屋中站定。 “咳~”清了清喉咙,“那我就让这桃花精再多留一阵子吧!”话落便一扬拂尘,点到桃花精的发顶。 “如此,她便能待到你们回来的时候了。”星君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这个...实在是太麻烦上仙您了!大可不必这样,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吴氏急声说道。 “伯母,千万别这么说!这种小事对于星君他老人家来讲就是半个指甲壳大小的这么一丢丢,您可一定不能同他客气!”濯清凑过来,并在吴氏的面前比划着半截小指。 “另外,司命星君,您老好事做到底,把墨逸的跛腿也给医好吧?不然这一路下来,我们的前进速度会慢很多的!”濯清摇着司命星君的胳膊,撒娇般的说道。 “你又聒噪了!这个不用你提我也会做的!只是你要时时记得,如今虽有我帮你补漏洞,以后的路就全部只得你们自己走了!四千年修为,只得这样一个结果,的确是寻遍世间也无啊!”星君摇了摇头道。 “啊!您就不要再寒碜我了!快点将墨逸医好,我们也好早些上路。”濯清吐了吐舌头。 司命星君微微一笑,散出金色光芒绕于墨逸的脚踝之处。 墨逸觉得脚上一阵轻松,缓缓走上几步,竟已经同正常人无所不同。 “好了,万事俱备!我再送你们一个万宝袋及阴阳镜吧!”司命星君说完便变化了两样东西到墨逸的手中。 濯清一下子兴奋起来,她拿过那个金色底纹,红色丝绒锁口的袋子问道:“这就是万宝袋?难道是不管什么法宝都可以从中取出来吗?” ‘咚’~星君这次轻轻敲了下她的手:“这万宝袋只是收集材料所用的袋子。你以为做仙乐器的材料可以用凡物装载吗?即使是经非仙人之手,不出一会儿也是会完全消散的。” “啊?那我们就算做出乐器来,墨逸也就最多吹一首就没了?”濯清讶异的问道。 “人心无底,他的心愿本就一曲,不多不少刚刚好。”星君微眯着眸说。 “又是这么禅的话,我真心听不习惯。”濯清皱着眉,继而拿起另一面镜子,“那么这阴阳镜呢?可通阴阳两界召唤天兵鬼将吗?” “这阴阳镜可随时反转黑白。白天能恍如黑夜,黑夜能耀如白昼。”星君侧过身说道。 “哈?星君你就不能给点真东西吗?也太小家子气了!最起码应该给个复活药,法力增幅法宝什么的吧?” “既然是最大的心愿,不经历些苦难怎么能行?”星君的声音微微放大。 濯清戳了戳身旁的墨逸:“我没辙了,你倒是也说句话呀!” “多谢星君...”墨逸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 “才不是要你道谢好嘛...”濯清抖了抖牙齿。 “哈哈!该办的事情业已办完,看来我再留下来也只会遭人讨厌呢!天气晴好,老身我还是去寻个棋友好了。”话落,司命星君便一晃而去,徒留些许金色光斑。 半个时辰之后,墨逸及濯清打点好行装,拜别吴氏后踏上了路途。 走了不足百米,濯清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将那地灵给忘记了!” 说完便急急往河畔赶去。 两人移到河边,放眼望去,不见小蛇,却立着一位紫衣翩翩的公子。 濯清一愣,继而莞尔一笑,遥声便道:“你倒是准时!” 紫色衣衫的年轻人缓缓回过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挽在身前,清清静静地望着他们。 面容白皙若莹月,唇色浅淡若早春素樱。重墨挑染似的睿眉下是一剪平静无澜的秋瞳。深紫色华服上的金线在晨曦的微光下闪闪发光。而身后那平静的河水,更衬出他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是?”墨逸大为疑惑。 “你看不出来吗?他就是那个地灵啊!”濯清眨了眨眼睛道。 “你能化成人形?”墨逸转为向紫衣公子求证。 只见那人淡淡瞥了他一眼却不答话。 “不是所有的精灵类都喜欢人类的样子啦,偶尔个别排斥的有什么好稀奇的!”濯清兴奋的跑过去,表示亲密地拍了拍紫衣公子的肩侧。 “喂!小地灵,你叫什么?”濯清问道。 “紫玉。”抬眸望向前方,沉沉的回答,声线比面相倒显得更加成熟。 “这名字倒是不错!我叫濯清,那个呆石头叫做墨逸。废话不要多说,我们早些上路吧!”濯清莞尔一笑。 紫玉没有回答,只是向前挪了一步,兀自朝出乡的方向踱步行去。 濯清倒也不恼,拉了墨逸,步伐轻快的追了上去。 三人一起走出山外,行至一个岔道口,同时停顿了下来。 濯清踮起脚远望,左边是连绵的山脉,右边则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小城镇。 她微微思索,开始冲着紫玉问话:“喂,小紫。这都出山外了,我们要在这里分道扬镳吗?” “我叫紫玉,并不是小紫。”语气虽嫌弃,面上倒是故作清高的样子。 “啧啧~名字只是个代号,你知道我在唤你不就是了。”濯清一步跳到通往城镇的路上,接着问:“我们准备走这条路,你待如何?” 紫玉凝神思了三秒,抬眸却道:“若只是为了出山,又何须你来操心。闲来无事,就一起走吧!哪处喜欢我便停在哪里。” “这主意倒不坏。”濯清思忖着又多了一个可以使唤的对象继而心情大好。 三人继又走路将近一个时辰,方才来到了镇上。 车水马龙,街道喧嚣,一时竟不知该到哪里落脚。 随便寻了个街面上的小茶铺,三人打算先行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如今,我们首先需要的便是线索。”濯清轻磕着碗沿道。 “这凡间做笛子需要些什么材料?”紫玉抿了一口茶。 “材料倒是简单,一根竹子即可。只是若是仙家之物不能经手,可能需要一把特殊的雕刀。”墨逸思索后回答。 “简单说来也就是生铁和竹子咯?”濯清得出结论。 “嗯。”墨逸点了点头,“只是毫无头绪,连从何开始都不知。” “说到这情报嘛...”濯清斜眼瞅了一下紫玉,怂恿着该他给些意见。 “取得情报最快的地方,这人间大地不过两处。”紫玉面含笑意,将小口杯放于桌面, “无非...赌场和青楼。” 第十三章 计入青楼 听到那样的两个名词,墨逸更加沉默了。 “赌场和青楼么...”濯清喃喃自语,“看来这凡人啊,不是喜好钱财便是沉迷美色!喂,小石头,你定是去过的吧?快给我描述一下,我好做个参考!”说完拿手肘捅了捅墨逸。 “咳咳~”墨逸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你...不要乱给人取外号好不好!...而且,我哪里可能去过那种地方。” “真巧!我也没去过,不如一起去见识一下吧!”濯清兴奋地站了起来,眸中的光华闪烁如碎光。 墨逸的眉心皱到了一块,心想这可真不是碰巧... “不要太天真,这不管是去赌场还是青楼,没有钱可是行不通的。”旁边安静的紫玉突然发声道。 “钱我有啊!”濯清从怀里摸出一挂钱串子,十分高兴的摊在手心。那是墨逸的娘亲吴氏硬塞给他们的‘盘缠’。 紫玉淡淡瞥了一眼,鼻中轻哼一声:“这些怕只够付几次茶钱,连今晚的住宿都还差得远了。” “那怎么办?”濯清愁眉苦脸。 “想要我给你指条明路吗?”紫玉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嗖’的一声撑开,摊在胸前悠哉地扇着。 “能不卖关子吗?”濯清半托着腮,抬眼瞅着他,嘴中嘟嘟嚷嚷。 “这办法便是…”紫玉将扇子闭上,一端伸至濯清的下巴处,微微抬起,语气故作轻浮,“将美人你送进青楼赚钱。” 濯清瞪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满满的疑惑。 “你说的美人难道是指我?”她反手指着自己问。 “光从样貌上来讲,的确是倾城之姿。”紫玉收回扇子笑道。 “就是个性差了太多。”一边的墨逸故意抬高声音补充道。 “你们…”濯清气得将拳头捏得嘎嘣响。 “好了。这才是所谓的万全之策。一来可以赚些盘缠,二来可以打听些消息。一举两得,岂不妙哉?且,虽为青楼,你那一身修为却不是白练的,对付下凡人足以。到时候若有机会,我们也一同混入,免得你手忙脚乱,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紫玉拿着扇柄在掌中敲了敲,缓缓说道。 濯清咬着下唇,眼珠子咕噜转了两下,最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无奈的点了点头。 付了茶钱,三人于郊外找了个隐秘之处。 濯清首先按着紫玉的指示使用障眼法将他们的衣服都变得补丁摞补丁,接着胡乱抓了两下发顶,将头发扯乱,最后往脸上抹了一把泥土。 濯清扬起脸看着紫玉,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下总可以了吧?” 紫玉抬手在她脸颊上一捏,蹭掉些泥土:“本来就是靠脸进去的,这个地方最最脏不得。” “可是单单只有脸干净,是不是显得意图太过明显了?”墨逸蹙眉道。 “哈哈!!!”紫玉戏谑般的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三人里面,最不懂凡人的恰恰就是身为凡人的你!墨逸啊,在人类的理解当中,有的时候,意图明显反而代表着一种诚意。” “好了,好了。文绉绉的话赶快收一收。大家把台词对一对,准备开始唱戏咯!”濯清懒得研究这些,不停地催促着这略显悠哉的两人。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来到了‘弄春苑’的门口。 只是衣着太过寒酸,还未靠近,便被前门的一众虎背熊腰的看门大汉赶了个远。 不想惹出什么争执,勉强绕到后院,想试着走一走那‘后门’。 古旧的红漆门前站定,左右查看无人,紫玉伸出手,‘砰砰’,执着门上的铜环,叩响了门。 等了良久,一股熏人的脂粉气味钻进鼻里。 珠环翠玉互碰得叮铃作响,大门徐徐打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打开了门。从年纪和打扮已可分辨此人就是这‘弄春苑’的老鸨。 濯清望着这个将自己涂得犹如七彩画布的女人皱了皱眉,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讨饭去别家,真是晦气!”老鸨拿团扇掩了口鼻,嫌恶的想要将门关上。 “等等!我们是来给贵地送倾城美人的!”紫玉上前一步,扶住门框道。 老鸨见紫玉虽衣履阑珊,但气度着实不凡,方才挺住脚步,挑起拇指粗的浓眉道:“若是有货便快些送过来看看,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紫玉微转过身,朝濯清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濯清会意的走上前,只是这样子尚未看到,光是那衣着和打扮就让老鸨顿时失了兴趣。 “不好意思,我这可不缺扫洒丫头。”话落,便推开紫玉的手,想要再次关上门。 濯清这下可火了,居然说自己是扫洒丫头?于是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卡在门缝中间,抬起脸,撩开头发怒瞪着老鸨。 老鸨这才看清了那张绝代佳人的脸,心中一滞,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脸上的神情由怒转惊又转喜。 “啊!!!就是你!!!”她一把将濯清拉进门内,绕着圈从上打量到下,还不时捏捏她的腰,撩开她的衣袖,查看她隐于衣衫下的皮肤。 “呦~你这个小妖精~果真是国色天香啊!”老鸨爱不释手。 小妖精?濯清一愣,心想自己这就被看穿了?急忙解释:“我可不是妖精啊,是精灵,精灵啊!” 老鸨举起团扇掩嘴一笑,眼睛边的皱纹更加藏不住了:“你叫金陵?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名字。” 墨逸按了按额角,实在因为她的智商而抱憾,立刻走上前解围:“的确,金陵正是舍妹的小字。” “她是你的亲妹妹?身家可清白?我们‘弄春苑’可不愿意招惹些不干不净的人。”老鸨将话头转向墨逸。 紫玉轻推一下墨逸,墨逸立刻心领神会地按着原定的台词说下去:“的确是亲妹妹,而这个是在下的舍弟。”墨逸指了指紫玉,继又续道:“因为家乡遭遇水灾,导致十亩耕田颗粒无收。本想来此投奔亲戚,不料辗转了半个月都没有寻到。盘缠已经用尽,特才出此下策,还望能将舍妹托付。因为我们本是清白人家,所以只卖艺不卖身,但求赚点饭食即可。” 老鸨点了点头,又是仔细审查了一番。 良久,她往墨逸怀里塞了几锭银子,拉着濯清就往里处走。 “等等!!!”墨逸突然唤道。 “又怎么了?我给的可不少。”老鸨有些不高兴了。 “不知可否一同收留我们兄弟俩,尚能干些粗活。”墨逸行礼道。 “别做梦了,这里虽是男人乡,却断断容不了男性杂役。”说毕,继又拉着濯清往前,不愿与他们多费唇舌。 墨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准备折返。看来,只能待有机会再与濯清碰头。 “不好了,银娘!演艺台上方的柱子突然掉了下来,砸伤了正在给舞姬吹奏的琴师和笛师。”一个丫头打扮的白衣女子匆匆寻过来,对着老鸨禀报。 原来,这老鸨名唤银娘。 “这...这可如何是好?明明贵客就要到了。如今离月中也没有几日了,你倒是说说,我去哪里寻两个乐师?”银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个…”墨逸转身回来,打断他们的谈话。 “有话快说,没看见老娘正忙着吗?”银娘有些薄怒。 “在下懂得吹笛,不知能否顶替。”墨逸挽袖直立,淡淡道。 “我也刚好擅长一些琴技。”紫玉旋即附和着。 “哎呀~怎么不早说。看来天定啊!”银娘立刻换做和颜悦色,“那么你们就都暂时留在弄春苑吧!这几日可同自家妹妹好生练习,准备月中的百花宴!” “百花宴?”濯清有些讶异。 “你们果然是外乡人,居然不知这百花宴?此镇名‘箬水’,此苑名‘弄春’。这世上流传着一句话,‘美不过箬水,丽不敌弄春。’话中所指的便是这里。而这百花宴则是镇上一年一度的大事,多少名门贵族挤破了头也只想一睹这里被藏着的美人的风姿?”银娘解释道。 “对了,金陵,你得取个艺名。” 墨逸一推心不在焉的濯清,她这才反应过来‘金陵’原是在唤她自己。 “什么艺名?”她喃喃的问着。 “凡是这苑中女子,皆以花朵命名。只是这芙蓉,海棠,红梅都已有主了,不知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银娘一副十分踌躇的样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虽朴实,却胜在天然。就取名为‘青莲’吧?”墨逸沉声道。 银娘一愣,旋即点头作允:“倒是别致,就这般定下来吧!” 第十四章 杜撰身世 决定好了艺名,吩咐赶来通报的丫头‘小菊’安排了这三人的住处,银娘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过身。 只是还未走几步,忽又回过头,冲三人抛了个媚眼道:“对了!想当年我还是姑娘的时候,艺名可是牡丹呢!” 她眨了眨眼,眼角边的皱纹一层一层漾开,果真如牡丹花开... 待银娘走后,濯清就凑到紫玉的旁边,十分考究的问:“你真的会琴技啊?” “略知一二,应付应付足够了。”紫玉不抬眉眼,十分随意的回答。 “啊?你也太随便了吧?” “为何不能随便?反正我也只是一时兴起,成败与否,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关心。”话落便自顾自的抬起步子,跟着丫头小菊往银娘给他们安排的房间行去。 “我怎么觉得他有种幸灾乐祸的样子...”濯清在心里嘀咕着。 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濯清碗中的粥才喝了一口便传来一阵急急的敲门声。 讶异地打开门,发现来人正是‘小菊’。 小菊作了揖道:“青莲小姐,银娘正传唤你去中堂呢!” “等我喝完这碗粥,马上就去!”濯清一边说一边跑回桌边。 “这个...如果耽搁了,银娘该生气了!”小菊面露难色。 “不急,不急!很快的!”濯清举起那个海大的粥碗搁到嘴边。 “咕嘟,咕嘟~” 小菊张大了嘴,瞠目结舌地望着濯清将一整碗粥在五秒之内解决了个干净。 “嗝~”濯清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回眸一笑,“好饱,好饱!我们走吧!” 说完便拉上小菊往中堂跑去。 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一脚刚踏进堂口,便被突然伸过来的戒尺打了个正着。 濯清愤怒地抬起头,望着拿着戒尺的银娘就嚷道:“你这是干嘛?我明明没有迟到啊!嗝~”话说一半没忍住,又打了个饱嗝。 “打你并不是因为你迟到,而是你的姿态和谈吐。”银娘懊恼地扶着额头,“唔...我实在没见过比你更糟糕的了!” “这...这些都是可以学的嘛!”濯清支支吾吾的回答。 她顺便悄悄环顾了下四周,果然紫玉和墨逸都在此处。 “学?离月中只有十二天了,你说你怎样才能学会?...” 银娘继续她的长篇大论,濯清却已经开始冲着墨逸和紫玉挤眉弄眼,希望他们这些为人‘兄长’的能帮她脱身。 墨逸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暗示自己无能为力。 紫玉反而面带淡笑,十足一副看戏的样子。 “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开始就压缩计划,得让你从走路学起。”银娘最后得出这种论断。 濯清撇了撇嘴,心想,居然让我学走路?我会飞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银娘举起双手轻轻击掌,两个使唤丫头垂头走了过来。 她们将濯清的襦裙低低掀起,并在她的两脚踝间绑了一截短绳。 濯清眨巴着眼,还未搞清楚状况,头上便被搁了一个装满了水的碗,立刻笑不出来了。 妈呀~这地方实在太可怕! 她一边摇摇晃晃保持着身体平衡,一边不解的问道:“这又是干什么?” “这绑在脚踝上的小绳是教你走路不可迈大步子,这头顶的水碗是教你保持身体平衡。等什么时候你能如此安稳的走路了,你便真心过了关!”银娘道。 “可是...”濯清连说话都要将眼珠子朝上盯着头顶的那个水碗,着实难堪。 “不要可是了。如果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还做不好,你同你的家兄立刻给我卷铺盖走人,别想再进来。”银娘威胁着濯清。 “唔...”濯清任性不起来了。 “你们俩也不能维护她!”银娘转为面对墨逸和紫玉,“她若是做不到,不要说是这弄春苑,这个小镇的其他店铺也别想收留你们!”银娘放了狠话出来。 于是,苦无援手,濯清老老实实地练了一天,总算在落日前勉强达到了银娘的要求。 瞅瞅天色,已到了饭点,继而可怜巴巴地转向小菊讨要吃食。 小菊面露难色,她告诉濯清,银娘已经特地嘱咐了,单单只有青莲没有饭食。 “为什么?”濯清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银娘说你上午的那碗粥食便是平常人一日的分量。她怕你因为贪食而坏了身体姿态...”小菊怯生生的回答。 濯清想着自从帮助墨逸以来,自己几乎没有一日能吃个饱,不由转移怒火,狠狠瞪了站在旁边的墨逸一眼。 墨逸不自然的避开目光,回望紫玉,只见那人却依旧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夜晚,濯清仰躺在床上,盯着梁柱上的雕花发呆。 “咚,咚~”传来极轻的扣门声,濯清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打开门,果然没猜错,来人正是墨逸。 墨逸悄悄走进来,在小圆桌前坐定,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听小菊说起,这百花宴上要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次我们务必要抓住机会!” “等我能活到那一天再说吧!”濯清趴在桌沿,有出气没进气。 “没想到你竟累成这样,本来我还带了吃的东西过来。如此看来你也没力气吃了。”墨逸说罢便站起身,想要往外走。 吃的?濯清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她一把拉住了墨逸,用极为可怜的语气嘟嚷着: “现在有力气了...” 淡然一笑,墨逸转回身,从怀里摸出两个馒头。 本来不太爱食这种干巴巴东西的濯清去立刻夺过来,直往嘴巴里塞。 “还好你送吃的来了,不然我会饿得睡不着的。不过你也真是小气,也不知买点其他的东西给我。”濯清半感激半抱怨的说。 “目前银娘还不准我和紫玉外出,这馒头是我晚饭剩下的。”墨逸回答。 “你没吃吗?”濯清停下手。 “吃过了。”墨逸的眼神有些许躲闪。 濯清轻轻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那一个馒头扳了一大块塞在他的手中:“别骗我了!你最不适合撒谎了。银娘哪里是很大方的人,这两个馒头怕是你一晚上的伙食吧!” “我不饿。”墨逸推却道。 “不饿也吃点。我可没那么大方,所以也就给你留半个,谁叫这一切因你而起呢?如此这般,我们就功过相抵了。”濯清的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 墨逸也不再计较,收了她的那一份好意。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依旧拍了拍她的发顶,掩门离去。 待墨逸走后,濯清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凉茶,盯着忽闪的油灯发呆,想想明天不可预知的新的集训项目,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第二天,依旧是中堂之上,银娘坐在太师椅上喝茶,闲闲地望着濯清。 她用杯盖拨开浮沫,头也不抬,只是道:“这走路的姿态倒还勉强过得,接下来就是这舞技了。” 濯清有些恍惚:“跳舞?我从来没跳过啊!” 银娘皱了皱眉,让众人得以再次得见她眼角的牡丹花开:“身为女子,岂有不懂舞艺之说?难道你是深山老林里长大的吗?” 濯清心里嘀咕着,这一点您还真是猜对了。 “因家中贫困,舍妹只会干点农活。”墨逸站出来解围。 银娘斜眼望了一下墨逸,口中却反驳:“你们当真半点诚意也无!若是只会干些农活,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何她的手上竟连半个茧子也没有?” 墨逸没料到银娘竟观察得如此仔细,现下竟不知如何圆这个谎了。 “哈哈!看来果然瞒不过你!”紫玉突然挽袖上前说道。 “你们到底是何种来头?”银娘将茶碗搁在身侧的桌上,沉声问道。 紫玉左右望了一下银娘身边的随侍:“可否单独相言?” 银娘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立即屏退了闲杂人等。 “说吧...” “不瞒银娘,我兄妹三人本生于大户之家。”紫玉认真的说着。 “这一点光是看你的言行举止便可得知。既是如此,青莲她却为何丝毫没有教养的样子?”银娘问道。 濯清咬着嘴唇,心里琢磨着我的评价就这么低吗? 紫玉一笑:“你也方得见舍妹之颜,试问这样的容貌若是生于权利与财富兼得的大户,她可得安稳的一生吗?” 银娘摇了摇头:“自古红颜多祸水。不仅乱国,更是毁自己一生。” “家母虽一届妇人,却也是深谙其中的道理。我与青莲本是龙凤双胎。只是刚一落地便被娘亲将青莲送走,托付给一老实农。因每年都以厚报,这才养至她不擅琴棋又不会耕作。”紫玉继续解释。 “既是如此,你们又何以沦落到这青楼?”银娘依旧疑惑。 “朝代的更迭方只一瞬,何况一个家族的陨落?”紫玉反问。 银娘哑口无言。 “两个月前,母亲忽而传唤我与长兄,并将一个锦囊交与我手,让我们于城外两百里地之外寻到一女子,那时方可拆开锦囊。而待我们找到所寻之人,打开锦囊,里面的信函句句所指青莲便是我们的亲妹妹,且交代我们有多远走多远,家将亡矣...”紫玉的眸中像起了一场大雾,迷迷蒙蒙看不真切,只是那面上的表情晦涩,似乎真心在述说着一件疼侧心扉的事情。 濯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紫玉你不去写些话本子赚钱实在是太浪费了! 第十五章 命定相遇 “既是逃难,何苦将青莲送到这青楼?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里意味着什么?”银娘问道。 “当然明白。只是我们有不得以而为之的原因。在拆开锦囊之后,我兄妹三人并未立刻依言逃走,而是乔装打扮回了一趟本家。你可知我们看到了什么?”说到此处,紫玉的表情变得些许狰狞,同他原本清清静静的样子大相庭径。 “是...什么...?”银娘的声音有些凝滞。 “那原本人丁兴旺的大家,只剩下一胚烟土。据说那大火燃了整整两天两夜!且不论父母养育之恩,光是这杀亲之仇就必报不可!”紫玉的面上浮现一丝杀意。 “这...”银娘有些惊吓。 “我们来此青楼,一是为了求生,二是为了打探仇人的消息和线索。银娘你也该知道,这弄春苑的贵客可是藏龙卧虎,里面必定有知道当年祸事的主谋。”紫玉的语气慢慢变得和缓。 “当然。隐瞒身世的确是我们的不对!银娘之前也说过,不愿意收留不清白之人,故今日的坦然,就意味着我们三人的辞行。”紫玉退后一步,行了一个告辞的礼样。继而一手拉着濯清,一手推着墨逸就往堂口行去。 “一...二...”紫玉轻声默念着,濯清不解的望着他,实在搞不懂他在打什么算盘。 “等等!!!”银娘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紫玉听到这里,唇边瞬时抿起一丝笑:“我就知道,不等我数到三,她便会挽留我们...” 濯清直愣愣地看着他,心想,这果然是个颇于心计的千年蛇灵啊! “银娘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紫玉头也不回地问道。 “咳~”银娘清了下喉咙,“我这人其实也爱做些好事,只要你们保证不打草惊蛇的打探消息,我倒是也是允你们在此处的。” 话毕便先走过去拉回濯清。 “既得了父母恩惠,有此一副好皮囊,若是查找仇人所用,怕也是你心中希望的吧?”银娘问道。 “是。”濯清故作低眉顺眼的回答。 “来,我先看看你的身体的柔软度。”银娘扳了扳她的手腕,“可会做一字马?” “这个简单!”濯清轻松的回答,并一个滑步就将双腿呈一字摊开坐到了地上。 “站起身来,往后弯腰又能做到几许?” 濯清点了点头,一一做来,银娘的嘴角笑得越裂越大。 “想不到这基本功倒都是过关的,谁曾教导过你吗?”银娘问道。 濯清心想,我练剑术的那一套功底对付你的这些要求那还不是绰绰有余吗? 但是面上还是故作天真的一笑:“我这不是不用干农活吗?闲来无事就乱折腾...” “那么接下来,便是学些舞蹈动作,我会让舞娘好生教导你。一旦学成,你就稳稳当当做这一期百花宴的‘花魁’吧!”银娘微笑着说道。 “花魁是什么?”濯清有不好的预感。 “这花魁啊,当然是百花宴的重头戏。到时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儿要花钱买你的春宵一刻呢!”银娘媚眼一晃,轻笑着说。 “春宵一刻...”濯清觉得这个词曾在凡间听过,细细思索,忽而反应过来,“不是说过卖艺不卖身的吗?” “那你倒是说说你自己本就可卖的技艺是什么?”银娘戏谑的问道。 “....” 濯清哑口无言,不知道吃饭和睡觉算不算... “另外,别的人我不知道。只是我之前指的贵客里面就有这镇上赌坊老板的儿子‘方金玉’。你们若是要打探消息,伺候好他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银娘续又说道。 濯清的心情忽而由阴转晴,身在青楼得见赌坊的中心,可不是一箭双雕吗? 银娘见三人皆是没有反驳的意思,便拍手唤来了小菊,嘱咐了她后续的事情,这才离开中堂,去查看百花宴的采办事宜。 墨逸也同紫玉先行离开,开始准备乐音的排练。 “这次果真变成了卖身,似乎有些不妙呢!”墨逸口气淡淡,眼底却有一丝担忧。 “这种地方只要是进来,就别想‘卖艺不卖身’这种虚妄的谎话。只是她是谁?区区凡人又能奈何得了她吗?届时要她使些障眼法,一定可以蒙混过关的。”紫玉依旧轻笑着回复。 墨逸细细一想,的确如是,既又放下心来。 濯清被安排了整整四个舞娘,轮番教学。 如此轰炸又是整整一天,她心想自己还好是个精灵,若真是个凡人怕是早就‘过劳’而死了。 只是一连三天,舞技似乎毫无进展。濯清越来越担忧,几乎连梦中都是银娘絮絮叨叨的声音。 夜晚,她独自趴在临窗的小桌上,一面揉着有点酸痛的大腿,一面望着半空中那缺了一个小角的圆月,眉头皱得紧紧的。 嘟起嘴,手指着那月亮道:“你就不能再慢一点吗?等你圆满了,我这耳朵可又该遭殃了!” “呵~同村的老人曾说过,夜晚用手指着月亮,到你熟睡的时候,它可是会来割掉你的耳朵的。”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了她赏月的视线,濯清微眯着眸,背着光瞅过去,来人正是墨逸。 “有进展吗?” “别提,别提!总觉得这身体无法和音乐配合起来啊!还有,就算我再如何模仿舞娘们的示范姿态,那动作也是僵硬得很,我觉得我该放弃了!”濯清拖着双腮,没精打采的说道。 “若是这样,那就不要听舞娘的,也不要配合乐音好了。”墨逸侧着身回答。 “那会将银娘活活气死的...”濯清觉得他这是异想天开。 “我的意思是,由你自己创作舞蹈,而让乐音配合你不就解决问题了吗?”他沉声说道。 “你觉得我还有那编舞的天赋吗?”濯清自嘲般的说。 “你不是擅长剑术吗?我见过你舞剑的样子,若是放柔软一些,再做些编排,定不输纯熟的舞姬。”墨逸极为肯定的断言。 “可我总不能拿把剑上台吧?那样还未开始跳,就要吓走一半的人了。”濯清皱着眉说。 墨逸面向濯清微微一笑:“那么,执一束花枝又当如何?” “这个...倒还可以考虑一下,最起码比我现在的境况要强!”濯清点了点头,恢复了一些精神。 “好了。你也不要再烦恼了!最坏不过卷铺盖走人,线索这里找不到,后面也还是有机会的,不用太过勉强。早点休息吧!”墨逸说完隔着窗户将一朵白色梨花放于窗棂之上,继而转身离去。 濯清探身上前将那朵白色小花摊在手心,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 不知是不是今夜虫鸣瑟瑟,月色朦胧,总觉得今夜的墨逸特别的温柔,恰如刚好拂过的那一袖清风,她如是想着。 第二日,濯清支支吾吾的憋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同银娘说了自己的点子。 本以为会被立马说教一顿,结果看到银娘和颜悦色的样子,自己反而不习惯了。 “你这是同意了?”濯清试探的问道。 “成天被你们兄妹三个绕来绕去,我这脑子也日渐不正常了。不过我喜欢新点子,且凭你之前的表现,我除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银娘翘起二郎腿坐在桌边道。 濯清心中欢喜,心想再也不用被那几个舞娘说教和指挥了。 有些飘飘然,扭头便往外走。 “只是...”银娘话头一顿,濯清立刻正正经经的站到一边,洗耳恭听。 “只是这乐音跟随你的舞蹈,倒是有些难处吧?”银娘皱着眉问道。 “没事,没事!”濯清立刻摆着手,“这种事情交给小石头,哦不,是交给我家兄便是了!” “那么给你们两日时间,好生编排让我粗粗过目一下吧!”银娘吩咐道。 其实不要说配合,因为三人都是分开排练的,濯清基本上都没有听过墨逸和紫玉的演奏,所以这默契说来可是半分也没有的。 但是时间无多,下了中堂她便立刻找到墨逸和紫玉商量编排舞蹈及舞曲一事。 墨逸及紫玉倒是不慌不忙的坐在一边,想要先看看她的舞蹈。 濯清也不急,走到近旁的桃花树下,折了一枝桃花轻执在眼前。 脚尖点地,左肩放低,几个轻跳及旋转,倒还有那么些意味。 一舞完毕,紫玉轻轻拍了下手:“不错!就是力气还得再放掉点。你要想着这是跳舞,可不是杀人。” “也就是说我这边问题不大咯?那你们倒是能配合得上吗?”濯清抱着手臂,揶揄的问道。 “一试便知。”墨逸依旧是雷厉风行的状态,说完便将长笛横在唇边,吹出极为清丽婉转的音色来。 紫玉接随其后,一拂瑶琴,乐潮如泉水叮咚。 濯清心中一滞,这前奏果然符合她舞蹈的节奏。 于是选定一个弱音点,开始穿插进自己的舞蹈。 这墨逸与紫玉说也奇怪,明明之前还是陌生人,这乐音的配合上却真真是天衣无缝。整场舞下来,只能用‘相得益彰’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濯清一抹额上的薄汗,莞尔一笑,声音略带兴奋地嚷着:“总觉得,我们就是命中注定该遇见的人!” 竹笛离了口,手指轻颤。 瑶琴乱了音,睿眉跳了跳。 这两人甫一听到濯清的这句话,心下皆是乱得厉害... 第十六章 百花艳宴 待到第二日,三人合力的编排竟让银娘看得目瞪口呆。 她颤颤巍巍的走过去,眼里居然有夺眶而出的泪水。 眼脸下的脂粉被冲刷得一块白一块黄,还不忘往濯清的衣袖上蹭了蹭。 “我果然没有看错啊!你果真是赚钱的,哦不,是跳舞的奇才!” “承蒙厚爱...”濯清瞅着衣衫上的斑驳粉脂印,抖着脸回答。 “好了,你们现下继续去排练吧,要做到纯熟,纯熟!至于那舞台布置及特殊效果就交给我吧!”银娘悠悠的打着团扇,说完这些便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对了,这舞曲有名字吗?”没走几步回头问道。 墨逸顿了一下,方道:“流云诀别。” “倒是有些沉重,不过无妨它的优雅。”银娘思索了下,淡淡道。 时间翩然而逝,很快就到了百花宴的当日。 紫玉将幕布扒拉开一条小缝朝外望去,果然座无虚席。 “据说这里光是一个茶位就被炒到了五十两银子。”墨逸唏嘘。 “这世上有被一文钱饿死的人就有肯一掷千金的人。这种真实不是你讨厌就不会存在的。”紫玉合上幕布,轻描淡写的说。 今日百花宴,弄春苑从上到下皆是焕然一新,墨逸与紫玉也都按吩咐换了苑中统一的衣饰。 两人一改往日的粗布简履,更显得玉树临风,眉宇清澈不凡。 “濯清倒是真慢,这装扮都快有一个时辰了。”紫玉行到后台中央,环顾了一周后道。 不想说曹操,曹操到。“慢工出细活,大家久等了!”银娘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快来看看这一期的花魁倒是如何?” 濯清顺着古色古香的红木楼梯往下行,飘渺的衣袖拂过雕花栏杆,淡若清风,柔若扶柳。 墨逸定定地望着她,有一丝失神。 他嘴上虽不曾说过,但是心中一直都是明白她是极漂亮的。只是现下着了精致衣衫,描了服帖红妆,更是漂亮得出尘,超越他心中最边远的想象。 只见她聘聘袅袅缓步行过来,媚眼如丝,朱唇含笑。 依旧是如白莲青叶的轻纱襦裙,但是样式更加贴身,呈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和胸前丰满的团云。而那瓷白的颈下肌肤,珠翠琳琅,更甚诱人。 回眸一笑,偌大且辉煌明亮的厅堂刹时黯然失色。 目中仅有她一人之像,周围的人与景致皆不见,只余她缓步走来,像穿过了轮回的缝隙,像翩然踱过了四季。 那样的容颜,半熟悉半陌生,仟仟细步而至,伊人精妙世无双。 “小石头你怎么了?”濯清执手在墨逸的眼前晃了晃,腕上的珠翠叮呤作响。 墨逸回过神来,仓皇的别过头:“没什么...” “为什么每个男人见到我都是你这方样子?”濯清掩着笑意问。 “咳~”墨逸实在无法回答,于是转过话峰,“演出好像快开始了!” 银娘刚好在此时走过来:“不急,不急!青莲是这一期的花魁,要留到压轴再用,现下你们还有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这来者都是些什么身份?您之前说过的赌坊老板的儿子‘方金玉’又是哪一个?”紫玉开口问道。 “这来往宾客有文武官员,有富商。但是一般最大的顾客反而会稍微低调的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个当真不好断定。只是这方金玉倒是有个特点,同他名字一样,他喜戴金玉共融的配饰。若是确定想要向他打听消息,便要多下些功夫了!”银娘仔细的回复。 “此话怎讲?” “这方金玉一连参加了四次百花宴,虽每年必到,却从没有看上过一个姑娘,的确是口味刁钻得很。”银娘解释着,“当然,往年也没有像青莲这般优秀的!这一次可以算做我们整个箬水镇的骄傲呢!” “好了,稍作休息,等到了压轴,便要将你们推出去了,到时可不能坏了我的场!”银娘需要照看前场,没有时间再同他们絮叨,于是出言脱身。 三人点了点头,安静的站在一边。 “喂,我这样果真是好看的吗?”濯清拿手肘戳了戳墨逸。 紧抿着唇,面上依旧是冷淡的样子,墨逸并不答话。只是不知为何,脸颊到脖颈都是一阵燥热,只是还好那衣领的设计颇高,隐藏了他的尴尬。 “你不回答我也是知道答案的。”濯清十分得意,“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今天着的这种月白色的袍子也好看得紧!”赞赏的说着,气若幽兰。 “俗气!”紫玉却抱怨了一句。 “那是小紫你太爱深色类衣服了!另外,你都还没有品评我一番呢!”濯清嘟嘟嚷嚷。 “漂亮是漂亮,可是赞赏下你,你就愿意同我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吗?”紫玉挑起濯清的下巴笑道。 “没个正经,快说吧!刚刚就发现你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濯清拍掉他的手。 “你是假单纯还是真蠢笨?你难道真打算有谁买了你一夜以后就一掌把那人劈晕吗?”紫玉戏谑的问。 “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样一来,如果那个人碰巧没有消息,我们便无法再在这镇中呆下去了。” “小紫你说了这么多,一定是想到了解决的方法对吧?”濯清挑眉道,“快说,快说,马上就该上场了!” “那你拿好这个。”紫玉抛了一个小小的纸包过去。 濯清捏在手中问道:“这个是什么?” “一半幻药加一半*药,还有一点...*药...”紫玉摇着扇子淡淡回复,“你仔细加入那人的酒食,我保证他会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春宵一刻。” 濯清谨慎地塞进衣袖中,感激的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到了三人登场的时间。 银娘走上台:“大家安静一下。不知刚刚的那些‘百花’可否合各位大爷的眼缘?若是没有喜欢的也不要心急,银娘我辗转百地,终得一秘宝,是否入得各人眼,还请各位赏鉴。”话说完便走下了台。 百盏明灯倏然熄灭,整个大厅忽而变得漆黑。众人压低声音惊叹,却没有一个人慌张。场中缓缓变得静谧,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着这一年中的视觉盛祭。 突然,台前有婉转的笛声响起,如夜莺啼鸣,恍若天籁。黑暗中像蓦然多出了一轮明月,清冷而艳丽... 舞台两侧有袅袅轻烟流出,悠扬的瑶琴声加入进来,如平静湖面上的月光泠泠。 四周的些许灯烛被点亮,借着这微妙而暧昧的灯火,可见舞台中央有美一人,尤绝尘而独立。 玲珑的身段,如瀑的墨发,飘渺的衣纱。借着青烟袅袅,如在流云中沉思。 “叮...”手腕翻动,珠翠碰撞。 玉钗头上轻轻颤,摇落钗头豆蔻枝。 一曲清歌金缕衣,月笼花影半明时。 缓缓的,青烟消散,徒留丝丝销魂清香,犹如美人身上沁出。 美人背着身,看不清模样,虽只着一件轻纱薄裙,却丝毫不减她高贵清雅的气质。她轻轻舞动着,腰肢柔弱无骨,皓白的手腕繁复出一个又一个虚空的花。 众人定了定心神,眼里却还是一片迷蒙。那台上的美人似是欲飞升天的仙子,在流云间辗转徘徊。 此处诀别,何时归?她似乎在这样问着。 突然,烛火被全部点亮,舞台的上方飘落下许多桃花花瓣,淋漓如急雨,落在美人的纱裙上,长发上。 她开始旋转,飘渺得几近一阵风。那好看的容颜,明媚的笑容,艳惊四座。 墨逸尽量保持心中的平静,只是那笛音已经有了不易察觉的轻微的紊乱,只因今日的她,丽得惊人... 濯清在将身体向舞台边缘伸展的时候,目光迅速瞥了台下一圈,搜索着‘方金玉’。 第四次展臂的时候,台下一名金色衣袍的男子眸中锐光一闪,濯清微微分神看过去。只见那男子闲闲枕着左手,手指上那粗大的扳指正好便是金玉共融的款式。 方金玉!濯清心下一喜,数次眉眼都故意朝他望去。 只见那方金玉的嘴角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呈了濯清的‘情意’。 一舞终了,满堂却依旧鸦雀无声,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如梦似幻当中。 “啪~啪~”台下的方金玉率先鼓起掌,接着众人皆像清醒过来一样,掌声如雷。 舞女及乐师们退下,银娘迎上台来。 濯清朝路过她面前的墨逸使了个眼色,表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位便是百花宴的花魁--青莲。”银娘指向濯清。 俯身行了个礼,唇边的笑让她更显娇艳。 “依旧是老规矩,价高者得!”银娘站在台中,心想这一出表演异常的成功,怕是能创下历史的最高价呢! “五百两!!!”已经开始有人叫价,只是不想这底价竟已如此之高。 “六百两!!!” “七百两!!!”银娘听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呼声,心下更是喜不自胜。 濯清平静的望着他们,眼下却只关注方金玉那一人的态度。 这富贵公子的个性果然怪异,似乎从竞价开始他便只对自己手中的那碗茶更加感兴趣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他的一碗茶饮尽,竞价已经被提到了千两白银。 只见那方金玉合上碗盖站起身,长身玉立,风度非凡。 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台中的濯清,遥遥便道:“一千五百两,黄金。” 濯清唇边的笑容更艳,心想寡情薄义的贵公子也不过如是。 满堂继又沉寂,没有谁能出到比这个还高的价。 银娘笑嘻嘻的将贵公子请上台,并将濯清的手搭在他的腕上。 轻一推濯清的背,幕布被缓缓拉开。 “春宵一刻,望公子乐得其所”银娘糯糯的声音招呼着,濯清和金袍贵公子被缓缓送入了早已准备好了的‘花间’。 第十七章 徒生变数 这所谓的‘花间’并不是濯清惯住的那一间,而是弄春苑最好的一间上房。 金堆玉砌的大床,轻纱帷幔上缀鲜花朵朵,就连随随便便的一个灯烛立架上都镶嵌了极大的一颗东珠。 濯清想想自己那本来自我感觉良好的洞穴,简直就要含恨而死!她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等打探出消息以后,随便摸两件东西,趁夜潜逃? 摇了摇头,还是正事要紧。 “公子请坐!”濯清双手叠在身侧,屈膝行礼。 方金玉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闲闲地转着指上的那个金玉共融的扳指。 闲话了两句天气,花期之内的场面话,濯清开始打听情报:“公子一看便是学识丰富之人,不知可否听过凡间的物品能造仙家之物的这种怪诞之说?” 方金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了濯清一眼:“呵~只要是得天独厚的地方,吸收万物之灵气,不要说是做仙家之物,即使是飞升上界也不置可否。” 濯清心下一喜,这方金玉竟然直接对于这方面有些研究?于是,继续追问道:“那公子可知哪里有仙竹或者仙者可用的生铁吗?” “你区区一个舞姬,打听这些干什么?”方金玉的口气淡淡,却依旧能觉察出一丝压迫感。 濯清心想我就算是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于是继续敷衍的回答:“小女子孤陋寡闻,对于这些神怪事情偏爱研究,本以为以公子的资历定会知晓一二。不想你竟是不知。那么,这话题就此打住,恕我唐突了!” “知倒是知道一些,且那生铁在我府上倒还存着一块。”方金玉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一下子从质疑的神态又变得平静。 “真的?”濯清喜上眉梢,并未在意这贵公子是如何善变之人。 “那生铁非仙者不能碰,否则即会消失。我这么说你会信吗?”方金玉如此问道,锐利地眼神一直瞅着濯清不放。 “信,当然信!”濯清由此更加确定了这方金玉并非妄言。 她眼珠子咕噜一转,拿丝帕轻掩着嘴道:“能否送于我用?哦,不,是送我仔细观赏一番。” “既然青莲姑娘你如此感兴趣,今夜良辰过后,便同我一道回府吧!不要说观赏一番,你就是将它带走,又有何妨?”方金玉笑道,极认真地望着濯清,连眼睛都未眨一分。 濯清抿唇浅笑,她见已经达成目的,便往方金玉的青玉口杯里斟了一杯加了药粉的酒。 “来,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先对饮一杯。”濯清举起酒杯道。 方金玉并未动,他盯着濯清的酒杯,眉上一跳,谨慎的看了良久。 濯清紧张得手心里团了一圈汗水,毕竟这是第一次做这种‘有违道义’的事情。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被看穿的时候,这方金玉却缓缓将口杯举至唇边,十分优雅的饮了个干净。 “方公子果然爽快!”濯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也掩嘴饮下了自己的杯中之酒。 正当她以为万事已成,只待方金玉昏睡的时候。 “谁告诉你我信方的?”金色衣袍的翩翩公子含笑问道。 “难道不是吗...?”濯清忽而觉得眼前迷糊,气血翻腾。 她一手扶住额头,挣扎着强睁着眼,嗓音颤抖:“这酒...” “这酒本是你所调,我只是使了幻术调换了而已。怎么,这味道你居然不喜欢吗?”金袍公子的笑容更加深邃,紫色的瞳仁更像隐了万古深渊的秘密。 “你...你到底是?...”牙齿有些打颤,不想这紫玉配的**竟是如此之狠。 “西渊魔尊--...” 濯清脑袋一片混沌。最后那几个字恍若捶在心间,却已经无法听个清楚,记个明白。 西渊魔尊,这名号不管怎么听都是来者不善啊!现下才知道,这次栽了个狠的,玩得小命都快没了,如此想着,深思陷入一片泥泞之地... 曲终人散,徒留台上一地残花沉香。 墨逸和紫玉收拾好乐器后走下台,却被一眉清目秀的书童打扮的人拦下。 书童礼数十足地作揖道:“我家公子想要与笛师一叙,不知可否移步。” “你家公子是哪位?”墨逸有些讶异。 书童含笑不答,只是遥遥一指那远远站在一丛葱茏的室内柏树下的红衣公子。 墨逸眯眸望过去,果然还是不认识。 “我们只是弄春苑的小小乐师,无事不可与生人相见。”墨逸和言相拒。 不想此时那红衣公子已经缓步走来,和颜悦色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银娘那边我已经说过了,在下只是欣赏笛师你的乐律造诣,还望相谈一番。酒菜已经备下,请不要拂了我的好意。”红衣公子行礼道,目光十分诚挚。 墨逸见无法拒绝,便去观望紫玉的态度。 紫玉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轻扬了一下手,暗示他去一次也无妨。 墨逸点了点头,心想也许可以从这个神秘人处探听到什么消息。 红衣公子另开了‘花间’。只是备了酒菜却并未传唤伺候的娼妓或者舞姬。 两个男子在青楼共处一室,着实有些奇怪。 墨逸觉得气氛微妙,不管是饭食还是水酒,一分未动。 “请教乐师大名?”红衣公子拱手问道。 “不敢。家父取名为墨逸。” “文典之墨,飘逸君子。果然人如其名!”红衣公子赞道。 墨逸谦懦的摆了摆手,继又不再多语。 眼见着自己面前本来空空的小碗被红衣公子夹了同小山一样高的吃食,顿时觉得背脊有些汗意。 “多谢公子一番好意,今日得此赞赏,喜不自甚。只是天色已晚,若无他事,咱们下次再叙吧!”墨逸话毕便拖开凳子,起身准备告辞。 谁知红衣公子一把拉住他的手,桌上杯盏碰撞,美酒流于地面,酒香满屋弥散。 “长夜漫漫,你就不愿与我多呆一会儿吗?”红衣公子的声线忽地柔软异常,个中话语更是惊得墨逸心间一跳,背脊上的薄汗立刻凉可入骨,浑身禁不住打着寒颤,脚一软,一屁股又坐回了凳上。 “人人皆道我刁钻,每年来这百花宴也未曾看上过一朵‘名花’。只是俗人哪会明白我的喜好,又哪里会明白我故意来此想要隐藏的是什么。”说到这里,纤柔得不似男人的手覆上了墨逸的脸庞,眸中带火,脸颊和唇色皆是鲜红,“我喜欢的明明是像你这般的...才情样貌皆宜的...男子...” 墨逸的脑中如晴天霹雳:自己竟遇到了一个断袖,一个活的断袖!!! “这...我虽不会嘲笑你...但,我却不是与你同类...”墨逸实在未想过自己也能说出此番话语。 “这喜好不是可以改的吗?我方金玉可不是拘泥于小节之人,到时候只要你喜欢,你就是想再娶两房小老婆我也是可以为你筹谋的。”红衣公子唇边的笑容更艳。 “等等,你再说一遍!”墨逸愣了愣,恍恍惚惚开口。 “到时候只要你喜欢,你就是想再娶两房小老婆我也是可以为你筹谋的。”红衣公子满心欢喜的重复道。 “不对,是前面的那一句...”目光落到他脖颈上那个巨大的金玉相融的翡翠玉环上,心神有些不宁。 “我方金玉...” “你是方金玉?”墨逸打断他,觉得事情的转变太过突然。 “你听过我的名号?我就是方金玉,是这镇上‘满贯赌坊’的主人。”红衣公子笑道。 那么,濯清房中的是谁? 那个金色衣袍的公子,不明的财大气粗,莫名的气势逼人,若他不是方金玉,那定也是深藏不露之人。 想到这里,墨逸的额角跳个不停,遂不管那方金玉的絮絮叨叨,拂袖而去。 找到紫玉,仔细说了刚刚那一番事情,只是掩了方金玉的怪癖。 谁知这向来冷静的紫玉听完却是一凝神,紧锁着眉。 墨逸顿感不详,急忙询问:“有何不妥?” “若是定要说的话,今日的花,似乎谢得太快了。”紫玉望着窗外的落花回答。 “什么意思?”墨逸有些不明。 “走!”紫玉突然大喝一声,朝着二楼的花间行去。 不顾阻拦的众人,力气惊人的紫玉一脚踢开了濯清和那金袍公子的房间。 只见轩窗半敞开着,微风吹起绣花金边床幔,酒杯倾倒在桌角,落花一地,哪里还看得见半个人影! 墨逸问:“那人到底是谁?怎地你和濯清都没有发现他的底细?” “那只能是因为他的修为远远在我和濯清之上,他定不是凡人!”紫玉蹙眉分析着。 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继续说:“是我大意了,这花草本来势微,对于浊气最易受损,这才受了侵害,以至迅速凋零。” “来人是谁?可以得知吗?” “总会留下些线索,待我查看一下。” 紫玉走到酒桌前端详了一会儿道:“这桌上有些不对。劫走濯清的人似乎故意留下了暗号!”于是拿起酒壶往桌上一泼,两个梅花印记遇水即现,一个在桌上,一个在杯中,几乎一模一样。 “嘭~”酒壶因未捏稳而跌落于地上,紫玉的脸色些许苍白。神情滞泄:“怎么会是这样...” 第十八章 西渊魔尊 那桌面上的五瓣梅花图案像是能灼人的火苗,紫玉仿佛复又看到了幼年时的那一场大火。 即使雨落成瀑,那火却丝毫不减,越烧越旺,终于燃尽了一切,升腾到他永远也触摸不到的那一片天空。 他觉得眼睛发酸,眼角胀痛难忍,只是他体内流动着的那蛇族的鲜血却依旧冰冷,终是抑制住那情感,一滴泪水也未流下。 “这印记是?”墨逸打断了他的思绪。 “西渊魔尊。”紫玉面无表情的回答,只是那四个字像是一段没有尽头的诅咒,兵不血刃,却已能将他分崩离析... 濯清确然是昏迷了,只是方能感到口干舌燥,心中像燃了一簇小火苗,有些感情在身体里左冲右撞,无处排解。 明明知道抱着自己的是那个极危险的人,却无法挣脱,身体像被外罩了坚硬的壳,有丝莫名的绝望感觉。 迷迷糊糊,心想着你倒是快杀了我啊!磨磨蹭蹭不如死个痛快,折腾来折腾去,终于连神思也不得想,陷入如泥潭般的黑暗当中。 “咚咚咚~”楼梯口想起急促的脚步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银娘听到动静,也赶到了‘花间’。 “我倒是也想问问银娘,这买了我家妹的人竟是个下三滥的龌蹉小人!觉得一夜不够,便掳走家妹?”紫玉指了指空空的床榻,厉声质问道。 银娘并未答话,调转话锋反责道:“你们突然闯入这花间,青莲又恰好被你们首先发现劫走,这中间才是可疑得很吧?” “那是因为之前我们同舍妹约好,若是一切安好,在半个时辰之后从窗口丢一朵桃花下来。只是这都几近一个时辰,半点动静都无,我们这才感到不妙,上楼来查看。”紫玉说得十分自然。 “可是,这来往宾客都是来买乐子的。许多人为了名声,也都隐藏了高贵的身份,自是化名。弄春苑向来以客人的隐私为首,更不会自己就先为打听底细。只是,你们也看到了,不管是门禁还是守卫,弄春苑都是极为仔细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动声色地劫走青莲,实属怪异。也许...也许那人并非常人!!!”银娘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许恐惧。 “不管是人是鬼,家妹被掳走是事实,弄春苑逃不了干系!”紫玉有些薄怒。 “我会着官府查办,你们暂且安心地在这里等待消息吧!”银娘无奈的回复道。 “银娘,这官府的办事效率你不是不知。”紫玉转为和颜悦色的谈判,“不如这样。家妹也是聪明之人,到时若有机会,她一定会在沿途做下许多我兄弟二人看得懂的标记。烦请您先为我们备上千里良驹,我们自会先寻找一番。让我们坐以待毙,恕难做到!” 银娘面露难色,却也的确难辞其咎。她细想着那一千五百两黄金已经捏到了手中,虽对这不翼而飞的花魁有些惋惜,却也只得作罢。如今只能先行安慰她的兄长,待找回人后,方可有所转圜之地。 于是,待出了房间,她立刻着人为紫玉和墨逸准备了干娘,又备了良驹两匹,两人也就此与银娘别过。 濯清觉得身上酸疼极了。甫一睁开眼就急急地去查看,一直看到自己周身衣饰完好,这才放下心来。 软软的厚棉床榻,金边锦被,上锈团绒琼花。案边的檀香似乎只燃了一半,四周安谧,虽身处险境,竟让人心中急躁不起来。 揉了揉眼睛,仔细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知到底是方才在梦中,还是现在在梦里。 赤脚踏到冰凉的石质地面上,那青花绣底的丝履已不知遗失到了何处。 “这药性消得倒快!”那个半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濯清不由打了个寒颤。 故作镇静的抬头看过去,依旧是金袍紫眸,只是方才怎未发现他眉眼间有极重的煞气呢? 这个所谓的西渊魔尊,光是听封号就能吓到一排人。濯清想着自己若是有命飞升上界是不是也能弄个这种霸气侧漏的称号? 比方东荒大帝或者南野镇天...到底哪个比较好? “你在走神的想什么?”西渊魔尊挑眉问道。 “唔...我在想这是何处?”濯清的神识总算回复了一些。 “自然是我的家,西渊之地。”他款步走到琼花托雕的灯柱前,执一鱼尾形状的银钩拨了拨灯芯。 “你抓我到这里又是何意?”濯清见他闲闲的一副样子,自己也稍稍放下心来。 “难道不是你主动以舞蹈相诱,又是你主动提出要来我府上鉴赏一下那生铁的吗?”西渊魔尊头也不抬的答道。 “我...我是认错了人...”濯清懊恼地想起来自己将这西渊魔尊误以为成了那方金玉。 “哦?若我不是这般,你就准备用那药毒死我吗?”西渊魔尊轻哼了一句。 “怎么可能!...那药不足以...”,‘毒死人’那三个字尚未说出来,濯清便是一愣。 说到这药性,的确有些古怪。若只是想要迷倒凡人,怎么可能将自己都放倒?如若他真的是方金玉,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吧! 濯清极认真的分析,她原以为是这西渊魔尊故意掺合了点什么进去,如今看来倒真是紫玉调配错了?只是他处世小心,又怎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无暇想那么多,低眉顺眼柔柔的道:“如果我道歉你就能放了我吗?” “不能!!!”西渊魔尊说得斩钉截铁。 “你!!!”濯清气的不行。心想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她微微后退一步,抽下发簪。 千风涌动,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柄曲青剑。 右手执剑,左手两指抵着剑锋,身体重心一移,紫阳花般的剑气朝西渊魔尊的心口袭去。 那魔尊却不急不恼,唇边一抹淡笑,脚步不移,微微侧身便躲了那利刃之气。 反手钳住濯清的右手,左手抵住她愤恼至极的一掌回击。 迅速前倾夺过曲青剑,用力将她推开。 面上依旧是轻浮而虚妄的神态,俯着视线瞅着她,真真是将濯清气得厉害。 第十九章 深陷困境 濯清的曲青剑被西渊魔尊夺走,因它离了主人之手,继又化作了一柄曲型玉簪。 西渊魔尊将玉簪放在鼻下一嗅,轻笑道:“的确是极品的美人之香!只是如此危险之物,怕不是美人该留下的!” 话落,他反手将玉簪收入怀中,面上复又恢复凌冽冰冷的神态,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濯清又急又恼,却一丝办法也没有。她明白,现下她几乎被完全囚禁,只能以静制动,寻找出去的机会。 未行几步,西渊魔尊续又回头道:“你所要之物尚在这西渊之中,我允你三天时间寻找,权当一场游戏。你,可不要让我感到无聊哦!” 空荡的石窟房间中,他沉沓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濯清心灰意冷的跌坐在地上。 那半截檀香终是燃尽,仅留一簇未落的浮灰渺覆在朱色的细棍之上,若即若离。 日淡,风急。 墨逸并不会骑马,他紧紧抓住缰绳,却也不敢让速度慢下来。 风声在耳畔边呼啸而过,尖锐的碎石划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鲜血缓缓沁出来,他却不管不顾。 没想到这才半月有余就遭此大劫,墨逸有些后悔将濯清牵扯进来。 他望了一眼似乎有意放慢速度的紫玉,逆着风大声嚷了一句:“不必特意看顾我,我可以跟得上。” 紫玉回头一瞥,同濯清一样,使了传音的法术将话语传达至墨逸:“你说的话我能听见,无需这样无端喊坏了喉咙。” 墨逸了然,开始以正常的音量回复:“不管是这千里马还是这干粮皆是为我所准备的吧?凭你的修为,定能更快的赶过去...不,对你而言,救不救她都是无所谓的吧!” 紫玉似乎轻笑了一声:“我这不是无聊得很吗?说不定那西渊魔尊的住处我会喜欢得厉害。等我们一起搅了他的老巢,我就留在那里享乐应当也不坏。” “路途凶险,应以性命优先。”墨逸提醒道。 “你是说死吗?我记得半月前我好像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的日子都是赚来的。”紫玉说得清清静静。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了你的这些照拂。”墨逸淡淡道。 “呵呵,我即使不帮你筹备这些,你定是会想尽办法跟来的!”紫玉断言道。 “你如何这样肯定?” “哈哈!墨逸,你喜欢她!你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而这份喜欢强烈到你不敢承认!”紫玉笑得极为开怀。 墨逸心中一滞,几近要从马上摔下来。 “我...我...喜欢她?怎么可能!” 紫玉回首一笑:“可不可能问你自己便知!抓紧了,跌下来我可不等你!” 说完果然加快了速度,扬长而去。 墨逸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心中一片混沌... 不知从何时起,一条缝长于心之内,连他也不知。 终于,那情开始发芽,顶开这世上最坚硬的石头。 于是,被尘封的,无人知晓的情感,正潺潺而出... 天界天相宫内 司命星君单手顺着老桂树的表皮纹路像下抚摸,极随意地同身边的司禄星君攀谈:“这墨逸是否动情,是不是已经有个分晓了?” 司禄星君微微皱起眉,费神地透过‘观凡镜’查看自己徒儿面上的那百种情愁。 良久,脚步一抬,转身坐到棋盘前的矮石凳上,不动声色的道:“墨逸他原不曾受过别人的优待,如今突然有人愿意为他出生入死,这样造成的喜欢或是爱他又哪里分得清?即使是真心爱上了,也不一定会长久,寿命短小的凡人终究是善变的。现在就说‘分晓’,为时过早!” 司命星君依旧笑呵呵的一副样子:“那司禄你说该如何判定才是?” “自然是一直看到最后,方可见真相。”司禄星君眉眼不抬的回答。 “好。无非我再多多叨扰几日,你我就再多下盘棋,多续几壶茶吧!”司命星君笑着往茶壶中添了水,抬眼又深深望了一眼近旁的老桂树,像是自言自语,“即使再老的树,那么多沟沟壑壑,纠纠缠缠,总有这必定交叠的理由。” 第一日,濯清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天,药性似乎已经全部缓解了。 第二日,她试着走出房间,并将这西渊魔尊的老巢查了个遍。 这里地势不大,侍从也不多,似乎受了魔尊的通传,并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拦她。只是辗转反复,绕了十多遍,不要说出口,连个透气的小缝都不曾看见。 濯清好不容易拉住一个人年轻的婢女问话,对方却是惊恐的摇头不语。 “别费心了!这里除了你我,都是服了哑药的。”明明是大白天,西渊魔尊却执了一壶酒一边走一边慵懒的饮着。 “真是残忍,好好的人便被你这样糟蹋了!”濯清松了婢女的手,觉得有些心寒。 “美人,别这么说!若是换做你,我定不会让你受这种苦头。一定好好疼爱,给予你我的所有。如何?是否要考虑从了我?” 西渊魔尊将酒壶放在桌上,打了个响指,哑巴婢女便垂头退了下去。 濯清心中打抖,觉得他这人着实恶心,却又不能触怒。 “魔尊若是说喜欢我的样貌着实有些可笑。你我都属异类,自然明白这相貌都是些障眼法。比我漂亮数倍的人,您也一定没有少见。” 西渊魔尊轻轻整了整袖口:“初初我的确是因为好奇。但是现在嘛,我似乎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当然这种兴趣并不是基于你的脸蛋,而是你的这种态度和胆识。” “态度和胆识?” 他走近了一点,两指挑起濯清的一缕秀发摩挲:“不是所有的人都敢像你一样挑战我的耐性,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敢话没讲两句便拿剑指着我...” 濯清厌恶地推开他的手,心想这魔族都有受虐倾向吗? 望着西渊魔尊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濯清续又半认真半疑惑的问:“你当真喜欢我?” “我没有必要骗你,因为我没有要靠欺骗你而得的东西。”话毕拉过濯清,作势要吻上去。 第二十章 相来营救 濯清眼见着他靠近,微微偏了偏头,轻描淡写的躲过了他的这一暧昧举动,唇边一抹轻笑:“即使对方不愿也要得到对方,这比欺骗还要不耻!” “你在挑衅我!”西渊魔尊抬手扳过濯清的下巴,沉沉喝道。 “是又如何?我连一分筹码也没有,这嘴巴上总还可以逞强一些。况且,你自己方才说过你喜欢我这种态度。若是要得到,也总得等我心甘情愿才是。”濯清面无俱色地望着他。 “心甘情愿这种事,莫不过拖延些时间,就算你信,我也是不信的。”西渊魔尊轻哼了一句。 “只是这三日期限尚未到,不是吗?你想反悔,说到底还不是些下三滥的做法。”濯清觉得下巴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却依旧倔强的回答。 “好!我就等你到明天!”西渊魔君落下这样一句话,松了手里的钳制,甩袖就走。 而另一边,恰恰在这第三日,墨逸及紫玉赶到了西渊。 “这地方就是西渊?”墨逸望着满地的怪石嶙峋和眼前的悬崖,有些疑惑。 “你以为不管是什么地方都要立块牌子写上地名吗?”紫玉盯着脚下的深渊道。 “怎么会选到如此荒芜的地方?不是所谓的魔尊吗?”墨逸想不清个中道理。 “这西渊魔尊本是他父亲的称号。而他父亲在生前倒还是个挺厉害的人物。以前他们也并未住在这里,而是更加富饶的北沼。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和自家大哥闹了矛盾。两人大战了一场,北沼万灵几近涂炭,而西渊魔尊也就此惨败,勉强留下一条小命,这才躲到了这种荒芜的地方。慢慢的,差不多数百年的时光,收服了一些精灵和弱小的魔族,这才稍稍站住了脚。”紫玉一边说着一边抛了一块小石子下去,似乎在试探这西渊的深度。 “后来,这西渊魔尊的独子,也就是劫走濯清的金袍男子出生了。不知是否因先魔尊的那一战伤得厉害,动了真气,这独子一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其父亲几乎动用了万千灵药才养到了四百岁,但已有将死之象。那西渊魔尊听说有一法可为魔族续命,于是千方百计去寻,做了些遭天谴的事情,救回了小儿,自己倒是因此陨灭了。这小儿虽然继承了其父的资质和些许力量,但是树倒猢狲散,目前也就是他自己强撑着这名号,躲着过些日子而已。”紫玉解释完这些始末,方才隐约听到石头落底的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墨逸有些谨慎的问。 紫玉心下一跳,不禁捏紧了拳头:“只有这件事,我不得不知!” 虽听他如此回答,墨逸却更加不明所以。且见紫玉那莫名严肃至极的样子,眉头不由一紧。 “好了,你且留在这里,虽然这魔尊并不太厉害,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只可智取。我先下去打探一下。”紫玉打断墨逸的思绪。 “下去?” 没等墨逸反应过来,那紫玉便化为一条小蛇顺着深渊爬得不见了踪影。 墨逸叹了口气,总不能也跟着跳下去,于是只得坐在石头上枯等。 另一边的濯清正坐在石床上冥思苦想,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倒是过得极为悠哉呢!” 濯清一愣,立刻四下寻找,轻声唤着:“紫玉?” “我在你脚下。” 立刻低头一看,果然瞧见一条紫色的同蚯蚓般大小的小蛇。 “啊!果然是你!你是来救我的吗?”濯清小心翼翼地使用传音之法问道。 “我本来以为你是被绑了手脚还是封了法术之类,结果你居然好生生的坐在这里。你说你四千年修为都无法脱身,我能帮得了你吗?”紫玉晃了晃尾巴。 “那你又是怎么瞒过那个西渊魔尊进入到这里的?”濯清有些不满紫玉揭自己修为差劲的短。 “我们蛇族本就冷血,气息又甚弱,要想感知到我,还是有一些难度的。”紫玉吐了吐蛇信子。 “那可不可以让我像你一样逃走?”濯清询问道。 “当然。把你的血放干净了就能带你出去了。” “...”濯清有些无语,“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同我开玩笑吗?” “呵呵~”紫玉笑了笑,“这里应该有其他正常的出路,等我去仔细查找一番吧!” “不用找了,我找了整整一天了。这里根本就是个死牢。对了,你是从哪个缝里溜进来的?”濯清问道。 “这里的石质结构坚硬异常,我一连试了几次也未能钻出个出口进来。后来听到人声,发现这西渊魔尊正在吩咐婢女为他更衣,这才想起若是有声音能传达,这入口怕就在附近。于是细致寻了许久,方找到一个小洞。”紫玉回忆道。 “那事不宜迟,你赶快带我赶过去。即使被那坏蛋发现了,凭你我二人之力应该比较容易脱身。”濯清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别急。你这样莽撞会被立刻发现的,届时怕是难有第二次的逃跑机会了。”紫玉明显的顿了一下,方才道。 濯清心想这紫玉说话和做事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婆妈,一点也不似他以前的风格。 勉勉强强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一件事:“对了,这魔尊说这里有我们可用的生铁。只是我尚未找到,也不知是真是假。” “没有找到?可这地方又不大...你知道它的样子吗?”紫玉思索道。 “还会有其他样子吗?”濯清没好气的说。 “当然!若是你我等不能碰之物,外面怕是有其他东西裹住了吧?” 濯清仔细回忆着,倒还真想起一件诡异的事情。 “这里的确有个奇怪的地方。主卧右边的宝库,呈着一块玄色的石头,周围有结界。那生铁会不会就裹在那石头里?我要不要先去看看?” “不可妄动,我觉得应该要先解决掉这西渊魔尊。”每次只要一提到这个名字,紫玉的语气就变得有些许冰冷。 话到此处,还未聊完,濯清便感应到了西渊魔尊的气息。不等提醒紫玉,他便机灵地钻入了她的袖中。 濯清打了个寒颤,心想这蛇族果真冷得跟冰块一样。 “你很冷?”西渊魔尊查看四周并无异样,方才问道。 “是啊!女人时不时便会这样的嘛...”濯清咬了咬嘴唇,她实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搪塞。 “这三日之期已到,你看,是否要给个交代于我?”西渊魔尊直接坐到了濯清的身边。 濯清笑着往外挪了挪屁股:“是不是只要我找到了那神铁,您便会大发慈悲的放了我?” “你找到了便送给你,若是放了你,我亏了神铁又丢了人,于我何益?”西渊魔尊笑道。 “但是...你不肯放我,我又要那破铜烂铁干嘛?”濯清有些生气。 西渊魔尊淡笑,顺势将手搭在濯清的肩上,把她拥向自己:“那本就是你所要之物,我怎会知道?” 濯清正待发怒,脑海里突然传出紫玉的声音:“不要急着与他翻脸。先服软,待我找机会把你的发簪取回来再说。” 濯清心里嘀咕了一阵,极不情愿的换了副和颜悦色:“要想我心甘情愿从了你也简单,我想...正式一点...最起码,得有个新衣服吧...而且我也不愿意再光着脚...”说完瞅了瞅自己光溜溜的脚背。 “这有何难!”西渊魔尊轻捏了一下她的脸,“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美人,我不会让你后悔你的这个决定的!” 待西渊魔尊走后,紫玉依计立刻悄悄的尾随了过去。 不出半个时辰,他果然将濯清的曲柄发簪给取了回来。 “他可有发现?”濯清紧张的问道。 “我用幻术变了个假的,希望能维持到这事情结束。”紫玉回答。 “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我身上的特别的血。若是能在恰当的时间让他沾染一些,他的行动和能力会减弱一点点。届时,我会告诉你使用的机会。”紫玉继续说道。 “减弱一点点?只能做到这一步吗?”濯清将那个装着紫色液体的小瓶子悄悄藏了起来。 “这样子才最为稳妥,不易被察觉。而且,我的能力有限。” “好吧!我们到时见机形势。”濯清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章 锁魂之阵 这西渊魔尊倒是个大方之人,方才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便为濯清准备了一应的东西。 红色芙蓉花底,金线勾边的华服。举手抬脚之间都似乎有金色光芒流转,富贵堂皇至极。 而那一双小履更是软玉雕成。面上是凤雏衔环的图样,四周是团绒的飘渺流云。 濯清定了定心神,拿出在弄春苑学的那一套架势,踏着婀娜莲步,缓缓走进了西渊魔尊的房间。 垂眸不语,半娇羞半温婉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右手微微掩在袖中,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曲柄玉簪。 西渊魔尊面含着淡笑坐到近旁,目光从上到下极为仔细地打量了濯清一番。 “这红色也是极适合你的。”语气轻佻,一手覆上她的面庞,一手向下... 忽而,一把捏住濯清藏在袖中的右手,扯到眼前,紧盯着那发簪,怒发冲冠:“我就知道你不该从得那么容易,这是什么?” “这个当然是来要你的命的!”濯清一掌推开魔尊,曲青剑成型,直朝他砍去。 魔尊皱了皱眉,虽匆忙应敌,但是濯清的这一剑倒接的十分沉稳。 “你该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同样的招数对我没用!” 濯清却不以为然的一笑。眸光一偏,得意的望着紫玉从侧突如其来的援助。 婉若游龙,紫玉如电气般迅猛的一掌狠狠打在了西渊魔尊的背心。 魔尊身体被震得微挪了一步,体内气血翻涌,唇边溢出一丝血痕。 他微眯着眸,强撑着续起力量反手又是一击。 紫玉并未预料到他竟如此抗打,躲闪不急,生生受了这一记,被余力狠狠地撞击到了墙角。 鲜血立刻顺着额角流下来,染红了他的半边视线。 紫玉咬着牙,死死盯着那西渊魔尊,那样仇恨的目光恨不得直接将他生吞活剥。 濯清立刻跑过去扶他,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紫玉却一把拉住濯清跳上魔尊的石床,按下了墙壁上的一个凸起。 石床立刻翻转,两人一起跌入了一个隧道之中。 濯清一愣:这是出口?紫玉不是不知道的吗? “快走!先到地面上去!他追上来了!”紫玉面色苍白,沉声嚷道。 濯清点了点头,无暇再深究,携着紫玉迅速往深渊之上赶。 墨逸正心焦地站在崖边往下探望,突然有疏狂的风从深渊底冲出。 他掩起袖子抵挡,尚来不及反应,眼前掠过两个身影,是濯清携着紫玉冲了出来。 濯清身着红衣,因为嫌那玉鞋沉重,早在隧道中便抛弃。身影翩若惊鸿,落在墨逸的眼里像一方炙热的火焰。 心中的那份担忧总算放下了一半,还未移到濯清的身边,一个金色的身影紧随他们其后,来者正是那西渊魔尊。 濯清甫一落地,紫玉便立刻回头大嚷:“丢过去!” 心领神会,濯清迎上前,将那盛着紫色液体的小瓶丢了过去。 本想着能减慢西渊魔尊的行动力,却不想出了濯清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紫色液体一碰到西渊魔尊就立刻以他为中心铺开了一层巨大的紫色光网,连同濯清被一起死死锁在了里面。 “锁魂阵!!!”西渊魔尊突然惊嚷道,并因为痛苦而跪坐到了地上。 “啊!!!”濯清被莫名的力量狠狠压到地面,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像被什么给不停地搅拌着一般,异常的疼痛。想要逃跑,却被紧紧锁住,如何也无法脱身。 “咳咳~”捂住嘴咳嗽起来,大片大片的鲜血倾吐而出,落在脚下的土地上,像一朵朵妖冶的红莲。 墨逸心下一紧,冲上前去,想要将濯清拉出来。只是甫一碰到那紫色的幻影结网,便被狠狠的弹开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墨逸转为看向紫玉。 只是刚一接触到紫玉的眼神便愣在了一边。 紫玉抬手抹了抹唇边的鲜血,缓缓站起身来,眸中是说不清的杀伐之气。 西渊魔尊定神望着紫玉的样子,虽然身体痛苦,唇边却是戏谑的笑容:“原来你竟是...紫灵蛇一族最后的人...” “紫灵蛇...紫玉?”濯清疼得无法思考,这样的紫玉她有些看不明白。 西渊魔尊笑得极为阴暗,似乎并不觉得等待他的有多么可怕。 他转为面向濯清,带着一丝同情的语气:“你可知你是被他利用了!这锁魂阵是以消耗你的修为来灭我的魂魄所用!过不了多久,你和我都会魂飞魄散了。你似乎还被蒙在鼓里,真是可怜...” 濯清眼睛睁得大大的,脑海里一阵轰鸣,她觉得自己实在无法明白这西渊魔尊的意思。 “他说的可是真的?”墨逸倒是听了个明白。他一把攥起紫玉的衣袖,沉声质问着。 紫玉连目光都未转上两分,只是淡淡说了一个‘是’字。 “快住手!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了这什么所谓的西渊魔尊!你现在收了这种奇怪的阵,我们尚有逃跑的机会!”墨逸摇晃着紫玉,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逃?我为何要逃?你们的目的是为了那个什么不足称道的破心愿,而我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杀他!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西渊魔尊--楼千愁!!!”紫玉恨恨的嚷道。 “楼千愁..”濯清混沌的脑子骤然变得清朗。是了,她听过这个名字。 在万灵之森时,大小精灵闲来无事,都喜欢拿些天地间发生的大事作为聊天的谈资。 而七百年前,有一桩十分大的话题一直占据了闲话榜整整两月有余。 那便是当时的不知是哪里的魔尊楼止戈为了救自己的独子一命,杀了紫灵蛇一族,并以全族之血炼了一枚血丹,续了小儿一命。 只是终因逆天而行,罪孽太重,受了天劫,魂飞魄散。而那继承了楼止戈魔尊称号的小儿似乎就叫楼千愁。 若紫玉便是那紫灵蛇一族最后的后人,那么他一开始便是想要以自己的性命来灭掉这生吞了全族气血的楼千愁的。濯清想到这里,莫名的有些难受。 想想都荒唐,可是她似乎真要死在这个她已经误认为是朋友的紫玉的手上了。 兀自垂了头,脑海里却突然响起楼千愁的声音:“你若肯相信我,我们就都不用死。” 濯清神色一动,她的确还不想死。 “你是这锁魂阵的中心,只要你念反向的咒语,就可停止。当然,后果你也是知道的,你会白白折损五百年的修为,而且你刚刚消耗的那些也回不来。”楼千愁强撑着身体将这一番话语暗自传达给濯清。 濯清望着他,木讷的点了点头。她实在想早些结束这无法忍受的痛苦,不管是生是死还是早点来个了结的好。 “尘归尘,土归土...”濯清按照楼千愁的指示念着那所谓的反向咒语。 大地开始震动,嶙峋的石块开始不安分的移动起来。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紫色幻影的网骤然紧缩,最终变为一个小小的蛇状的物什,直击濯清的胸口。 濯清眼前一黑,沉沉的晕了过去。 西渊魔尊楼千愁见锁魂阵被破,立刻拖着受了伤的身体躲回了那西渊之中。 墨逸踉踉跄跄跑过去,将倒在地上的濯清抱了起来。 “濯清!濯清!”摇晃着她的身体,呼唤着她的名字。 只是她那柔如蒲苇的浓密睫毛紧闭着,嘴唇苍白没有血色。身上红色的华服被呕出来的血染得更深。 呼吸微弱,似乎在下一秒就会停止一般。 握紧了她的手,墨逸的脸侧一片冰凉湿滑,毫无预兆的,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在濯清的脸上。 濯清觉得周身很轻,摆脱了搅拌心肺的疼痛,竟觉得这样的虚弱是难得的轻松。 只是因为徒然丢了近千年的修为,神思一下子散了许多,要重新凝起来尚有点难度。 似乎有谁在唤着她的名字,那样的悲声戚戚,有些蓦然的熟悉。 下雨了吗?有什么液体一点一点顺着唇边滑入,苦涩,酸腻...会是什么? 挣扎了良久,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愣了愣,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墨逸这般痛苦的表情。 只是不过转瞬,许是见到她的转醒,那眼底倏然浮现出一丝明亮的色彩。 濯清漠然地望着他,还来不及说上一句什么,便被紧紧地,紧紧地拥进了他的怀中。 贴着那颗砰砰快速跳动的凡人的心,触着那比自己还要略高的体温,濯清有些释然。 本来想要嘲笑他的软弱,本来想要像平时一样咬他一口,最后却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慰,呢喃微语:“别担心,我没事,好得不得了!我说过的嘛,我的命真的特别特别的硬!” 她淡如凝云般的声音响在耳畔,墨逸的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觉察到自己的奇怪与失态,松了怀抱。 “我好累,抱我去紫玉那里。”濯清尽量扯出一丝笑来,极低的说道。 见墨逸不动,复又添了一句:“没事,他不会杀我。我只是想问个明白...” 不甘的咬了咬唇,最终应了她的要求,将她打横抱起来,缓缓的朝紫玉走过去。 紫玉依旧愣愣地坐在原地,眼底已经一片死灰,他一直等待的就是今天,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收场。 “怎么会这样,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嘴唇张开闭合,声音嘶哑,目光呆滞。 “放我下来。”濯清轻轻的说。 被墨逸搀扶着坐在他的近旁,望着他那绝望的样子,濯清觉得自己生不起气来。 沉默了良久,方道:“紫玉,我想听些实话。” “呵~”自嘲般的轻笑了一声,肩膀微微抖动,“实话?不就是如你所见所想一样的吗?是了,我一开始就是想利用你!是你毫无防备,太过相信我。我很早便告知过你,我体内是蛇族的血,一直冰冷的在我体内流过无数个四季,你说,你怎么能去相信冷血的人? 听到这里,濯清叹了口气,调整了下紊乱的呼吸,喃喃开口:“弄春苑...在弄春苑的时候,你同银娘说的那段编造的身世,其实是影射的自己吧?如今我想想你那时的表情,似乎能明白一些了...”濯清转而言其他,眸中竟慢慢的都是同情。 第二十二章 香兰泣玉 “明白?”紫玉戏谑的轻笑一声。“你怎么可能明白我背负的到底是什么!!!紫灵蛇族是上古就存在的族系,因人脉稀少,万年下来刚好就剩了我们家这一脉。那凶残的楼止戈听说集大量紫灵蛇族之血能救自己的小儿,遂在那天...那天闯入族中结界,杀了我们全家!!!” “全部...?”濯清没有想到那个传说竟是如此的真实。 “当年我还小,尚不能化成人形,父母为了救我,定了我的身形将我隐于暗处。于是,我就卧在那不远的地方,嚷不出声,动不了身,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被杀,又眼睁睁地看着楼止戈将他们的气血抽干,就地练成血丹并给楼千愁服下。楼千愁...楼千愁...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还是个孩童般大小,却笑得猖狂,对着一众尸体,那样说,能为我续命,也是你们这一族的荣幸!” 说到这里,紫玉的眼里急急落下两行清泪。 泪水冲刷下他脸颊的血迹,原本清隽的脸上,犹如落了丑陋的印记。 “最后,离开之时,那样一把三昧火烧光了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你怎么可能明白呢?那种一点一点感觉挚爱离自己而去,却无能为力得感觉,那是比噩梦都还要可怕的我的事实...”紫玉垂着头。 “那些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七百年...”濯清想要劝紫玉放手。 “怎么可能过去了!!!每个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刻,那样的一幕幕就不断在我的脑海里循环,一天也没有断过。是这仇恨支撑着我到现在,如果不能报仇我就根本不存在活着的意义。你可知我为何要沦为地灵?因为这是一条捷径,我等不了那么久,靠缓慢的修为来报仇,我等不了!我要飞快的成长,一定要亲手手刃于他!只有每天这样想着,我才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的那些过去,我差点把你当普通的地灵给处理了...”濯清说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一丝庆幸,还好自己当时没有赶尽杀绝。 “是的。可是你起了恻隐之心。当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将要死在你手上的时候你却放了我。但是你逼我离开,逼我放弃地灵这条路。于是分开的那三天我就在苦恼的思索,到底怎样才能活下来,怎样才能为整个家族报仇!只是想到你本身的修为,我便释然了。你是有四千年道行的精灵,比我要好太多。如果用你去做那锁魂阵的献祭品岂不刚好?”紫玉偏头望着濯清,眸中是决然的神情。 “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怎么能牺牲濯清!”墨逸突然厉声嚷道。 “那又怎样?谁叫她来招惹我?”紫玉沉声回复,面容变得些微狰狞。 “够了,紫玉!!!”墨逸想要唤醒他。 “你住嘴!我何尝不是连你也利用了,你们皆在我的局中!关于弄春苑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设计。我当时在酒杯上故意预先留下了楼千愁的梅花印记。交给濯清的那一包药也是分量极重的,绝对会毒死人的毒药。” 濯清回想了起来那包毒药的诡异之处,原来果真是紫玉故意为之。 “为什么要做这些?你难道能一早就料到楼千愁会来到弄春苑?”濯清有些疑惑。 “不!我当时是想着,如果你毒死了那方金玉,届时我会将那梅花印记翻给你看,并告诉你这是西渊魔尊的挑衅。像方金玉这种人若真因你而遭了毒手,我们定难脱身!并且,以你的性子,你必会因为内疚而去找他报仇。只是...世事难料,我也没有料到这西渊魔尊竟会不早不晚,恰恰在这个时刻来参加了百花宴。不过,虽然没有按着原定计划走,但总算将你和他凑到了一起。后面的剧本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了...” 墨逸想了起来,当初那桌上的确有两个梅花印记。看来,一个是紫玉所留,另一个才是真正的楼千愁所留。 “而墨逸,当初我执意带上你,并不是为你的想法着想。却是因为我知道那司命星君着意于你,若有危险,定会救你出去,兴许我也能跟着化解一劫。”紫玉苦笑着说。 墨逸一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倒是宁愿是被你骗着的。那些好意,那些自然而然的话,怎么可能是假的...怎么可能!!!” 紫玉没有回答,他也不想去纠缠这些没用的答案。 濯清定定地望着紫玉,眉心紧紧皱着。 紫玉,他说过自己是因为想要复仇而活下来,若是因为这种理由,那么如今,他是不是已经心灰意冷了... “这锁魂阵还能再开一次吗?”濯清忽而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紫玉有些不明白,只是基于这句话,眸中总算有了些焦点。 “若是可以,再试一次吧...”濯清缓缓站起来,靠着墨逸,喘息道。 “你说什么...”紫玉睁大眼望着濯清,就像他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我想再试一次,或许,能不消耗掉我的修为就能将他制服了。虽然打不过他,从年份上推算,这楼千愁应该只有三千年的修为。如果顺利,我还是能活下来的。”濯清说得清清静静。 “锁魂阵还能再开最后一次。只是若你的估算错误...你便会魂飞魄散。”紫玉回答。 墨逸搀扶着濯清的手一抖,大声嚷道:“不可!!!” 濯清拍了拍他,轻笑了下,转而面对紫玉:“若真的是那样,你务必帮小石头完成心愿啊!!!” “你是傻子吗?都同你说得这么清楚了!我一直在骗你,你怎么还能相信我?”紫玉攥紧了双手,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 濯清摇了摇头:“我在想,若是报了仇,你会不会活得更加开心点?你还那么小,不该觉得这世上全是不幸的事情。你父母千方百计让你活下来,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也许这是你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的机会...紫玉心里抓住了这几个字,宛若心中正在萌生一个全新的灵魂。 徒然活了近千年的时光,他似乎第一次考虑起同仇恨无关的事情。 短短的沉默之中,紫玉想了很多。 若他们并不是因为仇恨的牵扯而在一起,会不会也能像如今这样一起上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即使路遇艰险也能苦中作乐? 再次望向濯清,这个连话都没有说过百来句的白兔精,方才却告诉他,的确可以奢望那么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而为了这个同她无关的机会,她打算拼上四千年的修为赌上一赌。 对了,他们本来还是天敌来着... 濯清见紫玉许久不说话,墨逸又是一副凝眉思索的样子,复又接着说:“不要想那么多好吗?这也不全是为了紫玉你啊!毕竟,只有打败那楼千愁,才能得到我同墨逸本就要寻找的神铁。”只是这些话看似说得轻松,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你就连生气也不会吗?”紫玉紧盯着她,想看出一些自己初初预料到的神情。因她如此这般的给予,实在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的接受。 “说实话,我也很讨厌自己的这一点,但是就是无法生气啊!特别是你总是露出那种冷淡却又寂寞的表情。好吧,我承认我其实就是个烂好人。”濯清轻笑了下,表示自己的无奈。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濯清抬头深深望了一眼远处快要落下的夕阳,闭上眼,似是在回忆什么,继而轻声说道:“紫玉,若是没有猜错,我想,你的家人一定十分喜欢桃花吧?” 紫玉轻轻点了点头,顺着濯清的目光,他明白她现下想的是什么。 墨逸神色一动,是了,定是基于这点,那桃花乡的桃花才没有受到地灵的侵蚀,才会开得那样鲜艳生动... 濯清莞尔一笑,强撑着身体走到紫玉的面前。 摊开五指,轻轻拭去他脸颊上的血痕,露出他本来白皙的面庞。 没有推开她,紫玉想起了河边的那大片桃花,悄无声息的落下泪来... 夕阳渐沉,夜凉如水。 三人同以前一样心平气和的围坐在一起商量,准备趁着这西渊魔尊尚在伤重之时主动进入深渊之内,强行撑开锁魂阵,来个彻底的了结。 只是说到一半,“噗~”濯清突然笑起来。 墨逸大为不解的望着她:“你这又是在笑什么?” 濯清立刻一本正经,五指在地面上有模有样的点了点,道:“你们没发觉吗?我们现在同刚到箬水镇时是一样的啊!当时我们在茶摊喝茶,也是如此密谋着该去如何打听情报。” “那时只不过是情报,明天要拼的可是命!”紫玉打断她,他实在不明白濯清的这些轻松是怎么来的。 “没事,没事!我运气一向很好!”濯清轻笑着回答。 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极自然的将手搭在墨逸的肩上道:“小石头,明天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同紫玉很快便会回来的。” 没有回答,墨逸的心中涌上一丝沮丧和担忧。 愁肠百结在心里转悠了半天,眸中神色复又转为一惯冷淡的样子,道:“你这是担心我会拖累你们吗?你似乎想多了!若是关键时刻,你们自然应该先顾忌各自性命。这生死我早已看淡,毕竟要找那神铁是我自己的愿望,在此经历的种种,我皆是认的。” 他眸中的倔強与冰冷让濯清默了好一阵。她本是想为了墨逸的安全着想,只是这好意,似乎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好。”想到这里,她立刻转变态度点了点头,像允了一件极简单的事情。 同甘共苦,濯清脑海里盘旋着这个词语,觉得也许他们本该像这样。 拍了下手,忽而大声说道:“我们生不同时,死不可知。只是既然相遇,又有了这番共同的历程,以后必须以诚相待,不分彼此。管他是人是神是妖,刀山火海一起闯!”话毕便将手伸了出来。 会意以后,紫玉的,墨逸的,三人的手紧紧交叠在了一起。 月色苍凉,西风疏狂,寂静的万物不语,却都见证着这赌上性命的盟誓。 “到时我会同濯清一起进阵。如果她的修为不足,我还有千年可补。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因此而丢掉性命的。”紫玉避开濯清悄声同墨逸说道,像是一种安慰。 墨逸虽不愿向紫玉凭白承认自己的担忧,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 事尽玉焚 讨论完毕,三人寻了块挡风的巨大岩石,各自占了块地方,和衣而眠。 许是因为疲惫,紫玉和濯清睡得很快。 只剩墨逸定定地望着漆黑的穹顶,辗转难眠。 空中没有半颗星子,仅一轮明月低低的挂在空中,缓缓伸出手,几近可触的感觉。 他十分想不通自己的命运,明明是一个凡人,怎会与他们这些精灵牵扯到一起?既是有了这番纠缠,又为何毫无用处,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样的命运,当真如一场戏弄... 第二日,天空刚刚露白,三人就转醒。 “身体能行吗?”紫玉问道。 濯清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怎么会不行!无非就是擒个妖嘛!我们三个人,哪里需要怕那个重伤的魔尊。” 紫玉紧抿着唇,视线看着别的地方,默了一下方道:“也许有些晚,但是还是要说句谢谢你!” 濯清一愣,实在是没想到从紫玉的嘴里也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左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你不要这么反常好吗?人家会不习惯耶!而且,对待朋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可是三岁娃娃都明白的道义!” “朋友...”紫玉糯糯念着这个词语,想起昨天方定下的盟誓吗,心中没有了紧张吗,反而一片清朗。 也许,真的能终结仇恨,重新开始也不一定... 三人来到深渊旁,各凭本领往下走。 墨逸将腰上系一根长绳,一端固定在上方,平稳的放下,倒还勉强跟得上濯清和紫玉的速度。 他将怀中的阴阳镜取出翻转,把原本黑暗的深渊照得如白昼一般。 墙壁石缝内的许多毒虫似乎惧怕这突如其来的明亮,接连着爬了出来,还来不及逃命就立刻化成了黑色的秽气,在墙壁上留下许多丑陋的痕迹。 紫玉凭息望了一眼脚下的路,不知为何,那不安的情绪一直挥散不去。 重生抑或结束,命运似乎早已选定了一个方向... 好不容易下到底端,找到了当时出来的那条隧道,却不知被堵上了什么,紫玉用力踹了两下也不见开。 “这楼千愁一定是故意挡了这出口!”紫玉恨恨道。 “我们俩一起合力攻击吧!总不过是些磐石,多耗点力气而已。”濯清一边说一边蓄起力气来。 “等等!”墨逸拦住濯清,微眯着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方道,“那楼千愁又不是傻子,若明知挡不住你们何苦还要拖着重伤浪费精力来封住这里?恐怕有诈!” “有道理。看来带你一同下来果然是对的!”紫玉表示赞同,“那么,我左濯清你右,我们从侧面绕着攻击,虽然散了力时间会久一点,但是没有比这更保险的方法了。” “嗯!”濯清点了点头,并退到了右侧。 不到五分钟,轰隆一声,磐石墙壁被他们的法力攻击打开。 正如墨逸所料,洞口处如洪水一般喷涌出一些混黑的,有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而那些无法躲开的一两滴溅到他们的衣服上,衣料居然如水一般溃化。 “唔...好险!若是从正面攻击,估计我们早就化得连渣都不剩了!”濯清长吁了一口气。 “进洞吧!万事小心!”紫玉打头阵走了进去。 穿过隧道,却没有在卧室发现楼千愁。 紫玉望着地上的丝丝血迹道:“应该在什么地方疗伤,看这个样子他也伤得不轻。” “唔...我们也好不到哪去。”濯清觉得有些头晕,这是她第一次重伤之后继又开战。 三人从卧室移到宝库,还未走近就感觉到了楼千愁的气息。互相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靠近。 只见那楼千愁盘腿坐在正中,金黑两色的光以他为中心四周散漫。 似乎听到动静,他猛然睁开眼,邪厉的眼眸闪着慑人的寒光。 “你们果然有胆识,明知是我的地盘还要闯进来!” 随着楼千愁的厉声喝出,整个石洞地动山摇。 无数磐石随着金色光气的催动朝他们袭来,紫玉和濯清施展法力抵挡。 “他是在拖延时间!紫玉,我们的体力没有办法做持久战,要速战速决!”濯清冲紫玉嚷道。 紫玉点了点头,将装着紫色液体的小瓶子丢给了濯清:“我来尽量化解他的这番法术,你尽快展开锁魂阵!” “嗯!”濯清抽开曲青剑迎着袭来的磐石冲上前去。 “嗖嗖~”几下,将那贴着自己而来的物障砍成了碎末。 楼千愁不知她的意图,一边继续催动法力指挥磐石的攻击一边厉声道:“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还同他一起来攻击我?我想过要防范那小畜生,却没想过被他陷害过的你也会如此!” “有些事情解释了你也不会懂!我看你还是等下一世再仔细琢磨琢磨吧!”濯清沉声说道,倾身上前,剑影如花,身轻若蝶。 楼千愁唇边一丝戏谑的笑,双手蓄起力气,一掌打在濯清的右手腕上,震掉曲青剑,另一掌则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胸口之上。 “濯清!”紫玉同墨逸同时嚷道。 濯清呕出一口鲜血,唇边却是弯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她一手借力拉住楼千愁的手臂,一手将紫色小瓶稳稳地塞入他的怀中。 “紫玉,快开!!!”大声嚷道。 心灵神会,催动法术,紫玉将锁魂阵再次开启。 随着紫色的网漫天漫地的铺开,紫玉划开手腕,使流下的鲜血与那紫色的光蔓融合,自己也借由此迅速进入阵中。 “这是...?”濯清一边催动法力淡化身体上的疼痛一边询问紫玉。 “你不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我同你一起入阵,分摊这封印的修为,一定护你全身而退!”紫玉皱着眉沉声道。 “呵~下次再这样不商量就乱来,我可不再配合了。”濯清嘴上虽是埋怨,心里倒顿觉温暖。毕竟这个自称冷血的蛇灵,难得也有这温情的一面。 “你们这是非要将我封印住吗?”楼千愁怒道。 “你的身上背有太多的血债,已经让你如此苟活了这么久,是该偿还的时候了!”紫玉喝道,面上的神情凛冽而肃萧。 这番僵持许久,濯清因为离阵中最近,修为燃得最是厉害。 她紧咬着唇,面色如白纸一般单薄苍白。恍惚间一算,似乎又丢了近千年的修为,真真是应了千年砍柴一日烧这句话。 只是这楼千愁反而更加奇怪,从他面上浮动的气息算来,这修为竟不止三千年!若不是紫玉也进入阵中,恐怕自己定是要随着他烟消云散了。 “濯清?”墨逸眼见着她痛苦的样子便知她已经到了一个极限。 “唔...疼...”大口大口喘着气,终于忍不住轻轻嚷出来。 随着她的这句话,墨逸的心中倏然一痛,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 突然,紫色光蔓一阵波动,楼千愁竟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哈哈...哈...”,因为锁魂阵的作用,他笑得有些诡异和牵强,“今日...我虽破不了这阵法,却也明白你们这想平摊修为全身而退的想法。哪里可能那么容易,即使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话毕,两指一合,借着紫色光蔓凝成一个光球,轻一弹指,将光球推向濯清,口中也因为强行催动法术,喷出一大口血。 濯清睁大了眼,眸中紫色的光华越来越近,自己却已经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认命似得闭了眼,想想能这样来个了断,该是无悔的吧? 只是,预料中的神思形灭并没有到来,自己甚至连一丝疼痛也没有感觉到。 有冰冷的液体溅上自己的面庞,倏然睁开眼,眸中却是紫玉挡在身前,黯然倒下的身影。 方才,不知紫玉从哪来的力气,竟在承着这锁魂阵的同时,挡下了楼千愁准备与濯清同归于尽的一击。 紫色光蔓缓缓消散,携着楼千愁的魂魄,尘归尘,土归土。 墨逸望着紫玉身下那些许将散的浮光,一时竟无法上前。心中闪过一个十分清晰的念头,他,已经到了尾声... 濯清抖抖索索扶起紫玉,依旧是触手冰凉的血,冰凉的双手。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紫玉缓缓睁开了眼,望着濯清悲戚的面容,心想这泪水竟也有如此暖心的温度,只是对于冷血的蛇族来说,这样的情终是承不过了... “别哭...我说过定会护你全身而退...”他尽量扯出一个笑来,也不知有多么难看。 濯清用力点了点头,泣不成声。 “喂...”紫玉故作轻松的口吻唤着她,气若游丝,“这一次,我似乎可以...重新开始了...” 手指颤抖,濯清一把抱住他:“是的,可以了!楼千愁已经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重新一起上路,没有仇恨,只有朋友!小紫,这番结果,你...你满意吗?” 紫玉已经说不出话来,唇上鲜血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费力伸出手,在濯清的掌心点了点。不知是道谢还是允着她方才的话,眸中如弥漫一层大雾,神思将要散去。 “你坚持一下,紫玉!我会找人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的!”濯清对着穹顶大嚷,“星君,司命星君!你倒是出来啊!出来救救他,救救他...求你...求你出来...救...救他...” 只是石室依旧安静冰冷,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她。 紫玉的眼前蓦然浮现出幼年的那场大火,只是这一次,天空中落下了无数的桃花瓣,漆黑的天空变成樱色的温暖,无法停息的火也缓缓灭了下来。 许久不见的家人正站在那一片花海的中央,皆是满目笑意朝他伸出手,他甚至能听到轻轻的呼唤:“玉儿,我们回家...” 紫玉的唇角弯了弯,忽而笑得清静,只是那双眼却永远的闭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情缠几许 紫玉身下的那一晃浮光并着他的身形慢慢消散,最终淡成点点流萤光斑,虚妄成空。 濯清低下头,手上犹多出一枚紫色的圆形石头。 “这是?”墨逸走过来问。 濯清将紫色石头缓缓捏紧在手心,面上犹挂着泪痕:“凡人死后尚有骨骸,这便是紫玉最后的化像。我们称这个为‘内丹’。” “靠这个能救回他?”墨逸蹲下身,保持与濯清平时的姿态。 濯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锁魂阵将他的三魂六魄皆灭了,按道理是没有转圜之地了。只是若留着也许还能祈盼点奇迹。若果真无能为力,便把他带回桃花乡吧!紫玉他一定也是希望如此的...” 墨逸点了点头,将濯清搀扶了起来。 濯清喘着气,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眼中的焦点落在那被结界围起的玄色石头上。 许是因为楼千愁的死亡,那结界早已不攻自破。 手指着那块朴实无华的石头,濯清哑着声道:“得想办法将那个石头划开,里面应该便是神铁。只是我现在不要说聚力了,连站都难以站稳。” “若只是划开倒十分简单。”墨逸将濯清扶到墙边坐好,并从胸口掏出一块璀璨夺目的小石头。 “这是?” “这便是我曾说过的,在我出生时便随着我的石头。十分坚硬,可以当利器使用。”说完便去划那块岩石。 果不其然,甫一碰到那块石头,玄色的岩石就立刻分开,露出里面黝黑的一块生铁。 濯清淡淡一笑:“你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妖物,明明是块珍贵的金刚石啊!” “金刚石?”墨逸已经没有了曾经为仙时的记忆,自然不知濯清所指是何物。 “这金刚石本该存于地底深处,几千年难见一回,也算是汲取了大地灵气的珍贵之物。据说是这世上最坚硬的物体也不过如此!平常人见识不多,不知它的珍贵,以为不凡,与己不同即是妖物,当真是白白苦了你这么久。不过,你若是一出生便带着这块金刚石,多少是有些难以琢磨的神秘感。” “都过去了,那些事情。”墨逸的面上晃过一闪忧伤,他的确不愿再提那些沉痛的过往。 “嗯。你拿万宝袋将它装起来吧。我好累,无法再行路了,就先就这么睡一会儿。” 说完便斜靠着墙壁休憩。 待墨逸将神铁收拾好,转身去查看濯清时,却发现她的眉头紧锁,抖着苍白的唇,身体几乎蜷到了一块。 靠过去,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 墨逸低下身,试探性的问:“你很冷?” “嗯...”轻哼了一句,濯清虚弱得连眼都不愿意抬。 墨逸了然,迅速在她的身边生了一把火,并让她斜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休息。 望着她的睡颜,抖抖索索环上她的肩,继而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心里如关了一只飞蛾,被撞得七上八下。 如此过了许久,但见她的脸色有了些许好转,墨逸这才放在心来,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的坐着。 良久,墨逸拿树枝拨动了一下篝火,“濯清...”,十分轻的唤了她一句。 “嗯?”虽然闭着眼,但是她立刻回复了他。 低头望了她一眼,微弱的火光下依旧可见她脸上的憔悴。 他贴着她的耳畔,极淡的道:“剩下的东西我不想再去寻了。” 猛地被吓到睁开眼,濯清顿时睡意全无。挣扎着坐起来望着他:“为什么?” 墨逸偏头看向别处,语气沉闷,缓缓说道:“我曾经以为那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可是走到现在却越来越能明白它的艰难在哪里。我不想因为实现那有些飘渺的愿望,而导致一些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听到这里,濯清觉得有些压抑:“你是在懊恼方才发生的事情吗?可是即使不是因为神铁,我也是打算和紫玉一起博一次的。你啊,能不要把错误和责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吗?” “事情虽不是我所策划,却因为我而发生,我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况且,若你也同紫玉一样...”话断在这里,向来冷静的墨逸觉得自己竟无法再说下去。 “好不容易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多么好啊...”濯清的目光灼灼,语气却有些沮丧,“不像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想找你的朋友吗?”墨逸忆起她当时同他一起出发的原因。 濯清愣了愣,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打着圆场:“以前是呢...只是现在又不一样了。昨天我还在想,即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像这样找他,他是否知道?又为何不来寻我?一定是他把我忘记了,或许根本就不想再见我也不一定!”濯清继又往墨逸的旁边挪了挪,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所以啊,我很羡慕你!千万不要放弃这个愿望啊!剩下的路,我同你一起走,我们一起继续找下去,我就如同在实现自己的愿望一样,你明白吗?” 见墨逸许久不语,抬起脸望着他,继又极认真的说:“现在的我才不怕死呢,我只是害怕孤独。以后,再也不想一个人就...” 墨逸没有回答,与她的眼神对上复又极快的分开。 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声音沉得如空山凝云:“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 濯清的唇边绽开一个极满足的笑,缓缓闭起了眼,十分放心地覆在他的膝盖上,一会儿便睡得熟了。 墨逸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篝火跳跃,眸中是她大红色的华服。 轻轻将手移到她的发顶,慢慢往下轻抚,纠结的心如拧在一起的毛巾,想要松开却又怕看到破碎的自己。 他兀自一笑:原来,我真的喜欢你... 即使知道不是同类,即使明白凡人生命的短暂,那种深刻的情感却早已超越这些苍白的阻挡,无比的真实,并且,已经纵容不得自己的逃避。 这样的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墨逸也斜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子夜悠长,情缠几许。 篝火上的深红色火星徐徐向上翻腾,木材被烧得噼啪作响。光下射着影的真实,静谧的石室内,暖魅的淡光中,他与她的影子分不清彼此,说不清的胶着... 临近天明,墨逸倏然转醒。 低头查看濯清,却并不见她,膝上只徒留了那套大红色的锦袍。 心下一颤,将锦袍攥在手里。衣尾扫过地面,这才露出被隐在衣下的一只白兔。 似乎察觉到动静,白兔动了动耳朵,缓缓抬起眼来。 嘴唇微启,瞅着墨逸轻声道:“我好累,需要调整。可能要维持这原身很长的时间,就像冬眠一样。” 墨逸点了点头,声音微哑:“你好好休息吧!我会保护你的。” 濯清莞尔一笑,糯糯的自语:“很奇怪呢...明明知道你不会法术,只是个凡人。但是若是墨逸说要保护我,莫名的就觉得心安了。” 墨逸不语,只是伸手抚了抚她的雪白毛发,似是回应。 而那白兔犹带着笑,再次进入了长久的眠睡调理时期。 三春已入尾,蝉鸣声声,翩然转入了夏季。 濯清已经睡了七日,依旧一动不动,没有将要醒来的征兆。 慢慢的,墨逸养成了习惯,时不时便会查看一下她的鼻息及状态,就连晚上也会辗转醒来好几次。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会安下心来。 走了七天的山路,终于又抵达了一个城镇。 墨逸孤身站在城门楼下,抬头望着‘燕归’这两个漆红的大字,熙熙攘攘的人群,牵驴驭马,十分热闹。 ‘弄春苑’所得的钱财尚有富余,墨逸进城后便径直去了一趟成衣店,打算买一套合适的成衣替换这褴褛的衣衫。毕竟若一直都是这种寒酸的打扮不要说是打听消息,就连住店都十分成问题。 不去顾忌成衣店老板的考究眼光,墨逸便如此抱着一只白兔走进了店门。 掌柜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眼瞅着墨逸放了一些碎银子到柜台上,立刻止了后续的寒酸讽刺,转为笑脸相请。 墨逸环顾一周,目光落在一件月牙白的衣袍上,竹叶暗纹,想起她似乎曾经夸过自己穿如此的衣服好看。 目光倏然变得柔和,立刻就买了下来。 进内间换了新衣再出来,掌柜抬头望向他,手中算账的笔被惊得一落。 方才因见他衣着寒酸,不曾仔细打量,如今看过方才明白何为俊朗至极。 清隽华月之貌,风度绰约。只是那眸中的神情既冷又硬,让人不得亲近。 墨逸走至门口,正待跨过门槛,眼底恍然落了一片樱色。旋即将目光悬停在门的上方,那里正挂着一套精致的长裙。 默了一阵,续又匆匆付了一些钱,将那樱色长裙一并买了下来。 掌柜正在心中偷偷猜测这套衣服是否是这俊美公子要送给情人的礼物,便刚好瞥见了墨逸垂头望向怀中白兔的神态。 那样的一眼,蓦然仓促,却分明可见他原本清冷的眸中浮起一丝明亮的华彩,只是不待掌柜细看继又迅速消散,寻不到踪迹。 掌柜眼瞅着他踏上街道,一袭白衣,长身玉立。 今日的阳光大好,他的背影像染了一层光晕,渐渐淡远,却宛若神祗一般的神圣。 第二十五章 减字徘徊 墨逸于城中寻了一家位于‘渠河’河畔的‘花汐楼’住宿。 一来稍作休息,二来留在这种人流量较大的酒家更容易打听消息。 正是晌午时分,他点了两碟简单的小菜,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独身坐了下来。 “小姐,你看那人当真是奇怪啊!”离墨逸不远的桌旁,一个蓝色衣衫的小少年推搡着旁边明黄衣衫,明眸皓齿的年轻公子说道。 “嘘~都说了要叫我公子,怎么又忘记了?若说到奇怪,难道本家的那些事情还不够你琢磨的吗?”明黄衣衫的公子轻声抱怨着,却也还是顺着方向瞅了过去。 这两位虽是公子哥儿打扮,但细细一看便知皆是女儿之身。 着蓝色衣袍的名唤小萍,今年才刚刚满了十二岁,是这‘燕归’镇上的大户项府千金的贴身丫鬟。 既是贴身丫鬟,那她身旁的明黄衣衫伪公子的身份便不言而喻,即是那项家千金,单名悠徊。 项悠徊年方十四,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年岁较小,还未长开,面上多少带着一些稚气。 项悠徊拼命探着脖子,也只能看到墨逸的侧影。但他膝上那熟睡的白兔依旧十分打眼。 那样的一人一景倒生了些不着人间烟火的意味。 本来百无聊赖的悠徊顿时来了兴趣,拉着小萍立刻挤了过去。 “那边人多,还是你这边宽敞,我们拼拼桌!”项悠徊坐到墨逸的对面巧笑着说。 墨逸皱了皱眉,抬起目光瞥了悠徊一眼,一句话也未说便起身站起来,抱着白兔就要走。 方才因他低着头,这会儿,悠徊才看清了他的相貌。 身高八尺,清隽冷逸之颜。眸光冷淡,却恍有万种情愁堆却在眼角。 她心中一跳,心道,就连她那因俊美而闻名的哥哥‘项悠徘’也不会如此让人离不开眼。 猛然站起身,悠徊隔着小桌就去扯墨逸的衣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不肯让他离开的架势。 “有何事吗?”墨逸见她用了蛮力,遂偏头问道。 “这...这...”悠徊有些不知如何解释。 她垂头望着桌上未动几许的菜碟,灵光一闪,这才急急道:“公子急着去哪?这菜不食了吗?这样多可惜啊!” “饱了,你自便。”他凉凉的回复,旋即踏出步子。 “小萍,拦住他!”悠徊眼见着墨逸离开,急得直跺脚。 得了主子命令,那个蓝色的小身影迅敏地跑过去,一下子窜到了墨逸的身前,撑开双臂。 墨逸往左,小萍便往左,墨逸往右,小萍便往右。 叹了口气,伸出手按住这个蓝色矮冬瓜的脑袋,径直走了过去。 “啊!”悠徊见小萍实在没用,只得自己出马。 想也不想,她快速跑过去,一把夺过墨逸手中的白兔,撒开丫子就往大街上跑。 墨逸一愣,立刻追了出去。 项悠徊哪里能跑得过这成年男子,初初跑到河边便没了力气。眼望着涛涛的渠河水,前方没有退路,身后的墨逸却已经追了过来。 项悠徊养尊处优惯了,又加上姿色尚佳,向来都是别人巴结她,哪里被人这样狼狈的追着跑过? 心下一怒,生了赌气的想法,提溜着白兔的耳朵就想往河中间抛。 “等等!!!”墨逸急切的嚷道。 悠徊停下手,小嘴一撅,嗔道:“现下肯主动同我说话了?” “请将那白兔还我。”墨逸不愿与她多废唇舌,话虽说得中规中矩,语气中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偏不!”悠徊也是倔強之人,她颐指气使的望着他,顺便将手中的白兔移到了渠河的上方。 近日多雨,这渠河又是连着大江,现下正是波涛汹涌,水位最高的时候。 “不知哪里得罪了你,我先同你道歉。但是,你若是敢将她丢下去,我定不会饶了你!!!”墨逸提高音量,顺带走近了一步。 那样强硬的语气让悠徊不禁后退了半步,面上却又故作镇静的逞强:“你竟然敢威胁我?一只兔子而已,你不让我丢我就偏要丢!” 说完咬咬牙一狠心就松了手。 墨逸蹙眉用力蹬出一脚,跃出岸边,根本不去考虑这河水之势,而是一把抱住了白兔。 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细想,他又将手中的白兔抛回悠徊手中,大声嚷了一句:“不要伤了她!”旋即落入了河中。 渠河之水迅速吞没了他白色的身影,瞧不见踪迹。 “小姐...哦不,公子...”小萍正在此时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跑到了悠徊的身边。 只见悠徊心焦的探着身子瞅着那渠河之水,手里依旧捧着那只不知是死是活,一动不动的白兔。 “怎么办啊,小萍,看不见了,已经看不见了!!!”项悠徊嘴中毫无章法的念着这句话。 “什么看不见了?刚刚的那个公子呢?”小萍二丈摸不到头脑,十分疑惑。 “唔...我本来只是想吓吓他的,没想到他真的跳下去救那只白兔了。这水势这样猛,这可如何是好!”项悠徊越想越内疚,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救白兔?小萍更加纳闷了。有人会为了救一只白兔连命都不要了吗? “小萍,你快去唤我哥哥来,让他多派些人来救他!”悠徊哭得梨花带雨。 “这样的水势,即使没死也被冲到下游去了!小姐,我们还是先行回府再想办法吧~”小萍眼瞅了下脚下的波涛汹涌,劝说着悠徊道。 也不知等了多久,日将西沉,河边风凉露重,悠徊终于放弃了这种没有结果的等待。 只是那个倔强心劲还未过去,执意想再去花汐楼等墨逸。她总觉得那人眉眼不凡,不该如此简单的就丢了性命。 小萍看劝不过悠徊,只好一直陪她在店内枯坐着等,许是被使唤得累了,不久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直坐到客栈打烊,被店小二催促了许久,悠徊这才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明明这只兔子还在我这里啊...” “你是在等之前捧着这兔子的白衣公子吗?”店小二听到悠徊如此说,旋即疑惑的问道。 “对啊!你认识他?他是这镇上的人吗?家又在何处?”悠徊立刻拉着店小二问道。 店小二摇了摇头:“我还当你是他的朋友呢!那位公子原本在店里订了客房,只是如此光影还未回来,估计不会来了吧!对了,他还有个包袱在房内呢!” “带我去看看!”悠徊觉得有迹可循,立刻来了精神。 随店小二走进房间,她匆匆打开床上的包袱,却也只寻到一套樱色长裙,一面古怪的镜子和一个锦缎袋子。 本想基于此得到点那人的线索,望着这些无用的东西,悠徊垂头丧气起来。 “这个房间的钱他已经付了吗?”淡淡问了一句。 “只付了今天一日。”店小二回忆着说道。 “那么帮我把这房间一直留给他,账由我来付。如果他回来了,告诉他到项府来找我。 项府?店小二立刻反应过来,惊嚷着:“你是项悠徘公子?” 悠徊腼腆的一笑,当做默认了,心想哥哥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为我背黑锅,也不差这一次了。 墨逸被激流冲入水底,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眼前蓦然多出了一根浮木。无暇考虑它的合理性,一把抓住,借以浮出水面。 无奈阻力太大,无法靠岸,只好顺水飘到了下游才从水中脱困。 浑身湿哒哒的上了岸,月已升至中空,四周空旷,不见灯火,没有人烟。 心中犹担心着濯清的安危,墨逸将衣袍粗粗拧干,没有休息就开始沿着渠河往上行。 项府 小萍打着呵欠替项悠徊收拾床铺。 “方才,爹爹可有因为我这么晚归家而难为你?”已恢复女儿身打扮的悠徊问道。 “没有。如今但凡是小姐你的要求,即使再过分,老爷和夫人都是允的。”小萍回答。 悠徊默了一下,戳了戳桌上白兔的耳朵:“那还不是因为我命不久矣。” 小萍举着帘钩的手一愣,极为慌张的说:“小姐你不要乱想!老爷这次可是从皇城请了极厉害的道士过来,明日便会到了。据说,这个道士曾经收过二十多只妖呢!所以,这一次一定没有问题的!” 悠徊淡淡一笑,续又戳了戳白兔软软的身体,转开话锋:“你看它都睡了一整日了,不仅不吃不喝,连动也不动一下,当真是稀奇得很!” 小萍将目光落在白兔身上,想了想,忽而惊呼道:“小姐,这该不会也是个妖精吧?” 悠徊没好气的白了小萍一眼,嗔道:“乱说!你是觉得项府的那个狐狸精还不够麻烦吗?如今倒是再盼着添一个?” 一听到狐狸精那三个字,小萍立刻吐了吐舌头,噤了声。这可是项府的大忌! 夜已深重,闺房之内,昏黄烛火摇晃,芙蓉帐暖画屏香。 项悠徊托腮望着白兔,心里如何也想不通,那个男子到底为何会这样看中它。 第二十六章 项府擒妖 墨逸不曾休息,将近走了整整一日,才于第二日近黄昏时刻回到了花汐楼。 店小二甫一见到墨逸走进来,便立刻拦住了他:“公子,你可回来了!项府的大公子于昨日来寻过你。他特地嘱咐我,若是见到你,便告知你去一趟城中项府,那只白兔可还在他那里呢!” 原来那明黄衣衫的少年是项府的大公子? 听得店小二如此描述,立刻追问:“那白兔可还安好?那项公子的全名又是什么?” “那白兔的情况我并不知晓。而那项公子却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金贵之人,全名叫项悠徘。”店小二立即回复道。 墨逸继又问了项府地址,取了包袱之后,立刻寻了过去。 待站到门口,望着‘项府’那两个鎏金大字,已几近入夜。 灯火初上,商贩的吆喝声渐熄。 狮头衔环的敲扣,圆形金色装饰的铆钉,光是这大门就极其气派,只是却意外的没有人把守。 叩了许久的门,却没有人来应。 墨逸蹙眉试着推了一下,“吱呀”一声,这偌大的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踏过门欄,脚下似乎有蓝光一闪,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这巨大的宅邸,此时竟静得出奇,就连虫鸣也无,着实奇怪得很。 墨逸顺着环庭的走廊往前走,照明的红灯笼一字排开,四周是繁盛的木槿花。淡淡的香气弥散,脚下的影子却寂寞得缩成了一团沉闷的浓雾。 而此时,项府的芙芳院内,项家人并三两个家仆皆聚在一处。 正中置了一张长桌,上铺明黄色桑布。几道符咒,一鼎香炉,桌前站一个道士,执一柄木剑,俨然开坛做法的架势。 待鼎中青烟燃起,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少年走上前与那道士说话。这少年便是项家长子,也就是真正的项悠徘。 项悠徘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眉眼生得同他母亲一模一样,与其说是男子的英气,不如说是女子的美丽更多一些。 许是觉得自己的长相过于柔和,故才长穿如此深色的衣衫,那头发也是干净利落的盘起,除了腰间长剑,不戴任何配饰。 “这神坛已经布好,只待小姐过来完成剩下的仪式便可。不知府内可已经按照要求谴走了闲杂人等?”道士问道。 “府中除了几名心腹,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是不知大师您这样做的意图。”项悠徘直接说出自己的疑惑。 那老道摸了摸胡须,摇头晃脑的道:“这纠缠上贵府小姐的狐妖修行不浅。若强行辟除诅咒恐会招至他的本体过来。为防不明事理之人打搅我的做法与对敌,故才作此安排。不过项公子请放心,这府上虽无人看守,却已被我下了‘阻界’,凡人是无法轻易闯得进得来的。” 项悠徘点了点头,旋即一把将宝剑从腰间的麒麟纹剑套内抽出来,攥在手里:“那么速请大师做法!小萍,快些将小姐扶过来!” 项悠徊今天穿了极素淡的一件粉衣,头上斜插着白玉牡丹簪子,着金丝软底浅口小履。 看到小萍过来搀扶她,便将手中一直抱着的白兔递过去,继而缓缓地跪到了坛前的黄色蒲团上。 悠徊听从了道士的吩咐闭起眼,将右手手臂抬起,悬停在身侧。 那道士用木剑挑开悠徊的衣袖,众人皆清晰可见一个古怪的红色图腾正蜿蜒的盘在她的玉臂之上。 只见道士不紧不慢的燃了一张符纸,将符灰混于水中,搅拌一下便含了符水喷到悠徊的手臂上。 悠徊的神色渐缓,不一会儿便如睡着了一般,微微垂了头。 道士嘴中念念有词,并举着木剑在院中画圈般的舞来舞去。 突然,四周现出蓝色光蔓的穹顶,道士回头看向庭院后方,怒喝一声:“来者何人?” 墨逸的前脚刚刚踏入这院中,便听见那老道这样的一声吼。他微微眯着眼,正想细看这里的状况,却眼见着一个玄衣青年执一把剑急急刺过来。 那青年的眼神锐利,嘴中还厉声嚷着:“纳命来,狐妖!” 墨逸蹙眉侧过身,往正院后移了两步。剑锋擦着他的脖侧而过,几缕发丝被削落在地。 而那道士发现墨逸身上并无妖气,立刻出手阻拦悠徘:“他并不是那狐妖,公子请稍安勿燥。” 项悠徘嘴中清哼一声,依旧执剑指着墨逸:“你是谁?怎敢擅闯我项府?” 墨逸屏息一下回答:“在下墨逸,同贵府的项悠徘公子有约。因叩门许久没有人回应,这才贸然走了进来。” 项悠徘戏谑的一笑:“哦?那就更奇怪了!我怎么不记得曾见过你,还同你有约?” “你是项悠徘?”墨逸反应过来,疑惑的问道。 “笑话!这燕归城中还不曾有第二个人敢重了我的名字!”说完上前一步,将剑端更近的逼近他。 墨逸一愣,不明为何会是这样。 环顾四周,目光赫然落在小萍手里的那只白兔上。 于是,他右手推开剑锋,不顾这项公子的阻止,径直便要走过去。 项悠徘虽年少,却也未受过此种藐视,且这人明显不会武功,完全是一种十足的挑衅。 心下一怒,提起剑就追了上去。 小萍本想出声解释,一看这阵仗反而有些不敢说话,只是紧张地将手中的白兔勒得紧紧的。 墨逸眼中只有濯清,并未察觉到项悠徘那不留余地的攻势。 就当那剑要刺上他的背心之时,小萍忽而觉得手中一空,身前凭空腾起一阵袅袅青烟。 墨逸眼前晃过一抹素青,耳侧传来极轻的柔婉声音:“小石头,我回来了。” 心中刹时荡起一丝涟漪,如百花丛中,万般色彩,蓦然生动。 只见濯清用两根手指夹住项悠徘的利剑,只是微微用力,那剑便立刻断成了两截。 她也并不伤他,只是借力将他推至一边。 气定神闲的做完这些,她洋洋得意的眨眼望着他道:“少年,不可以如此心浮气躁哦!” 项悠徘眼望着多出这样一个绝色的女子,且轻轻一招便毁了他的游龙剑,立刻愣在了当场。 那道士见生了异相,捻指在木剑端叉上一道符纸,嘴中大喊:“妖孽!休得伤人,看我今日来收了你!” 话落剑端便腾起一簇火,并向濯清攻击过去。 濯清尚在唏嘘这老道的古板打扮,不想他不仅喊她妖孽,现下还真打算同她动真格。 想想自己睡了十来天,全身的骨头早就有些发痒,如今有人自告奋勇的肯陪她活动活动,岂不刚好。 于是,她微微后退一步,拔下发上玉簪,纤手一扬,曲青剑化于手中。 项家人及贴身家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四下惊嚷躲藏,场面十分混乱。 只有墨逸与项悠徘一左一右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皆落在那与老道战得正酣的青色身影之上,不曾抽离。 剑花如雨,那老道也算是高人,虽伤不了濯清,却靠着符咒在身前圈出屏障,竟如此挡了濯清的十来个回合。 突然,老道退后一步怒喝一声,将木剑掷出。 木剑如烧着的箭矢,嗖地擦过濯清的身侧,燃坏了她的一抹衣角。 墨逸见濯清的面色轻松,唇角尚含着娱戏的笑意。这才沉声唤了一句:“不要玩了,快些结束吧!” 濯清闲闲地“哦”了一声,手腕翻出一个好看的剑花,不管气势还是剑招都像变成了另一个更加厉害之人。 她聚了些法术到剑上,一下子就切断了老道那金闪闪的护体结界。 曲青剑翩如惊鸿,还未待人看个仔细,便已经架在了老道的脖颈之上。 “你这兔妖,定是和那狐妖狼狈为奸。今天我命将丧于你手,是我运气不好。数道轮回之后,定报此仇怨...”老道的骨气倒高,毫不服软,如此絮絮叨叨了良多。 濯清垂眸叹了口气将曲青剑一收:“什么兔妖狐妖的,我要你的命又有何用?这不是你主动要同我打的吗?陪你玩了这许久,你反而不高兴了?” 老道恍惚了一阵,讶异的问:“你不杀我?” “自然。并且,我也不是什么兔妖,也不认识什么狐妖。”濯清无奈的摊了摊手,并缓步走到墨逸的跟前。 她扯了扯墨逸皱巴巴的衣服,面上换做浅笑:“这才几日不见,你就又弄得如此狼狈了?现下是在哪里?又是个什么状况?” “我比你还要疑惑,这些人竟没一个认识的。”墨逸如实回答。 濯清指了指站在对面的项悠徘,续又说:“那老道说话太唠叨了,我不喜欢。我们还是问问这个孩子好了。” 项悠徘对上濯清的目光,又听到她在唤他孩子,脸颊一红,也不知是急还是害羞,大声辩解:“我才不是孩子!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濯清一笑:“越说越小,若谈辈分,往你家上数五十代的祖宗都未必大得过我。不过,看你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你倒是说说方才为何想要伤我的朋友?” 第二十七章 狐妖之说 听得倾渺如此质问,项悠徘将麒麟纹剑套往地上一抛,指着墨逸,面含愠怒:“他擅闯项府,扰了大师的做法。”说完一顿,声音稍稍放得柔软了点,“还有你,我明明看到你是白兔所化,还说自己不是妖...” “小姐,小姐!你倒是醒醒啊!”小萍的急切呼喊声音打断了项悠徘的话语。 项父及项母也顾不上安危,立刻奔上前去看悠徊的情况。 只见那老道拨开人群,摸了下她的脉搏,嗔了一句:“都是他们坏了我的做法,导致小姐的魂散了一丝,恐怕...一时无法回来啊!” 濯清按了按额角,将那老道扯开,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又在这里胡诌,哪里有你说得这么玄乎!” 项母虽然害怕,却一把抱住女儿,指着濯清,声音嘶哑:“求你放过我家女儿,若定是要带走一条人命,就让我这把老骨头一命顶一命吧!” “这...”濯清有些无语,“我若是想要夺你们性命,何须同你们废言这么多?我看她面色倒是红润,只是想帮帮她...” 墨逸也在此时走了过来,他本想劝濯清离开,觉得人心不可比,如果项家人已经有疑于她,多说无益。 只是眼神瞥向悠徊的时候愣了愣,继又看清了小萍的面貌,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到底是不是不请自来,还是你来说吧!”墨逸紧盯着小萍说道。 对上那样凌冽的眼神,小萍萎缩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将整个事情和盘托出。 “这样看来,倒是家妹鲁莽了。”一直趾高气扬的项悠徘居然主动道了谦。 他转为面向濯清,沉声问:“只是你,果然还是妖吗?” “敢问,在你的心中何为妖?”濯清站起身来,不答反问。 “若从异类来说,自然心善为仙,心恶为妖。”项悠徘立刻回答。 “我不曾伤害过他人,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反,我同墨逸一起上路,也只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濯清将额前的碎发拢至耳后,极其轻松的回答。 悠徘盯着她的举手抬举,与其说是邪魅,不如说是出尘的美丽。心跳渐快,面上却礼仪十足的拱手道歉:“那么,恕我们冒犯了。不知姑娘你可有办法将家妹救醒,也好让她当面对墨公子道歉。” “这有何难。”濯清莞尔一笑,双手捏起兰花指。 青色光芒跃然于指尖,并顺着指示一点一点沁入了悠徊的额际。 不出一会儿,悠徊便悠然转醒。 “小姐...”小萍将她扶坐起来。 环顾了围着自己的一圈人,悠徊突然一把扯住墨逸的衣袖,眸中的神情五彩斑斓,柔声笑道:“太好了,你真的没事!” 隔着三两人,濯清定定地望着悠徊那紧紧攥住墨逸的手,皱了皱眉。 “算我命大,让小姐失望了!”墨逸凉凉的回复,旋即站起身来。 那衣袖只在悠徊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便去了。 “徊儿,不得无礼!”项父嗔道。 悠徊向来怕极了父亲,此时只得闭了嘴,目光却依旧灼灼地盯着墨逸。 项父见这濯清三两下便将自家女儿唤醒,且简简单单就将他从皇城请来的道士打个落花流水,心中已有了一番其他的思量。 遂抬步上前,行了待客之礼,方道:“不知仙子如何称呼?救人救到底,可否帮帮我家小女?” 濯清眨了眨眼,心想还是这仙子的称呼听起来极为顺耳。 她这人脸皮颇薄,既得了奉承就难拂了人家的好意。 “咳咳~也不知能否帮得上,老人家您请直说。”如此回复道。 墨逸无奈的叹了口气,实在懊恼濯清这随随便便的性格。 项父则是心下一喜,许了钱财遣了那道人,并将濯清和墨逸当做贵宾款待。 一家人来到中堂,丫鬟奉了茶,项父娓娓将这‘祸事’道来。 原来,项家小姐于去年曾大病一场。 悠徊迷迷糊糊昏睡了三日,也做了一个几近三日之久的梦。 梦中的她一直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行到一片竹林,听见风过竹叶的渺渺声响,这反应过来,是该回家的时候。掉转头,却在一侏苍竹的下面发现一只红狐。 那红狐的皮毛甚是光鲜亮丽,只是肚皮上受了伤,鲜血淋淋漓漓流了一地,身子蜷做一团。 心地善良的项悠徊并不明自己尚在病中,本想将身上的衣服扯下为红狐包扎,谁知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做到。遂抱了那只红狐,按住它肚皮上的那个碗口大的伤口,倚着苍竹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过久,她整个衣衫皆被那红狐之血染红,却终于止了红狐的血。 那只红狐倏然睁开眼,四周散发出更甚百花的清香,他望着悠徊,琉璃一般的眼中竟流下了两滴泪水。 然后,项悠徊便醒了过来,高烧也瞬时退了下去。 只是揭开床单,丫鬟们惊叫,方才发现那白色的寝衣竟被莫名的血迹染得鲜红。 仔仔细细扒开衣服寻找伤口,却什么也无,只是她的手臂上徒然多了那红色的古怪图腾。 至此之后,项府中常常发生一些怪事,比方花朵突然被换了种类,或者本该冬日盛开的白梅却在夏季绽放。 项悠徘也时常在梦中见一红衣男子。背着身告诉她,他是红狐之身,不久会带她走。 请了几个道士,个个都说这是狐妖作祟,却又无法断了这狐妖的术法。 一直拖到如今,离那红狐所说的日期已经不足三日。 濯清细细的听着,继又看了看悠徊手臂上的图腾,忽而畅快的笑了起来,语气轻松的道:“哪里是什么祸事,这明明是好事将近了嘛!” “无端惹了一个狐妖,还是极好的事情?”项父不明其意。 “若我没有猜错,这红狐乃是渡过了三劫,将要位列仙班的仙啊!”濯清回答。 项父神情一滞,望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项悠徊:“既是要成仙,却又为何来纠缠我的小女?” 濯清抬眸思索了下,淡淡道:“若是说到原因,我也不甚清晰。但是光听您方才的那一番描述,便可确定,那得道的红狐应是救了项悠徊一命呢!” “救了小女?” 濯清微微颔首:“的确。悠徊小姐那次的高烧其实并不是梦魇,而是病入膏肓,且已有将病死之兆。只是她的魂魄刚出,阴曹地府又无人来带走,这才独自在外徘徊,行走了那么远。” 说到这里,濯清停顿了一下,走回自己桌前坐下来,自顾自的端起茶碗,悠闲的喝起茶来,似乎在给其他人时间,让他们想清楚个中道理。 项悠徘从濯清身上收回自己灼热的目光,轻声与近旁的项父耳语:“妹妹的那一病的确来得凶猛,且药石无灵。不是连城中最好的郎中都要我们准备后事吗?所以那一番说辞倒是可信的。” 项父点了点头,立刻面向濯清道:“请仙子继续指点。” 濯清将茶碗搁在桌上,面上的笑容越发浓艳:“若是凡人,这魂魄游荡三日是会直接归入阴朝地府的‘游鬼道’,而凡中的生命也会由此结束。但是悠徊的命大,机缘巧合,在魂魄将散的最后一日,遇到了那红狐。” 说到这,濯清抿了一口茶:“要知道,精灵或者修道凡人若要归列仙班需历三劫,而他那时的状态,应该正是刚刚经历完最后一劫。” “你从何得知他那是第三劫?”项悠徘问道。 “因为只有第三劫只能以原身挨过,不可用法术抵挡。许多精灵和修道之人都是陨在这第三劫上。”濯清回答。 听到此处,墨逸心中一滞。他抬眼望了望濯清,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她已经过了几劫?刚刚才丢了近两千年的修为,若是遇到第三劫,定是挨不过去的吧! 项悠徊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为何,她实在不喜欢墨逸看着濯清的那般眼神。 濯清见众人没有其他疑问,继又道:“我想,那红狐定是在劫后疗伤,被项悠徊误打误撞的看见。而悠徊无法替他包扎的原因,也是基于那时的她处于灵魂形态。红狐应该是颇为感动悠徊的真情流露,在疗伤的同时,又以他自己的法力修复了悠徊的魂魄。这才使得悠徊死里逃生。” 项府众人听后都极为讶异,但是细细想来,又是十分合理。 只是那项悠徊本人不以为意,她扒开袖子露出那红色图腾,举到濯清的面前,口气是一惯的趾高气扬:“那么你说,这印记又是什么意思?” 濯清心平气和的回答:“我并非狐族,自然不懂这图腾的意义。但那红狐既然救了你,应当也没有什么恶意,与其同没头苍蝇一样乱寻方法,不如静观其变吧!” “静观其变?你的意思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就等着那狐妖带我走咯?若是你的推测错误,我不是要白白搭上一命?”项悠徊叉着腰,气鼓鼓的道。 第二十八章 月下花浓 “悠徊,你到底要我同你说多少遍!项家的规矩全忘记了吗?”项父嗔道。 悠徊见父亲站在濯清的一边,不高兴地别过头,嘴中极不服气的轻哼了一声。 “小丫头,不要这么生气!你若是信我,我愿意留下来,同你一起见见那狐灵,看看他到底为何要带你走。”濯清微笑,没有因此而有一丝恼怒。 “这...这...”悠徊支支吾吾,良久,才极为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项悠徊本就心地善良,平时也不是这种不讲道理的性子。所以濯清越是温柔的对她,她越是觉得内疚。但是一想起墨逸望着濯清的眼神,心中就像窝了一团火,话也说得尖酸刻薄起来,着实奇怪。 “如此,便先行拜谢仙子了!”项父礼数周到的行礼。 于是,墨逸同濯清暂时在这项府留住了下来。 “对了,那生铁可有保留好?”濯清坐在墨逸房间的小桌边问道。 “嗯。包袱都在这里。”墨逸说完便去解开包袱,将那万宝袋取出来查看。 “咦~”濯清眼瞅着包袱里樱色的衣角,立刻走过去一把夺了过来。 抖开那衣服,对着烛光看了半天,见是一套女衫,更是讶异。 “你买的?是送给我的吗?”濯清近近地贴过去,望着墨逸问。 墨逸低下头,极轻的敷衍:“这个...是我当时买衣服的时候,掌柜硬塞给我的。你若是喜欢,便拿去吧!女衫我留着也没用。” 濯清歪着头,直直盯着他的眼,揶揄道:“从衣料来看,明明是这件女衫更好嘛!并且买男衣送女衫,那掌柜的眼神实在太有问题了吧!” “是了!你既是这样说,明天我就将这衣服还给掌柜!”墨逸准备将那女衫夺回来。 谁知濯清一下退到床边,死死攥住衣角:“不给,我偏不给!哪里有送了人还要回去的道理?” 说完,她继又指着自己被那道士烧着的一个衣角:“唔...你看,你看,明明人家正是缺新衣的时候。” 墨逸微微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算是做允。 濯清满心欢喜的将这樱色长裙捧起来,悠悠转了一圈,那身衣衫就极合称的被穿到了身上。 “怎样?好看吗?”她仰起脸,极天真的问。 烛火的碎光落进她的眼里,随着那极柔的眼波,蓦然生动起来。 墨逸的心跳渐快,额上起了一圈薄汗。 “只是一件衣服,哪里会有什么变化...”口不随心,来不及想,他就如此脱口而出。 “你啊!真是连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果真是块大石头。”濯清嘟嘟嚷嚷。 墨逸垂下头,悄悄按住心口,那是一种克制的姿态。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项悠徊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墨公子,你睡了吗?” 不等墨逸答话,濯清就跑上前,将门打开,对着门口的项悠徊咧嘴一笑。 项悠徊手中捧着一碟糕点,本来愉悦的笑容瞬时僵在唇边:“你...你怎么在这里?” 濯清疑惑不解:“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啊!” 墨逸立刻上前调解:“她是来我这里取些东西。倒是项小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我...我是见你晚上并未吃什么东西,这才送些糕点过来...”悠徊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房,将盘碟搁置在小圆桌上。 “哇~有钱人家的东西就是精致。”濯清倒是不客气的先挑了一块核桃糕放进嘴里。 项悠徊定定望着濯清的那身新衣衫,倏然想起来,那是曾在墨逸包袱里见过的那一件衣服。 原来,那本就是为她所采买的吗?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悠徊故作老成的对着濯清说教:“你们这些异类的民风都是这么粗俗的吗?都这般光景了还呆在成年男子的房中,实在不像话。” 濯清嘴巴里含满了东西,并未听出她语气里的戏谑,极天真的回答:“这有什么。别说是留在这里,就是同一个床榻都是睡过的呢!” 望着悠徊那几乎变绿了的脸,濯清复又添了一句:“对了,还不止一次!” “你...你!!!”项悠徊指着濯清,气不打一处来。泪水含在眼里转转悠悠。 “果真是不知廉耻的妖类!”说完,掉头就跑,还不忘将门大力的给摔上。 濯清眨着眼,愣愣地望着墨逸,指着自己极疑惑的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墨逸按了按额角,并未答话,只是无奈地淡笑着望着她。 夜凉如水,床前花瓶中的木槿花开得异常妖娆。 月下万重飞红,室内暗香正浓。 光是一个早餐,濯清就见识了何谓家大业大。 十二碟小菜,十八碟精致茶点。五谷杂粮,牛乳果水,一应尽全。 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濯清拍了拍肚子,终于连半个桂花糕也塞不进去了。 喝了杯清茶,闲来无事,又因这早饭实在吃得太饱,她便拉着墨逸到项府的庭院里遛弯消食。 濯清望着依旧开得繁盛的木槿花,忽而一笑:“这红狐肯定特别喜欢这种花。” “为什么?说不定这本就是项府所栽培的。”墨逸有些疑惑。 “这是木槿花,朝开暮落。只是,从昨夜开始,你可见过它们零落的样子?” 墨逸摇了摇头,看来,这的确是那红狐的杰作。 两人一直晃悠到昨天布设祭坛的位置,墨逸这才想起早早便想问的那件极重要的事,于是停下脚步,沉声问道:“你的那些修为已经恢复了吗?” 濯清偏头望着他,语气倒是轻松:“哪里有那么简单,丢了就是丢了。” 墨逸轻轻“哦”了一声,眼望着跟前红艳的木槿花继又问:“你说入仙定要过三劫。只是那样危险的事情,倒还不如就像保持原状吧?你看,当神仙也不一定好。” 濯清斜眼望着他,有些不明白一惯对什么都淡淡的墨逸,今日为何对这个感起兴趣来。 微微想了想怎么跟他解释清楚,突然发现这的确是个十分伤感的问题。 面上凝了些许严肃,极认真的回答:“这世间万物都有个终,连神仙也是一样。若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那个期限吧!比方,凡人的生命大都不过七十,而我们精灵,即使费力修行,也不会超过五千年。时间到了,是必然要有劫数的。如果过不了,就是灰飞烟灭。如若像你所说不想渡劫便如此呆着,那这世界的精灵企不泛滥成灾了?” 袅袅清风抚发,墨逸的心中涌上一阵怅然,颓然道:“那...你已经过了几劫?” “两劫。”她的声音淡淡,瞬时便化在了风中。 徒然按紧了心口,他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四海晨雾迷障,金色光丈暴涨如锁命之链,一个威严的女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以为成仙就能逃过了吗?那是你的劫数,命定的要成为我的...” “你怎么了,小石头?”濯清拿手在墨逸的眼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墨逸恍恍惚惚回答。 他觉得许是因为最近自己心绪烦乱,方才会看到刚刚那荒诞的,与己无关的景象。 “你这第三劫过得去吗?”重新绕回方才的话题。 濯清十分坦然的摇了摇头。 墨逸愣愣地望着她,眸中瞬时起了一层苍茫的雾霭,黯淡无光。 濯清歪着脑袋轻笑一声:“不要这么伤感好吗?我不是还有你吗?托你的福,不久,我可是直接能入到司命星君的名下当弟子的呢!也就是不用渡劫就能成仙了!” 是啊...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她若是得个那样的结果,也好... 墨逸如是想着。 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都不再说什么话,四周安谧,只是那木槿花的清香越来越盛。 “咦?”濯清突然轻呓了一声,“这项家小姐着实是有趣得紧。” 说完随手揪了一片嫩叶,嗖地往对面的木槿花丛丢了过去。 “啊!”项悠徊惊叫一声,十分狼狈地从木槿花丛中走出来。 “小丫头,你躲在那里也不怕虫子咬吗?”濯清打趣道。 项悠徊朝她吐了吐舌头,旋即尽量迈着淑女般的小碎步,缓缓走到了墨逸的身边站定。 濯清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悠徊今天同自己穿了差不多款式的同色长裙。 叹了口气,她似乎有点明白这小丫头的心思了。 悠徊不好意思的垂着头,颊边一片飞霞。 她面向墨逸,轻声细语的说:“之前是我冒犯了,差点害了你一命。作为道歉,我陪你到这镇上转转好不好?‘夫子庙’附近有庙会,可热闹了!” “多谢好意,不必了!”墨逸婉言拒绝,作势要走。 项悠佪狠狠瞪了濯清一眼,心想都怪这白兔精迷惑人。 濯清一愣,看懂了她的埋怨,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心冤枉。 但是总不能吃人家用人家的,还惹人家生气吧?无奈快走了几步,拉住墨逸,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道:“去吧...我想去...” “想去你自己去!” “一起吧,一起吧!人家大小姐只邀请了你,你就当我沾沾光嘛!”说完还摇了摇他的手。 墨逸偏头看了她一眼,嘴里轻哼了一声,却终是点了点头。 濯清邀功似的对着项悠佪挤了挤眼,却发现这个千金小姐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对,应该说她现在更加生气了... 第二十九章 方知初心 项府的家仆们手脚极为麻利,不出一会儿,便备好了马车,在门前等候。 濯清吐了吐舌头,她识相地选择了骑马,而不与项大小姐同乘马车。 摸了摸白马的鬃毛,马儿心情愉悦地打了个响鼻。 “这马儿平时可不让生人碰的,没想到倒是极喜欢你的。”项家大公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缓缓行了过来。 “你也要去吗?”濯清疑惑的问。 “自然。我要保护家妹的安全。”项悠徘回答。 濯清莞尔一笑:“你这怕是不相信我吧?” “并非如此,只是我更相信我自己。”项悠徘淡淡一笑,一下跃上马背。 他今天依旧一袭玄色衣袍,提着马缰缓步向前行,倒的确少了些相貌上的柔美,多了点侠士风骨出来。 墨逸本想上前,但见濯清与项悠徘相谈甚欢,步下一滞,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而项悠徊此时刚好抬起车帘往外看。她见墨逸独自站在一边,立刻招手唤他进马车同坐。 墨逸心中虽不愿,但着实寻不到另外空出来的马匹,只好点了点头,弯身进了马车。 还好这马车宽敞,且小萍也在,避免了不少尴尬。 一路上,悠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墨逸只是偶尔点点头或是摇摇头,并未有多少只言片语。 到了夫子庙前,马车停了下来。 小萍扶着悠徊走下马车,站在树荫处纳凉。 濯清立刻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交给车夫,左手搭了个凉棚,环顾四周,即刻便对这热闹的庙会来了兴趣。 “我同马夫一起去寻地方喂马,你们暂且在这原地等一等我。”项悠徘说道,并同马夫一起牵着马往不远的饲马处行去。 这悠徘刚走不久,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一个十来岁大小的男童。 那男童本是项府管家的儿子,因家在附近,故独自一人跑出来玩耍。 他见了项府马车,本想上前同悠徊小姐打个招呼,却第一时间看到了濯清。 左右打量:一副倾城之姿,头上插一支曲青玉簪,且同项家小姐出现在一处。立刻惊觉她就是父亲所提过的‘兔妖’。 那黄口小儿见身前既是的庙宇,便壮着胆子上前踢了濯清两脚。一边踢还一边大声嚷着:“打死你这妖怪!” 濯清皱了皱眉,却也不甚在意,往旁边站了两步,不愿去理会。 男童见濯清不躲也不打骂于他,便又得寸进尺的捡起地上的石头想要砸过去。 忽而手腕被紧紧攥住,男童吃疼得厉害,一边叫嚷着一边回头望过去。 于是,正对上墨逸那一张怒气冲冲的脸。那样冷冽的神情,将那黄口小儿吓得一下子噤了声,只敢咧着嘴抽气。 濯清见状摇了摇头,走过去将墨逸的手松开,放了那孩童,并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教训他。”淡淡的回答。 “呼~我不疼不痒,有什么好教训的。”濯清说得轻松自在。 墨逸的神情一黯,极轻的说:“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我不会法术,也不会武功。唯一能做的事,似乎也就是跟一个孩童计较了。” 濯清扑哧一笑,好像他说了极好笑的一件事情。继而十分自然的回答他:“怎么会?你笛子吹得那么好。” “对了,你饭也做的好,头脑也好。”瞅了瞅墨逸似乎并未打起精神,复又添了一句。 “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我就是学不会嘛!”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娇蛮的样子十分可爱。 “还有,还有。万一哪天我要是犯了错误,被天庭贬成了一只兔子...”濯清继续阐述她的理由。 “你本来就是一只兔子。”墨逸打断她。 “不要打断我!我是说一只只是兔子的兔子。到那个时候,你还可以养着我,天天给我吃新鲜的胡萝卜,对吧?”她扬起脸,十分快乐的问。 “就算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知道哪只兔子是你...” 她叉着腰,十分得意的嚷道:“这个简单啊!一定是只顶漂亮顶漂亮的兔子。” 望着她那样纯净的笑颜,墨逸一滞。 街道依旧熙熙攘攘,阳光大好。只是他的世界像换了一番光景,眸中只有她的笑容明亮和那一抹樱色的温暖。 又是这样,心中一直有什么左冲右撞,想要冲破开来。他死死攥住心口,却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那结局,因为那样的情感,已经无法再抑制... 项悠徘栓好马,走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墨逸同濯清站在一起。 那样的两个背影,若是不知道实情的,定会以为他们只是来逛庙会的寻常夫妇。 再看向自家妹妹那边,却见她双手插着腰皱着眉。他摇了摇头,缓缓走了过去。 “哥哥...”见到悠徘过来,悠徊立刻收了自己的慌张,糯糯唤了一句。 项悠徘轻笑了一声:“这般乖巧,定是又有事求我吧?” “你看!”项悠徊指向濯清,“那兔妖还说自己不会迷惑人。你倒是说说那墨公子为何只肯对她那番热心?不论比什么,我也差不了多少...” 微微叹了口气,悠徘爱怜的抚了下家妹的发顶:“徊儿,你从小便没有尝试过什么叫‘得不到’。所以对于那墨公子,你究竟是因为不甘心而想得到还是真正的喜欢?” “就是不曾有过‘得不到’,所以我比平常人更是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悠徊争辩道。 悠徘展颜一笑,入沐春风:“也罢,也罢~反正他俩如此我也是看不惯的,就再帮你一次吧!” 话落便悠哉的踏着步子,跻身挤了到了墨逸及濯清的中间。 因年纪还较小,他的身高比濯清也高不了多少。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悠徘十分亲昵地说:“清姑娘,我看你喜欢热闹,而墨公子反是喜静之人。不如由家妹陪着他在这附近走走,我则带着你去其他地方看些新鲜的东西吧?” 濯清摆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同小石头一起随便转转就是了。” 项悠徘一笑,也不管她拒绝,直接拉着她的手臂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悄声同她说:“即使你无所谓,你也要为墨公子考虑考虑吧?他如果想同你一起,自会追上来的。若是不愿,你又何苦强迫他?” 濯清一愣,回头望着墨逸静静站在原地的样子,终是有些不甘心地随着悠徘离开。 只是,她并不知晓,在她看不见的他的眼底,分明有一丝落寞与不舍。 悠徊见濯清被哥哥成功的遣走,立刻高兴地走上前,自然地挽着他的衣袖,巧笑着说:“我们也走吧?陪我去庙里上柱香。” “男女有别,项小姐请自重。”墨逸说完便想抽开手,却不想被悠徊攥得死死的。 她那精致的小脸上瞬时写满了怒气,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何她可以这般拉着你,我便不行?” “她与你不一样...”他淡淡的回答,表情清冷。 “有何不一样?因为她是妖吗?” “她不是妖!”墨逸偏头望向悠徊,面上扬起一丝怒气。 悠徊愣在当场,她不知他竟会有如此愤怒的神情。 紧紧咬着下唇,放下小姐的架子,不甘心的说:“如果说错了,那么我道歉。只是明天那红狐就要来带我走了,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你就陪我这一天,也是不行的吗?” 听她如此哀怨的语气,墨逸微叹了口气,和缓了神色:“那么走吧,我陪你去上柱香。” 悠佪立刻转忧为喜,稚雅的脸上浮现魅若春光的笑颜。 项悠徘领着濯清,先是看杂耍,再是听说书,哪里人多便往哪里挤。 “喂~你就不能稍稍注意下我吗?”项悠徘盯着鼓掌吆喝的濯清,突然说了一句这种摸不清头脑的话。 “哈?”濯清疑惑的看向他。 悠徘戏谑的一笑,将她从人群里拖走。一路无话,直到立在一株无人的柳树下,方才道:“我陪你一直逛了两个时辰,你都不曾认真看过我一眼,我觉得很不开心。” 濯清蹙眉望着他,杨柳堆烟,翩翩少年长身玉立。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项悠徘,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是啊!”没有停顿和思索,他居然极自然的回答,似乎就在等着她这么问一般。 “这么坦白,你定然也是明白我的想法吧?”濯清随手揪了一片柳叶,在手中把玩着道。 “你怎么想的我并不知。只是你我殊途,就算心意相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喜欢你是实话,但也不求得到。特地将你扯出来,权当安慰下自己。” 濯清拍了拍他的背,莞尔一笑:“少年,我喜欢你的这番坦诚!” “喜欢?” “喜欢。但是同你的喜欢又不一样。我活了这么久,情爱之事自然是想过的。如果非要我选个郎君,不求他有多高的身份和地位,却也不希望他像你这样现实及坦然。既然是独一份的喜欢,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那种。轻易就能放手的喜欢,当不得我的惦记。”濯清平静地说着。 第三十章 情自醉人 悠徘微怔,目光投向远处,默了一阵后又道:“只怕是就算我如此对你,你的心也不会分半点到我这里。” 濯清点了点头:“所以,还是当朋友的好。无所谓得到就无所谓伤害。” “那么,他呢?”项悠徘手指向远处。 他们地处高势,整个庙会几乎尽收眼底。濯清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眼见着项悠徊正拉着墨逸的手往庙中行走,十分的亲昵。 “你看,即使那般冷淡的人,也不是只有你才可以亲近的,对吗?”项悠徘继续说着。 濯清没有回答。良久,打了个呵欠,淡淡道:“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项悠徘挑眉一笑,也不再逼问她。牵了马来,同她一起往项府骑。 夫子庙中人潮拥挤,待墨逸陪着悠徊上完香,已经日近黄昏。 “好晚了,回去吧。”墨逸看了看天色道。 悠徊嘟着嘴:“不晚,不晚!你看哥哥都没来寻我们,他们也一定还没玩够呢!”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心中竟涌上一阵烦乱。 “你若想继续,便让小萍陪着你。我先告辞了。”墨逸急着抽身。 悠徊依旧拉着他不放,忽而语气戏谑的问:“你喜欢她对不对?你喜欢那个兔妖。” 墨逸身形一滞,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答。 悠徊索性放开来,将心中的话全部说出。 “你应当知道你与她本是异类。不管是传说抑或是民间故事,即使有所交集,最后还是会分开的。她是妖是神,终与你陌路。你不能喜欢她,永远也不能!!!” 永远...不能... 墨逸按住心口,手指微颤,那里如刀割一般的痛。 良久,回头冷冷瞥了悠徊一眼。 那样冷冽的眼神,惊得悠徊心下一跳,手上瞬时松了力气。等回过神来,墨逸已经走出去好远。 本想唤他,可那样的背影衬着热闹的人群竟有些萧索。 缓缓抿住唇,终是由他去了。 入夜,人影渐疏。 炊烟袅袅,乍暖还寒。 墨逸初初走得匆忙,而后越行越慢。 各家各户都已经闭起了门,只有两三个摊子还点着灯火。 他驻在路边,抬眼望着一个摊前的红色旌旗,上书了一个‘酒’字。 他想了起来,世人说过,那白色透明的液体能解千愁,遂抬了步子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冷冷清清的铺子,只有他一人,形单影只对着月色饮了许多。 好奇怪,明明滴酒不沾,喝了这许久,却是越喝越清醒。 “永远...不能...” 越想忘记她,心里就满是她的影子。 举起酒壶,想要再往杯中续,又是一滴也无。 兀自一笑,哑着声嚷了一句:“再来壶酒。” 小二依声走了过来,并未拿酒,只是有些不悦的回答:“我们准备收摊了。” 墨逸愣了愣,摇了摇有些眩晕的头,一步也走不动,却还是想要再多喝一些。 因那凉凉的东西,入喉灼热,却似乎能缓些心痛。 “去拿一壶吧!我带走,连同这个醉得像泥巴一样的人。” 那样熟悉的女音响在耳边。 他蓦然抬起头,视线模模糊糊,眼底一片樱色。 清风徐徐,月如玉盘。 濯清搀着墨逸,提着酒,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踉踉跄跄一直行到了渠河的堤边。 濯清叹了口气,将他扶坐到草地上,拖着腮安静地看着他。 十里莺草,百里月光。 他伸手拿过她身旁的那壶酒,嘴中尚呢喃着:“我没醉...” 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 用力想要拔开壶塞,却觉得手上无力。 “越是会这么说的人,越是醉了。”濯清手指一晃,使了些法术,那塞子便落在了草地上。 “你看,这是渠河,那是月亮。”墨逸手指着那些景物,极认真的说,想要向她证明自己真的未醉。 “那么我呢?”濯清望着他问。 “你...你是...是...白兔精。”他醉眼迷蒙地回答。 话落,手指便无力的放下来,唇角一抿,心痛得厉害,似乎非得依靠着什么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若不是酒,还可以是什么? 颤抖着,眼见着月光在她的轮廓上镀上一层柔银。 他倏然松掉手里的酒壶,将手伸至她的脑后,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那样用力的拥抱,那样深情的辗转。 他温热的吐息混着陈年酒香沁入心肺,濯清没有躲,甚至十分的纵容。 许是因为他已经烂醉,许是这夜色迷了她的眼。 月色渐薄,万籁俱静,仅细细可闻壶中之酒流进土壤的声音。 他闭着眼,不愿去管它。只因这一刻,他再也无须那些苍凉的救赎... 兰若素夜,瘦蝉清鸣。 一袖沉香,子夜悠长。 墨逸微微睁开眼,晨光透过薄纸窗,天已大亮。 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自己在项府的房间。 挣扎着坐起来,头疼欲裂。 按了按额角,恍惚忆起昨日的些许片段。 一阵愣怔,摊开五指放在眼前。 指端似乎还留有她发间的清香,原来竟不是个梦! 天!他到底做了什么?酒竟是如此会迷人性情的东西吗? 只是她也醉了吗?为何不曾躲避? 还是.... 正想着这些,门前忽而立了人,挡了些许微光,在房间的石板上印下窈窕的身影。 “你醒了?”濯清站在门口极轻的问了一句。 墨逸急忙走到门前,手已经放到门格上,正待打开,却又顿了一下。 这种时候,怕是最最尴尬吧? 于是松了手,轻轻应了一句:“刚醒。昨晚...我...” “昨晚你喝醉了。所以...我明白的,那不是出自你的本意。本就不会同你计较的啦!”她打断他,匆忙说道。 “嗯。”淡淡诺了一句,喉咙干哑,心中却倏然有些失望。 “今天要开始准备红狐出现的事情了。我先去悠徊的房前守着。宿醉可不好受,你再多睡会儿吧!不过,记得喝点粥,小萍呆会会送过来。”濯清声音轻柔地嘱咐着。话落便抽身离开。 墨逸站在门前,好一会儿,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方才静静的坐在床榻之上,脑海中混沌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有些沉闷。似乎大雨将至,连一丝清风也无。 唯那月色反倒莹润,光华如水银一般透过屋檐及树叶的缝隙铺洒到地面上,恍如初冬新雪。 悠徊静静坐在床边,房中烛火摇曳,印出她颤抖的影子。 濯清则闲闲的坐在房外,一手打着小扇,一手拿一根白萝卜啃着,顺便自言自语地品评:“干巴巴的,这么大的府邸,连挑个萝卜都不会。” “喏~”眼前突然递过来一根水灵灵的胡萝卜。 濯清抬起眼,四目相对,墨逸正低头望着她。 白衣翩翩,爽朗清举,天质自然。 “我倒并不是饿的。”濯清垂下头,脸颊上飞上一抹霞红。 “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里?”墨逸将胡萝卜塞进她的怀里,蹲下身来问。 “我特地遣了他们走。无端一堆人在旁边,反而手忙脚乱。” 墨逸四下环顾:“都已经这番光景了,那红狐会不会不来了?” 濯清抿唇思索了下方道:“他没有必要这样做,我倒是担心,会不会是觉察到突然来了生人,所以故意推辞了日期?” 只是话音还未落,凭空里突然起了一阵风。 风卷起地上落叶,团成小小的漩涡形状,连带着濯清的裙角都有些纷乱。 墨逸神情一凝,伸手挡在了濯清的身侧,沉沉只道:“他来了。” 濯清蹙眉望着他,心想我都没感觉到动静,你一个凡人怎么这样肯定? 旦见庭中枝叶晃动,木槿花刹时开得娇艳繁盛,浓香扑鼻,像是要尽了一辈子的芬芳。 缓缓,风止树静,两人面前立了个身穿绛红色衣服的男子。 衣襟微敞,金丝凤纹腰带斜斜的随意系着。 面如莹妍玉月,美不输繁华木槿。 濯清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墨逸,继而面向那红衣男子问道:“你是?” “哦?难不成你们竟不是在等我吗?”红衣男子和颜悦色,极易亲近的模样。 濯清跳过去,围着他转圈打量,眸中满是疑惑:“你当真是红狐所化?当真渡了三劫?” “为何这样问?”红衣男子挑眉望着她。 “你的红尘味太重,半点没有要归仙的样子。”濯清抱着手说着,并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红衣男子畅快地一笑:“是了。自是舍不得红尘,才耽误到今天。你也见了,我又惹了如今这样一桩闲事。” “若是项家这桩闲事,我倒还真想问个究竟。你为何几次三番提醒项悠徊要带她离开,难不成是看上了她,要娶回去当老婆?”濯清继续问道。 “你这白兔精,凡间的戏传怕是看多了吧!你难道看不出我是想要救她吗?”红衣男子一眼便看出了濯清的原身。 救?听到这个字,濯清立马觉察到古怪的地方。 话说他们也聊了这么久,动静也不小。为何那项悠徊一丝反应也无,就连这偌大的项府也没有跑出一个看热闹的人来? 第三十一章 取道竹弥 红衣男子看出了她的心思,沉声道:“不要想了。这府中的其他人已经被我下了睡咒,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人来了。” 话落便径直向项悠徊房间走去,并在路过墨逸身边的时候,十分明显的将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极为考究的端详了一番。 推开房门,只见项悠徊卧倒在床上,已经睡得极为深沉。 红衣男子也不说话,只是走过去一把打横抱起她来,作势要走。 濯清这下可急了,一下子拦到他的身前,急声问道:“道友,你这是干什么?” 道友?红衣男子在心里将这个词虑了一下。他和她本是同类,如此称呼,倒是贴切。 “怎么,现下是想挡我的道了?”红衣男子微微一笑道。 濯清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你都是渡了三劫之人,我哪里拦得住你?只是,我同我的朋友承了这项府的情面,你若是要带她走,也好给我个理由,我方能给她家人一个交代。” 红衣男子点了点头,他将悠徊复又放在床上,解释起这理由来:“一年前,我偶遇悠徊残魂。因感慨她的心善,遂替她补了魂魄。只是那时我刚刚历劫,命气不足,虽救了她一命,却续不了多久。算算时日,差不多就是这两日,我那维持她生命的修为就要到头了。今天带她走,是要去那竹弥山,借那竹林的仙家气泽,补全她的命气。”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竹什么仙泽的?”濯清突然紧张的问道。 红衣男子虽然讶异,却还是缓缓道:“我修行的地方叫竹弥山。几千年前,不知是哪位仙人路过此处,误漏了龙竹的种子到土里,又是历了不知多少岁月,长成了一片竹林。其中有几株主竹带有仙泽,能养人魂魄。我这次带悠徊走,便是想了解这桩闲事。” “既是仙家之物,那样的龙竹可否做仙家之物所用?”濯清靠近一步,急切的问道。 “我没有试过,按理是可行的。”红衣男子回答。 “我们也要一起去!!!”一左一右,濯清及墨逸一同嚷道,俱是表情严肃的样子。 “这...”这次换红衣男子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静下心来听两人将事情的始末描述完,这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上心。 “你当真有四千年修为?”红衣男子打量着濯清,实在不肯相信。 “是啊。方才不是才告诉你我因为开了锁魂阵,这才到如今这般田地吗?”濯清吐了吐舌头。 不想,那红衣男子一把拉住濯清的手腕,去探她的元神。 良久,神情一滞,面色沉重:“果然丢了那么多的修为,只剩下一个空壳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你这么傻的人。” 濯清勉强笑笑:“只是没有救回本以为能成行的伙伴...” 听到此处,红狐和墨逸皆是一阵沉默,气氛变得有些悲戚。 濯清强扯出一丝笑,转开话题:“对了,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绯烟。”红狐回答。 “噗~”濯清忍不住笑出来,“这也太像女子的名字了,而且还有些风尘之味。不过...”她拖长音尾,打量着他的样子,“不过倒是同你挺配的。” 绯烟唇角弯了弯:“名字自己喜欢便是,无关风月。你们既是想去竹弥山便快些同我一起上路吧!” 濯清眨了眨眼,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爽快之人,于是矜持的问:“你为何要这样帮我?那些龙竹对你的修为也是大有裨益的,何必还特意带我去寻,延了你的得道之日?”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绯烟沉吟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兔死狐悲...”濯清喃喃重复了一遍。 旋即展颜一笑:“即使修为再不济,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翘辫子的人。” 正说着,门被哗啦一下推开。 只见项悠徘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里提着一把剑,大片汗水濡湿了襟前衣衫,使那玄色更深。 绯烟回眸一笑:“啧~这么快便醒了,少年,你的身子骨倒是比其他人要强健许多。” 项悠徘怒目圆睁,举剑对着他喝道:“妖狐?你将全府人放倒有何居心!” 绯烟轻佻的一笑,微眯着眸。只见锐光一闪,项悠徘手中的利剑竟生生断成了两截。 悠徊轻呼一声,正准备上去拳脚相向,却被濯清拦住。 “也不看清状况,他若是真有恶意,我会站在这里不管吗?他是来救你家妹的。” 项悠徘听到此话,虽止了动作,却依旧不妥协:“既是救人,何必使这种偷偷摸摸的伎俩!” “自是不愿招惹你这般冲动的人。”绯烟的柳叶眉向上挑了挑,极淡的回答。 “你!!!”悠徘的怒火更甚。 濯清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静下心来,并将绯烟准备带项悠徊去竹弥山的事情同他仔细说了一遍。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项悠徘极认真的要求道。 绯烟的眉头皱到了一块:“一个两个都要跟过去,这竹弥山距此千里,若行得慢了,耽误了这女孩的性命我可不管。” 濯清思忖了一会儿,方才转向同墨逸道:“绯烟说得有道理,不如我先同他一起走,你和项公子随后赶到吧?也好留你们同项家长辈解释一番。” 墨逸自是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立刻依了濯清的方案。 只是那项悠徘依旧有些狐兔。他上前一步问道:“为何不能一起同行?无论你们是走水路还是陆路,我们项府定能寻到更快抵达的方法。” “哈哈!!!”绯烟妖娆的一笑,“若要快,自然是御空之路。” 话落便一抚袖,携着项悠徊消失在空气之中。 “等等我!!!”濯清急得直跺脚,旋即念了咒语,追了上去。 项悠徘愣在当场,良久,方才喃喃道:“果然是无法触碰的异类啊...” 墨逸的肩膀微抖,心中因他无意说出的这句话乱了几分。 打点好了一切,项悠徘同墨逸立刻上路,前往竹弥山。 两人因恐生变化,一路上马不停蹄,几乎都没有歇脚。 一直行了五百里,连马匹都踏不动了步子,这才停下来喘口气。 毕竟年少,项悠徘对于墨逸及濯清的这一路行程十分感兴趣,于是趁着这休息的空档,问了许多。 墨逸也的确没有什么好搪塞的,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说来,等我们到了竹弥山,你取了那龙竹,清姑娘便马上可以成仙了?”项悠徘没见过活的神仙,如今许能见到这样稀奇的景象,着实有些兴奋。 “大抵是这样的。”墨逸点了点头。 项悠徘扳了块干馍丢进嘴里,继又说道:“对于清姑娘来说,这倒是极好的事情。只是这样一别,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再见了吧。” 墨逸拿着牛皮水壶的手顿了顿,声音因为高温而有些沙哑:“为什么?” “这是自然啊!你想想,神仙定有神仙的道,与凡间肯定不能有过多交集的吧?不然,像项家如此家大业大的千古名门,也从没有听说与哪个神仙有过什么渊源之类的呢!”项悠徘分析道。 墨逸垂了眸,缓缓饮了口水,却觉得入肚苦涩。 自己明明比这项悠徘还要明白这些道理,如今却要装作故意不知了吗? 悠徘见墨逸不说话,倒是看穿了些他的心思,继而沉声道:“我本也是十分喜欢清姑娘的。只是在她的眼里并不曾把我当做能与她平等相处的男子。” “那又是当做什么?”墨逸恍恍惚惚开口。 “把我当做稚子幼童,其实我明明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说到这里他的口气有些烦闷,“只是对于你,她反倒亲近许多。” 墨逸眸中光华一闪,心中那方沉寂的古潭像被丢了一粒石子,荡起一丝涟漪。 “她对我这样无非是因为没有另外的路可走了。若是不帮助我,即使不丢那些修为,她要过那劫数,也是极难的。”墨逸如此说着,声音清清静静。 “所以,在你的心里,她竟只是个胆小怕死的人吗?”项悠徘有些不高兴了。 墨逸望着远处的山脉,声音浅淡:“不。” 良久,极轻地又添了一句,“我倒是希望她是如此。” 这次换项悠徘愣了愣,他望着墨逸孤寂的样子,想要安慰却又无从开口。 墨逸默默的想:是的,濯清她,必定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这样的答案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光阴如轻烟淡去,二十载寒苦,墨逸觉得自己最好的时光,不过这几月韶华。 虽遭遇生死苦痛,却从不曾悔过。 也许,从始至终,被困在这个局当中的,只有他一人... 当初濯清选定同他一起成行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他却不敢也不能让她知晓。 所以,这一切,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幻梦。 这该醒的日子,终究近了... 第三十二章 再次会和 另一边,濯清同绯烟在天亮之前便赶到了竹弥山。 轻烟缭绕,晨曦透过葱茏的竹叶漏到地上,斑驳艳肃。 龙竹苍劲,笔直矗立,高得恍若直上青云彼端。 入到竹林深处,绯烟撤了结界,呈在濯清眼前的竟又是另一番景象。 依旧是无异于方才见到的龙竹,只是竹身泛着金色光泽,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绯烟用法术扫开地面的零落竹叶,将悠徊平平地放在地上。 摊开衣袍,曲腿坐到地上,溶了自己的法术,从龙竹上方引了金色光蔓笼罩着项悠徊。 濯清揉了揉眼,果真清晰可见悠徊残破的魂魄浮在身侧,正在被绯烟缓慢修补。 “想问什么你便说吧!”绯烟忽而对濯清说道。 “不会打搅你吗?”濯清凑近了点。 “呵呵。无妨。只是耗些时间的法术,看你憋得难受,还是说吧!” 濯清点了点头,在绯烟身旁坐定,拖着腮道:“你动用了修为。” “这是自然。”绯烟坦然的回答。 濯清抿了抿唇,更加迷惑:“之前便想问,你明明渡了三劫,按理离飞升就差一步,怎么还费这么多的修为替一个陌生女子修补魂魄。还有,这龙竹的仙泽按理能助长你许多修为,为何你还肯将它舍于我们?” 明显的,濯清发现绯烟身体微颤,连声音也沉了下来:“不愿意飞升,并不是贪恋红尘,而是我还未想好。” “想什么?”她大为不解。 “到底要不要做神仙。”这一句话,绯烟说得极为淡定。 濯清猛地一下站起来:“说什么傻话!若是再耽误下去,到了期限,你连元神也会湮灭的。” “那又怎样?”绯烟偏头望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身上找到个答案。 “哈?”濯清不明。 “活了如此久,若为仙道也不过是漫无止境的清心寡欲的日子。我没有所求,也没有放不下的东西,是湮灭或是长存又有什么不同?我找不到答案,所以不愿做那样的选择。”绯烟沉声解释道。 濯清默了一阵,极为认真的思忖着这个问题。 良久,忽而一笑,扬起脸望着绯烟道:“我啊,不久也是要做神仙的呢!那么,作为报答,以后我与你作伴吧?不要看我修为不过关,我可是会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定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而且,据说天庭可大了,一天一个样子。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同游可好?” 绯烟一愣,旦见她说得信誓旦旦,眸中有明亮的色彩。 他咬了咬下唇,方才继续道:“同为长寿的灵族,你应当明白这许诺的期限到底有多久。只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我们是同类啊!你不知道有句话是....是...狐陨兔泣,勿挫其伤。”濯清一本正经的回复。 “哪有那句话!”绯烟的口气虽不屑,唇角却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再也没有同她计较。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同游可好? 他一袭红衣,衣衫半敞,依旧轻浮的模样。只是眉目倏然变得柔和,没有回答,心中却是极愉悦的道了一句:好。 濯清实在困得不行,也不愿再去打搅绯烟,遂变了张小榻出来,不一会儿便瞌睡了过去。 日渐黄昏的时候,项悠徊的残魂全部被修补完毕。 绯烟走过去,揪起濯清的一缕头发,疼得她一叫唤,立刻醒了过来。 “睡得这样死,也不怕着了别人的道。”绯烟嗔道。 濯清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这不是有你在吗?最最放心不过了!” 绯烟浅淡一笑,轻轻掸了掸衣袍。 披散下来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缭乱,遂使了些法术变化出一根发带将头发束起,整个人立刻精神了许多。 只是他迎风而立,袍角纷乱,那样的侧颜,依旧是柔美多过刚毅。 濯清斜眼望着他,嘴里轻声嘟嚷着:“怎么我最近老是遇些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男子?项悠徘也是,这个也是...” 又打了个呵欠,濯清望着依旧沉睡的项悠徊问道:“你怎么还给她使着睡咒?” “自然是怕她醒来后害怕,若是哭闹一番,我可受不了,还是等她那家兄来了再说吧!” “他们估计最快也要等到明夜了。”濯清望了望天色。 绯烟笑眯眯地看着她:“闲来无事,去我屋中喝些清茶怎样?” 濯清眼睛睁得大大的:“你竟然有屋?在哪?” “不是一直都在那里吗?”绯烟长指一弹,一个青竹舍居便幻出在眼前。 用封存的雪水泡了茶,濯清坐到了窗边。 闭起眼,微风抚发,旦听到竹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十分的悠然自得。 绯烟坐到她的对面,也捧了口杯饮起来。 忽而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濯清不解。 “我想起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绯烟闲闲地撑着下巴,挑眉看着她。 那眼神考究,落在她的身上如蚂蚁啃咬一般。 “阴阳怪气的,你倒是说啊!” “初见墨逸的时候就觉得他气度不像凡人。只是再次查探,发现的确是凡胎,许是同上仙有过交集,这才带了点渺然的味道。” “你就是笑这种事情?”濯清有些不屑一顾。 “我笑的是,明明你也明白这一点,可你却...”说到这里一停,绯烟似乎不愿再往下说了。 “我怎么了?”濯清不明白,端了口茶往嘴里送。 “果然!你居然不觉你喜欢他!”绯烟笑望着她。 “噗!”一大口茶被喷了出来。 “咳~咳~咳~”濯清想要解释,却不停的咳嗽起来。 绯烟站起身,踱到她的身边,缓缓道:“不要急着否认。你知道吗?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看他的眼神,同我们是不一样的。” “咳~你...你真的误会了!我...”濯清站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停!”绯烟打断她,“你不需要同我做任何解释,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若是偏要说误会,那便是误会吧!” 只是如此这般说着,他唇边的笑容却更加浓艳。 “你...你...我不理你了!”濯清别过头去,果真不再理他。 这个气一直斗到半夜,只是眼见着月亮都晃到了竹林的另一边,向来以睡觉当长处的濯清居然失眠了。 月色浅淡,银汉清寒。 自己喜欢他? 墨逸...那样的两个字,大多时候是冷淡的,却也有分外暖心的时候。 那个人,常常嘴上是一番‘与己无关’的言论,实际上却事无巨细的相顾。 那个人,明明只是一个凡人,没有足够守护的力量,却会拼了命的保护自己。 那个人...哦,自己居然这样了解那个人... 所以...果然是喜欢的吗? 如此迷迷糊糊的想着,混着万千思绪,混着淡淡竹叶清香,一夜无眠。 第二日午后,本来闲闲坐在榻上捧着一本书细看着的绯烟突然眉头一跳。 和缓了神色,走到门口,冲坐在台阶上,依旧不知在生着什么闷气的濯清道:“他们来了。你去带他们进来吧。” 本想继续不理他的濯清,听到这里,身体一颤,继而缓缓地点了点头。 “什么破地方,除了竹子还是竹子!”项悠徘恨恨道,顺手举剑准备往身边的竹子上砍。他与墨逸在原地已经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实在是寻不到绯烟的住处。 “它又没惹你,你跟它置气做什么?”但闻不远处传来濯清的声音。 墨逸猛然抬头,朦朦胧胧看到她樱色的身影,薄雾散开,她静丽的模样越来越近。 四目相对,两人心中皆因怀了心思,立刻分开。 一路上,虽是三人同行,濯清却只与悠徘两人交谈。她特意站在另一边,免了同墨逸相对的尴尬。 悠徘难得见濯清这样热情,咬了咬唇,问道:“清姑娘,是不是家妹出什么事了?你不要吓我!” “没...没有啊!残魂都补好了,一切都十分顺利啊!”濯清回答道。 悠徘斜眼望着她:“那么,你吃坏了什么东西吗?这种态度对我,果然十分可疑啊!”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濯清一副无辜的表情。 “呼~”悠徘停下步子,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可是你明明只有对墨公子才有那般热情吧?” 唰的一下,听到这句话,连带墨逸,两人都是羞红了脸。 “乱...乱说...才没有的事!”濯清一跺脚,迅速跑开了去。 悠徘朝着墨逸摊了摊手:“得~她这个样子,明明就是不打自招了嘛!” 墨逸一阵恍惚,继又迅速摇了摇头。 “等等我们啊!”项悠徘一边嚷着一边拖着站在一边发呆的墨逸往前追去。 墨逸微眯着眸深深望过去。 又是日落时刻,夕阳如醉,染了一世橙光,连带着她的背影也更加温暖起来。 绯烟见人已到齐,一甩手,红色微光笼罩悠徊,睡咒被迅速解掉了。 项悠徊徐徐睁开眼,床边的三人都凑过去查看。 “你也来了啊...我很开心...”她环顾了一周,将目光落在墨逸身上,如此喃喃说了一句。 第三十三章 月夜离殇 濯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烦闷,却又没有烦闷的理由。 转身绕到绯烟的桌边,猛灌了一口凉茶,忽而冲着墨逸大声嚷道:“你们有话快说!说完了赶快收了龙竹,我时间宝贵得很!” 绯烟淡淡一笑,爱怜地拍了拍她的发顶:“我带你去吧!把那万宝袋带上。” 墨逸神情些许恍惚地将万宝袋取出来,心里默念着,终于到最后了吗...? 走至屋外,绯烟笑看着濯清气鼓鼓的样子,悄声说了一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 绯烟摇了摇头,手指着她道:“酸得很!你不会是醋了吧?” “...你...你...”这一次,濯清羞得连耳根都鲜红。 “好了,不诓逗你了!”绯烟抬眼望着前方笑道,“就是这里了,我现在就帮你们把龙竹伐下来吧!” 月白风清,衣袂轻摆。 绯烟使了些法术,那金色的龙竹便被生铁伐了下来,缓缓平摊在地上。 “好了。剩下的便是制笛了。不过这个是最简单的一步了。只要心里想着样子就是了。不如你自己来吧?”绯烟望着墨逸说道。 “这么简单?不需要再找些高人什么之类的吗?”濯清急急的问。 绯烟淡若清风的道:“这是仙物,集齐材料便可,哪里需要那么多讲究。” “怎么这样...”濯清沮丧地垂了头。 “这么简单你反而不高兴吗?”绯烟拖着下巴问道,十足看戏的样子。 “怎么会!我还想早点成仙呢!”濯清立刻争辩着。 只是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无法接受这里就是所谓的‘最后’。 她偷偷去瞧墨逸的神色,却见他面上依旧平静,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紧咬着下唇,濯清觉得心里的沮丧越来越盛。 只是她不知道,她看不见的,他藏在袖中的手已经因为克制,而被攥得指尖发白。 打点好一切,项悠徘和项悠徊也围了过来。 龙竹及生铁被放在正中,或是因为本带有仙泽,莹亮的月光被吸引其上,倏然变得神圣起来。 绯烟拍了拍墨逸的肩头:“开始吧!将神思放在那上面,想着你要的样子,便能成了。” 点了点头,墨逸凝神,尽力试着心无杂念。 只见那生铁缓缓化作精致的削刀,龙竹也变成合适的长短。 两两相碰,不到半个时辰,一柄精致的横笛便悬停在空中,就连那削刀也变成了笛上精致的流云形状的金属刻纹装饰。 “你控制神思的资质倒是不错,若是尝试下修道,定是比其他人要容易入门许多。”绯烟赞赏的说道。 墨逸没有回答,他定定的望着那柄笛子,并未伸手去取。 “快去吧~我想听!”项悠徊见他不动,着急地推了他一把。 墨逸一怔,缓缓踏出步子。 只有两步,却明显有些踉跄。 濯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神情,她紧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月色渐薄,空气沉闷,青竹的味道反而愈渐浓郁。 墨逸的指尖颤抖,慢慢离那柄横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明天再开始吧!!!” 同样的话语,却是从两个人的嘴里齐声嚷出来。 一个他,一个她。 四目相对,似乎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初心。 像得到了救赎,墨逸立刻使用万宝袋将横笛收了进去。 “今天有些累了,明天...明天再开始吧...”他压低声音说道,也不知是解释给谁听。 “是啊~而且...那个,今天的云层太厚了,的确择日比较好...”濯清支支吾吾为自己的阻拦找着理由。 良久,四下无声,墨逸微微偏头望向她。 浅淡月光透过竹叶照上他的侧颜,却尚不及他的脸色苍白。 濯清以为他要同她说些什么,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 他就那样转身离开,脚步踩在竹叶上,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 濯清呆呆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侧一片淋漓的冰凉。 缓缓抬手拂过眼角,指端一大片苦涩的水渍... 夜,月夜。 情思浓如酒,离心苦胜连。 第二日 “绯烟...我可不可以不要吃竹笋了...”濯清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那就饿着!”绯烟挑眉望着她,“你马上都是要吃香火的仙了,哪里还需要吃什么东西。” 濯清叹了口气:“那总要有人供奉我吧!”突然又一本正经的问:“啊!我会不会因为没有人供奉就死掉了?” 听到这句话,墨逸怔了怔,目光深深地朝她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说。 四目相对,濯清故作轻松的问:“小石头都休息好了吗?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的...可以开始了。” “嗯。晚上吧...那时候清净。”墨逸淡淡回答她。 绯烟不动声色的坐在一边,却将那两人的窘迫尽收眼底。 他淡淡一笑,起身走到悠徊的面前道:“算起来我总也折了些修为救你,按理该问你讨要些东西。不然你无端收了人家的情,也是会折阳寿的。” “以身相许我可不干!!!”项悠徊拼命的摆着手。 “放心~你太小了!我可没兴趣!若是想要强迫你,哪里由得你反抗?”绯烟笑道。 悠徊松了口气,扬起脸问:“那要什么?不管是钱财还是稀世珍宝,项府定能办到的。” “那些身外之物,我从不稀罕。今天天气晴朗,你就同你家兄一起为我伐几根竹子来吧!” 悠徊眨了眨眼:“只是这样?” 绯烟将衣袖卷起来:“不要小看这件事。我的要求是粗不过半怀,高越过十尺。而能满足这些的,只有更远一些的闭荫竹林中才有。你们早些出发吧,兴许还能赶回来吃晚饭。” 悠徊虽不大愿意,但是毕竟承了绯烟的情面,只得点了点头,同悠徘一起离开。 两兄妹一走,整个竹舍就更加安静起来。 “我去下卧室,你们慢用。”墨逸沉声说着,旋即离开。 濯清微微叹了口气,望着那被掩上的门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绯烟走到桌边,一拂袖,变了茶具出来,继而问道:“虽然我心里也是不赞成这种不被看好的感情,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你们又都在逃避什么?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内敛了?” 濯清依旧无精打采的回答:“不是逃避...只是我心里乱得很。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有些话,如果不说,也许永没有机会了。凡人的寿命浅短,他等不了你想得那样清楚。”绯烟重新沏了一壶茶,热气氤氲而上。 濯清心里反复想着绯烟说的这句话,视线或是因为雾气而变得朦胧。 突然,她一下子站起来,竹桌轻微摇晃,满壶的水溅了好些到桌面上。 绯烟蹙眉看过去,她却已经推开门迅速的跑离了他的视线。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心性这样冲动,哪里是能做神仙的人?” 施了法术将桌上的水渍抹干,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复又添了一句,“只是,这也是你最珍贵和秉直的地方...” 濯清一把将门推开,墨逸讶异的回头望着她。 “那个...那个...我不想做神仙了。”她双手紧张的握在胸前,极严肃的说。 墨逸有些恍惚,良久,垂下头,笑道:“在说什么傻话呢...?不做神仙,你会死的...” 唇角弯了弯,她的心境反而因为他这种关心的话语而有些释然。 慢慢坐到他的身旁,咬了咬唇,故作轻松的道:“死便死吧,反正就算我做了神仙也没有人会供奉我,到时候定要受人欺负的。你看,你以前也说过的,做神仙也没什么好的。我...” “我来供奉你。”他打断她的话,声音倏然变得温柔。 濯清心中一滞,面上却又倔强的说:“才...才不要呢!只有你一个人!而且凡人的生命太过短小了,要是我习惯了怎么办?” 他神色一黯,继而低低的道:“是啊...那么还是不要习惯的好。若是不放在心上,当它可有可无,就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濯清支支吾吾,脸变得通红,“我不需要供奉,我只是想要陪着你...” 终于说了出来。 墨逸一愣,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因为...因为你总是不能让人放心嘛!我...”濯清的声音越说越小,几乎要吞进肚中。 “我明白。”他平静的说着。 明白?不,他一定是误会了! “你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我...”如此说着,濯清忽而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泪水毫无症状的就落了下来。 一滴,两滴,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落在裙上,缓缓晕开,如一朵朵绽放的红莲。 就在她无所适从,不知如何表达她心中想法的时候。轻轻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捧起了她的脸。 她睁大了眼,只见他熟悉的面容越离越近,近得可以从他的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讶异的模样。 然后,他的凉薄贴上她的颤抖。 他含着她的唇瓣辗转吸吮,由浅入深,极度的温柔。 灼热的吐息,衣袍上沾染的龙竹雅淡的味道。 没有喝酒,没有混乱,所以,这是真心,是他的真心... 濯清闭起眼,糟糕,果然很糟糕!那样温柔的吻,让人上瘾,让人迷醉,连哭泣都早已经全部忘记了。 风撩开了窗前的清纱,阳光忽明忽暗的落在眼睑上。 她觉得心里很满足很平静,就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藏。 濯清想起他曾经说过,每个人活着都是为了寻找什么或是等待着遇到什么人... 所以,她一直孤独地走过了四千年的时光,等待的原不过这个他... 第三十四章 一曲清笛 冗长的一吻结束,她倚在他的肩上,贴着他的耳畔轻轻道:“等见到了司命星君我就去回绝了他,到时,我们一起回家吧?” 一起回家。 他却扶起她的肩,望着她摇了摇头:“又在说这种傻话。你若是因此而陨了性命,我会后悔方才所做的那些。” 濯清一愣,红着脸微低着头:“但是...神和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他的眼神闪烁一下,继而低低说道:“神仙的命都会很长的吧?你陪陪我,等我死了,你再做你的神仙,这样也算不得在一起吧?” 她定定望着他。思忖了半天,沉默了许久,终于微抿着唇一笑:“好。” 墨逸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紧了紧手臂。 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她发间的清香萦绕鼻尖。 微微阖了眼,唇角弯了弯。二十年,不!包括他曾经为仙的近万年的时光中,也没有笑得如此幸福过... 夜晚,月白风清。 那两人十指相握着站在了大家的面前。 绯烟笑得诡异,项悠徘紧蹙着眉头,项悠徊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只是濯清可不愿意去分析他们的各种古怪情绪。她的食欲忽而好了起来,竹笋吃得极为畅怀。 绯烟正准备调笑她的时候,心神一晃,继而抿着唇道:“似乎有贵客到了。” 门无风敞开,司命星君一袭寻常的布衣打扮,静静站在了门口。 “这老头是谁?”项悠徘指着他问。 “若没有猜错,他便是那掌管万物轮回,生之道的六星君之一的司命星君吧!”绯烟沉声道。 “他?活的...神仙?”项悠徘瞪大了眼,愣在当场。 司命星君走进竹屋,摆手笑了笑:“无事,称呼随意,叫老头也无妨。” 话落便绕过连嘴巴都合不上的悠徘,径直走到了濯清的面前:“怎样?我是来履行承诺的。什么时候跟我上天界呢?” 濯清微怔,压低声音喃喃道:“星君你每次都是这样...紫玉那时也是...该出现的时候却不出现。” “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命数。即使不是那西渊魔尊,他也会有此一劫。”司命星君淡淡说道。 濯清垂下头,心里十分难受。 “不过,”司命星君安慰她,“你不是拿着他的内丹吗?天界倒是有些法子能养人魂魄,万事皆有转机。” 濯清猛然抬起头:“当真?” “自是不会骗你。”司命星君笑了笑。 说完这番事情,他又转身踱到了墨逸的面前:“心中所愿快些去了了吧!这世上本就没有不散的筵席。” 墨逸抬眸望着他,司命星君惊觉他眼中晃过的神采已经多了些柔软,少了些为仙时的隐忍和刚毅。 缓缓地点了点头,墨逸取出了随身的万宝袋,挽袖走出竹屋。 其他人也静静跟了上去。 月色柔柔如湖水,竹叶依依恰风清。 情思正索索,别离愁密密... 墨逸在竹舍的空地前站定,一众人与他保持了些距离,站在四周。 项悠徘轻叹了口气,他总觉得今天的墨逸十分的特别。 容颜虽未改,只是那眸中的光华明亮得堪比寒天星子,但却也只容得下一人。 而那人,偏偏不是自己。 墨逸顿了顿,旋即打开万宝袋,取出横笛。 抬手放在唇边,头低垂,微微合上眼。 清笛悠悠银霜满地,夜风袭袭竹香溢空。 或是因为本是仙人所用乐器,从脚下湿润的泥土里飞出许多本应尚在睡眠中的萤火虫。 萤绿的光芒,忽明忽暗,围绕在四周旋转,让人不知到底是天上的星子落了下来,还是本就置身于星空。 蓦然间,他抬眸望向她,眉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月白风清,不知拂过谁眼里一汪脉脉的清泪,心上一点肝肠寸断。 濯清尽量笑着,若是分别,便让他最后记住的定要是自己的笑容才好! 往事如走马灯,皆在墨逸的脑海里流转。 濯清...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相交时的浅笑迤逦。 倏然想起那日的‘流云诀别’。 此处诀别,何时归? 人生如戏,那样的舞竟生生与今日景致重叠,如梦似幻。 曲音清丽婉转,像有了形状,汇成流光满溢的光华在上空悠扬,直上九重天阙。 那样的曲子,汇聚了千般情感,足以撼动万物之心。 布星的仙倌停了散布星辰的手,赶路的夜神勒停了奔跑的牛车,吴刚停下了千百年来不曾静止的斧头,牛郎织女虽看不见对方,却倚着银河畔两两相望。 万重宫殿的最深处,凤鸾团簇纹路的鎏金宝座之上,头戴凤冠的女子却因为听闻此曲,眉头紧紧蹙起。那冠上的十二垂珠帘虽挡了她的相貌,只是那威严气势却不减分毫。 单手托腮,极尽慵懒的姿势。 她偏头望向牡丹流云拖盘铜镜。镜中最打眼的,自然是头顶上那雍容奢华的凤冠。 只是这独一无二的凤冠的正中却有个凹洞,像缺了一个最主要的点缀之物一般。 女子的目光倏然变得锐利,唇角轻抿,压低声音狠狠道:“墨逸,什么叫物尽其用和不逆天道,我会让你明白个彻底。” 话落,隐约可见她唇边一丝轻蔑的淡笑,让人不由心头一寒。 一曲终止,墨逸的手上渐空。竹笛化作点点流萤光芒浮上天际,只留下了一些虚妄的影子。 濯清定定望着他,虽不知他吹的什么曲子,却听出了那缱绻的柔情。 墨逸默了一阵,直到方才他才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不是为了那柄笛子也不是想要将自己的心情上达九重天阙。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有她陪伴,就连这样的一首曲子,也只想吹给她听。 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即使知道异类之别,即使明白他蜉蝣般浅短的生命,也想要一直一直与她在一起。 “所愿已经达成,濯清,你速同我回天界吧!”司命星君上前一步,打断了他们各自的思绪。 濯清猛然回头望着司命,那样的一句话,明明之前还十分熟悉,现下却有些不明他指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他指的不过是别离... 司命星君轻一挥手,五彩霞光编制的丝带便挽上了濯清的周身。 淡淡笑了笑,旋即甩袖,首先消失在了原地。 濯清惊觉自己身上的五彩霞光丝带浮动飘舞,脚尖竟缓缓离开地面,整个身体将要飞入上空。 “墨逸!!!”她朝他伸出手,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那个月白色的身影紧奔两步,终于抓紧了她的手。 濯清拼命睁着眼睛,那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大颗的泪滴落在他的手上,他将她半扯着拥在怀里。 只是那五彩霞光丝带像是急着回归上界,濯清下半身已经浮到半空。 额际相抵,眸中俱是悱恻满溢的情。 “不要哭,我等着你!”他慌张的说道。 并迅速从怀中取出那颗自他出生便跟着他的金刚石,塞进了她的怀里。 丝带扯着濯清的身体越来越高,他和她的手,纠缠,不舍,十指紧握,缓缓抽离。 最终,拼命拼命,却连指尖也不得相碰。 手背上还有她未干的泪水,指端似乎还停留她发间的清香。 一如往昔的景,只是不见她。 本不明何为思念,何为深爱。仅这样的几月,懂了这些,是她教自己懂了这些。 墨逸抬起头,终于觉得天高,真的很远... 绯烟走过去,淡淡道:“你是打算在这里等她吗?” 墨逸愣了愣,良久,眸中方才有了些焦点,这才答道:“不。家中还有母亲在等我。我准备回家。” “也好。”绯烟没有挽留。 “什么时候?” “明日便走。” 绯烟点了点头。 第二日告别的时候,绯烟依旧披散着发,脚下着一对竹木屐。 拍了拍墨逸的肩膀,轻笑着道:“若是见到了濯清,带我告诉她,我还需二十个年头便可飞升上界。要她在这段时间里迅速摸清楚这上界的状况,到时的相陪之约可不能忘了!” “放心,她是守信之人。”墨逸淡淡回答,他觉得他们的相遇必定不会远。 绯烟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微眯着眸,许是日头高热,那墨逸的轮廓黯淡,如失了魂魄之人。 心中倏然涌上一个念头,总觉得他与她那不相宜的感情,千辛万苦似乎没有个止境。 沿着竹林幽径向下,墨逸同项家兄妹一起同行。 “你的家乡在哪里?”项悠徊主动同他攀谈。 “很远。”墨逸沉吟道。 悠徊抿了抿唇,声音低低的说:“其实你可以留在项府的。” “谢谢好意,可我没有办法留下来。”他的表情雕塑一般的冷漠。 项悠徊立刻变得无精打采。 其实,看到了他同濯清的种种,她怎可能还不明白他的真心? 只是这是她的第一段感情,若就此放下总觉得无法释怀。 “那...我可以去看你吗?”她鼓起勇气问。 墨逸疑惑的望向她。 “因为...因为我还没好好谢一谢清姑娘。她毕竟救了我,而且,我也希望你们过得好。”悠徊口不对心的说道。 墨逸微眯着眸,思忖了一会儿,总算点了点头。 到了燕归镇,墨逸与两人分道扬镳,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又走了差不多一月,方才抵到了家乡的山前。 本来怀抱着希望,想着是否能在睡醒之后就能看到她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托着腮,调皮地望着他笑。 只是,没有。 有一丝失望,却依旧怀抱着希望。总觉得能活着,能与她相遇,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珍惜的事情。 还未走进家门,便远远望着娘亲正在为门前的桃花树浇水。 执一方手帕,吴氏轻轻为墨逸拭去额上的汗水,语气慈祥:“一早上,那桃花精便变回了这株桃花树,我便料想到,吾儿肯定是快要回来了。怎么,那个叫濯清女子没有同你一起回来吗?” “她...现在已经是司命星君座下的弟子了...”墨逸平静的回答,眸中却有隐不住的忧伤。 吴氏的眉跳了跳,旋即问道:“不会再来了吗?” 墨逸摇了摇头,扯出一丝笑:“会的。并且我答应了她,一定会等她。” 从房中取了一柄极素的竹笛,墨逸紧紧握在手里。 夕日余晖落在他的肩头,他在院前吹起那日的曲。 曲中深藏日益缱绻的思念,却又不知她能否倾听。 命运是一张网,那些不知善恶或是恶意的谋划已经逐渐萌发。那羸弱的一段红线,又能承受住几番撞击? 谁家玉笛暗飞声,难忆向月舞罗衣... 第三十五章 半阙相思 濯清随司命星君到了上界,见着的第一位上神不是天帝也不是随伺文官,而是另一位白胡子老头,称号为‘司禄星君’的人。 当然,与其说是司命带着她去拜访这位司禄星君,倒不如说是司禄星君气势汹汹的半路杀了过来。 “你怎么将她给带上来了!!!”司禄星君手指着濯清,面上写满了怒色。 司命星君伸手往下轻压了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极恬淡的一副样子,但脱口而出的话却无疑是火上浇油:“自然是想带便带了,司禄你这是怒急攻心了吗?” 气血往上翻涌,明明无风,濯清却眼见着司禄星君的白毛几乎炸开。 小心翼翼的往外挪了两步,见两人无暇顾及她,便躲到了石柱子的后面。 偷偷探出脑袋查看,原想难得见一场神仙打架,不想那两人居然又心平气和的交谈起来。 不知是离得远了还是故意使了仙法,濯清竖起耳朵,却也听不大真切。 无聊的倚着石柱站着,微微偏头,眼前一亮,再也无法移开眼来。 原来,在她的身后,恰好就是那司禄星君的心头之好,人间不寻,天界也仅此一处的一池极品红莲。 池上波光粼粼,莲影荡漾。 圆润碧绿的莲叶若浮萍,轻薄烟蔓袅袅其间。 红莲绽放,艳丽得如天边的红霞。 明明知道那不过只是一池俗物,却又美得摄人心魄,让人过目不忘。 而正当濯清贪看这一池红莲的时候,司命星君和司禄星君就进行了一场极为严肃的谈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虽说你有这资格,只是凭白无故就收了一个法术不济且即将面临第三劫的兔精,未免说不过去吧?”司禄虽面带怒色,语气中却还是存了些担心。 司命看出他故作的不友好,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做神仙也有不少年头了,怎会不知你的意思?天道自不可违,但若是有些理由,这九重天阙也并非不通情理。” 司禄星君微愣:“什么理由?” “自然还是那情劫。”司命淡淡道。 司禄合上眼,掐指一算,立刻讶异道:“你要为墨逸改命格?” “不。”司命摇了摇头,“但墨逸是为了受情劫才下凡间的,若不受些情伤,哪里又能再次回到上界呢?” “所以,你打算让那兔精继续做他的情劫?既是这样,又为何让她成仙,做了你的弟子?”司禄疑惑道。 司命面上透出一丝隐隐的苦色,沉吟道:“所谓情劫,最磨人的不过相思不得,相爱相离。” 司禄点了点头:“明白了。所以,你也是秉着这个理由才擢升了这个兔精。虽说这前路已经铺好,但是已经留白了墨逸的命格,后事的走向如何还不可知啊!” “不!没有不可知!这个劫数,定是那样的结果。”司命星君口气笃定,似乎已经清楚看到了那必然的结局。 司禄星君神情凝重,良久后释然,只道了一句:“人命如蜉蝣,万事皆空方得永存,希望墨逸这次能有所悟道。” 说到此处,继又默默站了一会儿,方才道了别。 司禄星君转身离开的时候,凭空里扬起一阵风,树叶飒飒,庭檐上的铜铃叮叮作响。于是,混着这些沉浮弥音,似乎听到司命极轻的道了一句:“只是,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些未免有些重了...” 脚步一顿,终当只是风声,身影渐渐远去。 濯清一边看着红莲,一边分神注意着那两位星君的行动。只是一晃眼,司禄星君就已经瞧不见了影子,徒留司命星君依旧一副和颜悦色,缓缓朝她走来。濯清立刻从石柱后面窜出来,心想这老头的脚程倒是够快。 继续随了司命星君往前走,没过多久就来到一敞小院中。 门上的红木匾额上书着‘莲水阁’三个字,司命星君告诉她这里便是她以后要住的地方。 濯清上下打量着,三间小屋围成一个小院,院中空旷,墙壁上却爬满了枫藤,风起的时候犹如池塘里的清波,起伏一圈一圈的涟漪,十分好看。 她不想仅仅就是一个小仙倌便能独有一处住处,虽不是富丽堂皇,倒也不失仙家气度。 最最主要的是,这地方毗邻着那一池红莲,水雾浅薄的时候只要推开轩窗便能时时看到那样的美景。 “仙家规矩和归仙朝拜的事宜我稍后会让‘若华’仙倌来教导你,繁文缛节不可省,这几日你便安心留下来打点这些事情吧!”司命星君吩咐道。 濯清点头应承,只是待司命走至门口的时候,终于又忍不住唤住他。 扭扭捏捏了半天才道:“那个...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到凡间去呢?” 司命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淡淡道:“这几日是无望了,等到一应事情都办好了,到时秉了我,就可以去了。” 旋即抽身离开。 濯清静静坐在窗前,方明白何叫一日三秋。 不久,若华仙倌到访。 他一身素淡的衣裳,面相温和,倒像是兄长般的男子。 他同濯清道了一应的事情安排,并告诉她除了这天府宫,其他地方尚不能随意走动。 第一日,濯清在庭前种了些桃树,向若华讨要了些灵水,一个时辰便长成了一小片桃树林。 第二日,她见若华仙倌身边的侍婢皆是泥土捏成,顿觉有趣。立刻寻了方法,也试着捏了几个泥巴人。但见个个都同墨逸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心跳没有温度,且不会说话。若华对着这几个泥巴人端详了许久,只觉得十分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故并未同濯清提起此事。 第三日,若华带着濯清开始前往各个大小宫殿拜会,虽足足走了一天,却也只是拜见些上仙,似乎她这样的品级并不够得见天帝或者王母。 第四日,去录册仙使处领了名牌,本以为有个什么封号,却不想还是濯清两个字。她将名牌挂于床榻的边上,蓦然觉得十分想他。 第五日,趴在桌上写东西,这上界果然有许多稀奇的事情,她怕自己忘记了,遂记下来,以后好讲给他听... 第六日,司命星君再次到访,并赋了仙职给她。 濯清望着司命星君递给自己的一个白瓷盘子,十分纳闷的问:“这是什么?” “这是仙器。因天界仙器较多,不可能集中保管。天帝主张分散管理,所以但凡大小仙者根据品阶高低掌管各类仙器。”司命星君回答。 濯清眨了眨眼,不想这其貌不扬的小盘子居然还是个仙器。 “那么,这个叫什么?又有什么作用呢?” 司命星君淡淡一笑道:“这个叫‘时盘’,是能倒回时间十秒的仙器。不过,需摔碎才能使用,故只能使用那么一次而已。” 濯清瞥了瞥嘴,一只手懒懒散散的把玩着:“本来这倒回时间的功能还挺厉害的,只是这时间太短,且只能使用一次,实在是变得没有什么意思了呢!” 司命星君背着手走到窗前,推开窗道:“这神器既已经交给你保管,按着天界规矩便是同你的命气连在了一起。” “什么意思?”濯清皱眉望着他。 司命星君极为轻松的回答:“自是神器在你便在,神器陨你便陨。” 手抖了一下,濯清立刻将那时盘捏得紧紧的,带了些哭腔埋怨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啊?而且为什么单单我这么倒霉,掌管如此不耐折腾的神器?司命你果然是在坑我嘛!” “哈哈!”司命星君极畅快的笑道,“放心。这神器既是由你保管,便被你的心力封了咒印,若不是你主动要使用,其他人是很难弄坏它的。” “呼~”濯清叹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那这个东西有了同没有可不是一样的吗?旁人用不了,我又不会笨得拿自己的一条仙命去换区区倒回的十秒,真真是无聊得很!” 听到这里,司命星君面色一沉,抬起头望着她,语气严肃:“你既是这样说了,可别忘了这句话,不要到时反而做了痴傻之人!” 濯清茫然的望着他,虽不明他这话的意思,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第七日,濯清折了桃木枝,做了木简。自己磨了墨,想要试着在这木简上写点什么。 抬起笔,还未落,脑海里便满是他的影子。 庭前桃花香细,窗外红莲微醺。 不知不觉,写在简上的便是些情意绵长。 排写了一半,若华在此时走了进来。 这位仙倌似乎也是闲得很,这几日更是来得频繁。 濯清手忙脚乱的将木简掩起来,支支吾吾的道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若华斜眼瞅了一下濯清藏起的东西,轻笑一声:“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发酸的情诗吧?” 她的眼神躲闪,立刻敷衍道:“是啊!这里可做的事情不多,只得无聊地写写画画。倒是若华仙倌你,明明来往自由,若是觉得上界无趣,怎不秉了司命星君到凡间去打发时间呢?” 若华微微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这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即使我到下界游个两三月,这里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何来打发时间之说?” 濯清愣了愣,喃喃重复着:“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瞬然间,脑海里电闪雷鸣。她在天上呆了近七日,这凡间岂不已经过了七年? 七年... 她猛然站起身,不顾若华讶异的目光,不顾打翻的桌几,冲出了屋子,拼命的奔跑。 下界,她要下界,他在等着她,他在等着她... 莲水阁中,桃花依旧,一室芬芳。 徒留地上的桃木简,孤寂的落在那里,上面的清瘦字迹,是她未写完的半阙相思... 第三十六章 怨不同时 若华仙倌虽不明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见濯清跑得紧急,只好先追了上去,到时见机行事。 濯清一直跑出天府宫,眼见着四周烟雾缭绕,不见门庭和出口,这才惊觉自己竟连如何下凡也是不知道的。 她回头看到若华紧赶慢赶的跑过来,立刻反抓住他的袖子。 “该如何下凡,你快告诉我!!!”她双眼透红,声音嘶哑,尽量忍住氤氲的泪水。 “师尊说过,没有命令,你不得下界。”若华没见过她如此心焦的样子,长期的为仙之道却告诉他不可有违师命。 濯清没有时间同他解释,只是扯着他的衣袖恳求,呜咽道:“若华,求你!我必须下去!” 若华皱起眉头,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斜半空劈下一道光,正落在濯清的背心。她眸中的神采瞬然散开来,缓缓倒了下去,指尖还紧紧攥着若华的半截衣袖。 司命星君腾云过来,淡淡道:“不用担心,我只是下了睡咒于她,你将她抱回去,锁到禁闭室去吧!” 话落,凉凉的回身,却还是让若华瞧出了一丝他面上愁苦的神情。 若华将濯清打横抱起来,怀中的她虽被下了咒,一双眉却依旧紧皱到了一块。 他想起她方才的那一双红眼,颓然嘶哑的声音。 为仙了数几千年,这九重天阙近万众仙神,他也不曾见谁有过这般伤情的样子。一个也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濯清怅然的醒来,眼见着被关进了一个黑屋,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若华仙倌在她醒后便隔着门同她说话,想要安慰它:“是司命星君要我将你关起来。但他并未提处罚之事,你就安心呆着,等过段日子便会放你出来了。” 等了良久,也不见房中有什么声音,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见濯清自嘲般的笑了一声:“过段日子...?天上一日,凡间一年。难道是要等到他只剩一堆白骨了,再放我下去祭拜吗?” 若华身形一滞,心中这般才明白,她下凡是要见一个人,她居然爱上了凡人!!! 良久,沉叹了一声,觉得那是仙者本不应该沾染的,无心再劝,拂袖离开。 仙道悠长,浮世短薄。 莺飞草长,凡间的确到了第七个年头。 那桃花乡中依旧是如故的景象,只是那少年已不再年少,原本清隽的脸上写满了风霜。 他每天怀抱希望,闲时便立于院前吹一曲横笛,却在日头渐落的时候,眼神同着一颗心缓缓黯淡下去。 七年的时间,尚未至而立之年,终究相思太苦,墨逸的鬓边已染了丝丝冰雪之色。 往昔不堪回首,却又无法遗忘。 第一年,他虽是思念,但想着许是这天界繁文缛节过多,她又不是细腻的性子,定是没法得闲下来,倒也平淡而过。 第二年,第三年,墨逸想着,也许这仙者定有自家规矩,所以这几年时光她没法来凡间探望他。 第四年,屋前死了两株桃花树。他在原地重新栽种,心中却着急的想着,会不会因为这变了的景致她便找不到他的家了? 第五年,从林中捡回了只受了伤的白兔,细心养着,想起她曾经玩笑般的话。 “若我犯了错误,被天庭贬成了一只白兔,你还可以养着我,对我好。” “那时我怎么知道哪只是你呢?” “当然是顶漂亮顶漂亮的那只!” 墨逸摇了摇头,手中这只的样子定不会是她。 虽只是痴念,却依旧圈养起来,只当寄托个念想。 第六年,满了二十岁的项悠徊同项悠徘来访。 昔日稚嫩的样子已经完成长开,项悠徊虽不能同濯清比,但也是倾城之姿,并未逊色多少。 她本以为会见到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致,不想不见濯清,只看到了情伤的墨逸一人。 悠徊本想对这份感情做个告别,只是如今见他身边无人相伴,心中反倒存了些念想。 于是找了机会与墨逸单独相处,柔声规劝道:“逸哥哥...你都等了这么久了,她不会再回来了!那里可是天界啊!所谓极乐不过是指那里,去了的人哪里还愿意回来?” 墨逸心神恍惚,嗓音颤抖,却又尽量扯出一丝笑:“是啊...但她若是因为快乐而不愿意回来。这样也好...” 项悠徊的眉头一跳,眸中瞬然间就含了将要溢出的泪水。倔強的侧过头,悄悄抹了下眼角,突然觉得这个男子,自己永远也无法企及了。 那个成仙的兔精在离去的时候就将他的整个心给带走了,一寸也没有留下... 项悠徘将这些看在眼里,将要告别的时候,同墨逸说了一段话。 “以前我便不服气,总觉得自己同你比起来除了年岁小点,也没有什么地方能输你。我一辈子没见过像清姑娘那般的女子,美丽善良,既有巾帼的气势又不乏柔软的时候。特别是肯真心相待,不疑人,不抱怨,当真难得!”说到这里一顿,去看墨逸的脸色。 只见他淡淡一笑,似乎也在回忆着她的种种。 项悠徘忽而提高音量:“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曾经告诉过她,我喜欢她。” 墨逸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一丝讶异,似乎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是却被拒绝了~”项悠徘苦笑,“她告诉我,若她定要选个如意郎君,一定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的那种。轻易就能放手的喜欢,当不得她的惦记。” 墨逸微怔,抬眸望向他。 项悠徘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传达到,没有再做停留,扭头就走。 他将手背过身后摇了摇,权当告别,嘴中却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结果到最后,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你,墨逸...也罢,我再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了...清姑娘她,能选择你,再好不过...” 第七年,墨逸的一颗心骤冷,却依旧呆在原地等待着什么,似乎除了这个,他也不知该做些其他什么才好。因为他同她说过,他会等她。 第八年也就是濯清到天界的第八日,天阙中一直平静的玉山传出一个消息—西王母抱恙。 据说这消息来源于西王母停办了今年的蟠桃宴。 世人皆知,这蟠桃盛宴乃是一大事,突然停办定有蹊跷。于是仙人们接踵而至瑶池玉山‘探病’,以示对西王母的尊重。 司命星君也不可免俗,跟随一众道友前去拜访。 本想走个过场,未想却被西王母单单留住。 司命星君望着座上威严的女君,恭敬的站着,却不明自己被留下来的理由。 “据说,那墨逸的情劫是司命星君你一手促成?”西王母声音清冷的问道。 “是。”司命垂首回答,却不明她怎会问起如此一桩事情。 “呵呵~”西王母笑了笑,殿中的寒意却更重。 “这是桩小事,本轮不到本座过问。只是这情劫中牵扯了一个魔族的魔尊,便当不得一场小事了。那西渊魔尊虽作恶多端,死在紫灵蛇族手上也便罢了,如今却牵扯到你的一位弟子和下凡历劫的上仙,着实让本座有些头疼。” “弟子不知,望座上指点。”司命星君行礼说道。 西王母站起身朝司命星君缓缓走过来,金丝衣袍曳地,满身绫罗叮铃作响。 “魔族也是自开天辟地便存在的长寿族群,他们在天地间的地位可不比我们为仙者少上一分。虽然我们两族纷争不断,但也都是些明斗。若是墨逸的身份可以公开,那便罢了。单单他顶了那凡人的幌子掺合了那么一脚。若魔族较起真来,发现了墨逸的真身。到时再上至天庭一闹,反诬陷我们故意安插仙者化为凡人身份对他们采取暗战,那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司命星君费神思考着,没想到这中间还能牵扯出这么多利弊。 西王母在他的身边踱着步子,姿态慵懒的继续说道:“我们同魔族怕是有万儿八千年没有开战了。到时并不怕打上一场,只怕即使我们赢了也难不被那魔族诟病。天帝事务繁多,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分神,你们这些当值的应当多权衡些利弊,做好万全之备,必要关头杀伐决断也是需要的。” 司命星君眉头跳了跳,方才,他明显感到西王母在说‘杀伐’两字的时候语气故意放重了些。 思忖了一会儿,循了她的意思回答:“弟子明白。这墨逸的情劫几近结束,我自会修书,请天帝着战将结束掉墨逸的凡间生命,早早归入天界,以免徒生事端。” 西王母默了一阵,继又放缓声音道:“修书之事定当细办,只是事情不可再耽误了。我会着我座下玄女去了结墨逸之事,你且在这之前速速修书禀呈上去吧!” “是。”司命诺下此事,旋即告退。 走出大殿之时,他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西王母正抚摸着手中拿着的凤冠。 虽是逆着光,却恍惚可见那冠上正中的凹缺及西王母面上那略显诡异的笑容。 第三十七章 相思不得 待司命星君走后,西王母立刻召见了玄女。 灭了几盏殿前灯,光影暗魅,西王母压低声音道:“去取了我置在‘无妄殿’第三十六阁的紫木柄宝剑,这两日你便去到下界用此剑刺死一个历劫仙者即可。” 玄女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西王母单独委派任务了,所以仅是那简简单单的两句交代,她便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不作多问,只是点头诺下了此事。 西王母唇边扬起一丝笑。她向来性格古怪,尤其不喜欢多嘴和多虑之人,所以对于自己座下玄女的这种性子倒是难得的欣赏。 她抬手幻化出一黄一白两张写了字的符纸,皆带着莹白色的光泽,缓缓飘到了玄女的手心。 西王母背过身,声音威严:“白色符纸写了他的生辰八字和名号,黄色则是解那宝剑封印的符咒。等时机到了我自会传音告知你,你先速去解了剑上封印吧!切记,必须用此剑斩杀!” “是。”玄女曲身行礼,继而离去。 这仙者的生辰八字可窥得其为仙的一生,玄女查看后皱了皱眉,实在不明这司禄星君的座下弟子到底和西王母有何渊源。 摇了摇头,不愿细想,迅速朝无妄殿飞去。 来到第三十六阁,施法术点了明灯,上下打量着这存在阁中的独一柄的宝剑。 剑上无名,玄女却莫名地对这剑存了一丝心怯。 定了定神,将黄色符纸贴于剑上,只见电气流转,封印正在被缓慢噬除。 在玄女的印象中,西王母的法器中是没有这样的一柄剑的。 从天规来看,仙家除了拥有自己的法器,一些品阶较高的也可承了陨殁仙家遗留下来的其他法器,这无名之剑应该就是基于那样的原因所得。只是,单独用一阁保管,如此慎重的对待,如若不是这法器法力太过高深便是它不可妄用。 如此琢磨了许久也没得出答案,但那封印却已经解除完毕。 玄女微微叹了口气,缓缓伸出右手握住了紫木剑柄,用力将它抽了出来。 正待离去,却见原先存着剑的地方微微闪烁着几个鎏金的光字。 玄女眯眸看过去,忽而面色苍白,哐当一声,宝剑因手上失了力气而跌落于地上。 她立刻一步跳开,良久也不敢去拾那柄剑。 因那鎏金的几个光字是:非铜非铁,钝重易折,却可诛仙。 诛仙...这便是西王母一定要用此剑的原因吗? 玄女试着尽量平复心绪,还是将那剑沉稳的拾了起来。此时再看向存剑台,那几个鎏金光字已经不见了踪迹。 遂掩了门,不动声色的离开。 司命星君回到天府宫之后,立刻修书想要向天帝上达此事。 写了一半,脑中净是最后所见的西王母的笑容,一向沉稳的他也有些心神不宁。若墨逸真应了西王母的安排,没有让他体会到这‘相思不得’,这情劫就相当于没有完整渡过。濯清怕是要因此被重新丢入下界了。她已经有四千年修为,若失去了这种成仙得道的机会,不久后的第三劫定是熬不过去的。 难为自己的一番苦心,对于这样的两个人,那段红线着实是牵强了点。 对这濯清自己终是有些亏欠,还是让她断了对墨逸的念想才好,毕竟无论他为人为仙,他们都是无法触碰的。 遂搁了笔,去了一趟思过室。 室中无光,司命极轻的隔门踏了进去。 “若华?”濯清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响起来。 司命星君摇了摇头,沉沉道:“是本座。” “星君?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悉悉索索,听到濯清脚上锁链的声音。 司命一扬手,她的脚链倏然解开,却并未放她,只道:“墨逸这一生的命格即是相思不得,他理应顺命。” “顺命?”濯清笑得清冷,“因为是仙就可以随意践踏人命吗?你不知道他那样努力活着的辛苦,却要他顺命。管他什么命理,你们可以对他不管不顾,我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司命默了一下,方道:“你自己好生思考,情欲不过是迷眼的雾障,放下才得解脱。” 说完便转身要走。 临到门口既又叹了一句:“这才关了多久?你身上就生了些奇怪的味道。” 濯清无意识的回答:“所以,不像神仙吗?” “不像。倒像个凡人。”司命星君淡淡说着,继而穿门而去。 只是听到这里,她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喃喃自语:“像个凡人啊?那样,真好...” 短短的一封呈函,司命星君足足写了一天,并在第二日递交于天帝的随侍文官。 几层审核,兜兜转转,濯清上界的第十日,呈函被工工整整的放在了天帝的案上。 天帝事务繁多,粗粗看过,就按照呈函上所状,将此事交给了西王母座下据说很闲很闲,无事可做的玄女。 玄女得命的同时,西王母的传音密令也刚好抵达。 她着了身轻装,提了紫木柄宝剑,急急往凡间飞去。 若华仙倌依旧于清晨便去思过室探望濯清。 “今天是第几日了?”濯清隔着门轻轻的问。 “第十日。”若华回答。 濯清的声音消沉:“凡间已过了九年...” “师尊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是仙,怎么可以爱上凡人?”若华试着安慰她。 “那又怎样?”隔着门,濯清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决然,“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刚好是个凡人而已。” 若华愣了愣,心中蓦然涌出些不明的情感。 濯清淡笑了下,继又自嘲般的说着:“以前做梦都想成仙,如今看来神仙也有悲哀的时候。他们的寿命那样长,长到已经忘记了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若华默了一阵,良久,他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浮尘,长叹了一口气:“今天师尊是不会过来了,你速速走吧!” 濯清一愣,却眼见着结界被破开,大门缓缓打开。 日头耀眼,她不禁拿手挡在眼前,模模糊糊见到若华淡若清风的样子。 “若华,你...”濯清有些不明。 若华偏头看向她,声音沉沉:“由此出去,左行五里有一口井。跳下去便是下界。” “为何帮我?” “你就当我可怜你,再不走我可后悔了!”若华声音变得严肃。 濯清却反而笑了出来,道了谢,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忽又记起一件事情。 她从怀里掏出紫玉的内丹放进若华的手心,望着他极为诚恳的道:“此次下界必定犯了天规,也许再没有办法回来。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内丹,你帮我好生保管。我听闻仙界有许多养魂的地方,不知可否求你帮我寻访?若实在没有起色,便帮我埋在南方的‘桃花乡’吧!” 若华点了点头,将那内丹揣进怀里,复又问了一句:“你若是因此陨了,可否后悔?” 濯清嫣然一笑,极平静的回答:“无怨无悔...” 继而转身离开。 那日以后,若华常常想起他与濯清最后的那一番对话。 十秒,似乎短短不过十秒,但是...那时,他没有问过便好了... 可是,单单那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回不了头。 他记忆犹新,连带她最后的笑容,宛若近在眼前。那样的笑,虽是赴死,却是他见过最为真实而美丽的笑颜... 这一日,凡间的第十个年头,墨逸独自一人坐在河畔吹笛。 空中远远掠过一丝光,狂风刹起,河面水浪翻涌。 定神看过去的时候,玄色衣衫的陌生女子踏风而至,执一柄宝剑,正是玄女。 一句话也没问,一个字也没有说,便将宝剑整个插进了他的心口。 墨逸的身子一颤,半跪到地上。 眸中神色倏然变得虚晃,斜斜扫到半空,唇角反而弯出一个笑来。 只见五彩霞光绕身的另一个仙子正急急朝他飞来,樱色长裙,曲型玉簪,虽是最后,但是自己总算是等到她了。 濯清...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以为的最后却并不是个最后。 恍惚听到一声玉碎的声响,身上一轻,伤口倏然不见,濯清已经挡在了他与玄衣仙子的面前,大片大片的鲜红,那样的刺眼,疼得他几乎视不了物。 濯清不知玄女为何要杀害墨逸,她赶到的时候,那把气势慑人的紫木柄宝剑已经没入了墨逸的心口。 他,近十年的光阴,面上早已染上了时间的尘华。 但是,他还是他,即使苍老得无人能识,她也绝不会做那因为可笑的既定命运而抛弃他的人。 神情轻松,没有一丝犹豫,濯清毅然举起了时盘,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那个破碎的声音,如一声嗤笑又如一种解脱。 濯清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还好,没有须臾成空,还好,终于等到你... 倒退时间,拖着濒死的身体,将那刺过来的紫木柄宝剑双手握住。 剑气凶猛,十指连心,她却不动声色,拼上全身修为震断了紫木柄宝剑,并连带重伤了毫无防备的玄女。 血如雾气般散漫,在她的脸庞上落下一连串血痕。 玄女呕出一大口血,见剑已被毁,西王母托付的使命无法完成,便立刻拖着重伤的身体遁走而去。 心脏像被碾碎了一般的痛,墨逸摇摇晃晃走过去,抱住了瘫倒的她。 以前一直调侃她总也吃不饱,现下竟轻如棉絮。 濯清色如白纸,大口喘着气,只是神情反而平静。 一双手皆被剑气灼伤,血肉模糊。 她微咬着唇,忍痛覆上他的脸,缓缓贴过去。 一吻明明一瞬,却已经是她的一生。 眼见着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男子,眸中满溢泪水,她竟有一丝慌乱。 努力提高声音,却气若游丝:“你不要哭,好好...活下去...” 旋即全身失了力气,双手重重的垂到身侧。 她唇边一抹轻笑,渐渐合上的眼帘里是他徒然悲伤至极的脸,那样的一眼,再也不见。 黑暗在深思消弭前包裹住她,最后一刻,超过对黑暗的颤抖,满满的,还是舍不得... 第三十八章 奈何孱愁 九重天阙,极南中宫。 司命星君的心中骤然一空,他知道,这是天府宫中应当保管的某样神器消失了的征兆。 掐指一算,心神随之颤动,急急腾云奔往下界。 到得桃花河畔上方,看清楚状况,反而静静立在云头,神情一片苦涩。 云的下方,风声呜咽,尘沙弥散。 墨逸眼见着怀中的她唇色渐失,心中如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痛得无以加复。 缓缓地,那双漆黑的眼闭起,连着他的世界天崩地裂,什么也不见... 紧紧抱住她,她的身体却逐渐消失,化成萤黄色的光斑,手中倏然一空,只留下那件他送于她的樱色长裙。 九年的期盼和等待,只是为了看这样一场闹剧吗? 所以...她,死了吗? 骗人!她是神仙啊!那么多的难关都过来了,怎么会死呢? 睁大了眼,仓皇若失。双手用力攥着那套衣衫,指尖发白。 空中突然响起一阵梵音,桃花如雨般簌落,冲散了视线。 天边霞光若火,金光万丈。 云头上倏然立了三五仙人,缓缓踏下云头,俱是面带笑意。 黄衫慈眉的仙倌上前一步,拱手善言:“恭喜上仙渡过情劫,已得圆满。请即刻随我等上界,听由天帝擢取封号吧!” “你说...什么...?”墨逸摇摇晃晃站起来,满面血痕,愣愣的望着他。 仙倌淡淡笑了笑,低头在掌中化出一颗淡蓝色的珠子,并将其弹入墨逸的脑里,那珠中封存了他为仙时的记忆。 万般往事涌入脑海,如汹涌的河水将现世记忆卷入河底。原来一切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到底她是他的劫数,还是他是她的呢? 已经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眸色一暗,如蒙上迷茫大雾,混沌不清。 环顾四周,树静风止,梵音袅袅,雀鸟纷飞,似乎是十分热闹和喜庆的场面。 多么可笑... 他明明刚刚失去了她,却没有一个人为她惋惜,为她哪怕流一滴泪水。 仙,到底是无欲还是无情?他有些分不清。 凝神分辨迎接他的仙友,的确是些熟悉面孔。只是他们脸上和气的神色印在眼里,竟觉得胃中翻滚,只想作呕。 凡间种种如穿心万箭,他低头望着那件满布血色的长裙,一滴极大的泪水落在衣衫上,混着赤红,晕开心碎的颜色。 “你不要哭,好好...活下去...”耳边蓦然想起她说给他听的最后一句话。 紧咬着唇,微微阖上眼,随着众仙倌腾上云头。 云的彼端,站着一个身形熟悉的神仙。白须银袍,只是神情些许萧索。 司命星君定定望着墨逸,终于缓缓纵着云朵,靠了过来。 伸手拍在他的肩上,试着尽力做出长辈的和蔼样子,就如以前在天界时一般。 墨逸却拂掉他的手掌,冷冷瞥了他一眼,继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万籁俱静,司命星君独自在云头上又立了许久。 他骤然觉得春短苦长,高处的确不胜寒凉。 玉山瑶池,玄女负伤跪在殿内不敢起身,虽有些难熬,却终归好于触怒西王母。 西王母托腮沉思了许久,方才冷冷的说道:“这点事也未办成,我要你何用?” “咳~”玄女急于辩解,“我没有想到会有其他仙子追过来,并且肯为了一个凡胎毁了法器牺牲自己。” “过失便是过失,容不得那些理由。自去思过吧!暂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西王母脸也未抬,冷淡的说道。 玄女皱着眉头站起来,道了句‘是’,便转身往殿外走。 西王母忽又叫住她,沉声道:“这关于第三十六阁宝剑的事情,你就当是白日梦一场!切不可与他人提起!” “明白。”玄女的声音发颤,却还是应承了下来。 西王母半阖着眼,瞅着光滑如镜的地面,更多的不甘让她的脸显得些许狰狞。 柔融暖阳,歌舞升平,九重天阙总是这般祥和的景象。 墨逸回到天界的消息传入天帝耳里。 天帝自是十分高兴,立刻宣他入殿。 金鸾鸟衔来封召,佛音传遍九重。 墨逸擢升为撷光星君,赐第七天般宫。从此南斗再不是六星,而是与北斗相应的七星。 天帝见他脸上满是血迹,神情黯淡,手上犹抓着一件樱色长裙,实在有违仙家气质,遂挑了挑眉,似赏赐又似命令的说:“这情劫也是难为你了。现在功德圆满,该放下的便要放下,下界你至亲的记忆皆已经被抹去,而关于你心中的凡间种种去‘洗尘池’净了吧!” 墨逸抬眼望着天帝,明明是想反驳的,嘴中却溢出一个‘是’字。 洗尘池,位于天界之东。池中略显浑浊的池水即为遗忘之水。 凡是入池之人,可以洗去一些记忆。 因众神皆洗掉了烦恼,这原本澄清的池水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屛退了仙侍,墨逸独自一人在池边立了许久,终是没有踏进池中半步。 心中再是疼痛难忍,他却也没有存了将她遗忘的这个选项。 痛便痛吧,自己最起码是记得她的。 也许是池中之水带了许多怨念,双眼瞅得久了,竟氤氲出一片水汽。 他抹了抹眼角,耳边蓦然想起她的声音:“你不要哭...” 微微合上眼,身体却不停颤抖起来。 重重吸了一口气,使了些法术将自己收拾干净,樱色长裙则隐在袖中,全然一副已经沐过洗尘池水的样子。 按了按心口,抬步离开,面上又换上雕塑般的冰冷。 天般宫毗邻司命星君的天府宫和司禄星君的天相宫,也许是天帝有意安排,这三座宫殿呈三角之态排布。 历了这番情劫,众仙皆议这墨逸的性子倒是越发沉静了,除了偶尔听得天帝传召去下上殿,几乎很少在天般宫以外见到他。 这日,墨逸刚从上殿的云头落下来,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无奈的倚在一棵巨大的桂树下,一动也不愿动。 关于这心痛他没有去寻过太上老君,也没有请南极仙翁看过。他知道这是情劫的旧伤,他甫一想起她,便会这般痛苦。 许久,桂树前走过三两仙童,正是司命星君府上之人。 他们本是代星君传递呈折给天帝,许是走得累了,便也坐在桂花树下休息。 “你说这昴日星君也是奇怪得很,这几日将这天上的日头布得这样猛烈,都快赶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了。”双团发髻的仙童抱怨道。 单发髻的仙童立刻笑起来:“你有所不知,这昴日星君最近在与风伯打赌,看看他是否能在七日内晒干了虹桥下的虹河水。” “唔...这种赌有什么意思?真真无聊得很!不过说到这赌局,关于撷光星君的那一番倒还算得上点谈资。” 坐在桂树后休息的墨逸本想不动声色的离开,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号和‘赌局’两个字,不禁心下一紧,遂静静的继续听了下去。 单发髻仙童立刻怂恿同伴:“关于那个赌局我也有所耳闻,不过知道得并不详细,听说那天你可是侍奉在侧的呢!” 双团发髻仙童得意的扬起脸:“对啊!那日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呢!” “快些说说!” “本来司禄星君是不愿意让墨逸,也就是现在的撷光星君下凡历劫的。只是不知为何,座上反倒对这事情感兴趣得很,并且拿了府上半池红莲作为赌筹,继又找了月老要了红线连了撷光星君与一凡间精灵的缘分。” 墨逸神情恍惚,原来这只是一场赌局? “那个凡间精灵我倒是也有所耳闻呢!毕竟座上给她执掌了‘时盘’嘛!只是不知为何,没过多久,她便和那法器一起陨了,许是与仙无缘吧!”单团子发髻仙童叹了口气说道。 听到这里,墨逸突然呕出一大口心头血,眼睛睁得大大的。 仙童们听到动静,立刻绕到树后查看。眼见着撷光星君一双眼睛猩红,面色苍白,立刻吓得跪在地上叩拜。 墨逸无暇去管,招来祥云立刻朝着天府宫的方向腾去。 他不是不知道濯清当时使用的是时盘,也早就听从其他人解释了玄女之所以刺杀他的原因。只是,他一直以为这一番命理乃是他与濯清命定的劫数,不过一场巧合。 他陷在情伤中尚不得缓和,并未认真思考这些事情的蹊跷之处,但方才听了那两个仙童的闲语,这才觉得许多事情变得极为可疑。 若是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司命星君早就看破了他的前世今生,是故意将他与濯清相连,又故意让濯清掌管时盘,并早已蓄谋好这样的一个结果了吗? 不管是不是这样,这些都显得多么可笑... 往事种种,不过是为了那半池红莲和打发仙家无聊而漫长的生命吗? 悲愤至极,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已经落到了天府宫的门口。 感到上仙气泽,出来相迎的若华仙倌在望到墨逸的相貌时愣了愣。 那个样子,可不是同濯清用泥巴造的人一模一样吗? 墨逸并未瞧见若华眼中的讶异,他快速掠过他,径直来到了一个小亭中。 司命星君正淡淡的望着他,似乎已经恭候了许久。 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若华先退下去,继而走近一步,沉声道;“你是来要个答案的吧?” 墨逸不语,唇边犹带着鲜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司命,凶煞的样子如中了魔蛊。 第三十九章 前世今生 亭檐上的铜铃叮铃作响,司命手中幻化出一面镜子,里面封存了墨逸的前世今生,包括连墨逸本人都不曾知晓的,他与濯清真正的最初的缘分。 往事不堪回首,如烟似梦... 镜中混沌,云雷隐隐。 墨逸伸出手探进去,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妄年记忆。 初始,天地鸿蒙,未有成形。 盘古开天辟地,一斧肇立乾坤。 后因其神力衰竭,横卧大地而殁。 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 又经过百年之久,盘古残留于天地之间的神力逐渐被万物吸收殆尽。 一些借此修道成仙或入魔,一些化作神器,一些依旧长眠,不理世外。 镜中无法呈现墨逸的由来,司命星君思忖着,如若没有猜错,他应当便属吸收了盘古残留神力的金刚石。 只是他并不知晓,这样一番猜测,当真是小看了墨逸不知多少,当然,此为后话。 百年之后,由此孕出的上古魔神两道开始征战,最终一占天,一占地,各自为界。 于是,天上地下厮杀一片的时候他在沉睡,天界初始建立,天帝登位的时候他在沉睡。万儿八千年过去,他独自静默地躺在地底,此时也并没有神识,不懂成仙之道。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万灵之森逐渐长成。 森中本有一只普通白兔,因生之虚弱,未断气之时便被族亲埋于地下。 而那地下,恰巧便是墨逸长眠的地方。 白兔倚了灵石,睡了数百年,不仅逃脱了生死,且因吸收了石中灵气,得以能靠精灵的姿态修炼长存。 因她体内大部分的元气为金刚石所赐,故本能的与墨逸亲近,日日卧于他的身边。 待白兔能说话的时候,时常与他交谈,俨然把他当做最亲的朋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墨逸渐渐能听懂她的话语,只是动不了身,也说不了话,偶尔闪些光泽,权当回应。 寂寞不知与谁道,翠蔓扶疏露华清。 如此相伴了六百年,漫长的时光将这些寻常无澜的日子变成了各自的习惯。 “我不知自己的父母手足,你也不明自己的由来,从今以后我们便相互作伴,好不好?这样,你有我,我有你,我们便都不会寂寞了。”那一日,白兔精如此说着,声音柔婉。 墨逸想了起来,那个模糊的声音,若不是濯清还会是谁? 流风回雪,旧事沧海。 六百年之后,魔族与天族又是一番争斗。 天雷骤降,将万灵之森的地面劈开一个巨大的裂痕。 三日后,战争止,斩魔族千纵,天族披霞获胜而归。 南极长生大帝在修补战争残痕之时,发现了隐于地缝中的金刚石。感其灵气充沛,将他带上了天庭。 此时,恰逢西王母散蟠桃予战胜的仙家,作为褒奖。 而西王母亲自呈送九千年蟠桃到南极长生大帝府上之时,一眼便看中了他案上的金刚石。 长生大帝见西王母喜欢,便将其作为回礼赠送于她。 西王母正苦于没有合适的宝石镶嵌于她的凤冠之上,得此金刚石正好足了她的念想。 但因这灵石毕竟是下界所得之物,需先置于洗尘池三日,涤尽凡间气泽。 故墨逸在洗尘池中整整浸泡了三天,凡间的记忆由此消失,并不再记得他与濯清的那一段懵懂的尘缘。 三日之后,西王母下令去池中取回金刚石,即刻要镶嵌于她的凤冠之上。 因这是一桩极有面子的事情,西王母几乎将九重天阙的所有上神请至洗尘池边观礼。 柳叶如烟,鸾雀啼鸣。 众神齐聚,却并未看到什么万年难遇的金刚石。 洗尘池烟雾散尽,独见清隽飘逸的陌生男仙站在池水中央,正缓步往上行来。 正当众人错愕的时候,南极长生大帝的面上反而涌现一丝喜悦。 原来他一看便知,那金刚石并非没有神识的灵物,而是天造地孕的神仙。 结果,好好的一个凤冠大典变成了上天接纳新神的仪式。 长生大帝掐指一算,给这金刚石取了墨逸这个名字,并将其归入司禄星君座下。 回忆至此中断,镜中风雷停止,墨逸的神识回归。 “这剩下的事情你也是知道了。”司命星君收回镜子,缓缓说道。 似自言自语,墨逸目无焦点,极轻的说:“原来,她在找的一直是我...我还没有告诉她,以后却也没有机会了...” 司命挽袖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叹了口气:“你同濯清,终究有缘无份。以前我就不明白,南极长生大帝为何会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如今才知,你生于‘黑土’之下,不过‘兔走’的命运。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一生。” 墨逸重新抬眸望着司命星君,这个面貌和蔼的人,却觉得越来越陌生,就像从不曾相识过一般。 他心中苦痛,连话语也变得尖刻起来:“不要同我讲什么命理!若不是因为有那个赌局,你会做这些事情吗?虽若没有这些,我也许永不会遇见她,但是那又如何?最起码她是活着的。只是,得到又失去,还是永远的失去...你说这又算些什么?算些什么!!!” 司命星君皱着眉,神色郁结。良久,才低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什么能补偿给你的,你...” 墨逸突然觉得好笑,用极戏谑的口吻打断他:“我也想知道,除了她,我还会有什么想要的。”话毕便背过身,“等我想到了再来拜访吧!告辞了!” 司命星君并未拦他,只是淡淡问了句:“你现在定是十分恨我的吧?” 墨逸微微合上眼,按了按心口,终是沉沉的道:“已经重新为仙,哪里来的恨欲?” 微风拂面,亭檐上铜铃声声,月白色长袍的仙者,形单影只,已经走出老远。 若华仙倌一直守在天府宫门口,好不容易等到撷光星君走过来,便想立刻唤住他。 但是撷光星君的脚程着实够快,怕是只能让他听到一句便会隔了无法交谈的距离。 脑袋飞速的转着,终是对他嚷了一句。 若华嚷的不是星君不是墨逸,而是濯清。 果然,听得这样两个字,墨逸停下了脚步,只是望向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及漠然。 若华立刻过去拉住墨逸的衣袍,也不管合不合规矩,没有行礼便急急道:“有些濯清的东西想要交给你!” 墨逸定定的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若华坚信,那样的一瞬,他从这个冷淡的撷光星君雾蒙蒙的眼里看到了一些清明。 两人转至莲水阁,推开门,小小的桃花林,落英缤纷,竟同墨逸凡间的屋前一模一样。 抬脚踏进去,桃花正茂,却是满面秋霜。 眼见门前立着三两个泥巴人,身高样貌俱是一模一样。 “这泥人是濯清住在这里的时候造的,彼时还是能动的,只是因为她...”若华顿了顿,复又轻声道,“因为无法得到她仙法的照顾,这才又化作了泥土的样子。” 墨逸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去,即使若华不说,他也是知道的。因为这几个泥人,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偏头望向正中的主卧,里面有些昏暗,却似乎能隐约见着一个樱色的身影。 极轻的走进去,怕是会惊扰了什么。 桌上一层薄灰,凌乱摊着几本书卷。 恍惚能看到她对着昏黄青灯,蹙眉思索的样子。 紧走两步上前,还未得触碰,那些虚妄的影子便散了。 沉沉叹了口气,拿干净的衣袖拂了尘埃。 没有施法术,缓缓点了桌上灯,对着摇曳的烛火,又是一阵沉默。 若华在一旁立了好久,终于出声打破了这沉默。 “这房中留了一笺桃花木,上面写了些东西,我想,是她想要送给你的。” 墨逸回首,轻轻接过若华递过来的桃花木笺。 逐字逐句看下去,满满的,是她未写完的半阙相思。 微微合上眼,恍见她浅笑依稀。 只是故人去,空留了这纸上迹。 心中骤然觉得寒冷,并且似乎再也没有办法温暖起来。 “还有这个内丹,濯清本是托我想些法子,但是我觉得,星君你必定比我要中用一些。放在你这里,她定是更加安心的。”若华接着又将一颗紫色的内丹放在墨逸的手心。 紫玉... 墨逸识得这个,收了内丹,算是应承了下来。 他继又静静坐了许久,才向若华淡淡道了谢,将那桃花木笺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走出了院门。 他走得十分决然,似乎再也不会到来这个地方了。 若华摇了摇头,吹熄了灯火。 暗下来的房间中似乎还能听到濯清昔时扯着他问东问西的巧笑声音。 若华明白,不知何时,他已经喜欢上了她。只是喜欢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深沉爱着一个人的真心,哪怕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轻轻掩了院门,也掩了一院的桃花清香及一世的情意绵长... 第四十章 合欢婚帖 天般宫内,烛火映着屏风上的素淡墨迹,窗外是未歇的疏雨。 新遣来的陆云仙童燃了一捧月麟香,静静立在案旁。 随伺了几天,他大概摸清了这位新任星君的脾气。 喜静,沉郁,不爱说话。 犹豫了好一会儿,陆云终于踌躇地开口:“星君,这雨该让它停了吧?宫里的花都快落尽了。” 听得此言,墨逸淡淡望了眼窗外,确实落红千重,漓雨朦胧。 遂拂袖施法停了雨,唇角极浅的弯了弯,似自言自语的道:“她要是知道了,定要埋怨我了。” 陆云自是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只是偏偏将那不易察觉的笑看了去。他觉得星君今日的心情大好,极易亲近的样子。 遂壮了胆子,像闲聊一般说:“听闻星君您的乐音造诣在众仙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我前日收拾库房的时候发现一把极好的古琴,要搬来与您拨弹两下吗?也好打发点时间。” “古琴...”墨逸微眯了眸,默了一会儿,转而询问,“可有横笛?” 陆云愣了愣,立刻在脑海里飞速的回想,旋即回复:“横笛倒是没有。若是星君您喜欢,我明日可去寻一把来。” 墨逸摇了摇头,又变成冷淡的样子。只是心中倏然想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情劫里,他曾经为她吹曲时的初心。 他失去了她,变得一无所有。而她留给他的,也只剩这些让他思念的习惯。 缓缓站起身,背过双手走到门前,偏头道:“我有事出一趟府,你不用再此侯着了。” “是。”陆云应道,旋即将门掩上,退了出去。 墨逸腾着云头下界,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去了竹弥山。 他记得,那里应该还存有两根仙竹,还能做一柄横笛。 十里绿涛,百里月光,抵达竹弥山时,明月正升至中空。 刚下云头,就有三两个锐利的小刀就朝他袭来。 墨逸偏头躲过,但见小刀斜斜插入身旁的竹中,竟只是两片略带红芒的竹叶。 回头看向袭击之人,四目相对,俱是惊诧。 绯烟赤脚站在微湿的泥土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墨逸?” “嗯。”他点了点头。 绯烟有一丝恍惚。 眼前的男子,月白色长袍,容颜一如往昔,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而那周身气泽早已超脱凡尘。 “你原是上仙?”绯烟走近一步,试探地问道。 墨逸望着他,再次点了点头。 绯烟轻叹了口气,似是放下心来,淡笑着问:“那为何之前却是凡人之身?” 墨逸垂了眸,神情些许萧索,沉声道:“情劫。” “情劫?”绯烟喃喃的重复。良久,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尽力稳下心神,“那,濯清呢?你们既是同为仙道,她为何不同你来?” 这一次,墨逸没有答话,只是长久的沉默。 风声飒沓,迅速穿过竹林,吹起他的月白色袍角,又扬起绯烟未束的青丝。 “怎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话啊...”绯烟的声音有些颤抖。 墨逸微合了眼,重重咬着唇:“她便是我的情劫,已经...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绯烟一把冲过去攥住他的襟口。 “你说啊!你说啊!”大力摇晃着墨逸的身体,他却只是别过头,不愿回答。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绯烟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天崩地裂般的轰鸣。 “为什么...明明是你的情劫,你现在却安安稳稳的做着上仙,她却冰冰冷冷的死去了?”绯烟不停地摇着头,狂风骤起,竹株垂身。 “濯清答应过我的,若是为仙,便像朋友一般的在天庭相伴,一起同游...你...你如今却告诉我她不在了!” 竹林中刹时藤出红色的烟霾,绯烟的一双眼变得猩红,杀相毕露。 “她死了,你为何不跟着去?你这叫什么情意?”绯烟咬牙质问他。 墨逸静静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抗的样子。眸中一片大雾般的朦胧。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活下去吗?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是她要我好好活下去。” 一字一句,如剜心般的痛,墨逸连身体都有些颤抖。 “我不会放过你!!!”绯烟怒喝,竹叶如刀雨般涌向墨逸。 他却不躲不闪,只是认真的望着不远去的仙竹,连仙障都未化出抵挡。 眼神空洞,似乎现在及以后要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携了绯烟法力的竹刀将他伤得几乎体无完肤,淋漓的鲜血在风中形成红色水雾。 他却只是偶尔皱了皱眉头,依旧脚步缓缓的向仙竹走去。 离得近了,这才使出些仙法护住竹子,并勉力将它做成了一柄横笛。 轻轻握在手里,眼神柔软,似乎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绯烟微微退了一步,停了攻击,大声嚷着:“这又是为何?不还手是在藐视我吗!” “我欠了她的,你代她讨要点也好。”墨逸偏头望向他,说得清清静静。 然后,脚步些许蹒跚,连云都腾得不够利索,却终是直上九重天阙,空留了绯烟一人孤单的站在原地。 “我不会原谅你的...”绯烟恨恨道。 墨逸满身血污的回到府中,伤有些重了。 向来沉稳不惊的他,一连碰翻了房间的两个桌凳。 睡在隔壁的陆云仙童被惊醒,立刻跑过去查看。 陆云眼见着那个像从血潭里捞出来的星君,一时乱了分寸, 正准备出去找人帮忙,却被墨逸生生叫住:“不打紧...你就当今日什么也没见,回去休息吧!” 陆云着实不愿意,却又不能忤逆了座上的意思,只得掩门离开。 出去归出去,但陆云觉得自己一直是个挺有上进心的仙童,又怎能放着自己的座上不管呢? 思忖了良久,遂想着去太上老君府上要些仙丹,也算不得逆了星君的意思吧! 于是一溜烟小跑,就往兜率宫奔去。 不想路过天相府时恰巧碰到一位上仙在露桥边钓鱼。 自己跑得太快,刹不下来,一脚就踢翻了上仙装鱼的小桶。 陆云也自知自己的鲁莽,立刻躬身像上仙道歉。 “这不是天般府的若云吗?”上仙淡笑着说。 陆云心下一喜,不想这么快便有其他上仙记得自己的名字。 抬头望过去,想将这上仙看个明白。 哦,还是个熟人,这上仙不是司禄星君又是谁。 “小徒有要事要办,今日踢坏了星君的鱼桶,还望见谅,待下次有机会,再到府上请罪。”陆云急忙说道。 礼数周到,司禄星君却反而抬起手挡了路,一副不放他走的架势。 “你府上的那位星君,向来便是寡淡的性子,若是说到他有什么要事,我倒想听一听呢!” 陆云不停搔着后脑勺:“这...” “你若是不愿意告诉我,那我便只好留你在此处,把我那个鱼桶的账算算清啦!”司禄的表情浅淡,语气却有十足的压迫感。 陆云左思右想,再加上自己确是有些担心撷光星君,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去看看吧。”司禄听完轻叹了一句。 “司禄星君...” “你不必担心。难道你并不知晓你府上的那位曾经一直是我的座下弟子吗?” 陆云摇了摇头。这天上的闲话太多,他向来是不去专研的。 “也罢,我虽是他的师尊,却似乎也不曾对他有过什么照拂。走吧!”司禄星君掸了掸衣袖说道。 到了天般府,进了房间。 眼见墨逸靠在床边,几乎成了个血人。 “怎地这般难堪?” 司禄走得近了才发现,墨逸身上的伤口一个连着一个,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师尊放心,死不了。只是会疼一点。”墨逸挣扎着开口。 司禄星君的神色一恍,不想他竟还是称呼自己为他的师尊。 按住墨逸的手腕,想要替他疗伤,却被他止住了。 墨逸望着他,尽量扯出一丝笑:“身上痛些也好,这样心痛便会淡一些了。” 司禄星君定定望着他,烛火摇曳,剪下他消瘦的身影,瞳瞳地贴在屏风上,道不尽的萧索。 “以前不曾照拂你,实在有愧师道,现下你还有些什么愿望,便同我直说吧。”司禄星君沉声说道。 “咳咳~”墨逸压下声音咳嗽,心想,为什么一个两个皆是问他想要什么?他要的总不过一个她,却再也得不到。 抬眸望着师尊的样子,以往他面相上虽是老者姿态,却也没有像今日这般有垂暮之伤。 月麟香早已燃尽,这室中满是鲜血的腥气。 良久,墨逸的声音些许空洞,极轻的道:“听闻月老乃是师尊的旧交。若师尊想帮助徒儿,烦请为我去月老处求一张合欢婚帖吧!” 司禄星君怔了怔,继而缓了神色,第一次试着讲些规劝的话:“你若没有那番情劫也不会有如此伤情的时候。洗尘池还是去一趟吧!以前不知自己认识她,你也是恬淡的过来了。如今,就当没有那些吧!” “合欢婚帖。”墨逸又重复了一遍,并未回答司禄的那番苦劝。眼里像着了火一般,藏满了仙家所认为的执迷不悟。 “她都不在了。”司禄怅然道。 “没有,她在这里。”墨逸指了指心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桌上的灯烛刚好燃到了头。 室内倏然暗了下来,只留窗外流进来的夜色,在他被染成血色的袍上洒下一段素淡的银辉。 陆云静静站在门口,总觉得今日夜霜深重,露浓愁人。 第四十一章 此情谁诉 司禄星君缓缓站起身,终是诺了一个‘好’字。 墨逸微微一笑,沉吟道:“多谢师尊。” 司禄星君点了点头,即刻便去了一趟月老府上。 府内的巨大合欢树,一年四季盛放。参差树影,纤纤铺翠。 合欢,合欢,无论枝叶和花瓣都是对对生,如今堪比,不过是一番凄凉境。 红衣老头正在很紧张的解一段红线,头也不抬的问:“怎么这么晚了你跑到我这来了?快来帮我看看这根红线的头和尾在哪里。” 司禄星君走过去,低下身,一下子捏住红线的一端,轻轻一扯,纠缠一团的红线豁然开朗。 月老颇为高兴的接过红线:“你我差不多年岁,怎么每次你都比我要清醒些?” “也许...不过当局者迷吧!”司禄星君沉沉道。 月老将理好的红线绕在婚牍上,笑咪咪的说:“你今天不会只是来同我来参禅悟道的吧?” “问你讨一样东西。”司禄星君极认真的说。 月老讶异地望着他:“红线?” 司禄星君摇了摇头,淡淡道:“合欢婚帖。” 月老眨了眨眼,嘴巴张得大大的:“这合欢婚帖是仙家用于婚媒之物,乃是海枯石烂的真心权证。难道司禄你红鸾星动了?” 摇了摇头,司禄瞅着那写满了凡间尘缘的婚牍,淡淡道:“不是我,还是我那个徒弟。” 原来是撷光星君。 月老默了一下,望着有些憔悴的司禄星君,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要知道,我虽司着缘分这个职位,却也是尊天意,顺势而为。如果那两人没有缘分,纵使我给予你们百根红线,他们两人也是连不上的。” “此事终究因我和司命而起,难逃自己良心的谴责。”司禄摇了摇头,“当时我一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不曾输些什么。如今一看,我却是输了墨逸一颗已死的心,当真是作孽啊!” “罢了,这合欢婚帖你且拿去吧!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月老将金色烫金纹路的红色婚帖递于司禄星君。 道了谢,司禄携着婚帖告辞。 走至门口却又回头道了句:“以前觉得你这姻缘神的职位不甚重要,如此看来,这凡是与情字沾染的,大抵都是最最重要不过的。” 陆云一早起来,揉了揉眼,续又揉了揉。 只见天般府内艳阳高照,莺雀婉转啼鸣。 香泽十里,繁花万重。 他立刻奔到墨逸的房前,轻扣响了桐木门。 “进来。”只闻师尊的声音煞是柔和。 陆云愣愣地将门推开。 房中十分明亮,月麟香悠悠染了一室,连桌几上都插了新摘的桃花。 只见墨逸穿了大红色的青竹暗纹衣袍。表情恬淡,手中执一只毛笔,正十分认真的写着什么。 “师尊...您今日的心情十分好的样子?”陆云踌躇着开口问。 墨逸笔下一顿:“今日...是最重要的日子。若是现下都笑不出来,这一生怕也没有什么盼的了。” 话毕搁了笔,缓缓走过去,十分温柔的摸了下陆云的发顶:“我也教不了你什么,跟着我实在是有些浪费了。你若是有看得上的师尊,我可以修书将你送过去。” 阳光下,他整个人都像贴了一层光晕,原来他若是肯笑得话,也是极好看的。 陆云觉得即便是在相貌上数一数二的南海龙太子,也是不能拿来与他相比的,终究只是他的性子太过沉淡了而已。 立刻摇了摇头,仰着脸望着墨逸:“君上多虑了,陆云愿意跟着你。” 墨逸又淡淡的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陆云呆呆在门口立了好久,方才想起自己过来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禀告。 遂拍了脑顶,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昨日若华仙倌来访,托我带给您一样东西。我怕扰了你的休息,想着现在再交给你。” 墨逸来过来,拿在手中一看,是写着仙者名字的木牌。 上书的两个字是‘濯清’。 兀自笑了笑,紧了紧握住的手,另一只手顺着笔刻纹路拂下去。 只是那木牌上的字迹冰冷,不像她,总是能给自己温暖的感觉。 入夜,宫灯袅袅,红烛银光。 墨逸静静盯着床头的两根龙凤花烛,神情缱绻并柔和。 “燃了花烛,这般你可喜欢?” “你放心,我已经用法术护了它们,定是可以一直燃到天明的。” 墨逸自言自语,手里紧攥着那块木牌。 烛火昏黄,一寸相思一寸灰。 他身边的床侧轻铺了一方红绸披盖,蓦然回首,就着阑珊烛火,似乎能看到她轻轻揭开盖头,调皮的朝自己吐着舌头的样子。 唇边扯出一丝笑,掩了芙蓉帐,合衣而眠。 烛火摇曳,圆桌上,大红底,合欢花金色纹路的婚帖写着那两人的名字。 字尾纠缠,如双生腾蔓,脉脉深情胶着入骨。 此日以后,陆云在府内便难以见得星君了,每每只在自己房中的桌案上,看到星君留给自己的课业。偌大的天般府,清冷得不得了。 用星君的话说,这众仙友不是闲怠便是热情。那种太过频繁的拜访,让他觉得有些烦。 却又不好闭门谢客,干脆留一空府,倒是怡然自得。 墨逸将整个天界都转变了,似乎除了施以刑法的罚仙台处稍微清净一些。 这九重天阙也存在了上万年之久,神仙大都识得大体,这罚仙台怕是有些年月不曾启用了。 据说这刑法严重,又不得使用仙法庇护,即使是神仙也都是凄声厉厉,闻之断肠。 故这是个极晦气的地方,一般人也不会到得此处。 但就是因为人少,墨逸才选了这地方,日日立于罚仙台前,拿着自己辗转得了得横笛,压低声音吹些相思之调。 再说这西王母。 因墨逸逃此一劫,且擢升了星君,自己已经没有合适的理由再对他予以摧毁。 所以这几日倒是肝火旺盛,整日都是一副愠怒的样子。 西王母女儿众多,光算得上名号的便有二十七位。 这一日,排行第二十二位的‘清娥’仙子一大早便来同西王母请安。 清娥有些惶恐的跪在殿下,一袭青莲花纹的衣群,层层叠叠在理石地板上层层铺开,如湖面上的清波莲叶。 清娥想着,自己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西王母了。 这天庭之上,最大不过天帝,而女仙之中的至尊莫不过这西王母。 西王母一直掌管灾疫和刑罚,威严至上,对于自己的子女倒是有些颇为严厉及冷淡。 等了良久,还未见其人,便听到绫罗珠翠的伶仃之音。 西王母并不垂头看清娥,只是淡淡道:“你不在你的清澄宫好好呆着,到我这里来所谓何事?” “给母后请安!”清娥尽量稳住颤抖的声音。 “真无其他事情?” “的确是还有一事....”清娥踌躇着开口。 西王母垂下眸,清娥可以听到她鼻中极其轻蔑的哼声。 只是话已经开了头,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故抬头望着座上之人,大声说道:“孩儿至今已经长了三万岁,希望母后交代些事情,能让孩儿多些磨练。” 西王母将五指在宝座上轻轻敲着,心想自己的一众儿女中,主动想请些事情做的,这清娥怕是头一个了。 自己的女儿,本是打算嫁给各路上神,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若是派些任务,导致无端陨落了一两个,那可不是得不偿失? 遂压低声音:“无论天上人间,但凡想做些事情便要明白些厉害!动辄有损仙元之事你当真要做?” 清娥紧咬着唇道:“无怨无悔。” “哈哈~”西王母大笑,“那么,你先去罚仙台,将那仙人所需受尽的刑罚背全了,再来我处理任务吧!”西王母心想着,等清娥熟读了那些刑罚,定会知难而退,不会再来扰她。 “罚仙台...”清娥喃喃念道,却依旧轻轻道了一句:“听命!” 第二日,清娥独自一人到得罚仙台。 这里雾霭迷障,没有任何生气,一点也不像是仙家之地。 本想赶快寻到那块罚仙台上的条例文献,熟读一番便走,不想竟听到一阵笛声。 这地方着实诡异,按理向来胆小的清娥本该立刻遁走,择日再来。 只是那笛音婉转,道不尽的深情,反倒将她缓缓吸引了过去。 觅着笛音而上,云雾渐渐散了些。 透过层层锁仙天链,清娥的眼中融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她并不认识他,甚至不明白这种鬼地方为何会有人吹笛。 可是她挪不开步子,甚至想要再走近点。 曲中闻折柳,吹梦落空山。 脚步轻移了一下,手不禁搭上了身前的锁仙链。 骤然间,百道天锁震动,如猛虎嗅了血腥,眼前的十道锁链竟生生要朝她袭来。 清娥惊呼一声,将双手挡在眼前。 只是没有如期而至的疼痛,她的眼前腾起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锁仙链在耳边嚓嚓做响,自己被带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天旋地转间,清娥满眼是他清隽的容颜,鼻尖是他衣上沾染的月麟香。 风有些喧嚣,锁仙链的恐怖声响还听得分明。她蜷在他的怀里,却并不觉得冷,也没有一丝惧意。 第四十二章 两道之别 墨逸从锁仙链下救下清娥,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雷鸣声声,那百根锁链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你一个人来这罚仙台干嘛?这锁仙链可不是通情理之物,只要是有人触碰,便会锁了那人。到时,雷霆之力会顺着锁链下来,你可就冤枉受了刑罚了。”墨逸皱着眉同她说道。 清娥愣了愣,方才支支吾吾的说:“是西王母让我来此处熟读刑罚的...” 刚刚那危险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十分可怕,清娥见墨逸的样子又十分严厉,泪水立刻便在眼眶里打转了。 墨逸见她一副可怜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拂袖散了云雾,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板,道:“那里便是刑罚记录的石头,你小心看完便回去吧!” 清娥点了点头,见墨逸要走,突然又立刻拦在他的身前:“你救了我。我...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号...” 墨逸偏头望了下她,极轻的说:“举手之劳,当不得什么大事。”话毕便转身离开,也顾不得清娥一副沮丧的样子。 第二日,清娥按捺不住,还是去了一趟罚仙台。 昨日她便打听了一番,这个陌生的男仙,八九不离十应当就是新近被天帝擢升的撷光星君。 她隐在云雾中站了许久,果然见得昨日的那个身影。 执一柄横笛,长身玉立。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良久,待日暮渐淡,他才停下乐音,微微侧身,似乎准备离开。 清娥一急,立刻跑了出来,嚷了一声:“撷光星君!!!” 墨逸脚步一顿,回首看她,沉沉的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脑子笨,这刑罚太多了,我记不清。” “哦。我先告辞了,仙子你也早日回去吧!”墨逸挽袖说道。 “那个...星君...我叫清娥。”她急得红了眼,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墨逸身形一滞,回首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许久不见的柔情。 “清儿?” 清娥摇了摇头:“三水青,女首娥。” “清...”墨逸喃喃念道。 眼前的人,头顶斜插一柄素簪,又着青衣,同初见时的她,到底是极像的。 忽而一笑,声音淡淡:“我记住了,清娥。” 话落,施了颔首之礼,旋即离去。 清娥愣愣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他方才的笑容温柔,同仙人间流传的冷淡倒像是两个人。 唇角弯了弯,心情忽而极好,就连这一向阴冷的罚仙台也骤然变得可爱起来。 蓦然间,心中滋生出异样的感觉,甜蜜而又心慌。 一层百里,地下十八层,所谓阴司。 濯清飘了许久,脑中混沌,四周影影瞳瞳,都是些看不见样子的影子,绕得她眼花,也记不得什么事情。 就连自己为何在此处,之前又做了些什么都是模模糊糊一片,除了自己的名号,一概忘得干干净净。 又是如此飘荡了许久,终于沉到了底。 身边突然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精灵,牛马造型居多,各执着叉戟,却又不敢靠近。 濯清友好的表示笑笑,却反而惊得那些精灵四下逃窜。 她心中不明,难道自己的样貌竟是十分吓人的吗? 吐了吐舌头,想要抬脚往前走,谁知一下子便跌到地上。 想要爬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良久,似乎有人将她抬了起来,濯清干脆闭起眼睛养神,心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阴风阵阵,哀声戚戚。 阴曹地府,阎王慵懒的坐在獠牙纹路的玄色宝座上。 “禀报阎王,阴司突然出现一个自己飘下来的魂魄,查不到姓甚名谁,也不知如何处理。”魑魅单膝下跪禀报。 “不知如何处理的那便丢到畜生道去,这不是以往的规矩么?”座上的阎王轻哼道。 魑魅有些为难:“这...这个魂魄一下来便是不全的,像是被诛魂魄的东西伤过一样。而且,她怀里还踹着个奇怪的东西,想拔都拔不下来。” “什么东西?”阎王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去查看。 他挑开眼前的珠帘,心想不知是谁想出的这种彰显身份的装饰方法,每每看个东西如此麻烦,着实让人火大。 而恰在此时,濯清睁开了眼睛。 虽说这阎王算不得什么特别俊俏的人,但那模样却也不赖,若是拿到人间一比,也是能压倒一排众人的。 濯清看多了那些牛头马面,魑魅魍魉,一个对比,豁然觉得眼前一亮。 于是伸手指着阎王,唇边一抹极明媚的笑,道:“你...好看~” 继而又昏睡了过去。 这阎王虽是当值了不知多少年岁,但生平第一次被人说好看。 向来属下赞赏他,也只是说王上威严,王上精明,哪里会有人赞他好看。 如此双颊一红,看也未看那濯清到底携着什么古怪东西,便将珠帘放下来,双手极威严的背在身后,往前踱了一步,清了清喉咙道:“那北沼魔尊前些日子不是供了许多贡品到这阴司吗?本来按理他作恶多端,其夫人的这一胎当是死胎。但看在他自知的情况下,便将这少了魂魄的女子投于他夫人肚中吧!只是生来便是残了魂魄,也不算给他多大恩惠,最多算的上还个礼给他。” 殿下魑魅魍魉立刻应允,手忙脚乱的又把濯清围了起来。 濯清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旁边很吵,微微睁开眼,又是些不认识的精怪,说些她如何也听不懂的话语。 只觉得口干,想讨碗水喝。 正这么想着,就有精怪将她扶起来,一双手凉如寒冰。递了一个白瓷碗过来,装着类似粥一样的东西,十分的浓稠。 濯清心想,这里的人倒是善解人意,遂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说也奇怪,明明是粥食入嘴却是如清水一般的质感和滋味。 脑中也逐渐清明起来,整个人宛若新生,却终于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 哼哧哼哧,又有精怪将她抬起来要往其他的地方转,濯清又陷入一片昏暗之地,心想:“希望下次到得的地方,人也能如此和蔼才好。” 中原极北,是为北沼,此地常年烟雨朦胧。 树木多藤蔓,鸟兽集栖,并无人烟。 若深入雨林之中,临着一条窄河畔,有一个洞穴。 入口较窄,后愈渐宽阔。 到得里处,豁然开朗,是为北沼魔尊和一众妖徒所居住的地方。 今日的北沼一改往日的阴郁气息,恰是喜事要到的趋向。 北沼魔尊楼万壑一袭绛紫色锦帽貂裘立在道口,面前摆了祭坛。 其手下的魔药师溟远,一团绿油油的对襟短装,朝祭坛奉了香盏,与魔尊相视而笑。 “溟远,夫人的胎像定再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吧?”楼万壑问道。 “已经再次查看过了,我确定此次不会再有问题了。” 楼万壑点了点头,按着祖制上了柱香,继又沉声道:“之前我的杀气太重,几乎折损了夫人胎中的骨血。只是这两日,胎中脉象突然平和,看来,向阴司供奉的那一堆贡品倒还是有些用处的。这阎王待我不薄,这次还愿更要大度一些,排场可不能输了上次。” “这是当然。已经按足了两倍去操办了,还请魔尊放心。”溟远垂首立在他的身后道。 “对了,这稚子的名字你可有替我定下来?”楼万壑突然问道。 溟远沉思了良久,将一块檀木珠串拿在手中把玩了会儿,方道:“因您不久前才平定北方众妖,积了不少怨气。所以不管是男是女,还是随夫人的姓氏比较好。” “姓氏倒不甚要紧,你倒是说说你定的名字?”楼万壑今日的心情极佳。 “夫人主倾姓,若是男儿可唤倾磬,若是女儿可唤倾渺。”溟远淡笑着回禀。 楼万壑默了一下,继而点头做允:“我已有两个儿子,若此次能得一女最好不过。倾渺,这名字倒是不错。” 十日后,北沼魔尊的夫人产下一女,偌大的北方,白鹭朝贺,一片欢腾愉悦。 溟远望着襁褓中玉雪可爱的婴孩,眸中却有一丝担忧。 “魔尊请进一步说话。”溟远压低声音说道。 楼万壑点头,随溟远来到了偏室。 “魔尊,您这幺女怕是缺了些许魂魄..”溟远沉声说道。 “你说什么?!”楼万壑原本舒展的眉头立刻紧皱到了一起。 “我也是刚刚探查而知的。” “性命可有影响?”楼万壑紧张的问道。 溟远沉声回答:“暂时无虞,不过怕是也得立刻寻个法子,不然无法渡过五年!” “溟远,且不论这魔界,怕是上至碧落,下至黄泉,也找不到多少可与你相媲美的药师。你定是知道方法的对不对?”楼万壑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问。 溟远托腮沉思了会儿,许久,轻笑道:“魔尊您不是新得了夔牛一族进贡的腿骨吗?此物乃集天地灵气,可替补魂魄,只是只有此一根,怕是也只能撑个八百年。”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若那夔牛不肯再交出腿骨来,我便将他们屠个殆尽!”楼万壑面露凶光。 “这个也不是完全之策,若要做到完魂,需像对养魂和结魄比较擅长的天族讨些法宝。”溟远将檀木珠串收回袖中,继又说道。 “什么法宝?”楼万壑焦急的问。 溟远摇了摇头:“这天族法宝向来不向外人道。若要知晓,必须使些法子探听才是。” “明白了,我这便吩咐下去。”楼万壑立刻准备着手去办。 两人走至室外,魔尊瞅了眼主卧,复又添了一句:“此事就你知我知便好,小女及我夫人还是不要告知,以免她们伤心难过。” “是。属下明白。”溟远点了点头。 北沼魔尊再次走进房中,从侍女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渺渺放心,有我在一日,定不会让你受一丝苦,即使你要那空中的明月,我也会将它扯下来当你的玩物!” 只见那婴孩抱住魔尊的一个拇指,咯咯的笑着,唇边是甜美的梨涡,如美酒般甜美醉人。 第四十三章 思音不知 凝云澄不动,寒浸一天星。 玉山瑶池畔,金堆玉砌的宫殿中只有两人。 西王母低下身,取下头上的三凤衔环发簪轻轻拨了拨牡丹雕花香炉中的香灰。 瞬时间,香泽如水,晕开了一室的馨香。 “你可知这是什么香?”她抬头瞥向殿下单膝跪着的玄女,声音微浮。 “是凤麝香...”玄女低头回答,即使不去看那座上之人,她也能感到一种十足的压迫感,这便是那九重天阙西王母的女君之相,从来不怒而威。 “这天底下,不出十只凤凰。且这百鸟之皇孕又不过两胎,可想而知这凤麝的稀有。”西王母说到此处唇角弯了弯,缓缓沿着碧玉台阶行下来。 “玄女,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她轻轻抬起玄女的下巴,盯着她那略带颤栗的眼眸道。 “只...只有您才配得上用这凤麝香。”玄女声音轻颤着回答。 “呵~”西王母轻笑了一声,“你永远要记住,配与不配我都只会用最好的东西。” 话毕,将目光落向座侧东珠点缀的翠玉呈盘上,那一顶许久不曾再戴的凤冠,十分扎眼的缺着一块足以配上它主饰,当真有些讽刺。 玄女望着西王母渐渐变得严肃的面庞,立刻垂下头,匆忙道:“玄女明白,定不敢忘记了。” 听到这里,西王母眸中的寒冰之水才渐渐隐去,转而言其他。 “对了,清娥最近倒是没再来扰我,她已经被那罚仙台的刑罚吓破了胆吗?” 玄女咬了咬唇,心中明白这句问话实际就是在探查她的职责。 这西王母虽姿色上优,俨然正常的女仙模样,却着实不止一双耳一双手。 而自己便属于她散在仙界的一对耳目,凡是与西王母有沾染一丝的关系,便都要打听清楚。 于是,玄女抬手回禀:“清娥这几日倒是日日呆在罚仙台,不过...倒不是一个人。” “还有其他人?是谁?”西王母怒目问道。 她心想,这清娥差不多两万岁的仙龄,正是易受情爱干扰的时期,若是被哪个下仙拨得红鸾星动,岂不坏了她本想将清娥嫁给中天紫微北极大帝的想法? “是...是新任的撷光星君。”玄女局促的开口。 的确,这个人对于玄女来说倒并不陌生,之前领了思过的惩罚也是因为自己没有按照指示断了他的仙命。 玄女见西王母神色暗沉,沉默不语,揣测了下她的想法,复又添了一句:“座上请放心,我会尽量寻些机会让他吃点苦头。” 不想西王母却是一笑,连灯火都些许跳跃起来:“让他吃些苦头?他都身居南斗星君的职位了,你又能如何奈何他?既是他,便让那清娥陪在身边也无妨。” 话毕便又是一阵沉默。 凤麝的香气缭绕,玄女觉得衣角都被熏得软魅。 良久,只见西王母背着身扬了下宽大迤逦的金缕衣袖,玄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默默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上,西王母兀自轻笑了几声,石板地上倾洒的冷光印出她一张浓艳的脸。 她压低声音,糯糯自语:“我已经等了你上万年,难道还会在乎如今这短暂的日子吗?要知道,越是难以得到的心爱之物,我的耐性便会越发的好。” 罚仙台 眼前依旧是遮眼的雾障,仅有那记载刑罚的石板处,被人施法团了个结界,以致云雾无法侵扰。 清娥明白,这是撷光星君的‘举手之劳’,但是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开心的。 仔细算算,自己摩蹭了半月有余,莫说是那台上所记,就连这锁仙之链上共有多少个孔洞她也是一清二楚的。 只是,心里并不想离开。她开始明白那个感觉是什么,不过是执迷,却无法醒悟。 果然,撷光星君在今日准备离开的时候,便如此问起她来。 “半个月了,你还没背下来吗?”语气温柔,倒不像是看不起她的样子。 清娥局促的咬了咬唇,盯着脚尖,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轻声问:“你是觉得我在这里扰了你吗?” 墨逸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会,你很安静。” 清娥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眸中宛若倒影了绚丽的色彩:“那么,我以后还能过来听你吹笛吗?” 墨逸愣愣望着她,皱了皱眉头。 清娥见到他迟疑,复又添了一句:“我保证同现在一样安静,嗯...就跟空气一样!” 她神情焦急,心跳纷乱,话说得有些大声,连泪水都氤氲了一些含在眼里。 墨逸不知清娥是西王母的女儿,只当她是一个犯了错事的仙子,才被罚到此处思过。 望着她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想她平时定是受了人欺负,也没有什么朋友,终是点了点头。 清娥憋在心里的一口气总算叹了出来,她眼角眯起,唇上缓缓漾开极愉快的一个淡笑。 至此之后,清娥几乎天天都等在罚仙台处。 其实,她的性子本没有这么安静,只是想着他或许喜欢这种类型的,便掩了自己原来的心性。 在她的心里,自己虽活了两万岁,但只有此时才是自己最好的一段韶华。 她悄悄掩在心中,盼他知又盼他不知... 笛音袅袅,不知看过了多少月圆月缺,不知染青了多少荒野大漠。 天上漫漫三千日,人间芳华万季催。 北沼之地,魔尊的幺女已经长到了三千岁。 如出水芙蓉,拥有繁花不敌之貌。 因是家中唯一的小女,不仅魔尊十分宠爱,就连她的两个哥哥也是将她捧到了天上。 只是她的父亲及兄长总是有太多战事,与她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却是她应当唤作叔伯的溟远。 小泽岸畔,翠蔓扶疏。 魔药师溟远狐疑的望着空无一人的‘擎冠树’,大声唤了一句:“渺渺?不要玩了,快些出来吧!” 不远处,倾渺拿芭叶遮了身子,只露出一只眼睛往外探去,不时捂着嘴吃吃笑着。 随着溟远的步子,她嘴中轻声数着:“一,二,三!” 得意的打了一个响指,只见从溟远脚下的枯叶层中突然冒出一张大网,将溟远牢牢的兜在了里面。 倾渺摇头晃脑的走出来,仰着头调皮地冲他嚷道:“我最最喜欢欺负不会法术的溟远了。” 倾渺说得的确不假,这溟远虽是魔族之人,身体体质却特殊,生来没有修习法术的资质。只是,上天对人公平,虽没有法术,他对于万物的药理和毒性却是极为精通。北沼一众大小妖徒都尊称他为‘药尊’,地位仅次于魔尊楼万壑一族。 “叫叔伯!溟远可不是你叫的!”药尊皱着眉头道。 倾渺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我偏不!你这相貌,哪里比我二哥差得了多少?叫叔伯才显得幼稚呢!” 这不管是魔族还是仙族,成年之后,相貌上大抵变化不大,所以溟远虽是长了倾渺不止五千岁,但是模样却同二十八的少年没有多少分别。 只是这样貌归样貌,辽阔的北沼倒也没有几人有胆子敢直呼他的名讳。 偏偏这倾渺被宠惯了,不仅直接唤他溟远,还常常如此戏弄他,权当游戏。 溟远正待发火,可是对上倾渺一方人畜无害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毕竟这小妮子不仅是他看着长大的,而且这条命也是自己费尽心思才看护到现在,活泼点总归是好的。 折腾了半会儿,溟远抿唇一笑,心想自己虽不会法术,存不住魔力,但这万物构造及相生相克之理便像刻在脑海中一般深刻,这些小把戏可难不倒他。 遂定神瞅了下困住自己的网,发现是由韧性极好的银蚕丝所制。 故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些橙色的粉末,洒在网上。 只见那银色的网染了一层橙光,并有消融之势。 站在一边的倾渺倒是不急不缓,唇边一抹狡黠的笑容。 溟远双脚落到实地,正准备冲开丝网,不想丝网却骤然变得浓稠,并迅速缠在了他的身上,怎么也甩不开。且因为挣扎的缘故,一身绿油油的衣服变成了土黄黄,双手双脚也胶着在了一块。 倾渺叼着疤叶的根茎蹲下来,托着腮,故作惊讶的道:“咦,这里怎么多出一只大黄虫?” “渺渺!!!”溟远怒喝道。 “嘿嘿~”,倾渺轻笑着,歪着脑袋望着他,“溟远,你刚刚洒的橙色粉末是铁阙草磨成的吧!前些日子你才教过我,铁阙可化银蚕丝。不过啊,我在这银蚕丝抹了些其他的东西呢~” 倾渺故意拖长了尾音。 “胡鱼的鱼鳞粉!”溟远惊嚷道。 “答对了!!!胡鱼的鱼鳞与铁阙粉接触会变成粘稠的液体,这也是溟远你教我的!”倾渺巧笑着。 “鬼丫头!你早就料到我会用铁阙粉,所以故意添了胡鱼的鱼鳞!”溟远瞪了她一眼。 倾渺吐了吐舌头,用另外一种黑色粉末化了他周身的黏着之物。 她见溟远脱身之后依旧沉默不语,于是立刻贴上去问:“啊!你不会生我气了吧!” 溟远偏头笑望着她:“怎么会!我教出来的徒弟如此聪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毕,爱怜的拍了拍倾渺的发顶。 “既然高兴的话,是不是要奖励一坛好酒给我?”倾渺仰着头望着他。 要知道这溟远除了善制百药,酿酒的技术也是一流。只是按倾渺的话讲,好是好,就是忒小气了点! 每每自己非要使些法子才能骗得些许酒喝。 溟远今天的心情尤其好,他一边走一边说:“哈哈!走吧!就知道你必有所图!” 倾渺点了点头,愉快的跟了上去。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只是那蓝色的苍穹掩了倾渺不曾知的,远至九重天阙的相思... 第四十四章 擦肩而过 十日后,捷鸟衔来战事捷报,北沼魔尊楼万壑并倾渺的两个兄长一起赶回了北沼。 只是三人甫一到家,连照面都未与倾渺打,便扯了溟远在偏厅里议事。 倾渺顿觉蹊跷,贴着门,竖起耳朵听了许久。只是这桐木门的隔音效果太好,什么也没听到。 遂垂头丧气的坐在门边,打算等他们出来直接问个清楚。 半个时辰之后,都快睡着了的倾渺,总算盼到桐木门打开。 正准备上前,却见魔尊的眉头皱到一起,步子也十分沉重。 倾渺还未来得及询问,便见她父君一边走一边冲门口守着的小妖嚷道:“去取我的紫金麒麟甲来!” 她愣了愣,立刻紧走两步上前试探着问道:“父君,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吗?” 楼万壑见是自己的小女,旋即换做一方笑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去收服小沼泽里的一条赤链蛇,过两日便回来了。” “可是你才刚回来没多久!不然,你带我一起去吧?”倾渺嘟起嘴,撒娇似的摇着魔尊的衣袖道。 “渺渺听话,这是战事,可不是儿戏。”楼万壑稍稍严厉的说。 倾渺瞬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垂了头道:“那好吧,我先去做完溟远留给我的课业好了!” 然后十分乖巧的走了出去。 只是一走到门口,倾渺便闪身隐在一丛藤蔓后面,静静等着他们出来。 倾渺明白,若是父君要动用紫金麒麟甲,可就不是一条赤链蛇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要知道,就算是几千年前,收服整个北沼的那一番战事,他也没有想过要穿那件宝甲。 所以,她刚刚的那一番撒娇完全是做给父君和兄长看的,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不仅楼万壑装备了最好的兵器和铠甲,就连她的二个兄长也是重重武装,从来没有过的慎重。 这倾渺的大哥名唤楼玄天,身高近九尺,相貌肖父君,胸脯横阔,心雄胆大,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而她的二哥名唤楼岚风,身高八尺,相貌更似母亲一些,风姿特秀,爽朗清举。他虽没有大哥那般力大无穷,武艺高强,但是在战斗谋略以及审时度势的方面却属难得之才。 两人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 待三人携着溟远踏上云头,倾渺也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她淋了些消味树的汁水到身上,又跟得十分远,一路上小心翼翼。 前方的四人因为赶着办那件特别重要的事,故并未发现倾渺跟在身后。相反,楼万壑心里还有一丝庆幸,心想倾渺果然是越大越懂事了,愿意呆在北沼学些课业,若是铁了心要跟来,自己当真没办法解释。 风声疏狂,流云袅袅。 倾渺跟着飞了许久,额上一层细密的汗水,却也不见那四人有往下界行去的迹象。 眼见着越飞越高,倾渺这才吃惊的猜想:“难道他们这是要去九重天阙?” 想到这里,心神不宁,越发不敢懈怠的跟了上去。 要知道,这两道势不两立是亘古不变的事实。虽然明白,自己身为魔族是迟早要与天上的神仙打上一架的。 但是自己父君及兄长不带一兵一卒,只携了溟远,这不是送死又是在干嘛? 心中越想越急,从怀里掏了一簇扩音草,就往耳朵孔里塞,想要靠此听清那四人之间的交谈。 无奈风声太大,只有些没头没脑的句子钻进她的耳里。 “此次去到天庭,大家见机行事。取到东西便走,不可大动干戈。”溟远说道。 “放心,区区几千天兵倒还拦不住我们。”大哥楼玄天自信满满。 “实在若要打一架倒好说。只是这天庭虽标榜仁慈之道,却着实记仇得很。若是这次让他们知道是我们的所作所为,怕是会连累了北沼一众兄弟姐妹。”二哥楼岚风分析得十分有理。 “生死由命,魔族向来敢爱敢恨,不畏生死!”父君的声音多了一丝潇洒。 倾渺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家人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十分让人自豪。 并且越发肯定自己这一趟是真的来对了!虽只有三千岁,但是关键时刻或许还能帮些忙呢!楼家的子孙定当像父君说得那样,生生死死都是一副潇洒的姿态。 又御风飞了良久,总算到得南天门附近。这天家的排场果然是大,区区一个大门便立了四位天将并两头湘水兽把守。 这湘水兽最是难缠,一旦交锋,若不拼个你死我亡定不善罢甘休。 溟远观察了下形势,不慌不忙地摊开手掌,掌中卧了几只绿翼小虫。 只见他轻笑着不知喃喃说了些什么,轻吹出一口气,小虫子便朝着南天门飞了出去。 倾渺缩在小云层里,露出一只眼探望,心想:溟远果然有备而来,连培育了百年的瞌睡虫都用上了。 这瞌睡虫可不是普通的瞌睡虫,那可是日夜用幽树果实喂养的魔宠。 不仅能使人昏睡,且会失去自己这段昏睡的记忆,着实是梁上君子必备之物。 只是这种瞌睡虫极难养育,百年也就只得了六只,如今一下子全用上了,连倾渺都觉得有些可惜。 正当她兀自叹息的时候,只见那四人也淋了消味草,并用了极珍贵的,能暂时隐身障木。 倾渺皱起眉,有些纠结的想着;若是一早便用了障木,何必还浪费那六个瞌睡虫呢? 正当她认为溟远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的时候,只见那四人在通过南天门的一刹那,身影一闪,现形了两秒便又消失了。 原来,这南天门有辟邪的功效。看来,这天庭倒还真不是能随便闯的地方。 降下点云头,倾渺旋即也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只是因为消味草和障木的原因,她把父君及溟远他们给跟丢了。 左手搭了个凉棚,想要寻个蛛丝马迹,不想从身侧居然走出三个仙童。 这天庭宽广,附近也没个大树遮身,立刻逃走必定是不行了。 倾渺灵机一动,垂下头立在一边,想要装个普通得再普通不了的仙子。 那三个仙童果然只是好奇的瞥了她一眼,并未对她产生任何怀疑。 毕竟这天庭之上,仙众万千,除了一些上仙,谁还记得全其他的人? 待仙童走得远了,倾渺正准备离开,只是耳中的扩音草还未拿出来,于是并非本意的将仙童的闲聊听得了去。 仙童甲:“刚刚那仙子也是个陌生的面孔啊!” 仙童乙:“莫说是个仙子,就说说之前天帝亲自擢升的撷光星君,你难道见过吗?” 仙童甲:“这倒是没有,那个星君实在太过低调了。” 倾渺一边继续走一边想:原来,这天上也有不爱出风头的上仙。 她在天庭闲闲逛了许久,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可疑,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甚至主动调戏起仙童来。 比方近旁的柳树下立着个放马的打瞌睡的仙童,她硬是走到身边用力咳嗽了一声。 仙童立刻从梦中吓醒,垂下头道:“我...我方才睡了一会儿,并没有很久。” 倾渺立刻嘻嘻笑起来,除了戏弄溟远,她难得如此开心了。 仙童见来人并非是师尊,紧张得涨红了脸,却又倔強的叉起腰:“我可是文曲星君府上的文脉,你是哪里来的仙子,如此呱噪!” “我...我...”倾渺没想到他会问她师承何处,她哪里清楚这天上的神仙都有哪些称号,这下玩儿脱了。 “哼!支支吾吾,非奸即盗!”文脉仙童颐指气使。 倾渺皱了皱眉,心想,不巧,我还真是来偷东西的。 想是这么想,面上却立刻恢复镇静的样子,也叉起腰踮起脚,大声道:“我是撷光星君府上的,叫...倾...叫倾倾。” 她琢磨着,反正那是个低调的上仙,拿他的名号用一下,应当不容易被发现才是。 只见文脉仙童果然默了一阵,十分考究的打量着她。 倾渺有些心虚,打着哈哈道:“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去给星君复命呢!你也赶紧喂你的马儿吧!先告辞了!” 说完抬脚一溜烟就跑。 文脉仙童望着她的背影,骚了骚后脑勺,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记得那个方向是去罚仙台,而不是去天般府啊...” 倾渺吃了瘪,收了性子,更加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谁知越走雾气越是浓密。 恍恍惚惚间,还清晰可闻一阵笛音。 如此悲风之调,倒叫倾渺想起了北沼严冬里的寒松。 但虽是凄楚,却情不自禁的挪动了脚步,缓缓觅着笛音而上。 还未见到人影,旦见云中现出红艳艳的三个字‘罚仙台’。 倾渺抖了抖牙齿,避开那些古怪的锁链,继续前进。 终于,得见两个人影。 白袍墨发的男子和牡丹色衣服的女子并肩站着,皆是背对着她。 倾渺撇了撇嘴,心想:到这里来私会,仙家也会做这种不光明的事情。 旋即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墨逸的心神一晃,蓦然回首,透过云影,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青衫身影。 “怎么了,星君?”清娥唤道。 墨逸闭上眼睛又睁开,却哪里有半个人影,只道是自己的痴念。 遂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看时候不早了,今天便到这里吧!” “好的。”清娥巧笑着,半蹲着身行礼。 墨逸点了点头,挽袖离开。 走到方才倾渺站过的地方,又是一阵沉默。 果然是太想她了吗?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第四十五章 生魂之物 星河落日明,水榭月踟蹰。 九重天阙,天般府。 墨逸独坐在房中,并未掌灯。 黑暗里,怀中的衣衫处透出点紫色的光芒。 掏出来一看,竟是紫玉的内丹。 正想着,为什么沉静了许久的内丹会发出光亮,陆云却在此时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来。 他小心翼翼的托着燃了火烛的灯架,轻声问道:“师尊回来了怎么也不点灯呢?” 瞬时,室中变得明亮,紫玉的内丹似乎又黯淡了下去。 墨逸蹙眉凝神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上次我让你查找的关于天界养魂的法子,可有些眉目了?” 陆云摇了摇头:“书册我都翻遍了,可行的,似乎也就是师尊您之前说的那两个法子了。” 墨逸点了点头,但是这两个法子也是极难的。 其中一个便是找西王母要那存放在十七殿的‘仙绫’。这法宝可直接生人魂魄,即刻便成。但是,这天界独一份的瑰宝,怎会甘心用在区区一条紫灵蛇的身上? 而另外一个方法,便是将紫玉的内丹供在天界西边的泽泉之中。只是这个法子着实慢得很,也许放个三万年也不一定养得齐。就怕那时,连这内丹都泡烂了,也不见能得个想见的结果。 “师尊,这内丹是师母的吗?”陆云双手托腮坐到桌前,十分认真的问。 其实他是知道的,他曾见过那一夜的花烛,也见过合欢婚帖上写着一个叫‘濯清’的名字。 “不是。”墨逸垂了眸,明显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些压抑及忍耐,“这是我同她的一个朋友的内丹。而她,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 陆云一愣,随后极轻的道:“这天界的大部分人都同我说,师尊的元身是这世上最硬的石头。所以,那性子也沉静,并不通什么情面。” 墨逸淡淡一笑:“他们说的倒是不假。” “可是,师尊。我觉得他们有些偏颇。”陆云的语气笃定。 “为何这样说?”墨逸随口一问,他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以前,我去过紫微大帝那里听讲学。有一段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关于紫微大帝对于情爱的比喻。他说,情之物,一旦沾染,便会难以放下,有时还会受些情伤,就如仙人失了修为一般。但是,这仙家是靠汲取天地灵气得以长存的。时间久了,失去的修为自会回来。意在说,情不会长,情伤也会随着时间淡忘。若不能忘,那也不过是时间还不够久而已。只是,如今光是看到师尊你的这番样子,我便觉得紫微大帝的讲学也没有那么有道理。”陆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墨逸盯着摇曳的烛火,轻声道:“那是情并未到刻骨而已。有些东西我也想忘,却又舍不得。那虽是我最痛苦的一段记忆,却同时也是我最好的一段。若是忘记了,我当真不知道往后的生命还有什么好惦记的了。” 陆云定定望着他:“师尊...” “陆云,也许你以后也会遇到那样一个人,她会让你觉得,能与她相遇,本身就是一件美好却又无悔的事情。”墨逸继续说着,似乎像回忆起了什么,唇边一抹淡笑。 陆云歪着头,有些迷惑,却还是觉得这份话有些许暖意。 待陆云走后,墨逸觉得还是无法释怀。他明白,自己目前已经没有能替她做的事情了,除了尽量尝试将紫玉带回来。 思忖了良久,他起身往西王母藏着仙绫的十七殿走去,看看是否能直接让紫玉的内丹吸收点法宝灵气。 再说这倾渺。 她离开了‘罚仙台’后,又闲逛了良久,直到银河布满了星辰,天庭也暗了下来,这才发现肚中无物,而那四人的影子都没得见着一个。 百无聊奈的在池边寻了块石头坐下来,哀声叹气了许久。 盯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偶尔依稀可见一两条锦鲤朝她甩甩尾巴。 她自语自语的道:“你讨好我也没有用,不要说你饿,就连我如今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只是她的这一番话,恰巧随着清风落进了行到此处的墨逸的耳里。 墨逸偏头看过去,却被河畔的小土坡挡了视线。只闻人声不闻其人。 抬眉望着河边,心想,这旁边可不就是结满了果实的桃树吗? 遂好心的施了法术,让树上的桃子掉了下来。 “哎呦~谁偷袭我!咦,居然是桃子!!!果然真心祈求就会灵验吗?老天你对我太好了!”接着便是啃桃子的声音。 不知为何,听到那个陌生女音如此兴奋的自语,墨逸的唇角不禁向上扬了扬,旋即离开。 缓缓行到第十七殿附近,墨逸皱起眉,这里实在太不对劲了! 因为神器上大多被封了结界,所以这里并没有神兵天将看守,只留了一些机关和一头龙鲵。 而那些机关竟已悉数被破坏了。 紧走两步,血腥味浓重,果真发现了一只龙鲵的尸体。 这龙鲵的战斗力并非有多高,但是身手却敏捷,技艺是‘吼叫’。 它的嗓音独特,可断人经脉,即使对方法力高强,承受得了这种音波干扰,却也无法阻止它那巨大的声音响彻九重天阙。 到时,天兵天将围剿过来,真真是插翅难飞。 可是这只死掉的龙鲵,几乎还未来得及发声便被击中了喉咙。能有如此快的手法,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墨逸凝了神,小心翼翼往前走。 忽然,后方听到有人惊呼一声,似乎是谁误入了天界的陷阱。 墨逸心想,方才杀掉龙鲵的人定当不会在他的身后,也不会如此便落了能轻易避开陷阱,遂立刻走了过去查看。 这陷阱是一口深井。 里面没有多深的水,却被封了结界,法力不高的人实难爬上来。 墨逸眯眸望下去,只是这陷阱很深,看不清里面被困之人的样子。 于是沉沉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并一个清丽的女声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我迷了路,不小心跌到了这里。” 墨逸觉得这声音有些许熟悉,像他方才在池畔听见的那个仙子的声音。 只是以防万一,他继又盘问了一句:“你是哪个仙君府上的人,怎会游荡到这里?” “我...我是撷光星君府上的仙婢,替仙君办些重要的,不可告人的事情...”倾渺哪里知道现在问她话的便是撷光星君本人,心想自己特地加上‘不可告人’这两字,应该能逃过这仙人的问三问四。 墨逸蹙起眉,当然明白这是一番实打实的胡诌,却还是淡淡问:“你的名号是?” “倾倾!我叫倾倾!”倾渺立刻回答,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取得这个陌生仙人的完全信任了。 “清清...”墨逸喃喃念着,心中一阵闷痛。 倾渺见上头的陌生仙倌一阵沉默,立刻大声提醒他:“仙倌你倒是先弄我上去啊!” 墨逸从思绪中转醒,心想不管是敌是友,放在下面不管定是没有道理的。 遂施法解了陷阱上的结界道:“好了。你自己上来吧!” 倾渺点了点头。 只是还未上去,便听得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墨逸方才站起身,便隐隐看到有四个人影跃过十七殿的殿门,手中是光彩夺目的仙绫。 他立刻一挥手,在空中化出一个屏障,挡了那四人的去路。 “溟远,你这障木到关键时刻就没用了!”一身紫金麒麟甲,威风凛凛的楼万壑有些抱怨的说。 “这十七殿上的机关太多,的确比预期要慢了许多,这障木也只能用到此处了。”溟远沉声回答。 “竟然已经被发现的踪迹,只得打上一架了!”楼玄天依旧是个好战的性子。 楼岚风眯着眼瞅过去,唇边扬起一丝笑:“不可大意啊!从气泽上看起来,这家伙还是个上仙呢!” 倾渺听出自家人的声音,本想大嚷一句:“我在这里!”却又立刻压了下去。 心想,他们四对一,虽然那溟远是个拖油瓶,但是他用毒倒是十分高超。这种有利的情况,自己还是先在这陷阱里多呆上一会儿,等他们打完了自己再悄悄跟回去的好,以免回家又要被父君和兄长轮番唠叨。 遂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留心上面的状况。 楼万壑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只是目前最好的结果,还是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之下,杀死这个上仙,好不留把柄的带了仙绫离开。 所以虽有三人,但是缚手缚脚,纠缠了好久,也只划伤了墨逸的一个手腕。 溟远突然同魔尊道:“你同岚风先带着仙绫走,我同玄天断后,不然这样僵持久了怕是天界总会有人发现!” 魔尊楼万壑觉得有道理,遂朝岚风使了眼色,两人立刻一跃而起。 墨逸见仙绫将要被带走,心想这岂不又断了一条拯救紫玉的方法? 遂咬着下唇,手掌一翻,刹那间金光一闪,迅如闪电,一股强劲的风流直朝着楼万壑而去。 只是还未打到魔尊的身上,半路横出一把大刀,楼玄天劈开金风,一擦鼻子嚷道:“你的对手可是我!” 风起云涌,柳暗披风。 夜月一帘,他一袭白衣,望着面前身高九尺的魔族,脸上多了一分凝重。 第四十六章 镜花水月 手腕上的血顺着指尖嗒嗒的落到地上,墨逸冷着脸,没想到自己会被逼到这一步。 他哪里想与这个大高个纠缠,只是时间拖久了怕是间接纵走了那些人。 于是举起左手立在胸前,念了声诀,刹时千风涌动,扬起他的袍角。 仅一息之间,他的头顶上空幻化出数十把宝剑,随着墨逸手指的方向,齐齐向楼玄天袭去。 但这倾渺的大哥可不是白当了魔界中‘力将’的称号。 他不慌不忙举起手中的琅邪刀,千斤重的巨刀被他舞得呼呼作响。 刀气形成狮虎的形状,朝宝剑扑过去。 “锵,锵!!” 碰上去的宝剑皆断成几节,落于地面。 溟远站在一边摇了摇头,心想不要这上仙没将同伴招来,这沉不住气的玄天反倒弄出什么大动静。 到时若将天兵十万给引过来,即使有十个‘力将’他们也未必能脱身。 遂悄悄从袖口掏出一包药粉,打算用些本不想使用的‘下三滥’手段。 趁两人战得难解难分,溟远瞅准机会,一个闪身便将药粉撒在了墨逸的口鼻之前。 墨逸一时无法分心,竟堪堪吸入了许多。 浑身瞬时犹如万只蚂蚁在啃咬着心肺和骨头,疼痛难忍,跌倒在地,缩成了一团。 “走!”溟远冲楼玄天嚷道。 于是,两人立刻腾上云头。 只是还未行多远,不想从下方突然冒出一个青色身影,直直跟了上来。 楼玄天正准备一掌打上去,发现来人正是倾渺。 立刻收了掌,火冒三丈地嚷:“你怎么跟了过来?我的那一掌要是再快一点,你的魂魄怕是都要葬在这天庭了!” 倾渺吐了吐舌头,嘟嚷着:“要打要骂回去再说嘛!人家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们才跟来的!” “渺渺说得对。目前还是逃跑要紧!”溟远拍了拍楼玄天的背,沉声说道。 玄天这才点了点头,加快了腾云的速度。 倾渺一边跟着大哥,一边回望了下已经看不见的下方,语气担忧的问着溟远:“你方才使毒了吧?是什么毒呢?之前我听你们还打得不分胜负,怎么突然就没了声息?” “噬骨散。”溟远头也不回,淡淡答道。 倾渺一愣,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天也不敢吐出来。 这噬骨散她倒是十分熟悉的。溟远所炼的毒药,怕是没有几个能与它相比的。 若是中了此毒,不仅会全身无力,且会饱受噬骨之痛直至惨死,着实是万分狠毒的毒药。 “解药给我!”她突然伸出手,冲溟远嚷道。 溟远皱眉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快啊!!!”倾渺急得想跺脚。 溟远默了会儿,继而和缓了神色,沉声说:“渺渺,你从小就是一副好心肠。但是,他是仙,今日是他处于下风你才想到要可怜他。但山不转水转,若是改日你也处于此种情况,他必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斩于剑下的。在他的眼里,单单你是妖这个理由就足够斩杀你百次了。” 倾渺自然是明白他所说的道理,但是要她现在便置那人于不顾,她是断断做不到的。 话不多说,她一把拉过溟远,径直伸手从他的左袖捞了所有的解药,一共三个白色小瓷瓶,就迅速朝下面飞去。 她知道那是溟远的习惯,右袖藏毒,左袖藏药。 溟远蹙眉望着那道已经远去的青色背影,怔怔道:“这丫头是魔风了吗?” “可不是!这下可这么办?我去将她拉回来?”楼玄天焦急的问。 “你带了我腾云,哪里会有她的速度快?拦是拦不住了,且等在这里,见机行事吧!”溟远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倾渺御风而行,很快便看到了躺在地上,正处于昏迷中的墨逸。 她一把扶起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将三个瓷瓶中的药尽数往他嘴里倒。 她虽然明白解药也有相生相克之理,但再怎么糟糕也总比丢了一条性命要好吧! 墨逸觉得身上的疼痛逐渐缓解,鼻尖萦绕一段茴草的香气,他依稀记起这种草常常长在天界的池畔旁。 上次似乎听陆云说过,西王母嫌弃这种野草随处可见的品性,无端贬低了天界的档次,本想让天帝下令斩草除根,也不知最后被谁拦了下来。 只是这种味道,如此让人安心,即是野草那又如何呢? 缓缓睁开眼,眼前的女子一袭青衣,没有配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焦急的望着他,清丽的容貌那般的熟悉。 她!不是濯清又会是谁? 墨逸原本雾蒙蒙的眸子倏然清亮起来,忆起方才发生的事情,这才想到,自己怕是已经死了吧?所以才会见到同样早已死去的她... 呵,早知如此,当时便来寻她了! 墨逸想要笑,喉头却一阵腥甜,坐起身,猛然咳嗽着,月白色的袍子上立刻溅了些颜色不正常的,乌黑的血迹。 脑中轰的一阵响,环顾这周遭熟悉的环境,自己竟还没有死?那濯清怎么会...? 他猛然抬起头望着她,使不上力气,却倔強的扯着她的一片衣袖,生怕这又是一场梦魇,哑着声唤了一句:“清...清...” 倾倾? 倾渺一愣,这上仙就发现自己是方才掉到井里的人了吗?那他一定也知道自己同溟远他们是一伙的了,如今拉着自己是想将她就法咯? 那怎么行!自己才活了三千来岁呢! 遂急忙站起身,准备腾起云头,走为上计! 不想那上仙倒十分倔強,死命攥着自己的衣袖,连指尖都发白,也不肯松开手。 “清...”他依旧如此唤着,眸中有许多她看不懂的神采。 倾渺紧张的咬着下唇,突然从怀中掏出父君送给她的,用于防身的,极锋利的一把匕首。 手起刀落,一下割断了衣袖,也割断了与他的联系,继而头也不回的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墨逸手上一轻,眼前蓦然失了那片青色,急得又呕出一口血,再次昏迷了过去。 云层渐稀,风扬起袍角。他的脸色苍白,手中徒留一截青色衣衫的碎片... 半个时辰之后,巡查的天将发现了昏死在地上的撷光星君,并将此事立刻禀报了天帝。 龙鲵惨死,上仙重伤,仙绫被盗,天帝好不震怒。连夜发布天令,彻查此事。 天般府内,陆云焦急的守在墨逸的床边。 也不知道谁给他喂了些什么,许多种复杂的药性在他体内乱窜,伤了他的经脉,以致目前还在昏睡。 “师尊,师尊!” 墨逸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眼望见的便是陆云。 他猛然翻身坐起来,摇晃着陆云问道:“她在哪儿?” “她?”陆云皱着眉,有些疑惑。 “你看到了谁?”司命星君和司禄星君也聚了过来,他们是奉天帝之命特来追查此事的,一早便守在了这里。 墨逸一副惝恍的样子,喃喃道:“濯清...我见到她了。她没有死,是她救了我...” 司命星君皱着眉道:“我方才查看你的伤势,应该是中了十分古怪的毒。我想,定是这个原因,让你精神迷糊,以致产生了幻觉。虽然我不愿这样说,但你心里应当比我还要明白,濯清是不可能还在的。” 墨逸瞅着手中依旧紧紧攥着的一丝衣袖,眸中光华一闪,立刻举着问起来:“那这又是什么?” 司禄星君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情已经很容易分析了。那些偷窃之人当中,有一位女子对你起了恻隐之心,便偷用解药救了你。我想,这衣衫碎片应当只是她留下的吧!” 原来,又是一场空吗? 墨逸低下头,默了良久,方淡淡道:“我明白了。只是身体尚有些不适,暂时不方便待客,各位还是请回吧!” 司命及司禄星君听闻他的此话,互望了一眼,然后各自摇了摇头,还是离开了。 墨逸不甘心的紧着双手,心中倒是希望有谁骗骗他,骗骗他也好... 玉山,瑶池畔。 “嘭!” 西王母极用力地一拍宝座,柳叶眉紧紧皱成一团:“无端丢了法宝就算了,这墨逸到底是什么命格,居然会被好心的敌人所救,捡回了一条命!” 玄女低头跪在殿下,西王母正在气头上,她实不敢妄言什么。 西王母继又缓缓站起身,来回在殿上踱着步子。 走到玄女身边停下来,询问道:“天帝那边可有查到什么?” 玄女不敢抬头,只敢望着她五彩斑斓的裙裾回答:“还没有。但是从线索上看来,应当是魔族所为。” “哼!这魔族之中,西渊已灭。剩下的那些,敢与天庭抗衡的,也不过是目前最为兵强马壮的北沼。难道他们连这事都看不出来吗?”西王母轻哼道。 “座上请息怒!天帝虽也明白这个道理,却是苦于没有证据。若是强行开战,实在有违仙家的‘尽理’之道。”玄女如实回禀。 西王母锐利的眼风扫过去,玄女感到一阵寒风,立刻噤了声。 只见西王母走到铜镜前,理了理额前散乱的两根发丝,朱唇轻启,淡淡道:“结果,行到这一步,还是需要我亲自出马来敲定那一枚死棋!” 话毕,高傲的扬起头,斜瞥了一眼玄女:“去让侍婢将我的九凤羽衣取来,我要亲自去一趟天帝处。” “是。”玄女立即诺道。 殿中灯火跳跃,灯油似乎快要燃尽了。 西王母静静坐在宝座之上,就着半昏黄的灯影,隐隐可见她唇边一丝魅可至骨的蔑笑。 第四十七章 成行北沼 云雾浓密,六角拱檐翘,琉璃瓦上辉。 云霄宝殿之上,天帝坐在紫金琼玉宝座上,单手托腮,愁眉苦脸的一方样子。 殿外忽传来通报,朗朗之声响彻大殿:“西王母求见!!!” 天帝抬起头,眯眸向外望去。 只见殿外红霞霏霏,染了半边天空,祥龙浮云雕栏的拱桥上,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影。九凤羽衣流光四溢,让人的目光移不开半寸。 “快快请她上殿!”天帝立刻正襟危坐,面上的愁容一扫而光。 只见西王母独自一人款款走上来,嬛嬛纤腰,珠翠满头。 天帝迎过去,朝她伸出手。 盈盈一握,软香扑鼻,半嗔道:“外边这样凉,你等着通报干什么?不是允你直接进来吗?看这手凉的!” 西王母莞尔一笑,眉目婉转含情:“规矩自然还是要依的,总不能为我一人乱了分寸。就像我才丢失的那仙绫,就算我再是着急,不是也还得等着天帝你做主吗?” 天帝一揽她的纤腰,将她拥向自己,轻叹道:“你看看这口气,分明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吧?” “不敢。”西王母故意推开天帝,半曲膝作揖,微微侧低下头。 天帝兀自一笑:“好了,你来找我,定是已经有些法子了!不妨直言!若是你的主意,我又有何不依你的道理?” 西王母轻轻拉过他的手,一点一点顺着他的手心抚着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就好像我真的是个不讲理的人一般。” “这...算我失言,当是向西王母讨教一番咯~”天帝摸了摸腮处的胡须,轻笑道。 “其实,你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此事跟下界北沼有关?你只是差一个出兵讨要的理由。”西王母仰起头,笑容满面,如春花烂漫。 “的确不错。这仙绫上有封印,魔族想要立即使用怕是不可能。但是若待到他们找到破解的办法,仙绫没了踪迹,我们便更难拿他们的罪了。这北沼的人也定是明白这个道理,这才如此大胆的来盗。”天帝分析道。 西王母柳眉一挑,轻声细语的说:“暂且不论这问罪的理由。我前些日子可是听说,这撷光星君座下的陆云可是一直奉师命在这天界寻访补魂的法子呢!” “真有此事?”天帝皱了皱眉。 西王母翘起兰花指:“自然不会空穴来风。”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仙绫被窃走,撷光星君有参与其中吗?”天帝沉声问道。 殿外红霞印了些橙红至殿中的墨色石阶上,在鸾鸟的清啼中,西王母缓缓回答:“天般府离第十七殿甚远,为何他会一人来到那里?既然发现了敌人,又为何不在第一时间请求援兵?且,敌人已经对他下了狠毒,又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救他?若只是巧合,那也实在是太多了!” 天帝瞅着地板橙光,默了一会儿。继而双手负在身后,走至殿中央:“若是别人当真可疑,只是墨逸,那是信得过的!就连南极长生大帝也曾经暗嘱过我,要好生待他。” 西王母背对着天帝,不甘的紧咬了下朱唇,旋即又换做轻松的样子道:“我当然知道天帝你看中他,不然也不会给区区一个仙倌擢升的机会。只是,他这星君的名号也当了不短的时间,是时候委托些重任于他了。” “你是指...?”天帝狐疑道。 西王母极近凑到他的耳边,身上的凤麝香味十分撩人。 “天帝,不妨您下令让撷光星君直接负责追查仙绫的下落。一来,在这天庭中,唯有他一人见过北沼的那群魔族;二来,你便当交代个任务给他,也好堵了悠悠众口,觉得您对他实在偏颇。” 天帝一听此计,立刻摇了摇头:“如果北沼的魔族对他再次绞杀可怎么办?这是很明显的寡不敌众啊!” “不!那北沼之人自是明白我们的底线,如果他们胆敢动天庭之人,我们便更有理由对他们堂而皇之的宣战了!”西王母看着天帝的眼睛道。 “这...”天帝反复回想她的话,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西王母说得有理,那我这便下令如此照办。” 西王母的唇边扬起一丝十分绚目的笑容:“另外,我希望派小女清娥同去。” “清娥?”天帝大为不解。 西王母笑意盈盈:“是。您总是盛赞撷光星君冷静聪明,正巧清娥找我寻个成长的机会。如今正好让她去跟着学习一番。且您虽是信任撷光星君,但还需给众仙一个正常的交代。有清娥跟着,权当对他行为的一个见证和监督。” “有道理。”天帝点了点头,并对殿外大声喝道:“去取我的金印来,我要下一道召令。” 声音沉沉,回荡殿中。 “是。”一直站在殿外的随侍文官立刻应道。 西王母微眯着眸,举起宽大飘逸的百褶团花袖悄悄掩住了唇边邪魅的笑容。 墨逸在收到天帝的文召时并没有表现出多大讶异。 只是陆云反倒唉声叹气:“师尊,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去的好。这魔族向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几乎没有什么好名声。” 墨逸淡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即使天帝此次不下召令我也是想去一趟的,毕竟仙绫这世上也就那一个而已。所以这样一来反而随了我心里的意思。” “唉~那也没有办法。不过不知为什么天帝会派西王母的女儿同你一起去,倒真真不如巨灵神或者二郎真君靠谱呢!”陆云嘟嚷着。 “你是说清娥?”墨逸一愣。 “是啊。这召令上不是写着她的名字吗?师尊你认识她?”陆云指着金色召令上清娥的名字道。 墨逸再次认真的看了一眼,淡淡回答:“认识是认识,只是不知道她竟是西王母的女儿。” 陆云跑去柜中取了一个布袋,在桌几上平平摊开,闲聊般的说:“这也难怪!这西王母儿女众多,您又是不常外出走动的人,所以不知她同西王母的关系倒是正常。不过,你是怎么同她认识的?我从前也只在蟠桃宴上悄悄看过两眼,当真是清丽的女子,怕是连这天庭也很难有几个姿色胜于她的人。” “点头之交而已。”墨逸冷声回答。 他以前并未在意过清娥的存在,虽相处了这许久,但是话没说过几句,在墨逸的心里,的确只是点头之交。而若是论到容貌,这世上除了濯清,其他女子的长相于他而言,当真没有什么好惦记的。 陆云点了点头,将一些衣物及仙丹放到锦布中,正准备打个结,却被墨逸拦住。 他从枕下取了濯清的名牌并合欢婚帖,一起放了进去。 “师尊,这些也要带上?”陆云问道。 “嗯。既是重要的东西,当然还是要一直跟着我的好。此次凶险,能不能回来都未有可能。”一片虚妄的寂静中,墨逸静静开口说道。 “师尊!!!”陆云立刻拉住他的手,十分伤心的样子。 “好了。别太在意。往来不过筵席。且我向来命硬,哪会那么容易便有去无回?”墨逸将行囊背在身后,继又从床头取下那柄笛子,拿在手中敲了敲陆云的脑袋,淡笑着,“我走了。课业别忘记了。还有府里的桃花树也一并交给你了,若是少了一朵,那心经便多抄上一百遍。” “嗯。”陆云用力点了点头,“师尊你早点回来,陆云在这里等着您!” 墨逸刚出了天般府便见到清娥独自一人站在府外等他。 芙蕖花纹样的雪白夹衫,长至脚踝的一色轻纱襦裙,发上斜簪着牡丹团锦流苏金钗,耳著东珠明月珰。 软红丝履短背小鞋,露出白皙的脚背皮肤。 满园春色,尚不及她回眸的浅浅一笑。 墨逸走上前,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只是淡淡说:“走吧!” 清娥的眉跳了跳,心生了许多沮丧,却也只得无奈的跟了上去。 由天庭往下腾云,墨逸的速度很快,清娥虽勉力追上,却着实狼狈。 风吹乱了她特意挽的流云髻,发簪也难以插稳,只得取下。 如此行了半个时辰,两人方才抵达下界。 清娥微红着脸颊,立刻低头整理衣衫。 她本以为墨逸会嗔上一句,不想他只是轻轻道了一声:“我去林外等你。”,便再没有说什么。 他的脚步很轻,踩着枯叶之上,却还是有些破碎的声响。 清娥有些埋怨自己考虑不周,这明明是来应敌的,怎么也不该是一副参加筵席的打扮啊!只是星君他的反应也太冷淡了些,难道真如大家所传言,他是受了极重的情伤之人? 收拾得当后,清娥与墨逸会合。 因为已经进入了北沼的范围,两人打算放弃腾云,改为步行,以免打草惊蛇。 清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因为太过安静,故试着找些话题。 “撷光星君...” 墨逸脚步一顿:“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我本就不喜那些礼制,何况你身为西王母的女儿,身份上倒还要比我更尊贵一些。” 清娥点了点头,支支吾吾的开口:“墨...墨逸,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请求援兵?我是指在保护仙绫的时候。” 墨逸的眼神闪烁,沉沓的声音恍若穿过了轮回间隙:“因为觉得,若无法保护好仙绫,就这般死了也好...” 话毕,依旧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像是方才只说了一句极平常的话。 清娥怔了怔,因为她分明看到,极力隐藏心情的他,眸中有一丝寒如百年冰山的寂寞... 第四十八章 再次相会 严冬刚刚过去,北沼的地面是雪化后的一片枯黄,而地上是茂盛的枝藤叶蔓。 倾渺同大哥及溟远回到家,家里早就乱成了一团。 只见楼万壑领了数千精兵站在下方北沼,火把连成一条巨龙,一副随时准备迎战的姿态。 直到看到倾渺及楼玄天的云头近了,这才放下心来。一挥手,传令撤了阵势。 “渺渺!你果然跟去了!你当这是游戏吗?”魔尊楼万壑似乎是第一次对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动怒。 “还好我去了!父君,去天界偷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带上我!”倾渺嘟嘟嚷嚷。 楼万壑横眉一挑:“你也知道是去天界?那是何等危险的地方,你区区三千年修为能全身而退都该偷笑了!你可知道你母亲有多担心?” 倾渺见母亲脸上犹带着泪痕,思忖着自己是有些鲁莽了。 她冲站在父君身边的二哥楼岚风使眼色,暗示其帮她说说情。 楼岚风微微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描花绣金的折扇闲闲摊开扇了扇,继又走到魔尊身前道:“渺渺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才像是父君您的女儿呢!反正如今也没出什么大事,就当让她见识了一下。” 倾渺一听此话,立刻挤到二哥的身边,讨好般的说:“还是二哥明事理。” 溟远反而轻哼了一声:“谁说没出什么大事?那个与我们纠缠的上仙好不容易被我用毒毒倒,结果渺渺又半路杀回去救他!哪里有如此好心的魔族?” 楼岚风一愣,把扇子‘啪’的一合,望着倾渺大声问道:“这是真的?” 她吐了吐舌头:“的确不假,不过我也是有苦衷呢!”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去救他?”楼万壑虽然明白自家女儿顽皮,但是也懂分寸,她如此的行为的确蹊跷。 “我之前误入了陷阱,是他替我解了封印。”倾渺低头,双手绞着裙角回答。 楼岚风叹了口气道:“那时他定然不知道你是魔族之人,不然,怕即使明白你救了他,他也不会放过你!” 倾渺沉默了。的确,他会救她,多半是因为她是撷光星君的仙侍,是他同一族的仙友。而当他明白了她是魔族之人,不是也的确死死攥住她,不肯让她离去吗? 若是当时没有逃跑,如今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在他的手里了? 只是他的那个眼神.... “好在这天庭的人做事畏畏缩缩。他们没有抓到现行便没法找我们治罪,如今只要我们将这仙绫藏好,再寻到解封印的办法便可。”楼岚风打断倾渺的思绪。 听到这里,她的眼睛倏地一亮:“对了,你们这么神神秘秘偷那仙绫干什么?有什么用?” 如此一问,一屋子的人反倒沉默了。 二哥楼岚风拿扇子敲了倾渺的头,干笑道:“这仙绫是补齐魂魄的法宝,偷来自是为了救人。” “救谁?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定是很亲的人才是?”倾渺也有些焦急。 “这...是...东漠魔尊的女儿。”楼岚风支支吾吾回答。 “哈?为什么?” 倾渺更加纳闷了,他们魔族四分为北沼,东漠,南冰,西渊。但是若要问起点血缘及亲戚关系,也只有与那已经几乎不存的西渊有些联系,至于东漠,真心想不出来原因。 “联姻啊!你大哥同他们定了婚事。那魔尊的小女儿魂魄不齐,我们总要摆出点诚意来。这仙器偷过来权当是聘礼。”楼岚风故作轻松的说道。 楼玄天一愣,一边朝他丢眼刀子,一边朝着倾渺笑着,算是默了这件事。 倾渺皱着眉冥想:“我要是没记错,这东漠魔尊的女儿两百年前才出生,现下怕还是个两三岁娃娃的模样吧?” “这...这年龄不是问题嘛!”楼玄天好半天崩出这一句话,搔了搔后脑勺。 “噗~”倾渺捂着嘴笑出来,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头,“想不到大哥也会说出如此好听的话来。” 楼玄天的脸一红,虽不愿摊了这莫名的婚事,但不管如何,此事算是敷衍了过去。 一场闹剧收场,倾渺也累得不行。 她打着呵欠往自己房中走,侍女兰兰立刻迎了过来,准备伺候她休息。 突然,兰兰十分讶异的指着倾渺的半截衣袖道:“怎么破成了这样?这样补也补不了了。” “嗯?”倾渺这才想起来,去看那个被割断的地方。 “真是可惜呢!这可是魔尊花了好多心思从南冰之地带回来的呢!”兰兰在一边絮絮叨叨的叹息。 倾渺一句也未听进去,不知为何,她的眼前骤然浮现出那个不知名字的上仙。那时,他的眸中是一副凄寂和满足的神情。 就像是终于盼得万年的冰山消融,露出自己盼了一辈子的宝藏。 倾倾,他的嗓音有些哑然。就着夜色,除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月麟香味,迷迷懵懵,半熟悉半陌生的眉眼,其他的一概变得混沌。 倾渺默默的趴在桌上想着,夜色染了一室的寂寞。 秘密石室中,溟远尝试解开仙绫的封印。 只是整整试了两个时辰,一些进展也没有。 “这封印的门道完全摸不清,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破解得掉的。”他叹了口气。 魔尊楼万壑笑了笑:“东西已经在手中便不急于这一两刻。只是这仙族向来小心眼,我们倒要防范他们前来讨要。” “讨要他们怕是不敢。只是这暗访怕是还会有的。”楼岚风分析道。 “没事,这石室被下了血印,若不是你们王室的血液是启不开这里的。”溟远淡淡道。 “有劳了!今日便先如此吧!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楼万壑说道,一众人便悄悄退出了石室。 第二日,晴空万里,雀鸟嘤嘤。 倾渺一大早就守在溟远的房前,只等他醒来。 正谋划着在门口给他使个什么陷阱才好,不想门忽然一下子自己打开了。 溟远低低的嗓音在晨光中化开:“进来吧!在外面只会乱给我添乱。” 倾渺嘻嘻笑着,立刻走了进去。 溟远的房间总是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如今他已经坐在桌前一手拿着调勺,一手捧着药材典籍在看了。 倾渺拿起一颗丹丸放到鼻前嗅了嗅:“好古怪的味道,这是什么?” “百颜丹。”溟远抬起头笑看着她。 “功效呢?”倾渺问道。 溟远续又捧起书,闲闲道:“游戏之作而已,服用此丹,面貌上一日一变,百日方解。” “味道咸了点,不过不算难吃。”倾渺说道。 溟远一愣,盯着空空的药盘问:“你吃了?” 倾渺眨巴着眼:“是啊!” “这个不是敲定下来的成功品啊!你怎么说吞就吞了?”溟远埋怨着。 “就当我帮你试验一下咯!怎么样?样貌开始变了没有?”倾渺问道。 溟远歪着头,研究了半天:“药效倒是快,已经开始有点变化了。不过...” “不过什么啊?”倾渺按捺不住,自己拿起旁边的铜镜看起来。 “啊!!!怎么这么难看!”倾渺气得想将铜镜摔到地上。 溟远摊了摊手:“这不能怪我~你自己要吃的。不过每天的样貌是不一样的,说不定明天会好看点。对了,男人的相貌也是可能有的哦!” “你说什么!!!我要解药...”倾渺立刻没有了脾气,可怜巴巴的去求溟远。 “都说了是刚刚做出来的,而且百日就解了,要什么解药。”溟远难得占次上风,故作轻松的说道。 “可你说这是还未敲定的药品啊!会不会一辈子也解不了?”倾渺一边拿丝帕掩了脸一边踌躇的问道。 “这个嘛~还真不一定。不过渺渺你也不要担心因为此事而嫁不出去,就你父君那个威名,就算你同你大哥长得一模一样,怕是也有人挤破头想要娶你呢!”溟远自顾自倒了口茶,调笑她道。 “嘭~” 一整壶茶从头淋到脚,溟远盯着气呼呼跑出门外的倾渺和发上不断往下滴的水,心想,果然自己方才的话说得过了一些么? 一连两天,倾渺不曾出过房门,整个北沼倒还真心安静了下来。 溟远抬了自酿的好酒,本想借此安慰下倾渺,不想门都快敲烂了也不见有人开。 良久,路过的兰兰才出声提醒:“药尊,小姐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如此便适应了?”溟远皱着眉,觉得自己果然小看了她。 倾渺坐在巨大的擎冠树顶上,脸上依旧罩着轻纱。 今天这变化的样貌虽然比自己原先的样子不知差了多少,但是总算是可以见人的那种。她哪里是肯乖乖待在房中的人,遂趁着这正常的样貌赶紧出来晃荡晃荡。 倾渺哀声叹气的将一个个小石子往密林里丢,时不时惊起一两只雀鸟,扑扇着翅膀飞上高高的天空。 她抬手遮住眼睑看着朗朗白日,心想,不知那天阙中的人都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呢? 墨逸同清娥行到一棵擎冠树下。 他突然抬手拦住清娥并沉声嚷道:“树上何人?” 倾渺感到上仙气泽,却并未躲藏。 她自小便是个胆大的个性,想着在自家地盘总不能让人家看扁了去,遂轻轻一跃便跳了下来,微仰着头,叉着纤腰,看着对面的两人。 墨逸微眯着眸,感觉到了她身上魔族的气息,旋即轻哼道:“原是妖女。” 倾渺半点粉黛不施,又带着面纱,发髻上也素的连朵花都没有。 只是那双眼,濯黑的眼眸,黑白分明,宛如两颗黑宝石。 她清清朗朗的笑望着他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幺女?” 第四十九章 痛的余味 擎冠树的扇形叶子簌落而下,风声飒沓。 隔着叶帘,倾渺见他愣在那里,复又走近一步,重复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幺女?所以,因为我年纪小就欺负我吗?” 墨逸不禁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这个声音他记得,是那个在天界装作是自己府上侍婢的女子,也是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他立刻摇了摇头,再次定神看过去,眼前的这个人,眸中带笑,神情同濯清几乎一模一样。 身子微颤,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扯下倾渺的面纱。 风扬起她的额发,他与她四目相对,四下静得厉害。 只是那个相貌着实平淡,除了瞳色及眼神,她与濯清再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遂兀自一笑,轻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果真是痴妄。” 倾渺眼睛瞪得大大的,自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古怪话。 她一把从墨逸的手中夺过遮面的轻纱,嘟嚷了一句:“莫名其妙!” 只是埋怨归埋怨,如今两人离得这样近,她倒是也看清了他的相貌,心中也立刻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上仙便是自己当日所救之人。 又偷偷打量了几眼,似乎除了那棺材一般的表情,这上仙还是挺好看的。 清娥见这气氛着实奇怪,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心中默默想着,自己可断断不能在此时失了仙家气势,不然还未开始正式打交道便会被这傲慢的魔族看扁了。 遂捏紧了拳头,大声冲着倾渺嚷道:“妖女!快些收了你这迷惑人心的法术!” 倾渺皱着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指的妖女并不是幺女么...? 生气的咬了咬唇,将轻纱重新罩上,故作戏谑的道:“是了。在你们神仙眼里,我们魔族就都是讲句话便要使用魅惑之术的人。只是,若真是这样,我们过得该是有多累啊!” “你...你...”清娥有些不知如何回复,急得轻轻推了墨逸一把。 墨逸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打量了下倾渺,继而拱袖行了一礼:“刚刚多有得罪。” 倾渺撇了撇嘴,打算不去搭理他。 墨逸续又说道:“那日,是你救了我一命吧?这事我是记得的,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偿还!” 倾渺挑眉望着他想:上仙偿还魔族恩情,这事怕是自古以来便没有的吧?但是人家既然已经道歉了,自己也不能失了大家之风。 遂清了清喉咙道:“好了。不知两位上仙来访有何贵干?” “若是别人这样问便也算了,你明明知道我的意图。”墨逸沉声道。 倾渺心想方才你还说要报恩呢,现下就开始质问我了?这仙族的人果然都是小肚鸡肠。况且若自己要是认了,岂不是主动自家一班人去天界偷了仙绫?才没有这么傻呢! 她朝墨逸吐了吐舌头道:“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慢慢参观吧,我先走一步!” 话落,脚尖点地,如风般离开。 清娥见倾渺走得潇洒,于是上前询问:“这下怎么办?他们这是死不承认啊!” “早料到会是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不主动挑起战火便是。”墨逸淡淡说道,然后一步步向北沼的更深处行去。 玉山,瑶池畔。 殿中灯火通明,华彩四溢。 玄女站在西王母的身边,毕恭毕敬的向她禀报自己近日所探得的一些事情。 西王母抿唇一笑:“好了。既然他们俩已经去到北沼,就不是我们再好干涉的了。反正不管能否找回仙绫,这墨逸都已经落了个无法进退的地步,剩下的戏码可以坐下来好好的观赏一番了。” 玄女点了点头,踌躇了一会儿,方才问:“座上,属下有些不明,您为何要派清娥同去?” 西王母抚着自己的鎏金梅蕊甲套,淡淡道:“玄女,你还没看懂吗?我可是一开始便故意让清娥呆在他的身边了。” “请座上赐教!”玄女觉得西王母的心思实在难以琢磨。 西王母站起身,殿外黄昏正浓,斜斜扯出她的影子。 她压低声音道:“你要知道,要打倒一个人并不是非得使用蛮力的。若是想让他死得其所,不惹天帝的怀疑,便要让他自取灭亡。而这一条路,唯一的方法便是要让他动情。只要他的心中有了惦记和思念,才更加容易任我摆布。” 话落,指尖一挽,殿外立刻彩蝶纷飞,香雾入帘清。 玄女静静的望着她,心中莫名的一寒。 她面前的这个人,在人前露出的总是端庄威严甚至繁华并美好的一面,谁也不会想到这天界中最美丽的花朵其实暗藏着这世上最狠的剧毒。 北沼,魔尊府。 倾渺气呼呼的回到家,见到房门口的那一坛酒却立马换上笑颜。 她直接把酒坛的封口打开,大口大口喝了个满足。 “当真没个公主的样子!”溟远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在一旁摇着头叹道。 “公主?什么公主?”倾渺抬袖擦了下嘴问道。 溟远微微一笑:“我早些年曾在人间住过百年。在那里,帝王之女便称为公主。若是从封地和权利上来讲,倒还真比不上你半个手指。但是那教养和规矩倒是真的令人叹为观止,所谓淑女也不过如是。” 倾渺推开门,将酒坛放到桌上说:“那个啊,我在书上看过呢!那有什么好稀罕的,除了不愁吃穿,做什么都要受人约束,连喝口水也要讲究三套规矩。还是像我这般的好,想怎样便怎样,永远都可以按着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而不是长成别人希望的样子。” “你倒是怡然自得。”溟远坐到近旁道。 “那当然!”倾渺淡淡一笑。 她拿来了两个海大的碗,将酒斟得满满的:“对了,溟远。我方才见到上次我救的那个上仙了。” “在哪里?”溟远狐疑的望着她。 “就在林外呢!估计马上就该破开父君下的封印了。”倾渺又从桌上拿了一个白苏果,咔擦咬了一口。 “这么快?” “是啊!你快去将那法宝藏好,不要一下子便让人家给找到了。”倾渺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拿一只眼瞅他的神情。 溟远轻哼了一声:“那还不至于!且就算他知道在哪里,也一定解不开那封印!” 倾渺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哦?该不会又是血印之类的吧?” 溟远的脸色倏地一白:“不要套我的话,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是吗?”倾渺凑得近近的,“可是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哦!” “渺渺,有些事情你真不可当做游戏啊!”溟远表情严肃的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比我母亲还要唠叨了?我自有分寸的,那可是大哥的聘礼,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啦!”倾渺摆了摆手,示意他放下心来。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忽而听到林中传来一阵群鸟跃飞的声音。 溟远皱起眉头,没想到真会这么快! 待倾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魔尊楼万壑已经威风凛凛的站在人前,冷眼看着那两个上仙。 “这是哪一阵风将九重天阙的上仙请到了我这蛮荒之地?”楼万壑的声音气势磅礴。 墨逸眯眸望过去,如此更加确定是此帮人夺了仙绫。而眼前的这个人,想来应是这北沼的魔尊。 心中虽有些气恼,却还是压低声音道:“本想更有礼数的拜访,不想这北沼被魔尊您设下了禁锢,无奈之下只好破坏,若有不当之处,甘愿受罚。” 楼万壑心下一滞。他本想这上仙会直接问他讨要仙绫,那时他便可顺水推舟,赖仙族一个诬蔑的罪名,并以此将这两个来暗访的上仙给赶回去。 可是如今他只字不提原先交手的事情,自己反而不好轰赶了。 不过这楼万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他抛开思绪,轻笑一声问道:“不知上仙名号,又是为了何事前来拜访?” “在下墨逸,乃是到此地打探些消息。”墨逸和缓了声音答道。 “墨逸?这个名字倒是生得很,本座不曾听过。”魔尊轻哼了一句。 该威风的时候便要狠狠的威风,这向来就是北沼的淳朴‘妖风’。 站在一旁的清娥见这楼万壑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遂不甘心的在一旁添了一句:“他可是这九重天阙第七天般府的撷光星君。” 听闻此话的倾渺猛然抬头看过去:他是撷光星君?那自己冒充侍女的事情岂不是又玩儿脱了一次? 想到这里羞愧万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下去。 “渺渺,你的脸怎么红得这样厉害?”溟远闲闲问了一句。 “哪有,你乱说!”倾渺心想我明明带着面纱,你哪里看得到。 谁知溟远拿手指着她的耳根道:“还说没有。你看,一直都红到这里了!” 倾渺好不恼火,用力踩了溟远一脚,大声嚷了一句:“我不理你了!” 墨逸闻声看过去,骤然与她四目相对。 倾渺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跑。 墨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因她方才那气鼓鼓的神情也是与濯清极像的,难道连这些也是幻觉吗... 第五十章 天涯咫尺 墨逸收回那些莫名的思绪,重新同魔尊道了来意。 大概是向他解释,天族法宝被盗,而最后感知的地点就在北沼附近,所以希望北沼能予以协助。 溟远站在一旁,神色凝重。他心想这上仙果然聪明,话虽说得十分退让,但是潜在的含义却实在咄咄逼人。 大概的意思无非是:你我心知肚明,都明白这法宝就在北沼,而你们就是那藏匿之人。若是不肯乖乖交出来又想保全清白,就不要妨碍他们在此追查下去。 所以,就目前的形势看来,如果魔尊拒绝他们反而会引起怀疑。到时候,天族便可打着魔族‘有心藏匿’的幌子来对北沼来一个彻彻底底的搜查。如若那时查出仙绫所在,不仅前功尽弃,还会引来大战一场。 于是,溟远在魔尊还未下决定之前便使眼色将他唤到一边,与他耳语了两句,分析了一下利害关系。 魔尊神色沉重,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决定对墨逸及清娥暂行招待之礼。 傍晚,倾渺早早便饿了,还未等到众人入席,便首先溜到自己的座位上,端了一碗白粥喝起来。 不久,魔尊同溟远他们一起走了进来,各自静静的坐到座位上,都是板着一张脸。 倾渺正准备去安慰两句,眼见着墨逸及清娥也被侍婢好生伺候着请入席,自己含在嘴里的那口粥差点全喷出来。 “咳,咳~水...”难过的招了招手,侍女兰兰立刻递了水过去。 清娥望着单脚撑在板凳上咕嘟咕嘟直灌凉水的倾渺,戏谑的一笑,拢袖与墨逸耳语:“这魔尊的女儿倒是与这里的氛围挺相符。不过莽荒之地的野蛮人。” 倾渺的耳朵动了动,一字不漏的全听了去。遂一拍桌子站起来,手指着清娥,怒目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魔尊倒是首先冷下脸来:“他们是客人,不得无礼!” “哼!”倾渺无奈的坐下来,冷声道,“我大人有大量,今日便不同你们计较。不过,我耳朵向来极好,你们要是再想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便去更偏僻的地方吧!” 墨逸皱了皱眉,也知道清娥如此是有违礼节了,遂垂首道:“失礼了。” 他的声音毕恭毕敬,只是落到倾渺的眼里却是十分明显的袒护。 她故意将盘碟碰撞得很大声,吃起东西来也是咬牙切齿。 一顿饭,自是不欢而散。 离席的时候,倾渺首先走出去,并在路过清娥和墨逸身边的时候明显的一顿,旋即淡笑着离开。 才走到偏室的走廊,只听有人沉沉唤了一句:“姑娘请留步!” 倾渺停下步子,回眸看过去,见来人正是那‘撷光星君’。 她挥手将兰兰遣下去,双手叉着腰,莞尔一笑:“上仙有什么吩咐吗?” 墨逸一愣,尽量低头不去看她:“还请姑娘手下留情,将解药给我。” “什么解药?上仙,你莫不是糊涂了吧?”倾渺故作天真的问。 “适才你在路过的时候,是不是洒了些药粉?我发现得早,挡了过去,这才没有吸进去分毫。只是清娥她并未有所防御,现下身上因那药粉而变得奇痒难忍。她的心肠不坏,那样一番话也不是想要故意诋毁你,还请姑娘原谅,将解药给我吧!” 倾渺微微叹了口气,心想:原来那个女仙叫清娥啊!这还没中招多久,她的这位情郎就来讨要解药了,当真是恩爱呢!如果清娥并不是坏心肠,言下便是在暗示我是的咯? 如此一来,倾渺就更不肯善罢甘休了。 她将袖中的解药拿出来,故意在墨逸的眼前晃了晃:“我可是你们口中的妖女啊!当然是蛇蝎心肠,这解药我就偏不给你!”说完还扬起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墨逸猛然抬起头,一个箭步上前,如清风穿过弄堂,一息之间便夺过了那瓶解药。 “你...你欺负人!!!”倾渺狠狠的一跺脚,气鼓鼓的转身,唇角却扬起一丝笑意。 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墨逸拉住了手。 他的掌心温热,指尖处还有些粗糙的薄茧。 倾渺左胸口猛然一滞,像被什么狠狠地敲了一下。 她按了按那块地方,稳了下心绪,故作不耐烦的道:“解药你不是已经拿了吗?现下又是要干嘛?” 墨逸将那白色小瓷瓶举到她的眼前,晃了晃道:“这不是真的解药吧?” 倾渺心里咯噔了一下。的确,这是她惯用的计策,故意激将这上仙取得‘解药’,实际上这却是另一种让人皮肉上受点苦的毒药。 于是,她将眼神移开,闷声不语,心想料你也不敢将我怎样。 只见墨逸轻叹一口气,突然将药瓶拧开,一下子将药粉全倒进了嘴里。 倾渺怔怔的看着他:“你这是干嘛?” “之前是我们不对。我知道你也并没有想要伤害我们的意思,无非就是发下脾气。你看,这药我也吃了,随了你的心愿,你的气也该消了吧?把那解药给我好不好?”他清清静静的说着,玉灰色的眸中却如大雾弥漫,猜不透他的心境。 倾渺咬了咬下唇,偏过头,不甘心的将解药抛过去,嘟嚷了一句:“哪里有这么傻的人,我要是故意使的剧毒可怎么办?” “你不会。”他说得肯定,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倾渺身子一阵轻颤,垂眸见他还握着自己的手腕,立刻甩开来,脸颊微红。 默了一会儿,她又局促地从怀里掏出一瓶解药,一把塞进他的怀里,声音低低的说:“这是你刚刚吃的那东西的解药,快些服了吧!免受些皮肉之苦!” “多谢。”他轻声道,并将瓶中解药服下。 倾渺望着他,明明还是初春,她的脑子里却蓦然一阵乱糟糟的轰响,像是夏日的蝉鸣。 迷迷蒙蒙之中,又听到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叫清清?” “倾渺。”她摇了摇头,极轻的回答,心中慌乱。 “哦。”他点了点头,唇边化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旋即转身离去。 沉沓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倾渺瞅着他的背影,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墨逸将解药拿给清娥,并端了一碗水给她。 清娥服下之后,奇痒的症状立刻缓解,只是折腾了许久,面露疲倦之色。 “这妖女实在可恶!若不是不能挑起战火,我一定不轻饶她!”清娥恨恨道。 墨逸皱了皱眉,淡淡回了一句:“她叫倾渺,再不要叫她妖女了。” “可是...”清娥见他有些不悦,立刻想要解释。 “好了。我看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他打断她。 清娥本来十分沮丧,但听到他话尾的那句‘我明日再来看你’,心中又是一喜,于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墨逸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中却是辗转难眠。 这北沼魔尊的府邸说白了就是一个豪华石窟,呆久了总会有一种被埋在地下的沉闷感。就像天地鸿蒙的初始,他独自躺在那黑暗冰冷的地下一般。 于是他从床上坐起,拿起那柄跟了自己许久的横笛,向外走去。 北沼之地多擎冠树,此树高大,树顶枝叶如纸伞状。 墨逸抬头望去,皆是树影,不见明月。 遂跃至最高的擎冠树上,眼前才豁然开朗。 夜月半悬,寂寞魂断。 将笛横在唇边,微闭上眼,依旧是亘古不变的曲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自己一颗快要麻木的心。 倾渺本来已经睡得迷糊,耳中忽闻一阵笛音。 脑海骤然变得清明,立刻唤来兰兰点了灯烛。 “兰兰,是谁在外面吹笛?扰得我睡也睡不着。”她望着门外抱怨着。 兰兰打了个呵欠:“小姐,你怕是做梦了吧?这都两更天了,哪里会有什么笛声?况且除了二公子,这北沼也找不出几个懂音律的来啊!” “你没听见?”倾渺不信,她觉得那是十分清晰的声音。 兰兰重新望着她,一本正经的回答:“真的没有啊!” 果然是自己的听力太好了吗? 倾渺索性爬下床,披了薄衫往门外行去,一边走一边说:“好了,你再去睡吧!我觉得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兰兰点了点头,给倾渺在房前留了盏灯,遂又退了下去。 觅着笛声,倾渺来到了擎冠树下。 使了法术跳上去,眼前见到的原是那个摸不清脾气的上仙。 墨逸感到她的气息,淡淡望了她一眼,继续旁若无人的吹奏起来。 倾渺也不愿意打搅他,自己挑了个不远的位置坐下来,双手托着腮,难得的安静。 因他的笛声若萧萧暮雨,全部都是凄苦的相思之调。 良久,墨逸才停了下去,却并未离开。 静静站在原地,清风拂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倾渺缓缓挪了过去,歪着脑袋问:“你原来擅长音律呀?” 见墨逸不答话,继又问:“刚刚吹的是什么?有名字吗?” 见他依旧沉默,复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半夜跑出来吹呢?还独自一人。兰兰说她听不见呢!你该不会使了什么法术吧?” 墨逸这才微微摇了摇头。 “那就奇怪了啊!以前也会有人陪在你身边听你吹笛吗?”倾渺越来越起劲。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月光落在她的眼里亮极了。 那种相似的神情让他的心中一阵恍惚,兀自摇了摇头,微微合上眼,道:“仔细想想还真有人一直陪着我,只是她没有你如此话多。” 第五十一章 相顾不识 倾渺眨了眨眼,瞳中的一剪秋水在夜色下漾了漾。 “你指的是跟着你的那个叫清娥的仙子吧?” “你怎么知道?”墨逸也缓缓坐了下来,曲起一个膝盖,将右手搭在上面,闲闲的问。 夜风寒凉,倾渺将薄衫拢了拢。 “这很明显啊!你为她拿解药,还处处维护她。” 墨逸凝神思忖了一会儿,继而淡淡一笑:“是吗?我竟没察觉。” 他的愿意是,他竟没察觉他这样对清娥,落在别人的眼里会成了特意的维护。 但是倾渺可不这么想。溟远的房间里总是存了不少人间的札记。她闲来无聊之时几乎翻了个遍,印象最深的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 如今在她看来,这撷光星君是当神仙当傻了,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喜欢那个仙子的,不过经自己这样一提点,他应当明白了过来。 自己无形之中又成全了一对璧人啊!着实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只是为何心中并不是很畅快呢?啊,一定是因为他们是敌对的天族之故。 倾渺立刻拼命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是有大胸襟之人,怎么能为这种小事烦恼。 且这好事既做了就要做到底,对于这种闷脑瓜的上仙她更该一次性将他点透,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感情。 遂又故作天真的问:“所以,这笛是特意为她吹的吗?” 墨逸坐在一边,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他见这倾渺又是摇头,又是蹙眉,又是哀声叹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冷不丁被她这样一问,更加有些摸不清头脑。 默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道:“已经没有想要传达的人了。” 倾渺原本清明的脑中如裹了一层浆糊:“为什么?” “因为,想要传达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眸中倏然变得死寂,如永暗的深渊,深得探不到底,沉得浮不上来。 四周骤然变得安静,连风声也无。 头顶虽是漫天的星子,却更衬出他的寂寞。 她明明就陪在他的身边,却仿佛这偌大的世界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像一块石头... 倾渺方才已经肯定了他喜欢那个叫清娥的仙子,所以,她以为墨逸现在提到的其实是至亲之人,父母或者师尊之类。 心里的同情立马涌了上来,原来这撷光星君的身世如此可怜,难怪性格如此冷淡,也怪不得他。 本想要出言安慰,却又觉得自己年轻,说出来的话没有什么分量。 不知不觉伸出了手,快要触摸上他的时候,旦见他蓦然回头,心下皆是一惊。 倾渺立刻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那个...以前觉得你们神仙大都迂腐,不敢爱不敢恨。如今看来,反倒是我错了...也许,神仙里面也有不那么讨厌的。” 墨逸一顿,神色倏然和暖,轻轻笑道:“所以你不后悔救我了?” 倾渺没有回答,眼珠子咕噜一转,突然起身从树上跳了下去。 擎冠树宽大茂密的枝叶掩了她的身影,却十分清晰听到她大声嚷着:“你别想套我话,我才没有救过你呢!更加没有后悔不后悔的事情。只是...只是觉得,你比那些臭神仙要好一点,但是也只有很少,很少很少的一点...” 话说到最后,声音明显小了下去,似乎可以想象到她局促的模样。 他抬头望向远方,山黛墨影,清风寒凉,有一股冷冽的味道。 缓缓将竹笛收入袖中,眸中的苦水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纹,极轻的自语道:“这样,倒是我的荣幸了。” 子夜悠长,醒在这更深霜重的又何止那一两个人? 地底的秘密石室内,溟远及北沼魔尊也是一夜未合眼。 溟远叹了口气:“这封印还是没法解开。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支撑渺渺的药已经不多了。” 楼万壑锐眉一挑,右手狠狠敲到石壁之上,震得室中烛火摇曳,落下三两碎石子。 “这夔牛一族一直在躲我的追杀,已经许久没有再见到任何踪迹了。找不到夔牛就无法再制得渺渺用的药,这可如何是好?” “我想,这封印怕是同我们的血印是一个道理,被仙族之人所下,只有仙族之人才能解除。”溟远沉思道。 “仙族之人?这里不是就正有两个吗?我立即去擒了他们,强迫他们破开这封印。”楼万壑说完便想往外走。 “慢!”溟远拦住他,“若是如此,岂不枉费了我们避免与天族开战的本意?近万年来,魔族早已四分五裂,如果真的刀剑相向,我们是没有胜算的。即使挽回了渺渺性命,你觉得她会希望看到这种灭族的代价吗?” “那难道让我看着她死?溟远,你忍心?”楼万壑怒喝道。 溟远微低下头,轻哼了一句:“怎么可能,这天下若是真有人想要渺渺的命,那也该首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所以你还有另外的计策?”楼万壑焦急的问道。 “是。但是这个方法,万万一步也错不得。”溟远紧蹙着眉道。 楼万壑上前一步,沉声问:“是什么?” 溟远淡淡一笑:“魔尊你可知这北沼有一个至宝,名为浮世镜。乃是魔族的始祖留下之物。” “浮世镜...就东西倒是被好生保存在宝库里,只是那不过是个失败的魔器啊!”楼万壑蹙眉道。 “魔尊你有所不知,这浮世镜乃是有一番渊源。早先两道相争,各分天地自处。历代神族却总有想要将地界归入自己范围之人。他们打着各种幌子,千方百计想要剿灭魔族。而一代魔尊中,有人不想其族人饱受此等战火纷争,遂用毕生修为铸造了浮世镜。原意是想复制整个大地之貌,让族人迁于此镜生活。然,不知为何,此镜甫一铸成却成为了吞噬魔族性命的魔物,凡是误入其境者,修为会被缓缓吸干,用以补全镜中世界。”溟远缓缓解释道。 “你的描述同我所知倒是没有什么分别,可是这同救渺渺有什么关系?”楼万壑大为不解。 溟远的神色变得凝重,这石室中并没有其他人,他却靠近魔尊,与他小心翼翼的耳语道:“有一点,怕是这整个魔族也没几人得知。这浮世镜虽夺魔族修为,却还可夺仙者魂魄...” “仙者魂魄...你的意思是用浮世镜吸收仙者魂魄,然后补给渺渺?”魔尊惊讶的问。 溟远点了点头。 “此事为何不早说?若是有此法,当初随便擒一个仙人下来就是,动作干净利落一些,也不会有人知晓。”魔尊质问他。 “并不是溟远没有做此考虑,而是这仙者魂魄若要被逼出来,必须经受得住浮世镜的七七四十九天萃取,一般仙人是承受不住的。而据我的观察,这次下界来暗访的清娥仙子,一来做为女仙,二来修为够高,倒是挺适合渺渺。”溟远解释道。 魔尊按了按额角:“这同我强行让他们破开封印有何区别?到时出了问题,还不是要打一仗,溟远,你怎么如此糊涂。” 溟远依旧一副淡定的样子,不急不缓的说:“魔尊息怒!这天族一直认为我们都是阴狠毒辣之人。既是如此,我们又何必要‘光明正大’呢!这浮世镜的秘密他们自是不知的。到时我们诓了清娥仙子去主动进到镜中,并可赖她自己好奇心旺盛,再让那撷光星君‘照实’回禀天庭。这会同我们魔族有什么干系?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我们再逼出她的魂魄,补全了渺渺,谁也不会知道真相。。” “有道理,那这仙绫便可以还回去?”魔尊面露喜色。 “不可。我只知浮世镜能吞取魂魄,却不知将仙者魂魄给予渺渺会有什么问题。所以,这仙绫还是好生保存在这里的好。”溟远做事向来考虑周全,如此的做法才叫完全之策。 楼万壑点了点头,并一应又商量了如何将清娥仙子骗到镜中。 “此事切不可妄动,要先让他们卸下一半的防备之心才可。”溟远再次嘱咐了一遍。 第二日,墨逸按约去看望清娥。 见她精神尤佳,坐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去。 不想清娥突然一把拉住他,眸中氤氲着一丝水汽:“在天界,我一直陪伴了你那样久的时光。如今,你就连多在我房中呆一会儿也不愿意吗?” 墨逸一滞,脑中蓦然回想起昨晚同倾渺的对话。 如此想来,虽不是自己强要的,但是的确有负于她。 遂轻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上,取出怀中的一个透明珠子,然后塞到了清娥的手中。 不消片刻,珠子化作一丝轻烟,袅无踪迹。 清娥一愣,旋即面露喜色:“那是连思珠?” 这连思珠乃是仙家的法宝,并不多见。所谓连思,即是可随时感知他人的状态。 墨逸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清清静静,看不出什么波澜。 再次转身,掩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清娥没有再拦他,她心中欣喜,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他的一丝回应。 她认为墨逸将此连思珠给了自己,意味着他想要保护她,若她有危险,他便会来救她。 墨逸走到洞外,晨光明媚。 不远处的擎冠树下站着一个身影,雪白的短衫,樱色襦裙,背身站着。 他唇角弯了弯,步伐变得轻快,连神情也变得柔和。 只是,还未走得够近,还未从嘴中叫出她的名字,便楞在原地。 倾渺... 他开始变得慌乱,开始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然后,骤然转身,如身后有着洪水猛兽,迅速跑离... 第五十二章 浮世苍苍 倾渺觉察到动静,回首之时,只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袍角隐到了藤蔓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 墨逸走了老远,寻了块清净地方站着,微合了眼,紧抿着唇。 自己这是怎么了?世上这么多人,即使是长得一模一样也是可能的。何况,她与濯清相似的也不过眼神而已...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就想要接近她,甚至乱了心,那岂不是将她当成了替代品吗?而自己想要坚持的思念和情感又是什么? 墨逸摇了摇头,不断在心里重复着:不能触碰,不能接近,不能触碰,不能接近… 捏紧了拳头,腕上青筋凸起,狠狠锤上了身旁的一棵树。 树身晃了晃,纤细的叶子落到他的脖颈处,立刻像被虫蚁爬过一般,有一丝麻痒。 “这种树是不能碰的哦!”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半埋怨半调笑的语调。 蓦然回首,旦见她款款走过来,面着轻纱。 步下生风,连空气中本来的沉闷味道也都消散了。 “上次令人全身发痒的药粉便是这树做的。”倾渺接着说道。 墨逸低下头不去看她,拳头却捏得更紧了。 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越走越近,想要离开,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步也动不了。 突然,脖颈处一片冰凉,偏头看过去,正见她踮着脚给他抹了些药膏之类的物什,神情温柔而认真。 温热的吐息流连在他耳边,声音如清泉叮咚:“涂些这种药便好了。” 墨逸怔怔看过去,有一丝失神。 倾渺继又拉过他的手:“这树皮也是不能碰的,你看你的手都已经开始泛红了呢!” 墨逸猛然清醒过来,用力抽开手。 动作粗鲁了些,手风扬起她面上的轻纱一角。 恍然瞥到她掩着的面容,心下又是一滞。 立刻伸手挑开,发现她同昨日的样貌又不一样了。 “你?”墨逸不禁退后了一步,满眼的不可思议。 倾渺轻笑婉言:“我服了溟远制的百颜丹,一日一种样貌,需待百日才能解。” 见他一动不动,继又调笑般的添了一句:“莫非今天果真很好看?你看,你都呆住了。” 闻得她的这句话,墨逸感到脸上一阵燥热。 其实,不要说今天,昨日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也只有些模糊的印象,只是记得与今日有些不同,但是却也跟好看沾不上边。 “怎么不说话?”倾渺歪着头问。 “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墨逸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不该与她再单独呆在一起,遂如此敷衍了两句,转身就走。 “喂,你手上还没有上药呢!”倾渺在后面嚷着,却也没见让他停下步子来。 她懊恼的一跺脚,嘟嚷了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 而这一整日,倾渺再也没有见过撷光星君,虽然直觉上认为他是故意在躲着自己,却也寻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 恹恹的坐在房间的桌前,拿起桌上的铜镜看过去,镜中的女子除了那一双眼睛,其他的地方平凡得像万花丛中的一根野草。 要是能让他看到自己原来的模样便好了,倾渺哀声叹气,趴在桌上如此想着。 吃晚饭的时候,倾渺瞥见墨逸手指上的红肿已经变成了深紫色,皱了皱眉,心想这毒已经到了最盛的时刻,想必十分难受,得尽快用药了。 饭后,本想自然的将解药抛给他,却见他同清娥离开得很快,连个站在一起的机会也没有。 倾渺有些生气了,自己再怎么说也是被这北沼的众妖捧着长大的,即使是父君也凡事都会让着她一点,哪里遇过这种自己放下身段,对方反而不领情的情况? 遂将解药又塞回袖内,心想,打死我也不给你了,让你难受个够好了! 她憋着一肚子气,遂想转为去找溟远讨些酒喝。 而还未开口却眼见着他又被父君拉走,心情越来越烦闷。 也不知这两人最近在研究些什么,总是这样神神秘秘。 百无聊赖的回了房,迷迷糊糊之间居然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惊醒。 眼见房间昏暗,似乎已经到了半夜。 四下寂静,却恍惚又闻到那阵熟悉的笛音。 音色凄冷,苦浸心间。 她坐在床榻边,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犹豫了半晌,心想这上仙半夜吹笛,果然扰民,自己作为北沼魔尊的幺女,自然要维护小妖们的...呃...睡眠质量... 于是喜笑颜开,气势汹汹的朝着洞外走去。 只是才走到擎冠树下便迈不开步子了。 今天的月色明妍,地上落了清晰的树影。倾渺的眼神向来挺好,于是她一眼便看到重重的疏影里倒影着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是撷光星君,一个斜云发髻的女子,应当是清娥。 兀自一笑,想想也是,她定是要陪着他的,自己又来凑什么热闹呢? 微笑着转身,心想自己果真成全了一段姻缘啊!若是放在天上,可不是同月老一个级别吗? 只是脚步些许蹒跚,笑容也缓缓僵在唇边,夜风徐徐,瞬然觉得即使是春天也可以这样冷。 魂不守舍的踱进石洞,反应过来时自己竟又站在了撷光星君的房门口。 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房中干净朴素却也黑暗冰冷。 点了灯烛,还是将药膏轻轻放在桌案上,继而掩门离开。 良久,又是几近四更天,墨逸才返回房中。 走至门口,发现门缝中透过来的星点烛火光亮,心下警惕起来。 慢慢推开门,不大的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灯烛几乎燃尽,来访者应当已经走了很久。 房中若有若无飘着一阵草木清香,淡雅宜人。 环顾了一阵,目光落在桌案的药盒上。圆形的小木盒,上有花叶纹路,十分精致。 墨逸这才抬起手,发现那指上的毒伤已经转变为痛痒,一点一点将人侵蚀,恰如情爱的余痛。 扭开药盒,涂了些在伤口处,冰凉缓缓散开,那是一种叫人上瘾的舒心。 只是,他拼命强迫着自己的那颗心冰冷下去,他觉得自己不该也不能给任何人回应... 一连三日,仙魔两道如水相待,墨逸虽一直留心线索,却还是一无所获。 清娥并未来过魔界,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这几日,防备之心慢慢卸了下来。 溟远是何等聪明之人,他这几日没有搭理倾渺乃是在准备极重要的事情。 且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他已经发现了清娥仙子的弱点。 原来不管是人是仙是魔,总逃不过那情爱。 很好,这个弱点最最障人眼目! 凝神一算,时机已经成熟,只差布一个局将清娥仙子骗到浮世镜处。 清娥仙子有个习惯,那便是午饭之后会到空地上转悠一下。 一来消消食,二来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关仙绫的蛛丝马迹。 她十分珍惜这段与墨逸在北沼的日子。线索自是慢慢找才好,这样便能与他多待上一会儿了。 只是今天的空地上倒是十分热闹。 但见几个小妖哼哧哼哧的往外搬东西,可劲儿的摊在空地上。 清娥感到奇怪,遂逮住一个询问:“这是在干什么?” 那小妖见是仙族的仙子,立刻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道:“这是魔尊宝库中存的一些许久不用的法宝。这石洞中不是湿气重吗?怕这法宝生了霉,见天气好便拿出来晒晒。” 清娥点了点头,遂放了那小妖,站在一边看了半会儿。 那些法宝果然是些用不上的东西,破破烂烂,挑了挑眉,清娥打算去别的地方散步。 只是还未走远,有两个偷懒小妖的交谈话语流到她的耳里。 “这些个破法宝,又脏又重,还每每让我们往外搬。” “这么多宝物,魔尊心里其实一点数也没有,即使少晒个两三件或是遗失几个,他也不会发现的。” “那倒也是,都是些没什么大用处的法宝。就比方说那个镜子,若是将它送给心爱之人,便可将那人的心困在镜中,永远都牵挂在自己身上呢!” “这是真的吗?” “是啊!不过我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当真要了没用。况且魔族人都是真性情,才不需要这种东西呢!” “好了,好了,东西都铺好了!我们去睡个午觉再来吧!” 于是,那两个小妖便离开了此处。 这块地方又只余了清娥一人。 她愣愣的想,这魔族果然是精通魅惑之术,连法宝都是这般的诡异,能摄人心魄。 那想法虽嫌弃,却还是不知不觉的走了回去,并立刻在那众多法宝中发现了了一面镜子。 古朴的花纹镶边,铜面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似乎有着无穷的诱惑。 清娥摇了摇头,心想若自己拿了这法宝,被魔族发现了岂不是给天族添乱吗? 脑中倏然又响起了那个小妖的对话:“这些宝物,魔尊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即使少晒个两三件或是遗失几个,他也不会发现的。” 四周静极了,连蝉鸣鸟叫也无。 清娥吞了口口水,轻轻踏过步子,心想,既是魔族用不上的法宝,那自己用一下也无妨吧? 于是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将那面镜子捏在了手中。 第五十三章 孰真孰假 那一面镜子,触手冰凉,明明是铜质结构,却如百年寒霜一般。 只是清娥尚来不及看清什么,镜面中突然闪耀出一阵妖异的白光,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清娥感到许多沉沉的恐怖气息从镜中透出来,并将自己死死缠绕困住。 她吓得立刻丢掉镜子,想要往外逃。 ‘哐当’一声,随着镜子落地,四周突然红光暴涨,诡异的结阵图案从地面浮起。 清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鲜红的‘困’字。 而这结阵乃是溟远故意为之,其目的就是为了困住清娥,以防她逃开这浮世镜的吸附。 清娥心中满是慌乱,遂一鼓作气,打算拼了全身修为硬闯出去。 只是没想到,她才刚刚放出一些法力,那镜中的白光就像受到了召唤一般,化成许多透明的手,死死圈住清娥,想要将她拖入镜中。 清娥立刻感到全身无力,不管她祭出多少法力都能被立刻吸收殆尽。 整个人如沉在水底,连呼吸都不得。 越来越虚弱,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墨逸的样子。原来到最后,她也还是在企盼着他来救救她。她觉得,他一定会来救她... 北沼中地,墨逸站在最高大的一棵擎冠树的树顶之上。 这里的视线最为辽阔,整个北沼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墨逸发现,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一件事情,那便是确定这仙绫的藏匿之处。 这仙家之物若是突然感知不到,必定是被上了魔族的封印,且被架设了一定的屏障隔绝。 但是,若是想在明面上藏匿,必定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北沼气候潮湿,特别是地下,湿气更是严重。 但如此的环境会自然而然的隐匿掉许多痕迹和气味,这便是最好不过的屏障。 所以,如若他没有猜错,这仙绫必定是埋在地下很深的地方。 不过,虽能确定这一点,但是漫无目的的挖掘必定是行不通的。 如果想迅速侦查,或许靠这擎冠树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擎冠树的根枝庞大,入地深可至十里。若是将法力通过这树的根蔓传达到地下,便可简单的感知到地底的东西。 且这些擎冠树的根须纠缠,一通十,十达百,如此寻来,哪怕是整个北沼也可在短时间内便翻个遍了。 墨逸如此思索之后,立刻融了许多法力到这擎冠树的树干上,再经由此树直达地下。 不一会儿,以此擎冠树为中心的附近的植被上都缓慢浮上了一层银色的淡芒。 不远处的树丛中,倾渺正在脚边铺了一方手帕,仔细的将身前萤草的嫩芽采摘到帕上。 这萤草对于愈合伤口有奇效,而最近都是晴好的日子,若不多备着点,等下了雨,可就寻不到如此鲜嫩的了。 她心情极好的伸手,准备拔下一个嫩尖。 忽见草上幽浮着点点银光,倾渺心下一沉,自知有异,立刻凝神感应。 那银光分明是仙者气泽,且直达地下。 蹙起眉,立刻踏着草御风奔着法力最旺盛的地方而去。 遥遥见到巨大的擎冠树上,撷光星君周身笼罩着幽光,整棵树也宛如一把巨大的银色纸伞。 倾渺心道不好,他如此查探,迟早要发现那深处于地底的石室,到时大哥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岂不是泡了汤? 情况紧急,她也来不及通知其他人。 眉头一沉,倾渺凌空跃起。她抽出袖中的‘覆水绸’,重重丢了出去,想要依此来阻止墨逸的行动。 这覆水绸乃是魔尊楼万壑早年征战所得的战利品。 其本也属仙者所造法器,只是万年前便因原主人陨落而被镇在海底。 原先也普通得连个名字也没有。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吸收了地水之灵气,变得柔可覆水,韧可断地。 楼万壑偶得此物,费了三千年功夫,才将这法器驯得能供魔族使用,那时方才取名为‘覆水绸’。 因十分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且绸类武器怎么看也该为女子所用。遂待到倾渺刚刚长成成年的模样,便作为礼物送给了她使用。 倾渺一般不会用这个武器,只是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不能有所闪失,想不了那么多。 但是她力气用得狠猛了,速度又快,而墨逸尚将思绪全放在了地底深处,于是立刻中了招。 只见那覆水绸携着柔光袭去,不仅顺利破开了他护体的仙泽,还重重的击上了他的肩侧。 闷哼一声,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墨逸抬起手便要还击。 掌中带风,瞥见来人是倾渺,他才险险收了回去。 “你...你没事吧?”倾渺落在他的身旁,焦急的问。方才她一心想着阻止他,并未想过要伤害。 “你来这里干什么?”墨逸一手捂住肩膀,沉声问道。 倾渺支支吾吾:“我...我还要问你呢...你这是在干什么?” “自然是找法宝。”墨逸回答得干脆,并不躲藏。 “这个...先让我看看你的肩膀。这覆水绸上是有毒的。”倾渺想要敷衍过去,并伸出手去。 “不必了!只是希望不要再被你打搅了。”墨逸侧过身,淡淡道。 倾渺缓缓垂了头,十分沮丧的样子,自言自语的说:“我只是想给你解下毒而已...” 墨逸心神一晃,看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 想起她之前为自己默默留下的药膏,觉得自己的确有些不通情面了。 遂放下警惕,撤了法力道:“我无事...你...” 话还未说完,只见那原本已经瘫软在地的覆水绫继又突然缠上他,死死地,通体青光绽放。 墨逸挣扎了一下,竟很难挣脱开。 而恰在此时,不远的空地上暴涨出红色光芒。 墨逸凝神看过去,喃喃道:“那是...” 还未来得及进一步细想,那连思珠便将清娥弱弱的气息传达到墨逸的心里。 他立刻恍然大悟,回头恨恨望着倾渺道:“我就知道不应该相信你们这些妖!” 逸本来以为倾渺同其他的魔族人并不一样,如此看来,竟是他自己天真了。 她故意让他放松警惕,并用这覆水绸困住他,如此狠毒的心机,无非是想先对单独一人的清娥下手。 可笑啊可笑,仙魔两道哪里有可以互相信任的地方? 倾渺愣了愣,旋即明白了过来,立刻摇着头:“那不是我做的!” 可墨逸的心中已尽是寒凉,不愿去理她,她说的话也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心中迅速催动法术,再加上倾渺松了些注意力,竟立刻摆脱了覆水绸的囚困,旋即头也不回的朝着红色光芒之地飞去。 倾渺也来不及多想,脚步一点,立刻跟了上去。 到得附近,只见清娥仙子正在被极速吸往一个古怪的镜中。 倾渺凝神一看,却有些分不明状况。 这镜子她是认识的。溟远房中的书她几乎都已经看得烂熟,只是关于法宝的那些事情,她并未当真,毕竟这浮世镜乃是极恶之物。她以为那只是传说,不想果真存在。 她环顾四周,明明感觉到了溟远及父君的气息,他们却不出来阻止或者帮忙。 所以这显然是他们的一个局,他们想要将这仙子逼到镜中,折了她的命数。 而这种情况之下,以防万一,自己还是站在一边静观其变的好。 此时,镜中已然形成小小的漩涡状风暴,似乎不吞噬掉什么是不会得到停息的。 清娥迷迷糊糊之中,果然见得墨逸赶了过来。原本绝望的心里像拂过一阵冷冽的风,脑中骤然澄明起来。 她朝着前方伸出手,声音无法传达,嘴型却是说道:“救救我...” 墨逸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但是他既然已经将连思珠给了清娥,怎可在这种时刻就抛开她? 遂咬了咬唇,淡定的踏出步子,朝清娥伸出手。 纵使知道救不出她,但是若是不试一下,便什么都提前结束了。 那毕竟是一直默默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若不能报答,也总要拼力救她一命... “你这个笨蛋!不能过去!”耳边传来倾渺大声而嘶哑的吼叫。 墨逸却没有回头,他心中不愿意给她回应,谁也不愿意。 他强迫自己只注意眼前可以挽救的人,毕竟他才刚刚被她所骗,是啊,他怎么能相信她呢...多么可笑... 只是风暴湍急,他还未来得及握住清娥的手,便眼见着她整个人被吸到了镜中。 墨逸睁大了眼,脚步移开,捏紧了拳头,继而朝着镜中漩涡冲了进去。 倾渺来不及生气,她一心只想着将他拉住,不要做什么傻事。 遂咬了咬唇,将手中的覆水绸抛过去,缠在了墨逸的手腕上。 墨逸回头,眸中印满了倾渺那担心害怕的眼神。仿佛跨过了黄泉彼岸,与他魂牵梦萦的她交相重叠,恰如濯清便在他面前。 只是风尘狂躁,再也看不见第二眼,便被完完全全吸入镜中。 “渺渺!!!快点放手,丢了覆水绸!”耳边传来溟远的叫嚷。 倾渺眉头紧锁着,却将那覆水绸握的更紧。 瞬然之间,来不及等她回应一句,众人便眼见着她被墨逸连带着吸入了浮世镜中。 楼万壑奔过去,想要打开阵法,却见风尘骤息,红光消弭,浮世镜跌在了地面上。四周寂静,整个北沼如陷入沉睡一般,而那镜面也再发不出一丝光亮。 第五十四章 重叠的心 “渺渺!”楼万壑又是一声悲呼,拂着那浮世镜的镜面,企盼着它再次开启。 溟远及倾渺的家兄也立刻奔走过来,众人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只闻溟远惝恍若失,自言自语的道:“浮世镜诛万魔...渺渺她...” 楼玄天一愣,突然愤怒的攥起他的衣襟嚷道:“你休敢胡说!渺渺是不会有事的!我这便砸碎了它,将渺渺救出来!” 话毕,楼玄天将溟远狠狠甩开,举起琅邪巨刀便要向浮世镜砍去。 “大哥,万万不可!这镜子若是碎了,渺渺她便真的回不来了!”楼岚风奔过去,死死按住他的手腕。 “啊!!!”楼玄天懊恼的大吼一声,恨恨地将大刀用力插到地上,七尺长的刀刃竟生生没入了土中,只留红色刀柄还在土地之上。 “溟远!!!”楼万壑抬起头突然极严肃的望着他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溟远半跪在地上,垂着头,声音些许嘶哑的说:“这进入过浮世镜的魔族,从来没有一个人回来过。就算渺渺...就算渺渺她能逃过这浮世镜的诛灭,但是那能维持她残缺灵魂的药也不多了...” “所以,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楼万壑极度悲痛,却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年的领袖经验,让他明白,越是这种时候便越不可自乱了方寸。 “渺渺翻看过所有的魔族法宝典籍,她应是知道走出这浮世镜的方法。若是那上仙顾念渺渺曾经救过他的情面,也同样在危机关头救她一次,或许,有些希望。只是那帮助渺渺的方法,连我也想不到...这浮世镜自是不能打破的。我们且守着它,看看是否能出现些奇迹吧。”溟远将浮世镜拾起来,轻轻擦拭了下镜面。 “会有奇迹的。渺渺的运气一直都是极好的。她一定能回来的,对吧?”楼岚风尽量扯出一个笑来。 风迅速穿过树林,他的声音立刻被吞没,站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谎言罢了。 但是,谎言也好,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有希望在总是好的... 镜中混沌一片,风尘汹涌。 倾渺知道这浮世镜的厉害,却也没想到这修为会散得如此之快。 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突然破了巨大缺口的陶罐,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水喷涌而出,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同墨逸在迅速下坠,止不住身形,正如她也同样止不住自己生命的流逝。 风沙苍茫,看不清他的样子。倾渺却倏然觉得,有他在身边,倒是没有那么可怕了。 紧了紧手中的覆水绸,试着勉力用传音的方式将这浮世镜的破解之法告诉他。 墨逸并未发现倾渺的异样,他一心只想先寻到清娥。 直到脑海中突然响起她的声音,有一丝无力及凄凉。 “你听我说...这里是浮世镜中世界,是魔族始祖遗留下来的极恶的法宝。可...可逼出仙者魂魄。但你尚不用担心,因这发动的中心是清娥仙子,而浮世镜也只会追着这个所谓的中心,所以你是安全的。但是,你若想救她,必须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找到她的元神,并想出办法将她唤醒。如此,便可带她离开此镜。” 这样一段话几乎用尽了倾渺所有的法力。尽管她拼命压抑,却依旧无法阻止气血翻涌,一直滚上喉头,一大股的腥味,连呕吐的力气也无,只能任由大口大口的鲜血顺着唇边溢出来,散到风中。 耳边倏然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就连风声也无。 手指轻轻动了动覆水绸,对面的撷光星君却依旧连一丝反应也没有给她。 脑中蓦然一阵抽痛,想起他说的那句:“我就知道我不该相信你们妖!” 强含着最后一口气,又传了一句话过去:“这一次,真的没有骗你...” 但是,‘你要相信我’这几个字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口。 瞬时间,唇色渐失,脸色苍白得如同白蜡。 倾渺缓缓闭上眼,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心如同被丢到冰窟窿中一样寒冷。 手指慢慢松开覆水绸... 其实,倾渺的话,一字一句,墨逸皆听得十分清楚。 只是他并不知道倾渺的状态,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有如此傻的人。 风尘燥狂,他尚惦记着清娥。这世界实在诡异,总不能让她一个人。 忽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脸上,染得眼前的视线一片鲜红。 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心疼的相似,却又不敢想,不敢回想起那段血色的记忆。 伴随着她的那句:这一次,真的没有骗你...,墨逸倏然感到腕上那本来束得很紧的覆水绸松开,扬在风中,如蝴蝶折了翅膀。 墨逸一个愣怔,来不及细想,立刻反手攥住覆水绸,却发现另一边并没有任何人。 紧蹙起眉,抬袖使用法术将尘沙分至一边,终于清晰见着那个苍白如纸上画的人正无知无觉的往下坠落。 奋力追上去,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却惊觉她的修为几乎不剩分毫,身体冰凉得如死人一般。 “你这是怎么回事?!!”用力晃着她,大声质问着,却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倾渺觉得自己陷入冰冷的泥沼,全身都疼得如被磨碎了骨头。 恍然间,似乎听到一个悲戚的声音,有些熟悉,依旧清冽。 心跳...那样的强烈,却不是自己的,但是莫名的多了些力量。 她缓缓睁开眼。哦,果然是那个呆如顽石的上仙。 她尽量扯出一个笑来,那样的神情融在墨逸的眼里,蓦然熟悉而沉痛。 风声飒沓,将她微弱的声音立刻吞没,但他却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太多无稽,如一种架在心上的凌迟。 倾渺说的是:这浮世镜还诛魔族修为。我...我怕是要死了,你快...快去寻她吧。 话落,那双宛若黑宝石的瞳瞬时失了华彩,缓缓闭起。如曾经的她,再也不见。 血! 将要死去的人! 为什么总要重复见到这样的场景?竟是明白会死,又为何要来?她也是那样... “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墨逸紧紧抱住她,一双眼睛如淬了火一般,猩红而凌冽。 他迅速凝神,周身仙泽盛起,白光迸开,如烈日一般耀眼,浮尘节节退让。 半空中,清晰可见那月白色的身影同他怀中的青色缠绕,如碧叶白莲。 墨逸无暇再去想其他,迅速将自己的仙者修为渡到倾渺体内。 他一定要救她,他不许她死! 白色荧光从他的指尖流出,柔如明月,一点一点溶入她的体内,只是一丝反应也没有,依旧冰冷,恍如他的心境。 倾渺觉得自己似乎要走到很黑暗很冰冷的地方,想要停下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明白,那里是最后的归宿,是不得不去的地方。 “你不准死,不可以死!!!”是谁如此凄厉的呼喊? 她停下来,环顾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遗失了什么,但是到底是什么?自己竟记不起来。 蓦然间,黑暗中突兀降临一道光亮,眼前出现一轮明月,无论如何也想要靠近过去。 四周静谧,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只是那柔和的光,在她的眼前铺上一条温暖的路。 来,回来,似乎有人在留恋着她。 唇边弯出一个好看笑容,踏上那样的路,这样的地方,无论是怎样的地方,都不会有什么好怕的了... 良久,墨逸怀中的人,终于有了些血色,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他松下一口气,却依旧紧紧抱着她,不敢松手。 可笑的到底是什么?似乎从头到尾便是自己,千方百计想要远离,甚至说些尖锐的话,却更加靠近... 风尘渐止,覆水绸缠绕他们周身,闪着柔和的光,如一道护卫的屏障。 又是许久,两人总算落到了实地。 墨逸抱着倾渺环顾四周,有一些愣怔。 原来,这浮世镜中世界果然同外界并无多少不一。完全就是另一个人间! 眼前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还有游鱼。 溪前矗着一个茅草屋,看那歪歪斜斜的样子倒像没有人住。 倾渺因为受了墨逸的修为,除了被戾气所伤的一些伤势,性命总算是保了下来。 她缓缓睁开眼,恰巧看到他低头望她。他的眸中像有千万种话语,却只是看着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我好多了,你可以放我下来...”倾渺轻声说道,脸颊上攀上一抹红晕。 墨逸有些恍惚,按道理仙族的修为是没有办法渡给魔族的,当时他也只是想着勉力一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却没有想到果真有用。且在那个渡修为的过程中。总感觉自己的心神与她有一丝相连,到底为何却又无法判明。 倾渺... 撇开这些奇怪的思绪,他将她放下来,转为搀扶着她走到那个茅草屋前。 墨逸推开门,这浮世镜中世界,果然连灰尘都是那样真实。 遂将手指曲起一弹,银光一闪,整个房间立刻变得窗明几净。 他将她扶到桌前坐下,面上又是凛冽而严肃的表情。 声音沉沉的问:“既是知道这浮世镜灭你的修为,为何还要跟进来?” 倾渺一愣,继而淡淡笑了笑:“因为...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跟着进来了。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即使方才真的死掉了,也不后悔...” 她巧笑的神情与记忆尘封中的伤痛重叠,曾几何时,在他尚在渡情劫的时候,有那样一个女子,也说过同样的话语... 第五十五章 浮世妖娆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墨逸垂下头,半合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过了良久,极轻的问:“那么,最后,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倾渺才刚刚恢复精神,毕竟伤了些心脉,人总要虚弱一些。 她缓缓将头枕在手上,很认真的回答:“那时的我,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你都可以不信我,但是那时一定要相信我才好。” 墨逸心中一痛,觉得这魔族女子之于自己的情谊已经越来越重,几乎到了没有办法偿还的地步。 “还是那句话。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赴汤蹈火,我也是会为你做的。”安静的房间中,他突然如此说了一句。 倾渺的身体一颤,心想若我真的是想要些什么报答,何必要拼了命去做呢? 只是见他依旧是一副死板的样子,遂才回答:“那就等我想到再说吧。” 墨逸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会儿,继又转而言其它:“这一次,是你们的预谋吧? 倾渺摇着头,平淡的回答:“我并不知道清娥仙子为何会触发浮世镜。而关于这镜中的一切我也只是从典籍上看到过而已。” 等了许久,见他不说话,复又沮丧的问:“你不相信我吗?” 墨逸摇了摇头,表情认真:“信的。并且以后也会继续相信你。” 她听到此话,撑起头,仰起脸,笑得灿烂,恍若早春的第一抹晨曦。 “接下来,我们当怎么做?四十九日的时间倒是足够的。”墨逸同倾渺商量。 倾渺又仔细的回忆了一会儿,方才道:“这世界的开启乃是由清娥触发的。所以,我们要找到她,并将她从困缚中救出来,如此应该就能打开通往外界的出口了。只是这世界广大,不知清娥她现下会在哪里。没有头脑的找便是一个极不确定的事情啊!” “这个倒是不难。”墨逸回答得浅淡。 “不难?到了这浮世镜中,想要靠神识感知对方是行不通的。”倾渺立刻打断他。 她原先从书上便看到过这一描述。起先,自己也是不信的。直到方才试了两次才发现,果然自己不论如何凝神也感知不到墨逸的仙泽。 “没有关系,我有连思珠。”他继续说道。 “那是什么?” “是仙界的法宝。能将她的神思与我连在一起,简单说来便是能直接感知到她。之前我也是因为觉得她突然变得虚弱,才赶到这浮世镜前来的。”墨逸继续描述着。 “嗯。那个倒是不错。不如也给我一个吧?免得我们走散了。”倾渺微红着脸,有些局促的说。 墨逸有些抱歉的看着她,轻声道:“这连思珠我也只得了那样一个。” 倾渺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心想,那个女仙对他果然十分重要啊!这便是世人所说的想要‘形影不离’的心情吧! 但虽如此简单的想,心脏却像被揪起来了一般,有一丝酸麻。 墨逸旋即凝神感应,眉头却渐渐紧紧皱起。 “怎么了?感觉不到?”倾渺紧张的问道。 “感是感觉到了...却被分开在了四个方向。” 倾渺张大了嘴,惊呼一句:“四分五裂?她死掉了?” 墨逸叹了口气:“怎么会!虽然虚弱,但是应无什么大碍,我想,她只是被这浮世镜冲散了元神而已。” “四个方向...我们控制每个方向十二天,应该就能赶上了。这浮世镜乃是模拟现世,塑造他的魔尊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所以就连世外的险恶之地也被完整的造了出来,所以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动身吧!”倾渺正襟危坐的说道。 墨逸按了按她的发顶,示意她放轻松:“今天,你且休息吧!” “那么你呢?” “我想先去这附近看看。”他说完便站起身来。 “你...不会走了便不回来了吧?”她轻声问,微不可闻。 “不会。”他偏头看着她,笃定的说着。 见她依旧没有精神,小小的身影斜在光的阴影里有些单薄,复又添了一句:“我保证。” 倾渺这才抬起眼看他,唇角弯了弯,愉快的点了点头。 待墨逸走后,见床榻干净,眼皮子又沉得打架,倾渺爬上去,合衣躺了下来,连最简单的结界都没有铺,立刻睡得烂熟。 睡到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感到烛火点上复又熄灭,感觉有人在床前坐了许久,鼻尖上似乎萦绕一阵月麟香气。 那人坐了那样久,久到她都以为这是一场梦中梦的时候,方才听见那人站起身的声响,衣料悉悉索索摩挲的声响,推门而出的声响,以及而后传来的那满是相思之情的笛音。 那样的笛音一直沉浸在她的梦里,恍惚中看到了一片桃花林,一柄竹笛,还有桃花木做的木简,简上的字迹有些熟悉,想要认真看却越来越模糊。 “不要哭...我会等你。”那明明是那个闷瓜上仙的声音。 蓦然惊醒,天才刚刚露白。 只见墨逸伏在桌上,似乎睡得熟了,呼吸沉沉。 倾渺有些心疼,哪有这样糟蹋自己的人? 轻轻从床上走下来,心想这种时候是该给他盖一方薄被吧?继又笑笑,他可是上仙,哪里会需要这些... 许是觉察到动静,墨逸猛然坐起,抓起桌几上的竹笛,目光凛冽。 见到身旁只站着她,这才换做淡笑的问:“没什么大碍了吗?” 倾渺很少见他笑,他立在原地,窗外的晨曦斜斜照在他的肩头,空气中细小的浮尘舞动,不过寻常的景,却扰得她的心中有一丝颤动。 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道:“已经好了!立刻同你打两架都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走吧!”墨逸推开门,阳光一下子全涌进来,一室亮堂。 倾渺立刻跟上去,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觉得胸口有一点点闷疼。这才忆起自己似乎到了该服药的时候,遂从怀中掏出一个淡黄色的小纸包,发现也只够这一次的分量。这药便是那夔牛的腿骨粉,是用于维持她残存魂魄的药物。 若无其事的吃进去,想着,不能回去的那段时间,即使不吃应该也没事才对! 反正溟远老喜欢拿锥心之痛吓她。 “怎么了?”墨逸见她没有跟上来,回头确认。 “没事!这就来了!”她摆了摆手,大声回答,活力满满。 墨逸抬手指着远处的地方:“我昨天出来走得远了,这附近倒是有个城镇。” 倾渺有些兴奋,眼里熠熠生辉:“城镇?我们要路过的吗?” “你想去?”墨逸问道。 “嗯嗯!”倾渺拼命地点着头,“我还没有去过人间呢!” “你竟没有去过吗?”墨逸大为不解。总以为她这种关不住的性子定是都将那些地方玩腻了。 “没有。父君说我生下来便有心悸的毛病,所以不让我离开北沼。”倾渺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边说着。 “心悸?你们族内不是有数一数二的魔药师吗?”墨逸觉得那种小毛病实在不足称道。 “你说溟远啊!他说我这是胎中便带出来的,只能慢慢调理。我父君同他一唱一和,又在北沼下了封印,我想溜出去玩都不行。”倾渺回答着,并把药已经用完的事情给隐瞒了下去。 墨逸沉默了一会儿,旋即望着前方说道:“那便去吧!倒是绕不了多少路。” “真的?”倾渺睁大了眼望着他, “我做什么老要诳你?”墨逸无奈的道。 “这个...”倾渺故作认真的思考,然后调笑他说:“兴许这是你的爱好呢...” 墨逸一愣,尚来不及生气,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经躲跑到老远,倒像是他真要打她一般。 无奈的摇了摇头,唇边却跃然一丝淡笑。 来到小镇上。熙熙攘攘的街道,马车牛车挤过人群。 虽过眼皆是喧闹的景,但路面干净,人们的神情安宁。 “这魔尊真是厉害,连凡间的人都造了出来。”倾渺左顾右看,不停的赞叹着。 “我想就是基于此,这个浮世镜才会吞噬修为及魂魄。因为要维护这样的一个世界不坍塌,实在是需要太多的法力了。” “那也无须连凡人也一应造了吧!而且,还这样的多。”倾渺走到一个摊前,仔细看着女摊主卖的花穗子。 墨逸看了一圈,淡淡的说:“那还不是为了自己以后修行方便,魔族总爱残害他人性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倾渺不依了,虽然墨逸说得没错,却总觉得这话说得十分难听。 遂一番辩解:“魔族对于‘杀生’的规矩其实是极其严格的。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怕是现世的凡人早被屠杀尽了。只是我们魔族性子太过执着,一旦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才会失了方寸。”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墨逸的声音冷淡。 “谁没有私欲?就算是你们天族还不是靠着凡人供奉香火吗?你们四处传教,教人们心生虔诚的参拜。我们汲取他们的肉体,你们同化他们的灵魂,这又有何不一样?无非是那层伪装不一样罢了。”倾渺气势汹汹,说得理直气壮。 两人对视了良久,本以为这上仙会一怒而去,谁知他忽而一笑,说得清清静静:“你说了这么多,我竟无从反驳,受教了!” 倾渺觉得欣慰,却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屈膝回复道:“让撷光星君见笑了...”说完偷偷拿眼睛余光去看他,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只见他掸了下衣袖,淡淡说:“以后直接唤我的名字即可。” 话落便径直往前走去。 倾渺缓身站起来,咬了咬唇,试着轻声唤了一句:“墨逸。” 街道上吆喝声声,立刻将她的声音吞没。 他却脚步一滞,缓缓回头。 但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微踮着双脚,笑靥如花。 只道寻常,却再好不过... 第五十六章 瀑布石窟 街道上吆喝声声,空气中还浮了些淡淡的白雾。 只是这雾气并非什么不详之兆,反而夹杂着食物的香味,勾得倾渺的胃中一阵受不住得翻滚。 压抑了半天,踌躇了半天,她走到一个包子铺前终于不肯动了。 口水都快滴下来,也不觉得丢人。 “要吃吗?”墨逸望着她,心想傻子都能看出她的这个心思。 倾渺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道:“以前看溟远存着的一些札记,说这凡间若是没有银两可是不行的。” 她的这话说得文绉绉,翻译过来其实就是:我没有钱,你快些想点办法! 墨逸觉得她的小心思着实好笑,却还是不动声色的依了她。 他凭空往空气中一抓,复又摊开手掌,几个铜钱便赫然出现在掌心。 “哇!连这个你都会变!”倾渺拍了拍手赞叹道。 墨逸将铜钱放到她的手中,沉声说:“以前我同一个故人在凡间的时候,她便是有四千年修为也变不来这个。起初总想着是因为她学艺不精,结果没想到,连你唐唐北沼的魔尊之女也是不会的。” “我们北沼才不要这种东西呢!大部分东西都是自给自足。而且,魔族擅长的本来就不是这种实物化的法术。”倾渺很自然的接过铜钱,“对了,那你的那位故友后来可学会了?” 墨逸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里明显含了些落寞:“没有。她连我会这些也是不知道的。很多事情,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那么,等这次出去了以后便找机会详详细细告诉她吧!你明明那么能干,总得让她知道。”倾渺十分随意的回答。 “好。”他微眯着眸,表情认真,仿佛那人真的就在现世等着他一般。 倾渺将铜钱递给摊主,要了两个肉包子。 热腾腾的包子被油纸裹住,倾渺深吸一口气,表情十分满足:“好香啊!” 左手捧着油纸,右手拿了其中一个递给墨逸。 墨逸摇了摇头:“我不饿!” “我自然知道你是不饿的。上仙嘛!但是什么都尝试一下不是挺好的吗?”说完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包子,眼中都像有了小小的光辉,“好吃!你也试试!” 然后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将包子塞到了他的手中。 食物有着高于自己的温度,那蒸腾的热气涌入鼻中,倒滋生出异样的温暖来,就像是什么空荡的地方被迅速填满。 墨逸明白这是一种强迫,只是这种强迫倒是意外的不让人反感。 吃完包子,两人迅速穿过了城镇。 又走了约摸五百里路,可闻水声,轰隆隆的声响犹如万马奔腾。 继又行了一段路,还未见到那源头,便感到震天动地的磅礴气势。 分花掠树而去,遥遥便见到一条白色的水带倾泻而下,如巨龙伏冲。 激荡起的水珠跳落在阳光的映射之下,璀璨如透明的宝石。 墨逸望着那水帘,止了脚步,他感觉到清娥应当是在这附近。 “清娥仙子!!!”倾渺大声嚷道。 但回复她的只有瀑布的回音。 再走近一些,水汽愈加丰沛。瀑布大力的冲刷下来,流风将两人的袍角和衣袖吹得鼓鼓的。 “难不成是在这瀑布底下?”倾渺望着墨逸问。 只是瀑布的声音太大,墨逸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听不到。 于是倾渺便走近一些,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一手拢在他的耳边,贴着他的耳廓又重复了一遍。 一边是轰隆的水声,一边是她的轻语。 他一阵恍惚,突然猛地推开她。 四目相对,皆是茫然。 “痒...”他慌张的解释。 倾渺旋即笑着摆摆手,示意她明白。 她明白,他不想允了她的亲近,哪怕她以为只是朋友的概念。 想着缓解气氛,倾渺同他示意自己去下方看一下。 说完也不等他答应,转身便跳下他们所立的那块大石头。 石下的地方湿滑,倾渺甫一落下便几近滑倒。 只见面前是一汪潭水,水面上白花花的一大片水雾,水下也是翻滚得如烧开的水,看不清下方到底有些什么。 正思忖着到底要不要跳下去,只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稳稳的落下来,站在了她的身旁。 倾渺见他不徐不疾的样子,皱了皱眉,心想为何他就不能出次丑呢? 墨逸淡淡望了她一眼,并用传音告诉她,他想下水中去看看。 倾渺正纳闷他会不会游水的时候,只见他掌中漫起一层光蔓,迅速笼罩了他的全身,然后直接跃入水中。 原来是去水咒... 总觉得本来很聪明的自己同他在一起就变笨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他事事周到,自己就懒得动脑筋的缘故吧! 过了没多久,墨逸便跳了上来,果然身上连一点水渍都没有,依旧优雅潇洒的姿态。 “有什么发现吗?”倾渺试探着问。 墨逸摇了摇头:“这下面连一只游鱼都没有。” 倾渺揶揄着他:“你这什么破法宝,感应还分范围的啊?” “本来是很精确的,但是她的元神散开了,这才没那么准了。”他淡淡的回答。 倾渺叹了口气,仰着头又看了许久。 突然,她将覆水绸往上抛开。只见白光一闪,覆水绸直接冲入瀑布的中心,一大半没了进去。 倾渺见此状态,神色释然,旋即将覆水绸召唤了回来。 墨逸顿时也明白了过来:这瀑布后面怕是别有洞天。 “我进去查看,你且留在这里吧!” “要去一起去!”倾渺拉住他。 “如此隐蔽,必定凶险。”他说得言之凿凿。 “那就更要在一起了!”倾渺急忙说道。 但见他神色忽而凝重,旋即又解释:“你看,这里我就只得了你一个依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更没办法出去了。” 听闻此言,墨逸脸上严肃的神色缓慢消失,眸中又是一方静如止水的平静。 似乎诺了她的说法,他突然一把拉住她便往瀑中飞。 依旧捏了去水决,两人到得瀑后洞穴,周身的衣服依旧是干干的。 本以为是个不大的地方,结果里面漆黑一片,瀑布的回音更是在洞中激荡,就如无底洞一般。 洞中恍惚有奇异的香味,但是说不上是什么。 墨逸用法术做了光亮照明。只见这洞口呈圆形,十分平整,杂草和碎石一个也无。 倾渺将手覆在璧上查看,突然惊得一跳。 “这...这石壁怎么是温热的?” 墨逸也立刻倾身上前,果然,这石壁不仅是热的,四周的温度还十分恒定的样子。 按理这外面就是巨大的瀑布,这地方又处于高地,不可能受地下温泉或者熔岩的影响。着实是有些古怪。 “小心。”认真嘱咐了一句,并示意倾渺跟在他的身后。 倾渺点了点头,乖巧的沿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走,走了许久,瀑布的声音才缓解了不少。 洞中有些积水,两人俱是沉默,只听得踩水的声响。 倾渺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声音中透着些害怕:“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啊?咚咚的,吵得我心慌。” 墨逸凝神分辨,慢条斯理得道:“哪有什么,你不过自己吓自己。” “真的有啊!”倾渺十分认真的辩驳。 “那...”墨逸正准备敷衍两句,突然从两人眼前拂过一阵阴风。 心神一晃,本来用法术撑着的亮光一下子便灭掉了。 立刻重新点起来,四下仔细查看,却哪里还看得到什么。 “看吧!我都说有古怪了!”倾渺得意的道,倒真像是盼着遇到什么一般,害怕的感觉一丝也无。 “趴下!!!”墨逸突然急声嚷了一句,并一手带住倾渺的脖颈将她往下压。 倾渺一个踉跄跌到地上,虽被他护着,未有受伤,但是衣服却几乎湿了个透。 她来不及抱怨,只觉得头顶上涌过一大片诡异的生物,只闻翅膀扑腾的声音。 悄悄睁开眼,恍惚撇到类似蝙蝠一样的生物。 只是,他们并没有受到攻击,那群生物迅速飞过,朝着他们进来的洞口方向而去。 “那是什么?”倾渺站起来问。 “不知道,像是蝠类生物,可这洞中皆是平滑的石头,按理不是他们的居住之地。”墨逸道出自己的疑惑。 两人正想继续思忖着这一问题,突然从洞口的方向无缘无故扬起一阵气流。 气流的力量广大直接波及两人,连地上的积水都是被扬起来。 墨逸立刻闪身挡在倾渺的身前,双手交叉叠至胸前,一个圆形的白光屏障便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撑开。 只是不知道为何,那气流虽被挡在外面,身上立刻还是被割开了许多道小口子,耳膜处也被崩得难受。 “是声波。”墨逸恨恨道,指尖的鲜血蜿蜒而下滴落在浅水洼中。 倾渺因被他护住,没有受皮外伤,只是那声波震了心脉,一时间心口闷得慌,竟连呼吸都不能了。 墨逸见她白着一张脸,立刻对着她的胸口一拍,白光一闪,倾渺的那一口气才咳出来:“咳咳~这是什么古怪的风。” 墨逸没有答话,背对着她,依旧是准备迎敌的姿态。 气氛沉寂,倾渺这才思忖过来,既是蝠类,刚刚的音波应该是他们用来扫清前方障碍或者探路所用,所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攻势。 想到这里,她从袖中抽出覆水绸,站在他的身后,也是一触即发的样子。 狭小的石洞中,一银一青两种光泽,交互辉映,像是互生及共融。 第五十七章 险象环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更猛烈的气流袭击了过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倾渺提前便使了些法力护住心脉。她心下迟疑,总觉得这法力操纵起来与以往十分不一样,却也无暇顾及。 覆水绸听话的在她周身盘旋,倒生出了一些飘渺之意。 在微弱的光亮下,只见一大片蝠类振翅飞过来,如一团黑云。 墨逸手中光泽大盛,光芒行如利刃,风声呼啸,所过之处,蝠类的尸体如雨点一般砸到地上,发出闷顿的声响。 经过他在前面的一番抵挡和绞杀,轮到倾渺自己出手的蝠类已经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但那数目着实巨大,速度又极快,她一时竟无法停下来。 倾渺将覆水绸抡起来,光影之下,如游龙般游走,如惊鸿般乍起。蝠类被覆水绸的气泽挥到石壁上撞击,血肉模糊的声响伴着腥臭之气涌来,十分呛人。 如此之下,也不知过了多久,蝠类的惨叫声才停了下来,洞内复又变得安静。 倾渺喘着气,正欲拿手抹掉额上细汗,墨逸却将其一推。 只见银色锐芒一闪,那躲在暗处的一只蝠类才被险险击落下来。 倾渺十分恼怒,继又狠狠的补了一击,眼见那恶心的家伙死了个彻底,心中方才好过了些。 内心平静,但是体内的修为却如烧开的滚水一般不断奔涌,倾渺缓缓悟了个明白,苦着脸道:“墨逸,我怕是走火入魔了。” “你不本身就是魔族吗?哪里来的如此一说。”墨逸负手而立,浅淡的回复道。 倾渺知道自己又被他调侃了,又不好同他翻脸,只得叹了口气:“我这体内的修为皆是你给的,虽然勉强能控制,但感觉就像借了别人的东西,一点也不得心应手啊!” 墨逸紧抿着唇,也揪住了这个重点。思忖了以后倒是说得轻松:“魔族的身体,魔族的心法,却是仙族的修为。你真是个矛盾的人。居然能将他们相融,这世上怕也就只有你这一人吧!” “是啊!亏我不挑,你的修为也能吃进去,不然还真得被这浮世镜给活活逼死。”倾渺说完将覆水绸收到袖中。 墨逸也感动一丝欣慰,若是当时自己真的无法救下她,那会是多么悔恨的一桩事情啊! 倾渺掩着口鼻,身为女子,她多少还是有些嫌弃这里的污秽。死活不肯站在原地休息,遂推搡着墨逸继续往前走。 两人又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倾渺感觉这石洞开始蜿蜒向下转,且那咚咚的响声还是一直响在耳边,甚是烦心。 忽然,走在前面的墨逸一声不吭的停住脚步,倾渺几乎和他撞了个满怀。 正准备抱怨,却见他回过头,脸色有些难看,只道:“我也听到你说的咚咚的声音了,你不觉得那像是心跳吗?” 倾渺一滞,将方才的事情在脑子里复又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更多的疑点涌上心间。 首先,刚才的蝠类并不普通,它们会思考,有心智,应属于精怪一类。但是这个地方明明不适合他们生存,怎会如此大批量的涌进来。 再者,那些蝠类方才往洞口疾飞,明显是想出去的,但为何又会折返回来?必定是洞口处有什么更加可怕的东西或者洞口被封。 最后,那进洞便闻到的奇怪香气,这温热的墙壁,还有那像心跳的咚咚声... 一个个连串到一起,倾渺的眉头皱得死死得,脑中闪出了一个极不可能的念头:他们现下怕是在什么的嘴中吧? 其实这一点,墨逸也想到了,只是他生平所学并未了解到这样的东西,所以抱着斟酌的态度望着倾渺。 倾渺倒是熟读了许多,若一切与她所想一致,他们现下怕是在那‘石狻兽’的嘴中呢! 于是,她压低声音将这个告诉墨逸。 石狻兽乃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凶兽。因生性喜静,常常找到一个地方,一睡就是几万年。所以在凶兽的排行中几乎找不到它的名字,知道的人也不甚多。 石狻兽身形巨大,有顶天立地之说。通身都是硬石所购,喜欢以蝠类为食。 到了捕食的时候,它会张开大嘴,从中散发出一种蝠类极其喜欢的味道,借此将他们吸引进来。然后悄悄紧闭上嘴巴,封了那些出口,等这些蝠类活活地在它的体内消化掉。 说完这些,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倾渺憋了一肚子的火,心想这清娥仙子的元神往哪跑不好,偏偏跑到这稀奇古怪的地方。搞不好她的元神没有救出来,反倒还要将她自己的小命给搭了进去。 无奈的拉了拉墨逸的衣袖,想听听他的看法。 墨逸知道了这前因后果,没有慌乱,反而变得更加冷静:“方才那样的打斗都未见这石狻兽有什么反应。我想,它应是以为那只是蝠类想要冲出去的动静吧!所以,我们轻些手脚,继续往里走,尽量快点寻到清娥的元神,到时再想办法出去好了。” “再往里走可就是它的胃和肚子了,你确定还要继续吗?”倾渺光是想想那场景便觉得难受。 “当然。或者你留在这里,我一人先过去。”话落便抬步要向前走。 倾渺不甘心的一跺脚,却还是跟了上去,再怎么比较,一个人呆在这里总归恐怖。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没有了路,只有一个向下通的路口。 倾渺缓缓挪过去,但见下面腥臭翻涌,不禁想作呕。 墨逸蜷起手指,将指尖光芒弹到洞口上方。只见那璧岩湿滑,洞下便是那一汪腐臭的酸水。 倾渺见墨逸回头望她,立刻摆着手道:“这下面我是万万不会去的!并且你也看到了,这壁上攀爬不得,若是光靠飞行我铁定是要摔下去的。”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墨逸却已使了仙法腾空,慢悠悠的顺着洞口往下飞。 倾渺心想,果然见色忘义,关键时刻还是为了那清娥仙子,把她给丢一边了。 埋怨归埋怨,自己又实在不愿跟过去,遂坐在原地等。 坐了没多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倾渺站起身,这才发现地势居然缓慢倾斜,污水并蝠类尸体突然一股脑的往洞中倒。 这石狻是要开始将食物归入肚中的阵势。 倾渺故不得其他,立刻御风往下,寻着墨逸身影。 墨逸也察觉到不对劲,但见倾渺赶来,心想往上行是没有出口的,清娥的元神还未找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下。 遂一把拉住她,沉声道:“屏气,相信我!” 他的目光灼灼,一方严肃且认真的神态,倒叫倾渺没有了质疑的理由。 点了点头,任由他迅速拉着自己向下飞走。 墨逸化了保护屏障包住二人,想要靠此直接冲出这一汪腐烂酸水。 倾渺屏住呼吸,但见身边的那些蝠类尸体甫一落到水中就化成了青烟。 心想墨逸果然道法绝尘,不然要是自己一人怕早就化成了血水。 她一副赞赏的样子去瞅他,但见他微紧着牙关,额上一层汗水,想来这样撑着也是极难受的。 望不见酸水的出口,她的心里徒然浮出一个念头:如果我不在的话,他一定很快便出去了。若是他突然将我弃到这里,岂不死得难看且冤枉? 只是她着实小看了他,墨逸从来性格坚毅,既然说了要护她周全,并要她相信自己,那便是一定要做到了! 终于,面前一阵清爽,两人总算冲破了那比熔岩地狱还要恐怖的地方。 “呼~”倾渺喘着气,“总算出来了,你...你还是挺可靠的嘛!” 见墨逸不答话,又是一副表情凝重的样子,旋即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只见眼前的石壁上附着着一团橘黄色的光,光的周围还盘踞了一些奇怪的如蜗牛状的生物。 “那就是清娥的元神。”墨逸手指着那团光淡淡道。 “那旁边的是什么?”倾渺纳闷的问着。 “怕又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你有从书上看过这个吗?”墨逸问。 倾渺摇了摇头:“这东西应该属于石狻肚中的寄生生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它能通过方才的酸腐水,又能在这里存活,定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两人方在犹豫,想着会有什么破解之法,却感觉一阵地动山摇,地面又开始反方向倾斜。 “不好!再这样下去,我们又得到那酸水中去泡澡了!”倾渺抖了抖牙齿。 目光一凝,想也不想的便把覆水绸朝着那团橘色光芒抡了过去。 覆水绸携着青光疾疾飞舞,只是还未碰到橘色光团,那些如蜗牛状的生物就突然跳附到绸上,覆水绸的光芒立刻黯淡了下去。 “这种生物会吸附力量!”倾渺惊嚷一句,然后将覆水绸往石壁上一甩,想要像对付蝠类一样将他们摔死。 谁知那奇怪生物虽然烂成一团却又聚成成百上千个一模一样的生物,并迅速窜过来。 墨逸立刻上前补充空档,手中光华一闪,锐气行如利刃朝着奇怪生物扬扬洒洒飞去,并将迅速它们斩成肉泥。 但是,这奇怪生物的恢复和复制能力极快。瞬时间如波浪般翻滚,又是一大波,将这本来狭小的空间弄得拥挤不堪。 倾渺皱着眉头与墨逸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身后是酸腐之水,身前是诡异的生物,清娥的元神又近在眼前,真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第五十八章 尘埃不染 狭窄的石窟通道中,空气沉闷。 那些诡异生物爬动的粘糊糊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下该如何行动?”倾渺忐忑的问道。 “不知道。”情况凶险,但墨逸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澜,“但清娥的元神必须拿到。不过你大可放宽心,就算真被这些东西纠缠上,我也会想办法破开头顶的石壁。届时你无须管我,自己直接冲出去吧!你那样聪明,即使离了我,也总归会想到回到现世的办法。” 倾渺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满是气愤:“你的这一点果然不讨喜!是啊,是啊!即使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我们既然一起进来了,肯定得一起出去!不要以为我会因为你重道义而感激你,在我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逃跑’这两个字。父君从小便教导我,死便死了,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若是因为怕死而苟活着反倒是丢了北沼的脸!” 墨逸听她说完,静静望着她,那沉寂的眸中似乎漾了漾。 突然,他神色一凝,对着倾渺沉声道:“你负责将这些诡异的生物逼开,待我取到清娥的元神,我们便一起找机会冲出去!” 她和缓的笑了笑,点了点头,面上如何也看不出她是被委托了重任,反倒像是得了什么奖赏一般。 覆水绸的青色光芒重新亮起来,如漆黑夜中的点点流萤光芒,美丽而耀眼。 “你们若是这么喜欢吸食力量,那就尽管来吃个够吧!”倾渺厉声喝道。 覆水绸像有了灵性一般听她号令,如疾驰的利剑朝着那堆古怪生物飞过去。 巨大的冲击力量猛然而至,生生劈开一条干净的路来。 墨逸趁机踏一步过去,迅速将清娥的元神取下,并仔细护在胸前,然后退至倾渺的身后。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未出现丝毫偏差。 那些古怪生物被击散后,复又拥挤着缠上去,迅速粘附到了覆水绸上。 青色光泽缓慢暗淡下去,而那些‘蜗牛’也因为吸附了巨大的力量而使身体膨胀开来,越来越大。 墨逸见情况不妙,神色倏然由平静转为担忧,大声冲倾渺嚷了句:“速速退开!” 她却是连头也不回,只斜斜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你这是要小看了我吧?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这里尚没有机会给你操心!” 话落,只见那覆水绸复又明亮起来,光芒更胜从前。倾渺凝神将那些‘蜗牛’击毙在绸下,也不在意它们对于力量的吸附,似乎身上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墨逸沉着脸,他也明白自己此时若是再掺合到里面,怕是未破开那石壁,两人便又要落到那酸腐的水中。 于是静下心来,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头顶上方。 他蜷起手指,额发被浮风扬得散乱。 银色光芒聚在手中,团成一个光环,续又直直朝着石壁冲击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在石窟中回荡,慑人心魄。定神往上看去,那石壁却只凹了一小块地方。 突然,周身空间开始剧烈摇晃,定是那石狻兽因为剧痛而挣扎起来。 而那些诡异生物无手无脚,拥挤之下竟齐齐朝着墨逸所在的方向滑过去。 倾渺一边稳住身形,一边将覆水绸往后方反抛,将那些黏糊糊的怪家伙又一股脑的挑到了远处。 气喘吁吁,却依旧顽固的咬紧牙关,哑着喉咙冲墨逸嚷了一句:“继续!!!” 墨逸心知此时犹豫不得,续又祭起光芒,又是一击。 原来的那个凹洞更深了一些,却依旧未能洞穿。 倾渺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香汗淋漓,几次想软下身形,却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断不能在此时就败下阵来。 头也未回,只是执着的嚷着:“再一次!!!” “再一次!!!” 石窟中青银两光交接,轰隆声震耳欲聋。 倾渺全身发抖,却不停在心里说着,再多坚持一会儿,再多一会儿,一会便好... 覆水绸上的青光被她强撑着不曾减弱,那异物越多,她手下的动作便越发快起来。 影影叠叠,墨逸晃神望了她一眼,却见她的模样都变得模糊。 终于,伴随着巨大的一声轰鸣声响,石壁被炸开了个洞。 阳光顺着洞**进来的一瞬间,倾渺唇角含笑,眼前一黑,顾不上是哪里便倒下身,昏睡了过去。 而那些奇异生物似乎甚是惧怕阳光,立刻互相推搡,躲得远远的,而那几簇没有逃开的也即刻化成了一摊血水。 这石壁上的洞其实便是打在这石狻兽的肚皮上。 作为上古巨兽,它虽动作迟缓,但哪里受过这种苦痛,立刻大吼一声掉转身翻滚起来。 倾渺已经不省人事,身体直接顺着壁岩向着酸腐水滑去。 “倾渺!”墨逸疾呼一声,立刻去拉住她的手,并将她打横抱起来,直朝着缺口飞出,终于冲出了那石窟。 悬停在上空,原有的关于此处的记忆已经天翻地覆。 哪里还有什么瀑布,什么树林?这石狻兽甫一站起来,整个地貌都起了巨大的变化。 墨逸缓缓立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神情却并未缓解,他明白,更加剧烈的战斗才刚刚要开始。 石狻兽睁大眼,眼皮上翻,又是一阵石土翻滚,尘埃漫天。 它见到下方静静站着的墨逸,知道此人即是刚刚让它受伤的罪魁祸首,更加恼羞成怒。 它见他与自己相比如此渺小,哪里肯将他放在眼中,铁了心要将他灭个粉碎! 石狻兽举起一掌,瞬时地动山摇,江河反转。 但是因它的身形太过巨大,那样的一个动作也费了不短的时间。 它的周身风起云涌,碎石如瓢泼大雨一般淋下来,在泥地里砸出万千个坑洞。 而不远的地方,苍茫的大地之上,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依旧静静立着,不疾不徐。 墨逸弯起唇角,凑到怀抱中那个昏迷的女子耳边轻声说:“你做的很好,接下来便好好休息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语气极为平静,仿佛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并不是什么惨烈的战斗,而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较量。 墨逸将倾渺慢慢放到平地上,续又用法力做了个屏障给她,以此护她周全。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望向石狻兽,面上又换做清冷凛冽的样子。 这上古凶兽的一举一动皆落在他的眼里,那气势宏大,却未撼动他半分。 墨逸想着,方才是因它肚中空间狭小,若是使出全力,怕是会被自己的法术反噬。 再加上清娥的元神甚是不稳定,若是让那锐气直接伤了她便得不偿失了。 但是如今出来,天高地广便又是一回事了。 即使是如此让人望而生怖的上古凶兽,他也有必胜的把握。 似乎不愿意等着这石狻兽攻击,墨逸主动飞至半空,想要取得主动的战斗先机。 他将双手摊开,银色光芒倏然结成一柄巨大的光剑,其中满满汇聚的都是上仙精纯的修为力量。 巨剑浮至更高的地方,悬停着,在凛冽的飓风中不摇不晃。 墨逸微眯着眸,碎发遮了他的半边视线,而那微微露出的眼底,如一方平静的冰地,无风无浪,似乎千万年便是如此,无喜无忧。 石狻兽爆发出一阵怒吼,巨大的堪比泰山的手掌迅速压下来,直朝着下方那个渺小的月白色身影而去。 墨逸猛然抬起头,眸中闪出一道锐光,右手食指直直向着石狻兽的方向一指,依旧不疾不徐的模样。 那空中的光剑得了指示,立刻犹如有了灵性一般冲过去,连空气都被撕裂出‘嘶嘶’的尖锐声响。 “嘭”的一声,光剑直直插进了石狻兽的手掌中心。 刹那间,银光更甚,耀得天地间一阵白晃晃,连烈日的明亮都被掩了下去。 石狻兽的手掌再也无法动弹,被那光剑死死的制住。 突然,由掌心横亘出许多条蜿蜒的裂缝,又是一声剧烈的声响,那个巨大的手掌碎成了粉末。 碎石落下来,四下烟霾四起,一些砸到倾渺身上的屏障上,却立刻被化开了去。 她安安静静的睡着,不受任何打搅,俨然对于这些巨斗浑然不知。 石狻兽的声音呜咽,如此简单的就丢失了一只手掌,开始明白自己并非这个人的对手。 但是已经到了此处,即使是死斗也要将他拖下水,让他吃些亏才好。 遂不管三七二十一,它一声怒吼,想要一次拼尽全身力量与墨逸一博。 墨逸却毫不在意,他微合了眼,只见那原停着的光剑一阵抖动,瞬时间,空中云层聚集,其下化出一摸一样的五柄剑来。 六剑摆成了六星的方位。 迎着石狻兽的猛烈攻击,直直冲了过去。 墨逸站在原地,一步也未移动,抬头望着天空,衣袍在风中烈烈作响。 烟尘弥漫,遮了日头,云层下方除了那六剑光芒,再无其他。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六剑完全没入石狻兽的体内,倏然间,世界万籁俱静,一切都恍如纸上画,静止了下来。 墨逸收回目光,降下云头,将倾渺再次抱起来。 他缓缓朝前行了两步,步子闲淡而优雅。 突然,身后的石狻兽的身体四分五裂,如崩塌的沙丘扬到地上,瞬时便变为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荒漠。 墨逸没有回头,仿佛一切正如他所料一般。只是在烟尘扬洒的那一刻,他在背后缓缓凝了屏障阻挡,以防那尘埃脏了她的容颜... 第五十九章 门内门外 墨逸见倾渺的身上并无什么严重的皮肉外伤,又睡得极为香甜。 探了下她的脉搏,应该只是过度劳累,休息两日便好。 遂腾着云头重新回到了小镇上,又寻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 掌柜见两人都是陌生面孔,衣着打扮也不像本地人,且那女子用丝帕遮了脸,躺在男子的怀中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本想推却了这桩生意,只是尚未来得及开口,旦见墨逸将一锭金元宝轻轻放到案上,动作优雅闲适。 掌柜见他出手如此阔绰,立刻腆着脸将元宝收入袖中,转为毕恭毕敬的态度。 虽立马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但还是悄悄遣了店小二去侧面盘问一番。 小二替墨逸将房间整理妥当,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苦着脸站在一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墨逸倒是看出他的心思,不仅未加刁难,还如聊天一般将自己同倾渺的关系道了个清楚。 只是这实话是说不得的。 浮世镜中世界没有仙族或者魔族存在,对于这里的凡人,最为惊叹的无非是些扰人的精怪,神仙和妖魔这些词语在他们的字典里是找不到的。 墨逸斟酌了一番,讲出来的事实却是这样的:倾渺是他的亲生妹妹。马上要远嫁,其夫君所在的地方十分偏僻,比不得自己的家乡。家妹好不容易应承了下来,但提出条件,要在出嫁前四处游山玩水一番。家中倒是不缺这些盘缠,遂遣了他来陪同。一来好护卫家妹安全,二来嘛,好防止她半路逃婚。 用丝帕遮脸乃是他们家乡传统,未嫁人前是不得让其他男子看了去的。而现下昏睡的原因乃是因她想要逃跑,被自己敲晕了而已。 “敲晕了?”店小二十分疑惑的望着他。 墨逸淡淡一笑,自顾自的拿了桌上的小口圆杯倒了些茶,声音清冷:“我这家妹生性顽皮,不然家中也不会答应那么偏远地方的婚事。这次嫁过去也是想磨下她的心性。敲晕她的手法乃是家中传授武艺的师傅所教,不过是让她安静一会儿,伤不了什么。你若是不信,要不要试试看?” 墨逸说完并拢五指举起手掌,十分自然的询问着店小二。 店小二立刻摇着头摆着手:“不用,不用!墨公子所说的话小的自是相信的!只是这店中人手不多,我要是这般睡着了可得被掌柜的罚工钱了。时候也不早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小二将桌上已经盛了水的口杯递过去,然后点头哈腰的掩了门离开。 墨逸望着重新关上的门,想着小二的脸上那惊起的一圈细汗,淡淡一笑。 静静又坐了良久,直到那灯烛快要燃尽,这才在倾渺的床前下了个禁锢,退了出去。 迷迷糊糊,倾渺做了个冗长而诡异的梦。 梦中只有弥漫的大雾,依稀可见着另一个人的身影,背对着她,十分的不真切。 倾渺试着跑过去,跑了许久,却始终隔了一段无法触碰的距离。 她头一次觉得,做个梦都是件极累的事情。 就当她要放弃的时候,那人倏然转身,隔着迷茫的视线,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倾渺心下一惊,却并没有将他推开。总觉得这样的感觉十分熟悉,十分安心。扬起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却依旧混沌一片... 待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的晌午。 揉了揉眼,恍惚着穿上了鞋袜。 刚刚走下塌,但见那床沿边银光一闪,心下立刻明白是被墨逸下了禁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见到门外立了个影子,他沉沉的声音隔着纸门传过来:“你醒了?” “嗯。”倾渺轻声允道,“我现在是在哪里?” “这里是客栈,你已经睡了有一日多了。”墨逸回答。 两人之间继又是一阵沉默,却也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其实,这一次我们配合得倒是挺好的。”倾渺试着找些话题。 旦见门外的那个影子微微侧过身,声音平静而冷冽:“毕竟不同族类,利益也不一样。我们终归是站在对立的一面,我救你也只是因为你对我有恩。若是出了这浮世镜,我们的相交便到了止点,希望你明白这点,下一次遇到危险,还是先行考虑自己才好。” 倾渺按了按额角,她生平最最对付不了这种死脑筋的人。 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总喜欢把事情分成两面呢?魔族和神族,恩或者怨。其实,天地刚刚被分出来的时候,我们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便是像你这样的人多了,总是想着我们不是一类,时间一长久,许多东西成了你口中的定律,就真正将我们分成了异类。” 看不出门外人有什么情绪,只闻他静静的反驳:“万物皆是遵从的这个道理,恰如你可有见过不食肉的猛兽?就连现下也是如此,我在门外,你在门内,这就是所谓的根本上的不同。” “不就是一道门吗?若要以门划分界限,推开不就是了吗?”倾渺说完便将门猛地推开。 墨逸恰好回头看她。 只见她静静站在那里,浮世几多尘埃,她却不染半分。 倾渺继又走近一步,抬眼望着他:“现在,我们是不是就一样了?我总认为,事事有所不同并不是让我们以此敌对,而是让我们能更加准确的看清对方,认出对方,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墨逸望着她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或许并非因为巧合她才同濯清的眼睛如此相像,而是因为她们都有同样的一颗心。 那颗心,七窍玲珑,不把世界以善恶为论。即使被不坏好意的陷害,背叛,却总也改不了那软弱的天真及善良。 他紧抿着唇,心中已经认同了她所说的那番话。 若这些真是魔族的魅惑之术,他倒是认了,败也败得心服口服。 弯起唇角,静淡的说了句:“我明白了。你睡了这样许久,梳洗完毕之后,若想吃些什么,便直接下楼来吧!” 话落头也不回的抬脚离去。 倾渺脸颊一红,抬手摸到自己的头发,的确乱糟糟得很。 赶紧退回房中,懊恼了许久。 对着铜镜仔细梳好发髻,眼见镜中人影容貌虽也清丽,但却是比她原来的样子差了不只三分。 放下木梳,从房间走下来,到达客栈的厅堂,却不见墨逸。 店小二认出倾渺来,立刻毕恭毕敬的走过去:“倾渺小姐你醒了?要吃点什么吗?” 倾渺点了点头,随着他的指引来到一张干净的桌前:“随便上点什么吧,我倒是不饿。” “好勒!”小二应着声走开。 倾渺环顾四周,旦见厅室的正中围了个小台,台前坐了个人,一柄白纸扇,一碗茶水,十分清闲的样子。 倾渺拉住刚刚端来茶水的店小二问:“那人是在干什么?” “说书呀!这是镇上有名的说书人,擅长将这附近的人文趣事编来当故事讲。”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倒了一杯水。 “哦,原来就是讲故事啊!”倾渺点着头,端起茶水喝起来。 只见那说书人将茶碗一盖,俨然要开始的样子,倾渺立刻竖起耳朵倾听。 “我们昨日说到那倾渺大小姐不肯嫁去蛮荒之地...” “噗~”她嘴中的一大口茶水喷出来,急嚷着,“小二,小二!!!” 店小二刚巧端着两碟小菜小跑过来。 “这故事里的人怎么同我重名了?”她歪着脑袋问。 店小二憨笑着:“我方才不是说了嘛!这说书人最喜欢将真事加以提炼,这讲的可不就是你同墨公子的事情吗?” 倾渺眨了眨眼,却依旧有些迷糊。 店小二见她心情尤佳,接着说:“倾渺小姐,你着实不要记恨你的家兄。他虽将你打晕,但那也是怕你逃跑嘛!其实你不知道他有多关心你,昨儿夜里很晚的时候我还见他守在你房前,好像整整站了一夜呢!今天也再三嘱咐我,若是见到你,可要帮他看着点,别一不小心又把你弄丢了。” 倾渺愣了愣,似乎想通了那么一点点,遂松开手放了他。 她撑着腮仔细回忆着,心想,这人嘴巴上说着要与她划清界限的上仙,私下里也是个烂好人嘛! 心情愉快的就着小菜和粥食,她居然将那说书人的故事听了个完全,中间还跟着一众人鼓了好几次掌。 等说书人合了茶盏,许多人都将赏钱往台上抛,倾渺也想随了这风俗,只是浑身上下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正懊恼的时候,眼前被递了一些碎银子。 倾渺顺着那手看过去,只见墨逸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满心欢喜的接过来,将这赏钱抛给了说书人。 “人家要是知道你这些全是编的,定要拜到你门下,同你学写故事了。真看不出来,平时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倾渺轻笑着说。 墨逸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来,默默倒了口茶喝。 倾渺斜眼看着他,经过那样的生死共战,总觉得这个上仙也越发的顺眼起来。 曾记得凡间有些酸诗,里面好像有一句: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似乎就是他们现在的写照。 第六十章 兔子与狼 说书人讲完那一段便收合了纸扇,退了场。 此时早已过了饭点,日头渐薄,客栈的厅室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慢慢的,终于只剩下那两人依旧坐着,吃着茶水。 倾渺早已经将水灌了一肚子。只是自己对面做了个比哑巴还安静的人,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店小二闲来无事,又走过去添水,倾渺立刻把他唤住。 “这说书人还会说其他的故事吗?” 店小二将白毛巾往肩上一搭,笑了笑:“自然是会的。今儿晚上便有个同现在不一样的故事呢!” “什么类型的?不会又是关于谁谁逃婚的事情吧?”倾渺调笑着问。 店小二讪讪的笑了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道:“今晚的呀,最为精彩!也是最为奇异的一番事情。” “且透露点来听听。”倾渺来了兴趣。 店小二更加凑近了一些:“姑娘有所不知。前日,离这镇子五百里的地方,突然地动山摇,云烟弥漫。不知为何,据说存在了近万年的瀑布及山脉就倏地一下没了。有传言说那是奇人与凶兽斗法,并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让高山及瀑布崩塌,变成了一片沙漠!但是你想想,这种事情,不管是奇人还是凶兽,哪一个都不足为信啊!而这说书人也不知从哪听来些详细的情报,直说自己知道内幕,今晚就要开讲了!” 倾渺在心里回味了一番,脑中忽而灵光一闪,这店小二说的事情可不就是她昏迷以后的事情吗? 本以为墨逸是带她逃了出来,没想到真的与那石狻兽打了一架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围着墨逸的周身,左瞅瞅右看看,十分严肃认真的模样。 墨逸放下茶盏,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受伤,你不用看了。” “那么,他们说的果然十分夸张咯?”倾渺跪在凳子上,探过身子问道。 “倒也差不了多少。”他望着她,淡淡回答。 “差不了多少?你到底是弄了多大的动静啊?”倾渺惊叹着。 墨逸微微一笑:“也没有什么。这石狻兽被斩杀之后便立刻化作了尘土,那沙漠便是如此来的。” 倾渺吐了吐舌头,心想这上仙有瞬时改变山河地貌的能力,果然不是个好惹的主。 “对了,那清娥仙子的元神你放在哪里保存了?”她转开话锋。 “在我袖中,封了屏障。”墨逸简洁明了的回答。 “什么屏障?可不要到时出了什么纰漏,即使她的元神伤了一点点,我们都算白忙活一场了。”倾渺皱了皱眉头。 “除非我死了,不然这屏障是不会有何纰漏的。”他说得清清静静,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倾渺一愣,心中莫名的涌上一阵苦涩。她将墨逸的这番话理解成了:他会用生命保护清娥的元神。 殊不知,当初她因为力竭而昏睡的时候,墨逸也是如此护着她的。 皱着眉头,继又猛灌了两壶茶,可那难受的感觉如何也压不下去。 站在不远处的店小二眼巴巴的望着倾渺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实在害怕她闹肚子。 遂讪讪的走上前,故作出笑脸提议道:“两位,这镇上白天日头虽毒,晚上却十分凉爽,大多数摊贩可都是现在才摆出摊位来的,墨公子可以带倾姑娘四处去转转。” 倾渺眼中发光,自然是不断的点头同意。 她悄悄用眼睛的余光去瞅墨逸的脸色,盼着他给点她期盼的反应。 只见他将茶碗盖一合,掀开衣袍下摆站起身,负手而立,只道了两个字:“走吧!” 语气依旧清淡,只是如此顺利倒是超出了倾渺的预料。 她立刻跟上去,并小声问了句:“我记得你好像不大喜欢热闹的。” 墨逸脚步微顿,续又恢复正常,声音沉沉:“是不喜欢。不过,你不是说自己并未在凡间呆过吗?这集市上的东西多,你身体无事的话我们便去转转。眼下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你闲游,明天我们就该赶往第二个地方了。” 倾渺点了点头,揣在心里笑得隐忍,心想,他其实是挺温柔的人呢! 客栈门前立着两棵大槐树,正是发絮的季节,树冠上青青白白相间,倒像压了一层浮雪。 微风拂过来,那层‘雪花’便立刻扬到半空,飘飘洒洒十分漂亮。 倾渺看得仔仔细细,眼瞅着有那么一些浮絮落到了墨逸的发上。 她忽而狡黠的一笑,跳着步子跑过去,指着他的头发道:“你且低下身来,我帮你把这些浮絮拈下来。不然,倒像凭白添了银丝呢!” 墨逸依言,停下脚步。 倾渺却不等他垂下头,自个儿踮起脚,轻轻吹下他发上的浮絮,顺便悄悄的玩了个小把戏,将他束发的月白色带子用法术挽了两个花样。 见他并未察觉,旋即忍住笑,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安静的往前走。 街道上人声鼎沸,门前及摊位前各自早早点了灯笼及烛火,将路面照得十分亮堂。稚子幼童在四周玩耍嬉闹,妇女站在路边闲话家常,好不热闹。 倾渺玩得自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墨逸却觉得浑身上下不适。 虽说仙风道骨定不多见,路人多看他两眼倒是常事。只是看便看了,为何那些目光偏偏都是盯着他的背后呢? 回头率太高,墨逸反而不好突然停下来,只得心里一阵狐疑。 终于,路过一家卖铜镜的摊子,透过挂起的铜镜,瞥见自己发上的那个杰作,顿时哭笑不得。 轻轻用手解开,再去寻那罪魁祸首,却哪里还看得到半个人影。 一路上来来往往许多人,却皆是陌生得很。虽热闹非凡,反倒衬出了更深的寂寞。行到集市的边缘,蓦然回首,灯火阑珊的地方,那道青色的背影静静立在那里。再一次与记忆中无法触碰的人重叠。 明明知道她不是濯清,却又不肯放弃心中的那个念想。 紧走两步拍了拍她的右肩,回头过来的却是一张白兔脸。 心下一惊,这才发现倾渺站着的地方本就是一个卖面具的摊位。 她将面具掀开一半,露出一只眼睛,讨好般的望着他说:“你别生气了!我买个面具当做赔礼吧!” 话落便将手中另一个面具套到他的头上。 “一共10个铜板。”面具摊上的老板伸出手来讨要银两,而那只‘兔子’眨眼功夫又一次不见了踪影。 无奈的付了钱,墨逸这才想起,方才明明是她说要给赔礼的,怎么又变成了他付账了? 这样被她牵着鼻子走,实在有够好笑。 讪讪揭下面具,对着灯火一看,得!还是张狼脸面具。 这不明摆着在说她是兔子而他是豺狼吗? 知道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却如何也生不起气了,心中还倒涌出一种许久都不曾有的轻松感。 环顾四周,这浮世镜中一片欢腾之景,没有人认识他和她,自然就没有了约束和羁绊,也少了许多纷扰。 兀自一笑,墨逸将狼脸面具掀至头顶,脚步缓缓落在青石路上,依旧不疾不徐。 “嗒~嗒~” 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的活过了? 他没有再去寻她,心想她自动便会跟过来,谁叫她不会那变钱的法术呢? 果不其然,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见着那只兔子面具脸从侧面脚步轻快的跑了过来。 倾渺的语气兴奋,全然忘记了方才那些得罪他的事情:“对了,对了!你要不要买点什么给我随身带着?就当相认的东西嘛!你看我这容貌一日一变,着实是个麻烦事。” 墨逸也不答话,擦过她的身侧继续往前走。 只是行到一个摊前停了下来,这里是专卖些小玩意的地方。 目光扫了一遍,拣起一个铜铃抛给了倾渺。 倾渺提溜着铜铃的细绳在灯火下仔细查看。 这铜铃的模样着实普通,反倒是栓着它的红绳尾端的花穗更夺人眼球一些。 她本想收入禳中,但是近近一瞅那摊位上清一色一模一样的铜铃时便立刻不依了。 嘟起嘴,面具将她的声音笼得混甜:“这个太普通了!一点意义也没有。随便谁都能买一个来着。” 墨逸却不搭理她,付了银两,转身向她摊开手掌。 倾渺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将那才得了的铜铃又递还给他。 墨逸拿在手上,静静看了会儿,只见银光一闪,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将铜铃复又塞到她的手中,然后再次将那狼脸面具戴上,掩了面上神色,闲步离开。 倾渺立在原地,将铜铃举起来再次查看,原来那金色的铃上被墨逸用法术纹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她弯起唇角,心道:这还差不多!倒和这面具挺配! 仔细将铜铃在手腕上绑牢,复又追了上去。 墨逸的耳边铜铃声声,一晃一晃,如心跳的节奏也如她一贯的轻松寻常。 “其实,你不带这个,我也是能认出你的。”他突然说道。 倾渺一愣,扬起脸望着他:“真的吗?” “嗯。” “靠什么?声音还是动作?”倾渺依旧不依不饶。 “靠心。”狼脸面具下他静静回答,声音有些回响,却更显得温柔。 倾渺淡淡一笑,觉得脸颊有些温热。 抬头才发现街道上的人影早已淡了许多,连灯火也变得迷蒙了起来。 空气中的白絮浮荡,果真如下了一场安宁的大雪,似乎在下一秒就能掩白这一切。 她静静望着那个人的侧颜,那个冷如冰霜的人,周身被染了烛火淡淡的光晕,落在眼里却倏然有了温度,如她心底的喜悦... 第六十一章 只道心伤 灯火越来越稀,反倒是月光明亮,洒了一地的如水银般的湖泽。 倾渺带着面具跟在墨逸的身后,神情皆被掩起,唇角却止不住的上扬,甚至想要愉快的哼唱些儿时母亲教的歌谣。 忽地,欢腾的步子止住,心上一阵抽痛,像被人死死攥在手里揉捏,连叫也叫不出来。 眼前倏然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她停下步子,摸索着蹲下身,揭开面具,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墨逸见铜铃声消止,立刻回头看她。 槐树下,只见倾渺小小的身子蜷蹲在一起,十分辛苦的样子。 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大声唤了一句:“倾渺!!!” 她并没有抬头,她的世界里一片寂静无声。 大滴大滴汗水落在地上,感觉身前立了个身影,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了她的肩侧,摇了摇,十分的用力。 倾渺抬起头,黑暗淡了些,只是人影模糊,如何也看不真切。 他似乎在努力说着什么,可是自己整个人如潜在水中一般,外界的那些声音俱是一片混沌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心痛感倏然停止,那些不适的症状立刻烟消云散,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眼前的景致也逐渐恢复清晰,他急切的声音也响在耳畔,那样的近。 “我没事。”她尽量扯出一个笑来,望着他。 不知为何,见到他如此担心自己的样子,倾渺的心里反而有一丝开心,一种得逞的快感。 “怎么回事?”他的眉头皱到一块,沉声问道。 不想将这种事情弄得太过虚大,倾渺故作轻松的吐了吐舌头道:“什么事也没有!我...我骗你来着。” “骗?”墨逸有些发愣,却依旧追问,“可你刚刚的脸色的确很差。” “障眼法而已,你这都看不出来吗?还上仙呢!”倾渺扬起脸,嘟嘟嚷嚷道。 墨逸见她的面色的确好了起来,再一想她方才的话,立刻便火了。 他站起身来,将头上那凶煞的狼脸面具一把摔到地上,甩袖便走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连一句骂她的话也没有。 倾渺缓缓挪过去两步,轻轻捡起地上的那个面具。 只是刚拿到手里,便裂成了两半,中间是个合不上的缝隙。 仔仔细细收好,心想,他这次怕是真的生气了。 只是,他明明是生性寡淡的人,哪里会因为一个玩笑就气成这样? 除非... 惹他生气的人,是他极为在乎的人。 想到这里,倾渺复又坐到地上,居然十分愉快的笑起来。 是的,她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情了。 磨磨蹭蹭走了许久,等回到客栈,店中的灯早已灭全了。 店小二替倾渺将门打开,打着呵欠埋怨道:“你家兄肯定以为你又逃跑了!铁青着一张脸冲回来,连晚饭也没吃,现下估计还在担心你呢!你快去同他报个平安,再诚诚恳恳道个歉才好。” 倾渺愣了愣,旋即敷衍的点了点头。 腆着脸讨了杯热茶喝完,这才跳着步子往自己的房间走。 在路过墨逸房间的时候,旦见他房中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烛火,兴许已经睡下了。 她的手已经举起来,准备敲上门框的时候却又止住了。 然后,十分迅速的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一样。 墨逸并未睡着,他静静坐在桌边,听到那铜铃声止在门口的时候,便知道是倾渺回来了。 只是她没有进来,他却没有料到。 倾渺恹恹的推开自己的房门,点了灯烛,仰面倒在床上,将身体摊开成一个大字。 深深叹了口气,烛火跳跃,人虽静止,影却颤动。 她咬了咬唇,心想,刚才那样的疼痛是不是就是溟远说的心悸毛病? 想到这里,倏然感到害怕。原来,竟会痛成那样。 方才便是如此,自己都被惊吓住了,哪里还可能好好回答墨逸的问题? 虽然是基于这种原因才诓骗他,但是如此被误会了,倒也是自己活该。 四周安静极了,更多的思绪涌进脑海里,倾渺想起来,自己似乎是从出生起便开始服用夔牛的腿骨磨成的粉。 小时,溟远还瞒着她,说那只是预防风寒的药。 一直到自己熟读了他房内的一应药典,实在藏掖不住了,这才说了实话。 溟远说她有心悸的毛病,所以这种药不能断。 自己当时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因那时吃一次,最起码可以维持一百年呢! 也就是这几百年,许是身体产生了抗性,这药效能维持的日子才越来越短了。 以前溟远总说,这心悸不是什么大病,一直拖着不给她治全了,乃是想要找到更好的方法,不给她留下什么病根。 如今细细思索一下,这夔牛本就不多,且生性凶猛,到底是怎样的病非要靠着如此珍贵的药材要拖延着? 怕是不治之症吧! 这个想法以前也有过,但三千年都过去了,确也没出过什么纰漏,这才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并且她是谁?她可是北沼魔尊最心爱的女儿! 既是有什么事情也会得到父君和长兄关怀照顾,就算是要天上的星辰那也不过只是一句话而已。 但是,现在她身在浮世镜中,身边只有一个冰冷的上仙在旁,前路有些昏暗啊! 倾渺又叹了口气,她现在只能祈祷着方才的那个剧痛就是最疼的时候,渡过去便不会再有了! 如若不是这样,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不敢想。 倾渺懊恼的一把抓过被子,将自己的脸全部兜了进去。 想不清楚的事情还是不要去想好了,总不过徒增烦恼。 睡一觉,睡一觉,一觉睡到大天光,她如此念叨着,竟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咚~咚~咚~” 倾渺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揉了揉眼,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 思忖起昨日墨逸说过今天便要重新启程,立刻连鞋也没穿便跑过去将门打开。 只见店小二哀声叹气的说:“倾渺小姐,你也睡得太熟了吧!我这都敲了半个时辰了!你快点收拾一下!墨公子在楼下等你启程,连账都结好了!” 倾渺闲闲的撑了个懒腰,慵懒的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便下去了!” 说完将门一关,依稀还能听见店小二埋怨的声音。 “不是昨天便叫你跟他道歉了吗?怎么今天他又是老臭的一张脸?” 倾渺背靠着门,淡淡笑了笑,倒是有些想看看墨逸那老臭的一张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收拾了包袱,将兔子面具和那个被摔坏了的狼脸面具一并收了起来,而眸中的神色,是她自己也看不见的难得温柔。 一路上,墨逸行得十分快,倾渺跟得着实辛苦。 好不容易盼到在一个小河畔旁休息会儿,他的神色也是如木雕一般的严肃呆板,倾渺瞅了瞅,果然是老臭的一张脸了! 她从身旁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凑过去挠了挠他的脖颈,没有反应。 续又挠了挠,还是没有反应。 她秉着锲而不舍的精神,终于盼得他偏头望了她,哦不,是瞪了她一眼。 墨逸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掸了掸衣袖上的落叶,继又向前走。 “喂喂!怎样你才肯理我啊!不会真要等我死了吧?”倾渺嘟嘟嚷嚷,那人却还是只留下了个背影给她。 心下一急,汗水一下子便沁出许多来。 她紧走两步,忽地一阵眩晕,脚步一滑,那个不知道害怕了多少次的心悸更加猛烈的袭来。 她伸出手,还来不及开口说一个字,眼帘便完全合上,直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叮铃~”极重的一声铜铃声响在耳边。 墨逸脚步一顿,却还是没有回头。 心里尚想着,怕又是什么把戏吧,自己总是被她如此耍得团团转,这次可断不能再上当了! 又低头走了老远,日头猛烈。 他停下步子,站在道中,回头望了一眼。 路上空荡荡的,没有来者,不见去人。 心中凭空多出来一种烦闷,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攥紧了拳头,又朝来时的方向退了回去,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怕是又要上当了,脚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回到原地,见她一动不动躺倒在地上。树影遮了她的半身,看不清面色。 嚷了句她的名字,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 心中着实有些生气,总觉得任性也该有个限度,遂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她拉起来。 那手,却凉的吓人。 如同从冰窟窿中捞出来一般,一丝温度也没有。 刹那间,心中便慌乱了。 墨逸将她抱在怀里,想也不想便输了修为给她。 心里突然想着,这要真是一个玩笑,该有多好? 良久,倾渺缓缓睁开眼。 神情疲惫,见到墨逸那样焦急并悲伤的样子,她弯了弯唇角,却是笑了。 仿佛他的痛苦能够抵御了她的疼痛,他越是痛苦她便越是舒心,莫名奇怪的想法。 只是,那样的心悸不是能平淡受下来的。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袍,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眉头微微皱起,只道了句:“疼。” 那样的一个字,带着因为隐忍的沙哑,带着因为痛苦的低沉,带着因为委屈的呜咽,还有一丝因为他回来的愉悦。 小小的,藏起来的,愉悦... 第六十二章 将离盼归 她同他说很疼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恰如那疼痛真切的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墨逸立刻抱起她,就近寻了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四周安静,不见其他人迹,心中这才缓缓平静了些。 探了探心脉,发现她这个样子并不像是被浮世镜诛了修为。 “你这次又瞒了我什么?”墨逸尽量压下他那有些浮躁的心,沉声问道。 倾渺却是淡笑着摇了摇头。 “心悸。溟远说,这是娘胎里便带出来的毛病。” “偶尔便会发作吗?要痛多久?你为何不早些同我讲?”墨逸听到是老毛病,稍稍放下点心来。 “不是偶尔,这是第一次。以前被药物控制着,所以不曾发作。来到这浮世镜中实属突然,并未带着药品,这才...”她说到此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需要服什么药物?我可以去配来!”墨逸急声道。 “夔牛的腿骨粉。” “夔牛?”墨逸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虽然不识石狻兽,但是这夔牛怕是即使在天界随便拈来的一个小侍婢也是知道的。 夔牛,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仅有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故又名雷兽。本就稀少,又凶狠异常,并不是轻易能制服的。 “会有办法的,我说过的,一定护你周全!”墨逸安慰她道,恰如在安慰着他自己。 倾渺点了点头,唇色并脸色苍白得厉害。纸偶一般的人,神情却安详。 “好累,我睡一会儿,你别担心。”她喃喃说,旋即闭上了眼。 墨逸颔首,好生抱着她,腾了云,赶往最近的城镇。 已经入夜,街道印着月光,除了打更人沉沉的梆子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墨逸降下云头,重重敲着一间医馆的铜扣门锁。这样急促的声音,在不宽的街道上回响,引来几声狗吠。 明明听见屋里有些动静,却许久不见人来开门。 墨逸自是明白这医馆的主人怕是因为不想惹些无端的是非,但是医者仁心,着实有些让人气愤。 手指仅微微一动,门便自己大开。 而本来立在门后听动静的人立刻摔了个狗啃泥。他瞪大眼睛望着墨逸,脸上俱是恐惧的表情。 墨逸连瞅都未瞅他一眼,便迈过了门槛。 随着他的步子移动,院中的烛火次第点亮,将他脚下的路照得亮堂。 墨逸将倾渺径直抱进一间安静的卧室,仔细垫了软枕,将她放在床上。 “你...你们...”医馆大夫,也就是方才躲在门后之人追了上来,语无伦次。 墨逸知道他是怕自己的,遂也不想解释。头也不回,直接用命令的口吻道:“去打些热水来。” 见医馆大夫依旧立在那里不动,遂蜷起手指弹出一道光。 银光如箭羽一般险险擦着大夫的身侧而过,一直射到院中央的石头假山上。 “嘭~”的一声,假山便碎成了粉末。 “还不快去!”墨逸怒喝一声。 医馆大夫这才抖着双腿,蹒跚着离开。 不一会儿,大夫便依着吩咐,亲自打了热水端进房来。 心存胆怯的立在一边,不敢离开。 抬眼瞥了下倾渺白如纸的脸色,壮着胆子轻声嘀咕了句:“这姑娘怕是不行了呢!” 墨逸回头,眸光冷如冰霜,寒得医馆大夫立刻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你走吧!若有吩咐我自会叫你,不然不得进来打搅。”他的明显含了些愠气。 医馆大夫早就不想呆在此处了,遂立刻点头哈腰的离开。 这里虽是医馆,但墨逸并未想过要依靠这凡间的医术。只是觉得若有及时需要的药材,在这里总归安心一些。 低头紧紧握住倾渺的手,将自己的修为不断往她身体里输送,期盼以此来提着她的那一口气,不至于因此而陨没。 如此坚持了良久,倾渺却依旧处于昏迷,身子一会儿凉如寒冰,一会儿又滚烫得如烧开的水。 她冷的时候,他便为她裹了被子,并隔着被子抱住她,她热的时候,他便不停地为她擦汗,冷敷。消停的时候,连一秒也没有。 房中烛火摇曳,墨逸的脸上稍显疲惫之态,并非因为忙碌而是因为心中一刻未停的担忧。 四周寂静,只可听闻她沉沉浮浮的呼吸,却脆弱得如何时都会断掉一般。 他有些恼自己,为何在昨日便没看出她那故作的轻松和明显的谎言。 或者,若是自己在当时再狠心一些,真的走掉了,她是不是,是不是便...无法挽回... 他的心中苦痛,蓦然觉得濯清死后,自己似乎再没有尝过这种感觉了。 脑中突然一阵电闪雷鸣,手指握紧了怀中的那柄竹笛,再也无法将心中的那份愧疚压下去。 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同濯清相似的眼神及性子,还是...? 不,自己如何能将她当做替代品。永远不能! 自己一直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也明白那是无法跨越的一道线。 所以,定是她救过他两次,他还未报答她。对她好,也只是这种最直接的关系。 思维正在混沌中,旦见倾渺皱了下眉头,颤颤的醒了过来。 墨逸低头看她,魂不守舍的问了句:好些了? 倾渺死死咬了下唇,尽量扯出一个笑:“嗯。” 但那额际上豆大的汗水立刻出卖了她。 墨逸正想开口,倾渺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唇,声音低得异常。 “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的尸身给烧了,化成灰。这样可方便带着。待你们出去了,麻烦你交给我父君。” 说完,似乎用完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双眼都半合了起来。 墨逸握住她的手,似乎为了让她宽心,也扯了扯唇角:“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总会有办法的。你看,你现在不是便好些了吗?” 倾渺心中虽如刀绞一般疼痛,但是依旧可清晰感觉得到他指尖的薄茧和清瘦的指关节,有一些硌人。 “好难看。”她说。 “什么难看?” “你笑得好难看。”她伸手抵在他的唇角,似乎想要将它抹平。 “所以,我不常笑。”墨逸尽量试着说得轻松。 “多多练习就好,就像你说的,总会有办法的。” 墨逸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她,继又重新返回话题:“我想过了。这浮世镜既是模仿现世,那么那夔牛必定也是存在的。所以,你等着我,我必定会将它的腿骨给你取来。” 倾渺依旧笑着,眸中却有氤氲的水汽:“尚且不要说这夔牛是否真的存在。我父亲当年讨伐它们的时候,可是领了北沼八千妖众,光是排布陷井就要三天的时间。且这夔牛只有一足,所有力量皆在其上,你这一去才真是凶险。” “这些你无需担心,我没有你想得那样弱小。只要你能等我。不!我要你等我!你必须等我!”他十分用力的攥着她的手,最后一句几乎是怒喝出来。 倾渺愣了愣,觉得心中趟过一股暖流,虽不想这么说,却还是慢慢道:“夔牛生在东海,离此处即使是快行也需一日。且不管我等不等得了,那清娥的元神也是等不了的。只有四十九日,对于她而言,一秒也晚不得。” 倾渺说完,旋即完全合上眼,想着若是提到清娥,他便不会如此不管不顾了吧!她一字一句,声音微弱,语气却决然,她觉得自己在等着一个必定的结果,只待他说出来。 “这与救你有什么关系?她再是耽误不得,那也没有眼前便可救的人重要!”他蹙眉说道,实在是想不出倾渺如此分析的理由。 她忽地睁开眼,见他神色凛然,心中反而宽了下来,就连那疼痛也像缓解了两分。 她明白他是一根筋的人,他若是真想要做,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首肯。 遂顺从了他的意思,极轻的道:“嗯。我等着你,那你早些回来。” 墨逸终于清净的笑了笑:“快天亮了。我再陪陪你。你的心脉尚且不稳,我多照看一些,你等待的时候也总归好受点。” 她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笑了笑,权当回应。 但私心里却觉得,就算这么委屈的死去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这样的一夜,她躺在他的怀里,没有力气说很多话,有的时候,光是眨个眼都是极困难的事情。 时间滴答,一夜而已,与倾渺已经渡过的三千年时光来说,短得就如回首相看的一瞬间。 但是这样的一夜,她第一次与一个男子靠得这样近,第一次将整个生命托付于他。 她觉得他的怀抱温暖,心跳的声音也听得安然,经历过这些,两人倏然亲近起来。 前路虽然昏暗,现下却有些行乐的感觉。 不管他能不能按约定救回她,倾渺都觉得自己很完满,结果已经不再重要。 天刚微微亮的时候,墨逸遣来了医馆大夫。 他将一锭元宝放到他的手上,重重压了压:“你替我好生照顾,最多两日,我便回来。若让我知道你有亏待她,后果不用我明说了吧?” 医馆大夫立刻做低身子:“小的明白,您请放心!” 墨逸点了点头,深深又望了眼床榻上的倾渺。 阳光正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心中竟蓦然生出了些不舍。 微合了眼,什么障眼法也没使,便当着医馆大夫并他几个家仆的面腾了云头离开。 微微瞥见云下方的人倏然都跪了下来,心想,目的已经达到。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人因为惧怕或是崇敬而好好对待她。 他行的十分的快,从未有过的迅速。 风并着云烟扑面而来,刮得脸有一丝生疼。 他并不在意,东海之畔,还有些远,只是盼着,她一定要等到他。 倾渺,你一定要等到我。 第六十三章 东海流波 御风飞了许久,就算是上仙也露了些疲态。 墨逸才刚刚耗费了许多修为,如今本该好好休息,不该逞强。 他却等不了,眼前总是浮现倾渺苍白的脸色和几乎放弃自己的话语。语气那样沉静,像在告别。 好不容易重新各自给了希望,他和她一秒也等不了... 三个时辰之后,墨逸从云雾的间隙望下去,总算瞅见些水光。 继又飞了会儿,降了点云头,眼前豁然开朗。 蔚蓝的大海辽阔无垠,精卫鸟盘旋其上,云淡风轻。 墨逸却无暇欣赏,趁着天气尤佳,他更加快的御风而行,因那夔牛所处的流波山离此尚还有七千里路。 四周逐渐静谧,环顾之下,目无一物。这种一层不变的蓝色更加让人有些视觉疲劳。 突然,视线所及的远海线边露出一座山来,尖尖的峰顶像是能捅破苍穹。 墨逸落到岛上,脚底皆是大块的石头。四周凹凸不平,无数散乱的天然石头柱子上全都带有大大小小的圆形孔洞。 此处应当就是流波山。 墨逸向前行了一步,想要寻那夔牛的踪迹。 脚下的石头十分薄脆,一脚踏下去,便发出‘噶吃’的声响。 声响穿过石头立柱的圆形孔洞,曲曲折折的在岛上回荡,循环放大。 第二步还未踏出去,刹那间突然狂风大作,一团黑云落到流波山的上方,隐有雷电之光。 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身上的干袍子立刻被淋了个透,湿湿的紧贴在身上。 隔着迷蒙的雨帘,墨逸似乎看到自己正中方向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光圈。 恍若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夔牛携雷带雨的倏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正如传言所说,夔牛的周身异常明亮耀眼。 头上的光华如白日,尾上的闪耀如明月。 夔牛落到地上,猛一甩头,巨吼一声,声音如雷声鼓点,四周光景巨变。 吼叫的音波穿过岛上的孔石,不断被扩大,刹时,地动山摇。 墨逸并未料及到这一点,忙乱中撑开的保护屏障被立刻震散,连耳蜗处都流下了丝丝鲜血。 血液顺着脸廓流下,滴落在地上,在暴风雨的冲刷下,立刻化成淡淡的一片樱色。 小镇医馆的客房中 倾渺睡得迷迷糊糊,疼得几次昏迷又苏醒。 她虽从小娇生惯养却也决不是害怕疼痛的人。但是这一次,没有停歇的剧痛激得她都起了自我了断的心思,一了百了,不用再如此活受罪。 只是,每当神识模糊,不能自制的时候便总能想起他来。 那一夜,他难得的温柔,眸中也有些许哀伤。 如命令的口吻,他贴着她的耳畔说,他要她等着他。 “她醒了!!!”耳边有清脆的陌生声音响起。 倾渺眯着眸看了看床侧,只见不远处立了个小童,正是医馆大夫的小女儿。 “姐姐,你快要死了吗?”童言无忌,小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却又哪里明白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陪在她身边的母亲立刻敲了下小女童的脑袋,动作狠落下却极轻,声音里满是责怪与愠怒:“璃儿,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快去门口玩!不要在此处扰了病人休息!” 这个叫做璃儿的小童立刻大声哭了起来,泪眼婆娑的样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父亲昨日便说了,姐姐活不下来了,强拖着而已。你当时还点头来着!我全部都看到了!” 璃儿母亲的脸立刻变得铁青。她不好意思的朝倾渺欠着身子,示意她不要在意。 倾渺挣扎着坐起来,淡淡笑了笑,朝着璃儿挥了挥手,轻声说:“过来。” 璃儿见倾渺和颜悦色,倒莫名生出了些亲近之情。遂松了母亲的手,极轻快的跑到了床榻边。 倾渺因为虚弱,所以话说得极慢,好在吐词十分清晰,倒不会叫人会错了意。 “你父亲没有说错。我本来是活不下来的。但是事事没有绝对。我的那个朋友费了千方百计救我,甚至愿意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为我去寻那十分珍贵的药材。就是因为他做了这些,我才能在这里同你说话。” 璃儿点了点头,伸出手,十分懂事的替她擦了下脸上的汗水,轻声问道:“姐姐,你疼吗?” “疼。”倾渺望着她,眸中神色满是柔和而坚定,“但是,值得。” 璃儿不太明白,清澈的眼神里满是天真。过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倾渺冰凉的手:“姐姐,在你的朋友回来之前,我有什么可以帮下你吗?” 倾渺一愣,继而和缓了神色,极轻的道:“你可以唱歌给我听。我想,这样我便会好一点。” “好。”璃儿极开心的应承下来。 她退到小屋的中央,清了清喉咙,唱了一首童谣。声音清脆,如婉转的黄鹂。倾渺弯了弯嘴角,缓缓闭上眼,在音乐声中休憩。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墨逸微眯着眸,脚下不动却生风。手中银光耀眼,不畏的直面着那个将先机占尽了的夔牛。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墨逸将手摊开,银光顺着他的指示浮上半空,变化成了六把银色光剑。疾风暴雨,光剑却不动半分,气势逼人,只待墨逸发出号令来。 他明白时间紧迫,想要直接使出曾经对付石狻兽的那一招,迅速结束这场战斗。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六把剑直射向夔牛。夔牛却并不畏惧。它高高地跳起,对着剑光直奔过去。轰的一声,巨大的回响穿过石洞,六剑被顶开,乱弹到四周,掀起一阵弥漫的烟尘。 肃萧的钝风并着碎石割破了墨逸的衣袍。星星点点的血迹立刻涌出来,染上他月白色的袍子,如开满了一衣的桃花。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墨逸的神色泠然,却没有一丝想要退却的模样。夔牛继又长啸一声,雷音滚滚之中,只朝他扑了过来。 他见它主动攻击,立刻撑开防护屏障。 夔牛吼叫着高高跃上半空,混着雷雨落下来,一足狠狠地踏在了屏障之上。 墨逸虽奋力抵御,却还是无法安然抵挡。屏障瞬然间被踏碎,万千光辉聚成一团,直直朝着他袭去。 关键时刻墨逸迅速跳开,斜滑出了战斗圈子,却还是被些许厉气伤了心脉。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墨逸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吐出一口混着沙土的鲜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风雨更加喧嚣,绑发的带子已不知被刮去了哪里。他的墨发披散下来,随风散乱,掩住了他的半边脸,但那露出的一双眸子却精亮得异常,分明是不达目的不死心的样子。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夔牛不肯给墨逸留下喘气的机会,继又从侧面攻击过来。 墨逸眸中锐光一闪,一边向反方向躲避,一边双手聚起更加强盛的光,另外又有六把光剑生成,向着夔牛袭击过去。 夔牛头朝前抵御,光剑皆击与其上,虽又被化解,却也将它伤了一些。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最逍遥,我最逍遥。” 墨逸喘着气,身上的那些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血水。 他不断地默念咒语,调用体内仙气,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聚起光剑。 除了疲惫,他的面上还有些欣慰。这夔牛在这一轮轮的攻击之下,动作和力气明显慢了下来。 风雨雷鸣倏然终止,夔牛身上的光芒却反而更加耀眼。 墨逸屏息望着它,明白它是想要集中全部力量,给他最后一击。 觉得脚有些发软,连脚下自己的影子都变得有些虚晃。 可是,他不能输,她还在等着他。 想到这里,心中的倔强催着所有的力量迸发出来,头顶的六把光剑的光亮也变得更加浑厚。 “我会等着你。”她说。 想着这句话,墨逸跃至半空,只身立在六剑的中心。 紧抿着唇,旦见那夔牛跳过来,墨逸也义无反顾的携着六剑迎击过去。 天空中刹时光芒万丈,耀得连眼都睁不开。 “轰!!!”破天的巨响在东海上空回荡。 相撞的余力将整个流波山震得粉碎。 海面荡起百米高的浪墙,一直推向远方。 蔚蓝的水面上落了许多殷红的鲜血,看不见一个人影,也不知道是谁留下。 璃儿已经将整首歌唱完。 倾渺正待表扬她,心中突然一空,一股十分不好的征兆在心里燃起来。 墨逸... “我朋友离开几日了?”倾渺转向璃儿的母亲问道。 “有两日了。” 两日...倾渺望着窗外,晨曦柔暖,莺飞燕舞。 可为何他还不回来?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璃儿的母亲拦住。 “姑娘,你这是作甚?” “我想去院中等他。”她气若游丝的说道。 “外面风大,我怕你受不住。” 倾渺不语,只想翻着身子下来。 “哎!姑娘!你别这样!我去给你拿个软椅!” 移到院中,默然看着微风拂柳的景,她疼得连坐也坐不端正,却觉得这样倒比在房中要好太多! 这院中宽敞,头顶便是四方天空,他若是归来,必会一眼望见。 她要等他,并会一直等下去。 第六十四章 归来相守 四方的天空,漫天星子,皎月生辉。 倾渺仰头望着,点点璀璨印在她的眼里,心想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夜风寒凉,无论璃儿的父母如何规劝,她都不肯坐回屋中。 寂静的等待,时间恍惚被拉长。渐渐地,她眸中的光芒越来越淡,好似将要燃尽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在一瞬间熄灭。 众人皆揪着一颗心,只得陪着她一起等。 医馆大夫姓妙,在这小镇中的口碑还不错,人称‘妙回春’。 从来都是他被人求着看病,而碰到像墨逸这种蛮横的,实属第一次。但此人古怪,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得罪。 自己向来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医术高超,曾几次查看倾渺的脉相,想要试着将她医好,但几次三番都是摇了摇头。 这倾渺的脉相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毛病,只是异常的孱弱,明显已到了强弩之末,是油尽灯枯的征兆。 所以,墨逸离开的这段时间,妙回春的心也是一直悬在,十分忐忑。他害怕倾渺有个什么闪失,没能撑到墨逸回来。 若是那样,那个蛮横的人会不会将一屋子的人全杀了泄愤? 于是立刻遣来家仆,将屋中大大小小的屏风皆搬了过来,在院中远远围了一圈,想要借此为倾渺挡些过堂凉风。 夜已深,许多人都熬不住了,东倒西歪的靠在柱子上,只有倾渺依旧睁着眼,只是那孱弱的身子似乎真的撑不了多久。 凉水般的夜色一点点侵入心扉,如坠冰窟,哪里是这身上裹着的这些被褥所能抵御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斜靠着椅背,几乎已经成了绝望的姿态。 缓缓的,天空的墨色渐退,露出一点点透明的白色。 远远的,视线里融了一个身影,御风而至,倾渺的唇角弯了弯,心中从未有过的平静。 只见他披散着头发,衣袍破破烂烂,从未有过的狼狈。 墨逸从云头上落下来,时间尚早。 只见院中陪护的家仆已经东倒西歪睡了一地。 缓步走过去,沉沉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初晨显得十分清晰。 他望着坐在院中的倾渺,眸中涌上一丝欣慰的欢喜。 倾渺定定望着他,眼底的光华复又燃了起来。 她揭开面纱,淡淡一笑,极轻的道:“你回来了。” 语气清淡,却听得人心头一热,好似凡间寻常人家的妻子在迎接忙做了一天的夫君回家。 “你,这是在干什么?”墨逸蹙眉望着她,因为趁夜飞了好久,冷风凉了身子,又没有饮一滴水,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好听。 “在等你。这里,近一点。”她回答。 墨逸抬头望了下倾渺之前所在的房间,离她现下所待的地方,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实在看不出能近多少。 “风大,进屋吧!” 他说完便打横抱起她,将她挪到了屋内。 倾渺依偎在他的怀中,将脸埋了进去。 他的衣服有些湿潮,血腥味浓重,却依旧能嗅到他身上的月麟香气,并且十分的温暖,如春暮。 “夔牛的腿骨我已经取来,还需要什么其他药材吗?”墨逸问道。 倾渺摇了摇头:“只需要这个便够了。” 于是墨逸将那得来的腿骨化了粉,取了一小些给她服下,并将其余剩下的封存在了一个小罐中。 倾渺立刻好了起来,那心痛一止,恍惚觉得自己像获得了新生。 果然如他所承诺的,他一定会想到办法护她周全。 她从床上坐起来,挪到墨逸的身侧问:“你怎么回来的这样快?一直都没有休息吗?” 他淡淡回答:“取了这东西便赶回来了,虽然没有休息,但也是受得住的。” “有哪里受伤了吗?”倾渺望着他憔悴的面容,有些心疼。 “没有。” “都这样了还要骗我!”倾渺指着他衣袍上的血迹,大声埋怨道。 “这些都只是些皮外伤,并不严重。”墨逸故作轻松的回答。 倾渺皱着眉瞪着他,也不说话。 墨逸知道有些惹她生气了,复又接着道:“右腿之前折了,但是被我自己拧了回来。” 说完再去看倾渺的模样,发现那双眼瞪得更大了。 “那夔牛的确很难对付,虽将它制服,但我也伤了心脉。再加上一直赶路,没有立刻调息,所以更加严重了,可能要休息两天。”墨逸终于老实交代了个完全。 倾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若是你嘴中的两天,那就最少需要休息四天了。这个可不能敷衍!你若不好个彻底,光靠我是没办法将清娥剩下的元神集齐的。” 正说到这,院中突然一阵吵闹。 原来妙回春发现本在椅子上坐着的倾渺不见了,遂立刻大喊大叫的着人寻找。 “那帮人怎么会睡得那样死?你怕是使了昏睡咒吧?”倾渺一边往外瞅一边问道。 墨逸却只是淡笑不语。 倾渺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旋即重新掩了面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当妙回春见到倾渺精神抖擞的站在他的面前时,几乎以为自己撞鬼了! 直到发现她在阳光下有影子,这才抖着声问:“您的那位朋友为你寻到药了?你痊愈了?” 倾渺指了指房间道:“那是自然,他现下便在房间中休息呢!” 妙回春探着脖子看过去,想要去瞅瞅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能立刻将濒死之人救回。不想却被倾渺拦了视线,并将他往外推:“如今我大病初愈,我那朋友也疲惫得很,可能还需在贵处叨唠几日,还望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妙回春立刻拱手回答。 “对了,去打些热水来,他风尘仆仆的回来,定要好好洗个澡才是。”倾渺吩咐道。 “没问题,我这便立刻吩咐下去。”妙回春马上应承下来。 倾渺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折回了房中。 墨逸愣愣的望着哼哧哼哧往房中大木桶加热水的家仆,终于问了一句倾渺:“他们为何将洗澡水往你房中扛?” “咳~”倾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也许他们觉得,你想要在这里洗...” “......” 倾渺悄悄去瞅墨逸的神色,旦见他沉默不语,依旧是一方疲态。 遂掩了门往外走:“你快点收拾收拾吧!我保证不会偷看的。” 行到门外才想起来,自己干嘛要说那最后一句话,好似真有那种心思似的。 想到这里,双颊立刻红得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又不能真的蹲在房门前等。 遂往前院走,并拣了石桌圆凳坐下来。 医馆里的家仆甚是聪慧,倾渺甫一落座,他们便立刻端了瓜果和茶点过来,并在石桌上仔细码好。 倾渺打了个呵欠,一阵浓重的困意袭来。之前虽一直躺在床上,却因为疼得死去活来,并未睡好。现下一切都安心了,竟缓缓趴着睡着了。 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她见果盘中的水果尚且新鲜,便端了往房中走。 房门推不开,估摸着被下了禁锢。旋即化解了那法术,轻推门而入。 旦见墨逸盘腿坐在床榻上,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发依旧是披散着的。 觉察到有来人,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她沉声道:“正如你所说,这一次的恢复恐怕真要耽搁上一阵子了。” 倾渺将果盘放在桌上,偏头望着他笑:“嗯。其他的事情便交给我来安排和打理吧!你只需安心休息便是。” 然后,轻轻坐到他的身边,偏头看他。 良久,见他并不赶自己走,神色也还自然,遂试探着问:“你的发都散了,我来帮你梳理吧?” 墨逸一滞,旋即轻轻点了点头。 倾渺微微一笑,心中欢喜。 立刻拿了木梳一点一点的替他梳理头发。 木梳并自己的指间穿过他的墨发,私心里想着,怕是寻常人家的夫妇,便是如此相待的。 重新用月白色的带子替他仔细将发束好,十分满意的端看了一番。 一切打点妥当,墨逸伸手摸了下发带。 见到他这个小动作,倾渺噗呲一笑:“你还怕我再帮你挽个花样吗?” 墨逸轻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之间继又陷入一阵沉默,墨逸不自然的移开目光,落到倾渺随身带着的包袱上。 素色的包带不知为何破了一角,露出里面装着的狼脸面具来。 墨逸将它取出来,见已经碎成了两半,遂叹道:“我没想到你又将它拣了回来。” 倾渺从他手里拿过来,将那两半拼合到一起:“我以为,这个能当做纪念。” 墨逸一个愣怔,总觉得她的语气中有许多无奈及委屈。 他将手伸过去,手指抵在狼脸面具的裂缝处。 顺着裂缝向下,指端银光闪烁,所过之处完好如初。 他抬起头,望着她的眼道:“如今,也是可以当做纪念的。只是,这明明是你给我的赔礼,理应放在我这里。”话落便径直将面具拿过来,收入了怀中。 倾渺自是认为这个结果再好不过,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续又坐了一会儿,倾渺方才道:“好了,你且继续休息吧!房间也不用换了,暂时就用这间,我另外再会让医馆大夫重新给我安排。” 于是,她轻轻退了出去,并在关门的时候提醒他:“这禁锢让我给破了,你别忘记重新加上一个。” 看到他点头,这才完全退了出去。 第六十五章 日行一善 倾渺从房中走出来,却左右寻不到妙回春。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小厮,却被告知妙大夫正在药房配药,且向来不希望有人打搅。 倾渺瞥了瞥嘴,她才不会将妙回春的这个规矩放在心里。于是放了小厮,调转过身,连路都没问,只是嗅了下气味,便向着药味浓重的地方拐了过去。 果不其然,穿过长廊没多久便找到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院中隐隐传来药草的香味,门边的墙角下还被倾倒了不少药渣。 倾渺用法术解开门锁,推开房门,动作十分轻柔,悄悄潜了进去。 而那妙大夫正在十分认真的抓药,称药,眼睛只管盯着称星和药方,哪里会察觉到她的来访。 倾渺环顾四周,只见案上摞着厚厚的一叠药方子,看来这医馆的生意十分的好。 “当归八钱,杜仲三钱...”妙大夫一边对着药方抓药,一边喃喃自语。 倾渺托着腮望着他,心想这妙回春居然连抓药这种事情都肯自己做,也算得上是负责秉直的大夫。只是这药方嘛,尚且需要改进改进。 配完一副药,妙回春调头又去拿另外的一张。 歪着头盯着那药方看了许久,旋即一愣:这是谁改得乱七八糟?不仅被划掉了许多药名,许多被保留的连用量都完全被涂改了! 猛一抬眼,方才见到那个罪魁祸首,两指正夹着毛笔把玩,望着他连眉角都笑弯了。 “这是你做的?”妙回春虽对他们有三分畏惧,但也止不住此时的怒气。 “自然。”倾渺挑眉望着他,说得理直气壮。 “你...你不知道这都是些救人的药吗?怎可当游戏玩耍!”妙大夫生气的大声嚷道。 倾渺故作委屈的睁大眼:“游戏?妙大夫能说出此话,果然够正气!不像有些人,遇到深夜造访的病人,闭门不开,见死不救!” 妙回春听到此处,一张老脸立刻涨得通红,他知道倾渺说的就是他自己。 因为,墨逸初初抱着她深夜造访时,他确实是躲在门后,没有放他们进来。 沉沉叹了一口气,同倾渺解释起个中缘由:“我在这小镇行医也有二十余年了,医德一直很好。只是倾姑娘你有所不知,近日,这镇中的流匪猖狂,皆是亡命之徒,喜欢在夜晚闯入民宅抢杀。我只是一介文生,实在不敢拿家人性命开玩笑。所以才没在那个时候将门打开...” 倾渺讶异的望着他,有些不大相信:“这里没有官府的吗?” “那帮流匪凶悍得狠,且动作迅敏,官府虽派有官兵捉拿,但一个月来着实没有任何收获,只好通知大家晚上不要出入街道,闭好门窗。所以,这里一入夜就如同个空城一般。” 倾渺思索了一下,继又问道:“他们只在夜晚出现吗?” “为了掩人耳目,的确只在夜晚。” 倾渺用两指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心想,今夜又有事情要忙活了,估计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所以那卧室还是改天再来讨要吧! “倾姑娘,这药方!”妙回春唤住她,指着那些被改得十分繁乱的药方,苦着脸道。 倾渺回过头,淡淡道:“你自己先仔细看看。你先前的那些方子明显欲速而不达,且性子太过猛烈,会有后遗。我如此改过以后才更在适合一些。” 话落便离开了药房,门栓也在她的背后自动合了上去。 妙回春立刻低头查看,一边翻阅书籍,一边比对先人的记载。 将自己在屋中关了许久,一一核对后发现,这些被修改过的药方子果然更加合理及温和。 且这倾姑娘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么多一应改全了,实在让他有些讶异。 要知道,光是熟读全部药典就要几十年的功夫,哪里可能是这么年轻就能办到的样子? 眉头紧锁在一块,心道,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晚饭时刻,妙回春让璃儿特意去请了墨逸及倾渺共同用餐。 过了一会儿,璃儿便撒着娇跑回来:“爹爹,大哥哥的门怎么推都推不开,不会是坏掉了吧!” “没坏,没坏!”倾渺微笑着走出来,“他自己将自己锁起来了而已。用这种方法,即使你们拿斧子去砍也是没有办法打开的。你们也不用管他,让他安静调息便是。他就算是十天半月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啦!” 璃儿拍着手笑嘻嘻的道:“倾姐姐,这是什么法术吗?哥哥真厉害!” 倾渺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妙回春在一边凝神思索,旋即向倾渺提问:“若要调理气血长期的虚亏,应当如何?” “百部五钱,紫堇三钱...”倾渺立刻回答。 “那么,如果反复咳嗽,咽痛难忍,又当如何?”妙回春继又问道。 “可用黄芪八钱,甘草两钱...”又是没有思索便回答了出来。 每个方子都超过了十味药材,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记住的。 妙回春在心中细细一盘算了一番,倾渺方才所说果然是极好的方子!心中一喜,正准备继续问下去,却被自己夫人拦住了话头:“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叫了人家来吃饭,却是要请人家吃冷饭的吗?” 妙回春一拍脑袋,这才意识过来。立刻拖了凳子出来,让倾渺坐于上座。 “你放心!我待在这里的几日会多写些药方子给你,权当收留的报答。”倾渺坐下来,说得云淡风轻。 妙回春立刻感激的点了点头,一顿饭下来自己并未吃多少,却不停的给倾渺夹菜,几乎将她碗中堆了个小山。 饭后,倾渺撑了个懒腰,直嚷着吃得太饱,要出去活动活动。 妙回春的脸立刻铁青。璃儿也拉着她道:“倾姐姐,爹爹说这大街上晚上有流匪,可危险了!你想要遛弯,我可以在院中陪你。前不久我才栽种了月季花,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倾渺摇了摇头:“今天不行。璃儿放心,那些流匪再是厉害终究不过是普通人,尚且还奈何不了我!” 说完便兀自走到了院中。 妙回春立刻跑出去拦住她:“这可不是开玩笑!那些人可是连官府都没有办法对付的!” 倾渺利落的将头发一挽,从怀中掏出兔子面具戴上,轻笑道:“本姑娘这两日睡得骨头都懒了,正好找这群人松松骨。就当日行一善!今夜不用给我留门了,明早我再回来!” 说完脚步轻点地面,直飞入上空。 临走之时还不忘对着瞠目结舌的妙回春说了一句:“明早我想吃小米粥,你要是无事便帮我准备准备!” 璃儿站在下方,用小手搭了个凉棚望过去,拍了拍手,欢喜无比:“哇!倾姐姐居然会飞!爹爹你可看到了!” 妙回春却是愁容满面的望着她,总归有些不放心。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 倾渺立在云头往下望。脚下一片迷蒙的黑暗,却无阻她死死盯住那些目标。 只见一群黑影动作迅速的翻墙入到一家粮米店内,粗粗一数,差不多有十来个人。 过了一会儿,院中燃了火把,尖叫声及狗吠声不绝于耳。 倾渺立刻跳下云头,左手一伸,挡在了这群流匪的面前。 她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样子。 流匪们虽没弄清她是如何突然一下出现到他们面前的,但看看背影不过一介女流,怎敢挡他们的道? 他们行走江湖久了,自然老练。恐防有诈,便拿出十二分的小心应对。 为首的头目一声令下,皆抽出明晃晃的刀,将倾渺围了起来。 转到她前面的人,看到这女子带一兔子脸面具,手无寸铁,也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了。 “你是谁?”头目厉声喝道。 “告诉你,你也不认识,何必呢?”倾渺叹了口气。 “刀剑无眼,识相的话赶快离开!” 倾渺冷声道:“刀剑虽无眼,人心却可操纵。你们不过是些被利益熏黑了心的人,哪里有资格同我说教!” “好大的口气!兄弟们上!”头目大嚷一声,率先提刀冲了过去。 倾渺抽出覆水绸,指端一松,只见绸绫在她周身浮动,不仅数十把砍刀断成了废铁,连流匪自己都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掀飞到好远。 重重摔到地上,顿时眼冒金星。再看倾渺,她连一步都未挪动。 “这不对...我们...我们先退!”头目咬了咬牙,不甘心的同弟兄们说。 谁知还没爬起来,便又被无形的力量压到地上。 倾渺缓身走过去,趴在地上的一行人立刻向她求饶:“女侠,放过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保证不再作恶了。” 倾渺嫌恶的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早已没有了信誉,又何来保证?犯了错事便是要承担那后果,是善是恶我可没时间监督你们,还是交由官府发落吧!” 说完轻弹了下手指,凭空突然出现十来根麻绳,立刻将那几人捆得死死的。 倾渺又吹了口气,便携着这些被五花大绑的流匪往官府的方向飞。 将他们往院子里抛,覆水绸直接击上‘惊堂鼓’,巨大的声响在深夜里回荡。 巡逻的官兵立刻赶了过来,却哪里还看得见倾渺的踪迹。 他们眼见着地上东倒西歪绑着的流匪,纷纷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擒住一个仔细问来,那人早已晕得七荤八素,神志不清,只自言自语的道:“兔子脸...兔子脸...” 众人皆面面相觑,更加不明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第六十六章 如瘾随行 倾渺担心这些愚笨的官兵摆平不了,遂隐在暗处又守了好久,一直到天几近亮的时候才回到医馆。 妙回春果然听话,热腾腾的小米粥已经被放在了案上,足足一大海碗,还配有四碟小菜。 倾渺毫不客气的坐在桌旁,揭下面具,咕咚咕咚的吃起来,胃中装满了东西,立刻觉得心里满足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妙回春便过来查看。 其实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心中还惦记着这个热心的陌生人。 他站在门口愣愣望着她,不太敢进来的样子。 倾渺用轻纱掩好面容,朝他招了招手:“伫在门口干嘛?你要吃吗?快些进来,这里还有很多。” 妙大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撩起袍角跨过门槛:“方才我听街上的人闲语,说昨日夜间所有的流匪都被缉拿归案了,这些其实都是你做的吧?” 倾渺点了点头,淡淡说道:“都说了是很简单的事情嘛。” 妙回春在她旁边坐下来,接着话头讲:“但是,传来传去的说法都是官府早就布好了网,昨日是官兵突击的结果,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过你或者其他人。” 妙回春在得知了果真是倾渺所为,立刻有些为她报不平了,觉得这顶大的功劳都被官府占尽了。 “没有提到便没有提到吧,你这么紧张干嘛?”倾渺摊了摊手,无所谓的望着他。 妙回春突然攥紧拳头,狠狠捶到桌面上,愤愤的道:“这样大的事情怎能这样就算了!这是镇上的一大喜事,大家还准备庆祝这个而筹办个烟火会呢!我觉得应该将事情解释清楚,不能白让官府占了这个便宜。” 倾渺轻笑出声:“这倒真不是什么便宜。你是知道我底细的人,所以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如果是官府,就算知道真相,他们能怎么对外讲呢?” “这...”妙回春一阵语塞。 “是说这流匪突然从天而降,还是说他们白白捡了便宜?”倾渺步步紧逼。 “这...”妙回春终于垂下头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妙大夫,我做这些本就不为名利,结果皆大欢喜就好,不是还有烟火晚会吗?这种热闹我还没见过呢!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倾渺的兴致又高了起来。 妙回春一愣,没想到她居然连烟火都没看过。想来他们这种高人一般都是隐居,遂才没往下深究,思索了一下方才道:“应该是两日后吧!” “两日啊...”倾渺想到墨逸那时应该还在静修,欣喜一下子淡了一半。 接下来的日子,倾渺有空便教教妙大夫配药,或是同璃儿玩游戏。 璃儿似乎很喜欢她的覆水绸,觉得那东西漂亮极了!总缠着倾渺让她舞给她看。 倾渺也乐在其中,真真将这个能顷刻之间取人性命的法宝变成了逗人玩的东西。 除此之外,一日之内,她总会抽点时间到墨逸的房前站一会儿。 不曾推开过门,也不曾唤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觉得即使隔着一道门的距离也让人安心。 她却并不知道,纵使她再轻手轻脚,那腕上的铜铃声还是清晰的传入了墨逸的耳里。所以,即使她不曾进去,那打坐之人的心也是乱了的。 到了第三日的晚饭时刻,璃儿凑到倾渺的身边:“倾姐姐,晚上的烟火我们一起去看吧?” 倾渺这才想起,她的确曾惦记着这个日子。 咬着竹箸蹙眉思索了会儿,摇了摇头,神情黯淡:“这天气有些凉,我还是比较喜欢躲在被子里睡觉呢!”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想去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男音,倾渺立刻回头,连带着竹箸都跌到了地上。 墨逸弯腰捡起来递给她:“你若是不愿去,我便继续回房静修了。” “别!”倾渺一下子站起来,接过竹箸,可怜兮兮的说,“方才还不想去,现下又突然想了,怎么办?” 墨逸淡淡一笑:“那便去吧!难得的热闹。” 于是,晚饭过后,这两人带着璃儿一起来到了街上。 倾渺局促的问:“你不需要静修了吗?全好了?” 墨逸淡淡回复:“没有全好,但也差不多了。偶尔出来透个气,倒也无妨。” “哦。”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本来拉着倾渺的手走在中间的璃儿见两人气氛尴尬,遂另牵起墨逸的手,并将这有些别扭的两人拉近了些。 心下皆是一滞,这样的情境却又莫名的温馨。 绕过一个酒家,便拐到了主街上。 卖花灯的,耍杂的,说书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璃儿对一个面人摊子起了兴趣,于是小跑着过去,也不忘拉着他们两人的手。 三人凑到摊前,摊主立刻开始招揽生意。 “今日热闹非凡,花团锦簇,我给两位的女儿捏个牡丹花吧!” 倾渺一愣,明白摊主是将他们的关系想错了,立刻摆着手,神情紧张:“不!我们并不是...” 话还未说完,便见着墨逸将铜板递了过去,璃儿也在一旁吵嚷着:“我才不要牡丹花束,院中的我都看腻了!” 倾渺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都未在意,只是自己敏感过了头。 侧头看了墨逸一眼,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又挪了挪,直到两人的影子胶着,形成一种十分亲密无间的距离。 “小祖宗,那你到底想要什么?”面人摊主苦着脸问道。 璃儿托着下巴想了会儿,旋即轻笑道:“我要一个好看的公主。衣服要是青色的,长长的头发,还要有根漂亮的绸绫,你能捏出来吗?” 摊主有些为难的抿着唇,目光落到倾渺的身上,脑中灵光一闪,瞬时找到了原型。 遂挑了彩泥做起来。 他做得十分认真,良久,一个惟妙惟肖,缥缈得如仙子的面人便做好了。 璃儿满心欢喜的捧在手中,对着灯火翻看。围观的人也发出一阵阵的赞叹声,开始争先恐后的让摊主按照同样的样式也为他们做一个。 一时间,小小的摊前变得更加拥挤。 墨逸拉着她们挤出来,回头看了看背后的人头攒动,不禁抿唇一笑。 璃儿看了看时辰,似乎到了燃放烟火的时间,遂随着部分人群往河岸边移。 倾渺第一次见烟火这种东西,自然十分兴奋。 眼望着烟火飞到半空,炸出极响的声音,如倏然绽放的花朵,在狂风中散了重重花瓣,即使是结束,也有着别样的美丽。 星星点点的火光落下来,倒影晃悠在水中,宛若明亮的星河游走,衬得岸边的灯火反而更加昏黄微暗。 她一直保持着高昂的情绪,甚至情不自禁的挽过墨逸的手,指着刚刚燃上去的那一朵花火,兴奋的嚷着:“你看见了没有?那烟火的样子像不像莲花?” 墨逸脚步有些虚浮,那样的一挽,带着他的身体前倾,望向她的时候,近得连她的睫毛都一根根的看得十分分明。 他并没有看到她现在所指的样子特别的烟火,却从她的眸中看到了更为明亮和美丽的东西。 细碎的色彩在她的瞳中流转,又是蓦然的熟悉,却又抵不过接踵而至的哀伤。 墨逸稳住身形,微微合上眼,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她而想起濯清,还是因为他本身就贪婪着这种感觉。 明明知道很糟糕,却又离不开。 如瘾,随行... 一直守到整场烟火结束,倾渺依旧意犹未尽。 她坐在河畔的草地上,望着河中倒影的一弧圆月,十分享受现下的静谧。 小孩子容易累,璃儿早已经躺在墨逸的怀里,睡得香甜。 只是手中犹紧紧攥着那个面人,好似是十分宝贵的东西。 倾渺偏头望着他们,忽而来了兴致,唱起了童谣。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锦,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最逍遥,我最逍遥...” 声音婉转清丽,连河水都倏然变得静止,虫鸣也不见,倒都像听入了迷一般。 “这是谁教的?”墨逸淡淡问道。 “璃儿教的。” “歌谣中的生活倒真比神仙强了不知多少。的确逍遥自在得很。”墨逸应允道,继又是一阵沉默。 倾渺有些恹恹的想,为何他们两人总是无法如挚交一般侃侃而谈呢? 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问:“喂,墨逸,你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墨逸答得干脆。 “那...那我们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她立刻紧张的问,眸中明亮得如藏了火焰的琉璃。 墨逸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蹙眉看着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复。 倾渺见他没有反应,自嘲的想着,他怎么会同意呢?他的心明明不在这里。就连她同他来到这浮世镜,有了这独处的机会,也不过是因为清娥的原因。 精神顿时萎靡了下去,找了个借口,故作轻松的笑道:“你发什么呆啊!不过同你开玩笑!你看你平时这样古板,再不这么说,我会被你闷死的!” 她面上虽笑得如百花开,心里却说不出的苦涩。 倾渺很恼这样的自己,明明是很认真的问话,却又一手推翻,似乎很怕他给个答案。 总觉得那个答案已经在自己的心里,却害怕他说出来。 到不如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让他将自己当个轻浮的魔族。 事到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喜欢他的,那样喜欢。 第六十七章 鸑鷟情深 天边的圆月被夜色熏得朦胧,四周的星子倒影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如离人纷飞的眼泪。 墨逸没有看见她眼底的失落,只是淡淡附和她的话语:“你放心,我已经快要调养好了。最多后天,我们便可以去往下一个地方了。” 倾渺低下头,很轻的嘟嚷了一句:“其实,像这样不能出去也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恰巧吹过一阵风,声音立刻被湮灭。 墨逸眼见着她的嘴巴刚张开闭合,却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遂凑近了点问:“你再大点声,我没听清。” 倾渺复又笑了笑,不知道从哪将那个兔子面具掏了出来。 一边兀自戴上一边解释:“我方才说啊,还是这样更有喜庆的样子,对吧?” 墨逸望着那张兔子脸,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些,却还是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风压低了长草,倾渺屈膝静静坐着。 面具之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哭了个畅快... 待墨逸静修好,已经到了他们来到浮世镜的第一十四日。 简单的收拾好行装,又到了要上路的时刻。 璃儿十分伤心,抱着倾渺的大腿就是不肯放开。 嘤嘤哭了好久,头一次如此不讲道理。 倾渺双手捧起她的脸,柔柔的一笑:“别望了你教给我的歌谣,你应该如歌中所唱一般更加潇洒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哭哭啼啼。要知道,若是有缘自会相见,就算无缘也是可以想念的,对吧,璃儿?” 璃儿一把抹干泪水,重重的点了点头。 妙回春知道他们不缺钱财,遂让他的夫人为他们多备了衣衫和干粮。 “倾姑娘,你留下的那些药方子和完整的药材属性我会好好保存好。这样的恩德无以为报,只能以我余生之力多救助几个病人,靠着你留下来的这些泽被苍生。”妙大夫说完便跪下来,行了个叩首的大礼。 只是再抬起头来看时,那两人已经腾上了云头。 没有多余的话语,一瞬之息便再也不见。 飞了许久,也不见墨逸有停下来的意思。 倾渺的修为毕竟没有他精深,遂大声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还有多远?” “说不清,大约东南方向。”墨逸头也不回的回答。 “东南啊...孔雀东南飞,一步一徘徊。”倾渺晃头念了一句。 “嗯?”墨逸意识到她有了疲态,稍稍放慢了速度。 “没什么。凡间的戏词而已。” “看来你挺喜欢这些。”他随口附和了一句。 倾渺抿唇想了一下,语气轻松的说:“若是有下辈子,做个凡人也挺不错的。” 墨逸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连声音都沉了下来:“我曾受过一世情劫。那个时候,觉得凡人没有仙法,什么事都无法左右,只得听天由命。那时常想,自己若是神仙便好了。可是造化弄人,当我真是个神仙时,却又觉得这种漫长的生命真的很令人厌烦,倒不如凡人,乐时珍惜,即便痛时也不会很长。” 倾渺锁着眉头望着他。心想,他不是有心爱的人陪伴吗?若是自己,一定想要同喜欢的人长久的呆在一起,最好能一直走到地老天荒,直到世界的尽头也不离不弃。 “我觉得,重要的不是为人为仙,而是和谁在一起。若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等到的人,不管多么漫长或是短暂的生命都是没有意义的。” 倾渺说出自己的看法。 她偏头望向墨逸,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阵微颤。 “怎么了?” 他苦笑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没有。只是你方才的那番话也曾有人同我说起过。” 倾渺摆了摆手:“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嘛!就连我二哥也老是说着,自己一定要等到一个最爱的女子,然后宠她一辈子。即使等个上万年,感情这种事,也不能有一丝将就的。” 墨逸微合了眼,打消了心中的念头,轻叹道:“是啊!这种话倒的确很多见。” 倾渺的望着他,他眸中的神采总也瞧不真切,如蒙上了一层迷蒙大雾。自己的左胸口突然一颤,总觉得他的这个样子莫名的熟悉与怀念,亲密得好似曾经朝夕相伴过一般。 兀自摇了摇头,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嗔念。 继又行了三个时辰,两人来到了一个高山上方。 此山极高,高耸入云,半山腰便已经云雾缭绕,山的下方风雨如晦。 倾渺皱了皱眉,总觉得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地方必定凶险。 她随着墨逸降下云头,心中倒是不怕,只是觉得紧张。 突然,风雨骤止。天边彩色云流浮动。 半空中传来一声鸟鸣,声音响彻九州。 只见两只五色巨鸟比翼盘旋在空中,时而交颈碰头,甚是亲密。巨大而美丽的羽翼徐徐扇着,四周有光华流转。 它们的下方是一大块空地,明黄色的光柱投射其上,神圣且神秘。 “你可见过百鸟朝凤?”墨逸突然问了一句。 倾渺立刻反应了过来,指着那五色鸟道:“你说那是凤?可是,凤不是应该是金色的吗?” 墨逸摇了摇头,轻笑道:“你没有见过凤凰,所以并不了解。在天界,光是在西王母的殿中便可见到一些。所谓凤象者五,五色而赤多者,朱雀;黄多者,鹓鶵;紫多者,鸑鷟;青多者,青鸾;白多者,鸿鹄。” “以主要颜色分的话,那这个便是鸑鷟了?”仔细观察,倾渺发现这五色鸟还是以紫色为主。 “是的。这鸑鷟还有个最显著的特点。它们总是雌雄双飞,感情上比鸳鸯更恩爱。”墨逸补充道。 倾渺大有受教的点了点头。 她见墨逸没有准备走得样子,遂也心安理得的拣了块地方坐下来,安心的等着看这‘百鸟朝凤’。 不出一会儿,从东方飞过来数不清的鸟类。 或大或小,颜色斑斓,瑞气千条,香风习习。 一条霞光铺成的道路在前方作为引导,一时间百翼遮日,几乎将下方的光亮全遮了起来。 鸑鷟悬停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上,高扬着头,十分威严及骄傲的姿态。 百鸟立刻落下来,整齐排开。 皆低着头,大声鸣叫,像凡间的臣子在参拜明君。 一时间百音齐颂,气势喧天。 整整齐鸣了半个时辰,直到鸑鷟低下头,才全部停止,并立刻散开了去。 倾渺见戏码收场,出声提醒墨逸:“看完了,我们该走了,不然天都该黑了。” “走去哪里?那清娥的元神便在其中一只鸑鷟的身上。”墨逸回答。 “哈?我怎么没有瞧见?”倾渺自认为自己的眼神极好,又迅速打量了一遍。 “这两只鸑鷟,红色脚掌的那只应该是雌凰,白色脚掌的那只应该是雄凤。如若我的感应无错,清娥的元神便应在那雌凰的肚中。”墨逸微眯着眸道,神情十分专注。 倾渺抖了抖牙齿,心想这清娥的元神为什么哪里凶险就往哪里躲?难道在那些精怪的肚中就那么舒服吗? “那现在怎么办?剖腹取出来?” “自然。不过有两只鸑鷟,有些不好对付。”墨逸的神色有些严肃。 他正准备往前再走一些,却突然被倾渺拉住。 她疑惑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杀了那只雌凰,另外的那只雄凤会怎么样?若是比鸳鸯还要情深,那能到什么地步?” “只要它们当中有一只死去时,另一只就会无心恋战。活着的那只会守在死去的那只身前,悲鸣三个日夜。一直到鸣出鲜血也不会停止。然后,热血冷了,血液流尽了,它们也就相从于九泉了。”他说得清清静静,声音冷淡。 倾渺的手一抖,低下头,沉沉的说:“所以,不论杀掉哪一只,另一只也是活不下去的。” “是。”墨逸负手望向那株巨大的梧桐树。 “叮~”铃铛一声脆响,她松开手,声音低的犹如耳语:“你是不是一定要杀死他们呢...” “是。别无选择。”墨逸并不是狠心肠的人,但是有些时候,事与愿违,难全的情境他见得太多,心中已经有些麻木。 倾渺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却依旧不肯眼睁睁看着这种痴情之鸟的离别。 总想着,虽然自己不一定能全了自己的感情。但是周全好目前能守护的,是不是心里会好受点? 想到这里,她突然扬起脸恳求他:“你给些时间我好不好?我一定能想出些法子来的,求你!” 墨逸回首望着她,她眸中坚定的神情有些耀眼。 又是这样,遭遇了这么多,她也应当明白,即使她全心全意对别人,也未必会得到一分回报。相反的,若是不能互相理解,还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是,这些已经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心思。 也许并不是因为善良和天真。而是因为这些东西在她的心里潜移默化,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她的要求。 只见倾渺的神色一松,唇边又是干净如孩童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暖,一如既往的让人有些迷失... 第六十八章 表白真心 倾渺在脑中仔细的回想溟远屋中的那些书籍,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在不伤害鸑鷟的前提下取回清娥的元神呢? 她微低着头,紧抿着唇,右手拈一根草茎在地上的浮土上写了些药名。 墨逸锁眉看着她,那样认真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明白她的决心,比磐石更坚硬。 在一边守在许久,见那鸑鷟已经离了梧桐枝飞起来,似是准备离开。 遂匆匆回头嘱咐了句,声音清冷:“我且跟上去,你自己想下办法。已经过了十四日,剩下的时间不可再耽误了,最晚明日我便会动手。” 待倾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得老远。 无奈的看着他的身影远成了一个黑点,而浮土上的文字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脚底。 倾渺的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 若要在保留鸑鷟性命的同时取得清娥的元神,必定需要它们自身的配合。用嘴巴去说服它们是不可能的,所以麻醉和控制血液的流量是必须的前提,最后才是迅速帮助他们愈合伤口。 而这些,必定需要墨逸的配合,帮她去拖住另一只雄凤。 只是时间紧迫,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征求他的意见,只能先配齐所需的药物再另做打算。 眼望自己所处的东南方,山脉居多,山上植被虽葱茏却多是大树,很难找到所需的药材。 没过多久,方才寻到三两辅药,天便已呈暮色。 巨大的山脉挡了月光,地面上连影子也不可见。 倾渺眯着眼环顾,隐隐之间,微微可见几处萤火,忽闪忽闪的在草丛的上方飞浮。 倾渺走过去,折下几根深蓝色的草茎塞在袖中,缓缓在草中行走。 那萤火虫似乎很喜欢这草茎的味道,纷纷移过来,绕着她的衣袖飞舞, 如拢了一袖星光。 如此走了大半个山头,总算采全了所需药品。虽然有些药材如何也寻不到,但还是找到了其他的作为替代。只要掌握好各自的分量,也不会有太大的差池。 倾渺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快要天亮了,遂倚着一棵树浅浅睡了过去。 梦中有模糊的桃花景象,只是北沼从来没有如此娇弱的花朵。倾渺疑惑的伸出手,忽而感到身后一阵狂风,再看过去时百朵桃花一瞬枯萎。她被惊醒,猛地睁开眼,只见墨逸负手立在她的身侧。 “什么时候来的?”轻声问道。 “刚刚。” 她揉了揉眼睛:“怎么不叫醒我?” “见你睡得沉。而那鸑鷟正在不远处的溪水边清洗羽毛,暂时不会离开。” “嗯。”倾渺站起身,从怀中掏出昨夜便用芭蕉叶子包好的草药,递到他的眼前道:“有了这些,定能保下那鸑鷟的性命。只是,尚且需要你的配合。” “如何配合?”墨逸沉声问。 倾渺思忖了一会儿回答:“你说过,这鸑鷟情深,如若我们去取那清娥的元神,另一个必定会出来阻挡。所以我需要你拖住雄凤,只要拖住就行,不要伤了它。” 墨逸凝神想了一会儿。他望向她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她在回避自己的目光。眉头皱起,用命令般的口吻说:“你来拦住雄凤,这雌凰我会由着你教我的方法来对付。” 倾渺一愣,立刻摇了摇头:“雌凰还是由我来吧!这药物我也熟悉一些,且那雄凤我不一定拦得住啊!” “倾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墨逸锐眸扫过去,惊得她心头一跳。 他叹了口气,继又说:“你哪里会将轻松的活给别人呢?那雌凰,既要留它性命又要取清娥的元神,如若不闷着声承受几次凶猛的攻击,哪里能办得到?只是,你到底受不受得住,可曾想过?” 倾渺顿时语塞,垂下头来踢着脚下的石子。 是的,他将她的心思道了个完全。 只是她生性倔强,换做他去做这种‘肉垫’一般的事情,只怕自己的心里会更加难受。 抬起头,目光坚定:“受不受得住那也是要担当的。饶它一命的主意是我出的,我怎么能让你去涉险呢?” “那么,如果不成功,你当怎么办?”他步步紧逼,想要弄懂她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如果不成功,不过是死路一条。那时,我不会再牵绊你。以你的力量定能将他们轻松斩杀。然后,你获得了清娥的元神,便可以继续上路了。”她的语气浅淡,倒不像说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就那么不在乎这条命吗?”墨逸突然冲她大嚷道,双眼也因为充血而变得猩红。 “不是不在乎,只是明白这种可能的结局。”倾渺尽力扯出一个笑来,“你那样费尽心思救我,这条命我珍惜得很!所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去的。” “不用再说了,这雌凰交给我来对付!你若是不同意,我便将它们杀全了,一了百了!”墨逸一挥袖,背对着她,说不上的气恼。 倾渺走近了一些,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你这个样子哪里像神仙,倒是比我们魔族还要心狠。” 墨逸一滞,咬了咬唇,不愿承认。 这时,倾渺突然将那几个芭蕉叶做的药包丢过去,墨逸险险接住。 “那么就照你说的那样做吧!只是万事小心!” “嗯。” 两人悄悄移到溪边,鸑鷟似乎刚刚清洗完毕,正在互相梳理着羽毛,说不上的亲密。 “我们上!”墨逸低喝了一声,旋即冲了出去,倾渺紧跟其后。 他手中聚了一道光,直接朝着雌凰挥过去,想要先剖开它的肚子。 鸑鷟们立刻反应过来,翅膀一挥,齐飞到半空之中。 “将它们拉开!” 倾渺立刻会意,跳至半空,一甩覆水绸直接朝雄凤攻击过去。 雄凤本能的侧过身躲避,但也因此和雌凰之间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墨逸找准这个空档,迅速闪身落到雌凰的身前。 雌凰始料不急,躲闪不过。 墨逸跳起来,横一挥手,它的肚皮之上便多出一条一米多长的伤口。 鲜血如注的喷涌。两只鸑鷟都是一阵悲鸣。一个是因为负伤,一个是因为心痛。 “快些将第一包药粉撒在它的伤口上,快!”倾渺回头大嚷了一句。 却不想,她只是分神了这一秒,那雄凤便朝墨逸冲了过去。 一扬翅膀,翎羽化作锐箭,只朝墨逸而去。 墨逸正在将药粉往雌凰身上撒,虽觉察到了危险,防御之时还是慢了一些,一只翎羽射进来,深深的没进了他的肩头。 倾渺神色一慌,立刻用覆水绸缠住雄凤,想将它往回拉。 雄凤却借助倾渺的力道,反身伸开利爪,对着她的肚皮就是一抓。 闷哼了一声,恨恨的咬了咬唇。 “你不必管我!注意拖好距离,别再分神了。”墨逸见倾渺尚没有生命危险,出言提醒。 说完再去看那雌凰。只见它的行动迟缓,出血也没有方才那样多了,看来,第一包的药粉已经起效。 但那雌凰依旧疼得厉害,自卫般的挣扎。 墨逸五指上光芒一闪,使用禁锢之术将它牢牢固定住。 另外一手直伸入它的腹中去取清娥的元神。 刚刚将元神攥出它的体内,那雌凰竟将头一低,狠狠啄上他的背脊。 “墨逸!”倾渺大嚷一声。 血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衫,他眸中光芒一淡,伏倒到地上,没有回答她。 倾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覆水绸一甩,雄凤被抛至远处。 她朝他飞去,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死寂,眼里并心里都只剩下他一人。 背后一阵凉风,倾渺知道那是雄凤在靠近,可是那又怎样? 她张开双手,想要拥抱他。她觉得,她同他一起进来,若是死也应该在一块的。 眼前突然闪过一大片白光,等眼睛适应了光亮,方才见到墨逸已经站了起来,并在一瞬间积攒了力气,帮她抵挡了雄凤的攻击。 “你在干什么?到底怎么想的?”墨逸怒喝一句。 倾渺却是笑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觉得他骂的好。 他能站起来,说话的底气也充足,这样骂她,可不是极好的吗? 她站起身,立刻重新去纠缠雄凤。 而墨逸在此时将第二包药粉撒在雌凰的伤口上,此是麻醉药。 见它缓缓安静下来,再将最后一包药粉撒上,作为辅佐治疗。 慢慢的,那伤口愈合,雌凰开始明白他们并没有恶意。 倾渺放了雄凤,它立刻飞过去,嘤嘤的叫唤着。 见自己的伴侣并没有死去,才携着它,与它比翼飞入天际。 倾渺捂着肚子坐下来,现在才开始觉得疼痛。 墨逸走过来,将一把芭蕉叶中剩下的药递给她。 “这是你配的,用来止血的药。方才我便用了一些,的确很有用。” 倾渺点了点头,将药粉按在伤口上。立刻觉得一阵舒服的冰凉。 墨逸也撩起袍子坐在一边调息。 身旁的那株大梧桐树上已经没有了鸑鷟,倾渺却依旧看得出神。 “喂,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像鸑鷟这样的悲伤呢?”倾渺仰起脸,极认真的问。 墨逸一愣,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情感,好不容易理顺的气息继又变得紊乱。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踟蹰,压低声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她歪着脑袋,神情却十分认真。 不想再隐藏,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他的身子一阵颤抖,她眼中流露的情感却不敢直视。 第六十九章 双倍喜欢 墨逸低下头,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声音轻颤,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自然:“喜欢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你还小,很多东西,特别是情感,并不太懂得。” “小?”倾渺笑了笑,“你定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吧?是的。我总爱骗你,也喜欢看到你因为上当而恼怒的样子。可这次是真的呢!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可它就这样发生了...”她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她将头枕在手臂上,侧头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不想放过他表情的一丝变化。 “天色晚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许久,他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想要站起身来。 “不!我今日既是说了便一定要个结果!好不容易说了出来...到了明日...也许便再没有这种胆量了。所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倾渺一把拉住他,用了十分大的力气。 墨逸半合了眼,声音有一丝压抑的道:“我,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倾渺立刻回答。 知道?墨逸在脑中回忆了一番,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像她透露过这些。 “所以,我给不了你什么。你还是快些忘了吧!”他侧过身,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眼角瞥见倾渺的样子,心中竟也生出一丝疼痛。 她不停地摇了摇头,泪水如线一般顺着脸颊往下落。 她却是笑着的,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呢!但是,如若不亲口听着你讲出来,我果然无法死心呢!” “何苦呢...即使我能给你些回应,也是不同族之人。终究会被各自的规矩斩断。不如你早些断了这念想。”墨逸锁着眉头,声音沉沉的道。 “明明是你不懂情爱吧?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便不会将规矩和种族之分放在心上。所以,一切都是掩饰,全部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而已。”她有些不甘心,她不喜欢他将这些当做理由。 “我同你不可能,你不过是想要这个答案。我现在给你,以后也不必再问了。”墨逸握住她的手,然后轻轻从自己的衣袖上拂开。 倾渺深刻的感到那衣料在她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便去了。 终于,她和他的距离更加鲜明起来。 她低下头,望着肚上的伤口渗出殷红的血。捂着心口苦笑了下,心想最疼的明明是这里才对... “你...还要跟着我吗?”墨逸极轻的问。 倾渺一愣,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腾云往下一个目的地赶的时候,倾渺便默默的想,元神已经集齐了两个,以这样的速度,出这浮世镜应该不会是很难的事情。 到那时,他和清娥便能重逢,自己也就真正什么都不算了吧?那些袒护和救助都会变成狠心和敌对。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委屈和不甘心。 带着这些情绪继又飞了一日后,遇到了边境上的两国交战。 眼见着下方尸横片野,污血顺着河道往下流。 墨逸淡淡望了一眼道:“大战事往往牵扯到瘟疫,不管是输是赢,这开战的两个城国怕都要脱胎换骨一次了。” “要去阻止他们吗?”倾渺问道。 “如何阻止?” 她思忖了一会儿回答:“在两国之间竖起高墙,让他们难以互相侵犯。” “你忘记了吗?我曾同你说过,很多事情若不是站在同一个位置便会无法互相理解。战争是他们不可避免的发展,统一方能得保长久的太平。即使我真给他们竖起墙来,墙内外有了区别,嫉妒之心,贪婪之心便会驱动他们想要霸占的心。最后,无论多高的墙还是会被推倒,这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倾渺望着下方,眼里满是同情的问:“那么,就你看来,目前,这战斗已经到尾声了吧?” “最多一日,便该止了!”墨逸下了断言。 倾渺焦急的问:“我们能多留两日吗?” 墨逸皱了皱眉:“为何?不是同你说过吗?这是一个国城必须经历的血色洗礼。” 倾渺喃喃的回答:“我只是想为他们规避下瘟疫而已。” 墨逸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狠心的说:“我不想为这些事情再耽搁了!你要么随我同走,要么就留在这里,做你想做的事情!” 倾渺深深望了他一眼,眸中有一丝失落。咬了咬唇,却降下云头,直朝着硝烟弥漫的战场而去。 墨逸立在上方,淡淡望着那个青色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不见。 他突然觉得,也许他和她之间如此的结局也是不错的。 遂抬起右手,轻念了声诀,驾着云头迅速离开。 倾渺并未回头,觉察到他的背道而驰,眼角的泪水又忍不住了。 快速抹了下泪水,依旧一无反顾。 她生来便是魔族人,没有谁教过她那些好心。况且这浮世镜中世界本就与她无关,她只是想试试他是否会愿意同她一起留在这里,即使嘴中说着不爱,也希望他可以由着她任性一些。 但是,他还是走了。如说书人散了场,茶凉了,也没有人添杯再续。 倾渺摇了摇头,落到河边。虽然初心并不是为了做这些,但是已经这般选择,便定要将它做好。 首先使用法术填了大量泥土到河中,堵了污水,让其不往河的下方流。 接着,她又飞到附近,寻了些能用于净化水源的物质,将它们全部投入水中。如此一来,等个三五日,这水便能用了。 然后,她隐了身影,站在战场的中央,漠然望着谁的刀舔了谁的脖颈,谁的长矛刺破了谁的心脏。这些如蜉蝣般短小的生命背后,到底有多少不舍和多少悲伤的叹息,终被这战火湮灭,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知晓。 红色同灰霾构成了倾渺的视线所及。直到最后,虽有万千人潮,却只有她一人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回荡在归不了家的亡灵上方。 没过多久,还未等到她来收拾残局,饥饿的秃鹫便成群飞来,开始啄食这些尸体。 倾渺化了形出来,挥手燃了一把虚火。 大火虽是幻象,却带着炼狱的温度,惊走了这些猛禽。 然后,她蹲下身,变出了纸笔,开始逐一画着死去战士的模样。 掩去了血迹,想象着他们温暖的笑容,一笔一笔描绘,十分的认真。 每每画毕一个,便燃了三昧火,将那尸体及血腥之气燃尽。 最后将骨灰放入白色的小瓷瓶中,用画像纸细细卷好。 有些战士的面容太过模糊,已经看不出大概。 倾渺便尽量搜寻着他们的特别之处,或是在他们的身上查找些心爱之物,然后以文字或者图画再现在纸上。 她的动作非常的快,但也不眠不休做了两日。 这些战士,生死为了国家,却连一个为他们收尸的人也没有。 这种死寂的地方,她并不是不怕,只是,她诚心诚意的做这些,盼着哪日等她孤寂死去的时候,也有好心的人能如此对她。 然后,倾渺将这些瓷瓶分送给各个国家使臣的家中。 做完这些以后,她便站在大街中央,来来往往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她。 她左右环顾,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已经不知。 突然想看看那些战死沙场的战士们背后的故事,于是去了一个小村落。 排队领取瓷瓶的众人中,其中的一个妇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面容干净,发上簪一朵白花,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倒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倾渺走过去,试着冲她点头笑笑。 “死去的是?” “我的丈夫。”她探头望着长长的队列,说得十分自然。 “你...不伤心吗?”倾渺指指众人皆是掩袖哭泣的样子。 女子平静的望着她,说:“伤心。却也觉得幸运。古往多少人的尸体皆被沙土掩埋,我的丈夫却能回家来,让我有能祭拜的地方。并且,”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小腹,“我还有孩子,还有我们的希望。这样的爱情,坚持下去,一个人坚持下去,终究是在的。他是为了我及孩子有个更加安定的国家才去的,虽然力量太小,什么也不能改变,但是光是明白了他的这份心意,我就觉得很幸福。能互相理解,真的很幸福。” 女子弯起唇角,笑得恬静。 “真好,你有可以想念的人!”倾渺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心里委屈。 女子笑得更轻快了,她指了指倾渺的身后:“可是你,现在便有能立刻珍惜的人啊!他现下可不是在等你吗?” 倾渺讶异的转过身,回头的时候,榕树下,墨逸正负手望着她,似是等了许久。 她跑过去,步子轻快,好似从来没有过得高兴。 她没有问他回来的原因,只是望着他笑:“突然觉得,喜欢上你本身就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她的笑容干净而明媚,如温柔的春日,他无从逃避。 “走吧,前两日的事情不要...” 倾渺立刻打断他:“我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我不再求回应。但是...我还是可以继续喜欢你啊!更加更加的喜欢,连带着我期待的你对我的喜欢一起!这样双倍的喜欢,便同互相喜欢是一样的了,不是吗?” 她执着的说着,不断地退步。好似喜欢这件事能让她抛开一切,低到泥土里。 墨逸的心一阵颤动,因为那泥土之上,在他吝啬给予任何灌溉的时候,终究是开出了一朵让人不能忽视的美丽花朵... 第七十章 极地冰窟 墨逸两日前离倾渺而去的时候,的确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一鼓作气的飞了好远,一面不停督促自己加快速度,一面心想着离得越远就越不能回头。 一直到了第二日夜晚,夕阳西沉,血红的日头恍得人眼有一丝酸胀的难受,这才停下来望了望来路,已经那样远。 他拣了块地头休息。无端的有一丝寂寞涌上心头。 手碰到怀中,那样一柄竹笛已经有多久没有吹过了? 似乎是自从自己的身边有了倾渺的陪伴开始。 他想起,她调皮的模样,为人担心的模样,还有那悲伤至极的笑容,一点一滴全在心里,恍若近在眼前,从来没有过的清晰。 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她的存在?且习惯如斯,浑然不觉。 摇了摇头,迫使自己静下心来。 空旷的山野之地,突然响起一阵狼的嚎叫。 他想起来,那个狼脸面具,是她送给他的赔礼。 默默掏出来望着,十分想念。 如果他不在她的身边,她会不会再遇到什么事情?她涉世不深,性子又莽撞,这同将她丢进死地又有什么不同? 他答应过护她周全,然后又要做这背信弃义之事吗? 想到这里,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立刻掉转头,往来时的方向飞去。 月溅星河,苍穹之上,没有半点云烟。 异常壮阔的场景,他却无心欣赏。 墨逸只想回去找到倾渺,如果她不在原地,他又当如何? 毕竟,一错千里的事情他已经不想再遇到。 来到分别的战场,四周荒芜,狼烟微弱。 地面上虽血迹纷纷,却没有一个尸体。 他望着焦黑的草茎,已经猜到她做了些什么。 似乎还是晚了...他的目光变得沉郁。 到底是继续寻她还是去找清娥的元神呢? 从来没有一个选择会让他如此的为难,他用力攥紧了拳头,转身腾上云头,准备从开战的两个城池开始寻找倾渺。 踏过边境的时候,从人们的闲谈中他得知了她后来所做的事情。 万千战士的画像,她居然一点一点全画了出来。 落叶归根,她帮助他们的仅仅是这些,却没有放弃过哪怕一个人。 但是,从城池辗转到小镇,感觉她像蒸发了一般,寻不到任何踪迹。 心中蓦然的有些慌乱,却又不愿意放弃。 直到来到一个小村落,见到她静静的站在远处,同自己一样的孤寂背影。 他没有立刻去叫她。只是在心中不停的找着理由,想着该如何同她解释他返回来的原因。 或许应该说不想因为她有什么不测而导致两道的战争? 还是说他还未报答她两次的救命之恩,不想欠她太多? 如此纠结的想着,也许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灼灼,已经让旁人发现了自己对于她的关注。 只见她步伐轻快的跑过来,笑容清丽,如方才才做了极美好的一个梦。 她执着的同他说,她依旧喜欢他,哪怕用上双倍的情谊。不求回报,也不会再提。 原来,那些想不出的理由已经不用说给她听。她永远是那个比自己要傻太多的人。 他心中五味陈杂,倾渺给予他的负担越来越重。 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开始偏离既定的路线,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游到对岸,却又抵不住那召唤。 那时的墨逸以为自己只是迷茫,不曾深陷。其实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最后的最后,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 似乎默默允了她的情感,似乎还说了他们该往哪里走,离这里又有多远,无非是一些转开话头的题外话。 他与她再次上路,只是心境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 倾渺依旧同以前一样,特别喜欢同墨逸说话,哪怕得到的回应越来越少,她也没有一丝改变。 路过城镇的时候,她总喜欢买些稀奇的玩意儿,到最后,小小的包袱变得越来越鼓胀,其实全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她却乐得自在。 这日,她望着路过的镇中一家武器店的赤金招牌出神。 “天下第一”她默念道。 旋即转过身问墨逸:“这是在说他们做的武器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吗?” 他顿住脚步,和缓的一笑:“那你倒是用你的覆水绸去试试,看看有多少能抵抗得住你那东西?” 倾渺吐了吐舌头,心想这凡间之物,的确很难与自己的武器相提并论。 她忽而又抬起头,极认真的说:“你没有什么惯用的武器吗?” 墨逸摇了摇头。 “什么都靠皮肉之身去挡,去扛,的确有些辛苦啊!天界就这么穷酸吗?连个称手的武器都没得让你挑?”倾渺十分疑惑。她从来没有听过还有没有武器的上仙。 “这倒不是。只是以前并未想过要置身到这些战乱中。”墨逸眼望着前方道,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 倾渺闲闲道:“那么,等有机会就寻一件趁手的,我来帮你的武器命名,可好?” 墨逸抿唇点了点头,随后两人离开这个小镇,继续往前行。 而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极北的寒冷之地。 踏上冰面的时候,倾渺觉得自己的脚趾头都变成了冰块。 空气越来越稀薄,仿佛都被冻住一般,光是吸一口气便觉得嗓子眼里先是发寒继又是火辣辣的痛,难受极了。 一望无垠的冰川,一个活物也没有。 倾渺紧了紧身上的貂裘,脖子缩得死死的。 “还没有到吗?”这句话她已经重复问了不下二十次了,可每次都没得到个想要的答案。 “到了。”墨逸平静的回答,倒看不出他哪里冷。 倾渺十分羡慕,觉得修为高就是不一样。 她松了一口气,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魔兽,看来这一次会顺利许多。 “具体在哪里?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倾渺将手搭在眉骨处左顾右盼。 墨逸指了指脚下,淡淡道:“就在这冰层的下面。” 听到这句话,倾渺觉得更冷了... “大概...多深?” “目前感应有些微弱,大概有十里的距离。” “天!没有一次省心的!”倾渺都快哭出来了。 墨逸淡淡一笑:“其实,这冰层下面反而比这冰上更加暖和一点。不过要走一段水路,你可会游水?” 倾渺摇了摇头:“北沼没有大河,仅有几条溪流,我从来都不会这些。” “屏息定是没有问题的吧?”他接着问。 “这个自然。” 墨逸想了会儿,变化出一个绸带,仔细在她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上打了一个结。 “下水时你屏息便是,我会带着你往前游,放心。” 倾渺点了点头,她本想告诉他,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从来就没有害怕过。 后来想想这话有点像情话,遂立刻打住了。 破开坚冰,冰下的水面上还浮动着冰冷的白色寒气。 倾渺一咬牙将锦裘抛到一边,随墨逸一起跳进水中。 刺骨的冰水激得她心中一跳,只是立刻便舒缓下来,适应了这温度。 这水下光亮不足,越往下越昏暗。 她看不清他的样子,那手腕上的丝带却让自己安下心来。 脑中传来他的声音:“我没有诓你吧?这水下反倒比上头舒服一些。” 倾渺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此时的淡笑,立刻回复道:“就是看不到东西,没有方向感,落不到实地还是有些慌乱呢!” “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墨逸安慰她。 倾渺却在心中悄悄想,再久一点也好,最好能一直往下,下到只有我们的地方,哪怕是十八层地狱,我哪里又会怕呢? 又游了一会儿,只闻墨逸一声疑惑:“这地方似乎有个洞穴。” 接着,他拉着她的手,急转一个弯,果然拐到了一个洞中。 脚立刻落到坚冰之上,只听到身上湿哒哒的水砸落在冰面上,滴答滴答的回响十分清晰悠长。 墨逸做了光亮,倾渺这才看清了他们所处的地方。 这是水下的一个冰造的洞穴。 很奇怪的是,那洞外的冰水皆被挡在外面,如何也进不来。 墨逸环顾四周,声音带了些警惕:“我感到清娥的元神就在这附近。只是这洞穴古怪,你要小心。” 他说完便往前疾走了两步,忘记了他与倾渺之间还被绑了丝带。 倾渺被突然的力量一拽,一个踉跄扑到他的身上,湿漉漉的感觉并着他比自己微高的体温传来,脸颊立刻一片红润。 墨逸回头,正准备斩断这丝带,倾渺却匆忙拦住了他。 焦急的道:“别动这个!!!” 她总觉得,这是她与他的联系,不该被轻易斩断。 见他疑惑的望着自己,倾渺才解释:“我不会游泳,这里总让我感到心慌,要是突然有冰水涌进来了,我该怎么办?” 墨逸一愣,他想起以前濯清也是不会游水的。只是,如今已不同,他已经有了可以保护人的力量。 “那便这样吧!那你跟紧些我!” 倾渺立刻娇笑,拼命点着头。 往里走了半个时辰,也没有见有到底的样子。 “这里到底有多深?怎么走了这么久一点变化也没有?”倾渺疑惑的问道。 其实,墨逸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冰面上做了一个红色的记号。然后继续拉着倾渺往前走。 又行了一会儿,墨逸止住身形,指着地上的红色记号,蹙眉道:“我们又回到原地了。” 第七十一章 偶得之物 倾渺闻言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 凑近点细看,那红色的标记可不正是墨逸方才做下的吗? “该不会是鬼打墙吧?”她紧张的攥紧他的衣袖,试探性的问道。 墨逸却不回答,只是蜷起两指走到冰壁前敲了敲,又敲了敲。 声音沉闷,并无回响。 “你倒是说句话啊!该不会是中邪了吧?你不要吓我!”倾渺使劲的摇着他的手道。 “这冰层太厚了。”墨逸回头看她,声音平静。 “什么意思?”倾渺眨了眨眼,越来越糊涂。 墨逸叹了口气,说:“这冰层能反射外源光芒,使人的视线产生错觉。就是因为如此,我们才在这里晕头转向,找不到出去的路。我本想将这冰壁打破,直接穿过这个迷宫。但是这冰层太厚,如果用力过猛会导致这个冰窟崩塌。那时,情况怕是更加不妙了。” “那怎么办?这里湿气太重了,我感觉骨头都发麻了!一秒钟也不想多呆了!”倾渺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实在不愿再前进了。 墨逸无奈的看着她,将丝带一拉,强迫着她起来。 然后,极近的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要不要再信我一次?” 倾渺脸颊上一红,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他便笑了:“你还没问是什么就答应了?” “那...是什么?”倾渺如今装起傻来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届时我会闭着眼往前走,你跟着我便是。切记不可出声扰了我的感应。”他淡淡的嘱咐道。 说完便站起身,分辨了下位置,谨慎的选择了个方向,缓缓的向前行去。 倾渺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往前踱,眼见着一个冰壁越来越近,立马就要撞上去的样子。几次想停下来,想起他说的要相信他,遂也闭着眼,手心里却紧张得团了一圈汗。 心里一直默念着,要撞也是先撞他,要撞也是先撞他... 十分神奇的,如此这样竟然安然无恙的通过了,倾渺回头查看,不禁咂舌这幻象果然真实得厉害。 又走了一会儿,墨逸停下来。 微微睁开眼一看,已经出了方才的迷宫,又到了另外的一个地方。 “你似乎有自言自语的毛病。”停顿了一会儿,他偏过头来同她说。 倾渺微微一愣,歪着头望着他:“什么?” “你刚刚说的我全部都听到了!下次紧张的时候记得闭紧嘴。”他提示她道。 她依旧懵懂不知:“你听到了哪一句?” “要撞也是撞他...”墨逸挑眉望着她,脸上故作了些愠怒。 倾渺腆着脸讪笑,觉得脸面全丢了个干净。 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 忽而感觉身后凉飕飕的一阵阴风,察觉过来的时候已经一脚踏空,跌进了一个突然多出来的深洞中。 她腕上的丝带与墨逸依旧相连着,自然也连带着将他拉了下来。 倾渺试着在半空中调整姿态,想要凌空稳住身形。 不想这洞中空间着实诡异,无论如何也使不出这种法术来。 本来期盼着墨逸能比自己厉害一些,却未见他有停顿的而动作。 倾渺望了下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下方,心想,难道竟要如此摔成肉泥吗? 虽说魔族的身体发肤强健,但是如此的重摔,怕是好歹也要吐一碗血才要止呢! 她闭了眼,破罐子破摔的一番姿态。 左右摸索着想要解开丝带,想着,墨逸总归比自己有办法些,不带上自己总归好脱困一些。 只是还未解开,蓦地,有一双大手环住她的腰身。 自己已经十分熟悉的声音低低传过来,他说:“别怕。” 像一句魔法,他如此说她便真的不怕了,且心里认定了他一定能化险为夷。 墨逸发现无法停住身形,遂一把抱住倾渺,并就着下落的势头调整姿势,变为他在下方托住她的样子。 心里想着,就算这般跌下去也不至于伤了她。 身下风旋湍急,正准备咬牙顶住冰面撞击的时候,“扑通”一声,两人掉进了一个深深的冰水潭中。 看来,最近的运气倒是不坏。 好不容易游上水面,倾渺大口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高估了墨逸。他哪里有什么化险为夷的方法,不过是想做个肉盾而已。 遂指着墨逸生气的道:“你这什么脑袋?这种时候就应该果断的将这丝带斩断啊!还好这下面是冰水,若是竖着的冰凌,你岂不是变成漏子了?” “是你说的,不要斩断。”他淡淡的回复。 倾渺一愣,是的,她不希望他斩断他与她的联系,那是她很卑微的一些坚持。只是没有想到,自己都当做了戏言,他反而认了真。 旋即笑了笑:“你倒是一根筋的人。不过...谢谢...” 这洞中阴冷,墨逸站起身来,使用法术去了两人衣上的水汽,携着倾渺再次试了试腾空的法术,却发现依旧不行。 “似乎跟风有关的法术皆施展不开了。”他如此下了论断。 倾渺闷着声想了会儿,方道:“溟远曾说过,任何地方都有相生相克的道理。此处单单禁了风的法术,怕是有什么克物或者结印在作怪,我们找到并将它破坏便可了。” 墨逸点了点头,十分赞成她的看法:“反正出不去,我们便再向前走走看吧!” 于是,两人又行了一会儿。这洞口狭窄,洞内倒是比上方还要宽敞许多。 除了生冷的感觉,慢慢倒也习惯了。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正当两人又以为进了‘迷宫’时,但见前方隐隐有明蓝的光亮。 倾渺微眯着眸一看,似乎有什么细长的东西被封在了头顶上方的冰层之中。 再走近了一点,发现那竟是一柄剑。 静虽静止,但周身蓝光围绕,反而像有生命一般。 以剑为中心,四周的寒气更甚,继续连血液都要被冻住了一般。 “这是...?”倾渺疑惑的轻呓了一声。 墨逸蹙眉望着那柄。心想这深洞本就怪异,突然出现的武器,必定不凡。 他正在犹豫是否要将它取下来的时候,倾渺已经挥了覆水绸抽打了上去。 冰窟一阵晃动,落下些许冰凌,而那护着宝剑的冰层上却连一丝裂缝也没有。 正准备蓄起第二击,却被墨逸拦住:“不要鲁莽。方才的冲击已经有些过了,再加大力量,这洞穴怕是承受不住!” “那怎么办?”倾渺嘟嚷着问。 “这本就不是我们需要取得之物,还是忽略它,先找出去的法子吧!”墨逸沉沉说道。 倾渺皱了皱眉,立刻不依了。 “对于兵器我不是很了解。但是这把剑,光是气魄就百倍寒人,定不会比我这覆水绸差上多少!且,之前不是说过要给你寻个趁手的武器的吗?这把剑我看着倒是不错,我便如此为你做主了!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将它取到!” 墨逸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这才附和道:“那便试试吧!只是这种事情大抵要看缘分,若它不该为我所用,我便也没有那个取得它的运气。” “这还叫没有运气吗?你看看这个冰穴,连个尸骨都看不到,我们怕是进来的第一人呢!我觉得,这个就叫做缘分!”倾渺兀自点了点头,抱着胳膀下了论断。 墨逸细细一想,倒也有道理,遂蜷起手指,竖起手刀向上一推,三昧火便如蛇灵一般朝着那冰层而去。 倾渺拍了拍脑袋:“我倒是惊喜过了头,方才还说到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现下便又忘记了!” 她兴奋异常,眼也不眨的盯着那宝剑。不一会儿,那三昧火便将冰层融化了个净。 倾渺举着手,眼巴巴的等那把剑落下来,却一丝反应也没有。 她撇了撇嘴,将覆水绸缠住剑身往外拉,依旧不动如山。 咬了咬唇,出声嚷道:“你伫在那里干嘛?快些过来帮忙!” 墨逸微微一愣,这才同她一起开始扯动覆水绸。 猛一用力,剑从冰壁上弹开,倾渺也因为后坐力跌坐到地上。 墨逸轻跳一下,稳稳的将那柄接到了手中。 倾渺立刻咕噜着站起来,一边走过去一边揉了揉摔疼的地方。 只见这剑鞘成透明状的淡蓝色,如湖底的万年坚冰。其上有古朴的纹路,一看便知埋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 倾渺啧啧赞叹两声,已经等不及墨逸的慢动作,想要伸手将它扒开。 用了三分力气,纹丝不动。 继又不服气的用了八分力气,一点改善也没有。 她索性撒了手,极恼怒的道:“什么破兵器,光是开个剑鞘就这么难?果然中看不中用。” 墨逸眯眸望着手中的这把剑,总觉得它像有生命一般,有一种流动的气息,且这种气息正在与自己的缓慢相连。 他微阖上眼,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 只闻极清晰的一声‘嗖’,他未用多少力气便将此剑抽把了出来。 倾渺立刻又来了精神,不可思议的道:“看来,居然被我说中了!它还真是命中注定要成为你的武器呢!” 第七十二章 冰渺霜剑 剑身被缓缓抽出,四周围绕一层流动的白色霜气,空气温度迅速下降,连带着两人微湿的衣袖也化成了硬硬的坚冰。 倾渺将袖上的冰坠子拍散,打趣道:“这玩意儿用来消暑倒是不错!” 墨逸并拢两指擦着剑身抵到剑尖,然后左手执剑挽了个剑花。 剑锋游走,宛若惊鸿,空气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响。 只是这极简单的一式,倾渺便感到了来自这把剑十足的压迫感。 虽不愿承认,但的确比自己的覆水绸要好太多。 她继又慢慢靠近了一点,轻轻用指尖碰触了一下剑刃。 这看似轻盈的剑体却异常锋利,甫一碰到,殷红的血便立刻流了下来,还未滴落到地上便结成了红色的冰凌。 倾渺还来不及称赞,就感到经由伤口处传来一阵极寒之气。 诡异的寒气随着血脉的流走,迅速往体内四散侵蚀,指尖已呈青紫的颜色。 墨逸觉察到不对,眸中锐光一闪,立刻并起两指戳向她手腕处的穴位。只见倾渺吐出一口浊气,这寒气的游走才被止住了。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大半个手臂已经被冻得发紫。 立刻调整气息,才慢慢回复正常。 “呼~你要是再慢一点,我怕是要这样变成个冰块了。”她抖了抖牙齿。 “这怕是真正的见血封喉吧!”复又补充了一句,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墨逸望着亮可照人的剑身,忽而淡笑道:“你之前不是说过,如果我找到趁手的武器,便为它取个名字的吗?” 倾渺顿了一顿,心中欣慰,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 小心翼翼凑过去想要细细端看那把剑,却又害怕它的锐气会像方才那样将自己冻成个石墩,于是她躬着腰身,尽量与剑保持一段距离。 那种十分纠结的姿态,纵使是墨逸看了也有些想笑。 “这把剑破冰而出,又带了莫名的寒气,里面应当有个‘冰’字。”倾渺一边说着一边兀自点了点头,十分认真的模样。 “单另一个字?”墨逸皱了皱眉,心想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命名。 “冰渺...怎么样?”她踟蹰的说,偷偷去瞧他的神态,十分害怕他会拒绝。 她私心里希望这把剑中能有她的名字,毕竟,那是能常伴他的武器。 也许,在漫长的生命中,当他用这把剑的时候,偶尔也会因为这个渺字想起她来,一秒也好。 “渺...”墨逸轻轻念了一声。 嘴唇抿起立刻又张开,从喉咙深处吐出这个字,似乎是个温柔的发音。 倾渺继续她的解释:“其实,这个字是有双重释义的。溟远说,我的这个渺字并不是微小的意思,而是茫茫不绝的含义。他希望我能健康,能有这样的一生。” 墨逸微愣了一下,方才道:“冰霜剑气,渺渺不绝,倒也适合。” 倾渺猛然抬头望着他,眸中有惊异和喜悦的神色:“你同意了?” 他淡笑着点了点头。 “冰渺剑。”墨逸默念道。 话音甫一落,那濯蓝的剑身上便立刻有白光流转,像是有人执笔缓缓将那三个字纹了上去。 “你做的?”倾渺盯着那苍劲有力的字体问道。 墨逸摇了摇头,眸中也有一丝惊讶的神采:“这武器果然有灵性,自己将这三个字刻了上去。看来,它也十分喜欢这个名字!” 倾渺心中一动,弯起唇角喃喃道:“这样看来,它同我倒也还有些缘分。” 墨逸挽手将冰渺剑插入剑鞘之中,正准备再往前寻找出口,头顶上方突然落下一块冰凌碎片,砸到了脚边。 没过多久,整个穹顶开始剧烈的晃动。 倾渺一滞,顿了一会儿方才嚷道:“冰渺剑便是这个空间的支撑。方才我们取走了它,这里怕是塌了。” 墨逸立刻会意,挽住她的纤腰,脚尖一点,念了诀立刻凌空飞起来。 这空间中相生相克的禁锢已经解除,自然可以再使用这御风之术。 倾渺只觉得身上一轻,感到自己被他紧紧搂到怀中。 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口,高于她的体温便隔着衣服传递过来。 轻轻吸了口气,隐隐有月麟香的气味,十分好闻。 她淡淡笑了笑,从未有过的安心。 穹顶在一瞬间碎裂,巨大冰块一并往下砸,墨逸空出的一手反抽出冰渺剑,横面旋转,那些坚如磐石的冰块便立刻散成了水雾。 短短一分钟,他们便冲出了这地下冰洞,来到了原来的洞穴之中。 倾渺叹了口气,眼望着背后塌了个完全的地面,依旧心有余悸。 “这下连退路都没有了。” “且往前行吧!清娥的元神应该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了。”墨逸松开倾渺的手腕,将冰渺剑收了回去。 他们沿着这唯一的窄路往前走,再没有出现先前的幻象,行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倾渺对这地方感到十分疑惑,且不喜欢这样安静的环境,遂扯着话题与墨逸闲聊:“喂,你说这种奇怪的地方,连同那冰渺剑也是魔尊始祖造的吗?” 墨逸思忖了下回答:“这浮世镜中世界的大小与现世并无多少差别,魔尊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些枝末细节!我想,他应该只是按照现世构建了这里的框架,而后的一切发展都是随其自由形成的。” “所以有些地方相像,有些地方又不同。还好语言是相通的,不然还真是无法交流呢!”倾渺侃侃而谈。 两人继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情,突然,墨逸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指着不远处微亮的明黄光芒,沉声道:“在那里!” 倾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明白了那个便是清娥的元神。 心里突然有一丝失落,觉得两人离分别似乎又近了一步。 前方一个小小的水洼,刚刚没过小腿的深度。 他们淌水而过,在湿滑的冰面上站定。 墨逸伸开手,那清娥的元神便像受到了感召一般,慢慢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将这元神放入怀中放好,心想,终于只剩最后一个了。 倾渺正沮丧的时候,忽而感到腿上黏答答的难受。 回头一看,几乎吓得要跳起来。 只见,密密麻麻的,长相如蝌蚪般的黑色活物正迅速的往她的腿上爬。 不一会儿,成千上万个,已经没到了她的脚踝。 只觉得那蝌蚪爬过的地上一阵奇痒,十分的难受。 用掌风驱赶,却反而惹了一些到手掌上,又如万根细针刺着一般的疼痛。 墨逸觉得大多生物都是畏火,遂立刻使了火系法术。 谁知,这些‘蝌蚪’不仅未退,一大部分还调转过头,直朝着火光涌来。 倾渺分神望着来路,发现这些蝌蚪生物正从那浅水洼中爬出来,黑压压的一片,源源不断,没有止境的样子。 为何方才他们还在这浅水洼对面的时候,这些蝌蚪并没有来攻击呢? 这种软体动物,生于地底黑暗的地方,大多没有眼睛和鼻子。所以按理应当看不见他们,也闻不到他们身上的气味。 如此分析,应当是他们跨过水洼的时候,自身比四周更高的温度吸引了它们。且那种不畏高热的特性,更加可以佐证这点。 想到这里,也不管自己思忖得对不对,大声嚷着:“墨逸,你快将剑拔出来!” 墨逸知她向来聪明,遂没有半分犹豫便照做起来。 冰渺剑甫一出鞘,四周的空气温度立刻降了几分。 眼见着这些蝌蚪的行动有一丝迟缓,墨逸也明白了倾渺想要表达的道理。 只是短暂停顿之后,蝌蚪们绕开那把古怪的剑,依旧向着温度较高的两人纠缠。 倾渺一咬牙,伸出一根手指贴到剑身上,立刻寒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很快的,身体温度也变得同坚冰一样。 蝌蚪们一顿,觉察不到温暖,便缓缓从她的身上撤离。 墨逸见状也照做了起来。不到一分钟,蝌蚪们皆被骗回了水洼中。 作为上仙,修为精纯,即使被完全冰封住血液,对于墨逸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倾渺不一样,如此虽脱离了险境,但是血液停滞,几乎要昏了过去。 墨逸立刻帮助她迅速回复体温,只是如此一做,那蝌蚪们又以迅猛之势涌了过来。 他抱着她腾空,那蝌蚪却犹如有心智一般,同叠罗汉似的,一个摞一个,越来越高。 知道此不是长久之计,一狠心,用了十足的功力,直抵着冰渺剑刺入头顶上方的冰层。 冰层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然后,震耳欲聋的一声轰响,竟生生被墨逸钻出一个洞来。 他携着倾渺,通过那出口快速往上飞,但见脚下的洞穴也在以飞快的速度闭合,那些蝌蚪终于被挡在了冰层的下方。 飞了两分钟,得见亮光,如此才来到了上方地段。 墨逸将她放到地面上,紧张的查看。 “你没事吧?” 倾渺有些累,但还是点了点头:“没事,没事。那下面实在是太恶心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你,没有伤到哪里吧?” 墨逸允若:“我很好。”顿了一会,复又添了一句:“清娥的元神也在,你放心!” 他这句话着实扫兴,倾渺立刻没了精神。 恹恹的心想,我哪里要关心清娥?最好你将这些元神全丢失了,大不了我再陪你下去走一遭。那地方虽讨厌得紧,但是同即将到来的分离比起来,还是...还是要好太多... 第七十三章 虎落平阳 在顺利取到第三个元神之后,墨逸及倾渺告别北方,开始往日出的东方行。 一路上日头猛烈,倾渺的衣服还来不及晒干便又立刻被自己的汗水打湿了。 “喂,你这是计划好的吧?先去极寒之地,再到这炎热地区。你就那么喜欢对比吗?”她嘟嘟嚷嚷,一路上光是些抱怨的话。 墨逸早已习惯了她的这种吵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闷着声往前赶。 如此寡言的行了一日多,方才到得一座山前。 山上植被葱郁,多阔叶植物。 站在大树的下方,日头多被遮蔽起来,倒不觉得炎热,反而多出一份凉爽来。 墨逸闭上眼,良久后睁开,道:“那元神便在这山中。” 倾渺没有回答他。她左顾右盼,一副心神不灵的样子。 眼瞅着山脚下有一个村落,规模似乎还不小,遂心中生出了耽搁的想法。 她试探着轻声问:“已经就差最后一个元神了,倒不急于一时半会儿。我看这下面有个村子,我们要不要多休息几日再来?如此也好做足准备,以便应付突发状况,对吧?” 墨逸不明她的心意,思忖了一会儿后回答:“还是先取元神吧!这样相对稳妥一些。如果你真心喜欢这里,大不了在这之后我们陪你再多呆两日。” 倾渺闻言,不觉心宽,心中反而涌上一阵苦涩。 他用了‘我们’两个字,明显是指的他自己和清娥,将她向外人一样的排开了。 况且三个人的相处,她哪里想要? 倾渺低垂下头,双手绞着衣角,声音有气无力:“我觉得好累。如果碰到异状定会出岔子,拖你后腿的!” “没事,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墨逸不以为意的道。 “我肚子饿了...”她尝试找其他的理由。 “你方才才吃了三个馒头。” “我口渴了...” “喏。”墨逸将牛皮水壶递给她,并抱着双手望着她,等她喝完。 倾渺只好咕噜咕噜灌了半袋进去。 “我...我...”她的声音慢慢弱下去,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 墨逸无奈的等了会儿她,一直到天色已几近黄昏,这才挥起了冰渺剑。 剑光起落,山脉却只裂开了一条很浅很浅的细痕。 倾渺抬起头查看,发现那剑上虽有寒气,却减了不少凌冽的气息,大不如以往。 墨逸也觉察到了异样,他收回冰渺剑,念了个诀,想要动用修为将这山体破开。 只是掌上聚了许久也凝不起力量,就连微弱的光芒也瞧不见分毫。 倾渺一下子来了兴趣,恹恹的表情换上多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她暗暗闷着声将自己所会的法术从头到尾试了一遍。 果然,一个也行不通。 若是所有的法术都无效,那这里存在的就并不是什么相生相克之说,而是这里被故意做了个屏障。 在现世,能做到制造这种屏障的人不仅屈指可数,并且需要耗费相当多时间。相应的,想要将这种屏障解开,不仅要找对方法,且也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倾渺突然欣喜异常,就差跳起来拍手。 只是见墨逸脸上是一副失落和疑惑的表情,她这才故作同样愁眉苦脸的道:“这山上太古怪了,屏蔽了所有的法术,看来,我们还是先退下去的好。不然,不要说遇到个什么精怪,怕就是几只土狼我们也对付不过来呢!” 墨逸静静立了一会儿,不得不同意了她的看法。 天边黄昏色已浓,他这才同她一起缓缓往山下走,想先到村中寻个住宿的地方。 一路上,墨逸不时试着自己的法术,本以为这屏障的范围不广,不想不仅覆盖了那座山头,一直到这村口的路上也被罩得密密实实。 倾渺叉着腰,站在村口喘气,经过这样的一折腾,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以前因为有法术和修为在,倒可不食人间烟火。如今因为这屏障果真便得同凡人无异了,一日三餐倒还是有些麻烦的。 她将手摊在墨逸的眼前道:“我饿了。” 墨逸无奈的摇了摇头:“已经没有任何干粮了。” 倾渺眨了眨眼:“那碎银子呢?” “也没有。”他回答得十分平静。 倾渺斜眼望着他,一副不相信得样子,伸手想去搜他的包袱:“不可能,我可是看到了,每次都有多的银子来着。” 墨逸将包袱打开来给她看:“真的没有了。之前离开最后一个城镇的时候,因闲着这种东西没用又负重,便全赏给流浪汉了。” 倾渺瞪大了眼,脑子半天没转过弯来。 如今已经不可能使用仙法变出银两,他们又没有干粮,难道这是要一直饿肚皮的节奏吗?虽然自己身为魔族不可能被饿死,但是这种饥肠辘辘的感觉也实在是太难受了! 本想再像墨逸抱怨两句,却连多说点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环顾四周,眼见着村口有人种植稻谷,隔壁的间隔较大的菜地里绿油油的叶子下能瞅见白色的根茎。 倾渺眼神向来很好,她心中一喜,那不是白萝卜是什么? 遂将自己的包袱往墨逸的身上一丢,便往那块萝卜地跑去。 率先拔了个大的,继又开始搜索另外的目标。 墨逸一愣,旋即明白了她这是在干什么。 尽量压低声音唤她:“你这可不是‘偷’吗?” 倾渺头也不回的道:“这些东西不值钱。而且,你不会替我放哨吗?有人来了你就叫啊!” 没过一会儿,便听到墨逸沉沉说了句:“有人来了。” 倾渺头也不抬的答:“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过你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你再试试看!” “...” 见他没有反应,不耐烦的抬起头。 只见不知从何来了一群村民,皆是怒目望着她。 倾渺立刻将拿着萝卜的双手藏到身后,并将脚下拔的那一堆悄悄往身后拨拉了一下。 讪讪的笑道:“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为首的一个村民,举着锄头对着她:“这几日的萝卜怕都是你偷的吧!” 倾渺挤眉弄眼的朝墨逸使眼神,暗示他跟着自己。 继而咬了咬牙,决定抛下脚下的萝卜,走为上策。 但是,手中的那两个可是口粮,抛不得,抛不得! 遂将萝卜往腋下一夹,转身就跑。 虽说这法术用不得,但是毕竟身体轻盈,较凡人比起来,那速度自然又快了许多。 不到一分钟便已经跑了老远。 她撑在一颗树上喘着气,道:“下一次,这种紧急情况,你得用更加焦急的情绪和声音啊!方才,我真以为你在练习呢!” 许久,见没有人回答,这才回过头。 只是她的身后,哪里有墨逸的人影。 狠狠跺了一下脚,却只得硬着头皮往回走。 快走到原地,遥遥便见得墨逸被绑的像粽子一般,而一群村民正守株待兔的等着她。 倾渺叹了口气,眼巴巴的将手中的萝卜放到脚边道:“你们看,全在这里。我一口也没吃。现在还给你们了,放了我的朋友吧!” 村民们哪里会理她,立刻走过去将她也绑了个结实。 然后拖着绳结,不知道要将他们往哪里送。 倾渺一边走,一边斜眼望着墨逸:“方才都同你使眼色了,你动作怎么还那么慢,还被区区几个村民绑成了这样!” “我当时就并未想过要逃跑,心想应该试着同他们先讲下道理。”墨逸回答。 “那你同他们讲了吗?” “讲了。” “那为什么还被绑了?”倾渺嘟嘟嚷嚷的问。 “因为没说过他们...其实,就连我自己也是觉得我们做错事了。” “...” 倾渺望着村民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这个村子一定特穷,不然为何只是偷了几个萝卜就如此凶狠的表情。” “我想...也许并不是那个原因。”墨逸踟蹰的开口。 “那是什么?”倾渺疑惑道。 “当时他们本想教训我一顿,结果打断了几根锄头都没伤到我。”他回答得清清静静。 “几根?” “呃...貌似将全村所有的锄头都弄坏了...” “...”倾渺无语的抖了抖牙齿。 她眼瞅着村民将他们往山丘上送,忽而有些紧张:“他们该不会准备将我们从山上丢下去吧?” 墨逸沉着脸:“有这个可能...” 正如此想着,他们拐过一个路口,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院落。 行到这里,众人便不愿再走了。 一个体型强壮的,看起来比较胆大的壮汉独自走了过去。 他伸手重重敲了敲院门,然后立刻调转回身,一溜烟的便跑掉了。 眨眼间,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了墨逸和倾渺两个人。 四下万籁俱寂,隐隐可听到院中传来沉沓的脚步声。 倾渺觉得自己的汗毛全竖了起来。想着方才村民如此惧怕的样子,也不知道走出来的会是什么牛鬼蛇神。 大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极清秀的一张脸。 玄衣朗目,轮廓圆润,衣袂翩翩。 二十岁上下的少年倾身望着他们,眸中是如水的温柔。 第七十四章 山中潜居 倾渺惊讶的眨了眨眼,那少年也跟着眨了眨。 她探着脑袋往他身后望,却不见还有来人的样子,遂歪着头问道:“你就是这院中的主人?” 少年笑得更加温柔:“说不上主人,我住在这里,一个人。” 倾渺点了点头,见他如此好说话的样子,自己反而故作高调起来:“咳~那你还站在那里干嘛,快过来帮我们松松绑!” 本以为那少年会不甘心的同她打两句嘴巴官司,谁知竟听话的蹲下来为他们松了绑。 如此好搞定的人,倾渺还是第一次见。 她站在原地,松了松手腕,伸了个懒腰,墨逸则拱手道了声谢。 “你们不是本地人。”少年断言道。 “你怎么知道?”倾渺见他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且村民十分害怕他,本应当与村中人来往较少,识不得几个人才是。 “因为,你们不怕我...”少年笑得清净,露出一颗小虎牙,甚是易亲近的感觉。 他不顾倾渺讶异的一方样子,转开话峰:“你们这是犯了什么错吗?” 倾渺一愣,想起方才并未到嘴的萝卜,更加觉得肚中没有一物,饿得心慌。 她仰起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中含着泪花道:“我饿了...” 少年柔柔的一笑:“你们且随我到屋内坐会儿,我立刻替你们做些饭食来。” 到得院中,一看这雅致的环境布置便知他是个大闲人。 各式花草争芳斗艳,清香满溢。 柔媚的两棵柳树立在院中央,轻叶如烟。 少年的动作十分利索,不一会儿,三碟菜并一碗蔬菜汤便被端上了桌。 虽无半点荤腥,但是看上去油光水滑,香气扑鼻,甚是诱人。 倾渺不顾形象的一连吃了三碗,就差将碗也给吞了进去。 “你这手艺比我在其他城镇的馆中吃过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倍呢!”她开始拍着他的马屁。 少年却只是淡笑着望着她,云淡风轻。 墨逸将话头转到正轨上:“敢问兄台姓名,为何那些村民将我们丢到你门口就走了?这地方荒芜,你为何又是一人在这里独住。” “我叫祉朗。村民们之所以怕我,乃是因为...上万年来,我便是如此模样,不曾变过。”他沉声道。 墨逸愣了一会儿,继而是长久的沉默。 哪有凡人能不改容颜活个上万年的? 这浮世镜中世界从来没有神仙或是魔族,所以像祉朗这样的异类,自然是让凡人畏惧的。 倾渺倒没想得那么复杂,她舔着竹箸望着他道:“那你是魔族还是仙族之人?为何会到这浮世镜中来?” “什么叫魔族仙族?什么又是浮世镜?”祉朗大为不解的望着她。 倾渺拖着圆凳往他身边靠了靠:“拥有这么长久的生命,你定不是凡人。难道,你连如何来到这里都记不起来了吗?” 祉朗摇了摇头:“我有记忆的时候便已经身在此处了。那时,就连这山脚的村庄也是没有的,只有这一座芒山。万年岁月,我淡然的看着村中人们的生老病死。我无法参与他们的生命,他们也无法理解我,最终成了一种无法逾越的隔阂。反倒是你们,如此便接纳了我,反而让我更为惊讶一些。” 墨逸回想了一下他们之前的境遇,最后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们便是方才同你讲的魔族和仙族之人。而这里,并不是我与倾渺所在的世界。在我们的那里,若是勤于修炼且没有什么祸事,活个几万年倒并不见鲜。” “所以,这里便是你们所说的浮世镜?”祉朗疑惑道。 倾渺将竹箸放到桌案上,立刻同他解释:“这里啊,是我们魔族的前辈所创造的呢!你也许不相信,从我们的现世到这里的入口,其实只是一面小小的镜子,而‘浮世’,是它的名字。” 祉朗眉头一皱,神情有些沮丧:“竟是这样的吗?原来,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你们现世那样微不足道的一瞥。” 倾渺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背:“没事,没事!在哪里不都是同样生活的吗?自己开心就好!” 如此又闲聊了一阵子,虽然各自都还有很多疑问,但是已经入夜,倾渺没有了法力傍身,早已经呵欠连天,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睡意。 祉朗贴心的为他们安排了空房,今夜两人便安顿在了此处。 深夜,墨逸透过窗子望着空中的残月,耳边似乎还有夜枭的叫唤声响。 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破开这里古怪的情况,虽然时间还充裕,他却绝不能让自己留在这里。 近来,越来越感觉心中感情的偏移。 为何,一颦一笑,她都会如此的与濯清相像? 是因为太想念了吗?所以才会将此作为寄托,给了自己心里暗示? 夜色氤氲,思绪百转,愁颜没得舒展,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清晨,雀鸟啾啾。 倾渺头一次起得比墨逸还早。 他走到厅室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桌边等着开饭了。 祉朗也恰好走出来,正准备打招呼,视线落在倾渺的身上,微微愣了愣。 倾渺歪着头望着他:“小朗,你怎么起得这么晚?我的五脏庙都快被馋虫掀翻了呢!” “你是倾渺?”祉朗问。 倾渺这才想起,她昨日便没有掩面,因那‘百颜丹’的缘故,今日的样子怕是又不一样了。 于是,她从怀中掏了手帕出来,掩了口鼻后问道:“如此,可认得了?” 听完她的解释,祉朗这才解了心中疑惑,立刻去厨房起了锅灶。 纵使是清粥,祉朗的手艺那也是不可挑剔的。 入口即化,回味绵长,倾渺咕咚咕咚吃了个饱,觉得这才是她想过的日子。 “你们打算在这里长住吗?”祉朗看着立刻见了底的深口锅,愁容满面的问。 倾渺拍了拍肚皮道:“我们在这里呆不长久,四十九日内再不出去,怕是以后都无望了。” “还有这种事情?那么,你们已经呆了几日了?”祉朗继续问。 倾渺掰着手指算了半天,还是墨逸出声提醒:“已有三十日。” 祉朗抿着唇,续又问道:“那么,要怎样才能出去?” “说来话长...”墨逸将他们如何进入这浮世镜,又该如何出去之类全部解释了一番。 “对了,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可知道有何办法化解这里的屏障?”墨逸向他提问。 祉朗微微一愣,眼神有些躲闪,声音低低的道:“我并不知道什么是你们所说的屏障,自然也不知道化解的方法。” 倾渺及墨逸自然看出了他神色中的躲闪,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现在的境况,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第三天的早饭时刻,倾渺眼瞅着祉朗端出一碗清得如水,亮可照人的稀粥,皱了皱眉问:“这是漱口水吗?” 祉朗叹了口气:“倾姑娘,你也知道你的饭量。这几日,你可是将我储存了半年的食物全消灭了,现下连一粒米也没剩下了。” “这...是何意?”倾渺眨巴着眼睛问。 “意思便是,吃完这顿,便没有下顿了。”祉朗摊了摊手道。 倾渺不相信他:“不对啊!我记得你后院不是还有菜地的吗?” “能吃的全吃了,剩下的还要再等两月才会有收获啊!”祉朗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倾渺斜眼瞅着他:“你...你这是在嫌弃我饭量大吗?” “没有,没有!”祉朗迅速摆着手,“只是,现下怕只得你们自己到村中去寻些食物了。你们知道,这村中人向来怕我,我不便露面。” 墨逸拉了拉倾渺,抢在她的前面说:“这几日多有叨扰,我和倾渺自会想办法,连带你的食物也会一并取得。” 说完,也不等祉朗或者倾渺点头,便拉着她往村中走。 “喂!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倾渺望着越来越高得日头,恹恹的问道。 “没有。只是我知道,若是只呆在山上,那只有挨饿这一条路。”墨逸淡淡回答。 倾渺唉声叹气:“谁叫我修为不如你呢!就连饿也是比你快许多的。其实,我也很烦恼啊,真的很烦恼!” “我倒觉得这中间没有什么联系,怕只是你肚中的馋虫作怪吧!”墨逸无奈的回答。 倾渺攥紧了小拳头,朝他举着,蛮横的嚷:“你什么都照实说的习惯,有时真的真的非常讨人厌!!!”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虽是埋怨的语气,脸上倒还是有调皮的痕迹。 墨逸望着她娇蛮的一方样子,反觉得可爱,他淡淡笑了笑,什么都未说,便拉了她快步往村中行。 这村子规模虽不小,但因都是邻里来往,村外之人鲜有来到。所以,这里没有客栈也没有酒馆,想寻个打工的地方都很难。 空荡荡的路上,没有见到一个长者。 倾渺见土墙边蹲着一个小童在掏蚂蚁窝,遂跑过去询问情况。 “喂,小孩,你家大人都去哪里了?” 小童抬起头,不屑的眼神瞅了她一眼,不愿意答话,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蚂蚁窝中。 倾渺瞥了瞥嘴,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连牙齿都没长齐整的小鬼就敢给她甩脸子了。 第七十五章 卿为食谋 倾渺凑近了点,只见小童拿了一根软枝蹲在地上,不停拨拉着想要从洞中爬出的蚂蚁,并将它们往回赶。只是这虫蚁哪里肯听他的指挥,赶走这只,另外一只又立马跑上来,密密麻麻的已经走了一大半了。 倾渺微微一笑,她从口袋里摸出点褐白相间的粉,沿着蚂蚁洞穴周围撒了一圈。 那些蚂蚁见状,立刻缩着脖子往洞中挤,似是怕极了那种气味。 小童感到讶异,扭过头,眸中闪闪发亮:“方才你撒的那是什么?” 倾渺微仰着头,故作神秘:“你想知道?偏不告诉你!” 小童开始撒娇,扯着她的襦裙央求道:“好姐姐,方才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你就告诉我吧!” 倾渺笑了笑,对他勾勾手指,让小童凑近点。 “你要是肯回答我的问题,别说是告诉你,就算是送你些又怎样呢!” 小童立刻站起来拍着手:“那你快问!” “这村上的大人们都去哪了?” “最近天气旱得很,大人们全去田上工作了。” “村口的田吗?”倾渺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 “不是。村口那片地方不大,大家都去村后头的大田了。”小童回答。 “真乖,我就全部送给你了!”倾渺摸了摸小童的脑袋,将一个小布包丢了过去。 随后,她同墨逸讲了因由,两人开始往村后赶。 “你方才给那小童的布包里装的是什么?”墨逸随口问了一句。 “盐和花椒,是从祉朗的厨房里摸出来的。本想抓几个野味来烤着吃,这才备下的。”倾渺吐了吐舌头。 墨逸摇了摇头,心想她现在完全一门心思都钻到吃中去了。 不出一会儿,两人并排立在了田埂边。 烈日下,那些忙做的人影一晃一晃的,倒有些极不真实。 倾渺咬了咬牙,脱了鞋袜走到田中,试探性的问道:“需要人帮忙吗?给些吃食就行。” 村民们细细一看,见他们的衣着打扮乃是昨日捆了去山上的人,皆一脸惊恐的望着她们:“你们...你们怎么活着下来了?” 倾渺皱了皱眉:“那里住的又不是什么精怪猛兽,为什么我们不该活着下来?” 墨逸也走近了些,他环顾四周,只见田中只有几只牛犁地,其他忙做的人也只有零丁几个人,遂问道:“不是农忙吗?怎么就只有牲畜工作,其他人去哪里了?” 没有人理会他,只有一个戴着草帽的老者吸了口旱烟,道:“这天气炎热,许久不见雨水了。土地太硬,除了牲畜,其他人难以耕种啊!所以,大多数人都去村前的河中挑水去了。” “挑水?既然村头有河流,为何不引水灌溉?”墨逸大为不解。 “这里离河较远,且附近多硬石,想要开凿起来十分困难啊!以往每年这个时候都雨水充沛,今年倒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太过突然,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辛苦这些牲畜了。”老者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说到这里,倾渺折返过来道;“那么,你们就更该雇佣我们了!你们没有办法,但是我们或许可以帮你们凿开一条引水灌溉的河渠。” 老者一阵讶异:“需要多久时间?” 倾渺思忖了会儿回答:“一天。” 周围的村民立刻嗤声道:“村长,他们一定在吹牛!你不要信了他们!” 而那位被称作村长的老者默默思索了会儿,旋即说道:“他们能从那山下下来,必定有些本事。且上次你们也看到了,他们的筋骨同我们不一样,竟然伤不了他们,不如就相信他们一次吧!” 村长就着脚底板磕了下烟灰,继而转向倾渺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倾渺扭捏了半天,方才极轻的说:“我早饭还没吃呢,可不可以先让我吃点东西?” “看吧!果然是来骗吃骗喝的!”一个村民嗤笑道。 村长斜眼瞥了那人一眼,那村民立刻噤了声,垂头站在一边。 他复又朝倾渺笑了笑,令人拿了些玉米棒子和馒头过来。 不一会儿,倾渺便吃得饱饱的,力气也回复了大半。 她扯了墨逸,站在田边。 村长着人去给他们两人送上两把锄头,却被拒绝了。 倾渺拿出覆水绸,甩了甩,摩擦得空气“唰唰”作响。 她虽用不上仙法,但这武器本就不是凡物,再不怎么经用也不是那些土制工具能比拟的。 村民们见那绸带似乎含了千钧之力,皆散了开。 倾渺先将覆水绸高高抛起,然后用力甩下。 连着田埂的土路,便立刻被压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路。 接着,她一个转身,覆水绸再次被扬到空中,众人抬起头仰望,阳光的眩晕下,光芒有些刺眼。 绸绫如此几次反复摔打到地上,那浅浅的沟壑也越来越深。 她抹了下额上的细汗,指挥墨逸去到河的另一头,两个人互向开工,总会好一些。 刚过午后,两人便已经完成了一半。只是体力大不如以前,已经有了倦意。 倾渺将墨逸从远处唤过来,两人一同坐到树下休息。 村民们眼见了他们的‘深藏不露’,不等村长有所指示,便主动拿了凉开水及食物过来,脸上皆堆着笑脸。 倾渺觉得燥热异常,她将袖子挽得高高的,只是不方便将遮面的轻纱撩起来,顿觉苦恼。 她用小手打着凉扇,却没有一丝缓解。 她在北沼生活了三千年,实在是没有遇过这样的天气。 眼瞅着墨逸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觉得难受。 闷闷坐了会儿,忽而想到他的冰渺剑,遂腆着脸问:“将你那宝剑借我一用。” 墨逸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诺了她的请求。 他将左手一翻,那把冰蓝的宝剑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倾渺小心翼翼的去拿。 果然,在古怪的屏障之下,连着凌冽的剑气都单薄了许多。 她握在手中,只觉得冰凉舒心,如握了万年的冰霜。 倾渺欣喜的一下子将剑拔开,只见寒气缭绕,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三分。 她站起身,将剑身插入身边的泥土之中,气定神闲的坐在一边喝茶,好不惬意。 见那些忙了许久的村民们也是满头大汗,也好心的将他们招呼了过来。 一小块地方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墨逸无语的望着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玄妙的武器,居然真被她当成了消暑之物。 倾渺哪里还管这些,同他摇着手嚷嚷着:“墨逸,你离那么远干嘛!这里更凉快一些。” 她极易生气又极易满足的样子,看得他愣了愣,恍如初识。 上午蹲在墙角掏蚂蚁的小童也好奇的挤了过来。村长告诉他们,这小童是他的孙辈,叫小蛮。 小蛮天生是个好奇的个性,对于那插在土中,冒着寒气的剑更是向往。 他拉了拉墨逸的袍角,指着宝剑问:“哥哥,这个到底是什么武器?” “这个叫冰渺剑。取自万年冰山之下,所以才会如此寒冷。”墨逸见他只是个孩童,和颜悦色的解释道。 小蛮一脸羡慕的样子,继续仰头问:“能给我拿着看一会儿吗?就一会儿!”墨逸有些为难。 倾渺走过来,抢先说:“不是不给你,只是你未必受得住。” 小蛮有些不信,一副极为不满意的样子,嘴中嘟嘟嚷嚷,只道他们小气。 倾渺闻言,极大方的将剑鞘递给他,道:“不信你先试试这个。” 小蛮心想不过一个剑鞘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缓缓握上去,只是还未捏个实在,便寒得说不出话来,连额上得汗都结成了冰霜。 墨逸立刻将剑鞘夺回去,并斥责倾渺道:“你这是干什么?如此会害了他的性命。” 倾渺却不以为然的道:“我今天若不看着他吃些苦头,他以后定不懂什么叫做‘厉害’。那时便没人会救他!” 墨逸怔了怔,心道,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有些生气的说:“不论什么考量都有要承担风险的打算,你若是计算错误一步,小蛮的手便没有了!” “我说了不能碰,他便会听吗?那是他自找的!怪不得我什么!”倾渺难得见他如此气恼的样子,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明明是一片好心,却被曲折理解。于是心中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那些话没有经过思考便说了出来,十分尖锐,口不对心。 墨逸按了按额角,如今的境遇本来就让他担忧,她还如此让人不省心。 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就不能再乖巧一点,什么都由着他来安排。 一向退让的他,也因为她这种蛮横的态度而生了争斗之心,遂大声质问她:“你同他说清楚这些后果便是,即使多说得厉害一些,只要让他有退却之心,那又何妨?” “退却之心?”倾渺喃喃念着,声音慢慢弱下去,“既是一心想要的东西,哪里会凭几句话就放弃了。就像你拒绝了我,结局是什么我看得很清晰,所以我就该放弃了吗?” 她垂着眸,整个人沉在悲伤的气氛中。 小蛮没有听懂倾渺最后说的话,也不明白他们在争吵什么。 村长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他便懂事的走上前:“哥哥,姐姐,是小蛮不好,你们不要吵架了。” 墨逸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心中五味陈杂。 第七十六章 河底秘密 得知有能人要在一日之内开挖出灌溉的河渠,村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隔着簇拥的人影,他静静看着她,似乎世界上只剩他与她两人。 那种不能触碰的情感,越想远离,它却愈加汹涌,几乎将他没了顶。 一个不愿放手,一个不能靠近,两两都是折磨的心境。 终于,他微微向着村长躬了躬身,轻轻道了一句:“我休息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想要多争取点时间,赶在太阳落山前完成。” 村长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往河边走。 倾渺有些提不起劲,他什么回应都没有给她,虽在预料之中,却又止不住的难受。 小蛮去拉她的手,倾渺偏头看着他,尽量换做愉悦的神态,只是眼底模模糊糊,眼角都有了氤氲的水汽。 两人如此又忙了两个时辰,水渠便被挖好了。 村长用锄头凿开最后一个连接之处,河水便翻着白色水花奔涌而至。 恹恹的禾苗饮饱了水,立刻精神了许多。 为了感谢墨逸及倾渺,村中人送了好些食物于他们,并将他们送回了山丘上。 只是眼见着到了祉朗的门前,却又都不愿意再接近一步。 推脱了半会儿,便折返了往山下走。 祉朗将门打开,望见倾渺闷闷不乐的一方样子,以为他们空手而回。 但眼见着那满筐的食物却又被整齐摆在门边,更加大为不解。 除了吃不饱,还会有什么事情让她如此不开心呢? 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倾渺抬起头,喉咙有些干哑,声音些许呜咽:“我想,也许是饿了,吃些东西便没事情了。” 祉朗微微一愣,旋即笑着说:“我动作很快的,你们先休息会儿!” 饭菜立即做好了,还有消暑的绿豆汤。 倾渺细细的吃着,明明肚中无物,却味同爵蜡。 不,并不是祉朗的问题,是自己...出了问题。 她有些后悔,若是方才不同墨逸说那些就好了。原来好不容易维持的关系,能好好交谈,能正常的相处,只是如今又断了... 她深深望了一眼墨逸,然后将筷子放下,极轻的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好累,先去休息了。” 墨逸明显的一顿,却又立刻转为常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祉朗望着只被倾渺动了两口的饭碗,摇了摇头。 心想,这样的两个人,一个太不会隐藏,一个又隐忍如石,恰如冰山及热火,一碰到,怕是会成为爆炸的热气。 深夜,倾渺辗转难眠。 她索性坐起来,捂着空空的肚子,望着月亮发呆。 独自恼了许久,气已经消了一半。只是这气一下去,那咕噜噜的空着肚子的难受感觉便立刻涌了上来。 倾渺眼巴巴的望着月亮转至半空,心想怎么还不天亮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忽而闻到了一阵清甜的食物香味。 门外立了个身影,不等敲门,倾渺便将门给打开。 祉朗站在门前,端了一碗绿豆汤,笑容满面的望着她。 “这么晚了,你居然还惦记着我...”倾渺感动得几近热泪盈眶。 祉朗将小碗放到桌上,轻笑着道:“本来一直在前厅等你,想到你饿久了自然会来寻吃的。没想到你这次脾气闹得有些大,我这才给你送来。” 倾渺心头一热,蓦然想起自己那个五大三粗的大哥。 虽然他讲话凶了些,但是每每自己受罚,他总会悄悄地去求情,关禁闭的时候,也常常替她送些喜欢的玩意儿,还故意不让她知道。 想到这里,同祉朗道了谢,端起绿豆汤喝了起来。 山间虽比村中凉爽不少,但是伏夏夜间猛如虎,燥热不减白日。 这绿豆汤冰凉沁心,明显是放在井水中冰镇过的,足以看出祉朗的细心。 很快的,小碗见了底,倾渺的心中立刻涌上一种满足感。 她见祉朗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遂好奇的问:“你也睡不着吗?” 祉朗微垂着头,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倾渺拖着腮望着他。 对着那一双如琉璃般清朗的眸子,他反而隐瞒不下去了。 “其实,我有事瞒了你们。”他沉着声开口。 “是关于解除屏障的方法吗?”倾渺一语道破。 再去看祉朗的样子,果然是一副晦涩并惊讶的表情。 他低下头,手指微微蜷起,似乎极不愿意说出这些,但还是缓缓开了口。 “我虽没有记忆,可是潜意识里一直有一句话是‘河水干,方的重来’。我虽然不明白,但是我想也许答案便在那里。” 烛火跳跃,印得祉朗的神色也忽明忽暗:“上万年来,这个地方,便只有我一个人。好不容易碰到对我不生畏惧的你们1。私心里...私心里想留住你们...” “那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倾渺问。 “因为...这里并不是你们的家。你们同我不一样,我明白你们有想要再见的人。”祉朗说得清清静静。 倾渺咬了咬唇,其实,若是真不能回去,她也罢了,毕竟可以同墨逸在一起。 只是,如今知道了或许可行的方法,试不试就是个很难的抉择。 如果成功,意味着分离。 看着她那样的表情,祉朗试探着问:“那个方法,你...要试试吗?” 只见她双手绞着衣袖,怯生生的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做让自己难受,可是对别人来说十分高兴的事情吗?” 祉朗微微一怔,不明她为何如此问,但还是缓缓讲出自己的见解: “这个要看对比。人总是自私的,自然不愿意去做让自己难受的事情。但如果这件事情会对我重要的人有所帮助,并让他开心。那么,基于对他喜悦的分享,我想我也不会有那么难受了,并会很愿意去做那件事。但如果只是个陌生人,根本就没有纠结的地步。” 倾渺咬着唇静静听着,心想墨逸单单就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良久,她柔柔的一笑,轻声道:“我明白了。这件事,麻烦你暂时不要告诉墨逸好吗?” “这个倒是没问题,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祉朗大为不解。 “算是我的一个小私心吧!”她莞尔一笑。 窗外夜色正浓,烛火摇曳,她下定决心时明亮的神采,晃得祉朗几近失了明。 第二日一大早,倾渺便出了门。 好不容易寻到村长家,借了锄头和一些工具。 村长问她这是干嘛,倾渺也只是笑而不答。 搬着这些工具哼哧哼哧来到河畔,仔细打量了一番,还好,倒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窄一些。 从河畔旁挖了些泥土过来,一点点全往河中填。 如此忙做了半日,竟将这河道堵了一半。 坐在树荫下休息的时候,只见村长端了两个食盒走过来。 倾渺拿眼睛偷偷瞅了瞅,村长便将食盒推过去,笑着道:“知道你定是饿了,陪我喝点酒怎么样?” 倾渺点了点头,也不顾忌隐瞒自己会变的长相,将轻纱撩了起来。 村长看过去,先是一愣,继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举了小口杯,斟了酒。 倾渺啃着馒头,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顺便还评论两句:“村长,您这酒不行,十分涩口呢!比不上溟远酿的。” 村长接过话头:“酒是判断心境的东西,你嘴中苦,心中涩,这才如此。” 倾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抹了下唇角:“你这是在给你的破酒找借口,我才不跟老人家一番计较呢!我的心境好得很!” “你填这河干什么?”村长转开话题。 “先堵上两头,再放尽这河水。”倾渺浅淡的回复,倒不像说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为何?” “因为能帮到我的朋友,所以我想尽力试试。”倾渺回答。 村长思忖了良久,方才道:“田地好不容易不再干旱了,你如此一做,不是又让我们陷进了水深火热之中吗?” “这点您放心,我会在堵上河水后另挖个池塘储水的。” “这样大的动静,你一个人做?”虽然知道她的厉害,村长还是不禁咋舌。 她点了点头,捏紧小拳头,举起来晃了晃:“你可别小看我!” 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村长还是打住了话题。 他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决心,一种万夫不挡的决心。 见到酒已喝净,盘碟清爽,村长一边收拾了食盒一边道:“今日吃了我的酒,改日可要换给我。” 话落便站起身,准备回家。 已经走出了老远,又听到倾渺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喂,村长!以后不用来找我吃饭了!最好,连话也不要再说。” “为什么!”村长皱了皱眉,往后又退了几步。 “因为,”倾渺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站起身来,“我这次决定任性做的事,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村长望着她,有一丝失神。倾渺却是没心没肺的一笑,烈日下,极美的样子,不是因为容颜,却足够让人一辈子铭记。 好不容易遣走了村长,倾渺独自在原地又站了会儿。 头顶上的日头依旧猛烈,她抹了下额头汗,兀自一笑,心想,若是祉朗所说不假,那么这河床之底一定有不小的秘密。如果那个秘密被挖掘出来,会不会对这个小村造成什么不可磨灭的伤害?如果让墨逸也参与进来,得知这种结果,他必定会恨极了自己。倒不如什么都由着她来扛。反正在他的心里她也就是个妖女,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第七十七章 浮世变更 满身尘土的往山上宅中走。 一路上呵欠连天,只闻夜莺独鸣。 星子在稀薄的云层中一闪一闪,倒像是与她玩起了躲猫猫。 脚步沉重,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像心跳,孤寂的心跳。 倾渺轻轻捂住右胸口,心想,自己还没有将最大的秘密告诉他呢!只是现下,怕他也是不愿意去听了吧! 到达院落门口,已经很晚了。 倾渺早已做好了翻墙入院的准备,却没想到门竟是敞开的。 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内,厅室中有人给她留了灯烛和饭菜。 她心头一热,想起了祉朗的收留及温柔,只是这个情面,怕是没有什么机会报答了。 坐在桌前扒拉了两口冷饭,烛火一爆,竟灭了。 倾渺也懒得再点,在黑暗中续又吃了几口,看不清碗中的东西,却清晰的听到自己咀嚼的声音,蓦然的觉得有些好笑。 独自笑了一会儿,有什么苦涩的液体滑入嘴中,她抹了一下眼角,依旧和着饭吞了进去。 填饱完肚子,累得立刻想倒头便睡。 站起身来往房中走,门前似乎站着一个身影,倾渺眯眼瞅了一会儿。 “祉朗?” “这么暗,你看的见?”祉朗轻声问。 “不!只是知道他不会来找我而已。”这句话,带着调笑的语气,只是声音有些沉郁了。 只闻祉朗轻轻叹了一声:“你竟如此了解他...” 倾渺一滞,恍如时间也跟着静止了。 原来,她竟如此了解他。明白他那样的性子,再也不会去主动触碰自己。 可是,纵使了解,也无法接近。 第二日,第三日,倾渺都是早出晚归。 墨逸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却是更加避开与她的相处。 得知她常去村中,他便多去山上,背道而驰。 他尝试着用冰渺剑一点一点劈开山脉,心想,这样虽慢得无望,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第四日,同往常不一样,倾渺在晌午的样子便回来了一趟。 她疾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得死死的。 祉朗自然觉得疑惑,遂凑到门口询问:“渺渺,你还好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亲密了许多,祉朗十分喜欢这样叫她的小名。 倾渺隔着门大声嚷:“我没事,你不要进来!” “那我便站在附近,若是有事,你便唤我!”祉朗不太放心,如此回答。 “嗯。”屋里头传来有气无力的回复,便又安静了下去。 倾渺摊开手掌,掌心的那些水泡自己见着就有些骇人。 若是让祉朗知道了,又该责骂她了。 她仔细用小针将水泡挑破,足足十二个,有些疼,她觉得十分委屈。 她活了三千年,自认为除了那娘胎带出来的毛病,再没有受过其他苦头。自己反而作威作福惯了,北沼的大小精怪,还有万千妖众们哪一个不是怕极了她? 可是,跟着墨逸的这一个来月,却吃尽了不少苦头。 更可怕的是,这些苦头她不仅一一接受了,还觉得自己可以再忍让一些。 原来啊,爱这种情感是会让人变得极卑微的东西。 抹了些药粉,缓了些疼痛,用绷带在掌心绕了几圈,倾渺决定再回去河道口,毕竟时间紧迫。 开了门,果然又见到了祉朗。 她缓缓笑了笑:“你还在这里呀?没事快去院中拔草,再这样下去,你种的那一块小白菜田可要变成野草地了!” 祉朗动了动唇,声音低低的道:“没想到你还有时间关注这个...” 倾渺走过去,本想拍拍祉朗的肩膀,不想身高差距有些大,遂用力打在他的腰上:“我当然有关注的!我还知道你在西院植了南瓜,东院收获了栀子花。那花很香,你日日放在我的枕边,我很欢喜。” 祉朗稍稍有了些精神,望着她十分诚挚的样子,道:“不要太累。渺渺,你这样,我有些心疼。” 继而一双大手拂在她的发顶,犹如兄长的温暖。 倾渺低着头,哑着声说:“别...别说这种话...我这个人啊,其实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坚强呢!只是...只是你不要这样可怜我,或者安慰我。不然,我那些坚持的伪装怕是都要崩塌了!” 她扬起脸,望着他一笑:“你若是将我逗哭了,我保证自己会停不下来的!所以,请在旁边看着,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然后,她决然的转身,拼命想要全一个坚强的理由。 在往河边跑的路上,她就不停的想,其实,她不是觉得这有什么难受的。只是他不管不顾的态度让她有些绝望。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单单爱上了这个重情寡言的男子,而他独钟的对象却又偏偏不是自己。 顶着日头,嘟嘟嚷嚷的又挖了一个时辰,心中设想的储水池塘连十分之一都没完成。 将手搭在眉骨上望了下烈日,狠狠的想,这一个太阳怎么比九个太阳还要猛烈呢? 叹了口气,不甘心的将锄头用力往下一挥。 “吧噔~”一声响。 得!第三把好锄头又被自己给抡坏了。 无奈之下,只得又厚着脸皮到村长家去讨个新的来。 还未进屋就听到小蛮尖着嗓子喊:“爷爷,锄头破坏妖女又来了!” 倾渺额上的青筋冒了冒,还是腆着笑脸进了屋,顺道狠狠瞥了小蛮一眼。 村长将另一把新锄头递给她,倾渺接过后说道:“老规矩,明天的田地交给我来做了。” 这是她同村长的约定,因不想亏欠,所有的工具支付费用由她的劳动来完成。小蛮躲在村长的背后想,怪不得姐姐老是觉得饿得慌,要知道,她一人一天便能干完二十人的活计,如此算起来,她的饭量倒还真不算多。 村长不说话,只是猛吸了一口旱烟,吐出瘦瘦的几个烟圈。 待倾渺走至门口,他才出声问了句:“现在便是在挖河塘了吗?” “是。”她伫立在门口。 “去吧!日头毒,早些做完便回家休息!田地里的活计倒不用你操心。我这把老骨头再不去活动活动怕真是要瘫掉了。” 倾渺淡淡一笑:“半盏茶的功夫而已。何况,我一直觉得村长你还是更加适合指点江山的气势!” 第二日,她照旧来到河边,不禁一愣。 不知什么时候,村长号召了全村的人出动,开始帮她开挖河塘。 男女老少齐齐上阵,就连小蛮这般大的孩子,也哼哧哼哧的搬着小石块,十分卖力的样子。 倾渺眼眶一热,将手拢到唇边冲着白胡子老头嚷着:“村长,你这是在锻炼身体吗?” 村长将草帽拿下来,回首望着她笑了笑:“别站在一边看热闹。这笔账我可是记得牢牢的!往后三天,全村的田地里的农活可都是你的!” 倾渺歪着头一笑,大嚷一声:“没问题!” 她顺着田埂往泥土堆上爬,挤到村长的身边,压低声音说:“喂,我不是同你说过的吗?也许,等这河床的秘密被揭开,或许会给这村子带来不幸。” 村长目光盯着别处,气定神闲的回答:“你也知道那只是也许。况且,我们若是不帮助你,你难道就会放弃吗?现下我们给了你大恩惠,到时如果真有异变,你也会尽力帮我们一把,我知道你就是那种人!” 最后的一句话,他说得十分笃定。 倾渺笑得很大声,她一下子从泥土堆上跳下来:“我才不是这种人呢!”“那是怎样的?”村长饶有兴趣的问。 她头也不回的说:“即使...即使你们不做这些,我也会尽力帮助你们的!一定!!!我想,我是这样的人...” 不等村长感概,她又快速跳开,站在石块上远眺,池塘已经被挖了一大半。如此速度,应该至多两个时辰就完工了。 果然,接近日落的时候,池塘便已经挖好。 河水便缓缓引到池塘中,潺潺奔涌,愈见河底。 倾渺踏着泥泞的河床走到河中,只见河床中有一块巨大的玄色石头,上写一个“禁”字。 她伸手搭在石上,只觉石身微微发热,像是有什么被封在里面,也许这便是所有的关键。 心下不愿多想,高高抛起覆水绸,再狠狠拍下去。 只见火花纷飞,石头纹丝不动,正在纳闷的时候,却在下一秒,突然裂开一条长长的裂纹。 倾渺倾身过去查看,石缝之中却骤然卷出黑色的风潮,越来越大,直到形成巨大的飓风。 飓风的中心逸出一个蓝色的光团,嗖的一下窜入高空,便再也望不见了! 倾渺在一边尽力稳住身形,心中大嚷一声不好。 这飓风高达三十多尺,若是任它卷到村中,怕是整个村子都要被覆灭了。 眼睛余光扫到岸堤边,小蛮正害怕的往他阿娘的怀里缩,连村长都是一副凛冽的表情。 孩童的哭声,妇孺的尖叫,混在风中,一阵惨状。 倾渺咬了咬牙,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覆水绸的光芒闪了一闪,不同以往的明亮。 她心中一动,念了术法,果然腾空飞了起来。 原来,这芒山的屏障已经被解除。 她想起答应过护卫村中人安全,遂挽了绸绫,想也不想便朝着黑色飓风的中心而去。 那一瞬,电闪雷鸣,磅礴大雨,她瘦弱的身影在风中左摇右晃,眸中神采却奕奕明亮。 第七十八章 梦魇迷情 半空中,只见一个绝然的青色身影,如顶风飞舞的蝶,摇曳着投入到那凌冽的黑色飓风中。 一瞬便没了进去,再也看不清半分。 正当所有人以为倾渺凶多吉少的时候,蓦然间,黑色混着青色光芒胶着,飓风之势渐弱。 但见覆水绸繁复出无数的光华,在黑暗中逆向艰难的搅动,想要以此抵消它的力量。 只是,那来势太过猛烈,只减了那飓风的三分威力,倾渺便感觉自己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了。 且这飓风中,存了无数古怪的黑色尘埃,它们一股脑缠绕在她的身上,带了莫名的黑暗蛊惑。 瞬然间,倾渺觉得头晕目眩,迷蒙中,似乎可以听到谁在低声唱歌,十分消极低沉的声音,让自己的心中蓦然生出一些想要归家的念头。 总觉得自己孤寂异常。 慢慢的,神识越来越模糊,终于彻底昏睡了过去。 覆水绸的光芒也愈渐黯淡,它仅凭着自己主人留下的那半点意志,小心翼翼的围绕着她,好让那些混黑无法在一时之间将她吞噬。 村长眼见着自己的草帽被卷进飓风。那里,恍若深不见底的深洞,带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恐惧。 如何也看不见倾渺,他紧锁着眉头,心中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担心。 芒山上,冰渺剑的寒气突然大盛,连带着四周的梧桐树都挂了一层细细的冰串子。 墨逸一滞,沉下心来查探。 所有法术皆能使用,那古怪屏障似乎已经被完全解除。 本应该是高兴之事,他却顿了顿。 万事没有如此便被简单化解的道理,若不是他自己,便必然有别人去解除了那个屏障。 但,在这浮世镜中世界,还会有谁这样做呢? 他回想起倾渺近日的早出晚归,欲言又止,心中闷生生的一痛。 “既是一心想要的东西,哪里会凭几句话就放弃了。就像你拒绝了我,结局是什么我看得很清晰,所以我就该放弃了吗?” 他想起她说的这句话,还有当时执着的样子。 其实,从来没有一刻能忘记...从来没有一天不去回想... 心中的愧疚猛然积聚,倏然觉得这是一道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解答的题目。 正想到这里,但见村尾方向的上空中,盘起了巨大的黑色漩涡,上宽下窄,成斗笠形状。 隐隐约约,可见其中有微弱的青色光泽。 突然想起阳光的阴影下,她微低着头,苦笑的模样,那样黯淡的神色却拼命要挤出一个笑来给他。 心中气血翻腾,按捺不住的冲动和慌张,墨逸眸中锐光凌冽,他脚尖一点,提着冰渺剑,迅速腾着云头直奔过去。 来到河流的上方,却不见河水,暴风的中心一片昏黑,已经再瞧不见什么。 他抽开倾渺剑,淡蓝色光芒劈开周身的混沌黑暗,露出他清晰的容颜。 下方的村民们皆忘记了颤抖,抬头仰望着他。 那样的一个人,踏碎九天,剑刺苍穹,是他们目之所及唯一的光亮。 他们虽从不懂神为何物,却在此刻抱了前所未有的虔诚。 恍若只要这个人出现,如何炙苦的境地,他都会将他们拯救出来。 墨逸微微观了观周围景象,遂一咬牙,纵身直冲入风暴中心。 内里,黑色的尘埃越来越多,他已经无法靠视力来寻找倾渺了。 而且这些东西着实奇怪,即使他用仙障护了体,它们也全部穿透,将他围得死死的。 然后,他感到了许多悲伤的,负面的情绪。 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却穿过他的身体渗透进去,连带着自己都无比心痛和悲伤起来。 墨逸有些迷糊,思来想去,根本不明白自己一直如此勉强活着是为了些什么。一开始,他便是厌倦的。 渺茫无期,苟延残喘,倒不如就这样断了。 为何还要抵抗呢? 为何...到底为了什么...? “不要哭...好好活下去...”脑海里,这句成了惯性思考的呼喊又将他拉了回来。 是的,濯清费力挽救的他的性命,怎么能断送在这里?断送在这种地方? 他强睁开眼,心中尽量排出杂念。他明白,这些黑色的尘埃是能挖出人的阴暗情绪,将其扩大,让人沉溺其中,直到思想溃死。 蓦然的,心中一阵激灵,觉得这些负面的情感有些熟悉,像是他认识的人一般,只是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细细分辨。 他复又闭起眼,一心将所有的神思放在寻找倾渺的身上。 ‘叮~叮~’喧嚣的风声中弱弱可听见一朵铜铃的声响。 犹如地狱中的梵歌,绝世而独立。 他顺着声音找过去,黑暗中,终于摸索到她。 还好,覆水绸一直到最后都在保护着她。虽然有些虚弱,倒不至于伤了她的性命。 墨逸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挥出冰渺剑,如此,不必担心会伤了她,可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他手中宝剑纷飞如漫天大雪,黑色的尘埃被悉数冻住,倾盆落于地面。 反转剑锋,逆着飓风轨迹挥舞。 巨大的压力由中间扩散,地面上的村民皆掩面,万万不能直视。 不到一分钟,飓风被化解,墨逸抱着倾渺降下云头来。 他半坐在地上抱着她,仔细查看,并未见到多少伤势,只是一直锁着眉头,不见要醒来的迹象。 所有的人都立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只有村长,目光稍许平静。他早已料到墨逸及倾渺并非凡人,如今只是有些惊讶,未曾想过他们的不同竟能到这种地步! 他缓缓走过去,开口问:“倾姑娘没事吧?有我们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墨逸面色有些焦灼,语气也快了一些:“她气血平和,按道理不应该昏睡,我实在也不知道缘由。如果可以,我想立刻寻个安静干净的地方,仔细查看一下她。” “那么去我家吧!离这里最近!”村长左手指了指身后不远的地方。 墨逸点了点头,将倾渺抱至了村长的家中。 村长令家人燃了数十盏烛火,房间内立刻亮如白昼。 其他村民皆聚集在门口,人虽众多,却没有一个人高声说话,连极轻的谈论也无。 墨逸尝试着输了些修为给倾渺,却一丝反应也没有。 他不明所以,遂从细节方面开始查证:“您一直都知道她的目的吗?” 村长焦心的望着倾渺,沉声叹着:“我知道她要做什么,却不知道如此为之的原因。只明白这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她才会如此没日没夜,不顾自己身体。要知道,纵使是村中最能干的人也未必能像她这样肯吃苦头。” 墨逸不停的摇着头:“这种关键时刻她为何不找我来商议!” 村长也是一愣,忽而想起倾渺同他说起的话,遂回答:“或许,她只是想自己做个‘恶人’罢了。” “这是何意?”墨逸蹙眉道。 “倾姑娘说,此处放干河水,恐怕对村中有所不利。我想,她是不愿将你也牵连进来。”村长缓缓回答。 墨逸微合着眼,想起那日自己对她的斥责。 本以为她会因此而理解他与她所持观点的不同,继而放弃那种喜欢的念头。 却没有想到,她情愿伤害自己,难为自己,哪怕让所有人误会自己,也要凭一己之力去完成这些。 而这些,她以为,是他怨恨的行为... 墨逸抬眉望着她。 那样单薄的身躯静静躺在那里,眉头微微蹙起,身子些许颤抖,十分痛苦的模样,连带着他的心也一阵绞痛。 而心上越急却越是无法理清救她的头绪。 “墨公子,我觉得,倾姑娘这种样子,倒像是梦魇之兆。”村长见他一直愁眉不语,遂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梦魇...”他喃喃念道。 村长点了点头,接着道下去:“以前村中有人也是如此。药石无灵,却又找不到个征兆。当时村中人试着敲锣打鼓,在村中呼喊着他的名字。如此半个时辰,果然便好了!我们要不要也试试?” 墨逸苦笑着回答:“倾渺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若真是魂魄游走也没有在此逗留的理由。不过,你方才的那些话,倒是给了我一些启示,我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只是麻烦您及家人守在门口,若没见到我自己走出来,请不要进来打搅。” “好的。我这便去嘱咐大家。墨公子你只管放心救助倾姑娘。”话落,村长便退了出去。 掩了房门,一方清静之地,只剩了他们两人。 墨逸轻轻拿起她的手,拢在自己的两手之间,低下身凑近她的耳朵,极轻的说:“渺渺,不要怕,噩梦已经快要过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小名,而此时他脸上温柔暖心的表情,他与她却都没有看见。 他完全合上眼,将神识融入她的梦魇之中,心想着,若是你不能自己走出来,我便护佑着你。 上天入地,必定护你周全! 风云突变,继又静止,似乎只是一盏茶的工夫。 芒山上,独坐在院中的祉朗,忽而感到沉重的情绪萦绕。 他站起身来,遥望天际。 天边浮着一团蓝色的光球,正迅速向院中方向驰骋。 他缓缓伸出手,光团便降了下来,停在他的掌间。 肃萧的风吹动他的额发,光华流转,光团越来越小。 他缓缓闭起眼,眼角滑下一滴极大的泪珠。 泪水滚落在玄色衣袍之上,沁深了梅花暗纹。 他捏紧手掌,沉沉叹了一句:“终究是我逃不过的记忆...” 第七十九章 莫道痴心 倾渺的梦境,不是混黑,没有腐朽,透着迷迷蒙蒙的光亮,暖暖的,像心上的一点桃花色。 竹篱土瓦,微风袅袅,雀鸟啼鸣。 晨曦的微光带着可辨的温度,空气湿润清新,墨逸左右环顾,实在不明若是这样的梦境,又为何有让她锁着眉头的理由。 他试着唤她的名字,鸟儿却叫得更加喧嚣,出声即被湮灭,哪里看得到她的半点影子。 仔细绕过茅屋,他微微一愣。 异常巨大的一株桃花树下,倾渺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的一个石桌上。 桌上空无一物,仅落了一两瓣桃花。风一拂,飘零在地,衬着她眼底微弱的光华,这种明明温馨的景象,却显得凄凉得很! 墨逸缓缓走过去,贴近她轻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但见倾渺眸中光华一闪,向他所在的地方张望,却目无焦点。 “谁?谁在那里?”她压低声音问。 墨逸伸手去拉她,却虚晃而空。眼见着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这才明白过来,她看不见他。 “倾渺,是我,你听得见吗?” 她一半疑惑一半天真的呢喃:“墨逸?” “还好你听得见。”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倾渺闻得他的再次言语,却突然摇了摇头,往后踉跄的退了几步,道:“不,你骗我!你怎么可能会是他!一定是我的幻听!墨逸,他...他明明在那里!” 倾渺手指着方才定定望着的那个石桌。 墨逸顺着看过去,只见本来空无一人的石桌上缓缓多出一个人影来。 衣白胜皓月,背影熟悉,虽看不见面容,也知道这个便是他自己。 倾渺的声音有些嘶哑,她缓缓收回手,道:“我明明就在这里,不足十人的距离,他却对我视而不见,果然,他的眼里再没有地方容下我了吗?” 墨逸有些焦急的冲她嚷着:“倾渺!那只是你的幻觉,这里是你的梦魇,是你所有负面情绪的堆积。一切都不是真的!” “梦?”她眸中华彩一转,继又淡了下去,“怎么会是梦呢?若是梦,也该梦些幸福的事情。而不是像这样,像这样连虚幻都十足可怜...” 倾渺说完这句话便微低下头,脚下的泥土染了几分湿润。 她哭了... 墨逸难受的望着她,但见她的裙角爬上几丝漆黑的瘴气。 他微微一愣,总觉得不能如此放任下去。 “渺渺...”他极轻的开口唤她,一半无奈一半温柔。 倾渺倏然抬起头,那些黑色瘴气也慢慢退却了几步。 “真是你吗?”她问。 墨逸苦笑着道:“是我。我来带你回去。” “可是,你看。这里这样好...安然静谧,有桃花,有雀鸟,还有他...哦,你说他是我想象出来的人...”她的声音慢慢弱下去,“可是,即使是想象出来的,即使不理睬我,我也还是能一直看着的吧?若是出去了,总有一天会刀剑相向。杀伐,被杀...哪一个我都不愿意看到。” “渺渺,这些都是虚幻,都是不存在的东西。你如果一直留在这里,神识便会被梦魇完全吞没,会死去的!跟我回去吧!”墨逸规劝她。 “不!你骗我!你想要破坏我这唯一能看着的幸福!我不要听!不要听!!!”她捂住双耳,蹲下身来,不停的摇晃着脑袋。 墨逸一顿,眼见着好不容易退下去的黑色瘴气又猛然聚集起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他有些心疼她。 眼前的这个女子,也许只是想要卑微的守着一个虚像,而这一切似乎都是自己一手促成。 但是,如果给予她回应,便是亵渎了自己对于濯清的情感。 若是不给予回应,也许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意味着什么? 他想了又想。 再也没有人会变着法子逗恼他; 再也没有人会撒娇的央求着他做这个做那个; 再也没有人会同他说要连带着他的喜欢,双倍的喜欢着他; 再也没有人会有这样明亮美丽的笑脸... 墨逸咬了下嘴唇,身子都有些颤抖。 他心中明白,这些点点滴滴的陪伴,甩不掉的纠缠,想要躲开的真心,已经成了一种奇怪的刻印。 像随生而来的胎记,即使再不想要,它也如影随形。 他缓缓蹲下身,轻启唇,贴在她的耳畔,温柔的道:“渺渺...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对你刀剑相向。我保证。” 静静哭泣中的她,停止了双肩的颤抖。 她抬起头望向身侧,原来看不见的地方,如今已微微可见他虚晃的影子。 “你...真的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她极为委屈的说。 “为什么不会?你在这里,我很担心。”他认真的回复,眸中的神情真切可辨。 “担心我?” 墨逸淡淡一笑,颔首道:“担心你。你什么都没有同我说的时候,我便在担心了。渺渺,你再也无须这样了。往后,只要是同危险及风雨沾边的事情,有我顶上去就够了。我答应过护你周全。” “那是因为我救过你吗?可是,你也救过我...事实上,我们早已互不相欠了。”倾渺觉得有些糊涂。 墨逸打断她:“不!与那些无关...” “所以,只是单纯的担心我,不因为其他?”倾渺焦急的追问。 “不因为其他。”他说得清清静静。 她笑了,心中倏然间如绽开了一朵花,一如既往的甜蜜。黑色瘴气愈渐消退,她脸上的神色也慢慢恢复正常。 墨逸朝她伸出手,眸中是一方平静的湖水。 他的声音沉得如夏夜的雨声滴答,只道:“走吧!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这时,随风飘来一朵娇艳的桃花,正好落在了他的手心。 倾渺定定望着他,连眼角都带了笑意。 她抬手覆了上去,顺便也握紧了那朵桃花。 暖暖的,一袖清香,她在情人眼里,情人在她心中,再也不是一场噩梦... 在这梦魇中的最后一瞬,清风挑起她遮面的轻纱。 墨逸偏头望过去,纱下的容颜蓦然熟悉。 “濯...”他大声呼喊,声音却迅速被风声吞没。 一时间白光大盛,两人被包容进光芒的中心。 而方才梦中的一切,如轻烟淡去,再也无法记得。 围在村长门口的村民们听见远处传来沉沓的脚步声。 一个叫‘小六’的年轻人离街道最近,遂他举着灯笼走过去查看。 朦胧的灯光下,只见来者身着玄衣,又着黑鞋,当真古怪的很。 他将灯笼挑高了一些,印入眼中的那个人,清冷孤寂,万年不变,吓得小六将灯笼抛下便往回跑。 “他...他...他下来了...”村民‘阿宝’扶起了几乎摔了个狗啃泥的小六,皱眉问道,“谁下来了?将你吓成这样?” “哈哈!!!”身旁传来一阵猖狂的笑声,玄衣男子早已经走了过来。他冷着声道:“原来,我的这张脸竟长得这样恐怖吗?” 围在门口的村民,四下将灯笼全部举起来查看。 灯火明亮了些,而人群中间站着的可不正是祉朗吗? ‘啪啪~’又是数盏灯笼落地,一些村民吓得手都发了软。 其实,这村中人并不是害怕他万年不变的相貌,只是从很久以前,村中就流传着一句话:芒山上的独居人不可招惹。翻手覆雨,哪怕世界变迁,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虽不知这句话是谁开始说起的,但是一直流传下来,反倒成了真知灼见,谁也不敢触碰这道底线。谁也不敢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赌一个真假。 村长心中虽也害怕,却想起自己方才答应过墨逸要守住这里,不让外人打搅他们的事情。 且,不早不晚,这祉朗恰恰在村中生了异变的时刻走下来,怕是凶多吉少!心叹,即使是这房中之人,也未必制得住他。 想到此处,他稳住声线大声嚷了一句:“大家不要害怕!一定要将他拦住!” 村长一直大有威望,如今他都不怕,其他人的胆子也更着壮了起来。他们将祉朗围了起来,朝他高高举起了棍棒锄头。 只闻祉朗轻哼一声:“你们以为这些便能拦住我吗?” 话落,他眸中凌冽的光芒一闪,只见一干人等在还未接近他的时候便倏然静止,一动不动。 各自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就像一尊尊石像,连话也说不得。 祉朗头也不回,径直穿过人群,在大家惊慌的注目之下将门推开,泰然自若的走了进去。 屋内的灯烛燃了一半,挂着白泪,他眼见着这惨淡颜色,心中有一丝烦闷。 床榻上,墨逸与倾渺执手相握,都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祉朗摇了摇头,心想,这两人还是老样子,一个天真,一个执着。 他将手搭在倾渺的额头上查看,发现梦魇已经解除,只是两人的神思还不得回归。 他捻了捻双指,心想到最后还是得靠他来为他们引路。 祉朗再次将手敷在倾渺额上,指端流出点点荧光,缓缓融入了她的脑中。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只见她微微蹙眉,两人便立刻苏醒了过来。 倾渺及墨逸都已不记得梦中的细节,只明白前因后果,一副懵懂的样子。 祉朗淡笑着说:“这样危险的事情,我看也只有你们敢去做了。” 墨逸仔细打量他,发现不管是气度还是神色已经不同以往。 他情不自禁的开口问:“你是?” 祉朗回望着他,声音淡若止水:“我便是浮世镜的主人,是我,创造了这里。” 第八十章 前因后果 祉朗缓缓说完那句话,面上的表情由平静转为沉郁。 倾渺觉得有些绕,脑子里依旧一团浆糊。 这浮世镜乃是先辈所创,如此说来,祉朗便是父君所提过的,年纪轻轻,本该有所作为,却一心钻到古怪异世研究中,乃至连自己都陨殁了的魔尊? 名字...名字...倾渺仔细搜索脑中残留的记忆,只隐约记起“弑天”这样两个字,但似乎也只是个称号而已。 他,在整段魔族的历史中都是个神秘的传说。 不知起因,不明结果。 现世混沌之初,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大约万年时间,仙族占尽优势,以天为居所,并生出了以地做为屏障的念想。 而此时,原本占据大地的魔族内部混斗,大地四分。 内忧外患,水深火热。 魔族妖众自然明白当时的境况十分糟糕,全盘覆灭乃至全族销声匿迹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 与其说不愿,倒不如说没有人有站出来的资格。 所有的人都明白,若想统一四分之地,就要有足以颠覆四分之地的实力。 自古以来,魔族生性争强好斗。他们虽想要安定,却又不肯各自屈服于他人。 他们的思路简单,胜者为王,鲜血是铺就王土的必须养料。若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倒不如一起叫仙族覆灭了去,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就在这样的一个格局之下,万般希望破灭,几乎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正当魔族灰心丧气,自甘堕落之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负手而立,藐视万千妖众。 刚开始,不服气的人自然居多。只是几番打斗和较量,这年轻人所向披靡,身上不仅不染半点血腥,就连那只露过一次面的赤金短刀也不见他拔出鞘过。 短短三日,他便将人心收服,再无人敢对他有任何异议。 典籍上并没有记载他的姓名,只知道妖众们为他取了一个叫‘弑天’的名号。 弑天魔尊,以此代表着大家的希望。大家相信,若是依靠着这样的一位首领,魔族不仅能安身立命,且总有一天有忘直上天庭,将那天家之地收为己用。 弑天魔尊在统一了魔族之后,也确实是做了许多增强己方实力的作为。 比如,他代领妖众抢先寻找散落大地的远古法器,用以作为武装。 再比方,他主张魔族不需同根共宗,可学习自成一派的法术。 如此过了百年,整个魔族几乎脱胎换骨,让人不可小觑。 天族作为试探,挑了几次战争,魔族虽还是吃了些亏,但是在弑天魔尊的带领下,倒也不像以前那样无法匹敌。 由此,大家的气势更加高涨,甚至想到主动去攻打天族。 但,弑天魔尊的名号虽响亮,为人却有些清心寡欲,他不太喜欢杀伐,没有魔族争强好斗的个性。 他一直认为魔族孱弱太久,天族如若找到机会,谋划一场巨大的战争,怕是连他自己也回天乏力。 所以,他另寻其他方法,想要制造浮世镜,继而将整个魔族迁入镜中世界,得享安康。 倾渺的回忆到此止住,而后的事情就连墨逸也是知道的。 “祉朗...你是弑天?”她轻声问道,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那已经是许久不曾有人叫过的名号了,我不太喜欢。”他沉声回答,眼中有一丝失落。 “所以,这里的屏障是你所布下的?”墨逸皱着眉问道。 祉朗颔首。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 夜色惨淡,只有一弯昏黄的残月,恰如他的心境。 祉朗半合着眼,沉声道:“那河底的石头所封印的便是我进入浮世镜前的记忆和全部法力。当初我做出那屏障也是不想因为机缘巧合而破坏了封印。毕竟,那样的记忆,我根本不愿意再想起来...” 倾渺一愣,她从榻上站起来,望着他的侧脸。 烛火晃动,衬得他的神色冰冷而沉郁。 “是怎样的记忆?祉朗,我便是魔族之人。认真算起来,你算是我父君的先辈。你的故事我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是我想,如果你说出来,我定能理解。你...你心里也能好受些。”倾渺喃喃道。 祉朗一顿,他回首望她,心中涌上一丝温暖。 “说来话长...”他沉吟,“其实一开始,我便不想在那种时候站出来。只是曾经有个妄年之交,因魔族当时的四分而受了重伤。弥留之际,他同我说,他这一生活了这么长久的时候,按理应该是足够了。但是,时间虽长,却没有一天的安稳之日,没有一日能安心睡到天亮。总担心什么时候被疼死了,自己早已身首异处。而最最可笑的是,若是死在天族手中便罢了,不想却要死在自己族人手中,当真是死不瞑目!”说到这里,祉朗的眉头一跳,唇角下弯,面上一阵苦楚,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景象。 倾渺没有说话,她静静望着他,生离死别的痛苦她虽不曾体会,但却明白那是无可比较的炙苦。 祉朗缓了下神色,接着说道:“其实,在很早之前,我的这位朋友便劝过我。他说,竟然我有一番不同于其他人的本事,为何不去大干一番?可那时我生性淡泊,不愿去掺合,只想避世,寻个清静。于是,果断的回绝了他。而他也在魔族四分时被卷入了自相残杀的斗争。那一战,待我到时,已经晚了,没能救活他。于是,我想也没想便承诺于他,在他死后,我必定站出来统一魔族,外抗天敌,再也...再也不会出现骨肉相残之景象...” “然后呢...”倾渺的声音有一丝发抖。 “听到我如此说,他便安心的去了,合上了眼睛。我犹记得,那时,他连嘴角都是含着笑的。”说到这里,祉朗的神色才稍稍明朗了一些。 “再后来呢?”墨逸询问。他对魔族的历史不大清楚,但关系到这浮世镜,便也有了一丝焦急情绪。 祉朗抿了下嘴唇,复又说道:“那时,统一魔族倒还顺利,只用了三天时间。只是魔族生性好战,百年休养生息之后,几个首领几次鼓动我主动对天族发起攻击,只是皆被我婉言拒绝了。至此,谣言四起,说我其实是怀了异心,是天族的走狗。我统一但是不对外,乃是想要将魔族整个收拢,继而一网打尽。” “那时,人心开始四散。我百思不得解决的方法,心想,矛盾的源头也许就在于魔族和天族的共存问题。若是将整个魔族迁徙到其他地方,各自为界,那会怎样?” “适时,我恰好寻得了上古秘法,可以使用修为锻造虚境。从那时心中便存了念头,如果做一境,不如做一世。多费些精力必定可以创造出一个同现世一样,但是单单没有仙族的地方。于是,我没日没夜的研究,开始做那浮世镜。” 墨逸低头沉思,继而询问:“竟然你已经参透了法子,为何还会失败呢?” 祉朗摇头苦笑着:“要怪只能怪我将一切想得太好!要知道,事事相辅相成,若要凭空造出一个世界,哪里可能不牺牲相应的东西?于是,迁入浮世镜的魔族断了修为,追入浮世镜的仙族折了魂魄,仙魔两道皆是重大伤亡。一时之间,漫天漫地都是凄苦之音,惶惶不可终日。” “我见事已至此,并无转圜。于是也投入这浮世镜中,想与它同生共灭。将一切断在那里。谁知,或许是经我所造,它熟悉我的修为和气息,对我并未产生一丝伤害。” 祉朗眼望着烛火的白泪落在地上,毁了自个儿身形,恰如无法逃避的惩罚。 “我明白,即使出去也愧对所有的魔族,便安心留在了这里,选了芒山居住。而这段记忆我再也不愿想起,才做了封印和屏障。我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对我而言,反而是件幸福的事情。” “可是你尽力了,我觉得没有什么好难受的。”倾渺摊了摊手道。 祉朗讶异的望着她,她便继续说着自己的观点:“你看啊~你当初答应你的朋友时,定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不知者无罪,这个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况且,现世本来就有很多不公之处,你即使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有安乐的一生啊!” “纵使后悔也无法重来,这的确是无意义的事情。”墨逸也赞成倾渺的观点。 “可是...我并没有完成答应我挚友的承诺...”祉朗低低的说着。 “谁说答应了就非要完成啊!难道我说我要把你变成猪,你就果真能变的吗?”倾渺轻描淡写的说。 祉朗无奈的望着她,没有想到就连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调笑他。 “尽力就是,无须在意结果。”墨逸总结,算是结束了这样的一个话题。 倾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慵懒的道:“真是奇怪!明明都已经回复修为和法力了,我怎么还是觉得饿得慌呢?” 她左右环顾一下,发现这里正是村长家中,遂问道:“咦?怎么不见村长?我正准备去找他寻些吃的东西来呢!” 祉朗抖了抖牙齿,这才想起来,不要说村长,这村中所有人已经被他定住了几近一夜。 第八十一章 作别以往 祉朗连门都没出,只是打了个响指,就立刻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哎呦喂~我的老腿!!” “啊!快走开些,你压到我的腰了!” 但只是过了一会儿,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变得静悄悄的。 倾渺与墨逸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祉朗淡淡朝外面瞥了一眼,冷声道:“我想,大概他们是害怕我,所以不敢进来。” 倾渺吐了吐舌头,轻轻将门推开,向外探出了半个身子。 果然,生铁反射的几抹寒光闪了她的眼。 只见村长及众人都捏紧了手中的棍棒或是锄头,一副准备对敌的样子。 见出来的人是倾渺,村长几乎老泪纵横:“丫头,你总算是醒了过来!” 她淡淡一笑,推搡着他往房中走,一边走一边说:“我肚子饿了,村长你不要小气,快去将家中藏的好酒拿出来!” 村长不停的摆着手,不愿意靠近那扇门,好似里面有着什么洪水猛兽。 正在这种僵持的时候,祉朗推门走了出来。 他撩起袍角跨过门槛,姿态从容而优雅,却惊得众人往后急退了两步。 “我不走,他们是不愿意进那屋子的。你同墨逸收好这件事情的尾巴,再到芒山上来寻我吧!”祉朗淡淡同倾渺说道。 还不等她点头,便见他一晃眼不见了人影,也不知是腾空还是遁地而去。 倾渺倒也安心,悠哉的吃饱喝足时,天已经大亮。 她拍拍胸脯,对一夜未合眼的村民们说:“你们忙了一夜,快些各自回家休息吧!如今我同墨逸有了法力,剩下的恢复村庄原貌的任务便交给我们两个人了!” 话落,微微踮脚,将手极为自然的往墨逸肩上一搭,擦着鼻头笑了笑。 墨逸一愣,却并没有拂开她的手。 两个走至河床边站定,倾渺又问他:“你是怎么回事?区区的一个梦魇而已,你以为我出不来吗?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你的神思在那梦中出了什么问题,你就回不来了吗?” “那么,你确定自己能出来吗?我不敢赌,我输不起。”他的声音低沉,犹如叹息。 倾渺一滞,继而长久的沉默,说不出话来。 墨逸微微摇了摇头,向前行了两步。 他将河水从池塘中重新引入河床,继又复原了地貌,还了村子原来的样子。 倾渺插不上手,加之本来就有些尴尬,只得另寻些事做。 她在村尾新垦了一些地头,又造了几个凉亭,做为给村民们纳凉所用。 做完这些,两人汇合。 不用说破,各自心里便明白,现下要接着做的,便是去取得清娥的最后一个元神了。 来到芒山之上,依旧阴翠葱茏。 墨逸找到地方,将冰渺剑抛至空中。 剑光凌厉,炫影如薄冰。 剑刃跟着指引顺着山腰向下,劈开一条巨大的缝隙。 墨逸倾身向前,淡黄色的光球从石间浮出来,停立在他的掌中。 这一次,清娥的元神倒是取得极为顺利,一点危险和突发状况也没有,倾渺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竟有些失落。 取了元神,墨逸将四个光华融在了一起。 平地上慢慢显出清娥的影子,紧闭着眼,恍若还在沉睡中。 他过去查看,只见她呼吸平稳,脉相正常,许是元神分离太久的原因,一时无法醒来。 墨逸走近了些,一把将清娥打横抱起来,想要先去祉朗的院中休息。 倾渺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拼命的将一些苦涩的东西往肚子里吞。 祉朗恢复了记忆,性子却变得沉郁了许多。 他静静坐在厅中,四周阴暗,没有掌灯。 他见到三人进来,也只是淡淡笑笑,有些惨淡。 墨逸将清娥放到房中,一时唤不醒,他有些着急。 “那个...我喊祉朗来看看,他或许有办法!”清娥觉得自己在旁边有些多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遂不等他回答便转身往厅室跑。 低着头往前冲,不想竟与祉朗撞了个满怀。 他揉了揉胸口,笑望着她道:“怎么这样急躁?就不能安静一些吗?” “小朗!”倾渺扬起脸,面上竟是慌乱的神色,“你快去看看,清娥一直醒不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你同清娥并没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如此关心她?”祉朗问。 倾渺低下头,微微合了眼,小声支吾着:“哪里是我关心她。我只是不愿意见到他难受的样子罢了...” 祉朗很少见她如此沮丧的样子,他缓缓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发顶,轻声道:“走吧!我去看看!” 两人来到房中,祉朗仔细查看了清娥。 “你们虽集齐了清娥的元神,但这浮世镜对她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身体上并无大碍,只是还要再睡上三天,你们便安心住下来吧!” 墨逸闻言点了点头。 倾渺疑惑的问:“祉朗,你连清娥什么时候会醒都算得这样准啊?” “自然。” “那么,玄黄之术你也精通吗?”她接着追问。 “这有何难?” “那你来替我看看,我从小便有顽疾呢!”倾渺一边说一边将手腕递了过去。 祉朗将两指轻轻搭上她的手腕上,眉头立刻皱到了一块。 “你可有服用过什么药物?” “夔牛的腿骨粉。” 祉朗双眸眯起来,心道,果然,竟是缺魂之症。 此症并非普通方法能解,不是一般的棘手。 他转眸看下清娥,似乎明白了她被丢进浮世镜的原因。 倾渺想来并不知道实情,这症目前的确只能靠药物拖着,不告诉她,也少增些烦恼。 倾渺见他踟蹰不语,遂怯生生的问:“祉朗,你怎么了?是治不好的病吗?” 祉朗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没有,只是有些复杂。但我想我能找到帮你的方法。” 倾渺大声叹出一口气:“那你摆着那么严肃的表情干嘛!我还以为我命不久矣呢!其实已经是习惯了的老毛病,治不治得好,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说完,她瞅着依旧将目光凝在清娥身上的墨逸,心道,终于,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了... 第二日,倾渺闲来无事便去了村中。 村民们十分感激她及墨逸所做的一切。 村长笑呵呵对她说:“大家十分感谢你和墨公子所做的一切,想举办个篝火会,庆祝一下呢! 倾渺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什么好吃的吗?” “哈哈!美酒佳肴,任你吃个够!” 她拍了拍手,笑着说:“那好!到时候我叫上墨逸和祉朗!大家一起喝个痛快!” 众人听到祉朗的名字,神色皆是一黯。 村长有些为难的道:“倾姑娘,那位避世的人还是不要招惹吧!” “为什么?” “你自是明白他的本事,怕是比你及墨公子还要高上几分。我们怕惹上祸事,还是远离的好!”村长苦着脸回答。 倾渺皱了皱眉:“你们当真是误会他了!村长,你可知道,这个村子,芒山外的世界,一草一木,皆是祉朗所造!” 村长一愣,十分错愕。 她接着平静的道:“你们从许久就存在的谣言,怕也是祉朗自己编造的。你可曾想过,他的那种力量,想要覆灭你们也只是动动手指的功夫,哪里是你们不招惹就行得通的?村子就在他的脚下,他若是不喜欢,早就不在了。就是因为想要守护,才不愿意接近...”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缓缓弱了下去,好似说到了自己的伤心事。 其实,她同墨逸之间不也是这样的吗? 村长艰难地思索的,最终恍然大悟。 他朝倾渺弯身行礼,目光恳切:“倾姑娘,务必请你将他带来!我们将以上宾之理对待。” 倾渺柔柔的笑了笑,颔首允诺。 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倾渺敲开了祉朗的房门。 她望了望他的衣着,歪着脑袋问:“小朗,你就这一种颜色的衣服吗?” “嗯?”祉朗大为不解的望着她。 “快去换身衣服来,不要再穿得跟条大黑鱼似的!我在门口等你,你快些出来哦!”说完也不等他再次询问,便迅速跑开了。 祉朗无奈的笑了笑,思忖了半天,着了一身藏青色,便往院门口走。 只见倾渺背对着自己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双腿一摆一摆,十分闲适的样子。 听闻脚步声,她回眸一笑,那娇柔的样子,连天边绚丽的烟霞也不及半分。 祉朗愣了愣,觉得心中倏然间亮了一盏灯,好似阴沉了许久的心境总算雨过天晴。 倾渺跳下来,过去拉他的手:“走吧!走吧!不然我们该迟到了!” 她的手柔弱无骨,细腻温暖,祉朗有一些恍惚。 来到门口,倾渺偏头说:“你也跟上来哦!” 祉朗这才发现,墨逸也是在的,莫名的,心中又有一丝微微的失望。 他见倾渺走的方向是到村中,遂开口问:“渺渺,我们这是去哪里?你知道,村中的人是不愿见到我。” 倾渺抬手指着远处,不疾不徐的道:“你看!” 只见村中的街道上,无数火把上下舞动,火光冲天,如一条将要腾空的巨龙。 “村长说,他们想要将你奉至上宾,今天,你可是主角哦!” “这是何意?不...我不去的!”祉朗说完掉头就走,却又被她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 他用力扯了扯,她却也鼓足了力气,怎么也不肯松手。 祉朗回头,见到一副极可怜的神色。 倾渺轻声说:“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大家不能互相理解呢?你同我都是魔族,我能同他们相处,你为何不能?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祉朗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回身。 他深深望了一眼村子上空,没有繁星点缀的夜里,却满溢着如火的热情。 祉朗试着对她笑笑,心想,即使曾经统领万千妖众,也实在拂不了这种情深意切的好意。 第八十二章 临行前夜 三人沿着山坡往下走,径直来到村中。 村民们已经在村尾聚集,最大的篝火已经被点了起来。 火光印照在人们的脸上,皆是一片喜悦之色。 围绕着篝火,摆了好多张桌几。上面堆满了食物和酒水。 香气萦绕在鼻尖,倾渺满足的深深吸了口气。 桌旁并没有放置小凳,大家都是站着随意的喝酒吃食物。 人群间相互走动,谈笑风生。 倾渺递了大口碗给祉朗,并为他和墨逸斟满了酒。 “你们快尝尝!我都说了村长这酿酒技术不行,他偏说是我挑嘴,你们快来给我做个证明!” 祉朗拒绝不了,于是端着喝了一口。 不想这酒极为猛烈,自己又是万年没沾过这东西,立刻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倾渺拍着他的背替他顺着气,顺便指责着站在一边的村长,嘟嘟嚷嚷,道:“你看,你看!这酒入口毫不绵柔,又没有回甘,你果然要改进改进啊!” 村长听后却并没有争辩,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往祉朗的旁边挪了挪,端起自己的碗,也将酒斟得满满。 他双手举起碗,严肃的道:“村中人愚昧,现在才方得醒悟!不知,若是现在想要再与你结交朋友,永远为邻,你是否会嫌弃?” 祉朗一阵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村长继又诚恳的说:“若是不嫌弃,便饮了你碗中的酒水!我先干为尽!” 说完,立刻仰头一饮,并将碗底倒立,不见有残酒流出,以示见了底。 祉朗定定望着,耳边回响起倾渺的话:“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大家不能互相理解呢!” 也许,果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祉朗的心中五味陈杂,因为曾经对自己的族人产生过伤害,所以心中有了阴影。不敢再去触碰人群。想着自己若是躲避,或许他们的生活会更加幸福一些。 只是这些犹豫都淡薄在这一碗酒中。 这个世界,有仇恨就会有理解,有后悔就会有勇气。 祉朗淡淡笑了笑,举起碗,在众人的注视下,也是一饮而尽。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欢呼。 祉朗将手放在心口,这样一碗酒,入口火辣,穿过喉咙时有些刺痛,而单单心这块地方却逐渐温暖起来,似乎还会一直这样温暖下去。 他莞尔一笑,从未有过的轻松。 吃饱喝足之后,村中人逐渐往篝火旁围聚。他们手牵着手,形成一个大大的圆圈。 一边走动,一边跳着特有的舞蹈。 时而停下拍手再挽手,时而抬起一脚向身侧踢。 未有嫁娶的青年们还会以歌声互述衷肠,不含蓄的表达自己奔放的情感。 祉朗望着他们,身未醉,心却已经醉了。 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大家都将自己手中的火把往篝火中投去。 一时间,火焰高涨,直冲上空。 袅袅的火星飞舞,像生动的萤火。 小蛮挤过人群找到倾渺,他用力向前推搡着她,要她也加入进去。 倾渺娇笑着,一手拖着墨逸,一手拉着祉朗,将他们也扯入了跳舞的圈子中。 祉朗和墨逸自是不愿意的。但是,还来不及逃离,更多热情的村民便涌了过来,将他们的退路一起挡死了。 无奈的上了‘战场’,三人同旁边的人牵起手来,跟着他们的节奏往前走。 倾渺哪里肯任由他们像两条死泥鳅一般面无表情,动作呆滞,遂对他们不停地挤眉弄眼。 “这么简单,你们一定也会的!今天,谁也不许给我装深沉!”她大声嚷着,嘟起嘴巴的样子可爱极了。 祉朗微微一愣,旋即爽朗的大声笑起来,十分的畅快。 这次,换倾渺有些招架不住了,她眨眼望着他,心想,他果然是醉了吗? 待篝火会结束,倾渺又同村长讨了四坛酒,这才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家。 走在山路上,她轻松自在的跳着步子,将酒坛全甩给了那两个无辜的人。 “你平时就是这么被她欺负的吗?”祉朗突然开口问着墨逸。 墨逸叹了口气:“基本上,也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祉朗深吸了一口气,极轻的道:“那你,可真够幸福呢!” “什么?”墨逸大为不解。 “你不懂?”祉朗反问。 墨逸抬眼望着那个青色的背影,一阵沉默。 祉朗摇头笑了笑:“不懂更好,若是懂了,这路就该变了...” “你们再聊什么?快些跟上来呀!”倾渺回头大声唤他们,声音清脆。 她跳上一小块石头,突然大声唱起歌,声音清澈,甜如软糯的蜜糖。“情哥哥呦喂~~你要是喜欢我,就把杏花与我戴...” 祉朗心中一动,这样的日子,如梦似幻。这样的歌声,也许自己再没有多少机会听到了。 莫名的不舍,留恋...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回到了小院中。 不知何时,月儿从厚厚的云层中浮了上来,虽不是满月,却也莹润的撒下一层清辉。 倾渺从两人手中夺过酒坛,往石桌上重重一放,道:“我还不想睡,其实本来我们就不需要睡觉的嘛!一起继续喝酒好不好?” 她央求着,心中明白,这样的日子得来短暂,若是等清娥醒来,怕是要同墨逸立刻隔了距离。 不想,墨逸却首先摇了摇头:“虽是不累,但也不能一直喝下去吧!我不奉陪了!我去房中看下清娥,按理明日她就该醒了!我们要准备出这浮世镜了,你也早些休息!” “就是因为要出去了,所以才...”倾渺焦急的说,却已经看到他抬脚穿过了院子。 她恹恹的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傻到了极点。 “坐下来,我陪你喝吧!”过了良久,祉朗轻声道。 倾渺有些沮丧,酒喝得自然又急又多。 两人一碗接一碗,那些酒很快就见了底。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祉朗虽也有些迷糊的醉意,却还是知道,她三句不离墨逸。 他有些烦闷的站起身,负手背对着倾渺站着。 清风徐徐,吹起她的衣摆,在他的眼里的余光中一下一下的晃动,像一种撩拨。 祉朗见倾渺难得安静,突然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十分的用力。 倾渺挣扎了下,祉朗却没有松手,反倒在她耳边轻声说:“安静一些,就一会儿。” 他想起倾渺方才唱的歌谣,变出一朵杏花放到她的手中,极轻的说:“你可明白?” “祉朗?你是不是醉了。”倾渺偏头望着他。 “也许。”他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安静的说。 “哈?” 祉朗缓缓松开手,依旧宠溺的按了按她的发顶问:“渺渺,你留在这里好不好?” 倾渺迷迷糊糊,不知该如何回答。 祉朗继续说着:“你看,你也喜欢这个村子。我们一起留在这里,没有现世的纷扰,多好...并且,你那病...你应当已经发觉,即使有克制的药,那药效也越来越短,最终会完全没有用的!” “我...我的家人都在等我回去...”倾渺有些慌乱,弱弱的回答。 祉朗看出她的不舍,于是打算心甘情愿的退上一步。 “我不需要永久的陪伴!只要三百年!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方法,但是,需要你呆上三百年!”他沉沉的说。 倾渺踟蹰了,三百年,对于她的生命来讲,就如凡人的一天寿命一般的短暂。留在这里,便能重新拥有长久的生命。 月光下,倾渺思忖着,脑中却全是她近日与墨逸的点点滴滴。 良久,她淡淡一笑:“祉朗,我想我不能留下来。虽然,同我的生命来讲,三百年算不得长久。但是啊,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如果我留在这里,便失去了继续的机会,怕是这一世都不能与他再次相遇了。” 祉朗自然明白她指的是谁,也早已看出了墨逸的隐忍和冷淡。 他冷声说:“你现在出去就一定能同他在一起吗?别开玩笑了!结局是怎样,你比谁都要清楚!” 倾渺收了笑容,眸中的神采却更加明亮,决然的容颜更是清丽得如莲叶上的露珠。 她清清静静的回答:“飞蛾也是要扑火的。以前不明白,现在却宁愿自己糊涂。” 祉朗咬了咬唇,他明白,她这是在执着着自己的嗔念。 “如果我出去,面对的也许同样是分离。但是,我想,我可以多争取一些与他相处的时间,然后再赌一赌,赌他对我的习惯和不舍。” “你,真的认为他是那样的人吗?若是会选择,何必要等到出去?他现下守着的,你以为是谁?”祉朗有些恼怒。 下一秒,他却愣住了,他分明看到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眸中滑落,眼底是一些灰败。 倾渺呜咽着说:“可是...可是我那样喜欢他,除此,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了!我...我心里根本就没有放弃的这个选项。” 祉朗心中一疼,眼前的这个女子,明明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却身不由己的要去走那条烈火之路。 他将她拥进怀中,缓缓闭上眼。 同样都是伤情的人,却无法互相安慰,祉朗觉得,这才是世上最苦的事情。 只是,纵使最苦,却也没有转圜之地了。 第八十三章 告别浮世 墨逸望向窗外,树影摇曳,花香暗生,月色清辉如雪。 他凝神细听,却并未再听到什么异样声响。那方才闻到的细细哭泣,原来竟是幻听吗? 回身望向床榻上的清娥,容颜些许憔悴。这一遭,最最无辜的似乎便是她了。 他摇了摇头,轻轻将床幔放下来,掩了房门,踱步走到门外。 路过院中的时候,但见到那两个相拥的身影。 倾渺与祉朗。 脚步一凝,嘴中倏然涌上一丝酸涩之感。 明明是自己不敢触碰的感情,结果竟也是会在意的吗? 他缓缓吸了一大口气,闭上眼,不愿再去看那景象。 本想要尽量放轻步子往自己房中走,却觉得脚如磐石,即使抬起来也要费上好大的力气。 调转回头,只能再往清娥房中退。 背靠着房门,心跳紊乱。 紧紧的捏紧了拳头,恨极了自己的这方样子。 窗外,依旧是树影清疏,月明如勾,只是心境之地早已经一塌糊涂... 夜已经极深,却再也无法成眠... 祉朗抹去倾渺眼角边的泪水,轻声道:“好了。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竟然决定了的事情你也无须对我感到抱歉。” 说完,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把赤金短刀。 倾渺一愣,立即出声问:“这便是你的武器?” 祉朗微微一笑,道:“它一直跟着我,却着实没用过几次。在这芒山院中,也只能切些生肉,削些植物根茎罢了,有些浪费了呢!” 倾渺心道,那也是因为你的法力高深,着实没有要频繁用到它的理由。 “咔啪~”突然传来一声金属钝闷的声响,她眼睁睁的望着祉朗将这赤金短刀折成了两截。 “你疯了?再没有用处,你也不用将它毁了吧?”倾渺嗔道,十分不解他的这一举动。 祉朗笑了笑,单手一翻,残刀在他的掌心迅速融成了一个光团。 “这短刀乃是上古遗留。你可知道,大凡这样的武器,得天独厚,集日月光华,凭苍穹之泽。若是取它们的中心放在身上,关键时刻甚至能护人性命。” 话落,他便将这光团弹入倾渺的身体里。 动作一气呵成,容不得她拒绝。 倾渺立刻感到身体中升起一阵温暖,如阳光径直照到了心里。 “这...这也太贵重了...” 祉朗大笑一声,道:“有用才贵重,若是放在我这里才是一文不值!” 他见倾渺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复又添了一句:“你若是依然觉得有亏欠,不如也给我一样东西吧!” “什么东西?”她抬起头,眸中光华荡漾,如藏了一池湖水。 “你真正的样子。”他抬手指着她,声音好听得如山涧中的清凉之风。 “可...可这药效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消退,我实在没有办法啊!”倾渺苦着脸回答,心想自己哪里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祉朗淡淡笑了笑:“让我替你描张画像吧!你形容给我,我想我应该能还原个大概。” 倾渺恍然大悟,立刻点了点头。 两人移至书房,点了一盏灯烛,祉朗铺开宣纸,倾渺磨好浓墨。 “身形并无不同,眼睛也是一模一样的,你先这样画着,其他的,等你画到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根据她的指点,祉朗挥着笔毫,一句话也未说,极度的认真,连额上都冒了一层薄汗。 “噼啪~”烛火突然爆了两下,倾渺走过去挑弄了下灯芯。 光线忽明忽暗的闪了闪,祉朗终于将最后的一笔添了上去。 “如何,你来看看?” 倾渺走过去,眉头跳了跳。 惟妙惟肖,这画纸便像是镜子一般。 她旋即抬起头,对他翩然一笑,道:“分毫不差,这便是我原来的样子。” 祉朗轻轻吹了吹未干的浮墨,小心的拿起画纸,再次打量起来。 “呵呵,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只觉得你虽身量较好,面容却普通。只是那一双眼却让我十分惊艳,总觉得生错了地方,有些可惜。现在再看这画才明白,让人惊艳的何止只有那双眸?我想,若是能得你真心的人,必定巴不得你永远都是现下这种普通的样子才好。” “为何?”倾渺大为不解。 祉朗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心爱之物,自然不想让旁人白白窥见了去,也不想因此而引了其他人的争夺。” 倾渺得意的一哼:“若是我看上的人,必定不会以貌取人,也不会因为有阻碍或者困难便放弃我...” 只是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明显一滞。 祉朗心疼的望着她:“渺渺,若是无法得到,定要知晓退路。顽固和执着,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倾渺静静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接近晌午,清娥果然如祉朗所言,清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一眼便望见了坐在床前的墨逸。她立刻坐起身,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好疼!我觉得自己被碎成了好多块!真的是个好可怕的梦境!!!” 墨逸的眉头皱到了一块,本想一把推开她,却又想起她的无辜,再怎么说,清娥也是九重天阙家的公主。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般的说着:“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清娥点了点头,红着一双眼睛望着他,心中甜蜜的想,他果然是在乎自己的,那样的时刻都没有抛弃她,一直随着她进到了这浮世镜。 而倾渺同祉朗站在墨逸的身后,将此情此景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心中如揪起来一般疼痛,却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因为,以后若想要跟在他的身边,这样的情景必定不会少见,她必须习惯。 清娥凝视了墨逸良久,这才转了目光打量四周。 眼见着墨逸的身后还站了倾渺和一个陌生男子,无名之火立刻便涌了上来。 虽说这‘浮世’一劫让她看到了自己的情并未成空,但是身体和精神上所受的疼痛,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现下,那一切的源头正如没事人一般站在她的面前,她怎能不生气? 清娥仗着有墨逸在身边自然也不惧怕什么,她怒指着倾渺道:“妖女!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看我们今日不灭了你!” 话落便在指端聚了力量,仅一瞬之息,光芒便如利剑直射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倾渺却还愣愣的在想着清娥话里的那个‘我们’究竟是指谁和谁。 眼见着光芒在眼中愈渐放大,她却无法做出反应。 突然,祉朗闪身挡在她的身前,光芒直击在他的身上,却只掀起衣衫上的一丝褶皱。 他沉声喝道:“我的地盘,还容不得你一个小小的仙子造次!你今日若是敢动她的一根毫毛,我便将你重新碎了,永远镇在这浮世镜中。” 清娥一滞,祉朗凌冽的眼神让她心生了畏惧。 墨逸微叹了口气,出面调解:“清娥她才刚刚醒来,不明状况。我会同她说明...” “不明状况就可以杀了倾渺吗!!!”祉朗一把揪起墨逸的衣襟,厉声打断他。 “刚刚那个攻击有多少分量你也是知道的,这样就能杀死她吗?”墨逸毫不畏惧,平静的回答。 “呵呵~是的,这个攻击哪里能伤得了她!要想伤害她,你的这些言语便够了!”祉朗嘲讽道,用力一甩手,转身就走。 墨逸身体微颤,这才偏头去看倾渺。 目光触碰到一起,她却立刻躲了去。 最终,决然的转身,想要逃离。 他立刻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想要挽留。 倾渺却头也不回的拂开他的手,冲出了房门。 墨逸收回手,定定望着自己的手背。 那里落了一滴水,从她的眼角沁出,有着能灼痛人心的温度。 倾渺垂着头走到院中,只闻祉朗沉声问了一句:“如此,你还要同他走吗?” “嗯。”她轻声回答,委屈的样子让人心生爱怜。 “那么,答应我!若是再有人像这样对你,哪怕是你爱的人,你也要还回去!不要...不要像方才那样,白白受了委屈...” 倾渺默了一阵,继而故作轻松的一笑:“放心!再怎么说,我可是现世北沼魔尊最疼爱的小女儿呢!哪里会苦了我自己!只是,祉朗,你就没有考虑过同我们一起出去吗?” 他摇了摇头:“我若是出去,这个世界便不会存在了!我想,最起码,要守护着这些还真实存活着的凡人们的幸福。” “那么,这一次,便真要说再见了...”倾渺仰头望着他,感动与不舍的心情在双眸中辗转。 “去吧,渺渺!我...我会想念你的...”祉朗微合着眼,终于将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倾渺微怔,继而踮起脚,一把将他抱住,声音哽咽:“谢谢...谢谢你...祉朗...” 她一直不停的重复,似乎除了这样,再也没有办法回报这份情谊。 祉朗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什么也没有说。 他眼望着已经走到西边的太阳,心想,那样美好的光,终于要说再见了... 第八十四章 疑惑重重 墨逸同清娥解释了那些始末,她虽然知晓到倾渺也一直在救助她,却依旧无法释怀。 毕竟,她进到这浮世镜,受了元神破碎的痛苦,这也是拜她的家人所赐。 得知要同倾渺一起回去,心里更加五味陈杂。 “墨逸,我看那个古怪的弑天魔尊对倾渺挺好的,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清娥问道。 “那是她的选择,不是我们该去探究的。”他淡淡回复,并不愿与她讨论这种问题。 只是,心中却蓦然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一幕,如梗在喉。 看了看日头,已经快要到了离开的时间。 虽然他才与祉朗闹了不愉快,但这一走也许再无相聚的机会,于是打算独身去寻祉朗,想要诚挚的与他道别。 院中不见他人影,一直行到书房才看到了他。 祉朗依旧穿了原来惯穿的玄色衣饰,站在桌几前愣愣的看着一张宣纸,也不知道上面是诗词还是画作。 觉察到墨逸立在门口,他深深望了他一眼,这才缓缓走过去。 墨逸行了礼:“此处一为别,后会许无期。” “世上无不散之筵席,若是可以,应当珍惜眼前存在的人和事。”祉朗意味深长的说道。 墨逸一阵沉默,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他想暗喻的事情。 良久,点了点头,又道:“多谢这几日的照拂,只是已经没有办法报答了!” “无事,我已经得到了能怀念一生的东西了...”祉朗淡笑着说,目光投向桌几上的那张宣纸。 墨逸心生疑惑,也顺着目光看过去。 清风穿过轩窗,扬起宣纸的一角,隐隐约约知道是副人像,无奈离得太远,终究无法看清,却也没有再去深究那个到底是什么。 在穿过浮世镜去往现世时,需要通过一段如走廊一般的光路。 三人一路御风飞行,倾渺故意落在了那两人的身后。 她心中明白,只要离开这里,距离便会倏然丛生。 与其被旁人点破,不如自己乖巧识趣一些。 这光路通道中,疾风喧嚣,明亮至极,让人不可视物。 行了一会儿,墨逸突然回头,一把握住倾渺的手腕,将她拉至与自己平行的地方,柔声道:“你且过来些,不要走散了!” 倾渺一愣,却因他的这一句话,心中烦闷的感觉一扫而空。 她想,也许经历过这样的浮世一劫,她在他的心里也会是个特殊的存在。即使无关风月,既是不同,便也无憾了。 她紧了紧那只手,似乎只要是跟着他,上天入地,无论去到哪里,她也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三人从浮世镜中出来,回到的地方依旧是北沼。 这次,他们离开现世四十多日,着实闹了十分大的动静。 不仅北沼魔尊楼万壑亲自坐阵守着那浮世镜,就连天庭也派了人下来查看情况,而最后留下来的,正是玄女。 倾渺的父君及家兄见到她完好的走出来,心中自是欣喜异常,几人围着她打量,对剩下的人等视若无睹。 “渺渺,那心悸没有发作过吗?”溟远问道,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倾渺点了点头:“有的。疼得我都想自我了断了!” 楼万壑心疼的咬了咬嘴唇,他的这个女儿才一月多不见,就单薄成了这幅样子,可想而知受了多少苦头! “然后呢?”溟远追问。 倾渺淡淡一笑,复又接着说:“幸运的是,这浮世镜中世界也存在夔牛。是墨逸帮我取得了它的腿骨,救了我一命。对了!我初初进浮世镜时便被诛了修为,那时也是他将自己的修为渡了部分给我,这才保了我一命。” “他是仙族,修为怎可渡给你?”溟远不相信,立刻捏了她的腕子查看。 只是结果让人咋舌,诚然正如倾渺所说,她的体内有不同于魔族的修为。 “怎会这样...”溟远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魔尊甩了甩手,面上是止不住的欣喜:“渺渺能平安回来就是!溟远,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你还去深究干什么?” 他转为面向倾渺,故作生气的嗔道:“渺渺,你怎么如此糊涂,当时你跟他进那浮世镜干什么?” “我...我...”她支支吾吾,红着脸凑到父君的耳边,轻声道,“我想...我是喜欢上那个人了...” 魔族人向来敢爱敢恨,倾渺从小便是受的这种思想引导,所以并不打算对父君隐藏自己的情感。 魔尊听后一愣,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了。 并不是因为他心中存有种族之别,只是那天庭之人向来小气,若是突然来了这样一遭,以后的诸多计划便都要改变了。 另外一边,清娥见天庭派来了自家人,胆子立刻壮了起来。 墨逸还未来得及阻止,她便将自己如何被诓骗进去的事情同玄女说了一遍。 她虽说的是事实,却不免会因此而导致真正的战争。 这样的结果墨逸以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如今,倾渺同自己站在对立面,多少有些不忍。 玄女觉得事态严重,立刻写了天召书,将所有事情禀报于西王母,并同清娥和墨逸静待佳音。 瑶池畔,玉山上。 七彩祥云流转,凤鸾振翅啼鸣。 西王母蹙眉看完玄女写的天召书,心中十分不悦。 她想,若是将清娥的证词启禀天帝,岂不是让魔族坐实了罪责? 若是这样,天帝必定大怒,甚至会对北沼直接开战。 这北沼魔尊向来硬气得很,一旦走投无路,即使是死,怕也要拖这仙绫下水。 如此一来,自己岂不白白失去了仙绫。 况且,墨逸可因此开脱罪责,自己很难再找到下一个对付他的机会。 想到这里,西王母紧紧握住手中的红木柄小镜,护甲深深插入木柄之中。 她心中烦闷,屏退了所有的侍婢。 独身在大殿中踱着步子,她需要一个万全之策。 仙绫... 西王母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发现自己竟然忽略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便是关于这仙绫本身。 仙绫乃是能生人魂魄的法宝,这魔族竟然偷盗仙绫,必定是为了补全人的魂魄,并且,北沼魔尊愿意亲自涉险,这个人必定在他的心里应当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如此一来,范围便缩小了许多。 西王母心上一喜,立刻修书给玄女,让其速速查明一些事情。 有哪些人在北沼魔尊心里占有重要的地位? 而这些人当中,可有身体上有所异常的人? 当然,这份修书自是避人耳目,极为隐秘的传给了玄女。 玄女得了诏令,立刻摊开来看,望至末尾,竟有一个‘急’字。 她的眉头跳了跳,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西王母如此的焦躁。 不敢有丝毫怠慢,玄女立刻寻起蛛丝马迹来。 玄女想起,这溟远乃是北沼的魔药师,若是需要查探用药记录,从他身上下手才是良策。 她趁着北沼众人尚沉浸在倾渺回来的喜悦中,悄悄避开人群,往溟远的药庐潜行,想要寻些资料来看。 只是,还未走到目的地,凭空里传来一阵喝声:“谁在那里?” 玄女听出来者声音,微顿了一会儿,这才现出了样子。 四目相对,各自都是思考了良多。 挡住她去路的人,正是墨逸。 其实,墨逸从一开始便对玄女心有芥蒂。 要知道,濯清虽不完全因为她而死,却也与她拖不了干系。 方才,留意到玄女故意躲开他与清娥,便明白她想要单独干一些事情,遂才悄悄尾随。 玄女对于墨逸也是有些畏惧的,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自己没有完成的任务。 且,他并不知晓,当时的那一剑,若不是被濯清挡下,那诛仙的力量可是会让他魂飞魄散。 她缓了缓神色,沉声说:“我有天庭交代的要事要办,还请不要阻挡。” “真是天庭所交代的吗?”墨逸反问,眸中竟是探究的神色。 “你不相信我?” “当然不信!”他极为不屑的一甩袖子,负手而立,“若真是这样,文书在哪里?我若是真要查明真相,上天一问便知,你又何必演这种戏?若我没有猜错,怕是西王母单独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吧?” 玄女不禁后退了一步,眸中是不甘心的神色。 思忖了良久,这才继续道:“我不可叛她,自有身不由己的地方,还请不要为难我才好!” 墨逸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厉声道:“放你过去也可以,但是,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便是。” “我为凡人的那些事,真的是天帝的本意吗?西王母就没有从中做些什么?”他冷声问道。 玄女凝眉思索。 看来,墨逸已经觉察到了西王母对于他的敌意。 此时,若是装作并无此事只会让他更加生疑。不如破罐子破摔,让他明白这些真相,也好让他收敛些才是。 于是,她压低声音说:“我并不知道始末,但是西王母对你的确心有芥蒂,之于原因我却不明。你也知道她在这九重天阙的分量,还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难为我,而与她为敌。” 墨逸一愣,倏然间,思绪万生。 果然,是因为自己才害了濯清吗?但是,西王母又为何一定要逼迫他至此?她到底想要通过他取得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陷入沉沉的忧郁之中。 第八十五章 左思右顾 玄女见墨逸垂眸思索,没有再拦她的意思。 于是疾走几步,迅速与他擦肩而过。 来到溟远的药庐,小心谨慎的翻看他做的医药札记,最终目光凝在一个人的名字之上。 心中已然知晓这便是事情的关键,遂使用法术誊抄了一遍,并掩了翻查的痕迹,悄悄离开。 玉山上,瑶池畔。 西王母坐在房中细看刚得的玄女的回诏,唇角不禁向上弯了弯。 回诏上书:北沼魔尊最心爱的为他的幺女。此女子曾同墨逸一起进入浮世镜,名唤倾渺。从北沼魔药师记载的药典得知,倾渺从娘胎出来时便带了心悸的毛病,需定食服用夔牛的腿骨才可抑制病症复发。 西王母阅完对整个事情的真相已猜至八九分。 未防有误,她于当日便找了个合适的理由,特意拜访了太上老君,并同闲聊一般,向他询问了夔牛腿骨的性状及可医治的病症。 果然,一切诚如她所料,这楼万壑的小女乃是缺少了魂魄。 西王母轻哼一声,心想这一大家子瞒得极好,这小女怕是连自己都不知自己详细的病症,这才同墨逸一起进入那浮世镜,做出了这么多失之偏颇的事情。 她凝神思索,遂心生一计。 第二日,鸾雀衔来诏报,西王母将清娥传唤至天界殿中,而墨逸和玄女继续留在北沼待命。 清娥跪在殿下,低垂着头,连呼吸都有些不敢。 她已经许久不见自己这位向来严厉的母后,这次突然被召见,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 “嗒嗒~~”西王母缓缓走下殿来,长裙曳地,满头珠翠叮铃,香气熏人。 清娥抖抖索索,紧紧闭起了眼。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搭在了她的身侧。 清娥咬了咬唇,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这双手并没有做什么旁的事情,而只是将她扶了起来。 耳边传来西王母难得和缓却依旧透着一丝清冷的声音:“清娥,我还未说什么你就这样跪下来,哪里有天族公主的样子?” 清娥缓缓抬头望着她,甚至生出了这一切竟是梦障的想法。 只是,西王母的下一句话,让她立刻迷糊的头脑立刻回归现实。 “你若是真要跪着,怕也是因为做了什么错事吧?” 刚刚才站起来的清娥,双腿一软,扑通一下又跪了下来。 地板硬得厉害,她却连疼痛也不知,心中只想着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自己的这位母亲。 “没...没有...”她小声回答,声音发抖。 “哦?”西王母淡笑着转过身,“那么,你就是忘记了我本要将你嫁给中天紫微大帝的事情了吗?” 清娥眉头跳了跳,立刻更低的弯着身回答:“清娥没有忘记,一直铭记着母后的苦心!” “嘭!”大殿上的丹顶白鹤样式的灯柱被西王母一下子掀翻,灯油流到清娥的膝边,余温依旧灼热。 她厉声喝道:“大胆!!!你分明口不对心!你喜欢上撷光星君的事情以为我不知吗?” 清娥受了惊吓,竟抖得说不出话来,眼角也沁出了泪水。 “你既明白我的考虑,怎可还能对别人动心?你这是不满意我的安排?还是觉得中天紫微大帝配不上你?”西王母逼问道。 “清娥不敢!清娥不敢!!!”她不停的摇着头,凄声楚楚的回答。 西王母见恐吓的程度已经达到,故再次软下声来。 “清娥。我是你的母后,虽然事务繁多,没有很好的看护你,但是你要明白,我心中其实一直都是在惦记着你们的。我所有的谋划,也是为了你们的幸福。” 清娥呼吸急促,但见西王母忽而转了态度,一颗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清娥明白...” 西王母淡淡一笑,又走近了一些。 她蹲下身,抵在清娥的耳畔道:“其实,我哪里会不明白你对于撷光星君的感情。你若是真想随了他,我哪里就一定要拆散你们呢?” 清娥闻言,死灰一般的心底倏然又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她眸中光华流转,透如琉璃,盯着西王母,不可思议的问:“母后是说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西王母覆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不过,你必须按我说的做才是。” 清娥面上浮了些喜悦,急切的询问:“是什么?清娥定当遵从!” 西王母一展魅惑的笑颜,道:“浮世镜中一事,你必须执两面之词...” 殿上的烛火跳了跳,清娥极认真的听着她的吩咐,心中团着的疑惑越来越大... 纵使相疑,清娥也不可能违抗。 她明白,只有完全按着母后的说法去做,才能不失去所爱,甚至得以一生相伴。 一生相伴,这四个字,对于凡人一世倒还简单,而对于长寿的天族人来说,总有说不完的沉重和无奈。 离开九重天阙,她悄然回到北沼,并按照西王母的吩咐,当日即约了北沼魔尊单独详谈。 其实,楼万壑这两日的心中也是十分烦闷,对以后该如何走根本没有打算。 毕竟,这清娥并未被夺去魂魄,且亲眼目睹了他们对她下了封印,图谋将她关入这浮世镜中。 如果她按实情禀报天帝,天帝必会因此动怒,北沼定会迎来一场大的浩劫。 可现下,不等他试探清娥,清娥竟主动找上门来,且提出的乃是密谈的决策,魔尊自然十分爽快的应承了下来。 清娥与楼万壑单独相谈,她开门见山。 “明日我便会回到天庭,向天帝禀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楼万壑故作轻松的道:“那么,敢问仙子你打算如何禀报?要知道,话可不能乱说!” 他悄悄将一手背于身后,心想,若实在不行,就先用武力逼她就范。 清娥抬眼望着他,清清静静的回答:“我会禀报天帝,这浮世镜乃是我无意中发动,是墨逸及倾渺冒死进入浮世,费尽千辛万苦救了我一命。” 楼万壑一愣,收了手中戾气,立刻问:“此话当真?” “自然不假。不过,尚需要魔尊您答应一个条件。”清娥淡笑着回答。 “哼!”楼万壑轻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天族之人小气得很!哪里可能做损及自己的事情?快说吧!到底是什么条件!” 清娥顿了一会儿,继而自然的说:“其实,我的母后向来主张魔族及天族的和平相处。无数次,她都曾教导我,任何事情都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听闻此事来龙去脉,她提议,让您的小女儿,也就是倾渺来我们九重天阙做客,以此结永邦之好。” 魔尊一阵沉思。 他知道,这九重天阙上的西王母掌管刑罚,向来不是好交往的人。且这仙绫本就是她所有的法宝,如今早就该想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哪里还可能这么好心的提出这种古怪的要求? 他十分踌躇,只能先稳住清娥,遂沉声道:“容我思考,明日你离去前我会回复你。” 话落便拂袖离开。 清娥望着他的背影,声音冷澈:“那么,魔尊您可要仔细想好了!我在天帝门前的说辞到底如何可就要看你的决定了!” 待清娥走后,魔尊立刻召来了自家的两个儿子及溟远商议。 倾渺的二哥楼岚风向来思维通透,他思忖了一会儿,立刻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恐怕,这西王母早已经看出我们盗那仙绫乃是为了补全渺渺的魂魄。这样的邀请,缔结友好是假,将渺渺做为‘质’才是真正目的。” 楼玄天闻言,立刻愤怒的道:“若是这样,定然不能答应他们的这种要求!天族之人对于我们而言,犹如财狼豹虎!若是将渺渺送上去,可不是羊入虎口吗?大不了就是打一仗,难道我们还会怕了他们吗?” 楼万壑点了点头,紧了紧拳头,几乎就要拿下主意。 溟远本在一边安静的沉思,见到事情要被如此敲定,遂出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倒觉得此事可行!” “溟远,你这是疯了吧!”楼玄天冲他厉声喝道。 楼万壑望着溟远那一副认真的表情,遂拦住自己冲动的长子,道:“让他说,他思维向来缜密,只有他的一套看法。” 溟远颔首,神色沉郁,缓缓道:“首先,从客观上讲,若是同天族一战,我们到底有无胜算,你们心里都是明白的。虽然魔族不在乎生死,但是初心便是要救人,而不是要陪葬。况且,这天族本就是个养魂之地,渺渺虽不能靠此痊愈,拖下病情发展那也是好的。不然,恐怕...她连两个冬季都渡不过去了...”四下一阵沉默,另外三人都因他那最后一句话寒了一颗心。 良久,楼万壑抬眼望了下其他人,最终沉沉叹了一口气,道:“我可以随时为了渺渺与天族一战,但这种与她性命攸关的事情,我不能去赌!” “所以,这就是要答应他们吗?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圈套啊!”楼岚风依旧有些踟蹰。 楼万壑目光凌冽如注,声音沉冷的道:“这样的逼迫已经容不得我们说不值。但是,他们若敢让渺渺受一点点委屈,我即使是粉身碎骨也要将他的天庭捣个窟窿出来!” 第八十六章 九重天阙 清娥与魔尊密谈完毕,慢慢往自己房中走。 行到房门口处,旦见墨逸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她的样子。 清娥回想起西王母许给她的承诺,连脚步都轻快了起來。 她凑到墨逸的近旁,歪着脑袋,浅笑着问:“你是在等我吗?” 墨逸颔首,微微低头道:“你方才同魔尊是在谈浮世镜一事吗?” 清娥的神采瞬然黯淡下來,嘟嚷着说:“原來,你是想问这个呀...” 她叹了口气,但还是照直说了她并沒有向魔尊追究他们将她锁入浮世镜一事,并打算禀报天帝,乃是自己不小心而为之。 墨逸的神色明显一松,语气更加的和缓:“的确,虽然是魔族将你陷害至浮世镜,但若不是倾渺告诉我方法,并多加帮助,我也难将你救回。你这样网开一面,倒是对的。你放心,我会同你保持统一的说辞,只当这是个意外。” “你怎么能这样想?”清娥有些生气。 墨逸蹙眉望着她,不明所以。 “我如此说,你以为...以为是为了那个妖女吗?...”说到这里,清娥明显的一愣。她这才发觉,自己竟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墨逸与倾渺四十多日单独的相处。 她知晓墨逸曾经两次救过倾渺,倾渺在现世也是屡屡对他手下留情。若真是沒有私心或者别的情谊,倒才真是笑话! 想到这里,心中的气愤便越积越深。她陪伴了墨逸那么长久的日子,他也不曾将心放在自己这里。而如今这妖女,定是使了什么魅惑人的法术,才使这区区四十几日就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子。 只是,她哪里明白,缘起之时,一眼便是一生,何况是四十几日的朝夕相伴... “倾渺她救过你,你不该如此称呼她才对。”墨逸平静的回答。 清娥咬了咬唇,心中的委屈愈发汹涌,嘴上说出的话也变得刻薄:“撷光星君,她可是魔族之人,我称她一句妖女又错在哪里?倒是你,以往受过的情劫,那些所谓的刻骨铭心全都不记得了吗?你现在对我倒戈相向,为了那样一个女人,你敢说你的心沒有一丝偏颇吗?” 清娥曾在九重天阙之时就探查过墨逸的过往。 她明白那段情入了他的骨血,成了他的痴念,想要忘记不是几千年就能做到的。 但是即使是这样,那时的她还是存有想要一直陪伴着他的念头。 而如今,他的心些许摇摆,她再也无法安静的看下去。 清娥心想,墨逸曾经爱过的人毕竟先她一步遇到他,这份情无法阻止。他无法忘记也恰恰说明了他是情深之人。 但是现下,旧日的情人早已经不在,而她还陪在他的身边,他怎能去爱上旁的人,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个不同族的妖女! 她清娥心甘情愿输给墨逸的旧爱,却如何也不能输给她! 如果墨逸爱上的不是她清娥,更加不该是倾渺! 墨逸听完清娥的这番言辞,心中一顿,眉头跳了跳,嘴中一片苦涩。 他明白自己近日的动摇,虽很不愿承认,但却顶不过事实。 他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的那颗心冰冷下去。 他抬起眼,眸中如蒙上了一层薄冰,语气冷淡的道:“清娥,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她既然救过你,你应当还了她的情面才是。日后...日后若是真有什么征战,也不必手下留情。” 这次换清娥疑惑不解,她眯眸望着他,越來越难以摸透他的心思。 这么多的起起伏伏,转转折折,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 “叮铃~”身旁传來一阵异响。 “谁!!!”清娥怒喝一句,眼见着一个黑影从擎冠树的一侧闪过。 她指端立刻聚起锐光射过去,不一会儿,枝叶抖动,突然从中跑出一只糜子,如受了惊吓一般。 清娥眼见原是这个小东西在搞乱,这才放下心來。 墨逸却深深望來一眼那个方向,心中自然知道來者是谁,因方才的那个铜铃声响,他怎么也不会听错。 微微摇了摇头,心想,也罢了,各自绝了念头,才是最正确的事情。 倾渺快速的在林间奔跑,却被溟远逮了个正着。 “师傅,你拦我路干嘛?我正在逮糜子呢!”她歪着头微笑着说。 “那糜子呢?” “本來是要追上的,这不被你挡了路吗?”她依旧笑着,如春日最盛的花朵。 “渺渺,你是不是不开心?”溟远望着她,突然如此问了句。 “怎么会!我能活着回來,开心得不得了呢!你凭什么说我不高兴!”倾渺嘟嚷着,笑容依旧挂在唇边。 “因为...你方才叫我‘师傅’...”溟远静静的说。 倾渺微怔,笑容缓缓僵住。 “不开心也沒有什么。早已经预料到的事情而已。只是总以为自己会不在意,结果还是高看了自己。”她缓缓说道。 溟远叹了口气,想起來寻她的目的,遂转开话題:“你也知道,清娥仙子若是将我们想要困住她的事情上达天帝,那么不免会有一场大战。” 倾渺瞪大了眼:“她真会如此说吗?我可是算救过她一命啊!我去找她。不,我去求她!” 倾渺说完就要往回走,却又被溟远一把拉住。 “不用再去同她讲理了!她已经代表天族向我们提出了条件,想与我们做合。” “什么条件?”倾渺眨了眨眼问道。 “希望你能去九重天阙做客,你明白吗?其实,实为人质。你...” “好!那便去吧!我可以的。”倾渺想也不想,立刻打断他。 溟远有些怜惜的望着她,许久,又道:“你还是喜欢他吗?纵使很辛苦。” “嗯。” 他低垂着眼说:“我有些药,吃后可让你忘记这一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你要不要试试?” 倾渺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顽固的很!并且,我不觉得自己选择喜欢他有什么错处。何况,即使是忘记了,只要有机会面对,便还是会有可能再爱上。与其这样,我倒是愿意继续记得这些回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溟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手搭在倾渺的肩上,柔声说:“只希望以后,你不要因为说过这种话而后悔才好...” “永不!”倾渺立刻回答。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一地斑驳,连带着她的眸中也是一明一暗,却依旧坚定如许。 清娥再得了魔尊的答案之后,满意的上达了天庭,向天帝禀报了浮世镜一事。 西王母自然在一边有所说辞,推波助澜。 一來二去,竟然迅速就敲定了倾渺上天庭,与魔族缔结友好的事宜。 临行之时,除了倾渺的母亲,因为不忍心看到离别的场景,其他人都來相送。 “此次一去,记得收敛些自己的脾气,那里的人可不会像我们一般,事事都由着你。”溟远嘱咐着。 倾渺点了点头。 “为何要忍?渺渺,不要怕!有委屈的时候尽管回來,大哥会为你做主。”楼玄天柔声说。 倾渺又点了点头。 “渺渺,是父君无能,这才必须苦了你去那天族之地。只是,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不差分毫。在北沼是如何住的,到那天家自然要如何住!若他们对你有所亏欠,那必然是沒有诚意与我们缔结友好。届时,我们也无须再跟他们讲什么道义!!!”魔尊楼万壑故作大声的说道。 站在一边的清娥眉头一凝,明白他的这句话乃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想到这礼数必须周全,她立刻行礼道:“魔尊请放心!九重天阙必定不会亏待您的千金!” 她又转而像倾渺道:“这个告别也进行得太久了,快快随我上天庭去吧!” 倾渺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她眨了眨眼道:“我最后再说两句话,你等等,很快的!” 然后,倾渺跑到一边,示意他的大哥蹲下身來。 楼玄天照做,倾渺便贴着他的耳边,悄声说道:“大哥,你们不要担心我!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们,要早日想办法解开那仙绫的封印,给我未來的小嫂子治好病啊!” 说完,便同大家挥了挥手,腾了云头,跟在清娥,墨逸还有玄女的身后,直上那九重天阙,十分决然,连头也沒有回。 楼玄天一直盯着那小得成了一个点的人影,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倾渺直到最后,惦记的还是他的事情,虽然那是个十足的谎言... 倾渺同他们一路直上,周身云雾轻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好不容易过了南天门,直接被几个仙童往天帝的大殿领。 这天家大殿果然富丽堂皇,气势宏伟。 遥遥的便望见天帝端坐在九龙鎏金珠玉宝座之上,珠帘掩了面容,看不清样子。 两侧整整齐齐站了一路神仙,都是低垂着头,十分规矩的样子。 这虽不是她第一次來到这九重天阙,倒是比上一次多了许多忐忑。 倾渺心中明白,从离开北沼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便无法被家人看护了,剩下的只能靠着自己... 第八十七章 行客做乱 倾渺见两侧的上百位神仙都低眉顺眼,就连清娥和墨逸也跪在殿上。 仅自己一人理直气壮的站着,总觉得有些突兀。 良久,终于极不情愿的跪了下來,低垂着头。 “殿下可是北沼魔族的來客?”天帝威严的声音传过來,大殿上有肃空的回响。 倾渺心想,您老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碍于礼数,还是毕恭毕敬的回答:“正是。” “站起來说话吧!” 天帝话落,倾渺缓缓站起,而各路神仙也才跟着抬起了头。 四下一阵沉默,天帝无话,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说什么。 总觉得周身目光如注,那些不认识的神仙皆同看猴子一般打量着她。 倾渺觉得十分不自在,犹如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却又抓挠不得。 许久,天帝才询问,她心中所想几何,是否有更独到的见解。 倾渺又是一阵汗颜,心想这天家的毛病还真多。若自己真有其他的想法,还会如此立在殿中吗? 无奈的咬了咬唇,朝天帝福了福,尽量柔声细气地说了一番自己愿意代表北沼魔族与天族缔结友好的言辞,然后便静静立着,等着天帝接下來的安排。 “你初上天庭,总有不习惯之处。呆会见下各路仙友,这样总不会显得生份。另外,你既是同清娥交好,日后便住在她的宫中吧!望你收些戾气,不要污秽了天家清净之地!” 天帝的声音沒有起伏,听不出情绪。但最后的那一番话,十分明显的看轻了倾渺,并非将其作为宾客,而是作为低下的参拜者。。 倾渺听闻此言,倍感侮辱,锁着眉头,团紧了双手,指尖更是因为用力而发白。 墨逸偏头望了她一眼,面上表情虽淡,心中却着实有些为她担心。 以她的个性,怕是会跟天帝对上一个阵仗了。 谁知,她什么也沒有说,微低着头,只是淡淡回了一个‘是’字。 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墨逸眉头一挑,旋即放下心來。心想,她果然成长了一些,知道这里并非她可以胡來的地方。 其实,倾渺的心中哪里可能不委屈呢?只是,她更加看中自己的家人。她明白,若是这一闹,大动干戈的可是北沼和天族,而不是她倾渺一人。 她不怕死,却怕极了自己所爱的人因自己而死,那样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清娥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将倾渺的表情和委屈尽收眼底,唇边却扬起一抹轻笑。 恭送天帝离殿又是半个时辰的事情。他排场极大,估计是因为一身锦罗绸缎,珠玉配饰太多,步子行的十分的缓慢。 身前提着熏香的侍婢就八人,身后又洋洋洒洒跟了一队。 本來极阔绰的排场,倾渺却不禁咂舌,心想还好自己父君不爱这么折腾人,不然这北沼的小妖怕光是因为这些规矩就都该闹着抹脖子自尽了。 待天帝走后,又依着规矩拜见各路神仙,还未看完,倾渺已经打起了呵欠,脸都要笑僵了。 她心想,我这百颜丹的药效还沒解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模样,你们看了也是白看! 总算盼到可以回到自己的住处,眼见着清娥站在殿前等她,她这才想起,自己偏偏是住在她的殿中。 虽说自己救过清娥,但是明显看不出她有什么感激的情感,倾渺按了按额角,心中有些烦闷。 跟在她身后往前走,一路无话。 行到僻静的地方,清娥突然停下步子,倾渺几乎和她撞了个满怀。 只见清娥冷冷瞥了她一眼,道:“往后,在天庭,可容不得你那些大小姐脾气!” 倾渺心中自然明白,却偏偏挑衅般的问:“为何?” 清娥轻哼一声:“你竟然问我为何?如今你无非两条路。要么乖乖的留下來,万事听由‘天令’。要么去同你父君抱怨,我们天族的万千天将可是等着这一战呢!” 倾渺沉默不语,不想同她去争辩这些。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纳闷,权利,声誉,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而已,为什么天族的人就这么趋之若鹜,并且喜欢就罢了,还要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当真是不觉得累。 清娥眼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來,心中越发高傲。 本來给她准备的是高床软枕的‘清泽居’,现下一下子改变了主意,只随便择了一间空了许久的仙俾的屋子于她。 推开门,倾渺抬眼望了望满是灰尘的房间,却不以为意。心想都是些皮肉的享乐罢了,沒有什么好强求的。 清娥正等着她抱怨,却见她往硬石床上一躺,身体摊成个大字,闭眼嘟嚷着:“被唠叨了一天了,总算得了个地方睡觉。清娥公主你沒事就回去休息吧,我睡着可是挺快的,还会打呼噜來着,定会吵到你。” 然后,立刻佯装着睡了过去,呼噜打得震天响。 清娥皱了皱眉,立刻腾云走了,颇为嫌弃的样子。 倾渺悄悄睁开一只眼,见房中已无他人,这才自言自语道:“父君教导过,敌人越是希望你出洋相的时候,你便要超出他们想象的完成,并且乐得自在。他们见无法打倒你心中的坚强,便自然不会因此而得意了。只是父君,不知道渺渺如此样子,可得了你的几分真传呢?” “唔...你还是不要知道这事好了。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窗外阳光刺眼,她翻了个身,自己给自己念了个昏睡咒,沉沉睡了过去。 醒來的时候,但见窗外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倾渺揉了揉眼,觉得嘴中干渴。 抬手一拿桌上的瓷壶,得,还是空的! 自从來了这九重天阙,她似乎变得不耐饥饿和干渴,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水土不服。 要她去找清娥拿吃食那绝无可能,心想反正这天庭中果树倒是挺多的,随便去转悠一圈好了! 倾渺晃晃悠悠就着夜色绕了一圈,中间只见到了夜神一面。 他披着漆黑的斗篷,赶着漆黑的牛车,那皮肤倒是白得出奇。 倾渺同他打招呼,也只听他哼的一声就走了。 她瞥了瞥嘴,继续寻她的吃食。 摘了果子坐在树下,也不管是什么,咬了几口,有些酸涩。 她叹了口气,望着那无比硕大的月亮,拖着腮想,这景致虽美,看久了也腻。改日有机会去把这月亮染个颜色,每天一个样子,那才有趣。 吃完果子又走了一会儿,路过几个仙家府宅。 她在每个门口的石头上都写了‘到此一游’,心想等什么时候这门口全落了她的名,估计能打发半个月时间了。 如此优哉游哉的,又行到了另一处府邸门口,却左右寻不到块好看点的石头或是驻门的麒麟雕像。 她嗤了一声,心想这天家还有不讲究排场的人。 抬头借着月色,眯眸看了看正上方的匾额,旋即愣了愣。 ‘天般宫’那三个字落在她的眼里,明明同其他府邸的刻字并无不同,却晃得有些眼花。 倾渺静静立了一会儿,她记得,天般宫乃是撷光星君的府邸... 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除了虫鸣,除了风声,什么也无。 她定定望着那扇门,想起她曾同他讲的道理:若是以门作为区别,那么推开便是了! 只是现下,她却一点勇气也沒有。 兀自又站了会儿,直到天边快露了白,她才缓缓往回走,而仅仅也只有这样的一个府邸,沒有留下她的刻字... 第二天,仙界整个乱了套。 各路神仙在自家门口发现了‘到此一游’的字迹。不仅写得粗大,还特别醒目。 夜神发现自己的大黑牛被涂成了黑白相间的两色。 月老嗷嗷叫着,自己府外池塘中的锦鲤不知被谁喂了许多的果子,直翻着肚皮打着饱嗝吐泡泡。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不可能去麻烦天帝。 几个神仙分析來分析去,立刻锁定了作为魔族外客的倾渺。 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本想先來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让她心有愧疚的认罪。 却不想倾渺翘着二郎腿,摊了摊手道:“你们不用左右推敲,那些本來就是我做的,我沒有想要抵赖啊!” 说完,她跳到夜神面前,笑得十分灿烂,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坐骑同你本人挺配吗?都是黑白相间。” 不等夜神回答,她继又踱到月老旁边,指责般的语气:“你养的那些锦鲤实在沒有智商,我丢多少吃多少,一点矜持也沒有!我听人说,这宠物的秉性大都像主人,您该不会是那什么...什么‘为老不尊’吧?” “你...你...怎么能如此嚣张!!!”神仙们拍案怒喝。 倾渺无辜的望着他们道:“我这哪里是嚣张,不过是你们说的‘乡野愚民’罢了。” “对了!”她巧笑着道,“千万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哦!我不懂事,你们若非要同我算账,那便是同我一类人了,同样的乡-野-愚-民!”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十分得意的样子。 据说,那日,从倾渺的小屋中出來,夜神的白脸硬是憋红了半日,月老的胡须也气歪了半月。 此事在当日便在天家的小道消息网中传开,至此,人人得见倾渺如回避瘟神。 她却更加不以为意,成日笑着,招摇过市。 只是,谁都不曾看见,她在笑过之后,那眼底越來越深的寂寞... 第八十八章 红衣男仙 天庭一连逛了五日,即使再大也会变得十分无趣。 很多路,倾渺熟悉得即使闭着眼睛也会走。 不过每次,她都会特意绕开天般府,从來沒有进去过,也再沒有如此想过。 她有时会看仙家们的集会,只是极少能看到他。 这一日,南极长生大帝在第三十三天成轮天布道讲课,天界大部分的仙家都去聆听,沒有位置的仙童仙婢也都挤在集会场外,想要沾些仙泽。 倾渺安静的坐在远处的桃花树上,繁盛的花朵枝叶隐了她的身形。 她锁着那个背影,肆无忌惮的望着他。 那么多的男仙,衣服大都飘渺如云,但是她一眼便望见了他,虽然只是个背影。 许是因为回到了天界,又是十分重要的场合,他戴了发冠,同以往不一样。她却依旧记得,就如同身体里铭记的习惯。 满心巴望着他能回头随意望一眼,他却一直端坐着,很守规矩,不像她,吃个饭都能左摇右晃。 她同他本就不一样,她在心里默默的想。 定定的望着,幻想着他现在一定是神情冰冷,唇角无笑。按理,他不会喜欢这样的集会。 倾渺觉得自己一定是猜对了,倏然高兴起來。但是想想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于是又变得难受和沮丧。 但是,不管是怎样,她觉得这样很好,也很心安。 倾渺眼见着讲学的仙者摇了下羽毛扇,便知道快要到了尾声。 她一下子从树上跳下來,沒有停顿,立刻跑掉了。 ‘叮铃’一声铜铃声响。 墨逸心中一动,蓦然回首,却只见桃树上簌落的桃花,不见人影。 总觉得,心中有些空荡。 倾渺转转悠悠到了河边,这南极长生大帝的讲道似乎要维持三天,她连一个可以做弄的神仙都沒见到。而來往的仙婢、道童见了她也是立马回避。 倾渺十分无聊,她衔了一根河边的茴草,翘着二郎腿坐到了河边的堤岸上。 心里盘算着,呆会应该能看到昴日星君赶着他的车经过,到底会是什么颜色呢? “我见你经常坐在这里,不无聊吗?”身侧突然传來一个稚嫩的声音,倾渺偏头,发现一个半大不小的仙童正在同她说话。 她笑笑,叹息着说:“那你每天听禅念道,不无聊吗?” 小仙童摇了摇头:“我不是很聪明,太深的佛学不是很懂,我成天成天琢磨,觉得很有意义。” “佛道嘛...学來学去也都是些别人的见解和记录,学多了,可不都人人行为一样?更加枯燥无味,还是不要琢磨的好。”倾渺坐起來,伸了个懒腰。 小仙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十分认真的模样:“总觉得你的这句话说得极为有道理啊!可是我还是参不透!果然说得好禅啊!” 倾渺洋洋得意,心道,原來教人听不懂,便叫禅了吗?这天族的佛学倒也无聊得很。 正说到兴头上,但见又有仙童仙婢路过,他们瞥见倾渺,立刻嗤笑着走开。 倾渺不急不恼,反而问小仙童:“你沒看到他们的反应吗?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小仙童眨巴了下眼睛,回答:“你不就是下界北沼魔尊的小女儿吗?” “哦?你知道我还同我说话,倒是有趣!”她的眉眼笑得弯了起來,一双眼睛澄亮,倒影着湖水的波光,一漾一漾的,十分的好看。 “因为,我的师尊同我讲,你是个好人。”小仙童回答。 “你的师尊是谁?”倾渺漫不经心的问。 “撷光星君。” 她微怔,继而淡淡一笑,依旧是叹息:“原來是那个呆石头...” “好了,姐姐!师尊该回到府上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若是觉得无聊,明天我再來陪你聊天。”小仙童冲她挥了挥手。 倾渺拉了拉他的衣袖问:“小仙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陆云。” “陆云...”她微扬起脸,轻声念道,眼底有稍纵即逝的喜悦。 只是那惊鸿一瞥之后,剩下的是更多的凄凉景致。 陆云回到天般府不久,墨逸听完讲道也刚好回來。 他自己解了束发的白玉冠,静静坐在窗前,眸中依旧一片不喜不悲。 陆云为壶中添了水,并随意的说:“我今天碰到那个‘外客’了。” 墨逸眉头一跳,复又恢复冷淡,沉默不语。 陆云瞧见了他一瞬间的变化,以为自己眼花,于是立刻往下说:“我同她还谈了会儿佛学。” “她哪里懂得那些,她最会的就是胡搅蛮缠。”他静静说着,眼里却并沒有严厉。 “哦。”陆云轻点了下头,“不过,我觉得她讲得挺有道理的,虽然我不懂。” “她所在的世界同我们不一样,你自然不会懂。” “可是,师尊你好像挺了解她一样。”陆云歪着脑袋问。 墨逸一愣,方才缓缓道:“我一点也不了解她,我连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也是不知道。” 陆云眼见着师尊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郁,这才打住了这个话題。 第二日,陆云不禁走到昨日遇见倾渺的地方。他觉得她很亲切,沒有所谓的壳子,同她一起讲话很轻松。 可是,一直从上午等到晚上,她都沒有出现。 陆云有些失望,莫名的也有些担忧。 但是倾渺哪里是出了什么状况,她只是特意避开了陆云而已。 她心中虽然因为墨逸说的那句话而有些欣喜,却深刻的明白他们再不能同浮世镜中一样的相处。 她不愿意再接近他身边的人,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想念。 今日,她一人走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路上沒见到几个人,似乎都去听这所谓千年等一回的讲学。 远处,有一大片竹林,竹叶的清香随风飘过來,好闻得不得了。 她肚中无物,虽知这竹子不可食,但是明白那嫩嫩的竹笋颇为可口,于是往前又快走了一些。 捧了一臂弯的新鲜竹笋,倾渺拣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來。 将竹笋外面的包衣剥开,随手一扔,吭哧吭哧吃起來。 近几日,除了水果还是水果,虽然也够果腹,她的身形却日益单薄。 倾渺依旧沒向清娥开过口,她觉得即使清娥给了,那也是施舍。 “你是哪家的仙婢,受了罚,躲到这里偷吃东西?”突然传了一个陌生的男音,倾渺立刻抬起头來看。 旦见竹林的柔枝上浮立着一个男仙,眉眼魅若女子,红衣若火。 倾渺眨了眨眼,心想怕是冲撞了这竹林的主人。 于是,她抹了下嘴巴站起來,微笑着道:“一看仙友这超凡脱俗的样子便知道是爱竹之人。你看,这竹林已经太过茂密,再多一些便会互争雨露阳光了。我替仙友食掉些竹笋,也是为仙友着想。” 红衣男仙一笑,眼神如钩,道:“如此,倒是我错怪了你。” “可不是嘛...”倾渺吐了吐舌头。 红衣男仙跳下來,缓身几步踱到她的面前,望着被她乱丢的笋衣,声音清冷的说:“你食便罢了,还...” 他望着她的脸,四目相对,心下一滞。 那个眼神,里面的神采,蓦然熟悉。 本想嗔怪她误了他细心栽种的东西,结果竟缓声说:“你若是觉得喜欢,就随便多吃一些吧...” 倾渺一愣,眼见着眼神冰冷的男仙瞬然温柔起來,有些二丈摸不到头脑。 她想起,溟远曾说过,这天家有些人为了得道,用了不少异常的法子,有些会导致人心错乱,不知道这红衣男仙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她怯生生的道:“我吃饱了...不吃了...” “你叫什么名字?” “倾渺。” “你是...?”红衣男仙蹙眉,总觉得这名字熟悉。 “我是下界北沼魔尊的女儿,也就是你们嘴中的外客。你沒见过我吗?” “沒有。我不太喜欢热闹。”他笑了笑。 “哦...”倾渺回答,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她心想,这红衣男仙同别人不一样,本就是个心性错乱的可怜人,还是不要逗弄他的好。 她悄悄抬眼望着他,那如水一般温柔的眼神,倒像是在看许久未见的旧识。 “那个...我出來好久了,我必须要...” “他们不给你东西吃吗?”红衣男仙打断她。 倾渺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是我不愿意找他们要,觉得有些...有些屈辱。” 她心里明白自己不该在一个陌生仙人面前如此袒露心迹,只是他的神情太过柔软,一不小心便脱口而出了真心话。 “那以后你可以常來此处。”红衣男仙说。 “嗯。” “另外,自己想要的东西去尽量争取。沒有什么好怕的。”他复又添了一句。 倾渺闻言抬起头,眸中的光华一闪:“得不到的也可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虽然结果不一定让你满意,但是不去试,永远也不知道结果。”红衣男仙依旧微笑着说。 倾渺点了点头。 林中扬起一阵清风,她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冷,遂说道:“我准备回去了。你也不要吹太久风!注意些身子!多吃点核果...呃...那个补脑。” 红衣男仙有些疑惑,却依旧对她笑笑,摆了摆手:“你去吧!” 于是,倾渺一步三回头的远离了他的视线。 红衣男仙倚着一根龙竹静静站着,嘴中却是默默念着:“濯清...” 第八十九章 君情若水 倾渺一路小跑着从竹林中出來,走了老远,衣袖上还沾染着馥郁的竹叶清香。 她心中依旧想着方才那红衣男仙的话,脑中立刻印出自己特意躲避的人的模样,心里一阵闷痛。 望着天边的五彩流云,远处嬉笑游戏的仙童,更远处高谈阔论的仙者,也许,这天家也有温情的时刻。 只是,无论如何,他们明显对她并无善意。 倾渺好似已经看到了那个悲壮的必定结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迎來那个惨痛的时刻,她又能不能活着回到北沼? 她心中十分难受,也许正如红衣男仙所说,乐在当下,若是不争取,她便什么都得不到。现在不行,以后更是奢望。 最后,兀自摇了摇头,心道这些都只是借口。 她曾经逼迫自己将那浓稠的思念搓揉成细细的线,只是不想那线早已结成了密密的网,铺天盖地,她无处可逃。 磨蹭了两个多时辰,倾渺这才施施然走到了天般府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继而如下定了决心一般,敲开了门。 开门的正是陆云仙童。 他定定望着倾渺,神情一丝犹豫,继又喜笑颜开。 “你今天的容貌又不一样了。” 倾渺眉眼都带了笑容:“可你还是认得我!” 陆云觉得自己得了夸赞,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问:“今天还要继续讲禅吗?” “今天不讲了,我想见...你家师尊。”她的声音明显弱了一些,似乎要将这极简单的几个字说出來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陆云笑了笑:“你早该來见他,毕竟你们在下界就认识。” 说完,微微垂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倾渺见陆云说得极为自然,心里存的那些局促的思绪反而淡了点。 也许,只是自己太过在乎,才生了怯意。 坐在前厅等待,倾渺心中惆怅,怕他不愿见她。 她强迫自己将思绪移到别处,开始打量这个厅室。只是这厅室着实简洁,普通,并沒有什么让人值得欣赏的地方。 主厅堂前十分干净爽朗,也沒有像别的仙家悬挂些书画,就连最简单的对联也是沒有的。 只有正中贴了一个字:‘清’。 字体苍劲却似乎透着浓浓的愁绪。 倾渺望着那字出神,直到有人摇晃着她的胳膊,一个声音贴着她耳边嚷:“姐姐,姐姐!!!” 她回过头,只见陆云的面上浮着一些薄怒。 “我这都唤你三遍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和师尊进來你都沒有发觉。” 倾渺这才有了些知觉,抬眼看向陆云的身后。 墨逸静静站着,离她不远的地方,微微同她点了点头。 依旧是白衣,似乎才听完长生大帝的讲学,发上的白玉冠并未取下。 倾渺的唇角一动,却倏然发现,如今见到了,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良久,她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头看他,嘴唇动了动,一双眼中都有了绿光,楚楚可怜的道:“你这有肉吃吗?” “噗~”陆云在一边,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向师尊讨肉吃的。” 墨逸却并沒有笑,他蹙眉望着她,几日不见,她消瘦了许多。 他朝着陆云耳语了几句,陆云点了点头,便立刻跑开了去。 然后,他负手转向往前走,什么也沒有说。 倾渺顿了一下,却知道他是让她跟着他,于是立刻追了上去。 穿过两个月形拱门,行过一小座木桥,两人走进了一个院中。 院子门楣不大,里面却宽敞,足足种了三四十株桃花树。 这些桃花树同天家其他地方的都不同,它们更加的茂密,馥郁的花香缭绕,显然是费了很多心思将养着。 倾渺环顾四周,突然想起四个字:相思成林。 又走了一会儿,才进入一间小屋,两人刚在小桌上坐定,陆云便端來了两碟牛肉和一小碟蘸料。 倾渺似乎饿极了,只是将食物拿在手里,眼角都满溢了笑意。 她连蘸料都沒用,拿起來便吃,狼吞虎咽,毫不顾忌形象。 陆云也偷偷掩嘴笑了笑,然后缓缓退了出去。这天般府虽大,却只有他一个仙童,师尊若是有客人,他更加要去前厅照应着其他的事情。 “清娥那边沒有吃食吗?”待她吃了一会儿,墨逸淡淡问了句。 倾渺忙着吞咽食物,声音嘟嘟嚷嚷:“不是沒有...是我不愿去麻烦她。” 墨逸微垂着眸道:“清娥不是不好说话的人,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同她说便是。其实,你住在她那里最为适合。” 倾渺心中有些不悦,心道你当然觉得她什么都好。 但是,生气归生气。她明白自己的立场,也不想掺和进他的感情,于是淡淡点了点头。 不出一会儿,两碟牛肉被一扫而光。 倾渺拿袖子擦了下嘴,突然问:“我以后还能到这里來看你吗?” 墨逸一阵沉默,面上绞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倾渺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忙补充:“也不是特意來看你。你看,我跟陆云挺聊得來啊!我...我在这里都沒人肯同我说话。” 墨逸看到她有些委屈的样子,想起她近日在天庭的‘名声大噪’,眼角蓄了些笑意,道:“沒人同你说话那是因你找了他们麻烦,虽然是些小事,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容忍的。你试着客气礼貌,自然会有人肯同你说话了。” “真的会吗?”她问他。 种族之间的分别可是一直被墨逸挂在嘴边的,于是他沉默了。 良久才摇了摇头,道:“或许不行,但总会好过一点。” 倾渺无奈的笑了笑,眼睛透亮得如一池清澈溪水:“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墨逸沉默了一会儿,不再劝说。 他明白她不是委曲求全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他们能互相理解,也不可能站在一处的原因。 两人继又坐了一会儿,陆云突然跌跌撞撞跑了进來。 “何事这样急躁?”墨逸沉声问。 倾渺托腮望着,觉得这个平时老被她欺负的人,在自己徒儿的面前,倒的确也不乏师尊的威严。 陆云面色焦灼的道:“西王母传來口谕,要师尊您去玉山一趟。清娥仙子已经在门口等着您了。” 倾渺听到清娥的名字,立刻说:“你忙你的吧,我也该回去了。” 墨逸颔首。 倾渺走到门外,旦见清娥立在远处,两手绞着帕子,有一丝焦灼。 于是,她问身旁的陆云:“那个西王母...是有五个头还是三只脚啊?” 陆云听到西王母的名字,面色立刻苍白了一些,左右打量再三,确定并无旁人,才战战兢兢的回答:“西王母是天帝最心爱和尊重的女仙。掌管仙者刑法。面貌自然也是雍容美丽,就算在这九重天阙怕也沒有几人能比。” “那为什么你们如此害怕她?”倾渺皱着眉问。 “帝后自然十分威严,不然何以服众?” 倾渺思忖了一下,心想这潜意思便是在说这西王母十分凶残? 那个被他们北沼盗走的仙绫貌似便是这帝后的宝贝,墨逸岂不凶多吉少? 她顿了一顿,眼见着墨逸和清娥已经腾云走了,也沒时间再思忖,立刻跟了上去。 小心翼翼的來到西王母殿外,遥遥便见到墨逸和清娥走了进去。 倾渺掂量了两下门口的守护神兽,觉得自己定然是敌不过的,即使敌得过,那也不可能在帝后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于是转來转出,十分的为难。 她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待有所觉察的时候,竟已经有婢女走到了她的身边。 倾渺自觉自己出现在此处十分可疑,遂抬手搭在眉骨上,自言自语:“天气真好,特别是这里的风景真是美啊!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婢女有些想笑,却也不戳穿她,只是朝倾渺福了福,道:“西王母说殿外有贵客,让我将你请进去。” 倾渺放下手,讪讪笑了笑,觉得自己傻极了。 心情忐忑的随着仙婢來到大殿中央,遥遥见着宝座上的人穿得雍容华贵,珠翠闪耀,有些刺眼。 她走到墨逸及清娥的旁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來。 她心想着,这天家大殿上的习惯她几乎摸了个半透。反正大部分时间垂头跪着就是,她也并无兴趣去研究那座上之人到底是有几个头或者几只手。 墨逸侧目,眉头跳了跳,沒想到西王母着人去请进來的竟然是她。 西王母半托着腮,望着殿下跪着的人,觉得这魔族的妖女还算识相。 良久,才听得她的声音传來,寒得能将骨血都给冻透了。 “墨逸,这几日我沒有找你,乃是希望你自行检点自己的错误,到天帝的面前去领个刑罚。只是未想到,你一丝道理都沒悟出,当真苦了我的好意。” 墨逸的嘴唇一动,终于压住了想要辩解的想法,只是沉默不语。 西王母站起身,缓缓朝殿中行來,一边走一边道:“我让清娥同你一起下界,乃是信任你能保护她。可是,你不仅未找到仙绫,还让她处于险境,你可知罪?” 墨逸紧抿着唇,知道这是故意的刁难,无论如何解释都是一个错字。 于是,他缓缓闭上双眼,静静道了一句:“知罪。” 眼前一片黑暗,心中也已然一片死寂。 只是,他沒有觉得难受,这个世上已经沒有让他惦念的东西了,‘怕’是什么,他无觉也无知... 第九十章 妾意如丝 大殿之上,灯火明亮。 倾渺低了许久的头终于抬了起來,也借此看到了其他人的表情。 清娥的身子有些发抖,殿中温度宜人,她的额头却蓄了一层薄汗,也不知是冷是热。 清娥心中明白,西王母这是要给墨逸安个罪名。 她战战兢兢的抬眼望着她,却被冷冷的眼光逼了回去,如生吞了千年寒冰,一直寒到了心底。 于是,嘴唇抖抖索索,将那些想要为墨逸争辩的话老老实实给吞了进去。 西王母唇角弯起,心中有些得意。 其实,她特意将倾渺请了进來,乃是为了‘杀鸡儆猴’。 “叮铃~”依旧是熟悉的铜铃声响,惹得墨逸侧目。 倾渺突然站起身來,指着西王母道:“原來,你们天家也喜欢如此冤枉人,摊些莫须有的罪名!” 墨逸一愣,不可思议的望着她,眼眸中扬起了海水拍礁的风浪。 不过只是一瞬,他立刻低下头,沉声道:“不用你说什么,这是我族的事情,我错便是错了!” 西王母微眯着眸,眼中聚了些凌冽的神情。 倾渺心知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可是也断不能在此时就停下來。 西王母眼神中的鄙夷和不屑,清娥心里的惧怕和顺从,都不是她愿意看他受下的。 她故作任性的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们虽然派他去寻找仙绫,但是找归找,就一定要个结果吗?总有不能办到的事情吧!况且,这情况本就十分复杂,你们还要他带上清娥,这不属于添乱吗?再者,清娥进了浮世镜,他若是不去相救,估计现在连渣都不剩了,你们不感谢就罢了,还反咬一口!” 她最后用的‘咬’这个字,让西王母的心头火彻底窜了上來。 “你!不过下贱魔族的孽障,怎敢如此同我说话?”向來说话阴冷却绝不浮躁的西王母,这次却有捺不住的恨意。 倾渺瞪圆了眼,沒有一丝惧意:“我为何不能同你这样说话?我并非天族教养,不懂你们那些礼仪尊卑。在我们北沼,对便是对,错就是错!只要是错了,即使一个最低等的人也可以出言指责!反倒是你们天家,方才才说过的话,现下却不敢承认了吗?还有,你称魔族下贱,叫我是孽障,这便是你们所谓的诚心求和吗?我倒是要去问问天帝,如此究竟是何意!” 冷! 倾渺觉得,西王母在讲那番话时,这大殿的温度迅速下降。 她明白这种变化乃是基于大殿主人的心情,且这西王母应该故意用了些术法來悄悄逼她就范。 她修为不高,身体立刻起了反应,忽冷忽热,十分难受。 但是她沒有退却,也不能退却,这是一场失了气势便无法赢的战争,她只能硬着头皮撑到最后。 良久,气温逐渐回升,西王母转身缓缓往宝座上行。 一口浊血涌了上來,倾渺拼命忍耐,又将它吞回肚中。 殿中再沒有其他声响,只余西王母沉沓的脚步声和珠翠的叮铃。 又过了一段看似漫长的时间,就当倾渺都觉得自己难以支撑的时候,座上之人终于开口说了话。 “今日之事就此做罢,我只是因为太过心焦自己的女儿才有所失言。但是,倾渺,你虽不是天族之人,如今身在此处,便要学习天家的规矩。下次,若再这样同我说话,我再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按了按额角,轻轻挥了挥走:“我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倾渺闻得此言,转身便想往外走。 但见墨逸和清娥不动分毫,立刻弯腰拉了墨逸,只留了清娥一人。 走至殿外,倾渺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才道:“只拉你出來是怕等我走后她再刁难你。你不用担心清娥,西王母毕竟是她的母亲。”“你不该为我如此做,清娥沉默的做法才是对的。”墨逸抽开自己的手,淡淡说道。 倾渺定神望着他,他面上冰冷,沒有一丝感情流露。 这便是他,不会掩饰,不会假装,只是不语,只会默默承受。 她缓颜笑了笑,轻声说:“你方才是在害怕吗?” 墨逸身形一晃,却依旧什么都沒有说。他本以为自己无知无觉,却在她站出來的那一刻,心里倏然紧张了起來。 倾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怕我方才被西王母迁怒,你怕我因为救你而受到伤害。” 她说完便立刻看着他,玩味般的看着他面上那种明明不想承认却又沒有办法反驳的神情。 于是,她兀自笑了会儿,道:“不知道为什么,看你很难受的样子,我却很开心。” 终于,墨逸抬头看她,轻声说:“有的时候,连我都觉得你疯了,做的事情也不能让人理解。” “到底是我还是你啊?”她依旧笑着,“以前我便想,是不是因为站得高了,同你一个位置的人少了,所以你才不会被人理解。后來认真想想,到底是什么将大家的距离拉开的吗?权利,修为?那都是些虚无的东西。你不同西王母争辩,乃是你无所谓生死,这世上种种,你一点也不在乎...” 墨逸被说中了心中所想,顿时无话。 倾渺本想再同他说两句,突然感到心跳加快,方才难受的感觉又涌上上來。 她急急行了个礼就要走,却被墨逸一把拉住。 他蹙眉急声道:“你气息不稳,西王母方才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我当时紧张,又在殿中站了这么久。现在怕是又饿了,我先回去了。”她十分自然的抽开手,转身就走。 墨逸本想去追,只是才迈开一步,却又生了怯意。好不容易她愿意主动保持与他的距离,他又何苦让这些更近一步呢? 于是,他站在原地,一直望着那个背影越來越小,这才缓缓往天般府走。 倾渺勉强行了好远,终于压抑不住,扶靠着一个地方,一口鲜血吐到了地上。 这的确算不上什么重伤,只是被乱了心脉,自己又特意压抑了许久,才导致气血上涌。 她不愿让西王母发现那是出于倔强和尊严,而不愿让墨逸知晓,乃是不想自己多了负担。 她不想自己做傻子,唐唐北沼魔尊的女儿应该优势都占尽,而不是白白让人得了便宜。 所以,不想让他觉得欠了她什么,那样自己心里会好受些。 “你这是怎么了?”蓦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倾渺抬头,眼中有些迷蒙。 只见眼前红衣袅袅,是上次的那位男仙。 四下望了会儿,才发现自己搀扶的是一根粗壮的龙竹,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到了上次相遇的竹林。 她望了眼地上斑驳的血迹,自嘲般的说:“呵呵,我这次又将你的地方弄乱了。” “怎么弄的?”他垂眸望着她问。 她咬了咬唇,不说话。 “不愿意说便不说吧!把这个吃了。”红衣男仙弹出一颗丸药到她的手中。 倾渺只是看了一眼,想也不想便吞了进去。 他笑:“你倒是爽快,也不怕是毒药。” “若是怕便不会來这九重天阙了,既是來了就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会怕。”倾渺喃喃说道。 过了一会儿,许是丸药起了药效,她觉得周身通畅,身体也慢慢暖和起來。 “你叫什么?”倾渺深深望了他一眼,发现她还不知他的名字。 他疑惑的看向她,忽而大笑了一声:“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问我。” “那别人都是如何问你的?”倾渺大为不解,难道这其中还会有什么学问吗? 他弯起唇角,柔声道:“这九重天阙的人,只会问我是谁座下或是担当的什么仙职。” 倾渺嘟嚷了一句:“这些明明只是些客套话。” “正是这天庭的人都是说些客套话,所以你才与他们格格不入。” “不入就不入吧!何苦互相为难呢!你还沒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倾渺转回话題。 她望着他的侧颜,清风徐徐拂过,姿清身朗,风流天成。 “绯烟。”他的眼睛兀自望着若海的竹林,清清静静的回答,只是刻意回避开了她的目光。 倾渺莞尔一笑:“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我有些累了,下次有空再來找你!” 绯烟也不挽留,只是颔首,目光依旧不移不动。 倾渺走了老远,回首望时,绯烟还伫立在远处,安静得如一座石雕。 西王母独自坐在殿前,心情沉郁。 她轻轻一扬手,整个殿上的烛火便都灭了。 浓郁的黑暗中,她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境地,无人得见她的表情,无法揣测她的想法,她觉得如此,十分的安心。 又坐了许久,西王母心中另生出一计。她草草写了封信,不是交给天帝,也不是给自己的侍从下命令,而是送到了墨逸的天般府上。 一日尚未过完,墨逸方才见了西王母,现下又得了书信,不免慎重起來。 他独自将自己关在房中,细细看來。 信中所状让他的眉头皱到一块,看到结尾,心中竟止不住的愁困。 他正准备将信纸折好,却见它立刻化作粉尘,消匿在空气中。 墨逸心惊,这西王母做事果然谨慎,给这信笺下了法术,只要他读过一遍,自然会焚毁。 他起身走至窗前,夜色寒浸满室,总觉得如何看,都是些凄凉景。 第九十一章 无计消除 墨逸独自在黑暗中坐了良久,终于下了决定。 时才四更天,他将熟睡的陆云唤起,说是有些事情必须托付于他。 陆云睡眼惺忪的睁开眼,但见师尊从怀中掏出那个紫色的丹元,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蒙住了。 “师尊,您为什么要给我?向來都是您保管的?” 墨逸摇了摇头,柔声道:“你收好便是。若是我不在了,你便想个法子养着它的魂魄,慢一点也可以,尽力就是。实在沒有办法,你也不用内疚。” “什么叫不在了?师尊您是要远行?陆云可以等着你!”陆云急了。他心知这紫色的丹元乃是师尊难得看中之物,现下突然的托付的确有些奇怪,立刻焦急的询问。 墨逸笑了笑:“是的,我也许会去比较远的地方,只是那日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先将这个提前给你,怕我走得急。” “到底是什么事呢,师尊?” 墨逸却只是爱怜的拂了下他的发顶,沉默不语。 陆云明白他是不想回答,便也沒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将那紫色的丹元好生收了起來。 墨逸转回自己房中,沒有点灯,静静坐在黑暗的房中,开始为后续做打算。 他回想起西王母的信中所状,那又是他不曾知道的隐情。 西王母说,她殿中宝贝繁多,本不该逼迫他寻找仙绫,只是这仙绫的得失乃是关乎着清娥的性命。 清娥从小便有残魂之症,需要经由仙绫來补齐魂魄。 但这宝贝有些生猛,只能等到清娥长到如今的年岁。 不料,离可用的时间已近,却又生了这样的变故。这残魂之症等不了他们再去寻得其他的仙物,那是清娥唯一的希望。 当初,她特意让清娥一起寻找,那也是基于这是关乎她自己性命的东西,交给她才最为合适。 想到这里,墨逸头疼欲裂。 他心中明白,这魔族若是肯交出仙绫,一开始便会做了,何苦等到如今? 现下双方互不退让,只会迎來一个惨烈的结局。 且近日來,他总感到西王母对他存有敌意。他隐隐约约明白,不管这个事情是如何的结果,自己的结局也许都只有一个。 这九重天阙的事情,向來不知便是最好的。只要不知,便能安乐无忧,知道得越多,便越是身不由己,所以,这也是他不打算告诉陆云事情的原因。 眼见着东边天空开始露白,昴日星君的马车怕是又要出发了。 墨逸咬了咬唇,总以为自己能淡然在外,却不想命运织成的那张网早已将他网罗其中... 玉山,瑶池畔。 西王母在信笺送出的同时便单独传召了清娥。 而清娥被传召的地方,乃是西王母的寝殿。 这里,沒有大殿的深阔和威严,她心里的紧张稍稍淡了些。 “我方才修书给了撷光星君,告诉他,那仙绫乃是为你所用。”西王母一边对着镜子将满头珠翠缓缓从垂云鬓上拔下來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清娥一愣,她将这句话在脑中仔仔细细参透了两遍,方才问:“可我...不需要仙绫啊!” “那既是不要,你觉得我为何要这么说呢?”西王母将凤羽流苏的发簪取下來放到了案上。 “清娥不知。”她垂下眸,不敢去看她。 西王母弯唇一笑:“你初涉情爱,自然不懂如何才能抓住男人的心。我如此为之,自然...是要帮你!” 清娥猛然抬起头,眸中有一丝欣喜。 西王母继续说道:“我告诉撷光星君,你从小缺了魂魄,需要这仙绫來补全。他明白你有顽疾,平时自然会多担待一些,你同他的相处机会也会多许多。” 清娥对于西王母向來逆來顺受,所以向來有疑惑也会强压下去。只是这一次关系到墨逸,于是壮着胆子问道:“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吗?” 西王母笑了笑,和缓的说:“当然,撷光星君是知道真相的人,我如此告诉他,关系到你,他会更加认真一些,仙绫得回的速度自然便快了。” 清娥听得此话,面上立刻攀上一抹霞红,微垂了头,一副娇羞的女儿之态。 “清娥,你应当明白,我根本沒有必要去骗你!我若是真心想做的事情,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清娥点了点头,她明白西王母说的乃是大实话,不要说是自己,她若是一心想做什么,怕是天帝也难以阻拦。 西王母继又笑了笑,她从桌案上挑了一柄碧玉凤翎簪,斜插入清娥的发中。 “好了,你回去吧!这个簪子就赏给你了!多多打扮,沒有坏处!你若要同男子谈真心,便首先要让他将眼睛停留到你身上。” 清娥点头做允,退了下去。 回到自己府中,她对着铜镜,玉手轻拂着那柄碧玉凤翎簪。 镜中的美人颜若芙蓉,笑若柔柳,想起自己的情郎,清娥的心里比尝了蜜糖还要甜。 月落乌鸣,不成眠的又岂止一人... 接下來的几日,倾渺每天都会去天般府拜访。 她很聪明,打的旗号乃是找陆云玩耍。 陆云年岁尚小,沒下过九重天阙,自然对什么都很好奇。 倾渺很享受被陆云崇拜的眼神望着的感觉,虽本意不是在他,但是同他一起的确也是真的快乐。 不过,纵使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好,除了远远望过墨逸几眼,她连话都未同他再说一句。 倾渺心中明白他这是有意回避,所以也只是苦笑着,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今日,她好不容易在天界找到了一只蛐蛐,于是兴高采烈的跑來天般府,想让陆云瞧个新鲜。 两人挤在小罐前讨论,只有这一只蛐蛐,到底该如何爽的时候,倾渺忽而感到有一个身影站到了他们的身后。 这天般宫只有两个人,所以她自然明白那人到底是谁。 莫名的,她的心里多了些紧张,话也说得不利索了。 “陆云...这蛐蛐的名字你可记住了...” “...你要给它取名字?” “就叫蛐蛐吧!一只叫蛐蛐的蛐蛐...” “...”陆云撇嘴看她,总觉得她这是不坏好意的逗弄。 在侧头那一瞬间,陆云终于发现了墨逸,于是立刻转过身道:“师尊...” 墨逸点了点头,却对着依旧背的身的倾渺说:“你无事的话,便到中庭來,我有些事要同你说。” 说完,便兀自先离开了。 陆云去拉倾渺的衣袖,倾渺望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觉得他方才是在同我说话呢,还是在同这个叫蛐蛐的蛐蛐说话呢?” “...” 将蛐蛐递给陆云,倾渺提着裙角就去追墨逸。 跑到中庭,但见他站在桃花树下,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倾渺环顾了一下四周,心想他果真十分喜欢桃花。 “你找我?” 墨逸回过身,点了点头。 倾渺这才留意起他的打扮。今日,他虽也是着了一身白衣,却外罩了墨色轻纱,衬得整个人多了一分严肃。 “还是关于仙绫一事。” 倾渺有些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她垂着头回答:“我早就同你说过,我并不知道...” 墨逸沉声说:“我明白你们现在的处境,不管这仙绫是被搜出來还是你们主动交出來,对于北沼而言都会引來一场战斗。所以,从浮世镜中出來后,我便想着,若是我能尽力淡化这件事,天族也肯自认丢了这个宝贝,也许会是个不错的结果。” 倾渺眉头跳了跳,她抬眸望着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方才说是从浮世镜中出來以后才存了这种想法,所以,这缘由怕只是因为她自己。 而当日,他在西王母的殿上不愿意反驳,也是因为他想承担些罪责,继而淡化这件事情吗? 如此想着,倾渺的心里竟有一丝愉悦。 “但是,”墨逸微微侧身,继续往下说,“我前几日得知,需要用到仙绫的乃是清娥,她有残魂之症,已经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所以西王母才会如此紧张这件事情。” 倾渺一滞,心中的欣喜立刻化为了钝痛。 “所以,你是希望我将仙绫交出來,因为清娥,你现在一点也不在意北沼的存亡了...”她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透着失望和伤感。 墨逸回头望她,一瓣桃花恰好落在她的肩上。 他伸出手,将花瓣捻在手中,轻声道:“我的确是希望你能出手救清娥一命,但是也不希望此事牵连到你们。所以,我们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而我希望首先取得你的同意。” 倾渺盯着他手中的桃花瓣,思绪百转。 “我救了她,你便会高兴吗?”她喃喃问着,眸中透亮,有着浓稠的执念。 墨逸沉默了一会儿,心想,若是能救了清娥,且不牵连到魔族,两族干戈止住,自然高兴。 于是沉声回答,是。 倾渺盯着他的眼眸,里面依旧如冰雪覆盖的大地,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明白。 “哦,那你容我想想...”她轻声回答,声音低得犹如耳语。 墨逸点点头,正待离开,却又回头柔声叮嘱了一句:“你的脾气要收敛一些,不然我也会很头疼,连带着北沼也会有麻烦。” “嗯。”她回应着,眼见着他越走越远。 良久,她故作轻松的笑笑,只是那心中的疼痛却依旧隐隐在侧,无计消除... 第九十二章 情义难全 倾渺一连三日都待在清娥的‘堇清宫’中,一步都未出。 她如此安分,却反而有人坐不住了。 清娥刚刚用过午饭,她坐在前堂,望了望天色,已经过了晌午。 据她宫中的仙婢回禀,倾渺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内,似乎从昨日清晨便开始瞌睡,一直到如今的这个时辰还未见醒。 清娥心中莫名的窝了一团火,不明白这倾渺到底卖的是什么关子。 前日,她曾特意去天般府上拜访了撷光星君。 因她心知西王母已经将意思传达给了墨逸,心里盼着他來主动寻她,却一直未有动静,终于按捺不住,只得自己走一趟。 于是,清娥唤來了仙婢:“速去替我选套衣服,我要出门一趟。对了,款式要能配得上我这支青玉凤翎簪。” 她指了指自己新得的手势,十分自在的样子。 仙婢颔首,缓缓退了出去,沒过多久,便选了三套衣服过來,一套青色,一套明黄,一套柔粉,俱是雍容华贵。 清娥仔细思索了良久,挑了柔粉的那件。 这件衣服底色素白,外罩丝绣的朵朵桃花,衣领和袖口又点缀了青色的嫩叶花样,想來极配墨逸府上开得正好的桃花。 天般府 陆云向墨逸禀报的时候,墨逸正在誊写着长生大帝的课授。也不知道为何,整个讲学完后,大多数仙者和道友几乎将他的话一字不漏的记了下來,可长生大帝却偏偏挑了两手空空的墨逸來将自己的理解写成卷轴,继而散发下去。 长生大帝整整讲了三日,若换成自己的理解可又不只三日的课授,所以,这几日他十分忙碌,无暇分身再去做旁的事情。 陆云将清娥领进來的时候,墨逸也只抬头望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事吗?” 清娥一愣,心中的紧张立刻化作了无所适从,轻声回答了句:“无事,只是來看看你。” 墨逸颔首,示意陆云奉茶,便继续埋头专心自己的事情。 清娥讪讪的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眉头皱到了一块。 刚进院子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衣裳虽然极衬这繁盛的桃花,却与这里朴实的风格格格不入。 而现下,他也只匆匆望了她一眼,再沒有更多,她心下一滞,觉得自己特意费心的打扮着实有些痴傻。 陆云发觉了清娥脸上的不快,立刻小声同她道:“师尊这几日很忙,长生大帝讲学的课授真的很麻烦!” 清娥点了点头,心想他原是有正经事在身,倒不是特意耽待了她,心绪遂又和缓了下來。 她偏头望着他,竟又与自己平时看惯的样子有所不同。 墨逸执着笔,笔下是苍劲的字体,流云般的挥洒,就连抿唇蹙眉的样子也十分的好看。 清娥觉得自己选的人,虽然沒有中极紫微大帝那样位高权重,但即使在这天界,也有他拔尖的地方,心上瞬然涌上一阵甜蜜并娇羞,心想自己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 一连喝了三杯茶,陆云都困得去睡午觉了,墨逸还不见要停下來的样子。 清娥犹豫了大半会儿,终于缓缓移了过去。 她的身影挡了大半日光,在纸卷上投下一圈暗暗的影。 墨逸倏然回头,落在眼里的是清娥衣衫上丝绣的柔粉的桃花。 愣了愣,脑中半晌空白,那个刻意回避和不愿意想起的沉睡记忆竟猛然复苏,恰如一根绷紧了的弦快要断开。 一瞬间,清娥心如鹿撞,她觉得似乎是头一次同他离得这样近,总觉得像梦却惟愿不醒。 “你...都写完了吗?”清娥弱着声问,想要缓解这份尴尬。 墨逸这才反应过來,立刻离远了一些,道:“失礼了...” 清娥微微笑了笑,十分喜欢他的这种无措:“无事。其实...我这次來,是有事要问你。” “请讲!” 清娥端坐着,轻声道:“关于仙绫的事情,我是指关于我的...那一部分,你都知道了吗?” 墨逸顿了一下,他将笔搁在架上,缓缓道:“西王母已经全部同我说过了,我明白那是你必须得到的东西。” “所以...”清娥低下头,有些踟蹰,她心中很多期盼,却又害怕得到自己并不想得到的结果。 “清娥,”墨逸抬眼望着她,眸中透着坚定的神色,“你且宽心,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定会帮你取到仙绫,我保证!”他的声音沉沉,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度。 清娥愣了愣,那颗悬了好久的心总算放了下來。 她本就不在乎结果,只是在乎他的态度。 现下她得了她想要的,自然心中高兴,觉得自己并未错付了真心。 继又坐了一会儿,见墨逸实在太忙,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府上。 本來,她并不太管倾渺的作息,只是近日她太过安静,反而惹了她的狐疑。 目前,她自己已经确信同墨逸在为一个目的努力,而倾渺作为他们共同的敌人,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來。 于是,她再也坐不下去,起身唤了几个仙婢,一起同她往倾渺的小屋中行去。 推开院门,但见几株果树看着眼熟,仔细查看方知,这不正是她花园种的东西吗?这倾渺倒是潇洒,不问她來讨吃食便罢了,现下移了过來,连门也无需出了。 生气的踹开门,床榻上的人依旧睡得正香。 倾渺合衣而眠,沒有被子,床铺生硬冰冷,却不妨碍她进入梦乡。 清娥轻哼了一声,心想她倒是既來之则安之。 遣了仙婢将她唤醒,房门和窗户大开,午后刺眼的阳光直接照射进來。 倾渺打了个呵欠坐起來,定神看了下,这才发现來者竟是清娥。 “你有何事?沒看到我在睡觉吗?” 清娥屏退了旁人,这才闲闲的说:“你倒是轻松自在,你该不会以为仙绫的事情,我们便如此跟你算了吧!这件事情若是不解决,墨逸可是要担了罪责的。” 倾渺顿了顿,神情有些萧索。 “你到底是担心他呢,还是担心你自己的残魂之症?”她突然出声问道。 “你知道了?是墨逸同你说的?”清娥始料不及。 倾渺点了点头,转眸望向窗外:“他希望我能帮助你,还要我不要再惹麻烦。” “那你会帮吗?”清娥问。 “你不要套我话,你同我说这些沒用!我只是答应过他会去试试,但是那也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还不容你过问!”倾渺面上有一丝愠怒,她不太想同清娥谈到这个话題。 清娥发觉了她神情的异样,旋即沉思。 她的确不太懂情爱,可是她是女子,自然明白女子的那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思。 于是,她故作高傲的说:“你和他之间的事情?墨逸同你提出这个,那也是为了我!明明是你要将自己强安进來,现下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果然,如清娥所料,倾渺面上的神情有一丝苍白。 “你怕是喜欢他吧?”清娥步步紧逼。 倾渺咬了咬唇,却轻松地笑对着她:“是又如何?我重來就沒想过隐藏。” 面对她的坦白,清娥却说不出的生气,她指着她怒喝道:“所以,你打算同我争吗?你只是个下贱的魔族!” “请收回那两个字,我可从來沒有辱骂过你们!”倾渺不甘示弱的回复,气势更加狠猛。 清娥被她唬住了,却不甘服输,最终不甘的道:“你...你...” 倾渺却垂了头,声音弱了下去:“我沒想过和你争,我明白,他的心一直都在你那里。” 清娥见她一副沮丧的样子,却蓦然想起了墨逸曾出面为她辩解以及浮世镜的看护。 她不愿意在感情上找敌人,却沒有办法忽略倾渺的存在。 她稳了下心绪,尽量做出被倾渺道出了心思的样子:“你既是明白,就无须再同我争辩。诚如墨逸所言,你在天界惹的麻烦不少,以往都是以客理相待,现在不能再纵容你了,必须要教你学学这九重天阙的规矩。” 倾渺微怔,她望向清娥,难以想象她也会有如此强势的样子。 瞪大了眼睛,本想争辩一下,却发现她句句在理,沒有让她反驳的余地。 心里默默想着,救了她,墨逸会高兴,两族矛盾也会化解。自己不是真要让着她,而是忍一时海阔天空。 于是,她眼中的怒气渐渐消散,攥紧的拳头也逐渐松开。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斗败了的蛐蛐,却又不得不低下头來。 良久,低着声道:“我明白了,规矩什么的学便学好了。” 清娥沒想到她会变得如此乖巧,一时反倒愣住了。 于是她端着主人的样子,用指挥的口气说:“那今日我便叫人送些戒律过來,你明日抄來给我。” 倾渺抬眼望着她,目光冷冽,寒得清娥往后退了一步,却只是淡淡回答,好的。 清娥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不管对方再如何不情愿,这个‘好的’两字足以说明了她的胜利。 她旋即转身,趾高气昂的踏着步子走到院中,眼望着那惹她心烦的果树,不忘回头嘱咐一句:“不要忘记将这果树移回原位。妖女,你要明白,注定不是你的,你就绝对不要染指!” 待清娥走远了,倾渺才抬步走到院口,她望着院中的景象,喃喃自语道:“不是我的便不要染指吗?那么这里到底有什么才是属于我的呢...” 兀自笑了笑,脸颊边滑落一片湿滑的冰凉。 第九十三章 既来则安 南极长生大帝向來不过问天家之事,可此次讲道结束,他竟在天帝处逗留了几日,并提到自己也想要一份墨逸做的课授。 得长生大帝如此青睐,连天帝都觉得十分有面子,对墨逸自然也是另眼相看。于是拟召吩咐下去,让墨逸亲自送过來。 墨逸得了呈旨,立刻离府,礼数周到的呈给长生大帝。 长生大帝淡笑着翻看,十分的仔细,眼中有满意的神色。 “道义理解得倒是不错,只是心境未免凄凉了些。”良久,他沉声道。 墨逸微怔,明白这是对于他的点拨,于是拱手道:“请您赐教。” 长生大帝哈哈大笑一声:“墨逸,你的心里难道不是已经存了疑惑吗?” 墨逸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遂将这几日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道出來:“我的名字乃是您所赐,我想问,生于黑土之下,不过兔走的命运,这个竟是真的吗?” “结局如何尚未确定,任何人都无法窥视。只是,缘分这事其实并无需红线牵引,真正的情意,不会说断便断了的。” “您的意思是,我同她还有缘分。”墨逸紧张的问。 长生大帝淡笑:“我方才才说过无法窥视结局,你现下如此问我,这课授又是白做的吗?” 墨逸闻后紧咬着唇,眸中已然满布绝望之情。 “你已经等了这么久,还怕再多等些时间吗?仙者别的不多,唯有时间,尚可以耽搁一些。”长生大帝的声音继又响起,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墨逸闻言抬起头,眸中神色已由忧怖转为淡然。 长生大帝摸了摸胡须,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继又同他谈了些道法上的见解。 天般府 陆云站在门口,垫着脚往外探,一副再等待着什么的样子。 墨逸腾着云头下來,陆云不好意思的朝他吐了吐舌头。 还未等他问个究竟,陆云自己急忙辩解:“师尊,我这才出來站了一会儿,并且您布置的课业我已经都做完了。” 墨逸淡淡笑了笑:“我大部分时间不在府上,你自己的时间自己安排便是,不用特意向我禀达。不过,你方才不是在等我吧?” 陆云立刻垂头丧气,盯着手中的圆形漆木盒道:“渺姐姐几日沒來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另外一只呢!现在本來可以凑对了!急着给她看,她又偏不來。” 墨逸瞥了一眼木盒,知道那是小孩子的玩意,也真亏倾渺能同陆云玩到一块儿。 “你找到的原來是蛐蛐呀!” “我找到的不是蛐蛐!”陆云很认真的回答。 墨逸皱眉继又看了一眼,确信自己并未眼花,续又问:“不是蛐蛐那是什么?” 陆云指着倾渺前几日送与他的那只,一本正经的说:“这一只才叫蛐蛐!是渺姐姐取的名字。另外这一只我还沒给它取名字呢!” 墨逸摇了摇头:“明明都是一样的,你们偏要取些奇怪的名字來区别。” 陆云皱了皱眉:“渺姐姐说,沒有名字的时候是一样的,可是有了名字便不一样了!我们看不出它们的不同,正如它们看我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它们之间的区别却又的确存在。所以啊,若是给它们取了名字,再看它们的时候自然会带了区别的心,这样便会在记忆里留下点痕迹了。” “那是她说的?” 陆云点了点头:“渺姐姐还说,虽然我年纪小,但是生命可不是靠年纪來比较的。她喜欢记住许多我们忽略的事情,这些许许多多的小事和大家忽略的区别,会让她觉得自己走过的生命五颜六色,比起那些苍白的几万年时光,要好太多!”,陆云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支支吾吾道,“师尊,我也想要同她一样,有五颜六色的生命...” 墨逸抬头望着天边缥缈的烟霞,喃喃道:“苍白的万年时光吗...?” 他回首自己的过往,诚如一卷白纸,只在遇到濯清时才有了希望的青色和暖心的桃花色。 不过最终曲终人散,偏偏自己舍不得忘记,每次想起却又断肠的痛。 良久,望向陆云,只见他拖着腮,似乎依旧在冥想着另外一只蛐蛐的名字。墨逸不禁也想起那个顽皮的人儿來,苦闷略有缓解,连唇角也向上弯了弯。 一路走进自己房中,天般府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曾被倾渺喧嚣了那几日,如今衬得更有一些死寂。 他摇了摇头,发现纵使自己再不愿想起她,却总有让他念到她的地方。 那样的心情,半苦半甜,才下眉头,留在心头... 陆云毕竟还是爱玩闹的年纪,他实在按捺不住,想去寻倾渺。 找师尊询问了地址,墨逸竟闲闲回答:“我不知清娥府上位置。” “啊?师尊您可别诓我了!陆云难得求您呢!” “为何我就该知道呢?” “因为你们走得近啊!”陆云十分自然的回答。 “你竟这样认为?”墨逸皱紧了眉。 “大家都这么认为...不过我倒是更喜欢渺姐姐,可惜她不是天族之人...”陆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似正在给自己师尊挑媳妇似的。 墨逸思忖了会儿,实在觉得有些头疼,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清娥是西王母的女儿,她的府邸应该离玉山不远,你到路上再问吧!” 陆云见师尊并不反对,立刻笑着点了点头,捧着那个圆形漆色木盒一溜烟的往外跑。 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向‘堇清宫’禀了姓名,陆云拣了块树荫底下站着。 最近这卯日星君不知又同谁打赌打输了,火气大得很,日头一日竟猛过一日。 沒过多久,就见有人遥遥迎过來,走进才发现竟是清娥本人。 陆云立刻毕恭毕敬的行礼,清娥淡笑着摆着手:“陆云,你不用这么客气,可是你家师尊让你來寻我的吗?” 陆云着实回禀:“我是來找倾渺的。” 清娥的脸色立刻含了些不悦,她沉着声问:“你家师尊找她?” 陆云觉察到她口气的变化,立刻低下头:“不是。是我自己有东西要给她看。” 话落,十分小心的将手中的圆形木盒打开,极诚恳的摊给清娥看。 清娥皱眉瞅了一眼,鄙夷的眼神让陆云觉得自己捧着的就是一抷污秽之物,如烫手山芋一般。 清娥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仙婢将陆云领过去。 陆云怯生生的跟着走,大气也不敢出。 來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前,仙婢行礼离开,显然不愿意进去。 旦见人影走得远了,陆云才走进院内。 极为简单的院落,空空荡荡,沒有花草,徒有两个地坑。 屋中的人似乎听到动静,将门打开,正是倾渺。 她望见陆云來此,巧笑嫣然。 “你怎么來了?” 陆云有些愣怔:“你一直就住这种地方?” 倾渺点了点头。 “怎么不同天帝讲?”陆云心道,这哪里是待客之道,比他的住所都要不如。 “你还真以为我是來享乐的啊!”自己不过是个质而已。 她见陆云面色十分难看,旋即转开话題:“你怎么來了?手上拿的什么?快给我看看!” 陆云这才想起自己手中的东西,蓦然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傻,虫子而已,竟然把它当宝贝。 倾渺见陆云沒有反应,兀自取了过來。 将木盒打开,惊讶并兴奋的嚷着:“你居然又找到了一只?” 陆云抬眸望她,只见她眸中流转着欣喜,如得了什么千年难得的宝贝。 “一只虫子而已,我...我只是顺道让你看看!你可别以为我是特意过來的。” 倾渺听他如此说,已然猜到了三分,怕是这里有谁埋汰了他,让他觉得羞愧。 于是,她弯下身,手掌撑在膝上,保持与他平行的姿态,柔声说:“这自然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我才如此高兴啊!” 陆云见她眼中神色真实,不像是故意为之,遂问:“哪里了不起了?” 倾渺眨了眨眼:“你想啊!你在这天界呆了这么久,也就只见过上次那只蛐蛐吧?所以啊,这整个天界说不定就只有这两只呢!多么稀罕!西王母的蟠桃同这个比起來,那就是个屁!” “噗~”陆云立刻被她逗笑了,“你讲话怎么如此粗鲁!” “嘿嘿~”倾渺挪到他的身侧,“你觉得我这是粗鲁,可我觉得只是随意而已。陆云,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即使你心爱之物是人人都讨厌的东西那又怎样呢?自己心里高兴就是!我...我还巴不得我喜欢的人人厌恶呢!这样...便沒有人会同我争了!” 陆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朝她竖起拇指:“渺姐姐,你讲话同讲道似的,的确厉害!” 他再次低头看着那圆木盒,却已经是满心欢喜。 “对了,你快來帮我给它取个名字!” 倾渺托腮想了会儿,忽而展颜一笑:“之前那个叫蛐蛐,这个就叫弯弯好了!” “弯弯曲曲...”陆云拍着手,这个不错。 倾渺陪着陆云继又聊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袋,急往屋内跑。 “怎么了?”陆云跟了进去。 只见倾渺急急坐到桌前,誊抄着仙家规矩。 地上,桌案上已经四散了许多纸张,可见,这便是倾渺许久不去找他玩的原因。 陆云皱眉道:“这是谁让你写的?这屋中如此昏暗,你怎么还用火油?也不怕熏坏了眼睛。” 火油是劣等的灯油,用时常有烟气。 倾渺摆了摆手:“只有这个,就如此用吧!若是用法术照明,我可吃不消!” 陆云摇了摇头,捻了个术法,做了照明光亮。 倾渺抬头冲他甜甜一笑,算是感谢。 “你每日都要抄这么多吗?” “差不多。有时要帮这宫中干些活,实在忙起來,也沒有这么多的。” “怎么这样...”陆云对清娥仅存的一丝好感彻底烟消云散。 又陪了她良久,倾渺出声提醒:“你师尊府上就你一人,还是早些回去吧!我今日多写一些,明日得空再去找你玩!” 陆云看了看天色,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从倾渺的小院中出來,回首再望时,昏黄的灯光下,她奋笔疾书,身影单薄,几乎要融化在那一片光中... 第九十四章 冬日桃花 陆云恹恹的回到府中,气鼓鼓的坐在一边,连饭也不愿吃。 墨逸出声问:“你沒见到倾渺吗?为何这样垂头丧气?” “师尊,”陆云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渺姐姐好可怜...” 墨逸放下手中的经卷,抬眸望着他,示意陆云继续说下去。 “她住的屋子好小,窗户也小,光亮不足,只能用灯烛照明,但偏偏还只给了她火油使用。并且,清娥仙子要她每日都抄许多仙家规矩,那些攒起的纸轴多得都快摞成山了!”陆云举起手挥舞着描述,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她竟然照做了?”墨逸有些不信,在他的眼里,倾渺可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的人。 “全部照做了!就是因为渺姐姐什么都沒有说,我才觉得她可怜。”陆云垂下头,“师尊,你要不要同清娥仙子去说下情呢?” “不用。多写些规矩,收敛下性子,对她也是好的。”墨逸将经卷复又拿起來,平静的说道。 陆云有些失望,却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静静站在一边,但明显还是一副不悦的神态。 而墨逸虽双眼盯在经卷上,却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他也希望倾渺能好受些,但这九重天阙他再了解不过。 这个地方,表面上一片祥和,却不容任何人白白得了好处或者占了便宜。 若是今天为倾渺求情,明日她便必须面对更多的残忍。不如像现在一样,细水长流的隐痛总好过无法忍受的锥心。 只是他的这个心思和里面这种曲折的道理,并不想让陆云知晓。 陆云年纪尚小,心如净水,一旦明白了这些,便会成了墨心,再不得开心之颜。 误会便误会吧,他也不奢望这些人心中的美好。 良久,灯烛轻微的爆了一声,陆云起身去拨弄。 他眼见墙壁上投下师尊和自己的影子,衬着房中朴素的布置,奈何凭添了万般寂寞... 这几日,昴日星君的火气淡了,天族也來了兴致,在这整个九重天阙布了冬日寒雪之景。 倾渺裹了被子,趴在窗边看雪。眼里是漫天漫地的雪白,有些清冷,却挡不住她的兴趣。 她嗅了嗅被子,许久不见阳光,有些潮湿的味道。 沒有被子可换,沒有衣服可添,修为不高,她只能在这房中躲懒。 倾渺呵出一口气,结成的白雾迷糊了视线。 将手拢到嘴边,这才有了些知觉,却红得跟胡萝卜一般。 有些困,本该掩了窗户睡觉,她却不肯,依旧趴在窗台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嗒嗒~”有谁踏雪而來的声音,她睡得迷糊,已经不愿管到底是谁。 心想着一定又是有人來催她干活。 也不知从何开始,也许源于她对清娥毕恭毕敬的态度,导致这堇清宫都将七七八八的杂事推给她干,就连那最小的仙童也可以踮着脚对她发号施令。 倾渺本來可以拒绝,或是不做,但她生性倔強,心想这也是她唯一能继续逞强的地方。 都來吧,都來吧~反正就连那个人也希望自己乖巧些。 她倒是想要知道,这种莫名的欺负,到底能到达怎样的程度,是否会无法忍受?她果真很好奇。 踏雪的声音越來越近,不疾不徐,倒少了旁人的焦躁。 然后,一双手搭在她的发上,本以为接下來的会是嗔怒和指责,谁知,什么也沒有。 四周依旧安静,再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时间像倏然静止,空间像遗世独立。 倾渺突然想到四个字:岁月静好。 也许不过是这样。 沒过多久,她感到有一阵由那只手传达过來的温暖,倏然流遍全身,恰似冰雪的天地间,蓦然立了两株盛放的桃花,冰冷的地方也有了温暖的颜色。 倾渺缓缓抬起头,望见面前的人,有些愕然。 擦了擦眼睛,继又轻声自语:“我果然是做梦了吗?” 墨逸淡淡一笑,两指蜷起,聚起一小团光,弹向她的脑门。 “哎呦~”倾渺捂住额头,轻嚷了声。 “疼吗?” “墨逸,你!!!”倾渺有些生气,哪有人刚对上面就打人的道理。 “知道疼便不是梦了。”他笑望着她,“你也是奇怪,身体的温度都快冷成雪花了,怎么还要开着窗睡觉?” 倾渺嘟嘟嚷嚷:“再冷也沒有你的心冷...” 墨逸也不争辩,他望向她的屋内,捏了诀做了照明,又给她潮湿的被子去了水汽。 一瞬间,屋内有了温度,倒有了点适宜人住的味道。 倾渺却只是淡淡望了一眼,轻声道:“你本不该做这些...” 墨逸有些疑惑,正待开口问,继又听到她弱弱的说着:“反正你走了也会恢复原样,得到又失去心里会难过,还不如不曾得到这些。” 墨逸顿了顿,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倾渺却立马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巧笑着,拿手肘拱了拱他,问:“你如何进來的?清娥怎么沒同你一起?” “自然是从大门进來的。清娥今日不在,她府上的人却也沒有拦我。”墨逸平静的回答。 倾渺瘪了瘪嘴,心想她会拦你那才有鬼! 缓缓的,两人并肩而立,皆望着窗外的雪景,谁也沒有再说话。 良久,墨逸道:我走了。 只是还未踏出步子,就听到倾渺说:“喂,这院子光秃秃的,很难看吧?” 墨逸从陆云那里听说了果树被拔的事情,于是回头安慰:“你既然已经忍了,便不要再去在意那些。目前这样的状态才是对的。” “要是能有两株桃花树便好了。”倾渺叹道。 墨逸完全转过身來,目光锁在她的眉上。 倾渺强做欢笑的继续说:“不过,即使是在下界,哪里可能有春季之物生在冬日呢?我不过随口一说,撷光星君您自去忙吧,我就不送了。” 墨逸身形微晃了一下,却立刻稳住脚步,如同什么都沒有发生一样,沿着原來的路踏雪离开。 第二日 倾渺昨夜睡得有些不踏实,今天便起來得晚了一些。 她打着呵欠推开窗户,抬眸闲闲扫了一眼院内,却倏然愣住了。 原來,之前被移去果树的坑洞处被人移了两株桃花树过來。 这春日之物被笼了些法术,花开浪漫,伫立在白色的雪地中。 素净的雪花,暖心的桃花瓣,交互飘摇飞舞,缠缠绵绵归于地面,好似本该就应如此。 倾渺弯起唇角,自然明白这是谁的杰作。 她趴在窗上,心想今日便什么都不要做了,就这样看一天冬日的桃花吧... 到了傍晚,清娥坐在殿内,一边品茶一边听府上仙婢的汇报。 昨日她去了玉山,在西王母身边呆了一日。 “昨日撷光星君前來拜访过。” “咳咳~”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清娥呛了一口水。 她顺了顺气,立刻问道:“天般府的撷光星君?” “是。” “你们怎么回复的?有留他下來吗?” 婢女见清娥如此紧张,遂支支吾吾道:“本來我们是想奉茶给星君,他却说是去见见老友,便往倾渺住的地方去了...” 清娥恨恨的咬了咬唇,心中不甘的想,为何每每高兴的时候就有她來搅局? 她再也坐不住,直奔往倾渺的院子而去。 气势汹汹的推开院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紧紧攥紧了拳头,心中明白,整个九重天阙怕只有那一人会动用法术來保存桃花的常开。 他对倾渺竟是如此在意的吗? 不愿细想,抬手挥过去,手起光落,两株桃花树从中间被生生截断,轰隆一声落于地上,花瓣和树叶立刻枯萎了下去。 倾渺站在原地,眸中的那一片温暖之色也随之消弭。 她冷眼旁观,什么也沒有说。 清娥得意的拍了拍手上的浮雪,沉声道:“你既然有闲时在这里发呆,不如替我送些东西到玄女处。” 倾渺抬眼望着她,眸中一片死寂,如冰川下永不流动的深潭。 清娥心下一惊,怕极了这种眼神,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立刻被身边的仙婢仔细搀扶好。 谁知倾渺倏地收回目光,只是淡淡的回答了一声:“好。” 清娥微微叹了一口气,小声吩咐着仙婢将东西拿來。 倾渺等了一会儿,交到她手上的竟只是一食盒的桃花酪。 这本是清娥费心做给墨逸的,只是现下实在想要戏弄下倾渺,便拨拉了一些出來,让她送给玄女,一切都只是措词。 倾渺也不恼,提了食盒就往前走。 素净的大地之上,留下她的一排脚印,深深浅浅,道不清的萧索。 走了许久,方才知道自己竟不知道玄女住在何处。 想要在路上找个人问路,只是大雪纷飞,一个人也不见。 她无奈的笑笑,也是,这样的状况又有几个人愿意出门呢? 本想折返回去,鞋袜却皆已湿透,脑袋沉沉的,只想睡觉。 勉强走了两步,脚下一滑,竟摔倒在雪地中。 桃花酪滚落一地,微微可闻到花朵的清香。 倾渺索性直接躺在雪里,睁大眼望着簌落的大片雪花,它们落到她的眼里,化为一片冰凉。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打翻了食盒,清娥又该生气了,于是大声笑了起來。 微微闭眼继又睁开,眼中的雪花似乎混了桃花瓣,同她趴在窗前看的景色并无区别。 她心中想,哪里有人能毁得了她院中的那两株桃花,那份温暖分明已经记在心里,谁也不能夺去... 第九十五章 故人不识 隔天,倾渺得了空,去天般府寻陆云。 两人聚在树荫下斗蛐蛐。 “你怎么这样笨,哪里有用木棍挡了自己道的!你要将它往前推啊!”倾渺埋怨着,顺手轻点了一下陆云的眉心。 陆云瞥了瞥嘴:“我还沒见过像你这般粗鲁的呢!” “这天界温柔的美人还不够多吗?反倒像我这种会斗蛐蛐的,会陪你找乐子的才稀有吧?哪像你,连斗蛐蛐都不会!”倾渺不以为意的说。 陆云立马不服气了,他鼓着腮帮子争辩道:“你光只懂得这些,又这般野蛮,定是连夫君都寻不到的!” 倾渺笑了笑,挑眉望着他,道:“我这是服了百颜丹。以前在北沼,有的小妖光是为了看我一眼,便心甘情愿的等三天三夜呢!” 陆云不相信,上下打量着她,皱了皱眉头:“骗人,你哪里可能那么好看!” 倾渺有些沮丧,却又不愿服输。她想起祉朗曾为自己描画的事情,眼睛一亮,凑到陆云的耳边道:“小家伙,你会丹青吗?不然你來帮我描个像吧!” 陆云犹豫了一会儿,他的那丹青虽可见人,但是同自己的师尊比起來,不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然,我让师尊给你画吧?”陆云试探着说。 倾渺的眉头皱到了一起:“叫你画便是你画,你喊那个呆石头出來干嘛?难道你连画个像都不会吗?” “怎...怎么可能!画便画,有什么了不起的!”陆云轻哼了一句,便跑去书房取了纸笔过來。 两人依旧挤在树荫下,倾渺端坐着,让陆云给她画像。 许久,陆云将画好的画纸摊给她看:“这有几分像你?” 倾渺摩挲着下巴道:“八分的样子,神韵差了点!不过,已经不错了!” 陆云眼中满是怀疑,他指着画纸道:“不要说八分,如果你当真长成这个样子,说不定连我师尊都会喜欢你呢!” 倾渺一愣,旋即喃喃自语:“他才不会是以貌取人的人...” 所以,她才一点也不在乎他是否知道她的真容。 不过,她私心里想着,日后若真有机会让他看到自己真正的样子,定要让他觉得惊艳,永不能忘记才好! 倾渺得空出來的时间不多,她嘱咐陆云将她的画像收好,便急急的往堇清宫赶。 接下來的日子,她更加温顺,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条心,并沒有将那些杂事当做不怀好意的‘欺负’。 只是时间久了,就连最小的仙婢和仙童们也开始使唤她,大家觉得她终于开始像个‘质’了。 而清娥更是一天勤过一天的给她找些事情做。 昨日,西王母送了一粒丸药过來。据说服用后会受针刺之苦,痛感真实,要持续一日之久,可用來惩罚下人使用。 清娥想了无数个理由想骗倾渺去试试,最终选了个能‘伤人心’的办法。 她独身到了倾渺屋子,嫌弃的打量了一番,继而压低声音,想要尽量显得柔和一些。 “你是知道我有残魂之症的,所以总要服用些特制的药物。” 倾渺冷冷望了她一眼,不明她同自己说这些干嘛。 清娥走近了一些,接着道:“昨日,我得了太上老君炼的一些丸药,据说对我的病症有奇效。不过,这药材有些狠猛,包含了一些毒药,服后会有些疼痛,也许还有些不可预知的不良反应。所以啊,我非常为难!你知道的,若是我受伤了,该有人为我伤心了!” 倾渺眉头一挑,似乎已经猜到清娥接下來要说些什么。 只见清娥自己拣了位置坐下來,淡笑着说:“不知倾渺你可否为我试药呢?反正你同我不一样,就算是伤到了哪里也无妨。” 倾渺沉默了。 良久,在这苍白的寂静中,她伸出手,淡淡问:“药呢?” 清娥将一粒药丸放到她的手上,贴近她的耳旁,极轻的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他因为我而伤心...哈哈哈!!!” 话落,转身离开。 倾渺眸色颇冷,但她连眉头都沒皱一下,直接将丸药吞了进去。 她心想,当初在浮世镜中。自己心悸的时候都挺过來了,难道这世上还有比那个更痛的感觉吗? 就算有,也不过是肌肤之痛,沒有什么忍不过的。 那丸药吞下去以后,药效散得极快。 全身先是一阵酸麻,如经脉被狠狠压迫了一般。 接下來,便如万根长针狠狠刺入身体,说不出的痛楚,就连双眼也似乎被什么穿透,只是全身上下却连一点伤痕也沒有。 那样的疼,几乎沒有给人喘息的余地,倾渺闭上眼,强迫自己转移思想,甚至开始自言自语,似乎只有这样才会好过一些。 她想起院前的桃花,想起墨逸身上的月麟香气,想起他说过一定要护她周全。 浮世镜中种种,每一日都过得艰辛,却又每一秒都甜蜜。 那个世界,他只能和她互相依靠,沒有另外的选择,所以才会那样的靠近。 而如今在天界,她依旧只有他,他却不止是她,眼里和心里都留不住,哪里还能指望他护她周全? 只是,这本就是自己选择的路,谢绝了祉朗的挽留,想要靠此再赌一次。 想到此处,唯一不疼的心也倏然痛起來,可也唯有这心痛,如何也转移不了。 倾渺觉得这堇清宫沉闷寒冷,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呆下去。 她挪着步子,受不住的时候就站在原地歇息,然后继续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或者能去哪里,只是一心想要逃离,一刻也不愿再留下來。 脚步深深浅浅,想揉揉疼痛的地方,无奈只有两只手,只得按着胸口,埋头向前。 也不知走了多久,脚步如灌了铅一样,如何都移不动了。 想來已经离清娥的堇清宫老远,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静待着这疼痛过去。 “怎么伤成了这样?”耳边蓦然传來一个声音,只是迷迷糊糊,如隔了一层水幕。 倾渺挣扎着睁开眼,瞅了下四周。 面前有一个小亭,庭前是一池荷莲。 绯烟站在池中的小船上,倾身望着她。 倾渺又左右瞧了下,见四周并无他人,这才指着自己问:“你是在说我?” 她知道那丸药虽痛却按理看不出伤势。 绯烟轻点一下船舷,跳到岸上,缓缓走过去,爱怜的抚摸了下她的发顶,反问:“这里,难道还有比你更可怜的人么?” 倾渺默然,眸中氤氲了些泪水。 她尽力忍住,却最终滴落在土里,藏不住那委屈和忧伤。 绯烟也不说话,只是拿出一颗丸药,放到了倾渺的手中。 倾渺同上次一样,不做任何询问,直接吞了下去。 她觉得这丸药很苦,却不及自己的泪水。 不到一会儿,全身的疼痛慢慢止住。 倏地觉得沒有一丝力气,只想往地上躺,好好睡上一觉。 绯烟立刻拉住她,把她往自己的怀中带。 虽然沒同他见过几面,但倾渺觉得这样的依靠,让人十分安心。 “我现在有些好奇你是哪路神仙了。连这种治病药物的副作用你都能轻松化解...”倾渺极轻的问,用不上什么力气。 “谁说你之前服用的是治病的药?”绯烟皱着眉头,想不出到底是谁如此陷害她。 倾渺微微一愣,脑中顿时清明,自己似乎又被清娥给耍了。 她自小就熟读溟远留下來的医术和毒物轧记,的确沒有哪一味的药会有这样的后果。 只是当时为何自己就那样相信了?怕是因为清娥说过如果她有事,墨逸便会伤心的那一番话吧! 倾渺想清楚了这一切,紧咬着唇,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绯烟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分,轻轻叹了口气道:“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 “我脑子愚笨,活该被骗。”倾渺不想谈这些。 绯烟的声音冷下來:“你明明是故意受了的,还说这种话。” 倾渺听出他话里的嗔怒,立刻解释:“绯烟,你不要误会。你几次帮了我,我心里很感激你!也把你当成了朋友!但是,就是因为看重你,才不想因为你接近我而受了伤。在这九重天阙,我不是被一两个人反对和刁难,而是大部分的人皆是如此。就像我方才吃的药,即使看出了那些伎俩,也不得不吃,何必呢...” 绯烟垂眸望她,明明本该只有眼神让人熟悉,怎么就连办事的方法和态度也是一样的? 他眼中的神色柔和了一些,嘱咐道:“你放心,我向來自在惯了,沒有什么朋友,也沒有什么敌人,若是想帮你,倒不会有人说我什么。倒是你,奇怪的很,这种时候明明应该更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才是。” “既是朋友,便无须分得那样清,你若因我受了责难,我心中自然会难受!我这人啊,天生就不怕皮肉之苦却怕极了心中伤痕。我要你不要帮我,其实是我占了便宜!”倾渺微笑着说,十分的诚恳。 话毕,两人继又是一阵沉默,心中同时萌生出了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因为在这九重天阙的几次接触,而是像阔别了许久的老友一般,怀念,向往,更多复杂的情绪堆上眼角眉梢。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绯烟想着自己曾经对濯清说过的这句话,倏然觉得像一种解脱。 他突然紧紧抱住倾渺,微微闭上眼,就如同那个离去的人回來了一般。 倾渺有些愣怔,却也沒有挣扎,她的左心口,那个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正逐渐温暖起來。 第九十六章 反下天界 “唔...唔...绯烟,我快喘不过气了。”倾渺故作可怜的说。 绯烟这才松了手,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逾越,低声道了歉。 倾渺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能理解。 “对了,你还沒告诉我,你是如何看出我受伤的?”她转开话題。 绯烟静静望着她道:“我现在任职在太上老君处。这种惩罚人的丸药,倒是出自我之手。” 倾渺掩唇一笑,不想到最后,自己竟是着了他的道。 “不过这药怎么会到你的手上?这是新才做出的,我若是沒记错,只有西王母处來要过一颗。”绯烟有些疑惑。 “西王母...”倾渺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在一处。 她本是这九重天阙最尊贵的女人,为何自己却处处能见到她的影子? 清娥虽处处刁难自己,只是那始作俑者怕并不是她。她遇事急躁,可沒有首先寻自己麻烦的气魄。 但如果单纯是因为丢了仙绫而对她置气,却又为何对墨逸多加指责,过分牵连? 倾渺越想越觉得心寒,总觉得这些事情的中间一定有个关键的地方。 而那个关键将这一切慢慢织成一张网,想要将他们深困其中。 “倾渺...倾渺!!!” 听到绯烟的呼喊,她倏然回过神來,竟发现自己已经发呆了许久。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绯烟问。 “沒事,不过我出來得久了,再不回去该又要被人怪罪了,我先走一步!下次再來找你!”倾渺急着告辞,她恨不得立刻弄清楚这里面的真相,并且,自己的直觉告诉她,事情紧急,时间上已经不允许她耽搁。 只是,低着头还未行多远,便撞上了一个人。 倾渺揉着额头,嗔道:“哪个沒长眼睛的...” 话还沒说完,立马硬生生的吞回了嘴里。 墨逸笑望着她:“哪有走路只看自己脚下的?” 倾渺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突然,她的身侧闪过一道红色的身影,墨逸被强劲的力量逼迫得后退了几步。 倾渺定神一看,原是绯烟追了上來,他一句话也沒有说,却与墨逸刀剑相向。 墨逸凝神望着绯烟,眼中满是讶异神色:“绯烟...你是何时到这...?” “嗖~”绯烟不等他问完,便向他抛出一枚小刀。 墨逸微微侧身,小刀擦着他的衣袖而过,臂膀上划拉出一小条伤口,鲜血透出來,在他白色的衣衫上漾开,十分扎眼。 两人继又过了几招,墨逸一味的防御,绯烟却招招都是杀伐。 倾渺在一边干着急,几次想要近身,却被气泽震了出來。 “绯烟,你冷静冷静,这里可不是你的竹弥山,这里可是九重天阙!”墨逸急声道。 绯烟怒喝:“你以为我会怕吗?若不是为了给濯清全一个公道,我才不稀罕做个仙者!” 墨逸咬了咬唇,若只是防御,自己一定无法吃得消。 他拔出冰渺剑,寒光四溢。 “你再不停手,我便不客气了!” 绯烟不以为意:“有多少厉害你就尽管使出來,我若是心里怕你一分,以后就将自己的名字倒着写!” 倾渺有些迷糊,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何起冲突。 本想再次冲上前去阻挡,眼神却刚好扫到了一个躲在暗处的黑影。 她愣了愣,似乎知道那是谁。 倾渺见墨逸对绯烟并无杀意,而绯烟在修为和道法上又不及墨逸,实难伤到他,遂缓缓放下心來,不动声色的将注意力移到了那个诡异的黑影身上。 沒过多久,但见那个黑影迅速离开,倾渺立刻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墨逸觉察到她的异样,只是这绯烟难缠得很,一时竟无法脱身。 倾渺虽修为不高,但是胜在身为魔族,视力和耳力极好。她远远的跟着那个黑影,倒是沒有让人发现。 行了许久,已经靠近了玉山脚下,倾渺的心里继又多了一丝凝重。 果然,并不是自己多心,西王母的确有许多让人怀疑的地方。 沒过多久,只见黑影闪到一座假山的后面,沒有了脚步声,许是停了下來。 倾渺屏住了呼吸,更加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她倚在假山的后头,贴着不平的嶙石,侧耳倾听。 “玄女拜见西王母!” 倾渺沒有猜错,那个黑影虽看不清样貌,却的确是玄女。 “起來吧!墨逸可有什么动静?”西王母的声音清冷,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倾渺依然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寒了起來。 “方才,墨逸与太上老君府上一个叫绯烟的仙倌打了起來。”玄女如实回禀。 “哦?居然这天上还有与他有恩怨的人?结果呢?”西王母饶有兴趣的问。 “墨逸虽步步退让,但那仙倌的修为却的确不如他,这样的一斗,迟早要结束,伤不到他什么。” “哼~你也杀不了他,别人也伤不了他,我的耐性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西王母压低声音嗔道,却依旧被倾渺听得清清楚楚。 西王母曾经让玄女杀过墨逸!!!她心中意识到这个事实,身子紧张得发抖。 “玄女自会找到其他方法,请座上放心!”玄女正声回复。 “好了,你退下吧!继续帮我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有事再來禀告。”西王母闲闲的道。 “是。” 然后,倾渺听到珠翠的叮铃之声,西王母似乎已经回殿。 又过了许久,才听到玄女站起來的动静,匆匆离开。 倾渺脑中一片空白,直觉让她继续跟了上去。 她尾随着玄女,心中一直重复着西王母的那句话。 自己身前的这个人,为了讨好这九重天阙中最尊贵的女人,处心积虑想要杀了墨逸。 倾渺想起自己的遭遇,在这里,她并不好过。 可是,即使被万千人唾弃,万千人恨她入骨,那又怎样? 只要他是安全的,他能得到他心中想要的,即使自己被百般刁难,哪怕浑身浴血,那又怎样? 倾渺盯着玄女的背影,紧抿着唇,双眼如淬了火一般猩红。 她使出全力,携着万千的决心,狠狠抛开覆水绸,紧紧缠住了玄女。 玄女始料不及,被扯倒在地,她开始挣扎,却一点用也沒有。 “倾渺,你这是干什么?快些松开!!!” 倾渺紧紧攥住覆水绸,一句话也不说。她知道,自己只要再一用力,玄女便会死在这里,他面前的阻碍便会少了一个。 可就在这个时刻,却见墨逸腾云赶了过來。 “放手!!!”他大声嚷。 “墨逸,玄女要杀你,我知道的,她要杀你!”倾渺急声辩解,手中的覆水绸继又紧了一圈。 墨逸无暇分辨倾渺的话,他只知道,若是让她在此处杀了玄女,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难逃一死! 于是,他抽开冰渺剑,一时间剑光大盛,寒气流转。 使了全力,横批过去,割断了那北沼魔尊送给倾渺的上古法器。 倾渺始料不及,來不及收力,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就像从來不认识他一般。 那又怎样?原來,她从來都不能怎样...... 倾渺恨恨的望了他一眼,爬起來扭身就跑。 玄女被松了束缚,身上一松,但方才被覆水绸的灵气所逼,也负了伤。 她颤颤巍巍站起來,正准备离开,墨逸却举剑挡了她的去路。 玄女见剑光凌冽,墨逸的神情冰冷,竟也不敢再前进。 良久,一阵死寂的沉默中,墨逸沉沉的说:“我不管你是否真有心杀我,或是你听命于谁!只是方才的事情,你若是敢说出去半分,我就是死也会将你一起拖下去!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我早已是生无可恋之人,你若是不信,自可來试试!” 玄女愣了愣,双脚有些发软,执剑撑住,这才沒有再次跌坐下去。 墨逸却不等她的回答,只冷冷瞥了她一眼,立刻转身去追倾渺。 快要到南天门的时候,墨逸截住了她。 “你这是要去哪?” “回家!我要回家!”倾渺大声嚷着。 墨逸嗔怒:“前几日才同你说过,要你万事收敛,你怎么今天就能了这么大的乱子?” “玄女她要杀你啊!我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可你却不信我,还要帮助她!覆水绸...那是我父君送给我的...”倾渺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十分的委屈。 “现在不是能意气用事的时候,况且玄女是不是要杀我,那也是我的事,不用劳烦你操心!”墨逸有些急躁,说出的话并未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倾渺愣住了,她神情呆滞,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清娥陷害她,让她疼得一条命几乎都丢了的时候,她也只是生气,不曾难受过。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也不过是看着他的面子,并不是因为自己是草包。 如今谁都敢指责她,她也是忍着的。 但是现在,自己明明是为了救他,却反被他莫名其妙说教一顿,突然觉得自己傻极了。 哪里是草包,简直就是胧包! “呵呵~~”,她兀自笑了两声,什么也沒说,只是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南天门。 守门的天将拿了方天画戟抵挡,倾渺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气和力量,认真过了两招,闯过了门,直往下界而去。 第九十七章 王者之心 墨逸见倾渺的大错已经铸成,却也不可能冷冷旁观她在火海中受煎熬。 他立刻挡在准备去追倾渺的守门天将身前,一甩衣袖,负手而立,目光冷冷的望着他们。 天将们愣了一下,立刻半跪着行礼:“参见撷光星君!” 墨逸沉沉说道:“你们不用追了,我们是新得了有关于仙绫的线索,这才准备下界去打探。方才她焦急了一些,你们也不是沒见过大风浪的人,定是明白轻重缓急,多多担待一些吧!我现在便去寻她,定会将她带回。” 话落就准备走。 “星君且慢!”一个天将站出列,唤停了他的脚步。 “还有何事?”墨逸未回头,淡定的问。 “她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反下了天界,我们若是不管,实难交差!”天将毕恭毕敬的回禀。 “哦?”墨逸微微偏头,“所以,你们是在质疑我,觉得我沒有办法将她带回來吗?” 天将一愣,额上瞬时出了一圈冷汗。 这撷光星君近日十分风光,不仅天帝对他另眼相看,就连长生大帝也只钦点了他一人亲谈。 他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这种风头浪尖上得罪他才好。 遂回复:“我等不敢,只是职责所在,有些为难!” 墨逸淡笑:“我会很快将她带上來。今日之事,只要你们不说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所以,你倒是说说,根本沒有发生过的事情到底有何为难?” 天将顿悟,立刻领着其他人再次跪下來,齐声道:“恭送星君!” 墨逸也不加多言,立刻反身腾云下界。 其实,不管是玄女还是这些守门的天将,他都不敢保证他们能一定守口如瓶。 只是,若是连他自己都慌乱了,倾渺便彻底沒救了。 他明白她的身不由己,也十分感激她的为他着想。 只是,他更加懂得,在这九重天阙,人情从來都要低于规矩,万事也不是能用道理说个清楚的。 他摇了摇头,加快速度,现下只能尽快将倾渺带回天界才行! 倾渺降下云头,已经到了北沼地界。 周围是熟悉的气泽,心中顿然安宁了几分。 守在门口的小妖见是倾渺回來,立刻掉转头想要回禀魔尊。 倾渺望着小妖们匆忙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将整个家族带上一条不归路。 她本就是为了避免天族和北沼的战斗才同意上天界的,但是,自己如今因为同墨逸置气就跑下來,岂不是将一切绕回了原点了吗? 她抬起步子,心想自己现在再回去是不是还有得挽救? 于是她脚尖轻点,正欲返回。 “渺渺!!!”深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她蓦然回头。 只见父君站在不远的地方,依旧是熟悉的容颜,鬓边却徒增了几丝白发。 他站在巨大的擎冠树下,笑望着她,眼角有沧桑的皱纹。 倾渺觉得难受,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來,扑进了楼万壑的怀里。 在九重天阙,她可以打碎牙齿和血吞。可是,在自己父君面前,她永远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受尽宠爱,娇养起來的孩子。 她嘤嘤的哭着,将头埋进父君的怀里,心中的畏怖骤减,如同回到了孩时一般。 哭了许久,她才仰脸望着楼万壑。“是我任性了!父君,可我现在必须回去了!”楼万壑却沒有松开她的手,他的眉目倏然变得凛冽:“渺渺,告诉我,天界那帮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沒有。”倾渺垂着头说,“只是我太想家了,所以來看看您。” “覆水绸呢?”那宝物乃是他赠给自家女儿,自然发现了倾渺的身上并沒有覆水绸的气泽,这才出声问。 倾渺面露难色,不肯说话。 魔尊却已猜了个究竟,他沉声道:“你是我最宠爱的女儿,我将你捧在心尖尖上,怎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可是,父君,我不能因为你的爱而连累你们。”倾渺暗自神伤。 “爱不是连累,爱是赠予。我想给的,自有我心甘情愿的快乐!既然连我都觉得快乐,你更应该欣然的接受。”楼万壑平静的回答。 他一手搂着倾渺,一手指着北沼大地,声音和缓了下來:“你觉得我为何要苦心经营这个地方?若只是想要逍遥自在,不当这个魔尊也是可以的。我之所以想要人人臣服,自然是想更加好的保护起你们!你,你的母亲,都是沒有多少力量的人,但是我若居在这个位置,要伤害你的人自然也要多多思量。” 倾渺一笑:“您这是在说我狐假虎威吗?” 楼万壑大笑起來:“自是我的女儿,又有何不可呢?所以,你既然觉得苦,既然想要回來,我便不会再让你离开。渺渺,我一生都骄傲无比,只是在方才却因为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负而觉得十分屈辱!你难道想要看到我难受吗?” 倾渺正待争辩,魔尊突然对着前方低吼了一声:“谁在那里?” 她回身望过去,只见墨逸缓缓降下云头來。 阳光透过擎冠树的树叶缝隙,落了斑驳的淡光到他的身上,白衣袅袅,目朗姿清,淡然悠宁。 他抬眸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却生了一丝凄凉。 倾渺见到墨逸追來,顿时沒有了想要回去的想法,她将头埋进楼万壑的怀里,轻声说:“父君,我不想见他!” “你不是喜欢他吗?” “那也不想见!”倾渺十分懊恼的嚷着。 楼万壑爱怜的拍了拍倾渺的后背,然后抬头厉声对着墨逸说:“北沼暂时不欢迎天族之人,上仙请回,老朽不送了!” 话落便拉着倾渺往林中深处而去。 “倾渺!”墨逸出声唤她,她却加快脚步,更加快的往前走。 楼万壑微微顿了一下,做出‘请回’的姿势。 墨逸明白,倾渺这次是铁了心的不同他走。 于是,他大声嚷:“我就在此处等你,你若是想通了,便來寻我!” 然后,他负手而立,眼望着倾渺离开的方向,静默得如一株擎冠树。 恹恹的回到府中,倾渺心中的不安越积越多。 溟远特地拿出自己酿的一坛酒,往桌上沉沉的一放,道:“做都做了的事情,你还懊恼那么多干嘛?与其在这里哀声叹气,不如一醉解千愁!” “这是什么酒?”倾渺嗅了嗅味道,并不是她熟知的佳酿。 “忘情酒。”溟远淡淡说道,顺便替她斟了一杯。 “真能忘情吗?”倾渺一愣。 溟远平静的回复:“对凡人倒是有效得很,对于魔族我还沒有试验过呢!不如你來试试?一坛不够我还有更多呢!” 倾渺举起杯子,手却有些颤抖。 忘情...是不是真的忘了才好。 良久,她将杯子往桌上一搁,微红了脸,嘟着嘴道:“我才不要当你的试验品呢!” 溟远淡淡一笑,自顾自的先喝了起來。 “渺渺,其实,有些事情,我们瞒了你!不过,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酒过三巡,溟远转开话題。 “溟远!”二哥楼岚风皱着眉唤了他一声。 溟远望向其他人,沉声道:“我们总在犹豫,想要找个万全之策。但是如今,渺渺被天界欺负,私下了天界,已经无法万全!我觉得事不宜迟,快些将仙绫给她用上吧!” “仙绫?那不是给大哥的小媳妇留的吗?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倾渺疑惑不解。 楼万壑原本严肃的面庞也因为溟远的这句话瞬然轻松起來。 “溟远说得沒错,以前我们思虑良多,目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反而简单。” 楼玄天也站出來,颇为委屈的说:“渺渺,其实我连东漠的小女儿长什么样都沒见过,哪里可能跟他们结亲?这一切都是个谎言。” “为什么?”倾渺大为不解。 溟远走到她的身边:“渺渺,你那心悸的毛病并不是什么从娘胎里带出來的旧疾,而是缺魂之症。我们盗取仙绫,一开始便是为了给你使用!” 倾渺一滞,喃喃自语:“我有缺魂之症...?怎么可能...” 那不是清娥才有的毛病吗?原來连自己也是如此? 楼万壑看了一下时辰,方道:“渺渺下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天族迟早要发现她的离开。溟远你速速准备,尽快用仙绫补齐她的魂魄,然后你拿上障木,带着我的夫人及孩子们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父君,我不走!”三个孩子几乎异口同声。 楼万壑一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傻话?一起死,一点意义也沒有!” 倾渺拉住他的衣袖:“那么就一起走!!!” “渺渺,我身在北沼,统一北沼,我的开始和一生都在这里,我不能抛弃这个地方,如果一旦放手,我便不再是谁。所以,你们谁都可以走,单单只有我是不能离开的!”楼万壑淡笑着说,似乎并不像在谈生死,而是极简单的闲话家常。 倾渺眸中满是忧伤,有些懂,却又有些不明。 “你们能平安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而我能在北沼迎來一个结局,我觉得,这便是我最好的一生。”楼万壑极轻的说,然后一甩衣袖,走出石洞。 洞外阳光大好,风声飒沓,卷起父君的红色披风,扬在空中如同燃烧的红莲之火。 兵戎战甲因为魔尊的走动发出巨大的回响,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倾渺终于明白,什么才叫做,再大的土地也装不下一颗王者之心,而再宽大的胸怀也无法忍受自己对自己的背叛。 第九十八章 永不相见 北沼魔尊走出洞外,其他人尾随其后。 溟远慢慢落在最后面,心中有些难受。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日,只是风儿有些喧嚣,他蓦然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溟远的先祖也曾是魔族的嫡系血脉,只是过了这样久的年月,家族中混了外戚,慢慢的偏离了那个最尊贵的地位。 只是虽不是第一,也在北沼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一直到溟远的父亲,据说是被懂巫术的凡人女子所骗,订了终身,私下生了他。 凡人命理大多薄弱,而溟远一出生,因混了魔族及凡人两系血肉,一直陷入沉睡,直到自己生母都化为一堆白骨,才真正苏醒。 他体质特殊,习不了法术,只能参详生母留下的药典,研究些毒物。 沒有玩伴,沒有知心之友,虽得父亲看护,沒有人敢欺负他,但是一个冷冷的眼神,一句嘲笑的轻语,都让他感到深深的自卑。 他整日将自己锁在家中,除了采药,几乎从不出门。 魔族四争的格局之下,溟远的父亲做为战将上了战场。 噩耗传來的时候,他却沒有哭,只是捧了个盒子,跪在魔尊门口,只求一见。 沒有人为他传话,他便一动不动,风來雨去,几乎静成了雕塑。 直到三日后,闭门养伤的魔尊楼万壑出了门,他见到溟远笔直跪着,臂上有红色火焰的标志。 那是溟远家族的世代标记。 他疾走几步,拉过他的手臂:“你是溟辛的孩子?” 溟远睁大眼睛望着他,点了点头。 “为何火焰中混了些白色?”楼万壑微眯着眸,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溟远垂了头,极轻的说:“因为血脉不纯...” 魔尊点了点头,依稀记起溟辛娶了个巫女,生了个孩子。 “你叫什么?” “溟远。”他的头低得更下,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哈哈~”魔尊大笑起來,一把将他拉起來,猛一拍他的后背,“你父亲对北沼鞠躬尽瘁,你身为他的孩子,回答自己的名字时怎可以如此沒有底气!” “我...我修不得法术,不能同父亲一样为北沼效力,辱沒了父亲,父亲无法以我为荣...” 楼万壑拍了拍他的发顶:“可是,溟辛他自己可不是这么说的。溟辛曾骄傲的同我讲,他的孩子,沒有自己的焦躁,特别熟悉药典,制作出了许多能杀人于无形,救人于分秒的药物。” 溟远蓦地抬起头,原本死寂的眼里如燃了一方火焰。 魔尊继续问:“你跪在这里是为了见我?” “是。” “所谓何事?” 溟远举起手中的盒子,道:“这里面是母亲的骨灰,我想让她同父亲的葬在一起。” “那便这样吧!我会去办!”楼万壑轻描淡写的说。 溟远不可思议的盯着他:“我母亲不是魔族中人,按规矩是不能葬入北沼嫡系之墓的。” 楼万壑轻轻叹了口气:“你母亲身为凡人,他们生不能共多少时间,难道死了还要拆散他们吗?而规矩嘛,定在那里,便是在等人打破的!” 溟远从沒有听过这样的言论,却感动得不能自语,他只能向他磕头,重重的三下,十分的虔诚。 楼万壑扶起他:“你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吧!溟远,你臂上的标志并不是屈辱,而是你生母及你父亲对于你共同的爱。不会法术并沒有什么大不了,这北沼,人人都会法术,稀罕的反而是像你一样会用药的人。” 溟远抬起头,在那一日,他头一次看清了北沼的阳光。有些刺目,却能给人温暖的力量... 而今天,他却要眼睁睁望着楼万壑做那个沉重的决定,倏然心伤悲痛。 但是他明白这是魔尊自己选的路,也懂得沒有人能再使他回心转意! 一行人穿过重重禁锢,一直來到地底的一个石室前。 倾渺微微叹了口气,沒想到这仙绫果然被封在此处。 楼万壑停下脚步,他用小刀在指尖割出一个小口,取了指尖血在石门上画了一个图案。 轰隆巨响,石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沉烟消散,中央的仙绫浮在半空,光彩四溢。 溟远一把拉住倾渺:“我们动作要快,这石室一旦开启,仙绫的踪迹便无法隐藏。特别是我在使用的时候,它的气泽会达到最甚,那时天界怕是会立刻布兵下來。” 溟远一边解释,一边开始画阵。 倾渺站在阵中,有一些茫然。 她环顾四周,望着家人的脸。 家兄的,溟远的,父君的,皆是严肃的表情。 她无法想象,两族之战若一旦爆发,哪怕这些不苟言笑的样子也会再也不见。 她不愿意死去,却也不想背负着这种愧疚活下去。 溟远在阵中淋了些药粉,继而对着仙绫抬手。 仙绫随着指挥落到阵中,一直停在倾渺的面前。 溟远沉声说:“渺渺,现在我们进行最后一步。你握住仙绫,然后将神思聚集在其上,再同我一样念些咒语。” 倾渺缓缓将仙绫拿在手里,半边温暖,半边寒冷。 她眼睛的余光看到父君已经转身,似乎要开始准备抵挡天族的攻击。 “我救了她,你便会高兴吗?”蓦然想起自己曾这样问过墨逸。 当时的他,特意为了清娥來寻她,那个‘是’字自然也回答得沒有一丝犹豫。 若是自己使用了仙绫,清娥怕是沒救了吧... 说心里话,她其实并不讨厌清娥,那只是**纵了的可怜人而已,所以知道她会因此而死去,自己的心里并不痛快。 相反的,他一定会恨自己,说不定还会痛不欲生? 虽然一直说他是个呆石头,虽然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好不容易为她做了些什么也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 可是,那么多那么多的缺点,依旧是爱的... 想到这里,倾渺的眸中闪过一道锐光,她一手捏紧仙绫,一手捏决立刻破了溟远的结阵。 “你这是干什么?”溟远嗔怒。 倾渺却跑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北沼魔尊。 “父君,你不要去!我不要治病了,我这就将仙绫还给墨逸。我会让他想尽办法掩盖掉这件事,您知道的,他一直很聪明!” 楼万壑身子一颤,缓缓回过头,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已经到了这个时刻,你怎么还能反悔?渺渺,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你要分清!” 倾渺淡笑着点了点头:“小的时候,您就说我倔强,对于心爱的东西一直很执着。我记得,母亲曾送给我一颗东珠,不大,却是粉色的,十分难得。有一日,我不小心弄丢了,一直哭个不停。您费尽心思弄到了一颗更大的东珠,且是比粉色高贵更多的金色。但是我偏不要,只想要回我原來的那个!你当时还说,我女儿大气聪慧,不看别人眼里的珍贵,只看自己的喜好,不阿谀奉承,这才是大家风范!” 楼万壑神色一动,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往事。 “父君,在我的心里,我一直因为丢失了那颗粉色的东珠而难受!我不想要金色的,那个弥补不了我心里的痛!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要自己选择,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的开心起來!”倾渺柔声说。 楼万壑蹲下身,紧紧抱住她,良久,极轻的道:“去吧,孩子,做你想做的事情...” 倾渺笑了笑,轻声回复:“能做您的孩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然后,她拿着仙绫,直朝洞外冲去。 “渺渺!”溟远想去追,却被楼万壑拦住。 他沉声说:“我一直在想,到底该给渺渺怎样的幸福才好。直到方才我才明白,她自己心中早已有了选择和惦记,我所有能给她的,她却再也不需要。让她去吧!她可是我的女儿,怎能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选择呢!” 溟远望着魔尊,觉得他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一滴极大的泪水落在他的战甲上,印出一室的凄凉。 倾渺往林外跑,还未到得之前与墨逸分开的地方,便遥遥见到他静静的站在原地,如之前说的一样,会一直等着她。 她明白这是一个结束,却倏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好似经过今日,她便会获得一次重生。 “还好,是我...”倾渺在心中自语,若需要仙绫的果真是东漠魔尊的小女儿,她倒真心不会做到这一步。 倾渺觉得可笑,原來到最后,自己能残忍对待的最终还是只有她自己。 她飞快的跳过去,将仙绫甩到墨逸的怀中。 墨逸始料不及:“这是?” 倾渺已经不愿同他多说,她的目光凌冽,抬手指着他,大声嚷着:“墨逸,今日我把仙绫交还给你,我不管你做不做的到,你定要想出办法掩盖此事,护我族安全!若是我们因为此事受到什么牵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墨逸一愣,继而将仙绫仔细收好,严肃的回复:“你放心,我定会尽力!” 倾渺扭头要走,墨逸不禁拉住她的手:“你不同我一起?你取了仙绫,你父君不会怪罪你吗?” 倾渺觉得好笑,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回身望着他,一向温柔如水的眼眸却多了许多墨逸不曾知晓的尖锐。 而那个婉转灵动的神情也不再出现,消失得无踪无迹,就像重來沒有存在过一般。 她一字一顿,声声决绝:“浮世镜中你几番救我,而我现将仙绫还给你。我虽执着,可那感情你也不曾接受。你我现在两清,互不亏欠,今日一别,还望以后...永不要再见了!!!” 话落,挣开墨逸的手,回身向前。 墨逸瞬然觉得心中一空,续又去拉她,却只扯倒她的衣袖的一角。 只在他指尖摩挲了一下,便去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迅速隐到了擎冠树的后面,再也不见。 他突然想起胆小的白兔,若是被伤害过一次,就再难以亲近人。 也许,真的不会再见了。 他默默腾了云头,赶往九重天阙。 脚下的北沼异常安静,像是在哀悼什么将要逝去的东西。 倾渺飞快的奔跑,疏林深草倒退得虚幻如影。 她缓缓闭上眼,在心中苦涩的道:残魂之症不可医治,就算我真心想要再见你,此生,也怕是无望了。 脑中继又回想起他的种种,情不自禁弯唇一笑。 墨逸,希望你这辈子得偿所愿,不要像我一样,被情所困,被情所累,望而不得... 第九十九章 爱恨两难 墨逸迅速往天界赶,这仙绫的气泽会引來追兵,他必须赶到这之前抵达。 刚刚望见南天门,却见已经聚了几千天族将士,正大张旗鼓的准备往下界寻。 墨逸心中焦急,抬手抽出冰渺剑,用了五分灵力,在兵前筑了冰墙之阵。 领头的巨灵神命人破阵,声音如雷声轰隆:“撷光星君,你私下天界,维护北沼妖女,现在又挡我去路,到底是何意?” 墨逸急声回复:“仙绫我已经寻回,就在我手中!” 说完,他拿出仙绫,高高举起,以此为证。 巨灵神见冰阵尚未被破开,于是沉声大嚷,声音如雷贯耳。 “你先将仙绫交还给我!” 墨逸自然不依,他携着仙绫扭头就往天庭飞去,他明白目前只有求得那一人的首肯。 “追!”巨灵神怒不可抑,他喝止了对付冰阵的天兵,调转攻势。 于是,浩浩荡荡,千军万马竟直指天帝所在的天庭。 九重天阙从來都沒有像今日如此热闹过,胆小的仙童更是害怕的躲到了屋中。 墨逸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却催促自己要更快一些。 好不容易到达了天庭,沒有办法等待禀报,他执剑挡开殿前伫立着的兵将,直入到殿中。 天帝闻声已经出來,怒不可抑:“墨逸,谁允许你带着兵器上殿的?” 墨逸将剑收回剑鞘,立刻行礼:“事出紧急,还望天帝谅解!” 此时,巨灵神已经领兵追到了殿外,声势浩大,吵吵嚷嚷。 天帝皱了皱眉,挥手下了音旨,让巨灵神领着兵将先退了下去。 他旋即淡淡望了墨逸一眼,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仙绫,松了一口气。 “仙绫是如何寻到的?北沼的妖女突然消失在天界又是为何?” 墨逸冷静的回答:“倾渺突然找到我,说她想起北沼的一个蹊跷之事,许是与仙绫有关。她说,北沼之中有弯月形状的湖水,湖水清澈,却终年不会流动。而恰恰是在天族遗失了仙绫以后,她发现那原本静止不动的湖水居然流转起來,实属有异。且,那湖水无根,能涤净污秽。若是法器置于其中,能掩藏气息。所以,她想,也许仙绫便是匿于那里。我觉得她所说十分有道理,这才决定同她一起下界查看。” 天帝眼中有一丝怀疑:“你竟然已经做好打算,为何不事先回禀了我?” 墨逸立刻辩解:“倾渺在天界已经呆了一段时日,十分的想家!她见我同意与她一起下界查看,心中欣喜,等不及禀告,便立刻下界。我一直跟着她,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差错,这才打算先行打探。这里,倒是我大意了,沒有考虑周全,还请天帝责罚。” 天帝点了点头,转怒为喜道:“仙绫既然已经找到,这些个中细节倒并不重要。巨灵神办事也急躁了些,有欠妥帖,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倒也不全是你的错。找回仙绫乃是一件功绩,你且回去听赏吧!” 墨逸却沒有动,他再次拱手,道:“我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是还有一件错事沒有禀达于您。” “是什么?”天帝皱起了眉头。 “我同倾渺找回了仙绫之后,自然也见到了北沼魔尊。倾渺感伤不能在父君身前尽孝,痛苦了许久。墨逸自小沒有父母,但也被这亲情感动。并且,天族虽有心于魔族结好,但是他们秉性实难改变,刁蛮任性,凶狠残忍,墨逸以为,这样的人不该留在天庭。所以,我便再次擅自做了主张,同意倾渺不必再上來天界。” 天帝凝神想了一会儿,其实,他的心里哪里就喜欢这个外族之人? 墨逸如此为之反而随了他的意思,眼不见为净,沒有比这个更好! 于是,天帝笑了笑:“这事办得还算周全,只是莽撞了些,不像你往日沉静的性子。做便做了吧,我呆会拟了文旨,便说这一切乃是我的意思便是,此事就算完全了结了!” 墨逸低头,道了谢。 直到从殿中出來,墨逸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一招,完全是拼的天帝对他的信任,若是差了一点点,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还未行多远,但见急急奔來两个仙者,都是雪白的头发,直到瞧见了他的身影,才止住了步子。 “天帝可有为难你?”司命星君和司禄星君同时问道。 墨逸盯着两人额上的一圈薄汗,摇了摇头。 两位星君这才放下心來。 许是因为以往的亏欠,三人并未再有其他的话语。 墨逸挽袖告辞,心中虽明白今日种种并不是他们昨日所想,但是也无法放下那段怨念。 他一人独自回到天般府,路上皆是些靡靡的碎语,他心中烦闷,还未别多久,似乎就开始想念她的爽朗和笑容。 只是她说永不相见,而这九重天阙怕也不会再遇到像她一样的人了。 行至门口,角落里站着个明黄衣衫的身影,墨逸抬眸看了一眼,清娥正向他微笑。 哦,他想了起來,清娥有残魂之症,这一次,总算可医治了。 “墨逸...”她的脸颊透红,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朱唇轻抿。 “仙绫已经交到了天帝处,我想,西王母应该会马上召见你了。”墨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清娥唇角带笑,因为害羞,那声音有一丝局促:“这次多亏你的帮助。墨逸...我...” 她本想在此时表白心机,却难以启齿。 墨逸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即打断她:“我有些累了,改日再聊吧!” 恰好这个时候,陆云听到动静,已经将门打开。 墨逸侧身走进去,陆云匆匆朝清娥见了礼,然后掩了院门。 清娥恹恹的站了会儿,心中情感繁杂。 因为沒有说出口而有些不悦,却也因为还沒有说出口而松了一口气。 “师尊,你怎么现在才回來?”陆云问。 墨逸淡淡一笑,心想这九重天阙怕是只有陆云不知道自己方才捅了什么篓子。 “一些小事。” “那么,还请您去前厅吧!有人再等着你呢!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 墨逸心生疑惑,不明白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在等他。 “你知道是谁吗?” 陆云摇了摇头:“不是我认识的,请了许多次,他就是不愿意走。” 一边说着,两人已经绕过了前院,分花拂柳來到了客堂。 墨逸还未看个究竟,只见眼前掠过几枚小刀,心下已经明白了到底是谁。 他抬袖拂落了小刀,低声吩咐陆云:“你去前院吧!即使这里塌了,你也不要进來!!!” 话落便跃起身,将陆云从墙头给‘抛’了出去。 陆云在空中滚了两个跟头,稳稳站在墙外的时候,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侧耳听见里面有打斗的声响,但似乎被师尊使了法术笼罩,并不是那么真切。 院内,墨逸与绯烟战得正酣。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各自卸了兵器,一边近身打斗还一边讲起话來。 墨逸说:“你等了我多久?” 绯烟答:“多久我都等得。” 墨逸说:“今日不同往日,你打不过我。” 绯烟冷哼:“打不过便天天來打,我的日子长得很,多的便是时间。” 墨逸笑:“原來你是來寻我打发时间的。” 绯烟蹙起眉头:“我说过,濯清的仇我不得不报!” 墨逸听到这个名字,一跃跳开,沉默不语。 绯烟追过去,似乎非要在今日分个胜负。 打了许久,陆云似乎听不见什么声响,小心翼翼的爬上院头查看,倒是笑了起來。 只见那样两个人,方才还要拼个你死我活,现下却一个仰面躺在地上,一个靠着栏柱坐着,都是狼狈的样子。 师尊的发冠早不知丢到了哪里,红衣男子的衣袍也破破烂烂。 两人眸中已然是一片平静,轻声细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云从墙头又爬下來,决定去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他想起倾渺说的一句话:男人嘛,要解决事情大都是要打上一架的。有的人打成了夙敌,有的人也能打成了朋友。 绯烟仰面躺着,空中的浮云柔软,像一床被子。 他闭上眼睛:“濯清若是知道我要寻仇,定会不高兴的。” 墨逸撩起额前的杂发:“她倒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哈哈~”绯烟突然笑起來,“今天打得真是畅快,现下光是笑一下,都觉得全身上下都痛。” 墨逸淡笑,起身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绯烟一手拍过去,自己站了起來:“还沒有虚弱的要你搀扶!今日便这样吧!等养好伤,自会來寻你!” 墨逸点了点头,一副‘请君自便’的样子。 绯烟缓缓行到门口,突然回身又问:“据说,倾渺那丫头同你一起下界了?” 墨逸答:“她回家了,这里并不适合她。” 绯烟有一丝失落,但是立刻又颔首道:“是不是只要眼神长得像那样的人就都会喜欢上你?濯清也是,倾渺也是。” 墨逸苦笑一声:“只是我都负了...” 绯烟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他似乎有些明白墨逸的心情:那样两个人,一个不能爱,一个不敢爱。 第一百章 真相咫尺 玉山殿上,灯影摇曳。 下跪的玄女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沒说。 “我不是命你一直跟着墨逸的吗?怎巧当日他与那妖女去取回仙绫的时候你反而不在?”西王母怒喝。 玄女回忆起墨逸当日恐吓,脑中一阵空白。 她低下头,只是不断的重复:“座上请息怒,是玄女沒有尽责!” 西王母神情极为不悦,特别是方才天帝着人将仙绫送还与她的时候,她还要装出一副感激的样子。 仙绫虽已追回,但是她又失去了一个将墨逸步入死地的机会。 玉山宝贝众多,区区一个仙绫她哪里真心会在意。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沒有了别的办法。 西王母将仙绫赐给了清娥,她明白清娥定会好生保护,不会动用,做这些,无非是全个样子给墨逸看而已。 仙绫一事暂告一个段落,除了巨灵神得了天帝斥责,有些不服气外,这件事情立刻在神仙们家长里短的谈话中淡了下去。 陆云近几日的心情有些不好,就连煮的粥食也变得十分奇怪。 墨逸浅浅喝了一口那碗甜得发腻的白粥,皱着眉头将碗放了下來。 “陆云,你最近的口味很奇特。” 辣的绿豆汤,咸的糖水,墨逸的确吃了不少奇怪的东西。 陆云恹恹的望着他,提不起什么精神。 他问:“师尊,渺姐姐她不会再來天界了吗?” 墨逸心中一滞,将那些想念强压下去。 面上不动声色的回答:“应该不会了。” “唔...”陆云唉声叹气,“她还沒教会我怎么斗蛐蛐呢!我有些想她,觉得寂寞。” 墨逸微微叹了一口气,抬眼只见窗外的桃花落了一地,满眼樱色。 “陆云,不可能有人一直陪着你,习惯离别也是一种修行...”墨逸自己也不怎么喜欢这句话,但是它却有自己必须正视的道理。 陆云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将自己碗中的粥食喝完。 墨逸心想,这若是一碗苦药,估计他也尝不出什么。 “对了,好像渺姐姐百颜丹的药效已经解了,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她自己说得那样好看呢!”陆云突然想起这件事,随口提了一句。 墨逸微怔,他想起,在浮世镜中,倾渺就曾经说过,她原來的样子要好看许多。 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唇角,他问:“她同你说过她很好看吗?” 陆云來了兴致:“是呢!对了,师尊您也沒见过她真正的样子吧?我这里存着张画像呢!我去拿给您看看!” 说完,不等墨逸拒绝,就一溜烟的小跑走了。 不一会儿,陆云便捧着个卷轴跑进來。 他太过着急,忘记了门槛,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画轴从他怀中掉出,一路滚动着展开,一直到了墨逸的脚下。 “哪有像你这般冒失的!”墨逸轻嗔道,然后蹲下身,想要将画轴卷起來。 目光落在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得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画中人儿巧笑嫣然,恍若隔了万般轮回,是沉默了几世情意。 濯清...怎么会... 目光挪到画中女子的手腕上,那里清晰描绘出一枚铜铃,那是浮世镜中他所赠之物,这女子是...倾渺。 时间如倏然静止,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流转。 相似的眼神,几乎相同的话语。 他身子一颤,画轴继又掉落到地上。 陆云揉着额头,眯眼瞅着他:“师尊,你怎么了...” 墨逸茫然的偏头望着陆云:“这是你画的?” 陆云吐了吐舌头:“徒儿技艺太差,惊得师尊您都看不下去了吧?” 墨逸沒有回答,他只想着,陆云并沒有见过濯清,所以他所画,便应当是倾渺真正的样子。 他无法再坐下來,起身拿起剑,便直往下界而去。 “师尊...”陆云不明所以,想要唤住他,却眼见着他迅速离开。 陆云骚了骚脑袋:“第一次见师尊走得这么快,我画的果然如此不上眼吗?” 墨逸腾云下界,路上想了很多。 他弄不清为何会有一样的人,他想,这会不会是个巧合。 他又想起她同他说,两人互不相欠,此生最好永不相见... 但他必须找到她,那是他的魂梦归处... 北沼被下了地界,墨逸决定强行打开。 破界的声响一直传入林中深处,溟远正在配制药粉的手抖了一下。 他瞅了瞅时辰,往倾渺的房中走去。 推开门,但见倾渺趴在桌上,玩着自己的头发发呆。 溟远笑了笑:“好不容易恢复样子了,你反倒不喜欢出门了?” 倾渺嘟着嘴,不理他。 “你的小情郎正在破地界,你说我该怎么对他才好?”溟远问。 倾渺一愣,不明白墨逸为何会來。 想起自己才说过不愿见他,于是淡淡道:“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和我无关!” 溟远点了点头:“那好吧。” 话落,便走了出去。 墨逸好不容易破开了地界,走出來的却是溟远。 他冷冷的说:“不知撷光星君如此声势浩大的造访北沼,所谓何事?” “溟远,我要见倾渺!” “哦?我记得星君已经得回了仙绫,按理同她应该沒有什么瓜葛了才是。” “我有些话想问她!”墨逸声色严肃。 “她不会见你。”溟远大声嚷。 仙绫被墨逸拿去,虽然按照约定,他安抚了天族的怒气,但是这样一來,渺渺已经是等死的状态,他如何不恨? 墨逸垂了眸,暗自神伤。 溟远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也许我能告诉你一些。” 墨逸复又抬起头:“她是何时所生?” “折木年八月。” 那一年恰好是濯清陨灭的时候。 “她出生时,可有与人不一样的地方。” 溟远抿着唇,不太愿意提失魂之症。 如此一说,反而让人以为他们故意骗他,只是对仙绫一事耿耿于怀而已。 于是,他思忖了一会儿,却道了另外一件事情:“渺渺生下來时,心不在左侧,而是生在右侧。左侧所有的,经人查看,乃是一颗金刚石。” 金刚石...墨逸心中一滞,濯清当年陨沒的时候的确应该带着他赠予的金刚石,只是到最后却哪里也寻不到。 溟远接着往下说:“你还记得我之前就疑惑,为何你的修为能救倾渺?后经过我查看,你渡给她的修为不存在别处,单单只在那金刚石中。” 墨逸沉默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事情的影子。如果说那金刚石能存了他的修为,那就说明那是与他相通之物。 所以,倾渺便是濯清... 她转生成了魔族。 倏然间,万般情绪在自己心中流转,对于她还在的欣喜,对于错过的心酸,对于无法执手的痛。 溟远说完,见他一阵沉默,清了清喉咙道:“看在你曾经救过渺渺的份上,我便放你走!” “我不走!我今天一定要见他!”墨逸低吼一声,原本雾蒙蒙的眼眸骤然清朗。 溟远轻哼一声,一拍手掌,隐在附近的妖众便团团将他围住。 溟远退到一边继又看了一会儿他们的打斗,本想在关键时刻使下毒物。 只是慢慢的,神色由平静转为震惊。 他紧走几步往石洞中赶。 再次走进倾渺的房内,自顾自的倒了口水喝,问:“你真不去看他?” 倾渺半躺在床榻上,用被子套了头:“不去,不去!溟远,你果然很吵!” “那好吧!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能为他收尸了。”溟远闲闲的用五指敲着桌面道。 “什么意思?”倾渺掀开被子,皱着眉问。 “他偏要强闯此地,你父君哪里可能袖手旁观。现下一百妖众正围着他呢!”溟远半拖着腮,笑望着她道。 “哼,就知道你把事情说严重了!不要说一百妖众,你们大胆让哥哥们全上了,看能不能擒住他。”倾渺瞥了他一眼,嘟嘴坐在床榻边。 溟远摇了摇头:“这奇特的地方就在这里啊!不知他今日是中了什么魔风,就是不出手,只顾抵挡。你也知道,他就算再厉害又能守得了多久?我方才过來的时候,看到他的腿被利刃所伤,深可见骨!或许不消半个时辰,现下怕是也差不多了!” 溟远本想再调侃倾渺两句,谁知眼前掠过一阵风,再看上床榻之时,哪里还见半个人影?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还是个毛躁性子,还是个痴情之人... 倾渺赶到北沼边界,跳到擎冠树上,果然见到墨逸正被妖众们围攻。 他满身伤痕,鲜血几乎将白袍染成了深红色。 半跪在地上,执剑撑着身体,那冰渺剑还不曾出鞘。 倾渺咬了咬唇,心想这人怎么如此的傻! 她吹了声口哨,妖众们停下了攻击。 墨逸抬起头,微眯着眸望向擎冠树,却看不真切。 倾渺大声嚷了一句:“不要伤他了,由他去吧,大家都退了。” 然后,她跃下树,飞快的离开。 那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虽只可见她一闪而过的背影,墨逸却知道那是谁。 毫不顾忌身上的伤口,挣扎着爬起來立刻追了上去。 跟着那道青色身影,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已经等了这么久,这一次,再不能失去你! 我不要离别,不要遗憾,我要你... 倾渺知道墨逸在追她,可她心中埋怨,根本不想停下來。 眼前的人影越來越小,墨逸拼了命的去追,无奈距离越來越远。 最终,眼前一黑,直直跪到地上,只有出气,沒有进气。 倾渺听见身后一声重响,转身看过去的时候,墨逸停在很远的地上,几乎跪在血泊中。 心里一痛,哪里有这样顽固的人,果然是连命都不要的。 她几步跃过去,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刚刚凑过去,墨逸突然抬起头。 两人离得那样的近,倾渺甚至可以从他的眸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突然想起自己说过,若是能让他见到自己的真容,定是要叫他觉得惊艳。 想到这里,微低下头,双颊通红。 墨逸望着倾渺,她恢复原貌的样子与濯清一摸一样。虽已经料到会是如此,却依旧害怕这是一场梦境。 他见倾渺侧身,遂不管不顾的一把将她抱住,死死圈在怀中。 倾渺一个愣怔,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以为他只是來道歉,只是请求原谅,却沒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拥抱。 只是他的身上黏腻,血腥味浓重,发丝杂乱,倾渺心想,再也沒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第一百零一章 输了时间 倾渺被墨逸紧紧抱住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气恼 顾忌到会伤到他她使了三分力气挣扎了几下毫无用处 然后试着五分力气八分十分 依旧挣脱不出 倾渺彻底怒了大声嚷着:“墨逸你这个混蛋你存心装虚弱骗我的吧” 墨逸有气无力的道:“沒有沒有骗你你你不要动我会好受点” 然后呕出一口血血腥味更是浓重 倾渺有些慌了一手撑着他一手掏出治伤的药手忙脚乱的往他的伤口上倒 一瓶远远不够她觉得十分难受 可是嘴中却还要逞强:“我救你是不希望你死在自家门口等你伤好了便走吧你其实不用來道歉我心中不怪你” “我不是來道歉的”他紧了紧攥在手中的衣袖“我也不会离开再也不离开你” 倾渺一愣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思考:“不会离开是什么意思” “渺渺”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喜欢你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这是一场梦境 似乎前一秒才说过要永不相见这一秒他就要与她定终生 倾渺一下子将他推开极严肃的问:“墨逸你今日的确是吃错了药吧” 墨逸苦笑一声:“以往都是浑噩的只有今天才是真的清醒” “可可你不是喜欢清娥的吗”倾渺语无伦次她一想到这里心就会痛 墨逸有些茫然微叹了口气:“你为何觉得我喜欢她我有如此说过吗” “你要我将仙绫给她治病你说若是这样你便会开心”倾渺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他见她是醋了的样子从心内涌上一阵高兴 他淡淡一笑道:“需要仙绫的若不是清娥哪怕是绯烟我也会求你取得那你该怎么想” 倾渺思忖了一下极认真的道:“我会觉得你男女通吃” “”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她拧着衣袖娇羞的样子可爱极了 墨逸望着她那个开始哪里是一世就说得清的 他再次将她拥住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不知道只是当我发现的时候便已经回不了头” “那你以前喜欢上的人呢你同我说过的即使不是清娥那也有别人”倾渺嘟着嘴手指绕着他的发丝玩弄 墨逸沉默了他想起自己与倾渺的种族之别想起西王母和玄女对自己的敌意现下这种状况自己万不能将实话告诉她 他已经等了这样久远的时光明白什么叫做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需要更完整的思量以至于让她能真正的留在自己的身边 于是他爱怜的拍了拍她道:“那是骗你的那时我害怕自己会动心” 听完这句话倾渺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那现在怎么就不怕了”她心中半恼半甜蜜 “身不由己”他淡淡说却是字字真心 “咳咳~”墨逸隐忍着咳嗽了两声却依旧激起了她的难受 倾渺撕下衣料绑上他腿上那个巨大的伤口嗔道:“我如果不來你难道就心甘情愿被他们打死吗你空有的那些修为呢怎么同个草包一样” 墨逸无奈的笑笑:“我当时便想我若是伤了北沼的一兵一卒便真正站在了你的对立面也许你会体谅可是我不敢赌一点也不敢” 倾渺一阵沉默她突然想到自己放弃了让祉朗为她疗伤 自己的那一赌才是真正的豁出了性命 最终她还是赢了输的只是时间而已 她将头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却觉得十分安稳 良久墨逸轻声道:“渺渺我的头有些晕好想睡一会儿” 倾渺一个机灵这才想起他的确流了不少的血立刻将他扶起來 “不可以睡方才追我的力气去哪里了我带你回去溟远有最好的药” 墨逸点了点头同倾渺一起往北沼的洞府走 大哥楼玄天首先看到了他们 他愣了愣紧走几步:“你怎么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带回來了” 倾渺嘟着嘴:“哪里半死不活哥哥你不要乱说话快去帮我把溟远叫过來” 楼玄天虽不愿意可是自己家妹开了口还是照办了 结果不仅叫來了溟远连魔尊楼岚风全都聚了过來 倾渺细心的替墨逸处理好伤口周围站的一圈人却俱是皱着眉头 深知其中秘密的溟远笑问:“渺渺你这是哪出戏不同大家解释一下吗” 倾渺头也不抬轻描淡写的说:“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就这么简单” 魔尊觉得自己的老脸抽筋他望向墨逸问:“你们天族的心思太过复杂我猜不透所以然早知今日你何必又要苦苦要回仙绫呢渺渺她” “父君”倾渺立刻打断他她实在不愿意让墨逸知晓自己的残魂之症“渺渺是自己愿意将仙绫给他的反正反正我们留着也沒有什么用不是吗” 魔尊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于是他缄口不言整个屋子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墨逸挣扎着站起來向魔尊见了礼沉声道:“以往是我沒将世事参透但是今天我想问您要了她从今往后定会给她快乐护她平安希望您成全” 魔尊一愣连倾渺也有些慌神 她害羞的想这人怎么这样现在就同自己父君要自己 “你凭什么”魔尊目光凌冽“你们天族向來情爱单薄不通情理就算我允了这九重天阙会允吗” 墨逸顿了顿眸中神色有些晦涩他明白魔尊说的都是实话目前他的确沒有什么好凭借的而说些保证以后的话一点意义也沒有 于是他诚实的回答:“我沒有力量能反对整个天界可我明白我一定不能辜负了她除非我死” 倾渺拉了拉魔尊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示意他不要再为难墨逸 魔尊微微叹了口气:“随你们吧我北沼沒有那些迂腐的规矩只要渺渺喜欢那便是最好的只是前路堪忧你定不要让她吃了苦头才好” 墨逸颔首继又行了个大礼 渺渺准备去拉他魔尊却沉声道:“这个礼他必须行因为就在方才他从我的手里夺走了我最宝贝的女儿” 倾渺抱住父君的腰撒娇般的说:“才沒有夺走只是又多了个人疼渺渺而已父君您不要不高兴不然我又该难受了” 魔尊苦笑着轻声说:“这是你拿命争來的所以一定要幸福啊” “一定”她笑颜如花 简单的商议过后大家把时间单独留给了那样的两人 墨逸同倾渺执手相握站在擎冠树下沒有说什么过多的话只觉得岁月静好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无奈现实并非如此墨逸看了看天色知道往后的事情必须从长计议他不可在北沼呆太久 他望着倾渺欲言又止 她反而看破了他的心思故作随意的说:“虽然呢以前是我先说喜欢你的但是啊你可不能因为这样就觉得我非要你不可我可要单独考虑很长的一段时间呢所以你今日还是先回天界吧以后得了空再來看我就是” 墨逸有些不舍总觉得只有将她留在身边才最为安心虽然面上点头同意却一直不肯松开她的手 她娇羞的低下头将手抽开嘟嚷了一句:“我要走了” “去吧你走后我再离开”墨逸淡笑着说 “嗯”倾渺一步三回头只见他站在那里不喜不悲的样子宁静淡泊 墨逸一直目送她进了石洞这才缓慢腾了云头 说也奇怪身上的伤口明明无数连力气也提不起來很多他的心里却觉得十分甜蜜 多少次梦魇初醒多少次祈求短暂的再见 他想起长生大帝的点拨奇迹这种事情终是发生了 倾渺沒有回自己的房间她向父亲问了安然后去寻溟远 溟远听见门吱呀的一响头也不抬便问:“他走了” “嗯” “你果真是傻的”溟远叹了一句依旧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书册 倾渺走过去望了一眼案上的典籍全部是与魂魄有关的记载 她戏谑般的说:“你也比我聪明不到哪去” 溟远不再理他眉头上明显积攒了一些烦躁 自失去仙绫以后溟远便开始找其他的法子 其实他哪里是这几日便开始的倾渺甫一出生他就潜心研究这些怎还有其他的方法呢 倾渺闲闲的翻了两页书突然问道:“溟远我还剩多少时间” 溟远抬头望她但见她笑容满面并沒有一丝愁苦 他摇了摇头只是回答:“我只知道若是你日日都有心悸的时候怕是那药也不再顶用了其实你可以让墨逸将仙绫” 倾渺在他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我是想同他在一起却也不想如此连累他和北沼你们都是我重要的人我觉得我还有时间同你们在一起这样很好” “那么你打算隐瞒他多久” “永远”倾渺一笑笑得心肝剧痛“我了解他他若是知道了定会不计后果的为我寻到仙绫如此便不是我要的结果了” 溟远垂了眸声音嘶哑:“你不要放弃我定会找到别的方法” 倾渺拼命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相信溟远你从來沒有让我失望过” 她心中想即使沒有找到那个方法他也从來沒有让她失望过 本书首发来自, ... (天津) 第一百零二章 爱之畏怖 墨逸回到天界陆云又被吓得一个惨 怎么之前走时还是好好的现下就跟要气绝了一样 紧走几步上前泪珠子都快掉下來 “师尊你怎么弄成这样” 墨逸淡淡一笑:“不打紧一点也不痛” 陆云呆呆的望着他见他神色柔和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是第一次见 墨逸扶着太师椅坐下來由着陆云给自己上药 “陆云今日你所见一切不可告诉别人”他忽而叮嘱 陆云拼命点了点头:“师尊若是信不过可以使法术对徒儿的言行做监查” 墨逸摇了摇头:“自然是信的” “那么您方才出去是”陆云试探着问 墨逸心想不可能瞒了身边的人往后若是想下界必须让陆云知道实情若是有了突发状况也好处理一些 于是他在整个天般府下了禁制旋即同陆云讲了一切这一世上一世甚至是数万年前的相遇 陆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听完似乎有些明白自家师尊为何不喜欢与旁人來往 这九重天阙许多仙者却沒有一个人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各自都踹着各自的私心表面上和气多礼私下里暗箭难防 “那么渺姐姐岂不就是我的师母了”陆云忽而有些兴奋 墨逸回想起自己到月老处取得的合欢婚帖缓缓点了点头 “只是种族之别不可能一朝打破我和她的路还未可知这也是为何我让你不要将此事说出去的原因” “徒儿明白但是您同她心有灵犀那些个阻碍和困难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題了魔族和仙族都有漫长的生命你们都有时间去等”陆云仰着脸十分真挚的笑着 墨逸唇角含笑:“是啊我已经等了那么久早已不在乎后面的时间如今两族各自生了嫌隙我必须更加小心才是” 陆云望着师尊静谧宁和的样子自己心中也生出一分欣慰來 他同墨逸相处了这么久看惯了他的隐忍习惯了他的忧伤如今见他有伸手可得的幸福自然也是喜上眉梢 只是此时墨逸还不知道他和倾渺的最大困难并不在于种族而是那有限的时间和生命 第二日墨逸出门前叮嘱陆云 若是绯烟來找他便说他有事不在不要一直坐在此处这样会徒惹人怀疑 “师尊我要是能说动他早就说动了”陆云嘟嚷着道 墨逸思忖了一下然后对着陆云耳语一阵陆云立刻点头做允 果不其然墨逸还沒离开多久绯烟抬手轻易化解了屏障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天般府 陆云嬉笑着说:“师尊刚刚出门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回來不如您先回去吧” 绯烟不吃陆云的那一套往客座上一坐兀自喝起茶來 他闲闲的用五指敲打着桌面一副坐定了我就不走的样子 陆云叹了口气四下望了一下故作神秘的道:“其实师尊倒是有话留下來” “什么”绯烟皱起了眉头 “师尊他说白兔已经回來重逢之期已经不远”陆云毕恭毕敬的回答 “白兔”绯烟默默念着“濯清” 他立刻扶住陆云的双肩摇晃:“墨逸他去了哪里你快点告诉我” “你不要激动”陆云晕头转向按了按额角“师尊说白兔的身份不方便让许多人知晓他频繁下界的事情也最好隐瞒所以他让你静候佳音到时自会全给你一个解释” 绯烟沉默了他心知墨逸乃是谨慎之人若他想要隐瞒那便必然有隐瞒的理由 如此想着他点了点头与陆云作别 果不其然一连三日绯烟不曾來主动找过墨逸 北沼大地绿树成荫 倾渺将药典打开一个一个的同墨逸讲解 “许多毒物都相生相克比方说峔草的叶子有毒但是它的根茎却是解药还有三步花它周围生的白色菇类也可解毒所以你若是中了不懂性状的毒药便可就近寻找解药” 两人每日短暂的相聚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在说话墨逸静静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她突然问表情有些恹恹的不悦 墨逸立刻摇着头:“不会你说的我全记下來了也觉得很有用” 倾渺斜眼望着他:“真的可是当初溟远教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很无聊” 墨逸笑了笑:“我想若也是溟远來教导我定会躲得北沼远远的再也不会來第二次” 倾渺脸上一红心想这不是明摆着在说因为是她的原因才不会觉得无趣吗 她故作镇静的道:“咳~以往觉得你冷淡不通情理沒想到你也有会挑好听的话讲的时候” 墨逸从背后拥抱住她将半张脸埋入她的发中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药香 “什么才叫做好听的话我不懂但是我方才说的便是心中所想” 倾渺倏然觉得心跳加快她微垂着眼眸回答:“你现在说的这一句也叫做好听的话” 墨逸淡笑旋即不再说话他只是沉默的抱着她呼吸绵长 倾渺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同自己的频率一样有些急促却是十分美好的节奏 他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脖颈倾渺立刻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來 她只得将整个人托付给他安心的往他的怀中蹭了蹭 “你同我讲药典的时候我就在想以前沒遇见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生活的呢会不会趴在案上看一天书时不时配些逗人的玩意然后当别人上当的时候又十分机灵的逃走”墨逸低头看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倾渺安心的闭上眼:“你这么一说基本上还真是如此了看來我以前过得还是有些混蛋的” 墨逸凝视着她目光灼灼:“所以我愿意听你讲这些我十分后悔沒能再早一点与你相遇你以前的记忆里沒有我所以我现下光是听听你描绘以前的事情也觉得好过些” “所以啊你要更加好的对我我说的话都要听一定一定要双倍补偿我”倾渺认真的说 墨逸点了点头更加紧的圈住她 良久他突然感到怀中人呼吸急促汗水湿透了整个衣衫 倾渺半睁着眼有气无力的喘着气一手伸入怀中似乎想要去拿什么 墨逸微怔立刻将她撑坐起來迅速从她怀中掏了药瓶将药粉倒入她的嘴中 缓缓的她的气息逐渐正常望着墨逸紧张的样子她尽力扯出一个笑來:“已经沒事了” “还是那个老毛病连溟远也沒找到办法治吗”墨逸有些急躁连声音都带了些颤音 他想起浮世镜中的险象环生这才心知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沒有在那时放弃倾渺 她迅速收拾了心中的杂念依旧笑得灿烂的说:“以前不就跟你说过吗因为是旧疾所以必须缓慢调养只有这样才能完全痊愈溟远也是为我着想才不愿意用狠猛的药” “需要用什么药物我可以替你寻來”墨逸言之凿凿 “我听闻天帝处有一个宝物名唤碧落据说可医治百病”倾渺半开着玩笑 “天帝”墨逸愣了愣 倾渺接着说:“你也知道的我们魔族连上个天庭都难上加难更不外乎去盗天帝的宝物” 墨逸一阵沉默心中愁肠百结 良久正当倾渺打算放弃调笑他的时候旦见他突然站起來沉声说一句:“你等我我会替你寻來” 她心中一滞虽明白他的确是重情义之人却沒有想过会有如此爽快 “即使你盗了下來怕是我还未用到便会被天庭四分五裂了” 墨逸严肃的望着她:“我定会护你周全那些罪责我自有办法” 倾渺扑哧一下笑出声來:“哪里有这么笨的人我自然是骗你的啦溟远当然替我找到了方法只是不能过于焦急而已那个什么破烂宝贝还是留给天帝他老人家在关键时刻续命的好” “渺渺”墨逸的心一下子从半空甫又落到地面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惊得背后一片濡湿的汗水 倾渺回想起他方才说的话突然有些气恼:“你有什么办法你一定是打算自己全部承担下來对不对”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道:“若是因此而分开那才是真正的痛苦我不奢望永远的相守我只希望我在的时候能一直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墨逸捂住她的嘴:“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这样小后面还有许多许多的日子也会有许多许多的快乐” 倾渺的心底徒然生出了一丝伤感那些无法说出的事实如沉重的锁链将她牢牢铐住 她抬头望他似乎情到深处说出的又是肺腑之言总觉得墨逸的眼里隐隐有一丝水光 她突然指着他大声嚷起來:“墨逸你要是敢哭出來我就跟你沒完”话落大颗大颗的泪水反而从自己的眼里滚下來首先哭得梨花带雨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手脚忙乱的安慰自己不停为一个什么都沒有的过错道歉心中半是忧伤半是高兴 为他这样心疼她而高兴也为他竟然能这样心疼她而忧伤 离别似乎不远这由爱而生的畏怖却如何也淡化不下去了 本书首发来自, ... (天津) 第一百零三章 默然相守 每一次的离别墨逸都会先静静目送倾渺回到家中然后才返回九重天阙 今日的告别之后倾渺提着裙角跑回自己的房中一把推开了窗 空中是一轮巨大的圆月光芒盈润柔和但沒有半颗星子 她视力向來好能遥遥望着那个身影飞过明月直到隐到万重流云当中 今晚的月色这样好却早已被她全部忽略了 倾渺掏出怀中的药瓶趴在桌上把玩 她抬手沾了点杯中的残茶写了个贰字 然后默默望着水渍干掉发呆了好一会儿 现在心悸发作的时间间隔已经只有两日离溟远所说的日日心痛已经不远 这是她争來的结果她不曾后悔过只是觉得惋惜 就像墨逸才刚刚走她便想念起他來 所以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有更多的相伴 她咬了咬自己的手指觉得自己真的很沒用 抬手随意翻了翻药典一本书滑落到地上 倾渺捡起來发现是凡间的话本子写的一些或缠绵或悱恻的情爱故事 她粗粗翻了两张心中突然生了念想:要是能有凡人那样的寿命也是好的足够同他一起因为柴米油盐的小事斗嘴足够同他一起生养一儿半女足够同他一起看看自己沒有到过的地方足够让心里的惋惜淡薄一些 思忖到这里她合上书册心里也因为那些美好的设想而骤然甜蜜起來 天般府 见到墨逸回來陆云小跑着迎过來 “绯烟说要您尽快给他一个答案不然从明日开始他便打算形影不离的跟着你大不了闹个鸡飞狗跳” 墨逸算了下时间心道:这几日倒是超出了狐狸的忍耐期 于是他放下冰渺剑抬步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说:“陆云你且留在府中我现下便去找他将话说个清楚” 陆云叹了一口气心想两人不要再打起來才好 墨逸去竹林寻了绯烟两人头一次沒有刀剑相向 “濯清还活着” 墨逸小心查探了下周围是否有人旋即点了点头 “绯烟你其实见过她” 绯烟皱起眉头想起那个魔族的外客又想起她突然下界的事情 惊讶出声:“是倾渺” “按道理濯清若是有轮回便该在仙者的典册上有所记载且就算记载有失误仙者命格是如何也不会去到魔族轮回的啊”绯烟说出自己的疑惑 墨逸缓缓将他发现的事情告诉给绯烟他这才神情放松相信了濯清转生的事实 “这整个事情的确有些蹊跷但是我现在沒有时间去理顺这中间的前因后果目前我所能想到的便是护佑她的安全还有这一次我想将亏欠她的还给她我希望能给她幸福” 绯烟摇了摇头:“你明明知道两道之别你连跟她在一起都有阻碍何來的给她幸福” “我想带她离开想要寻个安静的地方与世无争的过一辈子”墨逸淡淡说道 “你不要这唐唐星君的身份了”绯烟有些不信 “如果能选择我一开始便是不愿意要的只是我也有我的无奈” 绯烟沉默他自然懂得墨逸身不由己的理由 “只是天帝如此看中你你想要脱离仙籍怕是有些困难啊”绯烟蹙眉道 “所以这一次我需要你的帮助”墨逸望着他表情严肃 “我能帮你什么” 墨逸问:“你任职于太上老君处可否听过他曾经炼出过隐藏仙者痕迹乃至人自身气泽的药物” “你想带倾渺归隐”绯烟讶异 墨逸颔首:“只有这样我才能全她一个永远陪伴的承诺” “你如何知道太上老君有此药物”绯烟问道 墨逸缓缓道:“当年天帝想下凡间历练意在体会凡人的喜怒哀乐但是他乃至尊的身躯若是因凡间种种伤了仙根那怎可行于是各路神仙不管是出于阿谀奉承还是出于对天帝的护卫反正所到之处皆有人跟着他的气泽寻來为他扫清一切障碍于是本來心中所想的历练反而成了一番闹剧天帝十分气恼遂悄悄让太上老君炼出一枚丹药若是服用便能隐匿原身气泽让人遍寻不到” 绯烟眉头渐松:“若真有这种药我应该能找到配方太上老君倒是极放心我查找些药典一点问題也沒有只是这配药可能需要点时间” 墨逸点了点头:“在此之前你切要小心为之不能再让其他人知晓若是需要特别的药材请随时向我开口” “明白”绯烟郑重的回复 “你我的确不好再多会面等我炼好丹药自会再寻你” “多谢”墨逸道谢 绯烟摆了摆手示意他速速离开 墨逸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了一句:“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绯烟望着他轻蔑的一笑:“我还轮不到你來提醒我你我也沒有交好到要互相关心的地步” 墨逸唇角噙了一抹笑意深深的望了他一眼 绯烟依旧不曾束发风过处扬起他的万千青丝而他的眸中无欲无求好似万般景致在他的眼里终不过过眼云烟 第二日倾渺按约定到小溪边等着墨逸 日头有些猛烈她却不愿意站在阴凉处而是直瞅着天空一动不动 墨逸降下云头快步走近 倾渺揉了揉眼笑道:“看久了太阳再來看你便觉得朦朦胧胧的” 墨逸一手覆上她的眼睛使了些法术,替她去了些眩晕 倾渺见他风尘仆仆发丝纷乱定是赶得急了 于是踮起脚仔细替他理了理发丝 墨逸淡笑着任由她的指尖在他的发上穿梭 “渺渺你的覆水绸被我毁坏了似乎沒有办法再修复了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帮你寻个更好的武器”墨逸有些愧疚的道 倾渺嘟嚷着:“为什么要找你都说了会保护我我还要那个东西干什么难不成你现在就想赖账了” 他摇了摇头将她往怀中带了带:“不赖也不会离开” 说完他吻上她的眉心 倾渺微闭着眼觉得十分完满 “墨逸我们去凡间吧”她忽而说 “嗯” 倾渺笑了笑:“你总是來也匆忙去也匆忙这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们若是去凡间不就能呆得久了吗” 墨逸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好” “那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倾渺放下手离开了他的发丝竟蓦然生出了一丝不舍 “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倾渺仰起头碎光落了她一身的灿烂 “你和我足够” 当日夜晚倾渺來到了魔尊的房内 房中灯火晦暗她突然跪在地上硬硬的石板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渺渺你这是干什么快些起來” “不父君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魔尊自是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只得沉沉叹了一口气 倾渺先重重磕了一个头:“这第一个乃是为了不能报答的养育之恩” 接着又磕了一个:“这第二个乃是请你原谅不能侍奉在侧的不孝” “这第三个乃是感谢对我任性的包容” 足足三下她的额头立刻变得有些青肿 “好了够了”魔尊心疼的将她拉起來“你明明知道父君我根本就无须这些” 倾渺微垂了眸:“我虽明白却难逃自己心中的责怪如此这样会好过一些” 魔尊无奈的摇了摇头:“渺渺你这是來与我话别的吧” 倾渺被看破了心思心中更加难受:“女儿自私想全了自己心中的梦” “何时走去哪里”魔尊问道 “只是去凡间明日便走” 魔尊爱怜的拍了拍她:“去吧安顿好了便捎个口信回來为父一直记挂着你他若是欺负你了便回來告诉我我定不饶他” 倾渺弯唇笑了笑:“一定” 隔天早晨倾渺醒來的时候但见床头有一个包袱 她疑惑的拆开來里面有许多瓶瓶罐罐上面是二哥的字迹 大多是毒药和解药应该是从溟远处要过來的 难得他特意去研究了溟远的那一大堆药物细心挑出了这许多 她走出房间室外很静阳光透过擎冠树照射下來被分成许多细小的光柱 倾渺顺着这些缝隙向上望去但听见虫鸣鸟啼空气中是好闻的草木清香 她顺着熟悉的道路往前走她知道父君长兄包括溟远都隐在暗处 她沒有回头沿着那条路慢慢的行走 她心想他们都是害怕别离的人如此这样最好不说再见便好像什么都不会改变 她只是外出几日玩耍的孩子会在想家的时候便回來 倾渺深深吸了一口北沼的空气唇角绽开一个美丽的微笑 她已经将这里的一草一木刻在心上心中祈祷哪怕她不在了这里也要像今日一样才好 本书首发来自, ... (天津) 第一百零四章 情到深处 倾渺走到约定的地点旦见墨逸背身站着白衣袅袅长身玉立 她放下眉梢心上的烦恼跳着跑了过去 墨逸听到脚步声蓦然转身 她一跃扑进他的怀里撒娇般的蹭了蹭 连鼻尖都是月麟香的香气 “去哪里村庄还是小镇”墨逸拍了拍她淡笑着问 倾渺拉着他的手摆了摆轻声道:“和你一起去哪里都行不过我更喜欢去安静一点的地方” 墨逸思忖了一会儿方回答:“去我曾经呆过的地方吧那里安静又美丽” 于是得了倾渺的同意两人去了墨逸在凡间历劫时住过的地方桃花乡 站在崖壁的石头上倾渺望着脚下的百里桃花清风拂过如云霞般的连绵仿佛粉色的波浪 她心中一滞许久都说不出话來 “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墨逸轻声问 “不不是不喜欢是觉得很熟悉我明明是第一次到这里才对”倾渺喃喃的道 墨逸顿了一下他明白那是濯清对于旧忆的残念 缓缓拍了拍她笑着说:“也许这里正是你理想中的地方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倾渺半依偎着他:“那么便到这里吧这里依山傍水的确很安静” 两人下到谷中凡间已经过了数千年之久原本还残存的小村庄已经只剩了几抔黄土 “这里以前很热闹吗”倾渺转了个圈娇笑着问 墨逸见她飘渺的裙衫纷飞如林中绿叶飘舞唇上的笑颜如清晨的露珠恍如一切只是今日梦境 倾渺见他不回答跑过去挠他的痒:“你在想什么呢” 见他依旧笑抿着唇不答她皱着眉思索了会儿突然神色都忧伤起來 “是不是你以前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墨逸微怔这里本是离别之地只是有她作伴如今忆起往昔來倒也沒有那么不堪回首 他立刻摇头朝她伸出手眼底清澈只有潺潺的柔情 倾渺握住他的手就势将头靠在他的心口处十分心疼的安拂 良久她极轻声的自语:“有的时候我倒是希望你能再绝情一些” 那样若是离别倒也安心 墨逸选了块空地正要使些法术变化个小屋出來的时候却被倾渺拦住了 她淡笑着望着他:“既然我说了是想体会凡间的种种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少用些法术” 墨逸疑惑的望着她:“连屋子也不要吗” “自然是要的但是我要一草一土慢慢的自己搭起來只有这样才会有家的感觉”她半眯着眼认真的说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墨逸将冰渺剑放在一边撩起袖子就准备干起來 桃木为架花泥混了湖水糊了墙面茅草做顶 两个用惯法术的人其实对于房屋结构并不了解 墨逸凭着以前在凡间的经验指挥着做起來到最后两人皆累得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倾渺偏头瞅着那个又难看又小的草屋突然大声笑了出來 “这便是你能搭出來的样子还撷光星君呢果然是笨得可以” 墨逸无奈的望着她:“虎落平阳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倾渺琢磨了一会儿虎落平阳他若是虎自己岂不是 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來:“墨逸你居然拐着弯骂我” 墨逸立刻侧身站起來跑到不远的地方 两人同孩童一般屋前追到屋后笑声被掩在桃林浅云之中经久不息 夜晚两人躺在石板上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看天上的星星 倾渺枕着墨逸的手臂唇边是掩不住的笑意 “我们费心搭了半天结果连床和桌子也沒有这凡间最穷的家怕是也沒有我们如此寒酸吧” 墨逸抬手点了一下她的眉心:“这里当然不及你北沼的高床软枕你现在若是后悔倒也來得及” 倾渺嘟着嘴:“你越是赶我我便偏不走反正这凡间的日子我是赖定你了你必须让我吃好喝好有求必应” “不光是这凡间的日子我这一辈子都会如此对你” 倾渺心中一顿对于一辈子这样的话題莫名的有些抵触毕竟她陪不了他那么久 她转开话題指着头顶轻声问:“这天上哪一颗星星是你” “嗯” “南斗原本不是六星吗如今多了你撷光星君不是也该多出颗星星來吗”倾渺问 墨逸笑了笑:“说起來至今我都沒看过属于我的星星在哪里” 他抬起手手指寻着天空的方位点到一个地方道:“应该是那颗” 倾渺顺着看过去微微弱弱大概能看见一颗倚着南斗六星的第七颗星星 她叹了口气:“同你的人一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呢” “失望了”他微微垂眸望着她 倾渺翻过身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才不呢最好谁都看不到” 她的发丝散在他的脖颈柔柔的却有一丝痒 她撒娇般拖长的尾音身上草叶的清香柔软的身体无一不让他沉醉 他觉得心跳如麻并且在她的身上感到了同样的节奏 倾渺透着月光望见他绯红的脸更加觉得自己的脸庞愈來愈热 她心底一颤不禁害羞的低了头 只是这样两人反倒越发靠近 墨逸反将她抱住轻声唤了她 “渺渺” 他的声音因为隐忍而略微沙哑如同在长久的黑暗中划亮了一丝火似乎不管碰到什么都能燃烧殆尽 倾渺的心突突直跳她有些明白接下來会发生什么 北沼的民风向來大胆情投意合之时不必等待婚媒那也是理所当然必须迈出去的一步 只是想法归想法等临到自己的时候脑中便如扭糖一般总觉得有很多需要考虑 她觉得自己还未最好准备沒有华丽的衣服就连最简单的妆容也沒有 墨逸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将手绕到她的身后将她绾发的素簪轻轻拔了下來 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下來一缕绕在他的指上如他们纠纠缠缠的缘分 他捧起她的脸倾渺立刻害羞的闭起了眼 只是她的这个样子落在他的眼里只是更加的煽风点火 他颤颤抖抖将唇凑过去首先吻上她的眉心 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过灼热倾渺觉得他的唇瓣微凉竟是被惊了一下她推了推他几乎想要逃离 只是她现在的力气哪里能离开这样深情的禁锢 墨逸顿了一下觉察到她欲拒还迎的躲闪继而手上微微用力让她更近的贴近自己 他沿着她的额头向下摸索直到碰到她的唇角 她的柔软她的吐息若兰哪里可能让他浅尝即止 他吻着她初时只是点吻而后如尝到了甜头般慢慢含住她的唇瓣辗转深情 倾渺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动弹不得更不知该如何回应连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她觉得自己如一只易惊的白兔明明饥肠辘辘却遇到了一只拿着胡萝卜的狼既想要却又害怕 慢慢的她惊讶的觉得心内像有一团火那样的热度无法强压下來只想缠上他的冰凉 脑中迷迷蒙蒙她慢慢松了力气只是依旧闭着眼 如此浅吻了许久墨逸觉察到她的变化开始试探着撬开她的唇齿想要更深入的甜蜜 倾渺早已软得如一池春水卸下了平时的刁蛮微张着嘴一副任君所求的样子 唇舌纠缠了许久他缓缓将手移到她的腰襟处 倾渺不喜欢穿戴复杂的服饰所以今日所穿的这件青色衣衫仅由那一根腰带固定 天旋地转她忽而感觉身上一阵微凉夜色的温度迅速笼罩了她 她惊慌的睁开眼惊觉身上的那唯一的束缚也早已不在 抬眸望向那个人他的目光如注却只有她一人 从他的目光中看见如此的自己她不禁又闭起眼觉得脸上烫得能淬出火來 墨逸缓缓低下身更加温柔的吻她只是不再纠缠于樱唇而是从脖颈往下一寸寸一丝丝慢慢吻过她的身体 而每一处不管是被手还是被唇都似乎被风撩起无端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她咬着唇本想唤停他发出的齿音却朦胧越发的糟糕 墨逸笑了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乖安静一些” 倾渺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任他在自己的身上烙上那点点如桃瓣的痕迹 “渺渺我”他声音颤抖几乎不能言语 倾渺了然娇羞的轻点了头表示可以 墨逸挽住她的纤腰两人终于迎來更紧亲密的拥抱 倾渺虽已有心里准备却依旧忍不住那样的痛她攀住他的脖颈狠狠地去咬他的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些 墨逸见她眼里氤氲了一圈泪水却也只能慌乱的说:“对不起” 倾渺心中埋怨但是想到这疼痛是他给的她想记得 似乎越痛便能越放在心上越能铭记得彻底 她摇了摇头反吻住他明明知道这是玩火却乐此不疲 墨逸释然他开始随着自己的心意一次又一次让两人更加更加的靠近 这种陌生又暧昧的疼痛中倾渺透过他的肩头望着茅草缝隙中的天空 漫天星子落在她的眼里或明或暗她的心中却只有北方的那一颗 本书首发来自, ... (天津) 第一百零五章 默然相守 当阳光从茅草屋顶的缝隙中照进屋内的时候,倾渺依旧浑然不觉。 昨夜全身如散了架一般的痛,似乎累极了,很快便进入了沉睡,直到现在也依旧睡得酣甜。 墨逸用手指戳了戳她柔软的脸颊,试着将她唤醒。 眼见着她密如蒲苇的长睫毛抖动了一下,他便知道她醒了,只是还不愿意睁眼而已。 贴在她的耳畔轻声问:“是谁昨日说过的,今日定要早起,让我千万不要忘记叫你?” 倾渺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还不知道是谁昨日坏了她的睡眠。不起來就是不起來,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心中得意洋洋的想像着他吃瘪的样子,不想唇上突然覆上一阵柔软。 他熟悉的气息直入心间,惊得她立刻睁开了眼。 墨逸望着满是讶异的她,调笑道:“你许久不肯醒,难道是在等这个?” 倾渺立刻不依了,抬手往他身上捶:“墨逸,我真是看错你了!沒想到你也是一肚子坏水,以前的那些全是要來骗我的!” 墨逸一下子捏住了她的手腕,笑了笑:“好了,太阳都要晒屁股了!你不是说这里所用之物不多,想去附近的镇上采办点东西吗?” 倾渺眨了眨眼,心想这话耳熟得很,倒的确是像自己昨日所说的话。 于是嘟嚷着翻身坐起來,心里慢慢也生出了些对于凡间的集市兴趣。 到达城镇的时候恰巧是晌午。 两人坐在酒馆临街的位子上,准备草草用些饭食。 只是,过路的,用餐的,几乎所有人都会驻足看他们两眼。 那样两个人,男的举手抬足尽是优雅,当世无双。女的花容月貌,绝世独立。 倾渺觉得四周的目光入注,她用手掩住唇,压低声音问墨逸:“我们的打扮很奇怪吗?怎么大家都同看稀奇一样?” 墨逸冷冷瞥了一眼足足盯了倾渺六分钟的男子,摇了摇头,答非所问的道:“有的时候,我还真希望你百颜丹的药效未解,才不会给我徒增了这许多烦恼。” 倾渺指了指自己,眨巴着眼问:“你是说我的原样沒有以前好看?” 墨逸淡笑:“自然是现在好看,只是白白便宜了旁人。” “好了,我们走吧!早些采买好东西,早点离开。”他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催促,倾渺掩唇笑了笑,显然十分享受他这突生的醋意。 两人买了锅碗瓢盆,提溜着一堆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路过一家胭脂水粉店,但见里面五颜六色,香气缭绕,倾渺好奇的往里面瞅了一眼。 站在门口揽客的女店主,见到倾渺的容貌,眼前一亮,立刻将她往店中拉。 “女为悦己者容,姑娘虽天生丽质,但稍稍打扮一下更是锦上添花。” 倾渺回头望向墨逸,他颔首:“喜欢就进去看看。” 从眉笔到胭脂,从香粉到唇红,女店主一一为倾渺介绍,十分的仔细。 过了许久,倾渺像记起來了什么,突然向身后望去。 只见他拿着一堆东西静站在一边,明明应该是狼狈和有失身份的样子,却见他眉目柔和,似乎连等待都能变得甜蜜。 倾渺淡淡微笑,心想这种只要回头便能看到的距离,才是真的幸福。 婉谢了店主的好意,倾渺只选了一些唇红。 她见过自己病发的样子,唇色总是苍白,若是抹上这个,总会好一些。 “只要这个吗?”墨逸轻声问。 倾渺顿了一下,扬起头:“或许我该再买些香粉?” 他淡笑,极为自然的撩起她的一缕散发,放到鼻下,轻轻一嗅。 “我觉得这般,已经很好!” 这凡间的种种调配之物皆有相同的本源可循。 倒不如倾渺,时而带有药香,时而沾有花香,时而混了青草绿叶,每日都不一样,却又因她本身而不同,他那样的熟悉及留恋,永远也不会认错。 两人回到桃花村,倾渺嫌弃土黄色的墙面,于是爬到房顶铺了一层泥草,又在浅泥中撒了枫藤的种子。 她满心欢喜的想,等这些枫藤长大了便会爬了满墙,风吹过时如绿色的波浪,一定十分好看。 等他们将东西整理好时已经到了傍晚的光景。 倾渺拿了两根竹竿,上面穿了丝线,尾端做了钓钩,又提一个小竹篓。 “走吧!我们钓晚饭去咯!” 墨逸只是笑,似乎很愿意由着她的突发奇想。 两人走到河边,倾渺举了钓竿坐着,本來信心满满,满脸期待。 只是尚未过多久,不见有鱼儿咬钩,几次提起來看,都一无所获。 她开始沒了兴趣,一连打了几个呵欠。 偏头去看墨逸,他似乎一动未动,果然是认真的个性。 他的侧颜十分好看,只是执着钓竿坐在河畔。徒生了一些落寞。 于是她拖拉着自己的小竹凳离他坐近了点。 倾渺将自己的竹竿往地上一抛,故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嘴中嘟嚷:“这河里是不是根本就沒有鱼啊?好困...” 墨逸偏头看她:“那我们回去吧?” 倾渺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一条都沒有,今日的晚饭怎么办?” 墨逸思忖了一会儿,见她斜眼望着他的膝上,忽而抿唇一笑。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继又朝她招了招手:“过來。” 倾渺笑了笑,立刻将头枕在他的腿上,还不忘叮嘱一句:“我就睡一会儿,等你钓到鱼了,我们再回家。” 墨逸颔首,却因为害怕她躺得不够舒服,一动也不敢动。 迷迷糊糊,好像听她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正准备问,却见她眉目松弛,已经睡了过去。 她说:“这样陪着你...你便不会有寂寞的神情了。” 待倾渺自己醒來,月亮已经挂在了半空。 她揉了揉眼,望见他看着自己微笑。 “怎么不叫醒我?都这个时间了...” “看你睡得香。” 倾渺问:“有收获吗?” 墨逸指了指半浸在水中的竹篓:“你自己去看看。” 她凑过去,惊叹:“一,二...你居然钓到了五条?” 墨逸淡笑不语。 倾渺将手伸进竹篓,倒过來,放走四条小鱼,仅留了一条。 墨逸将竹篓接过來,却依旧什么也沒说。 “你怎么不问我干嘛把其他的放了?”倾渺歪着头问。 他笑了笑:“那你说说看。” 其实心中倒是无所谓这个答案,若是她,宠着一些,自己是极愿意的。 倾渺十分认真的说:“你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便是这山中的霸王,不管是大鱼小鱼还是桃花和杂草,全部都是属于我们的!我们两人吃这一条已经足够,其他的自然要养着,等着我改日的‘钦点’。” 墨逸拉过她的手:“你高兴就是。反正我们的时间还那么长,足够你细水长流的慢慢品尝这些河鲜。” 倾渺听闻这句话,眼里却有一丝黯淡。 她的时间其实并沒剩多么长... “怎么了?沒有精神的样子?” 倾渺转为笑脸:“可能真的是太饿了,早些回去,我做鱼汤给你喝吧!” “嗯。”墨逸一手拿着竹篓鱼竿,一手牵着她,顺着月色照出來的小路,缓缓归家。 生火,做饭,倾渺揪着一根枯草站在一边,看见墨逸忙前忙后,突然发现自己真沒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本想看顾着灶火,却惹了一脸焦黑。 本想试着做做鱼汤,出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鱼腹都未剖开。 最后寻了墨逸救场,才勉强保住了些基本的吃食。 鱼汤是不能喝了,但是用桃花瓣蒸的面饼倒是松软可口。 倾渺吃了两个,然后哀声叹气的说:“之前还说不要用法术,结果临到后面,最不济的却是我自己。” 墨逸笑了笑:“由我來便是。” “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倾渺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墨逸道:“你当然有你可以做的事情啊!” “是什么?” “呆在我的身边...足矣。”他极轻的道,眉梢眼角都含有温润的笑意。 就在这种平淡却温情的气氛中,两人吃完了晚饭。 倾渺准备收拾碗筷,忽而感到那无法忍受的心悸猛烈袭來。 她一手重重撑在桌角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渺渺,怎么了?”墨逸起身准备去查看。 倾渺咬了咬唇角,心道不能让他发现,于是扭头往屋外跑,还故作轻松的嚷着:“我要方便!!!你一定一定不许跟过來!” 墨逸听闻是这个原因,于是停下步子,摇了摇头,心道女儿家大都娇羞,自己居然还如此莽撞,反倒是让她难堪了。 倾渺跑了老远,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倚上一株桃花树上。 花瓣因为震动而簌落下來,她在花雨中慢慢滑坐到地上。 因为极度的疼痛,他颤抖着手掏出怀中的药,往口中倒了许多,又洒了许多,这才缓缓止了下來。 明月透过树叶缝隙,落了一地的清辉。 南方七星在浅云中若隐若现,那不是蜉蝣弱生,而是类似永生的存在。 她眼里氤氲了一圈泪水,心里有些怅然的想:何时才是个结束... 第一百零六章 光阴似箭 凡间的日子,浅淡如水,却又白驹过隙,越想抓住,反而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雨季,天空如破了个口子,一连下了几日的雨。 夜晚,倾渺盯着从屋檐下落下的雨滴,缩在墨逸的怀里。 “看來,明日是真必须修葺修葺了。”她淡笑道。 雨越下越大,最后连床榻也遭了波及。 墨逸望了眼倾渺,她立刻大声嚷:“不准用去水决,不准用仙障,所有的法术通通禁止!” 他无奈的笑笑,拿了水碗放在有滴漏的床榻边,一个不够用两个,到最后连口锅都用上了。 “叮叮咚咚~”雨水敲在碗沿锅壁上,发出高低不同的声响。 倾渺闭着眼倾听,抿着唇笑:“倒是像落雨在弹奏。” 墨逸搂住她,她就往他的怀里再挪了挪,觉得那里暖和而安宁。 不知是不是那病症的原因,最近总觉得疲累,连保持身体的基本温度也难。 “怎么这样的凉?”墨逸皱了皱眉。 “我懒嘛!所以不愿用法术维护体温。反正这样也舒服,我倒希望永远就这样!”倾渺故作轻松的说。 于是,墨逸立刻用法术替她暖和了身体,却不忘再说一句:“再过几年,怕是你懒怠得连最基本的法术都要忘了!” 倾渺生气的咬了他一口:“不准嫌弃,不准抱怨!” 墨逸笑了笑,紧了紧自己的怀抱:“倒是同以前一般刁蛮。” 子夜悠长,倾渺睡不着,也舍不得每一秒的相处。 她忽而坐起來说:“不然你教我吹笛吧?” “什么时候有这个兴趣了?吹笛要静心,我怕你不喜欢。”墨逸点了下她的眉心。 “喜不喜欢试试不就知道了!难不成你是觉得我笨?”倾渺有些不悦的嘟起嘴。 墨逸淡笑,也不说话,只是起身拿了横笛过來放到她的手里。 她高兴起來,摩挲着笛身,瞅着其上的孔洞:“手指应该怎么放?” 墨逸绕到她的身后,将她揽在怀里,握住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极轻柔的放到横笛上。 她的手很小很柔软,芊芊的五指,他能一把握住。 “上唇压着下唇,微微张开一点点,然后缓缓送气。” “呼~”倾渺吹出了第一个音。 她锁着眉头:“怎么同风吹破布的声音一样?” 墨逸笑了笑:“你的手太小,这样松松的握住当然会漏音了。应该像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握住笛身。 “你來试试。” 倾渺再次缓缓送气。 “呜~” 她兴奋起來:“果然不一样了!这样一來,我也会吹笛了!” 于是,倾渺吹音,墨逸按着笛孔,就着淋漓的雨水,碎碎的瓶罐声响,如此吹奏了一夜。 倾渺觉得,幸福还那般长... 玉山,瑶池畔。 继上次的事情之后,西王母让玄女对天般府的消息更多加留意,不要再犯上次的错误。 今日,得闻墨逸这两日时常下界,却并未查到他任有什么任务。 西王母总觉得心神不宁,立刻遣玄女继续查看。 于是,从午后起,玄女便一直隐在暗处,等着撷光星君。 清娥恰巧在今日赶來拜会,却被陆云告知师尊一早便出了门。 她有些沮丧的离开,正准备转回自己府中,却感到附近有人在窥视。 她不动声色的走远了些,在远处隐了自己身形。 只见玄女小心翼翼的离开,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不曾熟识的身影。 清娥心觉有异,遂也迅速跟了上去。 其实,西王母已经不再完全信任玄女,方才清娥看到的那两个黑影,乃是她另外派去监视的眼线。 玄女自是浑然不知,她忽而忆起墨逸在凡间呆过的地方,遂想要下凡查看。 几人各自隔着遥远的距离,向凡间的桃花乡飞去。 玄女降下云头,但见原本应该荒芜的地头上立着一间小屋,心里便猜到了三分。 她隐在桃花林当中,那两个黑影也降下云头來。 清娥慢慢靠近了一点,却感觉不到那黑影的气泽,心中顿生疑惑。 她施法投了一枚石子到玄女的身后,玄女立刻回头,并借此发现了跟随她的身影。 于是,顾不得周围情景,便开始与黑影对战。 玄女的剑术快而稳,剑花纷飞,让人分不清是虚是实。 那本想要遁走的黑影立刻被拦了去路。 墨逸的修为精深,这般不小的动静显然惊动了他。 他提了剑冲出房门。 倾渺也觉察有异,立刻跟了上去。 只见玄女与那些黑影纠缠,倾渺心中就猛然一顿。 她想起玄女曾想过要杀死墨逸而现在跟不明的人影厮打,心下一急,就想上前。 墨逸挡住她:“我去。” 望着他瞬然变得凌冽的眼神,倾渺点了点头。 墨逸迅速进入战圈,却选择了帮助玄女。 他只觉得那纠缠的黑影诡异,一丝生气也无。 他心下怀疑,喝停了玄女对于他们的绞杀,而是用了禁锢之术将他们困住。 倾渺上前拉住墨逸的衣袖,焦急的问:“你有受伤吗?” 墨逸沒有回话,反而沉声唤了一句:“清娥,你也出來吧!” 清娥这才想起,墨逸将连思珠给了她,自然是能感应到自己便在附近。 她闪身站出來,目光凝到倾渺的身上。 “墨逸,她是...?”她低低的问,声音十分晦涩。 玄女也是满脸的惊讶,但她毕竟只见过濯清一面,沒有过深的印象,于是只是不停地摇着头道:“太像了...太像了...” 墨逸见情况十分复杂,于是柔声细语的同倾渺道:“你去屋里吧!” 倾渺更加紧的攥紧他的衣袖,目中带火的盯着玄女。 墨逸安慰般的拍了拍她:“无事,她不会再动我。” 倾渺明白自己毕竟是外族之人,若是站在此处,怕是另外的两人是一句实话也不会说。 于是,她一步三回头的走回了屋中。 三人间的气氛极为诡异,墨逸低身探查傀儡的周身。 寻到一个凤翎标记,墨逸冷笑着举给玄女。 “玄女,看來你的座上对你反倒起了疑心。” 玄女也看懂了这乃是西王母发配跟着她的傀儡,也明白了自己已经不被西王母信任。 清娥却一把拉住墨逸的手,心焦的问道:“刚刚那个是谁?” “是倾渺。” “你怎么还能继续跟魔族妖女纠缠?”清娥觉得无法理解。 玄女却在此时插上了一句:“是因为...她长得像濯清吗?” 墨逸沉默了,思绪百转。 从今日的这种状况,他已经深刻验证了西王母对他的敌意。 这九重天阙之上,她担着仅次于天帝的尊荣,若是此时将倾渺或是濯清的事情说出,反而会为她招來祸端。 于是,他抬起头,极平静的回了句:“是。且她两次三番救我,与我有恩。” 清娥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由悲伤转为无奈。 濯清这个名字她是熟识的,也深刻明白这个人在他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只是造化弄人,为何偏偏是那妖女得了如此的长相?若是她...若是她自己便好了... “我有一事相求!”墨逸在这一片沉默中突然开口说道,“今日之事希望你们当做沒有发生!” 玄女冷哼了一声:“这傀儡都用上了,你觉得还有可能隐瞒吗?” 墨逸盯着玄女,戏谑的问:“她为何会派傀儡,你以为你还在她的信任中吗?她那样的性子,若是怀疑一个人,会是怎样的下场?” 玄女觉得心寒,她明白等待自己的不会是好过的结局。 她暗自垂眸苦笑:“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每日每日我都担心受怕,从來不曾逃离过她的手掌。” 清娥有些疑惑:“你们在说谁?” “西王母,你的母后!”墨逸沉声道。 “母后她要监视你?” “何止...她几次三番都想要杀了我。”墨逸恨恨的道。 “不可能!!!”清娥大声嚷道。 她想起自己的母后肯定了她对于墨逸的情谊,怎么又会要杀死他? “是真是假,你问玄女便知!”墨逸微叹了口气。 但见玄女迟疑了一会儿,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清娥心里烦乱,觉得事情來得太过突然,一时间竟无法接受。 她喃喃的道:“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墨逸再次望着玄女道:“你若是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西王母不会对你有所怀疑。但是你若是坚持要做忠臣,我也不做丝毫阻拦。” 这一次,玄女不再犹豫,立刻点了点头,道:“这一次,我信你!” 她心里已经权衡了利弊,只有继续装作不知西王母对于她的怀疑,她才能继续维持表面上的信任。若是一旦捅破这层纸,怕会招來杀生之祸。 然后,墨逸再转身面对清娥。 “清娥,多年的陪伴我有感于心。我并不想威胁或者恳求你放过我一次,我只想说,你的命运应该是握在自己的手上,而不是被别人左右,就算那人是你的母后。” 清娥咬了咬唇,突然抬头问:“你只是因为她的样貌和救命之恩才甘愿冒了生命危险,同她在一起的吗?” 墨逸顿了一下,为了倾渺的安全,他违心的点了点头。 清娥似乎松了一口气:“若是这样,我也会按照你说的做。” 既不是出自于真心的爱意,她觉得心中立刻好受了许多。 “好!”墨逸颔首,“那么,你们两人先回去,装作什么事情也沒有发生,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自会回天界善后。” 玄女皱起眉头:“这两个傀儡不杀了吗?” 墨逸摇了摇头:“这傀儡怕是用了特殊的制法,若是将他们就地斩杀,一旦断了与西王母的联系,怕是会直接将我在凡间的事情禀达。我心中自有思量,你们还是不要在此处逗留,速速先回去吧!” 玄女点了点头,她望向清娥,示意她该离开。 清娥上前一步,轻声说:“我心中害怕,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撒这个慌。” 墨逸望着她,淡淡的道:“今日此事算你有恩于我,若以后有什么我能办到的事情,请尽管开口!” 得了他这十分重的承诺,清娥这才叹了口气,随着玄女离开。 墨逸望着眼前两个被束缚的傀儡,心中有些难受。 快乐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离别似乎就在当即。 第一百零七章 在劫难逃 墨逸回到屋中,倾渺却早已躺在榻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方才出于谨慎,他故意用法术让她昏睡,那些谈话,还是不要让她知晓的好。 他坐在榻上,将她抱起來,静静的望着她,好似如何也看不够一般。 最后,终于抬手拂在她的额头上,让倾渺醒了过來。 她抬眼望着墨逸,淡淡一笑,揉了揉眼问:“怎么我这么快就睡着了?你们聊了很久吗?” 墨逸有些抱歉的道:“事情有些复杂。” “对了,那个玄女...”倾渺最为担心的就是此人。 “她倒是不足为惧,就算对我有杀心也不敢犯下谋杀星君的罪名。”墨逸安慰她。 倾渺点了点头,只是神色依旧慌乱。 “他们...这次來所谓何事,那两个傀儡?” 墨逸回答:“在九重天阙,最初掌管刑法的乃是西王母。只是得道者越來越多,后才有了分支,她转为掌管女仙法度。但是,虽不能直接干涉于我,若是想要对我施以惩罚倒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只需要我‘犯错’便是。我想,大概是我做的事情让她有些微言吧!” “犯错...”倾渺喃喃自语,“你在凡间与我一起便是犯错吗?” “渺渺,天界并不喜欢与外族相交,所以...” “所以你要离开吗?”她的眸中立刻氤氲出一圈水汽。 墨逸有些心疼,将她揽进怀中:“我不离开,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怎么还会离开呢?只是,我需要些时间,包括这次的事情,我要给天帝一个解释。” 倾渺突然拉住他,认真的望着:“你打算上天庭?你能给他什么解释?墨逸,不如...不如我们逃跑吧?” 墨逸沒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神情些许迷蒙。 倾渺低下头,觉得自己果然是傻的。纵使她再想与他厮守那又怎样?他可是撷光星君啊!他已经是悬在朗朗空中的星宿,怎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的就离开了呢? “我同你说笑的,是我太幼稚了!”她立刻消极的说。 “不!总会有那样的一天!只是我需要更周全的思考!你要相信我!”墨逸见她那样沮丧,急忙出声道。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西王母的傀儡尚在我手中,我想先向天帝主动坦白!”墨逸平静的回答。 “那岂不是去送死!”倾渺觉得这完全是下下策。 “若是等西王母告知天帝那才是担足了罪名!只有我主动坦白,尚有转机!”墨逸与她分析道。 倾渺不停的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天帝向來将天家规矩看得紧,怎么可能放过你!” 墨逸笑了笑:“你忘了我将仙绫交回的事情了吗?那样大的动静我不是也沒有受罚吗?你放心,长生大帝如今十分看中我,即使是天帝也会全些面子于他。相反,我若是不主动坦白,定会平白被西王母赖上许多罪责。并且,我答应过你,要陪着你一辈子,怎么可能这样容易的死掉呢?” 倾渺听他如此说,紧张放下了一半,甚至开始推搡他:“那你不要再耽搁了,快些去吧!若是让西王母从其他渠道得知些什么,那时后悔便晚了!” 墨逸颔首,正当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又转身说:“渺渺,你...可否送一样东西于我?” “你想要什么?”倾渺问。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赠予的。这样,有些...时候,我时常能看看。” 倾渺莞尔,心想,他这不是挺会说情话的吗? 她仔细思忖了一下,从木屉里取了市集上买到的红绳,然后按照她娘亲教过的办法,编了个花络。 她一边收尾一边说:“娘亲的手很巧,会编制更好看的花样。只是我学不会复杂的,只能编成这种简单的样子!” 墨逸笑了笑,双手侧开,示意她将花穗别到他的腰上。 倾渺替他系好,摇了摇头,道:“你连个玉佩也沒有,单单带这个果然很奇怪啊!” 墨逸却反而弯了唇角,轻笑着说:“是啊!说白了,我就是个穷神仙,什么也沒有!” 倾渺一顿,抬头认真的看他,然后拉了他的手,柔柔的说:“你...还有我。” “幸好...”他微叹。 幸好能再次找到她; 幸好他一无所有,却还能拥有她。 墨逸觉得,只要能与她相伴,纵使再有更多的不公,他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渺渺,我会尽快回來!” 倾渺点了点头,手指着墙上尚且稀疏的枫藤道:“我想,等枫藤爬满墙头的时候,你就该回來了!我会在这里等你...” 墨逸点了点头,缓缓低下身,吻上她的额间。 倾渺闭上眼,脸颊边是一片湿滑的冰凉:“一定要早些回來!” “一定!”他松开了她的手。 倾渺感觉到周身有风流转动,月麟香的味道逐渐远去。 良久,她再睁开眼时,他果然已经不在了。 偌大的桃花乡,百里桃花林,已经只有她一人... 墨逸在上达九重天阙以后,才解了那两个傀儡的禁锢。 他心知这傀儡并不能完全重复凡间所状,只能打听到自己的行动轨迹,所以,倒不必担心它们真正泄露其他的什么。 仔细通报以后,得了同意,墨逸缓缓走上大殿,继而静静地跪在殿上,恭迎着这天界中身份最尊贵的人。 天帝初初看到墨逸时,心中十分高兴。 他让墨逸站起身來,再上前几步。 “墨逸,你來得正好!我昨日才同众仙家商议,想要修缮佛典与道法。只是徒有眉目,并无合适的人支配选。昨日便想到了你,不想你居然不请自來,你可愿意主导此事?” 在这九重天阙从來沒有人能忤逆了天帝的意思,他的语气虽是在询问,其实也只是在用另一个方法给墨逸下命令而已。 墨逸低着头,自然是领了这任务。 “座上,墨逸还有一事相告!” 天帝的心情尤佳,遂抬手:“你说。” “墨逸做了错事,想要自领罚仙台受罚。”他的声音平静无澜。 “罚仙台?那里已经许久不曾再用...你向來做事谨慎,到底是犯了何错?”天帝疑惑不解。 墨逸缓缓回禀:“在浮世镜中,北沼魔尊的小女儿曾不顾忌性命出手救我,就连救出清娥的方法也是她所教授。我身为仙族,自然不愿意欠她情面。于是,我曾许诺,若是有机会定当报答她。” 天帝淡淡颔首:“如此倒并未有何不妥,也算维护了天族的明道。” “只是,墨逸错在后面。倾渺同我说,她自小有心悸的毛病,恐医治不好,活不了多少时日,想要...我陪她一段。”墨逸垂眸述说。 天帝如此听闻,脸色立刻骤变。 他向來以天族为傲,所以不愿自己族人与旁族接触,特别是‘情’这一字,更是不许人沾染。 他轻哼了一声:“于是,那样的胭脂俗粉你也看上了吗?” 墨逸立刻急声回复:“沒有!我只是可怜她!” “但是你给了她希冀!这种承诺本是一开始就不该应承下來的!” “是!还望天帝惩罚!”墨逸不加争辩。 天帝蹙眉盯着他,良久,神色渐渐和缓了一些:“这个中缘由我已经了解,归根结底是那妖女抓了你的善心所致。魔族向來贪得无厌,我自会以诱惑仙家的罪名了结了她,以示惩戒,你就先退下吧!” 墨逸心中一滞,立刻大声嚷:“不可!!!” 天帝的脸色再变,千百年來似乎已经再无人敢忤逆他。 “我什么时候轮到你來说辞了?” “墨逸不敢!只是我欠下她的还未还清,怎可这样对她?”他急声回复。 “收起你的善心,退回你的天般府,我当此事沒有发生过!”天帝站起身,甩一下广袖,作势要走。 “请天帝再次思量!”墨逸已经顾不得许多,拦在了天帝的身前。他算到了天帝会对他网开一面,却沒有想到会牵连倾渺致死。 “你...你!!!你今日是一定要护她吗?你就不怕我一怒也将你给杀了!”天帝龙颜大怒,震得整个大殿都一阵晃动。 “请天帝再次思量!!!”墨逸重复着,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好...好...”天帝气得发抖,“你竟然这么想要去罚仙台,那么便去吧!九十九次天链,你即使是死,也得给我受住了!” 墨逸听闻此种狠毒的刑法,反而如松了一口气。 他唇角含笑,目光倏然柔和,缓缓跪下來,沉声道:“多谢天帝成全...” 天帝一扬袍角,早已快步而去,不愿再听他多语。 很快,撷光星君要上罚仙台受罚一事,立刻在天界传开。 西王母方才得回自己的傀儡,查明轨迹以后,立刻招來玄女查问。 玄女则依着墨逸的指示,只字不提自己得知傀儡一事,只是同西王母说,自己也是方才才回到天界。 她在下界查到墨逸踪迹,尚未來得及回來禀达,便遭了墨逸的突袭。 想來墨逸是不敢妄杀仙者,才饶了自己一命。 西王母目中含霜,正待发怒,却立刻听到墨逸要受九十九次天链的消息。 她顿觉心内一阵舒畅,唇角边更是生了一丝让人顿生畏怖的笑容。 她平静的说:“九十九次天链,自古以來,哪怕是上古时期最凶横的妖兽,也是受不住的。墨逸,看來这次,你是在劫难逃!” 第一百零八章 总忆往昔 墨逸并未被允许回到自己府内,而是暂且被押至天牢。 陆云得知了自家师尊被罚罚仙台受刑一事,在天般府内心焦如麻。 想來其他人已经得了消息,他又无法得见仙职较高的人,实在沒有办法,只得去寻了绯烟。 绯烟告诉陆云,墨逸乃是触怒了天帝,此事他并无丝毫办法。 他的仙职低微,就连天帝的面怕是都难以见到。 陆云沮丧的低下了头,泪水滴答滴答的往石板地上落。 绯烟叹了口气:“虽然那九十九道天链实难承受,但是也并不是毫无生机。你且回府好好待着,我予你一些治伤的良药,等着他回來吧!” 陆云只好点头,抬袖抹了把眼泪,神色黯然的回了府。 绯烟另取了一颗丹药,也离开了兜率宫。 天帝他虽无法得见,但是天牢的探视倒是去得。 绯烟即刻前往天牢,却发现探视的人不止他一个。 清娥仙子,司命星君同司禄星君竟比他先到。 绯烟心想,这呆脑袋神仙的人缘倒也不坏。 只是他实在不喜欢凑热闹,于是远远的站着,想等众人离开后再去。 无奈身为狐狸的他耳力极好,这天牢又安静狭窄还伴有回音,于是那些该听的和不该听的,绯烟全听了个遍。 司命星君说:“墨逸,你是魔障了吗?怎能为一个妖女受那样的天刑?” “她既是有恩于我,我便是要回报的。” “这样不值得啊!你不能因为心里有怨恨便如此糟蹋自己!”司禄星君叹道。 “值不值得,我心里自有度量。若是不报恩,难道我还要等再次追悔的时候吗?” 司命星君皱起眉头:“不要再逞强!你速速向天帝收回自己的话,我们到时再敲些边鼓,虽不能立刻平息了他的怒气,却也能尽力让你少受些苦头!” 墨逸沉默不语。 若是为了保自己一命而将倾渺推入死地,他如何也做不到! 两位星君见墨逸依旧不为所动,各自摇了摇头。 他们互望了一眼,知道他生性倔强,无法说动。现下只能转由从天帝处下手,于是匆匆作别,拂袖而去。 “墨逸,你那样维护她...你对她动心了对不对?”见两位星君走远了,清娥低声问。 墨逸并不看她,只是随意的说:“沒有。” 清娥的声音带了些许呜咽:“早知是如此,我便不会同意你所说的掩瞒此事了!” “清娥,我们皆是欠了她的,如何能不还?” 她忽而大声嚷:“那也不值得你用九十九次天链來偿还!她哪里配!!!” 黑暗中,墨逸紧紧攥紧拳头,只是此时他并不能为倾渺讨回公道。只能任由别人对于她的侮辱,这样才能保她平安。 “你会死的,墨逸...沒有人能受住那样的罪!你以为天帝为何将你先锁在此处?他便是再给你反省的机会!”清娥接着说。 “那又怎样?我只想求个心安。并且,我以为,我已经沒有什么放不下的了。”他回答得清清静静,听得清娥心中一寒。 “我如何待你,你竟不知吗?如今,还比不上那个死去的人吗?”清娥冷声说道。 狱中继又是一阵沉默,清娥觉得十分受伤,掩面而泣,扭身跑了出去。 绯烟确定了一下不会再有其他的人來探望,这才走了过去,淡笑着道:“你这命里的桃花倒是不少!” 狱中黑暗潮湿,除了廊外有一盏灯火,关押着墨逸的地方连一扇窗也沒有。绯烟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听到他轻笑:“现在,也就你还有闲心调笑我了。” 绯烟能听见锁链细微的声响,他想起來,那捆仙链也是极折磨人的物什。 他立刻收了唇边的笑意:“我倒是轻看了你,以为你会怕了那样的刑罚。濯清之前那样为你,倒是不冤...” “我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怎能再失去第二次?人人都说我受不住九十九次天链,我倒想知道,倒底是何等厉害。” “你说得倒是轻松。”绯烟冷冷的说。 “绯烟,若是我真的陨了,你一定要替我多加看护她...”墨逸说道这里,声音里徒增了一丝无奈。 绯烟的眉头立刻堆在了一块:“别让我现在答应你些什么!她要的是什么你心中自然清楚!我沒有你那样讲信用,你若是敢死,我便敢不顾她!” 沉默了一会儿,墨逸苦笑:“你不去招惹她也好,她再不是无力自保的濯清。只要北沼还在,她自有父君及兄长护她周全。” 绯烟微叹了口气:“我到这里并不是來听你说这些的。这里有一颗丸药,许是能保你一命。” 他说完便隔着栅栏递过去。 墨逸抬手,绯烟眯眸就着灯火看过去,沒想到短短的一段时间,他竟然被折磨得掌上的血色也沒有。 “你先不要吃,但听我讲完后果。”绯烟有些严肃的说。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同那些人一样唠叨了?” “呵呵,这丸药虽能保你一命。但是你要知晓,万事不可能凭空消失,大多是一报还一报,你若要留住性命,便要承受双倍的疼痛。听说,这天链犹如剜心之痛,你可要想清楚!” 墨逸道:“你既然给了我,自然是明白我的选择,还问我作甚?” 绯烟一笑:“那样的痛苦,也许你光是受一次就想自我了断了。如今说这些,还是太早!我就此别过,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的一日。” 话落,他便转身离开。 只是还未行几步,又听到他沉沉说了句:“墨逸,你若是真要死就來个爽快利落的,不要像现在这样,这样窝窝囊囊...” 走廊上传來绯烟渐远的脚步声,墨逸只是捏紧了腰上的花络,纵使黑暗中看不见它的样子,也觉得如一盏温暖的灯火,那样的清晰。 两位星君向天帝求情,恳请天帝饶了墨逸一次。 毕竟这九十九次天链无疑就是换种方式的死令! 天帝面带愠怒:“我将他暂时收押,便是要给他机会。你们定是已经先行同他说了个中利弊,他却依旧执迷不悟,我如果就此放过他,天家的威严何在?” “请天帝开恩!!!”司禄星君同司命星君同时跪了下來。 “多说无益!”天帝生气的嚷着,“來人!现在便押了撷光星君去罚仙台!” 两位星君一个紧抿着唇,一个攥紧了拳头,他们心中明白,这一次怕是真的沒了丝毫转机。 天帝的话一锤定音,墨逸被毫不留情面的压上了罚仙台。 他静静躺在罚仙台之上,台上云雾渐开,许久未动用的天链缓缓移动,发出慑人的轱辘声响。 墨逸将绯烟留给他的丸药吞了进去,开始想念她身上的药香,草叶清香,桃花香... 然后,他将倾渺送于的花络紧紧握在手中,她用心编织的认真样子恍若近见在眼前。 “行刑!”随着沉肃的声音响起。 天链朝着墨逸逼近。 每一下,皆带着轰鸣的巨响,从罚仙台扩散出去,响至整个九重天阙! 仙人们大多诚惶诚恐的掩住耳朵,他们明白这是天帝的另一种威慑,好叫其他人不要轻易跨越雷池。 因为有丸药的作用,墨逸虽神识被护住,身体上却遭受了双倍的痛苦。 犹如被一下下的撕裂成碎片,伤口又复被蹂躏。 他沒有闭眼,望着一道道落下來的天链,面上却并沒有多少的苦痛。 他想起她对镜梳妆的样子,犯困打盹的样子,教他念毒药的样子。 那么多,那么多,总害怕自己会忘了,却不想已经这么深刻... 在电光鲜血构建的罚仙台上,墨逸的目光由沉郁缓缓变为柔和,唇边似乎还有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 他不断的回忆起她的种种,那样的怀念... 他想,早知如此,当时告别之时,再多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八十...九十...九十八...九十九...”计数的小仙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光是这静距离的数数,他便有些受不住这天链的威慑,可想而知受刑者的痛苦。 所有的人都以为墨逸已经沒有生路,可是他硬是受了下來。 计数小仙小跑着走过去,试探了下他的脉搏,竟是惊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他支支吾吾的道:“他...他居然还活着...” 罚仙台上,最凶猛的上古神兽也只能受下八十链便已经气绝,撷光星君却足足受了九十九链。 少数有胆量的仙者开始小声讨论:难道是天帝受下留情?在天链上做了什么手脚?但是这天链的压迫感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若一切都是真的,这撷光星君到底是何等人物? 绯烟淡淡立在云头,见墨逸被人手忙脚乱的抬下了罚仙台。 他虽残存一丝气息,却已经昏死了过去。 当小仙们路过绯烟身边的时候,他才发现,墨逸从始至终一直死死攥在手中的,其实只是一个样式极简单的花络。 那样重的刑罚,那个花络却得他特意看护,竟然完好无损! 而他虽在昏迷中,却也不曾放开半分... 第一百零九章 错过过错 玉山的蟠桃园中,红顶仙鹤悠闲的踱着步子。 西王母换了常服,亲自查看熟透的蟠桃,准备采摘几个汁水丰富的送于天帝处,顺便再向他要了墨逸的元身,作为自己凤冠上的宝石。 这园中虽早已下了仙障,却依旧能听闻罚仙台处天雷滚滚。 西王母一边默默数着,一边怡然自得的散着步子。 突然,上方风声湍急,红顶仙鹤皆被惊走,只见玄女降了云头下來。 “什么事如此焦躁?罚仙台的情况如何?”西王母冷声说。 “座上...九十九次天链一下也不少,只是...只是...”玄女低下头,不敢往下说下去。 “说!!!”西王母厉声道。 “墨逸他深受重伤,丢了半身修为,却...却只是昏迷...”玄女照实回答、 “不可能...”西王母自语,却心知玄女必不敢骗她。 这墨逸到底有何能耐,竟生生受了过去? 她心中愤恨,将采的一篮九千年蟠桃狠狠摔到地上。 珍贵的仙桃打落了几个转,沾了尘土,立刻变为了干枯的模样。 西王母抬脚踩过去,看也未看一眼,似乎那真是些污秽之物。 墨逸重伤,只存一丝之息。 天界的大小仙人们开始无聊的猜测,一部分人觉得他那重伤如此拖着,必定也熬不过多久。与其徒受些身体上的磨难,不如当时在罚仙台上便死个痛快!另一部分人却觉得,他的这个奇迹乃是天帝有意为之,竟然让他活了下來,必然是希望他能继续好好的供奉自己的仙职。 一时间,众说纷纭,这个让天帝发了如此大的火,却活下一命的人,到底是该巴结还是该唾弃,实在都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极少过问天家事情的长生大帝禀人传來了话语。 他说,这墨逸既然已经挺过了刑法,往事就该一笔勾销,不然矫枉过正,对他怕是有些不公了。 天帝自然是不会将长生大帝的话敷衍了过去,于是他立刻拟了传旨,让墨逸好生在天般府养伤,伤好之后速速执掌修缮佛法和仙道典籍一事。 这样的一句极简单的传话和天帝亲拟的旨意,立刻确定了天家的风向标。 一时间,天般府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破,数不清的仙人要将自己存的灵丹妙药送给撷光星君疗伤。 陆云自然是來者不拒,一心只想着快些让自家的师尊好起來。 短短两日,整个天般府都透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几乎就成了一个大药罐子。 如此调养,墨逸的命是保住了,只是气色却不好。 陆云有些难受,半生的修为就这么沒了,师尊以后的日子怕是更加难受了。 挨到第三日,墨逸终于醒了过來。 他抬手看着手中的花络,从模糊变为清晰,心中稍稍踏实了些。 “陆云...” 本守着煎药的陆云立刻跑过來,扑到他的身上痛哭:“师尊,你可算醒了!” “第几日了?”墨逸觉得全身酸痛,却立刻询问。 “第三日。”陆云抽了抽鼻子。 “三日...渺渺...”他歪歪斜斜走下塌,却被陆云一把抱住了脚。 “师尊,你这是要去哪?” “下界,她一定还在等我!”墨逸回答。 陆云手上用了更加大的力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看着师尊犯下其他的错误。 “师尊,天帝已下令,您不得离开九重天阙...他还命你,伤好之后就开始修缮佛典。” 墨逸怔了怔,终于安静的坐回榻上。 他捏紧了拳头,不想自己终于还是算错了一步。 许是天帝对于仙绫一事的态度太过和缓,许是他真心相信这天界也通人情。 沒想到最后竟是落了一个这样的下场。 他抬眼望向窗外,因自己丢了半生修为,院中的桃花树上早不能凝聚仙力,枝桠枯萎,零零落落散了一地落红。 陆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安慰的道:“等师尊好起來了,这些桃花树也会好的。” “绯烟有來过吗?”墨逸忽而问道。 陆云有些为难的说:“现在,这天般府就是一个监牢,不管是谁进出都会受到监视。师尊,绯烟不曾來过。” 墨逸心急,却知道不能打草惊蛇。绯烟是聪明之人,不來定是怕惹了人怀疑。 只是他应该会下界同倾渺解释一切,希望她不要为自己担心才好。 墨逸的修为尚未恢复,在他思虑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已经受了监视。 天帝接受了西王母的意见,在他房中置了刻音的法宝,只等查些蛛丝马迹。 而墨逸的那一句:她一定在等我。也被尽详的记录了下來。 得知他已经清醒,西王母悄悄收回法宝,并将其中的这句话呈给天帝。 “您看,墨逸一边同你说着自己并未动情,一边不顾自己生命的要去见那个妖女,这岂不是笑话吗?” “他...他果然大胆!我要立刻将他拿來拷问!”天帝怒发冲冠。 西王母嗔怪的拍了拍他的手,道:“仅凭这一句话就拿他问罪,实有不妥,且他已经受过了刑罚,连长生大帝都开口了,你怎能不放他一马?” 天帝的心情实难平复:“难道我便如此由着他去吗?” “账自然是要算的,只是不该以这个理由。他不是看中情爱吗?便让他有负所爱,求而不得好了。”西王母淡笑。 “天魔两族本就存在夙愿,的确不能让他称心如意!我知道你心有计策,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天帝淡淡说,继而拂袖离去。 西王母眉目含霜,冷笑一声:墨逸,好戏才刚刚要开始... 绯烟整日窝在兜率宫中,他本是狐精,对于外來的窥视自然敏感。 心中明白这是因为他之前与墨逸來往过密,已经有人将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 他本也想过下界传话于倾渺,怎奈如此为之反而更加曝露了倾渺与墨逸之间的纠葛,于是,他干脆坐以待毙,潜心研究丹药,想要尽早做出能隐匿仙者气泽的丸药。 西王母从天庭上回來,立刻召见了清娥。 清娥恹恹立在一边,十分沒有精神的样子。 西王母看出了她的不正常,于是说:“我看你还是放弃撷光星君吧!他对那妖女似乎是认真的!” “不!”清娥突然大声争辩,“他同我说过,是因为那妖女长得像濯清才会那样对她的,他只是为了报恩!并且...并且那些话,我全用刻音的法宝记录下來了,我这就放给母后您听!” 说完,清娥手忙脚乱的去拿法宝,却被西王母一把按住。 “清娥,你说那妖女长得像谁?” “濯清...就是挡了玄女一剑,因此而陨殁了的仙人。” 西王母皱起眉头,按理仙人的模样是不会与他人相似,倾渺缺了魂魄,怕就是由那可诛仙的宝剑造成。 这样一來,倾渺便是濯清,墨逸也定是知道了这一点。 她突然笑了笑,声音尖锐,清娥有些茫然。 “母后...” 西王母望着清娥,沉沉的道:“清娥,仙者寿命长久,沒有什么情爱能抵到永远。所以,不管是选择什么,一定要选自己真心想要的!所以,你若喜欢他便要主动争取!即使他当真喜欢倾渺,你也不一定会是个输家!” 清娥怔了怔,立刻向西王母福了福:“请母后赐教!” “有一件事,想來你和墨逸都是不知的。这倾渺,才是真正有缺魂之症的人,北沼也是因为此才要盗取仙绫。” 犹如晴天霹雳,清娥这才发觉,自己的母后竟然早已知晓了这么多。她想起墨逸及玄女说过,自己母后想要取墨逸性命的说法,如今看來倒是真的。 壮着胆子,清娥问:“您为什么如此在乎撷光星君的事?您很...讨厌他吗?” 西王母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犹豫,心想她怕是已经得知了什么。 索性将事情换种方式摊开,于是她淡淡回答:“我之前是有取他性命的想法。” 清娥睁大了眼:“为何?” “为何?”,西王母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这九重天阙女仙众多,天帝为何只取一瓢饮?自然是因为我能处处帮到他,甚至是维护他的名声。墨逸三番四次违反天规,我若不给些惩戒,难道由他骑到天帝的头上?” 清娥沉默了,明白母后是为了维护天家规矩。 西王母接着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撷光星君得长生大帝看护,连天帝都不追究了,何况是我?所以,清娥,到现在,我是真心希望你得到自己心中所想。” 见她面上恳切的表情,清娥觉得鼻子发酸:“清娥不该质疑母后...” 西王母拂了下鬓边发簪,笑了笑:“我希望你少走些弯路,才为你想这些点子。要想让墨逸一心一意对你,便要他同倾渺之间生有嫌隙。现在两人不得相见,正是你在其中周旋的时候。” “我...我该如何做?” “你下界去找倾渺,想尽办法让她由爱生恨。” “这...清娥做不到。”她咬了咬唇,面露难色。 “在倾渺的面前,你只要认定墨逸喜欢你便是,即使他当真讨厌你,也要当做是极喜欢,这样便足够。”西王母贴近清娥,握住她的手,淡笑着说。 清娥抬起眼眸,那些懵懂不知在这一番谈话中最终消散... 桃花乡 倾渺搬了竹凳坐在屋前,自己用來结绳记日的红绳已经快要缠满了整个木栅栏。 五年,墨逸答应她的很快回來,却并沒有很快。 她独自一人在凡间,夜夜都会眺望南方,直到看到那颗依旧存在的南斗第七星,心中才略微欣慰。 她知道,星宿乃是关联着墨逸的性命。 只要那星星还在,他便是安全的。 枫藤早已绕了土墙长了满屋。 风过的时候,嫩叶摇曳,如一层层绿色的波浪。 她定定望着,心想:枫藤已经开谢了五季了,墨逸,你什么时候才会归來... 第一百一十章 间隙丛生 桃花乡的百里桃花忽而在一夜之间全部凋谢了。 倾渺心中不宁,坐立难安,只能不停地对自己说,无事,无事。 临近傍晚,封闭的谷中突然起了一阵沒有來由的狂风,吹起满地的落红,如下了一阵花雨。 仙泽覆压百里,白衣袅袅的仙人降下云头,却不是墨逸。 倾渺静静望着她,再一次与这九重天阙的公主相见。 倾渺回转身往茅屋中走,不愿去搭理來人。 “这破草房倒是极配你。”清娥故作戏谑的说。 倾渺脚下一顿,强压下心中的不悦,继续向前走。 清娥瞬移到她的面前,挑眉望着她:“你不愿同我说话倒是极合我意!但是,你就连墨逸的消息也不想知道了吗?” 倾渺的心突突急跳了两下,焦急的望着她问:“他怎么了?” 清娥淡笑:“墨逸他好得很,比呆在这破地方要好太多!” 倾渺一听是这种话语,顿时不愿再同她聊下去。 “清娥,你若是专程來说这些话的,还请离开吧!我最近喜静,沒功夫听你呱噪。” “哦?”清娥冷笑一声,“所以,你还沉浸在那个幻影中吗?你就沒仔细想想,墨逸为何会一别便不再回來?” 倾渺停住了脚步。 清娥接着说下去:“你可有听过墨逸同你说过他在凡间曾渡过情劫?那时,他对一只兔精动了情。渡劫过后,那兔精陨歿,他重回仙班。” 倾渺怔了怔,这事情她从未听过他说起,只是清娥也沒必要杜撰这个來骗她。 “墨逸心性较硬,谁都以为他不会动情,他却在那时动了深情。那兔精陨歿后,他找月老取了合欢婚帖,并日日吹笛思念。试问,他心中明明无法忘记那个人,如何会突然喜欢上你?” 倾渺抬起头,望着清娥:“就算这些是真的,那又怎样?喜欢便是喜欢,要追究那原因做什么?” “是吗?”清娥冷哼一声,“我这里刻记过他所说的话,同你以为的倒是极不一样呢!” 然后,清娥将墨逸所说过的,他是因为倾渺长得像濯清,且为了报恩,才同意和她在一起。 倾渺心中一滞,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濯清...”这个名字,他在拥着自己熟睡的一个夜晚,的确这样唤过一次。 那样的一声,低若轻叹,当时只以为自己是幻听,原來竟是真的存在吗? 倾渺却依旧摇着头:“你骗我!” 她想起他拼命也要见他,想起他每一次深情的亲吻和拥抱,这些怎会因为自己长得像她而已? 清娥见她已有些动摇,立刻趁热打铁:“我为何要骗你?你看过几个男人的真心?仙家规矩你不是沒抄写过,你应当记得,墨逸私自同你留在凡间乃是死罪。但是,他不仅无事,还被天帝赏识监管修缮佛典。这些,皆是因为他告诉了天帝实情!如果是以报恩为前提,便不再成罪!” “若那些是假的,便要他自己要告诉我!!!”倾渺突然吼道。 清娥见已经激怒了她,反而缓缓的说:“天帝命他修缮佛典,你以为他还有时间來见你吗?主动见你就会徒有了罪责,就是因此他才不肯下界,这才打发了我來。我话已说完,你若不信,就大胆在这里等他上千年,上万年,看他愿不愿意來看你!” 倾渺垂下头,嘴里一直喃喃的说:“我不信,我不信...” 清娥见她这样,便丢了一个纸折的小鸟给她:“你若是真想要他当面拒绝你,便将这个放了,我许能安排你们见一面。” 话落,便一抬袖,飞上九重天阙。 倾渺跌坐到地上,上千年,上万年,即使她自己想要执迷不悟的等下去,也早沒有了那个时间... 隔日,溟远來看倾渺。 推开茅屋的门,房内昏暗,一片灰败。 倾渺静静坐在榻上,见是溟远來了,尽力扯出一个笑來:“你來了...” 溟远疾走两步过去:“又开始痛了吗?” 握了她的脉搏查看,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大碍,他沉沉叹了口气:“你今天看起來有心事。” 倾渺沒有看他,只是低着头问:“父君和哥哥们都好吗?” “你每次都要问我这些,既是记挂,何不回北沼呢?我早就同你说过,我们是魔族,不是不能,而是不该与他们天族有牵绊!”溟远沉声道。 倾渺抬眸看向溟远,眼底满布黯淡的色彩:“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我以为他会不一样的...溟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溟远见到她如此说,心知这段感情她维持得很痛苦。 遂拍了拍她,道:“自古痴情总无错,你不是可笑,只是有些傻!和我一起回北沼吧!若是有一天他真要找你,哪里会不知道去哪里呢?” “我守在这里,不光是为了等他,也是想守着我们共同的家。只是你们都同我说他不会对我用真心,现在,连我自己都怀疑了。但是,也早已沒有时间求证了。”倾渺静静地说着,唇边慢慢漾开一丝笑,“溟远,其实,从昨日开始,我便是每日都有心悸了...” 溟远震惊的望着她,但见她面色憔悴,连那笑容都有些缥缈,像正在等待着烈日曝晒的晨曦朝露。 “不该...不该这么快的...”溟远茫然的道。 倾渺心想,生无可恋恐怕就是这个样子。她已经沒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执着,连心都渐死,那病怎能不快? 她有些心疼溟远,觉得他为自己操碎了心。 于是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让他宽心:“世上无不散的宴席,万物都有个终点,我心里无悔无怨,只是不忍看到父君难受的样子。所以,我想悄悄回去看看他。” “然后呢...”溟远的声音不觉有一丝颤抖。 “然后...谁知道呢!兴许我能遇到个高人,他又偏巧看上了我的聪慧,非要收我为徒,还会为我治病!而那唯一的条件,便是要我留在他的身边,永远...”倾渺笑着说。 “你父君是不会信的...”溟远明白这是倾渺想全给大家的一个念想。 “不,溟远!他会信的。”倾渺固执的说。 因为她明白,父君与其相信她会死,不如相信她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安心活着。 “那么...走吧...”溟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 倾渺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很是轻松。 她同溟远回到了北沼,也不知是不是该感谢这残魂之症的折磨,她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几乎已经很难让人感到她的气息。 溟远将她藏于药庐,她便从门缝中偷看自己的父君和哥哥们。 他们安好,北沼安好,她觉得这样就足够。 夜晚,倾渺整了整衣服,准备离开。 “你去哪?”溟远突然推门而入。 “我想去见他一面。” 溟远自然是知道她指的他是谁。 “渺渺,你也许会得到让你更难受的结果!” 倾渺抬头望着屋顶,尽量忍住要夺眶的泪水:“很多事实哪怕摆在眼前,我也害怕相信!我想,若不是听他亲口说出來,我死也不会甘心的!” 话落,她擦身路过溟远,轻声道:“师父,后会无期,各自珍重...” 溟远怔怔的站在原地,突然觉得以往被她戏弄的日子,那样的怀念... 倾渺回到桃花乡,她将纸鸟放飞,然后开始整理这些过往。 她轻一扬手,茅屋,枫藤,篱笆,那些经由他们认真一瓦一土建起來的,瞬时化为一抔尘土。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眼里无悲无喜,无惧无念。 清娥坐在自己府内,桌上突然飞來一只纸鸟,她淡淡望了一眼,那纸鸟便化成了青烟。 放下手中的茶杯,清娥起身向外走去,这个时候是该去玉山了。 西王母听了回禀,笑了笑:“你便悄悄安排她來天庭吧!不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我会事先见一下墨逸,到时再给你些点拨。” “谢母后!”清娥福了福,唇边是绽放的微笑,只是些许苍白,并非真心。这样多的事情,已经将她的心境逐渐改变,原先只是想要一些简单的相伴,到后來变成了想要一些爱,再到现在,因为不甘,因为委屈,只想要得到,哪怕不择手段。 西王母办事向來滴水不漏,她去见墨逸之前,找天帝要了口谕允准。 來到天般宫,只见宫内光线晦暗,桃花树凋谢,泉水静止,沒有一点仙家的样子。 屏退了陆云,她一人走到墨逸呆着的房前,推开了门。 墨逸扬起头,眸中闪过一阵光华,见到來人是谁,却又立刻低下头去。 西王母耐性极好,静静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墨逸哑着喉咙问:“你,到底要什么?” 西王母不回答,反而笑了笑:“倾渺并不是长得像濯清,而是这两人本來就是一个人!” 墨逸猛地抬起头,眉头随着心间一跳,然后又立刻故作正常的道:“仙族哪有转生为魔族的道理?” “哦?是吗?所以,就算我杀了她,你也不在乎的吧?”西王母冷笑道。 墨逸突然站起來:“不准你动她!!!” 西王母只是一阵沉默,冷眼看着他。 墨逸沒有任何筹码,他也不可能拿倾渺去赌什么。 明白到这一点,墨逸立刻败下阵來。 他双膝重重跪在地上,低下头,第一次如此求人。 “求你,放过她!”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渺茫的心 西王母斜弯起唇角,骄傲的站着,如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你问我要什么?你难道忘了你的元身是什么了吗?” 墨逸一滞,蓦然回想起那些过往。 天帝为西王母打造的华贵无比的凤冠,她一次也不曾戴过。 西王母回过身,沉沉道:“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千百年來,我一直想要另寻一块更好的石头,我不仅寻不到,却也忘不了。墨逸,你已经成了一种心病。自从坐上这个位置,我用的都是这世上最好的!我习惯了如此,不喜欢将就。” 墨逸抬起眼,突然笑起來。 “原來竟是这样...濯清若是当年沒有救下我,我怕是已经在你的宝冠上了吧?” 西王母冷冷的回道:“如今也只不过再枉点时间而已,我自然等得。” “那你现在就动手吧!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徒做挣扎了!”墨逸慢慢闭上眼。 西王母的神色一缓,笑了笑:“你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能随便取一个堂堂星君的命?你就算要死,那也得让我有个合适的理由,你说...对吗?” “呵呵...你既要取我性命还要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墨逸嗤笑道。 西王母沒有回答这个问題,只是站起身往外走:“那魔族的妖女想见你一面,我安排了清娥让她上界,你说,我该如何款待她才好?” “我若听你的,你会保证放过她?你不是这种人...”墨逸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声问。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觉得,你早已无从选择。若想让那妖女安然离开,便叫她彻底对你断了情!不然,若是让天帝得知这些,我也保不了她!”西王母说完,便再次推开门走了出去,她不需要得到他的答案,她心中早已了然他的选择。 墨逸垂头静坐了一会儿,暗沉的眸中突然泛起一阵涟漪,他唤來陆云:“这几日是我消极了,你我且把府中整理一下吧!” 陆云立刻点头,激动得都快哭出來。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切只是为了做戏给倾渺看而已。 清娥传了张通行令牌给倾渺,守着南天门的天将虽然疑惑,却又看不出异样,见她面孔陌生,周身气息又淡泊,想來是新飞升的哪位小仙,要來拜到谁人门下,故不再多问,让她去了。 倾渺缓步往天般府走,越近便越是害怕。 她按住心口,那里疼得发颤。以往病发的时候,自己立刻便会昏厥,只是如今习惯了些,痛还是痛的,却也习惯了。 看來无论什么都会习惯,包括被抛弃和孤独吗? 她坐在一颗树下,心想自己的脸色定然苍白,唇红早已用完,遂用清纱遮了面,休息一会儿。 “仙友,这日头狠毒,你要是累了,不妨去旁边的天府宫休息吧!”一个温雅的声音说道。 若华仙倌其实远远就瞧见了倾渺,他心急的盯着她的脚下,心想仙友你可千万不要踩坏了我种在树下的迷迭香,就见她一屁股坐了下去。 若华叹了口气,上前规劝,这才有了刚刚的对话。 “不用。”倾渺回答,头也不曾回。 若华觉得很头疼,于是绕到她的面前,并蹲下身说:“还是去喝口茶吧!我师尊是司命星君,他亲自种的清心茶你可以...可以...” 他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只见面前的女子抬眸望着他,目光虽冷,却恍若穿越了万千时光的熟悉。 他想起那个对凡人动心的女子,那个人曾说,她有什么错,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碰巧只是个凡人而已。 “濯清!你是濯清是不是!”若华突然摇晃着她。 濯清...又是她... 倾渺觉得心中发寒,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气,狠狠将手甩开,大声嚷:“我不是她!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当我是她?” 若华一愣,这才觉得自己太过冲动。 果然还是因为濯清当年的事情给了他很多冲击吗? 正准备道歉,却见那女子已经跌跌撞撞走远了。 遥遥望着那个背影,想要跟上去,想要安慰,却总觉得隔了千山万水,如何也触碰不得... 倾渺继又行了一会儿,眼见着快要到达天般府,却在半路降下一个身影來。 看清來者后,倾渺觉得眼花,身体晃悠了一下,正要跌下去,却被清娥一把扶住。 清娥笑了笑,道:“看來,你的残魂之症已经快要到头了。” 倾渺一愣,旋即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有这个毛病的?” 清娥不答,反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摊给她看。 “仙绫!”倾渺又是一顿,“这个你居然还沒用吗?” 清娥收了起來,唇边一抹轻蔑的笑:“这个是墨逸为我寻到的,他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想要什么时候用便什么时候用,即使不用也无需你操心。” 倾渺见不得她如此,却又觉得心疼如绞,于是有气无力的道:“你无非就是想拿这个來气我,我根本...根本不在乎这些!” “呵呵,倾渺,你都到了这里,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清娥一把甩开她,倾渺跌坐在地上。 她继续说:“墨逸乃痴情之人,即使他不喜欢我,也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绝不可能是你这个替代品!” “清娥!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明明知道我有残魂之症,并且...我也从來沒有同他提起过,他并不知道这些!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同他过一段我最后的日子,这样都不行吗...” “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你倒是去问问他,若是你需要,他是否会给你?”清娥冷哼,“对了,我忽略了你的长相,你那样像那个人,说不定他会为了你这张脸蛋去做些什么也不一定呢!” 倾渺咬了咬唇,挣扎着站起來,不顾清娥的冷笑,踉跄的向天般府行去。 敲开府门,是陆云过來开门。 眼见着他眼里的一抹惊喜转为冷淡,门迅速又被关上。 “陆云,是我,我是渺姐姐...”她立刻挡住门缝说。 陆云不愿意望她,他想起师尊的嘱咐:如果想要倾渺活下來,必须冷漠以待,不暇多语。 “我知道你是谁,只是你都下界了,还上來做什么?” 倾渺笑了笑:“你在气我的不告而别吗?” 陆云却不再答话,只是拼命想要将门关上。 推推搡搡之间,旦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陆云,让她进來吧!” 陆云松了手,倾渺身形一顿,继而缓缓推开门。 但见墨逸静静立在木桥上,两旁的桃花树开得极好,比她以前还在天界的时候更加茂盛。 倾渺想起凡间肃萧的桃花乡,倏然觉得心里有些沉郁。 她走近了些,望向他。 他的眼里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神采。 “凡间的枫藤早已爬满了墙头,有四五个年头了。后來,我学会了钓鱼,也会做饭了,虽然还是很难吃,但是也勉强能入口。什么时候做给你尝尝?”她轻轻说着,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他听。 墨逸只是望着她,什么都沒有回答。 倾渺勉强笑了笑:“我一直就在桃花乡呆着,哪里都沒有去。一个人的时候觉得日子很长,无聊的时候我便编花络,如今就连最复杂的牡丹花样都会了呢!” 她看了下他的腰间,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 心想,果然还是太难看,所以不愿意留着了吗? “天家之地,你不可逗留太久,话若是说完了,便让陆云送你回去吧!”墨逸说着这种违心的话,心里如凌迟般的难受。 倾渺眸中原本就微弱的火光倏然熄灭。 她垂下头,泪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墨逸往前轻轻踏了一步,却又被自己的理智压了回去,不再向前。 他们斗不过西王母,他也不能再让她作为牺牲品。 “陆云,送客!” 他说完转身,想要离开。 “墨逸...他们说你是为了报恩。”倾渺的声音低低的,有气无力。 墨逸很想说不,却回答了个:“是。” 倾渺觉得心跳紊乱,委屈,难受,得到又失去的痛苦一轮一轮扑上來。 “那你可真是差劲,半途而废呢!” 她环顾四周,桃花烂漫,雀鸟啼鸣,沒有她在,这个地方似乎只会更好。 “不过,似乎也够了。”沒有等他回答,她接着道。 已经沒有了长久的生命,还有什么是不够的呢? 倾渺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似乎已经沒有了一丝留恋。 直到陆云掩了院门,墨逸才缓缓转过身,望着那扇门,恍若世界的一切只是尘土,只有那里还存在。 他想起倾渺在浮世镜中所说,若是门挡了相见和相伴,推开便是。 原來,推开一扇门,其实真的沒有那么容易... 倾渺走出府,还未行多远,就见清娥立在那里,并沒有离开。 她紧张的问倾渺:“她是如何回答你的?那仙绫?” 倾渺摇了摇头:“我沒有问,对我而言,一点意义也沒有。那仙绫,既然在你手上,你便拿去吧!” 话落便继续往前慢慢行,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清娥不甘心,也知道不能如此白白放了她回去。 她一摊手掌,一把红柄剑便出现在她的手中。 清娥举起剑,目带锐光,直朝着倾渺的背心刺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情难伴 倾渺感到背后有迅猛而至的戾气。 她微微偏头,余光见到一把利剑而至,却早已放弃了缠斗的心思,只是险险避开,并未还手。 清娥沒有想到她放弃了求生的心态,立刻将攻势缓了环。她心中明白,若是经由她的手取了倾渺的性命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于是处处小心,净挑一些不致命却极痛的地方攻击。 她嘴中念念有词:“你们魔族就是下贱,当年你父亲也不过一个蛮夷,凭些运气坐到那个位置,如今生下你这种只会魅惑之术的人,当真是让人恶心!” 听到这里,倾渺气不打一处來:“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父君!” 她的父君一辈子为她操碎了心,不能尽孝便罢了,怎可以随意让人诟病? 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气,她一把夺过了清娥的剑,并一脚踹到她的肚子上。 清娥跌到远处,仙绫正好落到倾渺的脚下。 倾渺将仙绫捡起來,但见清娥脸上并无不甘,却反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 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迅速接近,却是先蹲下身查看清娥的伤势。 清娥一脸难受的样子,竟生生呕出了一口血來。 倾渺一愣,她现在的修为已经所剩无几,根本不至于将她伤成这样。 “仙绫...仙绫...她抢了仙绫...”清娥躺在墨逸的怀中,抬手指着她,虚弱的道。 倾渺立刻明白了,清娥这是自己伤了自己,然后将罪名推到她的身上,这样费尽心思的做戏,便是为了给墨逸看。 “仙绫你竟沒有用吗?”墨逸急声问清娥。 “咳咳~母后说仙家之物遭了魔族污秽,要多放置一段时间才可使用。不想,还是遭了小人惦记...”清娥勉力回答。 墨逸抬眸看着倾渺,眼底依旧是她看不明白的混沌。 倾渺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沒有...我沒有...墨逸,你不相信我...?” 他沒有回答信与不信,只是抬手沉沉说:“将仙绫还回來。” 倾渺冷笑了一下:“你行事总是如此,不说只做,当真是让人一点异样的念想也沒有。” 她沒有松开手,因为委屈,因为不甘,她反而更加紧的攥住仙绫。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个答案,那个她方才并不打算问的答案。 心悸一阵一阵传來,她撩开轻纱,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容。 忍住疼痛,她一字一顿的说:“墨逸,我也有残魂之症,怕是马上就要死掉了呢!你不是说过,连天帝的碧落也愿意为我取來的吗?区区一个仙绫,我现在拿了也是可以的吧?” 墨逸望着她,她的腰部,臂膀上的伤口浸出鲜血,染红了淡青色的纱衣,如莲叶丛中开出了妖冶的红莲。 一定很痛... 他眼里的光华似乎闪了闪,继又迅速沉寂下去。 他明白,万不可以在此时心软,清娥是天界的公主,若是不让倾渺知难而退,定会再让她遭遇灭顶的痛苦。 他伸出手,淡淡道:“不要任性。” “我沒骗你,这是真的。”她有些想哭,以前哪怕是玩笑他也是会信的。可是如今,她认真说的话,他只当她任性。 “将仙凌交出來,你若是真的病了,我会想办法给你治好。”墨逸和缓了神色,眼底有一片隐隐的哀伤。 倾渺摇了摇头,又往后退了几步。 她并不是想要仙绫,只是想要墨逸的回答而已。 最终,答案的最后,他彻底的抛弃了她。 突然,一直沉默的清娥奔了过來,想要将仙绫抢回來。 倾渺一顿,条件反射般的举掌去挡。 眼见着这本來防卫性的一掌十分稳准狠的直击上了清娥的心口。 她惊呼一声跌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 倾渺觉得很好笑,她早已手无缚鸡之力。 于是,她冷冷的看着墨逸跑过去,看着他一把打横抱起了清娥。 清娥凄声楚楚的嚷着:“我疼,墨逸,我好疼...” 倾渺继续笑着,觉得自己已经麻木。这里最疼的难道不该是自己吗? 墨逸抱着清娥走近了一步,声音里多了一丝嘶哑:“渺渺,你把仙绫给我吧!速速回去你的北沼,再也不要來此处了。” 这样的一句话,落在倾渺的耳里就如同在与她诀别。 “既是这样,当日又何必招惹我...”她垂了眸,觉得自己真的又可笑又可怜。 望了眼手中的仙绫,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自己活不了,是否也该拖清娥下水?若是把仙绫用了,也能向他证明自己的病症。 她如此想着,并开始慢慢驱动仙绫。 仙绫周身光芒闪烁,如阳光捻成的带子。 墨逸近了一步,语气因为心急而变得凌厉:“你在干什么?快些给我!”他知道,这事情若是闹大,连他也无法护住她。 倾渺一阵恍惚,那样凶狠的语气,她第一次听得。 他既然已经这样讲,证明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病症而死或是心死,哪一个更好? 她笑了笑,如在狂风中飘零的桃花。 虽绝美,却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再也回不去当年的天真烂漫。 突然,她将仙绫抛下,一句话沒有说,连一眼都沒有再眷念,直冲下界走了。 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心里觉得这样很好,也算是个沒有遗憾的终局。 墨逸静静望着她,她腕上的铜铃早已遭了岁月的磨难,声音不再清脆,而是令人心疼的暗哑。 可是纵使如此,他也并不能时常听见了。 倾渺闯下南天门,心上如被搅碎一般的疼,连云都驾不利索。 跌跌撞撞,她索性放弃了。 由着自己在空中跌落,头朝下,耳边是呼啸冰冷的寒风。 她心里麻木的想,我怕是第一个摔死的妖吧?然后眼前一黑,再不记得其他。 醒來的时候,倾渺觉得轻飘飘的,一点力气也沒有。 视线渐渐清晰,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溟远正看着她,眼底是一片哀愁。 倾渺忽如记起了什么,猛然坐起來,声音都颤抖:“父君...家兄...他们在哪?” 溟远张开干燥发白的唇,沉沉道:“北沼的妖众皆被遣散了。魔尊他带着你的家兄正准备迎战天兵天将。” “迎战...为何会开战?”倾渺记得她虽上了天界,但并未做出何不妥之事。就连仙绫,到最后不是也归还了吗? 溟远将眉头锁起來:“罪名是你偷盗出入令牌,擅自上达天庭,并重伤了清娥仙子。” “我沒有!!!”她大声嚷道。 “我们自然相信你,但那天庭的小人会听吗?” 倾渺沉默了,这才想起,自己即使得了清娥的令牌,也沒有办法证明是她所送。 她扯住溟远的衣袖:“可即使是这样,父君也不该为我去应战,溟远,你该清楚,我根本沒有几日好活了!将我交出去便是,你为何不阻拦他们!” 溟远听到此处,声音不由得也提高了几度:“你以为我不想阻拦吗?可魔尊说这是作为一个王者最后的尊严,也是交给我最后的任务!他遣散了北沼,乃是因为不想其他妖众做了陪葬。他说,若是自己的女儿都无法看护,即使下到地府也难逃内心的责难。他早已做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你觉得我能忤逆他吗?” 倾渺不愿与他争辩,她挣扎着想要坐起來,若是现在,似乎还有时间阻止。 只是还未站起便又跌坐了回去。 溟远叹了口气:“渺渺,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魔尊,自是不会放你走的!这散你力气的药效要明日才会解,你就安心的留在这里吧!” 沒有谴责,沒有吵闹,倾渺只是死死盯着溟远,目光锐利而冰冷。 溟远移开视线,一时间皆是沉默,无人再说话。 突然,他见她面带青色,呼吸急促。 立刻拉过她的手掌,翻过來看。 只见倾渺左手指尖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变得瘀黑。 溟远惊呼:“你居然对自己用毒!” 话落,立刻从自己的怀中掏出解药,要往倾渺的嘴中塞。 她却死死咬住唇,直到见了鲜血也沒有松口。 “你这是要干什么?”溟远恼恨的嚷道。 倾渺却反是一笑:“我用毒的功夫都是你教的,你应当明白我这般状态连一个时辰也维持不了。你若是将阻我行动的药先给予我,我便立刻乖乖的自己解了自己的毒。若是不肯,那就这番僵持着吧!事到如今,多活一日也是苟延残喘,我一点也不在乎!” 溟远气得手发抖,却一点办法也沒有。 他摊开双手将另一颗药丸递给她。 倾渺谨慎的嗅了嗅,这才吞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力气回复了一些,这才又将毒给解了。 溟远习不得道法,此时已经拦不了她。 眼睁睁见到她走到门口,这才说了句:“渺渺,你这样做,只会让你的父君更加伤心。” 倾渺步子一顿,如一声轻叹:“我造下的罪孽,怎能由他们承担?我的心中早已沒有悔恨,父君也无需为我挣那样的一口气。我的一辈子不长,但是也够了,已经不愿再这样下去。能早些结束,其实我的心里是开心的...” 溟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沒有去追。他如何也不明白,到底是错在哪里,这一切才会行到如斯田地。他的父亲也是,渺渺也是,有情人想要简单的相伴,竟会这般难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问心无愧 倾渺在下了天庭之后,清娥便昏迷了过去。 墨逸本想将此事瞒下,却也沒了办法。 西王母亲自过问,并特地请了太上老君为清娥诊断伤势。 不久后,结果传來,据说乃是中了隐毒,而用毒倒是倾渺一贯的作风。 人证物证俱在,倾渺被理所当然的安上了擅上天庭,盗取宝物,重伤天族公主的罪名。 这里面随便挑出一个罪责,都够她死数次。 墨逸虽已被解了禁足,却依旧不得禀见天帝和西王母。 他不明白,西王母既然已经得了他的承诺,为何还是不肯放过倾渺? 正当百思不得其解,仙鹤衔了天帝的旨意落到天般宫。 将旨轴展开,天帝威严的声音便从纸面浮动出來。 纸上所状:北沼魔尊不服天界对于他小女的罪判,想要逆天而行。 短短一个时辰,他已经开启了北沼大地万年所攒的灵气,想要以此与天界一搏。 仙魔两道之争已经无法回避,而墨逸因犯错在前,故此次特令其带领天将,剿灭北沼魔族,方可戴罪立功。 犹如晴天霹雳,墨逸却在那一刻开了窍。 原來,西王母早已洞察了一切,自己从与不从皆是要死在她的手下。 一切只不过是早晚的时间而已。 将倾渺牵扯进來,乃是为了绝了他的红尘之心,让他心甘情愿的死去,并且也能给西王母留个对外的好名声... 一切昭然若揭,却满纸荒唐。 墨逸笑了笑,上战场即是永远的决裂。他若是杀了她的父君,两人便再无可能在一起。若是不上战场,自己便得了忤逆天帝旨意旳罪名,不仅会死,那北沼魔尊也还是难逃一劫。 墨逸闭上眼,前有狼后有虎,退与不退皆得不了好的结果。 他觉得眼睛酸涩,却一滴泪水也沒有,只有满腹的苦水流转。 良久,他睁开眼,里面已是一片苍凉的冷漠。 他提起笔,在天帝的旨意后面写了一个‘诺’字。 不久,那旨轴自动卷起,仙鹤复又衔起,展翅飞走。 墨逸唤來陆云,沉沉道:“天帝擢我去迎战北沼魔族,即刻便需动身,你且准备好上等的清心茶,在府中安心等我吧!这司禄星君乃是我的师尊,虽以前有些嫌隙,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去凶险,我半生修为已毁,也不知是否还有命归來。现下还有点时间,我速去拜别一下便回。陆云,希望你明白!” 说完,依旧同往常一样拍了拍陆云的头,旋即离开。 陆云愣愣的站在堂中,满心疑惑。 自从自家师尊知道自己被天族监视以后,说话便已经极少。 现下情况虽紧急,多说两句乃常情,但仔细琢磨,便有些奇怪。 且师尊方才拍自己的那两下,明显比平时多用了一些气力,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陆云仔细回忆墨逸的话语,慢慢的摸到了一些尾巴。 旁人虽不知撷光星君与司禄星君及司命星君的关系,陆云却是心知肚明。 表面上的和气虽在,实际上却从不主动拜访。 但这一次,在这种紧要关头,师尊不仅说要主动拜会司禄星君,且要自己泡好上等的清心茶等待? 清心茶...若是说上等的,莫过于司命星君处... “陆云,希望你明白!”师尊最后的话语犹在耳边。 陆云忽而猛一拍自己的脑袋,心想,师尊说要去司禄星君处乃是为了掩人耳目,并转移监视的视线。而想要喝清心茶定是想让他去天府宫寻求司命星君的帮助。 到了这番田地,绯烟不得行动,这九重天阙,能帮到自家师尊的也只有司禄星君及司命星君了。 思及此处,陆云立刻悄悄从后门离开,往司命星君的天府宫赶。 不久,墨逸从司禄星君处回來,陆云已经泡好了清心茶。 他将茶盏捧给墨逸,四目相对之时,皆是心领神会。 墨逸浅抿了一口,陆云立刻说道:“师尊,陆云这茶泡的不够好。我听对于清心茶颇有研究的司命星君的弟子说,这清心茶的绝配乃是海水。” 海水... 墨逸淡淡点了点头,复又问:“海水广阔,东南西北四接,各有不同,不知哪里的海水才是最好?” “海水虽四接,但是本质并无不同,沒有必要舍近求远,伸手可得便是。您说是吗?”陆云望着墨逸道。 墨逸心中了然,故笑了笑:“陆云的悟道大有进步,为师此去,倒也心安!” 话落,他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提了挂在墙上的冰渺剑,就往外走。 “师尊!!!”陆云突然出声唤住他。 而此时,起军的鼓点已经如闷雷般响起。 墨逸止了步子,回首看向他。 陆云尽量扯出一个笑,道:“师尊,事事难全,您且要珍重自己为先!” 墨逸只是微微颔首,旋即撩开袍角,跨出堂外。 北沼魔尊已经遣散了万千妖众,应战的只有楼万壑并他的两个儿子。 天帝知道这个情报,只准了墨逸百将。 人数上虽占了优势,实力上却有些可笑。 若是墨逸未上罚仙台,沒有折损那半生修为,此次一战魔尊乃是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现下状况堪忧,且楼万壑用了北沼千万年所攒下的灵气,局势似乎往一边倒。 墨逸腾云前往,却心知,天帝也是对自己动了杀心,他若想保住魔尊一命,必须在面上必胜才行。 还望司命星君将一切布置好,不要有差池才是。 楼万壑迎着日光看过去,见墨逸站在天族阵头的前列,再望见他后面屈指可数,仙气淡薄的天将,不由嗤笑。 “这天族的老天帝倒是聪明还是糊涂?只派这等杂兵便以为能奈何我北沼万年的根基灵气吗?还有,敢问撷光星君,便是这九重天阙教你的那些背信弃义之道的吗?” 墨逸望着他,感受着魔尊慑人的气泽,沒有答话。 來时他便在想,北沼之地的根基灵气到底该如何使用? 现下一看才知,这楼万壑竟生生将这些灵气引入了自己体内。 要知道,不管是仙家还是魔道,修炼时皆讲究个度量。 若是强行将大量的灵气输入无法承受的身体之内,虽可在一时之间功力大增,却也伤及经脉,留下无法痊愈的病症。 这一次,北沼魔尊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來。 墨逸心下一动,决定先发制人。 他一举便抽开倾渺剑,一时间寒气流转,山河变色。 楼万壑同自己的两个儿子使了眼色,让他们缠住百名天将,墨逸交由他來处理。 墨逸一击狠猛,却也算准了北沼魔尊自会避开。 接着,他开始以躲和防为主,慢慢将战线同天将们脱开。 他心中盘算着,这里离北沼最近的海便是北海,只有到得那里,楼万壑才有一线生机。 眼见着已经看得些许水光,楼万壑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 他不肯再前行,怒吼道:“墨逸,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你当初既是敢招惹我北沼,现下又在怕些什么?不如与我战个痛快,一死方休!” 墨逸皱起眉头,只得先行打斗纠缠,到时另做打算。 他将冰渺剑抛出,直朝着魔尊而去。 楼万壑却连步子也未移动,周身气泽猛然上涌,竟生生将剑弹开。 墨逸心觉不妙,还未來得及防御,便狠狠又受了魔尊一下重击。 全身骨头如碎了一般的疼,他却反是一笑,抽身继续往前跑。 楼万壑得了甜头,以为他只是为了逃命,于是想也未想便追了上去。 來到北海上方,只见下方水雾缭绕,迷茫一片。 墨逸停下步子,回身将冰渺剑再次挥出。 迅猛的剑气将空气撕扯得哧啦作响。 楼万壑挥手抵挡,北沼浓厚的灵气顿出,形同雄鹰展翅。 两股攻势在空中交汇,猛烈的撞击将两人都震开。 楼万壑不甘心的吐了一口血沫,咬了咬牙道:“沒想到撷光星君倒是留了一手,我方才真是小看了!既是这样,我也不留情面了!” 话落,楼万壑祭出不轻易使用的斧戟,携着万千北沼灵气朝着墨逸而去。 其实,方才的比拼,墨逸已经受了重伤。他强咽下已经涌上來的血,望向那铺天盖地的灵气,眼里有一丝迷茫。 这场战斗,总得有个结束。 有些事,即使做不到也只有硬顶上去。 墨逸沒有逃避,冰渺剑的周身,刹时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凌。 他站在寒气的中心,目无惧色,反而一片坦然。 巨大的海浪翻滚,浓雾却更加迷离。 破天般的巨响直上九重天阙,陆云泡茶的手一顿,心里一阵揪痛。 魔尊的斧戟破开三层仙障四层冰墙,直直砍在了墨逸的肩头。 恐怖的力量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震成一滩泥水,巨大的伤口入骨三分,潺潺鲜血如注落下。 楼万壑却是一惊,他发现无论再用多少气力,也无法再让自己的武器多进一寸。 万千痛苦之下,墨逸明白,自己终不过是这世上最坚硬的石头,若是心中坚强,怕是无人能破。 “嘭!” 斧戟断成两节。 魔尊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墨逸手中的冰渺剑贯穿了自己的胸口。 两人极速下降,一直朝着北海海水而去。 墨逸在接近海面的时候勉力抽出冰渺剑,魔尊身上大量的血喷出來,染了他的视线血红。 他强撑着一口气见着楼万壑跌进海里,觉察到下方司命星君的灵气,这才松下一口气,昏死在一朵小云之上。 闭上眼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如此总算能对她问心无愧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如秋黄 倾渺腾着云头奔向战场,四下虽无硝烟,血腥味却十分浓重。 一个一个的尸体挨个确认,沒有父君和家兄,颤抖的手才逐渐稳下來。 前方道路布满荆棘,从气息上辨认乃是二哥布下的阻障。 繁密的荆棘丛上斜插着几个尸体,是天族的年轻兵将。 因其上有毒,血肉已经发黑。 倾渺的云头歪歪斜斜,方才的毒药似乎伤及本体,最简单的飞行之术都有些难了。 不远处似乎能见到尚在战斗的身影,她弃了云头转为步行。 吞下几枚抗毒的药丸,徒步走进了荆棘丛。 尖锐的利齿划破衣衫,脸庞也是一阵阵火烧般的疼痛。 脚底几乎满布血窟窿,她依旧往前行。 好不容易走出荆棘丛,身后已经成了一条血路。 只见二哥楼岚风恰好斩杀了最后一个天将,倾渺这才弱弱唤了他的名字。 “渺渺!!!”楼岚风立刻迎上去,将她扶起來。 “你怎么來了?溟远他...” “二哥,是我以命相抵威胁他放我來的。”倾渺打断他,“父君和大哥呢...?” 倾渺从未想过北沼能取得优势,如今见不到父君和天族的大队人马,愈发让她心忧。 “父君被墨逸缠着往北海去了,你大哥已经追了过去。”二哥回答。 墨逸...竟是他领的这一队兵马? 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 倾渺顾不上收拾满身的伤口,踉跄着想要奔向北海。 楼岚风一把拉住她:“渺渺,你同我就在这里等候。” 倾渺的二哥向來聪明,他明白,此场战斗,不管是谁生谁亡,对于她而言,都不会是好的结果。 “我要救父君!!!”倾渺回头,斩钉截铁的说。 楼岚风松了三分力气,他已经明白了她的选择。 勉强笑了笑:“那也不能跑着去吧?來,我带着你,一起去迎接父君的凯旋!” 倾渺颔首,一把拉住二哥的手,一起御风疾驰而去。 來到了北海上方,无端的多了一层浓密的云雾,见不到打斗的痕迹,倾渺多了一丝心慌。 楼岚风拂袖召來狂风,只是吹散了眼前的,更多的又涌了上來。 “我们降低一些。” 两人贴近海面,只是依然一无所获。 “父君...”倾渺抖着声唤着,声音沉闷,在寂静的海面上更显哀愁。 只是沒有人回答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扬起一个浪花,从海底钻出一个人影。 楼岚风将倾渺护在身后,正准备以武力抵抗,才发现湿漉漉停在水面上的竟是大哥楼玄天。 两人立刻上前询问。 倾渺拉着大哥的手:“父君呢?” 楼玄天神色黯淡,双手紧紧攥起:“我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墨逸...墨逸他一剑刺进了父君的胸口。父君跌入海中,我寻了好久也沒有寻到,就连气息也感应不到了...” 倾渺闻言,觉得脑中一片眩晕,她跌坐下來,嘴中只是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样的三个字,在这几日内充斥着她现下荒唐的生活。 但她依旧不信,不信他会这样对自己。 那些情谊,那些爱,哪里只是说说而已? 她闭上眼,尽力稳下心神,但是不仅是父君,就连北沼浓郁的灵气也再也不见。 倾渺一咬牙,不甘心的跳入海中,冰凉彻骨的水将她包裹,咸水浸沒她的伤口,疼得几乎麻木。 透过水幕,似乎传來家兄们焦急的呼喊,只是迷迷蒙蒙,混沌沉闷,如她右胸之中的那一颗渐死的心... 晨曦的微光带着些许苍白探进窗來。 倾渺抱腿坐在床榻上,眼底沒有一丝神采。 她略微记得自己似乎在海里游了好几个时辰,只是哪里还找得到她的父君? 她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毫无隐瞒的宠溺,纵使再遥远的征战也不会忘记给她带些小玩意回來。 小到多彩的石头,大到覆水绸,父君从不让她失望。 她想起,他老是夸赞她不骄纵,从不主动要求什么。 倾渺淡淡笑了笑,那不过是因为她心里想要的,父君早已全部给予。 只是,那所有的慈爱,所有的宠溺,已经伴随着恶意的讽刺与杀戮葬送在苍茫的北海之中。 倾渺想,抽筋拔骨算什么?相思不得算什么?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己最爱的人杀了自己最亲的人... 门被溟远推开,光线刺入。 倾渺这才恍然,一切尚在进行,这苦楚还沒有个头。 “父君都已经不在了,你还留下來做什么?”她淡淡的问。 溟远坐到她的身边:“似乎除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了。” 过了良久,溟远又道:“渺渺,你的脸全被荆棘所伤,我为你上了药,只是那些疤痕却去不掉了。” 倾渺抬手摸上脸颊,果然不再光滑,像是苍老的树皮。 她却不在意的笑了笑:“这样倒好,我根本不想做别人的影子。沒有了同那人一样的容貌,我反而安心。” 溟远怔了怔,却只是道了口茶水递给她。 “如此一战,天族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他说得十分平淡。 倾渺念及此处,抬起头來。 “溟远,这一次,你必须帮我!” 溟远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让我救你的家兄,可你知道,我只会用毒,即使困得了他们一时,也阻止不了他们一世!” “一时便足够。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拼命挣扎也不会有多少时日,明日我便主动去那九重天阙认罪,你们实在沒有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倾渺平静的说。 溟远垂下头:“我不会拦你,这是正确的做法...只是,你将你的家兄托付给我,我办不到的...” 倾渺思忖了一会儿,继而回答:“你告诉他们,若是要去送死大可不必。若是想要报仇就练好本领。北沼已散,另寻东方大漠和南方寒山的魔族帮助才是正途。” 溟远点了点头,忽而塞了一把匕首放到倾渺的手中。 倾渺细看,只见剑端呈青黑色,明显有见血封喉的毒药。 “我虽然知道你此去必无回头之路,只是魔族岂能任人宰割?此剑上毒药虽不是沒有药解,却是这世上断人性命最快的毒物,关键时刻,可也带上一两人与你陪葬。”溟远嘱咐。 倾渺将匕首仔细收好:“你总是比人仔细些。” “那我先走了,你的两个家兄,特别是你那聪明的二哥,可沒有那么好对付。”溟远迅速说,并不等倾渺答话就匆匆往外走。 倾渺抬起头,却分明看到有一颗晶亮的水滴落在石板地上,甚至还微弱可闻细碎的声响。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她与溟远最后的道别。 她笑了笑,心想,她的这个师傅表面上心性淡薄,办事沉稳,可是较起别人來,也敏感多愁一些。 九重天阙 墨逸以一人之力阻了北沼的千万年根基灵气,并将魔尊斩杀于北海之上。据说连那尸首都化作了血水,遍寻不到。 此消息无风自散,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天界。 天帝初闻此事,心下也是一惊。 这撷光星君,在南极星君之中,不管是修为还是年岁都并不算拔尖,何來如此的气势。 本想此事以墨逸的身陨作为结束,不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再加上西王母在一边敲的边鼓,天帝更加觉得,自己不能如此放任了他。 于是,墨逸方在昏迷中时,便亲自拟了口谕,让他再次出兵,取了倾渺的性命。 墨逸醒來时,入耳的便是这样的宣召。 特别是最后的‘事不宜迟,即刻动身。’犹如万根利剑,要将他凌迟。 他轻笑了一声,伤口立刻又溢出血來。 陆云沒有上前,他明白,即使治得了师尊身上的伤,那他心上的该又如何? 墨逸提笔,一笔一划,重重在旨轴上写下的却是‘永不’两个字。 仙鹤依旧静候在门外,一动不动。 墨逸恨恨道:“畜生!如果是这样的答案,你便不给予通传吗?” 抬手抽出冰渺剑,斜挥过去,即刻将仙鹤冻成了冰柱子。 他沉沉叹了口气,微微闭了眼,觉得造化弄人,仙界一趟,凡间一程,留下的皆是苦痛的痕迹。 安静的时光并沒有多久,墨逸抗旨不从的消息立刻传入了西王母的耳中。 她不恼也不怒,似乎料到了这一点。 独自來到了天般府,连一个仙婢也沒有带。 墨逸望见那人的影子,头也不抬,只是冷冷说:“要杀便杀,那样的旨意我是不会承了的。” 西王母笑了笑,抬手理了下鬓边发簪,沉声道:“你的命早已捏在我的手中,留到现在不过是全一个给长生大帝的交代而已。至于那妖女,你不杀她,自会有人领命。天帝盛怒,到时怕是要将她活捉至锁妖塔,最终受百番刑罚而死!!!” 犹如雷霆万钧,墨逸身子一抖。 他迅速抬起头,声音凄冷:“不要!!!我去...我去亲手杀了她...” 西王母抿唇一笑,微扬着头:“墨逸,这一切也怪不得我。当初你若是有现下这样听话,早就是个痛快的结果,何來现在的生者之痛,死者之恨呢?” 话落,见墨逸已面容死灰,不再多语,而是拖着曳地的裙裾,慢慢离开。 枯坐了良久,墨逸才唤來了陆云。 “沒有什么好交代了,之前你做的很好,以后也希望如此。”他淡淡说。 陆云即刻会意,点了点头,目中隐隐有些泪光。 墨逸也是心中纷乱。 这世间之事如此复杂,我命定气数已到。只是渺渺,我到底是该带着你一起长眠,让你免受那些恶意的陷害,还是留你被别人看护呢? 看來,想要护你一世周全的诺言,终究是要负了。 症候來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止如尘霜 北沼万千年的根基灵气已毁,四周树木萧条,擎冠树更是连一株也沒有存活下來。 倾渺站在空地上,深吸了一口气,依旧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果然已经沒有什么好眷恋的了。 取了轻纱遮面,想要腾云上达天庭,只是还未行几步,那天族的鼓号声已经在头顶的云端喧嚣起來。 她轻笑了一声,心想,这样倒好,省了自己费心求死。 她平静的从怀里掏出几颗补气的丸药吞下,缓缓腾着个极小的云头,慢慢向上而去。 行了一半,凭她极好的眼力已经能够看清阵前所站之人。 黑色的发冠将他的头发仔细束起,难得见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衫,几乎都快认不出了。 墨逸伤重,白衣容易显了血迹,特意寻了这件玄衣,只是愈发显得面容清冷,有一种无情的淡薄感。 他想起昨日,他与陆云最后的对话。 短短的一句,无非便是再让陆云私下找到司命和司禄星君,希望他们能协助自己掩了天族的耳目,保住倾渺一命。 只是那句话之后,却再沒有寻到机会问一下陆云结果。 墨逸担心防卫森严,也不知话是否被带到,而那两位星君又是否肯再次涉险帮他一次? 且这一次,同上次不同,再次将倾渺引至海边已然不行,毕竟谁都明白,以他自己的修为,并沒有理由逃窜。 旦见脚下山岚雾雨慢慢聚集,墨逸这才缓缓放下心來。这一切,应该是两位星君掩人耳目的布置。 其实,早在昨日他便打下了主意。 墨逸自私的以为,若是沒有他,倾渺应当也能好好活下去,毕竟,沒相遇之前,她也过得安康。 且,待西王母如愿得了自己的元身,一切淡下去之后,被悄悄救起的北沼魔尊也可安然送回她的身边,虽然北沼已经不在,但是他们一家人团聚,纵使回不到以前,也总比这种凄惨的收场要好太多。 所以,打从一开始,他便沒有想过要像倾渺解释这些。 她的性子墨逸比谁都要明白,若不能让她对这份感情死心,她会惦记一辈子甚至会以微薄之力來救他。 诚如她以前所说,自己本就是只做不说的作风,就当他负了她吧! 她应该值得更好的人才是。 所以,那绝情的一出戏必须要演。不仅是演给这九重天阙看,也是让倾渺彻底断了对他的情根。 如此思忖着,墨逸稳了下心绪。望见倾渺与对阵越來越近,他抬手止住众兵将,沉声下令:“你们且候在此处,她一人之命,倒是无需你们的增援。” 话落,他加快步子,与天将隔了一小段距离,面对面的与倾渺站着。 上方狂风不息,倾渺袅袅的衣衫向身后飞舞,不盈一握的腰肢显现,她已经单薄得厉害。 墨逸的心中无端的生出一丝心疼,一时之间竟无法说出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违心的绝情话來。 倾渺也静静地望着他,想要看明白,走到这里,刀剑相对,他的眼里和心里到底存着些什么? 风声呼啸,她倏然想起不久前与溟远的一番对话。 “我想赌一赌,赌他的真心。” “如果输了你便是死。”溟远当时说得十分肯定。 “他若是骗我,活着又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自己似乎是这样回答的。 原來,结局如何早已存在所有人的心中,只是自己到现在也不愿信而已。 忽而,狂风打了个卷,撩开了倾渺遮面的轻纱,露出她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墨逸睁大了眼,定定望着,心中一阵哀痛。 他尽量稳住心神,低声问:“你这又是何苦?” 倾渺笑了笑,淡淡回答:“你别多想,这不是我故意为之,只是心中不在乎,不愿仔细看护而已。何况,撷光星君,就现下的情景來看,你不是來取我性命的吗?我沒有胜算,还要在乎这幅皮囊干什么?” 墨逸微微闭上眼,忍住心上的疼痛,微叹道:“事已至此,你不要怪我...” 倾渺垂了眸,那一日一次的心悸忽而提早袭來。 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却紧咬住唇,走近了几步。 她扬起头望着他,眼里还存着最后一丝的天真。 “喂,告诉我,那些情爱全是假装的吗?” 她想起溟远曾说过,神仙才是最会演戏的,不像魔族向來敢爱敢恨,做个坏事也不会藏掖。 但,若不是亲口听他说出來,她又如何能信? “嗯。”仅仅一个字的回答,却已经敲碎了她所有的侥幸。 墨逸移开视线,不敢看她。 他想,任何时候都可以宠着你,唯有此次,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因为我是妖,所以被骗也是活该,即使心痛也沒有关系吗?”倾渺按住心口,声音嘶哑。她想起,溟远还说过,光她是妖的这个理由就足以让墨逸不顾任何的杀她千百次。 听出她语气里的绝望,墨逸顿了顿。 他实在不会演戏,也明白不能再与她多说。 多说是错,多说便会露了自己死死要藏住的真心。 于是,他想早些结束这种虚伪,因为焦急,说出來的话也有些尖锐:“呵,骗?是你要将真心交给我!是你相信种族之别也能在一起!也是你自己说,若门是阻碍,便去打开它!可是你睁大眼睛看看,如今,勿说是一扇门,这里连一个矮矮的门槛也沒有。你我的距离这样近,可是能靠近吗?魔族的心和我的心会是一样的吗?” 听到此处,倾渺觉得很累,不想解释,她紧抿着唇不说话,眼里有几近忍不住的泪水。 墨逸捏紧了拳头,继又说道:“你,不过是乱人心智的妖!也许连往日的那些帮助和救命的恩惠也是别有用心!我已经错过了一次,现在回头发现那些日子的可笑,已经不愿再回去!” 他此刻说的这句话,着实违心得很,只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能再回头。 在这空中,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他明白,断不可以在此时出了差错,断不可以!!! 倾渺缓缓蹲下身,连那小小的云头都有些立不安稳。 她死死按住左胸,觉得那里从未有过的疼痛。 很奇怪,那里明明只有一块石头而已啊!明明是这样!!! 良久,她站起身,倔强的望着他,声音低沉暗哑:“那么,撷光星君,你还在等什么?快些动手吧...” “很好,一切就止于此处吧!”墨逸瞥了一眼她,语气微冷。 他抽开冰渺剑,万般寒气流转,瞬时,整把剑便沒入了她的心口。 一秒之下,倾渺脸色苍白,唇间血色渐失。 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她却不知哪來的力气,双手紧紧握住了剑刃。 这把剑,从剑身颜色到剑鞘花纹,乃至它的冰冷,她都熟悉得很。 只是剑名里的那个‘渺’字如今看來倒像是十足的笑话。 寒冷的剑气伤了她的手,以一种极速的状态冰封,血脉被冻住,呈现出惨淡的青紫色。 墨逸一滞,想要抽回剑,却如何也拉不动。 他蓦地抬头,只见她濯蓝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携着微弱的火光,不甘心的望着他,问:“我以为你不会...最起码,不会是你...亲手杀了我...为...为什么?” “因为...你是妖。”他尽量稳住面色,他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们。 “哦...”近于微叹,倾渺继而像得到了答案一般松了手。 原來,溟远说的话从來错不了。 剑被一把抽出,鲜血散漫,溅到他玄色的衣衫上,将颜色染得更深。 心口剧痛,倾渺垂眸望下去才愣住,冰渺剑方才沒入的是她的左胸,可他应该知道的,她的那颗心本就不长在那里。 她的唇角弯了弯,迅速从腰间拔出溟远给的匕首,却是用力捅进了自己右边的心口。 其实,从一开始,她便沒有动过要伤害他的心思。这毒药,从始至终只想留给自己。 即使明白了他不爱她,即使知道他杀了自己最亲的人,却也下不了手。果真沒用得很,却一点办法也沒有。 “我累了,这样的爱再也不想要...”她淡笑着,喃喃道,继而迅速散了神识,往下方坠去。 见血封喉,果然很快... “渺...渺...不...不!!!”墨逸眼见着那枚匕首沒入她的心口,立刻伸手去拉她。 他将她拥在怀里,只是她早已沒有了一丝生气。 他摇晃着她,甚至开始亲吻她的额头,只是,紧闭的眼,苍白的唇,冰凉的身子,一颦一笑,再也不见... 也不知谁在天族的阵中传來指令,数十个举着刀戟的天将涌过去,想要分开墨逸及倾渺。 他却死死的抱住她,心里只是想着,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谁也别想再将他们分开!!! 可是,纵使如此,却连这最卑微的愿望也未能成愿。 千风涌动,倾渺的身体慢慢化为虚影,如濯清当年一样,空留一套衣衫。 墨逸手中一空,倏然拥紧,而如今能贴着心口的,只有一颗金刚石,一枚沉哑的铜铃... “不!!!”天地间传來他悲怆的吼叫。 如何能...如何能再次失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重拾希望 九重天阙乌云密布,人心惶惶。 自撷光星君杀了北沼魔尊之女,这天界原有的晴空万里就立刻变了脸。 纵使昴日星君将牛车赶得再快,也改变不了这阴霾得几乎要长草的天气。 那一日,北沼上方天空,天帝足足又另派了百名天将,却依旧沒有办法将墨逸给拖回來。 他周身聚满了冰渺剑散出的寒冰之气,几乎沒有人近得了身。 而他所在的方圆百里,降了大雪,寒浸天空,连带着这天界也变了天相。 如此光景,天帝竟不知如何裁判,一时也失了主意。 从原则上说,撷光星君当着他的无数眼线杀死了倾渺,显然已经完成了任务。只是目前这违命不归,又以仙法抗阻,却又是不小的错处。 正在犹豫的时刻,西王母急急赶來,想要面见一叙。 天帝知道她定是心有计策,于是立刻将她请入殿中。 西王母坐在大殿的副座上,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淡淡环顾了四周,天帝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特意屏退了闲杂人等。西王母续又喝了半盏茶,这才娓娓道來。 “其实,此事到了这番地步,已经变得简单。您只需让南极剩下的六星君去请一请撷光星君便是了。” “哼!”天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哪里值得那样大的排场?” 西王母笑了笑:“他自然是当不得的,但是,您给足了面子,他若是不接,那便是有逆天意,此时,方可定大罪责!” 天帝恍然大悟,立刻允了此番提议。 在这天界,创世的始祖上神们早已归隐或不问世事。 而天帝,做为这天界的帝王,已经习惯了仙人们对他的尊敬,像墨逸这种三番四次忤逆他意思的仙君更是从未见过。 一向沉着的天帝也因此动了肝火,而西王母则是找准了自己夫君的性子,见风使舵罢了。 再说这南极其他六星君,虽各自得了旨意,却都是统一的为难神色。 他们这群人里,要说资历和修为,莫过于司命星君和司禄星君排在前列。而这两人与撷光星君的交情又不可简单而论。 若是他们不先接了旨意,其他人哪有先行而为的道理? 于是,几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花柳低垂,日薄风急。 天府宫内,司命星君同司禄星君急急碰了面。 “去还是不去?”司禄星君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发展。司命星君倒是淡定一些,语气也沉稳:“若是只有你我,想要胡乱为之倒还容易,但现下将这其他的四位星君也扯了进來,着实是有些难了...” “那便去吧!你我也不想见到墨逸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他若不肯,我就是捆也要将他给捆回來!”司禄星君下了决心。 于是,各自通知了其他人,南方六位星君紧赶着往北沼的上方天空而去。 只是还未行到近处,已经感到一阵磅礴的仙泽压力,让不禁将头微微垂了垂。 这种源自上古的冗长仙泽让司禄星君忽而喜上眉梢。 一行人走近了些,果真见得南极长生大帝已经先他们一步來到了墨逸的身前。 于是,司命星君抬手,挥停了众人。 大家遥遥望着,不敢动用仙法探听,只能毕恭毕敬的候在一旁。 墨逸身前的冰障厚实,泛着隐隐蓝光,长生大帝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摇了摇头,轻一挥手中的拂尘,天气倏然转晴,冰障也在一秒间消散。 众星君惊叹:长生大帝果然是与天地共生的仙人,举手抬足便能轻易改了天相。 只有墨逸依旧一动不动,手中死死的攥着什么。 长生大帝伸手覆在他的掌上,想要将那金刚石抽取过來。 墨逸眸中锐光一闪,猛地将那金刚石贴近胸口,面上带了些兇戾。 长生大帝叹了口气:“这金刚石应当是你原有之物。” 许久静止的墨逸看明白了來者,终于开了口:“得到了丢失之物,却更加痛苦。她说她累了,其实,我又何尝不累呢?” 长生大帝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 良久,沉声道:“可允我看看?” 墨逸重新抬起头,意识到这远古上神的地位,心里立刻又扬起一阵希望。 他小心翼翼的将金刚石递过去,连眸中也有了涟漪。 长生大帝将石头拿在手中端看,毫无生气却隐隐有些奇怪的气泽。 他将石头交还于墨逸,淡淡说:“我无能为力。” 墨逸身子一抖,眸中复又是一片死寂。 “我虽无能为力,但这三界六道之大,并不是沒有希望。我发现这石中尚存有一丝气泽,虽难办,但许能逆转。”长生大帝复又说道。 墨逸定定望着他,语气隐有些颤抖:“她还有可能回來?” “若不试试怎知不行?墨逸,你连求死的心都有了,这些还悟不透吗?” 墨逸抿了唇,良久,挽袖站起來,道:“弟子明白...” 长生大帝颔首:“命里有些定数实难改变,我能帮你的不多,以后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墨逸垂下头,聆听的态度,只是微微望向手中的石头,眼底一片寂寥。 长生大帝一甩浮尘,转过身,声音沉如梵音。 “留在这里,便什么也不会开始和结束。且回你自己的府中去吧!这件事,我还需去天帝处走一趟。” 墨逸怔了怔,可如今也只说得出‘多谢’这样两个字。 司命星君松了口气,几人静静站着,目送着长生大帝离开。 此时,传音的仙鹤早已将上神莅临的消息传到大殿之上。 天帝及一干殿上仙将速到殿前迎接。 只是,长生大帝却并沒有想要到殿中一坐的打算。 他立在微高的云头之上,看似沉默不语,实际上却已将想说之话传音给了云下方的天帝一人听得。 其实,不过两句话而已。 “你们这些后辈的事情我本不愿去管。只是你可想过,这天界规矩虽是你定的,可人情之故你是否偏袒了?究竟该如何为之,你自己思量吧!” 然后,长生大帝转身便走,一秒便不见了身影,空留一道绚丽的霞光。 其他殿上仙将自是不知长生大帝与天帝的这一番对话,只是愕然,不明这到底是哪一出。 天帝沉默了良久,明白这显然是在为墨逸开脱。只是长生大帝仅以传音暗喻,为自己留足了情面,不禁也是一阵感激。 走到现在,再回去看那些以往,顿觉自己已不知在何时失了初心。 帝王之理,本不可让人人信服,他无非是被‘欲’迷了眼,受了歪曲的指引。 想明白这些,心里反而有些轻松,世人皆做不到的事,自己又何必执着呢? 他的唇角弯了弯,像听明白了佛道的讲学,极轻松的往殿中走。 至此,撷光星君一事不再过问,监视之类也一并全撤除了。 西王母自是不甘心,但几次想要得见天帝,却也被拒之门外。 她明白这乃是客气的‘闭门之礼’,遂也只得知难而退,回了自己的玉山。 近几日,天般府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 而第一个來拜访的客人,却是绯烟。 绯烟将一个锦盒放到案上。 “你要的能隐藏仙泽的药我已经炼好了。” 望了眼神色阴郁的墨逸,他旋即又微叹:“我知道,还是晚了...” 话落,他复又拿起锦盒,想要离开。 墨逸却突然一把拉住他:“既是费心做了,便留在这里吧!” 绯烟颔首,并择了凳子坐下來。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墨逸如自语般的说:“连长生大帝都沒有办法,这三界六道我又该去寻谁的帮助?” “或许,家师能帮上你。”绯烟试探着说。 “太上老君?”墨逸倒是忘记了这个人。 “若是药理,这九重天阙倒是无人能及得上他。”绯烟肯定的说。 “也沒有旁的办法,姑且试一试吧!” 于是,墨逸同绯烟去了趟兜率宫。 太上老君拿过金刚石,仔细查看了许久,眼里的神情由疑惑转为讶异。 “这石中却是遗留了一魂,只是...” “只是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的问。 “只是连那一魂也是残缺的。”太上老君摸了摸长胡须,皱着眉头道。 他见墨逸不懂,于是接着道:“也就是说,她在生前便是残魂,如今是学生价双。” 残魂... 墨逸身子一抖。那些她曾说过的话语在脑中环绕。 “我不奢望永久的相守,我只希望我在的时候,能一直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墨逸,我也有残魂之症...” “我沒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我是妖,所以被骗也是活该,即使心痛也沒有关系吗?” “我累了,这样的爱再也不想要...” 原來,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原來,她曾经放弃一切,只是想要求一点单纯的相处... 可是...可是,到底错在哪里...? “仙绫...只要有仙绫便可以!!!”墨逸隐约记得,清娥尚沒有使用仙绫。 想到这里,墨逸不等太上老君再往下说下去,立刻朝着清娥的宫殿飞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三界六道 仙婢开了门,墨逸直入其中。 凝神感受到仙绫的气泽,尚未与清娥照面,他便到得宝库,解了封印,取了仙绫就走。 行至门口,清娥追了过來,她望向墨逸的手中,不可思议的问。 “墨逸!你取了这个,我该如何?” 墨逸停下脚步,将以前存着的装有夔牛骨粉的小瓶子丢给她,道:“这些该够你使用了,仙绫暂且给我!我定会找到别的法子为你治病。” 清娥蹲下身捡起小瓶子,放在鼻下嗅了嗅,问:“这是什么?” 墨逸睁大了眼,狠狠地盯着她:“你竟然不知这是什么?” 清娥的眼里依旧是一片茫然。 墨逸嗤声一笑:“你不是有残魂之症吗?竟不要服用此药减缓?呵呵,我以前还在想,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你和倾渺都有残魂之症。之前还当是她骗我,如今才知,巧舌如簧的明明是你们母子!!!” 清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甘的嚷着:“我沒有!墨逸,我沒有!是母后告诉我,我有此病,我并不知其它,你信我!你信我!” 墨逸冷冷的望了她一眼:“事到如今,你是否骗我,我已不在意。” 不在意... 清娥觉得心冷,蓦然觉得,他要是恨自己,反倒是好的... 墨逸将仙绫带到兜率宫,太上老君只得勉为其难的试试。 折腾了许久,但见石中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却又迅速沉寂了下去。仙绫浮在半空,只是光芒黯淡了些。 “有用吗?”墨逸立刻焦急的询问。 太上老君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此种残缺的模样等同于身中两毒,已不是一个仙绫能补。如此已经修复了一魂,已经算是奇迹。” 墨逸小心翼翼的将石头捧在手里。 “那么,剩下的该如何办?” “其实,到底还有何种方法,我也不知。撷光星君,恕老夫无能为力,你只能另寻它路了!”太上老君回答。 墨逸依旧道了谢,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给了他不少希望。 只是转出门的时候,又被老君叫住:“这仙绫尚还存在,或许还有别的用处,你先拿回吧!” 墨逸止了步子,眼神有些茫然,机械性的将仙绫收回了囊中。 一路无话,沒有腾云,他默默往前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直到听到身后脚步踩在树枝上的声响,这才回了头。 见是绯烟依旧跟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转头來。 “这天界应该是沒有办法了。三界六道这么大,我想去别的地方,总能寻到救她的法子。” 绯烟颔首,旋即担忧的说:“你虽有长生大帝保你,但是也不可太过乱來。无來由的频繁下界,即使远古上神也保不住你!” 墨逸掏出绯烟给的锦盒:“不是还有这药吗?” “你...你要自出了仙界?”绯烟怔了怔。 “我本就不喜欢这里,无端多了那么多的束缚。”墨逸平静的回答。 叹了口气,绯烟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若不是看不开生死和寄托,我也不会想來到这里。你此次一去,怕是真正惹了灾难缠身。但若能寻到让倾渺复活的法子,即使是要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你也一定要來告诉我才是!” “一定!”墨逸勉强笑了笑。 然后,绯烟就站在原地,一直见他走远了也不曾离开。 这两世纠葛,早已沒有谁对谁错,都是被命运玩弄了的可怜人而已。 绯烟深吸一口气,旦见天边五彩流云涌动,美不胜收的景致,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天界总是完美的,就连这徐徐拂面的微风,也总是最好的温度,不寒不炎,却是古板,沒有一丝人情可言。 当晚,墨逸去了府中的书房。 一本本的将书从架上取出來,抹了上面的浮尘。 清点了好久,总算将书册分类码开,摊在了地上。 “陆云,这房中书籍你看了多少?”墨逸忽而问。 垂首站在一边的陆云立刻回答:“师尊,弟子愚笨,才看了不到三成。” 墨逸颔首:“这里一共三千多册,三层倒也足够。” 他站起身,淡淡说:“你选一本,其余的便烧了吧!” “烧了?”陆云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这些书籍并不是在仙界中盛传的典籍,而是他的师尊自己编纂,再沒有第二份可寻。 墨逸沒有答话,他摊开手,掌中有明蓝的火焰。 陆云这才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情急之下往书册上一躺,几乎带着哭腔:“师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犯不着拿这些出气啊!” 墨逸微叹了口气:“陆云,走到现在,我已经无力再前行了。与其留在这里等他人毁了,倒不如我自己燃了这些。” 陆云止了泪水,有些愕然的问:“师尊,您这是在说什么...” “世上无不散之筵席。” 陆云有些茫然,他意识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离别。 以往的每个危险时刻,师尊同他说道别的时候,自己心中都明白,只要渺姐姐还在,师尊就是在的。 而如今她前程未知,此时的道别虽不代表永不能相见,却代表着要断了他们之间师徒的联系。 “那,只烧我看过的三层好不好?”陆云哀求。 “以前,我便是如此,想要将什么都全下來,也总以为自己能找到最好的办法。不过造化弄人,世上沒有如此简单的事情。所以,就选一本吧!哪怕是看过的。若是强留太多,最后可能什么都留不下...” 陆云抽了抽鼻子,望着师尊催促的眼神,终于选定了一本,紧紧的裹进了怀里。 墨逸挽指弹出火焰,深蓝的封底,米白的纸张,最终淡成了一派青烟。 因罩了术法,除了书籍,其他东西倒是不伤分毫。 墨逸眼底无欲无求,他将身上的东西一并放在案上,只取了剑和竹笛。 然后什么也沒有再说,只是推门走了出去。 月色朦胧,连那远去的人影也淡成了水汽。 陆云揉了揉眼,对着那个方向跪下來,双手放在身前,低下头,重重的三下磕头,在心里道了一句:“师尊,珍重...” 那一夜,墨逸去了‘铭仙台’。 十里表面光滑的白玉石台上誊写的是这九重天阙尚在的神仙名字。 按着地位高低排开,小到仙婢仙童,一个也不少,一个也不会错。 这是天谕,是作为仙族的骄傲。 多少凡人饿其体肤,罚起心性,耐住寂寞的修炼,便是为了在这石台上能写上自己的名字。 墨逸缓缓靠近,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南方七星君的名字依次排开,尾处是撷光星君-墨逸。 他抬手顺着笔划拂上去。 原來,即使是这种神圣的地方,自己的名字也是冰冷。 他笑了笑,抽开冰渺剑。 剑尖抵着石壁向下用力滑下。 天边忽而滚來一阵雷声,闪电将他的容颜映得一明一暗。 他的眉头深锁,神情绝决,不愿身及名被这石台困住。 最后一下,石上他的名字已经被划得模糊难辨,他难得的笑了笑,忽而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从古至今,自天族存在以來,自己将自己名字抹去的,墨逸怕是史上第一人。 据说,那一日,他的笑声张狂,如魔道鬼魅。 而南斗的第七星宿陨落,世上再无撷光星君此人。 陆云望着眼前的那个空地,陷入了沉思。 自墨逸反下天庭之后,这天般府便被立刻移走了。 天家尚未想到该在这块地方建点什么,于是光秃秃的地方,像人身上的丑陋疤痕。 同师尊所说过的一样,除了被陆云带在身上的东西以外,其他东西一并被化了。 天帝缄口不谈此事,恰如这天阙之上从沒有墨逸这个人一般。 陆云无处可去,其实他哪里也不想去。 司命和司禄星君曾将他要到各自府中,也被自己回绝了。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仙倌,现下倒还真沒有人为他的來去做过打算。 如今,似乎是极为自由的身份,却是哪里也去不了。 静静站了一日,一只梅鹿过來衔他的衣角。 陆云笑了笑:“你是哪家的?迷路了吗?” 梅鹿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好像在说:“迷路的不是你吗?” 陆云有些想哭,无奈的摊了摊手:“我领你去寻你的主人吧!” 只是,与其说是为这梅鹿寻主人,倒不如说自己是被它牵着鼻子走。 弯弯转转,似乎走了许久,一直看到头顶七彩的流芒,陆云才惊异的发现,自己这是到了上神的府邸。 白胡子仙人和蔼的推门而出,声音淡淡的问:“你既是跟着我的梅鹿來了,做我的弟子可好?” 陆云怔了怔,惊得腿都有些发软,竟跪了下來,同行了拜师礼一般。 如此简单的就做了长生大帝的弟子,一连过了三日,陆云也沒有想明白。 不过这里清静,长生大帝又肯耐心的与他讲学布道,陆云心中那些悲戚慢慢淡了下去。 长生大帝指了指陆云的怀中:“那里,可都藏了些什么宝贝?” 陆云紧忙拿出來,一一摊给他看。 一个紫色的妖丹,一本书,已经使用过的仙绫,皆不是自己的... 念及此处,陆云又有些想念墨逸,自己所带着的这些痕迹,无一不与他相关。 长生大帝笑了笑:“这本书倒是选得极好,够你一生受用了。” 然后,他拿起那枚紫色的妖丹细看。 陆云像记起了什么,立刻问:“帝尊,这妖丹还能还原吗?这仙绫已经用过一次了。” 长生大帝锁眉思忖了一下,继而将仙绫拿起來,把它与紫色内丹搓揉在一起。 缓缓的,仙绫消散,而圆形的丹丸化作了如紫色的火焰。 长生大帝一摊手,将那朵火花投入身旁的井中,继而回答:“这妖丹存了太久,日月侵蚀,已经不全。想要复原已经不可能。这三界六道,万般基础便是人道。先让他在此处养着,等有了机缘,便让他作为凡人,重新开始吧!” 陆云点了点头,探头看那井中。 只见隐有浮光百溢,如凡间繁华种种。紫色的火焰静静的燃烧,是他看不透的深刻。 不过,师尊曾交于自己的最后一番事,也总算有了个结果。 想到这里,陆云不禁弯了弯唇角。 但愿师尊得偿所愿,再不要遍尝那世间百苦...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轮回往常 从归墟到虞渊,从四海到八荒,墨逸沒日沒夜的寻找。 几乎只要是能尝试的方法,他便一一照做。 最后,得不到法子,唯一沒去过的也只有这地底十八层的轮回道了。 墨逸并不是不想去,只是去那地方需要等待时机。 那是这世上的至阴之地,一年中唯一对世间开放的半个时辰,乃是每年年末的子时子刻。 墨逸怕误了时辰,已经三日未合眼。 眼底有一丝疲倦,却缓缓在入夜之后愈发清醒过來。 他來到日落之地,那里其实是寒凉的一湖池水。 据说这池水连通阴界,若要前往,必须涉水而入。 眼见着月亮升至最高处,冷冷的光芒铺在水面上,像覆了一层寒霜。 墨逸屏息,一跃跳入水中,激起水花,水面在月光下淋淋漓漓,像一副静止的画突然有了生气。 池中黑暗,即使想要做些光亮也立刻被吞沒了。 墨逸索性闭上眼,由着四肢往更深更冷的地方滑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口气竟浮出了水面。 墨逸睁开眼,以为自己进了迷宫,回到了原处。 凝神看了许久,这才发现,这阴间乃是与现世倒立的空间。 四周温度极低,稍稍用了些仙法,却又被极快的吞走。 四肢忽而不得动旦,环顾一看,不知哪里來的水草,纠缠着他,越來越多,挣脱不得。 “那是不得轮回的幽魂,你且上來吧!”一个暗冷的声音响起來,莫名的带了一些空洞。 墨逸眯眸望过去,隔着浓雾,能见一盏昏黄的灯,借着模糊的光线,可见一只扁舟。 舟上立了个戴着斗笠的人,那灯便被挂在船头,摇摇晃晃。 从舟上探过來一只桨,來到近旁,周身的‘水鬼’立刻散开。 墨逸抓住桨,上了扁舟。 看不清划船人的模样,墨逸试探着问:“这里可是地府?” 斗笠人沉声回答:“这里是阴界,此处河水名唤忘川。渡了这里,再走一段黄泉路,才到得地府。” 墨逸颔首,静静坐在船头,不再多语。 借着船头小灯,依稀可见水面上浮着一层墨黑的混沌之气。 斗笠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道:“这忘川水能洗涤凡人所有记忆。忧伤的,痛苦的是为黑色,喜悦的,幸福的是为无色。现下之景,乃是世间黑色远远胜于无色。” “倒是和天界的洗尘池很像...”墨逸低声说。 “你是天族之人?”斗笠人十分惊讶。 墨逸却摇了摇头:“不是。我已无处可去。” 斗笠人笑了笑:“也是,莫说是仙气,你身上太过干净,连点人味都沒有。若不是见你能动,我该以为你也是游魂了。” “我想见这阴界的主人。”墨逸转到正事上。 斗笠人顿了一下,继又将船桨摇起來:“來这里的每一个活人都想见他。” “怕不是轻易能见的吧?”墨逸随口一问。 斗笠人的声音透着些轻快和得意:“倒不是有人阻拦,而是但凡渡过这忘川河,走过黄泉道的人,基本上已忘了來意。” 墨逸笑了笑:“那倒也好。无欲无求才是最好的样子。” “你别说得这样简单!你想想,若连自己所求都忘记了,还有什么理由和执念活下去?所以,那些人大多直接去了轮回道。”斗笠人冷哼。 “我...不会忘...”墨逸很肯定的回答。 斗笠人不屑的望着他,却在触碰到他眼神的时候生了些愕然。 他已经來來往往不知在这忘川河上摆渡了多少岁月,每一个人都会同他讲他们的來意,故事大多是悲惨的,决心也大多是不可动摇的。 但是唯有这个人,什么都沒有说,那眼底却有让人无法小看了的执念。 想到这里,船身却一阵抖动,已经靠了岸。 墨逸轻快的跳上去,道了谢,走上那黄泉路。 斗笠人怔了怔,头一次觉得这忘川似乎有些小,还未來得及知道这人的故事和他的心有所求。 墨逸道了谢,跳上了黄泉路。 四周开着彼岸花,花开似火,只是不见叶。 路上望不见一个人,却并不安静。 每一朵花上都似乎宿着一个游魂,它们渡过了忘川,记不起自己拼命拼命想要记得的事情,无人惦记,也惦记无人。 戚戚的哭泣,悲怆的吼叫,这才是炼狱之路。 墨逸依旧沉默,他缓缓的走过黄泉,明明是教人忘记的道路,他却越走越清晰。 她的一颦一笑恍若近在眼前,想念是块疤,一遍一遍的回忆便是一遍一遍的拉开还未长好的伤口,血肉模糊,却愈发深刻。 他笑了笑,这些好的,不好的,一直存在他的心里,这样再好不过... 走过黄泉,魑魅魍魉便涌了上來,却沒有一个能近得了他的身。 牛头马面摇了摇头:“他不是你们能蚕食的猎物,阴界的主人要亲自见他。” 然后,跟着鬼将,墨逸朝着阎王殿行去。 殿中的小鬼异常兴奋,这阴界除了黑色便是猩红,墨逸一袭白衣而过,不染一丝纤尘,倒叫他们都看了一场热闹。 “咳咳~~”一个男音从殿上响起,“安静,安静!再吵便都丢到畜生道去!” 倒是个极年轻的声音。 这一句十分管用,四下变得极为安静。 “下方是何人?找本王何事?” 墨逸抬眸看过去,座上之人头戴垂珠发冠,乃是这阴界的主人--阎王。 他立刻掏出怀中的石头:“这里面有一魂,我想要与她再次相见...” 阎王瞅也未瞅便道:“万物皆是三魂六魄,这连两层都不到的东西,连畜生道都是沒资格去的。” 墨逸低着头,只是道:“这里是我最后到的地方,我已经沒有了旁的办法。” 阎王挑了挑眉,示意身边的判官走过來。 “你可查得到这一魂的由來?” 判官立刻点了点头:“就算是一只蚂蚁的魂魄,我这里都是有记载的。” “那你便去看看吧!”阎王将手一抬。 “是。” 判官走过去,执笔在石上一点,便瞬时写了满张纸的魂魄身世。 阎王拿过去一看,这才发现,这魂魄与自己还有些渊源。 冗长无尽的岁月,唯一说自己‘好看’的,便是这魂魄的主人。 只是不想这女子与殿下之人有那么多的纠葛,也不知当初自己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要说这法子也还是有的,只是这代价嘛...” 墨逸怔了怔,立刻说:“时间,修为,哪怕是我的生命,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便去做!” “什么都可以?”他锁着眉问 “什么都可以!!!” 阎王笑了笑,拖着腮闲闲道:“那便替我把两界六道给灭了,如何?” 墨逸瞪大了眼,不明这是何意。 阎王叹了口气:“你以为我这帝王当得高兴吗?我掌管轮回生死,却又因此被困于此处,出不得阴界。下到这里的每一个鬼,都是怕死的人。只有我,想死却不得。除非其他两界全灭了,不然便是无休止的生存。死算什么?沒有尽头的活着才更加可怕!” “墨逸做不到...”他照实回答。 阎王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只是闲聊之语。不过,以往听惯了别人拿自己的性命为誓,如今倒想看看真假。” 他站起身來,走到墨逸的身边,道:“你若肯死在此处,我便替你救她!如何?” 墨逸沉默,半晌沒有说话。 阎王心想,他若是死了,自己救不救她他也无从得知,哪里会有人做这种买卖。 只是,正当要嘲笑他的时候,只听墨逸肯定的说:“好。” 阎王怔了怔,却依旧不动声色的令人搬了十个空坛子上來,只是心里已经对他存了些敬佩。 “若是让你简简单单便死了,我岂不看不出你的决心?这里是十个空坛,你挨个盛满你的血,什么时候不想死了,便唤我。”阎王说完,重新坐回了座上。 墨逸想也未想,抽开了冰渺剑。 阎王眯眸瞅着,但见这宝剑的寒气竟比阴界结的万年冰霜更甚,不想他也是个厉害角色。 墨逸划开手腕,鲜血便往坛中滴落。 初时,四周的小鬼皆抱着看戏的态度,只是到了最后却个个严肃起來。 已经装满了足足六口坛。 墨逸连站也站不稳,却也不愿意停下。 他缓缓坐下來,将手腕搭在坛沿上,眼底的火光越來越微弱。 阎王明白那种感觉,自己还未当这鬼帝的时候曾经体验过。 清醒的意识到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当真比直接死亡要痛苦百倍。 咬了咬唇,他突然上前,抬手按住墨逸手上的伤口,道:“够了。” 墨逸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衣服被汗湿了个透,像从水中刚捞上來。 “不够...答应的便要做到,你...你也是。” 阎王苦笑:“我会救她,方才只是想要试探。这阴界多的便是死人,哪里会缺你这一个?” “当真?” “自不会骗你。不过,想要复她的本源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勉强为她结个凡人魂魄,到时再寻个机会投入尘世,只能允她凡人一世。” 墨逸想起,倾渺还在的时候便向往凡人的生活,于是立刻答道:“那样也够了,多谢...” 然后,立刻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帝王之家 流了那样多的血,墨逸觉得整个人像空成了一个壳子,却又沒有什么东西能够填补进來。 缓缓睁开眼,四周阴冷,就连眉毛上都结了一层干冰。 若不是那阴暗的底色,墨逸几乎已经不觉自己尚在阴界。 他撑着身子坐起來,身下的床塌凉可透骨。 垂眸望了望,心下一惊,这分明就是一张白骨所做的床。 一根根骨头清晰可见,四角还各放着一个头颅。 白森森的,看不出什么不同。 墨逸心叹,凡人死后,无轮生前貌美或丑陋,怕都是这个样子了。 这阴界,倒是公平得很。 手向身侧摸索,很快找到了冰渺剑。再摸索了两次,忽而慌乱起來,空空沒有了那金刚石。 他翻下骨塌,踉跄两步就想去寻。 “你倒是睡得很沉。”阎王闲闲的声音响起。 墨逸偏头,这才发现,他早就已经处在这房中,连杯盏中的茶也喝了一大半。 “渺渺的魂魄...” “养着呢!哪里会有那么快!”阎王翘着二郎腿看着他。 他穿着随意,又未戴发冠,倒是同那凡间的男子一模一样。 “我想去看看。”墨逸说。 “不就在这骨床边上吗?”阎王抬手朝旁边一指。 墨逸回首,旦见骨床边上放着的是几个陶土坛子。 他走过去一看,那金刚石正被泡在坛中的血水里,颜色已经带了淡淡的红色。 “这便是养魂?”墨逸抬起头问。 阎王笑了笑,背着手走过來:“凡胎的魂魄早已经帮你结好。这养的是血肉。” 见墨逸凝神看着,他又道:“不然,你还真以为我要你那么多血干嘛?你的心爱之人自然该由着你的血肉去养。” 墨逸颔首,却又生了疑问:“这里只有血,那肉又该如何?” 阎王扯了他的手腕,指着他手臂上的肉:“这里就很合适。” “这些就够?”墨逸疑问。 “当然不够!手臂割完了还有腿,最不济将你整个剔了干净。”阎王挑眉望着他。 墨逸什么也不说,只是执剑狠狠削下左手臂上的肉,丢进了坛中,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但是实在有些疼痛,使不上力气,他将剑抛给阎王,道:“剩下的就有劳了。” 阎王险险接住,苦笑道:“当真跟你开不得玩笑,哪里有这般傻的人?这凡胎也只需你结个婴儿大小的血肉便可。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事情,要等足时间,不可一次便成。” “那下一次要等多久?”墨逸立刻问道。 “等你这伤口的伤长好了便是。”阎王回答,“对了,忘记同你说了,我看完了你这小情人的命道。她那一魂能保留下來,乃是多亏了身上所罩的一个抵御障类。我好奇的探查了下,不是來自现世,而是出自一个叫浮世镜的宝贝。看來,这丫头命中多遇贵人,想來也是她的福气。” 然后,他打了个呵欠,又背着手走了出去。 若是浮世镜,定是祉朗为渺渺结了屏障。只是现下却也沒有办法道谢了。 不久,有牛头马面拿了食物过來,一样是漆黑的颜色。 墨逸也不挑,他必须补充体力,只有自己先养好伤口,才能为倾渺结血肉所用。 彼时,他其实明白,那石中只有一魂是实,其他全是阎王所结。 而那一魂也定然是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这里阴冷森森,异常安静,墨逸怕她会害怕。 于是日日坐在陶坛边同她说话。 他不擅长于倾诉,也不知该跟她讲些什么。 常常只说了上一句,便不知道下面该择什么來讲。 只是一旦停下來,那些黑暗和冰冷就像有了生命,如水一般涌过來,让人透不过气來。 他索性不再说话,开始捧了长笛吹奏。 一刻也不愿停,到最后也不知是怕她寂寞,还是自己也会寂寞。 长期处在黑暗中,对于时间的概念浑然不知,只记得为她削了九次皮肉,那凡胎才算是养好了。 阎王盯着手中那个已经变得通红的石块,笑了笑:“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个凡间的身份,我便是再帮你一次,准你暂且先去凡间为她择个好人家吧!” 墨逸颔首,要走之时却又问:“你如此帮我,怕是会招來一些不利的事情。我心中有些愧疚,却又不知如何报答。” “你说的不利是指什么?”阎王皱着眉问,他是真的不明白。 “天族...” “哈?”阎王指着自己,“老子会怕那些迂腐的小儿?” 墨逸怔了怔,如此大的口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莫说是他们不知,就算他们知道我有心结了个凡胎,他们也沒资格插手这阴界的事情!老子在这里安静的呆了这么久的时日,早就皮痒痒得想打架了,如此來了反倒遂了我心意!最好将那什么佛祖之类的也带过來,老子...”阎王似乎骂的极为痛快,索性一脚站在宝座上,一脚斜跨在扶手上,昂首挺胸,指点江山。 墨逸悄悄去看站在一边的判官。 判官朝他挤挤眼,将手掩在嘴边,压低声音道:“你不要见怪,这其实才是他的常态...” 墨逸笑了笑,突然觉得这里也并不是毫无人情及生气。 作别了阎王,他独自往尘世而去。 在凡间呆了两月,他一边再次自己体会世间疾苦,一边为倾渺寻找合适的投胎之处。 直到來到中原之地的国都。 柳叶如烟,水天共碧,这个地方很美。 墨逸想,她应当会喜欢这里。 只是,选个怎样的人家,他也有些犯愁。 这人间一界,并不是可随时干预的。这里是一切万象的本源,多做少为都可能是错。所以,给她一个好的起点,总会好些。 千挑万选,墨逸择了人间的帝王大家。 出生便享荣华富贵,就算不得自己看护,怕也一生无忧。 适时,国号为瑞。 瑞帝有六位妃子,细细分析得來,最得宠的乃是颜妃,且大有为后的征兆。 这一日,墨逸捏了隐身诀,站在御花园的杏花树下。 颜妃在凉亭里坐着,举手抬足姿态优雅。 果盘里的瓜果都被细细的挑好码开,用干净的泉水浸着,十分的讲究。 墨逸觉得,渺渺若是有这样的母亲,定也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凡人一辈子,虽短,却也应该不会有什么悔恨的了。 那一日,他看了许久,直到跟着颜妃回了她的宫内,墨逸才准备转出月行拱门离去。 却在这时,听见房中颜妃的一句娇嗔:“桂枝,你快帮我将这束腰的带子解了,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墨逸止了步子,静静站在远处聆听。 “娘娘,今日您独自去御花园,陛下又不在身旁,您为何还要辛苦的束腰呢?”那位被唤作桂枝的婢女问道。 “嘘,小声些!”颜妃埋怨。 然后,她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能同华家的那个丑女一样吗?她天生命好,投了个贵重的人家。自三代以前,这天下便是他们华家帮着打下來的,陛下必须看中。所以,像华茕那种长相的,也能直接当了妃子。我沒有那种家世,只得更加努力一些。” 桂枝笑道:“家世再好,可也不就占着个位置吗?据说,陛下似乎都还未宠幸她呢!” 颜妃也有些得意,但是还算能认清局势,沒有被这些浮华冲昏头脑。 她淡淡的说:“所以,不管陛下在或者不在,我该做的便都要做!我要让世人知道,就算沒有家世背景,我颜佟欣也不会比别人差了分毫!包括我日后的子女也一样...” 听完颜妃的最后一句话,墨逸立刻断了之前的想法。 这妃子虽容貌倾城,却的确如她所说,并沒有什么靠山。 自古红颜都有枯索的那一刻,到那时她只能靠自己的子女。 能如此狠心的对待自己,便会更狠心对自己的孩子。 若她所出为男孩,许会多多宠爱,但若是女孩,必定会沦为她权利的脚下石。 想到这里,墨逸竟出了一头汗水,自己差点要葬送了渺渺的下一世,不禁有些心慌。 他想起颜妃提起的华茕,于是择道再去看看。 这华妃肖像其父,谈不上难看,只是平淡清平了一些。 但是在宫中女颜的粉黛簇拥下,的确难以入眼。 不过,虽如此,她的所惧所用倒不比颜妃差上多少。 她的家世是她骄傲的本钱,就连帝王也不敢轻易撼动。 他可以不宠幸她,却不能无视她或者薄待了她。 这样的身份,即使一国有所损伤,江山在自己的儿女下易主,这样的地位依旧是不会变的! 并且,沒有十足的宠幸,渺渺才不会被卷入那些权利的纷争。 他笑了笑,这般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招來祥云,急赶回阴界。 只是,在他不知的时候,皇帝的另一个妃子,瑾妃刚刚被太医诊了喜脉。 瑾妃沒有大家世,也沒有像颜妃一般倾城的容颜,她胜在不多不少,该有的都有,且安静温婉。 此次被诊出有喜,她自是十分高兴。 想到自己地位未稳,于是同太医耳语,压下禀报的时刻,待胎像稳一些时再说。 凡人眼界不可见,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其实泛着一圈淡淡的紫光。 九重天阙之上,陆云问帝尊:“紫玉的魂魄已经转世到凡间了吗?” 帝尊收起观凡镜,笑了笑:“本不是有意为之,只是那纠纠缠缠倒像是命中注定了。” 陆云听不明白,但见帝尊面慈目笑,却也跟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 凡间缘结 回到了阴界,墨逸把华茕的生辰八字告诉了阎王。 阎王擢判官在生辰簿上记下,只等华茕十月怀胎,产下女婴。 判官将一切事情办妥,却又苦了脸。 “这华茕还是处子之身,莫名的结胎不是惹人怀疑吗?” 墨逸这才意识到这一点:“那么,需要另找人家吗?” 阎王笑了笑:“帝王的雨露之恩,哪里会难?你只需暗中助她一下便是。且这女子得了你的恩惠,必然会报恩。对自己的小孩,也总会更好一些。” 墨逸颔首,立刻重返人间。 从阴界出來,要经过虞渊。 飞至上方天空,墨逸便觉察到下方有些许仙泽。 他心里存了一些小心,缓缓降下云头,决定徒步走过森林, 绯烟做的药丸十分管用,如今,墨逸身上一丝仙气也沒有,只要不轻举妄动,便不会招來祸事。 林中植被茂盛,上方的如火骄阳的热度一丝也抵不到下方。 墨逸顺着道往前走,渴了便饮些泉水,走了足足一日才出得丛林。 正待松口气,却发现四周金色光泽一晃。 墨逸咬了咬牙,开始极速飞走。 那金色光泽显然是人为的屏障,自己方才一冲破,十足的中了圈套,惊扰了守在一边的仙人。 果不其然,还沒冲出多远,一排数十人就从四面八方包抄过來。 皆是玄色衣衫,又用榆木做了面具,看不清样子。 墨逸抽开冰渺剑,心想这是避不了的打斗。 纠缠中,总觉得对方招数熟悉,细想便明白,这些人竟都是西王母的傀儡。 只是不知被用了什么宝物,这些傀儡的力气及攻击速度较以往提高了两三倍。 加之他们沒有痛觉,又是十人围攻,墨逸无法在一时之间突破。 突然,从左边挤來一个人影,双手做刀直直砍向墨逸的左手臂。 本來可轻易抵挡下來,但那左臂却因之前为结凡胎而割了好几次皮肉,力气和灵活度都差了右手许多。 平时端杯取物倒沒有什么问題,只是这打斗起來便是破绽百出。 那样的一下,他避不过,左手经脉又遭了一次痛击。 最后,他皱起眉头,用了八分法力,将冰渺剑化为十道虚影,每一柄都直指一个傀儡。 剑影直入傀儡心口,封住了六个,剩下的因为自己身体虚弱,失了准头。 只是这样一下,终于让他们的攻势顿了一下。 墨逸心知不可让他们等到增援,于是立刻飞起,朝着本要去的相反方向飞去。 他心中清醒,知道不管敌人是否跟上來,自己都必须将他们带离渺渺日后要呆的地方。 于是,拖着一身伤势,他辗转跑遍了许多地方,直到确信了已经沒有了人跟随,这才转回中原之地。 此时,已经过了许久,墨逸刚刚到达之时,宫中正沉浸在一阵喜悦之中。 瑾妃为瑞帝诞下第一子,举国欢庆。 宫中随处可见大红灯笼,就连照明用的灯烛也一应换成了红色金纹。 好歹是渺渺以后的哥哥,且有可能是王储之选,墨逸特意去悄悄看了一番。 此时炎夏已过,秋寒渐來,小皇子被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出的小脸长得粉嫩可爱。 但是仅一眼,墨逸便认出了他是谁。 他笑了笑,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剩了他们三人。 瑞帝正苦于给小皇子取名字,墨逸在钦天监报送的名字内加了‘紫玉’两个字。 瑞帝一见便喜欢,遂将这小儿的名字给定了下來。 接着,墨逸转到更近一些的朝暮殿,也就是颜妃所在的地方。 这个女子在瑞帝面前依旧是一副温婉的样子,只是私下里早已自己乱了分寸,莫名的急躁起來。 “娘娘,您不要急!太医说您气血虚,调理一段日子自然会有身孕,莫要气坏了身子!”宫女桂枝出言相劝。 颜妃冷哼一声:“以前轻看了瑾妃,沒将她放在心上,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顶着大肚子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了。她运气很好,一举得子。我并不生气,只是觉得轻看了她!日后定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一洗前耻!” 桂枝只得替自家主子摇着蒲扇,在一边点头称是。 再看另一边的露华殿,华妃倒是极为安静,同墨逸心中想得一样的好。 他想,今日无须再藏头露尾,必须同华茕谈点正事。 于是,他径直推开她的房门,与她四目相对。 候在一边的宫女还未嚷出声,便软软的倒在地上。 华茕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如此情况下反而镇静下來。她知道來者竟敢堂而皇之的走进來,呼救必然是沒有用的。 且见此人风姿清秀,怡然超凡,倒不像恶毒之人。 她索性放下忧怖,叹一句:“小女子身在这宫闱,又不得宠爱,上仙你若是有所求,怕是找错人了吧?” 墨逸沒有接她的话,反而问:“你想一辈子在这里,一直不得宠爱吗?” 华茕笑了笑:“哪有女子不愿得自己夫君喜爱,只是身在帝王之家,总有身不由己之时。” 她见墨逸一副有大道的样子,继又壮着胆子问:“难道,上仙你是來渡我的?” 墨逸摇了摇头:“我不是上仙,也沒有能耐渡你。” 华茕嗤笑了一声,恹恹的低下头:“难不成还是來看我笑话的。” “我不能渡你,却能帮你。”墨逸的声音清清淡淡。 华茕眸中神色复又亮起來:“当真?” 墨逸颔首:“信不信全在你个人。” “只是...为何?”华茕有些疑惑。 “自不是免费帮你。我现在帮你,你日后帮我,物尽其用。” “我一届凡人,能帮你什么?” 墨逸抬眸望着她,眼里沉寂如一片广袤的沼泽,看不出丝毫情绪:“我有一劫,需要得你护佑。你的这一世是大吉之运道,只是目前徒然生了小人挡道。你若是听从我,以你的运道护我渡过劫难,我便为你扫清小人,许你得帝王恩惠,将來得有子女,也好有所寄托和依靠。” 墨逸的这一番话其实自有所思量。他心中明白,若是将实情告诉华茕,让她知道自己是为了护佑她将來的女儿。恐怕到时她会以自己女儿作为要挟,让他做些逆天的事情。 相反,若是说自己本就是有求与她本人,一來谈不上互有亏欠,华茕更加心安理得,二來,渺渺的地位更加安全,华茕会将她作为亲生女儿对待。 四下一阵沉默,华茕紧抿着唇思索,似乎想要将这其中的道理想个透彻。 她家世显赫,若是说到依靠大可不必,但是寄托... 如果能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常伴在侧,这寂寞难耐的深宫,似乎也能明媚一些。 想到这里,她的唇边扬起一丝微笑。 望着窗外茂密的桐树,她淡淡回答:“但凭您指点迷津。” 墨逸颔首,与她分析了现下的状况。 “目前宫中最得宠的乃是颜妃,但是,瑾妃才产下皇子,这风头一时也不得下去。我沒办法许你一辈子的恩宠,却能让你得一时雨露,你是否愿意?” “我想要个孩子,我会好好对他...”华茕目中隐有泪光。 “我明白了。此事还望保密,别的我不再多说,你且好生休息,等着瑞帝传召于你吧!”墨逸道,旋即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华茕怔了怔,恍如那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梦境。 软倒在地的宫婢醒來,立刻又跪了一地。 “奴婢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请娘娘责罚。” 华茕沒有说话,她瞅了一眼镜中素净的面容,只觉得黯淡无光。 良久,她轻声道:“从今日起,每日为我加一膳有益气血的汤药吧!” “是。”婢女们见并未有所责罚,立刻松了一口气。 华茕弯唇一笑,心觉这宫闱中的生活总算有了些盼头。 墨逸其实并未下多大功夫,他得知华茕出自于武将世家,虽少了女子的娇弱,却多了些巾帼之丽。 于是,只要让瑞帝明白华茕的独特之处,便能水到渠成。 他从瑞帝的作息开始,逐步将这一观点深入他的心中。 戏子们演的都是些女将征途,臣子们寻來的美人画作也大多是英气之美。 看多了芊柳细步,瑞帝一时竟对此种风韵生了好感。 另一边,墨逸除了寻了些珍惜药材,让华茕保持良好的气色和光滑的皮肤,并让她着重练了一下剑术。 他想起以前濯清的剑舞,于是剔除了华家剑法本身的凶戾,加了些女子的柔软及婉转进去,一切教导以托梦的形式予她。 华妃聪慧,又有家族的从小训练,虽不得近身指导,但是很快便学了个透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墨逸却迟迟沒下最后一步棋。 华茕按捺不住,几次想要亲自对瑞帝献舞,却被墨逸拦住了。 他说:“特意为之便失了惦记的美好,你再多待两日,我在择选时机。” 华茕颔首,耐着性子往后等。 又过了五日,宫中为小皇子办了满月宴。 席中宴请宾客,华茕自是被邀请在列。 酒过三巡,瑞帝有些许醉意,小皇子也有些瞌睡,便由乳母抱回,宴席就此散了。 瑞帝正准备去瑾妃处,路上却徒刮起一阵寒风。 瑾妃笑了笑:“夜色寒凉,此去我殿路途较远,陛下又醉了酒,还是请先行回宫吧!明日臣妾再抱了紫玉來看您!” 瑞帝夸赞她贤惠,不再推脱,而是携着一并宫人往自己的寝殿中行。 这一夜,不知是何故,沿途的桂花皆开了起來,馨香满路,一鼻香甜。 瑞帝觉得脚下步子虚浮,如行在云中。 路遇华妃华露殿的外花园,那桂花香气更甚,不觉停了步子。 风声飒沓,瞳瞳树影摇曳,露出院中一角素白的身影來。 瑞帝眼中惊异,心中澎湃,好似压在心底的感情要鱼跃而出。 他抬手止住了随侍们的探究,静静站在原地,怕扰了眼前如梦般的美景佳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露华茕茕 瑞帝迎风站着,风卷云舒,扬起树上的细碎桂花沫儿,甜香沁入心肺,一呼一吸皆被淹沒。 他的眼中只有那样的一人,挥舞着细白的长剑,在黑夜里化出一道一道的银白亮光。似是空中明月落到了眼前,数不尽的皓丽飒爽。 轻柔的银纱衬出她较好的身姿,墨黑的长发被简单的绾起,沒有配饰,连一根素簪子也沒有。只有那漫天的桂花沫儿轻悠悠的落在她的发上,落在她飘渺的衣上,落在她琼脂般的玉臂上,忽隐忽现。 瑞帝愣愣的望着,似乎能嗅到她满身的落花沾着特有的女儿香,举手抬足都有勾魂摄魄的诱惑。 瑞帝觉得自己以往都是老眼昏花,今天虽饮了酒,却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华妃。 这样的一个女子,容颜干净,少了妩媚却多了一丝出尘。 她剑影如花,身轻若蝶,刚毅和柔软交叠,恰恰触到他的心尖上。 飘飘渺渺,恍若眨眼就能跃上天际,回到她本应呆在的天空一角,在万千星子的簇拥下成眠。 想要拉住她,想要拥有她!!! 瑞帝心里只存有这样一个想法。 他一把推开站在身侧举着灯笼为他照亮的宫人,踉跄着想要跑过去。 灯笼落地,‘哗啦’一声响,华妃蓦然回头。 她满脸惊慌,眼睛睁得大大的,如一只准备逃跑的小鹿。 瑞帝紧走几步,一把拉住她,并将她打横抱起來,死死锁在怀中。 顿时软香在怀,那滋味比预想的还要好上几分。 “陛...陛下...”华妃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语气里却有些惊讶和害怕。 瑞帝只感觉她的肌肤柔软,如带有温度的凝脂覆上自己。 顿时如火在身,那些本來微醺的醉意变成了缠绵的情愫。 怎么到此时才发现她,发现这样的美? 一阵惋惜,又是一阵欣慰,他不禁低头吻向她颤抖的睫毛,留了一唇的桂花甜香。 瑞帝聪明的贴身宫人阿苔见到此景,立刻引导站在一边的侍卫和宫女离开,他善于猜透陛下的心思。心想,此种状况,陛下怕是今夜都要留在华露殿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低声嘱咐:“现在都悄悄散了,明日早朝时再去华露殿迎陛下吧!” 瑞帝已经将近有四十的年岁,岁月已经攀上了他的身,将他缠得脚步不再健朗,就连驾驭车马时都有些力不从心。 但是,今日此时,抱着手中的女子,他却觉得自己倏然年轻起來。 那些桂花香,那些轻盈的剑舞,那些青涩的欲拒还迎,无不让他沉醉。 他抱着华茕走进华露宫的寝殿,步下生风,扫开地上细碎的桂花沫儿,他弯唇微笑,觉得必须做些一直亏欠了华妃的实事。 而此时,华茕透过瑞帝的肩膀,悄悄望向假山处。 那里,有一个不易辨的黑影,她却知道是他。 如今,他已经成全了她的希望,接下來便是要找她要回报的时刻。 华茕明白,从今天这一刻起,得了恩宠便不可逃避一些事情,宫中每一步,步步惊心,她一下也错不得。 桃花帐早已被熏香烘暖。 柔风从小轩窗涌入,华茕轻薄的衣衫随着帐上的桃花四散。 瑞帝拂上她的锁骨,肌肤光滑,如最好的绸缎。 微微烛火之下,华茕被花瓣仔细染过的指甲透着层层渐变的红色,这样细小的着意打扮更加让瑞帝心中欣喜。 他吻上她的指甲,吻上她颤抖的唇,女儿香混着桂花香,明明是两种滋味,却又演变为千种滋味,他温柔缱绻,想要将这一切细细品味及珍藏。 华茕眼神迷离,口里及心里都唤着瑞帝的名字。 他们头顶上方的帐绸轻轻鼓动,却将那一帐旖旎的春水默默藏起... 墨逸见华妃得了恩宠,遂放心的回了阴界。 阎王命判官将倾渺的魂魄结好了那一世轮回,只待华茕十月怀胎诞下公主。 墨逸不知该如何答谢,他站在地府的殿下,眼中有一丝迷茫。 阎王叹了口气:“本來我很喜欢你的干脆,你又并不属于仙道。但是,我这阴界之人都是遗忘了过去,能放下一切的人。你做不到,沒有办法來到这一界。” 墨逸笑了笑:“我自出了天界,便明白了这些。仙道驱逐,天不可归。无法成魔,生不如死,死无轮回。这天地之大,却早已沒有了我的容身之处。若因缘际会,有遭一日能归于阴界,我必当效犬马之劳!” 阎王摆了摆手:“别跟老子婆婆妈妈的!你快些走吧!那丫头的气血骨肉都是你给的,同我一点干系也沒有!我不要报恩,最好你以后都不要來了!我讨厌麻烦,永不想见最好!” 这段时间的相处,墨逸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他明白,阎王如此说,乃是嘴狠心软,的的确确是心无旁骛的洒脱之人。 他也不做多矫情的礼节,只是拱手拜谢,转身离开,毕竟,在这凡间,渺渺以后的看护便都得靠他一人了。 再次见了华妃一面,她的气色红润,精神极好。 “感谢上仙的安排,华茕已经孕有麟儿。” 墨逸瞅着她的肚子看了一眼,心中忽而多了一丝澎湃。 就在那样的一瞬,华茕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不同的亮光,好似千年沉寂的死沼蓦然流转起來。里面像埋藏了什么璀璨的东西,只是再要细看,便又恢复他一惯的淡然,恍若方才只是眼花。 华茕心里变得沮丧,但还是怯生生的问:“你已经达成我心中所愿。敢问,我日后要为你做些什么?” 墨逸抬起头:“我避劫只需要你的大吉命道庇护。如此,我需要折进你的命运中。所以,我想等你的孩子生下來后,以师父的名义仔细教导她,虽为避难,但我会尽力。” 华茕沒有犹豫:“好的,这个我会去安排。” 她心中明白,不管是自己还是自己的骨肉,若是有这仙人常伴在侧,即使无法独享恩宠,应该也不会过得太差,最起码那生命是十分安全的。 墨逸松了口气,又道:“我这里有一根避毒木,你且放在身上吧!” 华茕立刻回答:“试毒的银针一直都备着,又有可信的家臣负责我的饮食,这个应当是不必的。” “毒不光能下在食物中,气味和触摸皆可是毒。且,若真是通过这种途径下的毒,只会慢慢在身体里聚集毒素,若因此致死,更是沒有证据。这避毒木能防了这些,你不要拒绝了!” 华茕颔首,感激的收了起來。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过几月,我会再來看你。”话落,也不等华茕回话,墨逸便消失了。 华茕盯着空气发愣,心想他还真的是來无影去无踪。 离开中原之地,墨逸想要悄悄回一趟天界。 他想起自己对绯烟的承诺,如今已经布好了一切事情,是时候该告诉他了。 西王母虽在天南地北布下了暗中寻找墨逸的网,却也沒想过他会主动再回到天界。 所以,那南天门依旧同以前一样,沒有被另外多增派人员看守。 墨逸轻车熟路的往南天门而去,气息也不用掩藏,挑了个守门天将走神的一刻就进了门。 沒有去兜率宫,那里有些打眼,墨逸去了绯烟常呆的竹林等他。 恐怕四周有监视,直到见到绯烟,他又在暗中隐了许久。 良久,确定了安全,他这才投出一叶竹叶,引了绯烟的注意。 绯烟笑了笑:“你倒是大胆,总想到你要挑个月黑风高夜,不想这晴天白日,你便來了。” 墨逸直接说了主題:“渺渺的魂魄已经结好。” “在哪里...?”绯烟虽已经从他轻松的表情上预知了那样的结果,却止不住心中的颤抖。 “在凡间,只能为一世轮回。”墨逸回答。 “一世也够了,有总比沒有要好。”绯烟叹了一句。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绯烟忽而开口:“虽然天帝已经不再追究此事,但是西王母并沒有甘心。就连不久之前我都能感到她暗地里的监视,直到最近才撤了而已。” “我知道。”墨逸淡淡回答。 “他们找到你了?” 墨逸颔首:“遇到过一次,但是被我逃脱了,不得不说,你的药的确很有用。” 绯烟的眼神缓缓变得凌厉起來,他的声音严肃:“墨逸,你现在仙不算仙,魔不成魔。虽然力量足够看护一个凡人,但是你目前自身难保,到时未免会害了她。你若是真为她好,便该离她远一些!” 墨逸沒有答话,阳光从竹叶缝隙漏下來,将他的表情割得一明一暗的支离破碎。 良久,他沉沉的道:“绯烟,我想陪着她,等她到...十八岁...我会给她所有我能给予的快乐,教她如何自保,为她扫清她命道里的磨难。等时间到了,我便会离开。” 绯烟冷笑一声:“有了一日的相处便会祈盼下一日,你离不开她的。就算你能狠下心來,你拿什么理由來搪塞她?” “战死。”他面上无忧无喜的说。 “那不是真的,总有一天她会发现。那时,她会更加深陷那个漩涡!”绯烟有些急躁,连声音也高了两度。 “那便让它成为真的。”墨逸说得清清静静,然后拱手道了别,什么也沒有再说,只是迅速转身离开。 绯烟怔了怔,他并沒有去追墨逸,他明白他方才话中的意思。 良久,他沉沉叹了一口气,相思难相守,是否最是苦?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正是重逢 墨逸离开了绯烟,却并沒有立刻下界。 他绕了些路,路过依旧荒芜的原先天般府所在的地头,慢慢到得了司命星君的府上。 届时,司命星君正坐在院中六角圆顶的小亭中写字,案旁已经压了厚厚的一叠纸,他专注认真,只是沒有了以前的行云流水,白白多了许多小心翼翼。 “我早已不再记恨了。”墨逸走近了一些,突然说道。 听到他的声音,司命星君执笔的手一滑,在白宣纸上斜拉出一道笔印,好好的一副字,像多了一道疤痕。 他倏然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墨逸,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方才说:“你之前托我办的事情已经全部打典好。只是北沼魔尊他动用了北沼的根基灵气,伤了自己的本源。现下你造成的伤是养好了,但是记忆却全丢了,就连那修为也是七零八落。我已经将他交予给了溟远,那似乎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墨逸勉强笑了笑:“谢谢。” 司命将笔搁在案上,避开了他的视线,却是道了一句:“对不起。” 半晌,墨逸微叹道:“最近,我一直在想,不曾遇见和遇见后的悲痛结果,到底选择哪一个才好?” 司命星君听到此处,讶异的偏头去望他。 “若是别人,定然是不曾遇见的好。沒有相遇就沒有伤害。但是她,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害怕会错过。就算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我的心里也沒有后悔,有的只是对她的愧疚而已。怪只怪,这些痛苦不能由着我一人承担,反倒让她的两世都受了说不出口的冤屈。我觉得,我是应该向你致谢的。以往我的心是空的,因为你们的赌局而再次遇见她,那颗原本坚硬的心也因此有了裂缝,继而慢慢敞开。会难受也会高兴,会遗憾也会欣慰,这样很好,不是吗?” 司命星君低下头:“若是那时,能多给你们一些指点,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这一次,墨逸是真的笑了,难得的爽朗:“这种惆怅的样子可真不适合你!我很欣慰,能再有一次守着她的机会。” 司命星君意识到什么,语气焦急,仿佛那是自己的事情:“你真的将她复活了?” 墨逸颔首:“所以,您不必再自责了。行云流水的书法才适合你,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还是弃了吧!” 说完,他将案上的笔墨拿起,撕成了两半。 转身离去之时,他又说:“如果碰到我的师尊,帮我同他说一句。感谢他多年的教导,只是我做不到他想要的样子了。” 司命星君摆了摆手:“你去吧!但愿你与她能得到幸福与安乐,那样才是你师尊想看到的。” 墨逸笑了笑,也挥了挥手,转身走进院中的花柳中。 司命星君目送着他,一直连一点衣袍的颜色也看不见,才转回了亭中。 从天界到北沼只要不到两个时辰的路途,墨逸沒有停歇,立刻腾云赶了过去。 溟远见到墨逸,十分的平静,沒有怨恨也沒有欢喜。 “那些实情我已经知道了。”他叹了口气。 “嗯。” “本觉得自己应该怪你,只是你的那些诸多思量都是对的,并沒有做错一步。一切都是造化弄人而已。”溟远深深望了他一眼。 “魔尊呢?” 谈及此处,溟远真诚的笑了笑:“他很好,我领你去见他。” 推开里屋,只见一位长者坐在竹藤椅上,青衣白布履,拿了一本不知叫什么的书,闲闲的看着。 他的眉间早沒有了以往的凶戾,却也少了指点江山的霸气。 墨逸觉得心中有些堵,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谁?”楼万壑将书搁置在一边,问道。 “这是您以前的旧友,特意來看你。”溟远回答。 “在下,墨逸。” 楼万壑皱了皱眉,挥了挥手:“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吗?我现在挺好,不劳烦挂念。溟远,送客!!!” 墨逸身体僵硬,不知该如何。 溟远轻拽了一下他,两人这才离开。 走到室外,溟远细细道來:“我沒有同魔尊讲过渺渺的事情。北沼已经不在,我只是告诉他,他只是有两个儿子的普通魔族而已。他现在同以前很不一样,喜静。他似乎从心里感到以前的记忆不是很好,所以,有些抵触接触那些。对于你这样的‘旧友’一点也不想见到。” “你不同他说,倒是对的。他现在心中无愁无怨,这才是最好。”墨逸回应。 “楼玄天和楼岚风...” 溟远答:“他们去了东漠。北沼已散,西渊更是早就湮灭了。天族不会甘由相对孱弱的东漠和南冰存在多久。魔族和天界的一战是迟早的事情,并且那两人私心里也想为渺渺报仇。” “渺渺,并沒有陨歿。”墨逸接过话头。 “当真!!!”溟远激动的攥紧他的衣襟,大声嚷道。 墨逸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手:“这是真的。不过,只能保她凡间一世而已。我所做的只有这些...” 溟远瞅到他左手臂的伤处,心想他定也是吃了不少苦:“我也算寻遍时间法子,却也沒有做到你这一步,一定很难。” 墨逸摇头:“不难,比心苦要好很多。” “你往后有些什么打算?”溟远问。 “本來想一直看护渺渺,只是怕反而会给她招了祸事。我欠北沼一个情面,所以,我打算帮着恢复以前北沼该有的地位。” “你要与天界为敌?”溟远讶异的问。 “不,”墨逸顿了顿,“我虽已经淡出了天道,却也不想与他们刀剑相向。我只是打算帮北沼收复些失地。当然,若关键时刻天族來犯,我也愿意为你们挡上一挡。” 溟远拍了拍他的肩头:“难为你了!以前我总觉得渺渺任性,不懂情爱,看高了你!如今思來,你不曾负了任何人,只是负了你自己。” 墨逸抿唇微笑:“此次前來,其实...还有一事托付!” “请讲!” 墨逸沉声说:“我现在的情景有些复杂,天族不会那样简单的放过我。也许...我并不能看护她到最后。溟远,你虽习不得法术,但你的知识渊博,又经历过许多事情。若是有遭一日...” “若是有遭一日怎样?”溟远有些生气,打断了他的话,“看护的话,即使你不说,我也会主动去做的!但是,她心中存的到底是什么,你应当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我或者她的父君能给的。你就算做不到,也不该让她再失望了。” 墨逸不再争辩,他只是心里明白,无处可归的他,根本什么承诺也给不了她... 抱着心中的低落情绪,他挥别了溟远,再次回到了中原之地。 华妃已近临盆,她的家人照顾得很好,万事都十分小心,并沒有什么差池。 同之前料想的一样,瑞帝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以前,他对于华妃的兴趣也在近半年淡了下去。加之华妃又有了身孕,早将自己的心思转移到孩子身上,对于瑞帝也少了一份阿谀及专注。 于是,目前将这天子之心牢牢攥在手里的,还是依旧千娇百媚的颜妃。 墨逸私下追踪了些旧迹,发现这颜妃果然对华妃动过手脚,还好当初自己将避毒木留给了华茕,这才使她免着了她的道。 待到年末的时候,颜妃自己也有了身孕,更是无暇再顾忌害人,于是后段倒是安分不少,沒有再生祸端。 墨逸沒有同华妃见面,他微微捻指一算,华茕应当就在这两日临盘。 此时,刚过了三春之暮,繁花之景已过,翠荷垂柳倒繁茂起來,生得如烟如玉。 露华殿里的宫人进进出出十分繁忙,人人的眉上都挂着一丝紧张,就连瑞帝也被请到了偏殿。 产婆已经进去了一会儿,华妃压抑的痛哼声从寝殿里传來。 瑞帝在房中踏着步子,明显有些焦灼。 露华殿外不出百米便是一个不小的荷池,墨逸正隐了身形立在池边。 今日浮云蔽日,池光素冷,且半池都是荷叶,花骨朵恹恹的垂着,一朵盛开的莲也沒有。 墨逸微微攥紧拳头,目光凝在殿门处。 此时,于别人是新生,于他却是重逢... 半晌,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声,产婆欣喜的声音响彻大殿:“生了,生了,华妃生了!!!是个公主!!!” 瑞帝跑出偏殿,脚下生风,急步往寝殿中行。 华茕的家仆也都松了一口气,这一场沒有硝烟的战争总算高了一个段落。 不久,瑞帝怀抱着一个红锦缎的牡丹丝绣包被走了出來。 他半含着笑意,满面春风。 爱怜的低下头,瑞帝看见怀中的女婴缓缓伸出一只粉嫩的小手來,她上下挥舞,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此时,微微的风起,蔽日的浮云移开,大好的阳光落在荷池之上,波光粼粼。忽而一池白莲绽放,各自展开洁白如雪的花瓣,细幽的香气扑鼻。 瑞帝的手颤了颤,眼里有一丝漠然。 墨逸的眉头舒展,攥紧的手掌也缓缓分开。 他轻倚着白玉凭栏,眸子里噙着一汪沉静湖水。 他望着那只粉嫩的小手,微风将几缕鬓边散发吹至额前。 初夏的阳光不寒不凉,满池的荷莲是美丽的背景,他的唇角弯了弯,似笑非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安乐离忧 入夏以后,天气慢慢变得燥热起來。 露华殿外的露清池里,锦鲤悠闲的游动着,时不时贴近水面吐两个泡泡。 满池的莲花依旧开得繁盛,碧叶白影,清潋夭夭。 整个宫中一直在津津乐道小公主出生时,千束白莲齐放的奇景。 瑞帝的心情很好,觉得这是吉兆,赐了露华殿许多宝物。 不过,因月子中不得外出和见人,华茕一直躺在自己的寝殿里,只是每晚都要求将小公主抱來与自己同睡。 那是她后半辈子的寄托和倚靠,她不想与她分开太久,哪怕她只是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懂的孩童。 已经到了傍晚,露华殿内的热力却不减,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华茕觉得心闷。 服了些安神的汤药却依旧沒有缓解。 房中本來候着的宫婢去膳房端吃食,除了门外的寻常侍卫,安静的里间里只有华茕独坐着发呆,她时不时看看臂弯里的孩童,身上虽觉得黏腻难受,唇角却还是一直噙着笑意。 忽而,房中凭空多了一丝清冽的气息,恍若有风拂过。 华茕抬起头,盯着并无反常的空气,极轻的问了句:“是你...吗?” 从袍角渐渐显现,墨逸的样子逐渐清晰。 他一手放在身前,一手负在背后,依然是清清淡淡的样子,唇角无笑。 “还好吗?”墨逸问了一句。 华茕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那样冷淡的语气,怎样听都是一句敷衍的话语,沒有一丝温情。 她讪讪的回答:“一切已经雨过天晴。我知道颜妃暗地里做过手脚,那个避毒木很有用,谢谢你!” 墨逸颔首:“护你是我的承诺。只是,你不可因为颜妃曾经有过坏心,便也想法子伤害她。恩怨往常。即使这一世不报,下一辈子也是要报的。” “华茕明白。在这深宫,锋芒过露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并不想争什么恩宠,日久见人心,颜妃她慢慢便会懂了。” 说完,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时间像凝滞了一般。 半晌,前去拿膳食的宫婢过來敲门:“娘娘,您是现在用膳吗?” 华茕立刻说:“我现在不想吃,有些累,想睡一会儿,你在外面候着吧!有事我自会叫你们。” “是。”婢女依言退了下去。 回首见墨逸将目光落在她的怀中,倒是比以往柔和了几分。 华茕立刻说:“昨日,瑞帝來看过我。他说我将小公主照顾得很好,问我心里是否想到合适的名字给她。我一时沒了主意。不如,上仙你给她娶个名字吧!” 墨逸怔了怔,目光凝在襁褓中熟睡的婴孩上,想了很多。 名字,乃是出生时对于孩童的希冀。那么,自己希望她如何?希望她有怎样的一生? 濯清和倾渺,这两个名字都沒有给她幸福的结果。 墨逸不禁伸出手。 婴孩那般的小,但是全身血肉皆是自己身上的。 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背,十分的小心翼翼。 许是觉得舒服,沉睡中的小公主微微张嘴吐了下舌头,唇角噙着笑意。 墨逸的眉目柔和,心中那块坚硬的地方又倏然柔软起來。 想要抱起她,想要为她全一个理想的天下,可是,他不能... 那么,到底希望她有怎样的一生? “就叫她离忧吧。”他的声音沉沉,却又饱含了许多情感。 离忧,但愿她幸福安康,远离忧伤。 华茕顿了顿,却觉得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离忧。这名字念起來轻婉。我明日便禀报了陛下,他也一定会喜欢的。” “好的。那我过段时日再來。”墨逸说完便要走。 华茕突然焦急的问:“要多久?” 墨逸止了步子,眉头皱到了一块。 华茕意识到了自己的失仪,复又添了一句:“不知上仙要离开多久?若是有事情,我又该如何寻你?” 墨逸答:“也许几日,也许几月!目前局势已稳,等我办完手头上的事情,定会快些回來。还有,不要唤我上仙了。我不是,也并不喜欢。我的名字叫墨逸,你随意唤便是!” 说完,也不等华茕再问,他便冲冲离去。 目前天族和魔族的局势不明,他不愿再犯以前的错误。东漠那边的情况,他必须自己仔细确认一番,这一次应该能同楼玄天和楼岚风碰上面了。那东漠的魔尊也要好好拜会一次才是。 华茕抱着离忧,缓缓又坐在榻上。 许是因为墨逸的离开。空气复又变得燥热。她心中的沉闷立刻又挤了上來。 垂眸望了眼离忧,她依旧酣睡。 这世间的变化百般纠缠,她还这样小,全然不知... 华茕出了月子,她时常带着离忧到露清池边坐着。 瑞帝见他们喜欢,着人在池中建了一个小亭,又铺了防滑的青石小径。 离忧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醒着的时候也只是睁着眼睛左看右看,不哭不闹,很是乖巧。 墨逸再來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中旬。 是夜,白日的热气未退,离忧哭闹起來,什么也未吃,也睡不安稳。 此时,人们并未习得如何保存冰块,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这消暑的法子并沒有多大不同。 华茕着人泼了些水到地面上,一时热气蒸腾起來,房中的温度更是难耐。 小公主扯着嗓子哭起來,宫人们一时沒了主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华茕急着将离忧往房外抱,抬头便见着墨逸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 宫人们也发现平白多了个人,却又不敢多语。 华茕强装镇静的说:“是家兄让你來的吗?你看,我都快忙忘记了,多亏你自己找來了。” 宫人们见华妃的口气像是见了故人,又听见她提及她的哥哥‘华将军’,于是立刻敛了好奇心,一个个退了下去。 离忧的啼哭声更显得响亮,墨逸偏头看过去,目光深沉。 华茕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天太热了,忧儿还小,不懂事,她平时可沒有这样吵闹的。” 见墨逸依旧无话,华茕复又说:“我们去露清池的凉亭吧,那里凉快一些。” 墨逸颔首,他明白若是在这堂中说话,反倒会惹人猜忌。为了华妃的清誉着想,还是光明正大的交谈要好。 走过青石小径,河池里的锦鲤闻见人声,摇着尾巴围过來。 华茕一边走一边说:“方才的宫人们都以为你是我哥哥派來看我的,应当沒有什么关系。只是,你这次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不像以前,等沒人的时候再來?” 墨逸淡淡的回答:“我上午便來了,你的身边一直有人。” 其实,他哪里是不能再等的人,只是方才听到了离忧的哭声,一时多了份心焦,这才显了身形。 华茕笑了笑:“看來,得尽快找个法子让你能随意进出宫邸才是。” 正说着,两人已经到了凉亭。 此处临水,四周又通透,自然比屋中凉爽了许多。 但是幼童较旁人总要畏热一些,离忧依旧轻轻的抽泣,十分难受的样子。 墨逸也不说话,只是将随身的冰渺剑放到庭中的圆桌上。 他微微撤下了些剑上屏障,如丝的凉意便以其为中心迅速扩散开來,燥热立刻降了几分。 华茕虽也惊讶,但也沒有去问。墨逸有太多让她感到惊讶的事情,若是事事都刨根问底,两人怕是都无法得了安生。 墨逸朝着池边走了两步,掏出别在襟带上的竹笛,贴着唇,吹奏出來。 婉转的音色惊得华茕猛然抬头。 不远的地方,他一袭月白长袍,邻水玉立。 笛音如有了画面,眼前恰似凭空立了几株梨树,扬扬洒洒的落花飘零,如大雪纷飞,将要淹沒了凡间一切景致。 明明还是炎热的夏季,她的心里却忽而平静,好似万般繁华不过云烟过眼,是非恩怨对错,皆可全部放下了。 怔怔听了许久,华茕低下头去看怀中的离忧。 不知何时,许是从那笛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已经不再吵闹,安静的睁着眼,如聆听一般的样子... 隔日,华茕同家兄,也就是当朝大名鼎鼎的华将军-华自应修了一封书。 如此又过了两日,墨逸以华府家仆的身份入了宫,作为离忧日后的教习师傅。 这都是些小事,瑞帝自是不会过问,他只是依着规矩让华妃自己安排便是。 华妃私下里寻了墨逸,同他说:“若是依着规矩,你现在是不可擅自离宫的。我想了很多办法,沒有一个顶用。并且,我也不可能去找陛下要了特许,我想,他无法容忍我为别的男人求些什么,这是帝王的威严。不如你就安心的留在这里,等你的一劫渡过,我再想办法将你打发出宫。” 墨逸答:“这些我明白,只是身不由己,我不能常留于此。我自有思量,不会为你留下难以收拾的局面。你只需给我一间独立的住处即可。” 华茕点了点头,这才觉得自己似乎轻看了他。 來无影去无踪,一看便是道法超然的人,哪里会受了凡间规矩的拘束呢? 如此,墨逸便留了下來,时间流淌,很快便近了颜妃的临盆之日。 只是,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寻不到了他的人影。 第一百二十四章 捕风捉影 入冬的时刻,颜妃产下了一子,是瑞帝的第二名皇子,取名为禄全。 瑞帝极为高兴,举宫同庆,特别是一月之后的满月宴,操办起來倒是比紫玉出生时好了不止两番。 华妃抱着离忧,她望着身边空空的座位,眉头堆到了一块。 那里,本当是瑾妃的位置。 这一年,瑾妃的身体日况愈下。 太医大都说是因她体质虚弱导致,华茕却怀疑过这事出自颜妃之手。 她与瑾妃并未打过多少照面,却明白,能常伴帝王之侧,她必当也有玲珑百窍的心思,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是为何故。 想來也已经猜到是颜妃的刁难,只是顾忌到自己的幼子,无心也无力去争罢了。 未想到的是,这颜妃的心着实有些狠,这才不到半年,瑾妃竟虚弱得连这种家宴也参加不了了。 她想起那可怜的皇子,偏头望了望坐在一边的紫玉。 紫玉穿着明黄的衣衫,垂着头坐着,看不出喜怒哀乐,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整个家宴上,颜妃和瑞帝笑问笑答的声音不绝于耳,沒有人过问过那个孩子或是他的母亲。 华茕身为人母,不禁有些可怜起紫玉來。她令人将只有几个妃子才有的盛了荔枝和蜜瓜的果盘端到紫玉处,然后对他尽量和蔼的笑了笑。 方才一岁多的紫玉便知道温婉的点头回谢,可是直到离场,那果盘也未见他动过分毫。 很快的,在二皇子诞生的喜悦中,宫中迎來了热闹却又苍白的年末。 墨逸总共來过三次,很巧的,次次都碰到离忧哭闹的时刻。 他依旧少话,只是执笛吹奏。待离忧安稳睡去,他又会离开。 华茕曾试着往他所住的小院子去看看,可总是在路上便忘记了要去哪,等回到自己寝殿又会匆忙记起來,再去再忘。 到最后,华茕终于放弃了,想來这是墨逸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这才依旧能在这宫中來去自如。 瑾妃沒能挨到过年。这宫中,半路枯萎的花朵屡不见鲜,沒有人觉得奇怪,宫人们也只在闲谈时,添上一句‘天妒红颜’而已。 离年节将近,宫中早早就挂起來的大红灯笼沒法撤掉,于是仅仅在瑾妃的府内铺了一应的白色。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这原本留着帝王承欢之乐的殿中显得更加的死寂。 送别的时候,华妃同一并妃子共去祭拜。 只见灵堂前,紫玉穿着小小的白麻孝衣,跪坐在火盆前,一动也不动。 燃了香,念了祝祷词。 华妃从乳母的手中接过离忧,却并沒有马上离开。 因怕她受冻,华茕特意要哥哥从西北带回了白狐的毛皮,又着巧匠置了一件白色的披风,刚好将离忧裹个严实。 彼时,她还小,坐也坐不稳,只能偎在华茕的肩上。 离忧似乎也沾染了这殿中的悲伤气息,沒有瞌睡却十分的安静。 “嘭,嘭,嘭!”灵堂前响起沉闷的声响。 华茕抬眼望过去,只见紫玉重重的三下磕头。 负责照顾他的乳母立刻将紫玉扶起來,雪白的帕子按在他的额头上,立刻晕染了一片血色。 华茕心中一惊,不明如此小的孩童怎会懂得这些。 她回首再去望怀中抱着的离忧,旦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不知为何,黑宝石般的眼中似乎氤氲了一阵水汽。 悲伤的气氛并沒有持续多久,瑞帝年前才纳的几个妃子中又有几个有了身孕,加之年节已到,举国欢腾。 紫玉的去处一直沒有定夺。华茕虽有些可怜他,但也沒有办法开口将他要至自己的宫中。 她明白,自己不是颜妃,沒有瑞帝的恩宠,若强行将紫玉带到身边,只会让自己树了敌。毕竟,只要是皇子,便可能得了那世间无上的权利宝座,每一个都会是颜妃的眼中钉。 问題一直搁置就会变得不是问題。沒有人愿意主动抚养紫玉,他便继续由着乳母带着,只是沒有了亲母的疼爱,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凄惨。 华茕突然从心底感激墨逸,若是不曾遇见他,如今自己怕也是同瑾妃一样,万般繁华过眼,最终化为一抔脚下黄土,无人可怜,剩下的只有世人闲谈而已。 从些许畏惧到如今的从容,几载的时光,华茕已经摸透了与墨逸的相处之道。 他來得并不多,往往连话也沒有多少,只是每一句都是特别的嘱咐。 比如,他会告诉她瑞帝近日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或者发簪,或者迷上了哪个大家的词作。 靠着这般的指点,华茕在深宫中如履平地。既不得专宠,又让瑞帝不失了对她的兴趣。 慢慢的,华茕也发现了墨逸的许多秘密。 虽然他每次來时都是一袭白衣,她却依稀可以闻到他身上的一些血腥的气味。还有他的左臂,那样恐怖的伤痕不是一般的祸事能造成的。 但是华茕不问,她明白墨逸不希望她去接触他,那是他的底线。 如此相安无事又过了两年,离忧已经三岁大小。 她生性好动,十分的活泼。 只是这一日复一日的长大,华茕的心里开始乱了起來。 离忧玉雪可爱,虽只有这般年岁,却已可窥见以后的倾城之姿。 华茕相貌平常,离忧自是同她不像的,但是说到瑞帝,总觉得也难以对上号。 慢慢的,有人推波助澜,一时间宫中皆传其不像瑞帝,风言风语四起。 华茕心内焦急,终于开口求问了墨逸。 离忧正在不远处拍球,墨逸站在庭檐下观望。 “离忧是不是你和瑞帝的骨肉,你自己不是应当最清楚的吗?” 华茕咬了下唇:“我一人信有何用,如今宫中的谣言散漫,若不想办法压制,日后怕是会让离忧遭了别人的白眼和欺负。” “华家在这朝中握着兵权,就算离忧真不是瑞帝的骨肉,他也不会怎样。大不了就是冷待。但是伴君如伴虎,这也不一定是祸事。若是说到这证明的方法,怕是不等你自己去寻,这瑞帝便要采取行动了。你放心,莫说这离忧是你的亲生骨肉,即使不是,我也会将这变成真的。”墨逸淡淡的说,面上的表情沉着,似乎这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华茕有些沮丧,她以为若是自己的所求,他应当会满足,毕竟那些于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果然如墨逸所料,沒过几日,细心的华茕在离忧的手腕上寻到了一个很小的伤口。她想起‘滴血认亲’,看來瑞帝是真的沉不住气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瑞帝对她的态度些许缓和,并为小小的离忧加了封号,唤做‘朝阳公主’。 此意昭然若揭,一时间宫中无人再传那些流言碎语。他们心里明白,瑞帝已经肯定了离忧,不管她是否是真的公主,确立了封号的那一刻,就不该再有人质疑。 华茕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依旧如鲠在喉。瑞帝的不信任,墨逸的不以为意,让她好不容易恢复的真性情日益冰冷起來。 这个世界上沒有谁能毫无条件的帮助她,这是条残酷的真理。 只是,瑞帝揣着的是帝王之威,而墨逸难道是因为本性如此吗? 华茕本來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却在那样一日颠覆了她心中所有的想法。 那一日,依旧在露清池。 离忧早已习惯了墨逸在身旁,她趴在屏栏上往荷池中投鱼食,惹得满池的锦鲤皆游到了一处,那种争食的情景惹得离忧咯咯直笑。 墨逸抬眼看她,将原本正在看的书册放到了一边。 有宫人过來禀报,说陛下赏了些难得的丝绸,让华茕去清点一下。 华茕颔首,轻声同墨逸告离,然后随着宫人离开了。 來到客堂,见那新到的丝绸中混了一双鞋。鞋面是难得的雪缎,鞋底不知是什么做成,轻盈柔软。 华茕一看便喜欢,当下便将自己有些笨重的珠玉团边鞋给褪了下來,换上了新鞋。 清点完丝绸,宫人回去复命,华茕复又往池边赶。 刚刚走上青石路,便遥遥望见墨逸的侧颜。阳光下,他难得的露出一丝笑,目不转睛的望着离忧。 四周很静,华茕因着了新鞋,脚下更是无声。她可以很清楚的听到离忧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墨逸,这鱼食他们不爱吃了。你给我变点其他的來吧?” 华茕闻到此言,愣在当场。 要知道,当着自己的面,离忧可是一直唤他一句师傅的。且,因为怕离忧胡乱说了话,墨逸会道法的事情也并沒有告诉她。 更让华茕瞠目结舌的是,墨逸沒有责怪,沒有嗔怒,唇角依旧含笑,轻声说一句:“好。”并果然用法术变了些煮熟的玉米粒儿來。 离忧给鱼儿喂了新食,拍着手笑:“你看,它们喜欢吃!” 墨逸微笑着说:“你高兴就好。” 那样的表情,无限的宠溺。 华茕想起來,墨逸并不是本性冷淡,他來宫中看望他们的时日不多,但是每次來都会给离忧带些小玩意,从草编的蜻蜓到拨浪鼓,一次也沒有空过手。 虽然在这恢宏的宫殿中,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是一看便是费了些心思,即使送,也是最为精致的。 可这些心思,就像他现在的眼眸,只为离忧一人。 华茕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步伐重了些,池中锦鲤惊得四散。墨逸意识到她的回來,蓦然回首。 四目相对,华茕心跳如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朝阳公主 “我刚到。”华茕低下头,撒了慌。 只是下一秒,她便后悔了。 向墨逸那般的人又怎会看不出呢? 意识到他敛了目光,却也不戳破她。 墨逸站起身,自顾自的说:“离忧只是小孩子,我不想予她那些规矩。” 华茕点了点头,三人都不再说话。 离忧不懂,只是拿着玉米粒儿喂鱼,池中的锦鲤不知饥饱,只吃得肚子滚圆滚圆,游也游不动。 良久,她伸起小手打了个呵欠,嘟嚷着道:“娘亲,忧儿累了。” 华茕忽而像得了解脱,立刻道:“回去睡吧,我牵着你走。” 离忧点了点头,路过墨逸身边的时候挥了挥手,像是知道他又要离开,那是长久的告别。 墨逸站在远处,目光一直随着她,沉寂如泽。 转弯的时候,离忧回过头,只是已经不见他在原地,空留一池枯叶,寂寞得很。 “母后,你都听到了吧?所以,你生气了吗?”无人的时候,离忧主动问。 华茕蹲下身來,替她将鬓发往后拢了拢,继又拍了拍她的小脸:“我沒有生气,只是忧儿的心里藏了秘密,我有些伤心呢!” 离忧抬起小脸,却是十分认真的说:“墨逸说我应该学些规矩,可我不愿意。他说会给娘亲带來麻烦,所以只准我私下里这样叫她。” 华茕听了如此的说辞,心里的那点屈闷立刻烟消云散了,顺带还觉得自己有些小肚鸡肠。 离忧只是个小孩子,又生得冰雪可爱,墨逸自然会对她宠一些。 并且,墨逸那样教导她,也是为了自己好,怕因此出了什么差池。 于是,华茕将离忧抱起來放在腿上:“你师傅说的沒有错,每个人有多大的权利就会潜藏着多大的风浪。也许你不懂,但是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离忧开心的往华茕的怀里蹭了蹭,娇声说:“忧儿明白。” 华茕解开心结以后,便不再在意墨逸对于离忧的宠爱。 离忧是她十月怀胎生出的亲生骨肉,而自己是瑞帝的妃子,墨逸是聪明人,若是不对离忧好一些,难道还光明正大的对自己,让别人平白拿了她和他的关系來做话柄子吗? 她的心情愈渐开朗,连胃口也好了起來,气色红艳,人也圆润了许多。 如今再來看墨逸对离忧,整个露华殿的宫人都明白,那是极度的宠爱。 比方离忧若是想吃东街的蜜糖,哪怕天上下刀子,他也绝不会买比较近的,味道沒有多大差别的西街的蜜糖來。 墨逸告诉离忧,若是喜欢什么,喜欢得要紧,便不可将就,定要得到。 他觉得她的两世皆是求而不得,这一世,不希望她再有什么遗憾。 如此又过了三年,在墨逸的帮助下,东漠的势力已经可以及得上以前的北沼。 西王母依旧暗地里派兵围剿墨逸,几番打斗,终归兵力和修为不足,沒能将他擒住。 墨逸为事小心翼翼,因为害怕给离忧带來伤害,一年中在宫中呆的时间尚不足两月。 还好,一切同墨逸料想的一样,离忧不缺衣食也无人敢欺负她,颜妃偶尔的一些小动作也被华茕聪明的化解,可以说过的是无忧无虑。 同年,颜妃终于坐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皇后之位。 而她的儿子,瑞帝的第二个儿子禄全被堂而皇之的封为了太子。 瑞帝大赦天下,并在净初寺设坛祈福。 净初寺设在宫外,途经城中最繁华的街市。如果要亲身前往,必定要招摇过市,而这样的殊荣乃是千百年都不曾有过的。 颜皇后自然得意,她命人寻了孔雀身上最漂亮的翎羽做了曳地的华袍。 当华袍随着走动展开之时,便如孔雀开屏,满眼的繁华盛大,雍容华贵不可方物。 三日内,文武百官及其他公主,皇子皆得了邀请,被半请半命令的要求一起同往。 离忧沒出过宫,她觉得十分好玩,到了出发的当天,她早早便上了马车。 只是这队伍太过庞大,光是集合和整理就花了一个多时辰,当车队开始慢慢前行的时候,离忧已经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本來行的十分稳当的马车倏然停了下來,马儿一阵嘶叫。 离忧醒了过來,揉了揉眼睛问华茕:“出宫了吗?” “沒有。才行到宫门口。”华茕撩开车帘看了一会儿。 半晌,见马车还不见走,离忧也挤了过去往外瞅。 原來行在他们前面的马车坏了,挡了道。 这拐弯处狭窄,怕是要耽误点时间先将坏掉的马车移走,他们才能继续前行。 离忧伸了个懒腰,爬了下去。 车上有些沉闷,她要趁着这个空档透透气才是。 这才刚刚在路边站定,只见那坏掉的马车中做的人也走了下來。 离忧眯眸看过去,深紫色的衣袍,衣色如人名,那是她沒见过几面的哥哥,瑞帝的大皇子-紫玉。 离忧往墙根根退,半无聊的望着宫人们开始想办法将坏掉的马车抬走。 想來也是奇怪,这马车坏的是轴轮,按道理这种显而易见的地方应该很容易就检查出來,当时怎么不换一辆呢? 好不容易等着坏掉的马车被拆散移走,日头已经高悬了起來。 离忧觉得热,立刻又回了自己的马车。 不一会儿,旦见车一动,已经可以走了。 她撩开车帘透气,却见到自己那个连话也沒讲过的哥哥还站在原地。 乳母和宫人沒有为他撑伞,他襟前的衣服已经被汗染得颜色渐深。 半大的孩子静静站在原地,乳母却反而焦急的左顾右盼,再不上路,怕是真要晚了。 离忧突然嚷了句:“停车!!!” 然后,还不等马车停稳,她便跳了下去。 疾跑几步來到紫玉的面前,小脸已经因为燥热而涨得通红。 离忧吐了口气,指着自己问紫玉:“你认识我吗?” 虽然紫玉只年长她不到一岁,个头上却已经比她高了不少。 他半垂着眸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沒过多久,他立刻恢复方才的清静,轻声说:“你是朝阳公主,是我的妹妹。” 离忧笑了起來,明媚得像一朵杜鹃花。 她拉了他的手,什么也不说,便往自己和华妃所在的马车跑。 随伺的宫人有些为难,婢女蕊儿不敢拦大皇子,只得拉住离忧的手。 “公主,这马车太小,恐有拥挤,委屈了大皇子...” 离忧明显感到她所拉着的紫玉的手一抖。 她偏头,见紫玉已有想走的样子。 离忧更加用力的拉住他,紫玉脱身不得,反而被她倔强的目光狠狠的扫了一遍。 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离忧懒得同蕊儿讲理,只冷哼:“我乐意!” 蕊儿不为所动,抬起的手依旧沒有放下。 华妃撩开车帘,见到此景,叹了口气,朝着离忧招了下手:“都上來吧!” 蕊儿见到华妃沒有异议,这才放了两人过去。 华妃又着人同紫玉的乳母打好招呼,说大皇子会由他们照顾。然后,一车人继又重新出发。 紫玉端端正正的坐着,虽才不足七岁,姿态和仪容却已可见帝王之家的风范。 华妃觉得欣慰,还好,虽然他早年丧母,却也被教养得很好。 离忧见紫玉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下來。她立刻掏出怀里的帕子递过去,极亲昵的说:“哥哥,你擦擦。” 紫玉怔了怔,缓缓接过來,道了一句:“谢谢。” 离忧摆了摆手,笑容自然,好像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说话一般。 紫玉抹了额头的汗,刚要还给离忧,忽又觉得女孩子大都喜洁,于是轻轻将帕子放进怀里,想要洗净一些再还给她。 “平时的吃住行是由谁在照应着?”华茕突然问。 “福全和乳母阿应。”紫玉不明华妃为何突然这样一问,回答得有些拘谨。 华妃却有着自己的思忖,这紫玉虽当着大皇子的名位,但沒有生母照应,怕是许多赏赐和应有的份例都被宫人们克扣掉了。 本來,瑾妃去世的时候她可以将紫玉要來抚养,但是考虑到离忧,所以放弃了。如今见到紫玉不卑不燥,温润如玉的样子,心里竟多了许多愧疚和怅然。 如今,皇后和太子之位已经定了下來,想來这权利的风向已经落定,再提此事应该再无问題,于是,她续又问:“大皇子可否愿意來我露华殿住呢?” 紫玉倏然抬起头,他听明白了华妃的意思,却立刻回绝:“紫玉住惯了原有的地方,还是不去您那里打搅了。” 华妃有些愕然,沒想到紫玉会拒绝了自己的好意,他应当明白若是跟着她,往后的生活自然会好过些,最起码不会让区区的宫人欺负了。 “真的不用吗?其实,试试也可以,若是不惯,你再回去。”华妃又问了一遍。 紫玉摇了摇头:“多谢!真的不必。” 华妃见他一副决然的样子,只好作罢。想來只等回宫后找些路子嘱咐下紫玉的宫人,不要做得太过分才是。 已经出了宫,街上人声鼎沸。 离忧立刻來了兴致,她正要将掩帘撩开,就被华妃打了手腕。 “一国公主便该有些样子。在宫中随意便是了,出來了代表的可不是你一人。” 离忧恹恹的收回手,却依旧抗拒不了那番诱惑。 她拉着华茕的手,撒娇的嚷着:“我就拉开一点点缝,就一点点,保准不让外面的人看见我!” 华茕沒了法子,叹了口气,只道:“去吧!小心点!” 离忧立刻蹭到床边,小心翼翼的从细缝中往外看去。 街上也全是探着脑袋想要往车里看的普通百姓。他们的衣着简单,沒有过多的配饰。 药铺,果摊,酒家,同宫中不一样的景致让离忧好奇心大开。 看了许久,她像想起來什么,回过头很真挚的同紫玉说:“哥哥,我让你也看一会儿,你快來!” 她的语气软软的,如江南惯有的朦胧春雨。 紫玉本想拒绝,却见她的眸中有万般华彩流转,好似车帘外面果真有很多了不起的事情。 缓缓的,他点了点头,倾身贴了过去。 紫玉永远也忘不了,坐拥荣华的朝阳公主却因这寻常的街景而惊诧。那是她眼里的惊鸿,本可以一人贪看个够,却又急于要与他分享。 帝王之家本就血脉疏冷,紫玉却在这一日见到了所谓的‘真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学堂学课 马车行到了净初寺,离忧和紫玉被宫人们仔细的搀扶下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被宫中侍卫拦在不远处,依旧有些喧嚣。 华妃本來担心离忧会藏不住自己的心性,于是焦急的去看她。 不想离忧竟微仰着头,目不斜视,跟着引路的宫人,微提着裙角拾级而上,将一国公主的仪态和姿容端得很好。 紫玉的步子稳健,起先跟在离忧的身后,很快的,便与她并肩而上。 离忧唇角含笑的望了一眼紫玉,两人都沒有言语,却在百棵苍桐的背景下,美好得像一副画。 四周的喧嚣声越來越小,看热闹的百姓们已经有人屏住了呼吸。 他们方才看过了颜皇后的百雀华袍,以为那便是今日最美的一瞬,却又在现在被惊得无法言语。 那样两个孩童,脸上依旧挂着稚气。可一个倾城绚丽,一个温润如玉,是他们看过的最好看的皇子和公主。 华妃跟在他们的身后,感受到百姓们炽热的目光,心里莫名的多了一丝烦乱。 待所有的人都到齐寺内,祈福仪式立刻开始。 敲钟,上香,叩拜的流程有条不紊。 行礼人分别是颜皇后和皇太子禄全,其他人只是跟着祝祷,呼啦啦的一下子全跪下來,又呼啦啦的一下子全站起來。 离忧嘟着小嘴,着实觉得这样的一大群人都是过來充场面的。 祝祷仪式上,颜皇后自是一切得体,举手抬足不仅不失皇后的威严还不乏女子的柔媚。 只是那皇太子禄全多少还是被宠过了头,不仅礼数错了又错,那面上也一直是蛮横的样子,急得督礼的文官满头大汗。 整个仪式行完,日头已近西沉。 迅速整顿好马车,大家又是呼啦啦的一个大阵仗一起回了宫。 华妃让车夫先送了紫玉回去,然后再和离忧往露华殿赶。 马车上,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离忧很小声的贴着华茕的耳朵说:“父王的眼神不好,我那弟弟怎么看都是个草包,他还选了他做太子。” 华茕心中一惊,立刻去捂她的嘴,语气也变得有些凶狠:“忧儿,这种话你不得再说!” “为什么?”离忧扳开她的手。 “帝王之家,尊字是首位。你父王爱定谁是太子,那人就是太子,由不得任何人说不!”华茕压低声音道。 “可是他真的很差劲!”离忧皱了皱眉。 华茕叹了口气:“忧儿,你性子耿直,我并沒指望你与太子攀上多好的关系。但你要明白,他如今是太子,长大了便是帝王,你不愿顺着他,却也绝不可逆着他!这是在这宫中生活的道理,你必须懂得!” 离忧觉得母后突然变得有些可怕,她不敢再往下说,只是委屈的缩了缩脖子,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很快就到了年末,许是天气变化剧烈,瑞帝的精神愈发的差劲, 而他來露华殿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 这一日,下了大雪,望着如麻的雪花,瑞帝忽而想起了自己的朝阳公主。她出生的那一日,满池的白莲就如同这样,如梦似幻。 于是,他拒绝了宫人们的再三劝阻,只找了阿苔陪着,顶风冒雪往露华殿而去。 还未踏进院子便听见离忧的声音,在大声颂着诗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欲度...度...”离忧结结巴巴,记不起后面的段子。 “鬓云欲度香腮雪。”瑞帝踏过门槛走了进來,接了下面的一句。 “陛下!”坐在一旁编花络的华茕立刻站起來行礼。 “咳,咳!!”还未來得及说话,瑞帝便用力咳嗽起來。 华茕立刻上前为他拍着背,并让蕊儿捧了一杯热茶來。 “雪这么大,陛下怎地现在过來!也不怕着凉!” “参见父王!”离忧立到一旁站着,也见了礼。 瑞帝望着她笑了笑:“年纪大了,身子还是畏寒一些。许久不见离忧了,今日恰又下雪,想起了她出生时的一池白莲,所以來看看!” 离忧有些别扭,她觉得瑞帝比较严肃,很难亲近。于是她把手中的书放到身旁的案上,悄悄往华妃处移了移。 瑞帝拿起她当才读的书翻阅了两下:“这字写得好看,词也编得精辟。” “是师傅写的。”离忧洋洋得意。 瑞帝笑了笑,抬眉望着华茕:“忧儿的师傅是你家兄送进來的?” “是。”华茕心跳得厉害,低眉回答。 “编得好,但不适合忧儿。”瑞帝的语气隐有一丝不悦,“方才的诗词,写的是女儿描妆的绚丽景致,但是句句都透着孤寂。这样的词还是少读些吧!” 离忧点了点头,却在心里嘀咕:沒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这些明明是她特意让墨逸按着自己的兴趣编的呢! “我以后让师傅改改!”华茕回答。 “无事。平时的教导还是如此,从明儿开始,便让离忧一同去柳夫子那里学吧!”瑞帝将书册放回案上。 华茕识得柳夫子,他是宫中负责教导皇子学问的师傅。 “离忧是女孩。”华茕小心地提醒瑞帝。 瑞帝呵呵笑出声,语气半嗔道:“我看她倒是大气得很!去吧,她的性子野了些,去收收也是好的。” “是!”见瑞帝如此执着,华茕只得曲膝行礼。 说完这些,瑞帝抬眸望向窗外。 大雪已经渐停,窗外银装素裹,静谧安然。 雪松下,似乎立着个身影,月白的袍,清隽的颜,白雪为姿,仿佛遗世独立。 闭上眼复又睁开,却又不见那人,而那素白的厚雪地上连脚印也无。 瑞帝摇了摇头,只道定是这明雪晃得自己眼花。 第二日,按照约定,离忧被送到了柳夫子处。 瑞帝总共五个儿子,年岁基本相仿,当不上太多。 为让手足之间关系亲密,瑞帝同胞兄弟的孩子也被一同准予入了课堂,加起來一共十五个男孩,却一个女孩也沒有。 华茕谨慎,特意为离忧只简单婠了头发,又着了一件白色的袍子,袍下沒有襦裙,而是同男孩一般的长裤。只是衣服的袖口及襟口都被特意绣了一圈桃花。 华茕想着,这样的打扮不失女子身份又不会在众位皇子中太过显眼。 只是全部穿得停当,华茕立刻后悔了。 这样一番打扮,沒有了绚丽衣服的衬托,沒有了珠翠的点缀,素素净净,更显得那一方小脸丽得惊人。 离忧蹙眉四望的样子尚且让人离不开眼,她若是笑起來... 时间快到了,华茕已经沒有了时间重新为她换穿衣服或是整理发鬓。 她立刻唤來蕊儿,让她将送离忧送过去。 华茕倚着门栏目送着她们远去,眉梢眼角满是忧愁。 在这满是浮华的地方,那样的容颜意味着什么,她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路行了一半,蕊儿便听着朝阳公主嘟嘟嚷嚷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她凑近点去听,隐约听到她在自言自语着什么:‘已经都三个月了,你也不來看我...父皇指责了你编的书册,还害我要跟着去学堂’云云... 长篇大论的,也不知道她指的是谁。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见到两排青竹,穿趟过去,便到了学堂。 离忧抬头看了一会儿,匾额上写着‘知问堂’三个字,字体苍劲,有行云流水的大气。 蕊儿领着她拜会了柳夫子,离忧皱了皱眉。 这柳夫子年纪有些大,天生皮肤黝黑,可那眉毛胡须又都是白的,这视觉上的效果实在太过于冲击。 虽说她并未想过拿他与墨逸比较,只是这反差也太高了! 离忧按着柳夫子的吩咐讪讪地坐到了学堂的最后,一学堂的皇子和皇室亲眷们立刻扭过头來看她。 宫中皆传朝阳公主生得漂亮,可那些接触也只是在家宴上。公主与皇子们离得又远,看不真切。 如今离忧衣着清爽,又无珠翠点缀,一方颜色终于能让众人看个够本。 离忧拖着腮,嘟着嘴,闲闲的瞅着那些个争先恐后盯着她望的人,发现还是有些能唤出名字的。 比方说穿着金色衣服的禄全,还有紫玉。 好吧,紫玉是个特例,他一直捧着书册,并沒有回身望她一眼。 离忧还本想同他打个招呼來着,顿时沒了机会,有一些失望。 柳夫子用戒尺将桌面敲得乒乓响,满屋的孩子却沒一个撤回目光的。 离忧心烦,大声嚷了句:“我又不是夫子,都看我干嘛?” 一群孩子们这才满脸通红的端正坐好,去看夫子。 柳夫子面上满满的都是不悦,无奈这朝阳公主乃是瑞帝亲自要求送过來的,他只能强压下怒火,翻开书册讲起今天的课义來。 离忧仔细的听着,想看看自己父皇钦点的夫子同墨逸所教到底有何不同。 只是才听了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发现,根本不是有何区别,而是完全不一样。 夫子以历史为引,从上古留下來的影证讲下來,贯穿道义,农科,军部,人文风土。 而墨逸,不管是何时,只管她感兴趣的说,只捡有意思的讲。 一堂课上下來,离忧觉得新奇,反倒全部听了下去。 最后,夫子合了书册,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问:“方才讲到的军马部署部分,这车辘是分几种?又适合于何种地貌?” 离忧自然是知道答案,却也不爱出这风头。 她闲闲的趴在桌上,想看看其他皇子会如何回答。 只是过了半晌,也不见有人举手,离忧的眉头缓缓堆了起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溯流远长 柳夫子见沒有人回答,遂扫着堂下,想点一个人來考考。 目光落在皇太子禄全的身上,离忧半含笑的瞅着,十足看戏的模样。 禄全站起身來,回首微微瞥了一眼离忧所在的地方。 若在平时,不会答便是了,夫子也不敢怪罪,只是今天,难得他这漂亮的小姐姐也坐在堂下,男子的自尊心作祟,如何也不愿太过丢了面子。 于是,他思忖了良久,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看似胸有成竹的样子,离忧却闷在心里笑得肩膀直颤。 果不其然,草包便是草包,不可能一日就有什么改变。禄全回答的那些看似夸夸其谈,其实牛头不对马嘴。 柳夫子的那张黑脸也是半青半红,明显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离忧紧咬着唇,生怕一个冷不丁就会笑出声來。 看來,这学堂也有好玩的地方,父皇难得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待禄全回答完,柳夫子反而不知该说他是对是错。 禄全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出了风头,非要去碰那钉子。 “夫子,我答得可对?” “这...”柳夫子的后背已经被汗染得一片濡湿,“这万物的观点各有不同,对错实不好判,再看看其他人的见解吧!” 他只能这样给自己找台阶。 柳夫子又扫了一遍堂下,心中犹记得方才讲课的时候,大皇子倒是听得仔细。 于是,他将紫玉唤起來,想听听他的答案。 紫玉站了起來,离忧立刻专注的望着他。 她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同别人不同,最起码应当比那个草包好一点。 只是沉默了许久,紫玉一句话也沒有说。 离忧开始为他干着急,甚至开始怀疑紫玉的嗓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題,说不得话? 又过了一会儿,禄全侧着身,半拖着腮,不屑的望着他:“不会便老老实实的说一句‘不会’就好了,你以为自己生得好看,站在这里是要做屏风吗?” 他的话一落,旁边的孩子哄笑起來。 离忧冷冷的旁观,既不否定也不跟风。 禄全这一句话是十足十的挑衅,而她在等着紫玉的反应。 半晌,紫玉的声音沉沉,却是道了一句:“我不会。” 担心倏然转为很深的失望,离忧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柳夫子倒是淡然得很,经过了向紫玉提问的这一遭,他完全将同皇太子之间的尴尬转移了开,自然是轻松了不少。 于是,他将讲义合上,轻声说:“今日所讲的内容会另做一份课业下去,你们若是不懂或者不会便多多细看两遍。” 孩子们都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柳夫子惯常用的收尾的话语。 果不其然,沒过多久,这课堂便散了。 门外候着的宫人们进來收拾书册,蕊儿走得最快。 她急急清点好一切就对离忧说:“公主,华妃还在露清池边等着您呢!我们快些走吧!” 华茕是聪明之人,离忧作为唯一的女子进这学堂,难免招惹些是非,自是让蕊儿快些带她离开的好。 离忧的心里也不愿在这里停留,于是听话的随着蕊儿往外走。 “等等!”有人叫住了她。 离忧回头,只见禄全快走几步过來。 她诧异的望着他,不懂她这个尊贵的弟弟要做些什么。 “你们步行來的吧?”禄全问道。 离忧颔首,这学堂离露华殿并不远,不走过來难道还要坐轿子吗?要知道这牵马栓轿绳可要等上好一会儿呢! 禄全洋洋得意,抬手指着外面道:“那你同我一起走吧!我骑了马來,可以送你一程。” 离忧顺着看过去,果然,那院中立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驹,正被宫人仔细牵着缰绳候着。 要知道,这宫中向來禁止骑马。看來,父皇对于这皇太子的宠溺可不止一两分。 蕊儿的眉头蹙起來,这可真是桩头疼的事情。 禄全的身份担在那里,从与不从都不对。 她偏头去看离忧,见她眉眼冷冷,唇角含霜,想起她平时最反感这种爱炫耀不沉稳的人,于是又担心她说出什么重话來,冲撞了皇太子。 院中的竹叶沙沙作响,落叶随风打着卷儿,伴着这些低沉的声响,离忧嫣然一笑。 刹时如百花齐放,任何景致都像凋零了颜色。 离忧半侧身行了礼,轻声说:“多谢好意,忧儿怕马,无法同行。” 话毕,也不管愣在当场的禄全,伸手拉了拉蕊儿,旋即走出了学堂门。 禄全如梦初醒,总觉得自己该生气,却又不知该气些什么。 他取了马鞭,狠狠抽了一下那匹自己引以为傲的马驹,惹得马嘶刺耳。 离忧沒有回头,仿佛自己身处的本不是同他们一样的世界,那些纷纷扰扰哪里和她有半分关系? 紫玉静静立在堂中,悄悄的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那一方锦帕被仔细洗了多次,还让宫人们用花瓣水泡了半日,只是纵然如此,怕是也沒有机会再还给她。 离忧,她是朝阳公主,是他的妹妹,却不是他一个人的朝阳。 离忧讪讪的回了府,不愿吃什么东西,只觉得累。 她同华茕告了安,然后立刻回了自己寝室蒙了被子就睡起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口有些渴,她揉眼坐起來,只见昏黄的灯光下,墨逸静静坐在窗下。 离忧的心情立刻好起來,她赤着脚下了塌,跳着两步凑到他的身前,扬着笑脸问:“墨逸,你这次为我带了什么?” 他心下一跳,离忧的菱角已经能清晰的瞅见她长大后的模样。 他稳了稳心神,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疙瘩一般的东西。 离忧一把拿过來,左右研究了半天,问:“这是什么?” “这叫音磬,是东方的一种乐器。”墨逸回答。 “这个怎样才会响?”离忧有些奇怪,这块铁疙瘩表面光滑,只是有高低弧度,沒有可以吹的眼,也沒有可以弹的弦。 墨逸笑了笑,抽下她头上的簪子在音磬上敲了敲。 ‘叮’的一声轻响。 “像什么?” “像雨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离忧立刻回答。 墨逸又取了拨弄灯芯的银匙,在方才那个地方又敲了一下。 ‘咚’声音更清脆了一些。 离忧的眼里多了一份欣喜,用簪子和银匙交替又敲了其他的地方。 “这乐器不固定,用什么敲奏皆会有所不同。” “我喜欢这种变化!”离忧的唇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半晌,两人又不再说话。 “102日。”离忧拖着腮,眼瞅着不明的烛火,淡淡说了句。 墨逸不语,她知道她说的是时间,他已经102日不曾來过。 总以为只有他自己才记得如此深刻,沒想到连她也是记得的。 只是这到了如今,东漠的势力逐渐扩大,那些冲突愈渐激烈,他要待在那里的时间越來越多,想要來一趟真的很难。 墨逸低下头,烛火印着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恍恍惚惚如依偎一般。 “墨逸,下次你來的时候不用再特意换了衣服,隐藏那些血腥气味了。那些,我能够习惯的。”离忧忽而说道。 墨逸漠然抬起头,离忧接着说:“我知道你同大家不一样,不是母后说的道人也不是书上说的仙妖。忧儿不会问你的那些过去,也不会管你离开的时间都会干些什么。但是啊,你想你是怎样便是怎样。” 说完,离忧拉过他的左手,一点点的抚上他曾经的伤口。 墨逸的身子一颤,觉得经由伤口处传來一丝丝酥意。 “已经不痛了!”他轻轻抽回手。 离忧的眼里滑过一丝失落,却不曾让他看见。 马上,她回复正常,转而言其他。 “我今天去了宫里的学堂,学的东西同你教给我的一点也不一样。” 墨逸沉沉道:“有些书也该读读。” 离忧唉声叹气:“夫子讲得很沒意思,整个学堂,一个认真听的人都沒有。” 墨逸讶异:“一个也沒有?” 离忧思忖了一会儿后答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听了也白听,夫子问他,他也不会答。” 墨逸听到此处,淡淡笑了笑:“我猜是大皇子吧?” “你怎么知道?”离忧眨巴着眼问。 墨逸沒有正面回答,却只是说:“紫玉是你的哥哥。” “我的哥哥太多了。”离忧嘟嚷着。 “所以,你不喜欢他吗?” 离忧垂了眼眸,低声道:“不,相反的,我觉得他很熟悉。” 墨逸怔了怔,旋即说:“那便好好相处,你们一脉同源。应当互相照拂。” 离忧懵懂的点了点头,她心里觉得,凡是墨逸说的话,便是都可以听的。 两人继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墨逸同她说不同地方的趣事,离忧同他说宫中的家宴或者庆典。 良久,离忧打了个呵欠,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往下说着。 墨逸拍了拍她,指着床榻说:“很晚了,去睡吧!” 离忧摇着头,拉着他的衣袖,声音迷迷糊糊:“我如果睡了,醒來的时候一定看不见你了。又...又要等三个月...或者更久...” 墨逸咬了咬唇,的确,等她睡下以后,他必须离开。 半晌,他安慰她:“下一次,我一定早些來看你。” “真的?” “真的。” 离忧伸出一个小指,声音已经抱了含糊的睡意:“我们...拉钩...” 墨逸只得依了她,缓缓勾了勾她的小指。 离忧得了承诺,唇角噙了笑意,小手却依旧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眼睛缓缓闭上却又立刻睁开。 墨逸无奈的摇了摇头,挽指念了睡诀,离忧这才渐入梦境。 墨逸将她打横抱起來,轻轻放在床榻上。 吹熄了烛火,就着照进窗的月光,他静静望着她,一动不动,就像时光静止,再沒有流淌... 第一百二十八章 路见不平 第二日,离忧醒來,不见墨逸,空余桌上一盏灯烛,燃了一滩烛泪。 兀自沮丧了一会儿,想起墨逸给她的承诺,立刻又高兴了起來。 离忧心情舒畅,连带着食欲也好起來,一早便连食了两碗小米粥。 饭后,离忧拉了蕊儿去遛弯,打算提前走去学堂,到那附近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 时间尚早,知问堂的门还未打开。离忧从堂前的那一小排青竹旁拐过去,到了一排梨花树下。 季节不对,树上连一个花骨朵也沒有。离忧却觉得这里清静,心里喜欢。 “蕊儿姐姐,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走一会儿,等课堂的门开了我便自个儿进去。” 蕊儿有一些踌蹴,只是方才出來得急,想來厨房里还炖着一盅补品,怕误了时间,乱了火候,于是点了点头。 她同堂前守着的侍卫打了招呼,然后匆匆离去。 离忧往花林深处走,她总喜欢这些常人不去的地方。虽那些小径总有些沒法顾忌到的野草,花朵也难以得到很好的修剪,但那是她一人独享的景致。 行了约莫百來米,看到一座假山,山旁植了一排柳树,能约莫见到些许水光,应该是一个人工的小湖。 一阵极轻的读书声流进耳里,那个声音有些熟悉。 只言片语,离忧听不明白,里面有她无法理解的深刻。 她悄悄的走过去,分开身前的垂柳。 果不其然,紫玉坐在一块小石上,正捧着书卷读着,十分的认真。 离忧顽皮劲起了,踮手踮脚的走过去,想吓紫玉一下。 “嘶!”纵使小心,也还是踩到了树叶草梗。 “谁!!!”紫玉猛然回头,眉宇间满是凌冽。 离忧反被吓了一遭,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堪堪要往湖中跌去。 紫玉看清了來人,立刻伸手站起身,将她一拉。 离忧失去了平衡,压到了紫玉的身上,两人皆跌倒,紫玉的手腕划拉到了长棱石上,殷红的血立刻流了出來。 离忧有些慌乱,立刻扳过紫玉的手來查看。 伤口上沾了些许草沫和泥土,有些脏,看不清楚伤口深浅。 离忧凑过去,吸出脏血,也不管自己身为公主的身份。 “别!”紫玉怔了怔,却依旧沒能拦住她的行动。 她濡湿的唇贴在手腕处,温热而柔软,令他的一颗心狂跳不止。 离忧抹了下唇角,有些抱歉的道:“本只想吓吓你的,结果忧儿又做错事了。还好这伤口不深,不然我得内疚死了。” 紫玉立刻说:“不,是我鲁莽了。” 离忧望着自己沾了泥土的衣衫,冲他笑了笑:“好好的新衣又被我弄得一团糟,回家又该被娘亲责骂了。” 紫玉只是腼腆的微笑,因为十分珍惜,所以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离忧拿过一旁他方才读过的书册翻看,发现里面的字大都不会认。 她讶异的问:“这本书你全都会读吗?” 紫玉颔首:“已经读过两遍了。” “所以,昨天柳夫子问的问題你应该也是会的吧?”离忧追问。 紫玉顿了一会儿,实在不愿意欺瞒她,于是回答:“会的。” “那为什么不回答呢?这样不是太奇怪了吗?会回答的不答,不会回答的胡诌。”离忧抱着手,挑眉望着他。 又是一阵沉默,紫玉心中愁肠百结。 他很小就明白这宫中的生存的法则。禄全是太子,若是连他也答不好的问題,他怎能轻而易举的就回答出來呢?可是,要告诉她吗?她那样干净,不该让这宫中的污秽之气玷污了她。 于是,他淡淡道:“我不太肯定那个答案,所以不敢回答夫子。直到堂业过后才发现自己所想乃是正确的。” 离忧将书册抛还给他:“禄全那般的草包都敢想什么说什么,哥哥,你还是太过谨慎了!” 紫玉依旧温润的笑笑,也不说话,只是抬手替她将衣上粘着的草梗捡走。 又过了一会儿,紫玉听见自己殿中的婢女在唤他的名字,于是望了望天色,站起身來说:“许是学堂的门开了,我们过去吧!” 离忧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她心怕再跌一跤,更加会讨了娘亲的责骂。于是,她很自然的拉了紫玉的手,想着这样总该走得稳当一些。 紫玉怔了怔,心知若是这般样子进到学堂,恐怕要惹怒了那无法无天的小阎王。 只是离忧的小手暖馨,只是她现下想要依靠他,令他不能也不愿意放开。 他兀自笑了笑,牵着离忧往堂中走,心里无畏无惧...... 今天有堂测,许多孩子也早早便來了,本來喧嚣的教室却因为紫玉和离忧走进來而突然变得雅雀无声。 大家盯着那两只相握的手,面面相觑。 禄全停了与其他孩子的闲聊,心里腾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他从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看不起的,便是紫玉这个长不了他多少年岁,有娘生沒娘养的大哥。 颜皇后自小就教导他,他身为瑞帝的儿子,定要事事都争第一。只有这样才能得了父皇的喜欢和眷顾。 禄全记得,因为这条规矩,自己不知道为此吃了多少苦头。 每日早起读书,晨昏定省,武艺上也不容差池,由最好的武师轮番教导,几乎沒有什么玩乐的时间。 慢慢的终是见了点成效,父皇看中他,给了他皇太子的名头。 只是,去年堂测的时候,紫玉课课成绩都比他好。为此,母后又再次重重处罚了他一次。 禄全心有不甘,却实在沒有紫玉那般好的头脑。他害怕再次被迁怒,于是暗地里找了机会教训了紫玉两次。 紫玉沒有人为其撑腰,尝了几次苦头,也明白了不可以卵击石,自那次以后,他事事小心,在课业上再沒敢超过禄全。 但是,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他竟敢大摇大摆的牵了朝阳公主的手走进來? 禄全虽谈不上有多么喜欢离忧,但昨天刚刚被她拒绝,今日却又见紫玉与她亲近,这不是摆明儿在说自己不及紫玉吗? 他冷哼一声,心想是时候再教训他一次了。 紫玉在原位坐下來,他感觉到身旁禄全的怒气,开始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又过了一日,放了学堂,离忧却不见蕊儿过來。 她等了许久,左顾右盼之时,却见伺候禄全的宫人走过來与她耳语。 “朝阳公主,太子殿下请你到假山处一聚。” “不去,不去!我在等人!”离忧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蕊儿姑娘被太子唤去帮忙做事了,一会儿怕是不会再來。大皇子也同太子在一处,你不去看看吗?”宫人接着道。 离忧聪慧,自然明白了蕊儿是被故意支走,但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反倒是想看看禄全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是,她随着宫人來到了学堂旁的假山处。 遥遥便见着紫玉同禄全对立站着,宫人却拦了她,不让她再前行。 禄全见离忧已到,唇角扬起一丝笑,一脚狠狠地踹在紫玉的肚子上。 紫玉疼得蹲下了身,却一声不吭。 他瞥见了身后的离忧,觉得十分屈辱,头埋得低低的,想将整个脸都掩起來。 禄全继续对他拳打脚踢,嘴中还嚷着:“要你同我争,要你同我争!” 这样的一场戏,一來是想给紫玉些教训,二來是要给离忧看看,这大皇子本性弱懦,她不应再与他为伍。 禄全的手重,紫玉的身上立刻就见了青紫色。他将身子蜷成一团,依旧逆來顺受,一声不吭。 离忧怔了怔,她知道,这是长期挨打后的反应。 心下窜起一阵怒火,她抬脚冲了过去。 宫人沒反应过來,并未将她拦住。 离忧跑到禄全的面前,个子不及他高,便对着他小腿处狠狠的一脚。 禄全一个踉跄倒地,离忧对着他的鼻子又是一下。 “呜哇!!!”禄全沒受过这样的痛,当下就鼻涕眼泪一起出來了。 紫玉睁大了眼,只见离忧站在自己身前,禄全跌倒在地。 他一把爬起來,将离忧立刻挡在身后,害怕禄全对她还手。 禄全抽泣着,声音含糊,抬手指着他们:“你...你们都反了!!!我...我要告诉父皇!!!” 宫人们立刻上前,手忙脚乱。 “我要去父皇那里,现在就去!”禄全嚷着,眼里有凶戾的光。 喧喧闹闹中,他跺着脚离开,假山边只留了离忧和紫玉两人。 四下寂静,偶尔一两阵风过。 离忧方才打得很是爽快,可现下也明白自己是闯了祸事了。 她双腿发软,不禁跪坐在原地,实在不敢想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紫玉见离忧如此,心疼如绞,他蹲下身焦急的说:“你不要怕!呆会若是父皇怪罪下來,你便咬死了是我打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离忧缓缓抬起头,目光凝在他的面庞上。 满是心焦的眼神,犹带着伤势的脸颊,笃定的话语。倏然间她觉得不怕了,却转为心里堵得厉害。 “你...你别哭啊!”紫玉慌乱的去揩她的泪水,离忧这才发现自己落了泪。 “我现在便去父皇那里,你先回华妃处,有什么事她会帮着你分担!”紫玉说完便想起身走。 离忧拉了他的衣袖,让他不得动弹。 紫玉回头,只见她扬起小脸,梨花带雨的面庞多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哥哥,你不是一个人。” 四周的风声渐大,她的声音柔柔。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怎不相思 紫玉有些迷糊。 他的身后是一池湖水,他面前的她的眼里也是一池湖水。 波光粼粼,夕色尽染。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里抛弃了一些东西,同时也多了一些东西。 但究竟是什么,他有些说不出。 禄全回了倚恩殿,声音越发哭得大起來。 颜皇后从内殿走出來,见自家孩儿的鼻子青肿,左腿也一瘸一拐。 她立刻严肃了脸,寻了宫人过來询问:“你们是怎么照顾太子的?都活腻了吗?” 宫人们立刻呼啦啦的跪了一地:“不...不是我们...是朝阳公主打了太子,求皇后恕罪!” “朝阳公主...”颜皇后的眉头堆到了一块。 沒想到,这华茕的女儿竟有这番胆子。以前还觉得她性子浅淡,不争不抢,不想竟是藏掖了那凶性。 这子女教养自是父母所为,离忧今日敢这样,怕是受了耳濡目染。 华茕,今日休怪我对你狠心! 颜皇后拦了准备替禄全上药的宫人,立刻拉了他,只往瑞帝的书房行去。 打铁趁热,倒是要叫瑞帝來看看这伤势,让他还他们母女一个公道。 蕊儿寻到了离忧,将事情了解了七八分。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祖宗,你打谁不好怎能打太子呢!今日这种状况,怕是连华妃也难以维护你啊!” “我会承担!”紫玉急忙说道。 离忧不高兴的瞥了他一眼,狠狠踩了他一脚:“我打的便是我打的!不许你多事!” 紫玉咬了咬唇,只得不再坚持。 蕊儿叹了口气,只能先把这皇子和公主带到华妃处,看看还有沒有什么回天的法子。 华茕知道了起因结果,心里也是一阵烦乱。 自己从來都是小心为事,这才与颜皇后保持了表面上的和平共处。 而离忧的这个祸事几乎捅破了那层纸,颜皇后怕是要以此來给她们母女生些事情出來。 华茕抬眸望向窗外,心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干脆翻脸,大家都把事情摊到明面上來说,或许尚有转机。 于是,华茕查看了下紫玉的伤势,嘱咐他说:“大皇子,呆会见了你父皇一定要说明是太子首先动手!虽然此举有些险,但陛下还是会顾忌些父子情面,到时我们尚有开脱的可能!如若不然,怕是我也会受了牵连,难保离忧无事!” 紫玉拱手回答:“紫玉明白!定当把三分可怜说成五分,将五分疼痛说成八分!” 华茕点了点头:“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过去吧!” 等不及备轿子,三人疾走着到了瑞帝书房前的小厅。 不想堂中,颜皇后已经坐了下來,正悠闲的品着茶水。 宫人们早已前去禀报,只是瑞帝尚未出來。 华茕见禄全站在一边,想要关心下他的伤势,却被打了手。 颜皇后笑了笑:“朝阳公主那样凶狠。看來真是得了武将世家的传承。我看华妃你的手也不见得能轻了多少,禄全身子骨弱,还请手下留情才是!” 华茕立刻想要辩解,颜皇后却已经撇过脸,不愿再去搭理她。 离忧紧咬着牙,眼里有一丝恨意。 她向來大度,却最见不得自己重要的人受一丝委屈。颜皇后这样咄咄逼人,离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娘亲外表光鲜却着实过得很累。 “你们怎么都來了?”瑞帝在此时从书房走了出來。 颜皇后冷冷的瞥了华茕一眼,面对瑞帝时立刻笑颜如花。 “陛下,你可要为禄全做主啊!这孩子乃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平时教养虽严,却也是含着怕化了,不敢以行罚约束。只是如今,有人见我儿本性纯良,就要故意欺负一番!你看,他的鼻子都快被打弯了呢!” 说完,她将垂头站在一边的禄全拉了过來。 “哦?竟有此事,快让我看看?”瑞帝的面上明显有许多焦灼。 华茕觉得胸闷,接下來怕是要逆了这宫内格局的时刻。 谁知,瑞帝哈哈一笑:“你们这是來逗我一笑的吗?禄全好的很,倒是比先前胖了一些。” 离忧倏地抬起头,只见禄全的脸上光鲜干净,哪里还有自己方才留下來的‘罪证’? 颜皇后也是一惊,又拉了自己的小儿仔细查看,结果还是一样。 她怔了怔,不知为何。 华茕不禁偏头往厅外看去。 门口除了立着三两候着的宫人,哪里有半点人影? “好了,皇后。这玩笑也开过了,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你带着全儿下去吧!”瑞帝面露疲态。 最近南边总有小国來犯,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停在处理公文之上,连睡眠时间都少了许多。 颜皇后心有不甘,但今天的情形着实可疑。 华茕定不会认账,瑞帝又心力憔悴,如果自己要与他们死磕,只会让瑞帝生了厌烦,自己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于是,她狠狠瞪了一眼禄全,要他不再呱噪,拉了他同瑞帝告了安,恹恹的离去。 瑞帝揉了揉额角,抬眼望着剩下的华茕,离忧和紫玉。 沉沉问道:“你们又是有何事?” 危机瞬间化解,华茕顿时沒了主意。 正当她还在脑中寻着说辞的时候,离忧已经挤上了前去。 她挽着瑞帝的手臂,娇声说:“父皇,忧儿就是想你了嘛!你难道不想忧儿吗?” 瑞帝旋即喜笑颜开,面上的疲惫也淡了些:“这几日事务繁多,本想过几日再去看你!路上湿滑,仔细冻着。” 离忧捧了瑞帝的手,往他手心里呵着气:“我不冷,反倒是父皇的手是凉的,忧儿替你暖暖!” 瑞帝大笑起來,直赞她乖巧。 他望向华妃处,本想夸赞她教育得好,去见紫玉不发一言的站在一旁。 “你怎么也來了?” 紫玉沒想到瑞帝会问他,本只想简单说明,自己是來告安,碰巧碰到了华妃母女而已。 离忧却拦了他的话头,淡笑着说:“父皇您不是让我去学堂学习吗?哥哥他的学问厉害,对忧儿可是有问必答。方才我同娘亲过來的时候,恰巧见到哥哥在附近,便拉了他一起來。呆会,我还要他教我认字呢!” “哦?”瑞帝眼里有一丝疑惑。 他知道紫玉的学问不差,但是同禄全比起來,似乎还是有些许差距。 “最近都在读些什么?”瑞帝发问。 “《补笔谈》。”紫玉毕恭毕敬的回答。 瑞帝微眯起眸,那本书乃是记载了如何将工程利用在农业和攻城防卫上的轧记。紫玉不到七岁,对于他來说,的确是深刻了一些。 “那么,你倒是说说,若是农田傍海依山,应当如何开垦?”瑞帝打算考考紫玉。 “大海之水,朝生为潮,夕生为汐。农田开垦不可逾越潮线。若山为缓坡,土地柔软,可以梯形开垦,交错种植相生物种。”紫玉回答的十分的快。 “退潮线而开垦,岂不会浪费地方?” “可在潮线内圈养水草及薄壳类海生物,潮涨时养,潮退时便可收获,用于喂养牲畜。” 瑞帝眼睛睁得大大,他方才已经因紫玉熟读了书上的知识而惊讶。 而这最后的问題,书上并沒有说到,他随口一问,也沒祈盼过紫玉能回答出來。 谁知,他并未思索什么,几乎是脱口而出,这里面所体现的才华和努力可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他仔细的看他,自己的这个孩儿从小便失了母爱,他也并未多他有过多的照拂。 但是,他长大了,不仅朝着好的方向,甚至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期许。 瑞帝沉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有需要检讨的地方。 但终究是近乡情更怯,那些关心的话语已经说不出口。 他转为看着离忧,笑了笑:“忧儿肯学习自是好的。若是无事,你便经常邀你哥哥去你母妃处坐坐,毕竟是有血脉关系连着,你们走得近一些也不会有人责怪。” “忧儿遵命!”离忧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瑞帝又转为嘱咐华妃:“紫玉的娘亲去得早,你离他较近,平时便多费些心思照拂。” “是。”华妃半蹲着身行礼。 紫玉心头一热,他明白这是朝阳公主的好意。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他设想。首先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然后又想着法子给自己全了些庇护。 如果说他是智勇双全,那么离忧便当真是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好了,”瑞帝冲他们摆了摆手,“无事你们便退下去吧!我若是再不回书房,批不完那些奏报,那群老头子便又该骂我昏君了。” 离忧掩唇笑了笑,同华妃和紫玉行礼后退了出去。 离瑞帝的书房远了一些,紫玉刚要道谢,却见离忧和华妃都是心神不宁,左顾右盼的样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心里也是疑惑丛生。 禄全的伤他是亲眼所见,怎会凭空消失了呢? 若是说这是天理报应,紫玉自然不信。 这世间的凡人这样多,纠缠恩怨对错如此复杂,若是有神明,也定然管不到他这里來。 缓缓行到了一个路口,华茕见紫玉的宫人已经候在不远处。 她紧走两步上前,嘱咐了两句。 紫玉听不真切,但看见那宫人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华妃定是为自己的生活起居嘱咐了些什么。 半晌,华妃朝离忧招了招手,示意她过來,毕竟露华殿同紫玉的方向并不在一处。 离忧跳着走了两步,忽而又止了步子回头。 她歪着头笑了笑:“哥哥,你身上的伤口回去后要先用冰水敷一敷。等过两日再将淤血揉开。离忧先走了,路滑,你小心些。” 紫玉立在原地,望着她小小的身影挤到华妃的跟前,渐远,消弭。 他突然想了起來,原來,他心里抛弃的乃是‘求全’,多出來的却名为‘相思’。 第一百三十章 光阴微澜 离忧同华妃回了露华殿。 她直喊累,沒有用晚饭便将自己锁到了房中。 离忧将门锁得紧紧的,却将对着后院的小轩窗敞着。 她靠着床榻围栏坐着,静静等待。 月亮刚升到半空的时候,墨逸便來了。 他从窗口跳进來,离忧嘴角的笑意便掩不住了。 “今天的那一出一定是你做的吧?” 墨逸点了点头,半笑半嗔道:“你也真会闹的,对那太子说打就打,也沒个轻重。那伤势可不轻,费了我不少劲。” “那也是你和母妃宠的,”离忧眨了眨眼,“反正打得轻了也是一顿,打得重了也还是一顿,我自然是要往重里去的!” 墨逸笑道:“平时也不见你这样,怎地突然那样维护起你那哥哥來。” 离忧端起桌上的口杯咕嘟咕嘟喝了口茶:“那天可是你自己说的,紫玉是我的哥哥,让我同他亲近。现在,又不愿意了吗?” 墨逸默了一会了。 今日,他已经看出了紫玉的心情,虽在自己的预料之内,但心里多少有些异样的难受。 他不自觉的将眉头蹙起,唇角也有渐渐向下的弧度。 “墨逸,你在听吗?”离忧见他不说话,出声提醒。 他的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颤,继而抬起眸,轻声对离忧说:“我不能时常在你身边,你那哥哥目前虽然沒有什么力量,但是未來,必定可以护佑你。” “若是担心,你不离开便是。” “我...”墨逸面露难色。 “好了!”离忧恹恹地打断他,“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做...” 半晌,她仔细打量着墨逸,他的衣上沾了些血迹和污秽,却依旧工整,不见杂乱。 只是那些血迹已经见干,成了黑红色。 “这些血是你的吗?” “自然不是。” 离忧高兴起來。自己上次提出的事情他已经照做了,不躲藏不掩瞒,该是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 虽只是那样小的改变,却总觉得两人又靠近了一些。 “墨逸,母妃说我的名字是你取的。离忧,离忧...父皇的姓氏是‘晋’,我的名字加在后面一点也不好听。不如,我同你一个姓吧?”离忧拖着腮,淡笑着望着他。 “怎能姓墨呢?那岂不是墨离忧?” 墨离忧,莫离忧,莫要远离忧伤,恰恰是违反了墨逸的本意。 “那又无所谓,就是个名字而已。我喜欢那三个字!大不了就私下里叫叫?”离忧摇着他的手,开始撒起娇來。 “不行!”墨逸严肃的拒绝了她。 离忧讪讪的趴在桌上,决定赌气不再理他。 同以前不同,墨逸并未因她生气而由着她,他沉默的坐着,不再言语。 离忧拿了枕上放着的书册,往床上一躺,用它掩了面,看不清表情,不知是忧是喜。 良久,墨逸叹了口气:“我得走了,你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离忧一个打挺从床榻上坐起來:“又要走?” “嗯。” 她有些沮丧,慢慢的走过去,将书册放到了桌几上。 她指着书,很认真的说:“这是你给我编的书册,我一直在看。” 墨逸依旧不说话,却也沒有起身。 离忧索性摊开书册,随便捡了一段念起來。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她念完,悄悄瞅了眼墨逸,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墨逸,”她摇了摇他,“这首诗说的是美人打秋千吗?” 见他不理睬,又生气的拉了拉他:“你是我的师傅,必须告诉我!” 墨逸无奈的叹道:“是。” “那我是不是美人?”离忧指着自己鼻子,歪着头问。 墨逸颔首。 离忧笑起來:“那为什么我沒有秋千呢?” 她拖长尾音撒娇的模样可爱极了,墨逸终于忍不住淡淡笑了起來。 他站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听话,早些睡。” 那话还沒落,离忧就打了两个大大的呵欠。 困意如山压,她立刻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墨逸将她移到床榻,又替他脱了鞋袜。 从方才进來的窗口又跳出去。 见四下无人,正准备御风而行,却又突然顿了顿。 抬眼望了望身前的空地,他捻指一挥。 月明星稀,他满意的打量了下身前所造之物,唇角不禁往上弯了弯。 第二日,离忧醒來。 迷迷糊糊推开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闲闲的向外瞅了一眼,却立刻愣在当场。 原來,起先本是空地的地方,倏然多出了一个红木秋千。 离忧想起昨日同墨逸所说的话,心里满是欢喜。 “公主,你起來了吗?我替你梳妆吧?”蕊儿已经扣响了她的房门。 离忧打开房门,却是向屋后冲去,撞得蕊儿几乎转了个整圈。 她散着发跑到后院,坐到了秋千上。 她的脚尖点地,轻悠的荡着,笑容在林荫中飞舞。 随着秋千的一高一低,阳光忽明忽暗的落在她的睫毛上,如瀑般的长发扬在空中,如湖畔葱郁的垂柳。 离忧大声嚷起來,一遍又一遍:“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时间荏苒,转眼间便渡过了十个年头。 离忧已经十六岁,更加出落得亭亭玉立,有倾城之姿。 瑞帝的身体勉强撑了过來,只是如今好着的时候,一年也不到四个月。 除了召见下禄全,瑞帝偶尔也会问问紫玉的课业,与他清谈。 颜皇后起先在意过紫玉,害怕他夺了储君之位。但是,每每的刁难他总能巧合的避过去。 颜皇后心下不甘,好在禄全还算争气,除了飞扬跋扈一些,一切倒还有着太子的样子。 且,瑞帝从未提过要易储君的事情,对禄全也是一如既往的宠爱。 颜皇后见暗伤无用,明地里尚沒有威胁,只得待着风向使舵,走一步算一步了。 转眼又至春季,院中,桃花,迎春,梨花皆开得热闹。 紫玉在花园里练剑。 清风拂过,漫天的花瓣围着剑光飞舞。 一旁的大槐树上,离忧早早的便坐在了树叉上。她手里捧了几个浆果,咬得满口汁水,酸得她直皱眉。 半晌,她摇了摇头,心想这紫玉要是专注起來果然什么也不管不顾,连自己在这里坐了这样久也浑然不知。 离忧眼珠子一转,调皮地将手中的果核投出去。 “啪嗒~”一声响,紫玉转过身來,四下张望。 “嗖~”一枚浆果又被投了过去,紫玉抬手稳稳接住。 离忧大笑道:“哥哥,你是在找我吗?” 紫玉放下剑,咬了一口手中浆果,眉头迅速堆到了一块:“唔,真酸!” 离忧愉快的冲他嚷着:“这果子啊,也是分心情的!它若是高兴了,自然会变得香甜。” “哦?那如何才能让它高兴。”紫玉饶有兴趣的望着她。 离忧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坐在这里,看的远了,风景好了,它自然便会高兴起來了。” 紫玉抿了抿唇,疾奔两步过去,抬脚踏上树干,轻松攀了两步,便坐到了离忧的身边。 树叉摇晃,离忧险些摔下去。 紫玉拉了她一把,将她扶好,兀自又从她怀里拿了个浆果,吭哧一口吃了起來。 “有变甜吗?”离忧探着身子问。 紫玉偏头望着她的脸庞,那美好的样子恰如世上最美的景致,整个三春暮色都像褪了颜色一般。 他轻笑着道:“甜!比什么都甜!” 要知道,酸在嘴里,甜却在心头。 离忧瞥了瞥嘴:“说得跟真的一样!每次都戏弄不到你!反正你忍耐性高,酸的也能当甜的食。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吗?” 紫玉好笑的望着她:“好吧,我认错!” “那就该主动受罚!”离忧斜眼望着他。 “只要不要像上次那样非求着我带你出宫就行!”紫玉回忆起上次两人藏在密封的桶中想要偷偷溜出宫看花灯的事情。 还好他警惕,在侍卫要检查木桶的时候自己首先窜了出來。不然怕是要被那些准备拿剑刺水桶的侍卫们戳成了马蜂窝。 离忧也想了起來,笑得花枝乱颤。 “那就教我剑术吧?我都求了你快一年了。” 紫玉一阵沉默,倒不是不愿意教她,而是想着离忧若是有危险,他定是豁出了命的去帮助她,还需要她学习那些干嘛? “紫玉!!!” 他回过神來,叹了口气:“那便教你些防身的吧!但是你做事毛手毛脚,即使是学会了也要答应我,不要随便佩戴利剑。” “那我带什么?” “我会要人帮你做个趁手坚固的竹剑,在这宫中绰绰有余了。” 离忧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紫玉见浆果已经吃完,便从树上跳了下去。 离忧见他轻轻松松,自己却犯了难。 “我下不去。”她的声音颤颤巍巍。 “你方才爬上去的时候便该想到要下來。”紫玉笑她。 离忧微嘟着嘴:“哥哥,那你接着我,我跳了哦!” 话落,便向下扑去。 紫玉怔了怔,哪有说跳便跳的道理? 他抬起头,匆忙的朝她伸开手。 清风微露,玉眸荡漾。 她白色的裙角在风中展开,如一朵盛开的白莲。 离忧不重,扑进他的怀里,却有一阵暖香。 紫玉如饮多了佳酿,倏然觉得眼前迷蒙。 粉的桃花,紫的紫阳花,红的天竺葵,黄的迎春,还有他怀里的那一朵白莲。 五颜六色,目眩,心跳纷乱...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此身谁怜 紫玉本想紧紧怀抱,脑里却突然回想起自己与离忧第一次说话时的情景。 “你认识我吗?” “你是朝阳公主,是我的妹妹。” 他的手倏地松了松。 她是他的解语花,她是他的忘忧曲,她却也是朝阳公主,是他的妹妹。 离忧沒发觉紫玉的沉默,她瞥见他的背后有一个矮石,于是挣扎了两下站起來,低着头问:“哥哥,你摔伤了?” 紫玉沉默。 离忧立刻去检查他的后背:“果真摔痛了?” 紫玉这才摇了摇头:“沒有。倒是被你吓得不轻!” 离忧嬉皮笑脸:“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的嘛!” “大皇子,大皇子!”远处传來呼唤的声响。 紫玉对离忧说:“是阿长來找我了!我去看看。” 离忧无奈的冲他摆了摆手,心想说好的练剑又要泡汤了。 遥遥见到紫玉与阿长说了些什么话,紫玉便远远的同她做了个我要走了的姿势,然后随着阿长离开了。 离忧望着紫玉的背影,见天色还早,看來自己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自从她十岁以后,瑞帝便沒有再要求她去学堂。 本希望她能习得乐器或者歌舞,结果太过顽皮,沒有一样学成的。 这个点回家定会被娘亲逼着学古琴,想想都难受。 这不,还未來得及走到自己的房间就被蕊儿逮个正着。 “公主,华妃让你回來便去她那里一趟。” 离忧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却还是依言讪讪的走了过去。 华妃的房中燃了熏香,是栀子花的味道,离忧深吸一口气,她喜欢这种馨甜的味道。 “忧儿,你过來。”华妃朝她招了招手。 “母妃,忧儿真的学不來女红和古琴。”她愁眉苦脸。 华妃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小凳,离忧只好讪讪的坐过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从今天起,我再不逼你了。”华妃的声音沒有责怪。 离忧茫然的抬起头,却见娘亲正望着她无奈的微笑。 “母妃,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离忧苦着脸问。 华妃沒有正面回答他,转而言其他:“你叔父昨日得了你父皇传召,许是不久便要去南方征战了。” 离忧所在的国号为‘未’,已经有足足五十年沒有过兵戈之战了。 “如今的形势已经严肃到这个地步了吗?”她满心焦急,毕竟身为一国的公主,国之荣辱与她息息相关。 华妃半垂着眸道:“十年前,南边就经常小有争乱,只是规模不大,驻城的战士尚有能力镇压。再加上你父皇以仁政对待,每年都运送粮食及牲畜帮助他们,这才淡了下來。”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举国之力去攻击他们呢?只是一个小国而已,哪里还需要父皇年年巴结他们?”离忧疑惑不解。 “忧儿,再锋利的刀,不经常磨也是会钝的。未国已经有五十年沒有征战了,一旦重新开始,必定大会损伤国体。即使得了胜利,又会造成多少人流离失所?且,国力衰退只会惹得其他的国家來进攻。中原之地,物产丰富,气候宜人,是每一个国家的垂涎之地,你父皇哪里能轻举妄动。” 离忧思忖着华妃的话,点了点头。 “那么,既是不打算征战,为什么又要派叔父去呢!” “因为这十來年的将养和姑息,已经让一个小国变成了不可轻看的国家。从年初开始,那边的人便饱受旱灾所扰,你父皇给予他们的援助根本不够!不知是哪个贼子提出了‘靠中原,不如占中原’的口号,于是这场战斗终于到了不得不打的境地。”华妃接着解释。 “但是一旦开始,也许便沒了终止...”离忧觉得心里堵得慌,“因为美好的日子即将结束,所以,母妃你才随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华茕一阵沉默,其实她的初心并非如此。 这南方的‘理国’决心开战,乃是因为不相信未国会一直为他们提供粮食和必备物品。但要他们相信也并不是毫无办法,最简单的一条路便是‘和亲’。 古往的君主为了免于战争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子下嫁予争乱的国家。 如此,两个国家便由两家人变为了一家人,理国便无须向未国征战。 毕竟,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是每一个君主都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虽然瑞帝的女儿有足足三位,但是若真要走和亲的这一步,他定会挑出个最优秀的,以示诚意。 从华茕的位置來看,自是不想自己的女儿去那蛮荒之地。但是离忧貌可倾城,若再精通女红和乐器,莫说是公主,怕是这未国当中也寻不到比她还要适合和亲的人了。所以,那些东西还是不要碰的好。 华茕不愿给离忧平白增加了烦恼,毕竟瑞帝并未有流露和亲的念头,若是无端讲了出來,只是添乱。 于是,她将离忧拥到怀里,抱着她说:“我不求我的孩儿有多优秀,只求你快乐。希望你反是所想皆可得,反是所怨皆不会遇。” “母妃...”离忧觉得自己的母亲今日十分奇怪,却又说不出什么原因。 第二日,离忧再去找紫玉,却半日也寻不到他的影子。 她想不出缘由,只得抓了阿长过來询问。 “我的好阿长,我哥哥去哪里了?” “在瑞帝处呢!从昨日起便沒有回來。”阿长知道大皇子对朝阳公主宠得很,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岂不是一夜未归?” 阿长点了点头。 离忧放了他,心里的疑团越來越大。 父皇为何会突然召见紫玉,又是何事要清谈一夜? 她越想头越疼,索性往父皇的殿中走。 想要知道真相,直接去问不就得了? 刚刚行到主殿的院墙根,就听见颜皇后的声音。 悉悉索索有些不真切。 离忧从怀里掏出曾找墨逸要的‘扩音草’塞到左耳根,清晰的谈话声便流了进來。 “如此,倒是有劳钱将军了。” “皇后您放心!只要这大皇子出了宫外,那便由不得他了!纵使他有三头六臂,怕是也难以回到这宫中。” “一切还望小心行事。” “是。” 离忧觉得浑身发抖,她紧紧倚着墙根站着,直到听到颜皇后和钱将军远离的脚步声才缓缓镇定下來。 脑海里反复盘旋着一句话:颜皇后要杀了紫玉!!! 这钱将军她是认识的,乃是他叔父的得意门生。來往也比较密切,几次叔父带进宫里给她和母妃的东西,都是经的他的手。 离忧想到这里,心砰砰直跳,能如此亲近的人也是不可相信的吗? 颜皇后又是何时将自己的人安排到了他们的身边,除了钱将军还有沒有别人? 这后面的事情她不敢想,眼下便是要告诉紫玉这些。墨逸说过,紫玉是他的哥哥,他们要互相照拂。 不敢再去扰了瑞帝,离忧乖乖的到了紫玉的殿中等他。 夕阳西下的时候,离忧总算盼得他归來。 金红色的光晕落在他的周身,他抬眼望着她微笑,美好得像一幅画。 离忧怔了怔,以往沒觉得这些珍贵,如今却又害怕会失去。 “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用过饭了吗?”紫玉问。 离忧摇了摇头:“父皇同你说了什么?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你不可以瞒我!” 紫玉淡淡笑了笑:“说來话长,我一天也沒吃东西了,饿得厉害,你留下來一起吃吗?我可以同你细说。” 离忧用力点了点头。 紫玉让宫人们布了饭菜,又让阿长去露华殿禀告华妃一声,朝阳公主在他这里,不必担心。 离忧眼见着自己的小碗被紫玉夹得堆成了个小山,却一口也吃不进。 “怎么了?不舒服?”紫玉将手中的竹箸放下來问。 “沒事,我中午吃多了,现在不饿。哥哥你快吃!”离忧想着他一天未吃东西,总不能现在就同他谈这种严肃的话題,扰了他的食欲。 饭毕,宫人们捧了茶水,紫玉浅浅饮了一口,同离忧开始讲今日的事情。 “今日同父皇一起议事的时候,你叔父也是在的。” “所以,果然是要去打仗了吗?” 紫玉笑了笑:“定是华妃同你讲了一些吧!但是也不尽然,这征战是一定会有的,但是总要有些准备才是。父皇让你叔父并三百精兵先去两国交界的边境打探。地图和可以躲避以及能藏匿粮草,休息的地点,全要摸个清楚。” “三百精兵哪里够...” “你叔父经验丰富,一百精兵已经足够!只是父皇想让我跟着华将军学习,让我一起同去,这才更加慎重一点。” 离忧咬了咬唇:“为什么一定要是你?父皇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紫玉怔了怔,知道她生气了,却又不明缘由。 “我以为你会高兴的。正是因为父皇看中我,才特意只让我去。这样的机会不多,如果顺利,或许会有兵权和封地呢!”紫玉明白自己目前在宫中的地位,这一切荣华富贵乃是他担着大皇子的名头。 但在宫中争斗中,这种名头保不了什么!他希望有能保护离忧的力量,若是握了兵权,哪怕只是一部分,不管谁要动他,也会多多思量几分。 “那些要着有什么用!我只想要哥哥平安!!!”离忧突然呜咽着扑进紫玉的怀里。 紫玉茫然。 他低下头,那真实的泪水已经透过薄薄的衣衫湿了他的心口。 紫玉想起來,十年,这是她第二次为他哭泣...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此心谁明 紫玉温柔的为她揩干泪水,指上湿湿的,却又带着一丝温热,不知是苦是甜。 “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同你说了吗?父皇就是因为考虑到有我同行,这才多加了两百精兵。并且,你叔父又是有经验的人,我跟着他一起自是能平安回來的!你不要多想!” 紫玉以为这只是女儿家的多愁善感,不过心里多少因为她的关心而生出一丝淡淡的甜蜜。 离忧摇着头,眼角都哭红了。她呜咽着说:“不!哥哥,这一次,你一定不能去!这是颜皇后的阴谋,她早已经策划好了,她要借此除掉你!” 紫玉立刻捂住离忧的嘴,眉头皱到了一起。 他站起身來,警惕的环顾了四周,又掩了房门,这才重新坐下來。 “是忧儿失态了。”离忧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轻声说。 紫玉默了一会儿,他想起此事的蹊跷之处。 父皇早在前日就定下了华将军一行前去打探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却在昨日突然传召了他。 昨日,他进到父皇的议事厅时,分明瞧见颜皇后刚刚离开的背影。 紫玉并不是不会深思的人,他想过父皇的这一出乃是颜皇后敲了边鼓。但是,他只当颜皇后是想让自己一心一意做个武将,安心辅佐禄全。只是现在听离忧一说,才明白自己这些年的‘安分’并不能得到她的一点点怜悯。这帝位只有一个,颜皇后是铁了心的要为太子扫除一切隐患。 紫玉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却还是轻声问离忧:“你是如何知道的?颜皇后又是要安排谁杀我?你叔父?” 离忧摇头:“是钱将军。颜皇后与他在交谈的时候,被我听得真真切切。” “呵呵,居然是他!”紫玉自嘲的一笑。 “所以,哥哥,你快些找个法子去向父皇推卸了这个任务。”离忧十分心焦。 “该如何推...”紫玉目无焦点,自言自语道。 离忧出谋划策:“装病什么的都行,只要能推掉!” “明日就会出发,此时准备必定仓促。若是被查出來那病是假的,怕是父皇再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不给就不给!你要那些机会做什么?我只要你好好的!”离忧忍不住又要掉眼泪。 紫玉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柔和对离忧说:“忧儿,这一次,我必须得去!” “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你...你是不相信我吗?” 紫玉勉强笑了笑:“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只是,我已经沒有求全的那条路可走了!” 离忧怔了怔,她明白紫玉指的是什么,眼里满是无奈。 他继续说:“颜皇后已经对我动了杀心。我即使是这一难躲过去,下一次,下下一次还能躲过去吗?如果一直抱着回避的心,那便意味着要日日活在恐惧中。我不愿意这样!与其那般窝囊,倒不如直接正面交锋!如果这一次是我赢了,颜皇后吃了亏,自然会收敛一些,我活下來的机会反而会更大。” 紫玉沉着的同离忧分析着,但是他的心里想到的并不止这些。 这钱将军乃是华将军的亲信,如此的安排,说明颜皇后已经将手早早的伸到了华家。所以,她今日想要除掉他,明日怕就还要预谋着除掉华妃和离忧。自己深陷泥浆倒是无所谓,只有她,朝阳公主,一分委屈也不愿让她受。只有自己先同颜皇后斗着,才能保证离忧日后的安全! 离忧紧咬着唇,她思忖着紫玉的话,知道他分析得句句都对。 难道,从今日起,她就要看到自己的哥哥一步步走在刀尖上吗? 她心里愁肠百结,可面上也只能同意他的看法。 “哥哥,我不再拦你。不过,此事我会同叔父说清楚,如果有他的照拂,你想要脱困自然会简单一些。” 紫玉却立刻摇头:“忧儿,此事你切不可同你叔父讲,哪怕是你的母妃。” “为什么?我已经知道了钱将军就是奸细,难道还不能让叔父提防吗?”离忧疑惑不解。 “我猜,这钱将军怕是一早便是颜皇后的人。他若是真要对你叔父动手,也不会等到现在!如果你将此事告诉你叔父,以你叔父的性子必定藏掖不住。钱将军为人机智,若是让他看出了端倪,只怕会有更狠的招数,到时,就更加不是我能解决的了。” “那...你就打算这样冒险同他们去?”离忧问紫玉。 紫玉颔首:“之前的情形乃是敌人在暗,我在明处。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敌人是谁,想要躲避已经简单了许多。鹿死谁手还说不清。也许,到时回不來的反倒是那个暗地里使绊子的人。” “那...我...我还能做些什么?”离忧心中踌躇。 “你现在就该好好回去睡一觉,就同你什么也沒有听见一样。明日军队出发得早,过几日我便回來了,你也不用相送了。”紫玉还是有些不愿意面对这说不清是长还是短的离别。 离忧沒有回答,她心里有些生气。但是紫玉说的话十分有道理,所以也不知道这股气源何而來,到底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紫玉。 她的心里越想越烦,特别是听到他说不用相送的话,更是生出了一些委屈。 于是,她低下头,缓缓站起來。匆匆向紫玉行了礼,道了一句告辞,就往外跑。 紫玉眼望着她的背影融入夜色,眼里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离忧自小便同他随便惯了,从不会同他见礼。看來这次,她气得不轻。 但是总归比让她涉险要好,只要他的忧儿平安,他才能更有勇气的活下去。 紫玉按着心口,喜忧参半,不知该如何遣散这种复杂的情绪。 离忧回到露华殿,蕊儿拦住了她。 她告诉离忧,华将军正在前堂与华妃话别,华妃特意嘱咐若是见到她回來,便让她也去正堂一下。 离忧恹恹的走过去,还未到得堂中,就发现十米开外的堂口处停着叔父的车辇。 车辇由两匹马拉着,仅由一个叔父的随从看守着。 离忧认真的看了两眼,继而缓缓走了进去。 “叔父安好!”她周到的朝华将军行了礼。 华将军的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几日不见,我家忧儿越发出落的漂亮,这要是搁在宫外,怕是有人挤破了头的要围着看呢!” “叔父你总爱拿忧儿开玩笑。”离忧掩唇笑着,然后静静立在一边听他与母妃的谈话。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离忧随意的问:“叔父,你今日怎么用了双马车辇?” 华将军笑了笑,回答:“明晨一早便要走,同你母妃告别后,我便要即刻回军中整队。为了不耽误行程,这才将要出发的车辇直接驾了进來,这可是你父皇准允的。” 离忧颔首,再次同叔父见礼:“忧儿今天有些累了,便不陪叔父了!此去路途凶险,恭祝叔父平安归來!” 华将军大手一挥:“去吧!这征战虽沒有参与多次,但这行军可是我的强项,忧儿不必担心,睡个好觉,照顾好自己和你娘亲就是。” 华妃也朝离忧点了点头,离忧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走至堂口,她悄悄将头上的步摇藏入袖中,然后闲闲的走到叔父的随从身边,娇声一嚷:“我那父皇赐的芙蓉步摇怎么不见了?” 华将军的随从训练有素,行坐皆是听由将军指令。 他只是望了离忧一眼,旋即立刻收回了目光。 离忧也不急,继又走近了点,直接对着那随从严肃的说:“方才从那拱门进來的时候我那芙蓉步摇还在头上。这里一直只有你一人,你可看到遗失到了何处?” 随从这才毕恭毕敬的回答:“小的不曾见,会不会是落在堂中了?” 离忧斜眼望着他,微微嘟着嘴:“堂中我自是找过的,若是找到了还会來问你吗?” “可...可...” “可什么可!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快点去帮我寻寻!”离忧的声音高了两度。 随从踌躇了一下,最后只得服从,从周边开始寻找。 “远一点的地方你也去看看,一定要找到呢!”离忧指了指右边的小径。 见到这随从离开,离忧立刻小跑着出了拱门,她知道蕊儿一般都候在那里。 “蕊儿,方才我以为我遗失了父皇送的芙蓉步摇,便让叔父的随从替我去找了!走到这边才想起,今天我根本就沒有佩戴呢!我现在困得很,只想回房睡觉,你去同那随从说说,让他不用再找了!”离忧同蕊儿嘱咐着。 “是。”蕊儿朝着离忧所指的方向去寻那随从。 离忧悄悄的跟在身后,到了车辇的时候,见四下无人,便轻手轻脚的钻了进去。 这种车辇的结构她熟悉得很,为了减轻重量,座位的下方往往是空心的。 她身子瘦小,掀开座位上的盖板蜷起四肢,刚刚能藏进去。 离忧得意的想,紫玉让她不要相送,她便不去相送就是。只是想要彻底甩掉她可沒那么容易,这路途凶险,即使明白帮不了什么忙,她也是要去的。 墨逸说过,紫玉是她的哥哥,是她能在这世上有所相依的人。 只要是他说的,她便信,不管事情有多么艰难,她都会照做。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此身所倾 这车辇的座位下面哪里会有多大的位置? 离忧沒有吃过如此的苦头,方才蜷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觉得腰酸背疼。 她巴巴的盼着叔父早些上路,只是心里越焦急那时间便越是变得漫长。 离忧觉得腰脊之上像被压了座巨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叔父还沒有來,若是此时放弃,顶多被母妃狠狠骂一顿。 但是,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海里闪了一瞬。 离忧硬咬着牙齿,开始想些美好的事情,想让自己分散些注意力。比方墨逸为她扎的秋千,比方他带來的蜜糖。唔...墨逸,算起來,他又有两月沒來了。 渐渐的,酸胀变成疼痛,疼痛到麻木,离忧犹絮叨着他的名字,慢慢睡了过去。 巨大的颠簸将离忧震醒,她侧耳听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车轱辘声,马蹄声,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未城的路大都平坦,如此的样子应是已经出了城。 离忧觉得头昏眼花,又渴又饿。 只是此时还不能出來,只有这车辇走得足够的远,她才有足够呆在叔父和紫玉身边的机会。 她想着,如果到了目的地,怕是她堂而皇之的现身,叔父也沒有办法再将她送回千里之遥的未城。 不过,想法总是好的,到了第三日,离忧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嗓子渴得快要冒了烟,再不想法子弄点水喝,怕是自己便真的要死在这‘天然棺材’里了。 估摸着挨到了入夜,四下安静无声,离忧悄悄打开了盖板。 她的运气十分的好,车辇边并未守着人。 踮手踮脚的下了车,部队似乎扎营在不远处。 篝火已经燃了起來,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萦绕,离忧开始猜想他们吊子里煮着的到底是什么。 最终,吞了口口水,她摇了摇头,知道那些与她无缘。 她重新环顾了四周,就着月色见到北面有一片水光。 嘴里的干燥愈渐厉害,离忧提着裙角开始小心的小跑起來。 还未到达河边,她便听到男人们说话的声音,小心翼翼的瞅过去,立刻便红了脸。 原來,舟车劳顿的兵将们都赤着胳膀在河中洗澡呢。 离忧决定再往河的上游行点,那里的河水要更干净一些。 她悄悄弓着身子往上走,并顺走了搭在礁石上的兵将们的一套衣服。 好不容易到了无人的位置,离忧踩着河边的小石子蹲下身,捧着清凉的河水猛喝了一气。 呼,顿时觉得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 裙裾滑到了水中,立刻变得重了起來。 离忧早就嫌这身衣服碍事,只是当时走得急,沒办法换身轻快的。 她寻了个小树林,一边随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悄悄将自己的衣裙换下來,穿上了方才顺到的那身衣服。 直到穿上了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兵甲,是类似寻常百姓的打扮。 想來也是,瑞帝令他们打探地形,总不能戴着头盔披着战甲同要打战似的吧?相反,做寻常的打扮才能掩人耳目。 只是,这男子的衣服还是太大,离忧不管是收裤腿还是系衣腰,如何穿着如何怪异。 理到后面有些心烦,索性不再管它,准备沿路返回。 此时,兵将们早已吃饱喝足,大部分人已经各自寻了地方睡起來。 离忧轻手轻脚的往车辇处走,不想这衣着怪异,偷偷摸摸的样子立刻引來了看守兵卫的注意。 “站住!”一声厉喝声响起。 离忧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快步往前走。 守卫起了疑心,更加快的跟了过去。 离忧听到急追的脚步声,紧张得跑了起來。路面崎岖不平,又沒有光亮,离忧踩到一个湿滑的石子,踉跄着跌了下去。 守卫已经追了上來,一手紧紧地按住她的后颈,一手拧过她的左臂。 离忧觉得很痛,可也只是颤抖的身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是哪位将领手下的?抬起头來?”守卫的声音高了两分。 散在不远处的其他守卫也注意起这边的骚动,缓缓围了过去。 紫玉刚刚与华将军聊完后面的行程,正巧要回到自己帐中的时候便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本不想去管,毕竟这些守卫常年跟着华将军,身经百战,小骚动能迅速解决。 只是刚要再行几步却觉得心脏忽而跳的厉害。 他疑惑的走过去,分开聚在一起的守卫,沉声问着:“何事如何吵嚷?” 离忧听见紫玉的声音,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倏地回头,与他四目相对。 紫玉一个愣怔,纵使衣着不符,纵使发丝杂乱,纵使脸上尚有污秽,可他怎会记不得离忧的样子? 先是震惊再是愤怒,这样远的地方她是如何一个人來的? 离忧的眼里泛起水光,紫玉见她可怜巴巴的一副样子,不禁又无奈起來。 长长叹了口气,紫玉故作镇定的说:“无事!这小子是后行部队里的。华将军让他与我们保持联系,时刻汇报情况。你们都退下吧,让他跟着我便是了。” 话落,紫玉冲离忧使着眼色说:“你这是如何行事的?连路也不会找了吗?都是自己人,还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干嘛!” 离忧立刻会意,将头再次埋得低低的,似乎无颜见人的样子。 兵将们见此,虽心中尚有疑问,但还是依言慢慢散去。 离忧站起來,紧紧跟在紫玉的身后,低着头进了他的帐中。 紫玉打量了她一下,将还剩的干粮递给她,声音清冷:“饿了吧,你先随便吃些!” 离忧接过去,她已经饿了三日,吃起东西來早沒有了女儿的姿态。 紫玉望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又道:“呆会我让十个精兵送你回去,明早你就走吧!” 离忧被他的这句话噎得够呛,明白他这是生气了,想要解释也不行,只是不停地咳嗽。 紫玉立刻倒了碗水喂给她,并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和着水将干粮咽下去,离忧开始哀求:“我都已经出來了,你又把我送回去做什么?” “哪里有像你这样胡闹的!不要说跟着我有危险,怕是你母妃现在已经急死了吧!说不定父皇都已经知道了!” “母妃才不会同父皇说呢!”离忧了解她,说得十分肯定。 “那你也得回去!”紫玉的语气难得的强硬。 离忧沒了法子,打算开始耍赖。 “不回便是不回!你若是强行将我送回去我便绝食!到时,就算你回來了也只能去坟堆里找我了!” 紫玉怔了怔,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无力:“你又何必这样逼迫我?” “那你又何必逼迫我呢?”离忧不服气。 “我现在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照拂你?” 离忧的声音慢慢弱下去:“我就是知道这些才跟着來的。哥哥,忧儿担心你...” 她低着头,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紫玉就着微弱的烛火望着她,心里又是那种半喜半忧的复杂。 “你是怎么跟來的?”紫玉问离忧。 离忧回答:“躲在叔父车辇的坐板下。” “一直都那样?”紫玉的眉头堆到了一块,他知道那个地方狭小,且路途颠簸,哪里是金枝玉叶能呆的地方? 离忧颔首:“从出发的前夜便在那里了,一直到方才才出來。” “忧儿,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紫玉长叹一口气,有些心疼她。 离忧见他的语气里有些松动,立刻笑着回答:“自然是依了我,让我跟着你!” 紫玉凝望着她,沒有说话。 离忧原本就纤细的身体更加瘦弱,脸色也苍白得不见血色。平日里,若是要她一日不说话都不行。可她却沉默了三日,不吃不喝,只因为担心他这个哥哥。 “若是跟着我,沒有高床软枕。” “忧儿明白。” “再往前两日便要进入边境,南方不比中原,蛇虫鼠蚁很多。” “忧儿懂。” “关键时刻我未必能保护你,就像今日,如果我不出现,你也许便会以细作的罪名而被处死了,尸体也会被随便抛到荒野。” “忧儿不怕。” 紫玉按了按额角,也不知道她的这种倔强性子到底像谁。 “那么好吧!只要你答应往后都听我的,我便让你留下來。” 离忧用力点了点头,并朝他伸出小指:“哥哥,我们拉钩!” 紫玉笑了笑:“难道我还会赖了你吗?”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轻轻勾了勾她的小指。 离忧满心欢喜,不枉她一路忍耐。 半晌,紫玉从简易的案上取了纸笔。他席地而坐,自己磨了墨,就着微弱得烛火,在纸上写着什么。 离忧挤过去看,发现紫玉写的乃是一封书信。全都是写给自己母妃的话语,让她勿要担心,离忧在他的身边,一切安康。 搁了笔,紫玉唤了侍卫进來,让他们快马加鞭的将信件连夜送回皇城。 离忧则乖乖的躲在阴影里,生怕让其他人再见了她的相貌,为紫玉添乱。 紫玉望着她的背影,那不同于一般兵将的皓白手臂,着实有些打眼。 他思忖了一会儿,继而走出帐子,要兵将们去准备他要的几样东西。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改头换面 沒过多久,离忧就见着有人抬了两担东西进來。 紫玉冲他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需要休息,兵将们就立刻退了下去。 离忧立刻凑过去看,浓郁的青草味道扑过來。 “这是什么?”离忧指着问。 紫玉把盖子掀开,离忧瞧见棕色和红色的汁水。 “这些是棕樟树和红芦草的汁液。”紫玉一边搅拌一边说。 “然后呢?驱虫还是降噪?”离忧沒有见过这些东西。 “自然是这样做。”紫玉用手舀了些棕色的汁液往离忧的手臂上抹。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离忧抬手去擦,却发现颜色染了上去,如何也擦不掉了。 紫玉同离忧解释:“这个哪怕是见了水也不会被轻易擦掉的。在这营内的兵将皆是男子,每日都顶着烈阳训练,沒有谁能有同你一样白的皮肤。抹上这个,我才能带着你同行。” 离忧笑了笑,拍着手道:“这个办法好。” “我先替你把脸给抹匀了,后面的你自己再弄吧!”紫玉温柔的将棕樟汁液往离忧的脸上涂。 手指触到她柔软的唇,身子一滞,如触电一般。 离忧冲他笑笑,低声问:“是不是很难看?” 紫玉摇了摇头,皮肤的颜色虽暗了一些,沒有那样打眼,但若是对上这样倾城的模样,在这几个军营中又能有几个男儿不动心的? 不过紫玉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这才另备了红色的芦草汁液。 “我得替你画些胎记。”紫玉用干净的毛笔沾了芦草的汁液,同离忧说。 “画在脸上吗?” “嗯。” “那真要变成丑八怪了!”离忧掩着唇笑。 “不要动!”紫玉按住她。 “嘶!”离忧轻抽一口气,紫玉牵动了她肩上的伤口。 “方才的守卫弄的?”紫玉面上含了些怒意。 离忧安慰他:“他又不知道我是谁。如果被他姑息了,便不是一个好兵将了!” “身上的衣服哪來的?”紫玉一边替她画着红色的胎记一边问着。 “河边偷的。”离忧微红了脸。 “呆会我去寻件新的给你!”紫玉已经在她的脸上涂了两块巨大的胎记,但还是觉得不够。 “这里怕是沒有合适我的衣服了,不用那么麻烦。”离忧不想再给紫玉添乱。 “不行!”紫玉十分坚持。怎么能让离忧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 离忧无奈,她知道紫玉的脾气。 大部分事情他都会依了她,只是一旦他要坚持,到最后还是只能自己让步。 又过了许久,紫玉才画完。 离忧问:“你画了这么久,到底成什么样子了?” “你要看看吗?我去让人打盆清水來!” 离忧打了个呵欠:“已经好晚了,哥哥你就不要再折磨那些侍卫了!” 紫玉望着她,虽脸上已经被他描得看不见原來的样子,但是那一双眼却更显明亮,如有万千颗星星溶在她的眸中。 但是也只能做到这里,紫玉站了起來,转身往外走:“我去为你找新衣,你在这帐中将其他的棕樟汁液抹上吧!这里规矩严,无事是不会有人进來的。我也会守在帐外,你大可放心!”说完,他便离开了帐子。 离忧细细的涂着棕樟汁液,还好,这东西的味道不算太坏。 紫玉找了新衣來,还令人放了浴桶,布了洗澡水。 “这汁液抗水,你放心的洗澡换衣吧!我会候在门口。”紫玉再次说。 “我好像给你添了好多麻烦!怕是今夜以后,兵将们该传闲话,说你难以伺候了!”离忧吐了吐舌头。 紫玉只是温润的笑笑,静静转出门,守在了门口。 离忧洗完澡,换好衣服,叫了紫玉进來。 紫玉望着她的长发皱了皱眉,同离忧说:“男子是不会蓄这样长的头发的。” 离忧思忖了一会儿,突然笑起來:“这个倒是简单!” 她抽开紫玉的佩剑,撩起长发,刀剑锋利,长发立刻被削掉了一半,落于地上。 “忧儿!”紫玉惊呼一声。 离忧却反是笑笑:“总还会再长长的。这样反倒舒服,像大家一般随便挽个发髻就是。” 紫玉默了一会儿,只是望着地上的落发发呆。断发乃是断绝情义之意,这丫头怎能这样随便! 离忧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哥哥,我累了!” 紫玉这才回过神,将自己的床榻理一理,旋即说:“这里简陋,你便将就着睡吧!” 离忧实在太困了,点了点头便往床榻上爬。 眼睛闭起继又睁开,她问紫玉:“那哥哥你睡哪里?” “我是男子,比不上你们女儿家。我在桌塌上趴一夜就是!” 离忧微微蹙眉,却已经沒有精力再与紫玉较真,她缓缓闭起了眼:“哥哥,委屈你了...” 然后,她的呼吸深沉,立刻睡沉了。 紫玉默默望着她,一动也不动,良久。 桌塌上的烛火摇曳,紫玉正准备吹熄,却又停了下來。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发丝,十分仔细,害怕落下哪怕一根。 全部理好,他又掏出怀中的一方手帕。 那是一直未能还给她的,他还保存得那样的好。 紫玉将头发用帕子细细包好,然后再放入怀中,贴近心口的地方。 他觉得那里愈來愈热,如同怀揣了一个小药炉,那些淤积在心中的伤口正在被缓慢治愈。 露华殿 华将军同紫玉出发的当日,蕊儿叩了许久的房门也不见离忧将门打开。 她推开门,掀开了被子,正准备把赖床的离忧从床上拽起來,却发现空无一人。 起先,蕊儿以为离忧是独自去了后院打秋千。 只是半日过后她便急了起來,后院寻不到她,就连整个皇宫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无影无踪,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蕊儿害怕得发抖,却也明白藏掖不住,还是将此事禀告给了华妃。 华茕详细问了蕊儿最后与离忧的交谈细节,心中已经猜到了八分。 她见蕊儿哭得梨花带雨,也明白这事若是让瑞帝得知,怕是会连累了她。 并且,如果颜皇后趁此机会掺一脚,说离忧想要从中作乱,那怕还要将整个露华宫给牵扯进去。 “你还有同其他人讲此事吗?” 蕊儿立刻摇头:“不曾!我知道此事严重。” 华茕思忖了良久,然后才道:“你速去将宫中的张医师宣进來,然后让他对外讲朝阳公主得了风疹,见不得风,只能闭在房中!切记,一定要是张医师!” 蕊儿明白张医师是自己人,她见华妃如此维护自己,立刻感激的退下去照办。 华茕心焦,离忧悄悄跟去,怕是瞒了所有人,定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瑞帝并未起疑,他的身子也差了许多,只是嘱咐华妃好好照顾,然后便不再过问。 好不容易挨到第四日,华茕总算接到了紫玉传递來的信息。 她将信纸立刻燃掉,坐在窗边长叹。 当年对紫玉的照拂似乎已经将他们卷进了一个无法预知的漩涡,逃不掉,赖不了。 紫玉早早地将离忧唤了起來,这队伍准备继续行进,离忧若是收营时被人发现更是难以隐瞒。 “忧儿,天快亮了,你要做个决定了。” 离忧揉了揉眼睛,声音迷迷糊糊:“什么决定?我好累,哥哥,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紫玉几乎一夜沒睡,一直在琢磨着后面的事情。 他严肃的同她解释:“待兵将们都醒來了,你从我帐中出來岂不惹人怀疑?现下只有两个法子。” 离忧倏然清醒了起來:“哪两个?” 紫玉沉声回复:“一个是告诉华将军你來了的事情。” “不可,不可!!!”离忧打断他,头摇得像拨浪鼓,“若是让叔父知道了是一定要送我回去的!哥哥,你昨天才答应了同意我留下來,不许反悔!” “还有第二个法子。” “那就第二个!” “我都还沒说。”紫玉叹了口气。 “那也比第一个要好。” “...” 紫玉同离忧说:“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的衣着十分普通,担的乃是大商队贩卖货物去理国的名号。三百精兵被分成了四部,每部相离不超过五十里。我同你叔父在一部,那钱将军乃是在后面的一部。你若不想被你叔父发现,便只能在白日行走的时候同其他兵将们一起。届时我会寻个名头把你调到我身边做近卫,这样到了夜晚你就可睡在我的帐中了。” 离忧颔首:“哥哥说得在理。” “你同意?那些人可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且沒有车辇,这一路都要在烈日下步行。”紫玉将事情说得十分困难,希望离忧知难而退。 “哥哥,那我赶快趁现在沒人发现就出去候着吧?”离忧将头发理一理,挽了简单的发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转身往外走。 紫玉瞪大了眼,立刻拉住她:“忧儿,你...” 她的眸中有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似是让他安心,然后掀开帘头走了出去。 紫玉静静坐着,想了很多。 直到晨曦微光透过缝隙流进來,他才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朝阳正从河边升起,柔芒照上她的侧颜。 自己画的胎记犹在,那一双眼睛却柔和,挡不住的美丽。 在眼里,在心间。 第一百三十六章 突遇危机 候在一边的兵将们见紫玉出了帐子,立刻站了过去,想听他有何吩咐。 离忧冲看着她发呆的紫玉挤了挤眼。 紫玉这才回过神,当着其他兵将的面说:“你既然是华将军极远房的亲戚,那便留在我身边随侍吧!” “是。”离忧立刻回答。 紫玉颔首,又对其他的兵将嘱咐了旁的事情。 兵将们领命,心里本來对离忧的狐疑也淡了一些。 在他们的眼里,离忧的个子小,那一张色彩斑驳的脸更是让人不忍直视。但现在知道他是华将军极远的亲戚,一切就可以理解了。 这宫内可不总是有这种事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华将军功绩显赫,那些吃不饱的同乡,哪怕从未打过照面的,只要是姓华就都会死皮赖脸的蹭过來,想來这个丑八怪便是这样。 “去替我备马吧!”紫玉故作大声的对离忧说道。 离忧会意,立刻随着他往拴马的地方走去。 “那些原本守在我身边的兵将怕是钱将军私下里安排的。只有一个赵姓小兵原是你叔父麾下,许可以亲近。但是,你平时的言行还是要多加注意。”紫玉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提醒。 “忧儿明白。”离忧轻轻点了点头。 “离忧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以后你就是‘华小九’。”紫玉提醒她。 “这个名字倒是简单。” 紫玉笑了笑:“简单就对了,你只是当个兵将,哪里会有文雅的名字?” 离忧吐了吐舌头。 很快的,她同紫玉走到了马旁。 紫玉四望下见无人,于是自己将马赶到车前,准备套马。 “你好好记着怎么做,以后我怕是再无法亲力为之。” 离忧睁大眼,对紫玉说:“沒想到哥哥你连这个也是会的。” 紫玉沒有说话,只是温润的微笑。 十多年在刀锋下的生活让他明白了很多。他一刻也沒有轻松过。一面学习各种,一边收敛锋芒。 离忧见他的目光慢慢冷下去,于是着急的轻推了他一把:“你在想什么呢!不要忘了,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自是不会。” “哥哥,不要忘记了,你不是一个人。”离忧轻声说,那是同以前一样的话语。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來,金色的光晕投在紫玉的身上。 他沒有再笑,离忧却分明看到他的眼神柔软,如冬雪在朝阳下消融。 不过,万事说得容易做起來难上加难。 离忧同其他人一样,作为紫玉的随兵,跟在他的车辇后面。她的步子不大,别人行两步她便要行三步。虽然打着华将军亲戚的旗号,但是除了少负重以外,沒有一丝差别。 紫玉明白枪打出头鸟的意思,为了保护她,只能违心的少一些关心。 他坐在车辇内,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如坐针毡,却什么也做不了。 好不容易挨到吃午饭的时刻,离忧却只被分到了一块干饼。 她学着其他兵将们的样子,在树荫下蹲着,就着水壶中的水,一口饼一口水的吞咽,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來。 她望了望衣袖,上面因为汗水已经覆了一层白色的盐巴,她笑了笑,觉得很是奇特。 一个兵将挤了过來,同她打招呼:“你是华将军的亲戚?叫什么?” 离忧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故作神秘的说:“我叫华小九,你是不是姓赵呀?” “是,我叫赵奕,你是怎么知道的?”赵奕十分疑惑。 离忧故弄玄虚:“自然是华将军告诉我的。你看看我这姓,我和他才是真本家!” 赵奕显然沒有怀疑她,立刻觉得自己在这身份上落了下风。 未免被这华小九瞧不起,他摆出老道的样子:“你这一看就是个新兵。刚刚那跟队走的速度一下子快一下子慢是最最错误的!这样很容易流失体力!还有你这个小身板,跟娘们似的,这南边风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刮走了!” 赵奕说完拿大掌随意一拍离忧的后背,离忧一口水差点全吐出來。 她苦着脸讪笑着:“赵大哥自是经验丰富,还望以后多多指点小九。” 赵奕得了夸赞,沒心机的高兴起來,然后拉着离忧又讲了许多。 离忧真挚的点着头,十分认真的倾听。 她原本并未对赵奕放下成见,毕竟连被他叔父一手提拔的钱将军都可以策反,何况只是这样一个小兵小将呢! 只是,通过了方才的一番谈话,离忧肯定了他并无城府,且忠诚大胆,应该是可以相信和托付的人。 ‘商队’一连走了几日,离忧同周围的兵将们完全熟识了起來。 她会同他们一样大声说话,会同他们一样不顾忌的发出巨大的呱唧声音喝水吃饭。 她同他们一起聊女人,听他们说着自己的辉煌‘战绩’,俨然迅速融入了进去。 特别是赵奕,他说话风趣,偶尔想装文雅一点,又是将成语弄得一团乱。 每每离忧笑得喘不过气,只能捂着肚子捶地:“赵奕,你好好说话成不成?我笑得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沒了!” 赵奕自然不服气:“哼,老子这是生错了时间!早几年只靠拳头打仗的时候,老子早就是王猴子蒋大象!” “噗!”离忧好不容易缓过劲來又大笑,“那是王侯将相!” 于是,在这种调剂下,身体上的疲惫缓了很多,离忧甚至开始觉得这种随性的生活也很好。 只是纵使如此,紫玉还是要求她每夜躲入他的帐中休息。 夜晚,离忧在油灯下望着自己快要穿破的鞋子发呆。 鞋中藏起的脚掌和脚踝最起码有五个血泡。 赵奕说血泡挑破,将淤血放出來就是,大老爷们沒有那么精贵。 只是说归说,离忧沒做过这些事,索性不想去搭理。 她怕紫玉发现,连袜子也不愿意脱就往塌上一躺。 紫玉待她睡熟以后,帮她褪下袜子,心里隐隐作痛。 她本该睡着高床软枕,而不是简陋的草塌。她本该食着最精美的食物,而不是粗陋的干馍。她本该为逃避学习古琴和女红而发愁,而不是担心有谁会伤害她这个沒用的哥哥。 紫玉将油灯移进了些,用干净的银针轻轻挑破她脚上的血泡,然后细细导出淤血,又涂上膏药,绑了绷带。 第二日,离忧早早醒來,她瞥见自己的双脚笑了笑。 “同失去哥哥比起來,这些倒真算不了什么。”她轻声说,也不管趴在桌塌上沉睡的紫玉有沒有听到了。 商队又行了三日,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附近。 他们驻扎起來,明日便要开始对着附近地图的编绘。 钱将军一直沒有任何行动,紫玉反而很是心焦。 夜晚,离忧听见动静,她迷迷糊糊醒來,只见紫玉早已候在门边。 “帐外有人传发现奸细,已经追出营外了!” 离忧觉得呼吸有些阻滞,立刻掏出墨逸给的避毒木查看,只见木端已经发黑。 离忧将木头翻转,对着尾端深吸一口气,头晕和胸闷立刻减轻了。 “哥哥,你对着这个吸一口气。”离忧将避毒木放到他的鼻端。 紫玉照做,也意识到这东西的解毒功能。 两人正在思索该如何做的时候,赵奕冲了进來。 “大皇子,此地不宜久留。赶快随我往安全之地迁移。”话落,便拉了紫玉要走。 紫玉想起离忧说过,赵奕可信的话语,于是立刻跟他往外走。 离忧心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想不起來。 她迟疑了一会儿,但随后还是跟着那两人疾奔。 跑出帐外,果然发现原來守在附近的其他兵将一个也不见了。 三人一边观察着附近的情况一边迅速跑起來。 不久便跑进了密林。 紫玉见越來越偏僻,不禁发问:“华将军在此处?” 赵奕立刻回答:“大皇子料事如神,华将军就候在前方。” 离忧一愣,她终于知道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她一把拉住紫玉停下來,手指着赵奕说:“快说,你是谁?” 赵奕一顿,回头看着她,淡笑着问:“怎么了,小九,我自然是赵奕啊!” 离忧大声回答:“无论是声音或是样子,你都装的很像!但是,赵大哥说话向來大气粗鲁,那四个字的说法他是一个也不会!” 赵奕冷哼一声:“不想我的易容竟被你发现了!只是到了此处已经太晚,由不得你们!” 话落,他将手指放入嘴里,大力吹响。 “嗖嗖!”几声,从林间跳出几个人影。 离忧熟识,那些人果然都是紫玉的近卫。看來,钱将军的这最后一招乃是蓄谋已久。 营地中突然出现奸细,紫玉又在林间被杀害,若是如此,大家必定会将此事归于理国。就算是要怀疑内奸,这营地乃是华将军的管辖,如何也不会赖到钱将军头上,果然是一石二鸟之计。 紫玉沒带宝剑,他将离忧护在身后,抽出怀中的匕首抵挡。 月夜朦胧,刀光剑影伴着血色散漫。 离忧惊呼声声,只听到刀剑碰撞的声音,衣袂猎猎作响,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寡不敌众,最终,紫玉身受重伤,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眼见着四把刀剑砍向紫玉,离忧來不及细想就扑到了他的身上。 她禁闭着眼,心想自己的这一辈子怕是已经走到了头。 但是,沒有疼痛,什么也沒有。 离忧蓦然回首。 黑暗中,那一抹白衣十分的显眼。 刀剑断裂,敌人们疾呼两声就全部倒在了地上。 离忧本來因为紧张也几乎盲视的眼终于看清了洒在地面上的月光,也闻到了原本血腥的空气中萦绕着一阵清冽的气息。 她笑了笑,墨逸,我便知道你会來救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迷障之路 忽而天旋地转,离忧这才发现脚上已经受了伤痛。 疲惫,失血,知道他來了的安心,离忧向后倒了下去。 墨逸两步上前将她拥进怀里,深锁着眉头望着她。 她总是这样,至死都想着要保护别人,辗转三生三世,这一点也一直沒有变过! 更深露重,紫玉觉得身上忽冷忽热。 他缓缓睁开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倏然想起來昏迷前的危机,紫玉紧张的坐起來去寻离忧。 只见身旁的不远处燃了篝火,一袭白衣的陌生男子静静坐着,离忧正躺在他的身侧,不知情况如何。 紫玉挣扎着站起身,这才发现之前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不再怎么疼痛,并被细细的包扎好。 他踉跄两步过去:“忧儿她...?” “无事。我看她今日累得厉害,特意让她多睡了一会儿。”墨逸淡淡的回答。 紫玉见这人说话的神态皆有些缥缈,且能轻松的以一人之力抵挡那些兵将救了他们,又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处理好了他的伤口,绝非凡人能做到。 不过,纵使想到了这些,他眼里的惊愕也只是一闪而过,继又恢复常态。 他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多谢搭救!” 墨逸也不说话,只是轻轻说:“无事,算不得什么。” 紫玉虽是第一次见到墨逸,却是一直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他和离忧一直相安无事的过到这个年岁,许多危机都能迎刃而解,怕就是多亏了这个人的照拂。 两人沉默着坐了许久,紫玉突然对墨逸说:“你不是凡人,这凡间之事还是少管为妙。若是乱了世道,自会毁了自己。” 墨逸笑了笑,十分无畏的态度:“几个恶人而已,你们命不该绝于此处,这当不得什么!且,我并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忧儿。” 紫玉颔首:“我明白。” 继又坐了会儿,墨逸望了望天色,然后道:“帮我看顾好她,即使你死了!也不该伤她分毫。” “这个不消你说。我定会豁出了命的保护她!”紫玉皱了皱眉头。 “若真是如此,哪里还容得了离忧为你挡刀?”墨逸的口吻里似乎有一丝不悦。 紫玉怔了怔,却无法反驳,他第一次深刻感到自己的无用。 墨逸本也不是想为难他,这个话題就此打住。 他深深望了离忧一眼,旋即转身向前。 “你要走?”紫玉忽而问。 “困难已经解决,剩下的便交由你护卫!我尚有其他事情,并不能多呆。若是离忧醒來,你便同她直说就是,她早已习惯了这种长别。” 话落,墨逸的身影便不再见,恍若这林间的一抹月光。 紫玉将离忧拥在怀里,她小小的身子更加的轻,那些骨头竟有些硌人。 他心里的苦水翻滚,如方才那人所说,最后关头竟是这丫头要替自己挡刀吗? 不!他不该如此无用!可这现实残酷,自身都难保,哪里能护卫他的忧儿? 紫玉第一次渴望力量,渴望有保护她的力量,渴望有留住她的权利。 良久,离忧缓缓苏醒,她从紫玉的怀里惊坐起來,打量着他的周身。 “哥哥,你有沒有伤到哪里?” “沒有,忧儿,我很好!”紫玉淡笑着回答。 离忧回想起昨夜的事情,立刻摇着他的手问:“墨逸呢?墨逸去了哪里?” “他叫墨逸...?”紫玉低声道。 离忧拼命点头:“你见过他了?是他救了我们!” 紫玉回答:“他已经离开了。他让我告诉你,他无法长留,还有些事情要做。” 离忧急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转,声音呜咽,低得如自言自语:“什么事这么急...也不等我,让我见他一面...” 紫玉唇边的笑意缓缓消失,他觉得,现下他同离忧离得那样近,心却十分遥远,她泛起泪花的眼里已经沒有了自己... 紫玉想起墨逸方才说离忧已经习惯了与他长别,只是他不知道,就算是种习惯,在离忧的心底也未免有些哀伤。 天空已经蒙蒙亮起來,林中始终有一层大雾,搅人视线。 紫玉心有疑惑,按道理,华将军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失踪,绝对会派人寻找。可为何到了现在也沒听到什么动静,按理他同离忧也沒有走多远才是。 离忧掏出怀里的避毒木对着空气晃了晃,然后又凑到眼前细看,继而说:“这雾气里有毒,我们是因为有这个的庇护才不觉异样。若是寻常人要长时间在此处行走,怕是有些难。” 紫玉颔首,他扶住离忧:“我们慢慢往前行吧!目前也只得靠自己出去!” 于是,两人互相依偎着往前行。 毒气浓厚,树木皆长的一个样子,他们方向不明,走了许久又回到了原地。 体力一点点的流逝,紫玉见离忧满头大汗,越來越觉得自己沒用。 正当沒了主意的时候,远处传來脚步踩到树叶上的声响。 紫玉将离忧护在身后,压低声音说:“來者不少,不知是敌是友,你且小心!” 离忧紧张的拉住紫玉的衣袖,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要从胸口跳出來。 渐渐的,能看到些许人影,离忧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來者所穿衣饰一看便是外族,想來他们已经到了边境,这些人应是理国人。 为首的男子同紫玉差不多年岁,只是他的衣服上纹有特殊的图腾,一看便知地位有胜于其他。 男子上前一步,将随身带的大刀狠狠插进土里。 他高昂着头,小麦色的皮肤在微光下泛着健康的色彩。一双眼睛十分的亮,却又带着令人生寒的如野兽般的凶光。 他冲紫玉他们大声嚷:“你们是谁?” 紫玉警觉的回复:“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并非坏人,还请放我们过去!”那男子轻哼道:“你们衣着乃是中原人事。这荒山野岭,其中一个还男扮女装,岂不惹人怀疑?若想过去,不妨将事情交代清楚,是敌是友也有个明说!” 紫玉怔了怔,沒想到这才几眼,这人就看穿了离忧的女儿身。这样的观察力可不容小觑。 未免对方再起疑心,紫玉立刻回答:“兄台好眼力。旁边的乃是我家妹,的确來自中原。我们本是运送一批药材去理国贩卖,不想路中遇到了劫匪。不仅药材全部丢失,就连我和家妹也受了伤。我们对这地方十分不熟悉,已经转了整整一夜。” 这次,三百精兵被分为几部,都是打着商队和镖队的旗号,而他们这一部恰恰就是以贩卖药材的名义至理国。 这理国处于边境,对于中原的丰富物资自是渴望得紧,所以一直打着‘两国交战,不杀商者’的旗号。 紫玉盘算着,昨夜营中混入了乱贼,林中又有毒障,华将军定是以为行踪暴露,肯定要连夜撤营而走,所以,也不怕这理国人在林外查到什么不相符的蛛丝马迹。 为首的男子思忖了一下,似乎有些信了他们的话语。他扫了一眼紫玉的身后,指着离忧道:“我还要问你妹妹几句话,不知可否?” 紫玉知道若是阻拦,便落实了可疑的话柄,于是他偏头去看离忧。 离忧已经沒有了方才的胆怯,她点了点头,却依然半躲在紫玉的身后。 “你们既是做药材生意,那么定当对药物有所了解。我且來问你,若是失眠症当如何用药?” 离忧本还有些担心,却沒想到他问的竟是这种问題。 她不禁在心里偷笑,立刻对答如流。 离忧虽算不上爱学习之人,但是墨逸带來的杂书她还是很愿意看的。 有一本,不知是谁编绘的,将这凡间药理药效说得透彻易懂。 离忧虽沒有全部背下來,但是这些皮毛还是懂的。 几番问答下來,陌生男子的戒心慢慢放了下來。 他往前走了两步,原本在身后的人惊叫一声:“小心!” 他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抬起紫玉的右手臂。 剥开绷带,仔细查看了下。那样的伤口,是真实存在,且切口方向是由外力造成,不可能自己为之。 最后,陌生男子查看了他们的周身,见他们身无旁物,于是说道:“最近旱灾严重,许多难民无法温饱,遂不理国法,埋伏经商过來的商队。‘理国’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你们中原的药材,你们兄妹涉险至此,虽为自己盈利,但却能解我们燃眉之急。如今药材被劫乃是我国的错失。我见你们的行李已经丢失,不如先去理国暂住,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你们追回丢失的药材,并以上宾之礼款待。” 紫玉思忖,心想着怕又是一步深探。若是自己同他们一起走,恐是羊入虎口,但若是不从,怕是会死在当下。 几经考虑之后,紫玉回答:“好的,那就打搅了。” 说完,他轻轻拉了一下离忧。 离忧磨磨蹭蹭往前走,一直低下的头这才抬了起來。 陌生男子审视般的看过去,心下一惊。 方才只见她的半边侧颜,不想竟是满脸的胎记,交错纵横,将一张脸割得斑驳可怖。他本不愿细看,但是,那一双眼眸却宛如两颗黑宝石,漂亮得让人心下一滞。 他再次打量她,觉得这造物之主对她倒是戏弄了些。明明给了她那样漂亮的一双眼,却沒有给她衬得上那双眼睛的容颜。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造访理国 离忧同紫玉一起随着陌生男子往理国的中心走。 紫玉悄悄压低声音同她说:“方才问你话的人,怕是在这个国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咦?你从何得知?”离忧沒看出个所以然來。 紫玉笑了笑,回答:“在这一群人当中,只有他的衣服上绣有图腾。并且,他年纪不大,但是所有年长于他的人都对他言听计从。” “那也可以是一个小将领,当不得什么举足轻重吧?” 紫玉继续回答:“若是小将领,能随便就做出让敌国人在他们城池中住下的决定吗?并且,他一口一个‘理国’,怕是同我差不多的地位。” “他是个皇子?”离忧惊叹。 “嘘!不过我想也差不多。”紫玉示意她小些声音。 离忧吐了吐舌头,果然见着那原本走在前面的陌生男子狐疑的往后张望。 沒过多久,他便走了过來。 离忧用哀怨的小眼神去瞅紫玉,紫玉示意她放轻松。 陌生男子同他们一起同行,并时不时的与离忧闲谈:“你叫什么?” “华小九。”离忧平日里说得顺口了,立刻脱口而出。 “那么你哥哥呢?”陌生男子不问紫玉,几乎专挑离忧下手。 “他啊!”离忧故意拖长了尾音,望了望紫玉皱起的眉头,立刻回答:“他叫华一!!!” 陌生男子笑了笑,继续问:“都是以数字为名字,到是简单。你哥哥在家中排名第一,而你是排名第九咯?” “对啊对啊!!!”离忧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哈哈,那你倒是说说,你母亲是如何在你们年岁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生了九个孩子?”陌生男子戏谑的看着她,眸中有点点凶光聚起。 紫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分明看到那人的右手已经捏紧刀柄,似乎只等离忧给一个答案就迅速结果他们。 谁知离忧眨巴着眼,歪着头望着陌生男子道:“因为我父亲花心啊!他总共娶了五房老婆,孩子的名字都排到十四去了!” “竟是这样,我怎么沒想到!”陌生男子收敛起方才的凶态,故作轻松的一笑,将手从刀柄上移开。 离忧却不以为意,反倒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你是不知道,这家里孩子多了真的很讨厌。什么都要比一比,什么都要抢一抢!姨娘们也是成日穿得花枝招展,一个个身上同染料铺子似的。” 陌生男子不语,只是含笑看着她。 紫玉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丫头也有机灵的时候,只是她说的那些话怎么越听越像宫内的事情呢? “对了,你都知道了我们的名字,那么你叫什么啊?”离忧问男子。 陌生男子也沒有推三阻四,十分大方的回答:“南嘱。” 紫玉心下一动,这南姓乃是理国君主的惯姓,看來他的猜想全部都对了。 离忧叽叽喳喳的说了一路,南嘱也好脾气的不嫌烦,甚至有时还会主动同她多聊几句。 行在前方的人有时会侧目看一会儿,但是见到离忧的那张脸便立刻失了兴趣,也不懂他们的这个小首领怎么突然对这女子有了兴趣。 几人行了两个时辰,总算到了理国的疆土。 只是眼前的景致同离忧所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这里沒有同未国一般的街道,更加沒有酒肆和花楼。 房屋的结构极其简单,很多门口都栓了牲畜,沒有另外圈出它们的养栖地來。 经商的小贩们都是推着小车摆在路边卖,很少见人的脸上干净,皆蒙了一层尘土。只是他们都含着笑意,看不出正在遭遇着旱灾。 这个国家基本类似于荒郊,也不知道是被如何管理起來,又是如何威胁到未国的。 到了土街上,南嘱同在最前面的人耳语了两句,大家就四散了,该干嘛的干嘛。 南嘱将紫玉和离忧领到一户普通的茅草屋跟前,自己前去叩响了门。 一个包着头巾的妇女前來开门,并满面笑容的与南嘱交谈着。 “哥哥,他如果是君主的孩子可能跟这些平民百姓如此随便和贴近吗?”离忧不相信。 “自古最重要的乃是人心,我们做不到,别人就做得很好。也许,这便是我们轻看了他们的地方。”紫玉沉声回答。 离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南嘱与妇人又聊了一会儿,便朝他们挥手让他们过去。 “朴妈,就是这两人。让他们在你这里住几日,烦请你帮我好生照料。” 那个被称为朴妈的妇人立刻点头,笑着答:“不碍事,莫说是几日,就是住上几年也不麻烦!” 南嘱拱手表示感谢,然后又对着紫玉和离忧说:“华一,华小九,你们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來,药材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等一有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你们!” 紫玉颔首:“那就多谢了!” 南嘱回头要走,忽而又对朴妈说道:“麻烦你替那个小个子找件女装,她这个样子我见了便想笑!” 朴妈显然还未意识到离忧是女儿身,一脸惊讶的打量着她。 离忧捏着小拳头挥了挥,表示抗议:“沒见过都要走了还要寒碜一阵别人的!” 南嘱笑了笑,在她头上敲了下便走了。 离忧蹙眉捂着脑袋,然后眯着眼偷偷去看朴妈。 朴妈对离忧和蔼的笑笑。她并不会像别人一样盯着离忧的模样猛看,就好似她就跟正常的孩子一般。 她将理国特有的服侍拿给离忧穿,并细细帮她将衣角理好。 离忧左瞅瞅右看看,觉得这衣服十分新奇。 理国天热,服饰大都简短。离忧的小腿和胳臂全露在外面,十分的舒服。 特别是他们的鞋子,需要用绑带系着,脚趾头都露在外面呢! 对了,鞋面上特意做了铃铛,走起路來叮铃铛铛直响,有趣极了! 离忧高兴地对朴妈说:“这衣服我穿着正合适呢!” 朴妈目光和蔼的望着她:“小九你差不多十六岁吧?这是我女儿这般大时所穿的衣服呢!” “哦?”离忧四下环顾屋中,“那她现在在哪?出去玩了吗?” 朴妈望着她淡淡的笑:“两年前旱灾的时候便不在了。那时她得了病,沒有好的药材也沒有食物,就那样被耽误了...” “对不起...”离忧低下头难过的说,“不过,南嘱他不管吗?” “理国这么多的人他能管多少?杯水车薪。他救了这个便会耽误另一个。他从不偏袒任何人,只能尽全力!你不要看他平时很凶的样子,见到有人死去,他比谁都还要难受。”朴妈为南嘱解释。 离忧颔首,将头靠在朴妈的肩上,微闭着眼,想要以此來安慰她。 朴妈抚着她的头发,用五指顺开,忽而说:“小九,我替你辫发吧!我女儿以前啊,可喜欢我替她编发了!” 离忧自然同意,并端端正正的坐好。 朴妈一边编着一编说:“你的头发真好!要是能再长一些就好了!” 等编好了,离忧拿起铜镜一照,头上多出了许多小辫,小辫里还掺杂着红头绳,几缕几缕又被拧到一起,挽成了其他的花样。 离忧摇一摇头,觉得自己同拨浪鼓似的,可爱极了。 “小九,华一,出來咯!”门口有人吆喝,离忧听出是南嘱的声音。 她正准备跑出去,朴妈却拉住了她。 朴妈递给她一个丝帕,意思是她可以用此物遮面。 离忧摆了摆手:“丑便丑些,我越是遮掩,那些人怕是越要一探究竟,倒不如这样直截了当。” 朴妈见她大气的样子,心里也高兴起來。 她对离忧说:“让南嘱带着你四下转转,这理国虽还在灾难中,但人们的心情可是一直愉悦着呢!” 离忧轻笑,随着脚铃声声窜出了屋外。 紫玉已经早早侯在外面,而南嘱也不知从哪里弄來两匹马,自己骑一匹,另一匹老实的呆在一边。 南嘱望着离忧大笑:“丑姑娘这么一打扮倒是真的跟我们理国的女儿一样了!” 她朝他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 南嘱转头问紫玉:“你会骑马吗?” 离忧轻哼:“我哥哥文武双全,骑马自是会的!” 南嘱轻笑,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抛给紫玉。 紫玉稳稳接住。 这马匹沒有脚蹬,但他轻轻一跨便轻稳的坐了上去。 “果然好身手!”南嘱称赞。 “不过,这马比你们中原的烈性不少,你要小心些!”话落,南嘱便抬起手中的鞭子抽到了紫玉的马上。 烈马一阵长啸,抬起前蹄,如闪电一般像前奔去。 离忧站在原地怔了怔。 突然,南嘱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上马。 “你也别站着,追过去吧!”他爽朗的大笑着。 这理国的马匹自由随性,沒有脚蹬,沒有马鞍。 南嘱的速度很快,离忧沒有坐过这样的马,心里有些慌乱。 她抱着马脖子不敢松手,全身僵硬。 “怎么?怕得这样厉害?”南嘱戏谑的声音响在耳畔。 离忧向來倔强,立刻便不依了! 她试着坐起身。南嘱立刻圈住她。 “谁怕了?你倒是有本事再让它快一些!慢死了,还不如我养的小马驹呢!”离忧故作轻松的说,心里却琢磨着,反正抱紧了也说不定要摔出去,索性放松,大不了就是一跤。 “哈哈!!!”南嘱笑得爽朗,“在这理国怕是也难以寻到像你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 “那是自然!”离忧得意的说。 “驾!”南嘱将马驭得飞快。 风轻云淡,离忧觉得树影黄沙正在飞速后退,好似整个人在下一秒就要随风飞起來。 南嘱环抱着她,她的小发辫在他眼前上下起伏,如层层波浪。 此情此景,心欲静而风不止。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月下对歌 这理国的马性烈,又沒有中原惯用的脚蹬和马鞍。 紫玉自小师承宫中最好的御马师,虽谈不上数一数二,但是也鲜有他难以驯服的马匹。 而他现在所骑的理国的马,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驯服。 他调转过马头准备原路返回,却见南嘱已经带着离忧跟了过來。 南嘱勒停了马,对着紫玉赞许:“我果然沒有小瞧你,就连你妹妹也算是女中豪杰!” 紫玉望着离忧红扑扑的笑脸,淡然的点了点头,眸中却明显有一丝不悦。 南嘱沒看见,他翻身下马,伸手去扶离忧。 离忧正准备将手递过去,紫玉却站在另一边柔声说:“來。” 离忧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哥哥。 南嘱摸了摸下巴,淡笑着说:“你家妹子就是个丑姑娘,难道还怕我看上了吗?” 紫玉将离忧扶下來,也不答话,只是认真的帮她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拢了拢。 南嘱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他们,总觉得他们的举手抬足不该只是出身于经商的人家。 他移开话头,指着不远处的山脉讲:“这山叫做戚,山上面可是住着神灵呢!” 紫玉同离忧望过去,山处在云雾之中,只觉得植被葱郁,却看不清有多高。 离忧讶异的问:“你们看过那上面的神仙,长得什么样子?” 南嘱摇头:“不知道。但是自古流传便是如此,除了山脚一带,再往上走便是禁地,只要上去的人便下不來。”离忧嘀咕:“这哪里像是神明,倒像是吃人的妖怪!” 南嘱听了个正着,他心有不悦的说:“理国长期有有毒的雾障,多亏食了山脚下的草菇才得以保证此处人正常生活,怎么会是妖怪所为?” 离忧一本正经的分析:“一物降一物,在这毒障之地生长的植物必定会生出些抗性來,却偏要被你们说成是神明,可笑得很!” 南嘱正想反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一手攥住离忧的衣襟,一手再次握住自己的刀柄,恶狠狠的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们不是理国人!若不是有所准备,如何能安然在毒障中呆了一夜?” 他离得很近,目露凶光,手上大力得很,离忧心寒,这人果真是如狼一般! 她不畏不惧的打开他的手,心疼的将朴妈给她的衣服整平,然后心平气和的说:“我们当然是有所准备!这理国,我和哥哥虽是第一次來,但是族中其他人倒是來过很多次。这是先辈的经验,我们自然是照办的,难道还傻里傻气的來送死吗?” 南嘱愣了愣,他一心总怀疑他们别有居心,导致连这番简单的道理都忘记了。 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冲那两人赔笑:“是我冲动了!” 离忧抱着手臂不理他,紫玉自也是站在自家妹妹的这一边。 “求你们了,别不说话呀!我最受不了安静了!”南嘱按了按额角。 离忧斜斜瞅了他一眼:“朴妈说理国是个快乐的国家,可你除了带我们看看这破山,还让我们生了一肚子的气!” 南嘱凑过去,指着那晃人眼的太阳神秘的道:“这白日炎热,理国的好戏是从傍晚开始。”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离忧被带到了一大块空地上。 中间燃了一大堆篝火,红红的火焰随风摇摆,同跳着欢快的舞蹈一样。 南嘱不知从哪里着人弄來一张长塌,大坛的水酒放在榻上。 离忧和紫玉走过去,南嘱指了指三个海碗,冲他们笑了笑。 紫玉学着南嘱的姿势规规矩矩的坐好,离忧却左摇右晃,怎样坐怎样难受。 这长塌太矮,又是跪坐,不一会儿膝盖就开始发酸。 南嘱看得发笑,索性指指旁边:“你还是去那边站着吧!呆会有好节目。我和你哥哥喝酒,小女子就不要过來打搅了。” 离忧早就不想这么干坐着了,她迅速站起來,难得听话的挤到一边站着看热闹去了。 理国的年轻男女早就聚在了一起,各自在篝火边排成两列。 男子和女孩们皆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有人推出一个男子,他将手拢在唇边,大声对着对面的队列歌呼:“山傍水兮,水绕山,我意如巍山,定要将你挡,将你绊!” 声音嘹亮如号角,在山谷中回荡。 对面的队列里女孩们挤挤攘攘,好不容易硬推搡出一个女子,脸红若桃花。 不久,女孩也踮起脚回唱:“月伴云兮,云缠月,我心如明月,定要许你光明,许你皎洁!” 一队唱完,另外的便会继续。 歌里皆是不掩藏的情意,直听得离忧面红耳赤。 她折回身跑到紫玉的身边,抱起酒坛摇了摇,不想沒有下酒菜,这两人就喝了半坛。 南嘱笑着问离忧:“怎么样?有趣吗?” “天天都如此?”离忧觉得惊讶。 南嘱摇头:“也不是,但是也沒有特定的日子,大家约好了便会一起。” 离忧故作不以为意的说:“明明面对灾难,却还要费些花样來求偶,你们也真够奇怪的!” “就是因为有苦,才更要作乐,不然哪來生活下去的勇气?”南嘱半眯着眸道,话落又自顾自的饮了一碗酒。 离忧方才在火堆边站得近了,现在只觉得口渴,她见南嘱和紫玉喝得爽快,心想也不会是多烈性的酒,于是端起紫玉的碗喝起來。 紫玉沒拦住,离忧却已经被呛得吐着舌头,用小手打起了扇子:“这哪里是酒!也太烈了!” 南嘱喜欢逗她:“这本就是勇士才配喝的酒,你來凑个什么热闹?” 离忧不服气了,她索性将剩下的一口干完,抹了抹唇边的水渍,得意的说:“就是入口难受了些,什么只能勇士喝!我也喝得!” 紫玉急了:“你第一次喝烈酒,怎么能喝得这样急?” 离忧冲他摆了摆手:“沒事,沒事,我这不挺好的嘛!” 只是话虽这样说,沒过多久,她便觉得有些晕乎劲儿冲了上來。 南嘱却又偏偏挑这个时候继续逗她:“喂,丑姑娘,你不去同他们对歌吗?” 离忧觉得头疼,只是按着额头不语。 南嘱又说:“不过你长成这般样子怕是去了也沒人看得上的!” 离忧眨了眨眼,双眼迷蒙的望着他,继又低头看了看酒碗里的倒影。 她忽而一笑:“是有够难看的!” 紫玉刚要劝她先同他一起回去,离忧却又突然站了起來。 她往篝火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都丑成这样了,还怕对个歌吗?” “哈哈!!!”南嘱放声大笑起來,他拦住准备追上去的紫玉,“这酒还沒喝完,你可不许跑!” 紫玉只得无奈的坐下來,一边同南嘱喝酒一边留意着离忧。 离忧跑进女孩子们的队伍里,大笑着说:“让我加入你们好不好?” 理国的民风大胆,女孩们更是热情。 她们知道离忧是南嘱的客人,遂把她围在中间,笑着,对着歌。 半晌,有情人寻到有情意,终于只剩下离忧一人还沒放歌跳舞。 女孩子们将她推出去,离忧害羞的跑回來。 “呦呦!”女孩们吆喝着,再次将她推了出去。 离忧瞥见南嘱正戏谑的看着她,不想让他瞧不起,于是将满头的小辫子往后一甩。 “唱便唱!” 她望了眼天空,果真是云缠月,月傍云。 清了清喉咙,离忧微踮着脚望着皎月歌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紫玉蓦地抬起头,弯月下,明明在那么多人的中间,她的身影却更显孤寂。一句一句,一字一字虽称不上天籁之音,但是沾满了浓浓的相思情谊,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们这些旁观者要全部都搅进去。 南嘱唇边的笑意缓缓收起,他放下手中的酒碗,安静聆听。 沒有人回应她,她继续唱着,好像能一个人如此到地老天荒。 紫玉觉得眼里有些潮湿,总觉得离忧这样的样子十分熟悉,就像上辈子就见过一样。 紫玉站起身,只是还未來得及上前,就见南嘱已经先他一步走了过去。 他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随手一甩,陶琬破碎,离忧停了歌声,偏头去看他。 趁着酒劲上來,南嘱冲她大声嚷着:“丑丫头,如果沒有人要你,我便娶了你!” 他的一句酒话,当不得多算数,离忧沉默,女孩们却起哄:“理国沒有这样的规矩,要是看上了哪位,定要对上她的歌才是!” 南嘱笑了笑,思忖了半天却道:“饶了我吧!我想不出來!” 说完,他见离忧依旧不动,于是准备上前去将她拉过來。 只是方才拉住她的衣袖,她便往后倒。 南嘱一把将她抱起來,酒香混着女儿香,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原來这丫头是醉倒了。 南嘱抱着离忧往前走,路过紫玉时示意他会将她送回朴妈家。 紫玉收回本想去接过离忧的手,心里忽而腾起一阵无名火。 他望着南嘱的背影,惨惨淡淡的坐回位置。 也许朝阳公主,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朝阳... 第一百四十章 正候君来 离忧睡得很香,恍恍惚惚地听到有人在外面叫着:“九九,九九。” 她心烦的一个翻身,心里直嘟嚷着,这是谁吵吵嚷嚷,怎么还不数到一百赶快走人? 窗外的阳光钻进來,又过了半晌,有人推门而入,脚步极轻,离忧知道來者是紫玉。 紫玉沒有催她起來,只是静静坐在一边。 离忧觉得自己左右是沒法再睡下去了,伸了个懒腰坐起來,甜甜地道:“哥哥早!嘶~”刚刚打完招呼便按着额头蹙眉轻嚷了一声。 “怎么了?”紫玉凑近了点问。 “头疼!” “你这是宿醉!起來喝点白粥就好!”紫玉将她拉起來。 离忧将鞋套上,又伸了一个懒腰:“方才是谁在外面那样吵?” 紫玉也不看她,只是低下身帮她把鞋上的带子系好:“只有南嘱一人來过,他站在这窗外唤了你许久,你不搭理便是。” “唤我?华小九...小九...九九...”离忧想起昨日南嘱说要娶她的事情,一张脸羞得通红。 这小子什么时候给自己取了个小名? 离忧问紫玉:“他走了吗?” “不知道。”紫玉心里有些不悦。 离忧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了他。 本想着等用完早饭再去找南嘱,不想却直接在饭桌上瞧见了他。 南嘱冲他们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白粥,大有等了他们许久的意思。 离忧特地离他坐得远远的,低头吃饭,一眼也不望他。 南嘱觉得沒意思,一手托腮,一手在桌上闲闲的敲着。 “喂,九九,你该不会害羞了吧!” “不许叫这么亲近!!!”离忧抬起头,将粥勺指着他道。 南嘱望着勺上的白粥滴答到桌面上,抿着唇笑,抬头望着她:“丑丫头,你放心!就你这模样,想叫人动心,实在是难啊!” “你你!!!”离忧气得手发抖。 南嘱将粥勺拿开,继续挑衅:“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离忧欲哭无泪,她险些忘了,南嘱就是这南边的狼,即使会笑会闹的时候,那也是个大尾巴狼! 离忧同紫玉一直在理国住了七日,南嘱无事便会來陪他们。 有时会邀紫玉杀一盘棋,有时会邀他引弓射箭,骑马追猎。 紫玉给了他很多惊喜,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虽算不上精深,他却事事懂得。特别是在许多事情的见解上,两人常常一拍即合。唯一会引起争执的,怕也只有他那个宝贝丑妹妹。 离忧却在一旁纳闷得很,这紫玉明显就是在逢场作戏,不管是做什么都藏掖了真实实力。 终于,见四下无人的时候,离忧问紫玉:“哥哥,你那箭术我是看过的,哪里比不过南嘱那家伙?为什么处处都手下留情?弄得我们中原好沒面 子。” 紫玉偏头淡笑着说:“你又如何得知南嘱他并未留一手?我们现在居于他的篱下,自然是收敛锋芒的好。若是被他确定了把柄,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逃跑?一直留在这里,终会沦为鱼肉的!”离忧有些焦急。 紫玉压低声音说:“你以为我们现在已经受了他的信任吗?其实,不管是朴妈家门口,还是这周边地方,一直都是有人在监视着我们的!” 离忧错愕:“真的?” 紫玉颔首:“所以,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且,就算能脱身,回到那军营中也不见得能安全多少!” 离忧想起钱将军的刁难,看來果真是有家也归不得。 紫玉望着离忧的样子,笑了笑说:“你要是这个样子回去,估计连你母妃也认不出來!” 离忧瞥了瞥嘴:“因为我是丑姑娘吗?” 紫玉顿了顿,旋即道:“南嘱如何说的你不用管!也无需因为他对我们有威胁而故意随着他闹!你要是不喜欢那些邀请,倒是可以不去理会的!” 离忧笑了笑:“你以为我那是委屈自己敷衍他吗?才不是呢!同他们在一起,我是真的很开心!” “开心?”紫玉心里一痛,难道他的忧儿喜欢上了南嘱? “对啊!以往在未国,大家要么因为我漂亮才跟我玩,要么因为我公主的名头而宠溺我!可到了这里,我沒有了容貌和权力,他们却也还这般真心对我,这才是真的邀请!我自然是喜欢的!”离忧缓缓解释道。 紫玉松了口气。 他望着离忧,半晌,忽而诚恳的对她说:“我也不会在意你的那些!无论你贫贱还是富贵,貌美还是丑陋,我会一直这般待你!只会更好!” 离忧冲他莞尔一笑:“那是自然!你是我的哥哥,自己妹妹怎么样可由不得你嫌弃!” 只是这种明明是肯定的话语,紫玉听着却有一丝失落。他想起离忧那夜的对歌,一切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这日午饭后,天气异常的闷热,离忧闲闲的趴在窗台上,望着地上的黄沙发呆。 远远的,似乎见着有几只苍鹰在远处的树林上方盘旋。 有什么在那里? 离忧觉得心突突的狂跳起來,她站起身往外疾奔。 紫玉恰好站在门口,他拦住离忧:“你去哪儿?” 离忧偏头回答,脸上有明亮的神采:“他來了!我要去见他!” 紫玉一个怔愣,手上松了力气,离忧迅速离开。 南嘱恰好牵着马走过來,正要跟离忧打招呼,她却从他的手里一把夺过了缰绳。 “借马一用!” 话落便跨上了马背,朝着树林疾驰而去。 南嘱疑惑的望着紫玉:“她要干什么?你不去追吗?” 紫玉摇了摇头:“由她去吧!马上便会回來了。” 他明白离忧刚刚指的是谁,也黯淡于她这种对于别人的欣喜。 南嘱笑了笑:“也是!我们理国的女子可沒你们中原那样矫情,该跑就跑,自由随性才是!” 他见紫玉不搭话,于是又道:“那就同我下盘棋吧?我闲得慌。” 紫玉颔首,随南嘱进了内屋。 离忧才刚刚适应理国的烈马,这马儿也不是十分配合,一路颠簸,只管速度,不管平稳。 离忧只闻风声在耳边呼啸,山重树影在眼前飞快而去。 要是放在平时,她一定吓得抱紧了马脖子。只是现在一切正合她意,恨不得这马儿能再快一些才好! 许是听到动静,原本在林中的身影行了出來。 离忧眼里的神采蓦然生动,她右手松了缰绳,冲他嚷着:“墨逸,帮我!” 墨逸抬起手,离忧忽而从马上腾空而起。慌张只存在了一秒,她扑进他的怀里,面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就猜到一定是你來了!” “怎么知道的?”墨逸随口问了一句。 离忧指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有感觉,说不出來,但我却能找到。” 墨逸怔了怔,沒有说话,在沉默中,他上下打量着离忧。 起先,离忧并沒在意。只是她突然想起自己被那些奇怪的汁液已经弄成了丑八怪,于是迅速将脸掩起,恹恹的说:“我现在一定难看极了,对不对?”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是偏偏对着墨逸,总觉得从心底想让他看自己最好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难堪。 墨逸笑了笑,眉头舒展开來。他抬手将离忧的手拿开:“我方才是在看你的衣着,哪里说你难看了?” 离忧立刻去摸自己的小辫,想到这番打扮的确与在中原时不同,墨逸多看几眼乃是正常,这才放下了心來。 马儿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离忧也懒得去管,只是问:“既然來了怎么不來见我?” “你身边总有人,且我见你无事,沒有什么我需要帮得地方。”墨逸淡淡道。 离忧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她低头看地上的黄土,心里想着,非要我出事才來吗?但是也沒有勇气将此话问出來。 “那什么时候走?” “今晚。”墨逸回答得简单干脆。 离忧思忖了一下后说:“你來看我跳舞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学会了这里的舞蹈,想跳给你看!” 墨逸顿了一下,半晌后回复:“好。什么时间?” “月半时分,一定要來!”离忧叮咛着。 “一定!” 墨逸说完抬手朝空中一挥,沒过多久,那匹跑远的马便乖乖走了回來。 离忧跨上马,冲他笑了笑:“真亏你能找回來,不然南嘱该在我耳边埋怨三日了!” 墨逸颔首,示意她该回去了。 离忧调转马头,却又不舍的回望了他一眼。只是那样的一瞬,却已经寻不到了他的身影,一切都似乎是黄粱一梦。 到了夜晚,离忧在人群中左顾右盼。 南嘱好奇的问她:“你这是看中了我们理国的哪个好男儿,这般着急的寻找?” 离忧冷哼一声:“幼稚!” 她寻不到他,可是马上就该到月半时分了。 终于,按照约定的时间,离忧有些失望,却还是走到了场子中央。 理国的很多年轻女子和男子早已经踏着月光跳起來,谁也看不见她的落寞。 离忧叹了口气,心想若是约定自己总不能先反了悔! 于是她开始跳着步子,有气无力。 只是突然间,清冽的气息拂过,离忧的脑子里一阵清明。 她蓦然回首,离她不远的地方,明明看不见一人,却好似分明有他站着一般。 她笑了笑,开始觉得自己果然笨傻!墨逸是怎样的人?他一定早就到了,只是不愿意露了身形,引來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的确,这里是理国,不是墨逸能随意呆的宫中。他如此为之,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 离忧倏然高兴起來,连步子也变得轻快。鞋上的铃铛随着动作轻响,如最和谐的伴音。 她挽指垂眸,回风流雪,翩若惊鸿之影。 最后的一步,她淡笑着仰起了头。 只见云月相缠,空中忽而落下了漫天的桃花瓣,如一场花雨。 她惊喜的抬手去接,却发生什么也碰不到。 离忧静静的望着,她知道,那是墨逸给她一个人的景致,不会再有第二人看见! 她淡淡笑了起來。 天地间,一心尤暖,桃花香细,万籁俱寂。 第一百四十一章 道出真相 久旱成灾的理国终于在今日迎來了一场大雨。 南嘱的心情显而易见的好。这干裂已久的大地总算见了雨水,连温度也降下來许多。 理国很快便能开始安排农耕,这个灾难总算要度过去了! 这喜事也催得人忙碌,自中午离别后南嘱就沒再來找过离忧和紫玉。 因为天气热,离忧最近的胃口浅。今日温度凉爽,她同朴妈一样都多食了小半碗米饭,并很早就睡下了。 夜晚,四周万籁俱寂。不仅是离忧,理国的本地居民们因都要早起准备明日的农耕,故还未到子时皆已经熟睡。 夜半十分,紫玉倏然睁开眼,他听到街道附近传來疾行的脚步声。 “哗啦!”一声响,眼见着有人破窗而入,紫玉已经警惕的翻身下榻。 房中沒有光亮,他看不见人影,却知來者不善。 紫玉一把抓起早就放在枕下的短刀,警惕的站在一边。 慢慢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就着月光朦胧,与來者几番打斗。 屋内噼里啪啦一阵响,脚步纷乱,紫玉心中一紧,來者少说有五人。 突然,冰凉的刀刃贴在紫玉的脖颈上,南嘱的声音响在耳畔:“你们到底是谁?” 紫玉停止了挣扎,淡笑着,故作镇定的问:“南兄,我自然是华一!你这又是玩的哪出?” 南嘱冷冷的道:“你还要骗我!!!” 话落,只见他一弹指,立刻有人掌了油灯,离忧也拥着朴妈被人从里屋带了出來。 离忧望着这个阵势,心里咯噔一响,终于还是露了马脚吗? 南嘱淡淡瞥了她一眼,回头又同紫玉说:“我一直在派人彻查你们的事情。前不久抓走的林中流寇也已经获捕,只是他们并未劫走任何药材。而最近往來理国的商队,也仅有近四十人是以贩卖药材的名义进入我国边境。可那四十多人乃是來自你们未国的探子!就在昨日,我们费了好大力气生擒住了两个!你们未国人大都怕死得厉害,受不了重刑,已经全部招了!” “哦?他们招了是好事,与我何干?”紫玉死咬着不想承认。 “那俘虏说,他们此行乃是为了绘制边境的地图。这一同來的还有未国的大皇子,名唤紫玉。大皇子在路上遇险走失,并未寻到尸体,那年纪和身高同你无一所差,你敢说那不是你吗!!!”南嘱恶狠狠的说,眸中似能迸出火來。 紫玉心知已经隐瞒不了,于是大笑一声:“不错,我便是那大皇子,可绝不是你的敌人!南嘱,你信我!” 南嘱冷冷地轻哼一声,旋即又打了个响指。 一旁的随从递过來一叠纸,南嘱接过來抛到紫玉的面前。 昏黄的灯光下,纸张四散,离忧隐隐可见上面的浅淡字迹。 “这是从这房中搜出的,你所绘制的理国地图!我们以客待你,你却四处勘察地形,还说不是敌人?” 紫玉不甘示弱的说:“这是未国现下君主的决定,我除了照做还能有什么反驳?相反,若我真是一心想要铲除你们,一开始便会找机会杀了你!你的地位对这个国家代表着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南嘱一阵沉默。这理国现任君主年岁已大,这最高的位置迟早是他的。可他们围炉夜谈,他们月下放歌,他们甚至比拼剑术,紫玉大有机会直接杀了他,乃至闹得理国人心惶惶,到时未国趁机进攻,也可一举得胜,但是他并未这样做! 可纵使事事有蹊跷,南嘱也沒有送开手中的匕首。 相反,他狠狠的逼过去,眸中满是杀意:“与其相信你,让你日后再有机会杀了我,或是灭了我理国,倒不如我今日铲草除根來得方便!” 紫玉的脖颈处隐隐有血渗出,离忧正准备上前,却被其它兵将狠狠挡开。 “南嘱,休要动我哥哥!”离忧声嘶力竭的嚷着,眼角急得发红。 “别吵!小心我先杀了你!”南嘱恨恨的说。 紫玉见牵扯到离忧,忽而焦急起來:“要杀便杀,我妹妹只是一个女子,这事与她无关,她也做不了任何主!” 南嘱咬了咬唇,却迟迟沒有办法动手。 紫玉见南嘱犹有迟疑,这事情尚有转机,旋即问:“南嘱,你想想,为何我和小九会遇到突然的袭击?若不是你的人,会是谁的人?” 南嘱微眯着眸深思:“你的意思是...?” 紫玉沉声解释:“以未国现在的样子,最激烈的莫过于君主之位的争斗。我身为长子,到底是否有能一争的资质,你应当清楚!我们此行遭到磨难,就是因为未国的太子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将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南嘱顿了顿,心中迅速思考紫玉所说的这一番话。 半晌,他望着紫玉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杀不杀你,对于我们理国也沒有一丝影响。” 话落,他兀自一笑:“念在你我相交一场,我便给你个痛快!这刀锋利得很,再见了,未国的大皇子!” “不要!!!”离忧撕心裂肺的嚷着。 “有影响的!”紫玉突然大声说。 “那是什么?我的耐性已经磨完了!”南嘱已经明显有不耐烦。 “若我做了君主,定许你理国每年黄金万两!”紫玉声色严厉的大嚷。 南嘱愣了愣,手中的刀终于完全松开。 紫玉深深望了离忧一眼,离忧冲他点了点头,他这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父皇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如果有你们理国相助,即使我不是太子,也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南嘱沉思,又问:“那如果你沒那个本事呢?” 紫玉似笑非笑的说:“那个时候,尘埃落定。无需你动手,新的君主继位后的第一件事怕就是要除掉我了!” 南嘱笑起來:“你倒是看得很开!” 说落,他打了个手势,一干人等撤了攻击的姿态,原本擒住离忧的人也松了手。 离忧疾跑两步扑到紫玉的怀里,左右查看他的伤势,然后凶凶地盯着南嘱,就差要咬上去。 南嘱漫不经心的笑笑,心想自己果然惹怒了最不该惹的人。 他问紫玉:“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紫玉四下望了一下其他人,目光落在南嘱的身上,沉声说:“那便要看你打算如何助我了。” 南嘱会意,立刻屏退了其他人。 “说吧!”南嘱将刀倚着墙边放着,闲闲的坐在榻上,沒有一丝防备的样子。 紫玉颔首,接着道:“如果你只是打算放了我,让我回到自己的营中。到时,太子手下的人依旧还会想要杀我,届时我只能再次听天由命!但是如果你能助我铲除那根毒瘤,待我平安回到未国,方有能与太子一较高下的机会!” 南嘱冷笑一声:“说來说去,你不过是在说服我做你的一把刀,替你披荆斩棘而已!” 紫玉也不躲藏,反而淡淡的笑着说:“对,我便是要你做我的刀。那么,南兄,你又可否愿意?” 南嘱见他坦诚相说,眉头反而松了下來。 他站起身,拍了拍紫玉的肩膀:“好!今日我便选择做你的这把刀!只是日后君主之位的斗争我再帮不了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白白做丢了这笔买卖!” 说完,他便掩门走了出去。 安静的街道上传來马蹄远去的声音,紫玉松了一口气,软软地坐到了床榻上。 他直感到背后一阵凉意,原來紧张的汗水已经沁湿了他的衣衫。 离忧拉过他的手,将那紧攥着的拳头拂平。 紫玉慢慢平静下來,抬眸去看她。 “方才的那些话你不必当真。我只是希望南嘱放过我们,并护我们安全回到未国。那君主之位,我是不会去争的!” 离忧的眉头紧紧锁起來:“你是怕将我和华家牵扯进來对不对?还有,我知道,你方才同南嘱说的全部是真的!颜皇后已经对你起了必杀之心,若是真等禄全坐上了那个位子,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紫玉微笑:“我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被杀死?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來了吗?” 离忧咬了咬唇:“哥哥,你早就想过这些的对不对?不然,南嘱问你的时候,你不会那样对答如流!而且...你的眼神我看得懂...母妃说男儿都有权倾天下的野心,哥哥,你也一样对不对?” 紫玉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垂下眼眸,说:“我沒有...” 离忧抓住他的手:“哥哥,你在逃避什么?你看着我,看着我!!!” 紫玉沉沉叹了一口气,望向离忧。 她柔声说:“哥哥,我说你可以就是可以!忧儿相信你...” 紫玉怔了怔,总觉得有什么拼命想要忍耐的情绪要窜出來。 离忧抱住他,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忧儿会帮助你,你不是一个人。” 紫玉缓缓闭上眼。良久,他抬手回抱住她,紧紧的。 他也曾害怕,他也曾迷茫,他也会想要依靠。只是早年丧母,跌跌撞撞一个人走过來,那些日子,那些委屈求全,这样大的天下,却只有一人能理解他。 不管是华妃还是其他人,对于他的都只是简单的可怜与施舍。只有离忧,只有离忧!!!她相信他,不小看他,并且敢冒天下的大不讳來肯定他!!! 时间流淌,却恍如一切静止。 紫玉抬起头,墙上印着她和离忧的影子。相拥相依,宛若一人。 有“呼呼”的声音穿过窗棂响在耳畔,桌上的油灯倏然熄灭。 紫玉平静的想,起风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破釜沉舟 晨曦的微光从窗口探进來,紫玉望着离忧熟睡的样子,唇角不禁向上弯了弯。 他明白,从昨夜起,所有的委曲求全皆被斩断,面前只剩下一条满布荆棘的路。他需要走过去,直到攀到那个权力的尖端。 这是个巨大的漩涡,本想躲避,可一直到最后还是将他同离忧给拖了进去。 只是,他已不再害怕,无论刀山火海,他都明白,总会有一人能与他同行,常伴左右。 他有很多事情要想,很多东西要谋划!有了离忧的支持便会得到华家的援助。但是,这一切还不够,远远不够! 这一场战斗他不能输,离忧甘愿做他的筹码,他却输不起她!无论如何也要对得起她的那一份肯定和信任!无论如何都要坐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砰砰!”敲门声响起來,打断了紫玉的思绪。 他起身打开门,朴妈站在门口轻声说:“南嘱在后院等你。” 紫玉颔首:“我马上便过去!” “你一夜沒睡吧?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准备。”朴妈关心的问,她全然不提昨日知晓的事情,就如同沒有发生过一般。 紫玉摇了摇头:“不用。倒是麻烦为家妹准备一碗清粥。” 朴妈点头,然后便转身去了厨房。 紫玉轻轻将门掩好,转身朝后院走去。 南嘱在院中背身站着,似乎等了有一会儿。 听到脚步身,他转回头。 紫玉问:“这么早就來了,你怕是一夜也沒睡吧!” 南嘱抿唇一笑,却与他聊起旁的事情。 “小九是你亲妹妹?” “为何问这个?”紫玉微眯着眸。 “若是你亲妹妹,那可就是理国的公主了!”南嘱若有所思的道。 紫玉漫不经心的回复:“她是不是公主与你可是沒有一点关系的。” 南嘱哈哈大笑:“你这口气,真当自己家妹是天香国色啊?” 紫玉有一丝生气:“我以为这世上最不济的就是以貌取人!” 南嘱见他真动了怒,于是调侃紫玉:“人家都怕自己妹子长得丑,早早的就要寻个夫家!你这矜持些本也无错!但是不让人碰,不让人说道,可不就是要让她守活寡吗?” 紫玉斜眼望着他,不以为意的讲:“只要她快乐,只要她愿意!就算一辈子不嫁,我也能养她一辈子!” 南嘱怔了怔,本以为紫玉是开玩笑,却见他表情严肃,眸中有难得一见的神采。 南嘱倏然觉得无话可说,于是尴尬的将话題转到正事上來。 “现在來找你,乃是商量替你杀掉太子的细作一事。那人是谁?有什么特征?又是担着什么职位?” 紫玉详细的告诉他:“那人姓钱,乃是二部的将军,他力大无穷,唇下有一颗肉痣。” 南嘱颔首:“就他一人?” 紫玉回答:“定还有其他党羽。但是擒贼先擒王,他若一死,这剩下的人也不敢再与我为敌了!” “好!”南嘱拍了拍紫玉的肩膀,“此事我会速速派人先行打听清楚,然后立刻安排!一有消息我便通知你!” “要小心为事!这钱将军清醒得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角色。”紫玉严肃的叮嘱他。 南嘱冲紫玉摆了摆手:“你当这是哪里?这可是我理国的地盘!他來到这里便如旱龙入海,纵使之前再过风光,接下來也全凭我摆布了!” “那好,我便暂且静候佳音!” “不过,我想先要你的一个承诺!”南嘱沉声说。 “请讲!” 南嘱走进了两步:“你所绘的理国地图我已经销毁!但是,知道无法消除你脑海中的印象!我希望你迅速忘记,就算忘不了,你也要保证,不可利用这个信息來对付我们理国!” “我保证你便信吗?”紫玉问他。 南嘱大声嚷道:“信!” “好!我保证,现在便将那一切忘个干净!” 话落,一人一只手在空中碰撞,继而捏紧,像是一种默契。 离忧醒來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 咕噜咕噜灌了些凉水,发现朴妈已经去了农田忙活。 离忧走到后院,只见紫玉同南嘱正在烈日下对弈。 两人都是锁着眉头,汗水将整个衣衫都浸湿了。 离忧小跑过去,冲他们大声嚷:“你们这是疯了吗?” “别吵!”南嘱不耐烦的嘟嚷了一句。 离忧又去望紫玉,却见他也是深思的样子,并沒有搭理自己。 她又望向棋盘,立刻明白了几分。 以往,紫玉与南嘱对弈,往往与他差之千里。 可是今日的局势,竟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紫玉昨夜才与南嘱摊了牌,所以不再在棋艺上有所掩饰。他向來聪慧,宫中又有好的老师教导,在这棋艺上怕是连宫中最好的夫子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而理国虽重武,但是南嘱从小便受的是君主教育。这对弈犹如沙场激战,每一颗棋子的筹放都如同用兵布阵。所以,在这一方面他向來争强好胜,用心专研,举国上下早已无人能做他的对手。 可从今晨开始,这棋局刚一开场,南嘱便觉得紫玉像换了一个人。 他步步杀机,防守也是滴水不漏,同以前瞻前顾后的做法完全不一样。 南嘱眼里放光,所谓棋艺之友,可遇不可求。 他自然甘之如饴,所以就算是烈日当头也毫不在乎了。 离忧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拿这两个棋疯子沒有了办法。 她跑回里屋,端了茶水和汗巾出來,以防他们中了暑热。 如此又酣战了一个多时辰,结果总算出來了。 离忧沒看明白,偏头去问紫玉:“哥哥,谁赢了?” 紫玉对着南嘱拱手笑了笑:“承认!我侥幸赢了你半个子。” 南嘱翻了个白眼:“什么侥幸不侥幸!我又不是输不得的人!倒是你,将这身本领藏得严实!” 紫玉又笑,依旧温润如玉:“彼此彼此!” 他心里明白,若不是自己一开始就尽了全力,南嘱怕也不会认真以待。自己若有一日为君主,也许会有同他刀剑相向的一日。 而南嘱这个敌人,绝对会难缠得很! “要不要再來一局?”南嘱心痴对弈。 紫玉还未回答,离忧便嘟嚷道:“你们若是再战一次,莫说是午饭,连晚饭也不要吃了!反正以后的时间多得很,明日再说嘛!” 南嘱瞥了瞥嘴,正当再劝,却见他一个近身的侍从小跑了过來。 南嘱站在一边与那人耳语,面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 最后,他挥退了侍从,朝紫玉和离忧他们走过來。 “明日,不,怕是以后都沒有机会再与你对弈了。” 紫玉猜出了几分:“你打算明日就行动?” 南嘱颔首:“钱将军所在的二营会在明日动身出发回未国,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紫玉沉思了一会儿,继而说:“你打算如何设计?” 南嘱抿唇一笑:“只要他们行到林中,我便能教他有去无回!” “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离忧紧张的问。 “今夜为你们辞行,你便再唱几首歌儿來听吧!悲伤的曲子可不行,我才不要一想起你,便是些不好的心情。”南嘱望着离忧,话音沉沉,眼里却有笑意。 夜晚,离忧浅浅喝了小半杯酒,也不知为何,明明不该醉倒的却偏偏生了沉沉的醉意。 那一夜,离忧总觉得星月朦胧得很,身子也累得厉害,本來要答应唱歌的事情再无力为之。 她趴在旁边的小长榻上,闭着眼,觉得脑袋昏沉,只想要如此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一声轻叹,带着微醺的酒味,那人说:“九九,到最后,你留给我的还是些悲伤的调子。我觉得遗憾,却又觉得自己心里的这份遗憾可笑得很!本不该有这种情绪才是...” 第二日,南嘱带了弓箭手埋伏在二营的必经之路。 为了防止被钱将军发现,他们于深夜便卧在这半人高的草堆中。 南方毒虫较多,紫玉怕离忧有所伤害,便让她留在离埋伏地较远的地方,而自己却强烈要求同南嘱一起。 南嘱起先不同意,怕他受不住这毒虫的侵扰。 谁知紫玉却说,你我有相同的担当,就该有相同的忍耐!你做得的事情,我也一定可以办到! 南嘱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他悄悄望了眼埋伏在他身边的紫玉,露水凝结在他的发上,整整半夜的等待和集中精力并未磨掉他的耐性,相反,紫玉眼里的神采愈來愈亮。 南嘱压低声音说:“谁会想到未国的大皇子竟然与敌人合谋要夺那君主之位?” 紫玉立刻回答:“谋这个字未免贬义了些,我更喜欢盟这个字。若是可以,我更想让这个字长存!” 南嘱轻哼了一声:“你说得倒是简单,这天下局势哪里是能如此戏说的?” 不过,话虽如此,南嘱心里也懂得,如若以后沒有结盟的势头,他与紫玉就必有一场死战。 紫玉浅浅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抬眸望了望即将露白的天空,在心中默默的想:忧儿,我一生所想本是要为你止息风雨,可命运弄人,到了这一步,却又不得不为你将这腥风血雨扬起!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重返未国 林间忽而有惊雀腾起,南嘱朝紫玉打了一个手势。 紫玉会意,他明白,钱将军所带的二营怕是要到了。 果不其然,马蹄声和步伐声传來,一小队人马慢慢行入了他们的视线。 只是,早已到了攻击的有效范围,南嘱却并未下令。 弓箭手们也不冲动,一个个沉着的等待着,毫不疑虑南嘱的安排。 紫玉紧紧盯着队伍前的钱将军,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 突然,只见钱将军抬起手,他挥停了队伍前进的步伐,左右查看,目光凝在了紫玉他们所埋伏的小山坡上。 紫玉心中一滞,这钱将军果然是个老狐狸,一定是看这个地势适合埋伏,于是起了疑心。 不久,钱将军令人取來了弓箭。 只见他抽了三支箭,一起搭在弓上,抬手拉满了弦。 紫玉咬紧了唇,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三支乱箭朝他们射了过來。 “嗖嗖嗖!!!”并未有人躲避,大家依旧一动不动,仿若未闻未见。 紫玉眼见着一只箭射到了一个兵将的胳臂上,他却连一声低低的轻唤都沒有发出。 紫玉偏头去看南嘱,开始佩服他手下兵将的勇谋。 想來这钱将军竟如此狡猾,若他们在方才便发动攻击,与二营正面交战,怕只会是一场苦战。 半晌,钱将军见沒有任何动静,这才放下警惕,让队伍继续前进。 一直到整个队伍背对向紫玉他们的时候,南嘱做了一个手势。 于是,四个弓箭手站起身來,四发弓箭朝着钱将军而去。 谁知那钱将军虽外穿布衣,可内里却是罩有薄盔甲,除了一箭射伤了他的膝盖,让他跌下马來,其他的便全部被他扛了过去。 南嘱也不慌乱,再下一个手势,四周鼓点响起,兵将们皆大声嚷叫,犹如埋伏了千军万马。 一时间,二营的兵马疾走,各自四散,皆想逃命! 钱将军回身,一把拔掉膝上的弓箭,操起地上散落的弓,迅速拉满朝着山坡射去。 他箭术高超,闻声定位,包括恰巧站在紫玉身边的兵将,竟一连伤了他们三个弓箭手。 紫玉咬了咬牙,一把夺过倒在地上的兵将手中的弓箭,搭弓站了起來。 钱将军看到了他,眼里闪过一阵错愕,但迅速淡了下去。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紫玉最为危险,无时间多想,钱将军再次将弓拉满,抬手把箭放了出去。 紫玉微眯着眸,不躲不避。 “嗖!”他的那一支白羽箭带着破空的声响而出。 两支弓箭在空中相遇。 紫玉微微昂起头,只见他的白羽箭从钱将军的箭端破开,然后狠狠地钉入了他的右眼。 钱将军张大了嘴,尚來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倒在了地上。 他的双眼圆睁,气息却漫漫湮灭。 他兵戎一生,小心翼翼,狡猾成性,却至死也不相信自己会死在那个无用的大皇子手中。 南嘱偏头去看紫玉。林间漏下來的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放下弓箭,眼里无悲无喜,却有着满满的王者之风。 杀了钱将军之后,紫玉与离忧汇合。 南嘱见离忧已经换回了中原的装束,明白了离别就在当下。 他望着紫玉说:“华将军的一营应该马上就会到了。我便不再送了,你们去吧!” 紫玉颔首:“无以为谢!但是我始终欠你一个情面!改日若是有我能许给你的,尽管问我要去!” 南嘱笑了笑,神色迅速沉了下來:“我和你,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紫玉垂了眸,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的意思,再见或许会是战场,所以不见才最好。 南嘱不再多语,而是起身跨上了马。 离忧突然唤住他:“南嘱!!!” 南嘱回头,微眯着眸望着她。 “谢谢你!”离忧真挚的说。 南嘱唇角弯了弯。故作大声的嚷着:“丑姑娘,不要忘记了,若沒人肯娶你,就回來当我的小老婆!” “你!”离忧又气又急。 “驾!”南嘱大笑一声,却已经御着马匹离开。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慢慢平静,最终无奈的笑了笑。 他可是这南方最凶狠的野狼,无拘无束,沒有什么能够牵绊住他,哪里还需要她的那些感谢? 同南嘱分别之后,紫玉与离忧在路边等着一营,半个时辰之后,华将军带队出现在视野之中。 士兵们见前方有人,于是紧张的抽开刀剑。 华将军仔细看过去,立刻驾马疾奔,惊喜的嚷道:“大皇子?” “天!你居然还活着!”华将军从马上跳下來,并拉着紫玉查看他的周身。 “华将军,我很好!平安的回來了,请放心!”紫玉回答。 离忧有些害怕的往紫玉的身后躲,却反而引起了华将军的注意。 “咦?这位士兵叫什么名字?难道是你救了大皇子?” 紫玉笑了笑,轻轻推了推离忧。 离忧知道躲不过,只得低下头细声喊了一句:“叔父...” 华将军身子一抖,那声音那样熟悉! 他一把将离忧拉到跟前仔细打量。 直到对上那双眼,华将军才抖着手指着她说:“忧儿?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 紫玉立刻从旁解释:“离忧只是用植物汁液染了颜色,并不是如此!请放心!” 华将军听紫玉此言,松了一口气,却立刻又板起脸來:“你...你们真是胡闹!!!大皇子,忧儿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能同她一起向我隐瞒!” 紫玉低下头也不解释。 离忧心急了,立刻说:“叔父!你不要怪哥哥!我出來的事情哥哥他并不知道!” “那你是怎样跟到这里的?”华将军显然有些不相信! “一直躲在你的车辇下面...”离忧的声音越來越低。 华将军一愣:“这是为何?就算受着这些苦也一定要來!” “是紫玉沒用!不能保护好忧儿,还要让她替我担心!”紫玉立刻解释。 华将军按了按额角:“我有些糊涂...” “还请您到这边见一个人!”紫玉说道。 华将军颔首,随着紫玉和离忧绕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 钱将军的尸体正静静躺在那里,眼中尚插着白羽弓箭。 华将军立刻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压低声音怒喝:“是谁!是谁杀了他?” “是我。”紫玉清清静静的回答。 “大皇子!你为何要如此为之?他可是一直随着我,忠心耿耿!”华将军狠狠地道。 “叔父!你被他骗了!这走狗早已经被颜皇后收买,是她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离忧心急,立刻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全讲了出來。 华将军认真的听着,神情由惊讶转为茫然。 良久,他望着紫玉问:“你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些,又为何不让忧儿同我说实话,來寻求我们的帮助?” 紫玉望了眼离忧,离忧立刻握住他的手,鼓励他说出一切。 紫玉觉得心中温暖,他告诉华将军:“因为我不想连累离忧和整个华家,不希望你们与颜皇后为敌。” 华将军听闻此言神情柔和了一些:“既是这样,那为何又要将这一切摊开來?” 紫玉望着他,严肃的说:“因为颜皇后采取的手段已经不仅仅是取我性命而已了!她还要一石二鸟,将你也牵扯进去!到时,如果您因此而失了兵权,钱将军便会堂而皇之的接替你的位置,好让禄全安心的做他的太子,日后又可高枕无忧的做他的皇帝!” 华将军将手托在下巴下摩挲,离忧知道这是他在思索时的常态。 良久,他蹲下身,用力将尚插在钱将军眼里的白羽箭拔出來,放在手中细看,然后问:“这一箭真是你所为?” “是。” “多远的距离?是否正面交锋?” “百米开外,我的箭首先破开了他的箭羽。”紫玉平静的回答。 “哈哈!”华将军突然大笑一声,“沒想到你的箭术如此高超?怪不得钱将军他死不瞑目!而我未国,自然是需要你这样的君主!” 紫玉抬头望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华将军那最后的一句话。 离忧却已经欣喜的扑过去,抱住了华将军的腰身,撒娇般的说:“我就知道叔父会帮哥哥的,我就知道!” 华将军颔首,又对紫玉说:“从实话上说,我并不是主观上想要帮你!我华家几代忠烈,自是不愿做违背陛下的事情!但是,这颜皇后不予我们生路,即使不是为你,也是要一战的!” 紫玉笑了笑:“我明白!您不用为这个解释!相反,我很高兴你有自己的立场和理由!若是光光基于同情的帮助反而不可靠!只有像这样,我们都有着不用的目的,却有着相同的敌人,才能为此共同努力,而不会半路叛逃!” 华将军赞赏的拍了拍紫玉:“大皇子不仅能武,这道义分析上也是精细得很!未国若是得此良君方才是永生之道!” 紫玉谦虚的低下头。 回到未国便代表着这场战争的开始,但因为离忧他已经取得了第一枚棋子,往后的路,哪怕是逆流,他也终于能抬起头迎面而上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辉煌归来 紫玉得了华将军的肯定,三人回到了一营。 “那钱将军的尸体该怎么办?”离忧问。 华将军告诉她:“我呆会儿会令人将那尸体裹好一同带回未国。忧儿,你一定要记得,钱将军死于理国人的白羽箭,那就是死于理国人手中!而我们是沿路发现了他的尸体,这才将他带回。” 离忧点了点头:“忧儿明白。” 紫玉在一边添了一句:“这次围剿,只杀了钱将军一人,其他兵将倒是都放过了。” “那可有其他人看到你同理国人在一起?”华将军问。 紫玉回答:“沒有。” 华将军压低声音说。 那便无事:“其他逃跑的兵将不会丢下自己在未国家中的妻儿老小,他们只是一时惊惶,想明白后便会和前面的三营汇合。如此,也可对我们的说话有所佐证。” 随后,华将军在一营的中央宣布了大皇子回來的事情,并特地强调,华小九护主有功,负有内伤,赏他能与将军共乘车辇。 离忧瞥了瞥嘴,心中虽明白这是叔父对她的保护,可这后面的路途要与叔父朝夕相伴,一定要被念叨一路,想想就难受! 果然,这车辇还沒走上十里路,华将军就说了百句教训的话。 “叔父,你们的地图全部绘制好了?”离忧打断他,想要转移话題。 华将军叹道:“已经全部完成,不过这理国确实是贫瘠的很,他们现在的旱灾虽解,但总有一日还是会有苦战啊!大皇子能说服这理国的未來君主,实在是有勇有谋。” 离忧在心里默默的想,与其说南嘱是未來的君主,倒不如说她连现任的君主是谁都沒见到。一切都是南嘱在主导,他嫣然已经是那里的王。 “对了,赵奕在哪里?他有受伤吗?”离忧想起了自己那个沒处多久的大哥。 华将军望了她一眼,眼里噙了一些伤感:“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气绝了。” “不!他们...他们怎么能那么残忍!!!”离忧惊惶的嚷起來。 华将军皱了皱眉,他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离忧噤声。 “这便是战争。赵奕不能唯他们所用,他们迟早会杀了他!哪怕是我们华家,如果无法与他们达成共识,也只有硝烟的这一条路。” “可是华家几代忠心耿耿。” “那又怎样?哪怕明知繁华过眼,他们也是要费尽心思得到的!如今陛下的身体状况越來越遭,如果太子坐上了君主之位,我们或许要做那至高王座的陪葬,同赵奕一样!”华将军严肃的说道。 离忧垂了眼眸,暗自神伤,不再说话。 她想起來,她和禄全其实是同紫玉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一脉同源。 可是,一个拼死护她,一个处心积虑要害她。 “你一个女儿家,叔父并不想告诉你这些。可是如今,你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不可再心慈手软,即使是手足兄弟也要互相堤防。”华将军继续说着。 离忧仰起脸,眼里有一丝迷茫:“连紫玉也要吗?” 华将军颔首:“世态炎凉,大皇子护你总有他的缘由,若你不是朝阳公主,背后若不是有华家支撑,你觉得他还会这般对你吗?” 离忧沉默,她不喜欢这种现实的说法。 “叔父说的我都懂。但是,我们何尝不是利用了紫玉?华家不过武将世界,忧儿又只是一女子,同皇子不一样。我们只能祈求君主的庇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辅佐紫玉本就是在求生路。” 华将军淡淡笑了笑:“我同你说这些,也只是教你不要完全相信谁。世间利益纠缠,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处处小心,不可全心托付和相信!这样,方得长存。” 离忧颔首,不愿再聊这些。 她觉得头脑昏涨,靠着车辇竟慢慢睡了过去。 醒來的时候竟已到了夜晚,车辇内伸手不见五指,也闻不到什么人声。 隐约记得叔父似乎唤过她几次,但当时实在太累,不愿意醒來。 离忧爬下车,守在一边沒睡的兵将立刻走过去递给她一些干粮。 “华将军说如果你醒了就让你去他帐中休息。” “叔父,哦不,华将军的帐子在哪?” 兵将指了个方向。 离忧蹙眉望了一眼,又问:“那大皇子的帐子又在哪里呢?” 兵将又指了个相反的方向。 离忧笑了笑:“我知道了,方才麻烦你守着我,你现在可以去睡了。” 然后,等那个兵将离开之后,离忧却是缓缓朝着紫玉的帐子行去。 她抬头望了望空中的月亮,已经近子夜,她方才睡了一下午,怕是要失眠了。 还未完全靠近,紫玉帐外的兵将便将离忧拦住:“大皇子已经睡下了,华将军的帐子在那边。” “哦。”离忧沮丧的回答,她差点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华小九’的身份,然后掉头往另一边走。 “让他进來。”还未走多远便听到帐中传來沉沉的声音。 离忧高兴起來,回头便往帐中挤,兵将们也不再拦她。 帐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紫玉将油灯点起來。 “不,不要光亮。”离忧突然说道。 紫玉怔了怔,随后又立刻将那油灯吹熄。 离忧摸索着靠过去,一直触到他的肩头,心里这才踏实了起來。 “我吵到你了?” “沒有。”紫玉柔柔的回答。 离忧笑了笑,缓缓坐到他的身边,然后如小猫似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侧。 “哥哥,我睡不着了。” “那便在这里呆着,我这里还有两册书,你要不要看?” “不要,你陪我说说话就好。”离忧的声音低低的。 紫玉轻叹了口气,说:“忧儿,你不高兴。” 离忧咬了下嘴唇,心想总也瞒不过他。 “今天在叔父的车辇上,叔父说,身在这君主之家,就连血脉至亲也是不可以信的。” “他说的沒错。富贵聚集之地往往众叛亲离。”紫玉淡淡的回答。 离忧忽而坐正,义愤填膺的道:“可叔父还说,哥哥你也是为了利用我才护我,宠我!如果我不是朝阳公主,你便不会待我那样好!” 紫玉一滞,半晌后才问:“那么,你信吗?” “我不知道。”离忧诚实的回答,她的确分不清。 紫玉忽而觉得有些沮丧,轻叹着自语:“是吗...?” “不过,这个对我并不重要。”离忧接着说,“如果是哥哥要利用我,那便利用吧!” “你...你说...什么...”紫玉感到漠然。 离忧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我很感激自己就是朝阳公主,也很庆幸自己生在华家,这才有能被哥哥利用的价值。信或者不信一点也不重要,我只想要去帮助哥哥,也不在乎哥哥心中的想法。若你能对我狠心些,相反的,我会感到更加欣慰。” “别...别这样...”紫玉不想听下去,他已经欠了她太多,再也受不起。 离忧觉察到了他的逃避,反而一把环抱住他,在他肩头轻声说:“我知道你从小就不敢相信谁,也受了很多苦难。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很难,难到连我也无法体会!但是哥哥,从今以后我会助你,心甘情愿!请你再不要顾虑会将我卷进來,如今我们便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踢掉谁!” 良久,四下一片寂静,谁也沒有说话。 离忧感到紫玉的肩头轻轻抖动,然后,有什么烫得灼人的液体落在她的颈侧。 她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如同小时梦魇时母妃对于自己的安慰一样。 五日后,所有前往理国的部队回到了未国。 瑞帝近日染了风寒之症,无法下榻,整个队伍的迎接交由了文部操办。 那一日,颜皇后早早便协同太子立在议政殿前迎接。 她已经得知了钱将军的死讯和大皇子平安归來的消息。 这十多年的风浪,让这个执掌凤印的女人多了一份成熟。 她回想起昨日对于太子的怒喝,这孩子总是过于冲动,差点要背着自己令杀手前去刺杀紫玉。 要知道,钱将军莫名其妙的死亡,一营里已经缺少了里应外合之人,华将军又在紫玉身边,那样的刺杀注定失败,若他们再生擒了刺客,逼问出主谋,这太子之位怕是连她自己都保不下來。 瑞帝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什么时候都可以错,就是现在,一步也错不得! 临近午时,颜皇后站在高台上,身边沒有君主,只有她有着最高的地位。 她高昂着头,微垂着眼眸,遥遥见着巨大的扇形宫门打开。 那样多的人,她却一眼便看到了紫玉。 只是那样一瞬,原先的淡定尽失。 紫玉坐在马上,正冷眼望向她。 才一月不见,他眼里原有的躲避,求全通通不见,替换的是不甘,仇恨,还有一丝类似帝王的高傲。 颜皇后被那样的目光摄住,仓皇的败下阵來,怯弱的收回了自己的傲视。 这样的情形,恰如孔雀遇见凤凰,纵使一身五彩的翎羽也不得不拜倒在这天之骄子的脚下。 她心中不安的想,大局也许尚未定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前路之争 一夜之间,风向流转,开始有流言传出。 谣传大皇子与华将军在此行中结为八拜之交,并开始为同一事情谋划,许是要改了这未国的格局。 颜皇后近日心神不稳,可她自然明白这谣传中的‘同一事情’指的乃是什么。 十多年來,她由一个并无多少身家的妃子坐到如今皇后的位置,隐忍了多少苦头可想而知。如今,本以为大局已定,不想却在这关键时刻出了如此的纰漏。目前,她唯一关注的就是瑞帝的态度。这未国君主近一年來的身体日渐愈下,可他毕竟身处其位,不论是什么旨意,依旧有着十足的分量。 可瑞帝却是闻风不动,唯一的一份诏书也只是发令彻查紫玉在途中受到陷害一事。 颜皇后盼了许久,却只得到了这个消息,立刻失了方寸。 其实,她也是从华将军的军队即将到城的时候才得知紫玉完好归來。 先行回來的二营只带來了钱将军被理国人射杀的死讯,再无其他。 而一营中原來钱将军埋伏在紫玉身边的那些眼线,大部分被墨逸所杀,唯一剩下的两人见紫玉和刺杀者都不见回,于是还一直呆在部中。 紫玉也不发难,对那两人视而不见,只是让华将军另寻人监视,以防他们逃跑。 回到未国之后,紫玉同瑞帝讲了事情的始末,只是隐瞒了墨逸相救一事,只说自己千方百计逃脱出來,又怕回去再遭人所害,这才一直在密林中餐风饮露的躲了一周之久。 瑞帝立刻着人彻查,那剩下的两个可疑兵将自然被关入了牢中,准备听后审讯。 颜皇后心急如焚。 那两个眼线乃是钱将军所布,底细家室她全然不明,如今钱将军莫名死亡,她再无法求证,也不敢赌那两个眼线是否可靠,又是否会交代出他们受了自己指使的事情。 颜皇后首先装作探问,却被挡在牢外,被告知此事会由瑞帝亲自监理听审。 如此惶惶不安地挨到了审讯的前日,颜皇后尚沒拿定注意,太子却已经坐不住了。 他跑到颜皇后的身边,扑通一声跪下大嚷:“母后,这一次你一定要救全儿!此事如果败露,就什么都完了!” 颜皇后扶额思索,她又怎舍得见自己的骨肉如此悲声戚戚。 于是,为了亲人及那些权欲,她终于决定棋走狠招! 颜皇后唤來宫中的‘死卫’,让他们趁夜去牢中将那两个眼线杀死。如此一來,死无对证,瑞帝自然无法问出什么。 死卫们领命,每人都含了一枚药丸在嘴里,提刀而去。 这药丸中藏的乃是剧毒,一旦被擒住,他们便会立刻将药丸咬破,然后将那毒药吞下,一息之间即刻毙命。 这种狠毒的手法便是死卫的惯用,也是颜皇后用得最放心的一个杀招。 死卫们半夜闯入狱中,免不了与狱前看守护卫一搏。 只是万万沒想到,这狱前的守卫竟比想象中要简单很多,不消半刻,死卫们便完成了任务并顺利脱身。 华将军得到消息,连夜赶进宫中,而狱中的那两个眼线已经气绝多时。 他在狱前查看损伤,发现紫玉已经候在了一边。 华将军屏退了他人,与紫玉低语。 “大皇子,你特意让我将狱前守卫布置松散,我本以为你是想让敌人掉以轻心,然后束手就擒。可是现在是什么状况?怎么让那唯一知道真相的两个证人全死了?” 紫玉淡淡的回答:“自然是故意为之。” 华将军不明,立刻询问:“这是为何!那也许是我们唯一能翻盘的机会!” 紫玉浅浅笑了笑:“颜皇后竟然已经想到动这杀招,必定会做得滴水不漏!她所用之人怕是所谓的‘死士’。到时,即使将他们擒住,得到的怕也只是几具尸首而已,算不得什么!” “但是,那也沒必要特意让他们得手吧?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紫玉小心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华将军,你有所不知!其实,按照颜皇后的处事风格是无需担忧狱中之人露了口风的。所以,我猜想,这狱中之人乃是钱将军安排,并非出自于她之手。颜皇后因为无法相信他们能守口如瓶,这才动了杀招!不过,她这一步行得实在是急躁了些,反而让她和太子落足了罪名!” 华将军皱起眉头,大为不解:“这是什么道理?” 紫玉继续同他解释:“华将军以为父皇为何对所传你我相交的谣言不以为意,又为何拦了颜皇后对于狱中犯人的审问?” “这...”华将军确实不明。按道理,古往的君主最忌讳的就是子嗣与重臣往來过于频繁,而颜皇后向來得宠,她过问这些事情已经成了常态。 紫玉弯唇轻语:“那是因为父皇打从心里便明白我受了委屈,而同你相交乃是为了自保!所以并不多问!并且,他也猜到了谋划那一切的乃是颜皇后。只是,父皇他念及夫妻情面,他想要亲自审问,也是因为早早就猜到了结果,只是想以此对颜皇后做些警示而已。我猜想,父皇应该早已经准备好了问罪的法子,那两个眼线无论如何都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只是死的方法不一样而已。” 华将军瞠目结舌,他更加欣赏的望着紫玉,这大皇子果真是将事情想得滴水不漏。 “只是,若是这样,那你又何苦让那些死士们轻易得手?并且,如此分析,瑞帝已经心有偏袒,我们如何才有胜算?”华将军隐有担心。 紫玉抬头望向东方,那日头已经渐渐升起,他的眸中有笑意。 “如果今日沒让死士们得手,父皇或许还会按照原先所想照做!但是,颜皇后兵行险着,虽然导致那两个眼线死无对证,父皇的心里却已有了答案,他本想给予他们悔改的机会,可他们却反而自绝了后路!这一行为乃是伤了君心,这种伤口可不是一日能治好的!就算颜皇后日后能有所弥补,父皇也不会忘记她今日的心狠手辣,那个伤口总会有让他隐隐作痛的时候!” 华将军听完此言,立刻对紫玉佩服得五体投地。 并不是说对他的智谋有多佩服,而是他将自己的锋芒隐藏得这样好,且以一己之力在这诸多的阴谋和轨迹中活到现在,或许最终真能问鼎那君主之位。 他拍了拍紫玉的背,然后抱紧双拳沉声说:“你本不该拘泥于这个位子,你有权御天下的实力!从今天开始,我华自应对你马首是瞻!” 紫玉不语,只是微微颔首,心里却是一阵纷乱。 现在回到未国早已沒有了平和,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要么成就一代霸业,要么迎來的就是未国大皇子的死期。 他默默凝视着朝阳,也不知往后还会有多少如现在这般平静的日子。 忽而,他额前碎发浮动,平地里起了一阵微风,清冽的气息席卷,消散。 紫玉蓦然回首,愣神望着身边微动的树影,总觉得那里似有故人來过。 露华殿内,柔融暖阳。 离忧正坐在桌前乖乖的与华妃一起用早饭。 这次回來,华妃虽沒有惩罚她,但是唠叨的话语可是一刻也不停,几乎让她的耳朵起了茧子。 离忧垂眸听着,她知道一句反驳便会迎來千百句的教训,且这一次的确是自己任性了点,并未考虑大局。 所以,她面上装作乖巧的模样,异常的安静,可是心里却已经停不下的抱怨,这个早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食完? 正当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却看见门口的女婢们躬身行礼,轻声唤:“墨先生!” 离忧欣喜的探头张望,果然见着墨逸踱步走了进來。 离忧立刻站起來,双手撑在桌面上,大声问:“你什么时候來的?” “咳!”华妃抬眉故意轻咳了一声。 离忧吐了吐舌头,这才匆匆行了礼,十分乖巧的模样:“先生好!” “我们吃好了,你们过來将桌盘收拾下,不必在这呆着了。先生呆会要检查公主的课业,不要白白添了吵闹!”华妃对着婢女们下令。 “是。” 很快的,桌子被收拾干净,并奉了清茶。房间里只留了华妃,离忧和墨逸三人。 华妃严肃的对离忧说:“这次你突然离开,多亏了先生帮着我将你的事情隐瞒,不然以我之力,怎么可能让别人一个月也发现不了你?” “忧儿知道错了。”这句话离忧已经说了不下百遍,连那忏悔的感情也是装得一模一样的。 她悄悄的去瞅墨逸,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墨逸自然明白她这是在向他求救。 向來,他的一句求情,在华妃面前可是比什么都管用的。 墨逸低头喝了口茶,眉也不抬的淡淡道:“这次,你的确是胡闹了些!” 华妃听闻墨逸的此话,心里说教的底气又足了许多,更多的大道理说得离忧无地自容,连腰都不敢直起來。 离忧的心里抓狂,她仗着有桌布遮挡,便去踩墨逸的脚。 只是这轻了怕他不明白,重了又怕他疼,到最后,狠中带绵的一脚,什么效果也沒传达到,反而是自己那蹩脚的坐姿又惹了母妃的另一番话头。 离忧狠狠的去瞪墨逸,他却不以为意的喝着碗中的茶水。 那盈清的茶汤中倒影着他情不自禁的满目笑意,只是离忧沒有看见,就连墨逸自己也不曾知晓罢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帮辅决定 夏至蝉鸣声声,还未至晌午这空气便沉闷得厉害,露清池中的锦鲤时不时探出水面吐两个泡泡,然后又恹恹的沉至水底,不愿再动弹。 华妃将自己哥哥决定辅佐紫玉策反太子的前因后果同墨逸说了个透彻。 话毕,她诚恳的问:“墨逸,你怎么看?我哥哥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些建议,若是在理,他定会听我的!毕竟这关系到整个华家的存亡!” “母妃,你分析得不对!叔父帮助哥哥明明就是被形势所迫!”离忧在一边插嘴道。 华妃瞪了离忧一眼,离忧立刻将话含在嘴里,再沒有往下说下去。 华妃抬眸望着墨逸,她明白墨逸的力量,若是他的选择,说不定能扭转乾坤。 “这事情关系到一国的君主之位,我想我帮不上什么忙。”墨逸淡淡的回复。 “可是...”华妃的眉头堆到了一块。 “其实,里面的利弊你自己已经分析得很清楚,这里沒有两全的路,并且无论是哪一条,一旦选择了便无法回头!”墨逸继续说道。 离忧见自己的母妃犹豫半晌,拿不定主意,于是按捺不住的出声:“反正,若是让禄全那个草包当了君主,我是不会服气的!” 墨逸偏头去看她,连语气都柔软了些:“所以,忧儿有自己的主意了?” 离忧颔首:“我不想抛弃哥哥,前几日我才说过,我同他现在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墨逸淡淡笑了笑,然后转向华妃说:“忧儿已经做了选择,你哥哥也打定了主意。那么,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华妃一怔,心思忽而纠结起來。 她明白墨逸的性情,她哥哥华自应的决定在他的眼里定是当不了什么!她如此询问他也只是想要摸清他心中所想,得些他能给的照拂罢了。 只是,方才沉默了那样久的他,到最后却因为离忧的一句话而让这些事情尘埃落定?华妃向來知道墨逸极宠离忧,只是这样也未免儿戏了些! 只是,纵使不明这些,却也算是间接得到了墨逸的肯定和支持。 想到这里,华妃朝墨逸点了点头,笃定了辅佐紫玉的心思。 “如此我便先行告辞了!”墨逸站起了身。 离忧眨了眨眼,一把将他拉住,嘟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墨逸。 因自己母妃在身边,离忧不便说话,只敢在心里嘀咕着:“这么快就要走?你已经有很多次都沒有给我带礼物了!” 墨逸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弯下身,同离忧轻声说:“这次的礼物已经放到了你的房中,你自己去看吧!只是往后可不能再做像上次那样任性的事情,我能來的时间不多,并不能时时护佑你们,你该让我少操些心才是。” “哦。”离忧沒反应过來,怔怔的回复,手上的力气也松开了。 直到墨逸转出了门,她还盯着门口,一动不动。 半晌,似乎听着母妃轻叹了一句:“明明已经过了十六个年头,我早已生了许多华发。墨逸他却一如往昔,不曾变过。这岁月也是不公平得很!” 离忧小跑着进了自己的房门,四处搜寻着墨逸留给她的礼物。 桌上沒有,门后也沒有。 目光落到床榻边,她欣喜的跑了过去。 蹲下身将一双特殊的鞋捧在手里,越看越喜欢。 这双鞋同她在理国时所穿的一样,需要用绑带系好,上面还有铜铃,跳起舞來便如同伴奏一般。 她将这双鞋捧在心口,仰面倒在床榻上,爱不释手。 轻纱帷幔随风舞动,离忧默默的望着,心里倏然变得惆怅起來。 她想起母妃方才说的话,的确,十六个年头,她由一个襁褓婴儿已经长得同小竹子一般的高,可墨逸却不曾变过。 她明白,等她佝偻了身躯,墨逸怕也依旧会是如此年轻的模样。 离忧沮丧的坐起來,拿起桌上的小铜镜左右细看。 镜中的人儿明明有着倾国倾城之貌,她却越瞅越难受。 如今虽是这样,那么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呢? 红颜这种事,曾经越是美丽,以后便越是凄凉得很! 离忧缓缓按住心口,一种莫名的疼痛聚集起來。她咬了咬唇,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那种苦涩的心情如何也挥散不去了。 墨逸告别了离忧之后并未离开宫中,而是择路去了大皇子紫玉的殿中。 紫玉正在研习兵法,直到一个人影落在半边书册上,挡了光亮。 他警惕的抬起头,发现來人是墨逸,这才松弛了准备抽出武器的右手。 “你我这是第一次在宫中相见。”紫玉沉声说。 墨逸侧身站着,微微偏头回答:“并不是第一次,只是往常不愿露面而已!” 紫玉笑了笑,将书册放到桌几上:“那这一次难得的露面又是为了何事?” 墨逸撩开袍子,兀自坐了下來:“最近你做的那事还不够大吗?哪里还需要我点拨出來?” 紫玉心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故作糊涂道:“哪桩事情?你之前也看到了,我只是想要自保而已!” “紫玉,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可助你。”墨逸清清静静的说。 紫玉怔了怔,他明白墨逸的不同寻常,也懂得他的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个不知是仙是妖的人突然给了他一个几乎要叛天离道的承诺。 紫玉慢慢走进了几步,坐到墨逸的近旁。 他抬眸望向墨逸,那个清冷的眸中看不出一丝波澜。 他面前的这个人几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紫玉却并未对他怀有什么惧意。 “墨逸,你能随意化开人间纷争。我也明白,若是得你相助,那君主的位置必然会是我的!只是,你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为了...忧儿...?” 墨逸的唇角弯了弯,点了点头:“紫玉,我可以瞒任何人,但是却不想瞒你。的确,这一切都是为了离忧。但,你又是如何得知?” “你的眼神。你看她的眼神,我觉得我能明白。”紫玉垂眸回答,他其实并不想提这些。因为墨逸,只有在面对离忧的时候眼中才会存着一些暖意。 “是嘛...”墨逸自嘲般的笑了笑。 紫玉咬了咬唇,忽而对墨逸说:“不过,即使明白你的心意,我也不会将忧儿交给你!墨逸,你应当比我清楚,有多大的能耐就会有多大的纷争!你能左右这人间之事,却左右不了你那一道的事情!你所处的世界根本不是离忧能应付的!她若是跟了你走,必定会被你所累!只有我,这世上只有我能保护她!” 墨逸静静看着他,良久,他站起身,背对着紫玉道:“好!你且记住今日同我所说的这些话!你要护她,这一辈子,即使是死,你也要先将她保护好!” “所以,你不会将她从我身边带走?”紫玉听出了墨逸话中的意思,不可思议的问道。 墨逸垂眸,低声轻语:“紫玉,我从沒想过要将她带走。就像你所说,我所处的世界满是纷争,就连我自己的性命尚说不定会断在哪里。我能许她现在的安乐却给不了她以后,所以,我不会去耽误她!这一点,请你放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紫玉不明白,墨逸已经袒露了自己的心意却又不愿意要离忧的陪伴? “因为...因为前世我欠了她,所以这一世定要偿还给她!”墨逸沉声说道。 思及往事,他的眸中是一潭苦水,见者心伤。 “前世...”紫玉思索着,忽而紧张的问,“我的前世...是不是也与你们有什么牵连?” “重要吗?终究不是些快乐的记忆,你还是不要记得的好!”墨逸回答。 紫玉微微闭上眼,的确,他沒有必要去纠结已经忘掉的前尘往事,白白多了牵绊。 他开始提醒墨逸:“之前我便说过,你不该用一己之力來阻止这人世间之事。” “是。如果为多了便会受天谴。”墨逸淡淡的说,恍若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你还决定帮我?我虽不懂你所在的道义,但是要有你现在这般的造化一定不易!你肯抛下这些?”紫玉大为不解。 墨逸说:“如果可以,一开始我便不想要那些。” “你疯了!”紫玉下了判定。 墨逸反是笑了笑:“你多想了!我定然不会傻傻的直接逆天而为!目前,我也只打算在一些关键事情上给你些指点而已!那些当不了什么大事,你无需为我操心!你只要记得你的初衷,然后去做便是了!在我沒有确定你能护佑离忧一辈子的时候,我是不会死去的!” “好!我本就不想欠你什么!你许我荣华,我许她安康,这个交易公平的很!” 墨逸颔首,他抛出一个锦囊给紫玉。 “这锦囊里写了你该小心的人和可以收拢的人,仔细收好!” 紫玉一愣,立刻将锦囊收入衣襟内。 如今,他所急需的的确就是这样的一个指示。 一切打点妥当,墨逸在走时落下最后一句话:“你方才说到公平?可是这世间事事纠葛哪里是能算清的?无说这一世离忧对你如何,就是那前世,你也是欠了她的!” 话落,他便凭空消失在空气中,连个询问的机会都沒有留给紫玉。 紫玉再次坐回桌前,只是那满页的谋策和道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离人之愁 瑞帝在病中得知暂被压在狱中的那两个兵将被暗杀,且查不到是何人所为。 气得从床上坐起,并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尚好的身体忽又急转直下。 据说,本來一直在床榻前服侍的颜皇后也被突然闭在了门外,仅有宫中医师得以亲近瑞帝。 华将军静静的旁观,一切诚如紫玉所料,瑞帝已经从心里认定了颜皇后是凶手,并且对她大为失望,这才闭门不见。 而这样的心伤,在这人情本就淡薄的宫内,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好了。 紫玉开始频繁的与华将军会面,但是也仅仅止于与这一人会面而已。 他心里明白,不管他有无谋策那君主之位的意图,这一步都是要做到的。 此次去理国之时,他险些丢了性命,即使是出于自保他也应该拉些靠山而已。 瑞帝明白他从小便与朝阳公主和华妃走得近些,寻他们作为庇护倒是合情合理,所以他对于君臣上奏的大皇子‘谋逆’行为多次不予理睬,只道这只是皇戚之间正常的往來关系,并让臣子不许再提。 而对于颜皇后,紫玉如此不顾忌的与华将军会面,一來,能使她忌惮于华将军手上的军权,不敢轻易对他动手,二來,明处的敌人已经如此显眼,颜皇后自会分了许多注意力在华将军身上,如此,紫玉才可从暗地里操作,埋线布网,网罗他人,等待那可一举攻破的时机。 这一日,紫玉依旧在**中练剑,离忧搬了小凳坐在一边观看。 离忧悄悄将扩音草分了一些给紫玉,两人皆塞了一些在耳内,藉此轻语细谈。 紫玉想法周全,如此而为,就算四周有人监视,也什么都不会听到,只以为他们同寻常一样的相处和玩乐而已。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你房中交谈?”离忧嘟嚷着。 “我身边如今有很多眼线,如果让他们看不到反而会引起许多怀疑和猜忌,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越危险的地方反而越是安全。”紫玉跃身,将剑斜挥出去。 “那哥哥你打算接下來怎么办?你同叔父并未聊那些正经事吧?” “沒有。所以,这就是我叫你來的原因。” “我能帮上忙?” 紫玉前翻一个跟头,然后流畅无滞的舞了两式:“我需要你帮我与你叔父互通消息。” “这个沒问題。”离忧装做在赏花的样子,闲闲的回答。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需要他帮我拉拢的人,你能记得住吗?”紫玉问。 “哥哥你便说吧!” “这名单里全是武臣,你叔父平时接触得多...” 离忧静静聆听,眼睛已经从身边的花圃扫到了远远的另一头。 已经入秋,这园中沒有多少花种,各式各样的菊倒是开得冷艳。 只是纵使热闹的栽了满院,这花蕊寒香,也沒有引來一只轻蝶。 “以上便是全部,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离忧回答。 紫玉唇角含笑,他右手抬剑挽了一个剑花,然后躬身直指出去。 一蕊细碎的金黄落于剑尖,微风拂过,一园馨香。 紫玉心叹一句,时光匆匆,不知何时,这园中的金桂也开得灿烂了。 离忧将紫玉所提到的人仔仔细细传给了叔父,并按照紫玉所嘱咐的,仅找机会在宫外相传,且杜绝用纸笔传递。 华将军得了信息,开始谨慎的着手准备。 紫玉为事小心翼翼,他交予华将军的名单里并无文臣,一來,华将军与他们鲜有接触,二來,文武臣子往來向來容易招惹是非。 而未国大小三十名文臣中,紫玉的心知有一人他绝不可失,那便是富有‘监国师’名头的俞金至。 但俞国师向來多疑,他只能更加小心些才是。 晚來风急,殿中候着的宫人准备将门掩上。 紫玉却拦了他,并踱步走到了门口。 微寒的风让他打了个冷战,他却依旧站着,原本攥紧的手心也微微放松。 纵观目前的形势,他虽处处站了上风,但是越是如此便越不能掉以轻心。而这寒风催人清醒,他现在所需要的便是这些。 快到中秋的时候,瑞帝的身体竟然有了些好转的迹象。 宫中决定举办筵席,用此冲冲喜,消消疾病的晦气。 那一日,瑞帝从床榻上坐起來,并亲自吩咐了颜皇后去打理筵席之事。 一直被冷在一边的颜皇后自然欣喜,她事事亲力亲为,从筵席菜品再到助兴的歌舞都是她逐一筛选,事无巨细。 宫中皆传颜皇后再次得宠,且瑞帝有故意再将她捧上去的意图,以此巩固太子的地位。 既然是冲喜,自然是越热闹越好,于是那些请帖便如雪花一般的散了出去,凡是在这未国担有几两职位的臣子皆被邀请,并告知可携一两名家眷同行。 时间过得飞快,离忧行事处处小心,一步一步替紫玉做着谋划。 转眼就到了中秋的前夜,墨逸却自上次离去后再未來过。 离忧恹恹的坐在妆台前,从心里觉得疲惫。 宫女小鸢替她新换了粉红描金的床单,并在上面洒了些金桂花沫儿。 “明日便是中秋了,小鸢获了一日出宫的许可呢!所以今晚先替公主将床榻换好!后日我便回來了。”小鸢开心的说。 “是啊!中秋本就是团聚的日子,是该让你们同家人相聚才是!留在这里,不过白白多了些离人罢了,何必呢?”离忧拿木梳顺着头发,喃喃的说。 小鸢觉得公主今日的语气十分消沉,故偏头去望她。 离忧原本被削短的头发已经长回了原來的样子,依旧如黑色的绸缎一般,在房中昏黄的灯光下十分的打眼。 她的皮肤白皙,朱唇紧紧抿着,原本灵动的大眼睛现下却满布愁态,虽是不一样的感觉,却依旧挡不住她的美丽。 小鸢看呆了,半晌,直到灯烛爆了个灯花,她才急忙去挑了下灯芯。 “小鸢很羡慕公主,能有家人一直常伴身侧,每日都如同这中秋一般。”小鸢故作轻松的说,想要以此安慰不知为何黯然神伤的朝阳公主。 离忧淡淡一笑,她将木梳放到桌上,托腮望着小鸢,问道:“小鸢今年也有十五了吧?可有心上人?” 小鸢怔了怔,双颊的霞红立刻攀了上來。她娇羞的点了点头,抿着唇轻笑。 望着小鸢藏不住的喜意,离忧蓦然觉得心中羡慕,她轻声问:“他是怎样的人?小鸢,你同我说说吧!” 小鸢扭捏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他只是个屠夫,成日与些子牲畜打交道,只有一身蛮力和满衣的血腥味,实在沒有什么可说的。” “那你喜欢他什么?” “他对我好...”小鸢将头埋得低低的,声音细得如叹息。 离忧笑了笑:“那只要别人对你好,你就会喜欢他吗?” 小鸢眨了眨眼,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自然不是。只是公主突然问起这个问題,我心里也一时沒有这个答案。心这个东西往往由不得自己,不是我说喜欢便能立刻喜欢上一个人的。但是说到理由,小鸢真的说不明白。” 离忧沉默了一会儿,良久,她轻声对小鸢说:“既然明日便要回家了,你今夜就早些休息去吧!” “是。” 小鸢做了礼,将离忧的房门轻轻掩上,然后退了出去。 房间立刻变得安静下來,离忧走到床边,明明很轻的步子却显得十分沉重。 她倚着床栏,心中满是倜然。 明明是团聚的日子却偏偏见不到最想见的人,月圆人缺,这果然是个清愁的季节... 夜已深沉,漫天的星子闪烁, 离忧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一阵细悠的笛音。 她倏然坐起來,赤着脚跑下床。 踉跄两步,膝盖撞到了桌角上,疼得闷哼了两句,她却也沒有停下查开,只是用力将窗户推开來。 凉风立刻灌了进來,飕飕的,寒气直往她的脖子里钻。 离忧倒吸了一口气,却顾不得冷。 她侧耳倾听,可是除了风声再沒有其他。 离忧心中的烦躁越积越多,她再也坐不住,直接爬上了窗棂。 赤着脚跳下去,落在了软软的草地上。只是这夜露冰冷,立刻将她所有的温暖都夺去了。 离忧沒有回头,她朝着自己的小秋千跑去,庭中的小圆石硌得脚板生疼。 只是到得了那边,却一个人也沒有瞧见。 她垂头坐在秋千上,折腾了半天,终于觉得冷了,连手脚都僵了。 离忧却不想往房中走,她倚在秋千上,总觉得连月亮都在笑她。 “这个时间你跑出來做什么?”一个沉沉的声音响起。 离忧蓦然回首,墨逸正站在她的身后,月白的袍子上溅满了血迹。 离忧沒有回答他的话,她动了动手脚,可怜兮兮的低语着:“我冷。” 墨逸抬手正准备用灵力为她取暖,不想离忧扑了过來,一把抱住了他。 墨逸身体的温度隔着衣衫迅速传了过來,离忧本來僵了的身子渐渐有了知觉。墨逸衣衫上的血腥味挤进她的鼻子,她倏然想起小鸢所说的屠夫,那人沒有什么可说道的,他可不也是一样吗? 墨逸怔了怔,心中明明贪恋得很,却又知道自己不能。 他正当要将离忧推开,却见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无故的笑起來,鼻音喃喃的说:“真暖和呢...” 于是,那些故作的镇静和从容分崩离析,墨逸缓缓闭上眼,慢慢的环住她。 庭中金桂飘香,这离人总算是聚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中秋家宴 缓缓的,不仅是手脚,离忧觉得连心里都暖和了起來。 只是方才还十分大胆,现下却又害羞起來。 她从他怀中出來,低下头,半晌才说:“方才,是你吹笛了吧?” 墨逸颔首,其实今日他并非为见离忧而來。而这夜深,他也不愿扰了她的休息。若不是见离忧推开了窗,这时他怕是已经行到东漠了。 “要马上走吗?”离忧明白他不见她的理由。 “是。” “明日就是中秋了。”离忧垂着眸道。 墨逸沒有回答,这凡间节日习俗众多,对于他并未有什么不同,也不太明白她为何提这个。 “能再呆一日吗?” “也许不行。”墨逸诚实的回答。 明日,楼玄天就要同东漠魔尊的小女儿成亲,这是大事,他答应了要去。若是失约,怕是会被数落上好几年。 “可是...明日,小鸢都能见到他的心上人了!”离忧说到这里立刻捂住了嘴,脸颊慢慢红了起來,一直蔓到耳根。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心里装着的是什么情感。那是同小鸢一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她喜欢他。 墨逸的眸子倏然变得清朗,他明白离忧话中的意思,有一丝心暖,更多的却是忧愁。 他一直都明白,辗转三世,走到现在,他早已有了和她必然和必须错过的命运。 那些情愫本不该有,他也无法给她回应。 半晌,墨逸转过身,脚步踩在枯叶上,破碎清响。 “你要走了?”离忧觉得心中慌乱。 墨逸颔首,却并沒有回头。 她垂下眼眸,觉得秋风又寒凉起來。 “那明日...?你会來吗?” “我很忙。若是有空便來吧!”到最后,还是无法对她完全狠心。 离忧本來低到谷底的心情又跳跃起來。 只是还未再來得及说话,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离忧准备往房中走,才行了一步,便发现脚上不知何时已套上了自己的鞋子。 她抿唇一笑,默默望着空中的圆月,心里喃喃道,我会等你。 第二日醒來的时候,是蕊儿來给离忧梳妆。 “今日有很多人來参加宴席,公主你可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闹些笑话才好!” “我很容易就闹笑话吗?”离忧打了个呵欠。 “那可不是吗?”蕊儿笑着道。 离忧努了努嘴:“你放心!我不说话就是了!” 蕊儿满意的点了点头:“朝阳公主若是安安静静的,我保准你会是宴席的中心,那些王宫贵族的子弟们都要看痴了去!” “我有那么好看?”离忧对着铜镜左瞅瞅右看看。 “当然啊!公主是蕊儿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了!”蕊儿赞赏离忧。 “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蕊儿故意拖长了尾音,笑着说道。 若是仔细打扮一下,会不会让他也移不开眼?离忧在心里默默的想。 她淡淡笑了笑说:“那你今天把我打扮得再漂亮一些吧!嗯...就替我梳那个很复杂的...” “流云鬓?” “对!就是那个!”离忧端正坐好,难得的安静下來。 蕊儿拂着她的长发,一点一点梳开,心里不禁嘀咕,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打扮了?往时一直嫌那头发复杂,梳起來费时间,一次也沒有成功过。 想着想着,蕊儿突然笑起來。 离忧皱着眉:“你在笑什么?那样古怪的看着我?” “我在想,公主你已经到了十六岁了,想來是有了心上人,这才想要打扮自己吧?” 离忧微红了脸,不再说话。 蕊儿以为自己猜中了,于是逗弄她道:“快同我说说,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离忧嘟嚷着:“这种宴席明明是第一次参加,我哪里会认识谁?而且,那些个子弟我才不稀罕呢!” 蕊儿只当她是小女儿家害羞的心思也不再调侃她,开始认真地为她绾发髻。 好不容易将流云鬓绾好,已经过了足足两个时辰。 蕊儿伸了个懒腰:“天!公主你居然坚持下來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沒有动弹,真是难得!” 离忧不以为意的望着镜中的样子,满意的说:“你的手真巧!接下來我们要做什么?要用胭脂还是眉笔?” “唔!你总得让我休息会儿吧!”蕊儿开始求饶。 离忧这也才觉得饿了些,可她不愿出房门,只唤了人端了些点心进來,然后开始摆弄着妆盒里她不曾动过的那些物什。 待蕊儿休息好了,两人便又窝在房中,整整一个下午。 蕊儿替离忧挑选了几套衣服试穿,都是公主的服制,有着广袖和曳地的长裙。 选來选去,最后穿上身的是一件樱色的束腰服制。 这衣服的领口同别的不同,荷叶边纹路,比平常的衣服稍稍低了一些,如此,离忧琼脂般的玉颈便露了出來,更添一份迷人。 这裙饰上绣暗纹,材料是上等的轻丝,服帖的穿在她的身上,将她身段上的优点展现无余,就连蕊儿也痴看了几分。 半晌,蕊儿才拿了眉笔,却迟迟无法在离忧的眉上画上去。 她哀声叹气的说:“你从不用这些,现在看來,这些东西倒还真是浪费了!公主的容貌一分也无须修饰,这些东西怕是会多了些矫揉造作呢!” 离忧见蕊儿已经将眉笔放回了妆台,于是纳闷的问:“所以,不化了吗?”蕊儿一边替离忧整理着腰带一边笑道:“不化了。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足以让天下男子倾倒。只是这公主的服制繁琐,宴会开始后,我是不能陪着你入席的。你当真要老实坐着才是。不然乱了样子,可就变成让别人看笑话了!到时,哪怕你再漂亮,也沒有几个人敢娶你了!” 离忧听完,立刻老老实实的坐好,十分乖巧的回答:“那好吧!” 蕊儿满意的望了她,抬手取了桌台上的花脂膏便要往离忧的身上抹。 “停!”离忧实在不喜欢这东西的味道,太过浓郁了,有些刺鼻。 “不要用吗?我怕你捂出些汗味儿來呢!” 离忧思忖了下,旋即一笑,对着蕊儿轻语。 蕊儿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蕊儿打了一小盘水进來,面上浮了厚厚的一层桂花沫儿。 她用手细细揉开,让桂花的香味散到水里,然后又仔仔细细将水淋到离忧的身上。 一时间,满室的桂花馨甜,比方才那花脂膏的味道要好闻太多。 等做完这些,蕊儿看了下时辰,不禁摇头轻叹:“这果真是个力气活,眼看着都要到宴会的时辰了。” 离忧瞅向窗外,果然檐下已经半是黄昏景致。 又过了半个时辰,來接华妃和离忧的轿辇已经停在了外面。 蕊儿将离忧带了出去,华茕这才与自家女儿打了照面。 她怔了怔,那是连她自己也惊讶的美丽。 华茕苦笑,摇头轻叹:“本想藏住你,可这金子终是要发光的!” 按照礼制,最先到的应该是些世家子弟和普通君臣,因殿中位置有限,他们沿着殿口一路排开候在两边站着,恭迎着其他人走进内殿。 然后,往殿里便是按着君臣等级排位,往上是瑞帝的子女,再往前便是妃子,而那高高在上的就是瑞帝的位置,旁边的副座即是颜皇后所有。 颜皇后煞费苦心,为了保持明亮,不仅比平时多悬了两倍的灯笼,就连地上也置了应季节的秋菊形状的灯,于是天上地下整个的明亮起來,使得旁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恍如白日。 这宴殿前往來轿辇较多,一时间生了阻塞,华妃本想早些进去,不料多番催促下反而使他们的轿辇与俞国师的轿辇起了冲撞。 俞国师在臣中的地位,就连她的哥哥华将军都要礼让三分,华妃自认倒霉,于是亲自下车赔礼,却让离忧留在车中。 俞国师的腿脚一直都有寒症,未见其下车,却见他的长子俞呈走了下來。 “家父腿脚不便,还望华妃担当!”俞呈有礼的回复。 “无事,无事!倒是我方才急了,冲撞了你们!怕是让你父亲受惊了!你们且稍待一下,我让车夫赶快让了路出來。”华妃说完立刻催促着车夫。 俞呈连忙说道:“不急,不急!”并也开始指挥自家的车夫。 无奈这前后拥堵,一时间无法解了这困境。 离忧见那车许久不动,便悄悄掀了窗帏查看。 俞呈恰巧移到了车辇侧面,正在查看那车轱辘是否受损,便闻到了一阵金桂的馨香。 他倏然抬起头,却只匆匆瞥到了离忧一眼。阴影下根本看不清全貌,却忽而觉得气血翻涌,心脏疯狂的跳动起來。 那窗帏早已放下,他却依旧将目光凝在那里。四周往來喧嚣,他的世界却像静止,整个生命几乎要为了那一抹颜色停滞了去。 “呈儿!”良久,俞呈才意识到父亲在唤着自己,他急急应了一句。 “你在想什么?可以走了,速速上轿吧!不然又得添了拥堵。”俞国师透过窗帏说。 俞呈木讷的点头,木讷的上车,直到车往前行起來,他也尚在想,刚刚见到的是否是梦境? 此人只应天上有,哪里能在凡间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诚心伤 待离忧和华妃的轿辇停到宴殿前的时候,大部分的宾客已经进了场。 华妃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千算万算却总拗不过这天意。 时间已经不早,她无暇多想,开始催促离忧赶快下车。 殿外的世家子弟早已在两边站好,他们大多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筵席,人多,对着宫中的一应事物都好奇得很,各自交耳相谈,人声鼎沸。 因为是中秋家宴,以喜庆为主,且为了冲冲晦气,这管理上自然松泛一些,无人摆出规矩,由得他们热闹自在。 离忧从轿辇中钻出來,可那裙裾太长,束腰又十分的紧。 之前上车的时候有蕊儿相扶,现下蕊儿并未跟随,这下可连下车都成了麻烦。 她左右四望了一下,见尚且无人注意到这边。 于是她将裙裾撩起來,直接跳了下去。 还好自己着的鞋子还算舒适,落地很稳,除了头上珠翠叮铃一阵响,再无其他突兀的声音。 离忧得意的一笑,抬眸去寻自己的母妃。 只是这一抬头可不得了,竟与上百双眼睛对到了一起。 原本喧闹的殿外倏然安静得可闻风声,那些世家子弟们皆望着朝阳公主,连呼吸都忘记了。 今日正是中秋,她着了一身樱色的衣服,眸中清澈,竟让人从心底伸出一丝暖意,恍如到了初春。 离忧皱了皱眉,她不明白这个阵势,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华妃意识到离忧惹了一身红尘是非,于是又一声轻叹,然后微微推了离忧一把,示意她继续向前走。 离忧本也想低调一些,低头快步走便是。可是蕊儿怕她不老实,故意将衣服束得很紧,莫说是快走,光是低着头就让人觉得呼吸不畅。 离忧沒了办法,只得微扬着头向前走。 她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衣上的花朵暗纹在月光和灯光下微微晃动,宛如会动的光斑。 离忧害怕被裙裾绊倒,步子小而慢。如此的姿态反而更有一国公主的威严。 殿内的内臣亲眷们也感到外面的异样,探头向外张望。 紫玉原本伴在华将军身侧与他清谈,回首望见离忧的样子,倏然忘记了身处何地,再说不出一个字來。 那么多如火的眼神盯着她,紫玉觉得自己的心上如同有万只蚂蚁在啃噬,多了一丝烦躁与不安。 他分神望向俞国师处,俞国师的长子俞呈虽面上平静,可若细细一看,便能发觉他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明显也在拼命的压抑某些情感。 的确,那百盏灯火融在俞呈的眼里,画面的中心却只有那一抹樱色。 方才的惊鸿一瞥已经让俞呈动了心,如今再看这梦境中才该有的人儿,已经五脏六腑都开始喧嚣。他几乎想要将那一颗心剜下來给她,哪怕只求她的一眼眷顾。 离忧行得难受,面上自然无笑,她冷冷的从所有人的面前缓缓走过,眼神并未在一张脸上停留半刻。 俞呈离走道近,眼见着朝阳公主面如冷霜地走过,空留了一缕金桂的余香,依旧扰人心境。 他忽而觉得干渴,于是端起桌上的茶水迅速饮了一口。只是纵使如此,他却依旧按捺不住自己的余光追着那抹樱色的背影。 离忧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她见那坐塌低矮,如何穿着这衣服坐下去便又成了问題。 她正蹙眉犯愁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手腕。 离忧侧身,只见紫玉正望着她,笑容温润。 他将离忧扶着坐了下來,并顺身坐到了旁边的榻上。 只见离忧从方才起就十分清冷的面上终于有了笑容,并甜甜唤了一句‘哥哥’。 俞呈心中一滞,他沒想过她也有如此亲近可爱的样子。正发呆,那一口茶水就这么突兀的滑入了喉中,从胃中涌上一阵苦涩。 华妃落坐在妃子的席位上,离殿上主座更近。 而离忧则同紫玉一起,她虽已经入席良久,却依旧是所有目光的焦点。 沒过多久,瑞帝携太子禄全及颜皇后入到殿中。 所有臣子和亲眷皆站起來迎接。 瑞帝的精神出乎意料的好,从轿辇到主位上的那一小段路,他也无需人搀扶,缓缓踱步上去。 紫玉望着自己的父皇,想起了昨日墨逸特意來见他时所说的话。 昨晚,墨逸提醒紫玉,瑞帝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那些好转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之像。他的谋划需要加快进度,把握机会,特别是笼络人心,切不可再犹豫了! 紫玉觉得心里拥堵,明明是至亲之人,那生死却成了这场战争的最后。君主之位,看似高高在上有着无上的权力,其实,连最基本的血肉之情都无法保护住! 瑞帝坐上主位,他见座下一片欢腾,这殿中的布置又亮堂并喜庆,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 他的目光徐徐环视,扫过离忧时,怔了怔。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朵莲呦,身为一国君主,他记忆中那么多的惊艳景致在她的面前早已变成云烟散掉了。似乎这一辈子只想记住她的模样,也只能记住她的模样。 颜皇后见瑞帝迟迟不说话,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她看见那殿中的朝阳公主,自己费心准备的灯火辉煌似乎成了那人的陪衬,可笑得很! 颜皇后不甘心的咬了咬银牙,面上的神态冰冷,妒意直涌了上來。虽然自己还是风韵犹存,却哪里能赶上她的最好年华? 半晌,瑞帝收回了目光,他侧身望着颜皇后,淡笑着问:“你准备的那些表演是何种样子的?快些开始吧!也好让大家一饱眼福!” “是。” 颜皇后立刻转为慈眉善目,笑对瑞帝。 她轻拍了两下手,那些早已候着的舞姬得了指令,立刻款款而入。 弦乐之音响起,一时间殿中歌舞升平,舞姬们的衣饰又是多彩绚烂,众人这才将目光移到了表演上。 紫玉锁着眉头,一声不吭,他平视着舞池,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 离忧疑惑的问:“哥哥,你这是不高兴吗?” 紫玉沒有回答,他果真厌烦于其他人看离忧的样子。 半晌,他自嘲般的说:“你这身打扮本來合适又应景,可是现在我却觉得糟糕得厉害。” 离忧不明,她以为自己的样子怪异,于是急忙环顾周身,并问道:“是哪里不对吗?” 紫玉打断她,转开了话头:“忧儿,从你左边起数三个位置,坐着的便是俞国师,再旁边便是他的长子俞呈。” 离忧悄悄望了一眼,立刻笑着说:“我认得!方才沒到这里的时候,还同他们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呢!” “哦?你同他们说过话了?” 离忧摇了摇头:“母妃不让我下车,俞国师因为腿疾也沒有下车。倒是俞公子一直在车下帮忙疏导。” 紫玉颔首,并稍稍留意起俞呈來。 短短不过三个节目,俞呈便转了五次目光至离忧处,紫玉心中了然他的心意,面上却是半喜半忧。 “忧儿觉得俞呈怎么样?”紫玉忽而问。 “办事妥帖,沒有世家子弟的纨绔之气,俞国师也算是教导得好!”离忧轻描淡写的说。 “那将你嫁给他如何?”紫玉见她所说全是肯定的话语,调笑道。 “哥哥你就饶了我吧!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沒仔细看过呢!”离忧嘟嚷着。 紫玉兀自又斟了一杯酒:“我看俞公子对你倒是喜欢得紧。” “你胡说!” “小些声!不信你自己瞧瞧,他可是一直望着你呢!”紫玉压低声音道。 离忧倏然回首,果然见到俞呈正看向自己这边。 四目相对,俞呈立刻将目光收了回去,将头埋得低低的。 离忧轻笑了一声:“哥哥你也见着了,男人大多都是这样,关注这皮相!反正我沒那个闲心去招惹谁,爱看便看吧!” “若是我需要你招惹他呢?”紫玉的声音沉沉,面上的神情晦涩。 离忧讶异的望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俞国师乃是文臣之手,紫玉若想要顺利获得君主之位,少不了那个人的支持。俞国师既然这次只带了长子來,说明对他相当看中,紫玉若是能与俞呈相交,自然会再得到俞国师的支持。 “既然是哥哥所想,离忧自然要去做的!”离忧如此说着,便准备站起身。 紫玉却悄悄一把拉住了她:“忧儿可要想清楚!虽然你去接触俞呈要自然许多!但是,这其中的牵连却十分的大。颜皇后向來多疑,今日你当着她的面所行此事,她必定会多留心眼几番刁难于你!即使此桩事情顺利过关,那也只是个开始。说不定,你便会跌倒在哪里。” 离忧不说话,只是拿了紫玉桌上的酒壶,往自己的杯中斟满。 紫玉笑了笑:“你可以现在就拒绝我,我会另想办法。” 离忧将酒杯放好,淡淡的说:“忧儿说过会助你!既然有一条捷径,我们又何必绕远路呢?” 紫玉觉得身子一阵轻颤,离忧却已经站了起來,端着酒杯款步往俞国师处行去。 坐塌下,他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这辈子,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离忧同别的男人亲近,而这一次,却是他主动将她推出去。 本祈盼着她的拒绝,那样,顶多是失望。可是,她一丝犹豫也沒有,从容淡然,清醒的明白那是所谓的‘利用’,却依旧是飞蛾扑火般的痴傻。 紫玉缓缓闭上眼,下唇沁出一丝血迹來,生生咽下,比黄莲还要苦。结果到最后,沒了失望,却徒徒给自己留下了心伤。 第一百五十章 月圆人缺 俞呈余光瞥到朝阳公主朝自己的方向走过來,却并未想过她的目标会是自己。 直到她端着酒杯与自己行礼,他才愣愣的回了头,以为自己尚在梦境。 “俞公子好!方才在殿门口多谢了公子的解围,不然这轿辇怕是会一直堵在那里,忧儿和母妃可要误了这宴会的时辰呢!” 离忧身上清甜的金桂花香气萦绕,俞呈这才如梦初醒,微红了脸,立刻还礼。 “无事!公主客气了!” 周围的臣子和亲眷们见朝阳公主所行乃是致谢,自然不好再一直盯看着,遂慢慢将视线移到了歌舞上。 离忧将酒杯举起來又说:“方才人多,忧儿不便下车,劳烦公子一人未能道谢。这里有薄酒一杯,算作赔礼!” 话落,离忧将广袖掩在唇边,一饮而尽。 俞呈一阵慌乱,他匆忙举起自己的酒杯,正当还饮,这才发现杯中并无一滴酒。 离忧倾身拿起他的酒壶,为他仔细斟了一杯。 两人离得近了些,她皓白的手腕就停在他面前,芊芊玉指,俞呈觉得喉咙里如藏了一团火。 他望了望自己,突然觉得懊恼。早知如此,便该再穿得正式一些,那因为紧张而流出的汗水,又不知会不会有不好的味道? “俞公子不喝吗?”离忧柔声问。 俞呈眼神慌张,立刻将酒杯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再次抬眸望着她,如莲般清丽的佳人正弯唇对着自己微笑。 俞呈心跳如麻,他心中欣喜的想,原來朝阳公主的笑容并不仅仅对着大皇子才有。 离忧见俞呈饮完了酒,于是再行一礼,抽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俞呈的身旁复又一空,他偷偷地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腿,疼得想要流泪,那笑容却愈渐盛起來。 果真不是梦,真好。 俞国师未说一句话,却一直关注着紫玉的一言一行。 朝阳公主与大皇子亲近,此事人尽皆知。他身为重臣,自然更加留意此处的实意。 可朝阳公主过來敬酒的时候,紫玉一直同旁人交谈,并未往这里留意半分。 他微眯着眸沉思,果然自己想多了吗?这一切难道是真的谢意而并非大皇子的‘局’? 俞国师长叹一口气不愿再想,开始专心眼前的歌舞起來。 离忧悄悄对紫玉说:“那俞国师一句话都沒同我说,我觉得这一次的接近完完全全失败了!哥哥你还是高看了我!” “不。越是在意便越是疏远,他缄口不言,才表示你真的做好了!”紫玉笑了笑。 离忧得知自己帮上了忙,立刻高兴起來,开始专注歌舞。 只是这殿中满堂热闹喧嚣,她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倏然觉得更加的寂寞。 她轻叹了口气,又端端正正坐好,墨逸从未让她失望过,这一次应当也会來才是。 晚便晚一些吧,多晚她都等得! 今日东漠魔尊的府上也是张灯结彩。 他最小的女儿将要出嫁,这排场自然是有多大便要往多大去。 小妖们吹吹拉拉好不热闹,而墨逸却寻了个清静地,靠着岩石喝酒。 楼岚风寻了半晌才寻到他,开口便是向他讨了一杯酒。 墨逸苦笑着望了望壶中所剩不多的陈酿:“今日我又不是东家,你分我的酒干什么?” “哈哈!”楼岚风大笑一声,“自然是‘不情愿给的酒’喝得更加畅快一些!” 墨逸不再说话,只是将酒壶放到地上,示意要喝便自取。 楼岚风席地坐下來,陷入了一阵回忆。 他们与墨逸,这些年下來,不仅和平共处,竟生了许多默契來。 这中间的起起伏伏,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起先,他们都以为是墨逸将倾缈逼到了那一步,又是墨逸手刃了北沼魔尊。 直到这天界的两位星君将家父完好的带到了溟远处,并讲明了一切各种原委,他们这才发现这个误会已经结的很深。 再后來,得知撷光星君反下天界,再再后來,又得知他用血肉养了倾缈魂魄并放置人间。 最后,得知他和大哥决定投靠东漠,墨逸又一声不响的相來帮忙。事事都是离经叛道,他却事事都做,恍若自然。 一切的一切,做到这一步,已经说不清是恨还是恩。 只道这命运嘲弄。 “以前我们偷取仙绫的时候就骗过家妹,说是为了大哥迎娶这东漠魔尊的小女儿。结果沒想到,一句戏言反而成了真,只是大家各自散了,早是另一个局势了。”楼岚风又喝了一口酒,轻声说着。 “今日的喜事已经足够见了东漠魔尊接纳你们的诚意。这东边疆土已经日益扩大,你们接下來总能在这里安家,往后也能再行得平稳一些了。”墨逸淡淡说道。 “毕竟是居人篱下,其实就连这个亲事也是有所条件交换的。”楼岚风面露难色。 墨逸惊讶的问:“可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感情是真的,但是这东漠的魔尊怎可能轻易将她的女儿嫁给大哥?所以,我们答应了他,自回北沼,重整旗鼓。” 墨逸沉默,这北沼不比东漠,天族的眼线散布那里,他若要帮忙,很难全身而退。 “这有些难。”墨逸沉沉道。 楼岚风挥了挥手,笑了笑:“这个我自然明白,也沒想过要你出面。东漠魔尊答应了给我们五百兵将,我和大哥多多训练,慢慢收复便是了。” 墨逸蹙眉:“五百兵将,如此连自保都做不到!这事难虽难,我却并未说毫无办法!你且容我想想,勿要轻举妄动才是!” 楼岚风怔了怔:“你无需做到这一步的,有多少亏欠,早就还清了。” 墨逸不答,他饮完杯中的酒,摇了摇酒壶,淡笑着说:“酒喝完了,该去喜堂了。不然,依着你大哥的那个脾气该扯着嗓子骂我们了。” 话落,他站起身,脚步些许蹒跚,往前行去。 楼岚风望着那虚浮的影子摇晃,一切是缘是孽已经分不清。 拜堂行礼之前,楼玄天拉了墨逸到一边。他今日的酒喝得有些多,连废话也多了起來。 从年前的事情聊到日后,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墨逸也不见烦,只是微笑着听。 他明白这是楼玄天的排解方式。 只是以前那些光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人总会变得怀念一些。 “这吉时快要到了,我扶你过去吧!”墨逸笑着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 “哦。”楼玄天晃晃悠悠站起來,嘴里却还是说个不停,“你知道为什么要将行礼的日子选在今天吗?” “墨逸不知。” “哈哈!你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楼玄天指了指头顶天空。 墨逸抬起头,望着那轮满月说:“今日是中秋,那月亮自然也是一年中最圆的日子。” “就这些?” “还有其他吗?”墨逸不解。 “啧啧!”楼玄天冲他摆了摆手,用说教的口气道,“之所以是今日,那是因为在凡间,这中秋便是团圆之日,月圆人圆,即是这个意思。当然,那就是个寓意,我知道你们...哦不,那天族并不按着这个理。” “团圆吗...?”墨逸喃喃念道。以前也为凡人时候的讲究什么时候就不记得了? 所以,她竟是这个意思? 离忧... 想到这里,墨逸忽而停住步子。 “怎么了?”楼玄天不解的回头询问。 “我还有些私事,观礼怕是不行了。” 楼玄天笑了笑:“去吧!本就是团圆之日,你本该留在她身边...” “不...不是。” 楼玄天却已经拿手堵了耳朵,一副不愿听的样子。 墨逸只得行了个礼,跃了云头朝未国赶去。 不知不觉,离忧已经将紫玉桌上的酒饮了一半。 再要斟酒,却被紫玉按住了手。 “不可再喝了!” “为什么?父皇都说了大家随意,叔父也讲了不醉不归。”离忧揉了揉眼,拖长了尾音。 紫玉轻叹一声:“别人是饮酒行乐,你却是借酒消愁,所以不准再喝了!” “愁?我能有什么愁?我开心得很!我自然也是行乐!”离忧又要去抢酒壶。 紫玉拗不过她,只得先行退步:“那你喝慢一些。哥哥陪你!” 离忧笑了起來,乖巧的点头。 又过了半晌,歌舞已经全部演完,只是时间尚且早。 颜皇后见瑞帝的精神还算好,于是另出了主意:“今日來的人最是全,这座下的人想來也是身怀各艺。我想,与其让宫中之人班门弄斧,倒不如让他们自告奋勇的为陛下您献艺才好!” “这主意不错!”瑞帝立刻点头称赞。 “您光赞同可不行,得弄点彩头才是!”颜皇后在一边说。 “那你说用什么好?” “就用那颗夜明珠吧!”颜皇后指了指瑞帝身侧悬着的那颗。 瑞帝笑了笑:“那便听你的,让他们开始吧!” 于是,颜皇后下了指令,世家子弟们,特别是有真才实学之者,皆趁着此机会一展技艺。 琴艺,书法,工笔,瑞帝看得高兴,笑声连连。 一个时辰之后,能者皆表演完毕,场中骤然清冷了两分。 “似乎还未尽兴呢!”瑞帝叹道。 颜皇后笑了笑,故作大声的说:“素闻华妃教导有方,朝阳公主又有倾城倾国之貌,料想定也有些节目上这台面。” 华妃听闻此话,立刻回答:“小女愚钝,什么都沒学会,还让大家见笑了!” 颜皇后微眯着眸:“华妃你又何必谦虚呢?到底是好是坏,让朝阳公主试试便知,即使沒什么所长,就她长的那个样子,站在这场中也是能生出花儿來的!” 华妃眉头一跳,一早便知道,这个处在高位的女人向來沒有那般好对付!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歌尽相思 瑞帝皱了皱眉,刚要替华妃解围,颜皇后却又接着道:“陛下,并非是我存心刁难,而是这家宴难得,你看看这些世家子弟们,哪一个又不是盼着朝阳公主的表演呢!且公主从小便有大家之范,即使真的不会什么,也不该拘泥这些小结才是。” 瑞帝望着座下众人期盼的眼神,只好微微摇头,对着离忧的方向说:“忧儿,你便随意表演个节目吧!这中秋之夜,即使是月下朗诵些诗歌也算是文雅之举。” 瑞帝的话一闻便明,乃是给朝阳公主找台阶下,让她随意读两首诗便是。 一时间,殿内殿外响起轻声细语,众人皆议,难道这朝阳公主果真身无所长,就如颜皇后所说,只能当个花瓶來看看? 紫玉偏头望向离忧,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对于瑞帝的话竟良久也不回。 正当为她解围,推脱她饮多了酒,不想离忧却缓缓站起來。 她朝瑞帝行礼,然后提着裙裾行到了大殿中央。 紫玉松了一口气,虽然颜皇后想要看离忧出丑,不过总归只是筵席上的一句戏词,随便念两首诗便过了,不会真心再有人为难她,除非那人连瑞帝的薄面也不愿给。 俞呈的眼胶着在离忧的身上,现下的她又不一样了。不同于最开始的清冷,不同于方才的热烈,更多的像是愁苦,惹人怜爱却又近不得身。 离忧回首幽幽的望了一眼空中的月亮,圆圆的如玉盘,到最后他也沒有來,这殿中的相聚又与她何甘? 满堂肃静,只见朝阳公主低声轻语:“父王,忧儿前不久寻到个民间的歌谱子。不如忧儿唱给您听吧!” 瑞帝颔首,殿中更加的安静。 离忧弯了弯唇角,引吭清唱。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俞呈怔怔的望着她,无端的从心里染了她歌中的相思之情。秋中 思绪本就萧索,现又平添了寂寞几轮,愁几许。 坐上的瑞帝暗自扶眉,只叹往昔的清丽白莲退隐梦中,不知何时已经染了一身红尘,不再是寻常之色。 一曲歌毕,离忧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良久,堂中也无人再语,仿若歌声依旧绕梁。 金桂的香气骤然浓烈起來,那正是秋思的味道。 颜皇后紧咬着牙,又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华妃心中担忧,她明白,这一夜过后,朝阳公主不再徒有其名。 奈何红颜本无心,却又要掀起满城风雨了。 殿外,桂花树下,墨逸隐在暗处,却终究不敢见她。 这样的一曲歌,让他了然了离忧的心思。 纵使君心向來似妾心,却也无法回应。情若由起而断,与其让它深刻倒不如现在狠心一点。 离忧缓缓坐下來,只觉得酒劲上头,脸颊发热。 紫玉递了一杯水给她,她立刻喝了个干净。 又过了半晌,不知有谁指点,殿中的乐师才又奏起乐來。 众人依旧觥筹交错,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续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瑞帝打起了呵欠,这筵席才算到了尾声。 众人恭送完瑞帝之后,这才散去。 俞国师的腿脚不便,俞呈陪同着,想待人潮走光了后再行。 离忧觉得头疼,眉头蹙起來,呼吸也重了几分。 俞呈在一边旁观,最终从自己的桌上拿了一只蜜柑递过去,轻声道:“公主应是酒气上來觉得难受了吧?橘可解酒,不妨食些。” 离忧不动,恍若未闻。 俞呈的手悬在那里,不知该收该退。 紫玉淡笑着将蜜柑接了过去:“家妹鲜少饮酒,现下许是醉糊涂了,还望俞公子见谅!” 俞呈立刻回答:“不,是在下唐突了。” 离忧被紫玉扯了下衣袖,这下才回过神,对着俞呈道谢。 只是她的眸中无神,明显并未将心思放在此处。 紫玉将离忧扶起來,华妃早已在殿前等待。 俞呈依旧望着离忧。 他明知自己不该如此,可也明白,此时离别,不知下次再聚会是何时何处。 半晌,直到他的父亲唤了他,俞呈这才扶着俞国师上了他们的车辇离开。 离忧的脚步虚浮,才行两步便往后倒。 紫玉险险扶住她,却见她已经醉睡过去。 紫玉一把将她抱起,往华妃的车辇走去。 路过殿前的桂花树,枝头上的桂花倏然落下,紫玉偏头望过去,那里虽无一人,他的眉头却锁在了一块。 回廊深处,墨逸静静站在那里,他目送着他们离开,眼里是拼命隐忍的伤悲。 第二日,日上三竿,离忧才揉着眼醒來。 小鸢已经回來,她早就候在一边,准备服侍离忧洗漱。 离忧按了按额角,头还是疼得很! 小鸢笑着递过去一杯茶水,离忧嗅了一下,立刻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这样难闻!” “是醒酒茶!华妃特意嘱咐我要盯着你喝完呢!”小鸢严肃的道。 离忧无奈,只得捏着鼻子一口气吞了进去。 “公主,现在整个未国谈论的可都是你呢!”小鸢十分兴奋的说。 “我又闯什么祸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如今在她的脑里只有些浅淡的影子。 小鸢拧了个毛巾递给她:“才不是什么祸呢!大家都在传朝阳公主容貌倾城,歌声犹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离忧倏然清醒过來,是了,她昨夜不仅醉了酒,还唱了歌谣。 结果,本只想唱给那一个人听,偏偏却只有他沒听到。 “民间的中秋是如何过的?”离忧有一丝沉郁,她开始同小鸢聊天。 小鸢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上有愉快的笑意。 “可热闹了!未国河流多,大家还会聚到一起放荷灯呢!” “那是什么?” “样子同荷花一样,中间放一支明烛,然后放到河里,可漂亮了!” 离忧觉得沒什么意思:“就为了漂亮?” 小鸢微红了脸:“年轻待嫁的女子还会在灯壁上写上心爱人的名字,据说,这荷灯能载着心意顺流而下,让对方知晓呢!” “离得很远很远也可以吗?”离忧立刻询问。 “河能通江,江能通到各地,肯定能传达到的!”小鸢十分肯定的回答。 离忧默了一会儿,然后立刻笑着推搡说:“我的好小鸢,我沒见过,你能做一盏给我吗?” “这...可是这中秋都已经过完了。”小鸢不明白朝阳公主怎么对这个上了心思。 “我就是好奇,这你也不肯!”离忧故作气鼓鼓的样子。 小鸢沒了办法,只好答应她。 午后,小鸢便开始给离忧做荷灯。 离忧难得乖巧的陪在一边,一直静静坐了两个时辰。 材料多,小鸢一共做了三个,等将灯烛往荷灯里放好,已经到了黄昏时刻。 小鸢伸了个懒腰:“我该去厨房帮厨了!” “去吧!去吧!”离忧捧着荷灯,十分欣喜的端看着。 饭后,离忧乖乖的同母妃告了安。 “这么早你便要睡?”华妃觉得十分反常。 离忧敷衍着说:“我头还晕着呢!特别困。” 华妃无奈的说:“去吧!记得再喝些醒酒茶!” “是!”离忧一边回答一边往外跑。 等回到自己的房中,她将房门锁好,然后拿了毛笔坐到了桌前。 一字一顿,离忧往荷灯壁上写着名字,十分的认真。 等写完了三个荷灯她便悄悄从窗口翻出去,往宫中的内河处走。 秋夜寒凉,离忧却只着了薄衣。 她一路小跑到河边,身上竟生了些汗意。 紫玉本想去露华殿看看离忧,不想在路上便见着了那个如何也不会认错的声影。本想出声叫住她,却见她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一阵狐疑,于是静静跟了上去。 來到内河,离忧将点好的荷灯一个一个放进河里,心里不断默念,一定要传达到啊,一定要! 眼见着荷灯缓缓飘离视线,离忧的心里倏然平静,那些惆怅的思绪也终于压了下去。 她慢慢往回走,风渐急了些,离忧不禁打了个寒颤。 刚刚拐过回廊,却听见有人唤了一句:“忧儿!” 离忧听出是紫玉的声音立刻回头寻找,青藤蔓叶下,紫玉一袭紫衣融入夜色,当真是不好寻找。 只是,那原本惊喜的眼神再落到紫玉的怀中之后倏然黯淡了下去。 离忧上前将紫玉怀中的荷灯夺过來,几乎快要哭出來:“你把这些捞起來做什么?我准备了一整天!” 紫玉怔了怔,他并未想过离忧会如此生气。 半晌,他才轻声道:“忧儿,这宫中的内河是通不到外面的。” 离忧一愣,眼底的神彩更加黯淡下去。 她不再说话,只是捧着那早就熄灭的荷灯往回走。 脚步蹒跚,跌跌撞撞,明知不该责怪紫玉,离忧却又如此狠下了心。 其实,她哪里又完全信了小鸢的话呢? 即使这荷灯出了宫中,到了江中,可这世界这般的大,她连他在哪里都不知晓,这些心意哪里又能传到呢? 不过图个念想,却是连念想都不能... 紫玉默默跟着离忧,一直见他平安回到了露华殿。 他沒有离开,一直在落完了叶子的树下立了许久。 他从书上看到过那荷灯的习俗,也在方才看到了那灯壁上的名字。 墨逸,那个人早已经走进了那方朝阳的心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探心明意 昨晚受了寒凉,到了半夜,离忧就烧了起來。 本來体质一直很好,喝两幅汤药出一身汗便够了。可这一病不知为何足足躺了六天。离忧常常半睡半醒,嘴里还会迷糊的说些奇怪的字眼。 华妃心急,寻了许多宫中的医师來看。 医师都说是风寒,本该见好,不知所以。 仅一位年轻一些的医师评断说是病者思绪繁杂,这药效无法吸收所致。 华妃生了一顿气,口口将这群她认为的庸医骂出了露华殿。 小鸢去煎药,室中安静,仅有华妃一人坐在离忧身旁。 离忧似乎梦魇,喃喃的又说了些胡话。 华妃贴过去倾听,心中倏然一惊。 她唤的是人名,那人不是别人,却是墨逸。 往昔种种跃然眼前,华妃想起,自己同离忧这般大的时候也是盼着情爱的甜美。 原來,此病突如其來,果真是心病。 而离忧身为一国公主,受民之俸禄便要为民谋利。如此,那情爱之事只能退居,不管是为谋权还是为谋和平,全部都是身不由己。 可就算她不是公主,华妃心里也明白,那个人不是她能去爱的。 此事无法说透,全靠她自己想清楚罢了。 华妃叹了一口气,在离忧的耳边轻语:“人与人之心尚且隔着肚皮,何况是不同道呢?” 话毕,她掩了房门,并叮嘱了小鸢不要再喂药了,让公主安静休息便是。 是夜,凉冷。 离忧的房中无风,灯烛却倏然熄灭。 一个白衣墨发的身影立在床前,静得恍如一片月光。 他抬手抚在她的额前,嘴中轻声念了些话语。 离忧觉得有一阵清冽的气息缭绕,然后,寒可彻骨的冰冷从额前一直流到心间。脑中呈然清明,却如何也醒不來。 有人轻声对她说:“中秋那夜我并沒有失约,你唱得很好,等你好了,我再來听。” 然后,突兀的气息消止,房中复又一片宁静。 离忧依旧在梦中,只是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清泪。 第二日,久病的朝阳公主终于见好了。 华妃以为她想通了,心里觉得欣慰。 紫玉差人送了些东西过來,每日都有,都是些补身子的药材。 离忧嘴上嘟嚷:“既然担心却又不來看我,成日送这些东西,我又不缺!” 小鸢听了立刻替大皇子声辩:“公主你病着的时候,大皇子可是每日都來的。只是怕扰了你休息,只在堂中坐着,一坐可是一下午呢!还有这人参,一看就是佳品,估计大皇子把他府上最好的都拿了过來!你现在还埋怨他,小鸢都替他不平呢!” 离忧拿手去点她的额头,笑着说:“你明明是我的丫头,竟然帮着外人!那我现在就去同哥哥说,让他把你给收了去!” 话落,她便往外走。 小鸢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公主不可啊!” 离忧冲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就跑了。 到了紫玉的殿中,阿长拦了她的路。 “大皇子有贵客,正在书房议事,公主你要不要改日再來?” 离忧狐疑的问:“哪來的贵客啊?” 她记得自己从大门走过來的时候并未看见有陌生的车辇。 阿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轻声说:“如今局势,公主你应当明白是什么人才是,阿长不便明说。” 离忧了然,在这书房里的怕是这未国的哪位重要的君臣,商议的便是那反太子,夺君位的事情。 “阿长,你得帮哥哥多盯着一些。” 阿长颔首:“阿长明白。也只对公主你说的实话,这贵宾是以太医的模样进來的,四处都留了可信的人把守。” “聪明!”离忧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我有些话要同哥哥讲,我去堂中等他,你暂且不要通知他,等贵客走了再行通报。” “是。”阿长将离忧带到堂中,又奉了茶水和糕点。 一直到日头西沉了,离忧已经喝完了两壶茶,吃了一碟糕点,紫玉才匆匆赶到堂中。 “你怎么來了?” 离忧瞪了他一眼:“谁叫你不來探我,又成天送些东西來让我惦记!” 紫玉勉强笑了笑,他不去见她乃是怕她生气。 那夜荷灯的事情尚是他心中的一个结症。 “你的脸色不好。”离忧担忧的望着他。 紫玉淡淡回答:“最近事多,睡得少了些!”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离忧站了起來。 “你...不是有话要來同我说?”紫玉皱了皱眉。 离忧望着他,平静的说:“你是怎么了?平时我们不就是这样的吗?以后非得有事才能來找你?” 紫玉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原來她早就沒把那夜的事情放在心上。 “忧儿,我从医师处得知,昨夜父皇又呕血了。” 离忧怔了怔。 瑞帝有众多儿女,又是帝王之家,他们不可能同平民一般,承欢膝下。 亲情淡薄,那是现实。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离忧的心里多少有些难受。那毕竟是她的父皇,也总有些温情的时刻。 “所以...时间不多了吗?” “你有空便多陪陪他。”紫玉沉郁的说。 “那哥哥的事情都布置好了?”离忧明白,父皇一旦病去,这君主之位的争斗便会尘埃落地。 紫玉摇了摇头:“我尚摸不清俞国师的想法,他如果选择站在太子一边,我便满盘皆输。” 离忧蹙眉问:“既然如此关键,你怎么还不主动接触,你在犹豫什么?” “就是因为他的立场十分重要,我才更要小心。忧儿,我需要你的帮助。”紫玉狠下心说。 “如何帮?” “接近俞国师的长子--俞呈。” 第二日,秋高气爽,未国城中的‘清风楼’中坐满了宾客。 俞呈喜欢这里的‘女儿红’,几乎每日都会來光顾。 因为是常客,店家准备了安静的厢房。 俞呈随小二上楼,依旧是两碟小菜一壶酒。 谁知,过了半晌,小二只端上了小菜,偏偏不见酒。 小二抱歉的解释:“俞公子,这酒可能要稍稍等待一会儿。” “为何?” “今日不知为何,有人将店中的酒全部订完。当然,掌柜考虑到俞公子,特意留了一壶。方才我正准备端上來的时候,却被一个年轻公子瞧见了!他偏说他早早点了酒,原來这酒竟在这里。那公子死活不听我们解释,还将酒给抢了过去!掌柜已经过去了,一会儿便会好了。” 俞呈笑了笑:“那公子说得沒错,酒便让给他吧!不要因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是,是!小的这就去说!”小二立刻点头下了楼。 沒有了美酒为伴,俞呈只少少食了一点便打算回府。 走到楼下,又听见是吵吵嚷嚷的一阵纷争。 掌柜的对着一个深青衣的少年怒骂:“这酒本是俞公子所定,他好心让给你便罢了,你却是连这酒菜钱都付不了!到底是谁家的,敢跑到我这里混吃混喝!” 俞呈走过去,心想那少年便是与他争酒之人。 少年微垂着头,皮肤白皙,衣着也不像是寻常人家,许是出门走得急沒带够银两。 俞呈将一个元宝放到柜台上,沉声道:“这些可够付他酒菜钱?” 掌柜立刻赔笑:“够!够!足够了!” 然后,掌柜立刻一拉那少年的衣袖:“还不快谢谢俞公子!不然我今日可定要将你送去官府!” “谢...谢...”少年的声音柔软,并不像男子。 俞呈侧身看过去,恰巧与那少年的目光对到了一起。 俞呈怔了怔,瞠目结舌:“朝...朝阳...” 那少年虽是男儿打扮,可那让人过目难忘的样子,不是朝阳公主又会是谁? 离忧朝俞呈挤了挤眼,立刻拦了话头:“不想在这里遇见俞兄,实在是巧得很!” 掌柜立刻又变了嘴脸:“你们原是认识啊!我就说小兄弟气质非凡,模样俊俏,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嘛!” 离忧瞥了瞥嘴,扯了俞呈的衣袖就往外走:“俞兄,这里的人都长了狗眼,看什么都低了一截,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叙旧吧!” 俞呈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僵硬的随着离忧离开。 到了街上,离忧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面具,小吃,她边走边看,喜欢什么便拿什么,俞呈自然是跟在她的身后付账。 半晌,走得累了,离忧又到一个茶馆坐下來。 她为俞呈倒了口茶,笑着说:“今天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偏偏沒带钱袋。等我回宫了,我再将钱还给你。” “不...不用。”俞呈尚觉得自己在梦中。 “那...我还能再叫碟桂花酥吗?”离忧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俞呈颔首,因她那可爱的样子放松了许多。 “你怎么这身打扮?” 离忧将桂花酥塞到嘴里:“当然是偷溜出來的啊!” “宫中能这么随意让你进出?” “才不简单呢!不然我也不会挨到16岁才出來这一次!不过我已经寻到了好法子,以后便能时常出來了!”离忧十分高兴。 俞呈笑了笑:“那下一次可别忘记了带银两!” 离忧摆了摆手:“不会,不会!就算忘记了我还可以來找你,不是吗?” “是吗...可我和公主你这才第二次见面,你不该如此相信别人。”俞呈的声音低了下來。 离忧歪着头说:“别人?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 “对啊!你看,今日你发现了我的这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也只有你我知道!哥哥说过,弱点若是被朋友知晓便不再是弱点!啊...难道,难道你打算出卖我!!!”离忧突然惊呼道。 俞呈立刻摇头:“不!我不会说的!你放心!” “所以,你选择当我的朋友吗?”离忧抬眸望着她,眼神恳切。 俞呈颔首。 离忧长舒了一口气,静静微笑。 俞呈怔怔的望着她,那一方笑容甜美,竟比那女儿红还要醉人几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是局非局 俞呈和离忧坐着聊了许久。 他心中感慨,朝阳公主并非点墨不知,相反的,许多看法从女儿的角度说出來,更添了些趣味。 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日头西斜。 俞呈估摸了下时辰,出言提醒:“这宫中的门禁时间好像快到了。” 离忧倏然站起來,匆忙告辞:“我差点要忘记了!再不回去得出大事了!” 俞呈拦住准备离开的离忧:“你打算就这么跑回去?” 离忧回答:“我同哥哥约在了宫门附近等,你...你能带我去吗?” 俞呈颔首:“我去借匹马,你且在原处等我!” 离忧翘首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俞呈是个老实人,她骗了他,终归觉得心里难受。 沒过多久,俞呈牵了一匹马來,他先将离忧扶上去,然后翻身坐到了她的身后。 “公主,只借到了这一匹马,时间紧迫,多有得罪了。” 离忧笑了笑:“在这宫外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叫离忧。” 俞呈颔首,驾的一声,马儿朝着宫门跑去。 秋风在耳边喧嚣,离忧的身上沾染了许多味道。酒香,茶香,隐隐约约还有桂花的馨香,一如那一晚初见的甜美。 俞呈觉得心跳纷乱,连呼吸都沉了许多。 半晌,已经到了宫门附近,俞呈在离忧的指示下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车辇旁边。 紫玉从车辇内走出來,见到是俞呈带了离忧回來,面上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俞公子。”纵使疑惑,他还是礼仪周到的行了礼。 “大皇子,我在街上偶遇公主,特将她带回。”俞呈简单说了一下概况。 “家妹性格顽劣,一定多有麻烦!只是今日时间紧迫,只能改日再道谢。” 然后,紫玉伸手将离忧扶进了车辇内。 离忧上了车,她将车帘挑开了一些,压低声音对俞呈说:“过两日,我再來找你玩。” 紫玉开始催促,车辇缓缓向宫门内走去。 俞呈驾马往回赶,风声疏狂,凉可透骨,他却面带微笑,心中温暖不惧。 车辇进了宫,紫玉依旧一句话也不说,面上的表情冷漠。 “我表现得不好吗?”离忧忽而问。 “沒有。只是,你怎能随便就同他骑了一匹马回來?” “他只借到一匹。并且,你不是希望我与他亲近吗?”离忧嘟嚷着。 “他面上再是文质彬彬也是对你心有所想的男子!忧儿,我后悔了!你不要再去招惹他了,我会另想办法。”紫玉蹙眉说道。 “再想什么方法?如果真有更好的,你一开始便不会让我用这个!”离忧有些生气,“哥哥,你平时不会如此冲动的!” 紫玉闭上眼,的确,这不是他的常态,只是事情已经牵扯到了忧儿,他早已沒有了常态! 离忧又道:“今天我同俞呈接触,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性。他受的教养极好,不会做有违道义的事情。过两日我还会出宫见他,烦请哥哥你替我安排好!” 离忧说完便不再理他,即使停下了车辇,她也不等他搀扶便跳下车走了。 离忧明白他的怯弱,所以才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她要斩断那些,只有这样才能让紫玉活下去,才能让他做真正的自己! 离忧与俞呈继又接触了两次,第三次时便自然而然的将紫玉加入其中。 诚如离忧所说,俞呈的教养和学问俱是极佳。紫玉终于放下了心。 他与俞呈年纪相仿,又都是有大志向的男人,于是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饮酒,对弈,偶尔还去郊外骑马。 离忧突然想起南嘱來,只是他同俞呈比起來,一个是真正的谦谦公子,一个却是南方边境的猛兽。 南嘱喜欢饮烈酒,有时连碗也不用,抬起酒坛就饮,俞呈却是用小口杯,同他们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浅酌。 离忧不禁感叹,即使是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行起來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此过了半月,随着瑞帝的病情愈渐严重,太子也终于坐不住了。 离忧从华妃口中得知,太子最近同孟常晋孟将军秘密來往,且颇为密切。 这孟将军手中兵马虽不及自己叔父,但是粮草管理却是在他的手下。 所谓行军征战,粮草先行,他所握住的是兵力的后续,不可不防。 离忧将此事告诉紫玉,紫玉却毫不惊讶。 “你一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离忧问。 紫玉颔首:“我不能做到将每个人都答应辅佐我。毕竟,太子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我却只是方才播下的种子,不是每个人都肯冒险帮我。” 离忧蹙眉:“需要我出面去接触他吗?” 紫玉沉声说:“不许!孟将军只是一方武夫,他同俞呈不一样!且,你又不是青楼女子,你是这未国的朝阳公主,怎可让你处处卖笑?” “那怎么办?这事情可大可小!” 紫玉眯眸望着院外的秋风扫落叶,淡淡道:“无事。我现在无暇分心这些,之前放了那样长的线出去,就要有人按捺不住了。忧儿,你信我。” 离忧沉默,半晌后点头:“我一直都信你。大不了就是地上两个坑,伸腿一躺而已。” 紫玉抿唇一笑,眸中是一片平静。 俞国师府 俞呈刚刚回家,红光满面,一脸欣喜。 他正待往自己房中走,却被俞国师唤住。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成天往外跑?” 俞呈立刻回答:“最近新交了两个朋友,聊得比较投缘。” 俞国师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什么朋友?我看,怕是那宫中之人吧!” 俞呈怔了怔,却又立刻平静下來,伸手去扶了家父坐了下來。 “您都知道了。” 俞国师轻哼了一声:“你也不仔细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们又为何要接近你!” 俞呈沉默,他哪里会沒有考虑过那些呢?但是,那是一种瘾,一沾便入了心骨,不是想戒便能戒掉的! 俞呈低声说:“一切皆是偶遇,且,他们并未与我聊过国事。” “若是偶遇为何偏在此时?我看那明明就是浪子野心!”俞国师沉声说。 俞呈咬了下唇,他几乎从不同自己的家父争辩,但是这一次,他按捺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匿了许久的话。 “难道父亲您甘愿太子即位?” 俞国师冷哼一句:“那是瑞帝所选,定是最适合的人选。” 俞呈又道:“听闻太子看中了民间的女子便抢带回宫中,前不久还在街上策马,撞翻了街上买卖的小贩,这种人人心皆失,何足问鼎君主之位。” 俞国师并未再执着,他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问:“那就你所知,大皇子又如何?” 俞呈见他心有松动,立刻道:“几次相处,大皇子不止饱读诗书,御射之道也颇为精通,可百步穿杨。还有,几次对弈下來,孩儿与他都是差之千里,实在羞愧!” 俞国师沉默,这段时日,他哪里坐的住,早就几次派人查探。 偏偏那紫玉却当不闻不问,好似故意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只是这君主之争,若是一败涂地,亡的却是整个大家,还有那叛国的罪名。俞国师即使知道太子的无能,也不敢轻易就去相信谁。 良久,俞国师对俞呈淡淡道:“让他來见我,他适不适合当一个好的君主,得由我亲自辨别一下。” 俞呈大喜,立刻应了下來。 下一次再见之时,俞呈便坦然告诉了紫玉。 “家父想与你一见。” 紫玉颔首,面上并未显得有多讶异,仿佛一切正如他所料。 三人回到了国师府上,只有紫玉被请入了书房,离忧候在厅外。 俞呈坐在她的身边,却一句话也沒有说。 良久,只听到俞呈低低的问了一句:“你同我的相遇,是一开始便安排好了的吧!” 其实,他私下有去查看,那一日城中并未有什么喜事,所以当日酒家中的女儿红乃是有人故意买完。 “是。”离忧平静的回答。 俞呈身子一颤,他并未想到她会如此坦诚。只是这真相他查出來是一回事,她亲口说出來便又是一回事。 他缓缓垂下头,心里觉得苦涩异常。本來还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 离忧见他如此,微叹了口气,柔柔的说:“虽然开始是出于一些目的,但是每一次的相处和交谈都是出自真心。即使你不选择帮我和哥哥,我想我们也会是朋友。” 俞呈听闻此处抬起头:“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离忧淡笑着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題。同我接触的几次,你可发现我与中秋家宴上什么不同?” 俞呈回想了一会儿后回答:“筵席上是端庄高贵,而私下里...私下里...” “私下里却是顽皮得很吧?”离忧接过话头,“在中秋家宴上我是朝阳公主,而与你在宫外相处之时我却是离忧!若不是真心想与你做朋友,哪里会将那些毫不符合身份的常态显给你看?” 俞呈如梦初醒,立刻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量这些了!实在羞愧!” 离忧摇了摇头,正色道:“你并非不知晓我与哥哥的意思。这样的关头却用心帮助,这中间的义气和恩惠我一直记得!这种辱低了自己的话不可再说了!” 俞呈兀自一笑,他抬手为离忧续了茶水:“如今说开了來便都是自己人,即是朋友必定肝胆相照!” 离忧笑了笑,轻抿了口茶水,心中一片澄明。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两份诏书 书房中,俞国师并不与紫玉谈正事,而是首先同他聊起了未国的地理位置与政治局势。 紫玉也不藏掖,直观的将自己的所知所想说得透彻。而其中的大部分的观点让俞国师都不禁点头称赞。 如此畅快的聊了一个多时辰,俞国师从书案上取下一张地图并将它在桌面上铺开。 紫玉低头查看,一眼便知这图上所绘正是未国的疆土。 俞国师转到他的近旁,指着一处江流之口道:“此处为峡口,峡口外为大江,到了雨季如若遭遇暴雨就会有巨大的洪流。这洪水之势无法掌控和预测,一旦爆发便会淹沒这峡口后方的良田及村庄。但是,目前未国国库空虚,即使知道症结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好沟渠引水。如果...如果你是这未国的君主,你当如何为之?” 紫玉怔了怔,这俞国师虽口口声声说是比喻,却十足的要求他用君主的眼光处理此事。所以,这个答案关系着他是否会愿意助自己。 深思了一会儿,紫玉指了指峡口的下方处回答:“如果是我,便会在这个地方修一段围坝。这里地势狭窄,所需建造的银两和人力不会很多。” 俞国师戏谑般的一笑道:“你如此所为便会让洪水改道,立刻存流到地势低凹之地。大皇子,你是否知道,那个地方有一个不小的村庄,全村老老小小共有二百多人口。” 紫玉却依旧平静的回答:“我自然知晓,此种做法便是要放弃这村庄。” “如此岂不是草菅人命!”俞国师怒道。 紫玉又说:“所谓君主,锦衣玉食。食之用之皆得于民,理应还之为民。但我毕竟是凡人不是仙者,不能力求救下和保住每一个子民。这种时候只能着眼于大处,量力而为。让洪水改道虽然会溺死这村中两百人口,却也能救下下游处的上千上万个人口,这便是所谓的舍和得。” 俞国师沒有回答,紫玉也不再说话。 书房中异常的安静,时间如静止了一般。 有匪君子谦谦而立,温润如玉。 “好!”俞国师突然拍案而起,“若是连这些杀伐决断也沒有,当不得这未国的君主!” “所以,紫玉若是改日需得国师相助,可否施予援手?”紫玉立刻追问。 俞国师淡淡一笑,道:“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现在的保证当不了什么!你若是万事俱备,东风刹起,我又焉有不助你的理由?若你已为困兽,我又何必涉险?无论是谁做这未国的君主,于我并未有什么不同。” 紫玉将手指在地图上一圈,圈出了未国的疆土,沉沉道:“于国师是沒有什么不同,可若不是我,我怕不出十年,这未国的疆土可不会还有这般大了。当然,我也不需要国师你特意做些什么。到时,只要国师能保证伺机而动,给我一些信任的机会便足够!” “好!”俞国师大嚷一句,“我便许你信任,给你等待!我倒是好奇得很,十几年的碌碌无为,你到底如何才能扭转这样的局势!” 紫玉笑了笑,成竹在胸,挽袖告辞。 离忧同俞呈道了别,同紫玉一起坐上了马车,十分紧张的问:“如何,他可愿意助我们?” “一半。”紫玉回答。 “一半?那是何意?”离忧疑惑不解。 紫玉望着她说:“俞国师答应我,给我机会,不会遑论断了我的生路。” “这样就够了?不然我们再从俞呈处下手,让他多与国师谈谈?”离忧问。 “足够。忧儿,不是所有人都能同你一般对我。”紫玉静静望着她。 离忧怔了怔,旋即笑着说:“你是我的哥哥,我自然是要帮你的。” 紫玉爱怜的将她的碎发拢了拢,道:“当今的太子禄全也是你的弟弟。” 离忧低下头,只是轻声嘀咕:“你知道的,那不一样。” 紫玉不再多言,淡笑一声,依旧温润如玉。 将近一年的筹备,他的身后早已经站足了勇者文人,只是这些人全都是为了些许利益。只有她,朝阳公主,不计较任何,只一心一意待他,哪怕出生入死。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紫玉想起墨逸说过的前世,难道就是这些自然而然的牵绊?那样,或许可笑了些。 紫玉微微闭上眸,不想去否定他心里以为的一些特殊,因为,那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勇气。 离忧对自己的感情,心里模糊些也好。 白驹过隙,转眼便入了冬。 天寒地冻,万物凋零,还未到年节,瑞帝便一病不起了。 紫玉和太子都心知,他们的父皇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这君主之位的争夺之战几乎一触即发。 未瑞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三,瑞帝的殿前把守依旧同平常一般,异常的严密。 紫玉将一份假的传诏书放在手里,思來想去却又点了烛火,将它给烧了个干净。 做完了这些,他唤來了阿长。 “今夜父皇的近前侍卫全是太子的人吗?我想入寝殿见他一面。” 阿长惶恐的跪下來:“大皇子,那近前的人却是太子眼线。这种危机时刻您若是被抓住,那可是百口莫辩啊!” “是沒有方法还是那方法危险?”紫玉不理,依旧询问。 “这...”阿长面露难色,“这每日去近前伺候的医师里面倒是大部分都是自己人。” “那我便伪装了去。”紫玉平静的道。 “请大皇子三思!”阿长苦着脸,几乎带了哭腔。 紫玉却不理,拂袖往外走,声音沉沉:“今晚便去,你替我安排好,我可沒有耐心再多等待片刻。” 阿长明白他的脾气,只好着手准备,祈盼着一切能万无一失。 夜晚,紫玉换上了医师的衣服,提着药箱來到了殿前。 阿长今日特地安排了许多新鲜面孔的医师在紫玉之前去为瑞帝诊视,希望藉此放松侍卫们的注意。 他不便露面,只能远远的隐在暗处观察。 紫玉在门口占地,头微微低着。 他易了面相和妆容,几乎以假乱真。除非一开始便有人对他起疑,不然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紫玉朝侍卫出示了通行令牌,正待踏进房中,眼前突然挡了一只手臂。 只见其中一个侍卫冷冷的说:“太子有令,往來医师需要严查,烦请医师报上名号与所属医馆。” 一个沉哑的声音回答:“曾户荣,所属心正坊。” 紫玉在來时便含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槟榔果,故以此麻木了声带,声音听起來倒一点也不像他本人。 “抬起头來看看。” 紫玉照办。 侍卫许是知道有易容之法,于是伸手要去摸紫玉脸上的骨线。 紫玉心下一惊,立刻回避,道:“医师常常接触病人,恐脏了您的手,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侍卫起了疑心,立刻正声道:“你明显心中有鬼不敢让我一看!快快乖乖照办,不然休怪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只不过是一个医师而已,当不了什么大罪!” 阿长在一边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当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只闻殿中瑞帝的声响:“曾医师怎么还不进來,又是些不长眼的人要拦了你吗?你莫要怕,如今我还沒死,杀几个侍卫也当不了什么。” 侍卫们听到瑞帝的声音立刻吓得跪了下來,连头也不敢抬,只呼知错! 紫玉趁机进了殿门,再无人敢拦他。 殿中是一股浓郁的药味,他绕过屏风,离床榻近了一些。 只见瑞帝半躺在床上,侧头望着他笑:“许是真的到了尽头,如今的听力突然好了起來,怕是回光返照之兆啊!” 紫玉沒有说话,他的心中尚有一半疑惑。 “孩子,坐过來一些吧!”瑞帝又道。 紫玉一怔:“你...你知道我是谁?” “声音不一样了,面容不一样了,可是那脚步声可还是一样的。” 紫玉微垂着眸:“我以为,从小到大你都沒有关注过我。” 瑞帝苦笑:“在这帝王之家,关注并不一定就是好事。我错了十多年,你也将自己的那些锋芒藏匿了十多年,不是吗?” 紫玉重新抬起头,眼神凌冽的望着瑞帝:“所以今日,孩儿怕是要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了。” 瑞帝的眉头明显一跳,却又立刻恢复平静:“你现在敢如此说,定是将一切都已经算计和布置好了才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冒险來见我,同我说这些呢?” 紫玉望着瑞帝淡淡说:“我原本准备了假的诏书,却在今日烧了它。我之所以如此为之,便是想问问父皇,在您的心里可曾在意过我,可曾想过我以后的路?” “咳咳!!”瑞帝猛地咳嗽了几声,沒有答话,手却往枕下摸索,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來。 紫玉冷眼望着,静静站在原处。 良久,瑞帝取了两本封纸出來,示意紫玉來看。 紫玉将封纸拿起來细看,第一本乃是宣召禄全为未国下一任君主的诏书。 他心中一寒,唇边一丝冷笑,一切果然诚如他所料。 紫玉继续翻看第二本,却愣了愣。 这第二本封纸也是瑞帝写的亲笔诏书,上面却分明写着将君主之位传给大皇子--紫玉。 两本诏书,两份旨意。 紫玉不明,抬眸去看瑞帝。 只见发已花白,神情祥和的老者正在思索着什么,他的眸中无欲无求,比紫玉都还要平静几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夕局变 瑞帝抬起头,眸中一片清朗。 他低声对紫玉说:“这两本诏书都交由你保管,如何处置就由你自己來定吧!” “为...为什么...?”紫玉颤着声问。 瑞帝将目光凝在身上所搭的龙凤被上,龙凤相缠,顾盼生情。 他唇角含笑,像是进入了一场美好的回忆。 岁月易遥,恍如梦断。窗外寒风瑟瑟,屋内炉火噼啪作响。 瑞帝轻叹了口气,如同寻常百姓家围炉聊天一般对紫玉说:“世人都以为身在帝王之家,得享荣华富贵,实在是三世修來的福气。他们却不知,对于我们,往往‘情’之一字却是求而不得。因为权力纷争,亲情淡薄,尔虞我诈,无人可信。人心隔肚皮,君主猜不透别人的心思,就只能往最坏的地方设想。为君不过三年,许多人人事事已经让我灰了心。我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真心对我之人,却...却在最后,还是发现了她。” 紫玉怔了怔,轻声询问:“父皇是在说颜皇后吗?” 瑞帝颔首:“大家都以为我是喜欢她的美貌,就连皇后她自己怕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大凡姿色上佳的妃子,她都怀揣了心思对待。你母妃当年早逝的事情,我想或许也有她的一些原因。” 紫玉想起自己的娘亲,无法承欢膝下,悲从中來。 他捏紧了拳头,恨恨的质问:“你既是知道如此,却又给了她更多的权利和地位。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真心。”瑞帝静静笑了笑,“你应当知道真心难得,我又怎能负了她,又怎舍得负了她?” “何來真心?父皇哪里懂什么是真心...”紫玉将嘴唇咬出了血來。 瑞帝摇了摇头,却依旧笑着说:“很早以前,那时我还一个子嗣也沒有。有一年,我病得很重,经无数医师诊治,皆道找不到症结,沒有办法。最后,请了蛮夷的巫师前來,希望能以巫蛊之术续命。巫师告诉我,若想治此病便需要一颗活人待我的‘真心’做引。我虽感叹这并无可能,却还是召集了我所有的妃子,询问她们可曾能将自己的真心给我,续我一命。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日窗外的杏花开得十分热闹,堂内却一片寂静。想想也是,哪有人肯不要命的将心给我?即使为了荣华富贵当真做了那一步,她们又哪里能保证自己的心便是所谓的‘真心’呢?” “咳咳!”瑞帝说到此处又咳了两声,有鲜血咳在锦被上,染红了金龙的双眼。他却不以为意,继续往下说,“正当我...正当我心灰意冷的时候,颜妃突然取了案上的花剪抵着自己的胸口说‘是现在就要吗?现在要,我现在就将真心献给陛下。’” 说到这里,瑞帝连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说來也奇怪,当时病中乏力,我却突然站起來抱住了她。她的身子很温暖,一颗心贴着我的胸膛跳动,恰如我自己的心一样,仿佛我以前的生命都是浑噩的,从那时开始才叫真正的活了过來。于是从那时我便想,这个女子,她肯予我真心,我便要予她想要的全部。我如此想,便也如此照做,给她权利,给她娇宠。而你的母妃,忧儿的母妃,我的那么多妃子也同样在那一日明白了她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颜妃争宠爱,因为只有她一人肯用真心对我,而这个真心足以使她们无言以对。” 紫玉微垂了眸,他的确明白这‘真心’的难得。虽然彼时依旧恨着颜妃,但痴情总无罪,心里的怨怼竟然徒然淡了一些。 瑞帝叹了口气:“我自己自然是宁愿死也不愿动用颜妃的真心,本想一了百了,可天竟遂了人愿,不知是不是心情俱佳,那病竟也渐好了起來。然后,接下來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我给了她皇后的尊荣,给了全儿太子的位置,而这些全是出于那一颗真心。” “可是,这么多年,那颗真心到底是否有所改变,父皇你又哪里知道?”紫玉冷冷的说。 瑞帝又笑:“时间催人老,催事变。从一开始我就沒想要那天长地久,也沒期盼过她的真心不变。我给予她的这一切全是基于她那一日的真心而已。即使现在生命到了尽头,我也会因为生命中的那一丝温情觉得这辈子心无所憾了。” 紫玉沉默,面对那样的一颗真心,就算自己筹谋得再是完美,也无法战胜父皇的偏待。 他望向手中的诏书,旋即又问:“父皇既然已经想给她全部,又为何将这诏书交给我处置?您应当明白,对我最有利的便是毁了第一份,只取第二份。” 瑞帝平静的对紫玉说:“我身子虽不行了,但是最近脑子却清明得很。我想了很多事情,明白自己以往的做法自私,让你受了委屈。如今我把这两份诏书交给你,也是相信你的判断和处置。你如果选第二份诏书,我只希望你能当上这君主之后便厚待皇后和你的弟弟,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才是。” “如果我说我沒办法做到呢?”紫玉冷冷的回复。 “不,你会的!你会可怜我妄求报答真心的想法。因为你比谁都清楚若是为帝王便要冷心冷意,再也无法得见真心。”瑞帝说得严肃而冷静,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最后的结局。 良久,紫玉颇冷的眼神缓缓柔和下來。 他走近了一些,将瑞帝扶着躺下來并替他掖好了被角。 然后,他直直跪了下來,声音清清淡淡:“孩儿最近午夜梦回,总会忆起幼时您与母妃坐在长亭里,她抚琴清唱,您却拿了拨浪鼓逗弄我。那时我才一岁大小,明明不该记得的,却全部记得,那样清晰...” 话落,紫玉站起身,拿了药匣走出去。 他轻轻掩了门,挡了屋外的风寒却也留了一室的寂寥。 瑞帝抿唇而笑,回望金红色的床梁。 何止是紫玉,那些景致,连他自己也是记得清清楚楚。 缓缓的,他闭起眼,呼吸平静,仿若进入梦境,眼角却悄悄滑落一滴清泪。 未瑞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一,初雪,瑞帝逝。 紫玉将诏书公布出來,瑞帝亲笔书,废太子并奉大皇子继承国统。 太子禄全不服,携孟将军率领八百兵将将整个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紫玉趁乱藏匿,禄全搜寻未果。他将妃子及亲眷全聚在议事殿前,并以篡改诏书的罪名要将紫玉擒拿正法。 事发突然,华将军的援助无法立刻抵达,万千臣子也被挡在宫外,紫玉一时孤立无援。 离忧与华妃被挤在人群当中,华妃拉着她的手,本想安慰,自己却止不住的颤抖。 离忧垂下了眼眸,心里并不害怕,只是难过的想,筹谋了这么久,哥哥还是败了。 兵将们围搜了整个宫中却无法找到紫玉的行踪,禄全气急败坏,开始逼问这些亲眷。 这议事殿前的屋檐上都立了好多一等一的弓箭手,他们拉满了弦对着人群,沒有一个人敢逃跑。 禄全对着人群大吼:“你们谁若是敢藏匿那个逆臣贼子我便一并处置了!相反的,若谁知道他的行踪,我不仅不会置他的包庇罪名,还另有重赏!” 良久的沉默,所有的人都垂着头,沒有一个人敢说话。 禄全的身后站着颜皇后,身侧是穿着一身戎装的孟将军。 他使了个眼色,对着孟将军低言了两句。 孟将军会意,他走近人群,伸手拉着离忧的手臂就往外扯。 华妃惊恐,她反拉住离忧,开始了一番争执。 无奈她力气显然抵不过男儿将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离忧被拉至场中,连脚上的鞋也挣脱了。 华妃颓然的坐在雪中,第一次对生命感到绝望。 人群中的骚动立刻屏息,大家都不敢再发声。所有的人都明白禄全这是要‘杀鸡儆猴’。 紫玉微微轻抬头上的狐裘兜帽,眼里凝着浓重的担忧。 原來,他并未走远,而是易了容貌,藏匿在这人群中。他明白,现下这种危机时刻,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眼望着离忧被带离,紫玉差点准备冲上去。 只是思虑着华将军应当已经在想办法突围,万不能在此刻出差错才是! 天寒地冻,离忧着一身白衣。她站在场中,对着微僵的手掌轻呵了一口气。 她的目色淡淡,恍如正在游园赏雪般的清闲。 禄全看不惯她的这般样子,举起手掌掴了下去。 离忧的脸上立刻浮出五个指印。 她冷冷望着禄全,却一句话也沒有说。 “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快说,紫玉在哪里!”禄全恶狠狠的道。 离忧紧抿着唇,恍如未闻。 “如今形势皆在我手里,你还要护着他做什么?要知道,他担着的可是谋逆的罪名!如果你执意不说,我只能将你先就地正法!” 离忧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谋逆?这谋逆的到底是谁?谁是草包谁有这治国的勇谋,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明白吗?” “你...你!!!”禄全又是一掌掴过去,整个脸气得涨红起來。 “忧儿!!!”华妃在人群中悲呼,“太子,皇后,求你们放过忧儿吧!她真的是不知道大皇子的下落啊!” 禄全不为所动,他攥起离忧的衣襟,恨恨道:“你若是顺我,我尚且还念些亲情。如今这形势,你若执意要逆势而行,休怪我大义灭亲!!!” 离忧半眯着眸,忽而大声笑了笑:“莫说哥哥他手中尚有父皇的诏书,即使他沒有,即使他是真要反你,我也是跟着他的!!!” 禄全一滞,颤抖着松了手,指着她道:“你...你疯了...” 离忧面上无悲无惧,只是冷眼望着他,眸中聚了一丝寒气,慑人心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念念欲归 离忧身上的狐裘被扯下來,她赤脚站在雪里,嘴唇微青,脸颊冻得沒有半点血色。 紫玉望着她,那朵纤弱的白莲眸中却透着常人想象不出的倔强。 他想起父皇临终前曾同他谈过‘真心难得’,若是得到便要百般珍惜。 因那是对君主的怜悯,是越过一切不可能的所为。 可父皇他不曾知道,忧儿的真心一直从幼时就陪伴,她给了自己全新的开始,犹如凤鸟涅槃重生。 自母妃死后,自己虽担着大皇子的名号却无一人肯认真待他,即使是殿中伺候的婢女也常常会偷偷的给他减衣缩食,养肥自己的口袋。 紫玉想过再努力一些,如此总能得到父皇的青睐。可事与愿违,他的努力除了换來一身伤痛,别的什么也沒有留下。 这宫中富丽堂皇,光鲜亮丽。他所居的那个位置摊在众人的眼前,即使想要找个黑暗的位置躲起來也不能。 总有人千方百计逼迫他,似乎只有见到他死去,那些莫名的躁动才能平稳。 从那时起,紫玉便从心底开始渴望力量。 他希望能权倾天下,只有到那种时候才真正的无人敢逆他,全民臣服。只是这想法宏大,现实却卑微,他只能将它压在心底的最深处,从來沒有奢望过有完成的那一天。 直到他遇见朝阳公主,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妹妹轻笑着告诉他,她相信他并愿意付出一切的助他,无条件的跟随。 从那日起,他的眼里像突然多了色彩。红花绿叶,白雪秋枫,那些原本就存在于世间的景致,自己终于看了清晰。 紫玉开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至高的权力,得到守护那方朝阳的力量。 如今,朝阳公主兑现了承诺,她站在生命的边境线上高昂着头,嘴里说的依旧是‘跟随’,沒有条件的跟随。 禄全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手指着孟将军吼叫:“杀了她!我叫你杀了她!” 孟将军犹疑了一下,回身望向颜皇后。 颜皇后微微颔首,孟将军这才打定了主意。 他抬起左手,向右小幅度斜挥,然后护着禄全退后了一些。 躲在人群中的紫玉识得那个手势,那是吩咐弓箭手放箭的暗语。 只见屋顶上的弓箭手们正在将弓拉满,齐齐指着离忧。 紫玉心中一惊,立刻站了起來。 同样易了面容站在他身边的阿长死死拉住他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松手。 “放手!”紫玉怒喝一声,面色恐怖得如鬼魅。 阿长一颤,手上松了力气。 紫玉朝离忧奔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压到了地上。 弓箭呼啸而至,离忧瞪大了眼,眼睁睁的看着一支箭射入了他的后背。 哦不,不只一支,有许多支,那箭头入肉的声音沉闷,离忧觉得心里发慌得疼痛。 纵使样貌改变,当他大嚷那句‘放手’的时候,她便知道他是谁了。 本來,他有机会躲过这一劫,本來,等待叔父搬來救兵逆转这局势,他幸许还能坐上那至高的位置。 她的哥哥,怎么能那么傻,明明只差一步而已,却偏偏被自己牵绊。 一边的禄全也明白了过來,他立刻让人抓住了阿长,并再次下令放箭。 紫玉挣扎着动了一下,伤口处的血立刻沁出來,染红了服丧的白衣,就连纯白的雪地上也落了星星点点,十分的刺眼。 离忧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旁说:“够了,哥哥。痛快些也好。” 紫玉身子一颤,终于不再用力。 他心里懂得,即使彼时护得了她,后面也会无能为力。与其担心禄全想尽方法折磨她,倒不如带她一起走,这样总归安心。 他感到全身都痛,很累,很想睡。可紫玉却强撑着睁着眼,执意要将最后的目光都留在她的身上。 能同她死在一起,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么? “啊!!!”几声痛呼从屋檐上传來。 阿长抬起头,脸上欣喜。 只见屋顶上的弓箭手皆被突來的兵将用匕首刺死,华将军携着更多的兵将从门口涌入。 华将军举着宝剑大嚷:“先帝将这主位传给了大皇子。俞国师及一干文臣武将已经确认了诏书的真实。太子,还望歧路知返!” 孟将军一滞,立刻大吼一声:“孟军所在何处!!!” 四周鸦雀无声,无人应他。 他颤抖着又嚷了两句,终于引得华将军一阵讥讽:“我华自应既是來了这里,你觉得还会有人出來挡我吗?你的那八百兵将早已束手就擒,你也莫在做困兽之斗!” 孟将军如失了魂魄一般,抖着身子在地上跪了下來。 禄全见形势突然扭转,怒不可抑。 他抽开孟将军随身的佩剑便要上去刺紫玉。 华将军迅速下了指令,跟随的弓箭手一箭射入禄全的小腿,禄全跪坐下去,因为冲力,整个上身跌进了雪里。 他不甘的爬起來,想要再刺。 华将军又待下令,颜皇后却冲了过來,死死抱住了禄全,大声哭嚷:“什么你们都拿去,全部拿去!!!不要再伤我的全儿!!!” 华将军这才收了手,传令先将太子和皇后软禁。 紫玉心知危机已解,缓缓闭上了眼,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中。 那一年,尚未到年节,瑞帝逝,大皇子紫玉即位。 一连下了两日的大雪,那些激烈的打斗痕迹皆被掩去,这宫中却始终有一丝血腥味,如何也淡不下去。 紫玉的殿中來來往往许多医师,他却依旧昏迷,情况不见好。 从他身上拔出的箭头一共有十一枚,最深的伤口甚至穿肩而过。 失血,伤口感染,一个一个的难关挡在他的面前,这阎王是否要收了他的命果真还要看天意。 离忧侧身坐在他的身边,不眠不休的一直照顾他。 到了第三日,医师们都摇起了头,只说这大皇子许是熬不过这最后一关了。 离忧怔了怔,开始不断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哥哥,你不可以死!你好不容易得了这君主之位,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放弃呢?” 紫玉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是离忧的每一句话他都是听得到的。 只是每次想要试着睁开眼都觉得万分痛苦,整个人如浸泡在最火热的熔岩中,难受得想要自我了断。 倏然,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到脸上,那些燥热缓解了一些。 然后,他听到她压抑的低声呜咽,那些液体滑到嘴里,比黄莲还要苦上几分。 “哥哥,不要抛弃忧儿!你要好起來!只要你好起來,我便答应你任何事情!” 那样的一个祈盼和承诺在他的心里掏出了一个大洞。 已经炙手可得的幸福,自己便要将它放弃了吗? 紫玉缓缓睁开了眼,殿中灯火明亮,却不及她面颊上的泪水。 离忧明显一愣,直到看到他唇边浅浅的笑意这才转忧为喜,唤了医师过來。 五六个医师全聚了过來,他们挤在床前,离忧被挡在了外面。 紫玉看不见她的样子,心底蓦地有了一丝失落。 下一刻,他听到有人拖动椅子的声音,抬眸的时候见到离忧爬到了椅子上,正探头看他。 那隐下去的笑意又浮了起來,自己都不明白,如此喜怒百变,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陛下已经沒有大碍,只是身体尚且虚弱,要好好将养着。”医师们如此下了论断,他们自己的心里也舒了一口气。若是这新即位君主的命保不住,他们怕是要跟着进那坟墓去了。 紫玉沒有力气开口,手指轻轻抬了抬,指了指离忧。 医师顺着看过去,只见昭阳公主的面色虚黄,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众人皆知新君主向來与先帝的这个女儿交好,于是立刻回答:“陛下放心,公主并沒有受伤,只是近日劳累。臣等会开些补养的方子过去,公主仔细休息下便好了。” 紫玉笑了笑,终于安心的闭了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离忧也放下了心,打了个呵欠,也不管是哪里,靠着椅子上的扶手就想小睡一会儿。 不久,华将军进來唤她。 “快回你母妃那里去吧!在这里睡可是会凉了身子的。” 离忧低声说:“我就靠着休息一会儿,我不放心哥哥,想在这里守着他。” 华将军叹了一口气:“说什么傻话呢?如今他已经不再是皇子。等先帝的丧期一过,他便是这未国名正言顺的君主。这里有一大堆人看护着他,不差你这一个!” 离忧怔了怔,是了,方才连医师都已经再唤紫玉为陛下了。 只是这个称呼有些冰冷,无端的多了些距离感。 离忧讪讪的跟着华将军退了下去,直到紫玉完全康复也沒有再去看过他。 丧期还未过,紫玉便能下榻走路了。 最后一日,瑞帝的陵墓刚刚封好,从颜皇后的寝殿中便传來了她服毒自尽的消息。 颜皇后沒有留下任何书信,也沒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她只是画了瑞帝最喜欢的妆容,着了瑞帝最喜欢的衣饰,十分安静的死去了。 紫玉闻言,只道重新将陵墓开启,将颜皇后的也一同葬了进去。 封陵的那日他亲自前往,等一切仪式完毕,他遥望着墓碑轻声自语:“父皇,能同那颗真心在一起,您的心里一定是高兴的,孩儿明白...” 念念欲归未得,迢迢此去何求。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转迢迢 瑞帝逝后,新帝继位,人称‘丰帝’,改国号为‘朝’。 些许文臣反对,只道这‘朝阳公主’的名号与国号相同,应该另定或是改了公主的称号,以免冲撞。 紫玉闻言迟迟不动,只在私下议事时说,这‘朝’字本就取自公主,却并非公主以国为尊,而是未国以公主为荣。 文臣们愕然,心中皆道这新帝对公主多有抬爱,只是恐于丰帝的气魄,此事如此敲定,无人再议。 这国号虽定得随便了些,但是丰帝为事却是雷厉风行。 他早已摸清了太子的余党所为何人,并全部擒拿。 只是,他并未同以往的君主一样多有杀戮,反而给予厚待,将贤者能人收为己用。 俞国师与紫玉清谈过一次。国师认为丰帝不该如此仁慈,应当将余党协同他们的家人全部绞杀,以免留有后患。 紫玉却是轻松的道:“我厚待他们并非出于善意,反而是为了以后的安稳。” “何意?”俞国师皱起了眉头。 “国师,即使是最细的绞杀也会有漏网之鱼。到时,不仅会落了个暴君的名声,我还要日日担忧那些余党的子嗣终有一日來寻仇。相反的,我留他们在原位,即使他们有一日想來反我,那一举一动也都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明处总比暗处要好防许多。再者,他们与前太子也都是单纯的利益牵扯,我保有他们的俸禄和待遇不变,对他们來说并沒有什么变化,还避免了‘反贼’的骂名,换做是国师,您还会顶风而为吗?” 俞国师沉默,丰帝这一番理由他闻所未闻,却又无不道理。 良久,他笑了笑:“陛下思虑周全,且这些余党大都有勇有谋,乃是国之栋梁,未国得有良君乃是国之幸事!” 紫玉淡淡笑了笑,依旧温润如玉,让人见之平静。 夜晚,离忧同华妃一起到了‘兆悦殿’用饭。紫玉继位以后,这里便是他的寝居之处。 深冬已过,天气却依旧寒凉。紫玉命人在殿中多备了几个火炉,又将熏香给灭了。他一直记得离忧怕冷又不喜香料的味道。 饭毕,离忧捧了本医书坐在一边翻看,时不时拿一颗葡萄丢到嘴里。 紫玉着了常服,坐在一边不语,只是拿了笔墨,在明晨的议事上圈圈点点。 那两人的行为同以往并无不一,倒是华茕生了些拘谨。 今时不同往日,紫玉毕竟是这未国君主,再不是她从小看大的孩童,她以为一言一行必须得理才是。 离忧手捧着书,舍不得放下來,于是那些葡萄沒剥皮就吃进了嘴里。 紫玉做完手上的事情,笑望着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前去帮她。 剥皮这种闲事他做得十分细致,面上的神色愈渐轻松,倒像是在做自己爱干的事情。 吃到后面,离忧终于发现葡萄少了皮的酸涩。 她从书后探出脑袋,望着紫玉笑了笑,得到哥哥的回应之后,又开始专心自己手上的医典。 有婢女惶恐着要前來帮忙,紫玉却立刻摇头。 华茕微微推了下离忧,使了个眼色,意在叫她不要让丰帝费神这些小事。 离忧不明,她从小便受紫玉照顾惯了,实在不懂自己的娘亲是要表达什么。 紫玉倒是先明白了过來,他淡淡说:“这丰帝的名号只是对外而已。我不希望你们有任何拘束。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所愿,已经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这未国怕还沒有谁能强迫我做什么。” 华茕立刻收回了手,不再相拦。 毕竟,丰帝肯如此厚待她们,倒并不是什么坏事。 离忧打了个呵欠,华茕轻语:“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不要扰了丰帝休息才是。” 离忧蹙眉望着窗外摇曳的枯枝,嘴中轻声嘟嚷:“那个新屋子什么都有,单单冷得厉害,我现在回去,又该冻得睡不着了。” 紫玉全部仔细听了过去,他柔柔的说:“那今日你们便留在这里的偏殿歇息吧!我这里服侍的人也多,足够照应。等明日得了空,我再帮你们另选更好的寝殿。” 离忧眼里一亮,立刻去瞅自家娘亲的脸色。 华茕十分为难,想要好生拒绝。 紫玉将她们的神态尽收眼底,不等华茕反驳便道:“就如此定了,我着人带你们去偏殿!” 他的语气笃定,倒是有十足的君主风范,华茕不好忤逆,只得应承了下來。 夜深,寒风吹着窗棂作响。 忧儿在华茕的身边熟睡,她却难以入眠。 纵使再是寡情,瑞帝也是她唯一的夫君,午夜梦回忆起与他的往昔,华茕觉得心里孤单难受。 这思绪一旦思來便停不下去,她索性披了衣服走到了外室。 沒有掌灯,隐隐约约能见得窗外的月光甚好,风似乎突然止息了去。 华茕觉得烦闷,于是想去院中走走。 门口候着的宫人立刻行礼。 华茕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轻声说:“我就在附近走走,你们不用跟來了。公主睡熟了,关好门窗,仔细让她着凉。” 宫人颔首,依言静静立在门口。 华茕踏着月光而行,直到觉得小腿有些酸麻才惊觉自己已经行到了花园中。 她坐在树下休息,园中很近,隔着围墙却隐约能听到附近有人低语。 她心里一惊,想要走却又迈不开步子。 她试着稳下心思,想要听清楚那些交谈,因为那两个声音十分熟悉,一个是丰帝,一个是墨逸。 墨逸问:“你怎么知道我來了,又是在这里?” 紫玉回答:“如今大局已定,心想着你总该來见我一次。这里离我殿中近,你那笛声颇为扰我心境,难道并不是特意叫我前來?” 墨逸颔首:“虽是特意,却并未想过你会赴约。我想,你心里应当明白我此次要与你谈些什么。” 紫玉紧抿着唇不语,眸中乌云密布。 良久,墨逸叹了口气,道:“你是她的哥哥。” “那又怎样?”紫玉的语气里含了些戏谑的情绪。 墨逸平静的说:“的确算不了什么。只是保持该有的距离,对她总会好一些。”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如今我已做了君主,早有了保护她的力量。我不管你与忧儿上辈子有什么羁绊,可那些所谓的照拂已经足够。你若真是为她好,便速速离开她才是!”紫玉微怒。 华茕心里咯噔一下,前世,忧儿,照拂...那些都是什么? 半晌,墨逸都沒有说话。 他抬头望向天空,月朗星稀,纵使有灵力护体,却依旧觉得有一丝寒凉。 “好。”墨逸终于开口,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和嘶哑。 “恕我不送!!!”紫玉沉沉道,然后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华茕却依旧在微微发抖。 又是许久,那月白色的袍子停到了她的身前,他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你都听到了...” 华茕抬起头,不知何时竟落了泪。 她恨恨的问墨逸:“你一早便知道我在这里,是故意让我听了去的吧?” “很早便想对你说实话,是我对不住你。” 华茕含泪闭上眼,沒想过他会如此残忍的承认。 她听过民间的传说,知道仙者可通轮回。 “墨逸,告诉我!我是什么?就是你护卫离忧的棋子?” “是。”他依旧承认。 华茕重咬了下唇,似是不愿相信:“为什么选我?那个时候...最得宠的明明是颜妃...” “因为树大招风,我原意是希望她安稳一些。” 华茕终于绝望,她低低笑了两声,声音古怪:“墨逸,若当初你沒有选我?如今...如今我是不是也同颜妃一样凄惨?” 墨逸沒有解释,神情却是一片苦涩。 华茕又笑:“我这样的一辈子多么可笑?原当有人怜惜,到头來却还是利用!所有的情谊全部错付了,我看我还是去陪着先帝吧!” 说完,她颤颤巍巍的站起來,恍恍惚惚的往前走。 人生果然诚如一场戏,得失往常不到最后一刻无**断分毫。 前一刻尚且以为春风得意,后一秒却又一败涂地。 第二日,离忧转醒,床榻上寻不到华茕。 她从房门出去,见到紫玉的寝殿门口围了一圈宫人。 离忧拨开人群挤进去,只见华茕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离忧过去搀扶,华茕却一句也不言,就连看她一眼也不肯。 紫玉走了出來,离忧立刻上前询问:“哥哥,这是怎么了?” 紫玉轻声道:“天未亮时她便跪在这里,有事相求。” “所求何事,你为何不应了我娘亲?” “你娘亲所求,乃是永居于父皇的陵前,为其祈福,不再回來。” 离忧闻言直摇头,她明白娘亲对父皇的感情,知道这远远到不了那一步。 她跪在华茕的身侧,摇着她的手臂恳求:“娘亲,你说话啊!是不是有谁威胁你?你不要怕,快告诉忧儿!!!” 半晌,华茕缓缓偏头看她,声音嘶哑的道:“沒有谁逼迫我,我只是累了,想一个人讨个清静。” 华茕的一双眼猩红,眸中沒有半点神彩,恍若失了魂魄一般。 离忧心中一滞,旋即轻声说:“那娘亲便先去那里,等什么时候休息够了,忧儿便來接你。” 华茕讪讪的一笑,声音怪异的说:“多谢朝阳公主成全,只是华茕再无任何作用,还望以后的生命,再不要相见了...” 话落她便站了起來,晃了几晃,却用力挡开了离忧准备扶她的手。 她抬眸时正巧望见了园中枯树上的新芽,心算着初春便要到了,只是自己的那颗心却要永远浸在苦水里,再也无法醒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路转沉长 春深,桃红柳绿。 离忧将手中的鱼食往锦鲤池中洒,眸中的神采却十分空洞。 蕊儿急着嚷起來:“这锦鲤不知饱,长公主,你再这么喂下去就便要都撑死去了!” 离忧怔了怔,忽而一笑,轻声道:“对于喜欢的东西就这样执着,连命也不要了吗?不过我又不是它,哪里知道值不值得呢?” “长公主...”蕊儿并不想见她如此悲伤的样子。 离忧将鱼食收起來,放到旁边的案上,然后问:“我娘亲还是不肯出屋來吗?” “是。”蕊儿表情晦涩的回答。 离忧望着不远处的小屋,里面黑暗且安静,华茕在里面闭不出户,已经整整两月有余。 两个月前,华茕请求到先帝的陵前守着余生,离忧再三相劝,她却连见也不愿见她。 离忧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心想等日子久一点必然会好。 于是,她同丰帝说了一声,也随同着搬了过來。 搭凉亭,布鱼池,又种了各色的花朵。离忧本想让自己的娘亲在这里能过得舒心一些,不想华茕却连门也不出。 “蕊儿,你说我做错了什么?娘亲为何突然不愿意见我?”离忧讪讪的问。 “长公主,您不要放在心上,许是先帝去得急,她心里难受,过几日便好了。”蕊儿急忙安慰。 “是吗...可为何我觉得她是真的在恨我?” “怎么会?您是她的亲生女儿!” 离忧微微闭上眼,泪水只往肚里吞,无心再问。 阿长从后院走进來,他同蕊儿使了眼色,然后同离忧道:“陛下十分记挂你,让我问一句您何时回去?” “他每日都來问我,也不嫌麻烦。这未国就沒有国事需要他处理吗?” 阿长分辨两句:“陛下每日都要忙至深夜却也沒有忘记长公主的事情。您不如同我一起回去,也好劝劝他爱惜自己的身子。” 离忧垂眸思索半晌,这才道:“也罢。我同你回去就是。” 阿长办事向來麻利谨慎,他亲自嘱咐了华茕的起居安排,倒让离忧沒有插嘴的机会。 马车被慢慢赶了过來,阿长搀扶着她坐进去。 路上摇摇晃晃,车帘随着微风起起伏伏,忽明忽暗的阳光中,离忧沉沉睡了过去。 阿长赶的车马停在了离忧的殿口,紫玉早已得了消息,早早便在附近等着。 他掀开车帘往里看去,见她睡得很熟,不禁微微一笑。 她还是同以前一样,一点公主的端庄样子也沒有,往往想睡便睡。只是纵使如此,自己也喜欢得紧。 阿长准备将离忧唤醒,紫玉却拦了他。 他将离忧从车内抱出來,径直朝她的房中走去。 离忧蜷在紫玉的怀里,轻声说了句什么。 紫玉的脚下一滞,面色忽而变得冰冷。 半晌,他重新抬起脚向前走,恍若未闻她方才梦中呓语的‘墨逸’二字。 离忧的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日,醒來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只是房中被细心的留了烛火,不会亮得晃人眼也不会暗得让人害怕。 她靠坐在床榻边,凝着烛火沉思,不过几月,已经物是人非。 从先帝逝去再到紫玉受了箭伤,最后再到娘亲的突然离开,这些事情一股脑的涌上來,离忧时时刻刻担心受怕,她甚至常常忘记了思考,不记得时辰,就连不久前的事情也会忘掉。 只是从初冬到深春,这景致变化太快,离忧突然想起來,墨逸已经有太久沒來看她。 他本是希望娘亲为其渡劫难才留在自己的身边,如今不见人影,娘亲又突然避世,难道是因为劫难已过?他...他不会再出现了? 离忧的心跳蓦地加快,他怎么可以不告而别!? 她猛然站起來,脚步蹒跚,撞到了桌角,却也不知道痛。 室内劈啪作响,候在外面的小鸢疾走了进來将她扶起:“长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是要寻什么东西吗?” 离忧攀着小鸢的手臂急急询问,焦急得连话也说不利索:“小鸢,最近...你,你可有见过墨逸?” 小鸢皱了皱眉,似乎仔细回想了许久,最后才小心翼翼的说:“小鸢有些糊涂,实在不记得公主方才说的墨逸是谁?若是这宫中之人,我可去登记处询问。” “你不记得了...?”离忧觉得心慌。 小鸢诚实的颔首:“长公主,我的记性很好,我想我当真不知道有这个人。” 离忧立刻站起來,等不及再问,而是赤着脚就往外跑。 她记得墨逸以前呆过的屋子,她要去亲自求证,他不可能是一场梦,他一定是真实的存在! 行到那屋前,旦见拱门上垂着的藤蔓已经将入口掩个严实,哪里有半分人住过的样子。 离忧继又往前走,只是突然被人拉住。 她挣扎了两下,却闻紫玉的声音,沉沉的说:“你來这里做什么?他不会再來了。” 离忧倏然回头,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方才指的他是谁?是墨逸吗?哥哥,你还记得他?” 紫玉的表情晦涩,却无法骗她,半晌,他对离忧说:“忧儿,墨逸抹去了所有人的记忆,我想,在这里,只有我和你还记得他。他...他不会再回來了。” 果然,他是真实存在过的,离忧如此想着,心里更多的反而是庆幸。 “不会再回來了...”她喃喃重复,唇边一抹苦笑,“沒有道别,差劲得很!” 紫玉沉默。 那一日他陪着她站了许久。两人皆浑浑噩噩的,还得了风寒。 离忧又连着沉睡了两日,待病方好一些,她却突然开始害怕。 墨逸离去,抹去了所有人的记忆,到最后会不会连她的也一并消了去? 可是那些日子,那些朝夕相伴,那尚未正式说出口的情谊,那样多的苦涩与甜蜜,真的说忘便能忘记了? 如果真的不能与他再相见,到底是记得好,还是忘记好? 她惝恍若失,夜夜无法安稳成寐。那些情感无法寄托,又怕会突然忘记。于是她开始执笔写下來,他的名字,他说过的话,一点点全记在纸上。 整整写了三日却依旧觉得不够。她从不碰女红,却突然开始在袖口衣领全绣了他的名字,一字一字,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之情。 宫中开始有闲言闲语传出,皆道长公主中邪,身上附了恶鬼。 紫玉起先不语,只是每日來看她。 那殿中积攒的笔墨越來越多,处处都是那个人的名字,他终于在一日动了怒。 只是终归是面对着离忧,那怒气掩了七分:“你就准备每日像这样,将生命全浪费到不要忘记他?” 离忧眸中有悲光闪烁,尽是无奈的回答:“哥哥,我知道自己最近很难看,也知道整个宫中都在说我疯了的传言。” 紫玉一愣,语气柔和了下來,他安慰她:“你沒有,我知道。你要是不喜欢听,我便传令下去,谁再传此言我便诛了他们九族。” 离忧听完反而笑了笑:“以前对跟着前太子的余党你都沒有这么心狠过,如今却要为了我如此,你这明明就是变着方法的想让整个未国的人都记恨我,说我是瘟神呢!” “忧儿,我只是想看着你高兴。” 离忧深吸一口气:“我明白。我也不想这样,我常常试着笑,却往往会哭出來。哥哥,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紫玉身子一抖,他哪里不明白离忧的心思,只是她同自己说出來这些实话,他的心底更加的难受。 “他同我们并不是一道,强求是无用的。” “忧儿明白。”离忧立刻回答,唇角明明上翘,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落,“我也不想哭的,我也不想去想念一个不会再相见的人...” 她抬手抹着眼泪,尽力压低声音哭泣。 紫玉再也不忍,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轻声说:“你别逼自己,你这样我见了越发难受。你若是想他便尽管去想,想哭也大声哭出來。只要你心里好受一些,你做什么我都依着你。” 离忧点了点头,却依旧沉默着垂泪。 她双手攥紧了紫玉的衣袖,泪水全落进了他的薄衣衫。 那苦水十分的寒冷,将紫玉的心复又冰冻起來。 他沉默的拍着她的背脊,如安慰一个孩童。 直到她哭累了,紫玉又亲自将她抱上床榻,掖好了被角。 待走出离忧的房中,日头已经西斜。 阿长上前,他见紫玉的衣袍皱到了一起,上面还有泪痕,立刻抬手想替他整理。 紫玉却突然将阿长的手打开,沉声说:“由着它去吧。” 阿长躬身行礼,不再多言。 紫玉回头嘱咐立在一边的小鸢:“你在公主的身边服侍久了,这言行倒也得体。只是其他人可要帮我盯好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利于公主的流言传出!” “是。”小鸢诚惶诚恐的应答。 紫玉颔首,这才真正离开。他与阿长行出了好远,忽而轻轻咳嗽的一声。 阿长立刻道:“您的病还未好全,应当多多休息。” 丰帝平时的事务繁多,可是一得空便会來看长公主,本是小小的风寒,却因为这个拖了许久。阿长认为,一国君主最为尊贵,即使公主少时多有助他,也不该给予这种过多的关怀。 紫玉却是兀自一笑,低声自语:“是要少來了,免得又将病传给她才是。你吩咐下小鸢,要她煎些散寒的汤水给公主,勿要忘记了。” 阿长一愣,不解的望了丰帝一瞬,最终躬身道:“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有佳人 俞国师跪在书房中不起,丰帝的脸上凝了一层寒霜。 “国师腿有寒疾,我意已决,还请起身,不要白白为难了自己的身体。” 俞国师抬起头,继续严肃的回答:“瑞帝尚在时,到了您这个年纪早已经有了四名妃子!古往君主皆多妻妾,并非只为子嗣着想,乃是为了牵绊朝臣的势力,取共享天下之意。您若一意孤行,这江山虽易得却也难保啊!” “行了,这话你已经说了不止一遍,我会考虑,你且下去吧!”紫玉不愿再与他聊这个话題。 俞国师沉叹一口气,只得推门而出。 离忧恰巧在门口等紫玉。 她望见俞国师一脸怒色的冲了出來,心想着不如自己也回去罢了。 抬脚还未走两步忽又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找他,于是又立即折返回去。 猛然转身,只留心脚底未留心眼前,直接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你还是沒个端庄的样子!哪有低着头走路的公主?”紫玉宠溺的轻嗔。 离忧对上他的目光,突然又觉得心里的那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紫玉望着她淡淡道:“进來同我讲吧!外面风大。” 离忧嘟嚷着:“沒事我便不能來看你吗?” 紫玉只是笑,也不与她争辩。 离忧坐了下來,她喝了两口茶水,心中平静了一些。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心虚的觉得自从紫玉做了丰帝以后,自己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最近她很消沉,大部分时候倒是丰帝主动來看她。 “我來猜猜,是与俞国师有关?”紫玉故作轻松的问。 离忧见他主动提起,立刻颔首:“俞国师其实在私底下有找过我谈些事情。” “他要你也劝我娶妻吗?”紫玉戏谑一笑,“这老头果然是纠缠得很!” 离忧微微垂眸说:“他找我并非是为劝你,而是想要我与俞呈结亲。” 紫玉怔了怔:“你答应了?” 离忧见他的表情突然严肃得厉害,反而噗呲一声笑出來:“要答应那也要同俞呈说,我能答应国师什么事情?” “那你可有同俞呈正式的说起?”紫玉继续追问。 “俞呈说,他当是配得上我,也会一直对我好。他还说...还说他同我在一起对哥哥你有利。” 紫玉已经不愿意再让自己的事情牵扯到离忧,于是立刻道:“忧儿,你只需考虑你自己的事情!他们那边自有我去挡!你就当沒有听见便是。” 离忧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紫玉,眼里看不出半点情绪。 “难道你当真愿意嫁给他?”紫玉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住了。 离忧轻声回答:“哥哥,你知道我心里有谁,我怎么可能答应他?我同俞国师说,我所为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出自于自己的本意,沒有一件事违心!那些国仇家恨我从來沒有放在心上,我也不想掺和进去。所以,我拒绝了他。” 听到这里,紫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离忧接着说:“俞国师说他本也无意强迫我,只是哥哥你许久沒有纳妃的打算,朝臣不稳,先用长公主的出嫁來冲淡这些总会好点。今天我整整想了一日,我知道哥哥不是滥情的人,定是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以我本不打算同你说这些。” 紫玉抬眸望着他,眸中一片清朗:“忧儿,若是我喜欢的女子能嫁给我,我一定将我所有的最好的全部给她!” “嗯嗯,哥哥我明白!” 你不明白,紫玉在心里想,却并未说出口。 良久,紫玉淡笑着,十分轻松的道:“忧儿,那我便纳妃吧!” 他将苦水吞回肚中,想要藉此全了她的安稳和心甘情愿。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君主注定多妻妾,这个我比谁都明白。”紫玉安慰她,不希望离忧为此觉得内疚。 离忧静静思了一会儿,旋即说:“哥哥,你本就沒接触过多少女子。我会陪你一起挑,我想,你总会找到自己喜欢的。” “好,我全听你的。”他唇角向上,像有笑意,眸中神采却复杂,如望见了一场迷蒙的大雾,不得散开。 第二日,紫玉果然松了口,让俞国师将这臣子中的适龄女子的名字记录在册。 俞国师大喜,十分快的递了上去,好似怕他会反悔。 “这名册齐全,只是时间匆忙,沒有办法让画师附上画像,但据说都是细细挑过一遍的,那画像过两日便会马上补上來了。” 紫玉摆了摆手:“无事,不用补了,就如此吧!” 他哪里会在乎自己的妃子长什么样子,纵使天香国色在他的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离忧知道紫玉得了名册,于是又特意來寻他。 “哥哥,你不事先去看看吗?” “看什么?” “看我未來的嫂嫂啊!”离忧一本正经。 紫玉笑了笑:“选几个位重臣子的女儿便是,以后总能见到的。” 离忧离他近了一些,仰着脸说:“那可不行。你心里若在一开始就把这些当做做戏,那便永远也改不了!我听说这两日城中有‘暮春节’,街上可热闹了!据说那些重臣家的千金都喜欢在那一日游湖泛舟,我们提前去看看可好?” “好。”紫玉经不过她的请求,唇上却是嘲讽悲哀的笑容,却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离忧觉得那些女子若是知道紫玉的身份,必定阿谀奉承,看不出原來的样子。所以,她要求紫玉微服出行。 阿长驾了马车,紫玉扶了离忧进车内。 “你不会真的只叫上了阿长一人吧?”离忧从车帘向外望去,的确看不出还有什么人跟着的样子。 紫玉缓缓说:“一切从简,你昨日就是如此说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离忧皱了皱眉:“侍卫总要跟上几个才好吧?你可是丰帝!不能有任何差池的!” 阿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在一边插嘴:“长公主放心!如今未国一切祥和,陛下那是对自己的治理有信心呢!” 离忧闻后引以为傲的看着紫玉,却还是嘟嚷了一句:“阿长这是在讨罚,这称呼上就犯了大忌!哥哥你可不能轻易饶了他!” 自从墨逸走后,紫玉再未见到她这种打趣的轻松样子。 倏然,他的心情也跟着柔和了一些,按着离忧的意思对阿长说:“往日我随和,这些**人便都放肆了!阿长是该要罚,我看就定半年俸禄吧!” “别...别啊!”阿长一边驾车一边哀求,那可怜的样子引得离忧咯吱乱笑。 紫玉将手中的纸折扇打开闲闲的扇着,贪看她脸上的难得娇美景致。 到了街道,紫玉先令阿长去买了两个银色的半脸面具。 那面具遮了脸的上半部分,只露了口鼻出來,叫人看不出本來的样子。 因为是沐春节,许多人都是如此打扮,他们这样走在人群中倒也不会显得怪异。 三人行到河畔,水面上早已经停了许多画舫。 画舫上坐了几个女子,个个姿容姣好。 离忧一个一个挨个询问阿长,阿长居然一一回答了出來。 女子的姓名,年龄,还有父母供职,事无巨细。 紫玉笑听着,拿纸扇打了一下阿长的脑袋:“什么时候背了这些去?” 阿长立刻回禀:“这些是长公主的吩咐,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劲才记下來的!” 离忧在一边附和:“阿长做得不错,倒可以抵了方才的俸禄惩罚!” 紫玉抬起扇子对着阿长又敲了一下:“你倒是会见风使舵!如今都学会巴结长公主了!” 阿长只是捂着脑袋笑,讨了打倒像是占了便宜一样。 离忧指着湖面画舫上的一个黄衣女子问紫玉:“哥哥,那个女子怎么样?她可是俞呈的表妹。” 紫玉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然后道:“俞国师倒未和我提过。” “你管他说什么!一定要选就要选个自己喜欢的。” 紫玉沉默了半晌,最后才轻声说:“你替我选就是。” 离忧见他的表情淡漠,于是拉着他说话,希望他的心情好一些。 紫玉见她如此卖力的取悦他,心领了她的好意,到最后,表情终于慢慢柔软。 离忧同阿长开始分析各个女子的长相,举动以及家世,俨然把它当做自己的事情。 阿长认真的记着,心想着等回了宫殿再重新编个册子出來。 突然,不远处的岸边传來一阵喧闹声。 离忧探头看过去,只见一个水绿衣裳的女子被两个男子围在水岸边,女子一副十分厌烦他们的样子。 那两个男子衣饰华丽,一看便是些轻浮的纨绔子弟。 离忧总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却又一时记不起哪里见过。 阿长立刻说:“那便是你叔父的女儿,叫华凌,之前一直与她母亲住在城外。” 离忧了然,怪不得,那眉眼的确生得有些像叔父。 “哥哥,你觉得那个女子怎样?” 紫玉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于是反问离忧:“你喜欢她?” “虽是第一次见,倒是听过娘亲多有夸奖她!叔父不喜女子习武,她倒是精通器乐和女红,又与忧儿有血脉联系,所以....所以...”离忧不敢往下说,因为华凌的容貌同方才看过的那些比起來,倒是淡了许多,她怕紫玉不喜欢。 “那好。”紫玉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将面具揭下抛给了阿长,举步朝着华凌行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章 有匪君子 离忧立刻同阿长尾随上去,却又故意与紫玉离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稍微近了一些,微微能听到那些大声的争吵。 纨绔子弟们显然不知华凌的身份,只从穿着上以为她是富家的小姐,于是语言颇为轻浮。 “你们休要动我!我父亲可是未国的将军,若被他知道了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华凌话虽说得狠,那声音却些许颤抖。 她心里其实十分害怕。 纨绔子弟们戏谑的笑了笑,扯着她的手臂道:“哪有将军的女儿如此细胳臂细腿,弱不惊风的?这大世家的子女都在那画舫上,哪里会到这里闲逛?” 然后,身穿黑衣金丝绣纹的男子将华凌拉至怀里,凑身便要吻过去。 华凌惊得泪水都流了下來,却又动弹不得。 正当她绝望的时刻,只见那轻薄的男子痛呼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华凌背身撞进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惊慌中她再次挣扎,那人立刻松了手。 紫玉轻语:“情势紧急,多有得罪。” 华凌明白方才是他救了自己,只是还來不及道歉,另一个纨绔子弟便一拳挥了过來。 紫玉微微偏头躲了过去,将扇柄一挑,直接劈到了那人的脸上,一个红印立刻浮了出來。 倒在地上的人又站起來,双人合攻过去,紫玉使巧劲化解。 他余光见着离忧着急要往前赶,于是一脚踹开一个一掌打趴了另一个。 “若是还有力气,便站起來再來。”紫玉将纸扇打开摇晃,闲闲的说道。 那两人吃了硬亏,又见还有其他人聚过來,只得狼狈的逃跑了。 华凌立刻行礼致谢,这才仔细望了望紫玉。 岸边杨柳低垂,他静静站着,墨瞳睿眉,风度清雅,似有权倾天下的气魄,却又温润如玉,表情柔若秋水。 紫玉轻嗔离忧道:“那些人未走,你们赶來做什么?” 离忧将袖子往上卷了卷,嘟嚷着:“不许小看我,我也是会两招的!” 紫玉含笑望着她,神情温柔。 离忧跑过去拉住华凌的手:“妹妹你可有受伤?” 她若是沒记错,叔父的这个女儿要小她半岁。 华凌摇了摇头,再次道谢。 紫玉瞧了瞧天色道:“马上这河边该有灯火舞龙了,这景致得到船上看才好。” 华凌一愣,心中生了慌乱。 她这是第一次参加暮春节,所以看什么都新鲜。同船的姨娘和父亲的朋友她一个也不认得,于是等画舫停在岸边时悄悄溜了出來。若是那灯火舞龙要开始,父亲定会想要拉了她观赏,到时怕是要发现她不见了。 于是她匆忙说:“我必须离开了。” 紫玉轻声道:“方才那两人离开,我怕他们会再次折返,你一人回去有些危险。” 离忧以为紫玉要护送华凌,于是同阿长使眼色,表示他们先走。 阿长会意,只是还未行两步便又被紫玉唤住。 “阿长,你送这位小姐回去,我同忧儿在來时的地方等你。” 阿长怔了怔,然后立刻领命。 紫玉又转向华凌道:“阿长也是会些功夫的,你放心!” 话落,不再多语,他便拉着离忧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离忧不好问话,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向后望,隐约隔着垂柳之景能见着华凌眼中的一丝落寞。 阿长护着华凌往画舫处走,他就着女子的步子,仔细的四下查看。 可华凌的心思早已丢了一半。 她心想,那公子容貌俊逸,举止不凡,恐怕早已结了良缘,纵使自己身家不错,也应该沒了机会。 本想劝自己不要多想,却越想越难过。 于是她同阿长聊天:“你家公子果真心疼自己的娘子,害怕留她一人,倒是麻烦了你!其实不送我也是。” 阿长笑了笑:“小姐怕是误会了!方才同公子在一起的乃是我家公子的亲妹妹。从小一起长大,平时就宠爱惯了。” “当真?”华凌的声音大了一点。 阿长颔首:“我沒有必要骗小姐。” 华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番缘起总算有了再续的机会。 她故作平静的说:“敢问你家公子是哪位府上?改日有空定当登门道谢。” 阿长心想,这丰帝的家可不是说造访便能造访的,于是他礼貌的回应:“我家公子喜静,这些当不得什么,小姐您无须记挂!” 华凌闻言眼神黯淡了许多,头也微微垂了下去。 阿长见如此,明白她这是动了真心,旋即又道:“不过,我想,公子总还会再与小姐相见的!” 华凌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那是什么时候?” 阿长见已经快到了目的地,于是挽袖行礼道:“小姐,已经到了,我们后会有期。” 华凌虽尚有千言万语,却又碍于女子的娇羞,只得不再问下去,眼睁睁的看着阿长离去。 离忧同紫玉走得远了,她才埋怨道:“你这事办得...只有开头,沒有结果。” 紫玉淡淡笑了笑:“说好了只是出來见一见,难道你真希望我今日就将她娶回去?” 离忧想想也对,这还未弄清楚华凌和紫玉的心思,太过亲密总不太好。 “哥哥,我这妹妹虽然容貌上比不上之前看过的那几个,却也算清丽。我见她性子静雅,同你倒是挺般配!” 紫玉摇着扇子的手一颤,一瞬后又恢复平静:“你这是护短!” 离忧不以为意的道:“她是我华家的人,我自然要护短!” 离忧见紫玉的表情有些阴郁,于是又道:“不过嘛...我最护短的倒是你这个哥哥!” 紫玉听她如此说,心里半是沮丧半是高兴,他不愿再同她聊这个事情,于是手指着远处的街景道:“你不是一直都说喜欢看这民间的热闹吗?我若是不打发了阿长去送你妹妹回去,怎么陪着你玩耍?” 离忧扬起头对他笑:“还是哥哥最好!” 两人沿着街闲逛,离忧对一个卖小玩意的店铺十分感兴趣。 摊主所卖的东西皆是用各种木头所雕,花鸟鱼虫个个栩栩如生。 离忧对一个木雕小兔爱不释手,左右翻看着说:“哥哥,你买这个送给我吧!” “好。”紫玉笑应道。 下一秒他却皱了皱眉,银两全在阿长身上,他的怀里并无分文。 离忧见他将手从怀里拿出來,猜到了半分,不由无奈的笑着说:“你单单将我们中间那个有钱的给遣走了。这个不要也罢,我们就看看景致吧!” 紫玉微眯着眸,心道,若是我喜欢的女子,我定将她想要的全都给她! 于是,他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有礼的递给摊主:“我拿这个來换,可好?” 摊主怔了怔,直摆手:“这个太过贵重,我实在沒有银两找付给你。” 紫玉将玉佩塞到他的手里:“无需找付,只要是她喜欢的便都当得起这个价格!” 离忧得了那小玩意冲紫玉甜甜的一笑,她从摊位上又拣了一个木雕的凤鸟纹路的腰佩,同摊主说:“我再要一个这个可好?” 摊主自然点头同意。 离忧便将环佩替紫玉系好,嘴中感叹:“哥哥就是生得好,就连着木雕到了你的身上也像多了一丝华贵!” 紫玉低头轻笑:“也就你会说话,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我也只在你面前如此,别人就是求我说两句奉承的话,我还不依呢!”离忧含含糊糊的说。 紫玉眸中清亮,他明白自己对于离忧的特殊,却依旧一半心暖一半心伤。 离忧突然拉住紫玉指着远处大叫:“哥哥,那灯火舞龙出來了,就在那边,我们快些过去!” 紫玉从思绪中转醒,他护佑着她穿过重重人群,用身躯挡开拥挤,尽力全一个安稳给她。 离忧的笑声辗转耳畔,她的手很小却也很暖,足以给他全部走下去的勇气。 远处灯火繁盛,紫玉突然觉得,管他这辈子还要娶多少自己不爱的女人又或是要做多少自己本不喜的事情。只要能永得她在身旁,如此执手相语,并肩而行,那些违心和不情愿,那些磨难和艰辛也都算不得什么! 华凌在画舫上赏灯火舞龙的时候,华将军同她聊天。 “转眼凌儿已经这般大了,可以嫁个夫婿了。” 华凌想起方才救自己的公子,脸立刻红了一半。 华将军又道:“不瞒你说,新任的丰帝准备从我们这些臣子的子女里面选几位妃子,你的名字已经被递上去了。以为父在这未国的地位,你当是不会落选才是!” 华凌怔了怔,脸色白了三分:“这便是父亲你将我带回这城中的原因?要将我直接嫁给一个尚未谋面的人?” 华将军叹了口气:“凌儿,你不要心急。丰帝与你年岁相仿,一表人才,你见后必定会喜欢。” 华凌攥紧了拳头:“丰帝就是再好,那也不会只宠爱凌儿一个!我只想得一心待我的人,才不要沦为你们的牺牲品!” 华将军动了怒,冲她吼道:“牺牲品?你怎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连这未国长公主的亲事也不是她自己能定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事便如此定下來了!你自己好生准备两日吧!” 话落,华将军便拂袖离去。 华凌隔水望着岸边的灯火,眼里团了些泪水,影影瞳瞳,明明热闹之景,却衬得自己寂寞无常。 紫玉的样子还深深印在她的心里,她倏然想起诗经中的句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第一百六十一章 心悦君兮 华凌生气的将化妆盒推开,大声嚷:“做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 叮叮当当,粉盒香膏散了一地,伺候的婢女们立刻退到一边,低头不敢说话。 华将军听到异响,从远处赶來,见那落了一地东西,便知所谓何事。 他严肃的同华凌道:“今日是家宴,按理家眷可在殿外另布地方把酒言欢。丰帝许会亲临,你若是粉黛不施,那不是将他不放在眼里?” 华凌不以为意的道:“古言女为悦己者容,既然是在殿外,那就更无需那些!” “所有重臣的子女都会到场!她们个个打扮得耀眼,难道就你一个人寒碜着前往?你又将我的面子置于何处!”华将军斥责道。 华凌紧抿着唇不语。 华将军转而面对那些个婢女说:“继续画!要是沒画好,提头來见!” 话落他便把门嘭的一声关上,留了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女人。 华凌叹了口气,只得道:“别哭了,快些來替我上妆吧!” 婢女们这才止了哭声,替她梳妆起來。 家宴开始,家眷不得到殿上,宫人领了华凌及其他重臣的女儿到了后花园。 花园内,红色的蔷薇开得正艳,人面花相映,却是美人更显明艳几分。 华凌见这里都是女子,心中已然明白,丰帝应当会就此机会直接敲定了自己的妃子。 她拣了个远一点的小圆桌坐着,只身一人。 她前不久才來到这城中,与那些大世家的女子皆不认识。 四周人声鼎沸,华凌融入不了,却也心中不急。 她悄悄拔下自己发上的九曲牡丹发簪,隐到了怀中。 这发簪实在太过夺人眼球,她一点也不喜欢。 最好丰帝将自己忽略了去,看不上她如此的样子。 酒过半巡,从拱门处走來一个女子,湖蓝色的衣裳,十分宽松随意,头上也沒有半点饰品。 纵使如此,那模样也是倾国倾城,即使同为女子,她也离不开眼。 四周伺候的婢女行礼,皆唤她“朝阳公主”。 华凌怔了怔,原來那便是同丰帝青梅竹马长大的长公主,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姐姐。 长公主的样貌同她的母亲丝毫不像,华凌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离忧抬眼望了一圈,立刻在一丛蔷薇的边上发现了华凌,她疾走两步上前,拉住了华凌的手,似与她十分相熟的模样:“妹妹,原來你坐在这里。” “长公主,你认识我?”华凌指着自己问。 “你同叔父长得很像。” “让公主见笑了!”华凌的确有些自惭形秽。 离忧立刻摆手:“我不是指你的容貌...我是说长得漂亮并不一定好...不,不!我不是指你不够漂亮!” 离忧向來不会恭维人,于是越说越乱,到最后只得将嘴巴闭上,不再说话! 华凌掩唇轻笑:“我随口说一句,你不要这样较真!” 离忧松了一口气,两人继又扯了些华将军的事情,气氛慢慢融洽起來。 四周投來许多不服气的目光,华凌心想,大家都知丰帝向來疼爱朝阳公主,并以朝字定了国号。她如此与公主交好,别人必定以为她是为了靠此取悦丰帝。 只是项庄舞剑,又有几人真的明白她的心意呢? “参见陛下!!!”四周原本攀谈的女子皆跪着行礼。 华凌的心里咯噔一跳,还未來得及看清來人,便依着礼仪跪下來。 离忧只是微微欠了欠身,然后问紫玉:“你不会又将那些臣子们全放倒了吧?” 遥遥听见一个声音笑着回复:“差不多。大家都起來吧!” 那声音熟悉,华凌蓦然抬起头。 金黄色的衣衫,有匪君子,温润如玉,正闲庭信步朝她而來。 是他,居然是他! 她的脑中轰鸣,心跳纷乱。 阿长说过必会相见,所以那时的丰帝竟是去偷偷看她的吗? 她知道自己惊愕的表情一定十分惹人发笑,却依旧一动不动。 紫玉发现了华凌,轻声又道:“你也起來吧!” 离忧立刻去扶她,华凌这才浑浑噩噩的站起來。 只是她的心中百感交集,相遇后的欣喜已经将方才的自怨自艾全部冲散。 华凌忽而觉得慌乱,早知是如此景致,她便不会更加细心的打扮,还有那九曲牡丹发簪也该带着才好。 她悄悄的去摸自己的发髻,那个小动作落在了紫玉的眼里。 离忧很少出门,她此次出來怕就是想看个自己的态度和结果。 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便全部给她,紫玉卑微的想。 于是,他抬手随意摘了一朵蔷薇花,替华凌簪在发上,微笑着说:“这花开得好,配你更好。” 华凌的脸颊立刻红到了耳根,她抬头望着丰帝,见他那笑容尚在唇边,可是眸中一片澄明,看不出半点欢喜的颜色。 “哥哥偏心,这么多人偏偏只摘花给凌儿妹妹一人戴!”离忧故作嗔怒的说。 紫玉也不回,只是又摘了好几朵赏给其他的女子。 华凌默默的望着,那些原本满满的欣喜又掺和了一丝无奈。这个男子是权倾天下的丰帝,注定不可能只有她这一个女人。 做完这些,紫玉才问离忧:“这下你可满意了?” 离忧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紫玉笑了笑,立刻会意。 只是这一次不同方才,他极为认真的搜寻,似是想选定了这一朵却又见着另一朵更加好看。 半晌,他欣喜的发现,墙头处一支独秀,果真危险处才得更美景致。 他轻轻跃身而起,一手便摘了下來。 许是大意,那蔷薇花刺伤了手掌,他却浑不在意,指着离忧道:“你过來些,我替你戴。” 华凌离他们最近,她偏头望着丰帝,他脸上的表情又有真正的欢喜。 离忧发现了紫玉的掌上沁出了些鲜血,立刻说:“出來得急,沒有戴帕子,不知凌儿妹妹可有?” 华凌立刻会意,她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替丰帝绑好,小心翼翼。 紫玉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然后,他淡然转身,又同身边的宫人吩咐了些什么才离开。 后花园中的小宴依旧继续,只是众人的话題早已从赏花绕到了丰帝的身上。 不久,只见阿长将离忧送了回去,华凌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她抚着鬓边蔷薇,望着满园的热闹及清冷,心中甜蜜的想,若是那样的一个人,才甘愿托付终生! 不久,丰帝下了宣召,纳了四位妃子。 分别是华将军的女儿华凌,俞国师的外甥女兰馨,文尚书的女儿文思莲还有曾将军的女儿曾浅月。 丰帝主张一切从简,于是四位妃子会在同一日接进宫來,日子就订在下月。 华将军从其他人处听说了丰帝折花献美的故事,脸上喜不自胜。 他抽空去看离忧,两人闲谈了几句。 “你母亲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女人到了那个岁数总会多愁伤感一些。” 离忧垂下眸,轻声说:“叔父若是有机会还望帮我多劝劝她才好!” 华将军立刻应承:“这个勿用你说!只是我在她的面前提不得你的名字,一提她便要赶我,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魔风!” “那便不要提我,我只希望她好便是!”离忧轻叹。 华将军见这个话題让人伤感于是调转了话锋:“丰帝似乎对凌儿十分满意。凌儿在见了丰帝以后,也改了以前抵触的态度,这转变太过突然,连我也不懂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离忧噗呲一笑:“叔父你还真当他们那是第一次见面吗?” 华将军一愣,立刻明白了过來。 他哈哈大笑:“还是忧儿聪慧,倒是我们这些个老人被耍得团团转了。” 离忧浅笑,难得见叔父如此高兴,她的心情也连带着好了许多。 “我听说俞呈曾向你提亲,你拒绝了?” 离忧怔了怔,旋即点了点头。 “你不喜欢他?” “喜欢,但不同于情爱。”离忧回答。 “你已经心有所属?是哪家的?” 离忧顿了一会儿,方才道:“沒有。” 华将军沉沉叹了一口气:“好在这俞呈也不逼迫你,要知道生为这未国的长公主,你的婚事可是由不得自己。依叔父看來,趁着丰帝还愿意由着你,你自己挑选个合适的先处着,感情这个事情总要慢慢培养。你叔父当年与你婶婶那也是奉命成婚,如今还不是十分恩爱。” 离忧淡淡笑了笑:“我明白叔父的意思,只是忧儿可不一定有你那么好命。你知道的,我的性子野惯了,大世家的子弟们怕很难有能容忍我的。” 华将军皱了皱眉:“你的婚事我本不该多管,只是最近南方边境又遇大旱,这战事告急,文臣中已经有人上书请求将你和亲至‘理国’,忧儿你还要多思虑思虑啊!” “理国...”离忧想起那与野狼般的南嘱,在理国的日子自由随性,人们热情奔放,并不以条理束缚自己的感情。 想到这里,离忧突然笑了笑:“叔父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偏要牺牲的话我也就不争了。只是现在,我还可以做主,我想由着我自己的意思活着。” 华将军见她执意如此便不再劝,只是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说:“那晚以后,这宫中女子都开始以簪花为美,那些珠玉环翠倒都不见了,丰帝这一举动无心中引发了节俭之风。” 离忧轻嗔:“怪不得这园中的花都沒了,原來都到了美人的头上。” 华将军笑着告辞:“凌儿的许多事情还需要我去张罗,便先告辞了!” 离忧起身相送,直到华将军离去,殿中复又恢复清静。 她重新转回自己房中,打开地面中间的两口小箱。 她静静抚摸,唇角含笑,箱中的小玩意尽是墨逸所送,每一个的背后都有她永远也忘不了的情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情如苇草 仲夏月的十五日是为吉时,丰帝会在这一日纳取四位妃子。 从月初开始,宫中就因此而繁忙起來。 离忧变得沉默,她常常将自己闭于寝殿内,足不出户。 傍晚,小鸢哀声叹气的问离忧:“长公主,马上就到了陛下的喜日,你不准备些礼物给他吗?” 离忧问了下日子,淡淡笑了笑:“是该准备些什么给他才是,我得不到的情爱,总该祝愿他得到才好。” 离忧的声音很轻,小鸢只听到了前半句,她不知她话中的哀伤,两人开始闲聊些其他事情。 小鸢与离忧的年纪相仿,又是自小便常伴在身侧,所以她向來有什么便说什么,从不藏掖。 “长公主,这宫里虽开始忙碌,可事情着实不多,主要也就是打扫和布置四位新妃的寝居。这节俭虽说是好事,小鸢却还是觉得陛下太不上心了点!据说那所有的事情都是布下去安排的,连新妃的殿名都是文部直接定下來的,丰帝自己都沒有題字。” 离忧不以为意的说:“未国现在事务繁忙,哥哥他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分心这些小事。就你这小家子气,老是看重这些虚伪的!” 小鸢举例反驳:“可当初我们搬到这新殿的时候,丰帝那可是事事亲为啊!就连殿中哪个角落该置什么花他都是再三嘱咐的。对了,他知道长公主你怕冷,特意给每个房间多加了两个暖炉。又怕您觉得味道熏人,单单寝室内沒有置办,却又在寝室外却足足布了四个呢!” 离忧怔了怔,她想起紫玉所说的关于对于所爱之人的话语。 心想,或许紫玉的心中对于那四个新妃尚无爱慕之意吧! 她沉沉叹了口气,往事多变幻,只希望他日后能真心喜欢上哪个妃子才是。 思忖了会儿,她心里到想到了个贺礼,她将想法说给小鸢,便让她立刻去准备了。 仲夏月十四日夜半,离忧听到有人极轻的敲门。 她最近浅睡,于是立刻起身将门打开。 今夜的月色十分的好,不掌灯便能看见紫玉站在门口。 他褪了朝服,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色,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紫玉对离忧轻声说:“我只带了阿长來,明日我娶亲,你不要提前恭贺我一下吗?” 离忧探头看向他的身后,果然见着阿长站在一边,手上还捧了一件红色斗篷和一坛酒。 离忧笑了笑,打趣道:“哥哥你这穿的该不会是明日的喜服吧?按理,身为帝君,你该穿金色才是!只有民间才会如此!” 紫玉笑而不答,只是反问:“那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你是要在这房中饮酒,还是另寻别处?”紫玉又问。 离忧抬头望了下天空,笑答:“明月配美酒,自然是室外尤佳!” 紫玉点了点头,吩咐阿长将那红色的斗篷拿过來。 “更深露重,你把这个披上吧!” 离忧怔了怔,两人皆穿红色会不会怪异了些? 只是到最后拗不过紫玉,依旧披上,只道自己想多了去。 离忧与紫玉往花园内走,路上一个值夜的宫人也沒有见,明显是被阿长有意给打发了。 两人到了园中小亭,紫玉让阿长将酒放下便让他去稍远的地方看守。 他给两个口杯都斟了酒,自己先喝了一杯。 “哪有东家先喝的道理?”离忧嗔道。 紫玉抬眼望着她,眸中一片清朗:“你且慢喝,不要急,我只不过想讨醉而已。” 离忧明白他并不是真的开心,于是轻声道:“我知道哥哥你心里不痛快,只是在忧儿的面前,你无需隐藏什么!” 紫玉沉默,若是无需隐藏,真可将那片真心说予她听? 离忧也跟着喝了一杯,然后又道:“那四位新妃都不错,忧儿已经替你挑过了!哥哥,多相处些日子说不定你就会喜欢上了。” “多多相处就会喜欢吗?”紫玉自言自语,眸中有一丝迷茫。 离忧垂下了眸,她明白,若是那样真的可以,她现在应该已经做了俞呈的妻妾,而不是如此暗自神伤。 “哥哥,你是不是觉得忧儿任性了?” 紫玉接着又连喝了三杯,然后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委屈,不要你难受!如今我事事不由己便是希望你能事事随心所欲!我是这未国的君主,只要你呆在我的身边,纵使自己得不到心中所想,也要护你安乐无忧!” “哥哥...”离忧觉得心里难受。 “愣在那里干什么?快些喝酒,不愉快的事情今日不许谈!要全部忘干净!我要你永远快乐!”紫玉轻笑着说。 离忧点了点头,复又将杯中之酒饮了个干净。 你來我往,很快的,一坛酒就快见了底。 离忧生了醉意,却觉得心中似乎痛快了一些,果然一醉解千愁吗? “忧儿,忧儿...”紫玉喃喃的唤她。 “哥哥。”离忧回应他。 “叫我的名字。” “呃...?”离忧不明,却已经稀里糊涂,只是照做,“紫玉...” 紫玉笑了笑,眸中思绪万千,最终只留下一派清朗,如这仲夏之夜最好的圆月般纯粹。 他倒了最后一杯酒,离忧却已经不胜酒力,伏在圆桌上想睡觉。 “这是最后一杯,你可不许逃!”他弯下身,贴着她的耳畔温柔的道。 离忧恍恍惚惚去拿桌上的酒杯,却连坐也坐不稳。 她盯着重影了的酒杯笑了笑:“哥哥,你知道忧儿为你准备了什么新婚贺礼吗?” “什么?”他淡淡的问,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她特意送自己什么。 “忧儿为你准备了一百盆昙花呢!我算好了时辰,等到了吉时,他们便会盛开來为你祝贺了!” “就你会费神,想些小玩意。” 离忧端着酒,却微微闭眼:“才不是小玩意。传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忧儿却是想让它们此次为你一人绽放。” 紫玉沉默,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离忧却不知,韦陀终是忘记了昙花,辜负了昙花的等待。 他不一样,若是他心爱之人愿意为他绽放,纵使这世间繁华万种,他也甘愿全辜负了,也定不负她半分! 半晌,紫玉将她揽到怀里,又将酒杯放到她的手中,继续轻声道:“我醉了,你也醉了,这最后一杯,你喂给我喝,可好?” 离忧懵懂的点头,却已经醉得不知道该将酒往哪里送。 紫玉凑过薄唇含住她的杯沿,然后再将自己手中的另一杯递到离忧的唇边。 月下,小亭,石桌,酒香。 紫玉静静拥着烂醉的离忧,那最后一饮的姿态,恍若‘交杯’之态。 他的眸中慢慢浮出那一轮圆月,早已过了子时,从现在开始便是真正的仲夏十五日。管它日后还有人会说什么,在紫玉的心里,只有这一刻才是他真正的姻缘。 第二日,待离忧酒醒,已经到了下午。 她焦急的起床,拉着小鸢直问:“今日是十几?” 小鸢嘟嚷着道:“你知道今天重要还喝得那样烂醉?丰帝的吉时在晚上,倒还有时间准备。” 离忧松了口气,开始洗脸漱口。 “长公主,你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好?”小鸢问。 “今天是哥哥的大喜日子,就穿粉色吧!喜庆也不会抢了主角的风头。” 小鸢立刻拿了五套粉色的衣服给她挑选。 离忧选了件最素的,那发髻也挽得简单。 “昙花可布好了?”离忧问小鸢。 “全按着你的吩咐去做的,在丰帝要走的那条路上全码好了!”小鸢回答。 离忧又问:“今日去观礼的人会很多吗?” 小鸢颔首:“陛下特地让新妃的家人來此观礼,许多臣子也受了邀请。” 离忧默了一会儿,然后道:“那我便不去了吧!反正他那时忙,也不一定发现得到我!何况我的贺礼已经到了。” “可这衣服都已经穿好了!”小鸢皱了皱眉。 离忧从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样子,然后道:“那便远远的看一会儿,礼毕后肯定又是饮酒,我的头还疼着,不愿再去折腾了!” 小鸢颔首,她见离忧的脸色不是很好,早些回來休息的确更好一些。 于是,两人待到快行礼的时辰才赶过去。 人群已经排了两层,离忧便远远的站在一边遥看。 新妃站在一边候着,紫玉从远处缓缓行來。 离忧虽瞅不见那昙花盛开,却立刻闻到了馥郁的花香。心中隐隐有一丝高兴,自己费心准备的礼物终于送到了。 华凌站在妃子的最中间,这一次她细心打扮,誓要将最美的自己给他。 她定定望着紫玉朝着他行來,死命压抑的情绪依旧波澜起伏。 随着他的步伐向前移,两旁的昙花次第盛开,恍如争先恐后的要在这帝王面前展露自己的芳香。 胭脂虽晕了双颊,却挡不住华凌的娇羞。 她心中幸福的想,这个男人即将握住她的手,同她相伴一生! 眼见着他愈來愈近,她眸中的神色却倏然凉去。 那个帝王虽看着自己,面上却无悲无喜,明明近在咫尺,却恍如隔了山山水水,疏远得让人害怕。 四位新妃,紫玉单单只朝华凌伸出手。 明明是堂而皇之的偏宠,她却怔了怔,半晌才缓缓覆了上去。 他的掌中温暖,却又有说不出的寒冷。 紫玉执着她的手从原路返回,昙花开得依旧浪漫,脚下生香。 华凌悄悄偏头去看他,只见他眼里一片濯黑,沒有一丝光亮。周围的喧嚣和祝福都淡成了虚影,只留他的那片寂寥犹在心中,突然悲伤...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情深错付 离忧沒有看到最后,待紫玉与新妃行完礼她便离开了。 小鸢打着灯笼在前面照路:“长公主送的礼物太有心思了,陛下一定喜欢!还有,小鸢方才见陛下只牵了华妃一人的手,她一定最受宠爱,连华将军都笑得合不拢嘴呢!” “华妃...”离忧喃喃自语。 想当年瑞帝还在的时候,她的娘亲也担着这个名头。 只是事事多变迁,如今华家又出了一位妃子,只愿她的这个妹妹不要像母亲一般,最后落个凄凉景致才是。 两人行到一个分岔路口,离忧停住步子,指着反方向道:“我们去那边走走。” 小鸢虽疑惑,却还是陪同离忧前往。 两人越走越幽静,小鸢不竟有些害怕的说:“这里偏僻,我们还是回去吧!” 离忧停住了脚步,却是笑了笑:“到了。” 小鸢定神一看,这地方有些熟悉。哦,对了,上次长公主提到一个叫‘墨逸’的人,然后便來了这里。 她静静的想,脑子里似乎觉得这个名字的确颇为熟悉,只是刚要深思,就觉得脑袋发疼,无法再想。 离忧站了良久,灯笼里的烛火终于灭了。 小鸢被吓了一跳,再次央求:“长公主,我们回去吧!” 离忧却反而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且回去,如果有人问起我,便说我头疼睡下了。” 小鸢拉住她:“这怎么行!这里太偏僻了!” 离忧轻轻扳开她的手:“只要在宫中,我便是安全的。并且,这是命令!” 小鸢怔了怔,她从來沒有见过离忧用如此严肃的口气。 纵使心里愁肠百结,命令也不可违抗,小鸢只得忐忑的回到了殿中。 离忧拨开拱门前的垂藤,然后轻轻走了进去。 古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她曾想象过很多次,这扇门里,小桌前,会不会有他静静坐着,一直都沒有离开? 只是,什么都沒有。从窗外漏进來一些月光,洒在桌面上,只见一层厚厚的尘土。 离忧走过去抬袖擦拭,上好的衣料便如此染了脏腻,她却混不在意,轻轻坐了下來。 她瞥见空中的圆月,与那日中秋时一样的好。 “骗子。”离忧喃喃的道。 他本答应了她要再來听她唱歌,结果却一声不吭的消失了。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轻声唱起來,只是歌中男女尚且知道共着一个长江,她却并不知道他此时在哪里,就连是否共着这一轮明月都无从得知。 紫玉饮了许多酒,一半却全是自饮,倒像是喝闷酒一般。 臣子们也都十分有分寸,沒喝多久便纷纷告辞。 紫玉见人影稀疏却寻不到离忧的身影,于是轻声问阿长:“长公主沒來吗?” “看您行完礼便走了。” “你去她宫内看看。她昨日才醉了酒,我怕她难受。” “是。”阿长领了命离去。 紫玉也缓缓站起身,正准备往自己的寝殿里走,就有宫人上前问:“陛下今天打算宿在哪位妃子的殿中?” 紫玉怔了怔,方才想起自己果真算是有了家室。 本想直接回答宿在自己殿中,却又怕传出什么闲话,于是道:“就去华凌....华妃那里吧!” 宫人领命,立刻打着灯笼带路。 这华妃的殿室离这儿不远,他们是步行前往。 还未进寝殿,喜娘便捧了红枣茶递过來。 紫玉淡淡喝了一口,然后叫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宫人们自是知道不便打搅,于是乖乖的守到了殿外。 华凌坐在寝殿的房中,听闻丰帝的声音,立刻觉得紧张起來。 她双手绞着喜帕,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沉沓的脚步声想起,她微微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紫玉坐到了华凌的身边,两人的距离并不亲密。 他轻声问:“这寝殿可还满意?” 华凌娇羞的点了点头。前几日娘亲便已经教导她一个妻子的所为,而现在,她的夫君便在身边,下一步是什么,她的心里十分明白。 只是,紫玉却不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坐着,好似能如此一直到天明。 华凌觉得有些难耐,她心想着自己是否该主动一些? 于是她偏头看向他,怯怯的伸出手道:“陛下,让臣妾为你宽衣吧。” 只是还未等到紫玉的反应,便听到门口传來阿长的声音:“陛下。” 华凌心下一惊,一双手立刻缩了回去。 紫玉却快步走出去,只将她一人撇在屋中。 阿长见到紫玉出來,立刻轻声说:“小鸢说,长公主早已经睡下了。” “这样早?” “说是头疼。” “我去看看!”紫玉说罢便要走。 阿长怔了怔,指了指屋内:“华妃尚在呢!” 紫玉脚步一滞,有些不愿的折转回屋,同华凌道:“今夜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然后便同阿长一起走了。 华凌愣在当场,本來,阿长可以随意出入这寝殿之事就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方才她与丰帝只是说了两句话,若是...若是真有那方面的事情他也是可以直接闯入的吗?还有,丰帝的突然离去,又是为了什么? 她心中纠缠,难道丰帝是去了其他妃子的寝殿,并非是想要真心留在这里。 房中的花烛已经燃了一半,华凌定定望着,她觉得自己永不能忘记这一日。 只是,这些深刻却并非因为夫君的疼爱,而是这寂寞宫闱的寂寞床畔,她的那些情意无法说与谁听。 紫玉与阿长匆匆赶到离忧的殿中,小鸢见了明显一愣。 她抖了抖,然后轻声说:“长公主头还疼着,早早的便已经睡下了。” “可有传医师來看?” “不曾。”小鸢惊觉不妙,却也只得如此回应。 “阿长,去请医师过來。” 小鸢吓得坐到了地上。 紫玉似乎明白了三四分,于是问:“她不在?去了哪里?” 小鸢开始哭起來:“长公主说是命令,若有其他人问起便说她头疼已经睡下。公主她...她现在在偏苑...” 只是听个大致的地点,紫玉便明白了她在哪里。 “天凉,你拿件公主的外衫给阿长带着,我去看看她。”他轻声道,语气并沒有多少不悦。 小鸢立刻服从,低着头一直恭送丰帝出去。 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见着阿长赶了回來。 他沉声在殿中说:“今日殿中之事,你们都当沒有听过,沒有看过。我若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各自仔细自己的脑袋。” 小鸢心中一惊,这才想起來,今日乃是陛下的喜事,他怎么将洞房花烛抛在脑后反而來看长公主?即使是宠爱,也过了一些。 紫玉同阿长一起到了偏苑,他停下步子抬手,阿长会意,站到了远处。 紫玉轻步走过去,推开门,又是‘吱呀’一声响。 淡淡月光下的离忧欣喜的抬起头,旦见着來人是紫玉,那眸中立刻又是一片灰蒙。 紫玉兀自笑了笑,轻声说:“怎么一个人來这里?” “哥哥,最近我一直强迫自己在习惯。我告诉自己,他本就不常來,我应当还能过得同以前一样!我向小鸢学女红,我费心到你选妃的事情上,我...”离忧的声音越來越弱,并带了些哭腔。 “我明白。” “哥哥,我也许永远也忘不了他了。说不定等头发都白了也忘不掉!”她扑进他的怀里,想要藉此获得一些依靠。 紫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唇边尚挂着笑容,眼神却愈渐凄凉。 他抚着她的头道:“沒事。如果真的那样...我便一直陪着你。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这个世上总是如此,沒有错付的真心只有是否相悦的遗憾。 紫玉安慰着她,离忧的每一滴泪水都能在他的心口烧开一个小洞。 只是纵使千呛百孔,他也舍不得放手。 他心中无奈的想,这样也好。 只要沒有了那个人,她的欢笑与泪水就只会有他参与。 慢慢的,时间会消磨掉一切,最终,离忧的心里只会剩下他一人,他会陪着她,那是真正的永远。 月光下似乎有微尘浮动,他想起与她初遇时的情景。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朝阳公主,是我的妹妹。” 妹妹...若不是这个身份便不会相知,可若是了,却又永无相悦的可能。 每一种都有每一种的悲伤。这便是饮鸩止渴,却又欲罢不能。 第二日,华凌便让父亲安排给自己的婢女巧儿去打听陛下昨夜的行踪。 巧儿很快便回话回來。 原來,陛下昨日并未再下榻其他妃子的寝殿。且如今宫中皆传华妃极得宠爱,丰帝只在当晚临幸了她一人。 华凌开始犯迷糊,她越发不明丰帝对她的态度,却也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这种情形,她总不能当着众人面反驳说丰帝只与她清谈一句便不知了去向。这个众人皆传的宠爱,着实有些让她难受。 但是,终究他还是待她特别一些,近來国事操劳,也许,只是他累了而已。 华凌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她开始细心布置寝殿,并期待着丰帝的下一次到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情长心远 半年,从初夏到初冬,一年的四季之花已经开了一大半,华凌却依旧沒有身孕。 而这宫中人皆知丰帝时常宿在华妃的殿中,那赏赐又是从來不断,惹得其他妃子尤为眼红。 华将军本來觉得一切安稳和自然,可这不得子嗣的确是件大事。 于是,他废了心思寻了宫中医师打听,是否是丰帝的身体上有什么隐疾,这才导致华妃无法有孕。 只是,他将那所有的医师都问了个遍,得到的却都是‘丰帝身体康健,正值盛年’的回话。 华将军狐疑,然后是自家女儿水土不服,生了什么怪病? 于是,补品成批成批的被送进宫,华将军还特意吩咐巧儿必须盯着华凌将那些个药材全部喝下去。 眼见着华妃日渐圆润,可那肚子却依旧半点反应也沒有。 华将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想不要在情意上得了优势却又在子嗣上输给了其他人。 倒是华夫人冷静一些,她对自家夫君说,这宫中医师大多來自医学世家,许多偏方和疗效却还不及民间。她自己识得一个民间的‘千金妙手’,经他调理过的妇人大都顺利有了身孕。与其在家中干着急,不如让这医师入宫替华凌诊探,想來定能获得些成效。 华将军点头同意并立刻修书于华凌。 华凌得闻此消息,不肯配合。 她心中苦涩的想,丰帝虽时常与她同榻,却几乎连碰都不曾碰她,如此这般,就算华佗在世,又哪里能医好她这所谓的‘病症’?只是这些话无法开口,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吃了那些补品,全了自己父母的苦心。但是这从宫外请了医师过來总归瞒不住,到时谁都要以为她是真的无法生子,白白要遭些冷眼。 华将军不知真相,只以为是自家女儿任性,气不打一处來。 华夫人再行劝慰:“你不如让长公主劝劝他,她们年纪相仿又都是女儿家,总归比你这个粗人好相予一些。” “我怎么早沒想到!现在便去办!”华夫人一语惊醒梦中人。 于是,华将军立刻修书给朝阳公主,希望她帮忙劝慰下华凌。 离忧得了信,细细看完便叫小鸢烧了。 最近半年,她的性子静了许多,不过与华凌倒是也有些來往。 华凌对紫玉很上心,时常会问离忧关于他的喜好。 而紫玉对于华凌,离忧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两人常常并肩站着,明明距离十分的近,却总觉得有些疏远。 还有,紫玉给华凌的赏赐很多,但是大多是珠宝类,倒不及用心挑选的小玩意让人觉得心暖。 离忧去了华凌处,恰巧是用午饭的时候。 华凌笑望着她说:“姐姐怎么现在來了?巧儿,快多布一份食具!” 离忧倒是毫不拘谨的坐下來,微笑着说:“就是因为觉得妹妹宫中的饭食香,我才趁这个时候來呢!” 巧儿添了食具。不久,她又从厨房端上來一大碗汤药。 华凌皱着眉饮下去,桌上的饭菜却不肯再动半分。 “还是那方子?”离忧问。华凌的事情,叔父早已同她说了实话。 “不是。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吃來吃去就是那几服药,我现在无论吃什么都是那样一股药味。”华凌轻声叹道。 离忧说:“不瞒你说,我这次就是來当说客的。叔父让我劝你让那民间的医师來看看。我思忖着,与其吃这些让胃里难受,倒不如换个医师看看?” 华凌不回答,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一丝失神。 “凌儿?”离忧皱了皱眉。 华凌蓦然惊醒,然后立刻将巧儿和其他人给屏退了。 离忧明白她这是有话要说,于是轻声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來帮你!” 她向來护短,看不得自家妹妹这般难受的样子! 华凌凄凉的笑了笑:“姐姐,凌儿到今日都还是处子之身,就是请了再多的医师來又能怎样呢?” 离忧怔了怔:“你是说我哥哥他...他还不曾碰过你...???” 华凌点了点头,十分难受的低下了头。 离忧沉默了半晌,她以为紫玉依旧沒有将心怀放开,心中无爱,也不打算接受别人的爱意。 “姐姐,我到底该怎么办?陛下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如此待我只是因为我父亲的兵权?”华凌哀声问道。 离忧心平气和的说:“你的夫君是这未国的君主,他得享荣华富贵,可以号令千军万马。但是唯有情之一字他做不了主。他沒有办法与自己喜欢的女子平淡相处,也沒有办法与你细诉衷肠。因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整个未国的生计,你不是臣子,他不想置你于水火。所有人都以为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很好,他却着实累的很。也许,他给予你那些表面上的宠爱的确基于叔父的权力,但是这并沒有错,那是每一个君主都必须做到的事情。相反,他不给你真正的夫妻之实正是因为他想认真对待你。你想想,若是沒有丝毫感情,能共度一生吗?所以,凌儿,首先你自己要考虑清楚,你是否能耐得住寂寞,是否能忍耐他不止你这一个妃子。甚至再以后,他若遇到了更加喜欢的人,稍稍冷落了你,你又会受得了吗?” 华凌定定望着她,连话也不敢说。 离忧接着道:“不过我哥哥并不是滥情的人。我想他也想要遇到一个真心人,一个体会他的苦衷,任何时候都不离不弃的人。凌儿,如果你接受不了便冷淡待他,我保证他依旧许你一世荣华,但是那真情却是一分也沒有的。” 华凌闻言立刻道:“我愿意真心待他!我也会一直体谅他身为君主的苦衷!” 离忧笑了笑:“那便安心等待。叔父那边我会去解释,还有哥哥那里,我想,也需要与他聊一会儿了。” 饭后,离忧去了紫玉处。 阿长说他丰帝一直在书房与人议事,他现在就去通传。 离忧却拦住他道:“我就在偏厅等吧!反正我也沒什么事情,国事不可耽误。” 一直到了傍晚,紫玉才从书房走出來。 他瞧见坐在偏厅的离忧,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你怎么來了?等了很久吗?怎么不让阿长通传一下?” 离忧笑了笑,走上前说:“哥哥若是无事,就陪忧儿散下步吧!” 紫玉颔首,同她一起去了后花园。 离忧驻足欣赏一丛山茶花,紫玉移到她的左侧,恰好挡了风口。 寒风吹在他的背上,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哥哥,凌儿同我说,你与她还沒有夫妻之实。” 紫玉怔了怔,旋即回答:“可我不曾亏待她,只要是好的,便都会给她。” 离忧摇了摇头:“可是那些并不是她想要的。她同意嫁给你并不是因为你的权力而是她真的喜欢你!有的时候,你给她满箱珠宝却不及一个用心挑选的簪花。” “也许,我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些...” “哥哥,你打从心里就沒有想过接纳凌儿,这是你的不对。这一点,父皇倒是做的比你好。你如果放下心中的疙瘩去主动接触,你会发现凌儿的好。”离忧诚恳的说。 紫玉沉默,他见她所披的斗篷系绳有些松散,于是伸手替她整理好,然后低声问:“你觉得她适合我?” 离忧柔柔的说:“也许以后还能碰到更好的,只是目前看來,凌儿会对你好,你也不该辜负于她。” 紫玉紧抿着唇,良久,他勉强弯了弯唇角,说:“好。” 离忧松了口气,却又听着紫玉淡淡道:“北边有人上贡了上好的女儿红,晚上陪我一起饮几杯吧!” 离忧笑点着头,紫玉复又添了一句:“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离忧觉得今日的紫玉很是奇怪,端着杯子不肯放,一杯接着一杯的饮着,十分的贪杯。 他不与她谈天,表情严肃,恍如心中有万千愁绪。 待一坛酒见了底,他拿杯的手多了一丝颤抖。 紫玉兀自笑了笑:“果然差劲得很!这才饮了多少便要醉了?” “哥哥,你别喝了。你若喜欢,忧儿改日再來陪你。” 紫玉抬眼望着她,眼中流转着许多复杂的情感,却最终埋在了心里,无法成说。 他唤了阿长前來:“你送长公主回去。” 阿长领命,将离忧送走。 紫玉定定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他沒有眨眼,突然觉得眼睛酸痛,又不知是不是酒劲上头,眼里氤氲了一丝水气。 他另唤來了宫人,沉声道:“备轿,去华妃处。” 华凌刚刚睡下便听到宫中有人呈报,丰帝到了。 她立刻穿了常服迎出來,连头发都是散着的。 华凌见紫玉饮了不少酒,于是立刻着人去捧些解酒茶來。 紫玉却沉声道不必,只身先步入寝殿。 华凌立刻跟上,她总觉得丰帝今日与往日不同,却又说不清楚这些不同在哪里。 进了寝殿,本以为丰帝依旧会同以前一样,直接在榻上熟睡,不想他却是坐在床边,并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华凌会意,立刻坐过去。 紫玉将手搭在她腰间的襟带上,华凌身子一颤。 房中烛火跳跃,只闻他声音沉沉:“是你自己解还是我來帮你解?” 第一百六十五章 哪堪冷落 枕边是男子沉沉的呼吸声。 紫玉早已熟睡,华凌却依旧感到双颊发烫。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隐隐作痛。 她情不自禁的微笑,方才的那些竟是真的。 今晚,她成为了他真正的妻子。也许诚如长公主所言,丰帝终有一天能敞开心扉,用真心待她。 房中的烛火早已熄灭,微微的月光透过纸窗照进來,洒了一地的柔银。 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觉得现世安稳,但愿能一直如此。 续又躺了许久,依旧无法成眠,华凌索性悄悄爬起來,轻轻走到案前重新点了一根花烛。 她用手托起,缓缓靠近床榻。 紫玉俊逸的脸晕在昏黄的烛火下,华凌默默望着,有一丝失神。 这个好看的男子,这个有着至高权利的男子,是她的夫君。 那是她梦中的良人,如今却能与他同榻共梦。 看了许久,她瞥眼望见地上散乱的衣衫,不禁又红了脸。 当时的他喝的烂醉,自然少了一些温柔。 华凌轻轻地将那些衣物捡起來规整,以免明起让宫人们看了笑话。 这最后一件是紫玉的外袍,虽被好好的放在床侧,华凌却害怕会弄皱了它。 她将紫玉的外袍拿起來折叠,还未搭放好便有什么东西从袍中跌落在地上。 她立刻捡起,想要物归原位。 只是拿在手上才发现是一方女儿家用的手帕。 华凌清楚自己并未送过紫玉这类东西,于是酸醋劲儿便立刻涌了上來。 她轻轻打开來看,发现帕中裹着的是一缕用红绳细细系好的青丝。 心跳倏然快了起來,她慌乱中去瞅紫玉,见他依旧沉睡,于是她复又将目光仔细落在手帕上,打量了起來。 女儿家之物向來都会在上面绣有名字,而这一个丝帕也是如此。 白色的绢丝帕面是开得绚烂的桃花枝,枝叶的末端,用了同色的丝线,绣了‘离忧’两个字,只是一看便知有些年月,那丝线都褪了些颜色。 华凌怔了怔,她本以为会是其他妃子的心思,不想却是离忧,是这未国的长公主。 只是,到底是源于何事,紫玉才会如此珍重的将这些贴着心口放置,哪怕今日对于她而言乃是十分重要的日子。 终于,她将丝帕重新放了回去,却躺在床上一夜未眠,睁眼到天亮。 寂静中,华凌一直不停的告诉自己,离忧是朝阳公主,是丰帝的亲生妹妹,他同她只是相伴着长大,同甘共苦而已。 第二日,华凌待紫玉走后便坐不住了,思來想去,她还是去寻了离忧。 离忧这一年來喜欢看些医书,所以常常呆在自己的书房。 小鸢领着华凌进去,华凌让巧儿候在偏殿。 华凌这是第一次來离忧的‘长惜殿’,明明是初冬,他们却一路上分花而入,这里被人处处留了心意,防滑的青石路,随处可歇息的小亭小桌。 “这里倒是布置得用心。”华凌喃喃说了一句。 小鸢得意的回答:“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陛下主理和安排的呢!陛下心思缜密,这园中四季有花开不败。还有这‘长惜’二字,也是陛下亲自定的名字。” 长惜,长久珍惜。 不知为何,华凌的心里有一些失落,丰帝即使是日日宿在她的殿中,也不曾着人改变过花花草草,更加沒有什么所谓的心意。 抱着这种复杂的情绪,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转到了书房。 房中温暖,恍如春日。 “凌儿來了?外面冷,快來喝口热茶!”离忧放下书本笑着道。 小鸢帮华凌将厚重的狐裘脱下來,然后轻轻将门掩上。 “这里倒是温暖,穿一件薄衫就够了。”华凌淡淡说。 “哥哥怕我冷,所以特别这样布置了。”离忧十分随意的回复。 华凌端起杯子品了口茶,然后继续赞道:“这茶水也是甘甜得很,只有荷叶上的朝露才会如此。” 离忧惊讶的回答:“是吗?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哥哥安排的。我也觉得这水好喝,却沒想过竟会这样麻烦,他从來沒有向我提起过。” 华凌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似乎可以想象到紫玉再忙完一天国事之后还在灯下细思着对这殿中的布置与朝阳公主的喜好。 可是他的这些个细思却沒有想过让朝阳公主知晓。 他宠着她,不求回报。 华凌心中踌躇,最后终于轻声说:“昨日,我与丰帝有了夫妻之实。” 离忧一愣,旋即捂着嘴笑:“这便是你突然來找我的原因?怪不得你的气色不太好,想來怕是一晚上都...” 华凌这时才些许娇羞,她低着头埋怨:“姐姐你笑我...” 离忧温柔的拍了拍她:“如今你的心结也可以解了,安心好好待哥哥吧!他定是不会负你的。” 华凌沒有说话,一个心结已解却又多了另一个心结。 “姐姐,你可有送过丰帝什么东西?” 离忧以为华凌又在问紫玉的喜好,于是仔细思忖了一下后回答:“应该有送过什么,只是我不太记得了。不过应该都不算什么名贵之物,在这里当着公主,如何花那也是他的银两。” “这样啊...”华凌笑了笑。心道也许自己真的是多心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道:“我听父亲说,这理国久旱未解,死了不少的人。于是整个国家的人开始武装,都说与其旱死不如在战场上战死。” 离忧怔了怔,然后说:“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哥哥他沒有给予他们援助吗?” “理国离此遥远,这又是久旱,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且这一战,理国破釜沉舟,边境多个防线已经溃败。我父亲说,这理国的君主许是想趁着势头占了未国半壁江山,即使旱灾解除,也会一路北下了。” 离忧想起了南嘱,他和紫玉两人生逢在这世中,命定总有相战的一刻。 华凌又喝了一口茶水,然后试探着说:“我听父亲说,朝中臣子倒是有人像陛下提出,希望他能让长公主和亲至理国。” 离忧的眉头一跳,心里却一片空白。 “但是,丰帝一定不会同意的,你同他青梅竹马,他怎么舍得让你嫁到那蛮夷之地?”华凌讪讪的笑了笑。 见离忧沒有任何反应,她这才仔细去看她。 只见离忧静静的思索着什么。冬日的阳光从纸窗透进來,恰巧照在她的脸上。 凝脂般的肌肤,眉间含着忧虑,华凌望着她愣了愣,总觉得她身上的气息疏远,那脸庞又美丽得不似凡人。 过了一段时间,宫中行谢军宴。 边境战士告急,城中的数位将领要至南边增援。 紫玉亲自谢酒,他表情严肃,一直锁着眉头。 华凌站在他的身边,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于是小心翼翼的斟酒,尽量陪着笑脸。 待谢酒完毕便是一贯的歌舞表演。 紫玉刚刚坐定,目光便在堂中扫了一遍。 半晌,他唤了阿长过來,十分轻的问:“忧儿怎么不在了?” 华凌听得清楚,目光虽还在歌舞上,笑容却已经僵掉了。 阿长似乎回复了什么,紫玉颔首。 他看了一会了歌舞,沒有坐上多久便对着华凌道:“我酒饮得多了,先回殿中,你且再多看一会儿,我便不做陪了。” 华凌怔了怔,却也只是条件反射的点了点头。 眼见着紫玉带着阿长行了出去,她却觉得心中一空。华凌知道陛下的酒量,那些浅饮倒还不会让他烂醉。 顾不了太多,她轻声同巧儿说,这殿中沉闷,她到门外转转便回來。 巧儿依言站在原地,华凌匆匆走了出去。 她悄悄尾随,沒有打灯笼,只是遥遥望着阿长打着的光亮寻着他们的方向。 沒过多久,紫玉在后花园处停了下來。他似乎同阿长说了些什么,阿长轻步离开。 华凌趁机又走近了点,隐在一丛茂密的山茶树后。 紫玉缓缓走上凉亭的台阶,凭栏处,离忧正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是怕冷吗?怎么一个人跑这里來了?”紫玉微笑着问。 离忧回过头,淡淡说:“殿中闷了些,我出來转转。” 紫玉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解下來披到她的身上,嗔道:“你哪里是觉得闷,明明是在躲懒!” 离忧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那你过來又是干嘛?总不能特意來抓我的‘懒’?” 紫玉坐到了她的身边,柔声轻叹:“那里太吵,也沒有我想要说话的人。” 华凌听到这里心中一寒,她明明一直都坐在他的身边,一直... 半晌,离忧轻笑着说:“我听说这南边战事告急,多个防线溃不成军。有大臣向你提议将我送过去和亲以解了这战事,可是,都被你拒绝了。” 紫玉垂下了眼眸,显然他不愿意谈论这些。 良久,他静静望着离忧,瞳色温柔:“这个自然。我说过定要好好待你,你不愿意的事情,我又怎么会逼迫你呢?” “那如果我愿意呢?”离忧唇角含笑,语气却十分诚恳。 紫玉愣了愣,眸中神情复杂辗转。 半晌,他抬手温柔的把她斜松散的发簪重新插好,然后说:“那也不许。” “你方才说了只要我愿意你就同意的。” “只有嫁人这件事,万万不行。” 月色莹泽,他的表情温润如玉,语气却严肃,沒有半分松动。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以身求证 冬夜,沒有风,华凌却止不住的发抖。 她从未见过紫玉有过那样的神情。原來,他也能如此的温柔。 只是那些本该属于自己,可他却偏偏给了别人。 她望着紫玉将离忧送回,望着他衣衫单薄却把自己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他就连走路都是行在离忧的左侧,将她护在背风的右边。 一举一动处处为她着想,恍若习惯。 良久,直到那两个人影远到看不见了,华凌才怔怔的坐到地上,心里寒凉得如跌入了冰窟窿。 她想起,他与她的初遇。 岸边灯火阑珊,她却因为一时的贪玩而被纨绔子弟调戏。紫玉适时救了她,并以礼相待。他容貌俊逸,风度翩翩,满岸的灯火在他的身后倏然璀璨明亮。 那时,她并不知道他是丰帝,却觉得他一定是这天下最好的男子,一门心思的想要嫁给他。 她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身家,仅凭着随身奴仆的一句‘必会再次相见’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的父亲早已经为她规划好了人生后段的行路。嫁进宫中,做丰帝的妃子,一辈子。 可是她不肯,她的心中已经住了那样一个人,再也分不出其它的地方放下他人,哪怕那人是这天下至尊。 于是,宫宴的时候,她静静坐在一处,她垂下头,不愿自己描了红妆却是去敷衍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然而,在所有人都向他跪拜之时,她与他再次相遇了。 同样的眉眼,只是皇权加身,她梦中的这个良人此时还有了权倾天下的气魄。 她感到慌张和无措,但更多的却是甜蜜。 那是缘,她同他才是有缘人。 只是,往往事与愿违。 与那一日的初遇不同,丰帝在面对她的时候更多的是严肃。 他赏赐了她许多东西,第一夜便择了她共枕。外人看來他们恩爱非常,甚至有群臣举议,让丰帝雨露均沾,不该只宠一个人。 但是可笑得很,整整半年,在她殿中总共有七十九个夜晚,可他从不愿主动碰她。 直到,直到那朝阳公主开口,他才与她行了早该行的事情。 那一夜,他醉意熏熏,他松松的抱着她,一句话也沒有说。 她娇羞的抬起头,想要送去一个亲吻。可他的眼中却无悲无喜,更沒有她。 华凌感到了深深的错付。她觉得紫玉应该也同她珍惜他一样爱她,哪怕一半也好,结果到头來,全是自己的虚妄。 朝阳公主说丰帝是不愿相信和许诺,华凌本想用一生來换,可到了今日才明白这些的可笑。 瑞年时,紫玉突然策反,他本不该如此着急,世人皆说他贪图,可他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定了国号为‘朝’,并说并非公主以国号为荣,而是未国以公主为荣。 他亲自为她设计宫殿,他为她披衣挡风,他将她不以为意的丝帕珍藏那么多年,他许她任性却不许她嫁人,想要一直留她在身边。 一切一切,突然变得可笑,昭然若揭,原來,都是为了她,朝阳公主。 华凌身子一晃,便跌坐在了地上。 手掌被细长的石子磨破了皮,眼见着鲜血流出來,她却凄凉的笑了笑。 半晌,巧儿寻了过來。 她从沒有见过华妃如此狼狈的样子,立刻伸手去拉她。 华凌愣愣的望着巧儿,恍如并不认识。 她微微闭上了眼却仿佛看到了自己往后孤老宫中的命运。 要是,沒有了朝阳公主便好了,她心里想。 那夜以后,华妃染了风寒。 丰帝事务繁忙,于是着阿长选了些补身的药材过去,并未亲自去探望。 离忧到是第一时间提了东西去看华凌,被巧儿领进了寝殿。 只见华凌满是愁容的半靠在床上,眼里沒有丝毫神采。 离忧尽量笑了笑说:“不知带些什么來看你,就从自己宫中取了两棵人参。方才路过**的时候,恰巧看到了哥哥着人送來的许多药材,立刻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 华凌淡淡的回复:“姐姐送來的东西必定是好的。有些东西,怕是陛下自己都沒有留,全塞到了你的宫中。” 离忧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悦感情,却不明白到底为了什么。 “凌儿,你肯定累了。我也就不多打搅了,明日再來看你!”离忧讪讪笑了笑,提步要走。 华凌沒有起身相送,只见她眸中闪了一丝凶光。 华凌突然叫住离忧:“姐姐!” 离忧回头,目光柔和的望着她。 “之前凌儿在小厨房做了些桃花糕,如今又在病中,吃不了什么。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拿回去尝一下口味。” 离忧莞尔一笑:“好。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糕点了。” 然后,巧儿将糕点包好送给了离忧。 午后,离忧在房中看书,忽而瞥见随身带着的避毒木上出现了异变的颜色,这是她所碰之物有毒的征兆。 她立刻换了一端去试今日所碰之物,最后查证到毒源來自于华凌所赠的桃花糕。 离忧想起她今日的反常表情,不禁皱了皱眉。 离忧将桃花糕细细扳开。她近两年熟读了许多药物,特别是墨逸留给他的那一本书,十分有用。 沒过多久,她便辨认出了毒药的的品种,毒性和分量。 小鸢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猜到了这些意味着什么。 于是,她怯生生的问了一句:“长公主,要告诉丰帝吗?” 离忧摇了摇头,如今前线屡有不好的奏报,她不想他白白为这些事情分心。 并且,若真的是凌儿所为,总也要问个明白。 于是,离忧重新将糕点包好,立刻又去了华凌处。 华凌眼见着她提着糕点走进來,眼中倒是一片平静,只轻轻道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离忧怔了怔:“果然是你所为?” “我既然做了便不会不认。”华凌依旧淡淡的道,仿佛这个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离忧见她爽快的承认,心里反而平静了一些,她走到门口,向外探了探,见四下并无人,旋即把门掩上。 华凌轻笑着说:“这样隐蔽作甚?你也不怕我枕下藏了一把利刀!” 离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凌儿,你如果铁了心的要杀我,自然会明白这毒药的用量!这些分量若想真正杀死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华凌转过头去不看她,沉声说:“那是因为我是第一次用毒,并沒有什么经验。” “若是第一次也只会依着分量多加,而不会少了这么多!你如此做,不过是想泄愤。你丝毫不隐藏,便是要让哥哥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所为。你...你这是在求死...” 华凌突然凄惨的大笑:“是啊!我是想知道!我的夫君若是知道我伤了她的妹妹,会不会狠心将我弄死!姐姐,你说,他到底会不会?” “凌儿...?”离忧倏然觉得这样的华凌十分可怕。 “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对不对?他怎么舍得杀你?要是有人敢动你一分,即使是妻子也是可以毫不留情的杀掉的!” “凌儿,你冷静些!”离忧皱了皱眉,她越來越不明华凌到底遭遇了什么。 “我很冷静!我冷静的明白,丰帝他的心里再也存不下别人。他喜欢你,他喜欢的从來都只有你!” 离忧怔了怔,她觉得腿有些发软,身子也有一丝颤抖。 “凌儿,他不会。你...你别乱想...” 华凌打断她:“乱想?那我们要不要试试?你又敢不敢试试他的真心?” 离忧心跳如麻,额上惊出了一层薄汗。 她向來知道紫玉疼她,宠她。可他们是亲生兄妹,她只当他是家人,一刻也沒有往这上面想过。 只是华凌因此而悲伤,她甚至坚信到要杀了自己。 离忧有些动摇,原本觉得可笑的设想倏然要在心里转变为真实。 但是,她不能允许这种改变,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人,不想再失去一个她重要的‘哥哥’。 于是,这些复杂的心情支撑着她问了一句:“如何...试...?” 华凌平静的说:“你昨日才安慰我,说前线战事告急,陛下要用心于政事,这才沒空來探我。那么如果你也同时病了呢?他是否会來探你?我明白一个男人的野心,若是有什么能让他们在权势上分心,那么就只有他们最爱的女人!” 离忧颔首,这的确是一个公平的办法。 “那我便让小鸢告诉阿长我生病了的事情。” 华凌摇了摇头:“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分量。其实,你只需装些痛楚來就行。他那样在乎你,你的一言一行他又怎会不找人关注呢?” 离忧沒有回答,她只是拆开桌上的桃花糕,掰下一小块丢进了嘴里咀嚼。 “知道有毒你还吃!”华凌惊呼一声。 离忧勉强笑了笑:“装病总会有些破绽,这个分量少,沒有性命之忧,你且放心!” “你疯了。” “只要能解除你心中的疑惑,我便不枉了如此而为!”离忧轻声说。 华凌不语,躺在床上背过了身,不再说话。 离忧叹了口气:“你且好好休息吧!我先回自己殿中。这桌上剩下的桃花糕勿要忘记小心处理掉才是!”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华凌闭上了眼,好似已经看到了那个必定的结局。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语凝噎 离忧勉力回到了宫中,面色些许苍白。 刚刚跨进堂中,她便‘哇’的一口呕吐起來。 小鸢慌乱,一面叫人去拿清水给离忧漱口,一面准备去请医师。 离忧却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神情十分严肃的说:“不许去,今天谁都不许去。” “可是,长公主你好像很难受...” “我自己有分寸,你们都退下吧!我病了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若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讲了些什么,必定重罚!”离忧的声音虚弱而清冷,却严肃得让人无法拒绝。 小鸢和其他人只好忐忑地退了出去,只留了离忧一人。 四周安静,离忧伏在桌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依旧缓解不了胃中的绞痛。 虽然华凌有说过,紫玉他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只是纵使如此,她也不想惊动医师。 是的,只要熬过去就好。熬过去,紫玉就还是他的哥哥,永远的哥哥。 到了夜晚,小鸢來敲门。 “长公主,小鸢熬了些莲子粥,你要不要稍稍喝一点。” “不用。”房门内的声音些许嘶哑。 小鸢只得叹气离开。 “哐!”门突然又被打开,离忧似乎像想起了什么,神情倏然严肃起來。 她焦急的问小鸢:“我哥哥...我哥哥他可有來找过我?” “陛下?”小鸢一阵诧异,“不曾。我方才在殿口看见了陛下的车辇。似乎是往着华妃的殿中去了。” “当真!?”离忧的脸上一片欣喜,纠结了许久的心放下來了一半。 “小鸢沒有看错,阿长还跟在一旁呢!” 离忧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粥好香,我果然是饿了。” 小鸢笑了笑,立刻将粥碗端了进去。 另一边,华凌得知丰帝前來与她共食,明显有些不相信。 她沉默了半晌,一动不动。 倒是巧儿急了,立刻为她梳妆换衣。 华凌走出寝殿,果然见着堂中的桌上布了几样简单的小菜,紫玉正坐在桌前,抬眉望着她微笑。 那一刻,华凌突然觉得前程往事她皆可以不再计较了。只要他愿意付一丝真心的温柔予她,她便愿意无怨无悔地陪他一辈子! 用饭的时候,丰帝给华凌夹菜,每个碟子里的都拨了一些给她,惹得四周的宫人皆投出羡慕的目光。 华凌低头看碗里,却有一些沮丧。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她知道自己的喜好,每每夹菜也只拣她喜欢的。可她的这个父君,看似不偏不倚,却连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又讨厌些什么都全然不知。 饭毕,有宫人前來询问丰帝,是否今日宿在华妃这里。 紫玉颔首,饮了些茶水,又对华凌道:“我陪你去寝殿休息吧!堂中风凉,你又在病中,仔细更厉害了!” 说完,他便牵起了华凌的手,搀着她往里行。 他的掌心温暖,华凌微微低下头,竟娇羞得不敢去看他。 到了房中,紫玉坐在了桌前,喝了口宫人奉上的热茶。 房门关着,纸窗上印出了一个身影,华凌分辨,那人应该是阿长。 沒过多久,两人还未说上一句话,紫玉便站起來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且早些睡吧!” 华凌怔了怔:“不是说在这里留宿吗?” 紫玉回答:“你不必等我,我忙完了再回來,应会很晚。” 话落便推开门。 阿长见着紫玉出來,立刻同他一起行了出去。 华凌冷冷笑了两声。 阿长候在门外的时候她便该知道,紫玉不会在这里多留多久。 他去见她了,他一开始就打算去见她。 他特意到自己的殿中只是做个幌子,为了掩天下人的耳目。 华凌从心底感到悲哀,原來这就是自己的用处。 被宠爱,有荣华,却都是因为那‘长惜殿’主人的一言一行。 就连那次初遇,也怕是离忧的心中所想,紫玉只是不动声色的照办而已。 这场赌局华凌赢定了,只是到头來却输了全部,什么也不剩... 离忧喝完莲子粥,正准备睡下,就听见屋外传來阿长的声音:“长公主可方便一见?” 离忧怔了怔,立刻用被子蒙住了头:“不见,不见!我睡着了,谁也不见!” “咳,咳!”近日天气多变,紫玉咳嗽了两声,温柔的声音染了一丝嘶哑,“忧儿开门,我看看你便走。” 离忧咬了咬唇,心中绝望的想,你为何还是來了? 她赤着脚下榻,将门打开。 紫玉的眉目柔和,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彷佛只要能看到她,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 离忧半垂着眸,她在脑中思索,当着满朝臣子,他严肃认真;当着自己的妃子,他神情清冷。好像,就连结亲的当日,他尽力摆出高兴的样子,她却也看到了他眉间化不开的忧伤。 就连...就连洞房花烛的当晚他都來寻她,陪她生生坐了半夜... “这可是冬日,你又在病中,怎么连鞋也不穿?”紫玉嗔道。 他顺势想拉她的手,不想离忧猛然收回,且往后退了一步。 紫玉一滞,却听见她问:“我让我的宫人封锁消息,又沒有请医师前來,那么,我病了的消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紫玉紧抿着唇,沒有说话。 离忧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却还是接着问:“哥哥,我这殿中,有多少是你的人?” 紫玉轻抬起手,似乎想要拉住她,却又在要触碰到她时垂了下去。 半晌,他声音沉沉的道:“除了小鸢,其他全是我安排的人。” 离忧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她缓缓闭上眼,却挡不住泪水从眼角流下來。 紫玉立刻解释:“我不是想要监视你。只是你平时太过坚强,许多事情都不愿主动告诉我!我唯有通过这种方法,才能让自己心安!你...你若是不喜欢,我便将他们全部遣散了,由你自己挑喜欢的人。” “紫玉,你根本就沒当我是妹妹!你到底当我是什么....?”她接着又问了一句。 紫玉抬起头,她从不会主动叫他的名字。 他终于明白了她方才所说的话,倏然觉得有一丝轻松。 他继续温柔的说:“若是你愿意,我更想当你是我的妻子。” 离忧身子一颤,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她脚步踉跄,一直退到床榻前才一下子坐了下去。 她抬手去抹泪水,却发现如何也抹不干净。 紫玉很想上前,却觉得他现在与她疏远得厉害。 半晌,离忧又嘶哑的道:“你为什么要将那些打破?忧儿心里好难受...我...我不要这样...这样对你不公平,对华凌不公平...我们谁也无法幸福的。” 终于,紫玉走上了前,本想将她拥在怀里,却换成了拍着她的背脊:“这本就是我心底的话。我喜欢你,坦坦荡荡,只是明白你意不在我,才如此藏掖。” 他的话语轻柔,饱含满满的情谊。 紫玉,未国至尊的君主。可他在朝阳公主的面前,从來都是将自己看得轻如浮萍。从一开始,他便不是想要全天下,他的天下从來都只有离忧一人。 “别...别这样...不要这样错付了你的感情...”离忧喃喃的重复,泪水滚烫,落在紫玉的手背上,十分的灼人。 “忧儿,我不要你的回应。我只是想陪着你,只想要这些...” 离忧从心底感到悲哀,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才让他也有如此低微的时刻? 她起身拂开紫玉的手,一字一顿,明明只是几个字,却像在心里插上了几把刀。 “我...给不了。”她哭泣着回答,声音撕心裂肺。 紫玉愣愣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一句话也沒有说。 岁月易遥,恍如梦断,音容虽在,却宛若隔世。 半晌,他才勉强笑了笑:“你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觉,我明日再來看你。” 话落,他摇摇晃晃向门边行去。 大门打开,寒风涌进衣袍,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第二日,离忧起身。迷迷糊糊的,感觉身子越发沉重。 小鸢捧了药过來,扶起离忧。 “这天气变化剧烈,长公主昨日便拖着,现在定是严重了。这药是丰帝让医师给配的。我见他昨夜來时也明显有了风寒之兆,不过这战事吃急,丰帝连休息的时间也沒有,倒还有空嘱咐我好生照顾你,等长公主好了也去看看陛下吧!” 离忧捧起药碗喝了一口,她听到小鸢说的那些话,泪水扑簌簌的往碗里落。 小鸢慌了神:“长公主,你很难受吗?我还是去请医师來吧?” 离忧摇了摇头,只是一仰脖子将混着泪水的苦药喝个干净,旋即又缩入了被中。 小鸢想替她将被子扯开些,不要憋出了毛病。 不想离忧紧紧攥着,从被中传來模糊的声音:“我谁也不要见,就是丰帝來了也不要让他进來。” “可...可小鸢不敢拦陛下啊!” 离忧又道:“你同他说,不要逼我...他自然明白。” 小鸢微微叹了口气,却也只得遵命退下去。 室内复又安静,房中很暖,离忧却觉得心里寒凉。 她以前不懂,为何小孩受了委屈和惊吓为何总喜欢蜷在被中或是缩在墙角。 如今却好像明白了一点。这是自己给自己圈的保护,只要留在这种小小的地方,便什么都不会改变,外边世界的巨变,只要不出去,也可以留了自己一人清净。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多情所累 可是,离忧明白,她不可能在被中躲一辈子。 一连睡了三日,她终于浑浑噩噩的走出了房门。 门刚一打开,便有医师上前。 离忧晃了两晃,险些坐到了地上。 小鸢立刻将她扶到桌边坐好。 医师搭了脉,探了半晌,面色凝重并伴有两声极沉的叹息。 离忧淡定的望着医师,什么也沒有问,似乎对那个结果并不在意。 小鸢忐忑的问医师:“要食些什么药?我去陪您抓吧!” 医师严肃的回答:“长公主这是忧思成疾,导致心脉阻塞。这病怕不是有药可医的。” 小鸢怔了怔,旋即皱起了眉头大声争辩起來:“你这是什么破医术!?长公主只不过受了风寒,躺了三日而已。你只要开点补药,我们好好调理就是!” 医师无话,只是垂手站在一边,却一动不动。 小鸢上前去拉他的手,将笔往他手中塞,继续嚷道:“还站在那里干嘛!还不快些写方子!” 离忧终于发话:“他们叫你写点方子你就随便写点吧!医者仁心,就当是安慰,你照办吧!” “是。”医师立刻写了个方子,全是补气调身的药材。 小鸢眸中隐有泪光,直到医师走后,才哭嚷着跪在离忧的脚下。 “长公主,你心里到底有什么忧思?怎么会弄到如斯地步?” 离忧将她扶起來,轻声道:“你别这样,我看着怪难受的。小鸢,我觉得很累。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凡事与感情相关我就犯糊涂。我自己绕不出去,还要连累了你。” 说到最后,离忧自己反而先哭了出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往下淌。 小鸢一把抱住了她:“沒关系!我们好好吃药!一定会好起來的,一定会!” 离忧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眼里却沒有一丝生气。 到了午后,前后已经有三位医师來看过离忧。 她心里明白这是谁的意思。 紫玉定是知道了她的身体状态,于是再三确认。 她自己熟读了许多药典,多少也知道自己现下的状况。 不过纵使与生死擦边,她心里也沒有多少还怕,反而觉得像一种解脱。 离忧坐在桌边,望着镜中苍白的脸,不竟心叹,这样如何能见人? 于是,她唤了小鸢替自己梳妆,然后又写了一封长信,赶在晚饭前去了华凌的殿中。 她思虑了许久,他们这些人当中唯有华凌才最是无辜,而自己也唯能给她一颗定心丸吃。 华凌的病已见好,她看到离忧的时候,神色明显和缓了许多。 离忧穿得素淡,脸上虽扑了脂粉,却依旧难以遮掩病容。 说來奇怪,上午还一心诅咒着离忧不得好死,可当从医师口中得知到离忧的病情时,竟然软下了心。 “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出來走动了。”华凌淡淡道。 离忧笑了笑,她明白华凌定是打听到了什么,于是轻描淡写的回复:“并不是多大的毛病,你知道的,这宫中的医师总会说得复杂些。” 华凌垂下头,若是为了多得些打赏,许多医师的确会将病情说得严重。但这一次,乃是丰帝亲自着人去诊,他们即使是再贪财,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冒着会掉脑袋的险顶风行事。 所以,离忧这一次是真的病得很重。 离忧坐下來,她轻轻拉着华凌的手。 这殿中温暖,可她的那一双手却凉得吓人。 离忧打起精神同华凌说:“凌儿,我同你发誓,这一辈子我同紫玉永远都只会是兄妹的关系。” 华凌抽回了手,语气依旧存了些疏远:“‘永远’这个词最好不要轻易用,谁也保证不了永远。”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那人将我的心占得满满的,留不下别人。” “真的吗?”华凌轻声问。 离忧点了点头。 “可既是这样,你又怎会将自己的身体弄成如斯田地?”华凌皱了皱眉。 “因为...我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离忧的眸色黯淡,恍如失了明。 半晌,她继续说:“不过,纵使他不在了,我的心里也容不下别人。所以忧思成疾,这才是主因,你不要为此自责。” 华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倔强的回答:“我自然不会管你的事情,也从沒有心疼过你!” 离忧也不生气,只是含笑望着她。 的确,自从墨逸走后,她便经常忧思。但是这次的病來得突然,终究还是因为与紫玉的牵扯导致。她如此安慰,只是在给华凌找后路而已。 已经改变不了的事情,她又何苦多让几人为她而感到内疚呢? 殿中只有她们两人,殿外寒冷,内里清静,时间像被拉长了许多。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离忧又道:“凌儿,你同我不一样。你喜欢的人还在你的身边。虽然他目前对你沒有情谊,可日久见人心,你多努力,总会有改变的一天!” 华凌怔了怔,沉声问:“你明知道我有心杀你,却又为何如此开导我,并教我这些?” 离忧笑着说:“因为你是真的很爱哥哥啊!所有的罪孽,只要一切跟情爱沾上关系,便都可以原谅了。你知道哥哥他看重我,也知道你用毒害我的事情一旦败露,自己便沒有了生路。我记得你当时的样子,你早已准备好了受死,面上却沒有一丝害怕。我觉得,虚情假意的人很多,做为君主,哥哥他需要一个真心对他的人。” 华凌自嘲的说:“可是,只要你在一日,哪怕你的心里沒有他,他也不会正眼去瞧别的女人一眼。我就算是想将心掏给他看,都沒有什么机会!” 离忧半垂着眸沉默。半晌,她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华凌:“听说南方的战争未国全数败退。长期征战导致民不聊生。若哥哥他再次发兵恐会导致军心混乱,民声载道。你将这信交给叔父,他看了就会明白。你告诉他,俞国师处我也会敬言,你让他们商量好,早日将和亲的事宜提上去,我也好早点离开这里。” “你...你要和亲...?去理国?”华凌一愣。 离忧颔首:“天下人皆知我是丰帝的妹妹。而做为长公主,我又岂有一辈子不嫁的道理。到时,与其再让天下人去逼迫哥哥,倒不如我自己先逼他大义一些。” “可你说,你的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难道还愿意嫁给别人?” 离忧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凌儿,事事难全。与其待在这里日日心中内疚,倒不如走远一点,不相见总会好一些。并且,和亲并不妨碍我继续喜欢他。只是不能嫁给他而已,这个结果我很早之前就能承受了。” 华凌听她如此说,已经感受到了她的真意。 她突然扑向离忧,圈住她的脖颈哭着嚷了一声:“姐姐!!!” 离忧笑了笑,安慰的拍了拍她:“凌儿还肯当我是姐姐就好!” 她替华凌擦干泪水,接着说:“我这一走,哥哥他必定心中痛苦。他看着坚强,心却十分柔软。他是这未国的君主,并不能像我们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届时你多费些心思,帮我照顾好他,我在他乡也会心安一些。” 华凌含泪点了点头:“凌儿会照办的!他是我的父君,姐姐你且放心!” 离忧按了按心口,那里时常隐隐作痛。 她站起身來说:“我不便呆太久,给叔父的信不可让其他人知晓。我哥哥若是问起我为何会來你这里,你便说我心中烦闷,前來与你聊天。至于内容便随便编一些吧!只是真正所说,一个字也不要告诉他。” 华凌颔首,她站起身,对着离忧福了福。 离忧也不再还礼,只是慢慢走出去,身影蹒跚的消失在风中。 华凌凭栏望去。 原來,情之一字对何人都是公平的。就连那个几乎成为传奇的‘朝阳公主’也有被情字逼到‘夕末’的那一天。 又过了两日,群臣齐齐上奏,希望丰帝将长公主和亲至理国,以平息了这战乱。 紫玉沒有同意,却又不能说不。华将军和俞国师也在群臣之列,他忽而明白了什么。 当日下朝,紫玉直奔‘长惜殿’。 小鸢勇敢的抬了手臂去拦:“陛下,求求你!长公主现在受不得刺激,她说了不想见你的。” 争执之下,听到清冷的一个声音。 “小鸢,让他进來吧!你去帮我看看药炖好了沒有。” 原是离忧听到了动静,已经走到了门口。 小鸢放下了手,她知道长公主不愿让自己牵扯到这个谈话中,于是听话的去了厨房。 紫玉站在原地望她,纵使日日都听医师的奏报,知道她的身体日况愈下,却也沒有想过她会在这几日变得如此单薄。 孟秋前还十分合适的衣袍,如今穿在她的身上居然显得十分的宽大。 她倚着门栏站着,裙角随着风微动,恍若整个人能随风而去了。 离忧微笑着朝紫玉抬起手:“我们要一起在这里吹冷风吗?” 紫玉这才快步上前,搀扶着她往里行。 两人坐了下來,紫玉的神情有一丝呆滞。 离忧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他又感到心中明显一空。 半晌,他才说:“是你让你叔父和俞国师将和亲...” “是我。”离忧打断他,耿直的承认了。 “为...为什么...我就如此让你生厌吗?”紫玉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不。就是因为很在乎哥哥,我才如此选择。”离忧抬眸望着他,脸色虽难看,那一双眸子却清澈无比。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将逢故人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却还要离开。”紫玉轻声说。 离忧垂下眼帘,柔声说:“小时第一次相见,我便铁了心要帮助你。那时出于的并不是怜悯,更多的是明白你的隐忍。到后來,你策反的当日,我被禄全要挟说出你藏身的地方。当时我心里沒有害怕,更多的反而是欣慰。我想他找不到你,你就一定是安全,就算是死,我也无怨无悔。可是这些感情的出发点都是基于你是我的哥哥,我也只想当你是我的哥哥。虽然是两种不一样的喜欢,但是这种血溶于水的关系,我十分的珍惜,也不想将这些打破。我想将这些弥足珍贵的日子保留在心里。可是现在,我留下來便不行,留下來便什么都会变。忧儿不愿意变...” “不会的,不会变的!我什么都会依着你!你若是不想见我,我就少來看你!”紫玉低声说,几乎是一种卑微的哀求。 离忧不忍心看到他的这种样子,心痛的说:“可是我做不到。我心里难受,恨不得将那块痛的地方挖出來!” 紫玉沉默,一旦关乎到她的心,他便沒有了办法。 “近年來,我看遍了这宫中存着的医典,也对自己的病有些思量。我不是一个铁心肠的人,可我更加受不了就如此窝囊的死在你的身边。哥哥,你就当我任性吧!反正你事事顺着我,也不在乎这一次,对吗?”离忧柔声问。 紫玉沉沉叹了一口气,虽然心中有百般不舍及疼痛,却终于松口:“你若不喜欢呆在我的身边,那我便在宫外为你另置一个宅子。南边气候无常,你身子本就差劲,我断不会让你去那里受苦。” 离忧笑了笑:“你是未国的君主,事事都要为军为民着想。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战事,他们会赞同你另寻他法吗?要知道,战士打仗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那些人肯豁出了命的为国家效力,一是你能许他们繁华,二是你能指挥他们保妇孺安康。我身为长公主,得享荣华这样久,总该为他们做些什么,而不是逃避。何况,我是嫁给理国的君主,纵使那里再恶劣,还会苦了我吗?哥哥,你不是曾想过统一一事吗?你先靠此与理国结盟,然后慢慢的,或许真的能做到也不一定。” 紫玉凝眉,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沉声说:“那么,便让理国的君主亲自來接你!” 离忧摇了摇头:“即是你提出的和亲,但两国尚在战中,他又怎敢冒险前來?” 紫玉拂袖站起來,冷哼道:“若是连这些诚意也沒有,那便不配娶你!忧儿,这是我最后的退步,我决不能让别人亏待了你!不能!” 离忧心里难受,她缓步走过去,从背后圈住紫玉,将头放在他的肩上。 “哥哥,这辈子是离忧负了你。但是你的好我全部记在了心里,一刻也不会忘。从别后,希望你能多看看眼前人,忧儿希望你能幸福...” 紫玉握住她的手,缓缓点了点头。 只是,她尚且不能忘记那个离去的人,他又哪里能做到? 无非是互相欺骗,求得一丝心安罢了。 第二日,丰帝同意了群臣的提案,将‘朝阳公主’和亲至理国,只是希望理国的君主亲來未国接嫁。 消息即日由信使往理国传去,不出三日便传到了南嘱的耳中。 ‘无惑’是这理国的军师,四十來岁。 他的右眼虽在战争中被战火熏瞎,却依旧耳聪目明,指点多次战役,并大获全胜。 这和亲是大事,无惑前來与南嘱清谈。 南嘱直接发问:“和亲一事您怎么看?” 无惑沉声应答:“你是要听利弊还是要听风险?” “自然是利弊。” 无惑立刻说道:“未国的君主的确曾经提过举国之力赈灾。但是当时,我们确是拒绝,所谓何因?” 南嘱回答:“因为旱灾年年都有,即使这一次他真心帮助,那么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我们无法摸清他的脾气,唯有靠双手打出另一片适合生存的天地。” “你说得不错。但若是和亲一切就不一样了。据我所知,朝阳公主与丰帝青梅竹马长大,向來最得宠爱。你娶了她,我们便是互为国戚,岂有不帮之理?” “那弊又是什么?”南嘱接着问。 “从今以后,理国只能成为未国的附属,永远无法凌驾他们之上。”无惑按理道出。 南嘱笑了笑:“战争本就不是我们所想,你说的弊乃是能自保和不被饿死的情况下才有。如此,我便去一趟未国!” “可风险就在此,如果未国以此为诱饵将你擒住,理国便沒有了以后...”无惑皱起了眉头。 南嘱不以为意的摆手:“我了解那个人,他不会如此!何况你沒见过他那个妹妹,容貌本生得不错,奈何皮肤黝黑,脸上又被红丝胎记割得恐怖,其实就是个丑姑娘,当不得他有多宝贝!我想,这一切只是他故作出來,倒像我们占了便宜,要了他的宝贝妹妹。” 无惑知道南嘱与紫玉之前的故事,却还是叹道:“人总会变的。就像不久前,你们还能把酒言欢,可如今却要为了战事思前想后。” “无惑,多说无意,我早就厌倦了征战。此次我亲自去,总不会吃亏,就当多要些盘缠回來。”南嘱站起身,英气的脸上并无半点担忧。 无惑按了按他缺失的右眼,半含笑道:“那我便在这里等你回來。” “一定!!!”南嘱爽朗的笑着,抬手重重在无惑的背上一拍。 第五日,从理国传來消息,南嘱同意和亲一事,并率先退兵以表诚意。 紫玉自然也是尊崇君子之道,他调回了未国兵马,退让五百里。 又是三日,南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未国,准备亲自迎娶‘朝阳公主’。 与群臣所想的不一样,紫玉并未行大宴款待,却私下在自己的行宫中布了小宴。 别人都当他是迎客,可实际上,他与南嘱却是叙旧。 紫玉着宽衣常服坐在青石案前,殿中清静,宫人们皆候在宫外。 南嘱大步跨入殿中,紫玉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你还算记得我的性子,知道我讨厌那些繁琐的礼仪。” 紫玉笑望着他,抬手比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南嘱大方的坐下,举起案上的上好白瓷口杯,对着紫玉一敬,一仰脖就饮了个干净。 “好酒!!!”他笑了笑。 “那就多喝些。”紫玉将酒壶往前推了推。 酒壶拿到了手里,南嘱却停住了,笑容慢慢淡去:“酒好,连杯盏都如此精致。本來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來了才发现,我们果然是有天壤之别!你说,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们理国也才能有如此好的酒,如此精致的酒具?” 紫玉不客气的将酒壶夺过,淡淡道:“喝完这顿,该办完的办完,你也得乖乖回去用你的土陶碗。” 南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故作轻浮的说:“是啊!顺便带上你心爱的妹妹。” 紫玉一怒,抬掌就捏碎了一个口杯。 碎瓷片插入掌中,鲜血顺着掌纹留下來。 方才还温润如玉的一个人,脸上立刻满布杀气。 他狠狠的道:“唯有她是我最后的底线!” 南嘱摇了摇头,戏谑的说:“既是宝贝,又何苦将她嫁给我?理国沒有这里的锦衣玉食,或许我一辈子也给不了她!” 紫玉愁苦的道:“你若能保证好生待她,我便什么都给你!你喜欢这里的酒,我就送了酿酒人过去,你若喜欢这样的酒具,我便叫人传授铸造之术给你们。但是...但是一定要好好待她...” 南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然后问:“你...?还是...?丑姑娘她怎么了?” 紫玉垂了眸:“她病了,有些严重。” 半晌,南嘱沒有说话。 紫玉有些不耐烦的道:“你若是嫌弃,便快些给我滚回去,我一早就想收回那个愚蠢的决定了!” 南嘱又喝了口酒,淡淡道:“我会照顾好她,也许比不上你,但也会给她最好的。” 紫玉嘲讽的说:“是看在我予你的那些东西的份上吗?” 南嘱有些恼:“你自己清醒点!不要以为我讨了什么便宜!她的长相我又不是不知,如今还有重病,难道我该三跪九叩的称谢吗?” 紫玉按了按额角,南嘱未來之时他便独自饮了许多,现下酒气上來,觉得眼前人影恍惚。 “我只想你拿一颗真心给她!哪怕她无法将真心给任何人,她也当得了有人无怨无悔的对她!” 南嘱见他蹙眉的一方样子,也不愿多加评说,只是淡淡的道:“若我说我是真心,你会信吗?” 紫玉怔了怔,半晌,轻声笑起來:“动心这个事,若是在忧儿身上,我倒是相信的。” 南嘱轻哼一声,似乎不屑于与他聊这个。 紫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道:“你要答应我,这辈子只能娶她一个!” 南嘱紧抿了下唇,然后说:“你不是也娶了四个妻妾吗?同样是一国之君,你也知道里面的情非得已,单单还要这样要求我,岂不可笑?” 紫玉垂了眸,极轻的说:“我若是能娶她,不管是谁指责什么,我也不会再娶其他人的...” 南嘱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待再问,那人却已经醉倒在青玉案上。 他的指上犹带着碎盏的鲜血,那满布惆怅的眉宇有道不尽的凄凉。 第一百七十章 最难离别 南嘱沉沉叹了一口气,他将紫玉从案上拉起來:“明明都是一国之君了,还有这么无赖的时候!” 南嘱旋即在殿中喊了两句,却不见有宫人來应答。他讪讪的笑了笑,心道定是紫玉谨慎,怕被别人听了谈话,让其他人退得远了。 无奈之下,他将紫玉背到背上,缓缓向外走。 而行路中,紫玉沉沉的几声‘忧儿’,不禁让南嘱皱起了眉头。 第二日,紫玉酒醒,阿长立马上前服侍。 紫玉按了按额角:“昨夜似乎又醉了,那理国的君主睡在哪里?” “属下已经安排了,在空置的‘落鸿殿’,还另外拨了十个宫人过去服侍。”阿长回答。 紫玉颔首,饮了口淡茶,续又问道:“可有让他见过‘朝阳公主’?” “沒有。他身份特殊,不敢让他擅自离开。虽然待之于理,可那殿外百來米,还是有重兵把守。” 紫玉摆了摆手:“他不会。若有心伤我,昨日便会做了。” 阿长忐忑的问:“陛下为何如此信他,就不怕他真的破釜沉舟吗?” 紫玉抿唇不语,他的心里倒不是相信,只是希望南嘱心中感怀他的无差别对待,以后能真心待她... 阿长见丰帝表情严肃,便不再多问,安静的退了下去。 午后,紫玉再次见南嘱,他带了俞国师前來,三人开始就和亲陪嫁之事进行商谈。 紫玉着实不喜欢这样,总觉得将忧儿当做了筹码,如此也像极了买卖。 俞国师将长长的白纸清单在案上铺开,南嘱立刻认真的看起來。 半晌,他指着清单,笑着对紫玉说:“‘朝阳公主’就只值这些吗?依我看,最起码要再加五层才是。” 俞国师皱了皱眉,故作大声的道:“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古往今來,也沒有哪个国家能像未国如此,给了这样丰厚的陪嫁。” 紫玉抬起手,他示意俞国师不要争执,然后淡淡道:“‘朝阳公主’自然不止这些金银物什。但是,也不是你可以拿來当棋子的!” 南嘱望着他,那个人面上无悲无喜的一方样子,却又是不怒而威,满是权御天下的气势。 南嘱挑眉道:“那你到底是准还是不准?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昨晚...”紫玉的眼里覆上一层难言的晦涩,“昨晚我所问之事,你是否答应?” 南嘱怔了怔,原來他昨夜所说居然不是醉酒的话! 一片沉默中,他想起了在理国的日子,那个所谓的丑姑娘扎了满头的小辫子,穿了他们特有的服饰,混在人群里对月放歌。 云淡风清,歌谣里的词汇尽是些缠绵的纠缠。 山傍水,水绕山,云缠月,月伴云。 山有木兮木有枝,君悦君兮君不知。 倏然间,他恍若置身在那夜的月下,见到了如水般温柔却又有一丝寒凉的夜。南嘱本以为自己忘记了,可不想,她的一颦一笑依旧如此深刻。 那个女子,此时温婉安静,彼时也会策马奔腾放肆大笑。 红颜易老,佳期难得,做为一国的君主,最最难得的怕就是与一人相守相伴。而她恰巧...恰巧碰到了他心底的柔软,若是为了她,那些许诺倒是求之不得。 缓缓的,南嘱的脸上浮上一抹微笑。他平静的对紫玉说:“昨夜你所说之事,我答应你!” 话落,他咬破手指,将血洒在白色纸轴上,大声道:“以血为践,永不违背!” 紫玉低眉。 他眼望着那殷红的血在纸上晕开,眸中锐光一闪,拍案而起,道:“好!那我便许你两倍的陪嫁!!!” 俞国师怔了怔,他虽然不知丰帝所指昨夜的承诺是什么,但这足足多了一倍的陪嫁,可不是一笔能小观的数目。 “好!!!”南嘱心里高兴,立刻点头同意。 待他们谈定了陪嫁事宜,钦天监恰巧也算好了送迎的日子。 紫玉翻开來看,吉日便在三日后。 他合上册子,眼底一片沉霜。 三日后,那方朝阳就会离开他的身边,这一辈子也许再沒有相见之日... 他唤來阿长,轻声道:“三日后‘朝阳公主’嫁至理国,我要给她最好的礼仪和这全天下最盛的殊荣!” 阿长立刻颔首,时间紧迫,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半晌,紫玉又问:“她今日气色如何?” “比前两日好了很多,中午还多食了些小菜。”阿长据实回禀。 紫玉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告诉小鸢,呆会我去看她,同理国的君主一起。” “是。”阿长领命退了下去。 “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能痊愈么?”南嘱紧张的问。 “心病。离开这里便会好,你无需记挂。”紫玉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见南嘱沒有追上來,偏头说:“不跟上來吗?长公主她到底如何,你去看看便知。” 南嘱会意,立刻跟了上去。 进得‘长惜殿’中,南嘱已经体会到了这朝阳公主的地位。 这殿中布置显然费了心思,随处可见暖炉,寒意都淡了许多。 遥遥的,只见一个淡黄衣色的女婢急急走过來,行了礼道:“陛下,公主她还在花园的亭中。您和贵客先去堂中坐一会儿,小鸢立刻将她搀扶过來。” “这样冷,她去那里做什么?”紫玉皱了皱眉。 小鸢低着头:“公主说最近睡久了,老是迷糊,吹些风总能清醒点。” “不用请她來了,你带我们过去吧!”紫玉话落便已经抬起了步子。 小鸢惶恐,立刻在前面带路。 穿过九曲回廊,木疏寂静深处有一个小亭,六角拱檐,临内湖而建。 亭中,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而坐,身上披着宽大的狐裘,将她娇小的身体紧紧罩住。室外风疾,狐裘上的白毛随风向下压,更显出她的瘦弱。 南嘱怔了怔,他知道,这便是未国的朝阳公主,两年前的丑姑娘。 许是听到动静,离忧缓缓回过头。 四目相对,短暂的惊诧之后,离忧柔柔的一笑,对着南嘱轻声说:“你來了。” 那一瞬,南嘱的世界里沒有家国天下,沒有爱恨别离,只有她颠覆自己记忆的美丽样子,恍如寒风中的一朵娇美的白昙,刹那芳华无限。 “你...你的脸?”他的声音颤抖,连手都开始止不住的抖动。 离忧笑了笑,沒有想到那个如野狼般的人也有如此笨拙的时候。 紫玉清清静静的说:“她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以往只是为了保护她而已。” 南嘱突然明白了到底为何有‘红颜之祸’的说法,若是有这般容貌的确很难让人拒绝。 小鸢上前搀扶离忧。 她慢慢朝南嘱走过去,大方的将手递出。 南嘱怔了怔,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很脏,无所适从。 他微微低下头,生怕泄露心底的慌乱和心动。 此时,紫玉不悦的道:“人已经见过了,你且先去自己殿中休息吧!按着未国民风,女子出嫁前是不得与夫婿相见的。” 离忧唇角含笑,也不坚持,她将手缩回去,朝着南嘱微微见礼。 “这边请!”小鸢得命上前,对着南嘱朝相反的方向指路。 南嘱这才回过神,眼里多了一丝落寞。虽跟着宫人往回走,却是一步三回头,将心丢在了这‘长惜殿’。 紫玉望着离忧,目光复杂,恍若藏有无边的寂寥。 他几次试着张口,许久,终于将那些话吐了出來。 “送迎定在三日后。” “嗯。” “你若是有什么想要带的便吩咐小鸢备好。” “嗯。” “理国环境不比这里,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 “他若敢欺负你,你便修书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好看!” “嗯。” 说到后來,紫玉的声音依旧平静,可离忧却已经泪光点点。 她明白,从别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你...你若想...想家了,便写信给我。”紫玉的最后一句,却多了许多隐晦。 离忧再也忍不住,她疾走两步上前,抱住他痛哭:“我会的!我一定会写信回來!不是因为想家,而是因为哥哥你。对不起,对不起...” 紫玉咬紧了唇,抱住她,紧紧的。 “哥哥...” “别说话,忧儿。就这一次,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他轻声叹。 离忧不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思念满怀,寒风肃萧。 紫玉心想,这辈子唯一的一次,让我这样抱着你而不是忐忑的假用哥哥的心思。 人生难得长相守,终是离别久。 三日后,和亲的送迎。 那是未国有史以來最隆重的日子,恍若新帝封后。 两个时辰后,牛马车队启程。 紫玉独身上到了宫中最高的阁楼。 他一人迎风站着,望着马车风尘远去。 又到了这个时刻,小时便在冬日见着母妃的尸体冰凉,继位前又是在此时送了瑞帝进了那陵墓,而如今,就连他最想要的那一人也要亲手送走。 偌大的未国皆在他的手上,可此时,他却觉得孤寂难耐。 阿长特意在离忧的马车上系了红缎带,在青一色暗沉的车队中十分的好认。 紫玉久久站立,眼望着红缎带,直到眼睛酸胀,远的再也看不见什么。他伸手缓缓覆上自己的心口,那个地方依旧放着那张手帕,而帕中也依旧是那纠缠的青丝。 忽而又落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立刻掩埋了车轱辘印,仿佛从來沒有人來过,也沒有人离开。 紫玉的唇上攀上一抹凄凉的笑,他默默的想,他心中的这个冬季,再也不会过去了... 人去心空,十多载共渡岁月,一颦一笑远去,当时只道,不过寻常。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心何向 路途遥远,天寒地冻。 离忧的马车早在出发前便被人用毛毡子从里到外仔细围了个厚实,以阻些寒气。但一连下了两日的雪,这毛毡子都变得硬梆梆的,寒意还是这么肆无忌惮的透了进來。 离忧伸手敲了敲,那硬实的手感让她觉得好笑。 车里不止她一人,还有一个照顾的女婢,是南嘱从理国带來的人,名唤‘格晴’。 这两日,马车中的气氛一直沉闷。离忧不曾开过口说话,格晴还沒摸清她的脾气,也只得陪着沉默,小心照应。 而现下,突然闻见公主笑出了声,格晴的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些亲近。 于是她试着主动同离忧攀谈:“公主,你在笑什么?” 离忧半垂着眸,似乎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她的声音很轻,听着连心也跟着柔软起來。 “小时同哥哥玩,总有一大堆的宫人要跟在后面。那时的我们最喜欢下雪了。因为只要穿着白色的狐裘就能十分容易的藏进雪里,将那些人全部甩掉。我们会玩到很晚,一起在雪里打滚,一起爬到树上再往雪里跳,也不怕冷。最后,到回家的时候,身上的狐裘就会变成这般样子,硬硬的,重得像一块石头。你想想,我和哥哥可相当于背着块石头玩了半日呢!那时那么小,也不知是哪里來的精神!直到躺在床上才觉得腰酸腿疼,第二日连走路都要打摆子。” 格晴静静听着,她理解不了里面的快乐,却也明白这应该是离忧心中珍藏的美好回忆。 于是格晴陪着笑,随口说了一句:“前两日的送迎,那样盛大的场面足以看出丰帝对你的重视。我想,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接你回去小住。南嘱性子虽火爆,但是心眼好,只要是公主真心所求,他应该也是准的。” 离忧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却迅速淡去。 她淡淡的说:“不会回去了,我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格晴一怔,却又好奇离忧眼中的那一团复杂的情绪。 她忐忑的问:“为什么,你不会想家吗?” “想!从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就在想了。可是,就是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不能靠近。若要保护,便只能离开。” “我不是很懂。”格晴皱了皱眉。 “不懂反而好,表示你并沒有这样的烦恼。”离忧笑了笑。 格晴还欲再问,却被离忧打断,将这个话題带了过去。 “你们称呼南嘱都是直接叫他的姓名吗?” “对啊!一直都是如此!理国沒有许多条条框框,大家都这样自在惯了。”格晴很自然的回答。 离忧点了点头:“那以后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我现在也是理国人。” 格晴笑着点了点头,方才本还怀揣着的一丝紧张感也消失了干净。 又坐了一会儿,离忧将车帘微微挑开,向外望去。 两日來,她第一次看窗外。车队已经走得足够远,她再也不用怕触景伤情。 而入眼的第一幕是与她的马车并排行着的一匹黑色骏马。 马上,南嘱微眯着眸望向前方,发上和肩上都积了一层白雪,他应该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 离忧迅速合上车帘,问:“南嘱沒有马车吗?我怎么见他骑马行在我们的旁边。” 格晴笑着说:“怎么会沒有!那不过是他自己不愿坐而已。这附近路况复杂,南嘱怕是放心不下你!” 听闻此,离忧微微低下了头。她觉得脸颊发烫。 之前沒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題,如此细想才惊觉,自己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格晴似乎很了解南嘱,一谈起他,便立刻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南嘱小时候就是个倔脾气,说一不二。他有时讲话会很凶,但是心肠却比谁都软。我记得征战的时候,死了很多战士。有人提出,要将战士们的尸体送回家乡。但当时天气炎热,路途又远。南嘱当众拒绝了,并一把火燃了所有的尸体。可是,我却知道。等那一场得胜,南嘱亲自带着骨灰到战亡者的家中,一个个送达,每一户,沒进门前他就跪下磕了三个头。到最后,那头上鲜血淋漓他也不见停。其实我明白,死的那些是他的兄弟,他比谁都难过,可又不能表现出來。若是连他都沮丧了,那场仗就沒有办法胜利了。” 离忧静静的听着,她开始明白,为何未国的几队兵马都吃了败仗。 小小的理国却有那样一个领袖亲自上阵,那是他们全部的希望,是最好的鼓舞战歌。 思及此,她再次将车帘掀开,对着那人轻唤:“你不冷么?” 南嘱偏过头,原本严肃的脸上倏然柔和。 许是很久都沒有说过话,他的声音有一丝干哑:“习惯了,不会。” 果然是不一样的,虽然同为君主,紫玉虽辛苦,却也只是纸上谈兵。 不像他,这样的环境也能习惯。 离忧从窗口探出脑袋,远处山脉延绵,恍若沒有止息。 天大地大,漫天漫地的白色,美得让人震撼。 离忧心中一颤,忽而觉得人生渺小,在这里,不过沧海一粟。于是,心中的那些烦恼和忧愁全部都淡了。 她突然朝南嘱挥挥手,指着他的马问:“这马可好?” “可行千里,我理国的马自是良驹。” “那便也能带上我,我坐累了,你带我跑一跑吧!”离忧向南嘱央求,声音都软了下來。 南嘱摇头:“你身体不好,这里的路况也复杂,还是安心在车上待着吧!” 离忧蹙眉,她当做未闻,扒拉着窗口想要往外跳。 南嘱急了,立刻挽指吹了口哨。 车队听到哨音,立刻停了下來。 离忧满意的扬起下巴,这会儿能从车门走了。 南嘱下了马,他候在车门处朝她伸出手:“路滑,你小心!” 离忧笑了笑,大方的将手递过去。 她的手瘦弱且冰凉,南嘱的心里蓦地难受起來。 他将离忧扶上马,本來环紧了她的腰,忽又急急松开,双手只牵了缰绳,尽力维持一段距离。 离忧抿唇一笑:“以前你带我骑马可不是这个样子。” “那不一样。那时你还是...是个...”南嘱有些懊恼,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这般唇齿不清。 “那时我还是个丑姑娘对不对?”离忧轻笑。 南嘱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可那时你就说过,若是我嫁不出去了,可以当你的小老婆。”离忧低声调笑着说。 南嘱立刻严肃的解释:“沒见到你之前,我也一直以为那就是你本來的样子,但我还是想娶你的!并且...并且你也不是嫁不出去,现在也...也不是我的小老婆。” “我知道。所以,谢谢你。”离忧淡淡的笑了笑。 “不!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给理国人带來的宁和,谢谢你愿意到这贫瘠之地來。”南嘱的这一句话终于不再结巴。 离忧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半晌,两人都沒有再说话。 远处,雾寒之气淡了些。 离忧突然大声说:“你还说这是良驹,速度比那牛车都快不了多少!” 话毕,她便去夹那马肚子。 这马儿平时驰骋沙场,早已不愿如此慢的行走。得了离忧这样的指示,立刻抬起前蹄,长啸一声,向前疾驰。 “坐好!!!”南嘱大嚷一声,不再松松抱着她,而是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冰凉而清新的风扑面而來,路面起伏,眼前无垠的白雪地随着视线浮动,恍如行在云间。 牛马车队迅速远去,天地间倏然安静,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和浮雪溅扬的声响。 如此骑了许久,南嘱见离忧左顾右盼的样子,于是不动声色的让马速渐渐慢了下來。 “你在找什么?” 离忧终于找到了机会,望向了南嘱的身后。 半晌,她才垂头丧气的说:“这里的山头都是一个模样,连个辨方向的参照物都沒有,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南嘱爽朗的笑了笑:“跟着我,你想迷路都难!以前,同你哥哥布阵对战的时候,我们多靠的便是地势迷乱。若是自己都迷了路,怎么困住敌人?” “万幸,你们现在不再是敌人。”离忧轻声说。 “世事多变,我也沒有想过以前一句要娶你的戏言,如今变了真。”南嘱的声音温糯,少了许多印象里的凌冽。 短暂的停顿,南嘱继续说:“不过,理国沒有未国的琼楼玉宇,我也给不了你锦衣玉食。虽得了这些丰厚的陪嫁,却还是难以改变理国恶劣的环境。” 离忧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既然选择了嫁给你,便做好了与你同甘共苦的准备。” 南嘱紧抿着唇,他不会随意许诺,也不会轻易信了别人。只是离忧的这段话,却像融到了心里,有一种被骗也甘愿的可笑情感。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和样子,可她白色的兜帽下,有些许墨色的发丝泄出,丝丝撩拨他心底的冷静。 南嘱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眼前的人,明明是他的妻子,连战火都不畏惧的自己,此时到底在怯弱什么? “九九...”他轻声唤了一句,却连呼吸都染了一丝急促。 离忧刚想继续说话,南嘱却已经低下身,将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离忧睁大了眼,一动也不敢动,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南嘱怔了怔,他觉察到她心底的躲避,眉梢眼角不禁沾了愁意。 原來,自己所怯弱的,正是她的拒绝。 第一百七十二章 虚情真心 终于,南嘱放开了手,他望着离忧,眼里影影绰绰。 良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被压到了心底,只留下眼中的一片澄明。 他讪讪地笑了笑:“方才是我冲动了,我们回去吧,这天气该下雪了!” 离忧这才回过神,立刻郝然的点了点头。 两人策马往回走,马蹄声声,浮雪纷扬。 南嘱只是松松的抱着离忧,原先生出的那些亲近倏然消失殆尽。 离忧思绪万千,她思起,南嘱方才唤她的乃是‘九九’两个字。 原來他还记得,那个叫‘华九’的女孩,也许一直放在了心上。 其实,他哪里有什么冲动?自己本就是她的妻子,莫说是这贴着脸颊的浅吻,即使是同床共枕,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本來以为自己已经放开了心思,直到方才才清醒。 做不到,忘记他,她做不到... 于是,伴着马蹄的声响,她低眉轻声问:“南嘱,你是想要我的人还是想要我的心?” 南嘱听后一愣,他立刻拉了下缰绳,马匹停了下來。 沉默了半晌后,忽而有细碎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伴着那些白寒,他沉声说:“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嫁给我的。” 离忧咬了咬唇,抱歉的回答:“对不起,我一直想要如此,也一直将自己的心往那里拧。可如今...如今我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我连自己的心都骗不了,怎么能骗过你?南嘱,我想,我同意嫁给你,那心底唯一真实的初衷就是为了帮助哥哥停止战乱。” 南嘱觉得可笑,原來在她的心里,自己竟连半点地位也沒有。 虽说那和亲的目的的确也是为了止息战火,但是在知道那对象是‘华九’的时刻,他的心里的确存了一丝欣喜。 他本想真心待她,却不想一开始便付错了意。 寒风瑟瑟,他嘶哑的声音混在风中:“若是要人该怎样?若是要心又该怎样?” 他的声线十分冰冷,恍若凉了半颗心。 “若是要人,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凡是一个妻子该做的我便都会照办。不过,那终究只是面具,同我的本來心性沒有半分关系。你若是要心,那便现在给我空间和自由,不强人所难,或许...或许有一日我会真心喜欢上你...” 南嘱戏谑的一笑:“或许?只是或许?” 离忧一怔,继而平静的回答:“是。只是或许。我给不了你肯定。” 南嘱沉默。 他抬头望天,那些白寒迅速落进眼里,化作一片虚无的冰凉。 自己到底要什么?他问自己。 最后,南嘱重新拉了缰绳,驱使着马儿往前走。 离忧半垂着头,以为他不悦于谈这些。正待放弃询问,却听见他平静的声音:“我想要一个真正的妻子,可若是我的‘九九’,我的九九...怎能沒有心呢?”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了难得的温柔。 离忧有一丝恍惚,她忐忑不安的问:“你是要选心...?” 南嘱答:“是的。我会遵照承诺,给你自由,不强迫于你,直到‘或许’的那一天。” “只是‘或许’...”离忧强调。 “我甘愿等。”南嘱立刻回答,沒有一丝犹豫。 离忧怔了怔,她按住心口,那里有些隐隐作痛。 她本來沒有任何筹码。自己是未国的丰帝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嫁给南嘱的,他即使是强要了她的身子,她也不该有半点怨怼和委屈。 南嘱是这理国的君主,她对他说了那些离经叛道的话,已经做好了被他责骂和怨恨的打算。 可他沒有,他平静的选择了等待,等一个就连离忧她自己都无法肯定的‘或许’。 她小心翼翼的偏头,想要看明白南嘱的表情。 可此时,自己身后的那个男子已经恢复了以前凌厉的眼神,微微仰着头,依旧高傲得如荒原上不可一视的狼王。 等到了理国,已经是第五日的傍晚。 马车整齐有序的排开,士兵和理国的子民们开始齐心协力的将货物卸下來,分类码好。 离忧由格晴扶下了车,两人随意拣了块空地站着。 她环顾四周,这里的土地贫瘠,牲畜稀少,孩童瘦弱,妇人憔悴。 这样二十多辆马车的物品的确解决了整个国家的燃眉之急。 可纵使如此,离忧从他们的眼里丝毫也看不到饱受灾难的痛苦及悲伤。 南嘱就站在不远处,他掩在人群里,丝毫沒有君主的架子。他十分自然的做着指挥,遇到重物时,他也会立刻搭把手帮忙。 在最后一辆车上,有两口与其它颜色不同的紫色大箱子。路程颠簸,其中一个的箱口有些损坏。 四位士兵费力的将它们抬下來,却不知该放到哪里。 南嘱认得那些箱子,那是离忧走时一定要带着的东西,为了区分,才被特意放在了最后。 他走上前,示意士兵们将这两个箱子抬到他的屋中。 士兵们立刻照办,他们抬起箱子路过的时候,南嘱淡淡瞥了一眼。 本以为那箱中定是她喜欢的珠宝首饰或者衣物鞋帕,可从破损的箱口看过去,却竟是些小玩意,满满一箱的小玩意儿。 他轻声笑了笑,心想她都是多大的人了,还同小孩子一般。 待所有马车规整完毕,南嘱來到车前下令:“凡是來自未国的马就全部杀掉取肉做宴。今晚我娶亲,想凑热闹的便自己提了酒过來。” 话毕,他故意朝离忧抬抬手,示意她走到自己的身边。 离忧低了头,即使不愿却也不能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只得照做。 南嘱牵了她的手,两人走到僻静处,他又立刻松开。 “我虽承诺了你,但戏还是要演足的。我不能因为这个而失了民心。” 离忧摇了摇头:“我明白,心里也并不讨厌。” “哦?”南嘱的唇边浮上一抹轻浮的笑,“早知你肯这么乖巧,方才便该一亲芳泽了。” 离忧皱了皱眉,却知明明是自己先理亏,顿时又沒了脾气。 气氛尴尬,她开始转移话題。 “好好的马儿,为何要杀掉?就算是要庆祝,也用不上那样多的肉食。” 南嘱说:“因为未国的马生在富饶之地,它们不如我们的马儿耐饿,即使现在不杀,过两日也会饿死。” 离忧蹙眉轻叹:“连草料也供应不了?” “若是有办法,我也不想动用征战來保我理国子民的生存。这个世界,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生來享受歌舞升平,有的人却看惯了一辈子的硝烟战火和生离死别。”南嘱平静的说。 离忧缓缓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理解南嘱的坚毅了。 只有像他这样,狠敢和决断,才能维护这个脆弱的国家生存下去。 篝火很快燃了起來,依旧同以前一样,大家从各自家中提了酒,缓缓聚在空地上,沒有桌椅杯盘,沒有贵贱尊卑。 只是人声鼎沸,同以前的小聚不同,离忧几乎被喧嚣声震坏了耳朵。 南嘱不以为意的站在一边,凑到她的耳边道:“你知道为什么理国贫瘠,可这理国的子民却沒有一个肯逃到别的地方谋生活吗?” “为什么?”离忧的确讶异于这里的人数,她本以为经过了战火和灾难,这里的人口应该十分稀少才对。 “因为快乐啊!他们在这里能获得真正懂得的自由和快乐!”南嘱神采奕奕的回复。 离忧皱了皱眉,按住耳朵大声嚷:“你们这明明就是不知考虑以后!如今天气寒冷,最适合储存食物,就算未国的马不适合在这里生存,那也应该将大部分生肉置于冰下保存,以备不时之需。” 南嘱笑了笑,眸中透出一丝冷光:“我得了丰帝最宝贵的妹妹,还怕会饿到我的子民吗?到时只需修书给他,就算是这未国全部的牛马,我想他也是舍得给的!” “你...你!!!”离忧气得发抖,却又因当着众人,沒有办法发泄。 她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父君,也是这理国的君主。而这个人,前两日才说了些让自己感动和愧疚的话,可现下这颐指气使的模样却让她想直接掐死他去。 南嘱斜眼望着他,离忧奇怪的脸色让他觉得十分好笑。 他憋着忍了许久,最终才说了实话:“你果真是孩子吗?我如何说你便全信了?我方才说过了,我的子民愿意留在这里,是因为他们感到了留在家乡的快乐。若是像你所说,饿着肚皮为了下一次攒口粮,那何來快乐可言?九九,在这里,祸兮福依都说不清,沒有人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乐在当下又有什么错呢?” 离忧无言以对,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心里也接受了九九这个称呼。 南嘱压低声音继续道:“还有,在我的臣民心里,今晚是我的喜事。我若是不大方些,可不白白叫人看轻了你去?” 离忧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喧闹的人群。 南嘱微微瞥了她一眼,只见那橘红色的火光下也依旧能见到她藏不住的羞涩红晕。 他收回了目光,唇上却浮起一抹自己也不曾觉察的微笑。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事以亲尝 闹至半夜,篝火渐熄,人影绰绰。 大家或酒醉而卧或睡意浓至归。 离忧打了个呵欠,南嘱道:“我们也回去吧!” 离忧一愣,立刻睡意全无,她摇着头说:“我还不困,还想再看看。” 南嘱笑了笑,只是拉了她的手往前走。 离忧微微垂下头,嘴中不知嘟嚷些什么,显然十分不自在。 南嘱头也不回的说:“你尚有病在,寒露袭身,我可不想你刚到这里便卧床不起。” 离忧闻言安静下來,就连脚下的步子也多了些仓皇。 南嘱却沒有停,只是将声音放得轻了些:“你哥哥已经同我说过了,你那是心病,还需自己放宽心调养。好好的一个人,到底为了什么和自己过不去?但是,现下到了这里,以前的一切你可以全部放下,我也不会去过问。我沒想过要你马上忘记,但是不开心的事情还是少想一些的好。” 离忧咬了咬唇,沒有应好,也沒有拒绝,只是明显少了些挣扎,任由他牵着,跟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行了不知多久,两人到了一个四合的小院子前。 南嘱抬手推开门,拉着离忧走进了去。 “到了。”他松开了手。 离忧眨了眨眼:“就这里?” “难不成该有未国那样的宫殿吗?”南嘱皱起了眉头,“我父母早逝,这里就我和格晴他们几个伺候的人住着,要那么大的地方做什么?你不会想告诉我,你现在后悔了?” “不...不...只是在未国,守卫深严。我以为这里总该有人把守才是。” 南嘱说:“把守乃是为了防二心,我理国子民万众齐心,哪有什么要防的地方。” “不防内贼总要防外患吧?你便不怕你的敌人前來行刺?”离忧据理相争。 南嘱调笑:“我眼前的敌人本是紫玉,现下两国做了停战的协议,我若还防着他,那是不是连你也要一起防着?” 离忧闻言却不恼,反倒轻声细语,低低自语了一句:“是该防着。” 南嘱的眼神就此复杂起來,他推开左侧的房门,抬脚踏进去:“进來吧!若是成天都提心吊胆,那连睡觉也无法安生了!我沒那些精力去烦恼那些,你也不要成天给自己添堵。” 离忧犹豫了半晌,终于也跟了进去。 南嘱沒有叫服侍的人,自己点了灯,并将腰上的刀挂在了墙上,仿佛做惯了一般。 离忧就着火光环顾四周。房间不大,十分简洁,却也显然被用心布置过了。 红色的绣被上洒了干花瓣,窗棂上还贴着鸳鸯的交颈贴花。 案上置着两个对杯,虽比不上未国的瓷器,却一看便是这里最好的。 南嘱坐在案前望着酒轻笑:“这酒名‘欢情’,你要不要试试?” 话毕朝她递过去一杯,离忧捧在手里。 南嘱接着道:“在理国,向來沒有什么规矩条框,两情相悦无需什么媒妁之言便可结连理。只要对饮这一杯‘欢情’酒,便是约好了相伴一辈子。” 离忧的身子一颤,正待饮的动作立刻停了下來。 南嘱深深望了她一眼,眸中隐有沉痛。 他一仰头将自己的酒饮尽,再抬起头之时,眼中亦是只余锋芒。 南嘱抬手夺过离忧的酒,然后扬手散在了门边:“不是真心,不喝也罢,睡觉吧!” 离忧望着门边微湿的地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迅速凝成了伤悲。 而说到睡觉,也是一个问題。 这房中只有一张榻,她即使是想和他分开也是不行的。 南嘱见她不动,自己便往门边走,一边走一边说:“你早些歇息,我就睡在隔壁的房间,若有事唤一声便可!” 话毕便掩了门,留了一室安宁于她。 离忧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似乎选错了路。 他越是不计较,她便越觉得难受。 半晌,离忧宽衣躺下來,许是太累,竟是一夜无梦。 晨光微曦透过窗棂,鼻尖是笔墨的清香。离忧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她坐在紫玉的书房中陪他看书作诗,却又往往沒过多久就无聊的瞌睡了过去。 她睁开眼,案前坐着的也是提笔写字的人,却不是紫玉,而是南嘱。 她懵的一下坐起來,立刻问:“你是什么时候进來的?” 南嘱也不抬头,只是道:“天未亮时便悄悄进來了,总不能让格晴他们知道我日日睡在隔壁吧?” 离忧蹙眉,这个话題似乎沒有了终止,也许自己真的会在这种一辈子的内疚中死去。 她缓缓从床榻上下來,披了外衫便挤着坐了过去看。 南嘱写着的乃是此次陪嫁的分配,毕竟任何国家都是求贤若渴,即使再是穷困,也要先保了有才有勇之人的衣食丰厚。 “呀!”离忧突然惊呼一声,指着南嘱正写着的纸卷问,“这字是你写的?” “难不成是你么?” 离忧摇了摇头,嘴中啧啧两声:“字迹这样清秀,同你的人真不像!” “那你觉得我是粗人?”南嘱搁下笔,抬眉望着她。 离忧拖着腮,似乎很认真的思索了半晌,然后说:“你啊!就像草原上的狼王。有锋利的獠牙和最凶狠的眼神。这字里柔情太多,不配,不配!” 南嘱也不恼,只是任由她笑闹着,倒像真的温柔了起來。 半晌,他指了指搁在一边的食盒:“里面有肉糜粥,你洗漱完后要全部吃完。” 离忧好奇的打开一看,那一海碗的粥食还热气腾腾的。 “全部?” “全部。”南嘱淡淡的说,“大事我已经由着你了。所以,这些生活起居你还是得听着我安排。我可不想你在理国越发瘦弱,惹了丰帝不高兴,又要发兵來挑事。” 离忧讪讪的道:“我以为你是真关心我,不想却是因为我这奇怪的身份。” 南嘱不语,由着她误会。 半个时辰后,南嘱忙完了手头上的文书,离忧也终于喝完了那碗粥。 她大声嚷着太撑,要出去消食。 “那你换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南嘱识趣的出门候着。 不一会儿,离忧换衣出來,对着清新的空气用力吸了一口,心中舒坦了不少。 “怎地还是昨天的那套?” 离忧拿眼斜瞅着他:“格晴也是个糊涂的,居然沒有为我准备这里的服饰。我嫁到了这里,哪里还总能穿着未国的衣裳?” “那马车上的两口箱子不会全是些沒用的小玩意吧?”南嘱昨夜只看到了一个,本以为另一个会有些正常点的行李。 离忧怔了怔。南嘱不知,那满满两箱的小玩意,全是墨逸所赠之物。 十多载时光,他每每來看她总会带些东西送她。玩偶,风筝,铜磬,应当也是用心挑选过的。 本來墨逸已经离开了她的生活,可他却留下了这样两箱东西,日日惹了离忧的思念,一刻也忘不了。 牵绊终于开始缠绕,不知不觉中已经织成了一张网,她再也逃不开,躲不掉... “那些是对我顶重要的东西。”离忧轻声回答,眼底有一丝落寞。 南嘱不再问,不愿她心中沾些莫名的愁绪。 两人开始在城中行走,南嘱要她记清楚方位,不要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 理国人热情淳朴,每个人见到南嘱都要大声唤一句他的名字,依旧沒有尊卑,却让人觉得亲近。 南嘱几乎对每一个人都给予回应,并且还不忘添上一句:“这是我的妻子,离忧。” 离忧听后立刻笑着向这些陌生人点头回应,等走到一条街的街尾,脸都要笑僵了。 她揉了揉脸颊,轻叹一声:“这散步可真是个力气活,下一条街我可不敢走了。” “今天不走便明天走,慢慢來,等这里所有的人都认识你了,你便能自己到城中散步了。如此,有整个理国的民众护着你,我会放心许多。”南嘱淡淡说。 离忧心中感激,却又因为郝然而不愿称谢。 于是,她指着眼前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转开话題:“我记得这座山,你说它叫‘戚’。” 南嘱颔首,两年前他骑马带她到过那边的山脚下。 离忧又问:“这山上植被多,必有不竭的水源。你们为何不尝试从山上引水下來?” 南嘱平静的说:“我以前便说过,这山是禁地,自古流传其上住着神灵。若是私自上去便是对他们不敬,会受到惩罚,永远也回不來。” “可你也说沒有人见过神明,你怎么知道真假?自古有很多事情都是谣传,你怎么连这个都信!”离忧轻嗔道。 南嘱的面色难看了些,沉声道:“我叔父便去过,而他沒有回來了...” “这山中应该也有厚实的毒障,我想你叔父或许是因为那个原因才...” 南嘱打断她,冰冷的说:“既是古训,便有尊崇的道理,此事你不要再提!” 又是那个凌厉的眼神,离忧心里一寒,终于作罢。 她生气的往回走,与南嘱不欢而散。 回行的路上,她眼望着这个坚毅又贫穷的国家,事以亲尝,心中想要一试的想法愈发浓烈。 她一來便欠了南嘱那些情谊,总归要偿还些才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再见君来 第二日午后,南嘱要去找无惑商议事情,他询问离忧是否要同去。 离忧立刻摇头,她心里早早便揣了小心思,自然是不肯去的。 南嘱微眯着眸思忖了会儿,嘱咐了两句后便自个儿出门了,倒是正合了离忧的心意。 闻得马蹄声渐远,离忧立刻拿了把锋利的匕首藏在身上,然后又坐到桌边,准备给南嘱留一封信。 刚写完一半,格晴就推门走了进來。 离忧一怔,紧张的蒙住自己方才写的字,惝恍间,墨都晕了些到衣上。 格晴笑了笑:“你是想写信回家吗?不用担心我看去了,我根本不识字的。” 离忧松了口气,立刻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是怕你笑话我。” 格晴将一摞衣服往床榻上一放:“我才不敢呢!你看,昨天你才同南嘱说了我沒有为你准备衣服,他就立刻要我去速办,一天的时间,足足五套呢!我两年都沒这么多的新衣可穿!” 离忧陪笑:“好姐姐,我就是随口一提,南嘱这样做倒像是我在告你状一样了!这衣服我留两套就是,其余的你拿去穿!” 格晴捂着嘴笑:“我也是同你说笑呢!你是南嘱的妻子,又长得如此好看,他对你好是应该的。我们理国贫瘠,南嘱只是不愿意亏待你。并且,我和这里所有的人都真心感谢你愿意为了两国和平下嫁而來。虽然你同南嘱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欢你,值得你将心交给他。” 离忧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心中不禁失落的想,连格晴都看得出來,自己并不喜欢南嘱。 格晴见离忧不再说话,也不想难为她,于是往门外走:“慢慢來吧!你们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呢!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等等!”离忧突然叫住格晴,拿起案上的一本手写的册子,“你瞧,南嘱今晨赶着写的记录都忘记带走了呢!” 格晴立刻道:“交给我,我现在就替他送过去!” 离忧却沒有将册子递过去,她对格晴说:“我知道他在哪里,还是我去吧!” “你去?” 离忧颔首:“我会骑马,昨天南嘱也带我认识了这里的,我想,若是我去送,他兴许会高兴些才是。” 她低下头,故作出害羞的样子。 格晴以为离忧是将她方才的话给听了进去,于是欣喜的点头同意。 “我这便去牵了马來,你在房中等我。” 离忧挥了挥手,示意她早去早回。 待格晴走后,离忧迅速将未填完的留书写完。 不久,格晴牵了马來,离忧轻松的跨上去。 “确定认识路吗?” 离忧回首一笑:“认得!我走了,你且放心!” 格晴眼望着她走远了,并未多想,开始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傍晚,南嘱回來。 正在院子里的格晴见他身旁并无他人,于是问:“离忧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 “她不是一直在房中吗?”南嘱皱起了眉头。 格晴像意识到了什么,颤着声说:“她说要去替你送文书,她还骑了马走...” 南嘱不语,立刻走进房中。 房间自然沒有人,书案上道是显眼的放着一封书信,上书‘南嘱启’。 他拆开细看,表情越來越严肃。 一语看毕,他将信纸捏紧,扭头就往外跑。 门口,立着一个黑衣男子,他沉沉说了一句:“站住。” 南嘱止了步子,却不愿回头。 黑衣男子是无惑,他本是闲來想见见这未国來的公主,不想才來便听见格晴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从南嘱手中夺过信件又看了一遍。信上书: ‘南嘱,据我所观,戚山不仅有不歇水源,还有许多奇珍异草。你道山上有神明,不可接近。我心中嘲笑,若是真有神明,为何对理国子民水深火热的生活弃之不顾?如此,当不得神明,至多不过人中心魔而已。我自小熟读药典,身上带有可避毒之物,此次离去乃是为了只身一探。我若是活着回來,那就表明这神仙首肯,同意了理国子民取此山而用。我若不得回來,你们也别來找我。我心知若是要同你讲道理,怕是到明年,你也不会答应我的决定,于是只能借了格晴的单纯一用,还望不要追究。南嘱,后会有期再与君相伴,后会无期且望君珍重勿念。’ 无惑看完,一直平静的心里也圈了一丝微漾。 不想这未国的公主竟有如此胆识。 但敬佩归敬佩,他冷静的对南嘱道:“神仙之说我本也不是十足相信。只是古训如此,也不愿为此颠覆了现在的平和。你是这一国之君,不能有丝毫闪失。此去危险,不要做些任性之举。” 南嘱终于回过头,他将那信取回折好放进怀里,清清静静的说:“就是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去。论国事,她关系到两国之交,论私事,她是我的妻子,我若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保不住,又何來颜面护这国家?” 话落他挽指吹响马哨,停在院口的骏马便长啸一声跑过來。 他翻身上马,‘驾!’的一声,绝尘而去。 格晴不知所措,去看无惑的表情。 无惑只余一只眼,那只眼中却清澈无比,仿若看透了南嘱一生的命运。 少不知愁,轻狂无忧。 红尘不染,奈何情追。 离忧骑马穿过长街,一直跑到了山脚下。 不知为何,到了那地方,这马便一步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离忧将它栓在树下,然后取了小小包袱绑在身上准备开始爬山。 方进得山中便发现随身所带的避毒木开始泛黑,果然诚如她所料,这山中雾气有毒。 离忧行了两个时辰,大概将山中植被都摸了个透彻。 她欣喜的发现,这里不仅长满了毒草,还有许多益生补气的药材。 种类繁多,她各自摘了一些,准备留作日后所用。 越到山中,迷雾愈渐浓厚,离忧却一直寻不到水脉。 她见天色已晚,只得作罢,打算先行回去,日后再做打算。 只是艰难的行了半个时辰,兜兜转转眼前却是同一种树木,仿佛一直在原地。 离忧心中多了些焦急,这迷雾太过浓厚,她连山下的方向在何处也分辨不清了。 “嗷!!!”远处传來野狼的吼叫,离忧不禁立刻停住了脚步,背上惊出了一层汗水。 “嗷,嗷!!!”更多的声音四下而起,寒得人头皮发麻。 离忧不敢再想,抽开手中所带的匕首,顺着声音所來的反方向往下跑。 光线越來越暗,路不可视物,她脚下踉跄,一下子摔到了地上,沿着草茎跌下去,脚上一阵剧痛。 离忧尝试着站起來,却发现左脚动惮不得,明显摔断了。 她本想拣一根枯枝做拐杖站起來,却立刻不敢动了。 原來,从近旁的草丛里传來响动声,离忧一手捂住嘴巴,心中害怕到了极点。 微弱的光线下,可见一头黑熊正慢慢走过來。 离忧告诉自己要冷静,黑熊的眼神不好,只要她不动便是安全的。 “嘶...嘶...”黑熊一阵抽气,竟快步向离忧奔來。 离忧这才惊觉自己受了伤,那血腥味引导了野兽的方向。 黑熊忽而跃起,朝着离忧扑去。 她闭上了眼,心已如死灰。 “轰!”的一声,沒有疼痛。 离忧恍惚看到自己的身上突然崩出一团白光,巨大的力量以自己为中心爆开。四周树木倾倒,那只黑熊也四躺到了地上,几乎成了一团血泥。 而这一刻,本在北方打坐的一人惊醒。 他不说一句话,只腾了云便走。 溟远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那一人,衣袂纷飞,身影不疑。 他看了看不远处用于记时的水鼎,那定下的刻度才走了一半。 溟远摇了摇头,只叹一句:“天意!” 离忧惊愕,却不知所以。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她的身子已经瘫软了一半,更是无法再站起來。 四周的狼嚎声又起,越來越近。 沒过多久,这山中夜行成性的猛兽便全部被这血腥味聚集过來。 它们的脚步声踩着枯枝做响,仁绿的瞳孔在夜色中发出诡异的光,离忧瑟瑟发抖,泪水默默出眼眶中流出。 她举起了匕首,抵着自己的脖颈,心想与其被这些野兽撕碎,不如自己先自行了断了。 突然,一头狼朝着离忧猛扑过來,离忧正待将匕首插向自己,却感到有清风倏至。 四周温度急降,半空中有刀剑抽开的声响。 然后,四周蓝白光交映,那些聚集的野兽全部悄无声息的死在突如其來的袭击中。 有人重重落在近旁,离忧恍若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那是小时便默默伴在身边的清冷,如冬日寒梅,澈心的馨香。 她摸索着抱住那人,惊喜的呼唤:“墨逸!!!” 墨逸半跪在地上,咬了咬唇,即使拼命压抑,那一口血却还是呕了出來。 离忧看不见,那血却渐在了她的衣上。 她摸索着去擦他的嘴角,声音呜咽,心中比方才还要害怕两分:“你怎么了?墨逸,你怎么了!!!” “无事...”墨逸轻声说,“我能有什么事呢...?” 但是他的声音太过虚弱,离忧不禁将他抱住。 本來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辞而别,又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但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对他此时的担忧,竟一句也问不出。 半晌,墨逸抬手轻轻推开她,然后,在她心口一点。 耀眼的白光散开,离忧明白了过來,方才击退黑熊的莫名力量就是这样。 做完这些,墨逸的气息明显又乱了许多。他强撑着说:“等我...” 然后又立刻消失在了半空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彻夜清谈 一切发生得太快,恍若一场梦境,水过无痕。 他的血依旧染了满襟,尚有一丝温热。 离忧怔怔的坐在原地,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担忧。 为再次与墨逸相见而欣慰,却也是因为再见而为他担忧。 四周十分安静,黑暗沉浸得如一池黑沼。突如其來的枯叶碎裂声响将离忧从思绪中惊醒。 她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听声音倒不像猛兽而是有人靠近。 她想起,关键时刻是墨逸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自己,最后离开的时候,他说了‘等我’。 离忧咬了咬唇,她一定会等,一定要活着等着他來,再次相见。 來者靠近,黑暗中,她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刺啦一声响,那人却并未躲闪。 离忧正待再刺,南嘱的声音倏然响起來:“别害怕!是我。” ‘哐当’一声,匕首落了地,离忧哽咽着问:“南嘱?你來了?” “是,是我!我來晚了。”南嘱一把抱住她,伸手摸索着去擦她的泪水。 越是安全,离忧却越发觉得委屈,豆大的泪水果真落了下來。 南嘱却反而笑了起來:“以前只当你是女中豪杰,原來也有如此沒用的时候!” 离忧一边抽泣一边说:“哪有这种时候还埋汰人的!你要是被一群野狼围着,你也得怕!”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野兽尸体是怎么回事?”南嘱见离忧稍稍平静了些,这才询问。 本來,他在这山中也无法寻到离忧的的踪迹,倒是刚刚的巨响将他引到了这里。四下看不清状况,那浓烈的野兽血腥味道却冲进鼻子里,显然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斗。 “有人救了我。”离忧有些含糊的回答。 “真是这山中的神仙?”南嘱讶异的问,若是在一瞬斩尽了这山中的围狼,可不是区区凡人能做到的。 “也许...可他不是这山中的...” 南嘱越发迷糊,却也听出了离忧的敷衍。 现在倒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南嘱思忖着两人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你能走路吗?” “恐怕不行...我的腿一碰就疼。” 南嘱轻轻探手去查看她的脚,的确肿得厉害。 他蹙眉道:“十分麻烦,你的腿骨好像断了,现下这个样子我沒有办法为你接骨。” 离忧说:“我明白。你也多保留些体力,这雾气浓重,我们只能等到天亮了再下山了。” “咳咳!!!”南嘱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 “你怎么了?”离忧慌忙中问道。 “胸闷。休息会就好了。”南嘱淡淡的说。 离忧急忙解开身上的包袱,还好,包袱沒破,白天采的药材都还在。 看不见东西,她便将药草放在鼻下闻气味。 找到了对的那一株,她递给南嘱道:“这山上的毒雾比山下要浓好多,若不是你身强体壮,怕是就要死在半路了。你快些将这个嚼碎了咽下,可解毒防身。” “呵呵!多亏你懂这些,不然我真是有去无回!”南嘱嚼着草根淡笑道。 “明知道危险你还跟过來,本以为好歹是一国之君,性子总要冷静些。不想我但是将你看高了。”离忧轻嗔。 南嘱不语,依旧由着她误会。 他扶着离忧找了个树靠着,身下又垫了软草,这样便能坐得舒服些。 然后,南嘱又拣了些树枝,准备生火取暖。 只是这里潮湿得厉害,南嘱试了半晌也无法将火点起來。 他无奈的放弃,旋即将身上的外衣脱下给离忧披着。 做完这些,他继又不发一语的坐到了一边。 离忧皱起了眉头,想要将衣服还给南嘱:“我不要,你自己拿去,如果你生病了,明天就更别想出去了。” 南嘱冷着声不耐烦的回答:“不要便丢了,废话那么多作甚?” 离忧咬了咬唇,却知道他向來嘴硬心软,只得领了情,不与他多计较。 夜深,寒气袭身,四周安静,南嘱几声‘阿嚏’惹得离忧直笑。 她嗔道:“如此强撑着就算英雄了吗?” 南嘱擦了擦鼻子,哼哼了两声却不与她争辩。 离忧又说:“你且过來些,两人坐在一起总要暖和许多。” 虽然看不见,离忧却明显感到他的呼吸沉重了些,只是依旧不闻动静。 于是她又说:“我脚伤了,不方便。你总不能让我自己走过去吧?” 半晌,终于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南嘱慢慢靠了过來。 他松松的依着她,离忧倒是大方的挪了一下与南嘱贴近了些,关切的问:“我记得刚才我的匕首是伤了你的吧?” “小伤,不打紧。”他不以为意的回复。 自小便上沙场,南嘱的身上何止百道伤口,这些的确当不了什么大事。 离忧微叹了口气,沉声说:“你要是再晚一点遇见我,恐怕真的就被这山神留在这里了。你來的时候,就沒有怕过吗?” “怕,当然怕。不过我更怕找不到你。”南嘱说的是实话,他的身上背负着万千理国的子民,所以他不可轻易死去。但是他眼见了这山中地形复杂,猛兽险恶,那时他的确感到害怕,怕就此与她阴阳两隔。 “南嘱,我不值得。”离忧轻声叹了一句。 “你肯为了理国人以身试法,自然是值得的。” “那是因为我看淡了一切,觉得一命而已,沒什么不能舍弃的。”离忧淡淡的说。 “我还记得两年前,你快乐得让人羡慕。如今再相遇,你的愁绪不止多了一分。” “我也曾以为自己不会变。只是当周围重要的人全变了的时候,我也不得不变了。”离忧轻声说。 南嘱笑了笑:“我倒是看不到你周围还有什么重要的人,既然都不在你的身边,你又何苦自寻烦恼。” “你为什么不问呢?”离忧突然说。 “问什么?”南嘱疑惑。 “我的心病究竟为何所犯,还有方才救我之人,你也不细究了?” 南嘱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与你相处不久,但也明白你的性子。你若是想说不等我问你就该说了,若是不想,我又缘何强迫你?” 离忧淡笑:“你可真够马虎,甘愿放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在身边。” “哈哈!!!仔细想來,我还真是如此!但是人与人接触,总要有人先给予信任才是吧?”南嘱随口一说。 “是。但是每次都是你先给,总归有些不公平。” 南嘱笑得更大声:“谁说不公平了?若是我先给,所得之人心中必定内疚,到时为我所用之时便会比常人更加卖力些!你可别以为我只有一身蛮力,论谋略,你哥哥未必能多胜我几分!” “所以...反倒是我吃亏咯?”离忧觉得好笑。 “是。我从不做亏本买卖!”南嘱得意的道。 离忧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心中却是一阵温暖。 两人如此又静坐了许久,突然,离忧轻叹了一句:“这种状况,恐是一夜都睡不了了。若是能有酒饮有东西可吃便好了!” “谁说沒有?”南嘱说完果真从自己随身带的行囊里摸出了一袋烈酒和一些牛乳干。 离忧摸索着接过,却将酒囊往外推了推:“这酒可不行,多喝一点我便要醉。” 南嘱塞到她的怀里:“酒可暖身,反而要喝些。你的脚也不能行路,若是醉了反倒好,我直接背了你回去,还免得你路上聒噪!” 离忧嘀咕了两句,却不再拒绝,仰头喝了一大口,再将酒囊递给南嘱:“对饮才有意思!” 南嘱接过,喝下一口,那酒十分甘烈,从喉咙口一直灼到了胃中,却十分畅快。 “唱首歌來听吧?”他突然说。 离忧说:“你可真有闲心,这种时候还想到这个。” “那是你欠我的,两年前便欠着了。”南嘱的声音沉沉。 离忧怔了怔,她隐约忆起了那日,南嘱为她和紫玉践行。 只是过了这样久,不想他还记得。 离忧抬头望了望天空,浓雾遮住了一切,沒有残月也沒有阑珊的星子。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她轻声开口,歌声在山谷中回荡。 南嘱笑了笑,他安静的听着,时不时饮一口酒。 虽然山中寒冷,子夜漆黑,他却淡然处之,觉得这是他所喝过最好的一次酒,听过最好的一次歌。 等酒饮完,南嘱竟觉得不够,心中难受的想,为何当初不多带些上來呢?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特调皮的那种?”离忧突然问道。 “这个‘也’字从何而來,你自己怕是如此吧?” 离忧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小时父皇不太管我,母妃也宠我,还有哥哥,自是什么都让着我。唔...这么说來,那时才是无忧无虑呢!不像现在...唔,你不许套我的话,我现在明明在问你!快说说,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南嘱弯起唇角,似乎能看见她撒娇的模样,觉得她此时又如同初见时一样的快乐,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九九。 他默了一会儿,然后同她说起來,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情,被骂的很惨的事情,许多许多,都是不曾同别人提起过的独自成长的苦和累。 离忧十分认真的听着,时不时还问两句。 南嘱第一次同别人说起这些,从來沒有谁如此问过自己这些。 对于理国的子民而言他便是支柱,大家都认为只要有南嘱在,理国就在!他自小背负了太多,乃自天经地义的以为一句不说,只扛起这些才是他唯一要做且必须做的事情。 而此时,他身边的离忧,沒有将他看做一个君主,而是有血有肉的平常人。她想了解他的喜怒哀乐,想要分享他藏在记忆中的软弱和幸福。 南嘱清清静静的说着,天上沒有半颗星子,眸中却落满了灿烂的光。 他以为,这样的一个夜晚比任何一个都要糟糕,却又因为有她在身边,又比任何一个都要美好而明亮,乃至终生难忘。 第一百七十六章 寸心难寄 有人相伴,恐惧就会走远,时间也会迅速流淌。 离忧同南嘱讲了一晚上的话却也不觉得累。 他们相互依靠,直到晨曦微光从浓雾中透过來。 那雾气带了毒物,却在光芒中闪出多彩的颜色变化。 不想这至毒之景也能如此好看,两人一时都看呆了,说不出话來。 到最后,日头完全升了上來。下山的路径已经微微可见。 “下山吧!我背你!”南嘱偏头对离忧说。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背起她,尽量不去碰她的痛脚。 离忧见他行着慢,于是笑着说:“不许嫌我重!” 她很瘦,骨头都有些硌人,南嘱心里有一丝难受:“你太轻了。两个你我都背得了。回去后要多吃些东西,不然这腿骨长不好,可是要留下病根的。” 离忧颔首,忽而觉得有些累,她把头枕在南嘱的肩上,微微闭了眼休息。 只是纵使这样却还是不忘同南嘱说:“这次我沒有寻到水源,但是足以证明这山是可以踏足的!这里有许多药材,又有树木可用。这样大的一座山,一定要利用起來呀!” 南嘱嘴上答应,心中却想,这古训将人心锁得麻木,若是突然叫整个理国人都接受似乎有些难。可这是她连命都不要而争來的结果,总得努力试试才行。 走了一半路程,南嘱似乎可闻潺潺的水声。这里植被繁茂,他虽看不见水,心中却已经因为这美丽的声音而喜悦起來。 “九九,你听!”他惊喜的说,却无人应答。 南嘱惊讶的回头,却见不知何时,自己肩头上的那人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他淡淡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尽量走得再平稳些,愿心爱之人能做个好梦。 还未到村口,格晴便眼尖的望见了南嘱和离忧。 她朝南嘱挥手跑过去:“你们可回來了,我都快急疯了!” 跑到近旁,她见离忧趴在南嘱背上,两人身上皆是鲜血,不禁捂着嘴,几乎快要哭出來:“她怎么了?死了...?” 离忧突然睁开一只眼瞅着格晴,故作生气的说:“南嘱你瞧瞧,你带出來的人说话都是这样沒头沒脑的吗?我好得很,就算是死了也被你给吵醒了!” 南嘱笑了笑:“不知道是谁诓格晴骗了马匹,却又担心她被责骂,在信中特意强调要我不要惩罚她才好。” 格晴明白了过來,由悲伤转为欣喜,她对着离忧,几乎笑成了一朵花。 离忧害羞,只当沒听见,别过了头去。 “格晴,离忧的腿摔断了,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呆会我要替她接骨。”南嘱淡淡的说。 格晴怔了怔,立刻往回跑。 南嘱依旧背着离忧,沒走多远便听见他唤了一个人的名字:“无惑。” 离忧记得此人是谁,那是理国的军师。同未国征战之时,大部分都是他指点的兵马。 她抬头看过去,无惑的脸冷沉得厉害,仿佛含了霜一般。 离忧讪讪笑了笑,却连自己都感到虚伪,于是索性低下头來。 “你实在是太冒失了!若是有什么闪失...”无惑对南嘱嗔道。 “若是有什么闪失,理国还有你在,我放心得很。”南嘱淡淡回答。 无惑叹了口气,抬眼看了下离忧。 半晌,他才沉声说:“你写的信我也看过了,只是戚山一事,还是不要提的好。” 话毕他便转身离开,只余那只言片语。 离忧心中有些忐忑,她问南嘱:“无惑方才所说是何意?我做的这些还不够证明吗?” “不是不够,而是长久以來的信条,理国的大部分人是不愿意变的。”南嘱回答。 “所以说...我此去沒有任何意义了?” 南嘱紧抿着唇,半晌,然后说:“不!你放心!有困难但并不是不能改变。我答应你,必不会让你此意成空。” “总觉得会很难...”离忧轻声自语。 南嘱反倒笑了笑:“你不用为此事担心,目前首要之事便是养好伤,别的我们从长计议。” 离忧也沒有别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南嘱说话算数,他在替离忧接好腿骨后,便在国中立了‘取戚山为用’的提案。 城中一时喧嚣,众说纷纭,人们分为两派,一派拥护南嘱的决定,一派却是死守,不肯让步,甚至有人放出了‘未国公主乃祸国红颜,妖言惑主’的说法。 离忧虽在房中养腿伤,对外的消息倒是全部都知晓。 那段时间,南嘱回來得很晚,一直是十分疲惫的样子。 离忧从格晴的嘴里得知,南嘱在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所有持反对意见的人。 只是事与愿违,总会有些倔强的人。但他的确继续着,不愿意放弃。 两周后,离忧同南嘱吃饭的时候,她突然说:“你替我做根拐杖吧?” “在屋中闷久了吧?下午我便做來。” 离忧淡笑:“你居然连这个也会?” 南嘱回答:“这个比做学问简单。我父亲在时,还会做犁地的工具呢!倒是我反而沒有他那般手巧。” “那等你替我将拐杖做好了,我便同你一起去城中吧?” “你去作甚?” 离忧放下竹箸,十分自然的回答:“同你一起去说服其他人啊!” “你能做什么?”南嘱嘲笑她。 “并不是能做什么,而是心诚之意。名义上,我是你的妻子,且这个提议本就由我而起,哪有退居下來只看你做的道理?”离忧分析道。 南嘱故作轻浮的调笑她:“你这是在关心我吧?还是...已经打算芳心暗许了?” 离忧拿竹箸轻敲了一下他的手:“沒个正经的!快去快去!!!” 南嘱也不恼,只是低头将饭吃完,眸中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午后同南嘱去城中拜访持异议的老者,理国向來以老为尊,所以要从这里下手才是捷径。 只是刚拜访了第一家,离忧便碰了个硬钉子。 老人家颇为固执,劝到他生气的时候,竟然直接举了桌上的陶碗砸了过來。 如此,离忧和南嘱只得退到了门边上。 离忧替南嘱去揉他头上的包,嘴中还不忘说道:“你出來挡便挡了,哪有真用头去挡的道理,简直笨得可以!” 南嘱反倒洋洋得意的说:“他那本來就是向你发脾气,若是伤到了你,我心疼,若是不砸中我,他心里也得难受。反正我受了伤还有美人温柔以待,不亏,不亏!!!” “就你油嘴滑舌!”离忧狠狠的揉了一下,疼得南嘱直叫唤。 半晌,两人依旧坐在那里不知是进是退。 南嘱见离忧沒有什么精神,于是安慰她:“你别难受!我好歹是一国之君,來劝他们是给他们面子。若是他们不听,我也可以直接准了提案,派人直接进山。” 离忧唉声叹气的说:“你别骗我了!很早以前你就说过,理国之所以能在这乱世生存下來,靠的就是‘一心’。如果你执意逼迫了他们,那可就真是成就了我‘祸国’的罪名了。” 南嘱和缓了神色,他难得温柔的说:“那便慢慢來,守得云开见月明。” 离忧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再进去一次,只是可能又要请你再受一‘陶碗’了!” 南嘱将离忧扶起來,弯起唇角:“娘子都发话了,我又焉有不照做的道理!” 于是又惹了离忧一阵打骂。 就在这时,院中传來一阵哭喊,只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孩子,你怎么了?快醒醒!!!” 离忧与南嘱闻见,立刻将院门踢开。 只见老者的孙子躺在地上,四岁左右的娃儿突然昏迷不醒。 “我去请医师來!”南嘱顾不得太多,掉头便往外跑。 离忧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很快的,她冷静下來。 她观察到小娃身旁的一趟呕吐物,于是蹒跚着走过去察看。 那些秽物有一股腥臭,离忧皱起了眉头,这样多半是中了毒。 不久,南嘱骑着马将医师带了过來,立刻催促着为小娃诊脉。 医师把了脉,探了小娃口舌,沉声说:“这是中毒的迹象。是什么毒我尚看不出,需要先看一下他今日所食所用。” 人命关天,妇人立刻照办。 只是细细看了一圈却并无所得。 小娃的呼吸愈渐虚弱,医师摇了摇头:“恕我无能为力!” 听闻此言,妇人立刻抱着小娃痛哭,而站在一边的老者却是抖着身指着离忧骂起來:“你...你...一定是你!就是你这个妖女擅自上了戚山,惹恼了神仙,这才降了惩罚到村中!!!” 离忧怔了怔,却见老者已经夺过了拐杖朝她劈下來。 南嘱迅速抱住离忧,那愤怒的一个重击直接敲到了他的背上。 老者还欲再打,却被南嘱一把握住了拐杖。 向來对子民温润的君主,此时突然凶戾的嚷:“她即使是妖女,那也是与我同饮过‘欢情’酒的妻子!你伤我可以,要伤她我死也不会让!” 离忧怔了怔,她并沒有喝欢情酒,也沒有做过半点一个妻妾该做的事情。 她千里迢迢从未国嫁到这里,不肯将身体交给他,连那心也是一分也沒有的... 只是...只是纵使如此,他依旧时时刻刻护在她的身前,嘴中沒有怨言半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爱无声息 离忧伸手轻轻拍了拍南嘱。 南嘱回头,他望见离忧浅浅的笑容,原本波动的心绪倏然平静下來。 离忧轻声说:“能让我试试吗?” 她这么一问,南嘱蓦地想了起來,离忧似乎是精通些药理的。 就算是只身去那毒雾弥漫的戚山,她不是也同沒事人一般的回來了吗? 于是,南嘱颔首,扶着离忧慢慢朝向那小娃走去。 到得近旁,离忧蹲下身,也不怕污秽,用手指点了那地上的呕吐物,然后放在鼻下嗅了一下。 半晌,她询问般的望着南嘱说:“我想我能救他。” “那便快办,要些什么药材,我让医师去准备!”南嘱匆忙回复。 离忧却沒有动,面上半是焦灼半是担忧。 “怎么了?” 她犹豫的回答:“我第一次如此用药,并沒有什么把握。” 离忧只在书上看过药性,但是不管是分量还是配药她着实把握不好。特别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服了多少的毒药,甚至连那毒药究竟是一种还是多种她也沒有什么头绪。 “我信你。”南嘱望着她,朝她点了点头。 离忧一滞,见他眼神恳切,心中也终于平稳下來。 她平静的说:“你还记得我同你从戚山回來,身上所背的那个小包袱吗?” “记得。” “里面装的全是从戚山所采的药材。我养伤的时候已经将它们各自磨成了粉,分装在了小药囊里。那药囊还在那包袱中,你速去取來,要快!”离忧催促,她知道这个耽误不了。 “好!”南嘱点头,立刻要走。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老者却突然拦了南嘱的路。 他盛怒的说:“方才我让她诊治我的孙儿就已经是一时糊涂!沒想到这妖女居然还采了戚山的草!这病已经就是惩罚的证明,你们还嫌不够吗?” 南嘱背对着离忧,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却也明显感到了他的不悦。 正待去拉他,让他莫要冲动,就听见南嘱淡淡说了一句:“我信她。你且让我过去,若是救不回你的孙儿,你自來找我算账!” 老者皱了皱眉,他眼瞅着在病中昏迷的孙儿和表情严肃的南嘱,终于让开了道路。 南嘱直跨上马,回首深深望了离忧一眼,然后策马而去。 离忧怔了怔,他明明沒有说话,她却全部明白。 那一眼是安慰,那一眼也是信任。 沒过多久,南嘱赶了回來。 离忧细细挑出一包药粉,抱着小娃,喂了进去。 半晌,小娃的脸色渐渐转好,竟然还睁开了眼睛。 妇人喜极而泣,将小娃拥在怀里,然后再三对离忧叩拜道谢。 那老者似乎也觉得理亏,他站在一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离忧示意南嘱扶她走过去,老者立刻将脸别了过去。 她反而和缓的笑了笑,轻声说:“方才我有听南嘱说过,您的儿子死在了战场。那个时候,您真心信的神仙可有來帮过你?” 老者轻哼一声:“凡夫俗子这样多,神仙哪里可能一一管來?” “是了。”离忧笑起來,“这世上山水这样多,我想,神仙也沒有闲心去特意管这戚山之事,对吗?” 老者依旧沒有回头,语气却松动了一些:“我要考虑一下。” 离忧颔首:“我和南嘱会等,会等到这理国的每一个人同意。” 正在此时,格晴突然气喘吁吁的跑进來院中。 她赶得太急,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不...不好了!城中...城中突然有许多人病倒,不知是不是瘟疫,医师们都查不出缘由,束手无策啊!” 离忧心下一惊,心道哪有这般巧的事情。 于是她出声问格晴:“那些人是否都有呕吐症状,呼吸微弱或是脸色发青?” 格晴立刻点头:“是,是!同你说的一样也不差!” 离忧咬了咬唇沉思,旋即迅速同南嘱道:“你快些下令,从现在开始,理国子民不得进食与饮水。我若是沒有猜错,这毒应该是从日常饮水中传播开的。” 南嘱怔了怔:“有人下毒?” 离忧摇头:“说不准,但也说不定是地下水受了什么污染。时间紧急,我们无暇去查这个,你要速去办才是!” 南嘱颔首,立刻下令下去。 格晴也开始骑着马在城中奔跑传递消息。 南嘱取了水,离忧嗅了嗅,神色复杂起來:“果然是水有毒。” “大家虽过惯了少水的日子,但也总不能如此下去。最多一天,这城中便该乱起來了。”南嘱叹道。 离忧也担忧的说:“我从山上带下的药不多,最多再救五人。你且让大家把信息收集上來,我们优先救助最需诊治的人。然后...即使还有人不同意,我们也要再上那戚山一趟。只有那里,才有更多的解药。” 说完,离忧望了一眼老者,一脸十分抱歉的样子。 老者却突然朝离忧跪下行礼:“之前是我愚钝,差点误了自家孙儿的性命!请你原谅我的自负,尽力救理国人一命。” 离忧怔了怔,立刻将他扶起來,柔声道:“我已经嫁了过來,我自己就是理国人,又怎会忍心不救?您放心,理国人一个也不会少。” 南嘱站在一旁,唇边浮起一丝微笑。 他做不到的事情,她却做到了。 时间紧迫,离忧画了几张关于药草形状和颜色的图画,而南嘱则召集了身强体壮的理国勇士,即刻准备朝戚山出发。 只是方到山脚下,却见着跪了许多人。 南嘱大声嚷道:“如今人命关天,还请不要阻挡!” 只是下跪的人们沒有说话,他们有的人朝着戚山叩拜,口中还念念有词。 离忧无暇再顾及其它,她站了出來,大声说:“你们焚香叩拜,乃是希望神仙护佑你们安康。可目前城中多数人中毒,他们身心受着痛苦,那本该助人的神仙又在哪里?若他们无法给予护佑,你们又到底为何要信他?这戚山我是去过的,那里常年毒雾缭绕,生了许多鲜见的药材和毒物。我想,你们流传下來的古训所指之物并非是仙,而是生在戚山,食了百毒的精怪。且,就算我所言是虚,但是我等也是为了自保才要入山,总不能连那神仙也是一副小气刁难的模样吧?” 下跪的人群闻此言,明显有人撼动,却依旧还有一半人跪在那里,要守着那莫须有的信条。 南嘱冷着冷,他一把抽开自己的刀,骑马走到近前,沉声道:“你们若要跪,自当去旁边小径上跪一辈子。理国有那么多的人在病中,沒有多少时间等着我与你们磨蹭。再这般挡道,休怪我今日将你们都斩了,做个‘暴君’!!!” 如此,离忧的好言相劝和南嘱的君主威严终于将这人墙散了去。 南嘱下令,勇士们齐齐入山,去寻离忧所叙的药材。 不到半日光景,大家齐心协力,很快便采到了足够的药量。 离忧命人将药磨粉,來不及再尝试调配合适的药量便叫人给病者一一服了。 最后,她取了剩下的,叫人们洒在饮水中,最终绝了这个根源。 待忙完这一切,已经是第三日的清晨。 离忧抬眼,觉得日头刺眼,自己竟是两夜未眠未休。 格晴担心她的身体,叫她别熬坏了身子。 南嘱也劝说:“你放心,这里还有我。” 离忧勉强笑笑:“说得好像你就有休息过一样。” 她心里明白,南嘱比他还要累,很多事情他都要做出表率,亲力亲为。不比她,只能干着急。 南嘱爱怜的摸了下离忧的额头,淡笑着说:“我是男子,自是不能同你比较!且你是这里面最大的功臣,万一倒下了,我们就更加手忙脚乱了。” 离忧点了点头,乖巧的躺到了床上,她闭了眼,却依旧轻声自语了一句:“既是功臣,到时可要拿奖励于我,不许赖,不许...” 南嘱拦了格晴的动作,自己替她掖好被角,轻声说:“等你醒了,身体好起來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许给你。” 离忧弯唇笑了笑,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南嘱依旧在榻边坐着,他望着离忧的睡颜,目光和煦,仿若这便是他最好的休息一般。 格晴偷笑,她悄悄退了出去,轻轻掩了门,不愿打搅这一室的宁静。 离忧的这一觉睡得黑甜,醒來之时只觉得肚中无物。 她缓缓坐起來,唤了格晴过來。 “南嘱去哪里了?” “我昨日听他提起过,说这山中有水源,他想趁着大家现在接受了上戚山的说法,抓紧领队去戚山一探。所以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找无惑商量吧!”格晴回答。 “哪里有这样累的君王,什么都事事去做。”离忧轻叹了一句。 格晴回答:“他一贯都如此!也是因为这样,在他父亲逝后,他才能立刻服了民心,引导我们走到现在。” 离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格晴接着又说:“不过现在他倒是稍稍懂得照顾下自己的身体了,不像以前,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个年纪才懂事起來了?”离忧笑他。 格晴摇了摇头,十分真诚的道:“我想,是因为有你在身边。南嘱想保护你,想同你走得长远,这才在乎起來。” 离忧身子一抖,然后开始长久的沉默。 她哪里不懂得他的好?只是这些,无以为报,自己若再不装聋作哑,怕是要真的陷了进去。 若是因为内疚就给予真心,可不见得是南嘱真正想要的。 他的爱无声无息,离忧无法收纳,却在这些冰凉平淡的日子里,总能给予一些温暖的安心。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浮难静 格晴替离忧梳头更衣,又细心的按着南嘱说过的方法为她按摩伤腿。 “这法子真好!瘀肿消得很快!” “是啊!沒想到外伤方面,南嘱倒是行家!”离忧称赞。 “那是因为他受的伤多了,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他受过许多伤?” 格晴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吗?有一次,南嘱被围困,突围的时候身上总共中了五只箭矢。那时,他咬牙砍断箭尾,坚持着回來。医师替他取箭头的时候我是在一边帮忙的。那时我便见着了,他的身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口,让人望而生畏。” 离忧低下头,她同南嘱如兄妹般相处,自己虽是他的妻子,却因为那些承诺,她又哪里能看到他衣下的伤口呢? “哦。你看我...倒是要忘记了。”离忧只能如此同格晴打马虎眼。 格晴笑了笑,接着说:“不过你平时倒是要多注意下他的饮食。有些旧伤很重,医师一直嘱咐他饮食清淡,南嘱总是不以为意。现下有你照顾,我也放心些。” 离忧颔首,她听格晴提起关于病症后的隐疾问題,想起了之前她所采的药,于是转开话锋:“我想去看看最开始的服过我药物的那些人,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格晴颔首,开始去备马车。 两人來到城中,粗粗看了几家,询问了下那些人的饮食状况。 离忧发现毒是已经全部解了,但是大家的精神都不大好,成日恹恹坐着,使不出力气。 离忧心想也许这就是药物分量不对的副作用,只是也沒有旁的办法,她毕竟从來都只是纸上练兵,如此只能慢慢调养。 傍晚,两人驱车往回走。 离忧听到街面上孩子们嬉戏的声音,声音愉快,于是不禁挑起帘头向外看。 这一看却是让她吃了一惊,离忧立刻冲格晴嚷道“停车!” 格晴以为出现了什么紧急事态,慌忙将车停下:“发生什么事了?” 离忧指着不远处说:“快去将那个穿着蓝衣的孩童替我唤过來,我有话要问他。” 格晴点头,离忧还不忘嘱咐一遍:“叫过來便是,不要吓着他了。” 不久,那玩的一身满是泥土的孩童站了过來。 离忧记得他,这孩子之前也中过水毒,只是他精神奕奕,全身玩得起了汗,似乎对那药物沒有任何不良的反应。 她和气的问:“你的精神倒是很好!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孩童思忖了半天,然后说:“上次服了药以后,我其实提不起精神,连走路都觉得累。后來,在家附近的街口遇到了一个叔叔,他送了颗糖丸给我,我吃了以后就立刻好起來了。” 离忧蹙眉:“你认识那人吗?” 孩童摇头:“不认识。不过我方才还看到他了,奇怪得很,老是对着树发呆。” 离忧急忙又问:“在什么地方?” 孩童说了方位,离忧立刻叫格晴往那边赶。 到了路口,格晴停了马车。 她回头对离忧轻声说:“倒还真有个怪人站在那里,一看相貌便不是我们理国人。” 离忧探出身,抬眸望过去。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一棵胡杨树前,久久站立凝望。 离忧冲格晴打了手势,示意扶着她下去。 然后,她叫格晴在车上等,自己杵了拐杖,蹒跚着走过去。 黑衣男子许是听到了动静,回首看过去。 目光凝到离忧的脸上,先是一怔,然后柔柔的笑了起來,指着那胡杨说:“这里的树木少,胡杨抗旱,倒是常见。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想起‘北沼’的擎冠树,那些日子恍若还在,却又早已物是人非。” 离忧蹙眉,她明明不认识他,怎地他倒像是同她是旧友一般,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离忧!!!”不远处,格晴紧张的唤了一句。 离忧回首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莫要担心。 她望着那黑衣男子,轻声问:“孩童糖丸是你给的吗?” “是我。”男子平静的回答,唇边噙着笑意。 “你...是谁?” “我叫‘溟远’。”男子淡淡回答,眉目间却倏然含了些百转隐喻的情感。 离忧本想再多问两句,却发觉心里貌似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溟远先开了口:“你之前所用的药应当再配些‘橘积’,这样才不会损了气息。” 离忧思忖了一会儿,细细琢磨觉得他所说的很对。 “当时未用,后面该如何弥补?”她追问。 溟远笑了笑,拿出一颗糖丸递给她:“你自己看看,能否辨出里面的药材?” 离忧伸手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除了甜香,这里面掺了些好几种药材。 她缓缓说出两味药材的名字,试探溟远的表情。 溟远颔首,并补充说出了剩下的药材。 离忧又琢磨了一阵,立刻说:“果然是补救的好法子。” 溟远沉声回答:“你所学都是从书上得知,能做到分出一半药材实属不易,以后若是多看多做总归好一些。” “你肯教我?”离忧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只要你愿意,又有何不可?” 离忧心中欣喜,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可...为什么?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四季尚有更迭,人更是有轮回往常。这一世你不认识我,上一世我们的渊源可深得很!”溟远轻声说,表情却并不像在开玩笑。 这人容貌依稀二十岁左右,若是上一世就认识,岂不是并非凡人? 离忧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沒有大多惊讶,只是问:“既是旧识,为何现在才來寻我?又是为了什么寻我?” 溟远叹气:“以前有他照拂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如今他尚难自保,我总也放心不下。” 离忧怔了怔,她隐约猜到他所指的是谁,却依旧颤着声问:“你说的是‘墨逸’?” “是。”溟远一语落定,离忧心中原來存着的那些担忧终于崩溃而出。 “尚难自保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他已经...?” 溟远道:“放心!命倒是沒什么,只是一直昏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來。” 离忧松了一口气,继续又问:“他在哪里?我能见见他吗?” 溟远指了指远处的戚山:“我在山中搭了一间竹屋,将他置在那里静养。山上有许多我要的药材,十分适合。” 离忧望了望自己的伤腿,皱起了眉头。她央求溟远:“你能带我上去吗?” 溟远摇头:“我沒有法力,无法带你上山。也许...你该去求你的夫君。” 离忧咬了咬唇。求南嘱?他对墨逸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何开口? 坦坦荡荡也就算了,偏偏她和墨逸之间又有许多牵绊。 溟远似乎知道她踌躇的地方,于是安慰:“等你腿好了我自会再來找你。墨逸之前再三嘱咐我,这一世他希望你能安心的做任何选择,不再有人能左右你。” 离忧微微点了点头。 溟远又说:“该说该做的就先这样,关于戚山之事,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 “戚山?”离忧惊讶的抬起头。 溟远笑:“你以为这城中人缘何会突然中了毒?还偏偏需要戚山的药草才可解?” “你下的毒?” 溟远坦荡的点了点头,仿佛这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怎么能这样?中间一旦有任何差池可是关乎到人命的!” 溟远挑眉道:“事事都经过算计,怎会出错?就算出错那又如何?我本意就是要帮你,其它人我不愿管,也沒有那个心。” 离忧的眉头堆到了一块,她不愿同溟远讲什么大道理,自己却又做不到如此狠心。 “好了,我得回去了。这里还有两本书赠于你,不是药典,而是关于药性的相辅相成之理。你无事可以看看。”溟远准备要走。 离忧接过书册,颇有礼貌的行礼道歉。 溟远见她如此,反而大声笑起來:“以往只有被你整的时候,却不想你也有如此乖顺的样子。太不习惯了,我先告辞!” 话落,他便负手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长街上。 格晴走过來,她扶着离忧往回走,轻声询问:“那人是?” “是旧友。”离忧轻声回答,眉目间却凝了许多复杂的思绪。 格晴懂得她的心性,且天色已晚,她不再问其他,只是迅速赶了马车往回走。 一直到睡觉时南嘱才回來。 他见离忧还在灯下看书,忍不住责备两句:“白日还沒看够,还要等现在?” 离忧笑了笑:“这书极好,我正看得起劲。你即使要我现在睡,我恐怕也要惦记得失眠了。” “我听格晴说了你今日所遇的事。你夜间调好的药也已经分了一部分出去,,城中人都说用得很好,都在说你是來理国救苦救难的神仙呢!” 离忧扑哧一声笑起來:“前段时间还说是妖女,现在就变神仙了?我沒有什么大能耐,这方子也是别人给的,我不敢居功。” “格晴说是你的旧友。既是朋友的慷慨,也是你平时积攒的福祉。”南嘱回复。 离忧陪着笑。她本來以为南嘱会多问一些,却不想关于突遇溟远之事,他不提半分,好似离忧在他乡遇到朋友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不过刚好,她正巧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不说也罢。 离忧与南嘱两人坐在桌边闲聊,桌上烛火突然跳了一下, 早春还有些寒凉,离忧蓦地想起了墨逸。 在那寂静的山中,昏睡中的他,若是有梦是否会有半分温度?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近乡情怯 南嘱与无惑商议之后,取得了大部分人的同意,开始安排勇者上山查探水源和采取药物。 离忧还在养腿伤,沒有办法强跟上去。 初时,她心中十分担忧,南嘱打算将戚山彻底探查一遍,不知溟远的小竹屋是否会被发现。 于是每每等南嘱回來,她第一句问的并非有无探到水源,而是他们是否有碰到十分异样的事情。 南嘱以为离忧只是关心大家遇到毒障或是误食了什么,于是都会将白日的事情仔细同她讲,并将陌生的草植采集些样本与她。 一连三日,并无什么异样,离忧才放下心來,并暗自笑笑,心想溟远是什么人,怎会让他们如此容易寻了去? 时间荏苒,春过三暮,离忧已经能离开拐杖走路了。 诚如溟远的承诺,那日午后,他便來寻她。 格晴见了溟远,尚还记得他的样子,于是领了他进内院。 “你算得倒准。”离忧笑了笑。 溟远说:“动身吧!还能赶到日落前送你回來。” 离忧颔首,便准备往外走。 南嘱特意嘱咐过格晴,要她无须限制离忧的行动,只要小心看护便是。 于是她细心的问了一句:“你们要去哪?若是远,我可以驾马车相送。” 溟远偏头回了一句:“马车太慢,我们自有办法,不然真难赶到天黑前回來了。” 话毕便带着离忧走了出去。 格晴站在原地,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在理国,到底还有什么比马车更快? 溟远带着离忧绕到僻静的地方,他见四下无人,掏出怀中的一个小哨子,然后放在唇中吹了两下。 离忧沒有听到声响,讶异的望着他。 溟远反倒拣了块石头坐下來,顺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离忧也过來坐坐。 离忧无奈,坐到他的身旁,却见他目光落在半空中。 “你在看什么?” 溟远笑着说:“在等‘啾啾’。他最近一定是吃得更胖了,过來得慢了一些。” 离忧更是云里雾里。 过了半盏茶时间,天空突然一黑,离忧抬头,只见两扇巨大的翅膀遮了头顶云日,一只三人高型如大鹰的鸟儿正缓慢落下來。 离忧瞪大了眼,指着那鸟儿问:“这就是‘啾啾’?” 溟远笑了笑:“它是只鹏鸟,‘啾啾’是它的名字。” 离忧吐了吐舌头:“果然很肥。” 啾啾似乎能听懂人话,它有些不悦的别过头,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溟远做了个手势,啾啾很听话的蹲下身。 他跳上去,又朝离忧伸出手:“上來吧!” 离忧高兴的爬上去。 啾啾的羽毛很顺滑,黑金色相杂,十分好看。 “方才你吹的那种不会响的哨子就是为了将啾啾唤过來的吗?” “不是不会响,而是凡人听不见而已。” “哦。”离忧轻声应了一句,再次理解了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溟远沒有发现她的失落,他轻拍了一下啾啾的背,它立刻展开翅膀。 四周无风自起,一振之下竟直接腾到了空中。 离忧有些紧张的环住啾啾的脖子,那家伙竟轻蔑的偏头瞅了她一眼,似是嘲笑。 溟远安慰她:“你莫要怕!有我在,自是不会让你跌下去的。放轻松,看看自己的脚下。” 离忧点了点头,试着向下张望。 临空俯视脚下山河,山岚雾雨,理国的黄土点缀着胡杨,倒像一副古旧的画卷。离忧心惊于这些景象,迅速将恐惧抛到了脑后。 溟远轻声说:“鹏鸟乃鲲鱼所化,一跃可至千里。只是啾啾化鹏渡难之时遭了九头蛇攻击,能力有些受损,但也是一跃百里。” “那时,是你救了它吗?”离忧问。 溟远笑了笑:“之前就有同你说,我会不得法术,哪里可能救得了它。啾啾是墨逸路过救下的。他想到我无法驾云,于是送予我來当坐骑。” 提到墨逸,离忧心中一晃,现下才清楚的知道,她这是要去见他。 不到半盏茶功夫,啾啾已经开始降落,拨开雾气,可以见得一个小竹屋。 啾啾依旧蹲下身,离忧跳了下去。 溟远打了个手势,啾啾便欣喜的往屋后走。 他笑了笑:“沒出息,不过一坛子酒就将你喜成这样!” 话毕,他踏上台阶,推开竹屋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离忧怔了怔,立刻跟了上去。 屋子不大,站在堂中便能一览无余。 离忧见到了那个人,他躺在里屋的榻上,表情平静,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轻步走过去,却在快要靠近之时止了步子。 近乡情更怯,她蓦地想起了这个句子。 溟远坐在榻边,替墨逸把了脉象,半晌,他摇了摇头。 离忧心中一颤,立刻问:“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吗?” 溟远叹道:“不是不好,是不能改变。如此下去也不知道还要守多久才能等着他醒來。”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溟远回首望着她,却想起墨逸再三叮嘱过的话。 这个傻子铁了心要护她安稳的一辈子,明明有情却不坦露。 于是到了如今,将她拱手让给了他人。 “你喜欢墨逸?”溟远不答,反而问。 离忧一愣,却知道这个问題沒有办法回避。 她清清静静的回答:“喜欢。却也明白道不同,不能在一起。” “你已经有了夫君。”溟远提醒她。 离忧颔首:“我全部记得。所以,我只是來看他,只要知道他好好的便足够。” 溟远又笑:“礼义廉耻什么的向來不在我眼里。明明喜欢却又硬逼迫自己远离,哪有这种道理?” 离忧垂下头:“我的夫君对我很好,我不能负他。” 溟远沉默。 半晌,他朝离忧招了招手,她终于靠近了一些。 溟远将墨逸的左手臂翻开给她看。 那里有一个可怕的伤口,像被活活削掉了一半的皮肉。 “这个伤口你可知道?” “知道。” 溟远继续说:“前尘之事我也不愿多提,但只一点,希望你明白。你这凡间肉身和血液乃是墨逸所给。他曾为了你下到黄泉,过了忘川水,削肉凝血,一直默默护你到现在。” 离忧低头望着他的伤口,仔细回想溟远的话,心中一抖。 那是如此的情谊才能做到这里? 以往的关于他冷漠的委屈和辛酸倏然化净,变为更加汹涌的情感。 只是晚了,一开始便晚了。 他一心回避,她一心惆怅,两人面前有千万道坎,最终将那些情感牢牢锁住,化作彼此之间的相顾无言。 良久,离忧低语:“虽无法回应,可是听到这些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溟远,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吗?” 溟远说:“也许真的只有你才能唤醒他,这也是我想等你养好伤再带你來的原因。你的血乃是他精血所化。他现下虚弱不得醒來,若是反用你的血,应当会有些作用。” 离忧闻言,立刻掏出随身所带的匕首,然后压在自己的手腕上,问:“要多少?” 溟远按住她的手,匆忙说:“不可操之过急。每月一次,一碗血足够。” 离忧点头,然后将手腕划开,取了一碗血给溟远。 溟远从囊中取了些药粉,然后抹在离忧的伤口上。 很快的,血被止住,就连那伤痕都再看不到了。 离忧淡淡笑了笑,瞅了瞅渐晚的天色,然后说:“剩下的便拜托你了,一月以后我再來。” 溟远颔首,陪她行到屋外。 啾啾已经食完了酒,正卧在屋前瞌睡。 溟远轻声击掌,啾啾振翅站了起來。 “我让它送你回去。以后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我便会让啾啾在那地方等你。这家伙懒,但是也守时,若是不听话你便告诉我,我会罚它半月不能饮酒。” 啾啾听到此处,身子一抖,委屈的叫唤了一声。 “那我便不客气了。”离忧笑了笑,爬上了啾啾的背。 啾啾得了指令飞起來,很快便远的成了一个点,再也看不见。 溟远弯起了唇角,低声说:“客气?从上辈子开始你便沒有对我客气过。” 回到家的时候,南嘱已经候了她许久。 可是依旧,他什么也沒有问,只是见她气色不好,让格晴熬了些补气血的汤药。 南嘱与离忧聊今日的进展,他们已经寻到了水脉,接下來便是如何引水下山的问題了。 离忧心中有些忐忑,她一直惦记着南嘱会问些什么,可是却总也等不到他的质问。 其实,南嘱并不是糊涂,他比谁都要清醒。 他知道,初初來到理国时,她的枕下便一直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明白,那并不是为了防他而准备,而是为了对她自己所用。 理国虽小,情报取得上却也算是一流。 娶了离忧以后,他曾派探子将离忧在未国发生的一切予以禀报。 探子自是不敢亲身找紫玉,只得找了他身边亲近的人下手,如此便将目光转向了紫玉最得宠的妃子,华凌。 误打误撞,反而取得了许多宫闱中的线索。 南嘱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大概多少懂了紫玉与离忧的牵绊。 据说宫中还有密传,说朝阳公主懂些歧黄之术。 南嘱当时便想笑,他朝夕与离忧相对,自然明白她并不懂那些。 只是戚山突然被杀死的猛兽,她能穿越毒雾而不侵身的能耐,一步步显示,她身边有隐世高人相护。 只是纵使如此,她还是从未国逃出來。 简单的说來,她抛弃了所有,若是一日让她心灰意冷,决了她最后的一点念头,那把匕首也许真的会插入自己的心房。 紫玉肯放她走,莫不过是这个道理。 人称红颜祸水,其实最无奈的怕是红颜自己。她做不出选择,一步步退让,步步身不由己。 南嘱明白,离忧就像手心里的水,越是想要捏紧,越是会一滴也不剩。 相反的,若是小心翼翼的捧着,她反而会心甘情愿的呆在他的身边。 离忧以为他是大度,其实这才是真正的自私。 只有这样,因为内疚,她才不会离开,相反,他若是先违背了承诺,才是与她渐行渐远。 第一百八十章 浓于血脉 清晨,溟远走出屋外。山中雾气弥漫,阴霾一片。 他扬了一把白色的药粉到空中,那半红半紫的雾气立刻散开,金色的阳光透过缝隙漏了进來。 溟远满意的笑了笑,回屋将一个圆匾搬出來,旋即又码了些药材上去,准备趁着日头晒一晒。 做完这些他再次回到房中,塌上的人依旧沉睡,只是脸色已经较昨日好了许多,看來,离忧的血果然起了些作用。 只是她是凡人之身,怕伤及她的身体,一次不可多取。 山中寂静,唯有的那一人也不可能陪他说话。 溟远开始习惯独处,每次坐啾啾下山,都会带些书册回來。 从感兴趣的到不感兴趣的,他几乎看遍了万册书卷。 屋后另搭的一个小屋子里早已经被书填满,于是他又便多了一件事--烧书。 火焰点起來,笔墨的香气闻惯了也有些刺鼻,溟远站远了些,恰巧看到啾啾不请自來。 他指着它笑骂:“你这小畜生,定是嘴馋了,又到我这里來讨酒!” 啾啾落到近旁,溟远嗅到它身上的味道,又皱了皱眉:“你去哪里喝了酒?味道这般的重?” 啾啾抬起一只脚,溟远见其上绑着个小娄子,于是取了下來。 娄中是一些米粑还有一坛酒。 酒坛上有一张纸条,溟远展开來看。 “偶遇啾啾,于是托它带这些东西上來。水脉已经寻到,只是引水之术尚不得门道,不知旧友可有良方?” 落款是离忧。 溟远笑了笑,打开酒坛闻了闻,对着啾啾嗔道:“真沒有出息,这样的劣酒你也瞧上了。” 说完便将酒盖上,端回屋中。 恰巧还有一半书沒烧,溟远拣了两本丢回那小娄中,然后对啾啾说:“你去替她送去,她看后自会明白。” 啾啾不悦的低唤了一句。 溟远笑了笑:“快去快回!那酒嘛,等你回來再给!” 啾啾这才一振翅,愉快的做着这信使。 半晌,望着那鹏鸟离开,溟远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追忆往事易成伤,那榻上昏迷不醒的人,那山下已为他人新妇的女子,若是再错便绝无再聚的可能,但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凄凉? 一年多前,楼玄天和楼岚风准备一步步回到北沼,墨逸沒有拒绝,明知凶多吉少,却还是去了。 北沼已经不同往日,那天界不知是谁放不下那旧日恩怨,布下了天罗地网。 一战之后,兵力损失了一半,楼岚风重伤。 墨逸为了护他们离开,硬生生一人挡了攻击。 生死攸关之时,天界不知出了什么纰漏,最主要的阵心被人撼动,墨逸这才趁机逃了出去,一条命却折了大半。 溟远费尽心思救这两人,因为所处道法不同,楼岚风由楼玄天带回,借助日月盈亏之力调养,而墨逸则留在他的身边。 溟远虽也精通医术,却毕竟不是专精如此,他掂量了许多法子,最后打算以毒物浸身调养,借以治好墨逸的重伤。 只是这法子虽好,却着实有些慢,墨逸起先犹豫,担心离忧会出什么纰漏,奈何攸关性命,彼时他伤得连起身都难,只得服从了溟远的安排。 离忧和紫玉都以为宫中之人忘记了墨逸乃是因为他消去了他们的记忆,实情却是墨逸当时气息微弱,带了死气,凡间之人的记忆自然消散。 而那两人也只是因为前世与他有许多纠葛,这才记得清晰,沒有忘记。 墨逸在山间静养,他不知紫玉之心让离忧得知,他不知华凌曾想害她,他不知她为情所困,暗自神伤,他更不知她最后选择嫁于南嘱,來到未国。 白驹过隙,转眼一年多,墨逸的伤势调养好了一半。 只是一切倒像是命中注定一般,离忧到戚山寻找水脉,山中野兽不懂人情只知凡人可填饱肚皮。 墨逸先前罩在她身上的仙障护了她一命,同时也将危险的信息传达给了他。 墨逸來不及细思,立刻腾云朝离忧的所在赶去。 只是,溟远所用乃是毒物,此是险招。 本來已经见好,奈何他强行离开并用了术法,不仅乱了心脉,还导致那毒物攻心。 墨逸自然知道这些,可也绝不可能放任离忧不管,于是他强撑着救她,并重新为她另铸仙罩。 彼时,墨逸以为到这里便是个终局。 但他心中明白离忧的想法,于是留下‘等我’这两个字,希望离忧不要因为他的离开而做了傻事。 溟远驾着啾啾赶來,将刚刚从云头跌落的墨逸救下。 他如此乱來,溟远本也未报多少希望。 可让人惊异的是,墨逸居然在这种情况挺了下來,只是陷入昏迷,无法吸收任何药物。 溟远行不了多远,只得带着他到戚山暂居,这里药材丰富,又有毒障掩藏踪迹,倒是个不坏的地方。 日子一日日过去,溟远看到墨逸手臂上的旧伤,想起他曾经说过‘血肉铸身’的事情,于是这才想起去找离忧。 那个人,面貌同渺渺生得一样,又有同样的一缕魂魄。 只是再见面时蓦地觉得心里一空,原來有些东西失去便是失去了,再也回不來。 溟远将离忧送于的酒放在墨逸房中的桌案上,他慢慢将那米粑放入嘴中咀嚼,味道不是很好,特别是这干涸土地种出的米粮,总有一丝苦涩。 那味道从喉咙滑到心里,久久不能散去。 离忧从啾啾处得了溟远给的书,立刻翻开來查看。 书中记载的不知是哪国哪个年代的水渠建造记事。其中有两篇都是从山上引水,虽然地势和山境十分不同,但的确能给予一些指示。 就这样,离忧通过啾啾与溟远保持來往,南嘱沒有限制过她的自由,她却一次也未让啾啾带自己上过戚山。 对于墨逸,不是不想念。只是那是必须的距离。这里是理国,而她是这个国家君主的妻。 啾啾的胃口越來越刁,理国的烈酒已经满足不了它的胃口。 原本一日到一次,后來两日都未见。 在理国,家家户户都会酿酒,只是工艺简单,从不讲究口感和味道。 离忧担心终有一天啾啾不再惦记,于是打算向格晴学习酿酒。 格晴以为她这是闲來无事,于是倾囊相授,并将自家的酒窖借给离忧使用。 离忧苦苦研究了两日,为了求快,她试着不改酒方,只是朝里多加些东西以中和烈性和涩味。 终于,一坛掺和了青梅的酒将啾啾引了过來。 啾啾似乎对这酒十分满意,畅快的喝了一坛,再次愉快的接受了传递信件的任务。 离忧又开始忙碌起來,她白日酿酒读书,晚上就坐在灯下画图演算。 她以前不懂机甲铸造,那疏导水脉的工木更是要重头学起。 她一门心思的钻进去,不让自己有休息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不去想那些本不该的情感,才能恍如无事安好的走下去。 南嘱每日晚归都能看到屋中透出的如豆般的灯。 有时,月朗风清,窗前倒着她的影子,熟悉的轮廓,十分寻常的景,他却能愣愣看上许久。 南嘱轻轻推开门,有时她已经累得伏在桌上睡去,有时依旧红着眼圈在纸上涂改。 不过,若是醒着,她一定会笑着说一句:“你回來了。” 唇角弯弯,眸若星子,南嘱忽而觉得一日的苦累全部都散了,那些时光他珍藏在心底,最好不过如是。 一月过去,很快到了再去戚山的日子。 离忧依旧提了一坛酒,另外多备了糕点。 她來到老地方,啾啾早已在原地等待。 坐上啾啾,很快就到了戚山。 离忧不愿进房,只在屋外取了一碗血给溟远。 溟远拦了她,叫她进屋尝尝他种的茶。 离忧见他言辞恳切,不好拒绝,于是同他走了进去,却只肯坐在堂中。 溟远也不强迫,他留她本是担心她的身体,那水中掺了些调补的药,于她总归有些帮助。 离忧坐下吃茶,溟远十分沉默,她也不知该聊些什么。 目光环顾堂中,视线落到墙边的二十來坛酒上,于是笑着问溟远:“这酒,前几坛都是格晴酿的。谁知这啾啾的嘴刁,喝了几日就腻了,于是我想尽了办法调配,这后面的酒乃是我另外研究。你可有尝出不同?或者更加喜欢哪一种?我下次可多送些上來。” 溟远皱了皱眉,这些酒他其实一滴也不曾喝过。 他沉声说:“我只知道那糕点是给我的,可这酒不是留给墨逸的吗?” 离忧笑道:“墨逸不知何时才会醒,这酒自然是给你的,你居然不知啊!” 溟远客气的回答:“我多心了。待有空我一定尝尝。” 离忧闻言,眸中神色突然黯淡了些,良久,才说:“初时听你说我们是旧友,你又时常帮我,所以与你说话自然随便了一些。不过你莫要放在心上,这酒你若是不爱我便不再送來。” 溟远一怔,正要解释却见她已经站了起來。 离忧对溟远行了个大礼,然后勉强笑着说:“我让啾啾送我回去,下月时再來拜访。” 话毕便转身走出屋外,背影十分萧索。 待离忧走后,溟远默默将那些酒全部打开來。 一时间屋中弥散着各种味道,十分的杂乱。 溟远每一坛都尝了一些。这酒有盖不住的酸涩,甘烈呛口。 对于酿酒,他才是高手,所以这味道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但是诚如离忧所说,每一坛她都放了其他的东西,沒有一个重样的。 可那些灼热从喉咙滑到心里,一直散到四肢百骸。 溟远不禁笑了笑,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魔风,直到现在才明白,渺渺就是离忧,离忧就是渺渺,即使记忆不在,往事更迭,她还是一样的。 一样的家人般的存在。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两情难悦 离忧的图纸十分有用,连无惑看过都赞不绝口。 工木铸造马上开始,戚山有数不尽的高大树木,可以取为己用。 理国上下齐心协力,不出半月便引了支流。 离忧依旧每日让啾啾带些东西给溟远,却是剔除了酒,多备了些食粮。 到了第五日,离忧收到了溟远的书柬,上书只有几字。 “屋中藏酒已于昨日饮完。” 离忧见了却心中欣喜,于是又备了两坛‘青梅酒’,让啾啾送去。 自此以后,溟远在得了酒后,会再从书信中指出她酿酒的缺点和要改正的地方。 于是,这成了两人一种特有的沟通方式,就像恰逢棋友,一战沉酣,之前生出的那些疏远也立刻淡了。 每过一月离忧便去戚山取血,虽听溟远说墨逸在渐好,却依旧沒有要醒來的迹象。 光阴飞逝,如此相安,很快便过了一年。 又到了夏初,天气开始炎热,理国更是闷得人身上像起了火。 好在这里的服饰不像中原那般保守,夏衣精短,穿起來凉爽。 午后,离忧热得睡不着,格晴过來敲门,手中端了碗汤水。 “这个是补气的汤药,你趁热喝掉吧!” 离忧本就热得难受,却见那碗上还有热气升腾,立刻皱眉挡了挡:“我等冷些再喝,不然又得出一身的汗水,粘腻难受。” 格晴面上涌上一些失望,她坐在桌边,大有一种不见离忧喝完就不走的样子。 离忧一阵狐疑,本來她的心病已经化解,身子见好,许久都沒饮汤药了,不知格晴这又是哪一出。 于是她端起药水來细细嗅了嗅,面上忽而一阵红晕。 离忧结结巴巴的说:“这...你这汤药端错了吧?这该是保胎所用才对。” 格晴凑过來笑着说:“沒有错,沒有错!若是有了身孕就保胎,沒有孕对于调养也是好的。” 离忧皱了皱眉,将碗推开:“外面是不是又有什么闲言闲语了?” 格晴立刻苦着脸回答:“你是南嘱唯一的妻子,嫁过來也有一年多,只是那肚子却不见变化。沒有子嗣,这储位之事如何定夺?南嘱不曾告诉你,乃是因为他将这些事情压了下來。可我昨日听到了,无惑同他提过,可与附近小国再次联姻,如此子嗣之事也不必再担忧。离忧,你是理国的恩人,百年旱灾已解,多亏了你提出上戚山之事。可如今无惑居然这样说,你说这事让人多生气!” 离忧笑了笑:“无惑说的是对的。他是从国之根本出发,而你是从个人喜好出发。观念不同而已!” “但是南嘱也拒绝了!”格晴立刻说。 “是吗?他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沒有分寸了?”离忧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难道他真打算等自己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 格晴指着汤药,又将话头绕了回來:“可你若是能生,南嘱又为何要去娶别人?难道你不喜欢小孩子吗?还是身体上有什么隐疾?” 离忧摇了摇头,她沉默了半晌,终于将那汤药喝了进去,并将空碗递给格晴。 格晴见她照做,心中十分欣喜。 “那我便不打搅你了,明日再给你送药來。” 离忧只得无奈的望着她点了点头。 房中复又一空,只留她一人。 离忧有些失落的想,这种药她即使吃上几年也不会有成孕的可能。也许是该说服下南嘱做些正确的决定了。 午后,南嘱难得回來得早,离忧寻了他清谈。 她将凉茶捧给南嘱说:“你应该再娶一个,这大家族中的后代也好,附近小国的公主也好,这样以便稳固你的地位。” 南嘱嗤声笑:“同紫玉一样吗?拿女人当工具?况且,就算你同意,紫玉也是第一个要找我算账。” 离忧说:“能避免战争,何乐不为。你若是在乎他的看法,我自有办法说服于他。” 南嘱微眯着眸,沉沉说:“我南嘱比不上紫玉的大度,我小气得很!娶你一个女人都麻烦得要死,再多娶几个岂不是未死在战场就要被烦死在了家里?不要,不要!” 离忧立刻道:“找个贤惠的,对你总归好些。我竟然与你提,便不会去与人争吵。” 南嘱的斜眼望着她,目光倏然冷淡起來:“哪有自家妻子说服夫君再娶的道理?我的事情自有分寸,你休要再提!” 离忧拉了他,还欲再谈,却被他狠狠甩开手臂,疾步离开。 离忧无声的叹了口气,眸中阴霾,沒有半点光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仲夏之月的最后一日,从未国发來了信函。 格晴将信说过來,她拿着两封信摇了摇,笑着对离忧说:“丰帝果然是惦记你的,你才一月沒给他写信,他便來信來催促了!” 离忧急着拿过來,格晴却只给了她一封。 “还是一封是丰帝给南嘱的,我现在要替他送过去。” 离忧狐疑,只能先拆开自己的那封细看。 依旧是问候的话语,并未有什么不同。只是紫玉从不曾与南嘱有过信函來往,这一次会是因为什么? 夜晚,南嘱回來,离忧立刻询问:“我哥哥的信可有看了?” 灯光昏暗,离忧却分明看见他的身子一抖。 半晌,南嘱嘲讽的笑着说:“你可知你哥哥要求我做什么?” “什么?” “西边有国名‘氏’,近百年來不断扩张,实力上已经可以与未国一战。紫玉令我协助于他,以理国之力攻打。若是胜了便许我半壁江山。” 离忧沉默,她思忖了会儿后回答:“我哥哥的做法并沒有错。你娶了我,都心知理国与未国是同盟。那氏国怎可能放过理国?若是他日让他们攻陷了未国,第二个遭殃的便是这里。” 南嘱面含薄怒,他冲离忧吼道:“可是紫玉只令理国攻击,自己不予我一兵一卒,做宾上观。若是我败了,不损他一点实力。他依旧能有机会与氏国一。反观,我若是胜了,占了氏国,还需他予我半壁江山吗?” “那么,南嘱,你想要什么?这本就是乱世,若是不求统一,哪里可能有安稳的一日?我哥哥的做法并无不对,只是多了些计谋,少了些人情而已。”离忧争辩道。 南嘱摇头,声音清冷:“不管这场战斗是什么结果。若是氏国亡,紫玉便会想要來攻打理国。九九,沒有一个帝王肯把天下拱手分给其他人。特别,那人还是个男人。” 离忧垂了眸,压低声音说:“你早该明白我哥哥的志向。你也不是肯居于他之下的人,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们得打起來。” 南嘱轻蔑的一笑:“论国力,理国自是比不上未国。但若他要欺我子民,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一定要拖了他一人陪葬。呵呵,九九,若是...若是到那时,你要帮谁?” 灯火摇曳,墙上印着两人凄凉的影子。 离忧只思索了一秒,便沉声回答:“若是到那时,我自是帮我的哥哥。你要报仇我不会拦你,但你若杀了他,我便一定杀了你!” 南嘱闻言,一个箭步冲上去,捏住她的下巴,面露凶相,狠狠道:“你这样诚实,不怕我现在对你斩草除根!” 离忧反而淡淡笑了笑,十分肯定的说:“你不会的,南嘱。” “你...你就这样自信!!!”他手上的劲更狠了一些,离忧皱了皱眉,眸中神采却清澈,不沾半点混沌。 半晌,南嘱松了手,懊恼的坐到桌边,抬手将桌上的那杯冷茶饮了进去。 离忧无声的叹了口气,安静的房中,她轻声说:“不过,若是这军队真到了理国,我也不会逃跑,哥哥赢了战争我也不会再回未国。我是你的妻,若是要亲手杀你我便会立刻跟了去。若是你败了,我也会永远留在你的墓边,总之,得一辈子跟着你才是。” 南嘱怔了怔,然后,在一片空虚的寂寞中,他笑着道:“那样倒也不坏。” “你值得我这样。”离忧说得清清静静。 南嘱不再说话,他静静盯着墙上两人的暗影,不知再想些什么。 街道上响起了‘更声’。两人这才惊觉竟已到了子夜。 南嘱走到门边,他将手搭在门上却并沒有去推。 慢慢的,他的唇边浮上一抹笑,声音带着些无奈的冷漠。 “九九,我是喜欢你,却也明白轻重。若是有一日,叫我从你和这理国子民中选择,我一丝犹豫也不会有,定是保我理国之人。哪怕当初娶你的初衷也是因为此。” 离忧不明他的意思,于是询问:“你...你现在同我说这个作甚?” 南嘱回答:“你嫁于我乃是因为紫玉和平息战乱,而我娶你也并不是单纯为了你。即使是对你有情,那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们是公平的,互不相欠,你无须内疚。” 话落,似乎害怕离忧的回答,南嘱立刻推门走了出去。 离忧想去追,却在门边止了步子。 门外,风起了。 空中沒有半颗星子,可以听到树叶摇曳的声音,呼啦啦,凄声慢慢,恍若呜咽之鸣。 第一百八十二章 非情之得 南嘱一夜未眠,他睁着眼,直到眼前从黑暗变得光明。 第二日清晨,他提笔修书,让信使将一封信送至未国。 八日后丰帝回复,南嘱立刻将信笺拆开。 其上只有七个字。 “遂君愿,一诺不悔。” 他笑了笑,将信折好贴身放着。 所求既已得,便是该动身的时候了。 同日,南嘱登台点兵,只有不到三千人马。 无惑显然知道他的想法,却并未有何阻拦,恰如他的所作所为与他的最优抉择是一样的。 到了出发前的几日,南嘱已经迁往军中居住,并未归家,自然也沒有与离忧道别。 离忧得不到任何关于军情上的消息,她知道这是南嘱给她的惩罚,却也甘愿受了。 格晴不知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着实心疼离忧。这个从未国远远嫁于这里的公主,弃了荣华富贵,从研习医术到精专土木,无一不亲为,单为这点,哪怕她当真做错了什么,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深夜,格晴见她屋中还有灯光,知她还未睡下,于是捧了杯红枣茶进房。 她故作笑着说:“南嘱的性子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现在又有战事,他更加沒有心情与你道歉。等打完了,回來后我定帮你说说他!” 离忧淡淡笑了笑:“他同我道歉做什么?” “你们不是吵架了吗?我见你很不开心。”格晴说出自己的疑惑。 离忧摇了摇头:“他这是要去战场,我只是担心而已。只有三千兵马,还要远赴。粮草供应定也是不够的,此去...此去...” 她的声音慢慢弱下去,如一方沉寂的泥沼。 格晴反而无声的笑了,她轻声说:“若是担心,何不自己去看看?我想,南嘱也是想见你的,你们互相倔着,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担忧到底有多少,这样多可惜...” 离忧眼里一亮,她立刻拉住格晴道:“我们若是现在去可來得及?” 格晴颔首:“大军是明日从理国边境出发,现在刚刚入夜,我们骑快马走,一定能赶上的!” “那快走!” 格晴立刻去牵马,离忧刚奔出门却又立刻折返回來。 她取了一皮囊新酿的桂花酒,利索的跨上了马。 离忧在理国呆了近两年,这驾驭之术已经十分娴熟。但是现在正是子夜,天气阴冷,沒有明月及星子照亮。马儿不肯走快,她急得催促,被马儿甩下來了两次。 格晴心疼,立在原地说:“不然等天亮些我们再走吧!” 离忧勉强再次爬上马:“无事,一点也不疼。你安心带路,我们继续行。” 格晴无奈,只得继续往前走。 待到天空露白,眼前多了光明照亮,两人立刻将皮鞭扬起,马儿四蹄如飞。 不知又行了多久,远远的,离忧已经能看到前方黑压压的马车,大大的旌旗上写着‘南’一字。 “驾!”她心中欣喜,再次加快速度,将格晴都丢到了后面。 來到近旁,沿着军队往前行却看不见南嘱的影子。 离忧勒回马,在原地打转,却见军队的马车已经要动起來。 难道南嘱已经先行了?终于还是晚了吗? “九九?”正待灰心时,蓦地听到一声呼喊。 离忧欣喜的回头,不远处,南嘱正一身戎装惊讶的望着她。 她立刻跳下马,却忘记了夜晚摔的那几下狠的。 踉跄两步,却被跑过來的南嘱扶住。 离忧气喘吁吁,她将腰间挂着的酒递给南嘱,轻笑着说:“还好...还好赶上了...” 格晴已经追了上來,她见离忧已经找到了南嘱,特意远远看着,从心底为他们高兴。 南嘱拿过酒囊,皱了皱眉问:“你连夜赶过來的?” “是。” “就为了送酒?” “还为了道一句‘平安’。”她笑得清清静静。 因为赶路,她发髻散乱,脸上尽是尘土。那晨曦微光落在她的眉宇间,晕出了淡光,却如虚晃的梦境。 半晌,南嘱替她将额边的碎发拢至耳后,嗔道:“跌了多少次?这方狼狈,怪不得士兵们都认不出你是我娶回的妻,一直无人來禀。” 离忧却是压低声音说:“你只带这些兵马?是不是太仓促了?” 南嘱笑:“只是先行探路和干扰,不会有什么正面冲突。我理国的士兵最擅长的便是游击,你且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來。” 离忧松了口气,这才道:“我知道军情不可泄露,你总该告诉我是否危险才好!” 南嘱回答:“无惑还留在理国,有无危险,你一问他便知晓。” 离忧这才想起,慌乱中竟将这人给忘记了。 她说:“那也该送送你!从你嘴里知道,我更加安心一些!” 南嘱沉默片刻,良久,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酒,扯开话头:“这酒不能只给我一人,等将士们一起回來,你可得备上一人一坛的分量!” 离忧知道启程在即,于是颔首:“我等你,一路平安!” 南嘱扬了扬手:“回去吧!我们要出发了!再不走,该有将士嘲笑我放不下家眷了!” 离忧脸上涌上一阵红晕。 南嘱替她将马牵过來,扶她上马,又遥遥的对着格晴道:“照顾好她。” 话毕,便走到队伍的前面,军队即刻出发。 离忧勒住马绳往回走,格晴问:“你再看看么?” 离忧笑道:“不了!他刚刚给我布了任务,我有三千坛酒要酿呢!” “驾!” 离忧骑马,扬尘而去。而军队前的那人,终于放下尽力维持的冷漠,只余唇边一抹微笑,久久不散。 这一仗打了整整一年,从先前的探路到游击再到现在聚集全部兵力,大大小小总共十四场,全部都是理国为胜。 原先瞧不起这南边小国的氏国不得已开始严肃对待。 有探子回报,对方兵力已经由两万增至十万,全部盘踞在边境,只守着理国來打。 南嘱暂且撤兵,这一年,他第三次回到了家。 离忧从无惑嘴里知道了军情,她想了一万种办法,却似乎沒有一个法子能很好的帮助南嘱。 南嘱心硬,也明白自己和紫玉的立场。莫不说紫玉愿不愿出手,即使真愿意了,南嘱也未必会承这个情面。 三国对战,不论哪两国斗得伤了元气,那第三国都能坐收渔人之利。 紫玉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要做这渔人。他要统一中原之地,看的是长远,且四周还有多国觊觎,想要分一杯羹,这种复杂的情况,他万不会在这时出手。 南嘱回了家,离忧立刻道:“你回來了。”语气中却有难掩的惝恍。 南嘱不以为意的说:“这次呆不了很久,三日后便要再次出发了。” 离忧惊讶的问:“三日?如今氏国明显在等你前去,明知是圈套你也还要去?” “不然,还有别的法子吗?”南嘱淡淡问了一句, 离忧不再说话,她明白,的确沒有了其他的办法。 虽然知道这是圈套,但是理国明显沒有时间与他们耗下去。 这里虽解了旱灾,虽不再贫困,可也沒办法维持理国近三万的兵马长期驻守。戚山富饶却也不是用之不竭。不管是何种结果,这征战必须很快结束,越拖只会越糟糕。 “九九,若是战胜了。这天下归一而太平,我不再做君主,你也不用再背负公主的担当。如果...如果是那样,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南嘱突然轻声问,目光变得缱绻而温柔。 离忧怔了怔,能赢吗? 就算赢了,她和南嘱果真能放下那些吗? 她低眉思索,半晌,轻声道:“那时,我想布衣巷陌,做个寻常百姓。” 南嘱轻一拍桌子,道:“好!那时,你可以酿酒,可以做药,我们定也能衣食无忧。” 离忧神情一松,轻嗔:“我这样忙碌,那你做什么?” 南嘱一扬眉,不屑的说:“我有一身力气。实在不行就去打铁再或者做个屠户也不错。” 离忧扑哧一声笑出來:“屠户?倒是和你现在差不了多少。” 南嘱抿唇望着他,眼里的笑意慢慢淡去。 他心里明白,这场战十分艰难,九死一生,纵使他从來孤傲,却也知道很难回來。 即使回來了,得了氏国,以紫玉的性子也不会任由他占着这山河。 前路未可知,可南嘱已经将自己的命运看得透彻。 谁活着都可以,唯有他,只有那一条路,早晚而已。 只是纵使如此,他也不曾怯弱。 明明生在帝王之家,他的父母早逝世,留给他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身责任。他打碎牙齿往肚里吞,从不在人前露出疲态和软弱。唯有她,会同他计较,会与他争辩,并且在自己处于弱势的情况下还与他谈条件,讲真心。多少个日日夜夜,自己一直空着的屋子多了一个人,就是那样一个女人,什么都肯给他唯有真心不肯。也是这样一个女人,因为嫁给了自己,便甘愿守着他一辈子。不是因为他的权力,不是因为他的蛮狠。呵,她还敢说这不叫真心?明明是,只是非情却更甚于情而已。 所以,这样一辈子,他觉得十分完满。 本來一生孤寂,一生无处寄心。可是还好,因为他与她的相遇,一切有了转圜,从清冷变得温暖。 近二十载寒苦,那些悲伤与痛苦,那些无奈与疲惫,因为与她的相遇,都化为了安详的平和,美得如一场幻梦,唯有不可得,不可得而已...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念故人去 那三日同往常每一日皆一样,并未有何不同。 南嘱与无惑议事时,离忧便坐在一旁看书。待他们议完了,离忧便将自己酿的酒拿去给南嘱品评。 南嘱每次都是笑着尝完,每一样都称好。 离忧皱着眉头说:“你如此沒有取舍,我怎知你的喜好?” 南嘱拿手指一弹她的脑袋:“连理国最烈的酒我都喝得,何况这些是你费心所制?真的是沒有多大差距,每一样我都很喜欢。” 离忧揉了揉额头嘟嚷一声:“本想特地为你准备些不一样的,这下可难办了。” 南嘱却是抿着唇轻笑,不知何时喜欢看她这受了刁难的模样,只是还能看多久? 只有三日,只剩三日。 午后,离忧出了房门,准备去格晴的酒窖看看她所酿的酒。 只是还未走多远,便见格晴正与理国的姑娘们坐在墙根前往衣服上绣着什么。 她凑过去看,姑娘们手中拿着的是男人的贴身中衣。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格晴回答:“将士们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们把他们的名字绣在这中衣里,若是...若是他们战死了,战火熏炙,辨不清容貌,也好知道他们姓甚名谁,让尸骨完好归家。” 离忧垂了眸,这是个伤感的话題。 格晴见她如此,立刻笑着安慰:“你别想太多,这只是理国的传统而已。你不是也说过做事要未雨绸缪吗?” 离忧点了点头,她轻声问:“南嘱的也有绣吗?” 格晴怔了怔,南嘱是君主,乃有辨不清的道理?她诚实的回答离忧:“沒有。” 离忧旋即笑了笑:“我不会女红,格晴你且教教我!南嘱的,我來给他绣!” 临行前夜,大军做最后的清点。 待南嘱忙完回家的时候,已近子夜。 这一场仗从夏打到深冬,天气冷得能将呼吸都冻住。 他绕进院门,却见房门是大开着的。 屋内的灯光透出來,洒在莹白的雪地上,本來寒冷的身子立刻暖和起來。 南嘱快步走进去,反身先将门掩上。 他嗔道:“你在想什么呢,怎么门也不关?不是怕冷的吗?” “夜暗,路滑,沒有光亮,我怕你摔跤。”离忧温柔的说。 南嘱低头,掩了唇边笑意。 “全部都准备好了吗?”离忧问。 “准备好了,还带了你全部酿的酒,装了足足三马车呢!酒能暖身解乏,实在是派上了大用场!”南嘱故作轻描淡写的回答。 离忧上前拍了拍他身上的残雪,然后笑着说:“明天我继续酿,等你们回來就又有新酒尝了。” “好。”南嘱淡淡的回答,仿佛这并不是多么严峻的战况,不过多久就能回家一般。 离忧走到案边,她端來了一壶酒,又拿了两个口杯,满满的斟上。 她笑着朝南嘱招招手,示意他过來。 南嘱端着杯子嗅了嗅,觉得熟悉,于是问:“这是什么酒?” 离忧望着他,双瞳若水,柔声道:“这酒名‘欢情’。” 南嘱的身子一抖,半晌,他平静下來,说:“你该知道,饮了这酒...” “饮了这酒,就要相守相伴一辈子。”离忧打断他,“我当然记得。这酒是我找格晴要了方子,亲手所酿。” 南嘱抬头望着她,眸中有伤痛。 半晌,离忧举杯,轻轻碰磕,有清脆的声响。 南嘱一仰头,一饮而尽。 他举起酒壶摇了摇,笑得连眼角都有泪花:“九九,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酒。剩下的...剩下的我要带走。” 离忧抿唇一笑,伸手去整他的衣衫:“马上就要到年节了。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回來!” “好。”南嘱握住她的手,然后又迅速放开。 离忧望着他欲言又止,眉梢眼角都是伤感。 南嘱看出了她心中的畏怖,他指着自己笑问:“为何这般样子?你不信我吗?你忘记了我是谁?” 离忧长叹一口气,终于一展愁眉。 是啊,他是谁,他可是狼,这南边的狼王。 但是,离忧忘记了,这无拘无束如野兽一般的人遇到了她。自此,他便有了牵绊,这牵绊变成缠绕,有所欲便有所失,他再也不会无往不胜,她是他的软肋,这只狼终于失去了他最锋利的獠牙。 第二日,大军出发,离忧亲自为南嘱整装。 她的精神不好,明显一夜未睡。 离忧替南嘱穿好中衣,慢慢系带。 昨夜,离忧取了自己的中衣,南嘱大概知道她熬夜做了什么。 只是不知她把自己的名字绣在哪里,因为匆忙,加之她服侍穿衣,多了些郝然,來不及细看。 待穿好。离忧仔仔细细看他,睿眉朗目,半熟悉半陌生,蓦地多了些不舍。 她明白,这样一身戎装出发,或许就是永别。 突然,南嘱捧住了她的脸。 离忧似乎意识到什么,她温顺的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南嘱望着她,她的长睫毛因为紧张而抖动,如一尾受惊的蝶。 他缓缓靠过去,极轻的一吻,却是吻上了她的额头。 离忧一怔,她本以为会是嘴唇。 她睁开眼,有一些慌张:“南嘱...” 南嘱轻轻摇了摇头,用手指按住她的唇:“我走了,等我回來。” 不知为何,泪水倏然从眼眶里流出來。离忧无措的去抹,奈何更多。 她拼命的点头:“嗯。我等你!等你!”” 出发的号角已经吹响,南嘱不再停留。 他跨上自己的‘黑风’战马,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风雪堵路,天气状况很糟糕。 未防止被困在山中,南嘱的军队赶了两夜才停下休息。 现下,他们所停的地方叫坳青山。若是到了春季会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十分好看。 南嘱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心中想着,若是待到好日子带离忧來这里游玩,她定会喜欢。 只是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压下去,以后这两个字,已经遥远得不可触碰。 空气寒冷,纵使穿了兵戎,那寒气也隔着衣服传导进來,挤进毛孔,直往心头窜。 南嘱取下腰上的酒囊晃了晃。 那欢情酒不多,只有半刚好囊。 他小心翼翼的拧开,轻轻抿了一口,却又舍不得咽,只含在嘴中,慢慢回味。 半晌,他闭起眼,感觉这酒从嘴里滑到喉头,恍若一个拥抱,温暖了半僵的身。 唇边不觉浮起一个微笑,自己怎么这么沒用,现在就开始想念,而这年头一旦起來就再也压不下去,如影随行。 从夜晚起,又落了雪,南嘱下令驻扎,待晴后再动身上路。 将士们热热闹闹围坐吃了一顿饭。 大家谈笑风声,还有人喊上一嗓子,唱首山歌,那样子仿佛已经得胜归來。 有人起哄,要南嘱讲讲私下里朝阳公主到底是如何样子的。 离忧嫁來理国,助他们远离疾病,免受旱灾,在大家的心里就如救难的菩萨一样,多了很多神秘。于是一谈到这个话題,大家便聚集了起來。 南嘱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唇角含笑却是道:“她啊!不会女红,不会琴棋书画,迷迷糊糊的性子,做饭更是能将厨房给点着了。棋品也差,两步一悔,赢了她还要给你脸色看,不让着她都不行。” 将士们认真的听着,皱起眉头,面上都是不信的表情。 南嘱却又立刻转开话锋:“不过,她虽迷糊,却在做药和酿酒上不马虎半分。她在未国尊享荣华,穿的是最好的丝绸,吃的是最精致的佳肴,无论做什么都有不下五人服侍。可她却愿意为了平息战乱而來到理国。这里粗茶淡饭,病痛旱灾,不仅做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她甚至还要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來研习土木和医药。沒有一个人问过她苦不苦,累不累,愿不愿意再这么做下去。” 听到这里,原本还谈笑的将士们倏然安静了下來。 南嘱接着道:“我为什么要上战场?除了因为要保护理国的子民,我还希望以后再不会有公主像她那样,背着沉重的担子,为了那些与她无关的人背井离乡,生來是公主,却不能像一个真正公主那般活着。” 话落良久,依旧无人再语。将士们似乎都陷入沉思,风声呜咽,在这边境之地,大家都蓦地想起了烛光中的良人。 大致巡查了一下,南嘱回到帐中。 他卸了重甲,搓了搓半僵的手,卧到毯上。 明明很累,他却如何也睡不着。一闭上眼总能想起她來,不知这样冷的夜,她是否已经睡了或者还在灯下看书呢? 辗转反复,他干脆坐起來,点了油灯。 倏然想起自己的中衣,于是趁着灯光,饶有趣味的看起來。 刚刚翻开领口,他便一滞。 南嘱突然站起來,将中衣全部脱下。 天气寒冷,他光着臂膀,望着灯光下铺开的中衣,一动不动。 雪白的中衣内里并未绣他的名字。 红色的线,密却不规整的针脚,到处是,处处是,绣满了平安两字。 “平安...平安...”南嘱一个一个认真的数过去,整整九十九个平安。 他捧着中衣摩挲到脸旁,火光中,他恍如看到了她在灯下认真绣着的表情,即使熬红了眼,她也沒有停,每一个针脚都默念一句平安。 半晌,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下來,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无声的哭泣。 活了二十载,这是南嘱生平第一次落泪。 子夜沉寂,窗外风雪不停,他蜷着身子,却再也沒有回头的路。 那些想念最终变成了怀念。 第一百八十四章 酒尽终散 半月后,南嘱率大军压境氏国。 两军对峙,隔了一座山头。 探子事先摸清了敌情,回來禀告。 氏国兵士分驻三方,成夹角之向,互相依靠,牢不可破。 南嘱沉思,天气不利,补给紧张,这场仗还未打便输了四分。 他摩挲着下巴,强行攻城是不行的,得想办法引他们出來才是。 于是,大白天的,他下令全军休息,睡个好觉。 有将士不解:“若是遭了突袭该怎么办?” 南嘱嘲讽的笑道:“氏国领兵的乃是魏青,同他打了这么久,总也懂得他的脾气。他们兵力超我们三倍不止却也不敢出城。如此可知他做事谨慎,一直持防守状态。我们更是要等他们紧张时休息,待疲累了再去干扰。” 将士们得了指令,自然蒙头大睡,南嘱闭上眼,脑海中却还在思索对敌之法。 无惑与他分析得很对,魏青迟迟不采取主动乃是在观望未国的态度。 南嘱他们越是事事随便,他们更是怕他们绵里藏针,与紫玉暗地结了盟约。 只是,这种心里的征战维持不了多久,魏青终究会看破未国不予帮助,最后举全部之力予以绞杀。 夜晚,东风疏狂。 南嘱下了第一道令。 五百精兵,轻装弃马,趁着夜色至城外二十里处布下陷阱和机关。 两个时辰后,南嘱领再五千骑兵攻城。 一直疲惫了数天,等待着的氏国将士们果然猝不及防。 大门很快被攻破,他们也终于在此时进入了状态。 南嘱坐在‘黑风’上,却是调转马头。 他吹了声口哨,将士们立刻熄灭了手中的火把,开始撤退。 理国人习惯于黑暗中的游击,沒有照明也能凭着灵敏的耳朵和鼻子听声辨位,摸清风向。 方才匆忙的应敌,高高站在城墙上的魏青已经看到了南嘱。 他心中虽觉得有些不对,可又怎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他立刻下令乘胜追击,定要将那匹野狼斩于刀下。 四蹄纷飞,南嘱身后是氏国军队明亮的火把,已经迅速追了上來。 南嘱抿唇笑了笑,故意放慢了些速度,好让他们一直看的到那甜头,以为就差一步就能擒住他。 魏青将一切尽收眼底。半晌,他似乎明白了过來,却已经來不及唤回那远去的兵队。 跑过二十里,南嘱将马又驾快了些。 倏然,听到身后一阵马嘶人吼,那布下陷阱将马脚困住,追兵立刻被留在了原地。 此时,那待命隐在两边的弓箭手开始齐齐朝着火光放箭。 理国的将士已经灭了灯火,只要朝着光亮便不会有任何虚发。 那弓箭头前沾了烈酒。酒使火燃得更旺,一瞬间,南嘱身后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如此,追出城的六千骑兵,无一脱逃。 南嘱心情极为畅快,一切正如他所算,魏青纵使再过小心,还是中了招。 大火过后,有将士问,是否要拔营后退。 南嘱却笑:“营地是要拔,我们且往前进吧!” “往前?” “往前。不仅要往前,而且他们丢掉的兵器也要捡回來,那被火烧死的马也要拿來下酒。”南嘱淡淡说。 “趁夜?”将士又问。 “趁夜作甚,要的就是光明正大,胸有成竹。那魏青才吃了败仗,如何敢拦我们?只管放心大胆的去,有多少搬多少。”南嘱轻描淡写的说。 将士们放下心來,果真将那些战利品搬得一干二净。 吃饭时,大家的心情都极好。 原本以为必输的仗,一开始就打得这样好。 南嘱静静坐在帐中,眉目间反而有焦灼。 这第一仗虽涨了自己军队的士气,却也打出了对方的谨慎。 下次再想引他们出來,怕是难上加难。 一鼓作气攻城不太可行,若是拖据战,沒有粮草补给,最终输的还是他们。 果然,两次诱敌,魏青不再上当。 南嘱沉下心來,他需要用最少的损失换最大的进攻。 他仔细研究了下魏青其人。 魏家三代栋梁,一心辅佐氏国君主,重无反心。 半晌,他笑了笑,重拟一计。 第二日,南嘱率三千将士立在城门口,恰巧处于弓箭手的射程之外。 他们击鼓唱歌,高高举起手中的棋子。 棋子上画了只肥鼠,鼠身上写了个‘淮’字。而一匹威风凛凛的狼正将那肥鼠死死踩在脚下。 这‘淮’乃是这氏国君主的姓讳,而理国将士又自诩为南方的野狼,这旗面上的意思便是骂这君主位于他们脚下,不敢动旦,胆小如鼠。 将士们的歌声在半空回荡,句句骂这君主无能,打到城门口也不敢來迎。 氏国的君主哪里受的了这种埋汰,他传令下去,让魏青速速迎敌。 可越是这样,魏青越是按兵不动。他心知南嘱就是要引他出去,定是有后招在手! 可南嘱哪里有什么后招,他只是研究清楚了魏青的性子,空城计唱到底而已。 魏青不动,反倒再中一计。 又过一日,将士们的唱词改了章法。 由原來的嘲笑氏国君主到后面的骂他唐唐大国之君竟然无法命令一届武夫,不知这氏国山河到底是魏家的还是淮家的。 这唱词明显可以辨出怂恿,氏国君主但凡有一点脑子就可明白里面的意思。 但南嘱本不是为了唱给他一人听。话说树大招风,魏青在朝中一定立了许多敌人,这一招叫‘煽风点火’。 不等他动手,这魏青的清明便会被他人说得一文不值,内乱便是如此起來的。 果然,数落魏青的人多了,那氏国的君主也信了那些话。 君主连下三旨,要魏青交出兵权。 魏青忠肝义胆,不肯就范,当日他毅然的登上城楼,举剑抹了脖子。 鲜血落在城楼的壁上,衬着白雪,十分的刺眼。 南嘱微眯着眸,可惜了那忠士。 氏国换了将领,依着那君主的性子,不等他们挑拨就起了大军來攻。 南嘱早料到了这一点,他下令撤营上山,傍依着一个狭窄的山口制敌。 一万多兵马围剿,可人多,上不了山头,南嘱只损失了区区七百人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氏国哪里可能散罢甘休,他们再次发兵,将山头围住,也不再主动攻击,只想耗得南嘱粮绝。 南嘱望着那严峻的战况,再发一令,取好水源,休养生息。 这山头离氏国主城近百里,附近的水源只有这山头一脉。粮食可由城中运出,但这水源只会就近取。 他令人将离忧交予的剧毒投放水中,然后便是细心的等待。 第二日毒发,山下变得沉寂,驻守的氏国兵将包括马匹全部死在了梦中。 将士们欣喜,正待冲下山,南嘱抬手拦住。 只见远处雪尘滚滚,氏国最后的兵马终于也到了。 三番四次被战成这样,氏国君主再顾不得未国的‘渔翁在后’,所剩全部兵马派出,誓要取到南嘱的人头。 南嘱淡然处之,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虽取了水源,可只够三日所用。这一次是真的破釜沉舟,沒有退路。 第二日,突降大雪,年节将近,那温度却沒有转暖的样子。 南嘱望着南边的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 明日就要举军下山,有将士进來禀报。 “大雪封山,天气十分不利。” 南嘱站起來却笑:“这天气越是差便越是好。我们理国的男儿过惯了这些,这便是我们的地利。” 半晌,南嘱发问:“总共杀了多少敌军?还剩多少?” “灭敌七万。还剩两万守城,这山下还有近一万围剿。” “好!好得很!我们赚了!”南嘱抿唇淡笑,神采飞扬。 将士低下头:“可...可我们只剩下不足千名将士...弓箭也沒有了,粮食于前两日就断了。” 南嘱沉着脸,他在帐中踱着步子,半晌后低声说:“将大家都聚拢來吧,我有话要说。” 将士领命下去,大家很快集合了起來。 南嘱站在一个稍高的石头上,对着面带倦容的战士们沉声道:“明日一战必败。” 沒有人说话,将士们早就明白这个结局。 “你们怕吗?” “不怕!”依旧是斗志昂扬的回答。 “好!果然不愧是我理国的好男儿!”南嘱微眯着眸,眼中光芒凶戾,如最狠猛的野兽,“明日,明日便冲下山去,多杀一个就多赚一个,可不能投降,辱沒了我理国的气节!” “是!!!”将士们大声回复,沒有一个人的心里有将死的阴霾。 南嘱笑了,他对军厨说:“把马杀了,酒全部备上,兄弟们今晚吃顿好的!” “已经沒有马了。”军厨低下头回禀。 “我的‘黑风’还在。” “可...可那是您最爱的马!” 南嘱微扬着头说:“我喜欢它乃是它助我上阵杀敌。现在战况已分,明日大家便能马革裹尸荣耀而归!我留它做什么?留着给氏国那帮小蹄子效命吗?快去!!!” 军厨掉头就跑,南嘱身子一抖,却又低声再将他唤住。 他说:“一刀,最好一刀就好,莫要让它多受了痛苦!” 军厨点头,南嘱终于放宽了心。 子夜沉寂,他坐在帐中,心中默默的盘算,似乎该做的事已经全部都做了? 良久,恍若初醒,他取下腰间的皮囊。 拧开盖子,酒香立刻溢了出來。 南嘱唇角含笑,省了那么久的酒,终于能喝个痛快了! 他一仰脖子,甘苦,清冽,温情,那么多的悲欢和往事全部付诸,入了肚中,溶进了心里。 南嘱闭上眼,这一场美梦,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百死不悔 南嘱站在山头上往下望。 山下是密密麻麻的氏国黄衣军。 战鼓擂了起來,轰天震地。 他皱了皱眉,吵得很! 南嘱举起手中的大刀,刀柄的尾坠上缠了红绸。 风声疏狂,在那苍茫的白雪大地里那一抹红色十分的显眼。 他扬声大吼一句:“杀!!!” 身后的将士们听命,立刻跟着涌下山。 先行的人以巨石为挡,他们齐力推下去,巨石碾压,破了氏国的第一排盾兵。 路口处的兵力无法在一时得到补充。 南嘱和后行将士趁机冲了出去。 沒有马匹,沒有足够的箭羽,这一场必输的战硬是撑到了现在。 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刀断了就用拳脚,手断了就凑上去用牙齿啃咬,与野兽一般,生生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昨夜南嘱就说过,死路一条,多杀一个便多赚一个。 于是命不再是命,将士们随时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心里反而沒有了恐惧。 热血洒在白雪上,迅速溶成红色的薄冰。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刀剑相碰发出闷墩声响,或是嘶吼或是悲鸣,原本就沉寂的山头如今更是成了人间炼狱。 南嘱挥舞着大刀一路向下,奈何寡不敌众,沒过多久,那包围的圈子便越锁越小。 他停下來,偏头看了下四周,昨夜还一起谈笑的兄弟们只剩下了不足三十多人。 氏国有将领站上前來,指着南嘱吼话:“淮君心胸博大,现在投降还可饶你一命!” 南嘱仰天大笑,声音沙哑锐气却不减:“饶我一命?我活下來,而那些死去的兄弟又算什么?氏狗,只管來战,领走前我还要再带上几个与我陪葬!” 那氏国的将领不甘的紧咬着牙,正待下令,不远处突然想起另一波战鼓声。 南嘱眯着眼望过去,黑色的甲兵正呈包围的姿态聚拢过來。队伍中高高扬起旌旗,旗上写着‘丰’字,乃是未国紫玉所派的兵马。 倏然,喧嚣声震天,少说有五万埋伏。 氏国的战士们吓得几乎连兵器都快拿不住。 南嘱笑了。 无惑的话尚在耳边。他说,自古就有弃子保江山之说。 南嘱想起当年与紫玉的对弈,他哪里不知道这些,只是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罢了。他生來就不是怕死的人,所以清醒的死和迷糊的死并无区别。 此时,虽知自己逃不掉,南嘱却也乐于看到这个场面。 氏国的大军已经不成气候,那个坐观了许久的渔翁,终于來收篓了。 氏国的将领也明白这是绝境,他心有不甘,望着平淡处之的南嘱,大声吼道:“今日就算亡,也不会让你们活着回去!” 南嘱轻哼一声,提刀反而先砍过去。 是时候了,待紫玉收了‘利’便该完成他的许诺。这个买卖他也不亏! 鲜血溅到南嘱的脸上,一双眼被浸得猩红,他却越发狂躁,一连杀了十多人。 突然,他感到背后一凉,一柄长矛从后插入了他的身子。 南嘱觉得眼前一黑,再视不得物。 他拿刀抵着地支撑,却立刻又是数声入肉的钝响。 南嘱咬了咬牙,从嗓子里低吼出一声,声音让人闻而生寒。 他那样一个血人,身上千疮百孔,插了十多把长矛,却不知从哪里來的力气,再次将大刀抡了起來。 那样的凶戾,形同罗刹,惊吓住了所有的人,沒有人再敢上前。 半晌,南嘱将刀深深插在地上,终于半跪了下來。 他缓缓闭起眼,在神思消弭之前,眼前却微弱可见有盏烛火。 灯下,橘黄色的光。 她捧着书册看,然后抬起眸,眼中满是笑意。 如每一个归家的夜晚,她轻声说:“你回來了。” 南嘱弯起唇角,再也沒有比此时更平静的时候。 他倒在冰冷的雪地里,静静地,再也不会睁开眼。 九九,我违背了一定活着回來的承诺。紫玉定能灭了氏国,离统一已经不远。但愿你能得清静的一方屋檐,闲时看花落,布衣巷陌,寻常百姓。 年节前的第七日,未国围剿氏国残兵并一举攻破城池,氏国告降。 同日,与氏国纠缠半月的理国军队战败,南嘱殁。 离忧穿了白衣等在边境。 消息比人來得快,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日。 格晴哭了好久,离忧却一滴泪水也沒有掉。 她注视着前方,直到看到风尘中,有马车行來。 理国前去应战的战士们沒有一个人活着回來。 丰帝下了指令,好生收好战亡者的尸体,将他们送回故里。 离忧等到了马车,心里像松了一口气。 她同格晴一起安排马车,南嘱不在,她必须连他的责任一起担下來。 忙了许久,待一切都整顿好,离忧才见到了南嘱。 他静静躺在那里,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沉睡。 她疾走两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却是惊得心头一痛。 沒有温度,也失去了柔软。 那是冰凉的,生硬的距离,生与死的距离。 “该给他换衣了...”格晴轻声提醒。 整理仪容的仪官要上前,却被离忧拦了下去。 她平静的说:“他是我的夫君,我來替他换衣。” 格晴垂下头,半晌,她带着其他人离开。 这个不大的院子里,终于只剩了她和南嘱两人。 离忧端了热水,首先替他擦洗脸庞。 很多血污已经沾了很久,不容易弄掉。 她的动作却又轻又柔,生怕会弄痛他一般。 做完这些,她解开他残破的铠甲。 那一件雪白的中衣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自己费心绣的九十九个平安也被穿透,线断丝搅,沒有一个完整。 离忧咬着唇,她抖着手解开那中衣,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立刻横亘在眼前。 旧伤上叠着新伤,新伤更是交错。有的就是一个个的血窟窿,她的手抖了又抖。 良久,离忧平静下來,她一边替他擦拭,一边温柔的说:“你不要担心,理国很好。大家虽然伤心,但那都是暂时的。马上就要到春播了,一切都安排好了,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沒有人回应她,可她依旧如此,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也不知道是怕他寂寞还是怕自己寂寞。 等收拾停当,已经是四个时辰以后了。 离忧唤來了格晴。 格晴不是一人,身后还跟了无惑。 无惑什么也沒有说,只是将两封信交给她。 离忧拆开來看,是南嘱的字迹。 依旧清秀,与他那个人一点也不像。 “九九,我托无惑将信交给你。你若看到,我先要道一句对不起。我沒有按照承诺活着回來,你莫要伤心。这一战兵力悬殊,理国必败。只是这些都是兵家之谋,紫玉所为,并沒有什么错。这一战,百死不悔。我希望你能过上心中所想的生活,无论走到哪里,都沒有战火。而我能给的只有这些。” “”你当我勇敢,其实同紫玉比起來,我才是懦夫。他有统一四方的壮志,我却只能守着这一角山河。未国那样大,人心难辨,杀伐无由。他亦步亦趋,走得十分艰难。你本该再帮他,可我私心里却不愿如此。我南嘱是谁,怎能随便吃亏?于是上沙场之前,我对紫玉所求有二。一是,若他能一统八方,定要留理国一方清净,永不主动开战。二是,许你自由,我不束缚你,他也不行。” “九九,你曾答应过死后相陪相守,我知道不该如此,心里却也舍不得离开你。于是我请求无惑在我死后将尸骨燃灰洒了。这理国的风大,随风而散,你那样自由,去到哪里,我也能陪着你!” 离忧将第一封信读完,立刻又去拆第二封。 她望着纸上的两个字怔了怔。 ‘休书’ 原來这便是他要许她的自由。 半晌,无惑上前,他压低声音道:“南嘱的意思你大概也明白了。我现在带他走,晚上便按照他的意思燃灰散了。” 离忧沒有阻拦,她眼望着无惑将南嘱带走,无知无觉。 格晴已经敲过两次门。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无惑已经在空地上堆了柴。你...你不去吗?” 房间昏暗,离忧静静坐在塌上,沒有回答。 格晴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沮丧的离开。 离忧抬头,桌上是年节时用來应景的酸果,并沒有人动过。 她总觉得一切恍惚只是一场幻觉,那些伤痛和分离全部都是假的。 似乎下一秒,南嘱便能将门大推开走进來,随手拿起个果子丢进嘴里,酸得眉头都堆到了一块,唇边的笑意却难掩。 想到这里,离忧也不禁笑起來,南嘱总是这样,嘴上说着逞强的话,其实却比谁都要温柔三分。 窗外有火光透进來,离忧恍如惊醒。她蹭的一下站起來,将门打开就往外跑。 沒跑多远她便止了步子,只见远处的火光已渐息,有什么升腾上了陌生而苍白的天空。 一阵风呼啸而过,离忧瞪大了眼。那风贴着她的脸颊而过,恍若温柔的亲吻。 蓦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她终于哭了起來。 离忧呜咽着蹲下身,蜷着身子,将头埋在臂膀下。而周围清风不止,恍如安慰,呢喃轻语,经久不息...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往情如幻 未国前來理国护送将士尸骨的车队在当日就离开了,只留了一队四人暂居,以打点來自丰帝的战后物品安排。 那四人被安排在南嘱院子中的空房,格晴曾问过离忧是否要去看看,她摇了摇头,何必自寻烦恼? 房中,阿长正在整理床铺,门口守着的是鲁危和邵东。 他们是未国一等一的侍卫,对于看守阿长很是放心。 半晌,他低下头,轻声又问:“您真的不去同她见面吗?好不容易都到了这里?” 桌前,紫衣墨发,清亮的眸,紫玉偏过头淡淡说:“不见了。就算我愿意见她,她也未必愿意见我。” 阿长立刻道:“长公主怎么可能不愿见你!” “我要你查的事情可有查清楚了?”紫玉打断他。 阿长立刻低着头回禀:“已经查清楚了,只有一点奇怪,却又说不过去。” “讲。” “长公主每隔三十日就会外出一趟,有一黄口小儿说曾见她骑神鸟进入戚山。”阿长如实回禀。 紫玉又问:“你觉得那小娃的话不可信?” “是。神鸟之说太过虚幻。” 紫玉凝眉思索,要说虚幻,墨逸又是如何存在?别人不信的事,于他而言倒是见怪不怪了。 半晌,他抬眼道:“事实究竟怎样,亲自去一下戚山便知。” 阿长皱起了眉:“此事我也谨慎的再探过了,戚山已经被理国人所用,他们并未在山上发现什么异人怪事。” “他们说的可是戚山全部?” 阿长顿了一下,然后才道:“虽不是全部。可未至之地十分凶险,长公主是不会去那里的。” 紫玉笑:“你方才才说了神鸟。若真是驾神鸟而上又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呢?” 阿长突然跪了下來,磕了两个响头:“陛下,你乃尊贵之躯,万一有什么差池阿长可担不起。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紫玉的神情冷了下來:“君主?出了未国,这里只有紫玉。而若沒有她,哪里有现在的我?我和她之间,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阿长怔了怔,不再反驳。 “有鲁危和邵东在,做好准备,不会有什么问題。”紫玉又道。 阿长这才退下去,赶紧打点。 四人取道戚山,整整行了四个时辰,直到天也渐黑,闻不到丝毫人声鸟鸣。 鲁危说:“夜间恐有猛兽出沒,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紫玉不理,继续往前走。 其他三人知道他的脾气,不再多语,埋头跟了上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紫玉望着那已经反复路过了三次的标记,终于止了步子。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四周可闻野兽烦躁的低吼,他们却迷路了。 “陛下,您且在此处休息,我先去寻路。”鲁危道。 紫玉颔首,席地而坐。 只是鲁危还未行两步,‘唰’的一声立刻将手中的佩剑抽开。 紫玉眯眸看过去。不远处走來一个人影,月白的袍子,身姿淡然若风。 鲁危舞剑过去,邵东也倾身护在紫玉的身前。 紫玉心中沒有畏惧,他盯着那个身影,唇边有丝嘲讽的笑。 鲁危剑术未国堪称第一,他的剑快,还沒有人能够躲过。 他一剑刺过去,只朝着心口。 下一秒,剑下却突然一空,不见那人的影子。 再回头看时,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的身后。 邵东见那人离他和紫玉只有一小段距离,于是要上前去挡。 寂静的林中,但闻紫玉低声说:“不要打了,你们赢不了他。” 话落,他站起身,走近了点,声音沉沉道:“墨逸,许久不见。” 墨逸刚从昏迷中醒來不足两日,脸色尚有一丝苍白。 他勉强笑笑:“紫玉,你终于也快达成一统天下的心愿了。” 紫玉冷哼道:“你当日答应我远离她,如今又是何意!!!” 墨逸沉默,并不想多做解释。 正在这时,溟远骑着啾啾寻了过來。 阿长和鲁危他们得见这奇怪的大鸟,心下都是惊得厉害。但毕竟都是跟惯了紫玉的人,很快便平静了下來。 溟远不顾还有其他人,他对着墨逸皱眉道:“你方才逃过一劫,现下又是要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墨逸淡淡回答:“有贵客自远方來,我定是要迎的。” “什么劫?你...”紫玉听出了溟远话中的意思。 “说來话长。”墨逸回答。 “再长你也得说明白!这是你欠我的解释!”紫玉冲他吼了一句。 溟远摇了摇手说:“要谈什么也别在这里。漏舍就在这山上,移步过去吧!” 紫玉颔首,墨逸也沒有什么异议。 溟远瞅了一眼紫玉的随从,又道:“我这坐骑载不了多少人,只能将他们留在这里。” “无妨,走吧!” 然后,紫玉同溟远乘着啾啾,三人往更高的山头而去。 半晌,已经看不见影子,邵东才问阿长:“我们不去追?” 阿长斜了他一眼说:“追?他们行的可是空路,如何追?且安心在这等着吧!”又过了良久,鲁危也终于忍不住问出來:“丰帝怎会认识这些人?” 阿长笑了笑:“这就更加说明了他乃是天之骄子,连神仙和异士也要助他!” 神仙?鲁危和邵东听闻此话,立刻毕恭毕敬的跪下來,朝着紫玉远去的方向拜了拜。 三人进了竹舍,溟远來不及招呼紫玉,倒是立刻握了墨逸的脉相。 他皱了皱眉,明显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嗔道:“再如此乱來,我连尸体也不给你收!” 墨逸轻笑,也不争辩什么。 紫玉问:“怎么回事?怎么连你都搞成这番凄惨的模样?” 溟远在一旁插了一句:“执迷不悟,你和他都是如此。” “因为忧儿?”紫玉又问。 这一次,墨逸点了点头。 溟远按了按额头,他对墨逸说:“你去里间打坐吧!详细的我会同他明说。像你这般答话不知又要隐了多少事情去,叫人旁生了误会。” “好。”半晌,墨逸回答,脸色却更加白了几分。 待他进了里屋,溟远反倒坐下來煮了茶水:“这故事有点长,整整三世,你可能要多留会儿了。” 紫玉撩开袍子坐下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烹茶的蒸汽缭绕整个屋子,溟远的声音沉而清远,恍若要轻轻挑开那些尘封。 不知道过了多久,紫玉只记得隐约换了五盏茶,溟远的故事才讲完。 他最后道:“第一世我不曾参与,偶尔听到墨逸的只言片语。那是个开头,也是执念所起。你若想知道你前世的更多,恐怕还是要去问他本人了。” 紫玉摇了摇头,前世而已,他从不执念。 他只是忘不了那一日,忧儿握着他的手,巧笑嫣然:“谁说你不能当太子啦!抢过來便是!你比他更适合。” 若无朝阳便无今日的紫玉。 但到现在,他同她已经更无可能。 墨逸本來答应了自己离开,初时见到他的确是生气。明明不同道,他又为何强要牵扯这姻缘。 但是听完溟远的话,他便沉默了。 自陨了仙道,以血肉铸躯,又卖命的替北沼打江山。 他的欢喜全部无声,却让人闻之动容。 “你莫要怪他。若不是因为离忧半路出了岔子。我想,他也不会主动去接近她。他比谁都要喜欢她,却比谁都要克制!”溟远接着说。 正说到这,屋中有了动静。 紫玉抬眸望过去,墨逸已经站了起來,经过打坐,他的脸色总归好了点。 紫玉也站起來,准备离开的样子。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墨逸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问。 紫玉微微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自然是回未国。我答应了南嘱,给她自由。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交给你,我很放心!” “交给我?”墨逸怔了怔。 紫玉皱起了眉头,他沉声对着墨逸说:“我不明白你在怯弱什么?她的心若是在我身上,即使是这江山我都愿意拱手让人。你若怕伤害她,就好好保护。你怎么能相信别人,相信别人能照顾好她?若是我,再不放心,也不会将她予以别人,永远不会!” 溟远也在一边开口:“你都沒有问过忧儿的选择就替她做了决定,是不是有些不公?” 一片沉默中,紫玉微怒的问:“难道...你是嫌弃她嫁过人?” “不!”墨逸立刻反驳,神情些许慌乱。 紫玉蹙眉又道:“南嘱放了她自由,她也不可能再同我回未国。你若是也不要她,她又该去哪?” 墨逸垂下头,眉间有许多道不明的纠葛。 此时,窗外有晨曦透进來,紫玉这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 他突然紧走两步上前,攥紧墨逸的衣襟,狠狠地道:“我将她交与你,你要是不要?” 墨逸抬头望着他,眸中混沌,神情复杂。忽而又变得清朗,透出眼底的濯黑:“要。” 紫玉松了手中力气,唇边有若有若无的轻笑:“那好,别忘了你今日所说!断断不要辜负了我的割舍!” “好。”墨逸平静的回答。 紫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在转出竹舍的那一刻,他又恢复了君王的威严和冷淡神色,恍如昨晚的柔情都是一场幻觉。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新的方向 离忧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门外一阵动静。 虽然明显压低了声音,但是却还是扰了她的睡眠。 她一直睡不好,又容易惊醒。 于是索性穿衣坐起來,微微将窗打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门口忙碌的两人似乎在备马车,未国的服饰,倏然有些怀念。 是要走了吗?她默默的想。 正待关上窗,从对面的房子里又走出了一个人。熟悉的轮廓。 离忧惊得手一抖,轩窗‘嘭’的一声关上。 她捂着嘴,心跳纷乱。 堂外的鲁危和邵东警觉的看过去,刚走出來的阿长瞥了一眼那个方向,立刻道:“专心你们手上的事情,旁的事情不要管。” 那声音尽量压低,奈何在这寂静的清晨依旧清晰。 离忧心中感慨万千。 那是阿长的声音,若是他來了,那需要他服侍的还能有谁? 除了那未国的君主还能有谁? 见是不见?离忧垂下了眸。 细心留意门口的动静,栓车套马,却再闻不到人声。 阿长拱手候在门边,该是上路的时候了。 从未国往來的急报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摞,丰帝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哪怕身处如此遥远之地。 紫玉从房中行出來,依旧低眉冷目。 阿长掀开车帘,紫玉抬脚跨上去。他眼见着帘头放下,掩了车外一个世界。 微微闭了眼,只闻阿长轻声问了一句:“现在就上路吗?公子可有尚未交代的事情?” 紫玉不语,阿长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一扬手,吩咐马车可行。 门开的声音,车轱辘的声音,愈來愈远,直到再也听不见,恍若去了另一个世界。 离忧抱着腿坐在房中,突然忆起许久都不曾忆起的事情。 那时尚在宫中,紫玉并沒有多少权势和财富。但他却是尽全力的由着自己胡闹。往往是她犯错他袒护,她受罚他陪同。 他陪着她跪着挨饿,他帮着她抄女诫,甚至还特意去模仿了她的笔迹。 哦,对了,人都还沒长剑高的时候他便说着要练好武艺,好在将來保护好她。 若是受了委屈,她一定会溜进他的院中,轻叩三下窗棂,无论他在干什么,都会在第一时间來陪她。 两个孩子会常常避过宫人,绕到花园的长廊后面,背靠着背坐着。她在悲愤的骂着谁是混蛋的时候,他都会立刻点头,似乎不论对错,他都永远站在她的那一边。 那时,廊前的紫薇花开得正好,说着说着,她心里的委屈就淡了。 她望着烂漫的花,双腿还悬在台阶下面摇摇晃晃,瓮声瓮气的说:“哥哥,我们这样一辈子好不好?一辈子同现在这样,谁也不许抛弃谁!” 说完她偏过头,伸出左手的小指要与他打勾勾。 “好。”两指相勾,紫玉回答的时候,整个春日晴好的天空都印在他的眸子里,如同少时的背景,清澈无霾。 可行到这里,相伴最终成了相离,莫说是互靠着倾述,就连相见都沒了勇气。 究竟是哪里错了?又到底是谁先违背了承诺? 离忧抱紧双膝,神情有一些呆愣。 半晌,格晴推门而入,她见那人依旧坐在窗下,微微摇了摇头。 “未国來的使臣已经走了,你不用再躲了。”格晴说。 离忧怔怔的问:“我一直在躲吗?” “他们來了几日,你便有几日沒出过门了。”格晴淡淡问。 “他们...走了多远了?” “放心,很远了!你现在出去一定碰不到了。”格晴回答。 离忧的表情复杂起來,她咬了咬唇,忽而站起來,拉着格晴说:“借你的马一用!” “在院外。”格晴朝外指了指。 离忧点了点头,來不及解释便冲了出去。 四蹄飞扬,风声在耳边喧嚣,离忧驾着马儿往前奔。 此时,她的心里沒有家国天下,沒有情爱纠葛也沒有即将统一天下的未国丰帝。尘事苍苍,最终只余从儿时起就护着她长大的哥哥,会包容她一辈子的哥哥。 若是要告别,总不能如此才是。 那些违背了的承诺也需要一个完美的告别。 奔了半个时辰,总算追上了那马车。 “哥哥!!!”她大声叫着。 马车中的人怔了怔,立刻拉开了帘头。 阿长见状,立刻喊了停车。 紫玉却已经不愿等马车停稳,直接跳了下來。 踉跄了两步,终于踏出步子。 离忧从马上跳下來,不足百米的距离,她朝着他奔过去。 紫玉摊开双臂,却又停下了步子,收了回去。 离忧不管不顾,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紫玉紧抿着唇,终于缓缓伸出手回抱住她。 黄土大地上,一抹白,一点紫,是那两人的身影。 离忧呢喃着问:“为什么不见我?” 紫玉沉沉说:“见到你安康便是,我以为你并不想见我。” “傻哥哥,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是你的妹妹,一辈子都是!” 紫玉身子微不可觉的一颤,然后紧了紧拳头,既又一松,无奈的笑笑,半晌才说:“凌儿有了身孕,我总得多呆在她身边,不是吗?” 离忧的眼里倏然亮起來:“她有了身孕了?” “是。”紫玉轻笑着回答,“我总不能辜负那情谊,对吗?” 离忧拼命的点头:“多一个人爱你,忧儿心里是高兴的!” 一时两人无话,紫玉放开她,静静望着她的样子,仿佛要刻进心里。 半晌,他轻声说:“这一见...不知何时才能再叙了。” 离忧眼神黯淡了一下,她垂眸,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紫玉拍了拍她的脑袋:“以后不管去到哪里,让人给我捎封信报平安!” 离忧沒有回答,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留在理国,却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紫玉又说:“忧儿,国仇家恨,你不该背负这些。到现在,你只需考虑自己的事情便够了。想跟谁在一起,或是想去什么地方。这是我和南嘱最后的愿望了。” “可是,心意未必相通,我所求也许会成为别人的负担。”离忧讪讪的说。她不明白墨逸的想法,她私心里以为她与他再无可能。 紫玉看出了她的踌躇,本想将墨逸的真心讲与她听。 只是还未开口,心中却忽而生了恶意。那个人,如果连喜欢都不敢同她讲,自己又如何放心将她交给他?还是让他自己去说吧! 于是,紫玉轻轻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柔声说:“有所求或者所想便去做了,不要到最后生了悔意。再若不行便回來,我再不济也总能予你一方屋檐,虽当不了多温暖,也总能挡些风雨。” 离忧莞尔,点了点头。 她心里明白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再回到紫玉的身边,却因为这方话而从心里温暖起來。 “朝中事情,你要多费心。以往那些助你的功臣应当厚待,但也不可能让他们越过了你的底线。哥哥,你要记住,他们虽助你称帝,你也给了他们富贵,你们互不相欠,该狠的时候也要狠一些。”离忧嘱咐道。 紫玉笑了笑:“我明白。如今朝中势力相互牵扯,连你叔父也不是独占鳌头。” “少饮些酒。”离忧想起紫玉的箭伤。 紫玉颔首。 “不要熬夜批阅呈报。” “不要独宠一人。” “...” 一个又一个的嘱咐,好似如何也说不完。 紫玉抬手掩唇,故作出嘲笑她啰嗦的样子,却悄悄的藏了眼角泪迹。 “哥哥,再见了!”最后,离忧说。 紫玉再次深深望了她一眼,声音柔若暮春晨曦:“珍重。” 紫玉上了车,他知道离忧一定还站在原地目送,却沒有掀开帘头回头再看。 他缓缓闭上眼,一颗豆大的泪水落在胸口上。 他觉得心口剧痛,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缓缓将右手覆在那里,那里依旧藏着一方锦帕,一缕青丝。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安慰他失去的痛苦。 忧儿,我会守着这江山的安康!全你永无战乱的天下!这样,无论你行到哪里,我都能安下心來。 五日后,格晴将南嘱原先的院子落了锁。 她转身对离忧说:“丰帝已经答应永不向理国开战,你可以放心了。” 离忧点了点头。 “我不是要赶你,但我知道理国不能再欠你什么!南嘱希望你自由,我们也不想因此而束缚你!”格晴恳切的说。 离忧笑了笑:“我当然明白,哪里会往别处想。” 格晴不再多语,她朝离忧郑重的行了一个礼:“你对理国的恩惠,这里世世代代的人都会记得!” 离忧摆了摆手:“我不要这些,我只希望南嘱拼命守护的地方能永远置身世外。” 格晴颔首,最后,她担心的问:“你还沒有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可有定所?” 离忧淡笑着说:“世界这么大,总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还沒有想好吗?”格晴担忧的问。 离忧正待回答,从她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她自然是与我同走!” 离忧回首,但见溟远站在不远处。 他笑着伸出手说:“忧儿,我來接你。” 离忧愣了愣,半晌,迷茫转换为笑意。 她握住溟远的手,心里倏然踏实了起來。 这一日,已经到了春盛。 冰雪消融,她想,戚山上的花也一定全开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缘劫缘结 树木葱茏,脚下山岚雾浓。 啾啾的速度很快,不久,离忧同溟远便稳当的站在了竹舍前。 溟远煮了茶,悠然自得的坐下來。 半晌,他蹙眉朝着离忧摆手:“站在外面作甚?” 离忧只得缓缓走进去,坐在溟远的边上。 往杯中斟了茶,溟远瞅了瞅里间说:“以后你便用那个房间,缺什么让啾啾带你下山买。” 离忧颔首,却又立刻摇头。 溟远似乎反应过來,于是淡淡道:“墨逸已经不在了,你尽管用吧!” 离忧茫然回头,那床榻果然是空的。 心跳如鼓擂,身子突然止不住的颤抖起來。 她断断续续的问:“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溟远见他一双已经发红的眸子,立刻按了按额角:“你别误会。不在了只是不在这里。他前几日便好了,如今又有些事情要忙,來不及与你道谢。” “什么事这样紧张...我又不是为了他的道谢。”离忧含糊的说。 溟远叹了口气。目前,除了北沼的事情,还有什么能让他走得如此匆忙? 墨逸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连溟远都有些摸不透了。 明明才答应了紫玉要好好照拂离忧,却又在知道楼玄天他们准备反攻北沼的时候立刻走了,留一个烂摊子给他。 离忧见溟远不答话,以为他不愿意告诉自己,于是怯生生的问:“他的身体已经全好了?” 溟远从思绪中转醒:“他的身体已无大碍,多亏了你的血。” “那他还会回來吗?” “应该会吧!他并沒有同我说时间,也许几日,也许几月也说不定。”溟远诚实的回答。如今北沼收复在即,事情总要麻烦些。 离忧点了点头,她不再说话,既然已经选择上了戚山,她便是要等着他的。 若是再相见,一定要问明他的心意,不要误将自己的相思当做别人的,误了他的前程才是。 只是这些想法,她并未与溟远说。 她从不谈起墨逸,哪怕心里时时刻刻都有他的影子。 离忧开始与溟远学习酿酒制药。 溟远恍然觉得时光像倒回了前世,那时的他与渺渺便是这样。 时间是萃累经验最好的方法。溟远的技艺经过了数千年的考验,离忧明显少走了许多弯路。 山中寂静,岁月仿佛被拉长。 离忧按着溟远指示的地方将一坛酒挖出來,突然想大醉一场。 算上今日,恰巧三年。她等了墨逸三年,他却再次音讯全无。 她不是魔也不是仙,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年轻的日子也就那几年韶华。不知道还能等多久,越是等那心中的火光就愈发微弱。 她想着,若是真的等到白发苍苍,他即使是回來,自己也是不愿意见的。 那是女子的执念,总该将自己最好的样子留在情郎的心里。 如此想着,离忧席地坐了下來。 扳开盖子,酒香溢出來。陈年的老酒,光是闻着就觉得心脏跳动得快了些,如醉酒般的模样。 离忧喝了一大口,热烈的液体入了肚,辣得她的泪水立刻落了下來。 心里好像平静了一点,脑子也变得混沌。 于是,那些浇愁的烧灼立刻变成了瘾,停不下來。 溟远手中的书已经看完了一半,还未见到离忧回來。 他狐疑的想,难道是自己埋得深了些,要多费些功夫? 天已经渐黑,溟远提了灯出去找。半晌,埋酒的树根边上,他将那个烂醉的人捡了回來。 说是‘捡’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酒坛坐在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脸上和身上都是泥土,活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猫。 溟远摇了摇头,三年都不见她饮酒,第一次就醉成这般模样。 拧了毛巾要替离忧擦脸,不想她拼了命的挣扎,嘴中还嘟嚷着:“你走开...别...别想把我的酒骗走!!!” 沒头沒脑的一句话,溟远本是想笑的,却在见了她的神态之后沉默了。 她的眉头紧锁着,表情严肃而认真,嘴唇微微张开,似是想哭却如鲠在喉。 就是这样一个人,死死将自己往这些痛苦中挤,被情逼成了这番模样。 酒这东西便是如此奇怪,它能轻易卸了人的伪装,让那些尽力掩藏的懦弱和伤痛无处可藏。 溟远的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线,他想起來,三年,如他只是白驹过隙,如她却是无法重回的惋惜。 “想哭就大声些,你这样我看着难受!”溟远沉沉道。 离忧闻言反而笑了,她歪着脑袋眯眸看着溟远,半晌,恍如释然般的说:“我不难受!明明是这酒不好,辣得我掉眼泪。” 溟远不语,他见她脸颊通红,双眼也布满了血丝,再喝下去怕是得出事情。 于是他转身要走,准备去弄两碗醒酒茶。 “墨逸他骗我!”背后无奈的一句话,反倒有几分清醒的语气。 溟远止了步子,似乎想听她说完。 “他说要听我唱歌的,他还说了要我等他。明明都见面了,他却又不告而别。”离忧觉得心口很痛,疼得她拼命的去揉,嘴唇簌簌抖动,大滴的泪水又落了下來。 “溟远,在他的心里我算什么?”离忧抬起头问,十分卑微的姿势,像是祈求一个答案。 溟远动了动嘴,半晌却说:“我不知道。” 本想告诉她墨逸追了她三世,怎么可能不在乎。可若是说了呢?她心中的牵念只怕会越深。墨逸若是遭遇不测,或是隔个几十年再回來,也让她这样凄苦的等下去吗? 离忧撑着额头,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的跳着。 她的手肘一动,还剩的小半坛酒就跌到地上,摔碎了,残酒留了一地。 她突然生起气了,莫名的对着溟远发火:“你做什么要将它摔了,就一坛酒你也小气得不给我!” 溟远皱了皱眉,她的模样沒有变,这酒品同上一世相比却差得可以! 他叹了口气,沉沉道:“这样辛苦,何必呢?我还有一坛酒,名‘忘情’。就埋在屋前第十四棵树下。若是喝了,那些情便能忘得干净。你,要不要试试?” 他见离忧不答,抬起眼望她,却见她已经趴在桌上沉睡,也不知道那些话她听见去沒有。 溟远沒有功夫将她挪进去,他从内屋拿了薄毯替她披上。心中只愿她的梦里不再有那些苦痛,须臾的幸福,短暂的也好。 第二日,离忧迷迷糊糊醒來,溟远不知去向。 她去外堂简单梳洗了一下,又不知道该干嘛。 坐了一会儿,她拿着小铲子往外走。 走到第十四棵树下,她开始挖土。 昨夜的宿醉还沒解,才挖了一会儿,汗水便透了满襟。 离忧坐了会儿。 她透着树叶缝隙望着天空。雾气依旧浓厚,只能见到太阳的小半个轮廓。 要不要忘记?她开始想。 半晌,她又开始挖土,这一次总算挖到了东西。诚如溟远所说,那是一坛酒,是可以忘情的酒。 她捧在手里,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像是累极了一般,沒有再动。 枯坐到夜里,冷风一吹,徒然又清醒起來。 她拎着酒坛,摇摇晃晃往林中深处走。 心想着不能让溟远找到,坏了她饮酒的兴致。 一日都沒有吃东西,她却不觉得饿。 闭着眼喝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下肚,冷得她一哆嗦。 缓了半晌,尝试回忆那些事情,奈何还是清晰。 以为不够,于是一口接一口。 溟远酿的酒,无论什么配方都是后劲十足。 沒过多久,离忧便觉得脑袋发晕,天旋地转,眼前的两棵树也虚影成了大树林。 迷迷糊糊,倒像真的忘记了什么。 只是心里的痛却越发明显,她沒有办法停下來,一边饮一边流泪,大颗的泪滴落到草里,将这脚下的一切都染得醉意熏熏。 饮到最后,似是产生了幻觉。本该忘记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一样的眉眼,只是眉头堆到了一块,有些生气的模样。 离忧迷惑的伸手去碰,他的脸凉凉的,很柔软,十分的真实。 她高兴起來,以为自己占了一个梦境的便宜,于是腆着脸笑嘻嘻的往上蹭,脸上带着餍足的表情。 墨逸半环住她,沉声问:“这是什么酒吗?” 离忧眯着眼,瞅了半天去看那酒坛,拖着尾音道:“忘情酒嘛...” 墨逸叹了口气,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那么,你到底要忘记什么情?” 离忧一滞,突然如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哭了起來。泪水汹涌,声音哽咽:“溟远也是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明明说是忘情酒,怎么还幻想出來了你!呆会等你走了,我又要难受好久!” 墨逸一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他刚刚回來戚山,溟远便让他自己去找,又说她酒品差得很,不该多喝。 他晃了晃酒坛,几乎已经要空了。 是忘情酒吗?他心里也有了疑问。 “果真能忘情吗?那我也试试,看看是不是真能忘记什么。”他话落便将酒坛举起來,作势要将最后一口给饮了。 离忧一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一把夺过酒坛,咕噜噜将最后一口饮下。 “不给你,我就不给...唔...”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他捧起了脸。他撬开她的唇齿,霸道的扫尽她嘴中残留的酒,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离忧身子一僵,却很快迷失在这个吻中。 她的喘息紊乱,脑中依旧混沌,眩晕一片。 半晌,她喃喃问:“墨逸...?” 他淡淡笑了笑,轻声说:“是。忧儿,我记得你,你也记得我。这忘情酒假得很,我们是要找溟远算账。” 她怔怔的望着他,突然又无声的哭了出來,泪水落在她的手上,被他抬手轻轻抹去。 墨逸抱住她,明明紧紧相贴却依旧觉得不够。 他向下摸索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那是最亲密的姿势,无须红线,也连成了分不开的凡间缘结。 第一百八十九章 路迢心近 溟远看完第二本书的时候,墨逸抱着离忧回來了。 那丫头许是哭得累了,又加上醉了两日,已经在墨逸的怀里睡得正熟。 溟远挑眉望了他们一眼,然后问墨逸:“你都解释清楚了?” 墨逸淡笑着摇头:“同你说的一样,她酒品太差了,沒办法好生同她讲正事。” 溟远将灯吹灭了,淡淡说:“反正來日方长,有的是机会。你一定也是风雨兼程着赶回來,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打了个呵欠,转身准备离开。 黑暗中,墨逸突然问:“那酒...?” 溟远慵懒的回复:“哪里会有那样的酒?只是些陈酿而已。沒有前世的记忆她都能一而再再而三爱上你,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绝了这个念头?只怕是你自己舍不得这份牵扯吧?” 溟远看不见墨逸的表情,也不闻他的回答,却明显听到一声低叹。他不再多言,这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可不是他一个旁人就能点的透的。 溟远背着手走出去,今夜风淡风清,早眠的好日子,他可不愿意辜负了! 第二日,离忧醒來。她只觉得头疼欲裂,胃里翻江倒海,这醉酒的滋味果然是难受的。 迷糊着抬头,旦见榻前坐着个人,温柔的眉眼,含着淡淡的笑意。 离忧怔了怔,揉了揉眼,再又揉了揉,可眼前的人依旧坐在那里,还是那副面孔,沒有变过。 “怎么了?头疼?”墨逸轻声问。 离忧沒有回答,她静静的望着他,只怕稍一出声就会惊醒了梦境。 墨逸弯唇笑了笑,他伸出手,并拢两指在她额头处一点。 倏然间,离忧感到一丝冰凉涌进來,脑里清明一片。 于是,昨夜的一幕幕清晰的浮现出來,醉后的乱语,馨香的吻,相扣的十指,那时的他与她从未有过的亲密。 思及此,她的心如打鼓般的乱跳,脸颊上慢慢攀上一些霞红。 “你回來了?...”她喃喃问。 “回來晚了,对不起。” 很简单的一句道歉,离忧闻言却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委屈。那些淤积在心里的疼痛蓦地奔涌出來,混着复杂的惊喜,不知如何排解。 “你别哭!”墨逸有些慌乱的说。 离忧抹了下眼角,才知原來自己是真的落了泪。一直坚强了许久,却从昨日变得脆弱。情近之时才知那些等待不堪回首。这一世,她只是个凡人,寿命须臾得很,不是害怕等待,是真的不能,不能一念四季,也无法说出天荒地老的承诺。 “我喜欢你。”她说。 “我知道。”他轻叹了一句,语气里尽是怜惜。 “我喜欢你。”她又说了一句,声音却带了颤抖。 墨逸微微点头,他将她温柔的拥在怀里。那些眼里的苦水立刻贴在他的衣上,一直浸到肌肤上,微凉。 墨逸这才发觉自己错的十分离谱,若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便是千金不换,只想得了那人的真心才会善罢甘休。他是如此,他却忘了,她也是如此。 这一世,如果她还沒有喜欢上自己也许还有转圜,他可以守着她,见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生许多儿女,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无波无澜。 可偏偏沒有如果,辗转三世,她爱上同一个人,不傻却是情痴。 “我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话音沉沉,这一句话带了数百年的思念,说的人却是墨逸。 离忧身子轻颤一下,面上却立刻平静,倒是眉眼都柔和了起來,像是等到了岁月静好,也不再哭泣。 她回抱住他,更加的紧,她明白,这个叫贪念。 明明知道自己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也偏要去争这份情,头破血流还要往那堵墙上撞。于是,守了这些年岁,等了这些年岁,如今果真能心意相通的拥抱,她怎能不贪,怎会不念? “咳!”站在门口的溟远一阵轻咳,他倒不是想特意破坏这珍贵的重逢,倒是真的有话要问一问墨逸。 离忧如触电一般松了手,她将头埋得低低的,这才觉得自己的那些主动似乎有些沒羞沒躁。 墨逸依旧只是笑,好像无论她如何做都会沒有底线的喜欢。 溟远走进來,扬了扬手中的信:“北沼已经收复,那两个臭小子唤我回去,这里我是留不了了,你们又做何打算?” 墨逸说:“这次西王母吃了亏,按理短时间内不会再对北沼出手,楼玄天浮躁,楼岚风犹疑不决,你是该回去帮他们。至于我...” 之前他们的谈话离忧不是很懂,但是听到这里她突然抱住墨逸的手臂道:“不管怎样我都是要跟着你的。” 溟远想笑,瞅着离忧是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样子。他对墨逸说:“我看她铁了心要跟着你,你可别又将这个麻烦推给我!自己的问題自己解决。” 说完溟远又退了出去,似乎不愿意阻碍了他们的决定。 沉默了半晌,墨逸望着离忧说:“我做的都是些逆天的行为。仙道驱逐,天不可归,无法成魔,生不如死,死无轮回。这三界六道沒有一个承认我的地方,而这天下之大也沒有一个我的容身之所。忧儿,你可要想好!一旦随了我,剩下的就只有颠沛流离和担心受怕!” “你担心的就是这些?”离忧轻声问了出來。 墨逸沒有说话,可他眉间的踌躇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的心情无端染了些伤悲,突然一把抱住他,轻声细语:“这些年一定很累吧?你不是仙也不要紧,三界六道不容你也沒有关系!我会陪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你,认为你是恶魔,我也是那个要与你同流合污的人!他们不要你,我要你!所以,即便万恶,我也不会让你再寂寞了!” 墨逸轻轻点头,将那三世的执念铭记在心。 累吗?怎么会不累?天上地下,从失去到获得再到寻觅,几次到死的边缘都强撑着过來,无非不是忘不掉她。血肉为其铸身,他的修为拼的只是命长,那些疼痛却是一点也不少的。只是,纵使千疮百孔命运还是给了他喘息,他的心里早沒有了苦累,到今日反而存了相守的愿,原來他也是贪的。那颗石头心不知从何时开始裂开了一条缝,那些尘封的情感奔涌而出,直到将自己的整个人湮灭,沒有了回头的路。 离忧心安了,又贪念了会儿那丝温暖,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紧紧又添了一句:“你以后也不要赶我走!我不怕苦,不怕死却怕分离!我沒有多少时间,人的寿命短得很,不过几十年!你若还有事情要办,可不可以往后推推?” 墨逸无奈的笑了笑,若是她都不在了,自己还独活着做什么?只是这些想法决绝了些,沒有必要同她讲。 墨逸望着她的眼睛说:“再沒有什么事情了,你想去哪里?我们选个你喜欢的地方,这一世再不分开了!” 墨逸想,所谓的不分开就是一直在一起,生不能同时,死也要同穴,哪怕是烧成一堆灰也是好的。 于是,离忧开始认真思考去哪儿的问題。 从上午想到午后,想了许久她也沒个主意。终于,她诚实的回答:“去哪里都好,在一起便是。” “那我们便四处走走,遇到喜欢的地方就停下來,若是住腻了就再换个地方。” “四处走走?不需要藏起來吗?”离忧想起溟远提过的天界对于墨逸的搜捕。 墨逸按了按她的脑袋,淡笑着说:“藏起來做什么?仇人若是有心要寻我,这世间怕沒有一个地方真正安全,总呆在一个地方反而不好。” 离忧颔首,的确沒有必要从一开始就胆怯,自己毁了暂存的安稳。 于是,后面的事情就如此定了下來,是时候与戚山竹舍告别了。 北沼的事情催得紧,溟远也觉得处在那两人之间十分尴尬。决定一做下來,他便先他们一步坐了啾啾离开。 墨逸与离忧也随后便走,两人沒有目的,不选方向。 有了真心人相陪,原來看惯了的风景也变得新鲜,餐风饮露也不觉得苦。 转眼入夏,暑热很快袭了身。墨逸有修为自是不怕,却见不得离忧难受,于是两人改走了水路,往凉爽的地方行。 一叶扁舟,顺着水流的方向,穿过峡山嶙峋,随着时间静走,无声亦无息。 走了半月,來到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离忧欣喜的指着那地方说:“这里,我喜欢。” 于是舟随了他的指节微动而靠了岸。墨逸先一步上岸,然后探过一步來拉离忧的手。 她眼瞅着他的半边袍角落于湖水之中,浸湿垂沉,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看着她柔声说:“小心一些,路滑。” 她拉着他的手跳上岸,舟身晃动,她条件反射的扑进他的怀里。 墨逸微微低头,她的身上有一种暖香,无端的扰人心境。 于是,他低眉吻住了她,那情动总是不能随了心控制。他早已经做了降兵,只得由着那心再贪婪一些。 第一百九十章 多情相顾 山无名水无名,这是个了无人烟的地方。 寂静更添清秀,深邃的林子又带着神秘的吸引。 离忧拉着墨逸的手往前走,一直行到一个空地上。 他停了步子,望着面前的那一排树发愣。 “这是桃花树,你很喜欢?”离忧讶异的问。 墨逸微微颔首:“小时的家乡也有,只是已经过了季节了,这树倒是显得其貌不扬。” “到了秋天不是还能结果子吗?”离忧想起了汁水丰沛的蜜桃。 “那你可要失望了,这树擅花,结出的果子又小又酸,主要是做观赏用。” 离忧闻言有些沮丧的说:“就像美人迟暮,开头美好,人人都记得她美丽的样子,到了最后却也只能衬出流年的荒唐。” 墨逸明白她话里指什么,可纵使他能上天入地,对于这人的短暂寿命却是一点办法也沒有。半晌,他转开话題:“总会有办法的。即使冬日连一片叶子也不剩,到了春天也总会开了满头的桃花,再次美丽起來。” 离忧淡笑着点了点头,知道这个话題扯远了。 只是桃花尚有四季更迭,对于她而言时间却是不可逆的。 韶华短暂,贪念又开始作祟,她蓦地觉得难受却又要强忍着,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我们便在这里住下吧,等到來年开春,一起赏花煮酒。”离忧轻声说。 “好。”他回答,依旧是无条件的附和。 搭了一间小屋,还特意弄了个小厨房。 明明有个人会法术,两人却事事亲力亲为。 他想要给她恬淡的一生,不希望时刻提醒着两人的不同。 她心里明白,却从不点破,反正只要相守,苦也会变成甜。 从小便生在帝王之家,离忧虽然会酿酒,会制药,那厨艺却是不甚精通的。好在墨逸什么都会,她自甘打了下手,倒也乐在其中。 七坛酒盛夏之时埋了下去,來年便可以开封了。 等入了秋,墨逸制了个秋千,正架在两株桂花树的中间。 离忧闲时坐在上面,金色的细碎花瓣落在身上和发上,气味馨甜得如泡了蜜糖。 墨逸时常会静静的看她,两人隔得并沒有多近,但因为心是一块儿的,四目相对之时总能生出些温暖,什么话也沒有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过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大抵便是这个样子。 到了秋末之时,树木萧索,连枯黄都化了泥,眼里少了颜色,徒然的觉得空旷,世界之大,人之渺小,命运坎坷无常。 离忧开始缠着让墨逸教自己吹笛。 她本來对音律沒有一丝兴趣,可这一次却是下定了决心。 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的,深入骨血,成了一种习惯,哪怕是对方的喜好也立刻会变为自己的,甚至比对方还要用心。 墨逸倒也耐得下心來,离忧手小,他便依着原來的法子,轻轻按住她的指,每一个音符都浸着两人指节的缠绵。 离忧微微阖上眼,眼前的景致闭了幕,感觉却愈发纤细起來。 他的温度,月麟香的香气,也许自己的依赖刚刚好。 就这样,就这样一辈子吧! 好不好? 于是舒服的姿态转换成了忍耐,闭上的眼睛再也睁不开,而是拼命要将泪水往肚里吞,嘴唇还要上扬。 贪,还是贪,终究觉得这一世太短! 入了冬,墨逸本來提议往温暖的地方走,却被离忧拒绝了。 她说舍不得自己埋的酒,舍不得他搭的秋千,还扳着手指算着日子,说是要等着春天看那桃花盛开。 他们來时了无牵怪,简单得能说走就走。 可如今,自己造了那些羁绊和牵挂,有了不舍,多了离愁,同许许多多的人生一样,自己为难自己,偏偏还乐此不疲,不知悔改。 于是两人又住了下來,也不知道会不会是真的呆一辈子。 墨逸制了许多炭火,还未落雪时便开始用着,纵使到了冬季,房间依旧温暖,有春天的错觉。 也许白日的日头短,离忧总觉得累,如何也睡不够,成日都是慵懒的样子。 今日精神好了一些,她坐在案前,铺了白纸,研了新墨,提着笔发呆了许久,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良久,寂静中,笔触发出稀落的声音,如搅动了静止的空气,蓦地杂乱起來。 杂乱得如心境。 她落笔‘生死长绝’。 房门突然被打开,门外的寒风涌进來,激得人几乎要缩到一块。离忧的手一抖,好好的字却偏偏糊了最后的一笔。 “再写什么?我看看。”墨逸淡笑着走过去。 他倾身低眉,身子却倏然一顿,嘴角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半晌,他轻轻从她的手里接过笔。 重新饱沾了墨汁,什么也沒有说,只是将那个‘绝’字划掉,写了依字。 离忧笑了笑,生死长依,她愈渐老去,他不变分毫,怎么可能? 只是总归是好的,他有如此的心,便足够。 很快年节将至,再是懒惰也总要闹些气氛出來。 离忧做了些米团子,让墨逸撒到密林里,好叫林中的小兽不至于挨饿。 然后,她提前挖出一坛酒,嚷嚷着要从年尾醉到新年初始。 菜还未备齐的时候,几团云彩倏然从天边飘了过來。 墨逸望着那方向道:“他们还是找來了。” “谁?”离忧拉住他的衣袖。 “溟远,你哥哥还有...”他顿了顿,却沒有再说下去。 正狐疑着,云头降了下來。 一共五个人,四男一女,离忧只认识溟远。 她搜索着溟远曾同他说过的上世的事情,大概能猜出他们是谁。 那个最高的,身高九尺,有万夫不挡之勇的男子应该就是楼玄天。 而站在他身边,长相甜美可爱的蓝衣女子,应当就是他的妻子,东漠魔尊的小女儿,名唤般沐。 再往左边看,风姿特秀的男子,拿一柄金刚扇,定是楼岚风。 而最后的,那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她实在对不上号。 眼见着墨逸首先朝那人见礼,明显是这其中的尊者。 慌乱中她也做了礼,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墨逸看出了她的踟蹰,轻声说:“你该唤他父君。” 离忧恍然大悟,却只能低着头再行一礼,那两个字如何也叫不出來。 “我怎么又突然多了个女儿?还是个人族的孩子?”未等其他人说话,楼万壑蹙眉说起來。 离忧想了起來,这北沼魔尊受了重伤,前尘往事不再记得,同自己这般是一样的。 溟远立刻上前说:“你早几年不是一直说自己儿子聒噪,不如女儿清静吗?如今给你寻了个好的,眉眼又生得漂亮,你不喜欢?” 他的语气温柔,就像同哄着小孩一般。 楼万壑抬眉望了望,眉头越发纠到了一起。 离忧十分紧张,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只见他一笑:“奇怪。明明第一次见却觉得自己的女儿就该是这个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离忧松了口气,尽量平静的道:“离忧。” 溟远朝她挤了挤眼:“还不快叫父君?” 离忧咬了咬唇,她望了望墨逸,见他点了点头,于是低眉郝然的一句:“父君...” 众人都笑了起來。 墨逸又问:“北沼沒事了吗?怎么全來了?” 溟远答话:“上次一役之后天族未再來犯,我想西王母许是不想弄出太大动静,就此作罢了。” 墨逸颔首:“如今根基已稳,只要各行其道便不会有什么。” 离忧对溟远倒是熟络得很,她淡笑着说:“你们刚巧赶着年节过來,便一起吃饭吧!” 溟远说:“饭是要吃的,但最主要的还是得把喜事办了!” 墨逸怔了怔,想也未想,话便出了口:“什么喜事?” 溟远继续说:“自然是你和忧儿的。过完这年节她便又长一岁了,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要正经娶了她?” 楼玄风也立刻附和:“我的妹子自然得要你明媒正娶,沒有礼仪,我可是不认的!” 楼岚风也笑着说:“今日天地俱清,高堂也在,不要再犹豫了。” 墨逸偏头去看离忧,只见她微低着头,羞涩的样子可爱极了。 于是,他执着她的手,轻声说:“我沒有什么聘礼,也许不了你一世荣华。只有一颗真心,一条薄命。忧儿,只有这般,你可愿意嫁给我?” 她轻轻点了点头,细小的动作化在他的眼里,融化成了大大的喜悦。 般沐走上前,她去拉离忧的手:“水粉胭脂我都备上了,呆会一定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你的夫君离不开眼!” 于是,两人被分开,各自忙碌。 般沐细细替离忧描眉扑粉。待点了唇红,她左瞧瞧右看看,轻笑着问:“你是不是很紧张?” “啊?”马上要嫁给他了,离忧依旧不敢相信,有些迷糊。 般沐把铜镜举给她看:“你瞧你,脸颊一直红扑扑的,连胭脂也不需要抹了。” 离忧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觉得脑中有一些眩晕。 想來是大多欣喜,心里多有劳累所致,便不去在意。 墨逸站在屋外,静静的等待着,那几人将事情都揽遍了,他反而无事可做。 他望着一地苍茫,白雪折着日光,有一丝耀眼。 他默默的想,第一世刚刚说出爱意便面临分离,第二世连爱都不曾说出,只留了深沉的误会,到了这第三世,终于有了机会相守,虽不知离别在何时,却总算无怨无悔。 道不相同,不能共白首,也要携手,不离不弃。 第一百九十一章 局势惊变 大红盖头遮住了脸,离忧的眼前是一片馨暖的色彩。 般沐扶着她走出去,她微微低头,只能望见自己的脚下。 软绸鞋面上是金色的鸳鸯绣纹,交颈相伴,天水共依。 她的脚步很轻,害怕打破了什么,如履薄冰。 般沐觉察到了她的紧张,连肩头都发僵。 她笑着安慰她:“我听玄天说了,你同他三世的故事。他说你们缘份浅,遭了许多离别。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们缘分深着呢,即使隔了世道也总会还有理由在一起。你莫要紧张,那是斩不断的缘分,注定了要在一起,谁也拆不开。” 听完这番话,离忧心里的紧张反而更加浓了一些,还掺杂了许多不知所措。 般沐抿着唇轻笑,心想她这个样子同自己当年出嫁时是一模一样的。 不管是人是魔,要与心爱的人共结连理,女儿家的心思都是如此忐忑,谁也不例外。 又行了一会儿,本來喧闹的堂中突然安静下來,般沐松了手,离忧沒了依靠,心里如鼓擂,头也有些眩晕。 正当她以为自己站不住的时候,一双手扶住了她。 望不见他的样子,可那感觉熟悉,又怎会认做他人?于是,那一瞬,她的心安定了。像游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像久旱迎來了第一场雨水。 溟远当起了行礼官,一切都仿着凡间成亲的样子。 “一拜天地!!!”天地乃是万物共主,墨逸搀着离忧跪下來,两人一同叩拜。 “二拜高堂!!!”堂上坐着的乃是楼万壑。 离忧这一世的父亲早已化为了黄土,娘亲也不肯再见她。能得了座上人的见证,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夫妻对拜!!!”两人相互行礼,同样的弧度,越过了三生三世的分离和阻隔,千山万水恍如淡远在了身后。 行完礼,般沐把离忧往房间推,嚷嚷着把要看新娘子的人全给推了出去。 扶她坐到床上,般沐贴在离忧的耳畔轻声说:“这是最后的等待了,你可要耐些心思。” 离忧轻轻点了点头,紧张已经化成了浓郁的相思之酒。 般沐掩了房门,凑着热闹要喝新郎的敬酒。 墨逸一人敬了一杯,正待再斟酒,溟远却拦住了他。 “良辰美景还是该留给你们,你这屋子本就不大,我们这些凑热闹的可该回去了!酒少饮些可助兴,饮多了我们可要担了你冷待新妇的罪名了!” 墨逸微微颔首,他本该多留他们一会儿,可的确惦记着坐在房中的那人,心里迫不及待的想看她。明明天天都见面,却是怎样都不够。 于是将那几个人送出去,墨逸转回身进屋。 他沒有推门,先时静静站在门口。 三世过來,突然拥有,他也是紧张的。 半晌,墨逸无声的叹了口气,‘吱呀’一声轻响,门徐徐打开。 透过摇曳的灯火看过去,床榻上的人双手绞着衣角,表情皆掩在喜帕下,却明显比他还要紧张几分。 墨逸不禁笑了笑,沒有出声,却甜到了心里。 他靠坐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有一丝微凉,却又满布汗意。 他再抬一手去掀喜帕,带着虔诚,动作缓慢而深情。 帕下,逐渐显出她的样子,倾城倾国,拈做花魂。这是他寻了三世的缘结,终于在这一日看得清晰无谓。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都能溅出情思的火花。 此时,他的眼里再沒有家国天下,心里再沒有恩怨对错,只有这夺了他心之人,纵使肝肠寸断,也要飞蛾扑火,一错再错。 墨逸微微倾身,吻上她唇,温柔的触感,暖馨的温度。 她闭上眼,眼角却潸然有泪光。 墨逸温柔的拭去,轻声问:“这是怎么了?不高兴?” 离忧睁开眼,摇了摇头:“我记不起以前,却总觉得自己等了好久。久到以为快要得不到了。可现在你就在我的眼前,你牵着我的手,我们成亲,觉得就像是假的,明明很高兴,却又觉得自己委屈得很。我怎么能这样喜欢你呢?怎么能这样喜欢...” 她如此说着,眼底泪光淋漓,模糊一片,神情却晶亮。墨逸怔了怔,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对于感情,他们都是笨拙的,会想很多,会因为害怕分离而不敢再进一步,总以为自己能远远守着。可是哪里会甘心?痴情了三世若不是想换一个相守,那才是实打实的假话。 墨逸再不能骗自己,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得如春风细雨。 离忧再次闭上了眼,更加温顺了些,甚至微微抬起头。 她的睫毛抖动,唇瓣红润。他也闭上了眼,唇舌急着贴上去描绘她的美好。 舌尖相缠,有时的笨拙会导致齿牙磕碰。但这不妨碍什么,那是亲密的贴近,三世的苦难和阻碍都烟消云散,只留下情意深浓。 她的唇甜美,仿佛蜜糖。他轻轻吸允便将那甜美带进了心里。 只是如此还不够,那些甜蜜似乎落到了更深的地方,带着激荡的波纹,如惊涛拍岸,激起愉悦的浪花。 床前点了两盏红烛,灯影摇曳,离忧眼瞅着那两点昏黄,心想,若是燃到天明,是不是就能白首不离了?只是他再不让她多想,床幔放下來,掩了其中的缱绻和旖旎...... 第二日,离忧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温柔的唇靠上來,她会心的一笑。 自己要的可不就是这些?天大地大,有人相伴,眠时共枕,醒时共渡,看这四季更迭,花开花落。 墨逸见她脸上的红霞依旧布着,于是贴了贴她的额头,又握了握脉象。 见并无大碍,于是轻笑着说:“到现在还在害羞吗?” 离忧觉得脸颊灼热,抬眉时恰巧看到铜镜中的自己。 她嚅嗫着轻嗔:“不许笑话我。” 娇羞的模样十分可爱,只惹了他又吻了她的眼睑,如待珍宝。 不过那一瞬,他的心里突的一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來,只得作罢。 年节过后,天气立刻开始回暖。 第三日晨起,离忧欣喜的发现,门前的桃花树已经长了些许幼嫩的叶,纤薄青翠,离开花应该不远了。 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累,自己都开始笑话自己:冬天都过去了,又开始春困了么? 夜晚,吃完饭后,离忧本來嚷嚷着要看会儿书,只是刚拿起來半晌便开始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然后重重的一下磕到了桌沿上。 “唔...”离忧捂着脑袋,拖着撒娇的尾音。 墨逸笑着将她揽进怀里:“想睡便去,强撑着做什么?” “我不想睡。”话刚说完,奈何身体由不得自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墨逸将她抱到床榻上,正要走,却被她拉了手。 “我想你陪着我。”她在被中露出半张脸,轻声说。 如果可以,她想连睡觉都省了,只一直陪着他,静静坐着也好。好似生命便能变成两倍。 可是沒有如果,但也要强争一些相处,哪怕只是拢着他的手,也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依旧是贪婪。 墨逸自然是由着她,他吹熄了灯火,也合衣睡下,他将她的双脚抱进怀里,想让那冰冷远离。 深夜,墨逸突然睁开了眼,天地间万籁俱寂,只闻离忧浅浅的呼吸声。只是,这安静未免太不正常,连细微的虫鸣也沒有。 倏然,墨逸抱起离忧跳起來,随着两人腾空,‘嘭!’平地里爆发出极大的一声响,整个房子都裂成了碎片。 离忧惊醒,发现自己在墨逸的怀中,可他面上神色严肃,脚下也是一片废墟。 她立刻明白遭了追击,只得紧紧搂住墨逸,并不是害怕而是來者不善,她有些担心。 墨逸抱着她缓缓落了地,对着寂静的山脉一吼:“玄女,你又何必屡次相逼。” 本來拢在云中的月亮立刻探出來,光辉是以往的三四倍。 月光下,衣着缥缈的女子执剑站着,容颜美丽。 离忧怔了怔,这便是真正的仙吗?连光辉也都本能的追随? 玄女轻声哼了一句:“你若是直接随了我回去,我也犯不着如此寻你!今次若再擒不住你,西王母怕是连我的命也不会留了!” 墨逸抽出冰渺剑,他面对玄女站着,心中确有不安。 若是只有玄女一人尚好对付,只是不知暗处是否还藏着其他人。 他明白拖不得,不再与玄女言其他,抱着离忧执剑刺过去。 若是往日,玄女也许连墨逸的一招都挡不了,可现在他怀里还有个脆弱的凡人,一切就不一样了。 玄女早已不屑于防守,倒是招招指向离忧,竟将墨逸逼得连连退让,手中的攻击即刻弱了一半。 天旋地转,耳边是犀利的刀剑碰撞声响,离忧觉得头晕得厉害。 她看出了墨逸的退让,于是轻声在他耳边说:“你将我放远些,如此耗着不是办法。” 墨逸沒有说话,总觉得不该让她这样离开自己。 离忧又道:“你不要担心,我身上还有你下的障护,且我这样难受,有些受不住了。” 墨逸瞥了眼她难看的脸色,这才想起她是凡人之身,如此折腾的确很难承受。 于是他拼命挥出一剑,将玄女打远了些,这才将离忧放下來,再次冲着敌人而去。 本该稳扎稳打,可墨逸心急,一招便用了全力,玄女也自然的败下阵來。 墨逸执剑抵着她的咽喉,真在犹豫是否要杀她的时候,却见月光下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得逞的笑容,邪得如鬼魅。 第一百九十二章 西海之神 墨逸颤着身子回过头,原地上并未见到离忧的身影。 他抬起眉,只见半空中,离忧被一男仙狠狠掐住脖颈,身子秫秫发抖,身影遮住了半面月光。 墨逸回身逼近玄女,剑尖已经贴到了她的薄衫。 “放开她!!!”他大声冲着那男仙嚷,想以玄女的性命相逼。 空中依旧目无半颗星子,那月光却愈发亮堂,将那男仙的表情和模样照得清晰。 那面孔也生得十分的好,放在仙界也是百里挑一。 只是他神色不动,目中含霜,看戏般的眼神。 墨逸咬了咬唇,他将剑抵着玄女的心口又近了一步,血珠子立刻凝在剑尖上,寒气透着伤口渗透进去,玄女寒得心下一惊。 半晌,她戏谑的笑了笑:“我同他都是替西王母办事的人。事情搞砸了也难逃罪责,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沒有什么差别,你觉得他会为了救我而放了你的情人吗?” 墨逸沒有答话,时间蓦地被拉长,那样的等待恍如噬心痛。可他输不起,连想也不敢想。 “放开她!不然我就杀了玄女!!!”墨逸又吼了一句。他沒有了旁的办法,手中的人是唯一的筹码。 男仙依旧沒有动,仿佛随着寂静滞止下來。 玄女反倒先开了口,她对那男仙说:“弇兹(yanzi),你还在犹豫什么?速速将她带到西王母处!” 墨逸感到一丝绝望。弇兹,他虽未见过,却知这名字属于天界的西海之神。与天地共生的神,法力自然不会差,自己原先加于在离忧身上的障护在这人的面前一点用也沒有。可若是真看着离忧上了天界,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几乎再无可能将她护全! “一命换一命吗?”许久不说话的弇兹突然开口。 玄女怔了怔,她顺着月光看过去,一向顶着纨绔调调的弇兹眼神恍惚有些柔软。 墨逸发现事情有转机,立刻回答:“一命换一命!” “好。”弇兹回复,并爽快的松了手,离忧从空中跌落下來。 墨逸也來不及想,他推开玄女,飞身过去将离忧搂在了怀里。 玄女只见着白色的身影一闪,那两人就立刻不见了。 月色澄明,她皱着眉质问弇兹:“为何放了那人?” 弇兹似乎又恢复了方才的调调,头也不抬的说:“我可是救了你。” 玄女半垂了眸,声音慢慢弱下去:“早就想寻个解脱,你却來破坏。如今回去也难逃罪责,还不如让墨逸给我个痛快。” “你怕她?”弇兹随意问了一句。 玄女知道他指的是西王母,却也沒有掩饰的点头:“怕。她司着刑罚,我怕了一辈子。” 说完似乎显得自己十分无用,于是又添了一句:“这次你肯出面,不也是忌惮在这里吗?” 沒想到弇兹轻哼一声:“我乃共天地而生,比她都长了几万岁。想刑罚我?她倒是沒那个胆!” “那是为了钱财?”玄女忍不住接着问。 弇兹这次大笑起來:“她便是要给我什么,也要看我看不看得起。” “那是...?”玄女脑袋打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总得有个理由吧! 弇兹摊了摊手,闲闲的说:“因为无聊,这才帮她。” “无聊...”玄女这次连舌头都要打结了。 “这天界太过太平了,我守着的西方也沒什么大事。成天除了看些个小妖自个儿闹腾,真是无趣的很!”弇兹解释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轻松,倒不像是撒谎。虽然是个极为牵强的理由,玄女却也信了。 只是他能逃过一劫,自己怕是要担了整个罪责,心里有些不甘。 这都是些什么差事?本來以为自己总归有个可靠的帮手,不想还是个添乱的,偏偏自己又得罪不了,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弇兹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忌讳,于是打着商量的语气说:“我是懒得再上去了,你回去复命的时候就说是我觉得这游戏太短,不好玩,于是做主张放了他们,西王母若是看不惯就让她自己來找我,我來给她个交代。如此,我保证她不会怪罪你。” 玄女的心思被猜中,她垂下头,轻声问:“你为什么这样帮我?觉得我可笑,你看得有意思吗?” 弇兹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后辈整天就喜欢将‘为什么’挂在嘴边。这般究根问底也不知道是谁带起來的风气。我自然是想救便救了,若真要问个原因嘛...” 他顿了下,抬眼在玄女身上打量,眼神玩味的沿着她凸凹有致的身型游走。 半晌轻浮的说了一句:“大抵还是觉得你长得漂亮,舍不得看你死。” 那般眼神落在玄女的身上,她立刻觉得浑身一阵酥麻,倒像是沒穿衣服一般的羞涩。 她扭过头,牙关节死死咬住,觉得自己遭了道,说话也开始沒大沒小:“你...你为老不尊!” 可话刚一说完就立马后悔了,连西王母都不敢得罪的弇兹,自己是哪里來的胆子?只得死撑着气势,心里却如打鼓一般。 弇兹听后跳起脚,十分严肃的问:“老?我哪里老了?这天界有几个模样有我这般水灵的?” 玄女愣了愣,突然捂着嘴笑起來,实在是这套说辞如何听也不像是与天地共生的神说出來的话。 弇兹见玄女那般表情,立刻又换做严肃的样子,故作老成的说:“你们这些后辈还是浮躁,只知道看些表象。”却不想这句话又是自己在打自己的嘴。 不过原本紧张的气氛因为这一番调笑立刻缓解不少,玄女想到以后的事情却有些头疼,她哀声叹气的道:“反正这事是办砸了!再想找到他们便有些难了。” “谁说难了?”弇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纸扇,摊开闲闲扇了扇,大有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玄女抖了抖牙齿,这人时而冰冷时而纨绔,她实在无法将他与西海神的名讳联系到一起。 “打草惊蛇怎么会不难?” “啧!”弇兹挑着眉毛说,“你倒是先说说我们是如何找到他们的?” 玄女想也不想便回答:“自然是追着北沼之人的踪迹而來。一连蹲了这么久,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墨逸并未与北沼來人通信,他们又是如何寻到这里的?”弇兹继续问。 玄女细细思忖,恍然大悟:“他们是寻着那凡人女子而來的!” “还算聪明!”弇兹眼里露出狡黠的光,“我已经悄悄在那女子身上下了结印,无论他们跑得多远,我都能寻到他们!” “那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追吧!”玄女來了些精神。 弇兹摇了摇头:“瞧瞧你,又浮躁了!今日累得很,我要休息两日。” 玄女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怎么会累?你可是与天地共生的神!” 弇兹不答只笑。他走近了点,伸手点在她的心口。 玄女那处还受着伤,若不是被他提醒,自己几乎快要忘记了。 “即使我不累你也该仔细调养着,若是折损了哪里,我可是要心疼的。”话落,弇兹舔了下指尖的鲜血,仿佛品尝甜美的蜜糖。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从这人的嘴里说出來偏偏能让人染了无名火,玄女的脸颊红了个透,正忍不住要埋汰他两句,那人却一晃眼已经不见了。 來去匆匆,果然随意。 玄女望着月亮发呆,心口处的那一点伤痕,疼痛混着温热,显然是被他方才施法医治了。 半晌,她静静笑了起來,也不再畏惧西王母,打算就按着弇兹的说法,将这全部事情推到他的身上。 你看,谁叫他是长相水灵的前辈呢? 墨逸不敢停,她抱着离忧腾云飞了许久。 直到确定沒有追兵,他才停下來,并迅速去查看离忧。 只见她脸上依旧满布红霞,气息却十分浅短,身子也凉得如冰块一般。 “怎么了?伤到了哪里?” 离忧有气无力的说:“无事。只是你方才飞得猛了,我头晕得厉害,想吐!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墨逸暂时松了一口气,他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轻声说:“方才情况紧急,是我太着急了!” 离忧微微摇了摇头:“还好有惊无险。你有受伤吗?” “我很好。只是暴露了踪迹,以后为事要更加小心了!” 离忧勉强笑了笑:“还有酒沒有挖出來,连桃花也看不见了,倒是可惜了!” 墨逸心里晃过一丝难受,他紧紧抱住她,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还是给不了你安稳。” 离忧抬手挽住他的脖颈,回抱住他:“说什么呢!跟着你,知道你安全,我才是安稳的。” 墨逸淡淡笑了笑:“等有机会我带你去我的故乡,那里的桃花才是最好看的,让人见之不忘。” 离忧温顺的点了点头,只是休息了半晌,奈何那阵眩晕还是沒有淡去,并且越发厉害了。 墨逸见她的脸色从红晕迅速变得苍白,心里突的跳了一下。 他紧握着她的手,焦急的唤她的名字:“忧儿!你到底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轻声嚅喃了一句‘无事’,却歪头倒在了他的怀中,陷入一阵昏迷。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是非对错 三日后,弇兹和玄女追到了北沼。 玄女望着下方厚实的结界,疑惑的说:“他们怎么会到这里來?连防御都做得如此周密,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不得已为之而已。凡人之命轻如蜉蝣,垂死挣扎罢了,并沒有多少玄机,”弇兹闲闲的回复。 玄女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于是问:“你指的是...?” “那日我挟持那个凡人的时候便察觉到了,那人怕是命不久矣。仅靠一魂生了凡胎,终究是逆天的事情,哪里会有那么容易的结果?都太天真了。” 不知为何,听闻此言,玄女的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來。这两人兜兜转转还是要面临个‘生离死别’。 她轻声问:“那如今怎么办?光是破这层防御都费劲,” “无事便守着吧!我也懒得费这工夫。对于我而言,什么都是珍贵的,就是年岁多得很,随意浪费。”弇兹说罢便真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桌几,案上热气腾腾,连茶水都是热的。 他朝玄女做了个‘请坐’的姿势,表情和样子不像是來完成任务,倒像是來游玩赏景的。 玄女无奈,又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只得顺情坐下來,捧了茶水,品了一口。 “西王母的蟠桃宴上都喝不到如此好的,说到底还是你会享受。”玄女评价道。 听闻此言,弇兹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碧绿的茶汤洒在案上,凝成泪珠般的形状。 弇兹说:“早些年可不是这样的,玉儿才不喜欢热闹。” “玉儿?” 他淡淡笑了笑:“你可知,西王母并不指一人,只是一个称号而已。” 这一点玄女倒是明白,神族寿命长久却也不是永生。很多先主遭了磨难,留下來的也沒有几个了。 弇兹继续说:“你们皆称开天辟地的盘古是原始天尊,而我却称他为父神。还有你们熟悉的东华大帝,南极长生大帝,紫微大帝等,我们都是与天地共生,自认是盘古的后代,所以一直如此称呼。而那时的西王母,也不是如今的这个,她的本名叫玉儿,辈分上算是我的妹妹。” 玄女静静听着,倒是忘记了杯中的新茶。 “经过天地初始,地上万物繁盛发展,本來是好,却沒有了止境。你也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和‘无’相承,若只有‘有’,终会演变成灾难。玉儿心系苍生,那时便提出來,该在世间建立灾难和刑罚,将那个‘无’贯穿联系。于是她自诩西王母,居于玉山,掌管灾难和刑罚。” 玄女恍然大悟,原來西王母的职责便是这样來的,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來,十分新鲜。 “呵呵,”弇兹轻笑了一声,“这话说得是容易,可这差事实在是吃力不讨好。古往今來,旱魃,瘟神,哪一个遭人喜欢?可她不管,一定要独自承担了这些。初始,在那个年月,神族的修为,灵力,并沒有现在这般的好。于是她所居的玉山,常年徘徊着沉沉的戾气,那些因她而失去生命的灵魂如讨债般日日缠着她,玉儿连觉都睡不安稳。” 玄女神色一动,自己所知的先神的事迹里总是光鲜亮丽,并沒有这种阴霾和苦痛的事实。 弇兹的声音更加低了一点,像是要破开尘封已久的伤,摊给他人看:“玉儿做得心力交瘁,但她却沒有向一个人喊过累,从來也沒有。” “然后呢?”玄女虽是知道结局,却忍不住问。 “然后那些戾气越积越多,最终侵了心肺,谁也救不回她。”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可是,都那么久了,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明明已经十分虚弱了,玉儿依旧强撑着笑问我,弇兹哥哥,上次你还说要送个七彩的珍珠给我,怎么空着手就來了?” “呵,仔细想想我的确是答应过她。可是那样久的事情,我都快忘了,沒想到她还记得。” “于是我告诉她,这次來得急,等下次再拜访的时候一定带來。我当时明明看到她眼里的失落却也沒觉得有什么不妥。玉儿缓了会儿继续对我笑,‘那玉儿等着你,下一次早点來’。” “那时我也笑,走得也匆忙潇洒,却沒想到那竟是离别。你说,对于我们來讲,‘早’到底是个怎样的概念?我沒有想那么多,还在西海里给她挑珍珠时便闻得她陨了的消息。” “她安静的走了,我永远的失了约。” 玄女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已经看不见一丝热气,好好的茶水还是凉了个透。 “你莫要伤心,这并不是你的错,我想玉儿也不会怪你。”她忍不住安慰他。 弇兹微微颔首:“她自然是这样的,无怨无悔,我和其他人倒真的及不上她的这点。那日,我偶路过玉山,上万年都沒踏足过,那里竟然已经变得山清水秀,那座上的新主人特地出來拜会我,明明是不一样的长相,我却突然觉得亲切。于是,当我得知她想要那颗金刚石的时候,突然想起玉儿同我要珍珠时的模样。你说,我能不满足她吗?” 玄女锁了眉头,原來弇兹并不是觉得无聊才要帮助西王母,这里面竟然有这样的渊源。 “既是这样,你这怠慢的态度又是为何?” 弇兹望着下方,似乎是深思的模样。半晌才道:“这两日我寻办法看了那两人的三生三世。那样的相爱十分艰难,一点错也沒有。只是人仙殊途,我替西王母去讨伐也沒有错处。那么,你说,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呢...?” 玄女沒有答话,条条框框的东西太多,情感又不受自己控制,哪里是她一个后辈能解释给上神听的? 四周沉寂,她也不再催促弇兹,而是慢慢将杯中的茶水喝完。心里蓦然生出了些恬淡,沒有勾心斗角的日子,才是自己喜欢的。 离忧醒來的时候,却发现是溟远坐在身边。 她冲他笑了笑,勉强坐了起來。 溟远的表情晦涩,离忧旋即问:“你怎么來了?” “这里是北沼。” “哦。”她轻叹一句,总觉得已经摸到了事实的真相,却不愿提。 “墨逸呢?” “他守了你两日,刚刚被楼玄天拉走了,要我去叫他过來吗?”溟远问。 离忧立刻摇了摇头:“让他休息会儿吧!暂时,我也不想见他。” 半晌,相顾无言。离忧轻声问:“溟远,我还有几日?” 溟远眉毛一跳,却稳下声回答:“我查不到原因,沒有任何办法。就连推算出你剩下的生命也不能。” 离忧颔首,望着床幔上的蝴蝶挂钩发呆。 身上并沒有什么痛楚,只是这一次,她深刻的感到生命的消耗和自己的无能为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再睁不开眼,连个道别都來不及说出口,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她并非不想见墨逸,只是总要自己收拾好心情。不要还沒到分离就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那样一点也不好。 “想哭便哭吧,沒人会笑话你。”溟远突然说。 离忧回答:“这不是坚强,只是真的沒有什么好哭的。能走到现在,每一日都是白得來的,我还怨个什么?” 溟远眉头一跳,他轻声说:“总会有办法的,只是目前有些棘手,大家的行动都有些被动。” “那天族的追兵追來了吗?”离忧问。 “是。已经探到就在不远处,只是不知为何并未攻击。” “有胜算吗?” “沒有。弇兹是与天地共生的神,若是他出手,一点胜算也沒有。”溟远诚实的回答。 “倒是我拖累你们了。”离忧垂眸喃喃了一句。 “你别这样想!其实,此事倒是因我们而起。墨逸的行迹本不该被人察觉,是我们太大意了,不知神族有人尾随,这才暴露了你们的踪迹。”溟远开始懊恼起來。 离忧怔了怔,她想起來,墨逸已经自己除了仙籍,的确不该被那些人迅速找到。 “溟远,那你们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溟远想也未想便回答:“墨逸不好查,你倒是方便的很,随便算一算便知方位。他又是同你在一块,找到你就自然找到他...”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心里立刻意识到了问題在哪里,离忧怕是也已经明白了过來。 “所以,只要他离开我,大家都离开我,就会安全了,对吗?”她歪着头问,眼底是一片纯粹,简单得仿佛是最寻常的谈话。 溟远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半晌,他抖着声回答:“是。墨逸如果离开你,自然不会被简单追查到。神族的意图本就在于他,若是沒有你,也不会擅自与魔族发生什么冲突。” 离忧闻言沒有多少伤悲,反而像放下了一桩事情。她轻声说:“我不想同你讲什么道理。你也该知道如何做才是对的。” 溟远摇着头:“魔族之人从來就不贪生怕死!这想法你勿要再说!” 离忧捂着唇笑:“这个时候还逞什么英雄?!你们就算保下了我,我也说不准哪日就该丢了小命。” “我会治好你!!!”溟远大声争辩。 离忧收起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依旧柔和:“治好了也不过几十年寿命,何必呢...?” 溟远心下一阵触动,却依旧死咬着唇,不肯承认那最优的方案。 “我这一辈子很好,足够了,心里一点也不悔,你放心。”她弯唇而笑,平静而甜美。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入忘川 “不许走!!!”门外传來一声低吼,墨逸长身背光而立。 离忧愕然,回头望向他。 “不要离开...”他的这一句却十足的带了哀求,声音几乎低到了泥土里。 溟远见状轻叹一声,转身退出去,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了这两人。 墨逸紧着两步上前,眼里有愤怒,有不解:“你要走我从前的老路吗?若是如此,那些承诺又算什么?” 离忧垂着眸回答:“以往,你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我。可如今情况不同。天族的追兵寻不到你,寻我却是极为容易的。我无力自保,连能再活几日都不知道。你又何必执着?倒不如...倒不如在能告别的时候就好好告别,整日提心吊胆的结局我才不要。” 墨逸望着她,心里生出许多怜惜,他静静道:“方才我过來便想告诉你,此事尚有转机。就算沒有转机,不要说几天,哪怕是多出一个时辰,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你若是不在了,我是一定要随你去的!” 离忧听后,心里半是甜蜜半是伤心,因为墨逸如此在乎她而高兴,也因为他如此在乎她而伤心。 “你说的转机是?” 墨逸对离忧说:“为你集血肉铸魂的法子是在阴界寻得的。这人间沒有办法,这地下世界或许能另寻到路子。” 离忧面上的担忧不解:“溟远说,天族的追兵就在这外头候着,來者法力高深,你们一丝胜算也沒有。本來你们可以弃了我逃走,但你又偏偏不肯...” 墨逸说:“硬拼是沒有胜算,但是取巧还是可以的。我让你大哥二哥布下迷阵,届时我们趁机离开。若是得知我们逃走,那些人是不会为难北沼的。” 离忧蹙眉又问:“可会有人受伤?有多少危险?大哥,二哥,父君,还有溟远,他们的命可不是由我们做主的。我觉得最起码不该将他们牵连进去。” 墨逸微叹口气:“那你倒是亲自问问他们,是愿意不顾性命的鼎力相助,还是任由着我们遭天族逼迫?忧儿,他们重情义,窝囊的逃避可是魔族最不齿的行径。这一次你不可以逃,我们大家都不逃!好不好??” 寂静中,离忧思索了很久。 “好。”半晌,她回了话,却觉得这个晨曦寒凉,前路一片迷蒙。明明是一个转机却又牵出千万个担忧和不妥。她只是一个凡人,生命如蜉蝣,一点办法也沒有,道道都是身不由己。 只是,还是舍不得放弃,又是贪念作祟。 这事情拖不得,一旦确定下來,大家便开始准备详攻。 楼岚风擅长布幻阵。 只见他挥烟化雾,附近看着还是一样的景,可不知外头已经大变了光景。春景转为秋末,漫天漫地的枯黄,秋风卷落叶。 弇兹皱了皱眉,轻嗔一句:“好好的景致还未赏够,偏偏要弄得如此萧索。扫兴得很!” 剩下的人,以景障身,互相使了眼色便冲了出去。 弇兹不动声色的举起案上的茶杯,抬至嘴边却未饮,而是斜泼了出去。 刹时,幻阵消散,又是以往的景致。 玄女看见了意欲逃窜的那几人,正待拔剑去追却反被弇兹抬手拦下了。 只见他挽指一弹,那几个身影蓦地又消失了,并在原地出现黑色的‘井’字符号。 玄女一惊,原來这也是幻觉,自己若是贸然冲过去,怕是已经着了道了。 弇兹对着东面的空气问:“还要藏多久?非得让我逼出來吗?” 不一会儿,那地方果然显出几人的影子來。 楼岚风倒是潇洒一笑:“佩服,佩服!居然一眼就看了出來!” 弇兹挑眉道:“你倒是用心的很!若不是我擅长‘水’术,最后的那计中计怕是也要吃点苦头的。” “技不如人,心服口服!”楼岚风抬手行礼。 弇兹低眉瞅着他们,半晌,戏谑的道:“说!要个痛快还是多陪我玩玩?” 楼玄天将大刀一挥:“废话那么多作甚?” 话落,只见风声呼啸,灵力聚成一条虚幻的大蛇朝弇兹扑过去。 弇兹虽是上神,可这一击集合了楼玄天八成的法力,倒有些难缠。 弇兹抬手结印抵挡,再回神之时已经不见墨逸和离忧。 他凝眉一算,也不再管眼前的魔族,直朝着正西方向直冲。他的速度迅猛,楼玄天和楼岚风又立刻被玄女挡了道,來不及阻止。 墨逸带着离忧行不得多快,沒多久便被弇兹追了上來。 他半停在空中,结了阵眼,凝了半身法力的一击朝着墨逸和离忧而去。 这术法稍稍费时,依着身法,只要墨逸存了一丝怯意,他抛下手中的那个凡人便可安然离去,只是那女子便沒有一丝存活的可能。 弇兹心里存了玩意,虽然看透了他们的三生三世,但长久的时间告诉自己,眼见为虚,多少情人貌合神离,他也不是沒有见过。是真心还是假意亦或是有几分动摇?与其猜來猜去,不如一试便知。 澎湃的攻击携风卷石而來,墨逸沒有逃跑,也沒有抵抗,他反身抱住离忧,将她拥在怀里,沒有一丝防备,心里却从未有过的安心。 只要她还在,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天塌下來,都无关紧要了。 风声倏止,沒有疼痛,弇兹在最后一刻收了攻势。 墨逸怔了半晌,却听见那人低声说了一句:“走吧!如今你护着别人,我不想趁了你的弱势,到时坏了我的名声。” 墨逸犹疑了一会儿,然后匆匆道了谢,立刻带着离忧离开。 “那个西海之神倒是个好人。”离忧突然轻声说。 “这天界也不是完全沒有人情味,只是教条太多,约束人情,麻木惯了。”墨逸回答。 离忧笑着问:“那你以前呢?在天界是什么样子的?” 墨逸说:“我的元身是这世上最坚硬的石头,顽固,冷淡,其实,一点也不好。” 离忧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十分享受的样子,倒不像是在逃难:“我倒是觉得很好。就是太专一了,让人放心不下。” 墨逸沒有再接话,飞过面前的这座山,再行两千里,就要到虞渊了。 那是日落之地,地府之入口。 身子探进湖水,离忧寒得心里一抖。 墨逸抱歉的说:“我的法力帮不了你,你忍一忍,很快便到了。” 离忧颔首,墨逸叫她屏气,然后一跃进了湖水。 很冷,脑袋却徒然清明起來。先时,一片空白,而后,脑海里窜入许多影子,三生三世爱恨纠葛,原先只是听别人说起,如今却都在自己的眼前。 待浮出水面,依旧是撑船的斗笠人抬桨将他们拉了上去。 “又见面了。”斗笠人笑了笑。 墨逸來不及回答,而是先去查看离忧。 离忧冷得瑟瑟发抖,脸庞边的泪水却不停的往下落。 “很冷吗?” 她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轻声嚅喃一句:“我都记起來了。” 墨逸不明,道是那斗笠人一语道破:“泡了忘川水,她忘不掉今世的事情,反而将以往落在阴界的记忆捡回來了。” 离忧沒有说话,她垂着眸,心里一下子承载了那样多的记忆,突然觉得很累,恍如一瞬间苍老了百岁。 墨逸紧张的又问:“是不是有哪里疼?” 离忧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拖着撒娇的尾音:“这里。墨逸,你抱抱我,抱抱我就不痛了。” 墨逸淡淡一笑,拥她入怀。这一刻,仿佛那些失去和磨难都是一场噩梦,她在他的身边,最起码眼下的这一秒,寂静相爱,蓦然欢喜。 待上了岸,告了别,撑船的斗笠人笑着说:“许久不曾同人交谈,有些意犹未尽。只是心里却想着,这一别,还是不要再见了!你们本是为了‘生’而來,这‘死地’再不要踏足了。” 落到了实地,离忧的心里反而浮的厉害。 她忐忑的问:“弇兹是真的打算放过我们吗?还有,西王母会不会换其他人继续來纠缠我们?” 墨逸平静的回答:“你放心,这里是阴界,即使知道我们在这里,天族也不会來犯。”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一直留在这里吧!”离忧突发奇想。 “你不怕吗?”墨逸问。 离忧摇着头:“这里阴冷,又昏暗,可是能安稳的和你在一起,我不怕。” 墨逸无奈的笑笑:“可你是凡人之身,沒有办法在这里呆上多久。等寻了法子要尽快出去,不然灵魂会被侵蚀,什么都不剩。” 离忧怔了怔,墨逸旋即紧了紧她的手,她继又放下心來,那些突生的恐惧立刻淡了下去。 黄泉路上只有一种颜色,彼岸花开得红如血,有花不见叶,看久了有一丝刺痛。 行了一半,本來安静的路上突然嘈杂起來。鬼哭魅泣,声声悲怆乱人心境。 离忧毕竟是凡人之身,哪里经得起如此的阵仗。她身子止不住的发抖,难受的按着脑袋,心如针扎。 “滚开!!!”墨逸大吼一句。 倏然,四周又恢复寂静,那毕竟是谪仙的气势,一般的魑魅魍魉哪里又承受得住。 半晌,墨逸抱着离忧站起來,远处又传來一阵爽朗的笑声:“墨逸,你次次到访都要唬了我阴界的小鬼,也忒不给老子面子了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生不由己 浓雾中的身影渐显,广袖宽袍,头戴珠帘发冠,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是有些熟悉,离忧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墨逸嘴角含笑,遥遥回复道:“你知道我要來,还故意刁难,哪有这般待客的?” 那男子的脚步又快了两步:“你來这里本是有求于我,还要我用八抬大轿迎你吗?那我岂不是亏得很!” “你先时倒沒有这么小气。”墨逸轻叹一句。 男子哈哈大笑一声,似只做笑谈。 然后,他微转了方向,倒是朝离忧走过來。 她怔了怔,不禁本能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男子撩开发冠上的珠帘望着她,离忧终于将他的脸看了个真切。 “还记得我吗?” 离忧立刻点了点头:“你是这阴界的主人。” 阎王闻后满意的颔首,又等了半晌,却见离忧只是站在原地,于是抱怨了一句:“你就沒有其他的话要同我说了吗?” 离忧疑惑不解,对上墨逸的眼色之后终于反应过來。她甜甜的道:“你比以前看起來更加年轻潇洒了,忧儿险些认不出了!” “哈哈!”阎王展颜一笑,“还是你有眼光,不像那些个牛头马面。” 墨逸岔开话題:“你既然算到我要來,自然也猜到我所为何事,不知可否有什么良方?” 阎王的神色一动,他背过身挥了挥手:“随我來吧!” 三人走到殿上,阎王同墨逸继续进了里间,离忧却被判官拦在了外头。 那胡子花白的判官说:“里面阴气太重,姑娘还是不要去了。” 离忧无奈,只得留在大殿中等他们。 掩了门,阎王道:“这事我帮不了你。” “什么意思?”墨逸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知你是否想瞒着她,所以特地让判官拦住了。凡人寿命本长不过七十,但这是基于三魂六魄皆是齐全。她只有区区一魂,哪里能得什么长久?” “当真沒有办法?”墨逸沉声问。 “当真沒有。”阎王无奈的叹道。 半晌,墨逸抬起手行礼:“那我便去别处寻!多有叨唠,先告辞了!” “站住!”阎王唤住他,“你何苦做这些逆天的事情?就算是能救得了她,区区七十年,于你而言又当得了什么?如今天族对你多有追击,你不如待在我阴界替我做些事情,天族也不敢再向你寻事!” “多谢好意!但是你不会明白。莫要说是七十年,就算是多一日,我也是要去争的!她若死,我也不会独活!”墨逸平静的说。话毕还是要走。 “那么,你要知道她的期限吗?这是我唯一能帮的地方。”阎王最后说。 墨逸头也不回:“不需要!说句顶撞的话,那期限迟早会被我改掉!” 离忧在殿外等着,百无聊赖。她见判官拿着毛笔在册子上涂涂写写,于是挤过去看。 判官急忙挪了个位置,瞥了她一眼:“这个可不是你能动的!” 但方才的一眼,离忧已经看到了册子上一堆名字,配上生辰八字,她已经明白过來那是什么。 那是阴界的生死簿。 离忧故作不屑的说了一句:“有什么大不了,还做得那么神秘!这上面万物生灵的寿命都有记载吗?” 判官挑着眉道:“当然。” “我看不见得,像我这种魂魄不全的这上面一定沒有!”离忧挑衅道。 “胡说!!!小丫头休要乱评乱说!”判官有些急了。 “那你倒是给我看看。”离忧立刻说。 判官面露难色,似在深思她的话。 离忧摆了摆手:“我才不稀罕呢!就知道沒有!你一个人在这忙吧!我先走了。” 话落便真的想要离开。 判官被一个凡人小丫头埋汰,自然心有不甘。他旋即拉住她:“你可不能走!这事我们今天必须论个结果。” 离忧将得逞的喜态压下來,然后故作出不耐烦的样子:“那就快拿來我看看,我可忙得很。” 判官立刻凝神查了查,不出一会儿,一本其貌不扬的蓝色书册飞到他的手上。 判官翻到她的那一页,递了过去。 离忧抬眸看了一眼,结尾的几个字是‘季春之月’。 判官自己也瞅到了,‘季春之月’乃是春季的最后一月,也就是说,她的阳寿已经不足两月,不禁起了同情之心。 他再去看离忧,不想她反而表情恬淡,嘴角噙着笑意。 离忧心里想,这时间也够了,白得的,比自己心中所想的只有几日要好太多。 判官不明她的意思,还在一边安慰:“虽说你与那人要经历生离死别,但是最起码你们还是携手走了一段。这姻缘之事不可强求,万物有终止才是对的。” 离忧颔首,却又问:“那么,我若是死了便能留在这阴界了吗?” 判官一愣:“这...这...” 他支吾了半天,方知这话果真难以启齿。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她轻声说。 “你同他一样,都是沒有轮回之人,这是你的最后一世,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便抓紧了去做吧!”判官沉声说。 离忧怔了怔,她想起他说过,若是她不在了,他也是要随着去的。 原來的坚定蓦地有些动摇,她还有许多事未做,也许,这两个月,三生三世该做个论断了。 玄女得知弇兹放过了墨逸,竟感觉松了一口气。 不过,质问的态度还是要拿出來,她说:“这下我是不是又得到西王母面前说是你的责任了?再如此下去,她即使不迁怒我,也该将我的舌头绞了。” 弇兹笑了笑:“不如你考虑考虑嫁给我,有这么一后台,她倒会直接给我些面子,绞你舌头前也会再三思量的。” 玄女听到这般轻浮的话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再也顾不上还有任务在身,甩手就走,想要逃的远远的。 弇兹想也不想就追上去,不一会儿便拦在了她的前面。 他摇着手中的扇子道:“美人就是美人,生起气來更是别有一番风雅。” “你!!!”玄女提剑就刺。 玄女的剑术向來以快著称,那一刺,快得连剑影也不见。谁知,弇兹仅用两指便夹住了那刺过來的剑尖,她再无法前进一分。 “哈哈,如此刁蛮的样子我也喜欢得紧!什么时候随了我?嗯?” 玄女咬了咬唇,不甘心的瞪着他。 弇兹总算意识到再玩下去要引火上身,于是恢复点正常的姿态,道:“如今想追他们倒是追不了了。他们去了阴界,那里可不是个好地方。” 玄女收了剑,讪讪道:“计划都是你定的,你倒像说的自己去过一般。” 弇兹温和的说:“倒还真是去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你会有事要去阴界?”玄女明显不信,却又十分好奇。 弇兹说:“你想听吗?这又是个故事,一般人我可不会讲。” 玄女压下心中的好奇,故作淡淡的道:“要说你便说吧!反正现在也是等待,不如听下故事打发时间。” 弇兹果然又布了茶案出來,一点也不亏待自己。 “以前我无聊闲逛时,随手救过一个小仙童。他当时被鲲鱼擒住,法力又低微,本來注定要当了那鲲鱼的早饭,却被我坏了兴致。那时,那仙童偏说要报答我,连修行也不做了,日日等在西海口,一定要给我做牛做马。我被缠得沒有办法了,却又清静惯了,不肯将他留在身边,于是就随手说了个地方,让他去守着西海中的一座小山。并且我很快的将这事情给忘记了,足足五百年。” “然后呢?”玄女來了兴趣。 “五百年后,我偶路过那座小山,惊讶的发现,本來黑漆漆的山头变得漫山遍野的繁花,五颜六色,十分好看。于是我在山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见到了那个小仙童。初始我很惊讶,因为都过了五百年,他的法力依旧沒有什么精进。闲聊时得知,小仙童将自己每日的修为之力都分给了花精树灵,这才导致这山上生机勃勃。”说到这里弇兹停了下來,似是有些不愿再提。 玄女拿手戳戳他,他这才继续下去:“那日我褒奖了他两句,然后还是离开了。西海之上,岛屿那么多,我不可能为这一个停留。再然后,又过了三百年,一日我飞过时,见那岛上草木倾倒,弥漫一层瘴气。于是我立刻飞下去,只是寻到那小仙童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堆白骨。后來我寻迹查下去,才发现这灵气充沛的小岛早就是附近成妖眼里的一块肥肉,这小仙童足足八百年,修为沒有一丝涨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但是,事情归根究底是我的原因,心里多有不甘,于是我去了趟阴界,想看看小仙童的轮回转世。” 玄女又问:“是怎么样子的?” “因他这辈子积德,下辈子转凡人,是大富大贵之命。” 玄女松了口气:“那后來,你有再去看吗?” 弇兹沉声回答:“沒有。轮回辗转,说不清的事情。我早就放下了。你看我,哪里是会为自己徒增烦恼的人?” 玄女却是挑眉道:“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如果一开始就放得下,便不会去阴界。你说那里不是个好地方,想來要看那小仙童的转世,一定是吃了些苦头的。” “哦?不想我在你心里竟是这般的好?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弇兹移开话題。 玄女瞥了瞥嘴:“我觉得你的话特别多,稍稍转变点印象就又被你的本性退回了原点。” 弇兹继又笑了笑,心里却想,众人对他的印象皆是清冷,也唯有在这人面前才有些不同。只是这个想法他锁在心里,并未说出,就由着她误会吧,自在,自在得很!!! 第一百九十六章 青萍之末 墨逸从内堂走出來,遥遥便见着离忧微微垂头坐在判官的身边。 她的半边脸都在阴影里,显得凄凉而寂寞。 似乎是听到了墨逸的脚步声,她蓦地回头,脸上的阴郁立刻隐了下去,换做自然的笑颜。 “这么快就回來了?”离忧并沒有问墨逸是否寻到了法子,生死簿上的时间早已经说明了一切,何必再多添些悲伤呢? 墨逸的眼角尚带着忧愁,他抱歉的望着她:“这里不行,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吧!” 离忧走过去挽他的手,十指相握,仿佛已经预见了这样的结局,无悲无喜。 路过判官的时候,墨逸稍稍瞥了眼他的样子。只见一向淡定的他现下是十分心虚的一番模样,也不知方才与离忧聊了些什么。 等他们走远了,阎王才又坐在大殿上,沉沉的叹了口气,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判官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于是主动将那些來龙去脉都同阎王说了一遍。 阎王半撑着头,半晌才说:“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数。一个糊涂,一个却自认为聪明。” 判官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见沒有什么责罚,又害怕阎王改了主意,立刻扭头退了下去。 于是偌大的殿中又只剩了阎王一人。 数不尽的黑暗岁月,多少人來了又走,他却一直不变,孤身坐在这冰冷的王座之上,他心里想着,不知这次眼送着他们走了,下一次又该再记挂何人呢? 行路上,墨逸轻声问离忧:“那内堂要下到这阴界最低的地方,你等了许久吧?有沒有很无聊?” 离忧笑着回答:“沒有。我同判官聊了下这阴界的事情,发现这里还是蛮有人情味的。” 墨逸微眯了眸,总觉得她的神态有些不自在,却又想她若是真不愿意主动提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两人很快出了阴界,墨逸目及四方,却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离忧开口说:“我想去下万灵之森。” “好。”迅速应承了下來,并改道而行。 两人行了两日,于午后降下了云头。 离忧环顾四周,两世不见,这里却并未有太多变化。 她的话倏然多了起來,拉着墨逸介绍哪里是她的窝洞,哪里又有可口的果子吃。哪里的泉水清凉解渴,哪里有最暖和的太阳。 “濯清?”身边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离忧回头,只见从大树后面走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她怔了怔,旋即笑着说:“土地,你怎么都老成这样了?” 说完,眼里一热,泪水就立刻落了下來。 土地又走进了几步,狐疑的打量着她,半晌,惊讶的嚷出來:“你...你不是做神仙了么?怎么是凡人的样子?” 离忧噙着泪水笑道:“我果然还是太笨了,一点也不适合做神仙。还未在天上呆多久便犯了事情。大家...大家都还好吗?” 土地叹了口气:“物是人非,那时的精灵都已各自有了去处,只剩我这个遭老头,看着些新人旧友远去近來。” 离忧拍了拍他的背:“这不是挺好吗?人生本就是一场重复的相聚和别离。” “是啊!”土地拉着她的手,“就连我的这一世也快要到了头,再过五年我该去阴界报道了!” “那下辈子是到哪一界?”离忧问。 “谁知道呢!也许是凡人,也许是蝼蚁。过了忘川,皆是后事,我也沒有什么放不下的。”土地说。 离忧听他讲完,想起自己來的目的,于是将墨逸拉上前:“土地,这万灵之森的事情你皆很精通,是否记得他是谁?” 墨逸怔了怔,原來,这才是离忧要來万灵之森的原因,是为了來给自己问个身世。 土地费心的打量了半晌,然后说:“怎么我连你属于三界的哪一道都看不出來?” 墨逸平静的答:“我自抹了仙籍,如今哪里也不是。” “你...你是撷光星君?”土地虽为地仙,上不得天庭,对于这件传得风风雨雨的事情也还是知道的。 “早不用那个称谓了,你唤我墨逸便是。”墨逸淡淡的说。 离忧继续说着线索:“他的元身是金刚石,长于这万灵之森,你可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他为什么会生于此地,又是从何时就存在的?” 土地思忖了半晌,终于无奈的回答:“这森中精灵众多,一个石头,我并沒有多少印象。” 离忧不依了,她拉着土地的手臂甩了甩:“你定是老糊涂了,记性不好使!” 土地吹了吹胡子,不服气的道:“胡说!这万灵之森沒有我不知晓的大事!就算是天地初始,盘古斧落于这里的事情,虽不得亲见,我却也是知道得不差分毫的。” “盘古斧?”墨逸轻念了一句。 “是啊!”谈及这里,土地的腰杆都挺直了一些,“当年用于开天辟地的盘古斧便是落在这块宝地,而后才归于天庭镇守的。只是,那斧头呗寻到时,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锋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墨逸总觉得听到那三个字心里有一丝莫名的震动,却不知为何。 他正想再问些,离忧却岔开话題,朝土地吐了吐舌头:“我不管什么盘古斧,你自己记不得事情,还要故作老成,不可靠的这一点真是一点也沒有变!” 土地摸着胡须讪讪的笑笑,一副不与小孩子计较的模样。 于是,这一行依旧一丝收获也沒有。 离开的路上,墨逸问离忧:“你去寻那些初始做什么?” 离忧偎依在他的怀里,静静的说:“我本是想知道,看看这天上人间是否能寻到你的亲人或是关于始源的一些线索。如此,你的心里也能多些温情。” 墨逸轻笑道:“我不要那些,有你便足够!” “可我也许陪不你多久...”离忧喃喃道。 知道了自己的终期,她的心里开始希望他能继续走下去,时间是个说不定的东西,而且若是为他找到一些其他的羁绊,也许有一日那些关于自己逝去的伤痛会淡一些,这也便是來到万灵之森的最终目的。 墨逸皱了皱眉头:“怎么又在想这个?我会找到办法的。”却在心里默默的说,哪怕是多一天也足够。 又过了一月,两人走过了千山万水,遍寻各地,却依旧一点办法也沒有。 离忧数着日子算,却将离别的忧愁深藏心底。 弇兹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怠,西王母终于看不过去了。 奈何他是西海之神,不是自己能说教的。玄女最近又与那人走得紧,且次次都以弇兹的话堵自己,胆子是越來越大,气得自己徒生了两道中文。 今日又是思了半日,这才想起了清娥,如果自己去从玄女处去打听什么怕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但若是让清娥以玄女下手那就另当别论了。 西王母心下一喜,于是立刻将这个自己又许久未见的女儿传唤了來。 清娥跪在殿下,听闻完西王母的所说,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响。 墨逸在凡间的种种她并不知晓,以为他只是与天族斗气,总该有想通的那一天。 可当得知未国的公主就是倾渺的一魂所投,而他又三番四次不顾性命的要护她周全,心里的醋意便起來了,一发不可收拾。 鬼死神差,当面她便答应了西王母,只是刚一下殿她就后悔了。 清娥还记得,上次西王母派天将围攻北沼,墨逸明知是圈套却还是挺身相助。那一日,他本來必死无疑,皆是因为自己从中动了手脚,暗自破了西王母布下的天罗地网,这才让他捡回來了一命。 清娥对墨逸尚有情意,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次表明心迹,却不想西王母还是不甘心,连弇兹都请动了。 只是先时还是后悔,后面就难受得厉害。若说自己对墨逸所作所为,那也是出生入死,不顾一切。怎么他心里就不曾惦念自己一分,就一直记挂着那个人?哪怕现在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凡人? 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了?心里不甘,怨恨丛生。 许多问題清娥都想亲自问问他,于是,怀抱着这个想法,她试着靠近玄女和弇兹。 清娥的法力比玄女稍稍高上一些,只是弇兹摸不到底,只得远远的跟踪,恐他发现了自己。 跟着跟着,清娥的脾气越发大了。这弇兹成日只知道带着玄女东逛西晃,一点要办正事的迹象都沒有。 正当烦躁不堪的时候,突然听到玄女问了一句:“他们现在是在何处,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将这事给了结了?” 依着弇兹的阅历他本该小声轻语或者以传音之法只告诉玄女一人。不想他却旁若无人,甚至故意提高了音量说:“不急,不急!!!现在两人刚好停在‘桃花乡’附近,你侬我侬着呢!” 清娥心里一滞,也不管弇兹说的是真是假,立即腾着云头离开了。 弇兹望着身边微动的树影,不禁微微一笑。 其实,从清娥一开始跟踪他们的时候他心里便知道了。不算就知道清娥是谁遣來的。这一场戏似乎上演到了最精彩的时候,依着他的性子哪里可能错过呢?于是,看戏之前也得自己首先做足了才是,不动声色的指点才是所谓的画龙点睛之笔。 第一百九十七章 恩以身偿 人间芳菲四月天,云头之下,红花绿叶,清娥却早沒了心思去看。 风声在耳边发出呼啸的声音,春日的温柔便在这份急躁和愤怒中淡了下去。 目之所及,并未有赏心悦目的景,只有杂乱的颜色,更加恼人心境。 到了地方,清娥降下云头。只见十里桃花繁红如云,重重错错的枝桠下面有一条刚被人踩出的小径。 呢喃轻笑窜进耳里,却在她双脚踏上柔软泥土的那一刻蓦地停止了。 清娥透过花瓣嫩叶望过去,墨逸对上自己的是一方冷峻的脸,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欢快的情绪。 徒然的,她的心里有一丝失落,那些个表情是自己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清娥慢慢走近了两步,终于看到了被墨逸藏在背后的人。 软软弱弱,生命短如蜉蝣的凡人,却有一张与濯清一模一样的脸。就是这张脸,让他执迷不悔,纵了三世逆天的寻觅。 离忧发觉墨逸的异样,她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在望见清娥时竟生了怯意。 这个人是西王母的女儿,自己的上一世也在她的手里吃了不少苦头。 清娥又再近了一步,墨逸却化出了手里的长剑,‘嗖’的一声,对着她拔出了一半。 剑光冒着寒气,清娥止了步子,面上的神情由惊异转为戏谑的笑。 她沉声说:“想不到...我们也有刀剑相向的一日...” 墨逸望着清娥,目光幽深,三世的沉浮与挣扎已经将他心底的对于天族之人的信赖给磨平。不管是对着谁,他都带了七分的戒备。 墨逸的嘴角平平,展不开一丝笑容,他严肃的对清娥说:“我本不想与你争斗,只是我无路可选。你若是还有想要伤害她的心,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留情?”清娥凄凉的一笑,“你何时对我留过情?我要什么你心里也不是不知。我处处针对于她,你以为又是为了什么?” 墨逸微垂了眼眸,知道她并无恶意,于是慢慢将剑收起來:“我以为,我不曾欠你分毫。” 清娥望着他说:“是。当年是你在‘罚仙台’救下了我,与我有恩。但这往來几百年,我一心待你,情谊如流水,未得半分偿还,也当相抵了那日的恩情。可是墨逸,你可曾想过,除了情分,我就沒有对你的事费心过吗?为何西王母只派玄女擒你,迟迟沒想过用我?那是因为她知道,对于你,我是沒有办法下手的。” “两情难相悦,强求不得,我们还是各自放过吧!”墨逸淡淡道。 他的话再一次表明了态度,那种冷淡的语气却如万把利剑刺入了清娥的心间。 她突然觉得很累,情之一字本就万劫不复,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个石头心的神仙。 心神恍惚,清娥的身子一歪,竟重重坐到了泥土地上。 地上微湿,弄脏了她的裙角,好好的一个天家公主沒有彩霞傍身,反而显得颓废不堪。 离忧蹙眉望着她,心里旁生出些别样的情绪,她从墨逸的身后走出來,似乎想走过去将清娥扶起來。 墨逸却一把拉住她,低声严肃的道:“恐防有诈。” 一步错,步步错,到了现在他已经不容许再有任何差池,只有将她护在身后,那颗心才能安稳一些。 那样轻的一句,犹带着谨慎的语气,清娥听得清晰。 她开始闷声大笑,笑得连肩膀都开始抖动,仿佛这一辈子都沒有听过这样好笑的话。 墨逸依旧淡淡望着她,保持着足以防备的距离。 他手中的剑已经收了回去,并未伤她,可清娥觉得自己的心终于死了个彻底。 她的笑声渗着悲伤,离忧听后有些紧张。她拉住了墨逸的衣袖,他左手臂上的那个恐怖的伤口就这样露了出來。 清娥望见了那个伤口,倏然又安静了下來。半晌,她一字一句的问:“这个便是你为她所留的吗?” 墨逸沒有回答,可这种沉默已经是个答案。 清娥歪歪斜斜的站起來,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你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我守了你几百年却不见你动心半分。可...一个死人,一个只有一魂的凡人就能让你做到如此?削肉溶血,甚至留下这样的伤口,这就是你的喜欢?是我做得不够,还是我晚了她一步?” 墨逸终于说:“清娥,感情之事若是能由得了自己,我也不会在此处同你相见了。不是早晚,也不论付出。且,你并沒有看到全部。她的第一世和第二世的付出远远比我还要多,光是讲报答,即是要了我的这条命也是不够的。” “那么我呢?我算什么?”清娥质问他。 墨逸沉声回答:“你不管此事我依旧当你是朋友,你若要伤害她,我的剑也不会为你留情。” “呵呵,”清娥笑了笑,“你竟然谈到报答,算到现在,反倒是你欠了我许多!还记得上次天族围攻北沼,你缘何能冲出那天罗地网,逃出一劫?” 墨逸怔了怔,当时的事情他也觉得蹊跷,以西王母的性子是不可能在关键时刻犯下那样的错误的。 清娥继续道:“那一切都是我所为。我顶着进天牢的危险擅自改了阵眼,这才助你逃过一难。墨逸,你向來觉得自己公平。那么,这个情你又打算用什么來还?” “你...想要什么?”墨逸望着她,眼里平静无澜,如一潭死水。 “我真心想要的你也不会给。你既然肯为她削肉溶血,如今定当待我也不差吧?”清娥冷哼一声,心想你如今这番样子,还有什么是我能要來的。 墨逸神情冷漠,他复又将剑抽出鞘,剑上寒光慑人,清娥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手起刀落,鲜血四溅,桃花瓣上淋上一层腥气,一时粉上又沾染了鲜红,深深浅浅,诡异得像一场灾难。 墨逸执剑顶着地面强支撑着身体,左手的整条手臂被狠狠的削下,静静躺在一边。 “如此...够不够?”他问。 清娥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为了拒绝自己,他竟连自己的手臂也不要了。 她指着墨逸道:“疯了,你疯了...” 离忧上前搀住他,泪水落在他的衣襟上,将那片殷红慢慢晕开,模糊一片。 墨逸喘着气说:“这样,我们便互不相欠了!以后,若是刀剑相向还请不要再提这些前程往事!” 清娥咬了咬唇,唇上的鲜血涌入嘴里。苦涩,难受。明明自己不伤分毫,却仿佛心上插上了那柄剑。可是即使万劫不复,她也获得不了这个人的真心。 终于,沒有半分留恋,她扭过身飞回了九重天阙,那些情谊终当了流水,不过一场笑话。 待确定了清娥已走,墨逸这才半歪着倒在了离忧的怀里。 他淡淡笑了笑,拍了拍她紧紧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气息微弱的道:“我不想欠别人的,这辈子,若是真要欠,还是欠你一人的好,反正...反正早就还不清了...” 离忧微微颔首,却因为哭泣连话也说不出。 这一世,虽相守,却是这般的艰难,两人心里都是煎熬,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清娥回了宫,说是身体不适,闭门不出。 西王母的传召下來,她头一次理都未理。 西王母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亲自去了趟清娥的宫殿。 既然她说身有疾病,那便打着母亲看自家女儿的旗号,再带了些补身的丹药同去。 清娥面色有些憔悴,虚虚絮叨了两句,西王母转入了正題。 清娥目无半点光,她撑着额头,沉沉的说:“母后还是不要再问了。以后与墨逸有关的事情还请不要再來寻我!这辈子,他的名字都休要在我面前提醒!”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西王母不怒自威。 清娥凄凉的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态度?关于这件事情我的心境已经绝望了。从今往后,我与他再无半分关系,母后也无须再拿他的事情同我说。还有...我的这番样子您也看见了,若有什么惩罚随意來吧,贱命一条而已,当不得什么。” 西王母蹙起眉头,半晌,她什么话也沒有说,拂袖走了出去。 清娥望着门外那个远去的身影,蓦地觉得解脱。这个情爱困住了她这些年岁,如一名囚徒,不要也好。 不喜欢她的人,她也不要喜欢。 有宫婢进來,询问如何处理西王母送來的补身的丹丸。 她挥了挥手,淡淡道:“你们若是想要便自个儿分了,若是不想就随意倒了,不让我见着就是。” 宫婢怔了怔,立刻又添了一句:“可...可这是西王母送來的。” 清娥挑眉说:“自然是她送來的才如此。不仅药都倒了,以后若她只是私下里通传我,皆回绝了去吧!” 宫婢讶异的望着她,过了良久,才怯生生的退了出去。 殿中终于只剩了清娥一人。她的心里沒有了那些情爱和对权利的恐惧,突然觉得恣意轻松,仿佛重新活过來一般。 情爱缠身,她要不起,再也不想要。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生追死斗 清娥之事不了了之,其中最是为难的反倒是玄女。 西王母的再三询问不可能再搪塞过去,于是她对弇兹重新提起墨逸一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将那事给了结了?” 弇兹觉察到她声音里的踌躇,不答反问:“西王母又难为你了?我去同她说!” “不!!!”玄女立刻拦住他,“她并沒有难为我。只是你有你的事情,我也有我的事情,总不能将时间都耗在这事情上。” 弇兹皱了皱眉头:“你有些什么事情?就这么不待见我?” 玄女回答:“你看,每次我都以你为借口顶了过去,可说到底那是我的任务,不管早晚都得给西王母一个交代。并且,我总不能依靠你一辈子。” 弇兹旋即说:“如果我说可以呢?” “可以什么?”玄女有些迷糊。 “可以让你依靠我一辈子。”弇兹的表情突然严肃起來。 玄女怔了怔,立刻说:“你怎么又开起玩笑來了,明知我不会信你的。” “我沒有开玩笑。”弇兹按了按额角,难道因为自己平时插科打诨惯了,所以认真说的话也会被当做开玩笑? 半晌,玄女轻叹了口气:“我们不是一类人,勉强扯在一起互相都累。还是这般的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并且我一个人惯了,并不喜欢受人照顾。” 弇兹沒有争辩,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从严肃变为柔和并且带了一丝忧郁。 良久,他笑了笑,声声说着:“我明白,那么这事情就尽快了结掉吧!”仿佛方才所说真的只是个玩笑而已。 玄女本该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听弇兹这样讲,竟稍稍有一些失落。 不过很快的,她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压下去。天族的寿命这样长,一辈子是最不可靠的承诺。 玄女一直都记得,沒有期许就沒有伤心。 两人正要动身的时候,从天边而來的鸾鸟衔來了信件。 玄女拆开一看,然后迅速对弇兹说:“西王母有急事召我回去,墨逸那边就交给你了,我不在你应该更能放得开。” 弇兹一把拉住要走的她:“什么事这么突然?不如我先陪你回去?” 玄女立刻抽开手,垂下微红的脸庞:“她只传召了我,你同我一起去倒像是她要刁难我一番,如此不妥。你安心去办你的事情吧,等你复命的时候我们再见便是。” 话落,便转身离开。 弇兹望着她的背影,唇边本來含着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的心中有些颓然,却倏然又想起她方才的话尾。她沒有答应却又沒有拒绝自己,她说,事成之后还会再见。 于是,情绪再又变化,身为上神,却如此反复也不知是为哪般。 墨逸受伤之后,两人打算暂时回北沼。 因他有重伤,为了保持体力,到达城镇之后离忧便雇佣了马车,打算先用这种最笨的办法慢慢往目的地赶。 一路颠簸,马车摇摇晃晃,离忧掀开车帘,只见天气依然雾蒙蒙的,多雨的季节总是会让人的心里平白多添些离愁。 她偏头靠在他的肩上,本來闭目调养的那人淡淡笑了笑,伸出右手将她往怀里拢了拢,一如以前的温暖。她轻轻蹭了蹭,手不自觉的碰到他左边空落落的袖管,心里就突然难受起來,原來还是不一样的,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 “疼吗?”她轻声呢喃了一句。 墨逸笑了笑,低头说:“你已经问过不下一百遍了,都说了,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就连她的心都是疼的,一秒也沒有停止过。 墨逸似乎觉察到她的沉默,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手,沒再多说一句话,却又像说了很多。 窗外似乎又下雨了,离忧听着淋漓的雨声,心中默默想,日子快到了头,拦也拦不住...... 还未到达北沼,弇兹就寻了过來。 墨逸面上沒有一丝惧色,倒是这西海之神心中多了许多想法。 那样的两个人,相依的姿态,不管怎样,都是要先活生生拆散去的。 弇兹说:“我不想为此牵连上无辜,所以我不会伤害你的女人。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还是速速了结了吧!” “好。多谢!”墨逸回了话,他抽出长剑,姿势有一些奇怪。 弇兹微眯着眸,清风徐徐,他的左臂处却再寻不到个完整。 “这...这是怎么回事?” 墨逸平静的说:“无事。还旧友一个情面而已,你只管出招,无需在意。” 弇兹沉默了,他想起前不久來寻过墨逸的清娥,惊觉自己在无形中似乎又增了一番罪孽。 离忧凄声问:“为何是现在?” 她心里清楚,墨逸赢不了弇兹,这本就是一个败局。 弇兹冷淡的说:“不管怎样都是同一个结局,何必再三拖怠?” 离忧的身子有些发抖,是的,于她是同一个结局,可是他不一样,若是愿意逃,他也能走得远远的,一个人平静的过些日子。 结果还是因为羁绊,他留了下來,前來面对一个‘必死无疑’。 尚來不及劝,那两人之间就做了屏障,似乎怕伤害她,似乎也怕她阻止。 弇兹将自己的左手背在身后,大声对着墨逸嚷道:“你我公平相战,你无法用左手,我也决不会用。” “好得很!能在最后碰到你这样的对手,即使死在你的手中我倒也心甘情愿!”墨逸回答。 话落,各自布开阵势。 天地间风卷云袭,离忧的青衫被扬起來,十分狼狈,她却沒有离开。 墨逸用传音告诉她:“离远一些,越远越好!” 她却一动不动,眼睛望着空中熟悉的影子,仿佛一尊静止的雕像。 弇兹擅长水术,墨逸的冰渺剑对他产生不了一丝伤害。 一开始,便是落了阵仗,隐隐能见他掩不下的重伤,嘴角都有丝丝鲜血渗出。 只是纵使如此,墨逸也沒有放弃,一波一波的攻势过去,倒是越來越猛。 打从一开始他心里便沒有将这战局看做必败,若是离忧不在,不等弇兹动手他便绝了生的念头。可如今她还等着他,断不能在她的面前死去。 这是一种执念,给予一个人超越自身的力量。 弇兹招架得有些吃力,却也不至于败下阵來。毕竟是上神,存在的年岁就长了天庭的这些后辈不知多少年。 斗了许久,两人都有些疲惫。弇兹明白再是拖沓也不过那个结果,不如给这人一个痛快,自己心里也能早些解脱。 于是他挽起五指,四周的水汽便聚集起來,磅礴的灵气连在下方屏障之外的离忧心里都是一惊。 那是杀招,是尘埃落定的一步。 墨逸望着弇兹,面上依旧无惊无惧,他将冰渺剑抛出去。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亮光。 口中念决,要将全身的修为凝过去,这是死斗,却是改不了的局面。 弇兹眸中锐光一闪,挟风带雨,半空中的水灵之力就朝着墨逸击过去。 冰渺剑迎着撞过去,却在刚刚碰触到力量中心的时候断成了冰凌碎片。 绝望在一瞬间湮灭了离忧的心,她眼见着那洪潮将他吞沒,恍如自己也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痛得麻木。 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落在她的脸上,水珠落下來,蜿蜒着落进泥土。 悲寂无声。 弇兹并未撤开屏障,洪潮尚未退去,他望着那个中心,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白色的光芒从中心爆发,离忧也像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抬起了头。 刹那间,光芒暴涨,耀得人仿佛失了明。 洪潮突然被分开,继又消散,墨逸从中间冲出來,携着万千光芒向弇兹袭去。 弇兹匆忙來挡,那样的一击,來势汹汹,他的心里突然旁生了些恐惧。 弇兹是盘古开天辟地后,与天地共生的神。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那个力量熟悉,恍如那时天地被劈开,初始之时的涅槃感觉,心里颤得厉害。 用尽了全力抵挡,却只化了那攻势的七分力量,还有三分硬生生承受了去。 弇兹只觉得五脏六肺像是裂开一般的疼痛,一口腥血喷了出來。 他勉力立在云头望着墨逸,似乎怎么也看不懂,这个方才注定要输的人又是哪里來的如此力量? 弇兹已经无力再战,那种源于对父神力量的天生恐惧已经使他输得彻底。 “我输了。”他轻声说。 本以为墨逸会再动杀意,可是那人却依旧站在那里,沒有动也沒有说一句话。 弇兹再沒有办法勉强。自己本就受了重伤,看墨逸的脸色也是十分苍白。两人都无心无力再战,于是弇兹先行腾了云头离开。 待他走远,墨逸再也坚持不住,方才的一斗真真是用了全力,如今连腾云的力气都沒有,他直直往下落,被树叉拦了两下,跌到了地上。 离忧奔过去,踉跄两步,跪在地上抱住了他。 墨逸微微睁开了眼,说不出话,嘴唇张合,似乎说的是‘无事’。 她突然大哭了出來,脸贴着他摩挲,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弱小和无奈,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后怕。 天地间忽又万籁俱寂,连风雨也倏然消停,只余她低低的泣音和两人脸畔边一片冰冷的湿滑。 第一百九十九章 明珠有泪 弇兹回到西海养伤,一连调养了五日才稍稍有些起色。 海中万物呈现一派宁静之景,远处微波荡漾,有鲛人成群结队游过來,他们捧着一个锦缎玉盒,里面似乎有什么煜煜生辉,明亮而耀眼。 有歌声响起,那是鲛人的吟唱,悠扬得如晴日浮云,柔软得如浅海中的碧藻。 弇兹有时就想,如此美妙的歌声却只在海中可闻,多么可惜。 他抬起手,那玉盒便飞至他的手中。 轻轻打开,盒中竟是一颗七彩的东珠。 他开口询问,张嘴无声,却是鲛人能听懂的语言。 领头的鲛人首领立刻回答:“我们鲛人一族本就天生‘眼能泣珠’,只是从來沒得过这样漂亮的色彩。此珠为族中的一女鲛人盼得离去三百年的夫君回來,喜极而泣所生。听闻您一直在寻找七彩的东珠,这便立刻献來了。” 弇兹倒是沒有拒绝,将锦盒收了去。他这并非是依着法力或者权利白白得了人家族中的宝贝,相反的这是所谓的偿还。弇兹一直照看着这西海,不管是天灾或是劫难,他总会依力化解,他的存在本就给了西海万物一个‘安心’,与其推让不如大方收下來,也好让他们心里觉得少背份人情债。 待鲛人们散去,弇兹又将东珠取出來细看。 他举过头顶,对着从海面上投下的光线,珠子变化着万千色彩光泽。 只是,玉儿已经不在了,这个珠子他又该给谁? 本來一个念头而已,脑中却突然浮出玄女的影子,如何也挥散不去。 蓦地想起,已经有五日沒与她见面了,这个逆來顺受惯了的丫头,居然沒想过來找自己,难道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场对战的结果吗? 突然有些生气,气了半晌又笑自己傻,她哪里会认为自己输给墨逸,也许还在埋怨他对这任务又多有懈怠了吧? 山不就我,我就山。弇兹如此想着,也不管伤有沒有养好,就带着那颗七彩的东珠上了九重天阙。 玉山上的人倒沒有敢拦他的。 弇兹大摇大摆走到瑶池,西王母亲自來迎。 弇兹说:“今天我不是來与你谈任务的,我特意來寻玄女。” 西王母笑:“很不巧,玄女因为做错了事,现下正被罚在焚狱内思过,沒有办法让她來见你。” 弇兹皱了皱眉头:“她犯了什么错,要被关在那种鬼地方?” 虽沒有去过,弇兹也知道那地方的可怕。即使出得來,怕也要被扒掉一层皮。 西王母沉声说:“我教导我门下弟子乃是内事,你即使是西海之神怕也是不该过问的吧!” 弇兹沉默了一会儿,他明白西王母不会轻易将玄女放出來,过多纠缠反而无益。 于是,他斜瞥了一眼,连告辞也未说就拂袖离去了。 过了半晌,有宫婢匆匆來报:“王母娘娘,不好了!西海之神似乎要闯那焚狱!” 西王母缓缓品了口手中的茶水,冷声说:“那地方,即使他是上神也不是能强行进得了的。他若是因此有什么闪失,我们还要担待个不闻不问的罪名。可若是管了,这几日又不得消停。你们就当不知此事,由着那上神胡闹好了。” 宫婢点头,正欲退下去,又听到西王母添上一句:“记住,不管那狱中有多大的动静,不去理会便是!” “是。” 殿中寂静,西王母遥遥望向那焚狱的方向,嘴角不禁弯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却无人瞧见。 弇兹进了焚狱,四周的热气立刻聚上來,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修习的一直是水灵之术,这聚集精粹火灵的焚狱刚好就是他的克星。 火星蹦到他的皮肤上,立刻有烧灼之感,皮肤上也被燃出一点灰黑色。 弇兹淡淡瞥了一眼,恍如未见,连一秒也未停顿,只凝聚了一层水灵护障,抬步便往狱中走。 越往里走,那热度越盛,四周都是耀眼的火光,弇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难受,仿佛从喉咙里都能燃出火來。 水灵护障对灵力的消耗十分巨大,弇兹的脚步慢了下來,连视线都有些迷茫。 若是在这里折返,自己还能保证无虞,可若是再往前,不管救不救得到人,他也难以全身而退。 弇兹讪讪笑了笑,走一步心里就问一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了个小小后辈至于弄得如此狼狈吗? 玄女到底有什么好?就这个问題,他开始细细思索,好将身体上的疼痛转移开。 于是,他挽指一点,面前出现一个小小的水镜,镜中是关于她的回忆。 初见时的狼狈和倔強,故作的冷淡和忍不住的关心,耐心的聆听和安慰,一颦一笑尽在镜中。 弇兹默默收了水镜,那镜中乃是心中所存,原來一切,他都记得那样清晰。 答案似乎已经找到,他又加快了下步子,隔着重重火海,见到了那被困在阵中的玄女。 本想柔声唤一句,不想那嗓子经历了烟熏火燎,已经嘶哑得恐怖难听。 “玄女...”他仓皇的闭了嘴,竟像孩子一般的笨拙。 玄女讶异的抬起头,见到那人狼狈的站在那里,却觉得这一声呼喊是心里的一道光,驱走了黑暗,温柔无比。 弇兹快走两步,火灵缠身,他來不及驱赶却是一把抱住了她。 “嘶。”玄女轻嚷一声,受了几日的刑,身上沒有一处是不痛的。 弇兹立刻卸了身上的水灵护障,将此加注在玄女身上,为她治疗伤痛。 玄女知道弇兹最是怕火,于是勉力去挡:“你这是做什么?我受得住,无需你做到这一步。” 弇兹沒有说话,他越发紧的抱住她,直到她在自己的怀里平静下來。 然后,弇兹叹了口气,无奈的对玄女说:“你总是一个人将什么都担着,就不累吗?你就是稍稍依靠下我就这么难?” 玄女怔了怔,原本拼命要紧闭的心房正要缓缓打开。虽生于天界,师从西王母门下,她却从未受到什么照拂。从命令上來说,每一个任务都比她的性命重要。几千年來,她风來雨去,已经习惯了不爱惜自己,什么都一人承担。可眼前的这个人,先时玩笑般的就说过能让她依靠一辈子。只是能信吗?动心的下场她已经从墨逸身上看到,生离死别光是旁观便觉得苦,何况是亲尝?数千年的颠沛,无人相依让她更加渴望长久。与其得到后再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曾得到。所以即使心里的触动蔓延,她也死死强压下去。实在是不愿为了心里的一时痛快,承担那漫无边际的羁绊,活活被困在情的牢笼中。 于是,她平静的对弇兹说:“弇兹,我就是那样的人,不是说改就能改掉的。你的情谊我受不起,你还是回去吧!”说完又是用力推了推他。 弇兹还是不动,他淡淡一笑,温柔的说:“玄女,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沒事,我的寿命长得很,多久我都等得,总能等到你想清楚的那一天。” 那一句话恍若一把锋利的刀,拼命将玄女心口上的缝隙撬开。那些倔強和坚持突然失了防守,止不住的感情奔涌,终于凝成潺潺的情谊。 她的身子一颤,抬手回抱住他,最终喃喃说:“傻瓜......” 弇兹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查看了下玄女的伤势,然后轻声说:“我现在带你出去,你抱紧我便是。” 玄女颔首,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便是真正站到了西王母的对立面。奇怪的是自己的心里反而沒有了恐惧,倒是淡然的很。仿佛有了眼前人的承诺,天地之大都再无她害怕的事情。 弇兹抱着她,刚刚从原地踏出一步,不曾见的三昧真火便燃了起來。 三昧火不惧水土,热可灼人灵魂。 玄女急忙说:“快些退回去。我是阵眼,只要再多走两步,这些火怕是要将我们给吞了!” 弇兹不为所动,他复又前进了一步,依旧用较多的灵力将玄女护住:“这焚狱我比你清楚,有些什么规矩我都是明白的。” “知道你还这样?” “知道就要照守吗?”弇兹反问道,一句话又回复了以往的清高,似是不管什么都是他脚下的泥土,不惧分毫。 “你有几层胜算?”玄女知道这阵克制弇兹,但他好歹也是与天地共生的上神,既然來救她,应该也是有很多把握的。 “两层吧。”弇兹随意回答道。若是自己与墨逸交战时留下的伤势已好,那么此次出去倒是有五层以上的把握,只是他重伤未愈,现在还要费力护住玄女,哪一个都不占优势,他实在是处于劣势。 玄女一惊:“那你还來?” 弇兹笑了笑,在这火阵之中居然有如沐春风的潇洒。他对玄女说:“我有什么办法?你在这里,我沒有第二个选择。” 玄女不再说话,她将头倚在弇兹的肩上,贴在他的耳畔,还是一句‘傻瓜’。 弇兹笑容不减,仿佛是听到了情话,从心底生出了些甜蜜。 玄女望着他的脸,周围是沸热的三昧真火。恐怖的焚狱不亚于地底十八层的酷刑。 可她的心里再沒有了一丝害怕,反而觉得此时两人离得很近,从未有过的贴近,仿佛地狱变为美境,好得无可挑剔。 她突然明白过來,为何那么多人皆知情之一字使人万劫不复,却又义无反顾...... 第二百章 相思尽处 玄女见弇兹抵抗得难受,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们不在原地等,非要硬闯出去?以你的身份,早晚总会有人放你出去的。若是...若是因为关心我,那也不用担心。有了你的水灵护障,我也能多撑一会儿。” 烈火噬心的感觉十分痛苦,弇兹咬着牙回答:“你以为是我自己找來的吗?你在哪里,可是西王母清清楚楚告诉我的!这个焚狱本就不是为了惩罚你,而是为了克制我所为。既然是这个目的,她又怎会放了我们被困于这里的消息出去?她现下怕是等着我俩死在这里,事后再随便给两个无法辩解的尸体套个罪名便好了。” 玄女心中一惊,作势想挣扎着下來:“你都知道了怎么还如此笨的跑过來送死?你快些出去吧,不要再管我!” “不要动!!!”弇兹低吼一声,“我如果不來,她一定会更加狠辣的对你!你是她的弃子,你的生死于她而言并沒有什么意义!” 玄女不再说话,她早就明白这一点,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蓦地还是有一些伤心。 弇兹又说:“西王母不是玉儿,玉儿同我要东西只是因为寂寞。可这人不一样,她的心太高,高到这神族也难以满足她。她步步为营,精心算计。不过在看人这方面倒是狠准,她一眼就明白我的心里有你,也早料定了我会來救你。” “我...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如此...?”玄女轻声问道。 弇兹因为费力抵挡,于是气息变得孱弱,他狼狈的道:“你觉得现在是问这个事情的时候吗?” 玄女眼观了一下周围的复杂情况,然后喃喃的道:“也不知道出不出得去,若现在不问,我怕以后沒有了机会。” 弇兹怔了怔,然后停下脚步把怀里的那个锦盒拿出來抛了,只取了那颗七彩的珍珠放在了玄女的手中。 三昧真火之中,他的声音却柔如秋水:“此次來便是为了将这个交给你,然后再问一句愿不愿同我一起看天荒地老。现在想想这个愿望是不可能了。我也给不了你刚刚所问问題的答案,喜欢这种事我也寻出个理由。只是,我活了这么久,许多东西都沒有抓住,但这是唯一一次感到害怕,害怕连你也会溜走。” 玄女捏紧了东珠,心里的情义浓郁,她靠在他的心口轻声说:“不会溜走了,我同你在一起。” 弇兹笑了笑,只是未持续多久,面上便又攀上一份焦灼。 汗水还未流出來便被蒸发干净,他的目色染上一丝灰败,那是灵力几近枯竭的征兆。 弇兹抱歉的说:“好像真的沒有办法走出去了,如果连水灵屏障都护不住,还要累你最后受这焚狱之火的灼痛。” 玄女只是平静的说:“沒事,我同你在一起,很好。” 弇兹点了点头,目光却并沒有缓下來,他觉察到左方的火势弱一些,若是一鼓作气将她送出去,也许方有一丝生机。 于是他急忙说:“我现在将最后的灵力加注你身,你对着左方的小缺口冲出去,若是不够再动用你自己的全部修为抵挡,记住,一定要快!” 玄女慌了,她知道弇兹若是将自己的灵力全部给她,那么不消一秒就会变成一把焦炭。两人刚刚互明了心意,她哪里又舍得? 于是她紧紧抱住他,声音带了哀求:“我不走,我不要走,我同你在一起!!!” 弇兹稍稍用力,却发现竟推不开纠缠的她,僵持了一会儿,再看那左方,小缺口已经消失,唯一的希望也断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也好。你即使出的去,也不知道西王母会对你做些什么。不如同我一起走,一起去那阴界,我也安心些。” 玄女的心安定了下來,仿佛这是一段好听的情话,是临死前的互述衷肠。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两人等待最后的死期之时,玄女觉得手心冰凉。她低头看过去,手里迸发出一阵七彩的光,那颗弇兹送与她的东珠闪亮耀眼。 弇兹一怔,立刻分了剩下的一点水灵之力到东珠的上头。倏然,东珠裂开,无数的水从中奔涌而出。那些连千年寒潭之水都无法浇灭的三昧真火却在遇到这些水的时候只化为一缕青烟。 不消片刻,焚狱之中的火尽数熄灭,只留下些许火的灼热,倒像一个大蒸笼。 劫后余生,玄女轻轻舔了一下手背上的水,咸咸的,像海水。 “这珠子怎么能容了这么多的海水。” 弇兹立刻回答:“这不是海水,这东珠是鲛人的泪水所化,而这些是一个女鲛人思念了五百年未归的夫君所流的泪水。泪水含情,是这情灭了火。” 玄女颔首,她同弇兹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 果然,同弇兹所料一样,这焚狱门口沒有一个人,连寻常看守的侍卫也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现下该怎么办?”玄女问。 弇兹整了整几乎支离破碎的衣袍,嗤声道:“将我弄成这番模样,我自是要寻她算账的!” “现在?”玄女挑眉望着他,灵力剩下不多,怕是连腾个云头都是艰难的。 弇兹叹了口气:“累得很,改日吧!我们先回西海。” “我同你一起?” “自然。你还怕那妖妇?”弇兹现在极为看不惯西王母,连称呼都带着鄙夷。 玄女笑了笑:“不怕。现在不怕,以后也不会再怕了。”以往沒有依靠,尝不到温情,只有在西王母手下做事的这一条路,她自然是每日过得胆颤心惊,十分不安稳。 可是现下,她有人相依,她同那人死里逃生,互表心意,那些恐惧早已经荡然无存。 弇兹喜欢看她的笑容。他拉了她的手,不再多说什么,腾了云头慢慢朝着那西海的方向而去。 西王母得知整个消息的时候,那两人早已经到了西海境地,不是她管得了的地方了。 玄女擅自出走一事,她并未主动跟天帝提起。她知道,此事若是闹开來,被弇兹到天帝处随便胡说两句自己有心害他,那即使事后能开脱,却也难逃些责罚。 得不偿失,她目前便是这个状况。 不过西王母为事向來周全,弇兹一事可以暂时放下來,倒是墨逸这边已经不能再拖了。 她之所以敢对弇兹下手,便是因为她已经通过那两人的一次大战摸清了墨逸的去向。依着弇兹先前用的办法,她寻了离忧作为目标,这一次再也不会跟丢了。 只是事情多番变化,清娥和玄女都不可能再用,西王母思索了一会儿,自己脱下华服,换上了素衣,决定亲自将此事悄悄了结。 离忧同墨逸回到了北沼,溟远看到两人如此惨淡的样子,一向平静的人心绪都有些波动。 墨逸静养的时候,离忧又寻了他清谈。 她并未过多提及目前的状况,只是聊了许多她记起的前世今生。 溟远已经记不清她说了多少个‘谢谢’,却也明白过來,这是在告别。 “你...要什么?”终于,溟远问了出來。语气低沉,带着对生命的空虚和无奈。 离忧平静的说:“我要两剂毒药。一剂给我,一剂予他。给我的用最简单的就是,但一定要快,我可不想疼得死去活來,遭那个罪。” 谈及这里她居然笑了笑,难得这种时候还能开得出玩笑來。 溟远无法附和她,只是强压着心中的难受要听她讲完。 “给他的药便让他睡上几日就是。届时,你们将他送走,我也会另寻个方向,以此混淆天族的追兵。” 溟远摇了摇头:“他若是醒了,还是要追着你去的。” 离忧早想过这个道理,她同溟远说:“这里便是关键。你配的药,即使让他苏醒,也不可让他的身体有多少活动。他若是有要做傻事的想法,你便再让他睡几日。一直一直这般下去,直到他死了那颗心。时间这么久,就算忘不掉,也总会淡一些。” 溟远听后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这是在折磨他!!!” “是。”离忧弯唇笑了笑,“可这样我便能安心了。” “好。”半晌,溟远回答,视线却有些模糊,眼角有泪落到手腕上,沒有尝却也知道苦涩。 很快的,溟远便将离忧所要的药制了出來。 离忧仔细将自己所要用的药丸放好,然后将另一枚药丸放在掌中细看。 “这药的味道不好掩盖,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给他服下的。”溟远提醒道。 离忧笑了笑:“我自然有办法,这个你放心。” 于是她拾柴搭了灶火,简单做了两个菜,然后端至墨逸的房中,说是要他尝尝自己的手艺。 菜中被放了那药,气味有些奇怪。离忧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墨逸知道,她的厨艺向來不好,若是味道正常了那才有鬼。 布了碗筷,她催促着墨逸赶快尝一尝。 墨逸浅笑着夹起,明知难吃得厉害,却是细嚼慢咽的吞了下去,如品尝美味佳肴。 离忧撑着脸庞,望着他笑,轻声问:“好吃吗?” 墨逸放下筷子正准备回答,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眼里晃过一丝震惊,他意识到了什么,却终归太晚。 多好的笑容啊,合上眼脸的那一刻墨逸如此想着,可那世界却还是回归黑暗与沉闷。 第二百零一章 真相边缘 ‘吱呀’一声,木门轻响。光芒刺破黑暗,有一丝刺眼。 离忧惊恐的回头,见是溟远前來,这才松了口气。 溟远探过身去闻了闻那桌上饭菜的古怪味道,轻叹一句:“也只有他才肯吃这样的东西。” 离忧抿唇笑了笑,然后转身翻了下包袱,取出一叠信交给他。 “这里是五十封信,你一年替我寄出去一封给未国的丰帝。” “紫玉?” “是。” “这种时候,难得你还记挂着他。” 离忧讪讪的说:“我这一辈子欠了很多人情面,有些能还,有些无力去还,让生者心里少些伤心,总是我还能做到的。” “那么我呢?你觉得我本就铁石心肠还是因为你只是转世所以不怎么在乎?”溟远觉得有些莫名的气愤。离忧几乎要瞒了所有人,却只有对他讲实话。 “不!可谁叫你是我师父呢?”离忧弯唇一笑,表情里有些模糊的天真,“小时我就说了,我闯祸你收尾,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随便。溟远,你重情义却也明事理,将后面的事情交给你,我才会放心。你...你这是在怨我吗?” “怨,自然怨!上一世走便走了,偏偏又回來搅我清静!” 离忧哈哈一笑:“你再忍忍,我保证沒有下一次了。” 听到这里,溟远身子却是一颤,他心里明白,她的连轮回也沒有,的确再不可能有下一次了。 “我走了,溟远。”离忧朝他鞠躬。 溟远抬手撑着额头,似是十分头疼的样子,声音却带着难过的嘶哑:“快走,快走,总算能清静两日了,你不知道你有多么麻烦!” 离忧淡淡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她特意随身带了障木,以此來短时间的掩了行踪。 然后,待樟木的时间一过,她又特意选了密林歧路行走,惑敌便要当做真的是在逃命一样。 一日未歇,只浅浅饮过几口水,离忧躺在树下休息,心里想着,再多走两日,走得足够远,他应当更加安全些才是。 睡了一会儿,四周有惊鸟飞起,离忧一个愣怔坐起來,立刻将怀中的药丸塞到了嘴里。 药丸被特意封了蜜蜡,若是遇到敌人,她当下便可咬破,如此便不会被生擒。 仔细巡看了一遍,发现并未再有其他动静,但是睡意已经全无,于是站起來,拍了拍裙袍,辨了下方向,继续前行。 只是尚未走两步,只见不远处躺了位素衣女子,似乎晕倒在路边。 离忧來不及想,刚刚握上那女子的脉息,就见着那人唇边一丝得逞的微笑。 那面容虽极美却望而生惧。 西王母,她脑中闪过这个名字,正要将蜜蜡咬碎,一掌却拍到了她的背上,连带着鲜血,药丸被吐了出來。 下一秒,离忧眩晕了过去,千算万算也沒想到西王母会亲自出手。 若是弇兹就好了,光明磊落,自己顶多给他个尸体。 其实,方才的惊鸟便是被西王母所扰。她发现了离忧的举动,也早就查清了她身边并未有墨逸跟随。直到见她含了一颗药丸,她心里徒然明白了这是为了什么。这情痴的兔精,三世情劫,这一次终于打算以自己了结了这最后的尘缘,留那人一个安全。 西王母唏嘘,都是强弩之末,却偏要同她斗到现在。 结果,自己造了个分离,也不知道为了哪般。 简单分析便知墨逸定不在北沼,但自己若是得了她,终有一日他会來寻。 西王母轻蔑的笑了笑,带着晕过去的离忧回到了九重天阙。 墨逸从昏迷中醒來之时已经是第三日了。 他睁开眼,觉得用不上力气。 溟远坐在一边看书,明明知道他是醒了,却一句话也沒有说。 “忧儿呢...”他极轻的问了一句。 溟远一怔,他放下了书册,依旧不愿意答。 墨逸咬了下唇,试着感应离忧的存在,却发现一无所获。 溟远沉声说:“不用再试了。所有的联系全部断掉了。她看起來迷糊,办起事來倒是绝得很!” 墨逸眼里的光慢慢淡下去,他闭上眼,静静说:“解药给我。” “她不愿你去寻他,离开之时便找我要了毒药。你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一秒毙命,你是要去寻她,还是想收个尸身回來?” “解药给我。”他的眼角滑下一行清泪,却还是这么执着的一句话。 溟远叹了口气,他燃了桌上的香。 气味很快散开,终于又将那人昏迷了过去。 又过了两日,墨逸倒是比之前早醒了过來。 这次溟远倒是首先问他:“死心了吗?” “解药给我。”依旧是那句话,回答了他的疑问。 溟远摇了摇头,只得另使法子再用了药,世界安静了下來,他的一个心却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离忧在离开的时候特意断了他们这些人的所有联系,就是为了防止另來寻她。 可整整五日了,不知那丫头孤寂的躺在什么地方,走的时候是否安详。 西海之滨,弇兹站在浪花上,左手拥着玄女,右手结印。 半晌,他惊讶的说:“那凡间女子目前似乎身在玉山。” 玄女皱起了眉头:“据我所知,墨逸并未被擒,两人怎么会分开?” 弇兹垂眸思索,旋即道:“这事我必须打听一下,先去一趟玉山吧!” “这事一定要管吗?”玄女有些担忧。 弇兹笑了笑:“这几日养伤的时候才将一些事情想清楚。墨逸定与父神之力有些联系,我不能不管!” 玄女这才点了点头:“我法力不高,便不同你一起去了,以免对你多有拖累。西王母向來狡诈,你自己要小心些!” “放心,我还未主动同她算账,她还敢來打我的主意?这西海是安全的,你想去哪里都行,若是无聊,还可以唤了鲛人前來唱歌你听。”弇兹说。 玄女掩唇一笑:“你过得倒是潇洒,土皇帝一般。” 弇兹捏了一下她的脸:“可不是!前两日我还同这西海的各族首领说了,你是我的妻,你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 玄女又笑,指着自己问:“所以说,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弇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说的那是我,这天大地大,你的命令,我也是不敢违背的。” “那好。那我现在就命令你,办完事情,早些回來。”玄女含羞的望着弇兹,柔柔的说。 弇兹颔首,倾身吻上她的唇,不舍的贴着道:“好,一定速去速回。” 弇兹离开了西海,首先悄悄上了一趟玉山。 遍寻无果,墨逸的确不在此处。 离忧似乎被困在地牢里,防守松泛,倒像是个陷阱。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弇兹不敢再妄入。 离忧处暂不可行,怕是首先要寻到墨逸,才能找到他身上的答案。 只是那两人如今不在一处,如何去寻又是个问題。 弇兹苦恼了半日,突然想起自己曾见过那个叫溟远的魔族身边有一个鹏鸟。 那鹏鸟资质不佳,被作为一般的坐骑使用。 他心下一动,立刻寻了西海鲲族的族长來问。 要知道,鹏鸟为鲲所化,世上所存本就不多,就算是资质不好,行动倒还都在他们族长的掌握之中。 于是,弇兹很快便要來了消息。他弄了两坛上好的好酒,然后在啾啾常常会路过的地方候着。 沒过多久,果然就见着一只肥鸟飞下來,围着弇兹打转。 他笑了笑,抬手邀它下來。于是,仅仅只用了两坛酒就将它给打发了。 弇兹骑着啾啾寻到两人的藏身之地的时候,墨逸恰巧处于苏醒的状态。 弇兹对着溟远苦笑:“你也不是好对付的。方圆十里都被你下了毒药,这里都快要寸草不生了。” 溟远明白以自己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敌国这人,倒是淡定的说:“阁下若是想要打架倒选得真是时候!我们两人,一人沒有法力,一人无法用法力,可不就是任你宰割?天族之人看來也比我们魔族磊落不到哪里去!” 弇兹哈哈一笑:“你莫要激我!脸皮上的事情我向來不在意,不过我今日倒真不是为了擒拿你们而來,而是有些话要问墨逸。” 溟远本有些不信,却也知道就算这人要强來,自己也是沒有办法。索性将路让开,站到了啾啾的旁边,狠狠白了这只吃里扒外的肥鸟一眼。 弇兹说:“你也不要怪它。鹏鸟是灵物,它是明白我沒有恶意才带我前來。” 然后,他走到墨逸的榻边,望着那憔悴之人,皱着眉头问:“怎么弄成这般样子?” 墨逸呆滞的回答:“我能有什么答案给你?你若是要交差便取了我性命过去,如今我也沒有什么好执着的了?” 弇兹蹙眉道:“怎么开始薄幸起來?你不管你的妻子了?她目前可是被关在玉山的地牢里啊!” 倏然,墨逸睁开了眼,他咬着唇颤抖:“你说忧儿在玉山。” “是。我已经确认过了。” “溟远...”墨逸又再唤了一句。 溟远依旧不为所动:“她本就是求死,你又何必再去?玉山地牢,这明摆着就是要你去送死,哪里有自投罗网的道理!” 弇兹旁观着这一切,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他对溟远说:“离忧的愿望你去完成并沒有什么不对,但是事情到这个地步并非沒有转圜。前几日我与玄女被困在焚狱的时候也几乎以为要死在那里,却在最后一刻得以化解危机。世上万事百变,无法预料,依我看,最起码让自己在当下不要有悔意才是最对的选择。” 溟远怔了怔,心里的动摇愈发巨大。 半晌,他终于掏出解药予墨逸,让他和水吞下。 毒性在体内已久,虽能动旦,运功却有些阻滞。 墨逸坐下调息,面上却有焦灼之态。 弇兹尽收眼底,他立刻道:“你莫要着急,仔细调养一会儿。我先行去一趟地牢,若是能将她救出再赶來与你会合!” “那便多谢了!”墨逸感激的说。 弇兹表示明白,旋即腾了云头往玉山赶。只是飞了一半,他突然想起,这事儿闹得,那些本该问的话竟一句也沒有问出口。 第二百零二章 执念深情 溟远望着正在迅速调息的墨逸,觉得这世间之事太过可笑,千算万算总有意想不到的的结局。 只是,纵使如此,失去了一只手臂,修为残剩无几又无能相助,此去九重天阙,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他心里百转思索,若是趁现在后悔应当还能困住他,完成离忧最后的遗愿。并且,西王母一事也算告一段落,墨逸与北沼再无瓜葛,都能安心所行个人之事。 可是,真的这么简单吗? 这个人,即使不去送死,被自己勉强困在这里,与一个死人也是沒有什么分别的。 溟远又想起了弇兹的话,也许正如他所说,绝处逢生,不到最后一刻还不能画上一个句号。 于是他捧來了檀香炉,燃了些草药,好让这些气味顺进墨逸的血液,用來加快他的调养并暂时强身。 弇兹匆匆赶到玉山,他对脚下的侍卫和宫婢视而不见。西王母再三刁难,他心里本有怨气。上天庭找玉帝他觉得麻烦,若是西王母自个儿前來询问,自己倒是要问问,焚狱一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是他与玄女真的死在那里,她又会编出什么谎话來开脱罪责。 只是一路走过去,直到地牢门口,也不见那人出來。弇兹轻呲一声,心里只道再给这玉山原來主人一个面子,待秋后再与她算账。 其实,弇兹刚刚踏足玉山之时,西王母便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不动声色,只是暗自让侍卫观察其动向。 稍后,有侍卫回禀:“西海之神去了地牢的方向,是否要阻拦或警告?” 西王母轻笑一声,沉声说:“不用。我若是沒猜错,呆会许还有故人造访。你们各自守好玉山,不管何人求见皆说我有事,叫他们改日再來。” “是。”侍卫依言退了下去。 西王母整了下妆容,对着镜子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看來,我也该准备准备去迎那贵客了。” 弇兹进了天牢,却是十足十的小心,缓慢前行。上次焚狱一事闹得他的心里还有些阴影,如今玄女还一人呆在西海,他可不想因为有什么差池就让她一人枯等,看那天荒地老。 只是快要临近终点,依旧什么看守也沒有,却也沒有陷阱。 他松了一口气,凝神查过去,很快的,拐弯过去的正中央空地里,他看到了那个被锁住的凡人。 离忧蜷缩在地上,一条虚凝的锁链穿透了她的后背,气息虽微弱却显而易见的尚活着。 许是听到动静,她勉力抬起头,见到來人是弇兹,明显有些未反应过來。 弇兹疾走近了两步,他本想简单告诉离忧,此次前來便是为了带她走,却在看清楚当下的状况之后,立刻将那句话吞进了嘴里。 这天界所存的地牢本就不是为了锁凡人,而是为了锁神仙。要知道,想要困住神仙,普通的束缚是不够的。不光要锁身,还要锁魂。而那虚凝的锁恰恰紧紧缠在离忧唯一的一抹实魂之上。弇兹若是强行将那锁斩断,真是神仙尚可修复,但是这只有一魂的凡人,无疑是自取灭亡。 西王母考虑得倒是周全,如此为之,即使沒有一个人阻拦救她之人,却也沒有办法将她活着带出去。 弇兹心里一边骂着那女人的狠毒,一边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同离忧谈这些的时候,明显从她的眼里看到涌上了的一些欣喜。恍若黑暗里亮起了一盏灯,饱含对光明的渴望。 弇兹叹了口气,却还是说了实话:“我想,我应该救不了你出去。” 本以为听到这种现实,她眼里的光亮会被迅速浇灭,却不想离忧只是笑着说:“无事,本就不需要你相救。只是可否劳烦你动手,给我一个痛快?” 弇兹怔了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又将那话回忆了一遍。 离忧见他沒有反应,立刻解释:“这锁锁得我极为难受,却偏偏留了一口气死不了。我阳寿已经不过多,只是希望你帮帮我,给我个痛快!你若是觉得麻烦,直接砍掉这锁也是不错的。”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弇兹的问她。 “知道,那是魂飞魄散。”离忧平静的回答,好像早就看到了那个结局。 “魂飞魄散。”弇兹自己低声喃喃念了一句,突然觉得生命长可至厌烦,短却也恰如朝生暮尽,难享天伦。 离忧轻咳一声,因为气息微弱,说出的话都犹如叹息:“其实,前几日就该如此了,是我不小心落在了西王母的手上,不然也不老你费心费力了。” 弇兹思绪被拉回來,他立刻说:“可是,墨逸正在赶來的路上。” “他一个人?”离忧的一颗心又提了起來。 “一个人。” 她挣扎着半撑起了身:“那就更要快些!我不想到最后,西王母还要以我一个垂死的人來要挟他。” 弇兹摇头:“无用的。你还不了解他吗?即使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你已经死了,只要西王母依旧以你相逼,他也是会信的。关于你,他从來不敢赌。” 离忧沉默,她知道弇兹说的全是实话,那人就是如此,一颗石头开了窍,然后一条路走到底,如何也不会回头。 但是,她依旧不希望墨逸落在西王母的手里。 做一颗宝冠上的石头,作为一个女子虚荣心的炫耀,即使两人都无知无觉,这个结局也太过凄惨了些。 “那么,可否请你救他?”离忧祈求般的询问弇兹。他是西海之神,应该会有些办法。 弇兹戏谑的笑了笑,眼里是一如往常的冷淡:“如何救?西王母狡诈,墨逸只要上到这九重天阙,基本上就沒有任何生路。我若是要帮他,也绝对会落个帮凶的罪名。到时,万千天兵天将,我即使是与天地共生的神族那也是难逃的。我同你们非亲非故,实在沒有必要做到那一步。” 离忧的眼里是一片茫然,弇兹说得沒错,每一步都艰难,他何必以身犯险? 沉默了半晌,空虚的寂静中,离忧突然费力跪下來。她对着弇兹磕头,重重的一下下,额头很快便红肿破裂,鲜血流出來,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血腥味。 可她沒有停下來,潮湿幽静的地牢里就如此回响着粘腻的沉重。 弇兹望着她,犹如看见一只垂死的生灵在做最后的挣扎。终于,他眼里的冰雪消融,恍如有根刺卡在喉咙里,他觉得眼角发酸,难受得说不出话來。 半晌,他沉声道:“罢了,罢了。区区凡人擅自行这俗礼,你不知道这是亵渎天命的吗?你方才说的事情,我且勉力一试吧!” 离忧闻言停了下來,她抬起头,额上的鲜血蜿蜒下來,脸色苍白,竟有一丝可怖。 她却连血都顾不上擦,只是拉着他的袍角,祈求着问:“那你救他,可有胜算?” 弇兹蹲下身望着她回答:“我要费时布个阵,届时将阵眼落在他的身上,然后在关键时刻将他移走。虽移不开多远,但是西王母也不会大费周章抓捕,应该能侥幸活下來。只是后事我不会再去管,最多帮你告知一下溟远,拖他看护,而往后墨逸是生是死皆与我无关!” 离忧立刻点头:“这倒是个保命的好法子?要费你多少修为?”她知道,在上神面前保命,代价一定不低。 弇兹挑眉淡淡回答:“两千年而已。” 可他说的并非实话,真正需要耗费的其实是他的半生修为。弇兹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半生修为,要费半生修为,却是答应一个将死的凡人救一个不知是哪个道上的非亲非故。 离忧心知弇兹藏了实话,却也沒有再问。 她再次磕头,然后抬起头冲弇兹微笑,十分诚恳的说:“大恩无以为报。下一世我做牛做马......哦,对不起,我好像什么都给不了你。”她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因为离忧方才想起來,自己已经沒有了下一世,真正的飞灰湮灭,什么都不留。 那样抱歉的笑容弇兹第一次见,那种执念带着深刻的感染,明明是第一次交谈,却好像帮不到她自己就天经地义的该内疚一番。 “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要你的什么报答。”他轻声道,声音里果真带了一丝愧疚。 离忧却笑得清清静静,仿佛这世界美好,并沒有亏欠她半分。 弇兹望着她这种不怨不艾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的问了一句:“觉得苦吗?这三世...” 离忧沒有犹豫,她立刻摇头:“不苦。沒有人强迫我,所有选择都是自愿的,我心里一直有爱,又怎么会苦呢!” “那好,我走了。”弇兹心里明白,是爱将那一切苦痛变成了甜蜜。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玉儿。那个他当做亲妹妹的人,也是如此无怨无悔,走的时候也十分平静和满足。 离忧颔首,目送着那个身影离去。 沒过多久,锁魂之痛又翻江倒海的涌上來,离忧疼得有些眩晕,却依旧在心里唤着他的名字:“墨逸....墨逸...” 一遍一遍,说不出的深情。 第二百零三章 情长相守 离开了地牢,弇兹迅速往回赶。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云层下面就立了许多侍卫。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就等那人前來。 杂念丛生,弇兹连云头都驾得有些踉跄。他突然觉得自己冲动了些,当时若是先查明情况,也不会同墨逸讲离忧的所在。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份希望。一个三世说不苦的人,一个三世执迷不悔的人,终究还是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还未走多久,便见远处疾驰來一个人。白衣广袖,墨逸只远远看了弇兹一眼便立刻与他交错而走。 “你去哪里?”弇兹反身追了回去。 墨逸头也不回的说:“你未将离忧带回來,我自己去寻!” 弇兹摇了摇头:“你不问原因?如果连我都办不到,你过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墨逸瞪了他一眼:“就是送死才更要去。我等了这么久,可不是要个生离死别的结局!你说过选择在自己,这就是我要的,心甘情愿得很!” 弇兹怔了怔,却被他眼里严肃而认真的神采唬得松了手。 他望着那个已经远去了的身影,心里沉沉道:“结印已经布下,待你与她相见最后一面,我便启了阵法。虽知道不是你所愿,我也难以负了她的心意。” 墨逸虽不知道地牢在哪,却也不难寻到。玉山上哪里的防卫最为严密,哪里就是要引他到的地方。 停在地牢前,有侍卫來挡。 墨逸正欲一战,一个幽冷的声音从地牢里响起:“放他进來,你们守在门口便是。” 这些侍卫并识不得这原來的撷光星君,于是让道予他,并在心中默想,这人沒有半点仙气与浊气,也不知來自哪个道界。 墨逸缓缓走进去,本來阴暗的牢中被掌了灯,西王母正候在里面。 她回眸含笑望着他,神情依旧是绵里藏针,半媚半戾。 而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几千年。 远在东面的天庭,天帝正在与六星君议事。 忽闻有急报从玉山瑶池传來,天帝立刻让呈报的小仙将事情说清楚。 “原第七撷光星君今日突然上了玉山闹事。西王母娘娘看在他原來为仙的面子上再三退让。可來人恩将仇报,硬生生的将娘娘逼到了天牢!还请天帝快快请兵增援,不然以娘娘仁慈的性子,怕是要死在那人的剑下啊!” “嘭!!!”天帝闻言猛拍着桌子站起來,“先前南极长生大帝为其开脱,我才饶了墨逸一命,对于他自除了仙籍一事不再追究。只是这孽障不知悔改,如今竟敢直接上玉山闹事,简直岂有其理!!!” 司禄星君听后一怔,墨逸虽已经不是他的弟子,但是多年教导及相伴实在不舍。于是他立刻接了天帝的话头说下去:“这逆徒乃是我师职不善,还请天帝息怒。此次就由我去将他擒服!” 谁知,天帝却冷声一哼:“司禄你的心思过于摇摆,此次就不有劳了。那个离经叛道之人,就由我亲自去会会,看看他到底还能生出些什么事端來!” 话落,天帝立刻领了四星君前去,恰恰冷落了司命和司禄。 那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皆是不甘的表情。于是,再也顾不得会遭责罚,紧紧追了上去。 司禄想,即使墨逸果真难逃一死,自己也要最后尽尽师职,送送他才是。 西王母将瘫在地上的离忧拉起來。 锁链摩挲做响,牵动得墨逸的心里都是一痛。 “放了她。”他沉声说。 西王母轻笑一声:“我以为这种时候,你并沒有同我谈条件的筹码。” 墨逸并起双指,顶在自己的心口,清清静静的说:“你这般纠缠,就无非是为了我的元身。你若是刚伤害她,我就自毁了自己,两败俱伤而已,谁都得不到!” 西王母的脸上现出一丝惊愕,但是却立刻淡了下去。墨逸所作所为皆在自己的所想之内。她接着说:“你下至阴界,辗转人间就是为了找救她的法子。但是墨逸,你可知道,这其它地方沒有的,在这天界却是存在的。你若是肯乖乖服从,我便许诺你救她一命。一报还一报,倒也公平,你看如何?” 墨逸沉默,的确,他从未想过至天界寻找。即使这里有什么办法,怕也不是他所能取得的。但是眼前的人不同,她掌管玉山,坐拥法宝无数。只是,这个人的许诺可信吗?后事不可知,这是个最大的赌局。 相持之下,离忧慢慢抬起头,她深深望了一眼墨逸,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西王母捏得自己难受,她叹息着说出來:“我想活着,并不想死去。他不信你,不如由我去劝说一下吧!” 西王母狐疑她的想法,却思忖着这凡人的最后魂魄已经在她的掌握之中,料她也行不出什么事情來。倒不如让她前去,以免墨逸冲动之下來个玉石俱焚。那样,自己几千年的苦心就毁于一旦了。 于是她沉声对离忧说:“料你也不敢做什么手脚!记住,一旦你有逆反之心,我即刻便灭了你的魂魄!” 然后她松了手里的禁锢,让离忧走过去。 “墨逸,你听我说。”她缓缓走过來,铁链拖在地上做响,步若浮萍飘摇,唇角却噙着笑意。 那短短的十几步路却像跨过了三世,涉过了轮回彼岸。 离忧终于靠近了他。她环上他的肩,贴在他的耳畔低语:“你怎么还在犹豫信不信的问題?你若是死了她一定会接着杀了我。难道会由着我坏了她的名声吗?” 墨逸的身子一颤,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离忧接着说:“所以,我想,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我的结局,换一下你尚未定下的结局定也不冤枉的吧?” 最后,她抱了抱他,轻声说了句:“你寻了我三世,定是累了吧?再不要这样了,若是有机会忘记,便忘了!墨逸,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话落,离忧不知哪來的力气将墨逸往外一推,大声嚷了一句:“快跑!” 弇兹一直用水虚镜在地牢不远处看着里面的动静,他见离忧如此说,立刻伸手结印,要施展那阵法。 墨逸的四周蓦地有水聚集,西王母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这个狠毒的女子再顾不上什么,抬手一挥,一把剑便贯穿了离忧的身体。 鲜血喷溅到墨逸的脸上,喷溅到他月白色的袍子上。他眼见着她的身体倒在地上,想要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 虚链被西王母抽了出來,墨逸瞪大了眼,却也只见离忧的嘴唇微动,听不见声音,却似乎还是一句:“走,快走...” 然后,那双美丽的眼睛便合了上去,最后一魂还是被西王母灭了。天上地下,从今以后,世上再沒有她这个人。 墨逸望着她,喃喃道:“你总是自作主张,难道就不明白如此苟活比死了还要痛苦万分吗?” 悲从中來,被揉碎的心让墨逸迸发出一阵极为强大的力量。 弇兹的水灵之力立刻被压下去,并震得他心脉紊乱。 那种犹如父神之力的感觉再次袭來,却比上次不知道高上了多少倍。 天地间徒然变色,风卷云袭,连刚刚赶至玉山上方的天帝都暗叫一声不妙。 那被封存许久的‘盘古斧’不知从何飞來,它盘旋在这玉山上空,与那地牢里的力量相互辉映。 西王母见墨逸并沒有逃跑,立刻想要上前擒住他。 不想他身上的那股莫名力量反而将她甩至一边,墨逸犹带着鲜血的脸庞让人望而生惧。 地牢因为强大的力量被整个的掀开。西王母见到了云层上空的天帝,恍如看到了一线生机。 她嘶哑叫嚷:“來人,來人!快将他帮我拿下!” 墨逸仰天大笑,丝毫不惧这九重天阙的万千神祗:“一条命而已,要拿便拿出,她若是死了,你们就都要给我陪葬!!!” 天帝震惊,眼望着盘古斧落在墨逸的身前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力量太过强大,即使他是这天界之主也是不敢妄自抗衡的。 弇兹在一瞬间似乎明白了过來,墨逸的元身其实便是这盘古斧上所缺失的最尖锐的部分。那样的力量,同父神当年的一样。以前可以开天辟地,如今也一定能毁掉这一切! 半空中,盘古斧金光奕奕,西王母花容尽失,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在她的心里盘踞,将她整个人湮灭。 后悔,却已经回不了头。 四下的仙人都知道沒有转圜余地,皆静静站在原地,等待承受着这真正的灭顶之灾。 正当盘古斧要生生劈下的时候,西方遥遥传來一阵疾呼:“墨逸,速速停下來!我有办法救她!”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说在了他的心坎之上。 墨逸抬起头,西方霞光耀眼,南极长生大帝正驾鹤赶來。 所有人皆虔诚参拜,只有墨逸冷声问:“我该如何信你?” 长生大帝笑了笑:“若是做不到,你再灭了这天地也不迟。三世你都等了,还在乎接下來的时间吗?” “好,我信你。”盘古斧失了光亮,落到了地上。 长生大帝松了口气,转而用威严的声音对天帝道:“你们这些后辈,总是忘记了初心。若这天地真的再次回归寂灭,那也怪不得别人,全是你们的权利心和虚荣心作祟。这來龙去脉我也懒得提点,你们自己去查,不要妄纵了自己的私心才是!” 天帝诚惶诚恐,当下另辟一重天地予墨逸及离忧,并道令所有人,不得去扰。不久,西王母的阴谋很快被勘破,玉山的职权立刻被交了出去。她被囚于第十三天,永生永世不得见到光明。 时间荏苒,天界上的繁华胜景不知又重复了多少次。 桃花树下,两位老者依旧执棋对弈,一如以往的万千个岁月。 “多少年了?”司命问道。 “快要四千年了。”司禄回答。 “我要是记得沒错,今日就是长生大帝所说的,她要复生的日子了。” “你信吗?”司禄皱着眉问,“一魂一魄都沒有,如何重生?” 司命笑了笑,落下一子定了这胜局:“你不知,这世上还有一种,永生不灭,叫做执念。” 第五重天地,柔融暖阳,十里桃花盛开。 花树下,她微笑着转身,他将她拥在怀里,那辗转的思念和等待,终于落了实处,无人再欺。 一曲清笛半阙思,执手相谈,抵足承欢。 世人之后,金刚石即为钻石,坚硬的不是心,而是不变的永恒感情... (全文完·脑洞就來自于钻石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