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 开篇 http://.biquxs.info/

1901年,庚子鼠年,也是清光绪二十七年。 这一年,诺贝尔奖颁给了它的第一个获得者;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逝了世;大洋那头也成立了个叫澳大利亚的国家;而中国,在这一年签订了个叫辛丑的条约。如同过去的数千数万年一样,这个世界上总能发生一些所谓“要闻”的事吞噬凡人们的目光,撼动他们的根基,将他们的生命卷入一道又一道的浪潮,只不过有人处在漩涡中间,有人离得远些罢了。 在中原大地上矗立了二百多年的清王朝在摇摇晃晃中迈入了末世,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夕阳下费力的呼吸着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口空气。 西京城里似乎没有什么所谓“要闻”,也似乎处于以上这些所有“要闻”造成的漩涡边缘。二月二十八日,过完年的第十天,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名“醉仙楼”。东家姓陈,年逾古稀,无儿无女,唯有一孙,二八年华,名唤陈一。 这一老一小,老的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众人口中的陈老太爷,小的,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陈小姐。没人知道这祖孙两从何处来,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要落脚在西京,正如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陈老爷一般。这两个人凭空出现,没有来源,没有信息,伴随着他们的只有一座醉仙楼。 曾有传言说,陈家是武将世家,老太爷戎马一生,在战场上失去了许多,这其中便包括着他的儿子,他的双眼。如今年逾古稀,老太爷看破世事,带孙女一人落脚西京,只为远离朝堂,求得一个老来清闲。有好事者名郝言听了这传言,也有幸见了陈老太爷一面,便拿去求证。不过,老太爷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吟了一句“本无一物,何来缘由。”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听着是句禅语,可禅语这东西向来是说给能听懂的人听的,郝言自知自己与陈老太爷仅见这一次,若有什么话外之意,自己自然是听不懂的,可若要按常规解释,这本来没有的“物”是什么,这“缘由”又是什么缘由,自己不过求证一个传言,是与不是明说便罢了,何来这莫须有的一句话。想来怕是自己犯了陈家的什么忌讳,老太爷不便明说,且搪塞过去的罢。这样一来,郝言便有些想通了。对外只言这是陈家的讳,不便多问。说来也巧,许是因为郝言的话流传已远,也许是因为陈老太爷极少见外人的缘故,城里的人也只当陈家祖孙是来此地是大隐的,一老一少,门庭凋落,旁人好奇中便多了一丝怜悯的意味,竟也不再追问。 过些日子,巷前巷尾关于陈家人的种种闲谈已经消失大半,醉仙楼也交由在西京城聘来的一位管事打理,陈家两位主人则整日待在宅院里,极少出来走动,只是陈大小姐每月十五要去酒楼对一次账,而且一呆就是一晚外,实在没了什么特别之处。醉仙楼,泯然众楼矣。 “阿嚏~”陈一揉了揉鼻子,转过头躺在火炕上的陈老太爷说“爷爷,我刚好像听到有人说我们醉仙楼的坏话。”躺在正烧的热的火炕上的老者则是抬起眼皮,斜着看了一眼坐在桌旁的少女的说:“让你结个绳事怎么那么多,你就是想霸占我的炕。幸亏老夫机灵,没上你的当。要说这北方的炕还真是舒服。”说罢,老者很合时宜的发出快活的呻吟。你要问我什么是快活的呻吟,我也说不清楚,大概跟母猪吃饱时躺在地上的声音是一样的吧。 少女皱了皱眉,心下想着,自己这个爷爷到底是哪个怪物变的,这哪跟哪啊,什么霸占炕乱七八糟的,自己方才只提了醉仙楼而已啊,再抬眼看炕到上的老者又换了个姿势,侧躺着美滋滋的拿着新印的《金瓶梅》。陈一觉得这书名有点熟悉,却又道不出由来,只得心下疑惑,低头又将手中的绳结细细的挽着。 少女是第一次结绳,难免小心谨慎,又带着几分的愁绪,故而这绳便结的格外慢了些,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还在对着那绳结细细端详,老者隐忍不住,将手中的金瓶梅远远抛去,正巧打在少女手中,陈一疑惑抬头,询问的话还未说出口,老头倒利索起身,两步迈到了桌旁,旁人只当他有话要说,谁料老头未吐半字,径自倒了一杯苦茶一饮而尽,而后慢慢踱步到窗边,看着满院的冬风,缓缓开口道:“丫头,以后这样的事要见的多了,切莫自己失了心神。” “爷爷,这人世当真如此苦吗?”陈一将手中的绳结放下,也缓缓走到窗边朝外望去,隆冬时节,树叶早已飘落殆尽,只剩树下几只遗存的叶子,却偏偏还被寒风卷着在院子里来回飘荡,一刻也不得安息。那风将枯叶狠狠的抛上天空,不待叶子自己落下,便又斜出一掌,似乎是要将树叶折经碎脉,恨不得碾成粉末。 “苦哇,可丫头,你要比世人苦多了,他们的亡魂由你来渡,可没人来渡你啊。” “我活得这样好,要旁人来渡什么?”少女话音未落便拂袖将那枯叶紧紧埋在树下泥土中,再抬头朝老者一笑,朗声道:“我又不曾有执念,不似这些叶子,贪恋人间不肯离去,再者,这世间执念见的多了,我想必也跟爷爷你一样,无情无欲的,怕什么?” “你怎么知道爷爷没有执念,没执念的那是佛陀,万千世界中才有一个的怪物。” “哦?那爷爷你的执念是什么,说出来,我才好渡你嘛。”少女嬉笑着走回桌旁倒一杯凉茶拿在手里把玩,抬头挑衅的看了老者一眼。 老者却并未回答只说道:“你初来人世,人情世故未曾见识,那金瓶梅不错,是人世少有的佳作,你有空看看也是好的。”说完,便又转头望向东边,似乎在思虑什么。 陈一很少见老者如此凝重,便也正色道:“爷爷,是不是东边出了什么事?” “嗯,看来过段时间得去东边一趟了,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忙。这个月十五,醉仙楼还是会有客人,爷爷这次要为东边的那件事做准备,这个客人得你自己应付了。” “嗯。”许是感到了话题的沉重,爷孙俩都不再说话,一老一小,思绪都远远飘出了这间屋子,一时间屋外的风声似乎都大了起来。 第一章 来者何人 http://.biquxs.info/

三月十五,刚到掌灯时节,陈一便早早来了醉仙楼,将店里上下人手都打发走,独自一人上了二楼的醉仙居。酒楼一楼是做生意的地方,平日里人来人往,二楼却是单独隔出来的一个世界,往常这里是封住的,只在每月十五打开。陈一十五这天在里面呆一晚,第二天出来时又重新封住,酒楼里的伙计也是感到奇怪,但后来陈小姐解释说自己十五晚上要核对这一个月的进出账目,不喜外人打扰,且二楼存了一些陈家和醉仙楼的珍贵账目,平日里封着也是为了稳妥起见。这番话虽有疑点,比方说珍贵之物为何不放在家宅之中,偏偏放在楼里?但好歹也算一种解释,许是这主人家脾气怪呢?这样一想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陈一上了楼,将安魂香从柜子里取出点上,又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才缓缓坐在桌旁取出爷爷给的那本金瓶梅细细看着,等着晚上要来的客人。 刚到亥时,陈一便听到有人上楼,听这沉重的脚步声,是个男子,那脚步声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陈一虽然知道来的并不是人,自然谈不上累与不累只说,只是如此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这客人到底有着怎样的执念?还未来得及想太多,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便被缓缓推开,来者身上罩一件黑袍,头发散碎,身子周围萦绕着几道剑气,那双眼睛却是一双血目,在黑夜里发出异样的光彩,隔着厚重的袍子陈一也看的一清二楚。 “血目,心难安,魂不寝,发愿生世不入轮回,喝了醉仙,便是魂飞魄散,又是何苦?” “我的苦,魂飞魄散便是解脱。”来客缓从门口走了进来,站在陈一面前时,她才发现,这周围哪是什么剑气,分明是一把飞剑,那飞剑径直穿过来者的心脏,又在绕身一周后回到原点,穿过,绕回,再穿过,再绕回……万剑穿心。陈一心里一惊,转身又扔了一块安魂香进香炉,喃喃了一句,“这或许会让你好受些。” 陈一的眼睛一直跟随着那把飞剑来回穿梭,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失了神,却听来客缓缓开口道;“你不要我的记忆吗?”声音低沉沙哑,将陈一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记忆?是啊,记忆,醉仙楼原本做的就是记忆的买卖。你给我记忆,我给你醉仙。三界都传陈老头的醉仙酒解百忧,散千愁,一杯下肚,过往恩仇一笔勾销,该入轮回的入轮回,该修行的修行,了却世间一段愁,换来清明灵台空。但陈一心里清楚,这醉仙若真有这般度化世人的能耐,那爷爷岂不是比佛陀还要高上一筹,佛陀要人听教化历苦难,这醉仙酒可不管那么多,一杯下肚,万事都空。只可惜这醉仙酒没这么大能耐,它能做的仅仅拿走那段令饮者痛苦的记忆,再由渡魂使将这记忆结绳封住,所以这灵台空并不是真空,而是假的,不是參破,而是忘了,说白了也就是骗人的东西,可这骗人的东西对于许多生灵来说都是良药,一味可以医心神的良药。 陈一也不知道她要这记忆做什么,只是自她记事起爷爷便这么做,也教她这么做。时至今日,她也只是按爷爷的办法行事。 “你是血目,那段记忆深入灵魂,一身精血裹挟执念无处可去,只能化作血目燃烧,若记忆没了,等着你的便是魂飞魄散,可愿?” “给我吧。受这万箭穿心的苦能魂飞魄散岂不是一件好事?” 陈一摇了摇头,却再没答话,她不知万箭穿心是什么滋味,也不便说她不觉得这是最苦,既然来者已经做了取舍,她安心收记忆就是,何苦再多言。 一杯醉仙呈上,那黑袍客一饮而尽,不管是什么,也都该结束了。 酒力渐起,陈一顺着来人的神识渐渐走进那段记忆当中。 第二章 涿州林家 http://.biquxs.info/

涿州林家虽不是什么皇亲贵戚大富大贵之家,但胜在林家先祖世代为官,书香传门,一门清誉名满天下。 自本朝立朝开始,林家前前后后便有数十位先祖在朝为官,虽说没有一人权倾一时,身居高位,但这数十人皆一世清明,据说连皇上都挑不出来错来。 不过这据说哪里来,不得而知,总之,民间有此传言便是了。要细说这传言也是空穴来风,当今圣上刚继位时,朝廷官场沉迷,奢侈舞弊之风盛行,世家大族之间更是根脉相连,背地里的龌龊勾当不知有多少。 但好在当今圣上颇有当年武帝的风范,决心重振朝纲,内清外肃,扬王之圣威,张国之臂掖,实乃圣明之举。 可这贪污舞弊的事查起来恐怕没有几位大人的手是干净的,若说都按律处罚,这多半个朝廷怕是都空了,不能不罚,不能全罚,不能不杀,亦不能全杀,所以这杀谁留谁成了当时圣上的心头大急。 当朝宰相这时发挥了他为君分忧的职责,递上了一份处决名单,圣上看过后大喜,这份名单具体如何拟出来的无人知晓,只是在此之后的一年里京城官场用鸡飞狗跳的形容也不为过。 斩首千余人,流放数万人。一时之间,京城血流成河,据说地上当时的血水足足流了一年才算干净,多少王公贵族转眼间抛了富贵,变成刀下亡魂,这其中或许有许多罪不至死的人,但新政总得些人的血来铺路,有多少冤屈的成分在里面,是没有人去深究的,即便是皇上到后来对这场变革也丧失了十足的掌控力,大家不过都是被一股力量推着往前走而已,这被推着往前走的人当然也包括圣上自己。 几家欢喜几家愁,当王公贵族们被自己头上的那把刀吓得魂魄尽失时,林家却自此名扬天下。 原是因为当时林家在朝为官的三人均查不出一点贪赃枉法的勾当,再加上林家这一代族长在涿州为知府时素有爱民如子的名声,与那些世家大族对比,一时之间,林家清誉便传遍了天下,成了这天下的清誉第一家。 其实,林家到底有没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举除了圣上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只是朝廷这时候需要一个稳定民心的人来昭告天下:朝廷尚有官员心系百姓,当今圣上一扫旧政,是位英明之君。 于是林家在这个时候被推了出来,成了天下读书人的精神圣地,乌烟瘴气的朝堂上的唯一希望,成了天下人皆为朝廷心寒时最后的慰藉。 不过不管怎么说,林家能当这清誉第一家,想必也是有些资本的,也不算是龌龊了这声誉。 说来也巧,自此以后,林家再无人入京为官,也无人位极人臣。这场变革之后留给林家的除了泼天的声誉之外再无其他。 林均幼年时便是跟随着父亲在涿州长大。林老爷子名道之,任涿州知府二十余载,这爱民如子的名声是涿州百姓给他的,这份赞誉名副其实,无人敢质疑。 在父亲的庇护教导之下,林均的童年乃至少年都过得十分美满。若是林均此生不出大的变故,靠着林家和父亲的声望,安稳度过这一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命运偏偏作怪,偏要将这圆满撕碎了给你看,在撕碎之前越是圆越是满,仿佛越过瘾一些。 第三章 仁与忍 http://.biquxs.info/

政和十六年,二十岁林均参加科举,一举中第,成了圣上继位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殿试时,皇上又对林均极为满意,当场将林均招为驸马,赐婚九公主,一时之间,风光无量。世人皆夸林老爷子教子有方又一身清风,实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每每听得别人赞誉,林知府却如坐针毡一般心中难安,只是这其中喜忧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旁人不能分担分毫。 “均儿,你拜见完族中长老后晚间来我书房一趟。”林老爷子望着这满门来道喜的客人,心下五味陈杂,自己的儿子这般优秀实乃家门之幸,只是这命途难测,伴君如虎,此番得与均儿好好谈谈了。 “爹,儿子知道了。”林均回头躬身应到。陈一虽见识不算短浅,但一下子还是被这林均的回首惊到了,这新科状元郎生的一副好模样,七尺男儿,幼时又学过些武艺,身材伟岸,器宇轩昂,一身天青暗绣翠竹袍,腰间挂一上等五福羊脂玉,剑眉星目,神色温润,一时之间,那厅堂中所有的光彩似乎都集中到了林均身上,端的一副公子如玉,让人赞叹。回应父亲之后,林均便转身应付来客。等到忙罢已经是掌灯十分,想起爹爹的话,林均知道爹爹这是有重要的话要讲,便推了朋友的宴席,径自朝书房走去。望着这快黑的天色,林均往前慢慢踱步着,想起父亲往日对自己的教导,心中已经有七八分揣测到父亲要对自己说什么了,父亲为人正直,待人宽和谦逊,在族里声望颇高,故被推举为族长,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不同,怕是穷此一生也无法改变,既然无法改变,那便走自己的路吧。陈一站在院中,看着林均坚定的步伐,这样一个坚毅,明朗,让人眼前一亮的年轻人,到底最后经历了什么,竟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想至此处,陈一难免有些心伤,虽然爷爷告诉自己要稳住心神,但谈何容易?她相比爷爷,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 林均进到书房时,父亲背身正盯着墙上祖父书写的“仁”与“忍”字看,见父亲望的入神,林均并未打断,想着自己先站在一旁稍候些时辰也无妨,谁曾想刚在书房门口站定时,父亲便开口说到:“为父这一生都在绕着这两个字转,你自小为父教你的也只是这两个字,如今你高中状元,又被招为驸马,对这两个字可有什么看法?” “父亲,儿子愿学仁字。” “你为何不肯忍?”林老爷子陡然转过身来,厉问道。 “因为儿子想匡世济民。” “忍同样也可以。” “那父亲你做到了吗?” “我在任数十载,凡涿州境内,有冤必查,有情必体,何处不妥?” “那为何政和初年会有那么多人做了刀下亡魂?父亲为官数十载,护佑涿州一方水土,百姓安居乐业,是为仁字,可是因为忍字,天下又有多少人受着冤屈苦难?林家清名满天下,父亲怕树大招风,引得圣上猜忌,故不愿林家任何一子孙入京为官,可是因为怕树大招风,父亲便要弃了天下百姓吗?” “我林家何德何能,能够弃了天下百姓?天下仕子万千,难道全要靠我林家活着?” “天下仕子万千可未必人人都能像父亲一样,倘若仁者怕树大招风,那奸邪小人便有机可乘,倘若当初有人尽早伸手铲除,那政和初年的贪污舞弊案断不会如此严重。” “严重如何,那也是那些人咎由自取,圣上可冤枉过他们分毫?” “圣上不曾冤枉,杀了的那些人罪有应得,可那些因贪污军饷而冻死饿死在边疆战士的冤屈怎么还?那些因舞弊苦读数十载却抱恨而终仕子的冤屈谁来还?那些被侵占土地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百姓的冤屈何处去申?父亲,忍一时,便会有更多的人受苦,这不是弃了天下人是什么?” 第四章 沈叶婷 http://.biquxs.info/

“罢了,罢了。”林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你已经长大了,这些事为父与你争执也没什么意义,该告诉你的我都说了,日后你在京中如何为父管不了,只盼你在行事时多多念及这林家数百族人。” “儿子不敢,儿子再不孝也不会害了林家全族。”林均低头答到。 “嗯。”林老爷子沉吟了半晌,林均便站了半晌。 约半盏茶的功夫,父子之间的沉默再一次被林老爷子打破,“叶婷与你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又嫁给了你做妾室,知道你不会亏待她,但日后你毕竟要迎娶公主,内宅安宁才是最好的。” “父亲要说的儿子明白,儿子不会辜负叶婷,也不会辜负公主。” “行了,你去歇着吧,不日便要进京,好生休息。”林老爷子摆摆手示意林均离开,待林均走后,老爷子独坐到了深夜,许是为儿子的见地感到高兴,许是为儿子未来的前途担忧,这一切外人都不得而知,只是第二天,老爷子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脸上却有了这几日不曾见过的直达眼底的笑,有了身为状元父亲,皇帝亲家的喜悦。陈一看着老爷子这般的变化想必昨天一夜老爷子想开了什么吧。 那天晚上林均从书房离开后,回了自己的住处,同样也独坐了许久,父亲的好意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大约每个人都有自己一生奉为圭臬、不可更改的东西。于林均而言他与父亲对忍字选择的不同便是他这一生不可忘却的。 深夜,天气渐凉,见林均一个人坐着这么久也没有回房的意思,沈叶婷便出来替林均披上了一件狐裘大袄,她不知道自家夫君在想什么,但夫君如此严肃,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了,不能为君分忧,便不敢上去打扰,只能陪着林均一起坐在院中,用自己的身体感觉着天气是否变冷,是否还要再加一个暖炉。、 许是这位沈姨娘太没有声息,等到林均转身准备回房看到她还在院中时吓了一跳,又看到女子被冻的发红的脸颊,林均也顾不上惊吓了,急忙走上前,握住女子的双手,责怪道;“天这样冷,你就自己回房去,在这里等我做什么?小心冻坏了身子。” “不妨事的,夫君还在外面,妾怎可独自歇息。”女子抬头望着林均的脸,细细说到。 “我的小祖宗,你今日怎么这般的可怜,平日里可不是这番模样,莫不是把自己冻感冒,再等着我去伺候你?还有,妾这称呼是谁教给你的,怎么不给人教些好的,净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着,林均便拉着沈叶婷往房间里走。 “哪里不是好的?按理我就该这么称呼自己啊。”林均忍不住笑出了声,打趣道:“你该不会是怕我见异思迁,今天来装可怜的吧。”按照往常自己这样的话一定是要遭打的,为此,林均还特意走快了几步,等着沈叶婷追过来,今天却没庭到沈叶婷的脚步声,回头看时才发现沈叶婷站在门口,泪眼氤氲的望着自己。 第五章 四美齐聚 http://.biquxs.info/

“这是怎么了?”林均又重新走回门口处,拉着沈叶婷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询问着。待到二人坐到桌旁时才伸手拂去沈叶婷脸上的泪水,开口道:“你放心,我不会负你,日后纵然我娶了公主,也不会冷落了你,若你不喜欢京城,日后也可回来陪着爹娘,全看你的喜好,怎么这就哭了,难道你信不过我?” 沈叶婷看着烛光下那双熠熠发光的眼睛,想到幼时自己便喜欢这双眼睛,那时候他们都还小,一起长在林府里,只不过一个是少爷,一个是下人。不过幸而林老爷对下人宽厚,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要守,因此林均与沈叶婷幼时也时常在一次玩耍。 等到各自长到十几岁时,按时俗来讲,哪个少爷是没有通房丫头的,林均自然也不能例外,不管他想与不想,林老夫人都会替他安排,不过日后对人家姑娘好一些就是了。林老夫人将沈叶婷与林均自小长大的情分看在眼里,更何况沈管家那丫头出落的也标志,很得老夫人喜欢,便做主想将沈叶婷收给林均。又念及沈管家在林府操劳多年,一个通房丫头怕委屈了沈叶婷,便又做主抬了妾室。 沈叶婷还记得当初父亲回家说老夫人有意将她许给林均时,她是多么开心,她喜欢那个男孩子,不管他是不是林家少爷。她喜欢看那个男子笑,喜欢听那个男孩子背书,喜欢看那个男孩子练功的背影。不管是不是妾室,于她而言,能陪在林均身旁,看着他就已经足够,所以,沈叶婷自己对老夫人的安排没有异议。那几日,沈叶婷绣花时往往能望着那鸳鸯戏水的图样出神半天,林均很好,她也很好,她们在一起应当……会更好的吧。 沈叶婷嫁给林均时是十七岁,那一日她没有大红的嫁衣,沈家娘亲为她亲手绣了玫红团花绕枝葡萄纹的喜服,请外边上好的工匠打制镶金鎏彩五凤冠,又拿出祖上传下来的龙凤纹翡翠玉镯细心地为沈叶婷带上,望着身着嫁衣的女儿,沈家娘亲絮絮到:“林老夫人仁厚,也替你备了衣裳,不过终归是咱们沈家嫁女儿,爹娘再不济,女儿的嫁妆还是有的,那玉镯是你外婆当日给娘的嫁妆,如今传给了你要好生收着。”沈家娘亲似乎想到了什么,垂头顿了顿,眼中似乎有了些许水汽,再抬头时便用帕子挡着自己说:“娘原为你挑的是正红的料子,谁料想最后却用了玫红,爹娘无能,但也不想你嫁了人做妾室,若是旁人,虽然日子清苦些,但你却是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你可怨你爹爹?” “娘,我若不愿意,当日就会让爹回了老夫人。女儿有什么好怨的?”沈叶婷见娘亲声中带泪,便也顾不上正在梳妆,转身走到娘亲跟前,拿着帕子替娘亲将眼角的泪拭去,又挂上了一副笑脸,安慰娘亲到。 沈家娘亲看着女儿的笑脸,不明白自己方才怎么好似失了心神一般,说了那些不中听的话出来,转而抹了抹眼角,又开口道:“是,是娘糊涂了,少爷那孩子娘自小看着长大,是个好的,能嫁给少爷,是你的福,娘就是怕日后……哎,我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今天是你的喜日子,娘要给你梳头的,快来快来,莫要误了时辰。”沈家娘亲拉着沈叶婷往铜镜前走去,拿起梳子念叨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沈叶婷望着镜子中身披嫁衣的自己,还有正念叨着吉祥话的母亲,不禁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常人都说四美难聚,如今自己不就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全凑够了吗? 第六章 五六七寸 http://.biquxs.info/

“怎么了?想什么呢?”林均见沈叶婷不出声,拉着她的手晃了晃,焦急问道。 其实,沈叶婷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林均待她很好,到目前为止,一直很好,如今中了状元,虽说圣上赐婚公主,但那公主还未曾谋面,尚且不知进了门之后如何,现在伤心似乎有些没道理,但她心里就是堵的难受。早知道林均会有娶妻的一天,却未料到这还没娶,她便如此委屈。 沈叶婷心里难受,却不知如何对林均说,沉默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我怕那公主比我好。”这句话却让林均愣了神,摸不着头脑。那公主好与不好,得看皇上皇后养的如何,跟眼前这位小祖宗又有什么关系,但看着沈叶婷那委屈的模样,想着今晚自己要不说些什么,怕是今夜都睡不好了,思来想去,在心里打了无数场选择架才试探着开口问道:“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你打听什么?”沈叶婷疑惑问道。 “打听那公主好不好啊,你不是问我了吗?” 沈叶婷听到这个,只觉得林均还在看她的笑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蓦地起身将门关上,径自走进内室躺着去了,再未对林均说半个字。 哎,凄凄惨惨戚戚啊,留林少爷一人对着那明晃晃的蜡烛坐也不是,睡也不是,等到外面的打更人打到三更时,看沈叶婷睡熟了才灰溜溜上床去躺着,晚间与自己爹争辩的那股气势没了分毫。怎么说来着,蛇打七寸,沈叶婷可能还没到林均的七寸,但五六寸总是有的。嗯,反正林少爷这几年来也没被少打五六寸,能怎么办?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呗。 沈叶婷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林均早已不见了踪影,便只当林均又有什么事要去准备,转而心疼起自己夫君这几日的辛苦来,又懊悔自己昨晚的火发的似乎有些不该。 同床共枕两年,她知道自己夫君是个什么样的直性子,读书倒是不错,哄女孩开心这事林均实在是做不来,往日里闹脾气时,林均哄沈叶婷也反反复复只有“你别气了,笑一笑。”这一句。每每听到这句时,沈叶婷一点想笑的心思都没有,让林均哭的欲望反倒越来越强烈。想到这里,沈叶婷只能叹叹气,下床梳洗去了。 坐在镜前替自己细细描了一个远山眉,又梳了个八宝挽珠髻,刚从柜子里拿出外衫打算穿上时,林均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自家夫君向来沉稳,今日是怎么了,怕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沈叶婷心下想着,朝外间走去。 “快来快来,我给你戴上。”林均手里不知拿着什么,拽着沈叶婷就要她坐下。 “你去哪了?拿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着急?” 林均将手里的红绳绑在了沈叶婷手上,又怕掉了,前前后后加紧了三次才开口说:“这是我早上去元老庙求的,这可是今日的第一个红绳,是最灵验的。” “昨夜我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方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又想了半天我要如何跟你解释,可后来我发现这事我解释不了。” “怎么解释不了?” “我娶公主是事实,我要怎么同你说,难道同你说你要你相信我吗?我知道承诺有时候是最苍白的事情,但我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我想着你不是常说月老给你的因缘么,那你总该是信月老的吧,所以今早我便去月老庙求了这红绳,这下你可安心了?” 沈叶婷看到林均发间还有细密的汗珠,想必这一路他是跑回来的,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这份因缘须得是月老亲赐的才会这样的好,能与林均这样相守一世此生便再无什么缺憾了。 “那你信月老会保佑我们两个吗?”沈叶婷笑着问道。 “我不信,可我希望月老会保佑我们。” 嗯,林少爷的求生欲还蛮强的,要是没有后半句怕是前功要尽弃了。 第七章 临行 http://.biquxs.info/

林均与沈叶婷进京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这期间细碎的事情直忙得两人焦头烂额,沈叶婷忙的时候倒是不觉得什么,直到临行前一天晚上心底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恐惧和哀伤。 她自幼长在涿州父母身旁,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听戏文里讲,儿女远行,至死再未见父母一面的大有人在,只是不知自己是否也像戏文中的那些人一般福薄。 沈叶婷突然害怕起来,这几日,沈家娘亲看到她往往就哭,虽然嘴里说着女儿这是去享福,自己应该高兴,但那掉下来的眼泪却偏偏昭示着妇人的矛盾与煎熬。 看到娘亲这样,沈叶婷也不免的要落下几滴泪来。可纵是这样,她也不敢说自己日后再回来这样的话来哄娘开心,万一回不来了呢? 父亲倒是不似她们母女,往往母女二人哭时,便开口责骂道:“哭什么,你女儿是去京城做富家主子,又不是去边关当壮丁,你莫不是嫌女儿的命太好,哭一哭才放心。”看着父亲朝她们丢过来的白眼,沈母便先住了声:“呸呸呸,我女儿的好命岂是被你这么糟蹋的,你若是闲得慌,就去帮少爷打点行李,何苦跑来我这碍眼。”一边说着一边将沈父推出门去,沈父却扒着门框偏偏不走, “这些年来你倒是霸道,从未见你哭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我怎能错过这机会,往后我出去也有面子,原来我沈家婆娘也是个会掉眼泪的温柔人。”听了这话,沈母倒是忘了自己的伤心事,转过身跟沈父拌起了嘴,沈叶婷心想自己父母在林家不出变故便能安稳到老,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虽说见不到,但各自安好这就足够了,还要奢求什么呢? 纵然不舍,也得转身离去,这世间的许多事不正是这样吗?林均与沈叶婷一样,只不过他的愁更多一些,临行前一天晚上,看着沈叶婷熟睡的脸庞,他怎么也睡不着。 父亲自小便教他仁义,可是这样稀里糊涂的娶公主是仁义吗?沈叶婷有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也喜欢那丫头,娶了日后放在手心呵护着就是了,可公主完全是个异数。 当日在金銮殿上他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应了皇上的赐婚,当时只是想着自己若是回了这婚事,别说他自己的前程,怕是日后林家的基业都得化了流水,半推半就的应了下来。 如今马上进京怕是不久便要奉旨成婚,林均才深刻的头疼了起来,想来想去也无解之法,索性扔着不管,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不会辜负沈叶婷就是了。 “夫君不去京城……娘亲……爹爹……好……”沈叶婷不知梦到了什么,口中呓语着。 林均听了个似懂非懂,看着怀中人的模样忍不住抱的更紧了些 “傻子,你怎么就不知道愁呢?”窗外不知是什么鸟一直在叫着,许是夜深露重,太过凄冷,鸟耐不住这严寒,可这也丝毫没能打断屋里两人睡着的呼吸声。 天,大约快要亮了。 第八章 九公主 http://.biquxs.info/

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云集,皇亲贵戚更是数不胜数,许是这王气连寻常百姓的口味都养的刁钻了些,城里热闹的茶馆里的谈资往往不是巷口卖糖水寡妇的风流往事,而是某个大员或伯爵府的爱恨情仇,不过近日来,皇上的九公主却是在茶馆中出镜率最高的人物。原因有许多,可所有原因尽头的根源还是这位九公主从出生起便是盛宠。 林均刚到京城没几天,打点好了府里的事不久,终于忙里偷闲出来吃个茶听个书,刚在店小二的招呼下落座便听到隔壁桌的人似乎在谈论九公主。林少爷虽然平日里还是很克己复礼的,但遇到跟自己相关的事还是忍不住向茶客打听了一下九公主。 “九公主?这你都不知道?兄台你是外地的吧!” “啊,是,进京没几天。”林均尴尬笑笑,讪讪的答到。 “这九公主啊自然排名第九,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女儿,往前还有五位兄长三位姐姐,不过这位公主自出生以来便是盛宠哇,兄弟你听我慢慢给你说。”这茶客喝了一口茶水,换了个姿势,才继续道:“咱们寻常百姓家里倘若孩子多些都是最疼老幺的,可谁想皇家也不能例外。要说这九公主的生母是长春宫里的德妃,自幼却是由太后娘娘亲自带大的,咱听宫里的嬷嬷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许是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想过几天含饴弄孙的日子,偏巧九公主这个时候出生,便顺理成章的抱给了太后养。不过这在如今的皇子皇孙中可是头一份,毕竟谁还能再劳太后她老人家亲自养个娃在身边?兄弟你说是吧。” “这个,是自然的了。”林均看那茶客的唾沫星子都快溅到自己的杯中,正皱眉呢突然之间被问,只能姑且搪塞一句,再以好奇的眼神示意茶客继续。 “不过要说这太后带大的公主还真是有些特别。” “什么特别啊。”旁边不知何时围上来的几个外乡人不等林均做反应,便开口发问道。 “那你可问对人了,那就是皇上也得打狗看主人,呸,见机行事。”这茶客又喝了一口茶水,扔了两粒花生进口,才在众人的期待下开口道:“其实说白了也就是皇上若是想责备九公主也得看太后的意思。这话说某年某月啊,九公主假扮男装私自出宫,可偏不巧被皇上知道了。这可不得了哇,这私自出宫对旁的公主来说就是大罪,轻则罚俸,重则禁足啊。本来嘛,对九公主皇上也是打算一视同仁的,给订了一个罚俸一年的处罚,谁曾想太后娘娘从她宫里拨了两倍的俸禄出来给九公主。这下皇上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总不能最后让自己的母亲掏腰包吧。各位说对不对。” “有道理,有道理,罚了九公主不就是变相罚太后吗,这事皇上是不能干。” “那最后怎么样了啊?” “怎么样?能怎么样啊,不罚了呗。咱皇上登基以来还没怕过谁呢,揍的北方的蛮人是哭爹喊娘啊,这回不还是在九公主这失了面子。所以说啊……” 林均听到这就没有再听下去了,独自在茶馆里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喝茶,心里发愁道:九公主宠爱之甚,怕是难免养一些刁钻古怪的性子,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自己现在去退婚,怕是项上人头难保了,叶婷要是收了委屈可怎么是好?连续喝了几杯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时旁边传来一个诡异的声音:“兄台这是在愁什么?” 第九章 凌风 http://.biquxs.info/

为什么觉得诡异呢?因为这声音实在是怎么说,一言难尽吧。 待来人坐在旁边时林均才发现自己为何方才觉得这声音诡异了,这原是个姑娘,可偏偏是男子打扮,还用女儿音故做出一副浑厚深沉的样子,如何能不诡异? 见这女子第一面,林均便想到了方才听到的九公主的轶事,心里叫苦:不是这么巧吧,莫非这京城里的姑娘都偏爱男装? “啊,没什么,一些家里的事罢了。”虽然心里已经如打翻了调料瓶一般,但面子上不能体现出来,只得这么说道。 “旁人听书都往热闹的地方坐,兄台坐在这冷清地独自斟茶,看来不是一般的烦心事了。”来人扇了扇手里的扇子,故意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可这动作在旁人眼里就很是做作了,这十月的天气虽说是正午,可能热到哪里去?还拿着个扇子是什么说法?林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表情直扭曲,嘴张了半晌,最后朝来者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点说。待那来人的头稍微靠近了一些,林均便压低声音开口道:“姑娘,你若是有什么事找我就直说,大可不必这样的。” 听了这话,那姑娘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红着个脸立马摆正了身子,却似乎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一般,直摇手里的扇子,都快挽出一朵花来了,看的林均只想问她这样冷不冷,扇子这样会坏的。见这姑娘并无什么话要讲,只能摇摇头起身离去,毕竟自己知道人家是个姑娘,不好太过亲近。 遇到这样的怪事,林均出了茶馆的门,再无什么喝茶的兴致,径自朝状元府走去。 那姑娘自林均走后才回过了神来,方才那人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自己这一身岂不是白打扮了,不光白打扮了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姑娘出了茶馆越想越生气,一路置气似的在京城巷道里乱转悠。 “公主这是要去哪?”隐藏在人群里的暗卫跟着女子转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经意的向他们的头问道。可是回答他的只有一个让他闭嘴的眼神,那暗卫看了直打哆嗦。他从七岁起便跟着他们头学本事,十几年来,头儿对他不错,可就是那双眼睛往往让人看了发毛。明明是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却偏偏有一道疤痕斜穿右眼而过,盯着人时如捕猎的猎手一般发出寒光,平添了许多凶戾之气,再加上黝黑的肤色,生人勿近的气场,那桃花眼带来的柔情转眼被消磨殆尽。 他们的头是九公主身边的暗卫首领,名唤凌风,五年前被皇上调到九公主身边护她周全,自打几年前九公主出宫未被责罚后,皇上似乎是默许了这一行为,只是每每出宫凌风都要带人隐藏在暗处,以防有什么不测,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头,那人去了状元府,似乎是圣上赐婚的驸马爷。”一个手下不知何时出现在凌风身边,禀告道。 凌风并未回答,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再说那九公主,没目的的转了许久许是累了,终于慢慢悠悠的朝皇宫方向走去,进宫门前不知为何,九公主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才大步走进那巍峨的宫门。没有人知道那一眼九公主看的是什么,可在少女的心里,那天她看到的景象却永远的印在了脑海中,成了她日后心里反反复复咀嚼不肯忘却的画面。 第十章 凌风的过往 http://.biquxs.info/

夜晚的皇宫一片安宁,隐藏在黑暗中的宫殿楼阁如一只只潜伏着的巨兽在静静等待猎物的降临,而这宫殿里的人,不论身份高低,不论富贵与否通通都是它的猎物。贫穷的用明晃晃的真金白银引诱他,富贵的拿滔天权势诱惑他,那既有权势又有富贵的呢?没有,没有人既有权势又有富贵,他们永远觉得不够,没有人是第一,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欲望推着他们向追逐第一的方向走去,要不然怎会有那么多明明长着两条腿的人却一生都走不出那道巍峨冰冷的宫门。 九公主从宫外回来后,便将上下随从全都打发走,独自一人坐在栖凤台上。栖凤台位于皇宫东北角,是个没有人气的地方,年幼的九公主不知何时发现了这块地方后,便常常来这里,她告诉奶奶父亲说这里景色秀美,很是喜欢,为此皇上还特意让人修整了一番栖凤台。可是再怎么修整,这皇宫偏角的一隅怎么可能比得过众多能工巧匠呕心沥血而成的御花园?风景秀丽是不假,可九公主看的风景从来都不是墙内的风景。 九公主在栖凤台上时,凌风便藏匿于台下某个不显眼的树丛里,他知道九公主在看什么,他甚至比九公主更清楚那东西对于皇家子女来说是多么的可遇不可求,可是他没有办法,自己都帮不了的人如何去帮别人? 凌风自小被父母抛弃,两岁时被一个说着官腔的年轻人捡走带到了京城,那时他还很小,小到记不清自己姓甚名谁,到如今想要回想起自己在被带到京城之前的日子时,大脑往往是一片空白,既然想不起来就算了吧,如今的自己还要那两年的记忆做什么? 捡他回来的那个人便是如今皇上身边的暗卫首领,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黑鹰。想起黑鹰,凌风实在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一副常年扣在脸上的玄铁面具和永远没有波澜的声音。他将凌风带回京城后便丢给了专门训练暗卫的暗影司,是死是活也不再过问,仿佛他顺手提起和丢掉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张落在他身上又被拂去的枯叶。凌风幼时虽然与许多的年纪相仿的幼子一起训练,但那样的童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始终是太过残忍。他记得他那一批刚开始时暗影司约莫有五十个孩子,可最后被送到帝王身边的只有三人,剩下的早早就化为了暗影司地下的一捧土,人在那里似乎不是人,而是货物,完整的成品被送出去成为帝国统治者身边最后的屏障,次品则在生产的过程中不断被淘汰,最终永远埋葬在暗影司。 火炽是凌风后来训练过的暗卫之一,那孩子来暗影司时四岁,凌风见到他时已经是他来暗影司的第八个年头了,暗影司的八年可不比别处的八年,这一点凌风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第一眼看到火炽时,这孩子正对着一只飞过的鸟笑。笑?在暗影司里凌风从来没有见过笑脸,这地方从来不允许有笑脸出现,刚开始时是好奇,后来是痛苦,再后来所有人的脸和心都如同黑鹰的面具一样,冰冷而坚硬。他不知道为什么暗影司的八年竟然还能让这个孩子记得怎么笑,等凌风想要再看一眼确认时,那笑转瞬即逝,怕被人发现一般隐藏在了一双清亮的眸子里。 后来凌风要亲自训练一批暗卫时,他鬼使神差的将那孩子选到自己手下,盯对名册时,他知道了那孩子的代号是火炽。和他一样,和所有人一样,没有名字,只有代号。那日在街上问凌风九公主要去哪的那个人便是火炽,这孩子是所有暗卫中话最多的一个,虽然暗卫基本不说话。凌风心里觉得暗影司的人心里多少都有点变态,包括他也是,但火炽是个异数,多年的折磨与杀戮似乎都没能摧毁他内心的那一点点火种,虽然很微小,但一直存在着。 火炽这个代号,挺好。 第十一章 初识 http://.biquxs.info/

九公主今日在栖凤台上很晚才下来,在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她瞥到了隐藏在树丛里的凌风,虽然只有一个衣角,但她还是能认得出来。 九公主第一次见到凌风时她十二岁,记得那天在御花园玩耍时父皇突然说要给她几个暗卫。给便给吧,自小身边的人也不少,再多几个又能如何?年幼的她心里这样想着,眼睛还执着的看着宫外新送进来的小玩意,那是一个灌了水壶面才能显现出图案的鼻烟壶,小巧而精致,在外面算不得什么新鲜东西,但想要讨长期生活在深宫中的公主开心一阵足够了。 “我让他们几个出来你看看吧,免得日后吓到你。你们几个都出来让公主瞧瞧。”圣上的话音刚落,只见几个黑衣人从御花园的各个方向冒出来站在九公主的眼前,他们齐刷刷的摘掉黑色半脸面具后,便都静默直立着,只为首的一人站出来说了句‘臣在’后便再无生息。 年幼的公主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些人与平日里跟着她的嬷嬷太监不一样,他们让九公主觉得冷,穿再多衣服都没用的那种冷,这股气息穿透衣服丝线的缝隙,直往毛孔里面钻,她不喜欢这群人,本能的往父皇身后躲。 “小九儿,不怕,他们是保护你的。”皇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见九公主怕的厉害便朝外挥挥手说:“你们下去吧。” 见黑衣人走了,九公主才从她父皇身后出来,那群人让她害怕,但更引她好奇,他们与父皇不一样,与母妃不一样,跟嬷嬷公公更不一样。 九公主听太后说父皇的暗卫会一直跟在她身边,可她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在哪,直到她第一出宫。 那天是上元节,京城里人山人海,一条不到半里的巷子硬生生要走半个时辰,可偏偏玩心正重的公主就喜欢哪里人多往哪里挤,带出来的侍女青竹一个没盯住,公主便挤进了人群不见踪影。 九公主被人群推着往前走,眼睛里盛满了各种各样以前从未见过的事物,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这一切,正满心欢喜,却不料谁突然喊了一声失火了,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紧接着便是哭声,喊声,和周围人互相推搡的身影。她茫然失措的看着这一切,突然又不知被谁推倒在了地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人们凌乱的脚步,九公主不知怎么吓得身子都没了力气,也没想到要站起来,只捂着眼睛哭。不知什么时候,她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可她依旧不敢睁眼看,这人衣服的料子粗粝,怀抱却是温暖,至少对于惊魂未定的九公主来说是这样的。在感觉来人没有恶意的时候她悄悄睁了眼。 一副线条凌厉的面孔,看不出波澜的眼睛,抱着她正往巷子外挤去。她记得这个人,是那日在御花园的暗卫首领,看来皇祖母没骗她,这群人果然一直在她周围,只是她现在不怕了,甚至庆幸自己身边有这些人。 等刚出了巷子,这人便放下她紧接着就跪在地上道:“臣无意冒犯,请公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