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大人是个妻管严》 楔子 步桐在最后一批死士赶到的时候,一直在想的是: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城郊十里半生亭,周边的茶铺大约是已然寥败,破旧不堪,木桢横斜,步桐清冷一笑, “到底是,狡兔死,猎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人生如戏亦如棋啊。 身后早已满身血污的死士看着步桐已然毫无斗志的颓废模样,赤红着眼睛上前着急催促着,声音嘶哑, “大先生,走吧,留得青山在……” 原本以为步桐是在为这眼前潦倒的局势所困闷,却不想听到步桐接下来低声自言自语着, “这不对啊,一般穿越剧本不是这样的,难道不该有反转?”死士们面面相觑,满眼都是:大先生莫不是受了刺激,有些疯癫了? 步桐回神,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如今已经到了这般众叛亲离的地步,哪里还有什么反转?” 语罢拿出身上仓促间带出的一些细软,摘下耳珰,卸下玉环,执予众人, “想我南国公府嫡女,扶新帝登位耗尽多年心血谋划,如今却被奸人所害成了这般模样,他们拿不到我是没法回去交差的,你们几个也不必再无端费了性命,这是我最后能给你们的了,拿了分去各自散了吧。” 几个明显已经抵御过好几波攻击精疲力尽的死士“扑通扑通”纷纷跪下,“大先生,我们几个除了跟随大先生左右,再无去处,还请先生莫要赶我们走。” 步桐颤巍巍起身,扶着身旁早已枯死的柳树枝干,仰头看着那光秃秃的树干,就好像在看自己苍白凉薄的前半生, “你们都是被我救下的人,既然感恩与我,是不是应当遵从我的吩咐?” 众人伏下头,身姿在猎猎寒风中坚硬如铁,“但凭大先生吩咐。” 步桐扔下手中的沉重,“我命令你们,带上这些东西离开,寻一村庄添置良田,隐瞒这些刀尖舔血的过往,重新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 为首的死士仍不甘心听令,被步桐一个眼神瞪住,“听令!” 众人这方重重磕下头,带上东西迈着沉重的脚步互相搀扶离开。 步桐看着手里被强留下的匕首,不禁苦笑,“这又有何用?” 起身伸了个懒腰,步桐突然就想开了:如今若是死了,按照一般穿越剧情,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是了,步桐是穿越到这个不知名朝代的。 那天,自己正在医院里“威胁”着那些下医嘱跟挤牙膏一样的大夫时,护士长急急忙忙地来喊众人去抢救室,自己只觉得被人撞倒,眼前一黑再睁开,就成了这个朝代南国公府的嫡女,按照一般穿越剧的套路,遇到了当时还是六皇子的负心人,为了他的前程大业,自己为他筹谋人心,算计权术,连累了自家兄长战死沙场,家世凄凌,最后那人坐上高位,却拥着自己庶出的姐姐给自家安了一个“功高盖主,谋逆佞臣”的帽子,下旨满门抄斩…… 步桐被一群死士保护着逃出来,可又该去哪里呢?长嫂和侄儿也已亡故,叔公伯父皆被软禁,实在是再无去处。 步桐对自己的这次穿越之行很是不满,同样都是穿越,人家要么种田经商发家致富,要么皇子王爷帅哥在怀,偏偏自己像是个后娘养的,竟然这般困扰一世,眼瞧着就要命丧于此了。 不过如这般就能回家的话,倒也不是件坏事。 张大夫,我再也不嫌弃你医嘱下得又慢又碎错误又多了; 护士长,再也不嫌弃你啰嗦了。 好想你们啊。 …… 步桐唏嘘中,远处大群马队已经快速逼近,喧嚣四起,打碎这最后一丝平静。 果然,还是来了。 穆禾荃,我若还活着,就不会放心吧? 马队顷刻到了眼前,步桐看着浑身上下漆黑无色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杀手,不由笑出了声, “何必呢?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要难为将军青天白日打扮成这样。” 为首的人拉下蒙面,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徐宁,果然是你。” 徐宁面露狰狞之色,再也不似做门生时在步桐跟前恭敬小心的模样,张狂得意的模样毫不遮掩,“大先生,您逃不掉的,怎么,如今连家门死士都弃您逃命去了吗?” 步桐看着这人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次很认真地叹了口气,“徐都尉,你知道之前在我这里,想要的前程一直没有走通,是因为什么吗?” 大约觉得任是如何,步桐也逃脱不得,徐宁洋洋得意地趴在马鞍上看着步桐,一脸不屑反讽, “大先生也怎是也没料到,当年的御下红人如今竟然连面见陛下的机会都没有吧?” 步桐心里一凉,前日圣旨突下,抄家罢职,就地处决,穆禾荃还是这般狠绝无情,一点当年扶持的情分都不察,一次申辩的机会都不给。 可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步桐自然不愿失落的模样看得对面的人小人得意。 “是我看人失准,但是对你,倒是没有判断失误,”步桐摸着尖锐的刀锋上前一步,不看那些杀手慢慢抽出的刀剑,只是紧紧地盯着徐宁不解的眼睛,一字一句,“你的这张嘴脸,丑陋得就像一桩冤案。” 话音刚落,在徐宁瞬间愤怒的眼神里,步桐带着一丝笑意,将那柄匕首一点一点送进自己的胸口,冰凉刺骨,却不是那么疼,意识一点一点在消失,步桐心里雀跃着: 终于,可以回家了。 原来穿越是真的有灵魂的,步桐感觉自己慢慢脱离那副躯壳,升腾起来,看着徐宁泄愤似的踢了自己的尸身几脚,嘴里的话更是脏污不堪,无语地上去扇他, “小人啊你,我都死了你还踹我!” 当然,这一下打不到他,这句话也到不了他的耳朵。 意识在慢慢上移,步桐可以看到远处又来了一只马队,不过人数不多,也就十几个人的样子,迅速到近前,步桐这才看到了最讨厌的一张脸。 汤玄霖! 这人可以说是自己的死敌之首,虽然说各为其主本没有错,但是汤玄霖为人太过诡谲,心思极细,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 强敌大多不讨人喜欢,不过后来步桐设计,将他贬去西北驻守,可如今怎的突然回来了? 莫不是回来看自己笑话的? 步桐很快认准了这一答案,因为徐宁乐呵呵地上前作礼, “汤大人,您怎么回来了?刚巧臣下奉陛下圣谕,前来追捕逆犯,想来这步家嫡女也是欺凌大人许久,如今臣下做个顺水人情,将这尸身赠与大人,如何处置但凭大人吩咐。” 步桐忍不住再踹他几脚,“我都死了你们还不放过我,怎的要五马分尸才算解气不成?”虽然知道没人听得到,但还是忍不住冲着徐宁连喊了好几声“小人”。 汤玄霖带着大大的帽兜,看不清楚表情如何,但步桐不难猜测,那人的表情大约很是舒爽吧。 身体在一点点上移,马上就要离开这些人的头顶了,步桐赶忙抓紧时间又“踹”了徐宁的脑袋几下,回眸看着汤玄霖过去抱起自己的尸身。 嗯?怎么是抱的?不该先踹几脚才对吗? 帽兜落下,露出一张风尘绝代的脸,不得不说,这个奸臣模样生的,还是极好的,眉眼深邃,如画如刻,体态修长,就是,可惜了。 步桐摇摇头,“可惜了汤玄霖就是个宦臣,不然这京都的万千少女,可都要芳心乱动了。” 汤玄霖手握东厂,一向以尽晓天下事震于人耳,素来传说手下有八千血滴子,打探消息,刺探隐秘,暗杀亲股,是朝廷最锋利的一把刀,狠戾无情,但是步桐对于自己最开始办起东厂的初衷,远不是传言这般神秘。 不过汤玄霖,这是什么表情? 已然飘到树梢的步桐察觉到了不对劲,汤玄霖一向没有任何表情死板一样的脸上,这是,悲伤的神色吗?那滴亮晶晶的是什么?眼泪吗?! 汤玄霖竟然会流泪?! 竟然还是为了自己??!! 步桐赶紧打消这个“诙谐”的想法,这可是汤玄霖啊,得到自己的死讯,不设宴庆祝就不错了,难过?呵。 但是汤玄霖嘴里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打破了步桐的自嘲,只听到那个俊美冷冶的男人嘴里低低地发出声音, “玄武,动手,不留全尸。” 简短的几个字后,原本跟在汤玄霖身后的人应声点头,这个面带刺字的人轻轻挥手,所有人得令而动,一时间,荒废已久的京郊凉亭,顿时成了人间炼狱。 虐杀,这是一场,骇人的虐杀。 饶是步桐也算去过战场见过些世面,但也没见过如此般行径。 战场杀敌,尽是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掉最多的敌人,而眼下,汤玄霖身后的亲随,对那几十个追杀的杀手,均是利刃划过斩掉四肢,或刀刀凌迟,最后遍地尽是哀嚎的人,惨叫凄凌至极,让听者头皮发麻,但细看竟无一人咽气。 步桐再看汤玄霖,已经轻轻抱起自己的尸身,毫不犹豫地踩过那些仍有气息,奄奄求救的人,径自走开。 步桐震惊,忍不住喊出声,“汤玄霖,你是在替我报仇吗?” 早已越过树梢的人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步桐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是暖的。 名满京都的“大先生”,“女诸葛”,怎么也没想到,这最后一丝微暖,竟然是曾经最讨厌的人送来的。 汤玄霖,谢谢你。 …… 第一章:竟然还没回去? 步桐悠悠睁开眼睛,头顶上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胖乎乎小脸,步桐刚刚醒来有些迷糊没反应过来,含含糊糊地抱着自己的被子嘀咕,“护士长,今天是不是该我起夜?” 那小脸的主人皱起肉乎乎的两根眉毛, “我的小姐啊,您快些起身吧,今日可是您的十六岁成人宴呢,国公大人和夫人已在前厅接待了半晌宾客,若再赖床,怕是大人又要来骂人的。” 步桐一惊,瞬间弹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小包子一样的女孩子,难以置信地,“春桃?!” 小丫头眉毛蹙得更高了,“小姐您当真睡糊涂了吗?春桃这就去打水来给您擦把脸。” 步桐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回忆着刚才春桃说的“十六岁成人宴”,快速起身到铜镜前看看里面的人,一张稚嫩姣好的面容映在里面,步桐顿时瘫倒在镜前的凳子上, “不会吧!又来一次??” 这分明是自己刚刚穿越来的那一日,南国公府嫡女步桐16岁生辰。 可是自己,已经替这步桐过了短暂不堪的一世,早早自尽了的啊,难道“死后”自己没有回去现代,而是又穿越回来了? 步桐一时间不知道致使该哭还是该笑。 春桃端着铜盆回来,看着步桐坐在铜镜前神色复杂,有些担心地上前来,“小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脸色不是很好。” 步桐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色不好吗?”仔细端详之下,步桐突然就满脸心酸又怅然地笑了, “春桃你看现在的我,眼神多清澈啊,没有那些圆滑世故和算计,原来我也是挺漂亮的。” 春桃满眼都是“小姐你疯了吧?”的模样,嘴里还是在继续宽慰着,大约是觉得步桐一觉醒来着了梦魇, “小姐本就很美啊,夫人当年可是京都第一美人呢。” 在春桃看来,今日晨起就有些古怪的步桐突然回头,紧紧地攥着春桃的小手,眼神温热,颇为感慨伤神地,”春桃,你还在,真好。“ 春桃笑得娇憨,”小姐您这是什么话,春桃跟您一起长大,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的。“ 步桐想着前一世春桃为了通风报信让自己能顺利逃走,穿了自己的华服惨死火场的模样,心里不由抽痛了一下,轻轻拍拍春桃的手,带了些许庆幸, ”我知道,春桃是我,最信任的人。“ 小丫头当然不知道步桐心里的翻江倒海,听了这话只当是主子的夸奖,乐呵呵地去拧帕子了。 步桐轻轻笑着,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眼里略过一丝精光,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从头再来罢,也好。” …… 南国公府内院入口的太湖石旁,坐了一个华服云裙、妆容精致的女孩子,一下一下毫无形象地嗑着瓜子,旁边蹲着胖乎乎的小侍女,端了琉璃盏接着瓜子皮,不过小侍女很是焦急的模样,不断催促着, “小姐,您可别坐在这里了,前面就是府内花园,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外男经过了,这要是让大人知道,春桃今日晚饭又没得吃了。” 毫无形象地坐在石头上的人,正是步桐,眼神四下张望着,瓜子吃多了嘴干,偏偏等的人又不出现,步桐颇为烦躁挠头, “不对啊,这时候应该差不多到了。” 春桃回头找了一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头来,“小姐,您在等人吗?” 眼角突然露出一片熟悉的衣物边角,步桐心里狂喜。 穆禾荃,你终于还是来了。 这边跟春桃摆摆手,“没有,有些凉了,回母亲屋里吧,予母亲的礼物没有带,春桃你回去取罢。” 春桃这才拍拍脑袋,“那对南阳进贡的翡翠手镯,春桃这就回去取。” 说罢小姑娘飞也似的跑开了。 步桐记得,自己就是在春桃回去取礼物的时候,迷路走进后院,遇到了姐姐步榆,步榆“好心”带自己去母亲处,自己却在半路意外失足落水,那时还是六皇子的穆禾荃“恰巧路过”,将自己救起,单身二十多年的某人瞬间沦陷在穆禾荃温柔的眉眼里,一见倾心,往后种种孽缘,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自然,后来被软禁后得知,这一切都是庶姐跟穆禾荃利用自己的计谋,那时胸口撕裂般的疼清晰刻骨,如今想起,仍旧遍体生寒。 只是这一次,步桐决定,主动出击。 起身拍拍裙子上的泥土,步桐回忆着上一世的路线,慢慢走着,果然,不多一会儿,身后传来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 “阿桐,是你吗?” 步桐回去,步榆已然成熟靓丽的模样映入眼里,依旧是那幅我见犹怜的美人姿态,步桐扬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再也不似上一世的愣怔,熟稔地上前俯身问好,“长姐。” 步榆轻柔笑着,“阿桐,今日是你的十六岁生辰,既是成年大礼,平日里你随性些也就罢了,今日为何还不去夫人处?” 若不是上一世的记忆,步桐真的会以为,这是一个温柔贤淑的长姐,如今知道这人,太过善于伪装。 步桐有些“难为情”地笑笑, “长姐教训的是,我只是觉得这秋季菊花初开,很是好看,贪眼先来一观。” 步榆笑笑,“那便一同前往罢。” 步桐乖巧笑着,眸色一闪便有了主意,跟着步榆往那湖边走去,一副热络讨喜的模样去挽住她的手, “长姐,今日是阿桐生辰,长姐可有何礼物赠我?” 步榆当然没有准备,愣怔的功夫步桐突然从她手里抽走一方丝帕,仔细端量着,眉眼里尽是欢喜, “长姐的手艺越发好了,我是怎的都学不会这些的,不如长姐割爱将这方帕子赠与我罢。” 步榆看步桐要的东西只是方不值钱的丝帕,也就随她去了,“阿桐若是喜欢,长姐那里还有许多,你尽去挑顺眼的就是。” 步桐手里摆弄着这方丝帕,眼看着就要走到桥上,心思慢慢沉了下来。 这就是上一世自己落水的地方,步桐神色一凛,但嘴上还是满派天真灿烂, “物以稀为贵,况且长姐亲绣的手绢轻易不赠人,我只要这一方足以。” 步榆笑意里捎带上一些紧张, “阿桐到底是长大了,长姐倒也不是小气,只是这贴身之物,若是到了那些宵小手里,可是万张嘴都说不清的,阿桐如今成年,也当明白这个道理。” 步桐满嘴答应,等到走到上一世落水的地方,仔细留心着。 果然,步榆一面说着,“阿桐小心,这桥上铺的石子最近多有脱落,留心脚下。” 一面悄悄从身后伸了脚来别自己。 呵,如今的步桐,虽然身量变小,前一世的武艺多有施展不开,可自保足以。 见状,步桐遇招拆招地答应着,“长姐也要小心,这脱落的石子最是滑人的。”脚下使力,虚作出一个踉跄,这边“哎呦”一声,伸脚压住步榆伸出来的脚腕往前一带,后面使坏的人也跟着“哎呦”了一声。 落水声来的完全在意料之中,步桐回头,果然,步榆在水里扑腾着,嘴角微微上扬,但还是瞬间回头呼喊着, “来人,来人啊!” “有人落水了,快来人!” 慌张地呼喊着,这边不忘四下打量着,假山后面的人影一晃而过,果然,穆禾荃,你一直在这里守着,可是如今换了你最爱的步榆,你还会出来“英雄救美”吗? 答案是否定的,穆禾荃一闪而过,再也没有出来,闻声赶来的家仆迅速跳下去把步榆给捞了上来。 步桐看着落汤鸡模样的步榆面上尚带了一丝不甘心的模样,心里不觉好笑,但还是满脸担忧地去扶她,“长姐只说了要我小心,怎么自己踩滑了石子落水下去,这可如何是好,秋季风凉,万不能受了风寒,长姐快回住处更衣罢。” 步榆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只得点头,一副落水美人的柔弱模样,“阿桐,那我就先回去了。” 步桐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回头刚好看到得知这边事故过来的人们,南国公在当中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依旧那么熟悉,步桐顿时生出颇多感慨,可怜兮兮地上前去撒娇模样喊着, “父亲,家里石桥上的石子路松落颇多,如今模样最是滑人,方才长姐不小心摔到荷塘里去了,如今秋风渐起,桐儿很是担心长姐,这边见过各位尊长便去给姐姐熬碗姜汤驱寒了。” 上一世,这可是步榆的台本,自己喝了她的姜汤,更是误以为这个姐姐贴心善良。 但是这次,南国公突然摆摆手,“罢了,便让厨娘去给榆儿熬汤吧,今日是你生辰,过来见过诸位贵客。” 嗯?怎么不按台本走啊? 怀揣着狐疑,步桐还是落落大方地上前去行礼,“见过各位叔伯。” 南国公身边的人是北国公,跟自家父亲是过命的结拜异姓兄弟,不过上一世为了辅助六皇子登位,动用了手里的兵权,后来被冠上一顶“谋逆”的罪名削职流放,嫁给自家哥哥的独女白芍药也被南国公府连累问斩。 跟在南国公身后胖乎乎得像佛堂泥菩萨的人是自家叔公西国公,闻言哈哈大笑,“桐儿长大了,这般落落大方,颇有兄长门风啊。” 尽管有人在说着好话,但是南国公皱起的眉毛没有丝毫放松, “这小女儿可是被她阿娘惯坏了,从小没个正形,你们莫要再夸,她更要无法无天,眼看着要出阁的闺女此般如何得了。” 北国公精干的眼神打量过步桐,掩盖不住的喜欢,转头去撇了一眼吹胡子瞪眼睛的南国公,语气不悦,“如若不喜,不如送予我做贵女罢,芍药生母早逝,我又常年征战,如今女儿早已成年,却是个不爱说话过于文静的,你不晓得我如今看着桐儿有多喜欢。” 西国公也跟着救场自家小侄女,“就是,兄长过于严苛了。” 南国公叹了口气,看了眼身旁默不作声的年轻男人,“桐儿,见过六皇子殿下。” 是穆禾荃,步桐俯下身子问安, “见过六皇子,早就听闻陛下的六皇子风神俊秀,人品贵重,如今得幸一见,当真是人间龙凤。” 众人纷纷夸奖着南国公府的小姐伶俐聪慧,恭维着穆禾荃少年英姿,步桐瞧着穆禾荃颇有意味地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赶紧附和上甜腻腻的笑再次行了个女儿礼。 南国公若有所思地看过两人,朝步桐挥挥手,“桐儿以后也要识得大体才好,罢了,先去你母亲那里罢。” 步桐如释重负,再次行礼跟各位叔伯长辈告退,这才抬头看着南国公, “父亲近日风寒未愈,既是女儿生辰,也莫要贪杯伤神才是。” 南国公上一世在自己生日后因为风寒加之醉酒,足足病了小一月才痊愈,如今步桐自然不忍。 南国公意外步桐竟然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惊讶但也稍感欣慰,整个人终于放松了些点点头道:“知晓了。”便招呼着众人离开了。 临走时,穆禾荃突然看着步桐笑语, “早先听闻南国公府的嫡女,生性活泼,性真顽劣,如今看来,坊间传闻大多不可信,南国公教女有方啊。” 说罢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看了步桐一下,婉转流连。 若是往日,步桐大概只这一眼就被迷的七荤八素了,可是在南国公谦逊的回话声中,步桐只觉得那个眼神,就像是猎人盯上了心仪的猎物一般,胜券在握。 一阵恶寒。 可是穆禾荃,你看到的步桐,已经不再是那个被你用感情牵制的傻姑娘了,我们且走着瞧罢。 第二章:没用的老套路 春桃这时候“呼哧呼哧”地跑来, “小姐,您怎么来这里了?可是让春桃好找呢。” 步桐摆摆手含笑不语, “出了点意外,你回头记得嘱咐厨娘送些姜汤去长姐那里。” 春桃诧异地张大了嘴巴,“长姐?菁华院那位妾侍的女儿?一介庶女,如何能做小姐的长姐?小姐往日从来不与她多交往的,如今这是怎的了,如此关切。” “哦?”步桐来了好奇,“我们可有嫌隙?” 春桃仔细回忆着,“嫌隙倒也是没有,但是除了偶尔家宴,也是从来没有交集的,她一个庶出的女儿,平日里也是进不得这内宅大堂的。” 这可就奇怪了,一个并没有什么“情分”的长姐,上一世在荷塘边跟自己亲昵的模样可谓是“演技超凡”了,若不是自己刚穿越过来不知道这些,相必也不会为她所惑。 正在细细理清着这些前尘往事,春桃已然把自己带到了母亲房前,要说这戚夫人也是个极度溺爱子女的人,待自己可是好到挑不出任何不满。前世不论步桐有何过分的请求,只要求得戚夫人,父亲自然会应允,无奈最后夫死子丧,凄凉自尽。 想到这,步桐突然感觉眼角有些泛酸,推门进去,各位夫人小姐早已环绕满堂,见着步桐进门,大多都是要起身行礼的,步桐径直走到戚夫人面前行了个大礼, “桐儿见过母亲。” 戚夫人温柔谦和的一张面孔保养得极好,看着下面自己的爱女更是笑得眉眼弯弯, “桐儿一夜之间长大了嘛,快过来坐,容平公主等你好一会儿了。” 容平公主? 步桐正在想着这个久违的名字,一个白白嫩嫩的小丫头一脑袋扎进步桐怀里,有些撒娇的模样,“步姐姐,你怎么才过来呢,容平等你好久了。” 容平公主,那个最早告诉自己穆禾荃其心不善的人,但早早被嫁去北凉,不过三月便传来薨亡的消息,步桐看着眼前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暗暗捏紧拳头。 穆禾荃,那多半是你的功劳吧?竟然狠毒到,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 容平拽拽步桐的衣角,大大的眼睛满是困惑, “步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步桐这才恍然,连忙挤出一个如常的笑容,“见过九公主。” 九公主也是个不爱这些场合的人,如此便缠着步桐出去玩耍。 戚夫人是宫里贵妃的妹妹,对这九公主的习性自然明白,也就没多说什么,点头应允, “也罢,你们这些孩子们守着我们也是无趣,出去玩罢,但莫要误了饭时。” 步桐应下便带了九公主出门,容平深呼吸了一口气,凑在步桐耳边小声,“我可是能顺畅的呼吸了,里面那些女人的脂粉味真的难闻。” 皇城里竟然能养出如此真性情的女儿,倒也是一件奇事,步桐笑笑,张罗着春桃带上几个侍女带九公主去园中游玩一番。 春桃有些犹豫,步桐笑笑,“无妨,父亲带着宾客们都在前厅呢,我们且去乘凉顺便瞧瞧院里新开的菊色和新桂,片刻就回。” 九公主及时开口,“步姐姐说的是,虽说是初秋,可这天气实在燥热了些,去园中纳凉,又有好花色瞧,那实在是太舒爽了。” 这才得偿。 步桐假称汗湿了去更衣便回了自己的住处,春桃素来替不善女红的步桐绣一些丝帕,款式花样极多,步桐翻找了一会儿,果然从中寻得一块,跟步榆的那块,竟有九分相似,乐呵一笑,匆匆塞进自己的袖子。 那些人如此便消停了那就是最好,若是一计不成,再生算计,就不要怪别人下狠手了。 …… 国公府东侧园子可是避暑乘凉的绝佳位置,梧桐高耸在顶,阳光斑驳清爽,旁侧鱼池假山环绕,新桂飘香,清风拂过,很是舒爽。 “哇,南国公府竟有这般妙处,步姐姐为何这时候才告予我?”容平公主在亭边毫无仪态地伸了个懒腰,幸好身边都是近侍,这才不至于惹人笑话。 步桐招呼她到树影下纳凉,“平日里父亲不怎么允我们来这花园,因为前面不远就是前厅,这边外男多有经过,怕失了礼数。” 容平提了裙子来坐下, “南国公自来严谨小心,在自家府邸竟也是这般,“说着还有些小大人模样地摇摇头,玉雪通透,很是可爱。 其实步桐已然料到,以穆禾荃的心性,打定主意的事即使一时不成,也绝不会甘心就此放弃的,自己只原地等着就是。果然,不出两盏茶的功夫,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再次出现了那抹熟悉的颜色。 步桐眸子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悄然一闪,再回眸瞧着容平额边的汗珠,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帕子递过去, “快擦一擦,不若回去让跟来的嬷嬷看到,定然要训斥了。” 九公主笑得娇憨,接过帕子草草擦试了一下,顺便吐槽着帕子上的绣纹,“步姐姐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一直让春桃代为可如何是好,若是日后有了如意郎君,怕是连信物都不得送出一二的。” 这番戏弄大多出自真心,并无半分奚落之意,听的身旁几人笑声连连,步桐满脸难为情作势去抢,几人闹作一团,好不欢快惬意。 “这边竟然比前厅都要热闹呢,”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大家纷纷行礼,步桐带着茫然无措的模样抬头,看着容平欢呼着“六哥哥”起身奔过去,跟着低身行礼, “见过六皇子。” 慌张的模样一览无余。 哼,看你还不老老实实上钩来。 果然,穆禾荃一副谦谦君子玉树爽朗地模样,“步小姐快起,南国公是父皇的左膀右臂乃亲股,你我自不必如此见外。” 穆禾荃,你能不能有点新意?世世都要这杨俗套吗?步桐翻着白眼起身,抬头的瞬间已做出一副女儿家的娇羞,微微闪烁着目光低声言道: “陛下皇恩,步桐不敢造次。” 穆禾荃笑着看步桐,“上次见步小姐还是个躲在戚夫人身侧的小丫头,如今不过须臾,竟已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步桐一阵作恶,只得低头掩饰,看在其他人眼里,大约觉得这是闺阁女儿娇羞的模样。 九公主掩嘴偷笑,步桐赶忙握了小拳去捶她,“时候也不早了,快些回去罢,不若母亲怕是要责怪我没有带着九公主没规矩了。” 容平这才把帕子还与步桐,一副“饶了你”的模样,“好罢好罢,那六哥哥,我们便先回戚夫人处了。” 大家这才再次行礼告别穆禾荃。 步桐胡乱把帕子塞回去,拉住九公主匆匆离开,“忙乱”中“刚刚”塞进去的帕子从袖口飘落,一群人全然不觉地就这样离开。 果然技多不压人,步桐早先为了护士节准备的一点小魔术手法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调包一个小物件完全不留痕迹,自然妥帖。 直到行至无人处,九公主拉住步桐不解,“步姐姐如何这样怕我六哥?京都各府的女眷,哪个不想在他跟前多说上几句话,也就只有你,见到他却一味要躲。” 步桐低垂着眸子,看着袖兜里那块沾了些许汗渍的帕子, “父亲早就教导过,未出阁的女儿,定要克己复礼,矜持明德,六皇子为人谦和,但我毕竟是国公家的女儿,自然还是不能逾矩的,免得传出去,父亲也跟着落下个教女不严的名声。” 九公主当然想不到这些,满脸懵懂地点点头,“南国公府内的规矩,快要跟我在皇城里受到的约束差不多的。” 步桐轻轻笑着, “宫内的教习嬷嬷自然要比父亲更加严格许多,容平贵为当朝唯一的长公主,身上的责任和重担更不是我一个国公府能比的。” 说到这里,容平原本明媚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什么长公主,我才不稀罕呢,日后还不晓得要嫁去哪个番邦,我倒是羡慕步姐姐,能觅得良人,美满一世。” 想着自己仿佛昨日在城郊自尽的景象,步桐无奈一笑,觅得良人?谈何容易呢? 不过经九公主这么一提,步桐忽地想起一个人,良人?那个心思极深又毒舌刻薄的宦臣,大约,也算得良人。 汤玄霖,这次重来,我们大约不会再是死敌了罢? 想着这人,如今竟也能会心一笑,九公主见状忍不住打趣, “怎的我提到良人,步姐姐便笑得如此开心,想必已然有了意中人罢?” 步桐看着她一副玩笑的模样,作势要去捏她的脸,两人笑着追逐了一会儿,便到了戚夫人的屋前,戚夫人身边的景照迎过来, “九公主,小姐,您们二位去了哪里可让景照好找啊,夫人已经去了前厅,让各位过去用饭呢。” “去前厅用饭?”步桐意外了一下,一般宴会女眷和男宾是不同席的,大约也只有较为隆重的场合才会以屏风相隔同厅宴饮,“我不过一个生辰罢了,竟也劳得母亲和各位长辈为我去前厅?” 九公主倒是洒脱,拉着步桐往外走去, “我们快些去罢,若是迟了,被那些个爱嚼舌根的文官看到,又得去父皇跟前说教了。” 几人快步走至前厅,已然换好衣裙的步榆正在不远处的廊下同穆禾荃说着什么,眉眼中带着些许隐隐的得意神色,九公主捏着步桐的手“哼”了一声, “步姐姐你瞧啊,我说过的,京都的女子,哪个不想方设法地跟我六哥说上话,这位姐姐瞧着同我父皇后宫的狐媚也多有相似,惯会作出一副可怜模样让人……” 步桐赶忙去打断她的话,虽然九公主小小年纪看人颇准,但被人听见传了出去更是不好, “容平,快要到前厅,莫要胡言了。” 容平咬咬嘴唇不吱声了,也算是应下,跟着步桐进门去落座,随即欢欢喜喜地举杯:“男宾那边早就热闹起来了,今日步姐姐成人,容平恭祝姐姐平安康健,佳缘美满。” 一席话说得满座人纷纷笑作一团,旁侧男宾也在有人起哄, “南国公,你家女儿也都成年了罢?可有心高抬哪家公子?” 南国公笑声爽朗, “哈哈,粗笨小女,哪敢高攀贵家的公子,只盼着能寻个能容人知上进的,不嫌弃我家桐儿,夫妇举案和睦,我这个老父亲就能放心了。” 身边随即出现一群声音在说着南国公太过谦逊之类的话,步桐的耳朵这边进那边出,在心里感慨着即使时过境迁,阿谀奉承的恶习当真是代代相传的东西。 九公主看着步桐不在意的模样,凑过来咬耳朵, “步姐姐若是心中当真有了良人,还是早些告予南国公罢,我瞧着,国公大人这是要给姐姐寻觅佳婿了。” 步桐娇嗔地瞪她一眼,听得屏风那侧有一大人酒过三巡有些醉意的声音, “六皇子殿下如今已过弱冠之年两载,尚未册立正室,不如成就一番佳缘如何?” 第三章:见招拆招 步桐听得出,说话的人是穆禾荃的门士,御前侍郎左逢之,一贯的擅长些溜须拍马、出头试探之类的事,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这样的人也叫人觉得麻烦。 对面的步榆整个身子在听到这番话后都紧绷了起来,步桐一副好奇的模样跟随着大家听着,穆禾荃温朗的声音片刻后响起来, “左大人这话逾矩了,贵家女儿的婚事,都是要皇命恩赐,如何是我们坐下来就能成就的?” 北国公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候突然出声,征战沙场半生的将帅但凡扔出一个字就是不怒而威的震慑,开口瞬间对面宴席上就突然安静了许多, “六皇子这话太过谨小了,南国公的爱女若是有什么佳缘,自会去陛下跟前求取,陛下还会不成全不成?” 这话一出,自然无人敢接,南国公笑着打圆场, “大哥说的是,我家子嗣不多,不过易阳一个儿子,幸得还有桐儿、榆儿两个女儿,她们若是能得个好姻缘,我和夫人往后才算是安心不是,豁出我这张老脸去求陛下又有何难?” 这话说的引起一阵笑声。 左逢之不知道脑袋搭错了哪根弦,不知死活地继续开口, “两位国公大人不知,我刚才可是瞧见六皇子袖口里揣着条女儿家的丝帕,绣工精致,南国公大人,莫不是你府上的哪位小姐所曾罢?” 这话一出更是满堂皆惊,未出阁的女子将这样的贴身之物赠给旁人,那可不是小事,左逢之当着满屋权贵的面堂而皇之说出,若不定个究竟所以,府上两位小姐的名声可算是抹不干净了。 六皇子赶忙出声喝止他,“左卿慎言。” 左逢之醉醺醺的声音自然给自己的“妄言”得了最好的说辞,沉默半晌,北国公出声打破僵局, “如是,那便请戚夫人瞧瞧罢。” 屏风对面似乎传来一阵起身的声音,随即南国公便宣布所有人去偏堂歇息。 …… 女眷们聚在西堂屋里静静地呆着,年纪轻些的小姐好奇地互相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年纪稍长一些的纷纷面色沉重,连九公主也有些不适应这样沉闷的气氛,低头挤在步桐身边玩着自己的佩环。 很快,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 “夫人,大人吩咐长生给夫人递过丝帕瞧瞧,可能辨别得出?” 戚夫人给景照递了个眼神,景照便出堂去拿,门外只有南国公身边伺候的长生,也就多问一句,“大人可还吩咐别的什么?” 长生低垂着眉眼言道,“大人说,请夫人好好辨认,莫要误了六皇子姻缘。” 这话说的含蓄,但屋里这些个竖着耳朵的,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景照拖着一方木盘进屋,呈给戚夫人面前,木盘上一块绣工精致的帕子静静躺着,戚夫人轻声,“好漂亮的手工呢。” 旁侧的戚姨妈凑过来瞧了眼,虽不知出自谁手,但还是松了口气,“我们的桐儿若是哪日能有这般的绣活,妹妹才能安心罢?”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早就知道步桐最不擅长这些小女儿的东西,闻言纷纷笑作一团,堂下的气氛才算和缓些。 九公主一副好奇的模样朝景照招手,“快拿来看看。” 景照顺从地过来,九公主凑上前看,“果真是好精巧,竟比宫里的绣娘做的还要漂亮几分呢。” 步桐撇了一眼步榆额边的汗珠,伸手摸摸自己的袖兜,瞪大眼睛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捂嘴,“这不是……”步桐赶紧压低了声音,凑近步榆,“长姐,这仿佛是你赠予我的那方帕子,莫不是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可为何六皇子便同父亲那处承认了莫须有的事情而不解释呢?” 步榆咬了下嘴唇没有说话,步榆眼神一亮, “难道六皇子认得长姐的绣工,知晓是长姐的帕子,这才有心求娶?那长姐同六皇子……”学着九公主那股八卦中带着娇憨的语气,步桐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步榆低头看不清楚表情,步桐悠悠地回去喝茶,低声埋怨着, “长姐实在是小气,这样的心事都不说予妹妹分毫。” 自知一切尘埃落定,也不着急这一会儿,索性慢悠悠地喝着茶,等着吃茶点,约莫申时前后,宾客们陆续告辞,南国公那边这才过来喊了戚夫人带着两个女儿过去,九公主还未曾起驾,见状便去了步桐房里暂时歇息,几人一进门,就看着南国公身边只有一个长生伺候着,怒气冲冲的模样,横眼对着戚夫人, “看看你教养的好女儿!” 戚夫人一派神色自若,端庄地在南国公身旁落座,示意景照上前将木盘放下, “女儿大了,自然有了自己的心事,是我疏忽了。” 意料之中的,步榆突然上前“扑通”一声跪下,脸色惨白,“父亲,夫人,这帕子是女儿的。” …… 回住处的路上,春桃一直在难以置信地喋喋不休, “是她?怎么会是她呢?!” 步桐回忆着步榆不肯辩解一句的模样只是觉得好笑,“为何不能是她?” 春桃焦急的模样把自己皱成小包子,“那可是六皇子啊!京都里顶尊贵的人,即便是日后娶了小姐也算是得宜的,可一个庶女,怕是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 皇后娘娘…… 步桐想着那个费尽心力相助穆禾荃的女人,只觉得不可思议。 “非生身母亲却对六皇子耗尽心血,皇后娘娘这个养母当真是用心。” 春桃听了这话赶紧扑过来捂住步桐的嘴巴,“小姐莫要胡言了,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可如何是好。” 步桐笑着瞧她,眼神掠过树后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时候又记得要我慎言了,可不是方才念叨六皇子跟长姐情投意合的事了?” 伴随着春桃纠结的眼神,树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春桃瞬间警觉起来,厉声喝道, “哪个躲在后面偷听主家说话呢,耳朵不想要了吗?” 九公主讷讷地从树后走出来,脸色不悦震惊,“步姐姐,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六哥哥同谁情投意合?步榆吗?” 春桃及时缩了下脖子,步桐见状赶忙上前去,“容平,这事可莫要外传,父亲生了好大的起气,罚了长姐去祠堂罚跪,事关家门脸面,千万……” 步桐话还没说完就被气冲冲的九公主打断, “我素来不喜欢步姐姐家的庶姐,并不是因为身份门第,而是从小见她就是个善于伪装隐忍的,心思颇深不似步姐姐一贯爽快大气,为什么穆家的男儿总是喜欢这般的女人,南国公这样沉稳的人竟生了气,他们是做了什么不堪的事?!” 见着在自己的暗示下果然达成,步桐满意地连连摆手,“没有的,公主莫要误会……” 话未讲完,九公主便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开,步桐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变得落寞沉重,低声轻语, “容平,唯这一件事的利用,对你不起,日后定当加倍偿还。” 春桃焦急上前,有些不安地跺着脚,“小姐,这可如何是好,九公主素来御前得宠,回去怕不是得闹出风浪的。”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今日这颇多的宾客,早晚也是瞒不住的。” 春桃恨恨地踢了下脚边的石子,“都怪那不知检点的人,连累小姐的名声。” 步桐笑得轻松, “莫要担忧,父亲母亲不会任由我的名声受损的。” 春桃咬咬嘴唇,看着步桐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确认,“小姐,您今日有些不一样了。” 步桐一惊, “哪里不一样了?” 春桃挠挠后脑勺,“春桃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小姐的心思,今日有些看不明白了。” 步桐本就心情舒畅,眼下也来了兴致,“说说看,我是个什么心思?” 春桃跟步桐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姐妹,左右四下无人,也就随意了些,“小姐,莫不是不喜欢那六皇子?” 不是无所谓,亦不是不在意,而是对一个尚且见过一两次的贵人“不喜欢”。 步桐略微一惊,诧异看似没心没肺的春桃竟然察觉到了自己这般心事,“为何这样说?” 春桃皱着一张小胖脸认真回忆着,“按理说,那是京都贵女中最受青眼的六皇子,对小姐的态度又亲和,可小姐总是疏远着,如今见他同那庶女有了私情,却反倒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原来只是看到了自己情绪的细微变化,步桐轻轻笑着,“还是春桃知我的心事。” 春桃憨憨地笑了笑,突然顿住,有些不敢致信地抬头看着步桐,“小姐,怕不是九公主说中了,您有了心上人罢?” 步桐本就无心隐瞒,看着头顶上四四方方的天空, “春桃,我昨日夜里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很是失败的过完这一生,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一觉睡醒,似乎明白了很多事情。” 春桃当然不懂这简单几句话背后所有的竭斯底里和精疲力尽,只是歪歪脑袋说着,“小姐,梦里的事做不得数的。”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今日再睁开眼,竟觉得是新生,若有机会弥补那些遗憾,也是毕生幸事。” 春桃傻呵呵地笑着看步桐,“春桃不懂这些,但只要小姐高兴,春桃也开心。” 步桐起身看着泛出赤红色的夕阳,“到底是秋日里,这白日是短了些。”看着院角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眼神慢慢变得冰冷, “穆禾荃,你不是心仪长姐多年吗?如今早早抱得美人归,你可当真是开怀?只是这次,南国公府的倾力相助,半点莫要肖想。” …… 第四章:只想弄死他 第二日一早,景照便早早过来叩门,春桃废了好大气力才把步桐从榻上拖起来,景照姣好的一张小脸满是焦急,“小姐,您快些梳妆罢,稍晚些同夫人一道进宫去。” 步桐想着戚夫人进宫去,多半是为了探望宫里做贵妃的大姨母,迷迷糊糊地就要往回去, “好景照,你就容我再躺一小会儿,宫中规矩颇多,姨母晨起还要去皇后娘娘处问安,我同母亲早早去了也得在宫门处候着。” 景照一把拉住步桐, “小姐您快醒醒,宫里如今可是乱了遭了,大人一早便被召去了宫里,后来贵妃有传出信来要夫人带着小姐去宫里,怕是六皇子同榆小姐的事,御下已经知晓了。” “六皇子”这三个字接触到耳膜的一瞬间,步桐登时清醒了过来,招呼着春桃, “快,给我梳妆。” …… 戚夫人明显没有休息好,眉眼间都带上了疲态,步桐自然知晓其中的根源,不过是步榆身份不足以匹配如今最受宠的六皇子,皇后娘娘那一关便是艰难。 一路上,步桐给戚夫人讲了许多俏皮话,戚夫人这才稍微轻松了些,待到进了贵妃宫里,只见着平日里温婉柔和的姨母有些焦急地迎出来,挥退左右, “三妹怎么来得这样迟,快些同我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戚夫人行礼问安后,自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些为难的开口, “让贵妃挂心了,是我家的榆儿同六殿下,竟不知何时有了些情谊,昨日桐儿生辰,那赠予六皇子的帕子让人给瞧见,我们这才知晓。”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我这个做主母的竟不知晓这些儿女的心思,平白生出些闲话来。” 贵妃听了连连摇头, “三妹这话说的,怎的同我听到的可是不一样,想必这情投意合,尚待考究罢?” 戚夫人被这么突然的反问倒有些不解, “贵妃这话是从何说起?若不是情投意合,那私下赠送贴身之物又是何故。况且昨日大人同我讲,六皇子殿下是承认了帕子乃心仪之人所赠的,而且榆儿也同我和大人认错,承认帕子是她的,不知贵妃可愿告知为何道出此言?” 贵妃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是昨日夜里知道的消息,可是宫门已经下钥,这才一早让菊香出去传信,九公主昨日回来,便去太后宫中胡闹了一场,说是求太后做主,阻那六皇子胡乱行事,太后生了气,连夜叫了陛下,斥骂他教子无方,纵容六皇子行不轨之事,陛下昨日可是气急之下言道要赐婚,可是偏偏六皇子和皇后娘娘都不同意,如今还在殿前跪着求陛下收回成命呢。” 一番话说得戚夫人直接傻了眼,险些丢了仪态,稍微平静下这才开口,“榆儿出身不高,府上自知配不得六皇子,若皇后娘娘心有不愿,妾自然能懂得,可是六皇子为何也……” 为何也不愿娶自己的心上人过府,这后半句话戚夫人尚未说出,贵妃就打断了她的话,“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明明事实摆在眼前,六皇子既也不愿,这不是打了陛下的脸面,显得皇家贵子毫无担当,为事轻浮,陛下如今召了妹夫过来,多半是为了安抚。” 戚夫人有些怅然,“如此这般,榆儿便更难过府了。” 步桐看似在吃茶点,其实一直在听着两位长辈说话,这时嘻嘻笑着抬头, “姨母,母亲,您们莫要太过担心的,长姐出身不够,做个侧妃就是。昨日宾客众多,皆为朝堂贵胄和命妇贵女,如此一闹便皆知晓此事,天家皇威容不得半点偏差,即使不愿又如何能不娶?” 贵妃有些诧异步桐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不过细细品来也有些道理,赞许地看着步桐连连点头,“桐儿如今也是颇有些想法的,我倒觉得很是有理,若是六皇子执意不娶,悠悠众口无法安抚,南国公府的颜面陛下势必不得保量,何况此事如今闹成这样,原本就是皇室理亏的。” 步桐上前去呈给贵妃和戚夫人剥好的果子, “姨母和母亲大可放心就是,六皇子一向聪敏,知晓陛下心思,拒娶姐姐大约只是觉得一介庶女,毫无母家根基,不足以立身正室,待到他察觉到陛下的难为,自然会退一步应允下婚事的。” “贵妃面前,胡言什么!”戚夫人见步桐越说越逾矩,连忙开口制止。 一旁的贵妃却是眸色一亮,随即拍掌笑出了声, “到底有人道出了实言,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戚夫人蹙眉的样子还是那么平柔温和,“姐姐你莫要这样娇惯着她了,祸从口出的道理,桐儿年岁慢慢大了,更须得知晓的。” 贵妃轻轻摇头,“是三妹在那国公府中久了,太过于谨慎,我听着这话没什么的,”赞许的目光在步桐身上留恋着,戚夫人再看过来的目光,只有做母亲的些许无奈,再无其他。 说话间,贵妃身边的菊香进来传话,“娘娘,夫人,前面传话回来,皇后娘娘做主,将国公爷的大女儿步榆许配给六皇子做侧妃了。” 殿内三人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模样,皇后娘娘做主的意思,自然表示这事已然定了…… 步桐心里冷冷笑了一声,穆禾荃,你终于“如愿”娶得心上人了。 …… 皇家赐婚,即便是侧妃也是满门荣耀,连续几日,步桐跟在戚夫人身后,看着流水一般送入府中的贺礼,啧啧不已。 戚夫人更是连日忙碌,置办着喜事的种种事宜,步桐帮不上什么忙,只得跟在身后递水捶肩拧帕子,偶然见着长生伸了脑袋往里瞧着,笑着逗他, “长生,你鬼头鬼脑的在做什么?” 长生这才在满院子的人群中瞧见了蹲在地上整理着红云纱的步桐,快步上前, “小姐,大人要您去书房。” 步桐回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父亲?” 在步桐的记忆里,南国公只有在谈一些重要的事时,才会要自己去书房,可是如今,什么事尚且都还没开始做,如何就…… 不解归不解,步桐还是迅速起身,“这就去,长生你来引路。” 春桃跟在步桐身后,一路上给步桐整理着衣衫鞋帽,步摇钗镮,甚至从袖兜里拿出一盒香粉细细铺上一层,待到步桐敲开南国公书房大门的时候,整个人完全是一副端正的贵女模样,在长生惊异又无奈的眼神中,端正地进门去,步庭云看着步桐进门,难得随和招手, “桐儿过来了,近前坐。” 步桐笑嘻嘻地过去坐下,“父亲找我来书房,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步庭云脸色顿了下,眼神落在旁侧架子中央的锦文圣旨上,“陛下圣谕,要将榆儿嫁入六皇子府。” 步桐自然地点头称是,“桐儿自是知晓的,这几日一直跟着母亲筹备长姐婚事,有母亲在万事妥帖,父亲放心就是。” 步庭云抬眼看着自己神色如常的女儿, “没有别的事要告与父亲了吗?” 步桐拿着旁边的茶盏细细喝着,轻轻摇头,“没有了。” 步庭云疑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不料语出惊人, “可是,为父总觉得,你同那六皇子更相配些,而且桐儿你自小时常偷看那六皇子,我和你母亲都觉得,你中意于他多年。” 刚喝尽口中的茶水险些被喷出来,步桐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心疼惋惜模样的老父亲, “我?心仪穆禾笙?还多年?这怎么可能!?” 虽然话说的多少有些僭越,不过这般果决下步庭云也算是松了口气,就没计较其他,“没有自然是最好,毕竟,那以后是你的姐夫,这京都中,出类拔萃的年轻人颇多,何愁日后我步家嫡女没有良人,那皇家贵子的家门,也不是容易的,怕是其中的委屈和心酸,桐儿也受不得。” 步桐听了这话,颇像是现代自己老爸的谆谆教导,“找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就很好,那些什么个官二代、富二代的,嫁过去以后的麻烦事更多。” 一时倍感亲切,“父亲同女儿想的,正是一般。” 步庭云在确定步桐当真对六皇子无意后,彻底松了口气。 却不想自己女儿对那位备受陛下青眼的皇子,非但没有半分好感,还一心盘算着怎么搞死他。 步桐突然想起另一桩事,试探性地开口, “父亲这般开明豁达,是步家儿女的福气,倘若日后,女儿心仪一朝中毫无建树的市井庸人,父亲可会应允?” 步庭云“呵呵”笑着,“步家不是那种只知道攀附权贵的门第,能得桐儿青眼的,自然不是一般市井庸人,日后定当有所建树的。” 步桐想到日后汤玄霖风云叱咤、名满京都的模样,当然也不算是没有建树,在步庭云“慈爱”的眼神中连连点头, “这是自然。” …… 第五章:汤玄霖,我找到你了 六皇子大婚,全国欢庆三日,宫宴之上,步桐派出春桃多番打听,这才得知了四皇子更衣的必经之路,春桃瞧着躲在凉亭之中待四皇子路过的步桐, “小姐,您这是?” 步桐想着马上可以见到汤玄霖,整个人都有些激动,全然不察身边人的惊讶。 “小姐,您莫不是对四皇子有意?” 步桐一时没有听清,眼神依旧光彩矍铄地紧盯着来路,侧耳去朝向春桃,“你说什么?” 春桃一张包子脸今日褶子格外深厚, “奴才听说,四皇子府上早已有了正妻,而且恩爱无双,小姐这是何苦呢?” 步桐这才明白了春桃的意思,哭笑不得地回头去看她的包子脸, “春桃的你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的?我只是听闻四皇子仁风政德、文采斐然,很是敬仰而已。” 春桃毫不客气地回怼,“依照小姐进学的模样,对这样的人物怎么突然来了敬仰?” 看来这位步小姐,多半也是个学渣一样的存在,步桐耸耸肩膀,突然察觉到来人,果然,春桃的消息没差,一身玄袍,玉冠束发,文质儒雅,跟印象中那个四皇子一摸一样,步桐看着那人投来的视线,起身行礼问安, “步桐见过四皇子殿下。” 穆禾笙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 “原是南国公家的贵女,步小姐安。” 一举一动,都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风骨,声音和朗端正,仔细瞧着,模样也算是温朗挺拔,步桐默默骂了自己一句:上一世大约真是眼瞎了罢,竟然放着这穆禾笙和汤玄霖,看上穆禾荃那个渣男。 步桐赶紧往他身后看去,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厮跟着,并没有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询问的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穆禾笙似乎看出了步桐欲言又止的模样,关切地询问, “步小姐可是有事要询问在下?” 简直是暖男一枚无疑了,眼瞎半生的步桐苦笑一下,“四皇子太客气了,喜宴甚是喧嚣,臣女不过是来此处偷刻清闲罢了,竟在这偏僻的地方遇见四皇子殿下,当真是巧啊。” 穆禾笙笑笑,“步小姐长姐出阁,这些日子自然是忙碌辛苦,”说着眼神飘向亭下石案上的茶盏,“如今天气渐凉,茶易凉,我让石青去替步小姐去个炭炉过来罢。” 步桐也没客气,“多谢四皇子,小女终得一口热茶了,若是四皇子不嫌弃,不若一同尝尝贵妃娘娘刚赏的新茶罢。” 石青揖手退去拿炭炉了,穆禾笙跟着步桐坐下,突然说了一句,“如今六弟成婚,步小姐心中不必愤懑,京都之中大多青年才俊,小姐才貌双绝,定能再觅良人。” 步桐斟茶的手一哆嗦差点撒了满桌,惊讶于对面这人话里的意思,莫不是以为自己是不愿意看到长姐同六皇子的姻缘,这才特地躲出来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殿下可能是误会了,市井传闻,大多不可信。” “哦?”四皇子看着对面容色平和的女孩子,似乎也不像是传闻中那般痴情枉付的模样,“看来京中流言确实太……” 步桐无所谓地摆摆手,“罢了,是非在己,随人而论,我不在乎这些的。” 穆禾笙似乎没料到一个方成年的小丫头嘴里说出这番话,轻笑感叹,“南国公教子有方,步少将军战场骁勇,步小姐也不同于一般女流。” 步桐突然来了感慨,“大约世上万般事,除却生死,何须在意,但凡身在人立,一切便都是有机会改变的。” 穆禾笙点头,“步小姐此言甚是豁达,为人在世,往往被一些前尘俗事所困,叨扰半生,不如同小姐所言,无需在意,行在当下。” 步桐看着石青快步过来呈上炭炉,示意春桃烹煮热茶, “殿下,茶凉了,稍等尝一盏滚茶罢。” 穆禾笙欣然点头,“自然。” 步桐瞧着茶壶上一点点热气散发开来,“殿下贤名在外,自然未有这般困扰,是小女不才,当着殿下面道出这许多牢骚,还请殿下见谅。” 穆禾笙眉眼温和,“步小姐这话生分了,我瞧小姐很是投缘,言谈举止不同京中其他贵女,值得一交。” 见着进展顺利,步桐果断得寸进尺, “今日长姐出嫁,多有不便,改日定当登门拜访,当不如殿下今日这番肺腑。” “小姐……” “这恐怕……” 春桃和石青登时异口同声想要组织这个有些荒唐计划,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朝对面翻了个白眼。 穆禾笙朗声笑笑,“无妨,步小姐方才刚说过的‘是非在己,随人而论’,不必在意那些议论,况且我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府邸,平日也是无人到访的,多谢步小姐不弃,愿与我为友。” 待到两人离开,春桃朝着步桐跺脚, “小姐这是做什么,先不说那四皇子家中早有恩爱发妻,单说如今朝中他与闲人无异,国公大人若是知道此事,定同小姐翻脸的。” 步桐起身随意拍拍裙摆上的尘土, “父亲不是那般攀附权贵之人,更何况,四皇子贤德仁爱,是个好皇子,不得圣宠不过只是暂时。” 春桃更是迷糊,“那小姐与他结交,是为了……” 步桐担心她想多,在这皇宫大内说多错多,赶忙制止,“我只是想去四皇子府找一个人罢了。” 春桃小眼神一亮,压低声音,“是小姐的心上人?” 步桐轻快点头,吩咐着春桃叫人收拾好茶具回大殿,想着马上可以见到汤玄霖,脚步都欢快起来,春桃喜滋滋地跟在后面, “可是小姐,四皇子本就是个不得宠的,小姐心上人若是四皇子门下,那岂不是难出头了。” 步桐不在意地笑笑,看着头顶四周的红墙黛瓦, “有我在,这日后谁能坐拥着天下还不一定呢。” 正在皱紧眉头盘算着的春桃丝毫没有留意到步桐这句嚣张又阴沉的话,慢慢飘散在十月金桂的甜香中…… …… 好不容易熬到步榆回门结束,步桐便要了马车堂而皇之又悄无声息地去了四皇子府,拜帖递入,石青很快迎出来,一副惊骇的模样看着步桐当真来府拜见,只得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见过步小姐,殿下今日得陛下召见尚未回府,不如您先……” 步桐无所谓地摆摆手便提了裙子往里走, “无妨,左右我今日无事,等殿下回府就是。” 大约脸皮这般厚的王府贵女是石青这十多年的阅历从未见识过的,正欲上前阻拦,被春桃拦下,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家小姐又不是什么流寇匪贼,瞧你这小家子气的模样。” 那石青涨红了一张面孔,只得前面带路,“步小姐暂至花厅等候片刻罢,奴这就使唤人给小姐奉茶。” 步桐四下打量着,突然回头,眉眼似画,流光溢彩,“府上可有一位名为汤玄霖的人?” 石青恭恭敬敬地回话, “回小姐话,可是府内总管汤大人?” 步桐点头,“正是,烦请小哥请汤大人过来一叙。” “一叙?”石青呆楞住。 步桐自知这话欠妥,连忙改口,“请他来奉茶。” 石青面露为难之色,但也应下退出去了。 步桐身心愉快,有些隐约的激动,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这装饰考究、雕梁画栋的花厅“啧啧”不已。 春桃凑过来,“小姐,一个皇子府的管家,您是如何认得的?” 步桐期待的眼神停留在门口,“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个梦吗?” 春桃点头,“记得,莫不是这位汤管家是梦中人?” 步桐在春桃绝望的眼神中欣然点头,“正是。” “可他只是个管家啊!” 在春桃崩溃的声音中,门口传来“窸窣”的动静,果然,再见那抹清瘦俊朗的身姿,正是故人。” “见过步小姐,”汤玄霖一身暗红色的劲装,手上稳稳托着一套茶具,“请用茶。” 步桐的眼神直直落在汤玄霖已然妖冶冷俊的面孔上,脑海里突然出现他在城郊抱着自己的尸身眼眸赤红的疯魔模样,突然不知为何就红了眼眶, “汤玄霖,我找到你了。” 这句莫名的话震翻了春桃,同样也让对面原本面如寒冰的汤玄霖,因惊讶微微张开了些薄唇。 “步小姐,您这是……” 步桐上前去握着他微凉的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触手温润,之前只觉得汤玄霖诡谲如同地狱罗刹,但今日就这么静静站在他身边,少年明媚,清朗耀眼,这种真实的感觉,当真让人感叹。 汤玄霖没料到这样一个名门贵女今日举动如此轻浮,但手上温热绵软的触感把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往日的武艺精绝眼下完全无力挣脱。 “小姐……”春桃着急地直跺脚,赶忙过来拉开,随即瞪了汤玄霖一眼, “大胆造次!”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穆禾笙温朗的声音, “让步小姐久等了,府上的人招待可还周全?” 步桐对着来人行礼问安, “是步桐贸然登府,多有冒犯,实在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四皇子成全。” “不要……”猜到步桐意图的春桃连忙想要阻止,未想到步桐突然提裙跪下,神色清正,言语凿凿, “步桐心仪府上汤玄霖汤大人,愿日后嫁他为妇,此愿定当艰难重重,四皇子乃通明豁达之人,世间罕有,请您务必相助步桐。” 此话一出,春桃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石青下巴快要掉到胸口,穆禾笙被震得不自觉后退一步,门口侍奉茶点的侍女手中盘盏也是跌落一地,原本精致僻静的花厅,顿时人仰马翻。 唯有老神在在跪在那里的步桐,和身旁只是眸子闪烁了几下的汤玄霖,微微抬了下眉毛,低头端详着步桐,仿佛置身事外的模样。 穆禾笙连忙挥退左右命她们不准胡言,难以置信地走近扶起步桐,犹豫再三这才开口, “步小姐,玄霖为人确实极忠极佳,可是他是本宫身边的,宦臣啊。” “什么?!”春桃白眼一翻,直接栽倒在地,步桐低头看着她,仍旧是笑得清甜, “臣女自是知晓,还请殿下宽仁,命人将我这侍女抬下去暂且休息。” 穆禾笙难得被噎了一下,半天才缓过神来,喉咙有些沙哑,招呼着石青,“快将这位姑娘抱去偏堂歇息。” …… 第六章:我真心悦你 黑锦织花的暗纹朝服,落在穆禾笙身上更是雍容贵气,果然,这个皇子比一向花言巧语的穆禾荃更有皇子气度,步桐心里暗暗感慨着。 而眼下,这位平日里素来稳重庄持的四皇子有些焦虑地坐在花厅,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沉默半晌偷看一眼立在一旁冷着脸的汤玄霖,为难地皱了皱眉,转向旁侧毫无尴尬喝着茶的步桐,轻轻咳嗽一下, “步小姐,这样的玩笑还是莫要开的好,我府上的人虽不及南国公府的嫡女贵重,但也都是勤勉忠直之人,步小姐闲暇,也莫要拿他们取乐的好。” 步桐挑眉,自然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无疑是认定,自己拿着一位此生无妻女之福的人开着荒诞的玩笑。 多说无益,步桐轻轻起身行了个作别礼,眼神明亮坚定,并未有半分调笑,“四皇子殿下为何不信臣女,臣女自然也是明白的,不过来日方长,日后定当有机会向殿下证明臣女的真心。” 穆禾笙愣住,不可思议地微张着嘴巴,但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步桐利落转身径直走到汤玄霖近前,仰头看着那高大的人, “汤玄霖,你可愿意娶我吗?” 汤玄霖狭长的凤眼如今尚且锋芒未露便已是寒意弥漫,直盯得人冒出冷汗,不过步桐从来便不怕他,如今嘻嘻笑得更是娇憨可爱,尚没等他回话,便踮脚一手按住他瘦削结实的肩膀,另一只手去轻抬了他的干净挺拔的下巴, “汤玄霖,可要好好记得我这张脸、我这个人,记得待我十八岁时要娶我过门的。” 汤玄霖明显从未被人这般轻薄过,一时间手脚僵硬立在那里,微微瞪大的凤眼里暗流涌动,而始作俑者,已然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穆禾笙一口茶差点喷出去,整张面孔尽是绷不住的震惊,汤玄霖看着那个蹦蹦跳跳出门去的身影,明明还是那样一样煞气凝重的俊逸面孔,这会儿眼神里分明溢出了些许笑意。 “好得是国公贵女,怎的竟如此轻浮?”石青张大了嘴巴看着步桐离开的身影,很不客气地点评着,但是步桐权当没听到,一路欢快地去偏堂看春桃。 春桃这会儿已经转醒,被旁侧的侍女扶着喝水,瞧见步桐进来,瞬间有了力气,“蹭”地一下坐直身子,苦着一张肉包同款面孔抱着步桐干嚎, “小姐,春桃做了一个不得了的噩梦,梦里你跑到四皇子府,要嫁给,嫁给一个……” 旁侧的侍女脸上明显抽了一下, “姑娘,这里便是四皇子殿下的府上,还请您慎言。” 步桐看着春桃瞬间愣住的模样,赶紧挥挥手, “我们这便要回府了,劳烦姑娘去帮忙喊一下国公府的马车到侧门,距这里仿佛近一些。” 那侍女闻言便告礼退出去了,步桐看着一介侍女都规矩谨慎的模样,“啧啧”出声, “春桃啊,真不是我说你,你瞧瞧旁人家的侍女,这般知分寸懂体统,你这一张嘴,可是差点要得罪他们的大总管了。” 春桃眼角红了些,有些木讷地忽略掉步桐的碎碎念, “那便是真的了,小姐,小姐您当真……当真瞧上了那个太监?” 步桐挠挠耳朵,只是觉得这个称呼不是很好,但仍是一脸坦然,“那有何不可?” 春桃白眼一翻险些再次昏倒,强撑着一口气挣扎着, “小姐,您可是南国公府的嫡女啊,日后便是能获封郡主娘娘的人,任是谁家的公子学究,哪怕是皇子也是配得住的,为何、为何瞧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先不说他的身份尚是个内官,单凭一个府上的总管,这又怎么能配得上您呢?” 步桐看着春桃焦急的模样,叹了口气给她倒水, “这又有何妨?春桃,女子挑夫婿,并非一味往那达官显贵人家看就万无一失,朝局变幻、权力更迭,什么公子学究、王子皇孙都不过是普通男子罢了。我宁愿则一良人在侧,即便是此生无法儿女绕膝,坐享麟儿,那也足够了。更何况汤玄霖这人,虽然如今屈居人下,但日后若得机遇,一定是人中翘楚,而且……” “还有而且?”春桃崩溃地看着步桐,整个瞳孔都在震动。 步桐想着前一世汤玄霖抱着自己尸身撕心裂肺的模样,按住微疼的胸口突然笑得甜蜜起来, “而且他对我,亦是有情有义,一片赤诚,若余生有他相守,也不枉我来这里一遭。“ 春桃险些背过气去,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 “小人倒是不知,何时在步小姐这里留下了此般好印象。” 步桐瞧着春桃瞬间翻起一个大大的白眼,身后来人是谁自然也是有数,回头看去,果然汤玄霖一派清朗的模样立在那里,眉眼温顺,赶紧修长的手中捧着一个茶盏,见着步桐看过来,稳稳前行几步, “步小姐,这是殿下让小人送过来的参汤,让姑娘喝了有些气力,也好随姑娘回府。” 说罢便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步桐起身微微仰头看着他, “汤玄霖,我是真心悦你,没有半分玩笑取乐在其中,我知你并非池中物,南国公府亦不是攀附权贵的庸臣,你若愿意,今日之约便就此达成。” 汤玄霖出尘的一张脸上渐渐沾染了些许绯红,低头规规矩矩的揖手, “多谢步小姐贵心,只是小人并非仅仅只是出身卑微,”让人心疼的片刻停顿后,汤玄霖再次缓缓开口, “残缺之身,恐怕无福消受小姐偏爱,步小姐容貌倾城,蕙质兰心,日后定能觅得佳婿,美满一生。” 步桐见他作势要逃走,连忙上去一把揽住那人瘦削有力的腰, “汤玄霖,你当我是傻的吗?你的一切我都知晓,仍心悦于你,任他京都好男儿千千万万,我也只要你相顾白首,齐眉一生,你若是不愿委屈了我,日后若为朝前肱骨,莫要忘了今日就是。” 汤玄霖身子僵了一下,缓缓转来,看着步桐坚定的模样,声音有些沙哑, “小姐当真相信我,日后会是当朝翘楚?” 想必是方才同春桃讲的话被他听到了,步桐丝毫没有难为情地点头,“当然。” 汤玄霖眼神难得温热起来,脱身向步桐行了个大礼, “承蒙小姐这番话语,汤玄霖日后定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辜负小姐名门下嫁之恩。” 见他终于答应,步桐的心才算安定了一些,慢慢上前,看着随着自己靠近又不自觉僵硬一下的汤玄霖,也不在乎什么规矩体统,径直上去正面轻轻抱住了这个人,把脑袋贴在他剧烈跳动的胸膛,温暖牢靠的感觉让人莫名心安,轻声喃喃着, “汤玄霖,有我在,很快就会有那么一日,你来风风光光地迎我过门,也不枉我,再搅乱这一场风云。” …… 回到国公公府的时候,长安已经在门后翘首望着了,见着步桐的马车过来,待到堪堪停下便快步上前来, “小姐,您这是去何处了?快些进门罢,府上有贵人驾到,大人让小人在这里等着小姐,快些梳妆过去请安呢。” 贵人? 京都城中虽然王亲大臣颇多,但是能正正经经被称作一句“贵人”的,大约是皇家中人。 步桐仔细搜寻着脑袋里的名单,慢慢走马车, “可是姨母?” 长安吩咐着车夫去后院停车,便迅速引着步桐回院子,春桃喝了参汤这会儿恢复精神,也跟着步桐的思路, “当真是贵妃娘娘过府省亲?” 长安摇摇头,脸色颇为凝重,“是当今皇后娘娘,小姐莫要耽搁了,快些梳妆更衣罢。” 皇后,娘娘? 六皇子最有力的后宫支撑,四皇子的生母? 这个人步桐上一世几乎没什么印象,即使自己日后同穆禾荃亲近,每每去拜见总会被各种理由推拒,而如今这个神秘的皇后娘娘,怎的突然驾临南国公府,步桐想着,莫不会是因为同南国公府结了亲家,这才来亲近的罢。 春桃梳洗的速度那是被常年赖床的步桐锻炼出来的,干净利落,半盏茶的功夫一个贵家小姐的模样就出炉了,步桐顶着一头繁重的步摇珠翠,伸手扶住自己的脖子感叹着, “幸得平日里不必如此,不若半个月便是肩周炎了。” 春桃正在给步桐系着腰间的香囊环佩,闻言不解地抬头,“肩周炎,是何物?” 步桐这才留意到她的动作,连连阻止,“好了好了,不要再挂了,我马上就要走不动了。” 春桃满意地看着步桐摇曳生姿的模样,小脸泛光,“小姐您如今的模样,才像是南国公府小姐的模样。” 步桐不想说话,毕竟,还须得节省体力去拜见皇后娘娘。 长安在门后早已等得很是焦急,“春桃,你动作怎么那么慢呐。” 春桃朝着大门翻了个小眼神,忿忿喊了, “再催再催出去就缝起你的嘴。” 步桐上一世就早已习惯了这两个冤家的吵嘴,伸手搭住春桃递过来的手臂, “走罢,莫要让贵人久等了。” …… 国公府正堂,一向只接待重宾,无奈实在是距离太远,饶是秋风渐凉,步桐顶着大约二十斤重的脑袋也走出了一身薄汗,这才勉强站在了廊下,长安上前去开门, “娘娘,大人,夫人,小姐到了。” 步桐稳稳当当地迈进正堂,主位上的人便喜笑颜开的, “这便是桐儿了罢,我瞧着随了戚夫人,生的当真绝色。” 这便是皇后娘娘了,步桐看着那张同依稀的记忆重叠起来的面孔,冲着那雍容华贵、姿态万千的女人行了个大礼, “步桐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凤驾千岁,万福金安。” 皇后连声笑道, “姑娘快起身,如今步榆嫁入荃儿处,我们便是一家人,翠竹。” 皇后身边的嬷嬷上前,将手中的托盘执与步桐,“步小姐,这是皇后娘娘赏您的。” 步桐低头一瞧,满盘珠翠,脖颈上不觉一酸,还得再摇摇晃晃地跪下谢恩, “多谢娘娘厚爱,步桐在此谢恩。” 皇后依旧眉眼带笑,仔细打量着步桐,似是颇为喜爱的模样, “孩子们都大了,我瞧着是当真欢喜。” 戚夫人跟着笑道, “谢娘娘,我家桐儿自小是个没正形的,不如榆儿端庄识礼,日后定能好好服侍六皇子殿下,能得殿下青眼圣上赐婚,实乃府上殊荣。” 皇后慢慢喝着茶,只是轻轻点头并没说什么,步桐见状慢慢到一旁坐下,这才稍微缓和了下自己僵硬的后背,这时突然再次被皇后点名, “戚夫人家的嫡姑娘,可有瞩意的人家?” 南国公手下的茶盏都抖了一下,跟戚夫人对视一眼连忙摇头,朝向皇后笑得客气, “桐儿这孩子还是玩心大,哪有什么心仪之人,我和夫人如今到还犯愁呢,也不知这个女儿日后是个怎样的前程。” 皇后的眼神似是透过一丝精光, “我今日来的路上,倒是瞧着桐儿在四皇子府门前落了车马,怎么,难道不是……” 四皇子,乃是皇后的亲子,虽素来不亲近,但如今人家的生母说出这番话,自然也是得有交代的。 南国公错愕地看着步桐, “桐儿,方才去了何处?” 步桐心里叹了口气,只得再次跪下, “回娘娘、父亲问话,桐儿方才是到四皇子府上拜访,前些日子长姐婚宴,偶遇四皇子殿下,殿下钟灵毓秀,实乃人中龙凤,桐儿与殿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此番前去,只是拜访,并无其他苟且之事,还请娘娘莫要误会。” 说罢步桐转向眼珠子快要掉出来的南国公, “父亲大人,桐儿谨记家训,与殿下交谈时身侧侍从均在,只于四皇子处的花厅小坐,请父亲宽心,女儿牢记父亲教导,并未同他人有逾矩举动,定不会辱没门楣,让父亲母亲蒙羞。” 当然,抱了汤玄霖这件事,在现代人的概念里,尚且也不算是过分的举动罢? 皇后突然笑出了声, “瞧瞧,这才是大家女儿该有的模样,南国公大人,我并未说什么,莫要这般紧张才是。” 戚夫人担忧的神色落在步桐脸上,步桐赶忙补充, “桐儿已有心仪的男子,但如今尚未展露,所以请容日后再同父亲母亲禀告。” 第七章:被禁足反省 这话一出,果然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就连平日里泰山崩于前依旧面不改色的戚夫人,这会儿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什么?!” 南国公似乎早已有了此番心理准备,只是端茶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依旧平稳地喝尽茶水,也只在搁下茶盏的时候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真心理素质过硬,步桐心里低笑一下。 皇后见着如此场面权当是瞧了一场好戏,掩嘴笑得花枝乱颤, “我看着桐儿是当真喜欢,这孩子身上有股磊落的风骨,看来当真是国公大人和戚夫人教女有方。” 戚夫人和南国公讪讪地起身谢恩,丝毫没有半分被夸奖的愉悦模样。 南国公深深看了步桐一眼,倒是没有丝毫的怒意,只是有些许怅然和感慨在里面, “桐儿自小是个有主意的,只是我和夫人确然管不住她了,真不知日后会是个什么模样。” 皇后摆摆手安抚着南国公, “国公大人莫要担忧的,有主意的孩子才是最不必父母费心。” 戚夫人有些犹豫, “只是这所谓‘未出仕’是何意?可是哪家未登科的公子吗?亦或者,是尚且未被重用的官人?” 步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神色坦荡又坚定,稳稳地看过众人没有丝毫胆怯犹疑, “还请皇后娘娘和父亲、母亲放心,桐儿心仪的男子,实确忠正敏善、材雄德茂,日后定是空前绝后之人,父亲时常教导我们:识人唯德,不以尊卑。女儿自是不攀附那些新贵,只愿与德才俱备、果敢骁勇之人携手。” 南国公若有所思地看了皇后一眼,低声, “皇后娘娘在此,胡言些什么,还不赶紧请罪退下。” 步桐抬头,正对上皇后一双温柔带笑的眸子,这会儿的笑意竟然格外浓烈了些,满目明亮地看着自己。 虽然不知道哪句话讨得了皇后的欢心,但是步桐的脖子真的要撑不住了,闻言赶忙, “步桐失言,一时失了分寸,还请皇后娘娘降罪。” 皇后笑了笑, “我倒觉得桐儿这话说得率真坦诚,何错之有?快些起身吧。” 步桐借机退下,方至廊下,长安便追了出来,面色凝重地看着步桐,“小姐,大人让您在这廊下等候反省。” 反省? 还是在这大庭广众的正堂旁侧? 步桐不敢想象地确认,“父亲当真要我站在这里?” 长安重重点头。 步桐不甘心地再次确认,“父亲可言道,站到何时吗?” 长安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便回去了。 春桃在一旁暗暗跺脚,“小姐您今日怎的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了如此没有体统的话,大人想必是生了大气,小姐快些站到一旁罢,待到娘娘凤驾回宫,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责罚呢!” 步桐撅嘴, “可是娘娘分明并没有生气。” 春桃把步桐拉到一旁,“那是娘娘宽宏,到底逾矩也是逾矩了的,大人一向注重规矩体统,小姐幸亏只是说了心上人尚且未入仕,倘若言道那人是四皇子府的内官总管,大人怕是要当场背过气去。” 步桐瞬间被这话逗笑,抱住廊下的围柱乐得花枝乱颤,成功换得了春桃的一顿抓狂。 小丫头真是,一直都是这么喜怒于言表且心思简单,不过这样没心事倒也得个轻松快活。 步桐想到这里轻轻笑着,仰脸瞧着头顶的日头,突然想到, “大哥该回来了吧?” 春桃原地打转的“焦躁”瞬间平息下来,自顾自地认真掰了会儿手指,转瞬便开心地看着步桐, “回小姐的话,大公子这几日便要回府了,小姐再坚持几日罢,莫要惹大人生气了,公子不在府上,连个替您说话求情的人都没有。” 步桐的同胞大哥步易阳,是步桐在这个朝代里最欣赏的洒脱性格,不恋权势,无心承爵,年少时便隐姓埋名扎根在军营,直到位至营前副将,南国公府小国公的身份才被人知晓。 步桐同他兄妹亲厚,步易阳对经常行事出格的步桐很是照顾,几近溺爱,后来步桐一步步走出闺阁,步入朝局,步易阳依旧是最坚实的后盾。 只是后来,西北战乱,恰逢穆禾荃夺位白热化之时,步桐没有分身之术去顾及兄长,步易阳沙场战死,留下了家中妻儿孤零。 步桐宽大衣袖下的手几乎攥出血,紧紧咬住牙根, “既然我又回来了,大哥,嫂嫂,我一定还给你们一生平安稳乐。” 春桃轻咳一声,步桐接收到连忙挺直了腰背,步庭云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世家贵女,如此轻浮,今日起去你院中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不准外出半步!” 步桐转身精准地跪倒在步庭云脚边, “父亲,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不该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言,失了体统乱了分寸,”眼神一瞟,戚夫人也神色忧虑地站在一旁,赶忙补充, “女儿让父亲、母亲丢人了,此番回去一定好好反省,日后谨言慎行,克己复礼。” 步庭云看着这个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到最后也是没有说出什么凌厉的训斥,只是左右言他地絮叨着, “四皇子殿下勤勉好学,林相倒是夸过他几句,说他卓尔不群,乃此辈翘楚,外孝朝堂父君,内敬后宅王妃,颇有佳话,我也有所耳闻……” 步桐听着这一大串话都是夸赞那四皇子穆禾笙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抬头看着他, “父亲,四皇子为人贵重,女儿自是知晓的。” 不仅仅是知晓,这一世还要将他扶上皇位,哪里还用得老父亲在这里替他说好话。 步庭云同戚夫人对视一眼,缓缓补充,“你懂得便好,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人该结交都需有数才行。春桃,带你家小姐回院子,没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门,若是让我发现你没看好她,家法伺候!” 春桃听得缩了缩脖子,小声讷讷着,“是,大人,春桃记下了。” 随即伸了小手去拉步桐,声音跟蚊子一样大,“小姐,走吧。” 终于可以解放脖子,步桐迫不及待地起身,但仍尽力做出一副戚戚然的模样,低声行礼, “女儿这便退下了,还请父亲母亲莫要再动气,伤了身子女儿更是自责。” 说罢赶忙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春桃匆匆跟上,走到半路,一面帮步桐拎着裙摆一面嘀咕着, “奇怪,国公大人这次竟然没动怒?” 步桐选了一树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满脸笑意的春桃, “没有动怒?我都要被禁足,是禁足哎,这还算是没有动怒?” 春桃撇了下眼睛,“小姐您就知足吧,只是罚了闭门思过这算什么处罚,况且方才大人和夫人的样子,分明就是没有生气。” 步桐歪头不解,“没有生气,这是为何?” 春桃同种姿态的歪头不解,“难道是因为尚不知小姐的心上人是太监?” 步桐“嚯”地直了身子,转头认真地看着春桃, “春桃,这是我第一次教给你,日后对汤玄霖不许用这样的称呼,他明明只是个普通人,身边人尚且称一声‘汤大人’,如今唯有你一口一个‘太监’,‘内官’,生生把人喊得矮了半截。” 春桃一脸无辜,“即便是我喊了他汤大人,那人也与寻常男子不同啊。” 步桐挑起一侧眉毛,略带骄傲地, “确然不同,汤玄霖比寻常男子,模样生的更好些。” …… 闭门反省的日子倒也轻松,步桐让春桃寻来纸笔,细细盘点了一遍眼下的朝局。 如今陛下已然身体有恙,急需一位出类拔萃的皇子来分担政务,六皇子穆禾荃有把持朝政的东国公帮扶,言官这一方便偏向于他,北国公眼下是中立的,但是上一世后期在自己的努力下也站在了六皇子一侧,西国公不涉朝堂,只是后期被牵连…… 步桐当年的策略大约是枉费,特地设立的暗夜组织东厂和南北两抚司,替穆禾荃出够了风头,只是后来大权旁落,到了汤玄霖手中,没想到竟是殊途同归。 如今这一世,恰逢朝局动荡,权臣野心四起之时,正是设立东厂的好时机。 步桐看着乱糟糟的满张人物关系图,笔头有些杂乱的毛笔划下几个标注, “先把兵权控制在手中才是最紧要的,拿下武将再对付言官,如今兵权在握的,除了忠心耿耿的北国公,烈虎将军似乎居心不良,眼下穆禾荃尚且势单,列战虎党羽众多才是大患,可是设立东厂,得再见四皇子一面才行。” 春桃端了点心来,听着步桐趴在案上嘀嘀咕咕,近前只听到了这最后一句,手上一抖险些洒落了盘盏, “小姐,您,您又想做什么呢?” 步桐错愕地回头,正对上春桃一副世界末日的悲怆模样,大吃一惊连忙询问, “春桃,你这是真的了?” 春桃也顾不得规矩,一屁股坐下,带着哭腔,“小姐,您莫不是又要去四皇府,大人交代的,您若是不经允许出了这院子,他定会差人打断春桃的腿。小姐,您就当心疼春桃,再稍待几日,五日后便是中秋国宴,陛下定会邀各府邸的夫人小姐一同赴宴,到时四皇子亦会到场,彼时小姐同他见面岂不也方便?” 步桐听得眼前一亮,有些惊喜地看着对面的人, “春桃,你何时这般聪敏了?” 春桃苦巴巴的一张面孔讪讪笑着,“春桃只觉得若当真腿断了那可太不值,不若替小姐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步桐满意地拍拍春桃的肩膀, “这个提议特别好,中秋国宴,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我尚且需要时间仔细计划。对了,这个东西替我差人送去四皇子府上,亲手交与汤玄霖汤大人。” 春桃接过一只绣法粗糙的花开并蒂香囊,嘴角抽动一下,“小姐,您怕是真的要国公大人打断春桃的腿罢?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是乃定情信物的东西,被人看到传了出去,别说两条腿,春桃定是没命的呀!” 步桐笑嘻嘻地凑近她, “所以嘛,不如你便替我去送,偷偷前去,不让人发现。” 春桃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小姐本意就是要春桃去罢?” 步桐贼兮兮地点点头, “命运还是把握在自己手中更为稳妥。” 春桃不愿搭理步桐,忿忿忿忿起身,“春桃去送就是了。” 门口突然传来一爽朗大气的声音,掷地有声如同雷鸣, “哈哈,多时未见,小妹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偏爱作弄春桃。” 春桃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把东西收好小跑去开门, “大公子,您回府了?” 步易阳生得模样很是挺拔俊朗,搁在现在,那就是一硬汉男神的模样,传说中行走的荷尔蒙,很有味道。 步桐起身向他行了个女儿礼,起身便是巧笑嫣然, “都说大哥还需过几日才回府,怎的这眼下就到了?” 语罢欢欢喜喜地迎上去, “大哥一路奔波辛苦了,倘若不是中秋,莫不是都不想念桐儿和爹娘、不想回家来?” 步易阳笑得爽朗,洒脱的气质同京都城中男子天差地别, “许久未见,桐儿不止个头高了,竟也牙尖嘴利起来。” 步桐嘻嘻笑着,看着大哥身后的侍从搬过来大箱的礼物,突然感慨:明明出身高贵,爹宠娘疼哥嫂惯着,外有叔伯撑腰横行京都城,这样一副绝世好牌是怎么被自己打得稀烂的? 人家穿越,要么种田经商发家致富;要么皇子王爷帅哥在怀,可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会这么倒霉呢? 步桐有些哭笑不得。 步易阳伸手按按步桐的小脑袋,“你的事我大概听说了,父亲生气,倒也是应当的,你莫要怨怼。” 步桐乖巧点头, “桐儿明白,父亲也是为了我好的。” 步易阳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再者言说,你毕竟是个女儿家,有些事原不该自己出头,看上了哪家的儿郎同哥哥说就是,哥哥替你出头岂不是好过你一个闺阁女儿抛头露面,但是那四皇子殿下,实则算不得良缘。” 步桐把头摇成拨浪鼓, “没有,兄长你说什么呢?我并没有对四皇子殿下有任何宵想,你莫要胡言。” 步易阳一副“跟我还不好意思”的模样斜了步桐一眼, “不过是母亲要我来相劝罢了,其实在我看来,那穆禾笙倒也算是个勉强配得上你的,若真是有意,我们南国公府的小姐去他四皇子府做个平妃总合宜罢。” 怎么这事情越说越离谱,步桐索性摊牌, “兄长,其实我心仪之人,并非四皇子殿下,而是四皇子府的总管汤玄霖,我同四殿下交谈、过府拜访,都是为了见他一面。” 第八章:孙子兵法露锋芒 步易阳听了这话,蓦地愣在原处好几秒没反应过来,先不说他不经常在京都城中活动,自然与诸位皇子结交不多,单说这贵家府上的区区管家,他一国公府的公子又怎么可能有印象, “管家?” 步桐轻快点头, “是的,虽然他现在是个管家,但是日后,怕是我们南国公府都要忌惮他一二的。” 步易阳咂咂嘴,伸手兀自去摸摸步桐的额头, “可是魔怔了?” 步桐挥开他的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认真, “汤玄霖当真不是池中物,兄长不如此次回京多住些时日,也好认识一下?” 步易阳嘴角抽动两下,“罢了,你还是自己折腾罢,此番回京只是为了陪同父亲、母亲过中秋,十六便回。” “只在家中住这几日吗?”步桐掰着手指算算,这也才不过五六日。 步易阳笑着看这个自己从小宠爱到大的妹妹,“那是自然,军中纪律严明,跟大帅求得这几日休沐已是不易。” 大帅? 步桐脑袋里的某根弦响了一下,“兄长所言的大帅,可是列战虎?” 步易阳有些意外自己小妹竟然还知道当朝大将是何许人也,“正是烈虎将军。” 步桐一把拉住步易阳的胳膊, “兄长,前些日子桐儿做了个梦,梦里恍如隔世,恰巧看到一本兵书,其中章法甚是奇妙,你且于家中多住些时日,小妹默写来予你。” 常年跻身军旅、久战沙场之人,唯一能吸引起他们注意的,除却兵刃,也只有兵书这一条了。 步桐想着自己闲来无事看过整本《孙子兵法》,上一世拿来帮穆禾荃治兵甚有功效,如今刚好可以给自家大哥,顺便也牵住他在家,免得日后被列战虎牵连。 …… 夜里,步桐捏着毛笔又扔下,有些焦躁地挠挠头发, “不会写毛笔字真的是每一世最大的败笔!” 春桃看着步桐迟迟未落笔,在桌案一角抱膝坐下,“小姐,是忘了仙境里的兵书了吗?” 步桐的眼神落在春桃身上,慢慢扩大了笑意, “春桃,我这一边回忆一边落笔甚是分心,不如你来执笔,我只口述,如何?” 春桃微微低头,“可是春桃的字不好看。” 不好看也总比不会写好很多了,步桐一把把笔塞进她的手中,拖她坐到正中央, “兄长的字更难看,他才不会介意,日后时常翻看你的手书难道不好吗?” 春桃面颊微红,难得低头小声,“小姐您吩咐春桃照做就是了,何必又拿我开玩笑。” 步桐不再去逗她,开始口述, “第一篇:计篇,是以敬畏,优胜分析后知胜负,知胜负乃举兵;为将者其一,是以养兵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丈夫能屈能伸,戒贪戒傲,更不以一时之气左右……” 春桃一面记录者一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步桐,口述完第一篇,步桐自己去矮几旁自己倒茶水喝, “怎么了?那么看着我,好像不认得了似的。” 春桃搁下笔揉揉很久没有写字有些酸胀的手腕,看着这通篇自己誊录下来的文字,有些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小姐,春桃虽然不懂这些军事上的事,当听小姐说的这些,都像是极为巧妙的理论,小姐久居闺阁,如何懂得这些?” 步桐挠挠脑袋,“这……原也不是什么天书神卷,不过是梦中所见罢了,想来颇有意思,不如交给兄长闲来研读,日后若是能用上一二,也算是能派上效用。” 春桃听闻也振奋了下精神,执笔运墨, “小姐还记得多少,春桃通通把它记下来。” 步桐认真回忆着, “大约,十三章罢?” 春桃瞧着自己手下的一叠纸,和旁侧已然干涸的油灯,小脸惆怅了一下,“小姐,这莫不是仅一篇章罢?” 步桐轻快点头,“自然是。” 春桃果断搁笔收拾好桌案起身,“时候也不早了,春桃伺候小姐洗漱休息罢?” 步桐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实则也是困了,况且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写完的东西,自然应允, “对了春桃,东西送去了吗?” 春桃原本活力满满的模样顿时蔫了,“春桃只当小姐忙着留少爷在府多住些时日,把这事忘了呢。” 步桐揣手笑嘻嘻地看着春桃, “想必是送到了,可有回信?” 春桃不情不愿地在袖兜里摸索半天,这才掏出一枚小小的竹筒递给步桐, “那内……汤大人让我在边门楼里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拿出这么一个寒酸的东西,让我兀必交给小姐。” 步桐喜滋滋地接过,顺便甩了春桃一个骄傲的小眼神, “以后记得有这样的大事第一时间拿给我,莫要私藏。” 春桃“哼”了一声出门去了,步桐这才小心地揭开竹筒封口,一片小小的绢纸从里侧滑出来,步桐慢慢地展开,上面只有六个挺拔有力的字:“定不负 相思意。” 定不负 相思意 步桐轻轻读着,心里别样的滋味慢慢四散迷漫,转身打开自己的梳妆匣子,把小小的竹筒放在最里侧, “汤玄霖,原来你对我,实则是一见钟情来着,可是上一世,我竟不记得初见你是何场景,”步桐扶额感慨, “渣男误事。” 春桃打了热水进来,听到步桐在自言自语, “小姐,渣男是谁?误了小姐什么事?” 步桐摆摆手, “罢了,日后再说罢,中秋节前还有四日,我们快些誊写,六篇怎的也写得完,到时拿给兄长,就说这只是一小部分,兄长定会为了拿到后面的兵书多留些时日在府中的。” 春桃瞬间忘了刚才的疑虑,连连点头,“小姐此计甚好。” …… 中秋节宴,陛下果然连同皇后下诏,邀请各府邸进宫宴饮,步桐在前一日把整理好的前五篇送到步易阳处,便喜滋滋地挑选进宫的衣服首饰。 春桃蹲在一旁看着步桐认真的模样,自己笑得比裙摆上绣着的牡丹还要灿烂, “小姐终于开始打扮自己了。” 步桐在铜镜前试戴着步易阳刚给自己带回来的珠钗,样式确实新颖,但总觉得缺点什么,听到春桃这么说,忍不住开始思量, “大内盛宴,各府邸进宫的人一定不少,汤玄霖是四皇子府的大总管,除却石青贴身服侍,总得有个聪敏周到的人在旁处理人际关系吧?” “人际关系又是什么?”春桃挠头地瞬间又苦了张小脸,“小姐,您又想去见那个人啊。” 步桐义正严辞地看着春桃, “我的春桃,你家小姐呢,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会整日沉溺于儿女私情呢?我不过是有些事务需要同四皇子殿下商谈,这不是、不是随口一说就聊到他了嘛。” 春桃明显不相信这番诡辩,撇撇小嘴替步桐拿起一只流苏花钗,“小姐,每年的中秋夜宴,都是各府小姐争奇斗艳的时候,毕竟晚宴昏暗,本身就不容易出彩,需得打扮得艳丽一些才好呢。” 步桐瞧着那朵大红色的步摇,突然间就有了主意, “春桃,府上可能找到水晶石、黏土还有泻药?” 步桐努力把原材料说得日常些,简单些,但还是控制不住春桃的眼睛越瞪越大,直到步桐说出“泻药”,顿时破功, “泻药!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府上怎会有这种东西!” 步桐啧啧嘴, “那便……花肥总会有吧?” 春桃这些日子已然适应步桐的天马行空,点点头认真盘算着,“水晶石库房里多的是;至于黏土,工匠房里大约也可寻一寻,府上园丁那里花肥多的是,只是小姐要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步桐笑嘻嘻地摇晃着那只步摇, “再给我取一只药炉,我要自己做荧光剂。” 春桃不懂这又是什么,只转身去取东西,步桐回头看着满屋的华服,悠哉悠哉地伸了个懒腰, “南国公府的大小姐,当真算是一副好牌。” 第二日上午,步易阳兴冲冲的顶着黑眼圈来到步桐院子的时候,正瞧着步桐带了春桃蹲在院子的月桂树下,守着小炉子不知道在煮了什么,味道还有些奇怪…… “咦,这是在做什么?” 步桐抬头,看着步易阳有些嫌弃的模样,但还是走上前来,便笑嘻嘻地拖了小竹椅给他坐, “兄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午后便要进宫了,还不快去准备。” 步易阳“嘿嘿”笑着,“涂脂抹粉打扮那是你们女人的事,大丈夫光明磊落,不过一场国宴,有什么可准备的。” 步桐耸耸肩,“那桐儿今日可没时间陪兄长了,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说着吩咐着春桃停火, “寻个阴凉通风的地方晾着,让它快些变凉。” 步易阳托腮看着那一盆颜色质地带着说不上来奇怪的液体, “这是何物?” 步桐搅和了几下,很是满意这个效果,示意春桃抱走, “这是我自制的荧光剂,是为了今天晚宴准备的。” “荧光剂是何物?”步易阳对这些小女儿的东西自然没什么兴趣,自然也没多问,跟着进屋的步桐身后隐隐激动不过随口一问就进入正题, “桐儿,那本兵书,当真是你从梦境里带出来的?” 这么快就看完了?步桐去捡发钗的手停顿一下,赶忙答应着, “对啊,这乃是高人所书,我不知为何,看过几遍颇为入心,这些时日闲来也无趣,便为兄长默写了一点点,权当参考之用。” 步易阳的眼睛里冒出格外浓烈的光彩,“这般足有两册之多,竟只是一点点?!” 步桐含蓄地笑着点头,忍不住吐槽: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印刷技术落后,一张纸不过只能写下三五十字,为了不累残春桃,我还给你删减了很多呢。 步易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握拳感叹,“我昨日翻开来看,竟完全沉浸其中,很多智句需得领会很久才能参透,越读越觉得玄妙。” 步桐得意地点头,手中珠钗摇啊摇, “怎样?兄长,这些礼物莫有白送罢?” 步易阳“哈哈”大笑,“本就是给桐儿的,何来白送一说,只是还有些给榆儿的,没成想她今日早早成婚,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不曾送份贺礼。” 步桐手下稍微停顿一些, “今日宫宴,总能一见的,兄长送与长姐便是。” 步易阳摆摆手,“罢了,不外乎就是些金银玉器俗物罢了,后面的兵书,不知道桐儿何时能成?” 原来是为了后半部的兵法,步桐笑笑, “兄长莫怪,桐儿如今口述要春桃代笔,是乃最快了,后面的兵书还请兄长在家中多住些时日,自然便写得。” 步易阳有些犹豫,但想着这兵法如今只在步桐的脑袋里,又不能把她带去兵营,很是苦恼,暂时倒没说出什么来,临走时嘱咐步桐快些誊写,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今日晨起御林军的大统领云放来我这里小坐,偶然翻了几页,恐怕今日会找机会同你讨教,到时若是不乐意同外男讲话,推脱了就是。” 云放? 步桐仔细回忆着这个人,似乎没什么印象, “宫内统领,为何会对兵法感兴趣?” 步易阳摊手,“云放实则也是一心想到军中建功立业之人,不过云家世代守卫宫墙,无奈之人罢了。” 步桐看着窗外春桃端着琉璃碗小心翼翼回来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皇家大内,无可奈何的事怕是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多,想必他同哥哥往来,也是因为羡慕兄长的洒脱和如今境遇。” “看来我家小妹确实长大了,这番话,倒是说出了云兄的苦处啊。” 春桃抱着碗盏进门,轻轻放在步桐跟前,“小姐,您做的荧光剂好了。” 步桐赶忙喜滋滋地打开看一眼,“哇,好成功啊。” 步易阳撇了一眼没多大兴趣,再嘱咐步桐赶紧誊写兵书就走了。 春桃看着步桐挑出的那个南珠步摇连忙制止,“小姐,这南珠虽然华贵,但是已然是前两年的款式了,如今的贵府小姐中早就无人佩戴了。” 步桐摸着流苏尾端几枚错落上下的南珠, “没关系,只要我稍加改造,肯定是今晚夜宴最引人瞩目的一个。” 说罢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赶紧毛笔蘸了那琉璃碗里的液体,小心地刷在那些南珠上面,每涂一层都要春桃拿到日头底下晒干,再回来涂上下一层…… 第九章:流萤飞舞为君来 “这就可以了?”春桃看着那只毫无变化的步摇,以为是自己眼花,赶忙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再来看,可步摇,还是那支步摇。 步桐伸手捂住一枚南珠看了眼,满意地笑笑, “春桃,今晚的发饰莫要太过繁琐,上次面见皇后娘娘的那套头饰差点压断我的脖子,今日配上这支钗,做个简单大方的样式就好。” 春桃是乃穿搭小天才,见着自己小姐打定主意走简约路线,也没多啰嗦,很快给步桐挽起一个简单又端庄的发饰,只稀疏地装饰着三两朵玉石花簪,典雅之余颇显贵女气质,随即又在柜子里取出一席月白色的暗纹宫装,仔细端详着,“小姐今夜着这身罢。” 步桐走过去伸手拂过那金线银丝, “怕是夜里灯下,这衣裳更是熠熠生辉了。” 春桃见步桐稍显犹疑,也跟着犹豫了一下,“小姐是觉得太过惹眼了吗?” 步桐轻轻拂过摇摇头, “无碍,左右你不是说了嘛,其他府邸的贵女一贯都是争奇斗艳的,我想要的,是同她们不一样的特别。” 春桃笑得很是开心。“小姐说的是,我家小姐本就天香国色,那些个庸脂俗粉怎的与小姐相较。” …… 最后步桐便着了这一身坐上马着,跟着南国公和戚夫人一路入宫,直到外面的夕阳慢慢暗下去,这才进到宫墙内侧,步桐抬头看着那红墙黛瓦的地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这地方,还不知埋藏了多少冤魂错案。” 戚夫人从前处马车见到步桐的一身装扮,只是轻笑摇摇头,并未说什么,南国公很快被朝臣喊走,步桐便跟着戚夫人到皇后宫中请安。 虽说是晚宴,但是各府的夫人和小姐大多是这般时候前来,先到皇后处坐坐,晚些再去大殿宴饮,步桐她们拜见的时候,皇后身边已然坐了七八个人,倒是显得有些迟了, “臣妾戚步氏,携小女步桐,拜见皇后娘娘。” 步桐跟在身后也随着戚夫人的动作,“拜见皇后娘娘。” “戚夫人不必多礼,桐儿也来了,快起身坐。”皇后的声音从主位传来,似是很开心的样子,步桐上去扶着戚夫人起身,环顾过四周的三两个贵家小姐,果然都是花团锦簇的盛装模样,见着步桐一身素净的纷纷有些意外,耳边便传来细碎的讨论声, “这便是南国公的家眷罢?” “想必是,戚夫人身后的,莫不是就是那步桐。” “南国公府的二小姐?” “二小姐?南国公府可就这么一个正经小姐,前些日子嫁到六皇子府上的,那不过就是个庶女罢了。” “南国公夫妇这是怎么想的,放着这么好的姻缘不给嫡女求取,反倒是嫁了庶女?” “你知道什么啊?我可听说了,是六皇子殿下自己瞧上了那庶女。” “竟有此事,那让嫡女颜面何存呐?” “想必是步小姐受挫不浅,中秋国宴,竟打扮得如此素净。” “可不是……” 戚夫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些,伸手拍拍步桐的手,步桐转眸,没有丝毫的介意和难过,朝戚夫人大咧咧地笑笑表示自己没事,亦不介意,戚夫人这才在皇后下首落座,步桐退到几位小姐的后面,寻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坐下。 争强好胜才是最没用的心理,最是让旁人看了笑话去,步桐安安静静地吃着果子,旁侧的小姐们讨论几句也就说别的去了。 皇后的眼睛一直若有若无地扫过殿后的那个角落,慢慢带上了一丝赞许的笑意。 步桐虽然把眼前的嚼舌根当作耳旁风,但是一直在观察着主位那边的动静,自然也察觉到了皇后娘娘一直投过来的视线,觉得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其实也说不上来。 时过戌时,一管事嬷嬷近前来低语几声,皇后闻言起身,姿态雍容又不失亲切,对着坐下众人笑语,“陛下使人来传信,大家随我去大殿罢,今日晚宴乃皇家盛宴,还请各位不必拘礼,需得宾主尽欢才好。” 大家纷纷谢恩,陆续跟在皇后身后出去,步桐躲在最后,待到要出门时,却被嬷嬷拦下, “步小姐,御下的云大人求见。” 云大人? 这莫不就是兄长口中的那位对兵法很有兴趣的,御前侍卫大统领云放吧? 虽然兄长对此次相见早有猜测并言道可以推拒,不过步桐对这位记忆盲区里的人物很是好奇,随即点头,恭敬行礼, “烦请姑姑带路。” 云放倒是个知体统的人,明白步桐尚是闺阁贵女,便是为了避嫌,将见面之地选在前殿东南处的廊边,下首可见大殿前进出的所有人,居高临下又极为坦荡,步桐“啧啧”出声, “侍卫大统领,果然跟哥哥凑在一起的,不可能是那些心思不正之人。” 前面带路的嬷嬷瞧见那边的人影后,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想要就此退下,步桐疑惑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竟是少年英姿的模样,有点不敢相信地伸手指了那人, “姑姑,敢问这位便是,云统领吗?!” 嬷嬷行了个礼, “回小姐的话,这位便是云放,云大人。”说完便退下了。 “云大人?”步桐小小的脑袋里全是疑惑,按理说,如此年少便身居高位之人,自己怎么可能不记得,可是后来分明是东厂的锦衣卫接管宫城防卫,可这一队御前侍卫,连统领带侍卫的又去了哪里?难道是去参军了? 怀揣着各种可能的猜测,步桐的接近已经引起了那个密切观测着布防之人的注意,云放敏锐地察觉到了步桐的走近,及时转身,是硬朗干练的武将模样,抱拳行礼,“臣下见过步小姐。” 步桐笑得稳妥,微微下蹲行了个女儿礼, “云统领客气了,臣女不才,不敢受大统领问礼。况且,大统领是家兄朋友,也算是步桐的兄长,本不该如此生分。” 云放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步兄家妹,果然同那些只知涂脂抹粉的寻常贵女不同。” 步桐笑笑, “家兄日前提过,云统领对治军之学颇有研义,步桐才疏学浅,不过皮毛东西,让大统领见笑了。” 闻言,云放竟瞬间变了脸色,很是认真地看着步桐,“步小姐过谦了,在下虽然只看过您所书兵论几页,仍觉甚是精妙,有些不解之处,还请小姐不吝赐教。” 步桐瞧着这人也是真心想要请教,这才请了步桐前来见面,自然是很欣慰地点头, “大统领请讲,步桐一定知无不言。” …… 外臣们开始增多起来,不过步桐和云放站的这个位置偏高,看下面的人瞧的明白,下面的人倒不容易抬头发现,两人聊了许久,云放领兵治军见解独到,跟步桐一拍即合,很是投缘,谈到最后,步桐伸手扶住面前的玉石围栏,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口气, “云统领,听我一句劝,若是当真有心从军,便趁着年少时光去罢,什么家族传承、世代职责,我相信,大统领的父母宗亲,也会希望大统领从心而行,若是能就此建功立业,他们自然亦会开心。” 云放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些,恭恭敬敬地低下身子行了个礼,“多谢步小姐,听卿一席话,足以宽慰臣下的抑郁不得志。” “看来步小姐跟云统领聊得很愉快嘛,”四皇子从旁侧的阶梯上来,竟是带笑的模样,步桐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开心,直到看着汤玄霖一张拒人八千里之外的脸从后面跟上来,这才了然。 看来是四皇子本就为了自己之前的话心事重重,如今在殿前恰巧看到自己跟云放在旁侧闲聊,这才误以为自己前些日子只是玩笑,如今身边已有他人,赶忙过来凑凑热闹。 皇子也这么八卦? 云放倒是坦坦荡荡地行礼问安,“臣下见过四皇子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误会,臣下只是今天偶然间在步少将军处见到步小姐所书兵法,很是精妙,这才报备步兄,寻得机会向步小姐讨教一二。” 还不待步桐解释,云放就已经一本正经地说得明白,甚至“报备步兄”这话都补充出来,步桐在心里默默鼓掌,“果然是在御下伺候之人,严谨周到,毫无破绽。” 步桐看着四皇子突然转为无奈了一瞬的脸,一阵憋不住的笑,为了分散注意力视线一转,汤玄霖面无表情地站在四皇子身后,丝毫没有多看这边一眼,这模样倒是让步桐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他可能是生气了,随即回身瞧着云放, “今日同大统领一叙,收获颇多,若是殿前繁忙,大统领不必照顾臣女。” 云放闻言,抬头瞧着大殿之下忙碌的侍卫们,便果断做了个礼离开了,步桐瞧着云放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欢快奔上去握住汤玄霖窝在身前的手, “玄霖,许久未见,我甚想念你。” 汤玄霖的手僵硬之下就这么崩在了那里,连一丝不苟的模样都忍不住崩坏了一些,嘴角微微上扬,缓缓开口, “步小姐。” 四皇子在一旁轻咳几声,汤玄霖这才 恍过神,朝着步桐,“皇城大内,还请步小姐稍微收敛。” 不过言语倒是平和,不似上一世的含枪带刃。 只不过,这有什么可收敛的?步桐毫不在意地摇晃着他的手,直到那僵硬的大手变得柔暖温热,抬头仔细看着他的模样,模样真挚, “多日未见,我瞧你倒是清瘦一些了,怎么,四皇子府上饭食可是不对胃口?” 穆禾笙在一旁实在是听不下去,上前挡在两人正中,步桐的手突然就空了一下, “谢步小姐关心,只是如今我们所在,小姐是不是该注意下仪态?这若是被有心之人瞧了去,可不是小事,定当引起轩然大波。” 步桐这才挑挑眉表示认同,朝汤玄霖灿烂一笑, “玄霖,今夜亥时,记得带你家殿下到这里同我一叙。” 汤玄霖点头表示记下了。 穆禾笙倒是没马上答应,皱起眉毛,“方才听云统领所言,步小姐竟懂得兵法策略?” 步桐摆摆手认真回话, “倒也不是我懂得,只是梦中所见,默写出来给自家兄长闲来无事参考的,今早被前来拜访的云统领,碰巧瞧见了。” 明明《孙子兵法》乃大家毕生心血,自己怎能抢占声名。 这话一出,汤玄霖若有所思地看了步桐一眼,穆禾笙倒是坦荡,“难道今夜相约,步小姐也是准备送我兵书?” 步桐抬头,明眸微闪,上前几步压低声音,但是话里的内容确实让人震惊, “今晚请四皇子殿下前来,聊一聊关于太子之位的事。” 穆禾笙瞳孔瞬间扩大,厉声喝道: “大胆,如此大事尽由父皇定夺,如何轮得到我们私下言说,你一介贵女,更当知体统懂分寸。” 步桐对他的反应没多少意外,耸耸肩继续说着, “我说过的,我会让殿下相信我的诚意,如今陛下抱恙,有些野心贼子便开始不安分,虎视眈眈其心当诛,难道殿下不知?臣女也并不是想左右天下之事,只是想替殿下分忧,若是日后殿下在陛下跟前露脸有了好前程,那也是殿下的命数。” 穆禾笙没想到步桐一个小女子竟然有如此见地,说话似有所指但又句句未曾言明,被噎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你有何高见?” 步桐神秘一笑, “眼下再说下去便要误事,不如殿下先且进殿,晚些再与我好好商谈?” 穆禾笙回头看看身后进殿的人已不过寥寥,想想就答应了,“我便暂且听听你如何说。” 步桐行礼送别四殿下,顺便抬眼娇俏地看着汤玄霖, “玄霖,你看我今日打扮的好看吗?” 话题转折着实突兀,不过汤玄霖回眸,竟是眉眼含笑地点头,“好看。” 步桐喜滋滋地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突然说着, “玄霖,流萤飞舞为君来,今夜不论我在哪里,只要你看到我头上的荧光点点,那便是我为你亮的一盏心灯。” 人影渐渐消失,不知那人听到了没有,步桐轻轻摆弄了头上步摇尾短的几枚珠子,回头去看远处巍峨连绵的宫殿和渐渐消失的夕阳,只觉得身上有些许凉意。 “小姐,您怎的在这里?” 春桃“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可让春桃好找呢,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夫人瞧着您还未入席,特地让春桃来寻。” 步桐点头,“那便去吧。” 春桃往步桐身后扫了一眼,有些惊奇地,“呀,这是怎么回事?” 步桐头上的珠子,伴随着日光的一点点消失,开始发出青黄色的淡淡光茫,春桃诧异地捂嘴, “这分明是夜明珠啊。” 步桐轻笑, “这是荧光效果,珠子还是白日的那些南珠。” 春桃扶着步桐往大殿走起,不解歪头,“荧光效果?” 步桐想着汤玄霖留下的那个笑容,感慨上一世竟从未见他笑过,不觉甚是有趣,随即耐心解释着, “荧光效应就是短波的紫外线照射荧光物质后,荧光物质在长波段发光的现象,我白日做的荧光剂,就充当了荧光物质。” 春桃自然是听不懂,只愣愣地点头,“小姐真厉害,竟然可以自制夜明珠。” 步桐:…… 第十章:让你偏来招惹 大殿之内早已是笙歌四起,乐人们翩翩起舞,丝竹环绕。 下坐的王公大臣们频频举杯,好一幅歌舞升平的和乐景象,步桐不愿意去掺合,转头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好,这方塞了一口莲蓉糕,容平公主拖着一身华丽的红色宫装便一屁股坐到了步桐身边,登时气急败坏地模样, “步姐姐,你怎么这样的打扮便来了,如今竟也吃得下?” 这话吸引了周围不少眼光,步桐一口莲蓉糕噎在那里,咽也不是,吐也不好,险些被呛到。 接过春桃递过来的茶水,步桐这才堪堪喘出一口气,一面拂着胸口一面不解, “九公主此言何意,我是又出了什么错吗?” 容平紧紧皱着一双小眉毛“哼”了一声,“六哥今日,可是要带新侧妃来呢。” 步桐赶紧梳理九公主庞大的皇室家族,这才惊讶,自己这阵子忙着“调戏”汤玄霖,竟忘了穆禾荃已娶到“心爱”的步榆,如今新婚燕尔又恰逢中秋佳节,如此盛宴,怎能不将她带来问安? 步桐四下张望着,自然地同穆禾笙身后的汤玄霖对视一笑,再回头摇摇脑袋, “没有瞧见啊,莫不是有事耽搁了?” 九公主气呼呼地指了上坐,“自然是来了,那不是在父皇面前呢。” 步桐越过人山人海,这才瞧见穆禾笙并着步榆,正恭恭敬敬地跪在御下听话呢,“呵呵”一笑, “皇子新婚的第一个中秋,自然得带着新妇面见陛下皇后,这有何不可啊?” 九公主愤愤地看着那边咬牙,“可是一介侧妃,怎得能享正妃殊荣,定是那庶女,巧言蒙蔽了六哥哥。” 步桐挑了下眉毛,伸手抚平容平皱起来的眉头, “毕竟是陛下赐婚,即使是侧妃,若不谢恩,岂不是没了规矩?” 九公主闻言,气哼哼地撅嘴,“步姐姐当真这样不在意,枉我听闻步姐姐今日简衣易妆前来,颇为忧伤。这才特地过来相劝,没想到,你竟这般无所谓……” 步桐笑笑,伸手抱着九公主的胳膊, “我知道容平最好了,可我已有心上人,容平可是第一位知晓的,那人不是六皇子,我又何必为了家姐与他的婚事忧思呢?” 九公主仔细想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随即也恢复了平日的古灵精怪,拉着步桐小声,“步姐姐,你且看父皇身侧的那个统领。” 步桐看了一眼,陛下身侧一丝不苟紧盯着在场所有人的云放,在大家的一派和乐中,严肃谨慎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 “莫不是御前侍卫大统领云大人?” 九公主很是娇羞地别开视线,顺便来拉扯步桐, “对,就是他,步姐姐你别一直盯着人家,多不好意思啊。” 步桐摊手,顺便指了指远处的云放,有些哭笑不得, “这大殿之内,少说也有近二百人,他护卫陛下安危,只盯紧宵小之辈,我们这些末席的世家子弟,他才不会看过来呢。” 九公主伴随着步桐的动作瞬间紧张起来,一把把她的胳膊扑下来, “步姐姐,你莫要指他,云统领素来机敏,他一定瞧得见的。” 步桐看着她难得紧张羞怯的模样,心里自然有了数,微微眯着眼睛凑近一些,看着九公主微红着脸颊别过视线,小声咬耳朵, “容平,你莫不是,也有了心上人罢?” 一向没个正形的容平这时候竟然低头搅着丝帕, “步姐姐你莫要开我的玩笑,云统领为人刚直,他开不得这样的笑话。” 步桐煞有介事地拍拍她的小手, “云家世代守卫宫墙,颇得陛下重新,如今到云放这里,年纪轻轻便已是御前侍卫统领,公主若是愿意下嫁,云放也是勉强配得上的。” 闻言容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很是激动地反握住步桐的手,“步姐姐所言当真?” 步桐点头正要劝她早日去陛下跟前言明,免得陛下不知女儿心事,日后将她送出去和亲,身旁却突然传来一女声, “阿桐怎的坐在这末席,可让我好找呢。” 九公主的笑魇一时收了个干净,面无表情地转到一旁去吃果子,步桐回头,瞧着华服在身,珠翠满头的步榆娉婷坐下,细细打量之下,“阿桐今日这打扮怎么……” 步桐伸手抚过自己的步摇, “长姐莫要怪念,桐儿这是寻得了一个新物件,需得这样搭配才别致。” 容平到一旁突然开口,“我瞧着步姐姐这打扮很是顺眼,华贵脱俗,轻尘可爱,若是都做了殿内女子打扮,岂不是太过于冗杂繁琐,同寻常庸脂俗粉又有何异?” 步榆笑着点头,丝毫没有被怼的尴尬,“九公主说的是,公主今日打扮亦是庄重得意,我等自愧不如。” 该自愧不如的是我才对吧?你这般能屈能伸当真是寻常人所不及。步桐看着她仍旧云淡风轻的一张面孔在心里吐槽。 容平一身宫装凤冠倒也不算繁琐,毕竟皇家公主,这番端庄定得是有的。 容平不愿意搭话,便起身准备离开,“步姐姐,上次弄脏了你的丝帕尚未作赔,前几日父皇赏了几些好的,你快随我来挑一挑。” 步桐被容平拉起来,步榆随着起身温声,“既然公主喊了一声‘步姐姐’,不知道妾身是否得光,也去公主处一观?” 步桐看着步榆自来熟的模样,说得话稳妥又谦卑,仿佛拒绝她的请求都是自己的不对,容平横了她一眼,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别扭呢,我同你很熟吗?先不说这声‘步姐姐’你若应了,尚且算僭越,单说你是我六哥哥的侧妃,即是妾室,我同南国公府的嫡女讲话,你白白进来插话就是乱了尊卑规矩,如今还讲些这般逾矩的话做出一副假猩猩的模样,六哥哥三位妾室,没有你这般不知体统。” 说罢在周围众小姐的交头接耳中拉着步桐就走,步桐心里已然乐开花,暗暗赞叹容平怼人一针见血,但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看了步榆一眼,步榆只得挤出勉强的笑朝步桐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九公主自然没什么帕子要予步桐,方才的冲突早已被人看在眼里,一出殿门便被嬷嬷喊走了,步桐索性在偏殿旁侧的凉亭坐一会儿,春桃跟过来立在身后,“小姐,外面风凉。” 步桐轻轻摇头, “殿内太过喧闹,我便在这里吹吹风等容平回来就是。” 穆禾荃在对面的长廊上转过来,看着步桐托腮念叨完这句话,缓步上前朗声, “九妹妹被母后叫去训斥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步小姐在这里等她,回府后定要着凉的。” 步桐起身行礼,心里骂他好几句,这才能平和开口,“只是女儿家的几句闲话,劳得娘娘费心,不过方才见到了长姐,瞧着倒是清瘦了些。” 穆禾荃没料到步桐一上来就是这般不友好的一句质问,倒也没恼怒,而是信步在步桐对面坐下, “步小姐可是在怪罪我没有照顾好榆儿?” 步桐摇头,笑得疏离。 穆禾荃看着步桐突然开口,“我听闻,步家的两位小姐自小,便不算亲厚。” 步桐隐隐觉得这话里话外,似有他意,只好跟他打太极, “六殿下恕罪,从前年少无知,长姐又不在院子里长大,难免生疏了些,误了姐妹情谊,是步桐过错。” 穆禾荃笑着摇头,眼里似有精光闪动,“我同步榆,并非外界传闻,丝帕之事,亦纯属误会,若我一心求娶南国公府的小姐,也定当求娶正妃,才不算辜负南国公大人。” 步桐心里冷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合着冷落步榆还是为了表真心。 这个大锅我可不背。 步桐低头,一派恭敬温顺的模样, “陛下赐婚,父亲自当感念圣恩,不敢奢求言他,殿下这话可让父亲无地自处了。” 穆禾荃愣怔一下赶忙解释,“是在下失言了,南国公大人忠心无二,乃国之栋梁,只是在下稍有惋惜,如今这般年岁,正是册立正室之时,却不得心中所念。” 步桐起身,容色清冷,直盯得穆禾荃略显慌乱这才开口, “殿下同姐姐交换贴身信物,互许终身这有何误会,姐姐清名尽予殿下,殿下这话若是被姐姐听到了定然伤心难过。况且,陛下赐婚,南国公府上下感念皇恩,还请殿下慎言。” 说罢便行了个礼,“步桐尚在闺阁,如今同殿下私下相处已然逾矩,步桐退下。” 转身的瞬间似乎觉得自己刚才说得有些决绝,步桐再回头看着一脸错愕的穆禾荃, “殿下,已无可能之事过多惦念只会伤了自己的心神,还请殿下且顾当下罢。” 说完迅速溜走,再没有犹疑,春桃跟在身后小声嘀咕,“这六殿下什么人啊。刚娶了南国公府的人,眼下又来惦记小姐,难不成还想坐拥娥皇女英不成?” 步桐冷冷一笑,“你当他是什么意思?娥皇女英之福自是没了指望,可如今情景都不愿舍弃南国公府的帮扶,当真是执着。” 春桃没听清这后半句嘀咕,只是恨恨不平,“虽然春桃不喜欢榆小姐,可是如今她的境遇似乎并不得看重,方才还有不知道哪家的夫人朝她冷眼冷语的,春桃看见有些难过,可是小姐,您最后这话说的,说的怎么有些……” 步桐停下脚步,夜里昏暗的宫灯下,鬓边荧光点点,衬着一张姣好的面孔更是精致可爱, “我便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偏偏我忘了他的时候来招惹,便是给他一点模棱两可的念想,才好给他一记痛击。”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春桃听小姐的吩咐。” 再回殿内,宫宴已然过半,酒过半旬的众人纷纷言笑着,毫无平日的规矩持重,步桐方才离开的位置坐了一位白衣简妆的女子,清冷高贵,见着步桐过来,这才转头抱歉解释,“小姐莫怪,我这方赶到,殿内已无空位,瞧着这里没人,这才……” “嫂嫂……”步桐的嗓子里似乎被塞了千金重铁,突然间沉重到难以言喻,眼前之人,分明是北国公的独生女、自己未来的嫂嫂,白芍药。 只是后来兄长蒙难,留下家中孤儿寡母已是凄凌,后来阖府上下抄家灭门,白芍药宁死不愿独自逃命,最后替戚夫人挡了一箭含恨而去…… 步桐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当年本以为白芍药是陛下赐婚,高冷女神同自家兄长颇为不配,但最后看来也是果敢担当的女子,步桐垂下眉眼,在她旁侧跪坐下来, “无妨,相逢即是缘分,不如我们同席可好?” 白芍药轻笑点头,步桐看着她的模样,竟然觉得格外好看,忍不住搭话, “小姐钟灵毓秀,卓尔不凡,不知是何府的小姐?” 白芍药微微行礼,“北国公府,白芍药。” 步桐跟着行礼,“白小姐好,我是南国公府的步桐。” 两人相视一笑,步易阳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桐儿,你跑去了那里,为兄可是找了你一大圈,竟然躲在这里!” 步桐想着这傻大哥可莫要在未来媳妇跟前丢了脸,赶忙拦住他后面的话, “刚才我同九公主出去,在偏殿坐了会儿,兄长,这是北国公府的……” 步易阳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家小妹的“良苦用心”,挥手打断她的话, “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我带了贺礼去给榆儿,碰巧看到了六皇子府的两个侧室欺辱于她!” 步桐尴尬了一下,“那两位侧妃也入宫了?” 这倒是始料未及。 步易阳忿忿地紧皱着眉头,军人蛮横的怒意张显无疑,“他当我们南国公府是寻常人家不成,既娶了榆儿自当好好照应才是,竟然带了三位侧妃入宫赴宴,那两个女子甚是造作蛮横,二人合言奚落榆儿,若不是主公纵容,如何能这般娇蛮无度!” 步桐微微拂额,感叹着自己大哥留个未来嫂嫂的第一印象多半很是一言难尽了, “兄长体恤,桐儿明白,不过这后宅之事不该兄长插手,不如交给小妹,小妹不行家中还有母亲,定要那六皇子殿下好好给个交代。” 步易阳听了这话才微微松开些眉头起身离开了。 步桐幽幽叹了口气,转动僵硬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去看旁侧的嫂嫂,白芍药素来清高,在世家贵女中最是饱读诗书,不喜俗物,步桐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如同莲花般高洁的女子日后被指婚给大哥,会是一份怎样的心路历程。 不过跟步桐的想象截然相反的,白芍药波澜不惊的眼里透出明媚的光亮,直直随着步易阳的身影离开了,步桐错愕:难不成白芍药就喜欢步易阳这样莽撞干脆的男子?还真是够颠覆、够反转。 左右自己嫂嫂看兄长是看对了眼的,步桐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看着面前步易阳留下来的锦盒,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狡捷的弧度, “穆禾荃,是你偏来招惹的,自然怪不得我。” 第十一章:特务机构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宴会开始进入尾声,汤玄霖突然出现在步桐面前,一身月白色的劲装衬得整个人身长玉立,跟步桐身上的倒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为什么,上一世对汤玄霖的印象,便是整日玄袍加身,从未换过颜色,如今见了几次,大多皆为浅色,倒格外清爽干净,很是好看。 看着步桐灿烂带笑的眉眼,汤玄霖冷若寒冰的模样也不由带上一丝柔和, “见过步小姐,我家殿下邀小姐一叙。” 步桐起身,“谢殿下赏识,步桐自当赴约。” 穆禾笙一切安排的都很是妥帖,正殿西侧的几处偏殿,是这次宫宴陛下留给赴宴之人稍作休息更衣的地方,殿内门户大开,偶尔几间后堂门口站了家丁仕女等人,四皇子穆禾笙,便正襟危坐于殿内主位。 有人走动但又不喧闹,这样的地方,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步桐也没客气,朝着径直走向穆禾笙身后的汤玄霖背影傻傻一笑,便走近一屁股坐在了穆禾笙的右手边,大大的座位对于尚且身量不足的步桐来说有点高,努力往后蹭了蹭,这才坐好, “见过殿下。” 穆禾笙对于步桐这般行径已然心静如水,并没有什么异样,回复的声音不大但是沉稳有力, “步小姐对朝中败相既有心得,不如跟在下好好聊一聊,方才听到步少将军同身边的人讨论着家妹所书兵法,寥寥几言入耳,但已甚为精妙,想来小姐并不同于平常闺阁女子,倒是在下有眼无珠了。” 步桐眼神落在后面微微带笑的汤玄霖脸上, “那殿下是信了臣女之言?” 四皇子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模样,“玄霖不同于寻常男子,步小姐年纪尚小不懂这些。” 不就是太监嘛,怎么就不懂了? 步桐默默吐槽,没忍心当着汤玄霖的面说出来让他难过, “总有一日殿下会信的。” 穆禾笙拱手,“如今父皇身体抱恙,朝中局势动荡,朝臣野心四起,此番下去,必定动摇根本,小姐若是有良方,还请告予在下。” 步桐直起身子, “殿下心系臣民,乃是国之幸事,”稍微一停顿,步桐一字一句地说下,“我的良策便是,建立新的特务机构,涵盖侦查、搜集、审讯、定案、惩处等一系列特权。” 穆禾笙震惊了一下,“特务机构?这是何意?大国而立,如何能行此阴诡之事!” 步桐细细解释着, “并非如同那些府内豢养的谋士之流搬弄朝局,而是为陛下、为国设立一柄利刃,直属陛下、听从陛下吩咐,中间省去朝堂六部,行事隐秘,直击要害,如今朝堂涣散难道殿下不知?亲使大臣各有依靠如何能用?” 穆禾笙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倒不是因为步桐的话僭越,而是因为这些不怎么好听的话里,真是如今面临的最棘手问题,陛下抱病,臣子们相互抱团各有依靠,任用谁都牵连甚广,彻查哪位都多方庇护,无法得偿。 步桐喝了口茶水,看着外面的点点宫灯, “殿下是贤德为民之人,这番道理自然想得通,如今只有建立一个这样的部门,由陛下掌管并予以特权,方能立事。” 穆禾笙轻轻叹了口气,“姑娘此言确实有礼,只是如今权力早已瓜分殆尽,若是眼下设立新的特务机构,必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况且在朝中并无根基的官员,亦是无立足之地,更别说成为陛下的利刃,又有谁愿意来执掌这个特别的机构呢?” 步桐的笑眼落在穆禾笙的身后, “这便是我同殿下讲过的,我的诚意。殿下去陛下面前进言,大可向陛下举荐用一位毫无根基的新人来执掌这个部门,一来朝中并没有结交,日后查案办事不会有人情牵扯;二来初生牛犊,感念陛下提拔,定当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穆禾笙跟着步桐的视线看过去,汤玄霖一双清凉的眼睛落在步桐明艳的脸上,声音有些沙哑, “步小姐的意思是,要殿下举荐身边人。” 步桐也顾不得体统,伸手打了个响指, “正解,这样的势力何必拱手与他人,殿下说过玄霖为人忠正,不如趁此机会,也替他求个好前程。” 穆禾笙陷入沉思,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姑娘话中的道理,在下明白,如今的朝堂确实需要这样一个特别机制来整肃,只是担心其他位高权重的几个权贵会暗中使绊子,日后会很艰难。” 步桐托腮,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划着, “如今朝堂四分,烈虎将军为首的军方,北国公为首的藩王,东国公为首的政方还有西国公为主的商贾……” 这么一来,步桐轻笑, “若殿下答应与我结盟,扶持玄霖,日后辅佐之事,南国公府和北、西两国公,臣女定有方略让他们忠于殿下。” 穆禾笙有些震惊,这样的话竟然从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而且似乎步桐所计划的事,设立一个特务机构,仅仅只是开始。 步桐见他尚在犹豫,索性笑笑, “殿下也莫急着回答,不如回去好好写了奏章,明日呈给陛下,听听陛下的意思。” 穆禾笙见步桐作势要走,起身阻拦, “步小姐且听在下一言。” 步桐闻声又顺势坐回去,兀自给添茶, “方才还喊了两声‘姑娘’,如今便又成了‘步小姐’,我原以为殿下同我亲近了些呢,如此看来……” “姑娘误会了,”穆禾笙的模样终于亲和了些,贵气仍在,不过卸下隔阂,也算有点暖男的意味了,穆禾笙接过茶具替步桐斟茶, “只是在下府上已有妻室,姑娘尚在闺阁,担心唐突。” 步桐无所谓的耸耸肩, “左右一个称呼,我本也是不在意的,殿下怎么喊得自在便怎么喊就是,殿下对臣女方才的话,可有顾虑?” 穆禾笙回去坐下,回头看了眼汤玄霖,“玄霖才能,在我府上确实屈才,姑娘所说前程,很合情理,只是……” “只是什么?”步桐疑惑, “若论朝堂势力,我朝重文轻武,东国公自然是最大的阻碍,可是权臣最大的弱点,便是轻敌,东国公未必瞧得上、看得起一个新设的部门罢?” 穆禾笙摇摇头,“在下并非担心这个问题,而是如今父皇膝下,尚在京都的还有大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二皇子常年在外领兵也是战功赫赫,我在其中,便是最不得宠的那个,母后偏爱六弟,我又自小在道观长大,朝中毫无根基,即便是父皇采纳了我的进言,也未必会用我的人。” 步桐心里咆哮着:我的四殿下!不要在这里妄自菲薄了好吗?上一世六皇子去陛下跟前进言,东厂的督主不还是汤玄霖吗!只要你开口,就一定能成事啊! 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殿下过于担忧了,这番隐秘,陛下自不会拿到朝堂上讨论,况且,殿下在朝中没有根基,对于陛下来说是坏事吗?陛下是相信那些被大臣推荐的皇子,还是相信一个为国为民的皇子?” 汤玄霖终于开口,“殿下,步小姐说的甚是有理,殿下大可一试。” 步桐抬眼,正对上汤玄霖一双莫测的凤眼,瞬间乐开了花。 重生之后再看汤玄霖,怎么看怎么顺眼? 汤玄霖被直勾勾地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错开步桐灼灼的眼神,步桐不悦, “汤玄霖,你怎么回事,一眼看都不看我?” 汤玄霖低头不语,步桐瞧着他原本垂在两侧手有些紧张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顿时笑出了声, “你脸皮怎么这么薄啊?玄霖你抬眼看看我,今日我好看吗?” 还没待汤玄霖回答,穆禾笙“嚯”地起身,“罢了,我便去找父皇一试,即便是父皇不同意,最多得一顿呵斥又能有什么事。” 紧接着转头看向步桐, “多谢,阿桐,今日指点,在下收获颇多,果然步小将军没有说错,阿桐将来是做大事之人。” 被夸奖了?步桐一副很受用的模样推脱着, “殿下实在是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 穆禾笙被步桐的模样逗笑,“只是,阿桐就莫要开玄霖的玩笑了,玄霖这个人在儿女之事上及其简单,不比阿桐这番,这番……” “合着就是说我是个老司机,不要没事调戏纯情小男生呗?”步桐气急,脱口而出。 对面两人一头雾水地看着步桐,步桐“嘿嘿”一笑,连道“失言,失言。”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春桃从殿门口探进脑袋来, “四皇子殿下、小姐,要放烟火了,您们要出来一观吗?” “当然,”步桐轻快起身,一把从穆禾笙身边拉走汤玄霖, “借殿下的玄霖一用,今夜宫门下钥前定当归还。” 门口和春桃并站着的石青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满嘴还在念叨着, “真的如此不顾礼法!”后两个字混合在春桃的斥骂和被打的惊呼中慢慢消散…… 步桐没有在意,拉着汤玄霖径直走到旁侧人不多的宫栏前,看着头顶的夜空,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 “玄霖,这还是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烟火呢。” 汤玄霖后退半步轻声, “阿桐今日很好看。” 步桐突然就被逗笑了,这个榆木疙瘩怎么突然开窍了,但随即想起来,方才侧殿之中,自己似乎问过他, “玄霖你抬眼看看我,今日我好看吗?” 阿桐今日很好看。 他回答了。 他说阿桐今日很好看。 阿桐? 他喊了自己阿桐? 步桐并不满意,伸手去拉他上前, “在府中,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喊我‘桐儿’的,你日后也喊我桐儿罢。” 汤玄霖轻轻点头,但是却仍然如同钉在原地一般,丝毫未动,见步桐急了,只轻声说一句,“桐儿,这于礼不合,我不可近前同贵人一道看烟火的。” 说话间,烟火已被点燃,平静的夜空瞬间被点亮,同时也照亮了所有人的脸,步桐回头,看着汤玄霖微微扬起的那张惊艳绝伦的脸, “玄霖,这次我不会再错过你了。” 可是在烟花的爆炸声下,何种言语都被收纳其中,不得传达,步桐轻轻笑着,伸手握住汤玄霖那双指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这只手的主人微微颤抖了一下,便在黑影中有力地反握住掌心的小手。 一股暖意直达步桐胸腔,那颗心脏顿时加速跳动起来,步桐突然觉得自己上一世,不仅仅是一副好牌打烂了这么简单,而是拿着王炸自己扔牌了吧? 竟然从来没有发现,“冷面阎王”汤玄霖,如此好撩易推倒、深情且可靠,这样一个神仙样儿的人物,先不说日后的权势滔天,就算是平日里搁在身边,看着多顺眼呐。 烟火慢慢散去,汤玄霖及时放开了步桐的手,直起身子在黑夜里看着步桐依旧闪烁着的大眼睛,发髻旁侧点点光亮闪耀着, “人间烟火,皆被你安在头上了。” 步桐伸手拂过那串步摇,黑夜里微微红了脸颊,小声念着, “人间烟火,风云变幻我都不在意,我只是个小女子,想嫁予你做妻子。” 汤玄霖的脸边没有荧光,隐在暗夜里的表情有些模糊,步桐伸手去去拉他的衣袖,“玄霖?” “定不负,相思意。”头顶的人轻轻说出这句话,步桐瞬间心安,正待回应点什么,身后有人上前, “小姐……” 是春桃,抱着步易阳留下的礼物盒子着急地直跺脚,汤玄霖赶忙后退两步,“春桃姑娘。” 春桃在黑暗里“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上前,“小姐,宫宴马上就要结束了,您何时去找榆小姐?” 步桐看着宫人们正在廊下栏边开始掌灯,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件大事未办妥,汤玄霖看出步桐的心思,“那奴才便去寻殿下了,步小姐夜深浅行,莫要受凉。” 步桐抬手制止他, “以后于人面前,尤其是在我这里,莫不许再自称是‘奴才’,过了明日,便永远不再是了。” 汤玄霖深深看了步桐一眼,做礼告辞,春桃上前,“小姐,你看他,根本就不领情。” 步桐笑着摇摇头,“春桃你还不懂。” 看着春桃手中的锦盒重新提肩振作一下精神, “走吧,去找找长姐。” 第十二章:走白莲花的路 春桃凑过来回话,“榆小姐方才似乎同人争执过。” 步桐嘴角微微扬起, “还有这样的热闹?走,我们去瞧瞧。” 春桃乐呵呵地在前面引路,“小姐,她们在后殿呢。” “怎的去了后殿?”步桐不解,一般外臣携妇进宫,只去陛下处或者皇后宫中拜见,后殿这乃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休息更衣的地方,轻易不敢造次的。 春桃知道步桐的疑惑,赶忙解释,“是方才九公主被皇后叫到这里来着,后来皇后娘娘不愿意出去吹风,便喊了几些个夫人小姐到这里小聚。” 步桐点头, “去找人问一下,皇后娘娘现在何处,是否还在后殿之中?” 春桃得令离开片刻便回,“小姐,皇后娘娘方在后殿。” 步桐撅嘴,有些失望的模样, “皇后娘娘在的话,似乎就没什么意思了。”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慢悠悠地往后殿走去,殿内人倒是不多,白芍药,步榆,西国公家的婶娘和九公主,另外便是两个没见过的生面孔,步桐笑嘻嘻地在门口行礼问安, “见过皇后娘娘,婶娘,九公主,难怪大殿突然间人少了许多,原是都来这里了。” 皇后瞧见步桐过来顿时喜笑颜开,作势点点步桐,“我自然是想喊了你一并来吃些果酒的,怎的不知道何处错过,翠竹这方寻了你好大一会儿,也没寻到你。” 一个眼生的面孔突然掩嘴笑着开口,“母后不知,我方才倒是瞧着,四殿下身侧的汤大人领了步小姐去过便殿,不知道去见了何人还是去更衣的?” “汤大人?”容平原本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闻言突然来了兴趣追问,“可是四哥哥府上的那个生得极好的总管大人?” 皇后轻咳一声,容平自知失言,赶忙缩了脖子坐回去,说话人瞧见皇后的模样,并非好奇亦或者是惊讶,也匆匆低头去不说话了。 母后?看来果真是穆禾荃身边的侧妃无疑,步榆的眼神看过来,步桐笑笑, “回皇后的话,步桐前些日子随意写了些兵法给家兄,如今京都男子中多有传阅,方才是去同四皇子殿下探讨了些许细节,偏殿处人员颇多,也不算是逾矩私会罢?” 皇后温和地笑笑,眼神明亮幽深,似乎能看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老四一向做事是有分寸的,只是竟然不知,桐儿也能习得兵法,果然是大家闺秀呢。” 西国公家的婶娘彭夫人看着步桐笑着回话,“多谢皇后娘娘夸奖,桐儿虽然年纪小,但是在这同一批的孩子里,最是性格洒脱又独当一面,我家大人时常夸奖呢。” 西国公步庭风是南国公亲弟,先皇厚待步家,荫封两子,当年便是一段佳话,只是步庭风为人潇洒随性,不涉朝堂,只做个闲散商人,也算是快活自在。 不仅如此,西国公府上只有彭夫人一位,恩爱二十余载膝下并无子女,但仍然谢绝了所有权贵塞进府的女子,一心与夫人白头偕老。 步桐瞧着那眉目如画、温柔中自带聪颖的彭夫人,感慨备受宠爱的女人果然生的光鲜亮丽,冲着彭夫人笑笑,算是做谢。 皇后指与众人看,“快瞧啊,桐儿鬓边的那串夜明珠步摇,多么别致华贵,夜里一点流萤,特别,好看。” 大家纷纷赞叹着。 步桐笑着摘下来呈上去, “娘娘且看,这并不是夜明珠,只是一些普通的南珠,桐儿在府上闲来无事,便研究出一种荧光涂料,将其涂抹于物件之上,白日里晒过阳光之后,夜里便会闪闪发光。” “竟有这样神奇之物?”皇后惊喜地看着那串步摇,“确实是南珠。” 彭夫人凑过去看,“天哪,夜明珠产量极少,以其制作首饰太过奢侈,如今竟有如此涂料?岂不是可做大用场?” 容平一脸得意,仿佛被夸奖的人是自己,“那可不,我家步姐姐可是最厉害的。” 皇后点头称是,“说来也是巧了,我那里有些前些日子方才进贡来的南珠,也辛劳桐儿帮我修改一下罢。” 步桐自然应下。 翠竹上前,“奴才这便去取。” 皇后瞧着她面露难色迟迟未动身,挥下袖子起身,“罢了,那南珠是我自己搁起来的,你们回去也未必寻得到,我便失陪一会罢,正好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东西劳烦桐儿妙手了。” 大家赶忙起身送离皇后,皇后回头看了一眼,“容平一起跟来罢,你也该歇息了,我瞧着这一晚上,你又玩疯了。” 容平虽然不乐意,但只能跟在皇后身后撅着嘴走了。 约莫着距离离宫时间也不远了,皇后竟然再回宫中,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春桃朝步桐示意了下手里的匣子,步桐抬头瞧了那两个蠢蠢欲动的人轻轻摇头,春桃便退下了。 “这两位姐姐瞧着眼生,不知是哪家高门?” 彭夫人掩嘴笑笑,“桐儿,这两位是六皇子府上的侧妃,身后那位是北国公家的白芍药。” 步桐余光里看到步榆瞬间苍白了一些的模样,顿时了然,看来步榆嫁给穆禾荃的日子,也并不是那么好过,大约这两位侧妃平日里没少欺负她,其中,有多少穆禾荃计策未成之后的借机发挥默许纵容,约莫也是有数。 “原来是长姐的府上姐姐,桐儿眼拙。这方给两位姐姐赔罪了,”步桐一副乖巧的模样行礼, “见过芍药姐姐,我们方才见过的。” 白芍药轻轻点头算是应下,另外那两人对步桐的反应很是受用,也跟着自我介绍, “下妾沈氏,乃刑部侍郎沈虚次女,见过步小姐。” “下妾孙氏,乃兵部侍郎孙青山之妹,见过步小姐。” 竟然如此客气,方才言道看到了汤玄霖和步桐的人,正是孙氏,步桐笑道, “孙姐姐、沈姐姐不必如此客气。” 孙氏瞥了眼步榆,满是不屑,再看步桐,又是堆笑的模样,如同变脸一般,“承蒙步小姐不弃称呼一声‘姐姐’,只是我们何来的脸面敢自称是南国公府嫡女的姐姐。” 言下之意,无非是借机讽刺下步榆,不过这话说的很是有水平,竟也让人觉不出错处。 彭夫人虽然府上没这些莺莺燕燕相争,但也是出身世家,这些小心思自然逃不出她的视线,笑着圆场,“桐儿自小呀,便是个随性的孩子,各位夫人莫怪。” 这话说的精妙,一来将步桐跟她们划清界限,而来又抬了了这些侧妃的位分,直说得每个人都喜滋滋的。 谁知道这两个侧妃并不满足,而是将彭夫人的这话当作是步桐和彭夫人站在自己一侧的推论,更是挑衅地,“彭夫人果真当是名门闺秀,同步小姐一道,便都是随和知礼的性子。” 步榆小声起身,“抱歉,我先去更衣。” 孙氏豪不顾及地向她“哼”了一声,“不像有些人,庶出的女儿明明高攀,低眉顺眼地过日子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偏偏借着父皇赐婚就摆出一副正妃模样,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步桐慢慢收起笑意,看着步榆忍不住冲上前来,“即便我是庶女,但我亦是殿下侧妃,纵然你们出身名门,如今又凭什么欺辱于我。” 孙氏冷笑,毫不顾忌步桐和彭夫人亦在场,“步侧妃的架子可大着呢,平日里低眉顺眼,得了机会就去殿下面前卖惨,你当我们看不出?” 步桐欲起身,被婶娘一把拉住,彭夫人轻轻摇头,步桐便坐回来示意春桃上前,捧了那锦盒推过去, “长姐,这是兄长带回来的礼物,家中姊妹每人一份,也算恭贺你大喜。” 步榆低头垂泪,“到抵兄长还惦记着我,真的是……” 孙氏继续鼻孔出气,“看看看,又开始了,南国公府你最大不成,步小姐的‘长姐’你应着,小国公你随口一句‘兄长’喊着,区区一个侧妃你当真觉得自己飞上枝头了?步小姐日后得了荫封那可是郡主娘娘,你怎能压她一头?” 步桐忍不住重新看了眼孙氏,虽然看着不甚聪慧的模样,但是这个兵部侍郎的妹妹,说话倒是精到,一针见血而且仿佛看不惯的事情便丝毫容忍不得。 旁侧的沈氏也跟着出言,“到底是陛下赐婚,可做下妾的,总的知分寸才好,免得把那些市井小民的下人习气带出来,日后丢了殿下的人。” 步榆的生母,仿佛是当年老国公府的侍女,不知为何跟了南国公生下步榆,只是那侍女后来并没有被收房,后来南国公迁府只带走了女儿,那侍女便郁郁而终了,想来这话说得,也算是痛处。 步榆被人提及,便再也绷不住那个温柔和婉的模样,伸手便给了沈氏一个耳光,眼眶通红,“辱我生母,贱人胆敢!” 有生之年能看到步榆不装柔弱的一幕,步桐真的很想,拿起手机拍下来…… 这两个侧室亦不是省油的灯,在步桐叹为观止尚未发出感叹的时候,已然起身打回去,一时间三个人扭打在一起,旁边的宫人侍女一时惊呆,白芍药踉跄几步退后,大家纷纷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饶是见多了大场面的彭夫人,这会儿也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最先反应过来,悄悄伸手推了一把步桐。 正在连声叫好的步桐赶紧上去拉仗,这边说着, “长姐,长姐消消气。” 那边劝着, “沈姐姐,孙姐姐,这可是皇宫大内。” 见几人抓头发撕衣服扇耳光的架势同现代医保泼妇无异,步桐默默感叹着:我这命啊,怎么到哪里都躲不开这种事! 步桐巧妙地躲着三方夹击,一面招呼着后面的侍女, “都瞎了眼吗?还不赶紧来拦着自家主子做傻事!” 如梦初醒的侍女们这才纷纷上前,直到步桐瞧见沈氏搬起了一旁的花瓶,这才匆忙去挡, “沈姐姐不可!” 花瓶碎在地上,沈氏已然红了眼根本没听进去,这声脆响燃爆了所有人的心,步榆伸手去拿碎瓷片扔掷过去,步桐微微眯了眼,大喊了一声, “长姐莫要冲动!”便挡在了沈氏前面,碎瓷片划开宫装,鲜血很快沿着月白色的衣料留下来。 “步小姐!”白芍药惊呼一声跑过来查看步桐的伤势。 “大胆!”彭夫人拍案而起,指了步榆厉声,“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你的妹妹!” 皇后不知何时站在殿门口,似是刚到,也像是被这一团乱糟糟的景象给吓住了,直到彭夫人的这句话镇住全场,这才快步进来,直奔步桐,“桐儿受伤了!快去请太医!” 随后狠狠地瞪了步榆一眼,再吩咐翠竹,“把四殿下叫来,让他看看给本宫娶的好媳妇都干了什么?” 步桐伸出小手拉了拉皇后的华服,眼中带泪,声音哽咽, “娘娘,莫要怪罪长姐,桐儿没事,长姐不是故意的。” 重生之后,手握剧本的步桐,走白莲花的路,让白莲花无路可走…… 此言一出,沈氏和孙氏也膝行过来嘤嘤哭诉, “母后,就是那步榆,无礼娇蛮,我们不过提点几句,她便打了臣妾一巴掌。” “母后,步榆自恃陛下赐婚,事事跋扈,今日皇宫大内竟敢动手,步小姐好心来劝,她全然不听还伤了步小姐。” 不得不说,女人的这张嘴真的可以幻化所有事,若不是方才步桐也在场,还真就信了。 皇后果然生气,吩咐着身后嬷嬷,“给本宫拿下那毒妇,再派人抬软榻来,将步小姐移去偏殿诊治,”看着步桐伤的位置有些隐秘,再吩咐,“多喊些医女过来。” 步榆发髻凌乱,衣衫松散,跪在地上痛哭,“娘娘,臣妾冤枉,是她们,欺辱臣妾母亲,臣妾一时气不过……” “那你便是承认了,是你先动手的?”一个嬷嬷站在她面前问道。 步榆抬头,满目错乱,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孙氏及时补刀,“母后明察,方才沈妹妹只是觉得步氏太过僭越,提醒她莫要学些外头的歪风邪气,并未提及南国公夫人半句啊。” 怎么母亲也被牵扯了?步桐趴在彭夫人的怀里,看到孙氏眼里的精光和皇后陡然上升的怒意,暗中赞叹此人妙招。 皇后指了她向着那些嬷嬷,“你们是聋了吗?还不赶紧让她闭嘴,你那个不知分寸廉耻勾引南国公的母亲有什么可记挂,还要戚夫人背这脏水!” 步桐低着声音去求, “娘娘息怒,长姐不是有意的,娘娘息怒。” 皇后回头来,眉眼瞬间软了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步桐的额头,“好孩子,你先处理伤口,这些事就不要管了。” 步桐看着步榆被塞住嘴巴挣扎的模样,微微颤抖了一下继续恳求,“娘娘,今日父母家兄均进宫来,长姐这般不体面,想必他们也会难过,还请娘娘宽仁,饶恕长姐这一次,她定会好好反省的。” 第十三章:让白莲花无路可走 这话一出,白芍药竟也跪起身子,“步小姐说的极是,今日阖宫宴饮,人多口杂,传出去又不知道是什么说法,还请娘娘莫要动怒。” “芍药也是懂事的孩子,”皇后这次微微平息了些语气,押着步榆的嬷嬷随着松开手,步榆哆嗦着取下口中布条,也是妆容脏污的模样,依然不甘心地跪地哭诉,“娘娘,臣妾冤枉……” 弱柳扶枝,委屈柔弱的模样就连步桐看着,都忍不住想心疼她。 可心疼了她,谁来心疼自己啊? 步桐“虚弱”地窝在软榻上,宫人们正要抬走,外面脚程颇快的穆禾荃这边进门了,身后还跟着听了消息跟过来的容平九公主。 穆禾荃看着殿内几人,只有自己的三个侧妃钗环凌乱,其中步榆更是难堪,毫无贵女风度, “见过母后,彭夫人,这是出了什么变故?” 容平先看到了受伤的步桐,顾不得行礼问安便几步扑过来,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步姐姐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谁干的?” 皇后瞪穆禾荃一眼,“看看你心仪的好女人都做了什么浑事?无视尊长、恃宠生娇、皇城大内竟敢出手伤人!” 气急之下指了眼角泪花直飘的步桐,“桐儿好心去劝架,非但不听,这女人多么恶毒的心思啊,竟然用碎瓷片伤了自家亲妹。” “什么?!”容平去拉穆禾荃的衣角,“六哥哥你还不管教她吗?步姐姐尚未出阁,如今身上若是留了疤,尚不说你了,就连父皇都没法跟南国公夫妇交代。” 穆禾荃错愕地看着两个哭唧唧的侧妃,再看向步榆,步榆红肿着眼睛小心翼翼,“殿下,臣妾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她们……” “闭嘴!”穆禾荃冷声呵斥她,再低头看着步桐,眉头紧锁,“步小姐伤的严重吗?” 彭夫人起身打断他的视线,“殿下,怕是外面医女们也快到了,我先带了桐儿去处理伤口。” 皇后有些疲惫地点头,“辛苦彭夫人了,我现在这边处理一下,稍晚些过去看望桐儿。” 步桐自然懒得跟穆禾荃说话,便半眯着眼睛装没力气,就这么一路去了偏殿,白芍药赶忙起身跟在后面,“我学过些医书,等下能帮些的。” 彭夫人想想便也答应了。 几人一行去了一处没人用过的屋子,春桃连忙把医女带进来,为首的医女瞧着这么多贵人围着,有些愣神,随即出言相劝,“各位请到外殿等候罢,屋里人员太多反倒是不便。” 步桐轻轻捏了捏彭夫人的手,“婶娘,没事的,您同九公主还有芍药姐姐到外面吃盏茶,我这方很快便包扎好了。” 医女既然都开了口,大家留在此处也帮不上忙,便决意出去,九公主不乐意,上前去到塌前握住步桐的手,执拗着一张小脸,“我不要,我就要在这里守着步姐姐。” 彭夫人上前来拉她,像哄自家闹着吃糖的孩子,“容平公主,您瞧啊,我们左右不是医女,这方有芍药跟着就够了,人多手杂地给医女添乱更不好。” 好说歹说,直到步桐发话,九公主这才跟着众人离开,医女们拉开屏风,慢慢脱去步桐繁琐的衣物,“小姐请放心,伤口只是大了些,并不深,只好好好敷药调养,必不一定会留疤的。” 步桐感觉背上火辣辣的,也不是很疼,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春桃在一旁难得冷静,帮医女们打水、递东西、凿药,忙得跟只小陀螺一般,白芍药只扶着步桐,让医女们容易包扎又不弄疼步桐。 这一切进行的很是顺利,直到门外传来嘈杂声,步桐抬了下头, “春桃,去看看怎么回事?” 春桃很快回来,趴到床头回话,“回小姐,门口四皇子殿下正在被大公子骂呢,后来国公大人来了,又开始骂大公子……” 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小手颤抖了一下,步桐轻轻拍了下白芍药的手,“没事的,这中间大多都是误会,晚些我去解释一下就好了,我家大哥为人就是这般直接率真,实在是……” 步桐还没来得及给自家大哥找个合适的修饰词,这边屏风后面已然进来一人,规规矩矩地托着木盘,“步小姐,这是皇后娘娘让翠竹给您带来的衣裳。” 步桐勉强起身,“多谢皇后娘娘挂心了,劳烦翠竹姑娘替我回去谢过娘娘。” 翠竹点头便退下了,刚好这边包扎得差不多了,步桐起身,牵扯了后背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春桃,替我更衣。” 白芍药轻轻地按住步桐的肩膀温声,“你如今还须得好好修养才是,不宜下床活动的。” 步桐轻轻摇头, “芍药姐姐,我家兄长还在外头呢,若是见不到我,还不知后面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浪,我只出去站站见过父兄说明原因就是。” 白芍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如此的,四殿下的那个侧妃,的确是有些僭越的,本该及时修正,谁知她竟这般……” 步桐笑笑,春桃这边已经过来慢慢替步桐换着衣物,“小姐,若是疼了一定告诉春桃。” 步桐点头,“我有数。” 终于穿戴好,春桃扶着步桐一步步走出去,白芍药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双手微微开着,似乎再等着步桐万一哪一步虚了,可以及时扑过来接住。 果然是个细心的人,步桐微微牵动了嘴角,就在打开的门后看到了一群人。 确实是,一群人。 放眼看过去,南国公,戚夫人,步易阳,穆禾荃,还有北国公、西国公和一众大人,步桐往后看看,几位夫人小姐也在那窃窃私语,旁侧廊下,穆禾笙并了汤玄霖也站在那里,只是夜色太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步桐冲着南国公和戚夫人“扑通”一声跪下去,声音柔弱无力, “桐儿让父亲、母亲担心了,还请尊长莫要怪罪长姐,长姐并非有意,桐儿伤的也不重……” 话正说着,室内医女撤出来,雪白的衣袖上多有血污,顺带着抱走了步桐原本身上的那席宫装,虽然步桐护士出身很是清楚,自己的这个伤只是看起来凶险,出血比较多,但实则并没有大碍。 只是如今自己这番说辞明显立不住…… “什么伤的不重,出了这么多的血还说伤的不重,快让娘看看,”戚夫人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整个人扑过来,手足无措地查看着步桐的伤势,南国公也难得整个人紧绷得像一张弯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当真,是榆儿?” 春桃上前跪在南国公身前,眼泪噼里啪啦地就掉了下来,“大人,确实是榆小姐,她同四殿下的两位侧妃起了争执,我们家小姐去劝,榆小姐非但不听,还伤了我家小姐。” 南国公脸色铁黑,脸边的线条紧绷起来又松开,大手挥开春桃,“你到一边去!” 九公主突然上前,叉着腰直直隔开一旁气呼呼的步易阳,冲着有些低垂着脑袋的穆禾荃, “六哥哥,您来告予南国公大人罢,是不是步榆伤人,是不是我步姐姐好心劝和,结果步榆不依不饶扔出碎瓷片。” 穆禾荃握紧拳头又松开,几经波折这才低下身子跟南国公拱手告罪,“都是我没有管好府上的人,榆儿还得也是步小姐的姐妹,不会故意下狠手的,还请南国公莫要动怒,就当是姐妹间的误会。” 白芍药原本好好站在后面,这时突然上前,仪态端庄地行了个礼, “臣女白芍药,见过各位叔公、大人。” 北国公狠狠瞪眼的模样终于缓和了些,甚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芍药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芍药微微低头,“方才得皇后娘娘抬爱去后殿稍坐,只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 说着优雅如兰的眼神落在穆禾荃脸上,“只是当时殿下不在殿内,怎么知道步侧妃是否故意呢?” 穆禾荃自然没料到被怼了,步易阳连连点头,“就是,好话都让殿下说了,难道就是逼我们步家吃这个哑巴亏呢!” 白芍药落落大方地去一旁扶起步桐,“当时在场的不止我们几个,侍女、宫人另有许多,若是殿下不知当时究竟如何,大可去皇后娘娘处提了人来问,我念步家妹妹为人大度,不愿姐姐为此受罚,可世间万事,错了便是错了,哪有苦主不愿意说,过错方反而替自己开脱的。” 步易阳赶忙上前来抱起步桐,难得多看了说话的女子几眼,直觉得如同百合般明亮光洁,“多谢白家小姐了。” 步桐看着南国公慢慢升腾起怒意的模样,心中暗喜,但还是拉了拉戚夫人的衣袖, “母亲,长姐不是故意的,您帮忙劝一下父亲罢。” 看来步榆这次,大约是抵不掉了…… 不过步桐不知道后续发展,因为步易阳冷冷地瞪了穆禾荃一眼,便带着步桐回了国公府。 …… 步桐趴在自己的软榻上看着外面明亮的月光,突然一道黑影闪过,心下一动,便转头看着旁侧依旧气鼓鼓的步易阳,撒娇一样外头瞧他, “兄长,我困了。” 步易阳赶忙起身,“趴着睡是不是不舒服?我让春桃再去给你拿几个软枕,医女们说了,你需得趴着几日待伤口恢复一些之后才能翻身,”说着摆出瓶瓶罐罐在一旁嘱咐着春桃,“待到晚些再给你家小姐换换药。” 这才不放心地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停顿了一下,又回头莫名问了一句, “当真是步榆吗?” 步桐反问他,“兄长莫不是觉得我串通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侧妃还有白小姐,在婶娘和皇后娘娘面前说谎?” 步易阳自知失言,微微停顿了一瞬,“兄长并无此意,只是榆儿一向谨小慎微的,说她与人动手,实在是匪夷所思。” 步桐眼神清亮,“长姐确是无心的,是我瞧了那碎瓷片落在谁身上,哪家的大人都会不依不饶,恐日后还会给父亲、母亲惹来麻烦,这才出去挡的。” 步易阳点点头,“阿桐儿到底还是桐儿,你先休息罢,我去回了父亲母亲。” 看着步易阳消失在视线里,步桐又转头吩咐着春桃, “有些饿了,春桃你去吃饭做些点心来罢,我且睡一会儿,醒了再吃。” 春桃点头退下去了,步桐瞧着那月光突然轻声, “你来了,进来罢。” 第十四章:一觉睡醒又被禁足了 这话说完之后很快,一个黑色的人影便翻窗进来,站在步桐跟前,步桐艰难地仰头看着那修长的人影和他露出来的一双幽深墨黑的凤眸,“嘿嘿”笑得开心, “四皇子这般时候便回府了吗?我原以为你们会在宫中多呆一会儿的。” 汤玄霖揭下面巾露出堪称完美的一张面孔,神色平静如同蓝色的卡尔湖,并没有回答步桐的问题,只是轻轻跪靠在床塌前,看着步桐明亮的大眼睛“骨碌骨碌”直转,轻轻问着, “疼吗?” 步桐想着自己也该学一下那些柔弱的妹子,适当地示弱才会让男人宠爱,随即皱了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疼。” 汤玄霖眉眼里的墨色更浓了,声音有些飘渺, “既然疼,为什么过去挡?” 还没等步桐说话,他便继续说着,“为了教训步榆,值得吗?” 步桐惊了一下,但仍然嘴硬, “玄霖你说什么呢?我是为了不伤到那两个侧妃,不给父亲母亲添麻烦得罪朝中大员罢了,更何况,我后来也是替长姐说了情的。” 汤玄霖轻轻摇头, “不,你讨厌步榆,甚至于恨不得马上咬死她,今天晚上的事多半也是你特意而为推动的,事后看似求情,实则是彻底让众人对她失望,对她没了怜悯之心。” 说实话,这确实是步桐的计划,府内侧妃欺负步榆,步榆本身站在弱势角度,只有当她做了更大的错事,所有人才会不在意她曾受到的欺辱,甚是觉得那些事都是对的。 可是汤玄霖这个局外人,他竟然,看得明白,理得清楚。 步桐暗暗捏紧手指,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这么讨厌步榆,宁愿冒着受伤留疤的风险也要这样坑害她?” 汤玄霖突然笑得很是温顺, “我猜,可能是因为她也曾伪装地这般无辜,来害过你。” 步桐的记忆一下子被带回不久前,上一世,自己看着穆禾荃牵着步榆的手,告诉自己,“阿桐,我同你姐姐是真心相爱的,你会成全我们罢?放心,我会封你为公主,享无上荣宠。” 而后不多日,自己便被扣上不领圣恩、罔顾法纪、残害后宫的罪名,步榆满手鲜血隐忍痛楚,还拉着穆禾荃的袖子不断地说着,“阿荃,桐儿不是故意的。” 如今想想,自己的段位尚且不及步榆呢。 只是,汤玄霖,他! 步桐突然猛地起身,没头没尾地看着汤玄霖问道: “汤玄霖,你最后杀了徐宁吗?” 汤玄霖满眼都是不解,挑了挑眉毛, “徐宁是谁?需要我找出来帮你杀了他吗?” 步桐哑然,是啊,重生这种事,若是大家一起来,岂不是太狗血了,遂慢悠悠地趴了回去, “罢了,只是突然想到这个小人而已,不急于一时,日后若是遇到,随手杀了便是。” 汤玄霖乖乖点头,眉眼温顺的模样简直没有半分上一世“地狱罗刹”的诡谲狠戾,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小奶狗,好想去摸摸他的头啊,而事实上,步桐也这么做了。 汤玄霖这辈子都没有被人像摸狗一样摸过脑袋,冷静让他把下意识的杀招给收了回头,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小手, “你在做什么?” 步桐似乎在神游,眼神透过汤玄霖直直看向很远的地方,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汤玄霖,我早该遇到你的,这样,便不会错过你那么久……” 汤玄霖正欲躲闪开的动作僵住,突然伸手拿下步桐的小手,牢牢握在掌心,眉眼带笑, “现在遇见,也是刚刚好的。” 步桐在手上传来不一样的温度后清醒过来,低眼看着汤玄霖修长白皙的手, “玄霖,原来你的手这么好看,用来握着官印、写诗作赋最是合适,日后却要你去打打杀杀做尽残暴之事,你可怨我?” 汤玄霖反握住那一点点柔软,眼神坚定,“我素来不喜诗文,亦只会打打杀杀的,若是当真能由此进入朝堂,辅佐殿下,那也算不枉此生。况且,受小姐青眼已是三生有幸,若不得出人头地,如何对得起小姐一番用心?” 虽然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但步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但瞧着对面汤玄霖眉眼精致,如刻如画的仙嫡模样,一时也不愿去细想。 左右,眼下汤玄霖,貌可、人优,尚未位至东厂督主那个腹黑怪,如今这个内敛小白的模样,更是顺眼。 步桐笑笑,内敛小白?此时不调戏,待他成了那叱咤风云的暗夜头子岂不是更没机会,某厚脸皮笑嘻嘻地指了指身后, “玄霖,后背痒痒,方才大哥留下了药,春桃又没回来,你来替我擦罢,顺便挠挠痒。” 这话刚刚说完,就听到旁边“哐当”一声,汤玄霖方从胸口拿出一个小小的红瓶,为的听了这惊世骇俗之言,一时失手掉到了地上,红瓶“骨碌骨碌”滚出去很远,汤玄霖过去捡回来,步桐忍不住开他玩笑, “这瓶子可真红呢,竟然片刻功夫,就染红了汤大人的脸。” 汤玄霖黑衣隐藏在夜色中,显得一张清冷白皙的面孔透出点点粉红,煞是可爱。 果然,有反转的人设才可爱,汤玄霖这种“活阎王”害羞起来,才让人觉得有趣。 步桐不逗他了,满意地趴回去,“拿了什么东西?” 汤玄霖犹豫上前来,“四皇子府秘制的药剂,伤口愈合快且不会留疤。” 步桐把脸放在软枕上,陷下去大半个下巴,乐滋滋地点头,玩心再起, “正好,那便劳烦汤大人。” 直到光洁的后背上一整清凉,步桐这才意识到汤玄霖已然安坐在自己床塌旁,揭开被子观察着后背的伤势。 方才为了便于上药且屋内尽是女眷,步桐被子下面的身体只穿了件相当于没有的肚兜,顿时明白“作茧自缚”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不过转念一想,汤玄霖是个太监,那简直就是个大款的姐妹啊,这又有什么,步桐自己把自己劝解成功,放松趴下, “怎样?伤口严重吗?” 汤玄霖温热地指间轻轻划过后背,带起一阵汗毛,低沉的声音响起, “还好,不算深,但是伤口很大,应该很疼吧?” 步桐感觉那人说话的气息直直喷到了自己身上,一时有些恍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谁知汤玄霖继续说着, “不过左右桐儿是要嫁于我,我不在乎的。” 步桐苦笑不得地从软枕里努力抬头, “汤大人,这时候讲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过于不合宜了?” 两人笑着,屋里的氛围似也融化开了,汤玄霖小心地给步桐换药,指间掌心薄薄的硬茧有些笨拙,汤玄霖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和细致,一点一点把药膏涂抹均匀,重新附上绢布, “好些了吗?” 步桐昏昏欲睡,含糊地“嗯”了一声。 汤玄霖继续嘱咐着, “日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还是不要做了,我会心疼的。” “嗯。” “若是当真讨厌那步榆,我替你杀了她就是,何必你自己动手这么辛苦。” “嗯。” “以后离穆禾荃远一点。” “嗯。” “桐儿,你当真愿意嫁予我吗?” “嗯……” 耳边似有女人争吵责骂的声音,但是步桐实在又困又累,眼皮一点缝都睁不开,索性继续沉沉睡去,耳边的吵闹声也慢慢消散…… 第二天一早,胳膊上早已麻了了的步桐龇牙咧嘴地起身,后背上的疼痛似乎已经很轻了,轻轻下床刚走到门口,春桃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小姐,您还不能下床,背后的伤刚刚结痂,若是再撕开怕是得留疤的。” 步桐小幅度甩甩胳膊, “其实好的差不多了,我想活动活动。” 春桃顿时苦了一张小脸, “小姐,大人要您,在院子里禁足。” 步桐崩溃, “为什么,又要禁足啊?可是昨日的事,可步榆同那两个侧妃争执又不是我引起的,怎么也怪罪不到我头上罢。” 春桃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剜了步桐一眼,“小姐您好说呢,昨日那内官,不对,汤大人怎么来了?还胆敢坐于小姐床塌!” 步榆噎住,眼皮跳动一下, “可是被父亲发现了?” 春桃“哼”了两声自顾自地收拾着屋子,“小姐您也知道害怕呢?大人若是发现了,小姐的这位心上人如今怕是早已身首异处,只是小姐给大少爷写的兵书被大人发现了,要小姐好好呆在房里修养、学习《女德》。” 竟然折在这件事上,步桐寻了个软榻坐下, “父亲本就不喜欢兄长参与军务,我这般‘助纣为虐’,禁足,也是应该的。” 响起昨夜朦胧间耳边的争吵声,原来竟是真的,步桐错愕抬头, “春桃,你可是同汤玄霖起了争执?” 春桃气哼哼地点头,“虽然汤大人是内官,但怎么说也是男子,小姐尚未出阁,他行事就这般轻佻无状,春桃替小姐训斥了他,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人竟然一句辩驳都没有……” 想着后来汤玄霖狠戾凶残、不留情面的模样,步桐的视线悠悠落在春桃白皙水嫩的小脖颈上, “你运气当真是好,这时候训斥汤玄霖两句,日后可做半生谈资了。” …… 第十五章:四殿下到访 一春桃不置可否,步桐看着她一下下拧着帕子,昨晚同汤玄霖说的话浮现出来,突然有一句直冲耳侧: …… “若是当真讨厌那步榆,我替你杀了她就是,何必你自己动手这么辛苦。” “嗯。” …… 杀了?步榆? 步桐大惊,“呼”地起身险些牵扯到伤口,龇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汤玄霖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 春桃捏着帕子来给步桐擦脸,仔细回忆着,“仿佛并未说什么,只是要我好好照顾小姐,不过这还用得着他来说嘛,我还不知道要好好照顾小姐。”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争风吃醋的模样了。 “坏了,要坏事。”步桐拍了几下大腿,“春桃,你再替我去四皇子府传信,要汤玄霖今天夜里来找我。” 春桃的小脸最近变苦瓜的频率明显增高,“小姐,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呢,春桃不去。” 步桐抬眼看她,软声求着, “好春桃,你且帮我去跑一趟罢,昨夜我大约是有些发热头脑不清楚,仿佛是说了不少胡话,不能当真的,他这人最是一根筋什么都敢做,可莫要做了什么糊涂事。” 春桃似乎有些动摇,步桐微微凑过去一点, “昨夜我与四殿下商谈之事,今日怕是会有结果,你去叫他来,我如今禁足,外界的消息传不进来,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春桃果然瞬间妥协,只是仍然很是不甘心地跺跺脚,“小姐您就知道吓唬我,一介外男,偏要他出入闺阁还总是半夜三更翻窗而入,这若是传出去,小姐可怎么嫁人呢。” 步桐无所谓地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顿时神清气爽,大大地深呼吸了几口气, “我不在意的,左右日后嫁的人,也是汤玄霖,况且他虽与我见过的次数不多,但作为一个旁观者今日也一眼看出了我的小心思,这个人,颇合我的胃口。” 春桃额头前的皮肤几乎全部聚集到眉头那一处了,显得特别可爱,步桐想去伸手捏捏她的小脸,结果伸手又扯到伤口,引发一阵疼痛。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春桃扶着步桐回头去看,只见戚夫人身旁的景照带了一医女进来,进门便笑得如同大姐姐一般温暖和煦,“小姐今日可觉得好些了?脸色终于有丝血色了,昨日可把景照吓得不行啊,宫里皇后娘娘特地排了刘司院过来,给小姐换药的。” 步桐看着医女稍有些老态的面孔,回忆起昨日夜里,好像也是这个人做主把所有人从屋里赶出去的,一应治疗,都是她草拟方案做主,感情这刘司院就是这里的护士长啊。 步桐笑着起身, “这样的小事怎的麻烦刘司院亲自跑一趟?” 刘司院皮肤很好,虽然微微有些松弛皱纹但是整个人容光焕发,眉眼晶亮,一看就是很能干的女人,微微颔首,“小姐太客气了,能给小姐医治是小人的福气。” 皇城内外,王孙大臣,但凡身体有不适的,尽是去太医署求得太医来瞧,对医女的医术,仅认为她们是女子便不甚信任,大约只有后宫中人有些不合予太医瞧的病症,才会使唤医女们来瞧。 这地位,这待遇,怎么跟现实生活中的自己这么像呢。 想到这,步桐对眼前人的态度格外好起来,伸手去扶她起身, “刘司院过谦了,古今医术,精糟俱在人为,跟性别又无关系,我看刘司院面色极好,想必深谙保养之道,日后还需多多请教,请司院不吝赐教。” 说到这,刘司院深深看了步桐一眼,惊讶、感激,最后只化作深深的一个问礼。 …… 闲散的午后,外面的风已经开始凉了,步桐躲在内室里瞧着外头枝头上的鸟儿,一边仔细回忆着,自己是否见过刘司院,只觉得眼熟但却想不起这人,默默悔恨自己上一世怎会满眼都是那个渣男,而忽略掉这么多的人和事。 今日穆禾笙去陛下跟前进言,多半是会成功,很快汤玄霖的任命就会下来,只是,后面还要做什么? 对了,还有建立东厂和南北两抚司,上一世自己日日去见穆禾荃,一点一点教给他,可是如今,禁足在家,后面的事还有太多太多。 步桐欲哭无泪,似乎自己重生回来,尽是为了在家禁足而来的…… 正在悲伤着,春桃突然进来,“小姐,大人身旁的长安过来了,说是堂上有贵客来拜会小姐,问问您伤势可否出去一见?” 步桐正在不高兴呢,哪还有见客的兴致,转头翻身一气呵成,把自己缩进墙角, “我不去,伤口疼着呢,父亲满不在乎我受伤,从未来过就罢了,还要我走出那么远去前堂见客?我不要。” 春桃似得了圣旨,趾高气昂地出去朝着长安,“我家小姐伤口疼着呢,去不得。” 长安已然听到了步桐说的话,没理会春桃直接上前几步冲着屏风后面大声说着, “小姐,您莫要同大人置气,大人是心疼您的,今日那刘嬷嬷,便是大人早朝后求了皇后才来的,如今四殿下难得过府,直言有事向您请教,大人实在是不好回绝,这不让小人使唤人抬了软轿来……” “我家小姐说了不去便不去,你这人这么……”春桃气呼呼地把他往后推,后面屋里突然传来步桐的声音, “春桃,打水拧帕子,给我梳妆。” 长安得意地反推春桃,“快些去罢,贵人们等着呢。” 步桐慢慢从床上起身,只觉得周身清凉,四殿下,那便是穆禾笙了,如此正大光明地过府拜访,想必是昨日说的事成了,他不明后续排布之事,这才不得已来找步桐。 “事情比想象的要顺利嘛。” 步桐笑着梳洗完毕,跟随着长安去大堂,正堂之内,南国公和穆禾笙分坐主位,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喝着茶,看着一片平和。 只是步桐从自家父亲反复试探后无处安放的眼神中,还是察觉到了那么一丝尴尬的味道。 穆禾笙不同于穆禾荃,他为人忠正,不善言辞,又很少与朝堂结交,南国公与他,尚且谈不上熟识,无话可聊坐着又尴尬,这种感觉,步桐有一次跟护理部主任一起外出下乡,长达一个小时的车上就是这种崩溃。 “让四殿下久等了,”步桐在春桃的搀扶下,一步步慢慢走进去, “见过四皇子、父亲。” 南国公深深地松了口气,“桐儿可好些了?” 穆禾笙神色如常,自然地跟着起身,“步小姐昨日受惊了,我们府上前些年得了一秘方,做出来的伤药愈合快、不留疤痕,在下特地拿来一些给步小姐用。” 身后的石青上前,手中的托盘上,赫然便是昨夜汤玄霖带来的药,只是,多一些,一瓶、两瓶、三瓶……好多瓶。 步桐笑笑, “多谢殿下好意,桐儿已经好很多了。” 南国公的神色跟着放松了一些,“那便就好。” 穆禾笙突然转头向着南国公, “贸然登门叨扰国公大人多半会儿,在下实在是惭愧,只是昨日偶然听到少将军所言其妹兵书,很是精妙,昨日仓促,很多句子在下尚且一知半解很是灼心,今日特地来讨教一二,国公大人日常事务繁多,便先去忙罢,在下在这边稍作请教便回。” 南国公嘴角抽动了一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最后无奈地起身拱手,“粗笨小女,竟得殿下抬爱,只是小女儿的胡说八道,殿下莫要过于认真,惹得殿下笑话了。” 说罢便退出去了,临走时交代春桃,“好生伺候你家小姐,时刻注意该有的仪态,莫要在殿下面前造次。” 春桃紧张兮兮地点头。 屋里便只剩下四目相对的几人和伺候茶水的两个侍女。 步桐看着穆禾笙老神在在地喝着茶水,并未要说话的意思,微微转头向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便向她们开口,“你们便下去吧,我这边伺候就足够了。” 两个侍女闻言便下去了。 步桐瞬间垮了模样,可怜巴巴地看着穆禾笙, “四殿下,玄霖呢?” 石青早些便见识过步桐的本来面目,瞧着眼下的光景只默默地朝房梁翻了个白眼,一旁的穆禾笙倒险些被呛到,搁下茶盏平稳了下呼吸,正色回答, “玄霖进宫面圣去了,我倒有些不安,想来问问步小姐的见地。” 步桐不解, “为何不安?今日殿下献计,难道有什么波折?” 穆禾笙摇头,“父皇对此进言很是赞许,也对我委以此任,我便同你说的那般,建议父皇选一不涉朝堂之人担任东厂督主,并举荐了玄霖。” 步桐连连点头,“很顺利啊,殿下觉得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穆禾笙露出一丝疑惑的模样,“这是我所想不通的,父皇对这样一件惊世骇俗的变革竟然接收如此之快,而且命我近日便开始筹备,对我举荐的人也是欣然召见,父皇平日里,是个很谨慎的人啊……” 步桐不记得上一世这件事进行的是否顺畅,但只觉得亦是开展迅速、雷厉风行地建起这个所有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所以对于穆禾笙的疑虑也没多在意, “殿下大可放心就是,朝局如此,陛下定然比殿下还要焦头烂额,如今有破解之法,自然迫不及待。” 穆禾笙勉强听进去,“希望如此罢,只是这次玄霖入宫,着实太久了些。” 步桐略微一惊,“去了多久?” 穆禾笙仔细算了一下,“早朝过后到现在,约莫有四五个时辰了。” 第十六章:不可轻举妄动 步桐点点头,“确实去了很久啊。” 春桃上前布茶,步桐突然想起自己安排春桃做的事大约也是没成的,遂开口, “若是玄霖回府,殿下可否命他过来寻我一遭?” 穆禾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如今时候不早了,待到我们回府怕是更晚,若是这时候玄霖出宫,再赶过来也有些逾矩,若是步小姐不急,不如……” 步桐迅速摇头, “很急,我没关系的,晚上过来也可。” 穆禾笙嘴角抽动一下,“这样的行径实在是太过轻浮,小姐如今尚未出阁,玄霖毕竟是外男,若是南国公大人怪罪下来,在下实在是不敢当。” 步桐大咧咧地摆手, “殿下莫要担忧,无碍的,我有些要紧的事要同玄霖讲,还请殿下务必代我将话传到。” “你这人!”石青有些听不下去,“怎么这么不知好人心呢?我家殿下还不是为了你。” 步桐自然地点头表示赞同, “殿下有心维护,我自然是知晓的呀。” 穆禾笙挥手示意石青退下,很是真诚地看着步桐,“步小姐一番用心,在下明白,如今亦不会有任何猜疑,如此机构一旦设立,那便是大权在手,小姐智谋,在下心服口服,只是嫁入四皇子府的事,还请步小姐再考虑一下。” 步桐突然就听不明白了,嫁给汤玄霖难道不是如虎添翼,为何四皇子迟迟不肯答应,结果听到穆禾笙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着, “在下家中实在已有妻室,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恐辜负了小姐一番用心……” “等等,你等下!”步桐终于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伸手指了自己的满脸诧异, “殿下以为我想要嫁的人,是你?” 穆禾笙抿抿嘴,石青在后面“哼”了一声,“你当我们傻呢?说要嫁给汤大人我们便能信你?汤大人是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你一个国公府的嫡女小姐,日后是要获封郡主的,如何愿意这般委屈一世,不过就是拿着汤大人做幌子,其实便是要打我家殿下的主意……” “石青!”见着他越说越过分,穆禾笙出言制止,有些抱歉地看着步桐, “在下不敢受此抬爱,京中男子颇多,日后定有步小姐佳缘。” 步桐有些无语地坐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般自恋呢?” 在场余下三个人纷纷一脸不解,“自恋是何意?” 步桐起身,认真地看着穆禾笙, “四殿下,步桐再说最后一次,我心仪之人,从这一世开始便是汤玄霖,我不在乎他是什么人,我也不在乎外人如何议论。此生非他不嫁,殿下宅心仁厚,还请日后多多相助,玄霖为人,果敢有谋,日后定当有番作为,步桐小女儿家心思今日全然告知殿下,还请殿下莫要再为此事困扰。” 穆禾笙有些激动,“步小姐当真心仪玄霖?” 步桐坚定地点头,“当真。” 穆禾笙盯着步桐看了许久,确认她脸上并无半分玩笑戏谑,这才微微张嘴深呼吸了一口,起身拱手, “多谢小姐厚恩,赐玄霖一世圆满。” 步桐回礼, “如今,步桐与殿下之约,今日便算达成。” …… 辅佐明君,整肃宵小,嫁给汤玄霖。 这是步桐重生之后的三个主要计划。 如今,算是刚刚起步。 …… 夜里,天色黑透,窗外便传来轻轻地叩击声,春桃气哼哼地扔下手里正在打扫的鸡毛掸子,过去一把推开,险些把窗外的汤玄霖撞出去,汤玄霖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微微笑着递给春桃一包果子, “春桃姑娘,这是南斋最新出的糕点,你家小姐伤口未愈不能吃甜的,这东西放久了又不新鲜,还得烦劳你呢。” 春桃在手上捧住那包热乎乎的东西之后,嘴角便是止不住上扬的模样,但还想在汤玄霖面前端一端,随即板起面孔, “有事商谈就快进屋,谈完快些离开莫要让人发觉,我去给小姐炖盏燕窝作宵夜。” 说完抱着纸袋迅速溜走了。 步桐坐在塌旁看着这一套操作,有些震惊,“还未进入官场,就把贿赂通融这一套学会了?” 汤玄霖挠挠脑袋走进抱了一个凳子坐在步桐跟前,一派坦荡, “昨日被春桃姑娘数落得胸口闷了一整日,如今刚才好些,贿赂姑娘主要也是念及自身。” 这话颇有几分自侃的意味了,步桐忍不住笑笑, “昨日睡得迷糊,似乎有些话说得过了,今日寻你来,主要也是为了告诉你,如今锋芒初露,莫要轻举妄动,落了他人口实才好。” 汤玄霖伸手摆弄着案前的药瓶, “桐儿是不想我去杀了步榆吧?” 又猜到了?步桐窘窘地摸摸鼻子, “是了,这也算其中一件罢。” 汤玄霖打开药瓶闻闻,似是随口问道, “为何不愿意杀了她?不是很讨厌她吗?” 步桐顿时也有些纠结,是啊,自己对于步榆,用汤玄霖的话说,真的是恨不得咬死她,可是明明汤玄霖可以找机会暗杀她永绝后患,可是自己偏偏着急阻止。 难道不知何时已然有了自虐倾向? 步桐认真想了一下,在汤玄霖打开最后一个药瓶的时候这才开口, “可能我觉得,得亲眼看着她的下场才好,如今便简单干脆的死了,岂不是太容易了些。” 汤玄霖点头,挑出其中一个药瓶在手里,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倒进去搅和了几下, “那便都听你的。” 步桐瞧着他手下的动作不解, “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今日四殿下来,带了些府上的药,我昨日用的效果很好,等下让春桃把四皇子殿下给的那些拿来用就是了。” 汤玄霖轻轻摇头, “那些药是先生配的,虽然也是极好,但加了我的这一味才可以做到完全不留疤。” 步桐笑着窝回塌中, “有人明明说过的,左右我要嫁的人是他,他是不在乎的。” 汤玄霖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眉眼温和, “我原以为,一般年轻漂亮的小姐,都是不愿意身上留下疤痕的。” 步桐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的,不过既然有好药,那自然是要用的,玄霖你竟然还懂得配药,当真厉害。” 汤玄霖把调好的药瓶放下, “倒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只是卑贱出身,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伤病的,请不起郎中,便自己琢磨着试药,时间久了,竟还多了几分心得出来。” 步桐听了这话,实在是笑不出,汤玄霖回头看着她绷着的模样, “怎么了?又扯到伤口了?” 步桐突然抬头,慢慢张开两只手臂, “玄霖,我过不去,你来抱抱我。” 汤玄霖愣在原地许久,直到步桐的胳膊微微酸麻,以为他不会过来正要放下的时候,汤玄霖突然快步上前,轻轻把步桐揽进怀里。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步桐可以闻到他身上轻微的竹炭香味,心中诧异原来汤玄霖这样的人亦懂的文人墨客喜爱的焚香这一套,悄悄伸手环抱住他, “玄霖,我到底,还是把你卷进这一场风雨了。” 汤玄霖的声音在头顶氤氲散开, “我甘之如饴。” …… 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步桐几乎沉浸在那个温暖有力的胸膛里了,门口突然传来春桃的一声“哎呦”和迅速关门声。 步桐这才慢慢离开汤玄霖,歪头瞧着春桃, “你且小声些。” 春桃嘴角尚有糕点的残渣,“呼哧呼哧”上前来,“汤大人,您不是有事同我家小姐商谈的吗?” 步桐看着汤玄霖在春桃面前无可奈何的吃瘪模样,有些略微不适应,忍不住开口解围, “春桃,我的燕窝粥呢?” 春桃嘟着嘴,“还在灶上呢。” 汤玄霖默默退回去在一边正襟坐好, “上面处置步榆的皇后口谕下来了。” 步桐跟着转移话题, “这么快,娘娘打算借机如何处置我家长姐?” 春桃听到这里顿了顿,去门口守着去了。 步桐看着她的身影笑笑,“春桃是懂事的。” 汤玄霖点头,“我知道。原本皇后的本意是,此等毒妇不可继续做皇家内妇,想要废黜,后来又思念着陛下方才赐婚不久,这又伤及南国公大人的脸面和情分,只是贬为侍妾,在内宫反省罢了。” 步桐慢悠悠点着头, “这个处置倒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步榆这才过门不足一月,想必是也还是需得留些颜面的。不过,这留在内宫反省是何意?” 汤玄霖轻轻笑着,伸手替步桐整理下身后的靠枕, “大约是觉得六殿下偏袒步榆,若是在府中反省,大约是不甚作用,留在宫里反省,皇后拿捏起来自然顺手些。” 步桐点头, “罢了,暂且先这样罢。四殿下之前说你入宫面圣了,如何?” 汤玄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坐回去笑笑, “陛下很是赞许殿下的主意,召见我只是说些托付大业的话罢了。” 步桐打了个哈欠,“左右陛下也是焦头烂额了,可给你何等便利?” 汤玄霖拿出一面精雕金牌,“陛下言道,持此金牌可便宜行事,抽调、设立自行处理便可。” 步桐笑嘻嘻地接过来,“这可是当年我心心念念许久都没拿到的东西呀!” 汤玄霖不解,“当年?是何意?” 第十七章:东厂初建 步桐自知失言,不过这话旁人听了也不会多想什么,只好自己打着哈哈, “我的意思是,这东西极是金贵,怕是很多人要眼红的。” 汤玄霖点头, “那便留在你这处罢。” 步桐惊得差点跳起来,上一世百般用计、软硬兼施都没有从汤玄霖手中得来的东西,如今竟然在他怀里还没捂热乎,就被转送了? 这是什么神仙奇遇? 惊喜归惊喜,待到理智稍微抬头,步桐便赶紧把东西塞了回去, “我要这东西有何用,日后你设立东厂,想必需得各方配合,这用处多着呢。” “东厂?”汤玄霖一头雾水。 对了,东厂的名字是自己取得,汤玄霖自然不知道,步桐笑着看他, “不如把这个特务组织叫东厂可好?” 汤玄霖笑着点头,“好,陛下亲命,要我敲山震虎,如今这个组织尚且没有设立,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步桐慢慢坐起来, “如今朝堂文武分据,水火不容,文官以东国公为首,统管六部,大权在握,如今新部首建,无需与之硬碰硬,不如先从武将开始?” 汤玄霖点头, “有理,武将几方并不团结,互不信服,如今大权在握的不过一位北国公,一位烈虎将军罢了。” 步桐应下, “北国公为人刚正,倒是那位烈虎将军,重兵在握,藐视皇权,如今陛下抱恙,更是推拒不回,徘徊在外,此等狼子野心,如今不除,日后定是心腹大患。” 随即步桐详细列出, “如今新建东厂,大可启用平民,任人唯贤,如今我朝重视血统传承,底层百姓中并非没有能干之人,只是苦于上升无门,而且他们善于交际,消息灵通,最是适用。” 汤玄霖眼里慢慢发出一束光芒,是希望点燃的模样, “你当真,要我任用平民百姓?” 步桐笑着, “我们同那些所谓的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都是苍生中的一个罢了。” 汤玄霖眸子晶亮,看着步桐笑嘻嘻的模样,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好,那便听你的。” 步桐起身慢慢溜达着, “那便要有相应的选拔机制,明日你再来寻我,我出一份考题,做些考察心计反应的题目,在其中选出出类拔萃的人培养伪装暗探,是为番子;选出骨骼精到之人习练武艺,是为锦衣卫;两者其中最为精到者训练小队人马,用作杀手营。” 汤玄霖一直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倒是对这些话没多大震撼,反倒是问着, “我竟不知,桐儿除了兵法,竟连点将之术亦是精通。” 步桐挠挠头,“都是梦中所见罢了,如今正好堪用。” 汤玄霖微微点头,“黄粱一梦,倒也是奇事,不知桐儿梦中可有什么大喜亦或者大悲之事吗?” 步桐背对着他,指甲一点点抠进桌子, “梦里我识人不殊,落入奸人圈套,早早便死了,不过,若说开心的事,大约是我死掉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出现,指挥手下给我报了仇……” “哐当”一声打断了步桐的话,春桃也匆忙进来紧张地问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汤玄霖手足无措地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是我手滑,想与桐儿倒杯茶水,结果把茶壶给打碎了。” 春桃叉着腰趾高气昂地埋怨他, “汤大人,四皇子府上的人可说您是武艺好手啊,竟连盏茶壶都拿不稳?” 正说着呢,院外传来南国公和步易阳的说话声,步桐赶忙看向汤玄霖,后者迅速从窗户翻出去,平稳俏利没发出一点声音,步桐转头瞧着春桃,故意揶揄她, “高手确实还是高手,你少惹他,小心哪天惹急了,出手教训你!” 春桃缩缩脖子微怂开口,“小姐总会护着我的吧?” 说话间步庭云和步易阳已然走进来了,步桐赶忙上前,微微低身行了个女儿礼,步易阳赶紧来扶她,“这时候你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左右只有我和父亲又无旁人在。” 南国公难得温和,“阳儿说的对,春桃,快扶你家小姐坐下,再去拿个斗篷来,秋日天凉,莫要着凉。” 春桃清脆应下,扶了步桐在正屋主位下首坐下,步庭云在主位落座,步易阳乐呵呵地去了对面坐,春桃转身去取斗篷了,步易阳看看面前两人摸摸鼻子先开口,却是向着步桐, “皇后娘娘贬黜榆儿为侍妾,关押在宫中反省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看步桐的反应,“桐儿以为如何?” 步桐笑得一派天真, “兄长为何问我以为如何?懿旨已下,必是娘娘已然决断,我一个小小女子,实在说不出如何。况且,长姐因此受罚,桐儿很是难过。” 步易阳的模样仿佛见到了新大陆,难以置信地准头去看步庭云, “父亲,桐儿这是怎么了?突然如此懂事?” 步庭云毫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懂事还不好吗?难道要像你一样,整日不让我放心?” 步易阳悻悻地坐回去,“好好的父亲为何又突然提我。” 步庭云“哼”了一声,“那列战虎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臣子,你如今在他麾下丝毫不察,算得什么良将?” 步易阳梗着脑袋不服气,嘴上敷衍着,“父亲不懂战事,莫要如此武断。” 步庭云正欲发难,余光掠过步桐,只化作无奈地一声叹息,步桐笑着看面前两个人, “不知父兄夜里前来,可是还有旁事?” 步易阳递给步桐一个感谢的眼神,赶忙跟着转移话题, “听父亲说,你同四皇子穆禾笙最近走的很近?” 步桐了然,打着晃晃,“兄长误会了,四皇子殿下人品、才华俱佳,桐儿与他便是友人之交罢了,并无过分亲近。” “如此便好,那四皇子的正妃,十五岁入府恩爱至今,早已传成佳话,我家小妹出身名门,怎可屈居他人之下做个侧妃?” 步庭云轻咳一声,步易阳赶忙开口进入正题,“御前侍卫大统领云放,昨日得见,桐儿觉得如何?” 步桐愣愣点头,没想到自家兄长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 “云统领为人刚直,性格大气爽快,也算是人中翘楚,兄长与之结交,桐儿认为甚好。” 步庭云听到这里冷了下神色, “单问你人品如何,莫要谈些无用的东西,云家世代守卫宫城,皆是忠正纯良之内,内宅简单和气,虽然这两代有些没落,但毕竟根基在那里,朝中众人遇见,也是得高看一眼的……” 这话说着说着怎么意思就有点怪怪的了,不会是要…… 果然,步庭云稍作停顿便开口,“我和你母亲的意思是,你年纪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云放这孩子我们从小也是见过的,很是不错,你若是觉得人品也好,不如……” 步桐着急起身,吓得步易阳整个人激灵一下过来扶她,“我的桐儿啊,你身上还有伤呢,莫要这般动作,扯坏了伤口可是要留疤的。” 步桐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随即朝向步庭云, “我原以为父亲听进了我的话,桐儿早已心有所属,此生非他不嫁,莫说云放,就算是王子皇孙我也不嫁。” 步庭云拍了下桌子,“闺中女儿,胡言些什么!” 步易阳倒是很感兴趣的模样,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步桐,“谁人府上的儿郎啊?快说予兄长,待兄长替你去掌掌眼!” 南国公第二次拍桌子,步易阳也乖乖地低头不说话了。 “世家闺女、公子,言行举止这般无状,这如何能行,桐儿伤好之后,让你母亲去宫里求皇后派个嬷嬷来教导你,年后开春,林相国的课堂都给我去学礼识文。” …… 灾难要来了。 步易阳和步桐对视一眼,分别在各自的眼里读出这个感想。 春桃抱着斗篷回来的时候,看到步庭云怒气冲冲地离开,步易阳朝她做了个鬼脸也跟着走了,满脸愣怔,“小姐,大人和少爷这么快就走了?”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 “春桃,我可能,很快就会有一个教习嬷嬷了。” …… 这几日,京都成出了大新闻,闺中贵女们讨论的最多的,是皇后突然把自己身边的嬷嬷送到南国公府教导步桐规矩,纷纷讨论着步桐是不是马上要嫁进皇家,如今正是提前准备。 而百姓们口耳相传的,是一风华阴郁的少年,手持陛下金牌,征调了原本城边原御前侍卫们轮换休整之处,设立名为“东厂”的部门,贴出告示征调用人,寻常布衣也可报名参与选拔,其中分为武试和文试两场,参与过文试的人,纷纷想破脑袋去解那些九曲回肠的问题…… 一时间,京都城内风雨欲起。 “为什么会去选那处府邸呢?”步桐趴在案上,想不通为何汤玄霖会把云放和他手底下的御前侍卫赶出去,霸占了那处略微偏僻的城角,虽然说,御前侍卫的地方倒是宽敞,训练地、演兵场具在也方便,可是,那也是陛下极为看重的亲卫啊。 身后的嬷嬷咳嗽一声,步桐赶紧坐直了身子,继续抄写案上的《女戒》,神色凄苦, “常嬷嬷,我腿麻得不行,可否起身稍作活动?” 常嬷嬷冷着一张面孔,“小姐刚坐下不过半个时辰,如此心浮气躁,老身有负贵人所托。” “又来了……”步桐脑袋大了一下,“嬷嬷您这句话几日里怕是说了百遍,我继续写就是了。” 常嬷嬷慢悠悠地缓步走开,步桐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节奏,仿佛是个身体堪忧的不惑老人。 想起中秋晚宴那日,常嬷嬷伸手擒住步榆塞住嘴巴的动作,下手那叫一个“稳准狠”。 如今看来,宫中人面孔,当真让人看不透…… 第十八章:悄摸摸的吃醋最可怕 想来汤玄霖也有许多日未来了,步桐趁着常嬷嬷去安排饭食的功夫,步桐嘱咐春桃, “去东厂找汤玄霖晚上来见我一面。” 如此一想,距离上次见他,大约也过去十多日了。 竟然颇为想念。 春桃皱吧着一张熟悉的包子脸,左右为难又不敢拒绝,“小姐,您如今尚且禁足中不能出门呢,常嬷嬷又时刻在左右盯着,除非那汤大人打晕常嬷嬷,不然又怎么进的来见小姐?” 确实如此啊,步桐托腮,“可是我后面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完呢。” “咳咳,”常嬷嬷一声咳嗽,步桐赶忙把胳膊拿下来,小心地看着那常嬷嬷, “嬷嬷,桐儿想着许久未见母亲了,可否晚饭后去母亲园中小坐?” 常嬷嬷冷面看着步桐扑棱着大眼睛期待又讨好地看着自己,最后终于绷不住软了下来,似有若无地叹口气,“小姐,奴自知您是个孝顺懂事的,娘娘派了奴来时本就嘱托了,不可过分改变小姐本性,老奴为人古板,还请小姐莫怪。” 步桐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常嬷嬷这话从何说起呢,桐儿本就是自小随性惯了,诸事不懂分寸规矩,多谢皇后娘娘爱护,割爱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常嬷嬷过府教导,此番用心,桐儿自然明白,这些日子也辛苦嬷嬷了,得了我这个不开窍的徒弟。” 常嬷嬷终于露出一丝欣慰,嘴硬心软地,“小姐谦逊了,老奴愧不敢当。” …… 如此的结局就是,步桐用完晚膳之后喊来几个府上不错的婆子,服侍常嬷嬷按肩捶腿休息,自己则带了春桃,去了戚夫人院子里。 戚夫人方用完晚膳,正躺在廊下的摇椅里,景照在一旁轻轻捶腿,见到步桐正好起身,结果被步桐轻轻按回去,步桐上前把自己的披肩解下,轻轻盖在戚夫人的身上, “如今这时节,日头下去了便一丝暖意都没有,母亲怎么穿得这样单薄睡在院子里?” 戚夫人并未沉睡,听到人声便慢慢睁开眼睛,瞬间喜笑颜开地起身, “桐儿来了?” 步桐上前去扶, “叨扰母亲好梦了。” 戚夫人摇头,“说得什么话呀?不过是秋日里身子乏得厉害,用过饭食便困乏得很,今日常嬷嬷竟放你出来,景照新做的栗子糕很是清甜爽口,想来你会喜欢。” 景照闻言喜滋滋地起身,“那奴便去取来,顺道打包一些给小姐带回去。” 戚夫人笑着点头,景照便拉着春桃离开了。 “多日未见母亲了,桐儿想念的很,便求了常嬷嬷,过来看看母亲。”步桐扶着戚夫人进屋,讨巧地说着。 戚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自然是心都化了,“我瞧着桐儿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步桐趁机上前坐在戚夫人身边, “女儿这半年连接着被父亲禁足两遭,很是颓败,日日进饭都不香的。” 这话并非全然虚构,只是原因并非如此,那常嬷嬷日日端坐于饭桌前盯着,握了戒尺不时落下,步桐一个现代社会蹦跶来的人,又在医院急诊科的紧张高效环境下待得久了,整个人的风格很是粗糙,常嬷嬷为了矫正步桐吃饭的仪态可算是费尽苦心。 结果就是导致了步桐下筷子这件事无比艰难,食欲纵减。 戚夫人哪知道这些,只以为步桐一个小女儿,无端被连累在家禁足这么久,着实是委屈了,很是难过地摸摸步桐的小手,“我的桐儿受委屈了,母亲今日便做主解了你的禁足,白日里带上丫头,也出门去走走便是。” 步桐的目的达到,喜滋滋地窝进戚夫人的肩窝, “还是母亲心疼桐儿。” 步桐从上一世便明白,强势又专制的南国公步庭云,其实是拗不过自家夫人的,有事相求戚夫人,实则事半功倍。 第二日,步桐拉着不情不愿的春桃,乐呵呵地上了街。 春桃一副“卖主求荣”的负罪脸跟在步桐身后碎碎念着,“小姐,我听门房说过的,最近这新设的东厂虽然说是取才于民,可最后任用的,大多是些邻里坊间名声并不好的怪才,大家多有传言,说日后这东厂定要掀起风浪,我们还是不去招惹为好。” 步桐带着春桃一路买花观鸟尝糖糕,满不在乎身后人的担忧, “春桃,你尝尝这个,很是香脆,我们带些回去给母亲和常嬷嬷罢。” 春桃被塞了一大块酥饼,正要抱怨,突然觉得嘴巴里留下了喷香酥脆的饼,自顾自地嚼了起来,看着步桐买了三大包,含糊地说着,“小姐,多买些罢,这酥饼比国公府做的还好吃许多呢。” 两人终于大包小包出现在东厂门口的时候,实则是被门口的锦衣卫拦下的,步桐对这两个人有些眼熟,大约也是出身商贾,平日里最爱打抱不平之事,如今得了正经差事,自然格外严谨, “你们是做什么的?这里乃皇家下属,闲人免进?” 步桐笑嘻嘻地上前去, “两位小哥莫慌,我们不是坏人,不知你们家督主大人可在,小女前来求见,还请大人前去通禀一声。” 那人似是打量了一下步桐,“督主大人不见客,尤其是你们这些名门高户的来使。” 步桐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官制锦缎,身份确实一目了然,虽然也觉得汤玄霖做得对,但自己也被拒之门外,步桐有点憋屈, “大人,我并非一般官家女子,小女步桐,是南国公府来的,你同你家督主讲便是,他定会允我进门的。” 那人板起一张面孔, “你这人怎么听不进道理,我说了我家督主谁人都不见,快走快走。” 步桐哭笑不得地被赶着后退两步, “我如果说,我是你们未来的督主夫人,你们莫不是也不会信的?” 那人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位小姐,我家大人莫不会沾染儿女之事的,还请小姐慎言,尽快离开,不然我们可要不客气了。” 劲装窄袖,一身校服简单好看,可是同前世一般,市井常称,“锦衣好儿郎,莫进人家户。” 大多讲的是锦衣卫的男儿郎俊俏英武,只是做的大多都是查抄灭门之事,让人闻风丧胆,纷纷祈祷着锦衣卫莫要进自己家的门。 步桐只得带着春桃到东厂旁侧的酒楼坐下,暂且等待一下看看能否遇到汤玄霖。 酒楼的生意很寡淡,本来就位置偏僻,客人不多,眼下又紧挨着东厂,便很是难做。 步桐带了春桃到二楼落座,点了些简单的酒菜便趴在窗边看着那大门,门口的小哥自然留意到了步桐的存在,不时抬头谨慎地看看,不过步桐始终没什么过分的举动,也就没再做什么。 步桐戚戚地坐回来,撅嘴不开心, “明明是我教他主办的东厂,如今却连自己都进不去。” 春桃忙着给步桐布菜,“小姐莫要忧心,汤大人总会来寻小姐的,到时小姐同他讲,要个通行令牌就是。” 步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里的菜肴,楼梯处传来响动,三个锦衣卫模样的人进来,简单要了几个小菜便开始闲聊, “那云放其实也算是个忠正之人,为何督主第一个选中了他?” “那想来所谓忠正不过是表象。” “我也相信督主大人的判断,只要他想动的人,那便一定不是好人。” “可我听说,那云放可是镇边大帅烈虎将军的外甥呢。” “列战虎徘徊不回,坊间早就传言其心不良。” “若是云统领跟他里应外合,陛下岂不是危险?” …… 步桐大惊,云放是列战虎的外甥,还里应外合?这都是没由来的事,哪跟哪啊?难怪自己始终不记得云放这个人,莫不是上一世汤玄霖误会了云放,这才把他…… “小姐,有声音!”春桃突然歪头说着。 这原本御前侍卫的营地里,大多青砖铺起,马匹铁骑踩上,声音格外清脆。 步桐赶忙往前探了身子看着,领头的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不是汤玄霖是谁?步桐顾不得仪态礼仪,伸手摇摆着大声喊, “汤玄霖!” 汤玄霖闻声瞬间勒住马匹,抬头看来,冷若冰霜的面庞瞬间春暖花开, “桐儿。” 身后的七八随从纷纷愣住,就连门口的那个守卫小哥都跟着傻了眼。 东厂的冷面督主当真有个高门未婚小娘子? 汤玄霖下马上楼,身边那三个锦衣卫瞬间没了人影,步桐笑嘻嘻地坐在那看着汤玄霖近前坐下,直接开门见山, “玄霖,御前侍卫统领云放是个耿直忠勇之人,并非列战虎一脉,列战虎党羽众多,云统领并不在其中。” 没曾想汤玄霖跟着点头, “我也觉得他虽然是列战虎的外甥,但是两人并不亲厚,大约不是一派。” 步桐傻眼,他知道,那为何? “那为何要从云放开始?” 汤玄霖的眼神眯了眯,带着危险的意味,步桐感觉他仿佛是有些,生气。 “你当真对云放印象这么好,讲他耿直、忠勇,既然这般,南国公大人想要议亲,桐儿为何不愿意?” 步桐被这一连串的反问给弄得持续性懵逼,感情这是,吃醋了? 这没由来的吃醋,就要断送了一个无辜的人? 步桐感慨,难怪汤玄霖连着十多日未曾再来府上,原来是自己生闷气呢。这悄默默的吃醋当真可怕,若是自己今日不来,容平的心上人这一世怕是又要短命了…… 无奈扶额,步桐哭笑不得地看着对面气哼哼的汤玄霖, “玄霖,原来那日夜里,你听到了父兄的话,可我明明是拒绝了的啊,况且,那云放是九公主容平的心上人,我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汤玄霖依旧那副模样,甚至眼睛都别开到旁侧去了,步桐突然觉得他闹起别扭来的样子也好可爱,凑着身子过去, “玄霖,你是不是,吃醋啦?” 第十九章:步步为营 汤玄霖的耳垂红了一红,步桐再往前凑凑, “可你明明知晓的,我一心想要嫁与你,夸赞那云统领,无非是不舍如此损失一员大将。云放其人,军事用计练兵上颇有见解,算得良将之才。” 被点破的汤玄霖也不继续绷着了,幽怨地看了步桐一眼,酸巴巴地说着, “啧啧,难怪中秋晚宴还同云放在殿前相见,我瞧着聊得很是投缘呢。” 这都记在心里了? 步桐突然心疼现代那些哄媳妇的男生们,这种无理取闹又言之凿凿的感觉,要怎么才能力挽狂澜。 春桃在一旁“哼”了一声,“汤玄霖,你这就有点蹬鼻子上脸了,我家小姐怎么也是出门名门的贵家小姐,即便是看上了云统领那也是相配的,如今心心念念的就记得你,皇后派了嬷嬷来府上教规矩,小姐为了出来见你,去求了戚夫人才得解开禁足,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来东厂寻你,你倒好,安安稳稳地坐在里面,门口狗仗人势的还把我家小姐赶走,你瞧瞧我们两乐意坐在这炭火都没有的地方吹风吗?” 步桐接连制止几次都没有成功,终于春桃嘚啵了半天说完,步桐已经打算好如果春桃这一世有“英年早逝”的风险该如何是好。 汤玄霖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有些意外地眨吧了几下眼睛,突然问道: “门口有人难为你了?” 步桐笑嘻嘻地看着他,“不生气了?愿意同我正经讲话了?” 汤玄霖傲娇地别开视线看着面前的餐桌,“还生气呢。” 还生气呢。 多好,这个人生气都会自己讲出来。 步桐伸手去拿了一包酥饼给汤玄霖推过去, “尝尝吗?这是我们刚买的,很好吃。” 汤玄霖点头,打开来拿起一个放在嘴边嚼着,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熟悉的金牌, “这个你带着,日后出入方便些。” 步桐想着这金牌最初的目的大约已是达成了,也就伸手接过, “那我便先收着,若是要用,派人来同我取就是。” 待到烧饼吃完,汤玄霖突然问着, “九公主,竟心仪那云放?可公主之尊,又是陛下独女,日后怕是要被嫁去番邦的。” 步桐点头,“可九公主不愿同前朝的公主一般,远嫁和亲,前些时候的中秋宴上指了云统领同我看过的,朝中新贵,也算得佳缘。” 汤玄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云放是列战虎的外甥,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日后列家事发,云放也逃不过牵连。” 步桐认真地看着汤玄霖, “所以,你要保住云放,日后以锦衣卫接管御前侍卫,大可进言陛下发配云放去戍边,我想云统领会感念这份人情,日后有所作为,及时不结盟,也定不会恩将仇报。” 说到恩将仇报,步桐突然牙根痒痒,上一世对自己恩将仇报的人何止一二。 汤玄霖看出了步桐的异样,眸子微微闪动了一下, “桐儿可是想到了什么人?上次要我杀的那个徐宁,我查遍军政六部都没有此人,可是在旁处入仕?” 徐宁? 步桐恍然,“哦,他嘛,不着急,总会遇到的。” 一个一个来,都逃不脱的,既然再次搅入这桩风云,新仇旧恨,自然得好好清算。 步桐突然想到一个去处,随即起身, “玄霖这是要去何处?” 汤玄霖不明所以地跟着起身,“去兵部查看近年往来公文。” 步桐思索了下, “兵部侍郎孙青山已然是穆禾荃一派,其妹嫁入六皇子府做侧妃,也是张扬跋扈,从来不顾及体统脸面,即便是兵部倾倒一方,倒也不见得一定同列战虎同谋,我反而觉得,孙青山会很配合你呢。” 汤玄霖轻笑点头,“那我便承了孙大人的人情,给东厂打个漂亮的开门红。” 步桐点头,站在窗前看着下面蓄势待发的一群人,个个都是昂首满志的模样, “若是一击即中,收押缉拿,后面的事情可有相应安排?” 汤玄霖跟过来,“我这两日亦在想这件事,眼下似乎只能暂且收入刑部,定罪后再由陛下处置。” 步桐看着门口守卫小哥瞧过来的疑惑模样,轻轻摇头笑道, “兵部既然是穆禾荃的麾下,也必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若是旗开得胜,不如借此成立管制机构,北镇抚司分管刑讯办案,关押一些寻常犯人;南镇抚司便需设立一些严苛的刑法,审讯罪大恶极的佞臣和奸细。” 汤玄霖不太理解, “当真如此何必要分设两抚司?” 步桐回眸,“玄霖,我要你建立的东厂以及南北两抚司,不仅仅是忠于陛下的一个新刑部,而是一个世人闻风丧胆的暗夜组织,提起东厂,提起你皆是白日发颤、心生恐惧,这才算是有替陛下勘查全局的能力,南北两抚司,分管严明、让人惧怕,南镇抚司有进无出如同地府,震慑所有人,不敢妄动。” 汤玄霖听出其中门道,点头应允,“我家桐儿果真不是一般闺阁女儿,胆识见地非常人所及,日后怕是要多登门请教的。” 步桐伸了个懒腰, “皇后把身边的常嬷嬷派来教我规矩,怕是轻易见不得,回头若是有何事,就派了人来递信给春桃便是。”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步桐招呼上春桃, “罢了,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你们有事便去忙罢,我带着春桃去茶楼稍坐会,听听板子戏。” 汤玄霖听到这里笑着看她, “老福茶楼吗?” 步桐点头,“京都城内最好的茶馆子,一定得去听听才好。” 上一世在这里,自己救下了死士头领一月,后来一直随侍身侧,直到最后都不愿离开…… 这一世,也该再相逢的。 汤玄霖若有所思地看了步桐一眼, “茶馆人多事杂,你们两个一定要小心,莫要惹事。” 说罢便带着人离开了,步桐瞧着马蹄声消失在街角,这边带着春桃又溜溜达达去了街市,虽然是午后,但还是那么热闹。 老福茶楼里早已是人声鼎沸,春桃塞给老板一锭银子,这才给在二楼僻静处安排了个包厢,宽敞干净视野也好,步桐“啧啧”出声, “果然不管哪个年代的服务行业,总会预留几个特别席位的,从未变过。” 春桃拉开椅子,略有些兴奋的,“小姐您快坐,马上就要开讲了,方才我问过伙计,今日讲得是《烈虎将军从军》,最是精彩,平日里可是听不到呢。” 步桐落座打量过周边环境, “再精彩的板子戏,若是不得时候,怕是也听不完,如今烈虎将军久居边塞不回,怕是朝堂上早已是硝烟四起,这老人家说这样的戏岂不是惹得贵人们的不痛快。” 视线落在斜对面的包房里,果然,那边坐着的是镇国公家的长子,谢霆。 谢家虽也是武将出身,老国公平定西北,获封镇国公,可到了如今国公大人这一辈,便渐渐偏武向文了。 即便自愿如此,镇国公也一直认为是少年军功赫赫而平步青云的列战虎,夺去了自家兵权,所以算是朝堂上参列战虎最为有名的朝臣之一。 如今这出戏,自然戳到谢霆的痛处,谢霆其人,人如其名,雷厉风行、头脑简单,武人行径却独独少了武将心思,莽撞冲动得很。 步桐看着台下端坐的老人,叫过春桃低语, “付给店老板金珠,要他换掉今日的戏目,你家小姐要听《鸳鸯楼》。” 春桃撅嘴,“府上平日里喊到戏班子,听的都是那《鸳鸯楼》,小姐还没听腻呢。” 你以为呢,整日听《鸳鸯楼》,所以你家小姐也就知道一出《鸳鸯楼》啊,步桐催促着, “听不腻,快些去。” 春桃不情不愿地走了,步桐再往下看去,台下人们满嘴叫好地要老人快些开始,想到上一世这老人家被谢霆打得头破血流,气息恹恹的模样历历在目,当时一月还不叫一月,只是个来茶馆送菜的汉子,路见不平去救下老人,反而被谢霆抓走,步桐恰巧门口路过,后来得知原委便拖了叔父把他弄出来,一月感恩步桐,自此追随。 可如今,步桐看着楼下的古稀老人,便实在是不忍这一幕再次发生。 一月,总还是有机会收入麾下的,不必非得用一人性命来换。 这时春桃“呼哧呼哧”地跑上来, “小姐,店家说了,今日有贵人偏要听这出戏,他不敢得罪,我给了三颗金珠都没敢收呢。” “贵人?”步桐心里一惊,“哪位贵人?” 春桃看向谢霆,“掌柜的说,谢小公爷今日心情特别差,他实在不敢忤逆,说是回头定赠与小姐一出《鸳鸯楼》,过府说给小姐听。” 心情不好要听《烈虎将军从军》?无非就是借此在这里撒气罢了,步桐紧紧攥着拳头 “小人!” 春桃附和着,“对,小人,竟然敢抢咱家小姐的戏!” 既然阻止不了事情发生,那总可以提前预防吧。 步桐紧紧盯着对面的谢霆,板子戏开场,老先生连说带唱地开始大肆鼓吹列战虎的年少英事,台下叫好声一片接着一片,唯有对面的谢霆满脸横肉越来越黑。 自虐的人也有可能是创造事情借题发挥,步桐看着他起身,心叫“不好”赶紧跟着下楼,春桃蹲在栏杆旁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察觉到。 …… “大胆!列战虎居功自傲、目无尊上,算得什么少年英雄,你个老匹夫如此光天化日宣扬逆臣,我看你怕不是要造反?!” 老人家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众人纷纷逃开,老人家哆哆嗦嗦地跪下,“小国公饶命,老朽当真不知烈虎将军如今所为,有人点了这出戏,老朽便……” “来人,”谢霆没耐心听着面前人解释,“打断他的手脚扔出去,看还有没有人敢目无朝廷。” 身后的家丁们一面驱赶着人群一面得令上前,步桐看着那瘫软一地的老人,快步上前,大声喊了一句, “见过小公爷。” 谢霆回头,看到步桐的瞬间喜笑颜开,“我当是谁呢?阿桐不是在家学规矩呢?怎得今日嬷嬷让你出门了?” 果然是认识的。 步桐猜测,这同为贵家子女,大约也是有交集的,况且镇国公大人想要到南国公麾下的吏部分一杯羹羹也打算很久了,随即撅嘴做出一副女儿模样, “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怎得嬷嬷来府上的事都传出去了。” 谢霆似乎心情好了些,“阿桐今日这是来听书的?” 步桐继续点头, “老福茶馆的板子戏乃是一绝,阿桐原本想点一出《鸳鸯楼》的,结果加了金珠掌柜的都不答应,真是气人呢。” 活脱脱一副骄纵任性的小姐模样。 如此佳人不悦,谢霆当然愿意鞍前马后,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阿桐早说啊,这出戏是我点的,阿桐想听《鸳鸯楼》,命他唱就是。” 说着踢了一脚地上的人,“耳朵进水了吗?小姐要听《鸳鸯楼》你没听到?” 老先生赶忙爬着起身,连声答应,“是、是。” 春桃这时候跑下来,紧紧跟在步桐身边,警惕地看着谢霆。 谢霆笑得油腻,一张肥头大耳的面孔凑过来,“相逢即是有缘,今日左右也无旁事,在下愿陪小姐一观。” 步桐轻巧躲开, “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听小国公言及烈虎将军,可是西北驻军出了什么事?家兄如今在将军麾下任职,桐儿好生担忧的。” 谢霆自然知道自己说多了话,若是说与步桐听,她回府定要告诉南国公和步易阳的,赶忙搪塞着,“阿桐听错了罢,我并没有说什么,在下府上还有事,日后在陪阿桐听戏。” 说完带着家丁匆匆走了,步桐示意春桃去扶身后连连道谢的老人,眼神经过柜台附近,一月正收着菜担子站在掌柜身边看着这边的动静。 身材结实,模样端正,仿佛瞬间跟前世的样子重叠起来。 旧人如常,可惜自己没有机会收拢他了,想到这里还是有些可惜的,老人坐回去,眼眶通红,“多谢小姐救老朽一命,还请小姐上坐,老朽这就准备讲《鸳鸯楼》。” 步桐摆摆手, “不着急,老人家您先吃口茶稳一稳罢。” 步桐又回到了自己二楼的角落,看着下面伙计们在收拾着一地狼藉, “世家子弟,着实丢人。” “就是,”春桃附和着,给步桐换上一杯热茶,“当真跋扈,自己点的戏又要打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步桐笑笑,正好去伸手拿果子,门口帘后突然出现一人,声如洪钟, “在下蒙照,求见小姐。” 第二十章:殊途同归 蒙照? 是何人? 步桐不解的眼神递给春桃,春桃便上前去打发他,“去去去,我家小姐不见人。” “小人方才瞧见小姐仁心,颇为敬仰,只是拜见一下,还请姑娘通融。” 春桃有些恼怒,“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趣,我家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家的,不接受这样的拜见,你回吧。” 而一旁的步桐,茶盏已然停在嘴边,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城郊破亭的死士们突然出现在眼前,身上满是泥泞血污,像一尊尊坚韧的红柳,恭敬又壮烈地跪在自己面前,齐声说着,“大先生,我们几个除了跟随大先生左右,再无去处,还请先生莫要赶我们走。” …… 莫不是一月? “春桃,”步桐放下茶杯来掩饰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 “让他进来罢。” 春桃犹豫了一下,还是掀起帘子,“你便在这处拜见就是,不许近前。” 那人连声称是,讷讷地模样“扑通”一声跪下,“蒙照在京都多年,受尽达官贵人们的欺辱,原本以为世人皆如此,今日却遇见小姐,宽以待人,体恤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蒙照身无长处,早些年在家练过几年武艺,愿意跟随小姐,护小姐此生平安。” 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步桐一阵欣喜。 春桃却不以为然地看着他,“想跟随小姐的人多了,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这般福气的,况且我们府上,家丁武将一个不少,你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还当真什么都敢说呢。” 虽然这话说得有点粗糙,但步桐也突然存了疑惑,虽然说殊途同归是好事,可是这一世没了蒙照见义勇为,没有他的落难,没有自己的仗义出手,又哪来的报恩、哪来的一心投靠? 这事有问题…… 步桐抬眼看着他,“春桃说的对,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你来这般重谢。” 蒙照是个近乎憨态的汉子,像是高原上的藏獒,凶狠力强,但是不善变通,虽然忠诚可靠,但是应付步桐这个老狐狸,实在是应对不来,很快便无话可说。 可偏偏不愿离开,拗着一张面孔跪在那处,春桃不解,思索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锭银钱递过去,难得说话颇有大家风范, “你的好意小姐听到了,这钱你收着回家给媳妇孩子添衣裳罢。” 蒙照突然伏下身子磕了几个响头,“小人家中早已无人,只靠着种菜送给茶楼换些薄银度日,原以为此生没了指望,如今遇到小姐,愿为小姐肝脑涂地,还请小姐不弃,收留小人。“ 步桐若是上一世听到这些话,一定很是开心自己的的”善良“感化旁人,而如今,从地狱回来的这个人,心思盘算都不是其他人可以预测的了,听到这里,步桐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自己明明应该最信任的人,竟然生出了一丝怀疑, “谁派你来的?” 春桃惊了一下,递出去的银钱“哗啦哗啦”滚落在地上,顺势护在步桐身前,警惕地瞪着地上僵住的人,“你是什么人?我就觉得你居心不良。” 蒙照愣愣抬头,眼里的全是明晃晃的“不可思议”,“小姐,您……” 步桐轻轻推开春桃走过去,看着蒙照憨厚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说你,明明不会撒谎的一个人,替他遮掩什么?你说你是汤玄霖的人我还会不要你不成?” 方才的一会儿,步桐已然排除了所有在自己身边安插一月的人,一月是自己当初最信任的人之一,而且到最后一刻都陪在自己身边,想必不是敌人派来的,而其他的同盟们,如今一切刚刚开始,也无需安插人手在自己身边照应,如此看来,只有当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并猜到日后定当搅起风云的汤玄霖,趁着人员新设,安排了这么一个人到自己身边。 蒙照索性也不再推说其他,“小姐聪慧,确然是督主大人的安排,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小人深受小姐大恩,自愿追随小姐一生。” 见步桐不解,蒙照抬头,眼眶湿润,“小人全家都被世家子当作蝼蚁欺辱致死,小人也落入刑部大狱差点成了旁人的替死鬼,幸得督主大人从牢中把小人带出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姐提议:东厂组建任用百姓,小人这才有机会得一条命,这命是小姐给的,小人绝不敢忘。” 其中竟还有这样的事? 自己上一世到死都不知道。 步桐的喉咙仿佛被什么给噎住了,感觉自己恍恍过了那一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便匆匆死了,眼下一想,这事情多可笑啊。 轻轻摆摆手,步桐示意春桃,“春桃,把他带回去,暂时安排到后面,不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回头待我准备一处宅子,再让他住过去。” “什么?”春桃赶紧凑过来,“小姐,这人的底细我们尚且没有查清楚呢,况且这么几句话,万一他扯谎呢?” 步桐笑笑,“我有数。” 上一世,春桃对一月的存在起初也是很怀疑的,所以无需过于强求, “对了,南国公府后院北侧,可是谁家的宅子,你去找人打听一下,若是可以,便置办下来就是。” 春桃歪头想了想,“小姐要置办宅子,北街那边地角倒是好,不过临近国公府的宅子大多不太大的。” 步桐起身, “没关系的,不过是养一些自己的死士罢了,不需要太过张扬。” 春桃惊讶地捂住了嘴,转而四下观望着有没有闲人听到这番话。 京都城内,从前风行过一阵富贵人家豢养死士的风潮,不过后来因为风气太过歪斜,陛下下旨禁止这一行为,步桐一个年纪轻轻的世家贵女,这么正大光明地说出来,自然惊世骇俗,蒙照抬头,倒是有些隐约的激动,“多谢小姐信任,小人一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不至于这么严重,一月会好好待在我身边到最后的,”步桐轻轻笑着。 “一月?”在场的其他两个人纷纷不解了一下。 想到自己有些快进了,步桐让蒙照起身解释着, “既然你跟了我,那日后便不要用自己姓名了,万一日后某天想要金盆洗手做个普通人了,也不至于被仇家寻仇,以后你就是一月了,再有他人的话便排二月、三月……日后这些事,还需你来替我费心打理。” 蒙照低头,“定不辜负小姐信任。” …… 折子戏慢慢开唱,咿呀缱绻的尽是情意绵绵,步桐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过还得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左右殊途同归,一月还是来到自己身边了。 这是近日收到,最好的礼物。 再回到国公府已然是傍晚时分了,步桐带着春桃贼遛遛地从偏门进入,结果直直地撞上了着急忙慌的景照,看到步桐进门,惊呼一声,“小姐,您这是去哪里了?北国公家小姐可是等您一会儿了呢。” 白芍药?嫂嫂? 步桐惊喜着,“芍药姐姐来了?我这便过去。” 景照拉住步桐小声,“小姐,您进去以后可要小心说话,北国公生了好大气呢,大人要我出来寻荆条,说是要打大少爷。” 这又是什么变故? 步桐眼睛“呼”地一下瞪得老大,“为何突然责骂哥哥?可是兄长又吵闹着去军中了?” 景照摇摇头,眉头皱得很高,“是北国公带了自家独女过府,本就意在议亲,结果大少爷抢先说了不愿成亲,明眼人都看出了北国公大人的心思,少爷这一说相当于打了所有人的脸,这不就闹成如今模样了。” 步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头疼,大概不适合去这样的场合,景照不由分说?拉着她去大堂,“小姐快进去罢,如今大人们就僵在了那里,您进去哪怕是陪白小姐说说话也好啊。” 步桐硬着头皮往那边走着,伸手递给景照酥饼,讨好地笑着,“姐姐尝尝这酥饼罢。” 景照当然看穿了步桐的小心思,“小姐您就莫要躲了,白小姐在前堂呢,你能不去嘛。” 步桐只得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前堂,景象果然很是凌乱,南国公并着北国公都是一副铁青着的脸色,戚夫人在一旁愁眉不展,自己兄长跪在下面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芍药坐在下座轻轻流泪,不时抬起手帕擦一下,我见犹怜的模样连步桐看着都心软得一塌糊涂,自家兄长竟然,拒绝了? “桐儿见过伯父,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何事需得动这样大的气?” 南国公一个眼神横过来,没好气地指着步易阳,“看看你这个好哥哥,你就这样给自己的妹妹做表率?幸得你妹妹听话,不必我和你母亲这般忧心!” 步桐趁机上前去跪在步易阳身边, “父亲、母亲,哥哥不过是喜欢在军中罢了,这便也不是什么坏事。”顺便悄悄推了步易阳一把,示意他跟着往下说,莫提结亲的事了。 南国公瞪着步易阳,“你自己说说,你刚才那是什么话?” 步易阳梗着脑袋,声音丝毫没有半分犹豫,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亦如此,更何况,我也瞧不得京都城内那些个娇滴滴的女儿家。” 第二十一章:坑他一把 步桐嘴角抽动一下,我的大哥哎,你这话一说得罪了多少人啊,特别是旁边坐着的你未来媳妇儿。 诅咒你以后跪搓衣板…… 北国公闻言怒气上扬,狠拍了下桌子,声音大到步桐都跟着颤抖了一下,然后看着在他手下尚未散架的桌案暗暗庆幸着,南国公这边已然站起来,身手敏捷地把步易阳一脚踹了出去。 感情自家老爹也是老骥伏枥啊,步桐默默感慨一下,理智告诉自己赶忙上去攥住南国公的衣角,连声求着, “父亲息怒,哥哥心在战场,不过是气话罢了,父亲莫要动怒,您是知道哥哥的,今下伯父在场,芍药姐姐也在,哥哥断不会这般无礼,只是误以为父亲想要借故留他在京都罢了,”说着转头去看步易阳, “兄长,方才这话说得实在是过于冒犯了,快些来给伯父和姐姐认错。” 步易阳拗着脑袋跌坐在那里,步桐看他手腕着地的姿势,心叫不好。 …… 这场闹剧的结局就是,北国公气哼哼地带着白芍药回府,南国公闷头进了书房,戚夫人抽泣着坐在步易阳的床边守着…… 终于,大夫起身来,看到身边如此光景忍不住劝着,“夫人莫过忧心了,公子不过是跌倒时伤到了手腕,并未重及筋骨,少将军年轻强健,包扎好休息一阵子就会恢复的。” 步易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看着戚夫人催泪的模样整个人都不自在了,“母亲,大夫都说了没有大碍,再说我们习武之人哪有这般娇弱,我自己有数的,不过就是磕了一下,万万是没事的。” 戚夫人叹了口气交代下去伺候药饮诸事后便离开了,步桐这才近前坐下,看着步易阳包裹地厚厚的右手, “啧啧,挺能忍嘛。” 步易阳当时受伤的角度和力道,韧带拉伤妥妥的,不过没有检查设备不知道拉伤程度,但疼两天是跑不脱了。 步易阳“嘿嘿”笑着,满脸的无所谓,“不用再听父亲安排的婚事,也值了。” 原来他真的是知道步庭云的打算的。 步桐认真地看着自家大哥英俊潇洒的一张面孔, “大哥为何那么不喜欢芍药姐姐,论京都城中的女子,白芍药是少有的饱读诗书不矫情啊。” 步易阳被步桐的语气逗笑,“我瞧着不过是一般的柔弱女子,竟能得桐儿如此评价,相必是有些不同的。” 步桐点头, “今日哥哥这话,虽然阻止了父亲,但替哥哥议亲那是早晚的事,比起兄长,闺阁女子难道不是更难为情吗?哎,不晓得芍药姐姐有多难过呢。” 步易阳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听了这话发音过来也跟着着急起来, “我断没有故意要羞辱于她的意思,不过是今日瞧着伯父带了一年轻女子来拜会,父亲又特地到后院喊来母亲作陪,我一看就知道是要做什么,只好学你把话说的坚决一点,没想到误伤他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还要赖到我头上!”步桐气鼓鼓地瞪着步易阳, “左右你得跟芍药姐姐道歉。” 说完伸手摸摸步易阳的脑袋,没有发烧,那便没有大碍,步桐这才放了心,留下一声“哼”,便迅速离开了。 今夜汤玄霖,大约会来。 待到常嬷嬷教导完歇下,春桃一面给步桐拆着发髻一面低声,“小姐,白日那个人已经安排在后面杂役房了,就说是新来的下人,无人多问的。” 步桐点头,“做的很好。” 窗外传来轻轻地叩击声,春桃“啧啧”嘴,“小姐还真是了解他,我这就去给小姐准备宵夜罢。” 春桃嘴上气呼呼的,但脚上迅速出去了,如此心口不一得坦坦荡荡还真是可爱,步桐摇头笑笑,起身去开窗,汤玄霖攀在外头,眼眸深邃明亮,朝着步桐笑得灿烂,伸手高高递过来一包东西, “那小丫头呢?给她的封嘴糕。” 步桐嘻嘻接过,“春桃去准备宵夜了,等下拿给她罢。” 这才看清汤玄霖只一只手握在窗边,支撑着整个身体,整个人吓得一个激灵,赶快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旁侧,伸手去拉他, “快进来,别再摔下去。” 虽然屋子都在一层,但是这国公府,豪门大户,步桐的卧房又起得高些,所以大约有二层楼那么高,万一手滑摔下去,也不是开玩笑的。 汤玄霖笑得轻松,“桐儿,你靠后,莫要撞到你。” 步桐想了想,这汤玄霖身手似乎也是很好,自己多半是有些“杞人忧天”,抱着怀疑态度,步桐谨慎地后退两步,汤玄霖勾起唇边笑笑,抬手撑到窗台边,一个轻巧地起身便跳了进来,稳稳落下, “那小丫头如果知道你为了拉我把她的宵夜扔了,肯定又要撅嘴。” 步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抬起一侧眉毛调侃他, “督主大人,您这是在害怕一个小丫头吗?” 汤玄霖煞有介事地拍拍衣裳上莫须有的灰尘, “确实有点怕她念叨我,头都大了。” 叱咤风云的东厂督主,竟然怕一个小丫头念叨,步桐忍住狂笑招呼汤玄霖坐,汤玄霖看着步桐忙着给倒水的模样,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随和地聊点家常, “我方才从府上经过,听到有几个丫头议论着小公爷的伤,步少将军怎么了?” 步桐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计划,蹦蹦跳跳凑过来, “兄长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因为一桩亲事顶撞了父亲,误伤到手腕,不过我倒是喜欢那伯父家的芍药姐姐,不如,我们想个办法,促成这段佳缘?” 汤玄霖的眼神明显已然看穿步桐的小心思, “若是只想要嫂嫂进门,大可不必同我想办法,莫不是桐儿还想借机做些别的什么事?” 步桐“嘿嘿”一笑, “玄霖懂我,既然芍药做我的嫂嫂已然是定局,那不如借此,坑那穆禾荃一把。” 汤玄霖看着步桐神采奕奕的模样,带笑的眼睛一丝没有移开过, “白芍药何时定了做你家小国公夫人,步少将军大约不会答应的。” 步桐想了想, “我只觉得芍药姐姐很是合宜,况且,今日兄长不过是为了不让父亲提出这桩尚且没有丝毫眉目的亲事久废了如此阵仗,便是等父亲说得直白反而不好拒绝,我便想着,左右中秋那次,陛下是欠了国公府一些脸面的……” 汤玄霖的眼神闪烁了下,染上些许阴霾, “桐儿的意思是,想要求得陛下赐婚?” 步桐点头,将茶水递给汤玄霖, “我便是这意思,若是陛下恩赐,兄长定不能推脱,也了结了父母亲的一桩心事,芍药姐姐聪慧敏善,日后必会同兄长举案齐眉。” 汤玄霖喉咙滚动了一下,“可南国公不见得会去陛下跟前求这恩情的,毕竟,国公家族间的联姻,本就容易引起陛下忌惮,况且你家已有女儿入皇家,国公大人莫不敢开这个口。” 步桐贼贼一笑,“那便不要父亲去求,要伯父去。” 汤玄霖想想还是摇了头, “若是没有今日这桩事,或许北国公大人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会去跟陛下讨恩典,可是少将军闹了这一出,无论是脸面还是白大人的傲气,都不愿‘强逼’女婿娶自家女儿的。” 步桐凑过去, “我自然是想到了,可若是有人想给白芍药定一桩她不愿意的亲事呢?白芍药素来清高孤傲,她又怎么会答应?到时候,疼爱独女的伯父总会去陛下跟前豁出一把罢?” 汤玄霖抬手弹了下步桐的小脑袋, “连自己的伯父嫂嫂都算计,就为了坑一把穆禾荃?” 步桐嘟嘴, “芍药姐姐做我家嫂嫂便是最合宜的,如今不过兄长糊涂一时罢了。我呢,就是在后面推一把,促成这段佳缘,顺便坑一把汤玄霖,他娶了步榆定然是郁郁不满,府上已然三位侧妃仍空缺正妃之位,恐怕,也是颇为着急在京都城中寻着合适的世家小姐,芍药姐姐平日里太过低调,我怕他一时忘了。” 汤玄霖看着对面的小狐狸, “看来桐儿要去提醒他一下了。” 步桐起身添水, “如今眼看着秋日尽了,得抓紧时间去游湖,不若今年便再没得机会。” 汤玄霖点头,“一切小心,莫要累及自身。” 步桐一脸轻松, “无妨,我实则也是为了自家兄长。” 汤玄霖突然问道: “桐儿为何这般与六皇子做对?当真只是因为他娶了你的姐姐,而没有……” “怎么可能,”步桐一惊,瞬间听出汤玄霖的意思, “你以为我心仪那穆禾荃,所以没有嫁给他这才恼羞成怒?” 汤玄霖起身,不慌不忙,甚至看不出情绪地分析着, “穆禾荃养在皇后身侧,虽然不是亲生,但在朝中也算是个得宠的皇子,况且,京城中的女子,不是一直都视文武双全、钟灵毓秀的六皇子为良配吗?” 步桐跟着起身,神色清冷,语气平静地仿佛一潭死水, “人跟物件最大的区别就是,物件是一成不变的,而人却可以让其他人看到自己想要展现出来的模样,穆禾荃?呵呵,他可是个演技派呢。” 汤玄霖回头,眼眸明亮逼人, “这也是我好奇的,桐儿久居内宅,如何知晓六皇子是个如何的人物?难道你们早就相熟?” 第二十二章:好姐姐的小迷妹(上) 步桐被发问住,突然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解释,解释什么? 难道说自己懂得相面之术,瞧了那表面上温良谦恭的六皇子实则心思诡谲、不安于室? 自然不能。 步桐回头,笑嘻嘻地看着汤玄霖, “是我做的那个很长的梦里,穆禾荃辜负了所有倾力助他的人,凉薄又心狠,所以我醒来之后很生气,只想着与他作对。” 汤玄霖始终没有说什么,只是魅惑的凤眸微闪一下,见他不说话,步桐摸摸鼻子窘窘地继续说着, “我看起来是不是既幼稚又可笑?” 汤玄霖轻轻摇头, “谁人都不能欺负你,即使在梦里,也不行。” 半奶半狼的汤玄霖是什么存在,简直太完美了。 好撩啊。 步桐惊喜着,听了汤玄霖微微眯眼继续说道, “我找人去打探一下各府游湖的时候,总会遇到想遇见的人的。” …… 第二日一大早,春桃便来喊步桐,“小姐,小姐您快醒醒。” 步桐微微眯起眼睛瞧了下窗外,哼哼唧唧地就要翻身继续睡, “还很早啊春桃,常嬷嬷都没起呢。” 春桃着急地爬上床去掰步桐的身子, “小姐,白小姐来了,您快起身罢。” “哪家的白小姐啊?不见。”步桐抱着一只小软枕马上就又睡过去了,春桃着急地扑上来直掰她的眼皮, “是北国公家的白芍药小姐,昨日堂上的那个。” 白芍药? 步桐“嚯”地睁大眼睛, “芍药姐姐一大早过来,可有说是为何事?” 春桃摇摇头,“没说是为何?但我瞧着,倒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步桐匆忙起身,简单地梳洗下便出去,院子里有些凋谢的金桂树下,白芍药一身简单干净的素色锦裙,提了一只食盒静静站着,见步桐出来,微微笑着清冷高贵,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步小姐好梦了。” 步桐本就心虚,怎敢承了这句抱歉,笑嘻嘻地上前去, “芍药姐姐太客气了,同我不必如此的,喊我桐儿便是。” 白芍药微微低头,瞧着自己手中的东西,有些怯怯地开口, “昨日见步少将军受伤,左右事情都是因为我而起,很是惭愧,整夜辗转,想着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示歉意,今日晨起熬了骨汤,给少将军将养身子罢。” 白芍药这般规矩的女子,说出此番话实在是艰难,而后便低着头瞧自己脚尖,悄悄脸红。 步桐的笑容慢慢扩大,上前去把她递过来的食盒按回去,一把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芍药姐姐心善,我家那大哥整日厮混在军营,粗鲁惯了,能得姐姐照顾定是万分感谢的,如今这时候兄长大约已经起身了,我们一起过去瞧瞧他罢,昨日之事兄长后来倍感惭愧,正要寻了机会给姐姐道歉呢。” 白芍药有些挣扎,“这,不好吧?我便不过去了,桐儿且帮我把补汤带去就是,我……” 步桐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亲眼瞧着他活蹦乱跳,姐姐才能安心不是吗?况且兄长不同姐姐表明歉意,他也总会在心里结个疙瘩的。” 步易阳的院子离步桐很近,半条巷子的距离,转个弯便到了,白芍药有些羞怯不敢进,立在院里手足无措的模样,步桐瞧着长安从屋里出来,唤了一声, “长安,你为何在此处?兄长可醒了?” 长安见着步桐带了白芍药站在步易阳院子里,赶忙过来,“回小姐,大少爷一早便起了在院子里练功,大人让小的过来给少爷换药,如今在屋里更衣呢。” 步桐点头, “我就知道父亲是挂念哥哥的,如此你便去回话罢,我们进去看看兄长。” 长安行礼退下去了,步桐拉着有些抵触的白芍药径直开门进屋, “兄长?大哥?看我带谁来瞧你了?” 步易阳从里屋出来,嘴里没个正话,“带谁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哥哥我手受伤了,屋子里又没个人伺候,快来给你兄长更……” 话在看到白芍药的一瞬间戛然而止,白芍药匆忙转身去,整个人紧绷成一团,步桐看着自己兄长松散的里衣下健硕的身材,一二三……嗬,六块腹肌。 默默咽了下口水,步桐眼皮跳了下, “那个,芍药姐姐得知兄长受伤,特地熬了补汤来看你,桐儿想着昨日不是有误会来着,就带着姐姐过来了。” 步易阳难得被窘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默默地用自己不太灵便的手去拉了拉衣服,努力想要把系带系上,结果牵动伤口带出一声低低的倒吸气声。 要说白芍药武将世家出门,同那些娇滴滴的女儿家相比,倒有几分豪爽大气的风范,听到了步易阳的这般动静回头来看,待看清他的动作后,赶忙放下食盒奔过去,“当心,莫要扯到伤口。” 步桐愣住。 步易阳也愣住。 任由白芍药解开他歪歪扭扭的系带,重新一个一个系好,步桐看着自家大哥完整的六块腹肌再次露出来又消失,突然觉得眼下这个场面,很是不错。 白芍药给步易阳穿好里衣之后,又去一旁的架子上拿来外衣,绕到步易阳身后轻轻开口,“抬手。” 一向大咧咧的步易阳这会儿竟然温顺地像个乖宝宝,顺从抬手,任由白芍药给自己穿好外衣,系上腰带,一点点缠着束袖,眼神落在白芍药干净温顺的脸上,一时竟有些移不开了。 步桐很是识趣,提起裙摆一点点退出去,到眼下这般光景,两人大约已然是两情相悦了。 那后面就缺一点推动了。 步桐在院子里看着东面的早阳,慢慢打了个呵欠,呵欠还没收回去,春桃便从院门口进来,凑近步桐低声, “汤玄霖派人递进来纸条。” 步桐接过春桃手中的纸筒,打开看完后轻轻笑着, “消息搜罗得倒是快。” 春桃撅嘴,“在府上安插人手也是快,东厂组办这方没多日,府上这么快就有他的人了,我到厨房去给小姐准备早膳,突然被人塞了纸条,可吓了我一跳呢。” 步桐笑笑, “无妨的,他不会害我们的。” 春桃不置可否。 步桐去捏她的小鼻子,“昨日半夜里还在嚼着人家给你带的点心,都说吃别人的嘴软,我也没见你说他一句好话。” 春桃“哼哼”两声,“我可不是轻易被人收买的人。” 步桐被逗笑, “罢了罢了,对了春桃,我想着赶在冬日前再去游一趟湖,你去准备吧,今天太阳极好,我们下午去玩玩,用了醋鱼再回来。” 一说到出去玩春桃眼睛便亮了,“何止醋鱼啊,湖边阿婆卖的菱角也是很好吃呢。” 说完蹦蹦跳跳地就走了。 步桐在院里伸个懒腰,回头看看步易阳的房门, “兄长,嫂嫂,这一世桐儿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白头到老的美满的。” …… 午后,步桐一声藕色衣裙并着云锦斗篷,整个人软萌娇俏,带着丫头下人声势浩大地去了京都城内赫赫有名的东陵湖。 东陵湖景致极美,越是快要入冬的时候,湖上泛起一片片白雾,如同仙境,湖边美食亦是一绝,酸甜可口的糖醋鱼配上美景那简直是享受。 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聚集颇多达官显贵前来游玩。 步桐来的有些迟,湖边的小船几乎都被预定光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边的船只只剩下几只破旧不堪的了,”春桃打听了一圈没有订到合适的船,跑回来焦急地看着步桐。 步桐的眼神左右看了一圈,果然,目标人物在,随即朝着春桃沮丧地跺跺脚, “怎得如此不巧?” 身后传来脚步声,并着穆禾荃略带犹豫的试探,“是阿桐吗?” 步桐转身,惊喜地低头行礼, “见过六皇子殿下,您也是来游湖的吗?” 穆禾荃这才笑笑,神色有些落寞,“是啊,真的好巧,阿桐也是来游湖?” 步桐沮丧着一张小脸, “只是今日来的不巧,湖上已然没船了,阿桐只得改日再来。” 穆禾荃恍然一下,赶忙伸手指了湖上最大最豪华的一艘船只,足足有两层高,“这是在下的游船,阿桐若是不嫌弃,不如我们一起?” 步桐犹豫了一瞬, “殿下,这样不合适罢,若是旁人看到,定然会误会说闲话的。” 穆禾荃笑笑,“无妨,左右我的船上还有镇国公大人家的公子和他府上夫人,倒也不算是不合宜。” 如此岂不是最好? 步桐转而笑嘻嘻地行礼,“那便多谢六皇子殿下了,步桐恭敬不如从命。” 穆禾荃见状也笑着请步桐登船,步桐带了春桃和两个丫头,脚步轻快地跑上船,谢霆和他家夫人已经在船上了,见着步桐上来,笑得几乎开了花, “这不是步小姐嘛,怎么,今日也来游湖?” 步桐笑着行礼, “谢小公爷,阿桐今日来游湖,结果偏偏岸上的船只都租赁出去了,还是我运气好,遇到了六皇子殿下相邀,这才有幸能上船遇见小公爷和夫人呢。” 谢霆身边的夫人赶忙跟着行礼,声音唯唯诺诺,“见过步小姐。” 穆禾荃在后面哈哈大笑,“是我们几个人有缘分,大家快坐,船工马上就要开船了。” 第二十三章:好姐姐的小迷妹(下) 晃晃悠悠的船上,步桐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跟春桃看着湖岸上的景色,谢霆在一旁瞧见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客气地哈哈笑着,“阿桐倒像是第一遭来呢!” 穆禾荃跟着笑笑,“阿桐本性天真率直,不似一般闺阁女儿家那般含蓄收敛,我倒瞧着这样很好。” 步桐回头来,一副受宠若惊的羞涩模样微微低头, “六殿下莫要取笑我了,桐儿在贵家女子中算是极没规矩的,今日又让贵人们见笑了,倒是为了如此,还要皇后娘娘费心,特地指派了身边得力的常嬷嬷过府教导规矩,当真惭愧呢。” 谢霆来了兴致,也无心观景,一门心思开始瞎侃起来,“要说南国公大人掌管吏部,一向以严谨公正、铁面无私著称,怎得府上的两位贵子都是这般洒脱不羁的风格,步少将军如此,步小姐亦是如此呵。” 步桐“难为情”地笑笑,穆禾荃及时“解围”,“谢小公爷莫要捉弄阿桐了,南国公府的少爷和小姐们皆是最为得南国公大人真传的,随性坦荡,况且步少将军,年少有为屡建战功,是乃我辈楷模。” 南国公府的小姐“们”?步桐听到这里赶忙接话, “就是就是,我家长姐出落的很是规谨,落落大方颇有贵家风范,左右我同兄长不甚正统,我家府上到底也是有人能担得起的。” 谢霆“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那位尚且禁足在皇后娘娘宫中的长姐?暂且不提她算不算得规谨,单说步少将军罢,身为国公府的嫡系接班人,自当担起承袭大任才是,不是我背后说步少将军的坏话,到底朝堂之事才是正道,整日厮混在军营有什么前程。” 瞧见穆禾荃在谢霆无意之言下的窘态,步桐暗爽,撅撅嘴附和着, “谁说不是呢,我倒是花了心思留他在家多住些时日,可哥哥仿佛一心想要回去的模样,任是父亲和母亲如何规劝责骂都是无果,当真的无法了。” 谢霆似乎是找到了同盟,很是欣慰地点头,“阿桐能有这样的立场,倒很是清醒。” 穆禾荃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步桐,“步少将军不过是年少气盛,想要寻得机会历练一番罢了,阿桐何必忧心呢。” 谢霆不悦地皱皱两条稀疏的眉毛,“要我说啊,何必去浪费这青春好年华,回头让国公爷给步少将军娶上一房娘子,待日后少将军有了妻室子女,自然便没了往外跑的心思。” 步桐听到这话,窃喜终于找到切入口,随即作出一副忧愁的模样,“谢小公爷有所不知呢,我家兄长军营呆久了,最是个莽撞简单的,男女之事根本不放在心上,昨日父亲想要给他议亲,结果兄长顶撞还被骂了呢?” “有这样的事?”谢霆笑出了声,“步少将军当真是无心于此啊。” 步桐有些沮丧地去取桌上的果子, “到底也是京都城中的女子,太过中规中矩,哥哥洒脱惯了不喜欢,我这个做妹妹的倒也是能想通。” 这一点简直说到了谢霆的心里,瞥了眼自己身边平平无奇低眉顺眼的女人,连连点头,“阿桐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步少将军那是见识过一番天地的人,自然瞧不上京都城中千篇一律的女人了。” 步桐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凑近谢霆, “前一阵子的中秋国宴,我倒是瞧见了一个人,很是特别,想着日后给兄长引荐一下,保不齐能促成一段佳缘呢。” 穆禾荃老神在在地在一旁悠闲喝茶,耳朵里一字不漏地听着这边人讲话,却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不加入这样“粗俗”的谈话。 谢霆闻言来了兴致,挑起一侧眉毛也往前凑凑,“哪家的小姐,要说这京都城中的府邸我可是熟得很,也可以给阿桐掌掌眼呐。” 步桐“嘿嘿”一笑,“是北国公家的独女,白芍药。” 谢霆仔细想着,模样认真,“哦,那个白小姐啊,实则是难以接触的,在下觉得步少将军洒脱直率,不见得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步桐连连摇头, “小公爷只知其一,芍药姐姐为人清冷,实则兴格温柔又善良,中秋国宴阿桐这边,出了点小意外,”犹豫间眼神瞥过穆禾荃,那人流畅的动作果然瞬间卡住,谢霆赶忙开口,催促步桐继续说,“在下知道的,听说当时六殿下府上的几位侧妃起了争执,误伤了阿桐,那时候白芍药也在旁侧的。” 步桐尴尬笑笑,“原本都是误会,不过当时是芍药姐姐倾力照顾,阿桐才得以及时被诊治,接触下来才发觉,其实芍药姐姐只是与人交往不多,所以瞧着有些生冷罢了,实则白家姐姐饱读诗书,聪慧识礼,实在是世家小姐中少有的果断大方,我与她颇为投缘,很是喜欢呢。” 谢霆有些不相信地往回缩了下,“这说的是白芍药?我怎的不觉得她是如此之人,往日偶尔遇见,同她讲话都爱答不理的,到底是北国公身下唯一的宝贝女儿,骄纵得很呢。” 步桐果断摇头, “芍药姐姐哪里是这样的人,其中多半是有误会呢,日后若得机会,阿桐来给小公爷正式引见可好?芍药姐姐断不是那种自恃出身,便给人脸色之人。” 心中默默想着,为什么不搭理你自己没数吗?油腻无礼又霸道蛮横,若不是今日要靠你达成目的,我都不愿意坐在这里跟你讲话。 接着一派天真模样转头看着陷入沉思的穆禾荃, “六殿下,您说是罢?” 穆禾荃这才恍然,有些仓促抬头,“阿桐说的是,北国公为人刚直严苛,教导子女定然磊落,学不得那些迂腐人家自视甚高的东西。” 谢霆“哼哼”了两声表示不信,但又不好太过于无端反驳,“那便是了,不过阿桐你倒是,只与人家一面之缘,就这般夸赞是不是太过于武断呢?” 步桐笑得天真, “当然是芍药姐姐当真优秀啊,我本就在京都没什么朋友的,如今有了芍药姐姐,当然得好好相处,我可是芍药姐姐的小迷妹呢。” “小迷妹,是什么意思?”谢霆懵了一下。 步桐赶忙解释,煞有介事地板着一张娇俏的小脸宣言, “小迷妹的意思是,我以后会全力维护芍药姐姐的,若是有人讲了她的坏话,我可是不依的。” 这话是故意朝着谢霆说的,故意“恐吓”的语气,瞬间逗乐他,步桐在一片笑声中瞥向穆禾荃,看着那边再次陷入沉思的人,嘴角不露痕迹地扬起。 穆禾荃,你这便要乖乖上钩了罢。 …… 第二日,步桐在常嬷嬷的监视下龇牙咧嘴地绣着花,春桃在一旁拧着眉头看着,步桐每三针要扎一下手,每当扎到手“哎呦”一声,春桃也跟着抖一下。 常嬷嬷终于看不下去,叹了口气,“小姐暂且休息半个时辰,包扎下伤口罢。” 步桐得以歇息。 春桃拿着药膏一点点仔细地涂抹着步桐的伤口,小心地吹着气,“常嬷嬷也真是的,小姐您学不会女红,春桃代劳便是,还要小姐遭这样的罪。” 步桐笑着看自己绣的半只歪歪扭扭的鸳鸯, “左右我也想做件东西送人,正好常嬷嬷在旁教导,可以趁此机会完成。” 送给谁春桃自然猜得到,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春桃姐姐,”门口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厨房送来的栗子糕。” “奇怪了,我没要点心啊。”春桃疑惑地出去,很快端了一盘栗子糕气呼呼地回来,“东厂设立几天?那人的眼线在府里埋藏的竟然这般深,就连给哪个院子送什么东西都能掌控!” 步桐被这番埋怨给震了下,讷讷地开口, “如何,就知道是他送来的?” 春桃拿起一块糕点兀自塞进嘴里,依旧气鼓鼓地,“这糕点根本不是府上厨房做的,分明就是汤玄霖平日里外面买来的味道样式。” 果然吃货的观察能力细致入微…… 步桐无奈一下, “吃掉的时候嚼得慢一些,万一里头有玄霖递进来的纸条……” 话还没说完,春桃的牙齿下已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随即传来春桃哼哼唧唧地哀嚎声,从嘴里拿出一小截竹筒,含糊不清地捂着腮帮抱怨,“故意的,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步桐差点笑出了声,但是很给面子地收回去, “那便拿来与我瞧瞧罢,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事呢?” 春桃扔下竹筒便跑走了,步桐摇摇头,十根包裹着纱布的手指小心抱起那节竹筒,费劲打开拿出里面的纸条,小心打开,里面只有几个小小的字, “麻雀入饵,静观其变。” 步桐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果然穆禾荃那边有了意料中的动作,汤玄霖及时告诉自己,静观其变即可,算是眼下最合宜的做法了。 捏着那纸条扔进旁侧炭盆,看着那簇小小的火苗转瞬即逝,懒懒伸了个懒腰, “穆禾荃,你总得知晓一个道理,这世上你求而不得的东西,要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 第二十四章:求娶 不过几日,京都城内这天突然被各路而来的一个消息赚足了眼球。 先是皇后娘娘到陛下跟前求情,让陛下赐婚六皇子穆禾荃迎娶北国公家独女,白芍药。 陛下尚在犹豫中,消息却不胫而走,白芍药得知这个消息,在府上毅然上了吊,幸得及时被人救下,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步桐得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去寻步易阳,步易阳在院子里打拳,虽然天气凉了许多,但依旧劲装单衣满头大汗的模样,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兄长,今日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步易阳伸头看看步桐身后,确认只有春桃跟着后,难掩失望的模样,伸手揉着自己的手腕,“无碍了,今日桐儿怎么有兴致来我这处,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芍药姐姐来送汤的吗?”步桐寻了个石凳坐好,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芍药姐姐怕是不会过来的,兄长莫不要更衣同我去北国公府探望下芍药姐姐?” 步易阳瞬间收势跑过来,有些焦急地看着步桐追问,“芍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受了伤?” 步桐皱皱眉头,“皇后娘娘请陛下给芍药姐姐赐婚,嫁到六皇子府做正妃,消息走漏出来,姐姐不愿,便在家中寻了短见……” 看着自家兄长十年间苍白的脸色,步桐赶紧解释, “兄长莫慌,芍药姐姐无碍,被人及时救下,只是颇为神伤,郁郁寡欢,我正要去府上探望。” 步易阳愣住,“何时的消息,陛下降旨了吗?我竟然不知……” 步桐看着自家兄长着急的模样,“陛下尚未下旨,不过这事不会知道为何已然传开,这才到了芍药姐姐耳中,兄长禁足在家,自然是不知的。” 当然,这个消息是步桐让汤玄霖吩咐人散播出去的,不若如此,陛下下旨芍药才知晓那一切可都来不及了。 步易阳紧紧捏着拳头咬住牙根,“前些日子刚娶了榆儿还不知足,如今榆儿尚且被禁足宫中,这就想着迎娶正妃了?” 步桐起身, “罢了,先不说长姐的事了,兄长,芍药姐姐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饶是你再愚钝也该知晓的,如今姐姐不愿嫁给六皇子,兄长预备如何?” 步易阳站在那里,笔直刚毅如同塞外的红柳,一字一句坚硬掷地,“我要去跟陛下求娶,迎芍药进我南国公府。步桐终于心安,“有兄长这份决绝,芍药姐姐定然会心生安慰。” “胡闹!”门口传来步庭云的声音,两人赶忙起身回头去, “父亲。” 步庭云只身一人并未带任何随从,简服常装,倒像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父亲了,慢慢走进来,“胡闹,贵家姻亲,如何轮到你个黄口小儿去陛下跟前求娶,简直造次!” 步易阳拂开短到膝前的衣摆直直跪下,言辞恳切,“父亲大人,儿子自知平日里兀自任性惯了,让父亲母亲忧心,如今,儿子心仪白家芍药妹妹,想要聘她为妇,芍药恭敬纯良,过府后定能孝顺父母,分担家务,还请父亲应允,为儿子去御前求亲。” 步庭云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石凳前坐下,有些颇为尴尬的模样看着眼前自己的一双儿女,“为父是当真喜欢那白芍药,温文懂事又落落大方,只是如今皇后娘娘已然去求了,我们家再去求亲,实在是不合规矩。” 步庭云这话说得就像一个无能为力的老父亲,全然没了往日的严苛,步易阳往前膝行几步,“父亲,可是芍药不愿嫁给六皇子,若是陛下当真下旨一切都来不及了。” 步庭云重重地叹了口气,“先不说我们两国公府结亲陛下会不会心生嫌隙,单说这京都城中的规矩便是,一家求亲,单凡尚无结果,另一家就不得去求娶的,我这即便是去了御前,也不会有答案的。” 步易阳面如死灰地跌坐回去,“可儿子同芍药极为投缘,只愿娶她为妻,若是陛下执意指婚,儿子只能豁出去带了芍药去陛下跟前拼死抵抗了。” “你!”步庭云瞪着步易阳半天,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门口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并着北国公声如洪钟的笑声,“难得小儿有情有义,也不枉我预备豁出去这张老脸求陛下。” 步易阳惊喜回头,“多谢伯父。” 北国公提了步易阳起身,“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芍药,也不该这般,既然如今你们也算是两情相悦,我便马上进宫去。” 南国公起身,“老白,这是逾矩的啊,陛下会不会借此处置你的兵权。” 北国公哈哈大笑,“我本就不在意这些,若是芍药余生不开心,我又怎能守着兵权独自过下去,今日过府便是确认下你家小儿的心意,方才这话我听得很是欢喜,去求一趟便是。” 南国公当机立断,“等我去更衣,我们一同进宫。” …… 步桐带了步易阳去北国公府,白芍药住的院子很是简单,没有常见的花花草草,满园书墨香,白芍药带了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晒书,见着步桐进来,有些泛白的脸色顿时添上几分喜色,“我便知道你今日会来?可有见到父亲?” 步桐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定然是担心步易阳又说上些浑话,惹得北国公不悦,赶忙上去握着她冰凉的手, “姐姐安心,伯父同我父亲一道进宫去求陛下了,定然不会有什么别的纰漏。” “父亲进宫了?可有为难易阳?”白芍药如今尚且担心北国公是“逼婚”了步易阳。 步桐嘻嘻笑着,伸手去门口拖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芍药姐姐不如听他自己来说,更易心安罢。” …… 步桐蹲在门口,偶尔看看院子里互诉衷肠的两人,再抬头瞧着已然偏下去的日头, “白日越发短了,大约下元节快到了罢?” 春桃蹲在一旁托腮,“小姐不讲春桃都忘了这事呢,下元节是春节前最后一个盛典,举国祭祀,夜里还可以去放花灯呢,还有还有好多好吃的、皮影戏……” 步桐看了眼陷入美好向往的春桃陷入沉思,上一世,列战虎趁着下元节守备松懈,举兵造反,虽然后来被镇压,但是京都城内伤亡惨重,很多忠正官员在这场浩劫中丧命,下元节的花灯在血河中流淌的景象历历在目,步桐身上一阵恶寒, “春桃,回家前我们去个地方。” …… 这个地方便是东厂,春桃站在门口,瞪着上一次拦路的看守小哥,“难道,这次仍旧不许我家小姐进去吗?” 那人笑得尴尬,“上次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小姐们请进。” 步桐笑着瞧他, “莫要有太多负担,我们本就是生人,你这般严格把控门禁是对的。” 小哥如释重负,笑得花一样地看步桐,“多谢夫人体恤。” 夫人? 步桐愣住,春桃斥骂他,“胡言什么呢?我家小姐尚未出阁,如何就成了你们什么夫人?” 小哥再次陷入迷茫,步桐无所谓地拉了春桃往里走,“无所谓的,左右早晚是他们的夫人咯。” 夫人,这个称呼听着,还蛮顺耳的嘛。 东厂设立修建得如同一个军营塔寨,汤玄霖加盖了门楼设立哨点,里侧层层关卡,大门向东,南北设营地,西侧是演武场,步桐手持金牌,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看到了演武场上的尘土喧嚣,问了身旁的一个小哥, “汤玄霖如今何处?” 那人听到了步桐的称呼忍不住多打量她几眼,指了后院方向,“督主大人正在同锦衣卫统领训话。” 步桐点头,一路穿过众人好奇打量的模样,径直走进后院,一侧偏堂传来说话声,大约是训话的地方,步桐不好去打扰,拉了一个经过的小厮, “你家督主大人的起居屋子是哪间?” 小厮木然指了东侧的一个小院,“那里便是,不知姑娘是何人?” 难得有人追问,步桐低头去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嗬,这便见到了熟人,莫不是日后暗卫番子头领朱雀来着? 如今大约是刚跟着汤玄霖的模样,很是青涩,不过目露精光,倒是个机敏能干的模样,步桐笑笑, “这位小哥莫慌,我叫步桐,是你家大人未过门的娘子。” 朱雀倒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弯身行礼问安,“见过夫人。”便退下了。 春桃看着他瘦削的背影,“这东厂的人都这般奇特吗?他竟然听了小姐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步桐笑着往里走去,“这位可不是一般人物,自然不能同寻常人相较。” 是了,东厂番子无事不知,无处不入,是为传奇,这样一直影子队伍的领头人,其心机城府当然不是寻常人能比。 春桃不懂,也没多问,两人走进汤玄霖的小院子,倒是简单的很,不过几株金桂如今已然败落,屋檐高高扬起,显得很是庄重,春桃原地跺脚,“小姐,那汤玄霖还不知何事能回来呢,小姐就在这院中等着吗?也太冷了。” 步桐抬头,“不,我们进屋去等。” 第二十五章:十二军令 汤玄霖得知消息匆匆赶回院子的时候,屋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半个女人都没有的东厂,却唯独督主大人的屋子里,坐了一个气鼓鼓的胖丫头,默默咽了下唾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端庄,但最后还是绷不住,汤玄霖看着她, “春桃,你家小姐呢?” 春桃无力地朝里间努努嘴,汤玄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过去。 简单的床塌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成一团躺着,抱着汤玄霖的枕头睡得香甜,墨色的长发散落一床,汤玄霖无声咽了下唾沫,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步桐全然不知汤玄霖的仓皇,咂咂小嘴嘟囔了几句,原处调整了下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春桃有些看不下去,快步上前轻轻推着她,“小姐,您快些醒醒,汤大人回来了。” 步桐这才幽幽转醒,迷迷糊糊地起身,衣衫仄歪,睡眼惺忪,依旧抱着汤玄霖的枕头不撒手,转过身子盘腿坐着打呵欠,眨巴着眼睛看看汤玄霖, “回来了?” 活脱脱一个等相公回府的小媳妇,汤玄霖看着她这幅初醒娇憨的模样,忍不住的笑意浮在眼上,四下纠结了片刻,还是拖来一个矮凳在对面坐下, “怎得今日特地来寻我?” 步桐又打了一个呵欠,雾蒙蒙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 “伯父去宫里求陛下赐婚芍药姐姐和兄长了,此事不日便会有圣旨下来,我这边想着,既然穆禾荃受挫,不如趁此拔掉他的一个爪牙如何?” 汤玄霖在一旁给步桐倒着茶水,“是镇国公?” 步桐虽然脑袋有点迟钝,但依旧傻傻笑着, “玄霖懂我,兵部暂且查不到什么的,镇国公一心想要投靠新君,借此在朝廷上站稳脚跟,不如从他开始,或许找到突破口也容易些。” 汤玄霖把茶盏递给步桐,声音里有种特地压低的温柔, “喝点茶水醒醒神罢,我便也是这般打算的,谢家如今跟列战虎明里暗里过不去,其子谢霆更是嚣张,不如从他入手,找出破绽。” 人一旦事事太过顺利,便会行为乖张,容易犯下更大的过错。 只是,如何找出破绽? 步桐喝下一口冷茶往前凑凑, “玄霖,我倒是有个主意。” 汤玄霖笑问,“桐儿果真有妙计?方才我等商讨颇久尚且没有定论呢。” 步桐掰着手指, “不如反其道而行,先顺应他们的意思,烈虎将军久居塞外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早有诡计谋划,不如玄霖去跟陛下进言,要陛下三日内连颁十二道军令,要他率部班师。” “这么多?”汤玄霖倒是没有质疑这个办法,倒是对十二道军令金旨颇为感慨,“可是要辛苦我们的陛下了。” 虽然觉得惊世骇俗,但汤玄霖除了调侃下陛下写出这十二道军令的辛苦,实则也没道出什么质疑便应允了。 步桐这方睡醒整个人都很软萌可爱,伸手向着汤玄霖, “抱抱。” “哎呦我的娘啊,”春桃原地跺脚躲出去了,汤玄霖犹豫了一下,上前去坐在床边,轻轻抱住了步桐小小的身子。 步桐小声念叨着,“你不怕我坑害你吗?” 汤玄霖轻轻笑着,滚热的气体喷在步桐的脖颈上,“我不怕,桐儿不会害我的。” 这话说得很是坚定,上一世那个雷厉风行的督主大人模样若隐若现,步桐突然开始觉得,这两个身影在慢慢融合到一起,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淡淡竹炭香,只觉得周身都放松下来,往后有汤玄霖护着,断不会再有上次的劫难。 “十二道军令,是一个帝王最后的容忍,一旦列战虎据兵不回,大可以谋逆罪论处,事前预防,一旦毫无准备兵临城下,那便是血流成河……” 汤玄霖点头, “我知道,列战虎一部失控许久,朝廷早已将其视作心腹大患,我明日就去见陛下。” 步桐自习扳着手指,“玄霖,下元夜还有半月,早做打算才是。” 汤玄霖笑道,“桐儿要约我去放河灯吗?” 步桐恍然,自己只记得那日的血流成河,却忘了那夜是男女放灯许愿,暗定终身的时候, “派人去盯紧前线大军的动态,下元夜严密布防京都城内一应入口,届时人节安稳,我们才好安心去放河灯许愿。” 汤玄霖轻轻放开步桐,凤眸带笑,“便为了佳人之约,那日也要太平安好才是。” …… 第二日,步易阳拿着金书圣旨,得意洋洋地来步桐院子里小坐,整个人都散发着浓浓的喜悦,“桐儿,这次便要多谢你了,听芍药讲,是你给出的主意,要她假意寻短见,逼了伯父去跟陛下开口,如今列战虎居心叵测,陛下仰仗伯父护卫宫墙,便爽快地下旨赐婚,还斥责了皇后呢。” 听着他越说越得意,步桐赶忙遣退四下侍从, “兄长慎言,怎么一高兴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步易阳喜滋滋地看着手中的圣旨,“终归结局是好的,也不枉我们折腾这一场。” 步桐点头笑着, “芍药姐姐为人极佳,若能嫁进咱们家那便是最好的事情。” 步易阳朝步桐抬了下眉毛,“没有枉费哥哥疼你一场。” 步桐笑着给步易阳煮茶,小炉子“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步易阳突然有些感慨地, “烈虎将军一世英名,如今竟然也抗旨不回……” “抗旨?”步桐歪歪脑袋,拿了小茶具一点点仔细清洗着, “陛下诏将军回京都了吗?” 步易阳叹气点头,“连发两道御笔亲旨,列战虎手中有十万大军,陛下怎能放任不管。” 步桐“嘻嘻”笑着,“兄长刚回来的时候,对烈虎将军颇为敬仰,如今倒是看清了?” 步易阳咂咂嘴,“倒也不是说看清了,将军为人,实则是大气直率、有勇有谋,要说他有心叛国,我第一个是不信的,只是抗旨不回,实在是不该,哪怕有何难言之隐,大可具表上奏陛下便是,如此音讯全无,当人让人不安。” 步桐隐约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喃喃说着,“兄长对列战虎的评价当真是不低呢。” 步易阳摸摸鼻子,伸手接过步桐递来的茶盏,“列战虎出身不高,早年间也受过不少世家子弟的欺辱,所以为人很是刚正,从不愿与朝堂上争名夺利之辈同流,这也是我最初愿意追随他的原因……” 步桐尖尖的指尖一下下摸着杯沿,“这般人性必定不会是装出来的,兄长看人从未失准,可是如今为何……” 想不通,着实想不通,直到夜里汤玄霖翻过窗户,春桃抱着宵夜去守门,步桐还是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样,汤玄霖解去斗篷,一身玄色暗金劲装,窄袖束腰,更是显得整个人身长玉立很是潇洒,不过这会儿步桐一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汤玄霖走近, “姑娘可是在思念意中人?” 步桐抬头看他,突然开口, “玄霖,陛下发出多少道将军令?” 汤玄霖寻思片刻, “四道了。” 步桐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玄霖,我总觉得事情同我们想的并不完全一致,有些事似乎是被遗漏了。” 汤玄霖蹲下身子半跪在步桐面前,“桐儿莫要多想了,有我在,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步桐点头,是啊,有汤玄霖在,自己当然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只是,总怕误伤了正直之人…… 第二日,陛下军令下到第八道,京都城内便是流言四起,汤玄霖随即带人接管御前侍卫,安插锦衣卫分管,驻守皇城内外和各大进出要道,皆是锦衣卫模样打扮的人,腰间佩刀让人不寒而栗,纷纷保持着一定安全距离。 步桐并着春桃在街上走着,总有种灾难将至的感觉,春桃看着明显少了很多小商贩的街道撅嘴,“小姐,百姓们传言说是烈虎将军要反了,你看这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样子,真有点吓人呢。” 步桐拍拍她的手, “你跟着害怕什么?伯父昨日便出城集结队伍去了,那列战虎即便是有了贼子之心也不见得能成事,何必早言这些。” 前方有一群官兵在搜查,很是喧闹,春桃指了一巷子, “小姐,这里可以通向珍宝阁,我们走近路去罢,也免得被盘问起来没完。” 步桐连声夸奖春桃“贴心”,两人便转弯进了巷子,结果这话果然说得太早,走到约莫过三分之一的地方,步桐瞧着前面略有昏暗的几堆杂物旁坐了几个衣着鲜亮、神色龌龊的年轻人,随即拉了春桃, “春桃,我们回头去走大路罢。” 春桃自然也是看在了眼里,点头便扶着步桐往回走,谁知道后面也跟进来两个人,色眯眯地打量着步桐, “哟吼,这是哪家的小姐啊?生得真水灵,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哥哥们帮你看看?” 步桐无语,怎么哪个年代的偏巷里都有这样调戏女孩子的败类。 春桃把步桐一把护在身后,厉声言道,“你们是谁人府上的?也敢挡我家小姐的路,是不想活了吗?” “哎呦,口气好大哎,”一群人顿时被激怒,不怀好意地接近过来, “我们倒想试试,若是今日不放你家小姐出这条巷子,是真的没了活路,还是你家老爷得上门送礼,求我们不要声张?” “你!”春桃紧紧护着步桐,“都滚远一点,谁都不准碰我家小姐,担心回头有人砍了你们的爪子!” 越说那些人越是跃跃欲试,步桐叹了口气摇摇头, “何必呢,看穿戴都是名门贵子,却这般想不开。” 第二十六章:督主大人是个狠角色 话音刚落,步桐她们进来的那条路上走进来一个高大的黑影,粗旷的声音呵斥着,“马上离开小姐身边,实相的赶紧滚!” 春桃看清来人眼神一亮,朝那边大喊着,“蒙照!不是,一月,快去叫人!” 一月没有理会,而是随手扔出一只响箭抬步上前来,几下便打退面前的三人,将步桐和春桃护在身后,出手不重,那几人很快便爬了起来,所以这番动作的震慑力并不大,那几个人“哈哈”笑着,模样更是嚣张,“我们当是来了个多厉害的人物呢,原来只是个家丁啊。” 世家公子大多也都是学过些花拳绣腿,仗着人多,并没有把一月放在眼里,只有步桐知道一月当年以一当百的骁勇,如今这般只是逼退的举动,大约是估计着自己的身份不便得罪这些个世家纨绔。 只是那枚熟悉的响箭,让人困惑。 上一世偶遇困境时大多也会出现,步桐一直以为这只是一月约定其他死士的暗号,可是如今,身边死士只有一月一人,根本没必要扔出这枚响箭召唤其他人。 步桐突然陷入一阵茫然,记忆里出现上一世最后的光景,一月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路上扔出所有的响箭,自己还制止他莫要做无谓的挣扎。 原来汤玄霖带人匆忙赶到,多半是因为那些信号。 只是,来得尚且有些迟…… 步桐轻轻按住胸口,只觉得那处被利刃刺开的地方,隐隐作痛,低声吩咐着, “一月,不必叫玄霖过来的,你处理好便是。” 一月轻轻点头,正要动手,巷子两端却传来一阵马蹄声,步桐悠悠叹了口气,看着身边那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各位公子,听我一句劝,想要保命的话赶紧跪下求饶,或许他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为首的人不屑笑着,“哟呵,家里的救兵到了?你太小瞧我们了,但凡你家府上不是皇宫里的王爷皇子,饶是来了再多的府丁,爷几位不放你走,你又能怎样啊?” 夹杂着一阵令人作呕的笑声,步桐果断放弃救他们的打算。 一队锦衣带刀的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汤玄霖,朱雀紧随其后,汤玄霖铁着脸色就有种令人望而生寒的感觉,长腿大步走近,一脚便踹翻了那个叫嚣最为过分的人,半天没爬起来,步桐估摸着,肋骨大约至少断两根。 世家公子的花架子假把式在这里根本没有半点作用,那人就这么摔倒在一地杂物上,毫无形象地龇牙咧嘴抬头叫嚣着,“我以为是谁,汤玄霖你算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巷中便传来一声嘶声裂肺的尖叫,汤玄霖没有动手,冷冽的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长腿勾住一别,地上那人的一双腿便断了,上前踩住他的手,声音冰冷地像是地狱厉鬼, “我管你是谁,妨碍到我就是这样的下场。” 地上那人哀嚎着,嘴里咒骂的话不堪入耳,但慢慢随着汤玄霖脚下的力度越来越大,隐约传出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人的骂声开始变弱,开始哀求,汤玄霖没有理会,回头给朱雀递了个眼色,朱雀便雷厉风行地动手,招呼着其他锦衣卫一起打断了所有人的腿。 这一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春桃完全愣住,不同于方才的“勇敢”,这会连腿都迈不动了,贵家府邸之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的惨烈。 步桐轻轻上前,拉了拉汤玄霖的衣角, “玄霖,算了,都是京都城里游手好闲的一帮富家子弟,给点教训就是了。” 地上被踩住右手的人,突然瞪着步桐,“我想起来了,我记起你是谁,你是南国公家的步桐,被六皇子嫌弃的那个嫡女,好,你豢养死士,还勾结东厂督主,我回去一定……” 这人实惨,再次一句话没说完,不过这次是汤玄霖不知从那里摸出一柄小小的匕首,准确又狠狠地把他的脑袋钉在地上。 自古反派死于话多,自以为能威胁步桐保他一命,却偏偏因为这自作聪明没了性命。 春桃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察觉到汤玄霖的目光,赶忙伸手把剩下半句话捂了回去,惊恐地眼睛胡乱晃动着不知所措。 步桐倒是没觉得有太多意外,汤玄霖,本就不是个无公害的小奶狗,他是豺狼,是森林里最是诡计多端又行事狠绝的存在。 “他们认出你了,日后定是麻烦,”汤玄霖轻声解释着,“你们先出去罢。” 步桐不是圣母,自然知道方才这些话一旦传出去的结果,东厂初设,能发展壮大下去最重要的一点前提就是,它是握在陛下手中,没有任何偏向和结交。 南国公府世代掌管着陛下的钱袋子,到步庭云这里,根基已然颇深,步桐知道,最安全的处理办法,就是这些可以传播闲言碎语出去的人,永远闭嘴。 况且,这边已经死了一个人,东厂督主汤玄霖杀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更是不能走漏,不若这告到御前去,绝没汤玄霖的好果子吃。 步桐拉着春桃往外走,“好,我们先出去,你快些处置干净。” “不要,不要啊小姐……”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太过凄厉,听得人心里发疼,春桃有些犹豫,步桐紧紧拉着她大步走出巷子, “好春桃,别回头。” 可春桃在这句话说出前,却已然驻足回了头,被后面太过于血腥残忍的场面给镇住,步桐只一瞥,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春桃出去。 汤玄霖处理好所有人之后掏出帕子擦试着手上和身上崩溅的血迹,敛去些许戾气,平和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用突然温和下来的语气, “吓到了吗?” 步桐一如往常的模样摇摇头,“处理干净,找好理由,莫要被人抓住把柄。” 汤玄霖点头,看到春桃不断往步桐身后躲,抬了下眉毛调侃她, “春桃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怪在下没给你带糕点吗?今日戒严,铺子没开张,日后定给你补上一大包。” 春桃整个人一哆嗦,慌忙摇头,“没,没有……” 步桐看着春桃这害怕的模样,只得拉着她往前面走,“罢了,你们且在这边收拾一下罢,我们去珍宝阁挑选礼物送给芍药姐姐,等下便回府了。” 汤玄霖点头,恰逢几个锦衣卫抬着包裹了尸体的麻袋往外走,一滴滴深色的血滴在地上,粘腻赤红,落下砸出大朵的圆,这场面让人身上忍不住一阵恶寒,汤玄霖挡住步桐的视线低声唤着, “朱雀。” 那人闻言迅速上前拱手,“督主有何吩咐?” 汤玄霖示意,“你陪步小姐去珍宝阁,安全送到南国公府之后再回东厂便是。” 朱雀答应下,步桐看着瞬间又不知去向的一月,欣然应允。 朱雀是个寡言谨慎的人,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后面,春桃频频回头去看他,步桐板正她的小脸, “莫要看了,再看也不能变出两个人来。” 春桃声音隐隐发抖,“小姐,我方才回头,看到他直直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模样就像地狱厉鬼一般……” 步桐拉着春桃冰凉的小手, “东厂本就不是京都衙门,若手段不狠,根本震慑不住任何人的。” 春桃不懂这些,稀里糊涂地点头,突然说道,“那么,汤玄霖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人,对吗?” 原本就该是吗?步桐想着,世上大概没有人原本就该是地狱阎罗,谁人不想佳名在外,名垂千古,可无奈于此,只能这般模样示人,想到这,步桐突然有些心疼东厂里的人, “他们原也不想的,世道如此,一月若只安安份份做个勤恳百姓,那便只能任由显贵欺压,永无出头之日,汤玄霖,亦是无奈。” 春桃撅撅嘴,“春桃不懂的这些,只是平日里觉得汤大人虽然面上冷些,但也算很是周到妥帖,每日来都会给春桃带点心,可方才看他一招就要了一人性命,只觉得平日里对他动辄训斥,有些后怕罢了。” 春桃的心思一向是简单的,这话逗笑了原本心情沉闷的步桐, “我就说嘛,你能把东厂督主训斥地无话可说,日后可做半生谈资了。” 珍宝阁转了一个大弯终于到了,步桐回头,朱雀连忙上前几步作礼, “夫人尽管进去逛,在下便只在门口候着。” 算是很明事理的了,步桐朝他笑笑,眼前也不过是个青葱少年,可既知他是日后的番子头领,当真可谓是后起之秀了, “朱雀,你便就此回去罢,想来东厂初建事务繁多,辛苦你多替玄霖分担,我这边有一月跟着,也是无碍。” 朱雀点头,“替督主分担,是朱雀的荣幸,多谢夫人体恤。” 春桃已然顾不得方才血腥场面的震撼了,朝了朱雀不悦,“大胆胡言!” 朱雀赶忙行礼告罪,“步小姐。” 步桐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这边便拉了春桃进门去,“哪来的那么多话?” 这话没有责备的意思,春桃抱着步桐的胳膊小声抱怨, “小姐,您这方尚未出阁呢,那些个东厂的人便一口一个‘夫人’喊着,大街上这么多人,倘若被听去传了闲话,大人怕是要剥了小姐的皮呢。” 步桐想着步庭云一脚踹飞军中前锋将军步易阳的模样,只觉得身上一疼,很是认真地点头, “没错,说得很对,回头我得招呼汤玄霖一声。” 春桃见着步桐答应下,很是开心地拉着步桐往里走,“小姐小姐您快来,好东西都在里间呢。” 谁料迎头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人朝步桐笑得灿烂,“步小姐,好巧啊。” 步桐笑着行礼,“见过孙姐姐。” 第二十七章:兵临城下 兵部侍郎孙青山的妹妹,穆禾荃的侧妃。 孙氏笑得明媚,“多日不见步小姐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早些日子还说呢,想过府去探望,怎料本以为府上要有喜事忙了一阵子,结果最后喜事没了,也没顾得去探望小姐。” 说到喜事,步桐看着孙氏得意洋洋的模样,自然了然。 不希望白芍药嫁到六皇子府的人,不止两国公府,还有穆禾荃原本的侧妃,当然不愿看到一个母家势力极其强大的女人高居正妃之位,步桐做出一个“明白”的模样, “孙姐姐太客气了,到底是孙大人家出来的,府上的事莫不都要你来操心,桐儿不敢怪罪,姐姐这话折煞我了。” 孙氏被这一通马屁拍得很是舒爽,“步小姐今日也是来添首饰的?掌柜从江南运来颇多新鲜样式,晚了可被旁人选去了呢。” 步桐再不愿与这些人同行,这会儿也只能挤出一张笑脸,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掌柜的,快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 掌柜的早就是人精了,提早捧出一只大匣子立在旁侧候着,闻言笑得满脸开花放下打开, “贵人们这里看,都是如今江南最时兴的款式,京都城里独一份呢。” 东西是当真好看,钗环精致,宝石绝美,步桐和孙氏顿时有了共同话题,一时挑选的很是起劲。 女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一旦有了共同的爱好,就再也没了所谓仇敌,讨论比较得那是一个热火朝天。 店外突然传来喧哗声,掌柜的笑道“失陪片刻”便去打发了伙计关门避客,步桐伸了脑袋从窗上看了一眼, “奇了怪了,马上便是下元节,这大街上倒是一点都不热闹,官兵们也不晓得整日来回窜着捉拿些什么人,今年的花灯样式是怎样的,如今都没看到呢。” 孙氏听了步桐这孩子气满满的一通话,笑得脸颊微颤, “步小姐,您这还不知道呢?” 步桐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看过去,“多几日未曾见过父亲和家兄了,可是前朝事务繁忙?” 孙氏“啧”了一声凑过来,“列战虎要反了,如今京都城了都是他的暗探,预备起事之时里应外合,这两日陛下正同各位大臣商量对策呢。” 步桐故作不相信地眯了下眼睛笑着, “孙姐姐这是听了些什么浑话呢?北国公如今在朝,平北军的家眷具在京都城,即便是烈虎将军要反,手下的人也未必会听从罢。” 孙氏哑言,眼神闪烁了一下,“步小姐竟有如今见地,到底是写出那本旷世兵书之人,臣妾佩服。” 说完便借口府上有事,迅速离开了,步桐召唤过春桃低语, “安排人跟上去,看看她是回了六皇子府还是去了孙宅。” 春桃领命出门去,步桐这边喊过掌柜指着台面上一堆挑拣出来的珍宝, “掌柜的,好好包起来。” …… 步桐前脚刚回府,便有家人来报,春桃近前传话,“小姐,跟去的人来回信,孙氏直接回了孙府,至今未出,问是否还要继续盯着?” 步桐喝下一口热茶, “让人回来罢,不必跟着了。” 孙氏便是那支唤醒冬眠巨兽的箭,这些时日孙青山作为兵部侍郎,大约压力也是颇重,如今有了压制列战虎的妙计,定然马上行动实施,下元节的惨案,不可以再发生了。 步桐乐呵呵地摆弄着手下刚买回来的东西, “春桃,去兄长屋里传话,要他回来以后过我院子一趟。” 东西总得送出去才好,怎料这次春桃尚未出门去,长安这边便火急火燎地过来, “小姐,大人传话回来,这几日多半出不得宫,要小姐安心在家,莫要出门走动,照顾好戚夫人和府内上下。” 步桐起身出去, “兄长也不回府了吗?” 长安点头,“小姐,如今京都城内各处戒严,如是有什么节下须得采购置办的,大可吩咐家人去办,小姐您就莫要出府了。” 步桐点头,“晓得了。” 上一世也是这般戒严紧张,自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关在府上半月有余便一切太平,只是那份太平的背后,是无数百姓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来的。 步桐呼出一口气咂咂嘴, “罢了罢了,春桃把东西收拾一下,回头得空我们给芍药姐姐送去。” 春桃明显不敢应承着这个安排,满面担忧,“小姐,大人讲了,不让出门的。” 步桐笑得轻松, “无妨的,这次不会有什么事,更何况我们去的可是北国公府啊,比府上都要安全的地方呢。” 春桃说不出什么,只得依着步桐的意思。 三日后,步庭云和步易阳果然没有回府,步桐命人寻来一只紫金云霞的木盒,摆好各式物件,带了箱子便去了北国公府。 北国公世代领兵,镇守西南,如今年节将至这才回到京都,门口尽是武将守卫,同寻常人家的家丁护卫气势上便截然不同。 “站住,做什么的?”门口的武将挫刀一横便拦在面前,声如洪钟震得步桐后退半步。 “将军,我们是南国公府的,前来拜见白芍药小姐,还请将军代为通禀。”春桃上去笑着言道。 步桐看着这森严守卫,回想着之前和步易阳来探望白芍药,盘问两句便请进门,如今这重甲护卫,倒让人莫名不安了。 那人进去了颇久,这才出门拱手问礼,“见过小姐,可是姓步?” 步桐点头,“臣女步桐,前来拜见嫂嫂。” 守卫转了下身子,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步小姐请进,自有嬷嬷带小姐进院。” 步桐看着门口巍巍行礼的婆子,点头致谢便进去了,北国公府内,可谓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难怪那人去通传走了那样久,这般步步盘问怕是要半个时辰才能见到白芍药罢? 婆子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的玉牌,一路上倒是没被盘问,白芍药早在院门口等着,见了步桐过来,很是欣喜地上前, “桐儿到了?快进来喝杯茶。” 步桐也没多客气,左右这一番折腾累了,便跟着白芍药进去,廊下置办了桌椅炭炉,避风赏景,倒别有番趣味,饮下一大杯热茶这才深呼吸出一口气, “芍药姐姐,这府上的管制当真是如同军营一般啊,从下马车到姐姐跟前,我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呢。” 白芍药抿嘴笑笑,吩咐着下人们散去,往前凑凑小声贴近步桐耳侧, “兵临城下,父亲紧急去调兵,府上定然被叛党视作眼中钉,如今京都城内防卫空虚,不得不小心。” 步桐大惊,“姐姐这是什么话?兵临城下?谁的兵,列战虎不是人在西北边境吗?” 算算日子确实距离下元节血洗差了七八天的样子,列战虎不会这时候带兵围城的。 白芍药轻轻叹了口气,“大约是陛下逼得急了,那些个乱臣贼子狗急跳墙罢,桐儿你这几天千万莫要离府,等下我让白将军护送你回去。” 步桐虽然开始隐隐心慌,但总有一点希望告诉她,这次不会重演上一世的悲剧, “不会的,列战虎无牵无挂,可他手下的三大将领,家眷宗族都在京都,如何愿意跟列战虎一伍?” 白芍药微微皱起整洁的额头,“这些我倒是不懂,只是父亲留下书信,要我防御好府内守卫,切莫出门。” 步桐点头,兀自拖来拿箱子打开给白芍药瞧,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快来看看我给嫂嫂挑的礼物,江南最时兴的款式,选了好久呢,尽是典雅端庄又精致的款式,最是衬嫂嫂。” 白芍药笑得开心,不知道是因为收到了漂亮的礼物,还是因为那一声“嫂嫂”。 白将军就是北国公府门口的护卫头领,步桐瞧着他圆眼横眉的模样也有些害怕, “芍药姐姐太客气了,南国公府不过两条街便回,何必麻烦将军跑一趟,如今将军的首要任务,便是保护好北国公府上下便是,若实在是不好交差,大可安排旁人随我回府就是。” 可能这位白将军也是这么想的,并未推脱,只是回头跟一个军士打扮的人吩咐,“石头,你带上两个兄弟,护送步小姐回府。” 那人领命,带了人跟在步桐的马车后面,吱吱呀呀地离开了北国公府。 步桐坐稳的第一句话便是, “春桃,前面路口转弯的时候命车夫慢些,放我下车,你们直接回府,无需告诉后面的人。” 春桃大惊,“小姐不可,如今这时候怎可让小姐自己一人在街面上行走?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步桐笑笑,“前面街口,距离东厂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况且还有一月跟着你担心什么,眼下我尚不能回府,有件很重要的事需得尽快告知玄霖,都怪我,明明他每晚都来的,怎么就给忘了呢。” 列战虎兵临城下,孙青山已然控制其手下三员大将的家眷,如此相互牵制,若汤玄霖不知,夹在中间恐怕是要吃亏的。 春桃知道步桐认定的事情无法改变,只好小声提醒,“小姐万要当心。” …… 待到马车转弯,车厢被转角挡住的瞬间,步桐掀开帘子跳下去,迅速躲进对面的茶摊里,待到耳边的马车声、马蹄声消失无踪,这才小心出来,看着往日人声鼎沸如今却空无一人的街道,暗暗感慨, “世界和平真是个美好的愿望呵。” 一面絮叨着一面往东厂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步桐以为是寻街的护卫军,赶忙往旁边躲着,谁料突然出现一帮蒙面人停在自己身前,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步桐看着这群打扮很武侠的人,咽了下唾沫小声回话, “各位英雄好汉,我不过就是个碰巧路过的过路人,您几位忙着,不用搭理我的其实。” 为首一人拔剑指了步桐,“衣着华丽,伶牙俐齿,定是那些名门望族之人。” 步桐自知跑不脱,索性抬头喊了一声,“一月,出来处理一下。” 随即回头认真看着对面的蒙面剑客,“大侠,您们当真不觉得,这青天白日里,黑衣蒙面招摇过市太过嚣张了吗?” 黑衣人顿时纷纷愣住,步桐等了一下,预想中的人却没有到来,暗暗咬掉自己的舌头:不会吧?难道自己偷偷跳车,一月也没有发现? 完了完了。 第二十八章:质子 那领头的黑衣人一柄长剑闪着寒光搁在步桐脖颈处,“你到底是何人?方才在唤谁?” 步桐苦笑着看他,“大侠,如果我说我就是随口喊个人来救命,您信吗?” 答案自然是不信。 后面有人上前来献计,“看这穿着谈吐,必是名门贵女,带回去准没有错的。” 领头人点头,便有几个人来拿住步桐,步桐看着不远处的东厂观察哨,只差一点就能看到自己了,随即拼命往外挣扎,结果被领头的黑衣人一把按住,带着威胁的语气,“去哪?不想我折断你漂亮的小胳膊就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保不齐事成之后还能有条命回家。” 步桐果断放弃挣扎,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自己明显又打不过人,可怜巴巴地回头看着他, “大侠此话当真?” 楚楚可怜的模样惹的对面人冷怔片刻,随即一把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走!” 步桐想过最坏的结局,眼下应该就是了,城外五里,列战虎的大军驻扎在这里,步桐坐在一个小小的营帐里苦着小脸思考人生, “要么说我倒霉呢,好不容易重生一次,上一世都没有掺合到这桩事里来,这一世偏偏自己搅进来了。” “列战虎看来是真要反了,陛下一定会派伯父围剿的,那叛军会不会杀了我祭旗啊?” “不对啊,两国交战尚不不斩来使呢,总不会杀了我个小女子罢。” “呜……可我又不是来使……” 正忧伤着呢,营帐被掀开,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进来,眉目清朗,腰间佩剑有些隐约的熟悉,“呦呵,你还挺能念叨得嘛。” 步桐吸了一口大鼻涕,“你们是不是要杀了我?” 那人不可思议地笑笑,“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烈虎将军从不滥杀无辜,拿住你也不过是为了牵制京都城里的贵人罢了。” 说着这人在步桐跟前半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步桐,吓得步桐连连往后躲,“你,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啊。” 对面的人很不给面子地嘲笑,“姑娘你可莫要想多啊,我的心上人,比你漂亮多倍呢,只是我越瞧你,越是觉得眼熟,你到底是谁家的贵女?” 想着不能因为自己让父兄被叛军牵制,若是为了自己做了什么退让,日后清算起来一顶“联通叛军”的帽子就足够满门抄斩的了。 看步桐明明害怕却咬紧嘴唇不愿意说话的模样, “行了你别哭了,不想说就不说,又没人逼你,”那人起身,递过来一个饼,“吃点东西吧。” 步桐又吸了一口气大鼻涕, “我才没有哭,只是这入冬时节,帐子里太冷了。” 说完在那人诧异的眼神里打了个巨大的喷嚏,低头咬下一口饼,语气越发可怜,“饼也硬。” “这大小姐是来游玩的吗?真是一点都没把自己当质子。”那人气哼哼地说完便走了。 步桐这才慢慢冷下一张面孔,小心掀开营帐一角确定那人已然离开,这才开始分析如何逃出去。 开玩笑,若不是听到了门口有人在探听自己的动静,才不会说上这大堆没用的话。 步桐起身小心观察着营长外的情景,连绵的军帐悄无声息,大约这些人是料定了自己一个小女儿家不敢独自逃出回京都,门口竟然连个看守都没有。 看着愈见暗下去的日头,步桐心叫不好,若是天色黑了,自己对京郊外的地形不熟,怕是很难回去,遂打定主意快些逃走,这方刚踏出两步,旁侧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而复返的将领一脸茫然的看着蹑手蹑脚的步桐,捧着一只小小的炭炉站在那里,“不是说冷吗?外头莫不是更凉。” 步桐转而一副可怜兮兮的柔弱模样看着他,“将军,我有些渴了,想去外头寻点水来喝。” 来人点点头算是应下,“进去罢,这方营地的水不干净,同将军处给你讨了个炭盆暖和暖和,这有些马奶酒你用罢。” 神态谈吐自然,竟然没有半点起疑模样,步桐感觉,自己似乎被小瞧了。 那人进了营帐,手脚利落地支起炭炉,在上面搭起架子和石盆,从腰侧解下一只酒囊倒进去,一股浓烈的酒香冲进鼻子,步桐用力吸了一下, “多谢将军。” 那人回头,目光刚正,“姑娘,这里距离京都城足足五里荒地,尽是无人看顾的野山林,如今快要入冬,野兽们正是寻觅过冬食物的时候,在下奉劝姑娘一句,若是不想成了野物的食物,还是莫要动那逃走的心思。” 原来,自己的小动作都是看在旁人眼里的。 步桐低头笑笑, “将军太过瞧得起我了,若是烈虎将军当真要反,我一个小女子,根本没有任何质子的作用。” 那人闻言苦笑,“将军要反?到底是将军要反,还是朝堂上那些人逼着他反?” 步桐闻言心内一阵,突然觉得自己总觉得不对劲的那个地方,距离已经很近了,猛地起身吓了对面人一跳,“我要见列战虎!” 对面的人也跟着起身,面露不悦,“你这个小丫头到底是哪家府上的?怎的这般无礼,竟然直呼我家将军大名。” 步桐“哼”了一声,抬眼斜着他, “名字取来莫不就是许人喊得吗?我倒以为军中多为忠直之人,没想到也尽学了些朝廷中的迂腐阿谀之气。” 对面的人气急,未待讲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豪气爽朗的笑声,“京中贵女中,竟还有这般谈吐之人,迂腐阿谀之气,倒也还不算浓厚深重。” 步桐看着一高大的男人掀开营帐走进,约莫近四十的模样,却是脚步生风、震地有声,声如洪钟、如雷入耳,目光如炬、眉目浓重,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烈虎将军! 大将风采,原是如此! 步桐微微俯下身子,“见过列将军。” 列战虎看着旁边怒气冲冲的将领, “左岸,莫要这般。” 步桐笑嘻嘻地看着左岸,“原来你叫左岸,我记下了。” 回头一定告诉汤玄霖和兄长,定然好好收拾你。 左岸闻言只是白了步桐一眼,随即退到一旁去了,列战虎饶有兴趣地看着步桐,“方才说要见我?可有何事?” 步桐抬头看着他刚毅的眉眼,突然觉得步易阳的话也不是一点都不可信,这位将军,从气度上来看,实则不是个佞臣反贼的模样,不过人都是有两面性的,步桐有些犹豫自己是否真能看得明白, “烈将军,我只是想找您聊聊,赫赫威名、万民敬仰的烈虎将军,为何如今大军围城,势有生屠京都城的意味?” “胡言乱语!”左岸从旁按住剑柄上前,被列战虎拦下,反倒是笑出声来看着步桐, “京都城中,怕是连寻常百姓都这么认为,她不过是当面说出罢了,又有何妨?” 步桐看着他一派坦荡的模样, “将军谈吐,实乃坦荡之人,可为何如此糊涂?” 列战虎似乎是有些怅然的模样,上前坐下,“你个小丫头倒是说来听听,我如何糊涂?”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索性赌一把列战虎并不是传言中的那般妄图颠覆朝纲, “将军一世清名,如今陛下抱恙,朝中势力分割,最是需要将军从旁勤王之时,可将军却据占一方迟迟不回,陛下十二道金令圣令,将军视而不见,如今大军驻扎在城外仍旧不回,莫不是当真要反?京都城内十万百姓,一旦战事起受损最大的莫不是他们?况且,京都城内防卫已然加强,北国公调兵待归,如此孤注一掷必不是上选。” 列战虎眼里微微带笑,却偏偏是一种坚定又悲切的模样,如同残风里烈烈挣扎的半株红柳,冷静又壮烈地等待着被风折断。 左岸突然也不说话了,模样复杂地看着步桐,颇多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欲言又止模样。 步桐在列战虎对面坐下,言辞恳切, “兄长看人,从不会失准,他说将军为人,断不会轻易做此等大逆之事。” 列战虎看着步桐虽然有些污渍但仍旧眉目如画的面庞,寻思片刻便脱口而出,“姑娘可是步易阳的胞妹?” 左岸错愕,“什么?步将军的妹妹?” 步桐起身,重新行了个女儿礼,“小女步桐,见过烈虎将军,左岸大哥。” 方才忘了兄长可是这“烈虎将军”的左膀右臂,必定还是有些颜面的,何况如今步桐见到了这位传言中的大将,总觉得上一世从一开始,似乎便是落进了一个奇怪的认知,一个大众都普遍认为是对的便就是对的的奇怪理论。 世人皆言道谣言猛于虎,可一旦谣言盛行到某一种程度,所有人便会认为,那是对的。 列战虎看着步桐哈哈大笑, “果然,易阳家的人才会有如此豁达和胆识。” 步桐紧皱着眉头,“桐儿的话,将军可信,若此发展下去,将军英明不保,京都城内生灵涂炭,不如眼下将军力挽狂澜,一切尚来得及。” 列战虎抬眼看着步桐,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桐儿,若我说,从未收到陛下的任何一封军令,前方大军粮草断供三月,迫于无奈这才班师求生,你可信?” 第二十九章:为了芸芸众生 步桐大惊,“什么?没有收到过?断了粮草?陛下以为将军不归,连发诏书却如石沉大海,粮草供给,乃是兵部筹备,月月从家父处拨款从未薄待……” 似乎这件事其中,有很大一只手在背后操控着,它切断西境大军同京都的联系,让所有人认为列战虎居功自傲、其心叵测,另一面,又悄悄断掉供应大军的粮草,西境偏僻荒凉,大军根本无法久驻,只得无诏班师,一顶“谋逆”的帽子便扣得顺理成章。 列战虎笑得疲惫,“你哥哥如今在京都城中,一切可还安好?” 步桐喉间突然有种酸涩的感觉,一时间往日的伶牙俐齿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微微低头, “多谢将军挂念,兄长一切安好。” “那便好,”列战虎轻松地笑笑,“易阳和左岸,是我的左膀右臂,如今我们这些人定是有口难辩,看不到前路了,你兄长是军中重才,此番也可脱身在外,日后定邦安国,倒不算辱没我这些年的培养。” 步桐眉心一颤,原是列战虎预料了如此班师回朝的结局,只是为了大军生计,无奈于此。 “将军苦心,为了数万大军能得一条生路不计生死,只是将军是否想过,操纵这一切的人为了把将军的罪名落实,只会单单截断信件、切供粮草?” 左岸紧紧按着剑柄,“如此这般步步紧逼,尚且不够吗?他们还要如何?” 步桐看着那个如山般的男人, “列将军,您一直不攀附党派,早已是朝中各派的眼中钉,自然不会有人来帮你,如今‘大军围城’,在那些人看来正是绝佳的契机,岂会让将军有机会到陛下跟前申辩?” 列战虎缓缓起身,似乎明白了步桐要说的意思,“桐儿言下之意,是说那些人会把‘谋逆’之事做实,借机将我就地诛杀?” 步桐闪烁了一下眼神,直直看向左岸,“将军可想过,此番谋划,若是没有将军身边得力之人相助,岂可得手?” 左岸大惊,眼睛瞪得巨大,“你什么意思?我从十二岁就被将军救下跟了将军,我怎么可能背叛将军,小丫头你不要胡言乱语,虽然你是我绑来的,但那也是为了进城之时稍有牵制罢了。” 步桐歪头,“既然是无谋逆之心,为何需要牵制?” 左岸顿时哑住,随即跪在列战虎跟前,“将军,我绝对没有一丝背叛将军的心思,还请将军明察。” 列战虎示意他起身,“主意是常军师出的,说是京中权贵多有倾倒,只要拿捏住他们的家眷,自当可以让他们不至于落井下石。” 步桐低头笑笑, “一旦将军拿捏住了权贵名门的家眷,那谋逆之罪,便是如何都洗脱不清了,只会在无诏围城、擅自班师的罪名上再加一笔。” 左岸起身便要往外去,“左右人是我绑的,定不会连累将军,我去把罪责承认下来便是!” “站住!”步桐喝住他, “你是想连累死你家将军吗?明明有这么多种办法,偏偏去选最蠢笨的一种,生怕旁人落实不得罪名吗?” 左岸一脸不解,列战虎轻咳一声,“步小姐的意思是,只要她平安回府,扣押贵家这桩事便不作数的。” 步桐低头,“将军明理,这位军师大人,怕是须得彻查。” 列战虎点头,左岸顿时一个激灵,“将军,我这就去将人拿下,免得夜长梦多被他逃了。” 列战虎默许,左岸瞬间消失在营帐门口,列战虎颇为欣赏的眼神打量着步桐, “易阳军姿卓然,没想要家中小妹也是如此有勇有谋,南国公教子有方啊。” 步桐笑笑, “将军谬赞了,桐儿担当不起,只是如今行事,已容不得片刻耽搁,将军可寻得可靠的信兵,桐儿需要传几封信出去。” 列战虎笑笑,“如今朝中,又有谁敢相帮于我?” 步桐扬起一个骄傲的笑容, “东厂督主,汤玄霖,将军可听说这个人?” 列战虎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屑,“左岸这两日出去打探,但是听到一些关于这个督主大人的消息,不过是一届宵小玩弄人心罢了,上不得台面。” 步桐突然觉得,世人对于一个依仗情报的特务机构偏见太深,对汤玄霖亦是不吝诟病。 突然有些生气,压制住怒意,“将军这话,偏颇了。” 列战虎摇摇头,“无非就是假借皇家之名搞些死士暗探的伎俩,如此下计,陛下竟然也会应允。” 步桐走到他面前义正言辞地反驳, “将军并没有接触过玄霖,如何知道他便是上不得台面,如今京都城中各派分立,陛下皇权摇曳,又有谁只是纯臣效忠陛下,玄霖奉命组建东厂,严查宵小,巩固朝纲有何不可?” 列战虎复杂的深色在步桐脸上逡巡着,“玄霖?看来步家小姐同这位新贵督主,关系匪浅?” 步桐也顾不得去掩盖,“将军还是快些找来信兵容我传信出去,如今能为将军在陛下跟前说句话的也不过一个他了,不止是玄霖,还需传书给北国公府的白芍药,她自然有办法传信给北国公,免得回头误会不消,多些无谓损伤。” 列战虎爽快地笑笑, “如此之人,可以一见!” 说话功夫,帐外隐约传来喧闹的声音,左岸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气急败坏的模样,“将军,步家妹妹,常先生不见了,定然是跑了!军营门口来了一队黑衣人,我看着黑衣里侧的玄服锦纹,倒像是白日里京都城中的锦衣卫。” 列战虎低头看看步桐,“莫不是那位汤大人的暗探?” 步桐心里默念:暗探倒还好,正巧给自己送信回去,怕就怕的是,汤玄霖亲自来了。 “我们出去看看罢。” 军帐外头伴随着慢慢暗下去的日头燃起篝火,不同于刚才的瞧无人声,开始出现一队队巡逻的人马,看到列战虎身侧站着一个娇俏的小丫头,纷纷忍不住多看几眼,步桐摸摸鼻子,拉起自己繁琐的裙子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列战虎突然问着, “那位汤玄霖,可是桐儿心上人?” 步桐心里一惊,难道是方才言语间有了什么错漏?索性咬死不承认,抬头笑笑, “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呢?桐儿只是受过汤大人厚恩,所以平日里多些来往罢了。” 列战虎没有追问,只是兀自说着,“其实若遇知心人,身份地位皆是无谓,莫以世人闲言错过,届时抱憾终身实则不值。” 步桐有些不明白,汤玄霖一张惊艳绝美散发着妖冶之气的脸便出现在大大的黑色帽兜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朱雀并着七八个人紧随其后,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马匹喘息就知道是一路奔波而来。 “玄霖……”步桐开心挥手,却只喊出这两个字,因为那柄熟悉的利刃,又被架在了纤细的脖颈上,而这一次,整个人愣住的不止步桐,左岸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剑鞘,也跟着错愕抬头,“将军,这可是步少将军的妹妹啊。” 步桐略微回头,看着列战虎刚硬决绝的一双鹰隼直直盯着汤玄霖,“桐儿莫慌。” 莫慌?稍微动一下颈动脉就断掉了,这种场面怎能不慌? 步桐“嗯”了一声,“将军大可不必如此的,只要我在这里,断不会让更坏的事情发生。” 汤玄霖几人下马上前,被围过来的军士提了长枪短剑给团团围住,汤玄霖也顾不得这许多,快步走进, “烈将军,你放开桐儿,有什么事我们倒可以谈一谈的。” 眼里的杀意暴露无遗,旁侧的几个士兵在这样的气场下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列战虎“哈哈”大笑,“以你的内力,怕是我还没来的及谈,就身首异处了罢?” 汤玄霖的眸子落在满眼不解的步桐脸上,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似乎在隐忍, “那将军擒住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欲何为?” 列战虎仰头思考了一下,“我只想见识一下如今的御下红人,东厂督主大人。” 汤玄霖斗篷下的脸线条紧绷,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一字一句地盯着列战虎,眼神狠戾,似是要把眼前人生吞活剥的模样,只听到列战虎缓缓说着, “我列战虎从不认什么劳什子红人,你这般身份如何站着同我说话?” 汤玄霖冷笑着,“将军怕是误会了,在下今日前来一不为投靠,二不为拜见……” 列战虎的剑刃逼近步桐纤细白嫩的脖颈,“多半是来救人的?” 汤玄霖哑住,有软肋的人,行事自然缺少些果决,“你待如何?” 列战虎“啧啧”出声,一副不愿意搭理汤玄霖的不耐烦模样,汤玄霖的拳握紧又送来,缓缓跪下, “将军为人忠勇,何必为难一届女子。” “玄霖……”步桐突然有些压制不住的怒意, “列战虎,我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好心帮你,你想要去死莫要连累这军中将士和城中百姓,何必在这里折辱人?” 列战虎仰天长笑,吩咐着左岸,“将这以一应人等捆了,押入我的军帐,本将军要亲自审问!” 左岸神色一动,点头称是。 第三十章:釜底抽薪 中军主帐,步桐被左岸看管着,焦急不安地汤玄霖几人被紧紧绑着的手腕,暗暗咬牙,“就不该可怜他,活该他逆贼之名百世,死无全尸。” 汤玄霖朝她露出一个心安的笑。 左岸听得直皱眉,“你个小丫头瞎说什么呢,你不懂得我家将军是……” 还未说完,列战虎进来,挥退左右,左岸松开步桐提剑上前去,那剑刃却是向着汤玄霖。 步桐大惊,看着汤玄霖梗着脑袋模样,心叫不好,箭步上前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了左岸趔趄到旁侧,伸开手臂像小母鸡护崽子一般牢牢地把汤玄霖他们护在身后, “不可以,谁敢动他!” 汤玄霖错愕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转头看着看热闹的列战虎, “列将军,您还在那看着吗?做戏做到如今也够了罢?” 列战虎大步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把步桐拎到一旁,得意洋洋地, “我就说你们关系匪浅你还不承认?” 左岸嘲笑地看看,挥剑斩断缚绳,“步家妹妹,将军这是担忧军中还有朝中之人的探子,这才做出刻意刁难的样子,你怎么就看不出呢?” 步桐一滴泪花在眼睛里打转,这些大难临头的人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努力平复下心情,“那我倒要问问你,我怎么就看得出?从何处看得出?” 左岸仰着脑袋,“你当什么人都进得大帅营帐?旁人不知,我可明白的很。” 汤玄霖身后一兜帽遮脸的人突然掀起斗篷信步上前,一掌挥在左岸脑袋上,熟悉的声音响起,“怎的你都敢欺负我妹妹,你晓得这些,她能晓得吗?” 说着步易阳朝着列战虎问了个礼,顺便把步桐从他的大手下解救下来,藏到自己身后, “将军您也是的,看到在下就看到了罢,何必吓唬我妹妹,她方成年,小丫头胆子又小,吓坏了可怎么办好?” 步桐从步易阳身后歪头看他,“你当真是我大哥吗?你为何跟玄,汤大人一道?” 步易阳摸摸鼻子,“汤大人发现镇国公和兵部的一些勾当证据,于我来看,请我作线来营地寻将军,我便来了。” 步桐挑了下眉毛,越过层层人看像汤玄霖,只见那人微微勾着嘴角,似是隐隐笑着,步易阳跟着步桐的视线看过去, “我倒是不知道,桐儿何时同汤大人有了交情,竟这般维护,方才可是吓得我,无奈被缚住手脚,若是左岸手下没数,伤到了你可如何是好。” 左岸被瞪得头大,悄悄低头去看着自己的铠甲不敢吱声,列战虎大手一挥, “女儿家的心思,你个做哥哥的也莫要多问,只当你妹妹护他,方才可见他为了护你妹妹都做了什么?认出你的片刻只有左岸留意到,你当这些个事,都只是一句交情可解的?都坐罢,再说得清白些,你妹妹可就要恼羞成怒打你了。” 步易阳懵懵地上前坐下去,随即回头看着那左岸, “阿岸,将军这是何意?” 同样亦是一脸不解的左岸摇摇头,“我也不知。” 汤玄霖端坐下首,轻咳一声开腔, “列将军,昨日我的番子拿下一个镇国公家的管事,从他住处搜出陛下亲笔十二道金令兵书,人已被扣下了,将军如何打算?” 列战虎微微眯眼思揣着,“镇国公?谢赫云吗?” 步易阳连忙应着,“正是,将军,镇国公府军权旁落,对将军早已是虎视眈眈,如今大军粮尽水缺,逼得将军无奈班师,扣上一顶‘叛军’的帽子便要借此打压。” 列战虎的眼神停在步桐那侧,步桐水汪汪的大眼睛冒着灿烂的光,直直落在汤玄霖脸上,片刻不曾移开,步易阳看着对面的妹妹很是糟心,轻咳几声也没反应,只得叹口气别开视线。 列战虎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 “步家小姐有何见解?” 汤玄霖看过来微微抬眉,步桐心下没出息地跟着一颤,这才醒神, “见解倒是没有,只是觉得这位镇国公当真是厉害呢,明明手中并无实权,还有个不学无术的混账儿子,如何就有这般心计手腕,竟算计得大将军走投无路。” 汤玄霖知道步桐是故意这么说,从胸口拿出一封书信, “将军请过目,这是刑部侍郎孙青山的门生,一个叫孙萧的人写给镇国公的书信,信中言道下元节当日,叛军需要清剿的官员名单。” “叛军清剿名单?难道是那些人料定了我何时率军进城,伪装成我的人马趁此铲除异己?”列战虎坐直了身子。 汤玄霖看着步桐昏昏欲睡的模样,轻轻笑笑,“将军,怕是北国公的亲兵一到,即使将军尚在营地,京都城内也会出现一队自称是麾下的军士,大肆屠戮平民百姓,引来北国公的人马来跟将军对峙。” 列战虎一掌拍碎书案,“竖子敢尔!” 步桐被惊醒,看着列战虎这般模样,无奈继续说着,“将军久经沙场,何必为了此等宵小动怒,定然有计策应对。” “对啊,”步易阳眼睛一亮,“将军莫急,我家桐儿颇通兵法,之前还予我写了半册兵书,甚是精妙,她定然有主意的。” “兵书?”左岸来了兴趣,“什么兵书?” 步易阳回头同他吹嘘去了,步桐看着来自汤玄霖和列战虎的目光,尴尬笑笑,“皮毛,都是皮毛罢了。” 结果谦虚大了,对面两人纷纷露出隐隐的笑意,步桐赶忙端正起来, “桐儿拙见,不如釜底抽薪,趁这几日的时间查出镇国公大人豢养的这一只队伍在何处,如此,只要将军的人马不动,那城中便不会再有其他的军士,自然也不会有谋逆之事。” 列战虎皱眉,“既然敢私自练兵,如此忤逆不敬之事,想必是无比小心,多半不会轻易查到,况且,下元节不过六日便至,多半也是无果。” 步桐看着老神在在的汤玄霖,笑得开心, “汤大人会有办法的,对吗?” 汤玄霖跟步桐对视笑笑,“将军放心就是,我手下的番子们已然在查了,三日后午时将军乔装到城外十里,有一茶亭,届时在下会带着消息前来。” 列战虎有些怀疑,步易阳朝他点点头, “将军,汤大人可信。” 步桐陷入一阵可怕的回忆,城外十里茶亭,那莫不是自己上一世自尽的地方? 汤玄霖见状起身, “若无其他事宜,那在下便护送步小姐回府了,再迟些,莫不要被府上察觉了。” “汤大人,”步易阳打断他,眉眼疏离,“我带家妹回府便是,就不麻烦汤大人了。” 步桐在背后剜了自家兄长一眼,落在列战虎眼里,不由哈哈一笑,指挥着左岸送众人离开。 到最后步桐都没能跟汤玄霖说上句话,步易阳将她带回自己的院子,交到心急如焚的春桃手上,顺便嘱咐着, “日后同那汤玄霖少接触,他虽然入仕不久,但是这人心狠手辣,做事狠绝,实则不算是个温厚之人,更何况,更何况……” 本就不喜爱别人说他的不好,步桐有些气闷,“更何况如何?” 步易阳上前低声,“更何况他是个太监,从前在四皇子府做管事的,不过就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罢了,又不可做夫婿,妹妹何必去招惹呢?” 步桐不悦,“兄长这话说的好生没得道理,汤大人救过我,与我有大恩,如此我便须得好好报答才是,怎得因为人家有些许不担事的残缺,都要拿出来说一说呢。” 步桐说完,也不在意步易阳后面说了些什么,只道了:“春桃,我们走。” 便转身回房。 留下步易阳兀自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春桃跟在步桐身后念叨着,“小姐您今日可是吓坏我了呢?那汤大人来找您,我这才知道您根本没去东厂,要说公子所言也是对的,那人实在不是温厚之人,前日在巷子里,他可是只轻轻一动腿就杀了个人呢……” 话音截然而止,因为春桃替步桐打开房门的瞬间,就看到一黑云锦衣的人影站在那里,不是春桃正在吐槽的汤玄霖还能是谁。 步桐笑嘻嘻地过去抱住他,“玄霖,我这一晚上没有同你好好说上句话,我都快憋坏了。” 春桃欲哭无泪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汤玄霖笑笑伸手递过来一个纸包, “今日出城,城郊摊子上买的烧鹅。” 虽然害怕,虽然前日巷子里的情景历历在目,虽然方才说了人家的坏话,可是食物的诱人香气飘散出来,春桃便是有些忍不住了,伸手去接过来,“多谢汤大人时时记挂着,我去给小姐准备热水沐浴。” 春桃迅速抱着她的烧鹅溜走,步桐拉着汤玄霖坐下,“你再要总是夜里来,春桃怕是要胖成球了。” 汤玄霖笑笑,伸手去拨开步桐的一点衣领,“受伤了?” 步桐伸手摸摸,并没有出血,只是第一次遭遇蒙面左岸时,被他利刃搁在颈侧,这方有些微红的压痕罢了, “无妨,都是那个没脑子的,日后我定然告诉哥哥,再打他一掌。” 汤玄霖心疼的目光这才移开,“今日可是受惊了?” 步桐嘻嘻一笑, “倒也不算,列将军手下的人待我也算是客气,只是后来你来了,我倒是吓了一跳。” 汤玄霖突然收起笑意,“桐儿,我也是列战虎说要带我们去营帐审讯的时候,才看到他同步易阳使了个眼色。” 步桐惊愕,“你为何不直接让哥哥出来解释?” 汤玄霖笑笑,难得稍带憨憨模样,“一时情急,给忘了。” 一时情急,也就是说,那么高傲的汤玄霖,为了自己,在众将士跟前毫不犹豫的跪下,是出于下意识的保护本能…… “汤玄霖,谢谢你。” 第三十一章:老狐狸的尾巴 汤玄霖听的有些不真切,抬起一侧眉毛问着,“什么?” 步桐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城郊破败的茶亭,那个抱着自己尸身落在大颗泪珠的人,跟不久前在众人面前毫不犹豫跪下的人,慢慢重合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步桐缓缓说着,“幸好,我这一次,早早遇见了你。” 早早遇见了,再卷入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里,哪怕是横生变故,但想起他,总会心安。 汤玄霖来轻轻按住步桐的手,眉眼温热, “桐儿,玄霖何其幸运,此生能得你厚待。” 这话说的,太过情真意切了些,步桐有些恍惚,但还是紧紧攥着汤玄霖的手,无论如何,如今可以相互依靠,也是不易。 毕竟,谁还有机会能重新活一回呢? …… 待到缱绻慢慢散去,步桐看着汤玄霖一派自在轻松的模样, “既答应了列将军三日后碰面,可是有什么线索?” 汤玄霖摇头,“那倒没有,莫不是桐儿说的,釜底抽薪,先从镇国公开始吗?” 步桐傻眼, “那只是个思路,具体从哪条线索开始,你可有打算?” 汤玄霖也呆愣片刻,“尚未计划周全。” 步桐无奈了一小下,这才讷讷开口,“你还真是,相信我呢。” 汤玄霖笑笑,狭长的眼睛也带着明亮的笑意, “自然。” 说得那叫一个干脆笃定,让步桐想要说他,都不好意思开口。 轻轻摇头, “那镇国公的儿子,虽然不怎么上道,但终归是镇国公独子,我瞧着,镇国公似是什么都不瞒他的模样。” 汤玄霖笑笑, “懂了,回头我寻个理由将他扣押审问,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定然抵挡不住那些个刑罚,诱他说出来便是。” 步桐点头, “镇国公希望在六皇子处露脸以得重用,助其派系之人夺下列战虎的兵权,这次一定是安排周到妥帖,镇国公府历代统领西境边军,领兵练将能力亦不可小觑,万事小心才是。” 汤玄霖应下, “到底是我家桐儿,用计自高一筹,一旦镇国公隐藏起来的那只队伍被找到,便是意图颠覆朝纲,如此证据确凿,一来保住了京都城内的平民百姓,二来也可以打压一下兵部的气焰,找出破绽。” 步桐连连称是,“玄霖懂我心意。” 不仅仅是如此,兵部孙青山根基颇深,然而实则看起来手握重权,实则兵权由各方分割,以列战虎和北国公为主,根本不把孙青山放在眼里,如今兵部是第一个表明立场站在穆禾荃那一方的,除掉他自然是第一步。 “那便暂且如此安排,”步桐轻轻起身去给汤玄霖添上茶水, “从镇国公开始,掀开兵部的阴谋,如此不将陛下皇权放在眼里的人,大可不必留,整肃武将,反倒是容易些,如此一事,也可替东厂立威,让陛下相信手里这柄剑是锋利的,这才好慢慢将东厂发展起来。” 汤玄霖一双凤眸,幽深沉静,直直落在步桐脸上,没了白日里的那些戾气,但也复杂不透,让人看不明白,步桐见他一直没有回应,随即问着, “怎么了吗?” 汤玄霖收回那个说不明的视线,摇摇头, “没事,只是觉得,桐儿的打算,很是长远,你就这么相信我,相信东厂能继续发展下去而不会被腰斩?” 步桐笑笑,伸手去捧着他的脸, “我相信,东厂的未来一定是所有人闻风丧胆、闻之鹤唳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存活下来,才能辅佐四皇子殿下,登上太子之位。” 汤玄霖听了这话倒是没多激动,只微微牵动嘴角笑笑, “确实如此,若不能做那个最高的位置,只怕很快就会被那些势力有损的的各方碾压致死。” 步桐赞同这一说法,“弱肉强食,自古如此,更何况你的每个动作都折损了他们的助臂,自然会变成所有人的眼中钉。” 汤玄霖轻轻喝下一口茶, “左右我也不稀罕同那些个结交,做个独身在外的,也好。” 步桐看着他一贯从容的模样,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大抵纷争,便要由此开始了。” …… 第二日一大早,步桐便带了春桃和两个家丁去了老福茶楼,掌柜的见步桐来,喜笑颜开地准备开一间最大的包间,步桐却摆摆手,选了最靠边的一间,基本看不到楼内戏台,只是打开窗户,临河岸边的一应景色具收眼底,看着她今日也不是来听戏的,掌柜寒暄几句就退下了。 春桃坐在步桐对面,一下下剥着菱角壳,把白白嫩嫩的肉整齐码在步桐跟前的小盘子里,“小姐,这一大清早的就跑来茶楼,若是常嬷嬷晨起晓得了,回去又得罚您抄书呢。” 步桐的眼神流连在河岸旁的早市上,熙熙攘攘当真是热闹, “无妨,昨夜嬷嬷吃了些酒,今日断不会早起,我们早些回去就是。” 春桃闻言也觉得有理,随即便宽了心,“小姐今日要听哪出戏,春桃去找掌柜的点。” 步桐摇头,示意春桃看外面,“这里有好戏呢。” 春桃不懂,但还是耐着性子跟着看,无聊了就低头继续剥菱角。 京都城的早市待到太阳升起便散了,半盏茶的功夫,原本熙熙攘攘的河岸旁便只剩下零星几个摊位了,喊买着河里打捞出来的最后一点鲫鱼。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这方安逸宁静,马上几个醉醺醺的公子哥下来,冲着那渔家叫嚷着,“给本公子来条八斤的,回去炖汤喝。” 渔家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赔笑,“大人,如今河里没有那么大的鱼了,早市快结束了,净剩下些小鱼了,您看……” 篓中的鲫鱼,不过巴掌大小,叫嚷的公子一脸不悦,更是蛮横无理,“你个刁民,莫不是故意嘲弄我?拿些什么破烂东西糊弄本少爷呢?” 渔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吓得不行,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大人,大人冤枉啊,如今河里当真没有大鱼了,这些鲫鱼虽然小,但都肥嫩,回府让厨娘炖汤最是鲜美。” 说话的人不依不饶,脚下略微虚浮地往前迈了几步拎起那渔家的衣领,“刁民嘴滑,莫不是说我只配吃这样的破鱼烂虾?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堂堂镇国公!” 旁侧一年轻的渔家忍不住开口,“镇国公府世代忠烈,如今军权旁落便罢了,谢小公爷竟然如此欺压百姓,可是要埋没老公爷留下的盛名。” 听到这里步桐微微抬了下眉毛,低头暗笑,汤玄霖的人,说话倒是直击直击痛处。 春桃皱着一张包子脸看过来,“小姐,这说话的人怕是要遭难了,我们要不要下去帮忙解围?谢霆这人,乖张跋扈得厉害。” 步桐摆手让她坐好,一口一块菱角吃得香甜,“好戏马上就要来了。” 谢霆果然恼羞成怒,指使身后三两家丁上前去拿下年轻人,趾高气昂地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提我爹,提我爷爷!莫说军权在与不在,效忠陛下才是正道,我镇国公府世代效忠圣上,若不是那列战虎夺去了兵权,如今陛下何须为了那佞臣焦头烂额,待到六殿下做了太子,我谢家收回兵权,届时你们这些刁民且瞪大好好看看什么才叫镇国公府!” 这般狂悖之言一出,原本稀稀落落的人群便更是散去了,一群玄衣锦纹劲装的人,挎着佩刀上前, “大胆狂徒,当街扰民,出言不逊,妄图颠覆,随我们回去问话!” 春桃瞪大了眼睛往外看着,回头来隐约带着兴奋报告步桐, “小姐,仿佛是锦衣卫呢。” 步桐敲敲桌子,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 “菱角吃光了,快回来继续剥。” 谢霆不屑地看过这几些人,“呵,东厂的人,你们算个屁,给老子滚!” 为首的一人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谢公子,如今这时候,您的这些僭越之言,怕是得回东厂解释清楚。” 谢霆不顾身后家丁阻拦,大声吵嚷辱骂着,“那汤玄霖一介阉狗,他手下狗奴才也敢动我!竖子!我爹是镇国公,我是镇国公的小公爷,日后六殿下的左膀右臂,你们敢动我!日后信不信我一句话,那姓汤的得过来给我擦鞋!” 锦衣使冷笑,“谢公子这些话,待酒醒了可得记着才好,如今陛下安在,哪有什么旁的殿下需公子效忠,如此狂悖之言,如何能容你,来人,拿下!” 锦衣卫上前,谁曾想三个家丁也纷纷掏出刀剑怒目而视,“这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尔等胆敢造次!” 步桐把春桃的脸拨回来,“莫要看了,忘了上次在巷子里那回,回府后吓得两日都吃不下饭去。” 春桃乖巧地回来给剥着菱角,“总是不能杀了他罢,这可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啊。” 楼下传来锦衣使冷冷的一句,“不知死活。” 随后传来几声闷哼倒地的声音,步桐转头去看,三个家丁各自身首异处,只留下一个谢霆,满身飞溅的血迹,被这场面吓得有些疯癫,踉跄攀到一旁的马上,一直在念叨着,“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是镇国小公爷,我要见六殿下,六殿下呢?……” 那人沉声吩咐,“把人带走,莫要让他继续胡言乱语,把这里收拾干净,莫要耽误乡民日后做生意。” 随即上来两人擒住谢霆,塞住嘴巴,这才从袖口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一旁的渔家,“老人家莫要惊慌,锦衣卫行事,还望日后避让。” 说完抬头径直看向步桐所在,微微行礼,便转头离去,剩下的人动作利落地搬走尸体,提了水来泼尽地上的血迹,锦衣卫们很快离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步桐四下看看,方才那位“仗义执言”的年轻人,亦不见了。 果然,汤玄霖出手,一向都是这么直接干净。 春桃剥完一盘菱角推到步桐跟前,再转头出去的时候,已然一番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颇为震惊,“小姐,这,这就结束了吗?” 步桐起身,笑得轻松明媚, “这便拿捏住了那人的小尾巴,后面的事要简单许多,我们先且回府罢。” 春桃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一眼,一路上都在念叨着,“汤大人的手下,气势倒是挺足的,我原以为,他任用的都是些寻常白衣,行走起来都要看那些贵人们的脸色呢。” 听着春桃这颇为赞赏的话,步桐顿时心情愉悦, “就是这些明明满身才华却仅仅因为出身不得重用的人,如今有了施展之处,才分外用心卖力,况且一个人是否能有良用,实则与出身无关,任人唯贤,本该如此。” 第三十二章:私营 “小姐这话倒是难得,”常嬷嬷手持戒尺从门口走出来,面色有些难看,春桃默默咽了下口水退到一侧。 步桐眼皮跳了下,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赶忙上前问礼, “见过嬷嬷,桐儿知道错了,昨夜梦境太过凄楚,今日晨起只觉得想听场《鸳鸯楼》,便出了府,谁知那茶楼说板子戏的老先生尚且未到,便回来了。” 常嬷嬷叹了口气,满是褶皱的眼睛看着步桐,“小姐天之骄女,人又聪慧机敏,日后自然有好前程,老奴本不该多言,只是这清早便出府玩乐的习惯,断不可养成,京都贵女,晨起伺候丈夫,照顾公婆,即便不如此,那也好生梳妆打扮都可,怎的能去茶楼听戏呢?” 步桐只得低头,毕竟人家说的没错,确然是城中的小姐们,大多规矩谨慎不似自己这般, “桐儿知错了,嬷嬷罚我罢。” 常嬷嬷无奈摇头,“罚了小姐,小姐心里不服气,也是无用的。” 步桐抬头,神色不似往日的嬉皮笑脸,而是慢慢沉淀下来,无比沉着地开口, “嬷嬷,您在宫中服侍多年,懂得道理自然比桐儿要多,京中小姐大多没有我这般自由洒脱、任性散漫,她们克己复礼、规矩谨慎,可这般失了自我,没了决断的模样,便是对的吗?” 常嬷嬷挥舞了一下戒尺,冷着脸,“老奴原以为小姐是知道自己错了的,如今来看却是本不晓得,小姐还是去抄写《女德》罢,二十遍,抄写好了再想要不要再同我争论。” 说罢甩手走了,虽然还是罚了步桐抄书,可是常嬷嬷的模样并不像是生气的,步桐在后面对着她的背影微微低下身子行礼, “多些嬷嬷指点,桐儿这边去房间抄写。” 春桃这才敢大喘气上前来,惊魂未定地按着胸口,“小姐,这常嬷嬷越来越罚得厉害了,二十遍《女德》,怕是今日都写不完。” 步桐笑笑, “无妨,这不是还有你嘛。” 春桃的眼睛瞬间瞪大,哭唧唧地跟着步桐身后回院子。 …… 春桃说的对,这二十遍书,大约一整天都写不完,更何况步桐惦记着另外一桩事,总是写着写着就出了神。 “小姐,您还是快些写罢,若是偷懒被嬷嬷知道了,怕是就得去大人的书房抄书了,哪还能容您吃着茶水,就着点心在屋里慢悠悠地写。” 步桐往后直接躺在木榻上, “不干了不干了,左右我便去守着父亲抄书罢,万万是写不完的。” 春桃看着步桐手底下区区三张纸张,把自己皱成小包子脸,“小姐,您怕是连半本书都没有誊写完罢,这都快晌午了。” 话音刚落,步桐便哀嚎一声, “我不写了,这毛笔字太难写了,手腕疼的厉害。” 春桃还想劝着步桐起身抄书,窗外突然传来叩击声,不过比往日要大些,春桃撅嘴,“得了,小姐您彻底不用抄书了,那位汤大人又来了。” 说着去打开窗户,却在看清窗外来人的瞬间愣在了那里,步桐拍拍手从桌案旁起身, “怎么了春桃?玄霖今日没有给你带吃的吗?” 说罢走过来,这才看到,窗外挂着的人,分明是朱雀。 春桃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竟胆敢翻南国公府的窗户?” 朱雀手上攀着窗檐无法行礼,但还是规矩的,“朱雀见过小姐,我家督主大人让我来给小姐送信。” 春桃直直看向步桐,见步桐微微点头,这才让开一点位置让他进来。 朱雀是个清瘦干净的年轻人,晴朗温和的模样,若是在大街上看到他,多半会觉得这是位学堂上的教书先生,整日同学子文卷打交道,而断断不会猜测他是个掌握东厂几近八成消息来源的番子首领。 朱雀终于可以拱手问礼,“见过小姐,督主大人问出了私营位置,问小姐要不要过去一观?” “这么快?”步桐惊讶了一下,“谢霆即便再是无能,自然也是晓得这私营一旦暴露给陛下会是什么结局罢?” 朱雀点头,“谢霆自然知晓,但是他被带回了东厂,在刑律堂坐了一会儿,便坚持不住了。” 步桐笑笑, “看来刑律堂里有高人啊,”仔细想想,如今刑天还没有出现,东厂的刑罚根本没有什么震慑力, “不过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哥,实则没什么气节。” 说到这一直恭敬不言的朱雀突然开口,“小姐这话说的倒是中地,如今的世家公子,多半尽是些奢靡浪荡之辈,没有半分祖上的风骨。” 步桐:…… 朱雀自知失言,赶忙问罪,“在下失言了,南国公府教子有方人尽皆知,步家少将军骁勇善战,步小姐亦是蕙质聪颖,同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贵子自然不同。” 步桐不在意地笑笑, “我们本也不在乎这些,只是为何你对世家子弟,似乎印象很差的模样,可是从前有何过节?” 朱雀沉默。 步桐也不再追问,只是起身拿来斗篷穿好, “我倒是想去看看这京都城中,天子脚下,如何能养一众亲兵却不被人察觉的。” 春桃着急地上前,“小姐,可不能再出府的,若是被嬷嬷知道了,怕是得告到夫人那里去了。” 步桐“嘿嘿”一笑,“那便要你替我好好遮掩,快些抄书,我在晚上之前一定回来。” 留下春桃在原地干着急,步桐跟着朱雀便出了门,朱雀虽然是第一次来南国公府,但是路线倒是摸得很熟,带了步桐三转两转便到了一处偏僻的侧门,竟没有遇到一个府上的人,,“小姐,东厂的马车简陋,还望小姐不弃。” 步桐看着门外的马车,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竟然都安排好了?而且把我家摸得这么透,我整日溜出去听戏都不知道还有这处角门呢。” 朱雀微微低头,不知何时又戴上了那宽大的帽兜,遮住大半张面孔,“回小姐的话,这是督主大人吩咐的,路途较远,路面又不平,怕委屈了小姐,至于这处角门……本是每日给府上送肉食蔬菜的小厮走的地方,贵人们不会来此处,平日里来往的人自然也少。” 步桐笑着,“你倒是熟悉,连这府上的供应菜食之事都了如指掌。” 朱雀低着头没说话,只道了句“小姐坐好”便赶着马车往前走去。 一路上穿越人市和街道,步桐只觉得外头的喧嚣变得很小直至消失,这才掀起帘子看看,不看不打紧,看过之后瞬间懵了,若不是前面坐了朱雀,自己定然得足足担惊受怕一会儿了。 迷迷糊糊这一路,竟然出城进了荒山,看这模样,大约出城五里左右,植被同列战虎驻扎的地方大致相同, “可是又到了列将军营地附近?” 朱雀微微回头,“小姐莫是饿了?这里是城北五里,同列将军并不在一个方向,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说着递过来一个食盒,虽然早已凉透,但打开来看里侧都是些糕点之类,精致可爱,倒也还算可口,步桐塞了一块红豆糕, “你这是在哪里买的?味道很好。” 朱雀没有回头,宽大的帽兜甚至没有动一下,“是大人吩咐,要在下出城前给小姐备下。” 是汤玄霖? 步桐喜滋滋地坐回去,抱着食盒吃了三四块,又看看窗外的景象,顿时觉得自己很是心大。 马车正在经过一片乱葬岗。 触目所及,尽是一个又一个的坟包,有的已然生了三尺野草,碑石昃歪;有的新坟设立,经幡飘扬,错落在荒岭枯树中,阴森得厉害,步桐身上一个哆嗦,幸得如今是正午时分,阳光充足,不然可是要怕死了,忍不住盘问, “朱雀,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帘子外面一个声音传来,“回小姐的话,再往北行二里,便是谢家的家冢。” 家冢? 步桐一愣,“祖坟吗?” 朱雀似乎迟疑了一下,“正是。” 好想法好思路,把自家祖坟推了练兵?在这个敬祖仰先的朝代做出如此独特的事,步桐还是有些钦佩的。 “还真是勇气可嘉。” 朱雀没有接话,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到达目的地,谢家家冢,修得很是考究,占据高头,围墙耸立。 步桐仰头看着牌坊上赤红色的“国之立柱”四个大字,只觉得颇为嘲讽,当年的镇国公平定西北,身下五子皆战死沙场,赫赫英名,只留下一个幼子承袭国公之位,如今不知道老国公泉下有知,对今日这番情景作何感想? “桐儿,一路上可是劳累?”汤玄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看着步桐眸子晶亮。 朱雀问了个礼便退下了,步桐瞧着他的背影,“你这个统领是好的,就是话太少了,我若是守着他两日,得将自己憋坏了。” 汤玄霖笑笑,“朱雀身世凄苦,性格算不得好,你莫要拿人家开玩笑。” 步桐点头,并着汤玄霖往里走, “我怎会拿他寻开心,我瞧他对京都城中的贵家子弟可是讨厌的很呢。” 汤玄霖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路上看到那些……可有害怕?” 步桐摇摇头,一脸嫌弃,“倒是还好,不过这镇国公是怎么想的,当真在自家祖坟练兵?岂不是埋没先人,也不怕得报应。” 步桐说的这话很顺应“当代人”的思维方式,怎料汤玄霖看着她笑笑, “我总以为,桐儿不会这般想呢。” 第三十三章:兵部动手了 步桐并未多想,只是不解,“为何我不会这么想?” 汤玄霖没再说什么,轻声提醒,“小心脚下。 步桐这才留意到,脚下的石阶,原本考究的汉白玉石皆已碎裂,但这般人迹罕至的地方如此模样当真是少见, “看来这谢家祭奠拜扫之事颇为讲究,竟连石阶都踩碎了。” 汤玄霖不屑地笑笑, “桐儿当真以为,这般不顾祖宗礼法的人,还会时常祭扫?” 步桐不置可否, “可是运送什么的途中,这汉白玉不耐磕碰给撞碎了罢?” 汤玄霖微微点头,“桐儿聪慧,各类军械皆齐全,还有其他演练军资标靶,无一缺漏,自然这搬运路上免不得磕碰。” 步桐笑着走下石阶,眼前气势恢宏的陵寝进入眼里,忍不住“啧啧”出声, “原来这古人的陵墓修建得如此考究,可惜百年之后,也只剩下地底的那些而已。” 汤玄霖给步桐引路,从旁侧小门进入,实现开始有些昏暗, “上面几间石室并没有什么,地底下挖通了很大一片,人都在下面,已经控制住了。” 步桐提了裙子小心往下走,“贵家修建陵寝,大多都是安放在地底,而且又不引人注意,自是最佳选择。” 下侧沿着层层台阶下去,这才看到有锦衣卫挎刀而立,手持火把,余下一群穿着兵服的人被押管在角落,约莫五六十人的模样,步桐感慨, “镇国公府不愧是三代名门,家底雄厚,竟然能在这弹丸之地训练如此多的亲兵,当真是有钱。” 练兵养君,看似不过吃穿用度,实则很是费银钱,武器军械均得齐备,饭食也须得中等偏上,军士们战斗力才最佳,再算上军饷赏钱,这可不是单单养一群家人那样简单。 汤玄霖轻咳一声上前来, “外头两个哨兵,如今皆已看管起来了,武将之中我不太熟悉,正想要给列将军传信,请他来辨认一二。” 步桐明白汤玄霖的思路,镇国公久不领兵,手底下势必无人可用,如今这些个人的来处保不齐就是那兵部,列战虎久在军中,手下众多,军务中的面孔大多熟悉,若是能辨认出一二,那岂不就是简单了。 步桐点头,“若消息未曾传出去,此计可行。” 正要吩咐人去传信,一个黑衣劲装的人悄无声息地进门来,靠近汤玄霖低语几句,步桐回头吓了一跳,但所有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只好赶忙把惊吓收回去,做出一副稳重的模样来, “这位是?” 汤玄霖示意他退下,回头笑笑,“番子传信来,孙青山到陛下跟前进言要求托管锦衣卫,负责宫城防卫。” 步桐笑出了声,“如今东厂势头正好,锦衣卫又方才设立,初露头角,他可当真会捡现成,如今来夺锦衣卫统领职责,还真是刚刚好。” 汤玄霖并没有担心的模样,胸有成竹地低头笑笑,步桐看在眼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玄霖定有打算?必不担忧锦衣卫被他夺了去。” 汤玄霖往前走了一步,视线落在一个领军模样的人面前, “早先孙青山同列将军示好被退的信件,我发现一些有趣的,已然呈给陛下了,陛下设立东厂的初衷本就是为了整肃朝纲,孙青山自是一派,陛下如何能信任一个身上已然有了派系倾向的人来护卫宫城?” 步桐点头,看着汤玄霖盯住的那人,“这人可是认得?” 汤玄霖摇头,“京中各方,我实则是不认得什么人,只是这人,身手不凡,行事机敏,反倒不像是临时抽调过来的人。” 地上的人听到这里,突然抬头冷笑,倒确然不同于其他人的丧气模样,“汤玄霖,你以为你去陛下跟前进几句谗言就是御前红人了?一个恶心的死太监还敢插手朝廷,带着偷鸡摸狗的奴才横行乡里,你以为上头的人会放过你吗?却不料陛下以为你只忠君一条,结果如今你勾结南国公府,跟嫡贵女关系莫测,你以为这些日后说得清吗?” 汤玄霖轻轻一笑,在所有人陡然冷冽的目光中慢慢走进,每一步都沉稳有力,气场迫人,示意旁侧的人把他拉起来,俊逸绝伦的一张面孔慢慢凑过去,薄唇微启,似笑非笑的模样带了些杀意, “那又如何?左右,我也不打算要那些虚名。” 说着一拳上去,那人便从身后所有人的头顶越过,整个后背一一种别扭崎岖的姿势摔进后面的泥土墙上,随后落地,口鼻流血不省人事,步桐估计着,性命或许无碍,不过下半边身子恐怕是要瘫掉了。 看来“太监”这两个字,诚然是汤玄霖的死穴,步桐袖下的手默默攥了下,决定回去再好好告诫下春桃。 汤玄霖回头,优雅清冷地整理着衣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看着步桐笑笑, “还生气吗?” 生气?自己生哪门子的气? 步桐不解。 汤玄霖略显妖冶的凤眸似有若无地瞥了眼身后被拖走的人,轻声解释, “刚才这人胡言乱语,可还生气?” 步桐突然哑住,楞楞地伸手指了那人 “难道,难道说方才你出手,只是因为他言语间冒犯到了我吗?” 汤玄霖理所应当地点头, “此等人若是让他有机会到御前说话,定然更加口无遮拦,不若只留他一口气,待到列将军辨认过后,我们在去陛下跟前对峙。” 步桐点头,“既然事情已然有了进展,不如尽快联系将军商讨对策。” 汤玄霖微微动头喊了声,“朱雀。” 赶马车的那个人马上出现,拱手问礼,“督主有何吩咐?” 步桐突然叫停,“等一下。” 事情似乎,太过于顺利了。 ”怎么了吗。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汤玄霖回头问着。 步桐稍微思索片刻,紧皱眉头,“不对,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朱雀抬头,“可是去同列将军传信?我的脚程是最快的,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赶到。” 步桐摆摆手,认真思考着, “你们想,私自练兵,意图下元节伪装成叛军屠城,这是什么样的罪名?” 汤玄霖若有所思地皱紧眉头,朱雀有些不解,“抄家灭族,恶臭千古。” 步桐扬起一侧唇角,“自是如此重视,难道镇国公便扔在这处不理了?方才拿下多少岗哨?” 汤玄霖皱眉,“不止这些,私营同镇国公府的联系,肯定还有别的。”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怕是这会子功夫,京都城里的那些,已然有了反应,回城之路,怕是不好走,列将军的驻地,他们虽不敢贸然进去窥探,但各个入口,多半暗处都是有人的,你若派朱雀前去,怕是路上艰难。” 朱雀崩着一张面孔,“小姐放心,朱雀可以……” “若是被人瞧见该如何?”步桐突然打断他, “你是玄霖的左膀右臂,日后定当在人前露脸,若是动起手来,斗篷滑落被人瞧见,你该如何澄清东厂同烈虎将军之间的牵扯?” 朱雀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线,“我不会让人活着逃走的,若是事起,定然咬死此事,绝不连累督主大人……” 步桐突然有些无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汤玄霖上去,轻轻按了下朱雀的肩膀, “桐儿不是担心你会连累我,只说无需这般,尚有他法可行。” 步桐重重点头, “你倒是个好下属,明明有旁的路,偏偏就要搞的自己送上门去光荣就义,很伟大吗?有这份心还不如活着好好辅佐你家督主大人。” 朱雀低头去了,再没言语。 步桐看着地上抱头蹲着的一群人, “玄霖有何计策?” 汤玄霖笑得轻松,“回城。” 众人皆惊,纷纷有些诧异地抬头,朱雀忍不住,“大人,既然孙青山那边多半已有动作,想来这夺权换防就是第一步,我们如今回城去,岂不是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汤玄霖没说话,步桐忍不住伸手去弹了他一个大大的脑瓜崩,朱雀想要闪躲,但被汤玄霖一个眼神镇住,老老实实镇在原地被打。 “你这脑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我问问你,孙青山可有谋逆?” 朱雀摇头,“不曾。” 步桐抱着胳膊, “把他要夺权换防,可有说你家大人什么不是?” 朱雀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曾,消息来报,孙青山只是以列战虎围城为因,说我家大人就任不久,不堪大任,并无其他罪责。” 步桐朝他挑挑下巴,眨巴了下眼睛, “可明白了?” 朱雀点头,“孙青山不敢妄动,我家督主是陛下指派,若是光明正大地回城,他抓不到把柄,定然不敢有什么动作。” 汤玄霖盯着扣押的军士半天,这方伸手点了几个人, “这几个,带上,跟我们回京都城。” 步桐笑笑做个礼,“那还需大人捎我回城。” 朱雀抬头,“大人,我这便去驱马车。” 汤玄霖摆摆手, “罢了,一同回去便是,桐儿坐在马车里,左右旁人也瞧不着,再将她送回南国公府侧门,进城后一月便会跟上来,一般尾巴也是近不了前的。” 步桐笑笑, “若遇人盘查呢?” 汤玄霖转身看着步桐大大的眼睛,“那块金牌桐儿可还带着?” 步桐赶忙从袖兜里拿出来给他瞧,“片刻不敢离身呢,我生怕被人瞧了去,再惹出什么乱子。” 汤玄霖伸手摸摸她的头, “怎么这般小心。” 步桐没说话,只是把金牌给塞了回去。 为什么如此小心?谁又能真的知晓,这身侧之人哪天会不会突然来给自己一刀,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的步桐,除了为数不多几个身边的人,谁都不信。 回去的路上倒是太平,步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嚼着点心昏昏欲睡,直到马车突然平稳,反倒是惊醒,掀开帘子的缝隙看了一眼,果然,前面就是城门口了,不过远远看着,似乎很是拥挤的模样, “前面出什么事了?” 汤玄霖跨着高头大马近前来, “方才命人去打探,是兵部调了宫城侍卫镇守城门,严查进出一应人等。” 果然有动作了。 步桐笑笑把帘子掩好, “那锦衣卫也同在守卫?御前侍卫才多少人,况且还好留下大半保护陛下,云放竟也愿意?” 汤玄霖没接话,只是低声,“快到了。” 步桐赶忙噤声。 稍过片刻,只听到一声呵斥,“什么人?报上名帖!” 第三十四章:烈虎进城 这方很快便有人开口,气势很足, “这是东厂督主,率锦衣卫出城查案,你们些个不长眼的,还不赶紧闪去一边!” 对面的人振振有词,“兵部有令,下元节近,城外不安稳,特命我等在此严查进出一应人等。” 护城的锦衣卫这时候也赶过来,看着自家大人被拦截,忿忿开口, “尔等休要胡言,难不成我家大人还能跟列战虎有联系不成?这一队人马尽是出城办案的锦衣卫,腰牌俱在,若你们刻意刁难耽误了东厂的大事,陛下跟前有你好看!” 守卫的人似乎犹豫了,步桐轻笑,到底是云放的人,本就不归兵部管辖,也没经历过京都城内的这些一贯作风,遇到眼下光景,自然须得好好琢磨。 “后面缚者何人?”守卫仍然不依不饶。 这边喊话的锦衣卫有些不耐烦,“乃是东厂缉拿的重要人犯,自当带回东厂审讯看管,不过几人,定不会扰乱京都,况且进了东厂的人犯,必是要先打断双腿,以防逃跑和同伙营救,将军放心就是。” 这人讲话,还真是直击要害,不给对方找茬的机会。 步桐惊喜了一下,锦衣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这次的沉默似乎更久一点,但那边的守卫还是不愿意放弃,“马车里什么人?” 步桐听着身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大,约摸是城门口聚集的老百姓逐渐增多所致,熙熙攘攘的声音环绕在旁侧,并未近前,大约是百姓们看到东厂的车马,所以离得远些罢。 步桐这样想着,直到汤玄霖突然开口的一句话,耳侧的喧嚣声倜然安静下来。 “车内乃本督家眷,怎么,你也要查吗?” 家眷? 百姓中开始炸裂, “督主夫人?何时东厂督主有了夫人?” “可这汤大人,传闻他不是个太监吗?” “啧啧,谁说太监就不能娶媳妇了?” “就是就是,前朝这样的事多得很呢。”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 忽略到那些倒吸气后的窃窃声,步桐只觉得这个称呼,听着很是顺耳。 守卫似乎得了突破口,整个人都趾高气昂起来,“还请汤大人配合检查。” 步桐坐在车里都能猜到,外面的吃瓜群众听到这句话后踮脚伸头的模样,东厂督主的家眷,大约世人皆会好奇的罢。 “不可,”汤玄霖冷冷的声音传过去,“先不说我同孙青山平级,你们本无权查问,如今我全力配合,你部为何百般阻挠,刻意拖延,难道有人吩咐,拦截我等入城不成?” 守卫豁出去了,声音隐隐有些发颤但仍在坚持,“还请大人配合,这都是为了京都城的安危。” “感情什么朝代都有道德捆绑。”步桐撅嘴小声吐槽。 汤玄霖走近马车,轻轻叩击了一下窗边,温声低语, “金牌。” 众人好奇的眼神中,严丝合缝的马车窗边露出小半块金牌,汤玄霖伸手接过,里面的人连根手指都没有露出来,纷纷失望地叹了口气。 汤玄霖驱马前行,走出去颇远,直到那些守卫面前,声音冷冽没有半分温度, “御赐金牌,可有一切便宜之权,莫说我府上的家眷,即便里面坐了人犯,你也得放我等进城。” 随即再没有等那守卫回话,便吩咐着, “锦衣卫听令,护卫东厂人马进城,陛下圣喻在此,若有悖逆,一律按照谋逆论处,就地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阵拔刀声,整日守卫宫墙的侍卫怎能跟训练有素、天分过人的锦衣卫比,况且人数大约也不多,众人于此很快便进了城。 步桐心情有些复杂,汤玄霖的声音突然在窗边响起, “是不是没想到,云放的人竟然如此听从兵部指派。” 步桐往那边靠靠,小声回应, “多半是这些整日在宫城里的人,也是盼着有朝一日能策马边疆,建功立业罢,自以为辅佐兵部,日后收缴列将军大印,自己能得个前程。” 汤玄霖冷冷的笑了一声,“若当真拦下了我,他以为自己不会被借机顶罪?” 步桐抱着食盒盘算, “如今陛下对于朝局很是忧心,基本可以算是草木皆兵了,孙青山最是个笑面虎的,不过就是为了找出你的破绽,借机去陛下跟前讨要锦衣卫的指挥权罢了。” 汤玄霖很是赞同步桐的这一观点, “届时他一定会找个人来顶罪,假意无心针对我,这个拦截的将领必是最好人选。” 只有一心想要“前途”的人,才会被蒙蔽双眼,利用至此。 再行至一段路程,汤玄霖又轻轻叩击了下车窗, “桐儿,我们这便回去了,朱雀护送你回府,若是有什么紧急的情况,一月也在周围跟着。” 步桐明白,“一月跟着”是什么意思,那信号弹一放,京都城中马上就会有人来援,汤玄霖的这些保护自己的计划安排,比扳倒那些重臣还要周全。 “玄霖,两日后,记得代我向列将军问好。” …… 步桐对于这事并不是很放心,要说孙青山对锦衣卫的指挥权虎视眈眈,而他最为重视的,却应是列战虎。 列战虎是当今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一二十年里颇为倚重,若是列战虎见到了陛下诉说冤情,陛下未必不会起疑。 想来那城门如此难入,多半也是有防御之心在的,或许列战虎一旦出现在城门,必定会被就地拿下,稍有反抗,便会就地处决,回头一顶“谋逆罪臣,负隅顽抗”的帽子就可以在陛下那里糊弄过去。 “哎,难啊……”步桐一面抄着书一面想着这些感慨道。 春桃也跟着重重叹气,“小姐,您还是想着如何快些完成嬷嬷罚的书罢,一次叠一次的,越写越多,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哈哈,春桃可是被你连累了,”步易阳大步流星地进来,爽朗的声音顿时冲散屋里的一点惆怅,瞧着步桐懒洋洋地抱着暖炉趴在案上的模样忍不住笑话她, “你瞧瞧你这模样,哪里还有点世家贵女的模样,这才刚进冬月几日,竟连暖炉都抱上了。” 步桐歪歪斜斜地起身行了个女儿礼, “兄长莫要嘲笑我了。” 步易阳笑着,“罢了罢了,今日京郊有马球会,我带你去瞧瞧罢,活动下也能强身健体。” 步桐留意到步易阳今日穿得骑装,更是英姿飒爽, “我不去,嬷嬷教的书还没抄完呢?” 步易阳嘴角上扬一下,“教的书?莫不是常嬷嬷罚的?” 步桐:…… 步易阳上前来拽她,“不若我去跟嬷嬷说,你总不能一直憋在府上,你嫂嫂最近一直在念叨着要见你呢。” 说着凑近低语, “列将军进不得京都城,我们得出去想办法把他带进来。” 步桐立马了然,自己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赶忙答应着, “罢了,兄长当我不想出门子去晒晒日头吗,你若是求得常嬷嬷,妹妹自当感谢。” 步易阳摆摆手,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你且准备着,午后两刻我们便出发。” 春桃捏着笔不确定地凑过来,“小姐,少爷当真要去求常嬷嬷?这若是让大人晓得了,少爷又得被禁足……” 步桐伸了个懒腰, “春桃,你去准备些东西,记得莫要让旁人瞧见。” 春桃虽然看着憨气,但实则若是遇到什么要紧的事,她必是第一个最明白的,听了这话赶忙扔下笔凑过来,仔细听着,一件件记好。 午后,春桃抱着一只小包袱,拎了食盒跟步桐坐上出城的马车。 南国公府的马车又平又稳,没被颠簸一点就到了城郊马场,步桐下车,空气清新温润,同那些荒山野岭的地方确然不同。 “皇家园林果然不同凡响。”步桐感慨。 步易阳牵着马匹过来, “今日大皇子要同六皇子比试,主马场我们是用不得的,走吧,大哥带你到旁边山里转转,看看有没有还没进洞的野兔子、野狍子之类。” 步桐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跳下马车, “走啊,桐儿早就想要同兄长比试一二。” 春桃赶紧上前来,拉了拉步桐,“小姐,这褡裢里是应急的物品和水,你千万要小心。”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搭在了马背上。 就这样,步桐在一众人的鼓舞中,翻身上马跟着步易阳很快便消失在林中。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草丛里传出一声鹧鸪叫,步易阳随即勒马停下,步桐反应很快,不过纵马技艺稍差,远一些停下,列战虎爽朗的笑声响起, “易阳这段时日,纵马风采不减,反应能力也极好,想必是丝毫没有耽误演练。” 步桐骑着马缓步上前, “列将军,您可莫要夸他了,纵马也就算了,这反应能力就莫要夸了罢,这冬日里哪来的鹧鸪鸟?但凡有人听到也会觉得不对劲啊。” 面前两个神采飞扬的男人顿时愣住,汤玄霖从后面走出, “桐儿到底是心思细腻,不如大家移步林中,那里稍微隐蔽些,接下来的事情还须得好好商讨才是。” 步桐自知此行的目的,点点头应允,越过步易阳和列战虎往汤玄霖的方向走过去, “城门口的御林军,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阻拦列将军进京,稍有冲突必定狠下杀手,如今形势,硬碰硬肯定是行不通的。” 左岸远远过来,还没近前就弯身问礼,“见过步家妹妹。” 步易阳奔上去跟他扭打成一团,“喊谁呢?谁是你妹妹,你也配?” 步桐看着这没正行的模样,故作老成地摇摇头,“这若是让父亲瞧见了,哥哥怕是要被关一辈子禁足。” 列战虎笑得爽朗,“军中之人,一贯如此,怕是同南国公心目中的小公爷有所不同。” 步桐看着他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有些不解, “将军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进不得京都城,见不到陛下,污名一世吗?” 列战虎眼神炯炯,“不是不在意,我是相信,这天下不会让一个清白的人含冤的。” 步桐有种有口莫辨的感觉,上一世那个含冤而死去的人,仿佛不是眼前这笃定的人一般…… 第三十五章:烈虎进城(下) 再往里走些,就看到一圈巡视的锦衣卫,中央搭了简单的篷布帘席,不至于坐在野地里那般粗旷,稍微也照顾下女子,步桐转向汤玄霖夸奖, “玄霖安排的,很是周到。” 汤玄霖笑笑, “倒也不是我安排的,还记得我手下的忍冬吗?” 步桐认真想着,最后确然是全无印象,只好讪讪地笑着, “玄霖,你稍微给我一点提示?” 汤玄霖不知为何很是开心,笑出了几颗隐约可见的大白牙,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你们打过照面的,这些都是他的安排,看来桐儿果然是心胸豁达的女子。” 说话间走近,看到有个身着深蓝色劲装的人正在欢快地收拾着简易桌案,为什么突然想到“欢快”这个词呢?因为看着他伶俐的手下动作,嘴里隐约哼着曲子,摇头晃脑的开心模样,仿佛在做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步桐突然想到了海底捞的扯面小哥…… 大约也是这般欢快,整个人快要燃烧起来了。 “这便是忍冬?”步桐轻声询问,汤玄霖抿嘴点点头。 那边的人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几人前来,笑着问礼, “见过督主大人,列将军,步小将军,步小姐。” 步桐惊讶了一下,看着这人熟悉的脸,“你莫、莫不是……” 那人微微低头, “那日东厂门口阻拦小姐进门,多有得罪,还请小姐见谅莫怪。” 步桐这方忆起,眼前这个忍冬莫不就是自己第一次去东厂时门口阻拦自己的人吗? 虽然眼前人笑得和善,步桐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忍冬这人自己上一世一定见过,只是实在又想不起来,莫不是在汤玄霖手下见过? 这便合情合理了。 “诸位坐罢?”汤玄霖示意忍冬退下,招呼大家落座, “如今最要紧的是,要让列将军平安入城,今日我们试了几遭,皆失败在城门口,相比前日里我尚且能用金牌喝退那御林军首领,今日晨起即使我手持金牌,仍有军士冒死大胆来掀我这处的马车席帘,若非上头授意,任他也不会如此大胆罢。” 在座几位纷纷点头,步易阳拍着大腿道,“我倒是没想过,那孙青山竟有如此大的脸面,号令御前侍卫不说,还敢如此造次。” 步桐整理着自己简单俏丽的骑装,“玄霖带人证入京,东厂之中禁闭森严,自然得不出什么消息,不过一切即将被揭穿是唯一可定论的,如此,便只有切断列将军进京之路这最有效的一条了。” 左岸恨恨咬牙,“难不成我家将军见不得陛下,他就能蒙混过关了吗?” “不然你以为呢?”左右身边都不是外人,步桐斜了他一眼丝毫不客气地说着, “谋逆大事,除非真凭实据,否则单凭任何人的说辞陛下都不会轻信,列将军谋反,除非杀进京都城,血洗全城陛下才会下令诛杀;说孙青山陷害,仅凭几个证人也只能查到镇国公。” 汤玄霖点头, “桐儿说的正是,孙青山自以为我们若非带列将军去御前,仅凭几个人证最多拉镇国公下水,他便可在陛下跟前继续装做不知情。” 左岸还是不服,被步易阳捂住嘴巴,“可别说了,你这智商太丢人了。”顺便瞪着汤玄霖, “汤大人自重。” 汤玄霖对步桐过于亲昵的称呼,他已经不满意很久了。 列战虎这方开口,“如此,想见到陛下怕是困难重重。” 步桐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猫,“若是得一人相助,怕是会容易些。” “谁?”大家异口同声。 步桐摊手,“能到陛下跟前却不引人注意的,除了后宫中人和内侍官,怕是还有一些人也可以。” 在众人纷纷露出一头雾水模样的时候,步易阳拍了拍大腿,“云放!怎么把他给忘了,乔装打扮成御前侍卫,由他带领进入陛下内殿岂不是容易的很!” 列战虎连连摇头,“放儿素来不懂这些投机之事,况且,我们虽然是血亲,但因为她母亲的事,我们之间并不算亲厚,他这般耿直忠正之人,断不会帮我的。” 步桐摇摇头,“再耿直忠正之人,如今手下的亲兵都要被人夺了去,他难道甘心于此?即便是离心,也是自家亲娘舅,他又怎么会不肯施以援手?” 步易阳想了想,“即便是云放会帮忙,可如何进得了京都城?” 步桐拍了下手,示意左岸去取来自己马背上的褡裢,欢快地打开包裹,露出一套老妪的衣裳和头巾等物, “那就要委屈将军了。” 对于这般荒唐的行径,周边这群堪算朝堂翘楚的人纷纷表示怀疑,倒不是因为这身打扮太过荒诞,而是都觉得此行不可成。 汤玄霖过来,瞟了一眼怒目而视的步易阳, “步小姐,我们试过的,那些守卫查得很紧,即便是破布蒙面,他们亦会掀开来看。” 步桐整理着手上的头巾, “玄霖,东南那边的武夷城,听说最近爆发了痘疫,整座城约莫一半的百姓被传染,药石无效,很多人高烧不退没了性命,居民四处逃难,城内宛如地狱。” 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怔住,“有这样的事?” 汤玄霖附和,“确有此事,百姓中多已传开,再有一两天,消息便进京了。” “混账!”列战虎怒气冲冲,“百姓都知道难民将至,朝廷竟然丝毫不察,若是痘疫在京都爆发,那可绝不是小事!” 步桐安慰他,“将军放心,痘疫虽然来势汹汹,但也不是什么险症,桐儿有法子医治,将军莫忧。” 左岸也跟着,“步小姐说的对,将军,如今最重要的,是进京见到陛下啊。” 汤玄霖已然明白步桐的计划, “我这马上去安排一队人化妆成难民,让将军伪装其中,想来那些个军士也不敢近前。” 步桐连连点头, “玄霖懂我的意思,即使仕途诱惑再大,那前提也得是自己活着,这痘疫一旦染上,平民百姓根本不得医治,那便是九死一生的事了,自当谨慎。” 步易阳看着步桐跟汤玄霖的互动,不悦地连声咳嗽,闹得左岸回头瞅他, “步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着了风寒喉咙不舒服?” 步易阳白了他一眼,“云放那里该如何?需要我进宫去寻他吗?” 步桐摇头, “兄长此时进宫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不如玄霖派人去送封信给云统领?” 说着两人齐齐看向列战虎,列战虎眉头紧锁陷入沉思,独留步易阳和左岸这边看看那边瞅瞅,“什么意思啊?写信吗?那就写啊,我这边有炭笔和草纸。” 步桐轻轻开口, “这信嘛,还是列将军来写效果最好。” 列战虎沉思片刻,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步桐低头笑笑,接过步易阳手中的纸笔, “还是我来写罢,列将军,你须得知晓,时间从不会化解任何心结,只会越结越深,若是今日之事不成,你含冤身死,云放也绝不会善终,难道还指望着黄泉路上相逢吗?” “你个小丫头,胡说什……”左岸一句话没说完,便在汤玄霖瞬间凛冽的眼神中被步易阳再次捂住嘴巴, “别乱说话,小心夜里被人割了舌头去。” 列战虎缓缓抬头,看着步桐奋笔疾书完毕后递给汤玄霖, “寻个可靠之人,传给宫里。” 汤玄霖点头,“朱雀。” 果然,从未露过人影但无处不在的人瞬间出现,“得令。” 左岸继续震惊,被步易阳死死按住,对着周围的人笑脸赔罪,“对不住,对不住,山里孩子没见过世面。” 朱雀回头瞥了一眼,左岸瞬间安静。 步桐拍拍手起身, “那我便给步将军好好装扮一番。” 汤玄霖点头离开去安排进城一众人等,步桐忙着把列战虎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散的模样,步易阳凑过来,“桐儿,你莫要再同那汤玄霖这般亲近。” 步桐开始给列战虎扑上粉,看起来苍白些,步易阳继续围在周围,“他同你很是不相配啊,你想想,东厂那些人,平日里尽做些阴暗诡谲之事,到底不是正路。” 步桐取来衣裳给列战虎换好,顺便把换下来的衣物打包起一个破旧包袱让他抱在胸前,掩盖粗糙的大手,步易阳继续游说,“虽然他长得也还凑合,可你是南国公府的嫡女啊,怎可心仪一个宦臣?” 步桐满意地点点头,取来红色的胭脂,并着脂粉,在列战虎脸上露出来的地方细细勾画出一个个若隐若现的水泡,步易阳紧随其后,“父亲定然也不会同意的,旁门左道……” 步桐再也忍不住,一把把手中的头巾扔在地上, “兄长,如今莫不是在依靠这些所谓旁门左道来护你们周全?莫要吃饭时说饭香,吃饱了又嫌碗脏。况且如今还没吃饱呢?玄霖为人兄长尚未了解便能如此妄下定论吗?” 所有人被震住,只有列战虎哈哈笑着捡起地上的头巾, “易阳啊,你这个识人过浅的毛病要我说你多少次才能改啊。” 第三十六章:寻找帮手 步易阳继续执拗着,“将军您不懂,婚姻大事,事关颇深,容不得我家小妹任性。” 步桐念在眼前有正事不去跟他辩驳,只想着日后事成回府一定得好好说教下自家兄长,列战虎在一旁拍打着 头巾上的一层莫须有的灰尘感慨,“婚姻大事,才是容不得你们在中胡乱牵扯,这些日子我瞧着,你家桐儿是个有主意的,还用得着你来费心,听说马上要成亲了,还是顾好你自己罢。” 步易阳听到列战虎提起自己的婚事,难得有丝难为情挂到脸上来,总算不再咄咄逼人,“将军莫要拿我给她开脱。” 步桐“哼”了一声,满意地看着列战虎如今的模样,伸手围上头巾,便更像是风尘仆仆又重病在身的妇人,步桐细心地调整着细节, “将军,您走路太过挺拔了,得稍微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拖慢些走。” 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步桐踢了步易阳一脚, “还请兄长移步到树林里寻段枯树枝过来罢,记得一定不要砍伐新鲜的,要枯死或者折断枯萎的才好。” 步易阳虽不太明白,但也点头起身去了。 汤玄霖这时候过来,“列将军,陪同您进城的一众人等俱已安排好了,约莫半柱香的时候就到了。” 列战虎弯下身子,按照刚才说的模样一下一下沉重拖沓地走了两步,“桐儿帮我看一下,如此可行的?” 步桐连连拍手,“将军领悟的实在太快了,就是这种虚弱疲惫的感觉。” 左岸在一旁惊讶地几乎大小眼了,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这、这还是我家将军吗?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西南难民嘛。” 步桐得意地朝他扬扬下巴,“我的易容技术还不错是吧?” 汤玄霖笑得一双眼都快要流出蜜来了,“桐儿真厉害。” 左岸哆嗦了一下转身往林子里走去,“易阳去哪了?这怎的还不回来,我去看看。” 步桐摇摇头,让列战虎暂且休憩一下,转身看着汤玄霖嫡仙一般的脸,突然笑得开怀, “玄霖,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为什么喜欢你,一定要嫁予你的?” 汤玄霖眉眼带笑,认真思索着,“难不成真如步小将军所言,是因为小姐贪图在下的模样?” 原来那些话他都听到了,步桐心里悸动了一下。 列战虎在旁听到这话一阵大笑,“汤大人智勇双全,确实不是一般玩弄权术之辈,之前亦是我辈先入为主误会了。易阳是个直肠子,为人简单粗浅,但他重情重义不难相处,未来时日还长,你可莫要对这位大舅哥有怨言。” 汤玄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将军言重了,在下本就是个浅薄之人,如何当得起将军这般告罪,步小将军忠直果敢,是我辈楷模。” 步桐听得他们一顿互夸有些觉得耳朵累,索性四下张望着周边的环境,瞧见忍冬招呼着人收拾席帘,那种奇怪的感觉又袭上来,琢磨不透。 “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 “督主大人,化妆成难民的番子已经到了,”朱雀说话间竟然已经回来了,正低头回禀着,“信件已送至云放统领手中。” 步桐看着他额间细密的汗珠,怕是为了不误事,朱雀这一趟也是拼命赶路了,忍不住追问, “云放可有回信?” 一旁的列战虎闻言瞬间坐直了身子注意过来。 朱雀微微点头,“云统领说,只要是为了陛下安危、国家社稷,他定当倾力配合。” 列战虎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似有若无地飘向远方,步桐见他这模样只能轻轻叹了口气,“罢了,配合便好,其他的日后再言罢。” 步易阳和云放终于从树林里回来,除了步桐要的木棍,还拎着三只山鸡,两只只野兔子,沉甸甸地回来了。 “这时候了竟然还能打到野味?”步桐惊讶了一下,随即朝那边, “让兄长去寻根拄棍,你们竟然去打猎了。” 步易阳笑得爽朗,似乎对这趟收获很是满意,“总归是借着打猎的由头出来的,总不好什么都不带空着手回去罢,山鸡倒还好些,这野兔子可是左岸寻了兔子窝刨出来的,还有一窝小的呢。” “小兔子?”步桐来了兴致,小跑过去瞧,果然,左岸拎起衣摆包着一窝软绵绵的的小白团,“易阳说不要小的,我想着若是母兔子不在,这窝小的怕是也活不到春天,女人不都是喜欢这些小动物吗?不如步小姐带走罢。” 步桐的心都要化了,三只小兔子半闭着眼睛,睡得又香又安稳,偶尔动几下,小肚子起起伏伏,简直可爱爆了。 步易阳看着步桐小心接过去的动作,有些难掩吃惊,“桐儿你原是当真喜欢这些脆弱的小东西?” 步桐白了他一眼,“兄长常年在外,桐儿真正心中所喜,兄长也未可知啊。” 步易阳听到这话不由愣怔一下,总觉得步桐言下所指还有别的意味,难得眼神稍有复杂地看了步桐几眼,随即怒气冲冲地瞪向汤玄霖。 列战虎站起身来横在两人中央,却转头训斥了步易阳,“莫要意气用事!” 步易阳转头不服气地扔下一群人去整理马匹,步桐看着他执拗的背影笑笑,却是向汤玄霖, “我家兄长,一向如此,无须介怀。” 汤玄霖不在意地点头。 步桐摸摸鼻子,“既然一切妥当,我们这便启程罢,为避人耳目,我和兄长同来时一般单马回城郊猎场,列将军你们一切小心。” 一群人慢慢走近,多是老人孩童,皆衣裳破旧,满身脏污,步桐不由张大了嘴巴, “玄霖,这些、这些都是你从哪里找来的人啊?” 朱雀上前,“回步小姐的话,这些都是番子营的暗探,自然并不都是一般的年轻人,模样各异,才好安插到各处。” 步桐连连点头,“很是聪敏。” 汤玄霖看着所有人打包好东西,顺便给左岸换上了一身同款玄色衣衫,虽不似锦衣卫服饰那般耀眼,但也算身姿挺拔,英俊帅气了。 “桐儿,如此我们也随后进城了,”汤玄霖转向列战虎, “委屈列将军跟大家一起步行走完这二十里路进京都了,天黑前方可到达。” 列战虎朝众人抱拳,“我列战虎骁勇一生,没想到如今蒙此大难,若在下有幸逃出生天,一定不忘诸位今日相助之恩。” …… 步桐把小兔子装进褡裢,跟步易阳骑马回去,人们大约是比赛完了,都聚在帐篷底下喝着热茶,见两人回来,纷纷转头看来。 步桐勒马看着营帐前面一只可怜的山鸡,顿时觉得自家兄长委实有些,用力过猛…… “呦呵,看看南国公家的少爷,到底是前线将军,满载而归啊,我们这一大群人忙活了半天,才只得这一件。” 说话人好死不死的又是那左逢之,生辰那日挑明穆和荃同南国公府“小姐”私情的御前侍郎。 步桐带笑低头,暗自咬牙,“回头定让玄霖割了你这小人的舌头。” 步易阳难得冷冷出声,“不如我先去割了他的舌头?” 穆禾荃上前,一副春风明朗的模样,“到底是国公府上最出类拔萃的少将军,如今野物大多冬眠,剩下的不仅数目少又机灵得很,少将军带着步小姐去狩猎,竟然得了这么多?” 步易阳对这歪话并没有太过在意,甚至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随意搪塞着,“六皇子这话抬举在下了,军中数载,不比京都城内饮食富足,即便是冰天雪地,我们也需经常外出给军士们寻找一些野味改善伙食,习惯了。” 穆禾荃笑得有些僵硬,便也就这么过去了。 步桐作势拉拉步易阳,“兄长,既然如今野物不多,我们这么多人,大约也是不够吃的,不如就此回京,我想吃一品阁的烧鹅和糖醋鱼。” 步易阳这才展颜微笑,“好,我们这就回家。” 一高大粗壮的人走出来,衣着华贵,金丝暗纹,待看清那暗纹的花样,步桐赶忙笑着行礼, “见过大皇子殿下。” 这人一脸横肉,很是不悦的模样,“怎么,风头出尽,这便要走了吗?” 步桐笑着看他,不卑不亢,“殿下恕罪,我家兄长自小,便只爱些骑射之事,这才擅长一些,如今已然入冬,野物不多,那边的野树林里尚且好一些,但是尚未休整地势起伏不定,殿下们万金之躯,自当贵重自持,不如来年开春,万物复苏,我等再一睹殿下风采?” 大皇子斜了步桐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还算你会说话。” 说完便拂袖而去,穆禾荃看了步桐一眼,微微点头也跟着去了。 步桐赶忙去拉步易阳、吩咐着身边人, “走,我们这便回京去,春桃,吩咐车夫套车。” 春桃赶紧去安排,步易阳看着四下收拾一应准备回程的人们,有些感慨道,“我倒不知,我家小妹如今这般圆滑,能说会道兄长都自愧不如呢。” 步桐笑得清冷, “生逢乱世,勉强自保罢了。” 第三十七章:消息泄露了 直到坐在一品阁,步易阳点好步桐的烧鹅和糖醋鱼,这才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朝向步桐,“桐儿,还要吃些什么?” 步桐看着楼下的京都城主干道,轻轻摇头, “兄长,我们坐在这里本也不是为了吃饭的。” 步易阳顺便又点了几个菜,吩咐春桃下去安排,转头看着窗外楼下的街道,“我知道,这里是京都城的主干道,靠近城门,直通皇城,将军势必要经过这里。” 步桐点头,“难民入京,怕是要引起恐慌,我已告知云放,派人在附近巡逻,一旦发现难民模样的人入京,即刻收押管制。” 步易阳愣住,“这是为何?一旦被扣押,再想要出来如何行得?” 步桐轻笑, “云放的御前侍卫终归还是他的人,押解到自己的地方,再换上侍卫的衣物进宫,刚才能成事。” 步易阳这才点头,颇有些赞助的意味,,“此事安排的,很是妥帖。” 步桐的视线远远落在城门口, “玄霖他们回来了,再有约莫两个时辰,列将军也就到了。” 步易阳回头看着城门口黑衣劲装的一小队人马,不悦地“哼”了一声,“汤玄霖当真是有趣,自己骑着马,要我们将军步行二十里山路,看看这群人得瑟张扬的样子,跟穿着锦衣卫服饰有何区别,何必易装呢。” 步桐懒得跟他吵, “兄长对玄霖的成见颇深。” 步易阳挺直了腰板紧紧盯着那些盘问汤玄霖一行的御林军,“我对他这个人本是没有成见的,左右他东厂督主跟我们八杆子打不着没什么关系,待晓得你的心事后,便看他很是不顺眼。啧啧,云放的这些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盘问这么久?” 步桐笑笑,“兄长紧张玄霖?” 步易阳立马把视线收回来看着眼皮底下的小商贩,“呵,我紧张他做甚?” 步桐轻轻摇头,南国公府里,尽是些嘴硬心软的人。 也颇可爱。 远处汤玄霖拿出令牌,身侧有人接过呵斥着看守的人,步桐咂咂嘴, “想来这些人也是担心玄霖带列将军进城的。” 步易阳紧皱眉头更正,“汤大人!” 步桐笑嘻嘻地看着他, “兄长须得放下偏见,玄霖是个很优秀的人。” 步易阳气哼哼地回头去看终得进城的一队人马,“只要他还是个内官,无论今后身份如何,都是配不上你的,桐儿还小,不懂这些,切莫任性误了终身。” 步桐撅嘴,“我不在意这些的。” 在步易阳的无力扶额中,步桐看着汤玄霖一行慢慢走近,待到一品阁楼下,汤玄霖突然无意识地抬了下头,目光冷冽,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莫近”的气场,这个浑身充满戾气的人,确实是上一世那个“活阎王”汤玄霖无疑。 在看到探出小脑袋的步桐片刻,汤玄霖眼里的寒冰消融,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步桐朝他笑笑,两人眼神交换片刻,这群人便走出很远了。 “别看了,人都走了。”步易阳磕着瓜子开口。 步桐收回视线,不愿与他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先用饭罢,列将军他们这会子也来不得。” 步易阳哼哼了两声,算是同意。 春桃进门来,有些紧张的模样凑到步桐身边,“小姐,楼下有六皇子和大皇子一群人,方才六皇子怕是瞧见我了。” 步桐跟步易阳对视一眼,“无妨,左右也是我们先说要来的。” 步易阳附和,“就是,你且当没有回过我们。” 春桃松了口气,这才立到一侧去伺候茶水,步桐思量了一会儿, “两位皇子怕是,认得列将军罢?” 步易阳眉头紧锁,“自当认得,我也在担心,若是列将军自此经过被认出来就坏了。” 步桐转头问春桃, “两位殿下旁侧可有女眷?” 春桃马上点头,“六皇子带了侧妃孙氏,大皇子也带了一个美妾。” 步易阳不屑地“哼”了一声。 步桐笑笑起身, “兄长,我们去跟两位贵人一并坐坐罢。” 步易阳知道,这时候去坐到一旁分散注意力是最好的选择,不情不愿地起身配合。 步桐准头吩咐着, “春桃,要店家两桌并菜,再把我马背上装着小兔子的褡裢取来。” 两人下楼去,不约而同地换上一张“兴高采烈”的脸, “见过大皇子、六皇子殿下,不知贵人驾临,实在是失礼。” 论起装大尾巴狼,步家的孩子,出类拔萃。 大皇子只点点头,“方才听步小姐提起这里的糖醋鱼,我和六弟也想来一试。” 穆禾荃笑着起身招呼步桐和步易阳,“步小姐想必还知晓这里的其他美味,我和皇兄头一遭来不晓得,不如小姐带我们一起?” 步桐笑笑行礼, “多谢殿下抬爱,自当是小女和家兄的荣幸。” 孙氏在一旁巧笑嫣然,“步小姐骑射技艺精湛,可是让我们这些同为女子的,好生惭愧呢。” 大皇子身边的侍妾翩翩起身,“妾身黄氏,见过步公子,步小姐。” 步桐欠身,“黄姐姐好。” 春桃这时回来,步桐示意她立在一旁,小二开始上菜,推杯换盏也是无趣,便早早搁下了筷子。 穆禾荃一顿饭话不多,只是偶尔抬眼打量一下步桐,顺便瞥一眼门外的街道,似乎在等什么人。 步桐心里有一丝不安,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六殿下可是在等什么人吗?” 穆禾荃还没说话,大皇子已经得意洋洋地开口了,“若是这时候能擒到列战虎,父皇一定会开心的,他什么时候到?” “这……”穆禾荃为难地看了一眼步易阳,步桐歪头看看自家梗着脑袋不言语的大哥,赶忙笑笑解围, “殿下请放心,南国公府素来与列将军并无往来交情,我和兄长日日听父亲教导不牵扯朝堂之事,断不敢坏了殿下的大事。” “哼,量你们也不敢生事,”大皇子趾高气昂地扫过两人,”左右今日便有结果,不如我们一起在这里看场好戏便是。” 步桐点头, “若是这般便可一切顺利,我和兄长午后无事,便在此处陪二位殿下和姐姐闲坐饮茶。” 步易阳不置可否,两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穆禾荃倒稍显放心,“列战虎居心叵测混入京都,我们得了先把藕,他今日晚些时候便会乔装入京,届时若是起了争斗,还要烦请步小将军施以援手。” 步易阳云淡风轻地磕着瓜子点头,“平叛护国,本该如此。” 实则步桐和步易阳的心里早已波涛起伏,消息果然泄露了,可是这方商定下来,又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呢? 步桐想不通。 饭毕,小二们迅速收拾干净桌案换好新茶,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更是安静得很,步桐索性找点话题, “殿下们可听说,东南那边的武夷城最近爆发了痘疫,整座城约莫一半的百姓被传染,药石无效,死伤无数,居民四处逃难,很是惨烈。” 大皇子竟然吃惊了一下,“如此天寒地冻的日子竟然爆发了痘疫?京都为何不知晓?” 六皇子温声解释,“大哥,消息差不多要到了,我听抚史讲过确有此事,而且难民四下逃窜,很难约束,怕是所到之处,定要生灵涂炭了。” 步桐点头, “百姓中多有流传,我今日瞧着这大街上的人都少了许多。” 东夷城虽然距京都不算近,但也不是全无流民进京的可能,大皇子不由自主地拢了下衣领,步易阳突然开口,“逃去别处尚无生计,若是到了天子脚下恐还有一线生机,怕是那些流民总会有动这心思的,桐儿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中跟嬷嬷学规矩,莫要整日出门游玩听戏了。” 这话一出,大皇子果然轻松了一些,不屑地瞥了眼步桐,“南国公一向恭敬严明,没想到家中的女儿竟然这般呵。” 步桐默默鼻子,“殿下莫要取笑桐儿了,桐儿最近在很认真地跟着常嬷嬷学规矩,不过如今这形势确实当小心,殿下们平日里政务繁多,自当小心。” …… 接下来步桐听着步易阳和两个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朝堂琐事,也是无聊,便挥手示意春桃上前, “孙姐姐,黄姐姐,今日兄长侥幸,掏到了一窝冬眠的野兔子,除去两只大的,还有三只小的在这里,软绵绵很是可爱,你们要不要一瞧?” 听着男人们的话题,这两个女人早就烦闷得很,听了这话马上凑过来,一人抱起一只小兔子连呼可爱。 就这么慢慢消磨着时光,直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众人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城门口,守卫正在大声斥骂着几个人,命他们解下围巾。 那几个人风尘仆仆,佝偻着身子的颤巍巍地解释着什么,守卫根本不听,一个个粗暴地掀开那些人的围巾,露出几张瘦削枯黄的脸。 步桐的神经紧了起来,余光略过身边的两个人,果然,那仿佛看到野兽马上落入自己布下陷阱的激动又期待的眼神,虎视眈眈紧紧盯着前方。 最后一人是列战虎,步桐记得那自己给缠上去的头巾,待到守卫到他面前,颐指气使地让他脱下头巾时,心不由慌了一下。 若是列战虎的身形气度被穆禾荃发觉,那一切都完了。 正担心着,突然那守卫发出一声尖叫,不知道嘴里呼喊着什么,城门口的百姓尖叫着四散而逃,守卫也顾不得拦截,相继逃跑,那群衣衫褴褛的人也慌张跑开,似乎朝这边过来了…… “殿下,殿下,”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进来扑倒在大皇子脚下,声音颤抖, “痘疫,是痘疫!城门口有疫民!” 第三十八章:兵部易主 大皇子整个人弹起来,一脚把这人踢了出去,“狗奴才,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穆禾荃倒还算机警,急言吩咐着身边的人,“慌什么?不能让这些人进城,快去让御林军把他们全部拿下!” 领命的人马上出去,结果被一个重甲逃窜的御林军撞翻,步桐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前日里敢跟汤玄霖顶嘴的那个守卫统领嘛。 竟然怕成这般窝囊的样子。 穆禾荃厉声呵斥他,“疫民进京,这是多大的事,怎能这般含糊逃避,还不赶紧去把他都给本殿拿下!” 那首领哆哆嗦嗦,连连后退,“殿下,殿下饶命啊,那人整张脸,全是疱疹,全都是,整张脸都烂掉了,太可怕了,殿下饶命啊。” 说着趔趄逃走了。 听了这话,穆禾荃也不由后退了一下,更别提孙氏和黄氏,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缩在角落哭哭啼啼,步桐上前, “两位殿下,如今难民不知道逃到何处,这里实在不安全,快些到马车里回府罢,莫要骑马了。” 你们可千万不要骑马了,若是看到了列将军认出来那可就不好了。 大皇子闻言连连赞同,“步小姐说的对,马车安全,来人啊,准备马车!” 门外的城民四下逃窜,顿时街道上满是人们恐惧的呼喊和哭声,让人不寒而栗。 穆禾荃也决定暂时离开,因为门口的侍卫,遂无人敢进来躲避,直到人们逃跑得差不多干净,马车也安安稳稳地停靠在那里,众人正要上车,突然看到稍远处,一个瘦高挺拔的人影坐在高头大马上,指挥着棉布蒙面的御前侍卫拿下几个衣衫破旧的人。 那人瞧见了这边的人影,驱马上前拉下面前的布巾,“两位殿下,步兄,步小姐,您们为何在此处?” 是云放。 “天呐,他抓住了那些疫民?”步桐欢呼了一声。 这话一出,穆禾荃和大皇子迅速后退一步,步易阳拉着步桐也默默后退,顺便“合情合理”地朝云放挥手,“那个什么,你站那就行,莫要近前了。” 云放停住下马问礼,“回禀各位殿下,入城的七个东夷城民均已拿获,不知该如何处置?” 该如何处置? 这个烫手山芋谁愿意接手,活脱脱要命的差事。 步桐拿出手绢一本正经地掩住口鼻,矫情地往后躲着, “听说痘疫极易感染,轻则也是一身的疤痕,我可要离这些人远些。” 大皇子挥挥手,“罢了,云统领自行处置罢,快些把这些人带走!” 云放顿了一下思索片刻,“那臣下便暂且将这些人带到城角御前营里关押,避开人群密集区,那地方也宽敞,可以分别关押看管,至于方才接触过这些人的守城侍卫……” 大皇子连声,“抓起来,全部由你处置!” 云放,“臣下遵命。” 说完转身便走了,只留给步桐一个莫测的眼神。 步易阳翘首看着那边,“殿下,可要去查看一二?” 大皇子摇头摇得很是果决,“痘疫病人有什么可看的,本殿晚些还好用膳呢。” 说罢转头便上了马车,黄氏连忙跟进去,孙氏着急地看着有些犹豫的穆禾荃,“殿下,听方才那守卫之言,这些人断是东夷城过来的疫民无矣,看那风尘仆仆衣衫破旧,形容衰败的模样,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穆禾荃果然动摇,也跟着上了车去,步桐这边赶紧去拉步易阳, “兄长快些上车罢,冬日里北风重,咱们在那些人南侧呢。” 这话一出,大皇子赶忙吩咐着车夫,“快走!” 步桐和步易阳坐在马车里看着惊魂未定的几个人,纷纷偷着松了一口气。 入宫之事,如此便成了,快要到府的时候,穆禾荃突然开口,“步小姐,自中秋家宴之后,榆儿一直未曾回府,母后对步小姐很是看重,若是小姐得空、还要烦劳到母后跟前多美言几句,也可让国公大人和夫人放心。” 感情这是步榆仍在皇后的控制软禁中,穆禾荃求自己去说情呢,赶忙带上一个客气的笑, “殿下见外了,自家长姐,本该如此。” 回到国公府,步桐派人去跟步庭云和戚夫人回了话,便收拾了一些之前准备好的荧光首饰准备拜帖入宫,步易阳跟到步桐院子中,很是不解,“为何这般就要入宫,榆儿言行有失,在皇后娘娘处学学规矩也没什么大碍的,况且父亲和母亲并没有为此担心忧虑,你又何必这时候火急火燎的入宫去?” 步桐轻轻摇头,整理着自己的宫装, “今日列将军入宫,只有云放一人照顾,难道兄长就这般放心?恰好有机会,我去守着皇后娘娘和姨母,一应消息都是及时的,若是出了岔子,也好及时修改计划。” 步易阳知道步桐这个安排是最为妥帖的,突然有些怅然,“到底你是个方才成年的女孩子,本不该把你牵扯进这些事来的。” 步桐笑得轻松, “除却自古以来的男女身份桎梏,男女又有何异呢?” 步易阳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桐儿今年……倒是变化挺大的,有些不像你了。” 步桐心里一惊,“哪里不同了?” 步易阳歪着脑袋想着,“说不上来哪里不像你,只是觉得从前的桐儿虽然野得很,但是单纯简单,心思不深,如今的桐儿,竟然有时候让我觉得看不懂你。” 步桐低头苦笑一下,“妹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家门覆灭,众叛亲离,潦草一生,醒来后庆幸又害怕,庆幸那是一场梦,害怕梦里的一切再次重演……” 步易阳起身,难得温柔地把步桐揽进怀里,“桐儿不怕,梦里的事做不得数的,有哥哥在,南国公府不会有事,你也会平安顺遂一世。” 春桃抱着盒子过来,“小姐,准备好了,咱们可以出发啦。” 看着两人话音戛然而止,“这、这是怎么了?” 步桐挣脱开,稳稳地行了个礼, “妹妹这便去了,兄长莫要担忧。” 该来的总会来的,上一世的恶人,断也不会突然变好的。 皇宫内外守卫严密了许多,常嬷嬷带着步桐进了皇后宫中,等候拜见的时候,突然开口,“姑娘,人心不济,须得懂得权衡,切莫被人牵着走。” 步桐轻轻笑着, “多谢嬷嬷指点,过府数月,精心教导,是学生不才,辜负了嬷嬷的一番用心。” 常嬷嬷今日便是回宫的,低头行礼,“奴才何德何能,敢自居小姐的老师,小姐胸怀宽广,体恤下人,是我们这些人的福气,只是小姐生在贵门,终不得随心所欲,还是小心些好。” 步桐跟着行了个礼,“桐儿记得了,嬷嬷教的道理,桐儿都记得,只是生在贵家,总有必须要做的事,无奈罢了。” 话至如此,常嬷嬷便退下去了,皇后身边的女官来请步桐,步桐示意春桃抱着盒子跟自己进去,皇后似乎正是在梳妆,眼看着日头下去了,倒也不知道此时梳妆打扮是为何,步桐笑着上前, “桐儿见过皇后娘娘,当真是巧了,娘娘在梳妆,桐儿带来了前些时日从娘娘这带走的钗镮,稍作添改,不知道合不合娘娘心意,娘娘可愿一试?” 皇后笑得开怀,“今日晨起还同旁侧念叨桐儿何时做好钗环呢,如今你便过来了,快拿来予我瞧瞧。” 春桃上前把东西递给女官,女官恭敬接过,转身去呈给皇后看,皇后拿起一只发钗,平常无奇的模样,双手捂住细看,惊喜地笑出了声,“桐儿果然巧手,快坐,来人啊,给看茶。” 茶过半寻,皇后热情地邀请步桐一起用晚膳,步桐一面开心地应下,一边故作言他, “早就想来娘娘处用膳了,今日终于寻得机会,桐儿很是羡慕长姐,日日在娘娘处听从教导。” 皇后的脸色微动,步桐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继续说着, “说起来,桐儿也有两月未见长姐了,今日可是要一起用膳?” 皇后笑笑点头,回头吩咐着身后的女官,“去喊步榆过来。” 步桐起身, “还请娘娘容桐儿离开片刻去给姨母请安。” 皇后点头,“既已入宫,那边应该的,你去罢。” 步桐这方行礼退出来,再通往贵妃宫里的路上,步桐遇到了很多步履匆匆的宫人和侍官,险些撞倒步桐,在与大地密切接触前,一个熟悉的怀抱把自己揽起来,步桐在春桃的惊呼声中笑嘻嘻地喊着, “玄霖,你怎么在这里?” 汤玄霖不似平日里的暗色打扮,身着赤色金文飞鱼服,乌发高束,黑纱紫金帽,腰佩绣春刀,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旁侧宫人瑟瑟发抖地跪下,“督主大人饶命。” 汤玄霖挥挥手,身后便有人将她拖走了,这才开口。 “宫里留不得她了。” 其实不需要他这样小心解释,步桐从来都不是圣母心的白莲花,自然知道很多事上必须要狠心,否则后患无穷。 步桐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笑着问道, “今日这是怎么了?大家仿佛都很紧张。” 汤玄霖点头低声,“陛下见到了列将军得知实情,眼下正是大怒,下令查抄镇国公府,就连兵部的孙青山,也一同罢职查处,正招我入宫回话呢。” 第三十九章:献方救疫 步桐笑着瞧他,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汤玄霖乖巧点头,再也不似方才的冰冷距离,可是这般姿态仍在,所以很像只讨好主人的大狮,略带喜感的反差萌, “列将军同陛下的情谊,比我们所了解得还要深重,他跟陛下道出实情,陛下自然体恤,随即下令彻查。如此,早前搜集的证据可以派上用场了。” 步桐笑笑, “经此一事,陛下定会欣慰,重用汤大人的。” 抬眼看着汤玄霖身后,不苟言笑正襟威严的几个锦衣卫,不难猜到平日里汤玄霖对他们是多么严厉的一张面孔。 “玄霖,你们且去忙罢,我先去见了姨母。” 汤玄霖后退半步行礼,“在下告辞。” 步桐看着他突然恭敬的模样,瞬间明白是个处境,稍稍偏头看去,果然,一身明黄色宫装的戚贵妃从假山后面优雅走出,巧笑嫣然的模样,“桐儿,你怎会在此处?” 步桐转身行礼, “见过姨母,今日来给皇后娘娘送些首饰,难得入宫,便来拜访姨母。” 戚贵妃笑得富贵荣华,玉莹一样的面庞看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视线慢慢落在步桐身边,稍作惊讶,“这位是……” 汤玄霖行礼, “见过贵妃娘娘,臣下汤玄霖,正要到陛下宫中觐见,偶遇了步小姐。” 贵妃一向笑吟吟的脸瞬间僵硬了一下,有些微微变了脸色,“久闻汤大人威名,今日一见,竟是这般朗朗模样,果真是青年才俊呐,既有要事,我们便不打扰了,桐儿,莫要叨扰大人了。” 步桐乖觉点头,跟汤玄霖告辞后同戚贵妃回宫,戚氏郁郁寡言的模样,落座喝下半盏茶水,这才终于开口,“桐儿,你同那汤玄霖大人,可是认得?” 步桐笑着应答, “姨母多虑了,桐儿怎会认得这当朝新贵,左右中秋节宴,同那四皇子殿下讨论兵书之时,他方是皇子府的总管,一直立在旁侧也算是识得,今日碰巧遇到,便停下打声招呼罢了。” 戚贵妃这方松了口气,“如此便是最好,汤玄霖虽然如今很受重用,备受宠幸,但我这边听说的,却是这人狠戾无情,心思颇深,实则是个手段狠绝之人,我们毕竟世代贵门,断不可与此般人物结交。” 步桐自然不理解,忍不住开口辩驳, “姨母这话,仿佛有些偏颇了。世间大事,何时以门第论是非了?汤玄霖严查宵小、整复朝纲,这难道是坏事吗?陛下心慈、连年抱恙,权臣当道、意图颠覆,若是没有雷霆手腕震慑一二,如何在虎狼之中杀出一条明路?” 戚贵妃被这一连串的反问给震住了,实则是完全没有料到原本单纯活泼的步桐,今日能有理有据地讲出这样一番话,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最后只是笑笑,“桐儿大了,果真有南国公豁达睿智的风态。” 随后两人只随口说些家常话,皇后宫中便派了人来喊,步桐这便准备告辞,戚贵妃突然拉住步桐,“桐儿,朝局再混乱,也不是我们这些女子可以左右的,切莫置身其中。” 步桐笑笑,什么都没说,行了个礼便离开了,路上,在方才的地方步桐又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角,转身朝着那皇后宫中的宫人, “姑姑,我的丝帕落在姨母宫中了,春桃宫中路不熟,可否烦劳姑姑辛苦一趟?” 那宫人应下便离开了,汤玄霖这才从假山后面独自走出来, “戚贵妃似乎对我有些成见?” 步桐笑笑上前,“姨母听说了东厂的事迹,只是有些怕你。” 汤玄霖哭笑不得地抿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看来姨母日后怕是不会站在我这边了,保不齐还要把我未来的娘子许给旁人。” 步桐被逗笑, “玄霖,你在担心我娘家人不喜欢你吗?” …… 说笑了一阵,汤玄霖终于说到正事, “兵部的事差不多要定下了,云放突然在陛下跟前请辞,言道御下有失,无法胜任御前侍卫统领,陛下圈禁孙青山,要云放收回外派御林军,严查处置御前侍卫中的野心之人,我想着,一向木讷憨气的云放怎么这般聪慧,还学会‘以退为进’这一招了?” 人家堂堂御前侍卫统领,竟然被评价为“憨气”? 步桐笑笑看他明了的模样, “是了,是我教给他的,一面收回流落在兵部的御林军,另一面也要告诉陛下,云放已有去离之心。” 汤玄霖低头笑笑, “想来也是桐儿的安排。今日云放见我,也是颇为客气的模样,必是列将军同他说明了些。” 步桐点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列将军如今何处?” 汤玄霖道:“暂住御前营,有什么问题吗?” 步桐咬着嘴唇,满脸娇俏可人,却是做着翻覆天地的打算, “列将军和云放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汤玄霖自然不是个爱八卦的,只是单纯地回答,“这个大约除了他们本人,无人知晓了罢。” 步桐伸了个懒腰,“罢了,日后再说,花灯节近,这几日这些事能落定罢,莫要耽误了放河灯,我们说好的。” 说到这里,汤玄霖脸上的笑慢慢变得轻柔,只稳稳地说着,“好。” 放风的春桃处传来一声咳嗽,步桐赶忙交代, “对了玄霖,烦你告知四皇子殿下,明日午后一刻,老福茶楼一叙。” 汤玄霖点头,迅速消失在假山后面,步桐转身,看到宫人从路上走来,笑道: “是我对不住姑姑,这帕子搁在了旁侧袖兜竟然不察,枉费姑姑劳烦一趟。” 宫人面目柔和,没有半分的不悦,“姑娘太过客气了,帕子没丢便好,莫要让娘娘久等了,我们这便回宫。” …… 第二日,步桐趴在老福茶楼的小包厢里,听着楼下老人咿咿呀呀唱着板子戏,眼皮越来越沉,知道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斯文儒雅, “步小姐安好?” 春桃上前去招呼,低声问安,“见过四皇子殿下。” 一阵浓浓的墨香飘进鼻子,步桐喃喃出声,“春桃,去把纸墨收了,嬷嬷留的作业明日再写。” 穆禾笙落座,看着步桐昏昏欲睡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小姐府上的嬷嬷莫不是已然回宫了,怎么还罚小姐抄书呢?” 步桐惊醒,自知失态,赶忙起身做好揉揉眼睛,“桐儿失仪,让殿下见笑了。” 穆禾笙挑挑眉,难得诙谐开口,“我若是要见笑,怕是如今皱纹都笑出来了。” 步桐感觉自己被笑话了,可偏偏人家又没说错什么,着实憋屈,赶忙转移话题, “殿下,东夷城的痘疫之事,您可知晓?” 穆禾笙点头,眉色开始变得沉重,“今日消息已递到父皇面前,朝野震惊。” 步桐点头,“我有一方,可医痘疫。” 穆禾荃不相信地笑笑,“阿桐不知这痘疫,来势汹涌,极易感染,多少神医名手就此夭折,上天降灾,国之危矣……” “停,停,”步桐听得脑袋大,赶紧出言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殿下怎的也如此因循守旧,东夷城已然民不聊生,殿下竟然仍想要怪罪于上苍,如此可不是良君之策。” 见着他不信,步桐索性直接立军令状, “如今东夷城灾民四散,总会有人入京都城的,殿下应增派、安排好人马驻守各个城门入口,切不可让灾民蜂拥而至,届时城内百姓规模感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穆禾笙点头, “阿桐这话,方有贵门风范。” 结果步桐继续说着,“若是遇得已然确认感染的人,便在城外临时扎营隔离,届时烦请殿下记得派人来同我说下,若是我能医治,还请殿下去陛下跟前请命到东夷城治理痘疫。” 穆禾笙苦笑,满眼难以置信,“阿桐想要我在父皇跟前露脸,可是这治理痘疫谈何容易。” 步桐笑得明媚, “常人看来太容易做的事岂不是无用,便是谁也治理不了的‘天灾之祸’,四殿下去治理好了,陛下才会察觉到,这个儿子的过人之处。” 穆禾笙将信将疑地点头,“实在是太过凶险,届时阿桐只在外侧配药便是。” 步桐也不去多跟他解释,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开玩笑,一个水痘有什么可怕的,当年禽流感,h1n1,不都是直接往上冲嘛,不过是这里没什么防护用具罢了。 对了,防护用具。 步桐起身, “殿下,如此我便先回了,切记得布防的事。” 随即带着春桃出了门,步桐在大街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春桃,这里那家布庄有卖细纱布的,很细的那种棉纱。” 春桃想想,“那便是陈记了,他家独有的香云纱,又细腻又轻薄,夏日里穿最凉爽,不过冬日很少有人买的。” 步桐左右也不是为了做衣裳,示意春桃,“前面带路,我们去买点传说中的香云纱。” 一路走到京都城主街最热闹的一处街铺,步桐看着里面人头攒动,不禁啧啧出声, “果然,不管国家面临着什么难题,女人们买衣服的热情是不会变的。” 进门报出想要的衣料,那小学徒只以为步桐是想看看花色,并不会在这大冬日里买薄纱,搁下几匹布料便离开去招呼旁侧的顾客了。 春桃不高兴地正要去喊人,步桐拉着她, “罢了,我自己看就可以,有了旁人在耳边一直念叨也是烦。” 这才作罢。 旁侧似乎是两个富商带着胖夫人来选衣裳,两个夫人热火朝天地看着各式皮料,富商则坐在一旁瞎侃。 步桐打开一批布料展开在手上看,果然是好东西,质感绵密,缝隙均匀又及其轻薄,是做纱布口罩的好东西。 身后的富商大咧咧地谈着天, “苏老板,听说了吗,兵部的那位孙大人,怕是要倒。” “听说了听说了,说是为了夺兵权,蓄意构陷烈虎将军呐。” “他还真敢啊,烈虎将军战功赫赫,万民敬仰,眼红了呗。” “我还听说啊,这次的事还有镇国公参与。” “哼,镇国公和烈虎将军的梁子,难道不是从花溪夫人那时候就结下的?” “可不是嘛,啧啧,若是花溪夫人还在世,如今儿子做了御前统领,兄长乃护国军大帅,那是多么风光啊。” …… 花溪夫人? 一个陌生的名字进入到步桐的耳朵里,手下慢慢打开第二匹香云纱,看来列战虎和云放之间的隔阂,同这位花溪夫人脱不了干系。 “掌柜,”步桐唤了一声,坐在后面的掌柜探头打量了她一下,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衣着饰品虽不惹眼,但是都极为考究贵重,赶忙笑嘻嘻地出来找到, “小姐莫怪,本店小本买卖,人手实在是不够。” 步桐不愿与他过多掰扯,指了指手下的布料, “这些香云纱还有多少,我都要了。” 掌柜的笑得一脸憨厚, “小姐,如今这时候用不到香云纱,那边有皮商新送的皮草,其中有几张白狐皮,雪白饱满没有一点杂质,小的去取来给小姐瞧瞧?” 春桃本就不满意这里看人开张的态度,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掌柜的,我家小姐让你取什么你便拿什么就是,哪来的那么多话?” 掌柜的讪讪地退回来,步桐笑笑,递过去一锭金子, “掌柜的,把白狐皮包起来,另外香云纱我还要许多,你让织女们快些赶工,有多少我要多少,制出来送去南国公府便是。” 掌柜的喜笑颜开,连连答应下,步桐回头看着那两个目瞪口呆的富商, “敢问两位,花溪夫人可是云放的娘亲,列将军的妹妹?她为何会早逝?跟镇国公府有什么干系?” 两个富商面面相觑,慌忙起身,“步小姐见谅,我们就是随便乱说,乱说的,做不得数。” 说罢拉着自己夫人就要走,怎料才到门口,就被一只云锦黑靴给踢了回来,一个仿佛来自地底的声音冰冷响起, “问你话就答,哪来那么多废话!” 富商正要辩驳,抬头看着官服在身,脸色冷冽的汤玄霖,瞬间哑了回去,胖乎乎的脸上慢慢泛出惨白,终于哆哆嗦嗦地开口, “大人,饶命啊。” 第四十章:水落石出 步桐看着汤玄霖背光而入,身负光芒的模样,高贵冷洌、犹如天神降临,一时竟有些看痴了。 春桃看到步桐这般失态,及时在身后轻咳一声,步桐惊觉,缓步上前问礼, “见过汤大人。” 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表面功夫总要做好的,步桐笑着看他, “听说汤大人最近日事物繁多,怎的有时间来这布庄?” 汤玄霖进门来, “无意中路过,听到小姐的声音便过来看看,似乎有些人不知死活了,便进来瞧瞧。” 步桐无奈扶额,看着那抖如筛糠的富商,和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人, “你走吧,不过是好奇一问罢了,这位老板若是觉得为难便作罢。” 富商感激涕零,带着老婆瞬间溜走了。 掌柜的观望了一下,看着汤玄霖抬眼望向自己,整个人一哆嗦,赶紧对着步桐行礼,“步小姐,小的这就打包好皮料和布料差人给您送到府上。” 说完也带着小学徒瞬间没了身影,步桐缓步上前,看着面前圣光闪烁的人, “玄霖,其实不必这样的。” 汤玄霖轻轻叹了口气, “桐儿,你不懂这些奸诈商人,他们实则胆大的很,不过故意做出这样一副模样来博取同情罢了。” 步桐自然知晓,轻言转移话题,“兵部的事如何了?” 汤玄霖道, “两日之内,必有结果。” 汤玄霖低头,在步桐闪烁的大眼睛里继续补充了一句,“定不会耽误与桐儿之约。” 步桐笑着,在路人好奇的目光中后退半步跟汤玄霖问礼告辞,带了春桃慢悠悠地在街上溜达。 “小姐,您想知道事情我们该去何处探听?”春桃一直惦记着方才没有着落的疑惑。 步桐懒洋洋地在街边看着各式香囊物件,不在意地说着,“无妨,本就是些陈年旧事了。” 总会有人知晓的罢。 “方才多谢小姐救命之恩,若是得空,可否赏脸来一品阁稍坐,尝尝在下新得的龙井?”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齐齐转头去看,方才见过的一个富商在几步之外笑吟吟地看着步桐。 步桐突然变了想法,既然这陈年旧事并不是无人知晓,自己自有可靠的人打探,汤玄霖说的对,又何必相信这些圆滑世故的商人呢? “这位老板客气了,我本也没做什么,您不是也挨了一脚吗。” 富商笑得无奈,“那位可是如今赫赫有名的东厂督主,汤玄霖!传闻出手狠辣,杀人如麻,我这等市井小民,被他碾死还不如同蝼蚁一般,若不是小姐在场,怕是那汤阎王定然将我斩于马下。” 步桐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你还真是,想象力丰富……” 那人做了个“请”的动作,“还请小姐赏脸,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听听他怎么说,步桐从容点头, “盛情难却,多谢。” 富商紧张地搓搓手,“小姐客气了,鄙姓王,您喊我王贵就是了。” 步桐施施落座,“你这名字,还真是富贵。” 王贵“嘿嘿”笑着给步桐添茶,挥手让小二下去,“小姐是好奇花溪夫人的事?” 步桐拿起杯子轻轻闻着茶香,“嗯,好茶。倒也不是好奇,只是无意中听到了,如今烈虎将军的事满城风雨,自然是想探听一二的。” 王贵往前凑凑,“小的当年正在军中,这事啊,没有比小的更清白的了,我们当时那一营的弟兄,可真是死的死伤的伤,没剩下几个了。” 步桐挑眉,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原来王老板也在烈虎将军麾下效力过?” 王贵摆摆手,“那时候我在镇国公手下,也就是当年的谢家镇守西北,那时镇国公也是有兵马的,不过连连失城败退,最后被陛下收了兵权整合到烈虎将军手下罢了。” 步桐白嫩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拂过茶杯边沿,带起阵阵热雾, “那看来,镇国公对于列将军,多半是多年不忿。” 王贵连连点头,“毕竟当年老国公在的时候,镇国公府执掌兵权,何时用如此龌龊手段争权夺势?” 步桐嗤笑, “龌龊手段?” 王贵给自己烫了一壶烈酒,伴着茶香一杯杯饮着,“花溪夫人,是烈虎将军唯一的妹妹,嫁给了御前侍卫统领云易,那位可真是奇女子啊。” “当年北凉从西面围攻,十万铁骑直逼京都,那时候,烈虎将军还只是一个领将,带着一万精兵驻守京都城,镇国公带着五万余部,守在西北面最后一个关隘,可谁知,北凉人派出三万军马,绕路直击京都城,而那时候的花溪夫人,恰逢带着幼子在娘家省亲,正被敌人俘虏……” 步桐怅然出声, “列将军没有营救自己的胞妹甥儿吗?” 实则是无奈之举。 大军压境,家国天下,列战虎这般的人物,怕是能做出这样的事。 王贵摇摇头又点点头,“对也不全对,北凉人以花溪夫人为要挟,势要攻破京都城,烈虎将军遂向西北驻军,也就是我们所在的镇国公军营请求帮助。” 步桐看他愤愤灌下一大杯烈酒,喉咙也跟着有些发烫, “镇国公没有派兵?” 王贵笑得悲凉,“镇国公以兵力不足,无法抵御北凉进攻为由拒绝了,而实际上,北凉的精锐部队,已然全力扑向京都城……”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花溪夫人被北凉人缚于阵前,受尽侮辱,为了不让守城的丈夫和兄长为难,毅然自尽,烈虎将军和御林军带着一万部下,拼死抵抗,这才护住京都城,而云放统领也在北凉人手中受折磨三年,这才得以交换回京……” 步桐觉得心头有些沉重,视线远远落在远处的城墙上, “列将军大义,当受世人敬仰,由此,陛下便夺了镇国公的兵权吗?” 王贵摇头,已然是有些微熏的模样了,“镇国公以镇守为由,陛下说不得他什么,只是为解京都之困、营救花溪夫人之事,镇国公修书一封,要求烈虎将军交出兵符,以便以后收编,陛下以为他罔顾京都安慰也,这才剥去了兵权,况且我们连连失利,五万精兵,连北凉人的三万残部都抵挡不住,陛下如何能忍得……”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为何云放和列将军却存了心结呢?” 王贵饮完杯中酒,脚步有些趔趄地撑着桌面起身来,“小姐说的家国天下,‘家’都是在‘国’之前的,即便云放统领知道,他舅舅当时做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年少丧母,受尽欺辱,老统领也在他十八岁那年郁郁而终,他又如何能迈出心结同舅舅和睦呢?” 步桐见他要离开的模样,突然开口, “先生这番言语,似也不是普通商人罢。” 王贵笑笑转身,“小姐切莫多心,皆是闲散府中,富贵闲人罢了,那贵人护犊心切,只觉小姐好奇,便来解惑,小人虽可全部告知,但也实在不想卷入贵人们的棋局里,还请小姐见谅。” 步桐笑着目送他离开,春桃从震惊中缓过来上前,“小姐,这怪人是怎么回事啊?” 步桐托腮,笃定地说着, “是三叔的人。” 春桃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西国公?” 步桐点头,“叔父虽不涉朝堂,但手握天下商贾命脉,手下是万千行商,消息灵通而且耳目众多,方才那王贵最后说的话,分明就是因为叔父爱重我这个侄女,这才违着不愿与高门牵扯的本心来替我解惑。” 春桃崩溃捂脸,步桐咂咂嘴起身, “回头置办些礼物去拜访一下叔父罢,之前中秋节宴见过婶娘之后还未再拜见。” 二人这便要回去,走出包厢门的瞬间,春桃被门外人吓得尖叫一声,察觉情况不对,赶忙捂住了嘴巴,步桐瞬间稳住自己,笑着看那脸色沉重的人, “云统领,可有心情同我去老福茶楼听出板子戏?” 云放木然抬头,缓缓点头,步桐前面带路, “走罢,云统领。” …… 待到天色微暗,楼下老者依旧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步桐点的《四郎探母》,云放整个人不省人事地趴在桌上,步桐扫过一地的酒坛,轻轻叹了口气, “一月,去东厂传信,要汤玄霖派两个人过来把云放送回御前营。” 一月现身,一个黑影几乎隐在角落,“小姐,锦衣卫今日去城外查点列将军部下,并不在京都城中。” “消息倒是灵通,”步桐低头看看那云放,挣扎着想要唤醒他, “云放,云统领?你醒醒?回府上再睡啊!” 云放醉成一滩烂泥,步桐无奈,又不能让旁人看到御前侍卫统领这般模样,只得安排自己身边的人,转头看着一月笑眯眯地开口, “一月,以你的身法,扛着一个男人能翻窗吗?” …… 之前的御前营被汤玄霖占去,所以后面新设立的营地狭小了些,位置也更偏许多,几乎到了无人之处,天色已然暗下来,只有御前营门前的两团篝火在烈烈燃着。 一月扛了云放便无法隐藏身形,跟在步桐身后沉声道,“有人。” 步桐赶忙往门口去看,一黑衣壮硕的身影站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 “列将军,您为何在此处?” 第四十一章:疫民来了 列战虎上前,如炬如刀的目光在一月身上停留片刻,确认眼前人并没有威胁之后缓步上前来,“原是桐儿,阿放许久未归,我实在是不放心,左右夜里无事,便出来看看。” 步桐仰头看着头顶乌压压的天,突然说起其他, “怕是要下雪了,还有三日便是下元节,这第一场雪若是落下,姑娘小姐们去放河灯一定很好看,” 转头看着列战虎,“列将军,时间只会掩盖一些东西,而不会带着它一并消融,经此一事,你还没有想要改变什么吗?” 列战虎看着在一月肩上摇摇晃晃的云放,突然间,意气风发的将军徒增了悲伤的模样,“阿放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又何尝不愿享天伦之乐,只是那年的京都围困,溪儿眼睁睁地在我面前丧了命,那可是我从小拉扯大的小妹啊,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北凉人要用西北十二城换阿放回京都,我亦不能答应,没人知道,我有多想让他回到身边,可是边境十二城,是多少将士的尸骨堆砌来的,那是京都城的脊梁,我不能、我不能换……” 云放因为在一月的肩上硌了太久,终于忍不住转醒,步桐微微回头, “一月,放下云统领罢,他这便到家了。” 荒无一人的城脚,空荡荡的大街,沉重墨黑的天,步桐悠悠叹了口气, “这环境渲染的,不整点悲戚戚的还真对不起老天爷良苦用心。” 云放站立不稳,一下给跌坐在地上,见他无大碍,一月行了个礼便退到暗处了,列战虎看着地上的人,终于弯身去扶, “阿放,回家了。” “不回家,我没有家,”云放借着酒劲把列战虎一把推开,嘴里一面大口地呼吸着一面念叨,“我没有家,你们都不要我了,母亲,父亲,舅舅,你们都不要我了。” 列战虎被刺中了心中久伤未愈的那处,眉头微皱,重重地在他跟前跪下,伸手按着云放的肩膀,声音隐隐发抖,“阿放,对不起。” 这一跪也惊到了步桐和春桃,果断齐齐地后退半步,不敢打扰这冲破前嫌的时刻。 云放被列战虎的动作给醒了一半的酒,胡乱爬镲了几下也对着列战虎跪下,突然就开始哭,哭了半晌嘴里零零碎碎开始说话,“舅舅,其实我知道,你是对的,你肩上的责任,是整个国家的子民,我一直知道,你是对的,可是你是我唯一的舅舅,母亲丢下我,你怎么也忍下我了……” 见状,步桐松了口气,拉了拉瞪大眼睛的春桃,把声音压到最低, “春桃,我们回罢。” 春桃点头,两人像无声行走的小猫一样,提了裙子悄悄溜走,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宵禁开始,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两人选了巷子里的一条近路回府。 “看来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汤玄霖的声音突然响起,借着昏暗的灯笼,步桐这才留意到,这不就是自己遇到一群小混混的巷子嘛,怎的又走到了这里,回头看着身后缓步走来的人影,虽然看不真切,但也朝着那里傻笑, “玄霖,你来了。今日天色不好,实在看不清路,不若我们定然不会再走这里的。” 汤玄霖走近,看不清楚面容,摇曳的烛火只能看清他胸口的银线绣纹,声线温沉, “桐儿,我来护你回家。” 我来护你回家。 步桐心里涌出一股暖流,直达心房,上一世的自己,以为可以做下一番宏图伟业,振兴家族,可到最后谁都保护不了,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那种沮丧和懊悔,无从表达。 而如今,有人在猎猎寒风中站在自己身边,说着要“护你”。 步桐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况且如今塞在步桐16岁的身体中,并不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 有个人护着的感觉,确实很好。 汤玄霖试探性地伸手,终于在斗篷下捏住步桐软软的小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 “以后,我便要这般把你护在手心,任是谁都不能让你有片刻不开心。” 步桐反握住汤玄霖的大手,看着他点点头,突然意识到或许汤玄霖看不到自己的动作,遂轻声道,“好。” “玄霖,三日后的栖凤桥边,我等你。” “好。” …… 第二日,步桐正在迷迷糊糊地补觉,突然耳边响起景照的声音,“小姐,小姐您快起来梳妆,前堂有客到了。” 好熟悉的话。 步桐睡梦中翻了个身问着, “可是四殿下又来了?” 景照继续来扒拉步桐,“是烈虎将军过府拜访,说是要见见府上的少爷和小姐,小姐您快些起身罢。” 春桃打来洗脸水拧了帕子,直接按在步桐脸上擦着,“小姐您就快起身罢,少爷那边已然动身过去了,您不好太迟的。” 步桐被这么一弄,可算是彻底清醒,只觉得灵魂没有完全醒来,愣怔起身,声音漂浮, “兄长过去便是了,我一介女子,不宜见外客啊……” 想着这些日子步桐的所作所为,春桃嘴角抽了一下,还是拉她起身更衣,“小姐若是当真这般有贵家风范,那还真是极好呢。” 步桐知道春桃这是在笑话自己,无奈景照在场,还在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梳妆一番去了前堂。 堂内列战虎和步庭云分坐主位,戚夫人和步易阳坐在下首,步桐进门问礼, “桐儿见过列将军,父亲母亲,兄长,来迟了还请见谅。” 步庭云介绍着,“列将军,这便是我家小女,平日里顽劣不堪是个被宠坏的,还请将军莫怪。” 经此一夜,列战虎突然变得意气风发,声如洪钟,朗声笑道,“无妨,步家的儿女,皆是这般出类拔萃,不落窠臼。” 步桐委身到步易阳之下落座,低声询问, “兄长,列将军为何过府?” 步易阳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不晓得。” 列战虎眼神扫过这边,突然话锋一转,“南国公,易阳跟着我走了这些年,府上夫人和您怕是也有怪罪罢。” 提起这,南国公果然瞬间黑了一半的脸,语气也冷漠了些,自然话里没什么客气, “到底我府上只有这一子继承,比不得旁人家,忠君爱国是无错,可总要分人而论。” “分人而论?”列战虎微微眯眼,“南国公当年也是众军下提剑护驾之人,为何如今上了年岁,竟这般畏首畏尾!” 提剑护驾?父亲还有过这般血性的一面? 步桐跟步易阳对视,两脸震惊。 步庭云“哼”了一声,“将军莫要把大话说尽了,回过头打了自家的脸,若是将军当真有所说这般豪迈气概,那云统领一心从军,又何必日日守着那宫墙。” 列战虎一拍大腿,整个人都散发出得意的模样,“国公大人有所不知,我家甥儿已决意辞去御前侍卫统领一职,随我去西境驻军,届时他同易阳一并互帮互持,国公大人和夫人也会安心些罢。” 南国公愣了一下,“那宫城护卫岂非无人?陛下定然不会应允的。” 列战虎温和下来,耐心解释着,“如今北国公带兵勤王,京都城必定安宁,阿放本就一心从军,无奈被他父亲的旧职牵扯,如今借故离去,也可让那位汤大人的锦衣卫彻底收编御林军,稍加整合便可接管宫墙,昨日阿放同我谈心,这便是我们爷两的打算。” 看来昨日那场酒,云放当真不是白喝的,想必是两人已然弃尽前嫌,并聊完了未来的规划。 步易阳松了口气,赞许地看了步桐一眼。 这次拜访的结局就是,南国公松口答应步易阳继续做那少将军,步桐知道了该进行下一步计划。 想着汤玄霖或许会传消息来,步桐便在府上未出门,午后正巧遇到了来拜访的白芍药。 白芍药似乎胖了一些,面上红润有光很是好看,进门来瞧见步桐躺在院中竹椅上摆弄着小炭炉,“咯咯”笑出了声,“冬日里外头冷,这几日怕是要落雪,日头都乌压压的,你怎的在院子里坐着吹风?” 步桐招呼她来坐, “我这边守着炭炉并不冷,宫里的娘娘们喜爱荧光饰品,都托人送来些请我做,只得再多做些荧光剂了。” 白芍药上前来坐到她对面,伸手烤火,“到底还是桐儿如今这般清闲,我这一路走来,街上的人都快炸锅了,全在讨论一件事。” 步桐好奇抬眼,“可是有什么变局?” 白芍药笑笑,“御前侍卫统领云放今日同陛下请辞,自请免去大统领一职去戍边,陛下竟然应允,遂命东厂督主汤玄霖接管御林军,守卫宫墙内外。” “对了,那位汤大人还请命设立什么南北两抚司,说是什么审讯关押之处,百姓们都在讨论呢,说是朝局要变天了,传闻这位新晋的督主大人狠戾无情、颇有手段,怕是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步桐难得听到白芍药讲这么多话,有些稀奇地眯眼看她,像只贼兮兮的小猫, “芍药姐姐,看来你对这朝局变化之事,也是颇多留心呐。” 白芍药低头笑笑,“身在京都,又怎能一切都置之不理呢?” 说得对啊,身在局中,又怎么可能随意地脱身离去? 就这么次在一起闲聊做首饰,两人混过了一下午,倒也是轻松惬意…… 第二日,外头的消息传进来,兵部孙青山免职,并着镇国公定罪谋逆,抄家流放,皇榜张贴在各个要道,春桃揭来给步桐看,义愤填膺地,“这些坏人总算倒了,小姐也可以放心了。” 步桐不紧不慢地收拾好皇榜拿去一边,继续回头来扎自己的河灯, “一个孙青山并着镇国公算什么,这才只是开始……” 下元节如期而至,白日里陛下要带领后宫在城中祭天,外面戒严拥挤得很,步桐看着天上厚重的云朵,啧啧出声, “今日怕当真要下雪呢。” 春桃抱来一件浅色微粉的斗篷,“小姐,今夜怕是要您自己出门呢,外头人多,春桃跟着不远也会走散,您穿上这件斗篷罢,若是真的下雪,也不至于冻坏。” 步桐笑笑应下,“好。” 约莫兄长今日也会陪同未来嫂嫂去放河灯罢?步桐闲来无事,溜达去了步易阳的院子,却听到步易阳愤愤一声,“他们这般草菅人命,难道不怕陛下怪罪吗!” “这是怎么了?”步桐迈进门去,看到云放和步易阳齐齐站在树下,身长玉立,英俊潇洒,这两人搁在现代也是很养眼的存在啊,“这好好的节日,如此暴躁。” 步易阳“哼”了一声,云放见到步桐眼神一亮,快步上前行礼, “前日之事,多谢阿桐相助。” “等等,”步易阳跟了上来,“前日什么事?你们见过吗?” 当事人表示不想解释,步易阳瞪大了眼睛,“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我竟然不知道!” 步桐转移话题,“方才在说什么,兄长动了这么大的气?” 云放笑笑接言,“是京都府尹,这两日陆续有灾民进城,他们便派人在城外五里拦截,灾民们缺衣少食,多有冻死。” 步桐惊讶了一下,“只拦截,未曾安置吗?” 云放沉重地点点头。 难怪步易阳会生气,这般草菅人命的举动,还真是京城“父母官”。 云放安慰步桐,“阿桐放心,再等一日便可,明日一早陛下复朝,我便上奏陛下告知实情。” 步易阳咂咂嘴,“啧啧,阿桐?喊得这么亲密?” 步桐无视他,对云放点点头,抬头看看越来越暗下来的云层, “怕就怕,那些难民等不到明日。” 一场大雪要来了…… 第四十二章:救治(上) 夜色慢慢笼罩下来,京都城里的人们纷纷带着各式精致的河灯出门,步桐穿戴好厚厚的斗篷,也在微风中拎着自己有些仄歪的小河灯出了门。 京都城内,灯火通明,步桐走在大街上,这里看看花灯灯迷,那里瞧瞧香囊小物,费了半晌这才到了栖凤桥边,年轻的公子小姐白衣粉裙几近站满,步桐翘首寻着那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汤玄霖,不知为何从未穿过白色衣衫,尽是深色暗纹服饰,如今天色暗了,怕是更难寻那袭玄色的劲装。 “桐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侧响起,步桐惊喜地转头去看,只见汤玄霖也着了一席暖白色的广袖衣袍,常年的束发解开,只用一顶玉冠束起小半,这身儒雅的装扮倒是掩盖了平日里的戾气,有些少年人意气风发、风姿卓绝的模样了。 只是腰间配了一做工粗糙的香囊样配饰,显得有些突兀。 这样的嫌弃只维持了一瞬,步桐仿佛忆起,这怕是自己之前做给汤玄霖的那只罢? “玄霖!”步桐笑着近前,“你今日很不一样。” 汤玄霖在这一声惊呼下获得了颇多注意,还有旁侧小姑娘们大胆的眼神,顿时有些难得的窘迫,拉了步桐便往下走去,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栖凤桥边尽是人头攒动,汤玄霖拉着步桐,绕过人群、河岸,寻到一隐蔽的石板小路, “桐儿,小心脚下。” 步桐看着那小路下黑压压的模样,“玄霖,我们这是要去桥下吗?” 汤玄霖“嗯”了一声,有力的大手牵着步桐一步步走下,直到脚下踩到沙土,这才觉豁然开朗。 栖凤桥下应该是被修整过,干净漂亮,河岸旁的芦苇也被剪裁整齐,没有一根杂草落叶,沙土干净,踩上去又软又蓬松,甚至最佳观景的位置,还放了两块大小合宜的石头,步桐惊讶了一下, “竟这般别有洞天,玄霖有心了。” 河里已然有河灯飘着,步桐喜滋滋地拿出自己的那盏, “玄霖,我们许愿罢。” 汤玄霖取出火折子来把河灯点亮,“好。” 摇曳的烛光照亮两个人的脸,头顶上人声喧嚣,眼下却是另外一方安静祥和的美好天地。 这种感觉,也不错。 河灯轻轻放在水中,步桐赶忙双手合十,“愿世间太平,家宅和睦,后事顺遂。” 汤玄霖双手合十,没有出声。 河灯慢慢飘走,步桐的视线一点点跟着走远, “玄霖,你许了什么愿望?” 汤玄霖笑笑,“不告诉你。” 难得有丝傲娇的模样,步桐撅嘴,“不公平,你听了我的愿望,却不告诉我你的。” 汤玄霖拉她坐到岸边石头上,身边已然枯黄的芦苇“哗啦啦”地响着,头顶上人声喧嚣,笑声闹声不绝于耳,想着上一世下元节屠城后惨烈的模样,步桐忍不住感慨, “太平盛世,真的比什么都要重要。” 汤玄霖握着她的手慢慢收紧,声音一字一句地传来, “这太平盛世,我一定会拼尽所有,替你守住。” 乌压压的天上终于开始飘落大片的雪花,人群中发出声声惊呼,步桐仰头,“下雪了。” 河里几乎满是河灯,倒是映亮了沿河这片土地,灯火下的汤玄霖,目光晴朗,面若嫡仙,步桐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就冲着那薄唇探过了身子。 汤玄霖有些意外,但坚持在原处并未移动,眼看着就要触碰到他,河岸上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呼喊, “疫民,疫民要进城了!” 随即哗然一片。 “什么?”步桐登时弹开,“疫民进城了?怎么可能,云放分明带人出去安置了!” 汤玄霖起身,带着步桐往岸上走, “多半是前些时候京都府尹镇压太过,引起了民愤,你且回府,我带锦衣卫去看看。” 说着唤了一声,“朱雀。” 一黑人出现,“督主。” 汤玄霖小心扶着步桐往回走,“出了何事?” 朱雀的脸藏在巨大的帽兜之下一点都看不到,只有声音传出来,“疫民聚集在城门口,见着下雪怕在城外冻死,遂奋起力冲城门,颇有破城之态,民情激愤,拥挤踩踏,死伤众多,状况惨烈。” 汤玄霖的眉头一点点锁了起来,两人走回桥上,却不似方才那般热闹的景象,人们奔走相告疫民即将涌进京都城的消息,纷纷逃散,一时间街上竟然有些慌乱的感觉,步桐的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玄霖,你去罢。” 汤玄霖还要说什么,步桐打断他,“一月在附近,我不会有事的。” 汤玄霖这才点头离开,拖着一身繁琐白衣,朗朗君子的模样,接过绣春刀又是另外一副肃杀狠觉的感觉, “桐儿小心,我这便去城门口看一下。” 步桐点头, “疫民不是反贼,无需镇压,他们也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带些衣物帐篷,他们会愿意以大局为重,驻扎在城外的。” 汤玄霖点头,前面来了一队锦衣卫,匆匆奔向城门口,为首之人黑衣配刀,大声喊着,“保护京都城,不许一人入城,违命者格杀勿论!” 是那个叫,忍冬的人。 朱雀上前一步,忍冬这便带人停下,有些难以置信地反复打量着汤玄霖,“督、督主大人?” 汤玄霖“嗯”了一声,便看着他, “不许伤及难民,回去到京都府尹处取些棉服棉内和帐篷之物,带上同我出城。” 忍冬神色闪烁了一下,随即质疑,“督主,疫民不受管制,伤了好几个守城的兄弟,怕是我们带了物资去给他们,这些刁民只会得寸进尺,更加不服管教。” 汤玄霖扫了他一眼,忍冬连忙低头,“是,督主大人,我们这就去办。” 说罢带着人离开了,步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玄霖,我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你切记留心。” 汤玄霖点头,“好。” …… 步桐回到南国公府的时候,春桃并着景照已然在门口翘首等着了,长安也立在后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嘱咐着门口家丁。 见着步桐进门来,众人纷纷上前,“小姐,您没事吧?听说前街上乱着呢。” “可是吓着了。” 步桐摇摇头,面色如常,只是敛去了平日的那些嬉皮笑脸, “春桃,布庄的料子可送到府上了?” 春桃没料到步桐突然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木然点点头,“今日晨起送来了十匹。” 步桐提了裙子快步往里走去, “把府上针线好的丫头、婆子,哪怕是厨娘,都叫到我院子里来,有件事要吩咐给大家,快去。” 春桃应下转身离开了,步桐又去看一旁不明所以的景照, “还要劳烦姐姐去请母亲来,就说疫民已到城外引发暴乱,须得做些防护措施了,我须得报明母亲。” 景照瞬间瞪大了眼睛,“疫民?”赶忙答应下转头跑回去了。 只留下长安在原地手足无措,“大人要奴才在这里等小姐,奴才这就去回大人的话。” “等等,”步桐喊下他,随手指了旁侧的家丁, “你去跟父亲报一声平安便是,长安跟我去一趟库房罢,把大门关上,没有通禀,不许开门。” 大门一点点合上,步桐带着长安往里走,“长安,你力气大吗?” 长安云里雾里地点头,“大。” “很好。”步桐径直带他去了库房,布庄新送来的布匹和毛皮搁在最外头,步桐指了那布匹, “来,搬!” 说着挽起袖子自己抱起一匹,还真是沉,长安见状赶忙上前,抱起三匹布,有些吃力地朝着步桐,“小姐,您莫要上手了,回头我来搬上个三四趟,准能给您搬去屋里。” 步桐咬着牙往前走, “走罢,等下你带上家丁再来搬运剩下的。” 回到院子里,早已经是站了不少人,高矮胖瘦什么打扮的都有,戚夫人在廊下看到步桐赶忙吩咐着,“你们这些个是都瞧不见吗?还不赶紧给小姐接住。” 步桐旁侧胖墩墩的女人看着像是厨娘打扮,哪里近身伺候过贵人,赶忙匆匆接过,跟在步桐身后。 步桐笑嘻嘻地看她,“无妨,我也是有力气的。” 快步到戚夫人面前,直说要事, “母亲,东夷城爆发了痘疫,如今大批难民已到了城门口而且跟守城侍卫起了争执。” 戚夫人震惊捂嘴。 步桐安抚着她, “母亲,女儿有法可防御痘疫,只是这东西做起来麻烦,这才要大家都来,回头各自领了香云纱回去做。” 戚夫人惊讶,“这痘疫如何预防?” 步桐朝向正在紧张讨论着的众人, “大家听我说,这痘疫虽然来势汹汹,但也不是药石无效,而且痘疫大多是通过口鼻呼吸传染,只要加以预防,带好口罩,经常洗手,时长通风,便不会有事。” “这个,口罩,是何物?”大家纷纷问着。 步桐示意厨娘把那匹香云纱拿上前,展开给大家看, “这是上好的香云纱,也是做口罩的好材料,我这就教给大家如何制作。” …… 彻底交代完,大家分好布料回各自住处赶工去了,戚夫人还是有些不安地握着步桐的手,“桐儿,你如何懂得这些了?为娘还是不放心,这样几层薄薄的东西就能不传染痘疫了吗?” 步桐安慰她, “八层纱布足够了,母亲放心,女儿一定能照顾好大家。” “大家?”戚夫人本就好聪慧美丽的女人,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难道桐儿要去照拂那些灾民,可是他们之中定有人已然感染,实在是太危险了。” 步桐看着她,目光坚定, “母亲,桐儿长大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有一方,可医治痘疫,明日还请母亲准许我带着口罩和家丁出去收购药材救治城外灾民。” 戚夫人担心的不行,“你从未学医,如何会了药方?” 步桐笑笑,“母亲安心便是,这都是桐儿梦里高人所点化,如同兄长的兵书一般,虽然出自我手,但并不是我独自凭空虚构,这场痘疫,也断不会有差池,父亲那边,还要烦请母亲帮忙劝说。” 虽然还是担心,但戚夫人知道步桐要做的事是对的,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了,临走还带了些布料过去要帮忙制作。 春桃也是个针线好的,半晚上很快就做了七八个,步桐在一旁给她折纱布,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越想越不对。 分明,上一世没有如此严重的痘疫,为何如今……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所以才让对面的人无端起了风浪? 忍冬,还没有报请汤玄霖就下令对城外难民下杀手,多半是今夜外头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那位处心积虑闹起风波之人,可是这场痘疫,又是为什么出现的? …… 一堆问题把步桐愁住,春桃一面飞针缝制着手下的小东西,一面宽慰着步桐,“小姐,莫要忧心了,我朝有陛下龙气护佑,一定会没事的。” 步桐点头,“春桃你等下去各个院子瞧一眼,大家都做了多少了?明日清早我要带走三百个。” …… 第二日拂晓,刚眯了一会儿的步桐起身,听着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拉过斗篷穿好出门,院门口的人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春桃正在廊下清点着各个院子送来的口罩,数出不知道多少打包进包袱,看着廊下摆作一排的包袱,步桐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 “辛苦大家了,此疫一过,都有赏钱。” 大家喜滋滋地走了,步桐吩咐春桃, “去赶了府上最大的马车,把包袱堆进去,再喊上五六个身体健壮有力气的家丁跟我出门采办药材。” 第四十三章:救治(下) 拂晓,一辆考究华丽的马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敲开一个个紧闭的药铺大门,有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从车上跳下来,拿出一张药单递给各个睡眼惺忪的掌柜, “上面的这四味药,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双倍奉上。” 掌柜的拿着药单细看,“蒲公英、地丁、板蓝根、黄芩……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药啊,库存倒还足够,只是冬日里,不便于补货,所以不能全部给小姐。” 身后的家丁上前呵斥,“知道这是哪家府上的贵人吗?你敢不给!” 步桐笑笑,也不愿过多牵扯浪费时间,拿出御赐金牌,掌柜的腿一软便要跪下,步桐笑笑扔给他一块金子, “抗疫大事,还请掌柜帮忙,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 一包包药材搬到马车上,步桐坐在满满当当的马车边缘,掰着手指头嘀嘀咕咕盘算, “蒲地蓝口服液的主要成分,是这四味药罢?还有别的什么……” 想起一物,步桐吩咐着一个家丁, “去府上再牵匹马车,采购一马车的绿豆跟过来。” 眼下便可熬熬汤水了。 城外难民营,当真是一副凄惨落败的模样,人们面如死灰,竭斯底里,京都府尹的人早就逃得没了踪影,只有一群锦衣卫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模样维护着秩序。 见着步桐过来,众人纷纷向看到了希望一样翘首期盼着,步桐指挥家丁罢马车后侧的口罩先拿出来, “每人两个,先分下去带好。” 左右看看没有汤玄霖的身影,步桐四下看着也没个熟悉的人,只得仰头喊了一声, “朱雀。” 不出所料,身后立马出现一个黑影。“步小姐有何吩咐?” 步桐松了口气, “还好你在,这样,安排医官筛查所有灾民,有发烧或者出痘症状的独自安营安排到下风口居住,我带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男人跳出来打断她,整个人快要撕裂开的狰狞模样吼叫着, “看到没有,上面下来的人要弄死我们,她要把我们挑选出去杀死!免得去传染京都城里的贵人。一定是,一定是这样!” 说话动作有些大,围巾滑落露出脸上的水泡,隐约在溃烂发炎,振臂呼喊着身边几个人,“留在这里一定是个死,不如我们逃进城去,也好过在这里任人宰割!” 说着出现五六个年轻人扑过来,朱雀伸手握刀,步桐赶忙制止, “朱雀,不要伤到他们,制止便可。” 朱雀这便只能赤手空拳地上去,步桐看着那说话的男人直扑自己而来,而朱雀在应付其余三人根本顾不回来,心叫不好,怕是这一拳躲不过去了。 忿忿生气,这些人,算是医闹了罢?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当真都拿他们没办法。 男人的拳头没有落上来,一个黑影挡在了步桐前面,男人躲闪不及,两人几乎是撞在一起,汤玄霖一掌劈晕了他,“抬走,单独看押。” 步桐看着汤玄霖下巴上的血渍,着急地抽了手帕去擦, “受伤了吗?” 汤玄霖脸色一顿,伸手接过丝帕而没有让步桐碰到自己,胡乱擦了几下,步桐这才发现,原来是那男人脸上的水泡破裂溅到了汤玄霖身上。 怕是会传染。 步桐赶紧指挥家丁们把药材搬下来,吩咐着锦衣卫, “给我支起三口大火,煮上热水,我要煎药!” …… 药材一份份按比例倒入锅中,步桐围着围裙捏着一柄长长的大勺在锅边搅和着,整个营地都是药香味,一侍卫打扮的人抱着柴火过来添火,看着步桐的模样笑出了声, “步小姐,您如今的模样还真像是个刚入行的厨娘。” 步桐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仔细看着那带了口罩的半张脸, “左岸大哥,您不在御前营帮忙,跑来锦衣卫做什么?” 左岸换了一口大锅继续添上几块柴火, “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我这不是特地来帮忙的吗?” 步桐捏着大勺子搅着大锅里的药材预防煎糊,“那还要多谢左岸大哥了。” 南国公府的第二辆马车到了,步桐看了一眼,“左岸大哥,还得辛苦你去帮忙取些绿豆过来。” 左岸看着空煮开水的第三口锅,“是要煮绿豆汤吗?” 步桐点头,“等下煮好了绿豆汤,便分给没有症状的难民们,也好暖暖身子,这些药便是只给出现症状的人。” 左岸点头,拍拍手上的灰便去扛绿豆了。 步桐熬着手下的药,一点点从浑浊变得通透,味道开始带了一丝甜意,拍拍手终于笑了下, “大功告成,来人装壶,给病人们喝药。” 朱雀不知何时立在了步桐身后,“步小姐。” 正在拿着大勺子往过滤漏斗里盛药的步桐回头,“朱雀,你怎么跟地里钻出来的一样,怎么了?” 朱雀还没说话,左岸扛着一袋绿豆过来,大咧咧地喊着,“阿桐,方才差点伤到你的那个人正在跟医官厮闹呢,看着仿佛要逃跑的模样。” 步桐咬牙,“我真的是,烦死这些人了!” 说罢盛上一壶药便端着过去,“等他好了看我不收拾他!” 朱雀欲言又止地瞪了左岸一眼,左岸默默缩头煮汤去了。 营地北侧,果然一团遭乱,病人们被煽动地动手反抗,一副誓死要脱离管制进京都城的模样。 步桐走近,恰逢一个医官在推搡中摔倒,赶忙上前去扶,“我当是世人都爱惜自己的性命,原来诚然不是,偏偏你们便不想活了是罢?” 领头的男人似是刚刚转醒,加上发烧有些体力不支摇摇晃晃,但还是在硬撑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我们这些人,还不是拼了一条贱命给自己寻条路吗?” 步桐端着自己的药壶上前, “听这话也是个汉子,却这般不顾大局地一定要进京都,你进京都城做什么?把痘疫传染给京都城里的老百姓?他们跟你一样勤勤恳恳,若是病了也很难寻医,让大家在这里扎营,就是为了不要再传播出去,好好治疗,这便是给你们的药。” “你撒谎!”男人眼睛赤红,那是高烧和长久奔波没有好好休息的症状, “这是毒药!你们要杀了我们!说的好听,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京都城的贵人们也会高枕无忧!” 步桐想错了,古代的医闹,比现代的更狠。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倒出一碗褐色的药汁,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入薄唇,汤玄霖伸手抹去嘴角残留的药汁, “如今你们进城才是死路一条,也只有相信我们这一条活路了。” 步桐看着汤玄霖神色有些不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滚烫灼手,大惊失色, “玄霖,你发烧了?” 朱雀近前,“方才便要告知步小姐的,只是小姐心急这方难民,没来得及……” 闹事的几人面面相觑,震惊、怀疑、后悔、难以置信几种情绪一齐出现在了脸上,“你们,真得是要救我们的?” 步桐再也没了耐心,厉声吩咐身旁的锦衣卫, “撤走医官,给所有病人喝药,其他的难民每天四次绿豆汤不准停,”回头瞪了闹事的人一眼,“不喝药的人打碎牙齿也要灌进去,我倒要让他们看看,这是不是毒药!” …… 汤玄霖的营帐里,步桐小心凉好一碗药送到汤玄霖嘴边,“来,张嘴。” 强制休息的汤玄霖靠在简易床边,看着步桐小心翼翼的模样笑得开怀, “桐儿,我并没有很不适,外头事还有很多,我……” 步桐一勺药直接灌进去打断他,“你现在就是要好好休息,外面的事还有那么多人,况且还有我呢。” 一旁的朱雀难得主动开口,“督主,步小姐说的是,您还是好好休息吧,医官们一刻也不敢停地熬药和绿豆汤,一切都在稳定中,您就莫要担心了。” 步桐惊喜回头,“你竟然今日说了这么多话,还真是意外。” 汤玄霖笑笑, “今日让人意外的,可也不止朱雀一人。” 步桐知道他这是在说自己,方才的举动却是过于,豪迈了些…… “那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我着急嘛。”步桐低头,看着汤玄霖瞬间僵硬一下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个人,步桐老脸一红,瞬间恢复老神在在地回头去, “朱雀,你真不觉得这时候你不该在这里吗?” 朱雀沉默片刻,“这便退下。” 瞬间就没了人影,步桐撅嘴回头,正对上汤玄霖含笑明亮的一双眸子,”莫要打趣他。” 步桐歪歪头表示赞同,继续拖长声调喂药,“来……张嘴……” 汤玄霖暗咬嘴唇,突然目光一闪露出半分狡黠, “那我岂不是多了半日休息?” 步桐点头,“对。” 汤玄霖望天,“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昨日未做完之事做完?” 未做完的事? 步桐瞬间想起自己栖凤桥下见色起意妄图轻薄人家这桩事…… 看吧看吧,来秋后算帐了。 只得装傻充愣地摇头,“什么事啊?我不记得了,对了,那绿豆汤得熬得薄薄的才好,我且出去看看,你在此好生歇息。” 说完把药碗往汤玄霖手里一塞,某位厚脸皮迅速逃走了…… 第四十四章:传播痘疫的人 一天很快过去,有些精疲力尽的步桐守着大铁锅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和着药材,另外两口锅全部在煮绿豆汤,热气聚集在周围,把步桐小小的身影围绕在其中,若隐若现。 汤玄霖发热退了些,已经开始安排救灾事宜了,步桐看着从他营帐里进进出出的人忍不住感慨,“络绎不绝,还真是一刻也不得清闲。” 左岸在一旁借着一点炭火烤地瓜,悠哉悠哉地打着呵欠,“阿桐,我让人给你支起了营帐,你且去歇息一下罢,医官不是来回禀过,那些病人们的发热稳定许多了,有我就可以了,你无需在这里陪着的。” 步桐朝他笑着,“我来这里便是同你一样的,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我不累的,能帮助更多的人,护住京都城里心惊胆战的所有百姓,便好。” 左岸看着步桐的眼神从笑嘻嘻变得认真中带了些许感慨,“易阳的胞妹,果然不同寻常女子,这般大气慷慨,颇有些豪气模样。” 还不待步桐说话,那些医官们纷纷聚集过来,模样态度很是客气,“步先生,是不是要用晚上的药了?” 步桐回头看看,这里守着三口大锅的只有自己和左岸,这声“先生”称呼的,大约是,自己罢? 意识突然有些恍惚,上一世自己倾尽所知,几乎翻动整座京都城,追随的徒众和虚与委蛇的人们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大先生”,如今一声由心的“先生”,步桐突然有些不寒而栗,讪讪地笑着, “医官大人,步桐不敢当。” 医官们大多都是不惑之年的人,对步桐却是无比尊重的模样,“先生谦逊了,痘疫本就凶险,您名门出身,却冒险到此来救济灾民,这良方很是有效用,发热已经降下去很多了,大多数人的水泡也开始结痂,而且有了这个口罩,果然再没有更多人被感染。” “对啊对啊,”大家纷纷附和,“往年痘疫,都是死伤惨重,唯有今年这遭,让大家看到了希望,步先生妙手良方,我等回去一定会禀告陛下。” 可这蒲地蓝药剂本也不是自己真才实学想出来的,步桐觉得自己眼下行径实则有些欺世盗名之举了,只得连连推拒着,结果只让这些人觉得自己是在谦虚…… 好说得说,医官们终于带着药壶去送药了,但嘴里仍在不吝夸赞着步桐,步桐心虚,赶紧移开视线,却正巧根立在营帐门口的汤玄霖撞上了目光。 步桐笑着拎起小药壶奔过去, “玄霖,你忙完了?该吃药啦。” 汤玄霖的视线落在远处,嘴角放松出一个温和的弧度, “好,医官们似乎放松了颇多,看来桐儿的药很有效用。” 步桐骄傲点头, “那是,这点药理基础我还是有的。” 想着之前计划的事还得尽早进行,步桐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玄霖,派了可靠的人去给四皇子殿下传信罢,东夷城那边,不可耽误了。” 汤玄霖明白步桐的打算,点点头,还不待他说话,步桐抢先仰头,“朱雀。” 朱雀黑脸出现,“步小姐。” …… 夜色一点点笼罩过来,营地点燃篝火照亮每一处,锦衣卫们紧锣密鼓地巡视着,步桐依旧跟左岸守在大锅旁,不过跟白日里的紧张不同,眼下香甜的烤地瓜都吃过好几轮,步桐打着饱嗝拍拍肚皮, “吃的好撑啊,我今日怕是要把肚皮撑爆了。” 汤玄霖从旁递过来一个水袋,“又贪嘴了?” 步桐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已然习以为常了,“左岸大哥的手艺太好了,忍不住多吃了两块。” 话音刚落,一个帽兜遮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步桐外侧,把捏着水袋的步桐吓了一跳, “我的天,朱雀你干嘛?” 看着所有人神色不悦的模样,慢慢歪头去看,越过朱雀的身子,看到被他完全挡住的那个人,正是白日里,闹事的男人。 那人僵硬地站在那里,抬眼看了下步桐诧异的眼神,随即又低下去,没了早前的竭斯底里,就那么执拗又顽固地梗着脑袋立在那里一言不发,步桐打了个饱嗝,自知失态地摸摸鼻子没话找话, “你有什么事?可是哪里不舒服?” 汤玄霖的视线落在他身后十余步的两个锦衣卫身上,声音冷冽没有一丝温度, “痘疫病人不得走出营帐,你们怎么办差的!” 两个锦衣卫赶紧战战兢兢地上前来,“督主,这人他说,他说有重要情况要禀告。” 汤玄霖逼人的眼神落在近前的人脸上,“何事?” 那人被吓退半步,步桐眨巴眨巴眼睛瞧着他,心里突然有些期待,似乎有个重要的事情要被揭露出来,“有什么事?” 面前的男人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有些哽咽地磕了个头,“先生,救命之恩,小人们无以为报,有一事想要禀报先生,东夷城的这次痘疫,乃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们几人发现后,他们将我们全家囚禁,感染痘疫,威胁我们将痘印传播进京都城,才可保全家性命。” 所有人纷纷震惊,左岸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黑灰,大步上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什么?痘疫是人故意传播出来的?是哪个王八旦?!做这样没人性的事情,他难道不知道,寻常老百姓的了这个病,十有六亡吗?一旦传入京都,那京都城就完了!” 男人低头去,犹如一座悲凉的石碑,“我们知道,可是不听那人的安排就是死,听从他的指令家人尚且能活下来,我们只能……” “你们糊涂啊,”步桐连连摇头,“做这样的事。你以为到最后那些人会留活口给自己添麻烦吗?他们只会斩草除根,难道你们的嘴会比死人更安全吗?” 那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几乎留血,“我们愿把所有事都告诉步先生,还求先生怜悯救我们的家人,小人们余生定为先生当牛做马,为先生挡刀接箭。” 步桐听得身上一阵发毛,“行了行了,我身边的环境也没那么艰险……” 说得好像随时要被人暗杀一样,步桐回头看看汤玄霖,汤玄霖点头问道, “那要看你说的事,对我们探查此案有无助义。” 那人赶忙抬头,“回大人的话,绑架我们,在东夷城散播痘疫的人是,礼部侍郎,郭大人的妻弟,武十三。” 步桐微微眯眼有些怀疑,这说的也太详细了罢?连名带姓?一个平头百姓? “礼部尚书,我尚且都不认得,你竟然这般清楚哪个是他妻弟?” 地上跪着的人坚定地一口咬定,“武十三是隔壁西夷城的混混,自从他姐姐嫁给了礼部尚书后更是肆意妄为不知分寸,到处蛮吃蛮拿便也罢了,直到有一日,我和几个苦力弟兄出镇子接活,偶然间看到武十三,把一个人、一个满脸痘疹的人逼进东夷镇,要他们在城中几处人员密集场所停留,我们想要逃却被发现,武十三便把我们也抓了起来。” 步桐早前便发现这几个领头闹事的人症状更严重些,发病情况也比大多数人更久,若说是最开始就被传染上水痘,那也是说得通的,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忍不住发问, “为何特地告诉我们武十三同礼部侍郎的关系?可是有别的线索?” 那人点头,“先生想的正是,我们被武十三关押数日,他在外间同手下喝多了吹牛,说是在给自家姐夫做事,说他的姐夫正在计划一件大事,主要制造天降灾祸的模样他就可以得个官职。” 步桐诧异了一下, “做出天降灾祸的模样?” 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当初自己不解为何爆发痘疫,怀疑是否是人为,如今看来一切都是真的。 如今陛下最信星宿占卜这些事,若是礼部上奏把这次人祸变为天灾,那陛下定然会让礼部探查引起天怒的原因,到时候礼部想要借机铲除什么人,便顺理成章了。 步桐惊讶地回头去看汤玄霖,脸色凝重下来的汤玄霖也在表示着这件事的重大。 “这又是什么事故?”左岸糊涂了,“不会又是冲着我家将军来的罢?” 步桐咂咂嘴, “我猜测多半跟列将军有关系。” 毕竟上一世,下元节血洗之事后,列战虎身死,而后未有痘疫之事爆发,如今血洗没有发生,列战虎依旧被陛下器重,痘疫这才突然爆发,若是说其中没有半点因果关系,任是谁也不会信的。 左岸戚戚然地退到一旁思考人生去了,汤玄霖上前, “桐儿,白日里朱雀已经给四殿下传过信了,眼下的情况我须得亲自回去一遭,可是这边……” 步桐摆摆手小声, “无妨的,你且去罢,这里有我和小左将军,一月也在附近守着,大家的病情也有所恢复,定当无碍,我们可以的,你放心便是。” 汤玄霖点头, “好,我连夜回京,明早便回。” 第四十五章:来犯 夜深…… 汤玄霖带了两个人回京都城,男人被送回营帐,聚集过来的所有人也都慢慢散开,只剩下步桐和左岸留在厨灶边,看着最后一点火苗隐隐照照要熄灭的样子,在火光的摇曳中开始同步发呆。 “你说,郭大人为什么也要针对我家将军?他争到兵权又没什么用处。”左岸眼神呆滞,讷讷开口。 步桐瞅着那炭火燃尽的模样视线早就直了,下巴搁在膝盖上回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况且,也还不一定是对付列将军呢?但若经玄霖证实,那必然礼部跟兵部的孙青山勾结,意图帮其夺取兵权效忠上面的主子呗。” 左岸“嗯”了一声,“我想来想去,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也只有为了兵权这一条原因,我家将军真惨,尽忠职守忠君爱国没有半点纰漏,最后却成了那些整日玩弄权术之人的眼中钉。” 步桐托腮把脑袋抬起来些, “因为如今权臣当道,朝局割裂,列将军不依不靠,没有加入任何一方,自然是要被人盯上的。” 左岸一副沮丧的模样,“如今朝局不稳倒是真的,为首的大约是东国公一派,林相国虽然手中并无多少实权,可是门生众多,亦不容小觑;再就是南、西、北国公三门,世代承袭,掌管钱银,难不成,阿桐是要我家将军倾向……” 突然被惊醒的步桐起身摇头, “我家的父亲和叔伯,并未结党,只是三家素来亲厚,所以格外走的近些,被朝中一些处心积虑的人算计为一派罢了,实则朝中大权在握的,还不是东国公一位。” 左岸点头,“明明相国大人安在,却被如此之人夺去了大权,只落得个空名罢了。” 步桐想起那铁骨铮铮的老人,不禁感慨, “林相国实则是国之脊梁,不该如此境地的。” 左岸似是有些困乏,眼皮半搭着,“林相怕是也无心权力争夺,每年春天开办学堂教导子弟,桃李满天下,老相国的心比咱们想的要有信仰得多。” 步桐点头, “左岸大哥你快去休息罢,明日还得早起熬制清晨的药呢。” 左岸迷迷糊糊起身去营帐,“那我便去了,这两日未曾合眼,当真是撑不住,我的营帐就在你旁侧,有事喊我一声便可。” 步桐答应下看着他离开,想了想还是给快要燃尽的炭火添了新木头。 很多事,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明朗,礼部尚书,为何自己对这个人,并没有半份印象呢? 郭大人?哪位郭大人? 步桐有些懊悔自己上一世太过急功猛进,忽视了很多要命的细节,如今细细考究,只觉得脊背生寒。 忍冬不知何时上前,将一块羊绒毡盖到步桐身上,小声关心。“步小姐,天色已经很晚了,您为何还没有去休息?” 步桐笑笑示意他坐,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脑袋有些乱,在这里且吹吹风休息下。” 忍冬侧对着篝火,半面脸隐藏在黑夜中,有些看不真切,“步小姐,小人白日里便是好奇,您治疗痘疫的药方,是从何处来得?” 步桐抬头笑着看他,“为何这样问?” 忍冬似是没料到步桐会这般反问,有些愣怔一下随即解释。“只是听医官们说起,小姐的药方和预防方法颇有规章,小人便想着,是不是有人给小姐出的主意?” 步桐瞬间警觉,但面上还是笑着, “不过是乡野间的土方子罢了,哪有什么高人指点,忍冬,话说回来,你是从何处投奔汤大人的?” 忍冬笑得颇深,竟有些让人看不透,“步小姐见外了,您同我家督主大人的交情,如何突然唤了一声‘大人’?” 步桐低头,一副拢进羊毛毡的模样,实则是偷偷把手揣进袖兜里捏紧一支汤玄霖留下的信号, “忍冬兄弟误会了,我同你家大人,是中秋节宴同四皇子殿下畅谈兵法的时候认识的,算不得有交情,只是认得罢了。” 忍冬自然不信,“小姐何必呢?我们这些人又都不是外人。” 步桐笑笑没接话,突然看到几个黑影闪进营区,起身厉喝一声, “什么人在那里!” 那些个黑衣人倒也不避讳,就这么大咧咧地走出来,横刀而立,步桐转头唤着, “护营锦衣卫何在?” 无人应答,步桐有些错愕地看着身边慢悠悠起身的忍冬,“是你……” 忍冬再也不似白日里恭敬小心的模样,眼神里带了些许狡黠,“是了,都怪他们这么早露出了马脚,不若我还能同小姐多说会话呢。” 步桐手下紧紧捏着那枚信号,只等到合适的时候抛出去,忍冬突然把视线停留在步桐手上,“小姐,您可不要冲动,我如今还是估计同门一场的情分,只是迷晕了他们,若是小姐把不该通知的人喊了回来,那小人只能屠营带着小姐做人质逃走了。” 步桐只得慢慢把信号松了回去,视线落在左岸的营帐门上, “忍冬,这里都是病人和难民,你何必为难他们,有什么需要的同我说便是了。” 忍冬笑嘻嘻的模样很是陌生,“那就要小姐帮忙,杀掉王五和几个证人,亲自带着剩下的病人进入东京城。” 步桐厉声瞪着他,“忍冬!你疯了吗?!” 这是要颠倒黑白,杀人毁证的模样,若是让他得逞,汤玄霖不仅要被人反告诬陷,自己带着病人进城,南国公府也逃不脱追责。。 忍冬跟黑衣人使了下眼神,黑人们散去,很快带了颤抖的告发人和昏迷的左岸回来,抽出绣春刀递给步桐,“步小姐,您来选罢,是保住您兄长的至交,还是那些个油嘴滑舌的证人?” 王五等人顿时惊呆了,朝向步桐错愕地问着,“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官家的人吗?” 步桐极速思考着, “这还不够明显吗?有人被奸臣收买了。” 王五等人诧异地看看步桐,又看看对面的黑衣人,突然咬咬牙跟,“先生,您就保下那位官人罢,我们早就做好病死的准备了,如今得小姐搭救,已然是三生有幸,只求小姐去东夷城护住我们的家人,我们便无憾了,此身如是便算报答了。” 说着几人便奋起起身同那些措手不及的黑衣人厮打在一起,平民百姓怎么能斗得过手拿兵刃而且训练有素的人呢?很快便落了下风,还有两人受伤,步桐忍不住了喊了一声, “都给我住手!一月何在?” 一月迅速出现在步桐面前,身旁还跟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低声解释, “先生,这是二月。” 竟然还有意外的惊喜。 步桐轻声问他,“能抵御多久?” 一月的眼神扫过面前众人,“两柱香无事。” 步桐点头伸手连扔出两只信号,这样汤玄霖便会早些赶到罢? 忍冬抬头看着头顶炸开的烟火,再回头来满脸都是杀意,“两柱香内解决,汤玄霖回不来的,他们只有两个人。” 一月和二月出手迅速,率先把村民和左岸护到了步桐身边,以这些人为中心保护着,步桐低身去看左岸,这人睡的跟死猪一样,赶忙掐人中,拍脸,若是能把左岸叫醒,似乎便能撑到汤玄霖回来。 村民们紧紧地把步桐和左岸护在身后围作一圈,步桐仰头看到一人胳膊上翻开的皮肉,也顾不得再去叫左岸,拉着那人急言道, “你过来,我给你看下伤口。” 那人固执地摇头,“先生,我们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平日里做活的时候也常有,无事的。” 鲜血一滴滴砸在地面上,步桐心里开始一点点荒凉下来,上一世死士们护着自己的最后伤亡惨重一个个接连倒下的景象历历在目。 自己何德何能,要别人为了护住自己这般牺牲,有种愧疚慢慢滋生,步桐开始有些怀疑,自己重生一世,再搅起这番风雨是对是错? 脑袋里一团乱的时候,二月体力不支已经多处挂彩了,一月还算灵敏,但一面躲避着进攻一面保护着大家,眼看着快要应付不下,外圈的村民不断有人受伤,步桐当真是有些害怕了,忍冬活脱脱一副要杀掉所有知情人的模样…… 突然一柄银箭划破黑夜,直直把一个挥刀朝向村民的黑衣人给钉到了旁侧大树上,步桐惊喜抬头,却看到一个背箭提刀的人从不远处走近,眯眼瞧着忍冬招呼众人低挡自己, “难怪我妹妹瞧你的眼神不对呢,你果然是内奸。”步易阳昂首而立,气势卓然,迎风上前来, “有我在,你们还是快逃罢。” 说罢身上的包袱散下,宽刀插进脚下的泥土,包袱里露出两节银棍,拧在一起提枪迎战,步桐还是第一次看到步易阳用长枪,有些激动地喊着, “兄长,我们在这里。” 步易阳斜了她一眼,“我的天,差点没认出来,你这是什么打扮?” 步桐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围裙并着血污的打扮,确实有些太过凄惨,苦兮兮地看着步易阳, “哥,那人欺负我。” 第四十六章:杀手营出场 步易阳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提枪上前,整个人带上一股杀气,“我看看哪个欺负了我妹妹?” 原本因为受伤歪歪斜斜的村民,闻言齐齐伸手指向了忍冬。 “果然是你!”步易阳瞪着忍冬,长枪猎猎,直指罪魁。 步桐一面伸手掐着左岸,一面连连感叹, “兄长好功夫!” 步易阳虽然平日里看着就是个浪荡公子没正形,但只要认真起来,身上还是有份少年将军骁勇豪放的模样。 一月也打起精神,合力抵挡着,黑衣慢慢有些力不从心,村民们和受伤的一月也跟着上去反扑,很快,十一个黑衣人并着忍冬,都被捆在营帐旁了。 步桐着急唤醒了几个医官,一起来给大家包扎,步易阳拎着长枪围着“战利品”转到第三圈的时候,突然上前去一个个摘下黑衣人的蒙面,“我倒要看看,你们是谁的人?” 步桐正给二月固定骨折的左臂,闻言歪头看他, “兄长可认得?” 步易阳眯着眼睛仔细看的样子颇为憨气,没有半分方才提枪作战的豪气,半晌之后沮丧摇头,“一个都不认得。” 步桐:…… 躺在一旁的的左岸迷迷糊糊转醒坐起来,摸着自己的脸,“哪些个混蛋把我迷晕了,还打我?” 步桐果断伸手指了忍冬,义愤填膺地点头,“没错,简直不是人。” 左岸“腾”地一下起身,冲过去朝着忍冬就是一脚,“欺负我家将军?还敢打我?” 步易阳看着偷笑的步桐,自然也明白了自家小妹的“小阴谋”,随即附和,“让这种人打脸简直是丢我们西北军的脸啊。” 左岸更是生气,抽剑就要去砍他,步易阳赶紧劝着,“别杀别杀,留着还有用,有用呢。” 忍冬气呼呼地看着做鬼脸的步桐,随即朝着左岸发怒,“你是傻的吗?我平白无故已然迷晕你又何必再做其他小动作,你当我是小人吗?” 步桐“哼”了一声, “背信弃主,参加同门,你当你不是小人吗?” 左岸又忍不住地踢了他几脚,“小人!” 竟把人给踢晕了。 步桐得逞地笑笑,手下的伤口打包完毕,正待嘱咐一些注意事项,那边突然传来左岸一声惊呼,“大牛,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叫绝处逢生,步桐他们以为这些人身上绝不会查到什么线索的时候,线索自己出现了。 左岸一头雾水地去拽其中一个黑衣人,“大牛,你不是回乡了吗?为何出现在这里?这个营地里都是东夷城来的难民,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感染了痘疫,你当真是不怕死吗?” 那人低着脑袋不说话,步桐起身上前去, “左岸大哥,这人是谁?” 左岸皱眉,“御前营的一个侍卫队长,我和将军入住御前营的时候,就是他忙前忙后替我们料理很是周到,不过前日说是家中老母亲抱病,便请辞回乡了。” 步桐伸手指向其他几个人问那“大牛”, “那么说,这些人也都是御前营的人了?” 大牛低着头不说话,步桐笑笑,“罢了,既是侍卫队长,那想必云放是认得的,交给云统领便是。” 步易阳起身叹了口气,“云放这些手底下的人都乱成这般,他竟浑然不察?” 左岸起身,“云统领本就不适合那么尔虞我诈的宫城,既然御前营要合并到锦衣卫,汤大人自然有办法筛选,我们无须担忧的。” “说起那位汤大人,”步易阳斜了步桐一眼,“你在此涉险,他人呢?” 步桐摸摸鼻子,“京都城到这里约莫小半个时辰,况且皇宫里又不允策马,他哪得那么快就到的?” 步易阳不屑地“哼”了一声,抬眼看向远处,“还真是会赶时机呢。” 左岸笑笑坐到一旁醒神去了,果然,不远处出现一队人马,迅速近前,前头高马上的人,分明就是汤玄霖,步桐笑着迎过去,看着汤玄霖和云放从马背上下来,紧张地上前,一把钳住步桐上下打量着, “桐儿,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见状云放脚步迟疑了片刻,随即转向步易阳,“易阳,出了什么事?” 步桐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难为情,小声回答着, “玄霖,我没事。” 步易阳见状“痛心疾首”地咂咂嘴,拉过云放不再去看两人, “阿放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人?” 云放定睛一看,“这是……我的侍卫队长?” 步易阳是毫不客气地嫌弃他,“云统领,您这位御前侍卫统领做得还真是省心,属下各有新主了你都不管不问,前日有御林军城门口围捕我们将军,如今又有一帮人来暗杀无辜百姓,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云放艰难吞咽了一下,转身朝向步桐问礼,“之前的事还没有来得及谢过小姐,如今我御下不严,又让小姐受惊了。” 步桐虽然方才受到的惊吓不小,但没有朝他撒气, “云统领无心朝局,手下人不一定也是这般甘愿置身事外,怕是有心追名逐利之人瞒着云统领行事,你不必道歉。” 汤玄霖在步易阳的怒视中上前, “是我失算,没有料到会被杀一出回马枪,疏忽防范。” 步易阳的眼神迅速横过来,“本来就是你的疏忽,若是伤到桐儿,汤玄霖你打算如何给我们南国公府交代。” 高傲如汤玄霖,听了这话深深地低头给步易阳行礼问罪,步桐撅嘴拉他起身,插腰瞪着步易阳, “兄长莫要咄咄逼人,谁又能料到有人敢不惧死地偷袭这满是痘疫病人的营地。” 大家想想也有道理,步易阳“哼”了一声转过去不理人了,左岸撑着迷迷糊糊的身体凑过去开解着,云放则按着那个侍卫队长问话,这时侯晕倒的忍冬醒了,看到眼前的这些人自知回天无望,索性恶狠狠地瞪着汤玄霖放狠话, “汤玄霖,你凭什么这么狂?都是低贱出身,你这甚至还不如我呢?凭什么你就靠着四皇子的举荐,轻而易举做了东厂的主人、锦衣卫的督主,你有什么资格?!” 步桐不愿听这疯狗乱咬,摆摆手拉着汤玄霖往回走, “你刚刚退烧不久又接连奔波,快去歇下罢,我让医官再给你热碗药。” 汤玄霖没有说话,甚至说今晚有些寡言,乖乖跟着步桐回到营帐,刚进门,汤玄霖那张本该不可一世的脸满是懊悔, “我该想到的,那些人敢将痘疫散播出来,自然要拼死销毁证据,是我大意,没有保护好你。” 步桐伸手抱着他冰凉的脸,柔声说着,“玄霖,你没有错,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你也是个普通人,再说……” 步桐起身原地转了一圈, “再说我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嘛,你看,连根头发都没有少。” 汤玄霖这才把步桐紧紧地揽在怀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桐儿,我看到你连发两支信号便知道出了大事,赶来的路上手都是抖的,我想着,若是你出了事……” “我不会有事的,”步桐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我还没有看到那些人的下场,断不会让自己出事。” 安置下汤玄霖,步桐看着他连睡熟都紧皱的眉头,忍不住伸手去抚平,试了几下却无果,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这么一折腾已然是拂晓了,外面原本乱糟糟的地方只剩下几个人围着大锅不知道在煮什么,步桐打着呵欠上前, “你们在做什么?” 步易阳停下劈柴的手回头,“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呢。” 旁侧的几个人纷纷移开目光假装自己不存在…… 步桐在云放旁边坐下,“兄长莫要说风凉话了,玄霖病了,白日里还在发烧呢。” “你倒是心疼他,”步易阳哼唧了一下,继续回头去劈柴,问着正拿了勺子在锅里搅着的云放,“阿放,这些够吗?” 云放坐回来看看,“够了。” 稍远一点坐在树下的左岸抱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大锅,“云统领,什么时候能好啊?” 步桐诧异的看着左岸旁侧斜靠在树干上的黑衣斗篷,“是朱雀吗?” 黑衣斗篷起身行礼,“步小姐。” 动作带起的尘土扑在了左岸脸上,左岸伸手在脸前呼扇着,“我的天,你不必这般客气的,阿桐又不是那些瞎讲究什么规矩体统的人。” 朱雀靠回去,嘴里挤出几个字,“尊敬,与规矩无关。” 左岸嘴角抽 动了几下说不出话来,步桐尴尬地笑笑,这时候一阵香味传进鼻子里,是久违的米香, “云大哥是在做米粥吗?” 云放听到这个称呼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随即转头笑笑, “对,忙活了大半夜眼瞧着天都要亮了,做点粥给大家暖暖身子。” 步桐点头,连夸云放能干,无事转头看着附近的情况,医官们聚集在附近挑拣着等下要用的药材,而远处,一帮衣着打扮同锦衣卫有些许不同的人正在换防。 “那些是何人?”步桐疑惑。 步易阳擦干净手上的木屑转过来,“玄霖派来的人,说是锦衣卫的翘楚,过来专门看管人证的。” 这声“玄霖”从步易阳口中说出,步桐哆嗦了一下,云放也哆嗦了一下,一旁的左岸也哆嗦了一下,朱雀默默移开视线…… 步桐无奈扶额,再看一眼那些人,汤玄霖的杀手营,这么快就初具规模了。 …… 又过了几日,病人们的情况彻底稳定,步桐交待过医官们之后便回了南国公府,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步易阳突然钻进了步桐的马车, “桐儿,等下回府,你便直接去母亲院中。” “为何?”步桐不解。 步易阳愁眉苦脸地坐下,“还能为何?咱们外出这么久还搅进此般凶险之事,父亲肯定是要大怒的啊,你难道想要新年之前都在家抄书关禁闭吗?” 说的有理,步桐追问,“那兄长呢?” 步易阳笑得憨气,挠挠头无所谓的模样,“总得有个人让父亲撒撒气,最多再挨一脚,我没所谓的。” 步桐拱手,“多谢兄长关爱,大恩大德,小妹没齿难忘。” 步易阳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笑容慢慢消失,“父亲不至于要了我的命罢,你说的,有些骇人。” 马车这方停下,步桐拎起裙子便跳下马车,正待飞奔到戚夫人院中之时,脚下突然僵住,步易阳紧跟着跳下来,“还不快走起,你在这墨迹什……” 两人默默咽下唾沫,规规矩矩行礼, “见过父亲大人。” 第四十七章:去东夷城 南国公负手立在门口,脸色有些看不出喜怒,台阶下的两人屏住呼吸耐心侯着,结果只等到一句, “来我书房,你们两个。” 步桐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完了,又要在家禁足了。 步易阳跟在后面咬着嘴巴小声嘀咕,“看吧,我就让你快些跑去母亲院子,到底还是被逮到了罢?” 步桐回头瞪他, “兄长这时候还要说些风凉话,父亲就站在门口,我跑得再快又有何用?痘疫未消兄长还需快些想办法,若是在家禁足可是要耽误大事了。” 步庭云脚下一慢轻咳一声,两人赶紧禁言不敢吱声了。 待到书房,长安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便止了步,步桐跟着步易阳进门,步庭云在主位坐好,“跪下。”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 步桐提了裙子跪下,还未说话,步易阳“扑通”一声跪下就像炮弹样开口, “父亲,都是我的错,云放的御前侍卫牵扯痘疫幕后操纵者,儿子一时义气便求了妹妹献方去救疫民,况且,阻滞痘疫蔓延,这分明是救国救民的好事,若是父亲执意怪罪我将妹妹带入这般危险境地,儿子一人领罚便是。” 步桐心道步易阳义气,抬头去看步庭云的脸色,意料之外的,步庭云却没有半分怒意或者失望,反而看着步易阳竟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最后听他叨叨完摆手, “你闭嘴滚到一旁,为父竟不知你也离了府,稍晚些再处置你。” 步易阳满脸震惊委屈不知所措,“父亲,您……” 步庭云摆摆手让他莫要说话,转身揭开桌上木盘上的布帛, “前日四皇子上奏陛下,言道桐儿找到医治痘疫的办法,很是有效,陛下降旨封赏,为父这才知晓你去了难民营,此举利国利民,实乃大义,我竟不知,我家小女有此等高超的医术,为父甚慰。” 被夸奖了? 步易阳目瞪口呆。 步桐心里一动,抬头直起身子,正对上步庭云欣慰感动的模样,上一世,自己翻覆这天下,可谓是震惊世人,南国公虽然在步桐和戚夫人的劝说下全力配合,但即使步桐后来成了名震一时的“大先生”,步庭云也从未用这般满意骄傲的眼神看着自己。 或许世事,本该如此。 步庭云轻握起那卷明黄色的圣旨起身, “陛下有令。” 步桐赶忙低头伸手去接,头上传来步庭云的声音,“陛下很欣慰困扰几朝的痘疫终于能得以治愈,遂册封你为郡主,四皇子殿下请令到东夷城根治痘疫,派你前去协助,大胜归来时一并褒奖册封。” 步桐接过伸手,“臣女领命,定不辜负陛下所托,父亲所望。” 步庭云满意地点点头,“桐儿此行,怕是要年关方回,在外不比家里,切要照顾好自己,完成陛下嘱托,也算尽了臣子本分,日后你做了郡主娘娘,这些事也是要懂得的。” 步桐点头, “父亲厚望,桐儿谨记在心,只是这一去数月,怕是无缘参加兄长大婚了。” 原本被忽略在一旁的步易阳突然被点名,仓皇起身,“无妨,家国大事,本该如此,我和芍药等你凯旋班师。” 步庭云斜了他一眼,“你倒是会说话,作为桐儿的兄长,南国公府的嫡长子,你若是能成事,何须你妹妹抛头露面出去做这光耀门楣之事。” 步易阳赶忙低头继续降低存在感。 步桐赶忙安抚父亲, “兄长并不通医术自然寻不得药方,但咱家小国公骁勇善战,实则也是大英雄,前些日子奸人偷袭难民营,若不是兄长及时赶到,桐儿怕是回不来了呢。” 步庭云顺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方才我就听这逆子说道御前侍卫牵扯痘疫幕后操纵者,这场痘疫是有人故意为之?御前侍卫也在其中?你们好好同我说说,一个字都不准遗漏。” …… 待到步庭云听完,整个人眉目上的愁云都浓烈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历来权力争斗手段都不干净,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们做戏也就罢了,如今竟疯魔到了这般地步,难道在他们看来,百姓们的命就不算命了吗?就可以这般轻贱葬送了吗?” 步易阳慢慢跪直,低垂着脑袋无可奈何。 步桐突然抬头,语出惊人, “那父亲还在犹豫什么,若所有位高权重的臣子都如父亲这般,只忠君王,不理其他,如今朝局涣散,人心不齐又当如何?” 步易阳一副“你疯了吧?”的模样瞪着步桐,步桐却丝毫没有犹豫地继续说着, “父亲,如今大权旁落,陛下连年抱恙,京都城中已有数位皇子成年却至今没有册封太子,百官争斗不休,如此损耗下去,一场痘疫固然凶险,但对黎民百姓的伤害远不及在位者的不作为。” 步庭云有些被小女儿这一段铿锵有力的话给震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步易阳赶紧拉起步桐,“父亲,桐儿这些日子也累坏了,我这就带她回院子休息,也好养足精神去东夷城。” 说完拉着步桐就溜了。 若说需要休息,步桐确实是有些累的,城外的营帐到底不如自家院子。即使燃了炭火,还是冻得不敢翻身。 春桃早就在院子门口等着了,见到步桐的身影,整个小包子都扑了上来上下打量, “小姐!您可回来了,我看看,天呀!瘦了!脸色也黄了!哎呦,这是怎么弄的?我不在您身边,肯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步易阳摸摸鼻子准备走人,“春桃你别干嚎了,整个营地就数她能吃能睡的。” 春桃一下哑住,看着步易阳的背影有些怀疑,“小姐,这是您的亲哥哥吗?” 步桐拉着春桃回去, “想必应该是,春桃,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家里可还太平?” 春桃欢快点头,“好着呢,小姐获封郡主,少爷也快成亲了,府上热闹着呢。” 春桃突然想起了什么,凑近步桐低语,“榆小姐昨日从皇后娘娘宫中解了禁足出来,回府拜见,老爷未让她进门。” 步桐笑笑, “父亲总算明白一回,借由此事若是暂同六皇子一派划清关系,也是好的。” 春桃不懂,只忙活着让步桐洗手洗脸,“我闲来无事偷偷去瞧了,却是榆小姐当真憔悴不少,整个人都老了十岁的感觉。” 步桐掰着手指算算, “她在宫里,住了快要三个月呢,整日被嬷嬷教规矩守着婆婆,肯定过得不那么舒心的,前些日子我入宫,同她倒是一道吃了顿饭,长姐不过是动了几筷罢了。” 春桃“哼”了一声,“榆小姐可不算什么好人,有娘娘教教她左右不是坏事。” 步桐心里笑着,步榆,这才只是开始,你可要撑住了才好。 …… 府上三五日的休憩,便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出发去东夷城了,步庭云不放心,特地安排长安跟随,步桐便装上大包小包,带上春桃长安,准时驾车到城门口等待与四皇子的马队碰头。 窗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郡主娘娘,凤体安康否?” 步桐惊喜一笑,掀开帘子去看,无奈长安骑马在旁侧, “汤大人,您为何在此处?” 长安是步庭云从小捡在身边养大的孩子,最是忠心不二,若是跟汤玄霖的关系被他察觉,那可就坏了。 汤玄霖笑笑拱手, “陛下口谕,要我等随行四皇子和步小姐的车马,一来护卫两位周全,二来也是去东夷城缉拿一重要人证。” 想必就是那武十三了。 步桐笑得喜悦, “这么说我们便可一路同行?汤大人辛苦了,如此,我也可安心了。” 长安朝着汤玄霖问礼,“多谢汤大人,有锦衣卫一路随行,我等便可再无担忧。” 汤玄霖客气回礼,“这位小哥谬赞了。” 客客气气几句,一行便上路了,步桐不时掀开后车帘看看汤玄霖马上的英姿,赞叹出声, “我从前是怎么想的啊?放着这么一个忠犬系大帅哥不撩,却看上那个大渣男!” 一路上心惊胆战的春桃潦草点头, “小姐,我感觉我这趟回去就要没命了。” 步桐不解,“为何?” 春桃无力地趴在一旁,“汤大人也去东夷城,你们两回头若是被长安发觉了,禀告给大人,回去后大人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步桐嘴角抽搐了一下,“父亲不至于这般残暴罢?”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并着一个陌生的声音,“春桃姑娘可在?” 春桃愣愣抬头掀开帘子,是一个陌生的锦衣卫模样打扮的人,伸手递过来一个纸包,“春桃姑娘安好,我家督主命小人给姑娘送来的荷叶鸡,方才一时匆忙忘了给姑娘,眼下递来,姑娘路上也好多些趣味。” 长安的眼神瞥过来,“汤大人当真有心了。” 步桐看着木然接过放下帘子的春桃,忍不住大笑, “看来,你可以保命了。” 春桃一张粉嫩的包子脸皱成一团,“你们这些当主子的人都这么祸水东引吗?” 第四十八章:死城 步桐不置可否。 一行人摇摇晃晃,午时便到了灵隐寺,终于可以下车伸个懒腰,步桐踩到寺外松软的雪上,呼出一口白气,抬头看着有些破旧的寺门, “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只求半顺心。这对联原是早就在的,真是奇了怪了。” 平行时空吗?明明这个朝代,是历史上没有过的,可是这灵隐寺……似乎同后面看到的模样已然初具雏形。 步桐陷入迷茫,难道这里其实是古代的某一分支,后来被历史书给吃了? “什么事情奇怪?”身后过来一人,听到了步桐的嘀咕好奇发问,“我们暂且在这里歇脚,傍晚便能赶到,阿桐可是累了?” 众人纷纷问礼,步桐回头去福了个礼, “见过四皇子殿下,桐儿只是看着寺门口这幅题字,颇有感触,一时悲春哀秋罢了。” 穆禾笙笑笑示意步桐进门, “灵隐寺虽在深山,比不得那些名门大寺,但是颇有灵气,阿桐若是稍等歇息片刻,倒是可以去进柱香。” 步桐客气地让穆禾笙先行,低头轻笑着, “没想到四殿下竟然也信这些,我原以为,信奉神明,平日喜欢进香拜神的,大多都是女子。” 四皇子即便是身在山林,走这满是青苔的石板路,依旧是风度翩翩仪表端正,笑容温朗又不显得轻浮,被调侃也不生气,反而细细解释, “倒也不是信奉神明,我家夫人为的求子,可谓是走遍了各个有名的寺庙,我跟着有些耳闻罢了。” 步桐看着穆禾笙眉目温和的一张脸,“四殿下仁心仁政,爱民如子,上天总不会亏待您的,夫人定能得偿所愿。” 不孕不育?日后倒是可以找几个偏方给她试试。 步桐这样盘算着,跟着进了寺院,终于有地方可以落脚了,一直坐马车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住持得知这一行贵人是去那东夷城治理痘疫,连夜派人收拾好了厢房,腾出正堂以供休憩。 大家聚集在正堂,苍老年迈的住持亲自安排着小沙弥给众人倒茶添水, “东夷城如今简直是人间炼狱,难民四处逃难,各地的人们避尤不及,阿弥陀佛,佛佑众生,果真出现了各位前去镇济。” 一行人坐在佛堂而下只觉得压力颇重,穆禾笙笑着朝主持双手合十,“多谢住持,天家皇嗣,本分使然。” 步桐喝下一口茶香四溢,抬头惊讶地看着那住持, “寺里的茶叶当真极好。” 这句突兀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众人纷纷尴尬了一下,只有汤玄霖也端起茶盏尝了一口,随即附和, “步小姐说的是,确实是好茶。”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汤玄霖转头看向住持, “住持,请问如今东夷城的痘疫发展到如何?您可有耳闻。” 住持轻轻叹气,“据说感染过半,苦不堪言。” 步桐笑笑,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惊喜笑着, “听这声音,是越州青瓷,传闻越州出青瓷,质地细腻如琉璃,价可抵十金,我可是头一遭用上呢,这盏茶可得好好吃尽。” 长安和春桃一副丢人的模样在步桐身后悄悄低头,穆禾笙的眼神却慢慢落在身侧还未曾用过的茶盏上,皱起眉头。 石青立在穆禾笙身后,忍不住开口,“步小姐,您就少说两句罢。” 步桐全然不理,反而得寸进尺地看着神色有异的住持, “住持消息灵通啊,灵隐寺距离东夷城近二十里,寺众一向并不外出,东夷城如何,您倒是这般清明。” 大家的眼神这才明朗,加之于一个明显破败、香火也不很鼎盛的寺庙,却用得上好的茶具泡了极好的茶,不得不引人疑惑。 汤玄霖起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阴冷的话仿佛从地狱钻出来冰凉阴翳, “住持可还有什么解释?” 大约佛门清净地,也从未有过这样一位浑身戾气、如同罗刹的人物踏足,几个小沙弥害怕地连连后退,住持闭上眼重复着“阿弥陀佛”。 步桐看着穆禾笙投过来的眼神,继续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怕是有人担心我们畏惧东夷城的惨烈,止步于此罢。这才托了住持适当言轻,我瞧着灵隐寺寺众凋零,只有住持和这帮小沙弥,青壮年都极少,可以想见住持支撑,也是不易。” 住持终于低下头去,“女施主善心善行,阿弥陀佛。” 汤玄霖近前,“四殿下,步小姐,看来东夷城的情景,不容乐观啊。” 难民营都是那般景象,更何况逃不出来的人呢? 一行人稍作歇息,便继续匆忙赶路了,住持从后面追来,吩咐着小沙弥将两包干粮交给步桐, “施主,切勿不顾保存自身。” 步桐想着,大约那东夷城也没什么粮食储备供难民食用,这两袋干粮也只够解燃眉之急, “多谢住持,待我们回京,我一定派人来助您整修灵隐寺。” …… 东夷城越发近了,步桐昏昏沉沉一路后方才转醒,看着窗外的赤霞发呆,石青策马上前,“步小姐,我家殿下说了,要小姐带一队人马驻扎在城外。” 步桐迷迷糊糊地歪头出去,“为何?” 石青瘪嘴,“殿下顾念小姐,城里不知是如何景象,步小姐身娇肉贵的,如今获封郡主娘娘,若是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步桐叹了口气,“石青,你要我怎么说你,就你这么传话的,早晚得替你家殿下把人都得罪光了才好。好好的话难道就不会好好地说吗?” 石青自知失言,只好摸摸鼻子狡辩,“步小姐自然晓得我家殿下是为了小姐好。” 步桐懒洋洋地趴在窗边,“石青啊,你说陛下为何派我一介女子同四殿下同道来东夷城?” 石青回答,“因为小姐懂得如何救治痘疫。” 步桐看着说完这话后片刻愣怔的石青,“对啊,我懂的如何救治痘疫,若是住在城外了,谁来救治?” 石青哑言。 步桐继续问他,“又谁来保护大家不被传染?” 石青终于低下了头,朝步桐行了个礼,“小人这就去回话。” 步桐继续趴在那里看夕阳,长安一直在旁侧随行,如此忍不住感慨, “小姐这般深明大义,大人一定甚是欣慰。”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还是送东西的那个锦衣卫,还是那副拘谨小心的模样,递过来一包东西, “步小姐,我家督主大人给春桃姑娘送来了一包糖饼,等下进城怕是难以寻到东西吃,让姑娘先垫垫肚子。” 步桐回头看了眼还在“呼呼大睡”的春桃,伸手接过, “多谢汤大人,春桃还在睡着,等下我交给她便是。” 那人很快便退下了,步桐正要回复下来自长安的赞许,却发现长安的脸色有些不好,似是不悦,担心他误以为自己用锦衣卫来往过密,步桐也不敢说什么,赶忙退回车里静静呆着,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窗外突然传来汤玄霖的声音, “马上就要进城了,注意防备。” 随即传来一片刀刃出鞘的声音,步桐掀开帘子, “汤大人。” 汤玄霖靠近窗边, “步小姐安心就是,城内虽不知状况如何,但绝不会让众人出任何意外的。” 步桐点头, “大人莫要在这里守着我了,还是去护卫四皇子殿下罢。” 汤玄霖谨慎地看着四周,“四殿下身边有朱雀护卫,特命臣下来护卫小姐。” 城门近在咫尺,却是紧闭的,汤玄霖微微转头,便有人上前去叫门, “我们是京都城来的四皇子殿下!陛下亲命前来治理痘疫!东夷县丞何在?马上开门!” 步桐伸手拍拍马车, “汤大人,让大家带好口罩。” 这次回府,才知道戚夫人带着全家上下和京都城里的多府共同赶制了几万只,如今满满塞了三车全部带了出来,防护一定要到位, “每人带两层。” 汤玄霖闻言转身吩咐下去,步桐回头给睡梦中的春桃也带上了一个。 喊门的小哥连喊了四五遍,东夷城内寂静一片,没有半声应答。 汤玄霖微微眯眼,“撞门。” 锦衣卫们瞬间不知道从哪寻来一段木头,用绳子加固后一下下撞上那城门,沉闷的声音似是声声撞进心里,撞得人心慌又忐忑。 一种叫做“死亡”的紧张氛围慢慢传染开来。 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吱呀”声,大门被撞开一道缝隙,锦衣卫合力推开,却被一股恶臭给顶了回来。 即便是没有近前,步桐也可以大概想到,地上那一个个类似于人形的,是什么。 在医疗卫生条件极度落后的古代,痘疫这种明明并不凶险的传染病却往往有着足以屠城的杀伤力。 城门口的地上满是尸体,似是一些想要出城的人,因为城门封锁所以最后无望地死在了那里,墙上满是斑驳的告示,一层又一层地张贴着,一行人慢慢往里行进,前路上的锦衣卫沉默地把在路中央的尸体拖到一旁,大街上凌乱萧条,步桐掀帘,汤玄霖在一旁伸手来按, “步小姐,还是莫要看了。” 步桐瞧着城墙上张贴的告示,“那是些什么?” 汤玄霖去揭下一张干净些地塞进车内,颇为感慨, “内容都差不多,东夷县丞,实则深明大义。” 步桐展开那张纸, “东夷臣民,吾本生平安乐,怎料天降横祸,如今东夷不保,心泣血泪,为保周边诸城,还望诸众停止出城,留于城内,纵使城灭人亡,亦可保住万千无辜。” 被撞坏的铁锁落在旁侧,可见这位县城,为了不然难民跑出去感染更多的人,毅然锁住了城门,锁住了整个东夷城…… 这是一座,死城。 “我们该早些来的,”身后似有医官下车,看到这遍地横尸的景象痛哭出声,步桐小心收好那则告示,掀开马车帘子推开正在呕吐的车夫, “这样前进太慢了,弃车下马,留下几人看管,我们去东夷府衙。” 第四十九章:东夷县丞 穆禾笙也下了马车,眼前一切实在太过于震撼,久久不能言语,耳里听到了步桐说的话自然赞同,“玄霖,我们去东夷府衙罢,如今整个东夷城这般光景,也实在是无从下手。” 汤玄霖回头安排人去探路,步桐看着在车边犹豫的长安, “长安,你且在此处罢,看管好药材、口罩,和春桃。” 左右大批人马还是一起进城的,并无什么危险,长安点头,“小姐一定要小心。” 步桐往前走着,看着沿街商铺原本最该繁华热闹的地方,如今大门洞开,铺面零落,一场传染病带给这些普通百姓的,近乎灭顶之灾。 朱雀难得现身,紧紧跟在穆禾笙旁侧,步桐为了活动方便,本就特地换了齐踝儒裙,如今还得小心拎着,虽然是冬天,尸体近乎停止腐败,但总觉得若是不小心踢碰到,实在是不尊重。 众人沉默着走过这一个个“人”,老人、孩童、男人、女人,心情越发沉重,直到前面有人呼喊着, “府衙在这里!” 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突出。 步桐想着那张告示上深明大义的话语,心里期盼着这里的县丞大人平安无事,不对,是活着就好,即便他已然感染痘疫,步桐相信自己也可以把他救回来。 府衙大门紧闭,让步桐心里生出一丝期待,在想着会不会这扇大门里侧,会有一些幸免于难的人走出来。 锦衣卫上前叫门,半晌,一个拖着残腿的衙役出来,看到眼前这帮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乎是痛哭出声, “朝廷,朝廷终于派人来救我们了,大人有救了,快,快去救救我家大人。” 步桐快步上前去,看着那人神色苍白,衣衫单薄破旧的模样, “可是县丞大人感染了痘疫?” 衙役语无伦次,“那些人不愿听大人的话,他们说大人要把他们困死在城里,今日午后闯进来把我家大人拖了去,大人恐怕性命不保啊!” 步桐赶忙问他, “去了何处?” 衙役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带路,“城中土地庙,一定是。” 土地庙? 为何要抓了县丞去那里? 步桐赶忙去看汤玄霖,“玄霖,县丞大人很危险,你带几个人快些去。” 汤玄霖点头,向着衙役说的方向赶过去,待到步桐等人赶到之时,汤玄霖正在解着捆绑在木柴中央那人的绳子,旁侧聚集了很多人,一老人满脸的痘疮已经溃烂,手持火把叫嚣着, “是这个人,罔顾人伦,不顾百姓生死,这才惹得上天降灾,烧死他平息天怒,这场灾病才可过去。” 旁侧的人纷纷起哄,“烧死他,烧死他!” 被缚在中央的人只是个青年模样,面色苍白,闻言也只微微笑笑,满是心酸无奈。 步桐上前,厉声斥责, “荒谬,既有传染病,隔离封城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处置,朝廷不会不管你们,可若是你们四散奔逃,把痘疫传染到各处,这才是无从治理!” 那老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在这里胡言乱语!” 穆禾笙上前, “这位是救治痘疫的神医,逃到京都城的那一批东夷人如今依然康复,用得便是这姑娘的法子。” 来人依旧不信,“痘疫根本无药可治,是朝廷,朝廷派人来剿杀我们了!” 说着整个人疯癫起来,手里的火把就这么扔到了木材之上。 火苗遇到干柴,瞬间点燃窜高。 “玄霖!”步桐惊呼一声,幸好汤玄霖已然斩断绑缚的一应事物,带着县丞大人从一边跑了下来。 步桐再也忍不住怒意,捡起一根木柴上去一棍打晕老人,在一众惊诧的眼神中瞪着他们, “来人!全部拿下!不配合的全部斩杀丢进火里!你们不是不相信我们此行的目的吗?好啊,我也懒得废话,整个东夷城我都会严密搜查,所有人统一管理、吃药、治疗!” 穆禾笙被步桐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给震惊地微微张开了嘴,而后点头,“有理。” 汤玄霖扶着县丞走回来,阴翳着一张面孔,“就这么办!” 锦衣卫纷纷散开去拿下众人,那位县丞在看清楚穆禾笙后,突然颤巍巍地跪下, “臣下季川,时任东夷城县丞,见过四皇子殿下。” 穆禾笙眼神一震,赶忙上前去扶他起身,“一别三年,季兄可还安好?” 季川低头,“臣下有负殿下所托,如今东夷城……” 穆禾笙连连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保下周边城镇,保下京都,如此大功,回去后我一定奏报父皇。” 步桐看着季川虚弱的模样,伸手探了一下额温,烫得厉害,赶忙招呼过两个锦衣卫, “快些去把马车赶到府衙,让医官们熬药。” 回头看着季川几乎站不稳的模样,“大人既然也已感染,便好好休息罢,有我们在大可安心。” 季川的情况已然很严重了,若是引起了肺炎,以眼下的医疗条件怕是风险很大。 …… 穆禾笙安排好剩下的人挨家挨户搜寻幸存者,便赶回了府衙,在步桐的安排下,所有病人按照疑似感染、轻症、重症分别安置在府衙前、中、后三个大堂,外面的都是轻症。 安排好难民和病人,步桐又招呼衙役帮忙在前堂外支起几口大锅开始熬药。 步桐盘算着药量,支撑所有人痊愈肯定是不够的,医官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纷纷凑过来, “先生,人太多了,药只够支撑三日,这可怎么办才好。” 春桃放下一桶水,“小姐,不如我和长安出去采办罢,周边城镇总有药材的。” 汤玄霖在旁边劈柴,闻言上前, “不如我带春桃去吧,步小姐也可安心。” 步桐想着如今难民群情激愤,春桃和长安出去也是不放心的,这个想法更为稳妥, “好,你们一路小心。” 长安闷闷接过斧头继续劈柴,步桐开始拿着大勺子搅拌了几下锅里的药材,吩咐着旁侧的医官, “今日的锅口格外大些,再熬半个时辰,先分给内堂的重症病人和中堂的感染病人,其他人暂且先饮绿豆汤便是。” 回头来看着身边劈柴的长安, “长安,你带人去马车上把带来的绿豆卸下。” 长安沉默点头,转身出去了,步桐察觉到不对刚要开口,穆禾笙这时候过来,束起的袖口全是血污,“阿桐,有几个重症病人伤口溃烂得厉害,脓血实在是止不住。” 步桐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上满是黏糊糊的脓液,突然有了一丝心酸, “殿下,这样的事让我和医官们来便是了,陛下派您到东夷,是为了统领全局,莫要粘手这样的事情,石青,快些带你家殿下去洗洗手换身衣裳,洗干净后再洒上一些酒。” 穆禾笙轻轻摇头,温和却坚定,“父皇亲命,我又怎能束手旁观,如今百姓遭难生灵涂炭,为人臣子,自当尽心而为。” 步桐笑笑, “殿下宽仁,是百姓的福份。” 医官们上前,“先生,有些个重症病人实在太过严重了,伤口没法处理啊。” 步桐寻思了下, “不知道东夷城的店铺里,还能否找到好酒?” 众人纷纷诧异。 穆禾笙摆手,“石青,安排人下去,排查幸存者的时候把找得到的酒都带回来。” 医官们不解,“先生这是何意?” 步桐拍拍手, “简单,去除腐肉,消毒养伤。” “什么?”穆禾笙也惊讶了一下,“阿桐,眼下我们的救治能力,若是去除腐肉,那岂不是扩大伤势,更是无力回天?” 步桐摇头, “这个误区是错的,人们往往以为扩大伤口会导致感染,却不知导致感染的是没有消毒的工具,届时我们有了酒清洗器具,如此,便不会感染了。” “酒可以预防感染?”一个年老些的医官疑惑地问着,在得到肯定回答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步桐推着他们, “试一试,暂且试一试便知了。” 石青一直在回头看着什么,这时候过来,“殿下,季大人又下床了。” 步桐伸头看去,果然,摇摇晃晃地季川在问过外堂的疑似感染百姓是否需要水反被骂后,又脚步虚弱地到了院中的大锅旁,看着翻滚的药汁,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希望,步桐看着他带了口罩咳嗽的样子, “殿下,您同季大人是旧识,去劝他回屋休息罢,他的情况,实在是不好,肺热体虚,痘疹却未完全发出来,需得小心看护才是,稍下药好了,石青记得去给季大人送双份的量。” 石青看着步桐的眼神终于有些诧异,点头应下。 穆禾笙又去帮忙照顾病人了,步桐看着他毫不嫌弃地抱着一个满脸水痘痛哭不止的孩子细心安抚时,觉得这一世选的主君才是正确的。 夜里,喝下汤药稍微平复一些的难民在多日恐慌和绝望中睡去了,步桐在院子里继续熬着汤药昏昏欲睡,门外传来“吱呀”的马车声,想必是采买的人回来了,步桐随即开心地出门去迎,却发现门外多了足足五辆马车,春桃洋洋得意地看着汤玄霖从马背上扔下一少年,上去踢了他一脚,“这下你可再也逃不脱,还不敢招了!” 步桐愣了一下,“这是……” 汤玄霖潇洒下马,“是武十三,殿下在何处?我有重要情况同殿下禀告。” 第五十章:真正纨绔 步桐自然知道武十三的重要性,赶忙带着他往里走, “殿下在照顾病人,我带你们进去,”回头招呼着在大锅下烧火的长安, “长安,那药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你和春桃盛出来分给大家。” 武十三被汤玄霖拎着脖领拖行着,明明该是狼狈不堪,如今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满脸邪笑看着步桐,“小娘子生的真漂亮,可有夫婿?” 这话说出的瞬间,汤玄霖手下一松,武十三径直摔在了地上,龇牙咧嘴地瞪着汤玄霖,“死太监,你给我小心点!” 汤玄霖不屑地再次拎起他,话里的威胁表露无遗, “再敢胡言,当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武十三一脸的不在意,甚至是洋洋得意的嘴脸,“汤玄霖,我知你与我姐夫不和,但他好得也是位高你两级,如今礼部循规蹈矩、尽忠尽职,为何反倒是让东厂督主大人盯上了?” 步桐轻轻走着,“武十三,郭大人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言般循规蹈矩,你心里清楚,我们未必也一点不知晓,莫要眼高于顶瞧不起旁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小娘子说话当真有趣,”武十三上下打量着步桐,眼神揶揄,“只是我可有点听不懂呢?” 步桐不去理他,跟着汤玄霖进了后堂,这里大约有二十多个满身水痘、高烧不退的重症病人,武十三开始紧张,不断挣扎大喊着,“你们!你们胆敢故意传染我!好啊!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说着翻身奋力抱住汤玄霖修长的腿,一幅要拖个人作伴的模样,步桐挠挠脑袋,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汤玄霖, “可要给他找个口罩?” 武十三有些疑惑地看着步桐,“何物?” 汤玄霖冷冷地一脚踹开他,“不必。” 穆禾笙急匆匆地过来, “阿桐,快来看看季川罢,方才一时不察,他就把自己的药让给了那些病人,如今烧得厉害,人已然开始说胡话了。” 步桐赶紧往里去,“新一批的药好了,快些给季大人服下,石青,你去外头找些干净的冰进来,给大人降温。” 石青应下出去了,步桐转头的一瞬看到白日里的那个领头闹事的老者,正站在一旁的角落默默听着,随即有些气闷, “老人家如此倒可满意了,我倒想看看,若是季大人离世,你们东夷城还能否得一个这般深明大义、爱民如子的县丞大人。” 说完便转身进了后屋,季川季川整个人有种莫名的慌张,额头身上满是汗珠,牙关紧紧咬着,一旁的医官端着药碗着急的不行,“先生,实在是喂不进去啊。” 步桐上前一把掀开季川厚厚的被子,“你们是要捂死他吗?药碗拿来,把人扶起来。” 一旁的穆禾笙赶紧上前把季川扶起来,歪歪斜斜地靠在自己身前,医官们把药碗递过来,步桐伸手去捏住了季川的鼻子。 穆禾笙瞪大了眼睛,“阿桐,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憋气的季川已然张开了口,步桐趁机把药碗怼了上去…… 忙活到大半夜,季川的高热终于降下去一些,整个人虚弱地睡过去,一行人这才退出来,汤玄霖还在外头守着那武十三,穆禾笙过去, “玄霖,这是?” 汤玄霖这才松开踩着武十三右手的脚, “回禀殿下,这个便是武十三,我们今日去旁边的城镇采办药品,却发现唯独要用的这几味药被人提前收走,多方打探,这才抓到了这人。” 武十三一幅死皮赖脸的模样狡辩着,“怎么,我收购药材,还犯了王法不成,你们达官显贵,就可以随便欺辱我们市井小民了吗?” “只是收购药品?”穆禾笙罕见地沉下面孔,看着地上的这个泼皮无赖,“那为何只收购解毒汤的几味药?” 武十三早就混便了名利场,即便是面对王子皇孙,也没有半分胆怯,步桐瞧着他这幅十足纨绔的模样当真是厌恶至极。 武十三哼唧了两声堪堪坐起来,“这有什么?京都城里的这几味药材已然被收购光了,再傻的人也知道这些药可医痘疫,谁不想借此赚一笔,我最多算是个贪财小人,但也不至于被抓罢?” 果然是个小人! 穆禾笙咬咬牙根却说不出话来,汤玄霖一脚将他踢出两米远, “殿下问话,你还敢巧言令色,若是为了牟利,何必把药材推入林中燃掉!你分明就是故意毁掉痘疫的救命药材!” “竟有此事!”众人大惊。 武十三吐出一口血来,再也狡辩不出半句话,直接晕死过去。 听了半晌的病人们目目相觑,后面的那个老者蹒跚近前,“大人们,老朽倒是知道一些事情。” 众人这才转向他,一病人奋力起身看着他,“族长,都告诉大人们罢,他们,当真是来救我们的。” 大家纷纷附和,老者微微点头行了个礼, “大人们,这人名叫武十三,从来就是个横行乡里跋扈的,姐夫是礼部尚书,所有也无人敢动他,直到上个月前,武十三强抢了三个渔女,季大人将他打了三十大板赶出东夷城,当时武十三叫嚣说,若季大人继续这般执迷不悟,那便有个天大的灾祸要降临东夷城……” 步桐冷笑一声, “所以,族长大人便认为是这是天降灾祸了?” 老人低下头去,“姑娘莫怪,如今的我们,实在是求生无门了。” 步桐看着地上烂肉一般的武十三, “就凭这样一个纨绔子弟,上天如何会听从他的安排,不过是权力争斗需要牺牲一城人民,这个混账选中了有过节的东夷城罢了。” “什么?”老人眼眶微微泛红,“这场痘疫,是人祸?” “殿下,玄霖,”步桐皱眉分析,“如今看来,事情基本已经水落石出,王五几人说的多半是真,武十三故意把痘疫病人放进东夷城人口密集的地方,让大家感染痘疫,传入京都城,做出天降灾祸的噱头。另一方面,在得知我们有办法治理痘疫之后,回到东夷城附近,将所有要用的药材销毁干净,让我们没有药材可用。” 汤玄霖点头,“正是如此。” 穆禾笙紧紧攥着拳头,“为了夺取列将军西北军的兵权,他们当真可以不顾百姓生死!简直可恶!” 老人震惊之下连连后退,险些栽倒,步桐看了他一眼, “老人家,若是季大人醒来,切莫要忘了同他说声抱歉。” 老人含泪点头。 汤玄霖拎起武十三扔给下面的锦衣卫,轻松又暴力,如同扔出去的是个沙袋, “把人看管好,是重要人证,切不可出半点差池。” 步桐进去查看了一下病人们的情况,嘱咐医官去熬上明早的药, “一旦承认便是万劫不复了,武十三虽然混蛋,但也不傻,除非再没有一丝希望,否则他又怎会说出实情?” 汤玄霖点头, “釜底抽薪。” …… 清晨,满院的药香,步桐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同医官们交代着护理要点,长安打着呵欠给药锅添柴,步桐看了他一会儿, “长安,你且去歇息罢,这里有我们就够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熬着。” 长安努力睁着眼皮,“不行的小姐,大人吩咐,小人除了小姐安寝,必得寸步不离的。” 步桐默默心疼长安三分钟,毕竟跟“夜猫子”现代人来比,古代人的作息要规律太多了。 “那你就守在我旁侧睡一会罢,熬过药我还得准备绿豆汤呢。” 长安这才终于忍不住趴到腿上小睡片刻。 汤玄霖带人出去寻城,又带回十多个人,但看着情况都还好,便吩咐人安置在外堂,看到步桐便上前来, “桐儿……”眼神突然看到一旁昏昏沉沉的长安,赶忙改口, “步小姐,春桃可醒了?” 长安慢慢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人,春桃打水回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汤大人寻我呢?” 汤玄霖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堂堂东厂督主,手握锦衣卫和南北抚司,如今竟然在一个家人面前谨小慎微得不行,步桐突然憋不住的笑,看着汤玄霖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春桃, “冬夜漫漫,春桃姑娘怕是饿了,这是我让人去隔壁县城订的烧饼,店家只做了这些,先给你罢,晚些大家的他再送过来。” 春桃笑嘻嘻地接过,“到底还是汤大人贴心,我家小姐可是饿了许久呢。” 汤玄霖笑笑离开了。 春桃到长安旁侧坐下,一面打开着油纸包一面念叨着, “汤大人这是何时便出去了,这来回一趟隔壁城可不近呢。” 说着把烧饼递给步桐,步桐给了旁侧的医官,这样一分,最后刚好剩下三个,春桃笑嘻嘻地拿给步桐后伸手给了长安一个,“长安你看你运气多好,刚好我们一人一个。” 长安没有接,转身烧火去了,春桃咬着烧饼愣了一下,“这人是怎么了?” 早饭过后,大家喝下药这才得了片刻清闲,步桐坐到煮着绿豆粥的长安旁侧, “长安,你是不是,对汤玄霖有些不喜欢?” 长安突然低了眉眼, “小姐,汤大人,是不是喜欢春桃?” 第五十一章:恐吓 步桐一口唾沫差点把自己呛回去,错愕片刻,整个脑袋都是乱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长安捏着树枝一下下划在雪地上,“汤大人素来不近人情极难相处,但我瞧着春桃在他面前倒是轻松随意的模样,怕是交情匪浅。” 步桐心道:轻松随意?长安你若是见到春桃指着汤玄霖鼻子痛骂的模样,怕是下巴都要吓掉。 “长安,其实春桃就是个单纯的性格,她不懂官场上的那些,所以待人随和,汤大人呢,也实在不如外界传言那般狠戾无情,大多都是些以讹传讹的东西罢了。” 长安摇头,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小姐,我是亲眼看着汤大人查抄孙府的,行事果决、不留情面的那般模样,如同地狱阎罗,如何有如今照顾春桃的这般细心周到。” 步桐哑口无言。 总不能直接说:长安,那都是骗你的幌子,实则这位汤大人是我的未来夫婿,春桃不过是吃他的封口糕点吃习惯罢了。 步桐只得轻轻叹口气, “长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汤大人并没有心仪春桃。” 长安自然是不信,反而认真地说着,“小姐年纪尚浅不懂这些,只是那位汤大人即便是未来位高权重,也怕是会成为各方势力的眼中钉,况且,他又是个内官,实在算不得良配。” 步桐有些无奈,为何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太监出身的人不配得一知心人,哪怕是个侍女都是不合宜的,语重心长地开口, “长安,谁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若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在意旁些不重要的。” “不重要?”长安闻言突然起身,吓了步桐一跳,“小姐这话的意思,若是那汤玄霖瞧上了春桃,小姐为了笼络这位朝廷新贵,亦会把春桃嫁过去的罢?” 步桐从哑口无言变成了目瞪口呆, “你为什么就非得觉得汤玄霖瞧上了春桃呢?” 长安,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家小姐貌美如花,机灵聪颖,为何你就觉得汤玄霖不能看上她呢? 步桐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后还是咽了回去,长安怒气冲冲地去内堂了,汤玄霖突然一个闪身从后面出现在步桐身边, “你家小厮怎么了?” 步桐悠悠叹了口气,看着汤玄霖换了一身简单的劲装,高高地束起马尾,分明是个明朗少年的模样,虽然,气场过于阴翳了些, “长安以为你瞧上了春桃,我为了拉拢朝廷新贵定然会不顾自己侍女的幸福,把她送给你。” 汤玄霖地嘴角明显僵硬了一下, “我这里是龙潭虎穴吗?” 步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我倒觉得,长安对春桃是有点别的心思的,只是碍于他这人过于刻板,无从表达罢了。” “哦?”汤玄霖挑眉,“是吗?” 步桐点头,“当然。” 上一世,长安最后终于在九死一生后吐露心事,如今,怎么也得早些促成才好。 “对了,”步桐看着来来往往的锦衣卫们, “武十三可醒了?” 汤玄霖点头,“早就醒了,还吃了不少粥饭,又开始骂骂咧咧地要吃要喝,我看他倒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 步桐抱着腿仰头思索了一会儿, “痘疫之事,虽然事从颇大,但是我们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武十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认为自己死死咬住,我们便无可奈何,最后不过治他非法行商一罪,不痛不痒罢了。” 汤玄霖的眸子冷了一下, “那便先打断他一双腿就是。” 步桐默默咽了下唾沫, “玄霖,我觉得不如找个更有效的办法。” …… 内堂偏堂,门口几个锦衣卫谨慎地巡视着,看到步桐他们过来,赶忙起身打开房门,步桐走进去,见着武十三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发呆,见着步桐瞬间嬉皮笑脸起来, “小娘子,你怎么来了?” 笑容突然僵在那里,汤玄霖在步桐身后进门,顺手把门关好, “你又皮痒了?” 步桐到旁侧椅子上坐下,轻轻笑着,“你这是何必呢?豁出自己去保全一个异姓外人。” 武十三不屑地扯了个应付的笑,“小娘子,你真当哥哥我是傻的吗?你们想知道的事,我若是说了,别说异姓外人,就连武家,亦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步桐点头, “确是如此,就算你说了,死罪也是逃不掉的。” 武十三“呵呵”一笑,步桐托腮,看着站在门边的汤玄霖, “可若你是被人指使,首告有功的话,或许流放便可了。” 武十三伸了个懒腰,扯到被汤玄霖踢中的伤口呲牙咧嘴地缩了回去,“可我何必呢?” 步桐认真地点头, “说的有道理,左右最初的那个病人怕是已然去世,再无实质性证据。只是,武十三,有王五等人和族长的证词,加之于你销毁重要药材的行径,你说早已盛怒的陛下,会不会将你凌迟处死,以慰生灵?” 武十三愣住,“你们、你们没有证据!” 步桐摊手, “你一介布衣,竟然这般祸害一方,难道陛下处死你以安民愤,郭大人还会冒着天下人的群情激愤来保你?何必要证据,有人证便足够了。” 步桐瞧着脸色一点点暗下去的武十三, “我若是郭大人,便顺水推舟地要陛下尽快处死你,这样一来,他的秘密便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半分危险。” “不会的!”武十三起身声嘶力竭,“我姐夫才不会,你们不过是为了要我咬出他罢了。” 步桐起身, “罢了,不过是有些嫌隙突然想起你,来看看你如何了?既然无事,便好好将养在此处罢。武十三,你以为你的姐夫有多信任你,你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罢了,若当真看重你,又如何会让你做这随时性命不保的事情,怕是也想要你跟随痘疫一起消失罢?你可当真是命大,接触过痘疫病人仍然无事。” 说完潇洒离开,没留下一个一个眼神。 锦衣卫们锁好门,步桐小声朝着汤玄霖挤眼睛, “玄霖,我方才说的如何?” 汤玄霖轻快点头, “有理有据又威胁到位,原来我家桐儿也有这般心机。” 我家桐儿? 这个称呼听起来不错,步桐笑嘻嘻地忍不住嘚瑟一下, “我这叫,恐吓。” 恐吓完武十三,步桐继续回到药锅旁,几个医官火烧眉毛一样原地跺脚,看到步桐回来纷纷围上来,“先生,不好了,重症病人好几个出现高热不退,快要不行了。” 怕是已经引起了肺炎,如今的药品不顺手,步桐只觉得有种无力感, “取过冰水降温吗?” 医官们连连摇头,“并无效用,而且,而且……” 步桐看着他们,心里一阵发慌,“而且如何? 医官们低头,“季大人也在其中。” 步桐咬咬牙,她一定要救回这些人,救回季川。 只是没有补液、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又该怎么去救这些人? 汤玄霖吩咐着医官们, “急什么?去熬药,准备冰来降温。” “等等,”步桐突然抬头,“去找药,桑白皮、黄岑、白微,加到解毒汤里。” 医官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汤玄霖赶忙答应, “好,我这就带人出去寻药。” 医官们赶忙先去配出新的一批药材,汤玄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 “桐儿,你说我自私我也认了,旁人我都不在意,只是季川他,绝不能死。” 步桐疑惑片刻,“玄霖可是早些便识得季大人?” 汤玄霖点头, “季川是殿下的知心人,唯一的。” 步桐不懂所谓的“知心人”是何意,宽慰汤玄霖, “放心,谁的命都很重要,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会拼力把他们都救回来的,当然,季大人是最重要的,他是个好官。” 汤玄霖点头,随手拉了一个医官转身就走, “我不认得药材,你来辨别,朱雀,套车!”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走了,春桃抱着一堆包扎用的布条出来晾晒,“汤大人怎的又走了?” 步桐看着春桃,突然感觉该让她去找长安解释下, “我去让玄霖再找几味药来,春桃,你同我进屋。” 春桃赶忙放下东西,跟步桐来到临时收拾出来的门侧耳房,“小姐,何事?” 步桐皱着眉头, “春桃,长安怀疑汤玄霖瞧上了你,这一点让我很是困扰啊。” 春桃瞬间瞪大了眼睛,“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春桃是最值得信任的,难不成小姐担心春桃对汤大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要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春桃这思维的跳跃性,跟长安还真是登对,步桐连连摇头, “非也非呀,我只是明明跟一个人心意相通,却被旁人误会,很是苦恼。” 春桃着急地撸袖子,“这个死长安,蠢笨如猪,我去跟他说!” 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步桐松了口气,决定先去看看季川,这时候石青在院子里大声喊着, “步小姐何在?” 步桐出去,“怎的了?” 石青着急地都快哭出来了,“步小姐您快去看看季大人吧,大人怕是要不行了!” 第五十二章:生机 步桐飞奔进内屋的时候,里侧已经一片哭声了,穆禾笙跪在床边,满目绝望,紧紧地握着季川的手,石青在门口大喊一声,“殿下,步小姐来了。” 穆禾笙赶忙起身,踉跄着把位置让给步桐,声音颤抖着再也没了往日的沉着冷静,“阿桐,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步桐一面宽慰着,“殿下切莫慌乱,桐儿想了新的方子,玄霖已经带了医官去寻了。” 一面赶紧上前查看,却发现季川呼吸已经很虚弱了,心叫不好,伸手掰开他的眼皮看看,彻底沉下心来。 季川悠悠睁开眼睛,“步小姐?” 步桐看着他倜然明亮起来的眼睛,回头看了眼焦急的穆禾笙, “殿下……” 穆禾笙自然懂得步桐的意思,一把按住步桐,“不是的,不不的,阿桐,步桐,还有机会的,你再看看他,你再看一眼,方才不是说还有药的吗?药呢?玄霖呢?来人!石青,快去寻汤大人拿药!” 石青立在门口,眼里慢慢沁出泪光里,“四殿下……” 季川慢慢起身,整个人开始变得清明精神,缓缓开口,意识徒然清晰,“殿下,莫要再为难他们了,臣下知道,如今大约是回光返照之相了。” “莫要胡言!”步桐第一次听到穆禾笙这般疾言厉色地呵斥一个人,而眼下这个人,却是已然到了油尽灯枯。 季川咧开干裂的嘴唇笑着,温朗如玉,步桐忍不住惋惜,这样一个谦谦君子,贤臣良友,跟穆禾笙一般的稳重大气,若他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那才是臣民之福。 石青招呼着下人们退下去,步桐也跟着转身,最后回头去看一眼,只看到穆禾笙绝望地跪倒在床边垂下头,懊恼地打着自己,“为何、为何我来得这般迟,我该早些来东夷城的,你竟然,在这里……” 步桐和石青坐在廊下,看着难得明亮起来的日头,只觉得心里阴沉一片,步桐突然开口, “石青,殿下同季川,可是挚友?” 石青闷闷地“嗯”了一声,“是,殿下府上四皇妃,正是季大人的胞妹。” 原来是这般关系,只是看着穆禾笙同季川的模样,步桐还是觉得不止如此, “殿下的舅兄,如此明治贤德,竟然只在东夷城做个区区县丞?四殿下为何……” 石青眼神畅谈,“若不是季大人悄悄离开不知所终,怕是殿下也不是如今的风光,可如今,我们竟然救不了他。”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眼下探究个明白也是对季川的冒犯,只是痛恨为何明明自己在这里,却救不了一个好官。 几个人匆匆来到内屋这边,低头,“先生。” 步桐认出为首的正是那位“族长”老者, “族长为何来此?” 老人颤巍巍地跪下,“我们听说大人不好了,想来再见一面,好好道个歉。” 步桐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季大人如今正在跟最重要的人告别,你们在这里道出便是,屋里自然听得清白。” 老人闻言重重磕下头,身后的人纷纷跪下, “季大人,我们对不起您,自从您来了东夷城,做过数不清的好事,我们却、却在最后放弃了您,如今苍天无眼,来世我等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报答您。” 步桐和石青让到一旁,看着这些人涕泗横流的模样,只是觉得心累,为什么一个好人只有在马上要离开的时候,所有人才开始好好待他? 老人慢慢离开,步桐回头看着房门, “他能听得到吧?” 石青点头,“一定听得到。”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汤玄霖并着医官,身后跟着捧了药炉的春桃,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桐儿,有药了,医官不知晓药量,快些配好熬制罢!” 春桃放下药炉,“小姐,先煎一份给季大人?” 步桐起身,在所有人满怀希望的眼神里,轻轻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 “太晚了。” “什么……”春桃手下一抖,药炉在地上仄歪了一下险些翻倒,汤玄霖深深叹出一口气, “到底还是晚了……”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穆禾笙一步一步走出来,脸色苍白,神情空洞,就好像意识突然变得模糊,整个人有种提线木偶的木然样子,让所有想要上前关心的人,都望而止步。 步桐心里无比沉重,只听着旁侧聚拢过来的衙役和侍从的哭声,脑袋快要炸开。 汤玄霖上前半跪下, “殿下节哀,是属下无能,迟来一步,还请殿下责罚。” 穆禾笙一言不发,木然地越过所有人走过,石青连忙跟上去,步桐这才喊了春桃, “同我进来替季大人整理仪容。” 汤玄霖在后面默默跟进来,步桐走近床边,看到的却是季川一张安详的脸,如同睡着般平和宁静,身着官服,头戴乌帽,十指修长轻轻扣在胸前,手下一方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简单的样式却光泽饱满,一看就是被人经常把玩精心养护的物件。 穆禾笙是以一种什么心情,独自做完了这一切。 步桐伸手拉拉穆禾笙,“我们出去罢,去寻一棺木来,莫要打扰季大人了。” 床上的人如同睡去一般,步桐却觉得看着他连呼吸都困难,那是一种愧疚,一种无能为力的愧疚。 汤玄霖轻轻握着步桐的手, “你尽力了,不怪你的。” 步桐轻轻点头,走出房门,有力坚定地向着呆楞抱着药炉的医官开口, “配药,熬制新的解毒汤。” 医官赶忙让出路来,让步桐去前院,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救命,容不得悲伤太久…… 半月匆匆而过,在第二场雪过去后的清晨,步桐终于在内堂见到了穆禾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神也有些萎靡,步桐待到他给病人换过药,这才上前去, “四殿下,这是刚熬好的参汤,您用些养养精神罢。” 穆禾笙轻轻接过,“多谢阿桐了,你也得多休息才好。” 步桐小心翼翼地摇头, “殿下,是步桐无用……” 穆禾笙的手僵硬一下,摇摇头,“不怪你,这都是命,阿川最后是感激你的,救了整个东夷城。” 步桐眼角有些酸涩,“殿下放心,如今城民痊愈过半,已经回家重建东夷城了。” 穆禾笙点头,嘴边似有若无地带上了一丝轻松模样,“这样就很好,阿川会开心的,晚些时候我便给父皇呈报奏表,让他也莫要担忧。” 步桐不忍再说什么,便作礼退下了,这方走出内堂,族长迎过来,又做势要跪,步桐赶忙一把扶住, “族长就莫要同我尽些虚礼了,您可是痊愈了?我听春桃讲过,您这两日便可出去了。” 最近这些日子,府衙里进进出出颇多人,痊愈的人欣喜回家,躲在暗处的人得知这里可以医治痘疫,纷纷来求救,也算是繁忙。 族长深深行了个礼,“先生,您当真是仙女转世落到我们东夷城啊,我们原本都以为求生无门了,如今却还能回家过日子,您救了整个东夷城啊。” 步桐轻轻摇头, “还望族长感念陛下隆恩,帮助我们惩治宵小。” 族长听到这里,愤愤地用拐杖砸了几下地面,“武十三那个混账!为害一方,罔顾人伦!老朽拼尽这身骨头,也要到陛下跟前告这桩御状!” 步桐微微伏身,“多谢族长。” 拜别过族长,步桐立在门口看着几个人欢天喜地地离开,如获新生的喜悦溢于言表,到如今紧紧揪着的心才放松一些,汤玄霖捧着一只暖炉送到步桐手里, “如今医官们已然上手,你也可以歇一歇了,眼瞧着这些日子都消瘦了。” 步桐笑笑, “能得个太平,便也足够了。” 汤玄霖看着门口一一作别的族长, “季川对于四殿下来说,大约是除了君父之外,最重要的人。” 不知汤玄霖为何突然提起,步桐只觉得心下又沉重了一些, “自家妻兄,自然看重。” 汤玄霖轻轻摇头,“是因为季川不能继续留在殿下身边,四皇妃这才代兄入府,两人的恩爱,都源于对另外一个人的情重。” 步桐眉心一动,突然意识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吗“莫非四殿下和季大人……” 朱雀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督主,步小姐,武十三想要见您们。” 步桐打了个呵欠, “可是想通了?” 朱雀微微低头,“武十三感染了痘疫。” 原来如此,步桐转身往内走去, “我从前安排过的,他若是感染了,先晾他几天发发水痘。” 朱雀应声,“遵小姐吩咐,已然发痘了。” 步桐笑笑,取出口罩带上,推开了武十三的房门, “怎么,武老板可是有事?距离回京都城的日子,怕是还得有些时候呢。” 武十三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往步桐这边挣扎着,“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一定去御前首告,痘疫真的太可怕了,我错了。” 步桐轻轻笑着, “看来武老板,算是知错了。” 第五十三章:礼部的阴谋 “我错了。”武十三跪在地上,神情慌张沉重,“我不该,不该把痘疫传入东夷城。” 步桐挪脚躲开他, “不亲身经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痘疫的可怕,丢命的不是自己,怕是你也实在意识不到错在何处。” 武十三膝行上前,模样恳切,接过被汤玄霖迈过来从中阻断,厉声呵斥他, “跪在那里说便可!” 武十三不敢再动,“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两位能保我性命,我武十三保证从此销声匿迹,再不出来祸害一个人。” 步桐站在窗边看着外头光秃秃的树上,一层积雪在飞鸟的停靠下“扑哧扑哧”往下落,洋洋洒洒很是生动,只是冬日里的景致太过萧条,让人心情颇为低落, “那就要看你,说了多少有用的东西。若是日后让我们知晓你作谎翻供,汤大人如今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要你的命轻而易举。” 武十三连连摇头, “不敢,小人不敢。” 步桐“嗯”了一声,“继续说。” 武十三软绵绵地跪坐在地上,“我姐夫,礼部侍郎郭建新,实为东国公门下,东国公不悦列战虎独占西北兵权已久,遂在兵部构陷列战虎谋逆之后,郭建新出了主意,伪造一个天降灾祸的假象,再假称天象有异直指西北军,届时便可上奏陛下罢黜统帅。” 汤玄霖细细听着, “构陷列将军一事,亦是东国公主导?” 武十三摇头,“应该不是,东国公到东南三省整顿水运已去半年之久,很多事操控起来都颇为迟缓,孙青山似乎已然偷偷倒向六皇子,不过既然目的相同,东国公也就默许进行了。” 步桐轻笑,“可怜列将军一代良将忠臣,竟然这般进退两难。” 汤玄霖继续问他, “那郭建新给你的安排,便是制造痘疫爆发的模样?” 武十三低头去“嗯”了一声,“他答应我,只要事情一成,列战虎,不对,是列将军定然被罢免,到时候便给我在军中谋个少将军的差事……” 步桐回头, “所以,这一城平民百姓的生死,都可以为了你的官职葬送?” 武十三深深埋下脑袋,“求先生救命,我听外面锦衣卫说过,这些日子您救了很多人,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这痘疫有多可怕。我不该,为了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凭白葬送这么多人的性命,季大人是个好官,我却这般报复于他,实在是……” 迟来的道歉比草都贱,步桐不愿意听下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且先养病,待到我们回京都城的时候,你自然该知晓到谁人面前怎么说话?” 武十三脑袋磕在地上“砰砰”作响,碰碎了水泡流出脓血粘在地上很是骇人,“先生请放心,小人自当明白。” 步桐出门去,吩咐着门口的锦衣卫, “去找医官大人,每日三次给武老板送解毒汤来。” 汤玄霖跟在步桐身后, “桐儿不担心他会翻供?武十三可不是什么有人品的人。” 步桐摇头, “可是他惜命,很惜命,这些日子也听说了我们可以医治痘疫,武十三是个机灵的,自然晓得事到如今他姐夫郭大人的阴谋势必落败,未来的官职早已没有指望,怕是还要被连累,若是反告一状,尚且能留条性命,这样的人精,自然会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汤玄霖点头,“武十三不过一市井小民,真正不会认罪的人,是郭建新。” 步桐两人走到前院, “那是必然,一旦认罪那就是抄家灭门、遗臭万年,郭大人几代坐镇礼部,自然不会轻易伏罪,还得需要你来做实铁证,让他无从逃脱。” 汤玄霖眉眼弯弯,正正经经给步桐行了个礼, “定不辜负小姐嘱托。” “小姐,”长安突然出现在旁侧,看到汤玄霖在对面,也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汤大人。” 汤玄霖起身告辞,步桐转向长安, “何事?” 长安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 “少爷成亲了,这是府上捎来的书信,另有喜糖喜饼,春桃已经在给大家分着了。” 步桐点头,伸手接过来, “是我疏忽,未曾给家中报平安。” 长安作揖,“小姐诸事繁多,这些日子尽心尽力,这样的事交给小人来办就是。” 步桐笑笑, “父亲的人就是细心周到,有你在身边我省了颇多顾虑。” 打开书信,是步易阳的满纸叮嘱,啰啰嗦嗦慢慢三大页,步桐看得眉眼带笑。 长安抬头,欲言又止地行礼退下了。 步桐看着他的背影收好信件,心里不由犯嘀咕:怕是春桃已然解释清楚了罢?切莫越圆越糟才好。 给穆禾笙禀告过武十三的事后,汤玄霖开始准备收尾事宜,步桐听说后过去寻他, “玄霖,这便要回京都城吗?可是如今病人数连日增长,还要许久才能结束呢。“ 汤玄霖吩咐朱雀将写好的状纸交给武十三画押, “也不是这几日就走,只是陛下着急东夷城的事,其外颇多证据也得回去搜查才好,过几日我便得先回东京城复命了。” 原来如此,步桐点头,“自是应当的。” 汤玄霖伸手摸摸步桐的脑袋, “放心,城郊营地的事我再也不会容许发生了,殿下在此,你也在这里,我带的锦衣卫和朱雀尽数留下护卫你们。” 步桐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不可,你怎可只身回京都,这一路上……” 汤玄霖笑得骄傲又自信, “无妨,我带上两个人和武十三便可,以他眼下的症状,怕是不出三五日便可活蹦乱跳了。” 步桐想着汤玄霖武功也是极好,便就放心了, “新的解毒汤药效很好,武十三尚且轻症不过有些低烧,无妨的,很快便能好。” ……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步桐托腮坐在前堂檐下,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医官和赶来帮忙的江湖郎中,咬着肉干连连叹气,春桃端着药路过忍不住停下来,“小姐,您快收收这幅模样罢,汤大人走了两日,您就心神不宁了两日,难不成,如今声名鹊起的东厂督主还会有什么风险不成?” 步桐咂咂嘴, “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春桃翻了个白眼离开,最后嘴里念叨着,“小姐何必担忧呢,那位可是汤大人啊。” 长安并着穆禾笙过来,听到了春桃这句话,眼神又暗了几分,穆禾笙笑笑,在步桐身边坐下, “阿桐,可是担心京都城里的人再下黑手?” 步桐点头,“殿下明我,痘疫爆发的营地他们都敢偷袭,汤大人只带了两个随行,还押解着重要人证,我怕他会有危险。” 穆禾笙轻轻点头,“幕后主使的险恶用心,令人闻之色变。玄霖一向行事缜密,阿桐莫要担忧了。” 步桐点头,看着头顶乌压压的云, “怕是又有一场大雪了,殿下,安排石青出去采办棉被衣物和吃食罢。” 穆禾笙也跟着托腮看天,“石青已经去了,怕是年下要下场大雪了。” “瑞雪兆丰年,是祥瑞。”步桐慢悠悠地说着,这才轻松了一些。 门口连跑带摔地奔进来一锦衣卫,长安冷眼,“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这样慌张,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那人扑到穆禾笙脚下跪着,声音颤抖,“殿下,出事了,汤大人一行在东山遭到了埋伏,前去探路的人只找到了两个兄弟的尸体和这些。” 步桐猛地起身,紧紧盯着那人手里的马鞭衣配之物,眼神落在一个沾满血污的香囊上,那蹩脚的绣工,分明就是自己送给汤玄霖的那只。 汤玄霖待这香囊视若珍宝,若还有一丝机会定然不会弄丢它,上面的血……是他的吗? “去找!”穆禾笙起身沉稳地吩咐着, “让所有锦衣卫都进山去找,一定要寻得汤大人回来!” 朱雀近前领命,步桐起身, “长安,去取我的斗篷来,我也一起去。” 穆禾笙想要组织,但转头看着步桐坚定的一张面孔,只得朝向朱雀,“好好护着步小姐。” 步桐摇头,拿过那只香囊收进怀里,“殿下无需安排我,桐儿可以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还要带汤玄霖回来,步桐穿衣上马,看着穆禾笙也一身劲装跟过来, “殿下还是留下坐镇府衙罢。” 穆禾笙摇头,“医官们尽在,照顾好病人们并不费力,玄霖是我左膀右臂,如今情况难料,天色不好马上便要有一场大雪,恐到时候更是难以寻找,必须在雪落前把他们带回来。” 步桐感怀, “有殿下这番话,便足够了。“ 东山上是灵隐寺,一行人行至山脚丛林,便看到了两个锦衣卫的尸体,一刀毙命很是简单,但瞧得步桐心里发寒,锦衣卫的身手,已是不凡,怎会轻易被人杀死。 “大家分成三队,分散寻找线索,若有发现,便燃放信号,”穆禾笙安排下去,大家便四散开来寻找蛛丝马迹,步桐的眼神也在紧张地四下看着,不知不觉便脱离的了大部队…… 第五十四章:刑讯高手 “那是什么?”步桐终于在一棵枯死的树下杂草上,看到了一滴血迹,虽然已经凝固,但是足以让步桐欣喜回头, “大家快……” 身后早已无人。 步桐摸摸身上,并无信号随身,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朱雀?” 无人应答。 步桐呼出一口白气,“一月?” 依旧无人。 “罢了罢了,玄霖呀,眼下只有我来寻你了,”振作起精神,步桐牵着马仔细寻着周边的痕迹,试探性地寻找着。 越往深山里走着,路上渐渐幽深,开始慢慢变得昏暗,步桐直到脚下踩上松软的雪,这才惊讶了一下, “竟然还有积雪?” 可见这里实在是海拔有点高了,步桐喘着粗气,牵着马匹趔趔趄趄地走着, “雪地好,雪地好啊,玄霖若是经过,定然留下痕迹,那我就可以,可以带他回家了。” 再往前走了一段,步桐突然眼前一亮,快步往前趔趄地跑了几步,果然,雪地上有人经过的痕迹, “玄霖。” 回头去牵了马想要前行,突然身后一声尖锐的响声,是东厂特有的鸣哨信号,大约是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这才放出信号, 步桐的第一个念头是先找到汤玄霖再说,谁知道马匹突然受惊,牵带着步桐跳了起来,步桐赶忙想要松开缰绳,却不想这一挣一紧,整个手腕都被缰绳缠绕在里面,步桐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被马儿给带了出去,连一声尖叫都来不及发出,马儿跳跃进树丛,步桐只觉得身上、脸上被枯树枝划过,脚下不断磕碰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 拼尽全力保持着清醒,步桐生怕自己若是昏了过去,定然会被疯了的马匹拖拽没命的,翻过身子努力去抓住马鞍,让自己贴近马匹的身体,尽量不让马匹认为身边的人是威胁。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步桐认为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时候,突然疯了的马儿一脚踩进雪窟窿,前栽的顺间把步桐甩了出去。 步桐的视线开始一点点模糊,只觉得手臂上的疼一点点侵袭过来,最后彻底席卷,开始陷入一片黑暗…… 再醒过来的时候,步桐先是听到了汤玄霖的声音, “桐儿,桐儿……” 迷迷糊糊睁开眼,果然是汤玄霖一双微红的凤眼,只是简单束着墨发,一身粗布衣物,全然没了平日里高傲的东厂督主模样,步桐有些不敢想象地伸手去摸他的脸, “玄霖,真的是你吗?” 汤玄霖终于松了口气,还未说话,身后突然出现一浑身脏物,满头乱发的男人,气哼哼地扔下一碗药,“难不成你在我这里见鬼了吗?赶紧吃药,养好了快走,我这里可不是收留落难的地方!” 步桐慢吞吞地起身,看着那人虽然脏乱,但年轻清秀的一张面孔, “刑天?” “哎?”这人奇怪挠头,“你为何知晓我的名字?” 步桐愣住,对啊,如今不是前世,不过只是初见,自己直接叫出了人家的名字,着实奇怪。看着后面跟进来的武十三,步桐果断伸手, “他告诉我的。” 武十三满脸很不聪明的模样看着步桐认真回忆,“先生,我何时……” 步桐摆摆手打断他, “罢了,名字不过就是取来被人叫的,何必计较这些。” 刑天点头算是赞同,“我说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东山上到了冬日里,连个猎人都没有,你们却一个个地被我捡了回来,知道这一天耽误我打多少猎物吗?” 汤玄霖不客气地斜了他一眼, “待到我们回了京都城,十倍还你就是。” 刑天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你们五个人的口粮,就不止十倍这么少。” 步桐环顾过屋里的人, “五个人的口粮?除了我们三位,还有谁在这里?另外两个锦衣卫兄弟不是已经……” 汤玄霖神色一泠, “还有被抓的两个刺客。” 刑天突然一把拉住汤玄霖的胳膊,“等等,她在说什么?锦衣卫?你们是锦衣卫?” 武十三终于得意洋洋起来,“正是。” 刑天的眼睛亮了起来,朝着武十三作礼,“大人可否帮我引荐,我想投奔到你们的督主大人,汤大人麾下。” 武十三视线扫过毫无反应的汤玄霖,朝着刑天扬起下巴,“胡说什么呢?你当我家大人什么人都收入东厂的?还到督主麾下投奔?想投奔到东厂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是好好打你的野物罢。” 刑天不服,“连你这样的草包都可以到东厂效忠,我为什么不可以?” 步桐在纠结着如何跟汤玄霖举荐,让他收下刑天,这边汤玄霖突然开口, “你有何才能,便要进入锦衣卫效忠?” 刑天见着终于有人问到重点,赶忙上前讨好地笑着,“大人放心,我有办法,替大人问出刺客的幕后主使。” “你可别吹牛了,”武十三到一旁的蒲团上坐下,“若不是我们大人毒粉用的及时迷晕了这两个,怕是这都要自尽了,你扯开他们口中的破布试试,瞬间咬舌自尽你信不信?” 刑天白了他一眼,“你当那些刺客都是咬舌自尽的?简直蠢笨如猪,汤大人为何会选你入东厂,怕是那日吃多了酒罢?” 汤玄霖似乎很有兴趣地回头, “那你且试试罢,若是问得出幕后主使,我保你进南镇抚司主管刑讯。” 刑天摩拳擦掌,“大人说话可算数?” 见着有戏,步桐搁下药碗点头, “保准算数。” 刑天起身便往外走去, “两个时辰,定然有结果。” 步桐感觉自己只是方才被马拖拽的时候用尽了力气罢了,如今倒是恢复了不少,舔舔嘴唇看着汤玄霖, “不如,我们去看看?” 汤玄霖扶她下床,“这个孩子助我们摆脱刺客,还将他们一网打尽,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个很机灵的,只是这帮刺客似乎是家门死士,被抓后全部自尽,只有这两个留了下来,势必无法带回去审问了。” 步桐赶忙替刑天说着好话, “我瞧着他一心想要进入东厂,也是个有才能的,不然这荒野山岭的孩子,怎的知晓京都城里有个东厂,风头正盛呢?” 说话间出了门,步桐这才看到自己所在,是个山坳中的小茅草屋,简单又破旧,只有小小的两间,两个刺客被绑缚在东面草棚的木桩上,口中塞了破麻布,倒是一副求死不能的模样,刑天上去便扯下了那团麻布,跟在后面的武十三惊叫了一声, “坏了,他们要咬舌自尽了!” 刑天白了他一眼的同时,手下使力,捏住对面人腮,迫使他开口,稍作观察后手肘反击,一颗牙齿伴着血水掉到了地上,另外一个人的这套动作也瞬间完成,步桐看着地上的两颗牙齿, “牙齿里藏有毒。” 刑天看着武十三,“听到了吗?一位年纪尚幼的小姐都看得出。” 武十三继续嘴硬,“那他们还是会咬舌自尽的。” 刑天不去再看他,紧紧盯着面前两个人,“咬舌自尽?你竟然信这个,你到底是不是东厂的人啊?人都是有求生意识的,即便是一心求死的人,也做不到完全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个理论用神经学反应的理论也说得通,步桐惊讶了一下刑天的认知果然很前卫。 刑天拔出匕首,挑开两人的面巾和衣物,“我这个深山老林里,别的不说,就是狼多,而且白日里也是到处溜达的,你们说,这日头马上要落山了,我这里人气太重,会不会吸引来雪地里找不到食物的狼群啊?” 被缚的一个人朝刑天恶狠狠地,“要杀便杀,多什么废话!” 刑天摇头,语气很是诚恳,“我不过就是个猎户,挣些银钱讨婆娘罢了,这两位答应回头给我五两金子,我就得护他们平安不是?狼群若是来我这茅草屋,就这屋子根本挡不住,放心,我把你们绑在这里,捆牢一些,狼群只会啃咬你们的四肢,到时候还是能有条命的。” 步桐默默咽了下唾沫,看着那两人脸色瞬间铁青,慷慨赴死大约很多人一时冲动都能下定决心,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野狼啃去四肢,这种折磨和恐惧,足以在夜来前的这段时间里击垮所有人。 刑天招呼大家回屋,步桐看着那两个人,如今可以断言,刑天这招,怕是要成了。 武十三抱着热水哆嗦着,“若是他们不说呢?” 刑天无辜摊手,“那就喂狼呗,其实我方才是说了慌的。” 武十三松了口气,“果然如此,根本就没有狼,你是吓唬他们的?” 步桐看着刑天眼里闪过的寒光,丝毫不逊于汤玄霖的狠绝, “是夜里的狼群,不会乖乖地只啃食四肢,头狼会带领公狼们,啃掉猎物的双腿后,咬断所有负累,把猎物拖回狼窝,供母狼和小狼食用。” 武十三的瓷碗“啪唧”一声掉到了地上,步桐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可是这样的话,他们就死了。” 刑天一脸无辜地看着汤玄霖,“对于大人来说,一心求死的死士本身就没有什么价值不是吗?” 步桐和武十三一脸震惊看向汤玄霖,汤玄霖微微笑着点头, “日后去南镇抚司报道。” “还有,这个人不是东厂的人,不过是个重要人证罢了。” 第五十五章:狼王入东厂 刑天一脸“果然”的模样,武十三默默捡起自己的碗,缩在旁侧空抱着不说话,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尴尬了。 汤玄霖作为始作俑者,一副轻松地模样给步桐添热水, “刑天,你为什么这么想投奔到东厂,对于这个地方,如今风声颇多,形容也大多颇为刁钻,东厂之人虽不在意,但口碑也实在是差强人意。 汤玄霖对于自己的认识还真是“通透”,步桐偷笑一下。 刑天摸着乱糟糟的脑袋“嘿嘿”笑着,“大人,我们这些小人物,原本也不在意所谓口碑,名声这些的,您不觉得,督主汤大人是个很传奇的人吗?” 武十三瘪嘴,“哪里传奇?一届布衣坐到如此地位吗?倒是励志。” 说完看着汤玄霖瞟过去的眼神迅速捂嘴。 刑天也瞥了他一眼, “你个废物懂什么?只瞧得见这些最不重要的东西,走没走心?” 步桐来了兴趣,笑嘻嘻看刑天, “那你且说说看,从走心的角度来说,为什么想要追随汤玄霖?” 刑天很认真地停下了加柴的手,坐回去认真总结着,“因为他跟旁人不同,出身卑微,没有根基,但是却任人唯贤,大力收纳民间人才,毕竟在他之前,尽是世袭的封位、家传的官职,只有到汤大人这里,怀才不遇的平民百姓才能真正施展抱负。” 步桐点头,有道理。 刑天继续说着,“而且,他进入朝堂,亦没有左右摇摆或者攀附一方,一己之力效忠陛下,严惩宵小,整顿吏治,这难道不是我辈楷模吗?” 武十三愣住。 步桐愣住。 汤玄霖也愣了一下,只是反应过来的比较快,只是轻轻摇头笑了下。 步桐咂咂嘴, “可是世人皆传闻,汤大人凶残暴戾,毫无人性。” 忍不住打击他一下,换来汤玄霖哭笑不得的一个眼神。 刑天竟然很是兴奋地摆摆手,“小姑娘你这就不懂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惩治奸小若是以礼待之怎会有结果,不如手段狠一点,一来省去了颇多麻烦,二来也可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人。” 步桐叹了口气, “竟然收获了一个脑残粉。” “何为脑残粉?“汤玄霖笑笑问着。 旁侧的武十三突然挺直了腰板,“狼来了。” 这三个字落入步桐耳朵里的第一印象是想笑,但是随即而来的野狼喘息声直直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狼,真的来了。 汤玄霖赶忙坐近一些护着她,低声,“桐儿安心,不会有事的。” 刑天看着两人不住的感慨,语气调侃没有丝毫紧张,“还真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景象,等我们回了京都,就给你们办婚礼罢?” 步桐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汤玄霖开口,果断干脆,“不必。” 刑天一副热心的模样,手舞足蹈,“怎么还不好意思了?我的梦想就是,在督主大人手下做出一番事业,多得些银钱娶房媳妇,回头生一屋子的大胖儿子……” 步桐忍不住再次打断他, “若是东厂名声太过,没有女子愿意嫁你为妇,那该如何?” 刑天不服气,撩起一堆乱发露出漂亮精致的一张面孔,眉眼浓重,很是俊朗,“小姑娘,你有没有仔细看哇?我洗干净可是很帅的。” 确实很帅,刑天当年在东厂,是仅次于汤玄霖的第二“绝色”,只是因为坐镇抚司,刑罚残烈过于惊世骇俗,所以“劝退”了所有慕名而来的京都少女,直到最后汤玄霖被免职外派,他仍然是孑然一身。 其实女孩子,也不全是看脸的,她们也怕枕边人满手鲜血,人间阎罗。 汤玄霖在窗边观察了一下回头看着两人, “我觉得,现在这时候大可不必讨论未来尚无定数的事情,不如好好看看外面的情况再说。” 刑天耸耸肩过去,趴在窗边看了半晌,嘴角扬起一抹肆意狂妄的笑容,“大人放心,他们马上就要招供了。” 步桐也跟过去看,果然,几只青面野狼慢慢走近刑天的这处小院子,步桐看着那一双双黑夜里闪着绿光的眸子,心里一惊,不自觉地伸手捂住了嘴。 几只狼试探性地凑近被绑缚着的两个人,步桐看着两人不断发抖的模样,暗暗紧张着,果然,一匹狼忍不住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惨叫声划破山坳里的宁静,惊了屋里的几个人,挑衅起了群狼的胜负欲,也吸引过来更多的狼…… 那两个人再也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喊着, “汤大人救命!我们说!” 刑天起身愣愣地看着身边三人,“这谁家的杀手?怕是傻的吧?这里哪有什么汤大人。” 步桐拍拍他的肩膀, “我觉得他们既然想说,不如想法子且去听一下,再晚些,怕是就要被狼群叼走了。” 刑天抱着胳膊保持犹豫态度,汤玄霖起身整理着衣物, “我想你既然用这样的办法逼他们开口,必然有办法在他们想要吐露实话的时候从狼口中救人。” 刑天摊手,“外面可是近二十只野狼啊,我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猎户,我能有什么办法。” 汤玄霖斜眼看着外面, “在下倒以为,久居这深山之中,有些伙伴也是好的,只是与狼为伍,还真是独一处风景,你若还想进东厂,不妨就把话说明白些,莫要用些小手段谈条件,东厂的人,不接受任何谈判威胁。” 刑天果然收去了那些吊儿郎当,认真看着汤玄霖,“我要进东厂,而且我知道,没人做得了督主大人的主,你说那些话,不过是诓我的罢了。” 汤玄霖微微抬起一侧眉毛, “让你到南镇抚司主管刑讯的事,是真的,我可以做主。” 刑天打量着汤玄霖,“说话有度心思深沉,思维灵敏为人机敏,行走无声武功深不可测,想必你在东厂也是个角色罢?” 汤玄霖微微眯了下眼睛,没有作答。 步桐无奈开口, “刑天,你若真想带着功绩去见你的督主,外面的人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刑天无所谓地笑笑,吹响一声高亮的口哨,外面传来动物奔跑的蹄声,步桐再过去一看,错愕回头, “狼群散了。” 武十三不敢相信地推开门,外面只剩下大口呼吸的两个刺客,唯有地上的脚印可以证明方才有什么来过,大惊回来,“我的天,那些狼,是你养的啊?那你岂不是东山狼王!” 刑天不耐烦地拨开武十三,嘚嘚瑟瑟地背着手走出去叫嚣着,“有想说的就快说,大雪封山数月,我的孩儿们可是好久都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这话带着莫名的阴森,步桐默默紧了下衣襟,跟在汤玄霖身后也出去了院子,被咬的人整条胳膊上尽是鲜血淋漓,野狼的咬合力果然不是盖的,那人疼得大口呼吸着, “还请汤大人给个痛快。” 刑天眼睛瞬间瞪得巨大,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汤玄霖,“你……” 汤玄霖冷声,“我只要你们背后的人,不会留你们做证人。” 那人这才点头,“吩咐我们的人是,是……” 话音刚起,一只长箭划破夜空,直直钉在两人的脖子上。 一箭双雕,好剑法。 汤玄霖第一反应是去追,但是余光看到步桐和武十三,并着刑天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收回迈出去的半只脚,“回屋里!” …… 刺客被杀了,难道是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大家都在沉默着,直到刑天首先打破安静, “大人,不是,督主,真的是你吗?” 步桐看着汤玄霖皱眉沉思的模样,赶忙把刑天拉到一边坐下,从怀里拿出那枚御赐金牌, “如假包换,这位就是你要投奔的汤玄霖汤大人。” 刑天像瞻仰圣物一般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汤玄霖,连连称赞, “果然是汤大人,这气度、这身姿,绝然当得起人中龙凤。” 这次轮到步桐嘴角抽搐了,武十三不客气地怼他,“您这话说得,难道方才没看出汤大人人中龙凤,溜须拍马的做派,你该去做官啊。” 这话刚说完,就被刑天一拳掀翻在地,少年额上青筋暴起,“你放屁!” 步桐赶忙起身, “这是做什么?不准打架!” 汤玄霖这时候起身一手一个把两人扔开,凛声刮了两人一眼, “怎么?这时候还要给我生事?” 别说闹事的人,步桐都赶忙躲到一边去,捂着胸口小声连呼, “太吓人了。” 那两人更是连连点头,刑天咬咬牙扑到汤玄霖脚边,“督主大人,刑天真心归附,还请大人收下小人。” 汤玄霖低头看他,迅速收走自己的脚, “我说过多遍的,去南镇抚司报道便是,狼王入我麾下,不是坏事。” 步桐知道日后刑天的本事和引发的争议,只是他同汤玄霖之交,如亲信、如知己,有这样一个人在,之于汤玄霖,不是坏事。 夜色渐近,汤玄霖捏着那只羽箭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步桐三人吃光了花生地瓜和玉米,那人依旧如同岩石一样立在灯旁,刑天凑过来, “夫人,要不劝督主大人休息罢?” 步桐悄悄离他远些, “刑天,若想要长长久久地在玄霖身边呢?日后就要假装根本不认识我。” 刑天意味深长地“哦”了一下,“想来姑娘是不想让父母知道得了一位这般的婿郎罢?” 步桐瞪他, “是怕革命的火苗被发现太早以至于无法发展壮大!” 刑天一脸茫然。 武十三迷迷糊糊地趴在一旁开口,“是这位小姐定然出身高门,即使东厂如今风光正好,那些个真正的贵门世家,也是瞧不上的,更何况……” 武十三睡去了,留下一句显而易见的“更何况”,刑天默默转开去,步桐望向汤玄霖,刚好跟对视而来的眸子撞了个正好。 只是那白日里骄傲冷洌的眸子,如今满是悲伤…… 第五十六章:线索汇合 步桐朝他踏踏实实地笑着, “我不在乎。” 汤玄霖垂眸,似是故意敛去了所有情绪,步桐没有上前,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他,有时候,一个骄傲的人所有的不甘和困闷,都是不愿意被人发现的,给他一些时间和空间,亦不是坏事…… 刑天偷偷回头小声,“不会吧?竟然还有督主大人高攀不上的门户,你莫不是公主罢?” 步桐摇头,在刑天松了一口气之后小声,“我刚刚获封郡主。” …… 夜里果然又落了雪,第二日一早,步桐从里屋摇摇晃晃的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听到外面刑天和武十三正在推推搡搡地扫雪,你嫌弃我动作慢,我嫌弃你扫的不干净。 步桐打着呵欠出门去,却唯独没有见到汤玄霖的身影,靠在门边看着那两人“呼哧呼哧”的模样, “玄霖呢?” 刑天回头,“小姐醒了,督主大人说出去寻些吃食,走了有一阵了。” 这称呼怪怪的,步桐咂咂嘴走出去伸了个懒腰,看着旁侧深到脚踝的落雪,哈出一口热气, “昨夜的雪真是大呢。” 武十三本就是个根本不沾手这类活计的人,扫过几下雪更是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小先生,您可真是睡了一个好觉呢。” 步桐想着昨夜梦里,铁马冰河血海成魇的模样,心里一阵苍梧冰凉,嘴上依旧还是那副单纯的模样, “早知今日大雪封山,左右也出不去,我便多睡一会儿了。” 茅屋门口有刑天攒下的柴火堆,步桐也没了贵家小姐的仪态,提起裙摆便坐上去, “那两个人呢?” 刑天得意洋洋地看着那处毫无痕迹的地方,“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便和督主大人一道去处理了,啧啧,不得不说这射箭之人真是好技艺,只一箭便拿下了两个人头。” 完全崇拜的语气,让人汗颜。 武十三皱眉,“你可别说了,真瘆人。” 步桐垂着脚坐在那里, “刑天,你觉得这人杀掉刺客,是为了什么?” 刑天一下下扫着厚厚的积雪,“杀人灭口呗,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步桐仔细想着, “白羽赤铁箭,乃军中专用。” 刑天愣住,瞬间明白步桐的意思,若说是军中人干的,这似乎太过于浅显,直直起身看着步桐,“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栽赃?” 步桐望着晴朗的天空,湛蓝纯净没有一丝杂质, “不尽然,列战虎方才平反,陛下正是看重,此时栽赃陷害似乎太过明显,那此人到底是出身军中还是故意混淆,尚有待商榷。” 刑天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挠挠头,“有话你就直说,这里又没外人。” 武十三清咳一声,“那个,需要我回避吗?” 刑天斜看他,“你是重要证人,若是趁机跑了我怎么跟大人交代?” 随即看向步桐,“小姐,你但说无妨,打不了回去我杀了他便是。” 武十三丧着一张面孔老老实实地回头去扫雪,“不乱说就是了,这遍山的大雪我如何跑得脱?何必恐吓人呢。” 步桐仔细想着,“大约是要警告我们,还有一部分军方势力并不在列将军手中,要我们小心行事,莫要追究到他们头上。” 刑天惊讶地张大了嘴,“还有一部分势力?如今京都城中,军方势力无非就是列战虎的西北军和北国公的人马了。” 步桐耸肩,“白家伯父自然不会牵扯到这些事里来,只是军中除了这两大势力,还有一些军中之人倒向不明,怕是日后也得一一筛查才是。” 刑天咂咂嘴,“要我说这列战虎虽有将才,却无帅能,手底下的人早就涣散不堪了。” 步桐看到门口进来的汤玄霖跳下柴火堆,笑嘻嘻地迎过去,“做个良臣有何不好?这次的事对我们而言亦不是坏事,至少知道,军中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太平简单罢。” 汤玄霖手里拎着一只大眼睛灰色兔子, “雪地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大家将就一下,今日须得想办法找到其他人汇合。” 步桐跟那兔子对视半晌,在刑天“大事不好”的眼神里笑盈盈地把兔子抱过来, “兔兔这么可爱我们怎么能吃兔兔,不如,先想办法找到四殿下和朱雀他们罢?” 刑天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但碍于汤玄霖在旁也实在不好说什么,摇摇头舔了下嘴唇想象着兔肉的味道,“罢了,我这还有些玉米,既然如此,便熬了吃粥罢。” 武十三不愿,“玉米粥有什么好吃的?烤兔肉多香呐!” 刑天赶忙把他拉走,压低声音呵斥着,“不想活了你,走走走。” 步桐隐约想笑,却发觉汤玄霖正眉眼温和地看着自己抱着兔子的模样,一身农家的粗布衣裳倒掩盖了平日的锋芒,像是个眉眼精致的寻常平民少年了。 “玄霖,真想把你永远留在这里。” 莫名的一句话从步桐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很是突兀,汤玄霖却敛了眉眼, “若有一日,天下平定,百姓和乐,陛下再也不需要东厂,我便寻一山青水绿之处,同我家娘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余生也算美满。” 步桐看着他仙谪一般的模样,兀自想象着着未来平静美满的日子,若旁人听来定然觉得这位当朝新贵胡言乱语、故作姿态,只有步桐知晓,汤玄霖那份渴望平淡的期许。 “玄霖……”正要说些温情缱绻的话,步桐突然在汤玄霖的脸上发现了一点异样, “你嘴巴旁边那是什么?” 汤玄霖错愕片刻,伸手去摸,随即笑笑, “仿佛捉拿这只小东西的时候,蹭上了些灰罢,我去外头洗把脸就好。” 汤玄霖转身出门朝着溪边方向去了,步桐愣在原处有些冷怔,“这怎么……好像胡茬呢。” 转念一想,汤玄霖又怎么可能长胡子,摇头笑笑,抱着兔子回了屋…… 日头完全升起来的时候,穆禾笙已然找到了这处地方,看到步桐和汤玄霖蹲在小院里逗着一只胖乎乎的灰色兔子,有些难以置信地犹疑上前, “这是……” 步桐抬头,笑得纯真浪漫,“四殿下,您来寻我们了?” 汤玄霖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臣下无能,让殿下费心了。” 到如今,穆禾笙这才相信,眼前这两个人确实是东夷城走失的东厂督主和南国公府的小先生。 武十三扛着扫帚从屋里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扫扫扫,天天扫,一个破屋顶有什么可清理的……” 声音戛然而止,很是激动地看着门外站的锦衣卫们,“天呐,终于找来了。” 穆禾笙再次不解,“武十三?你……” …… 汤玄霖换回那身墨色暗纹的劲装,吩咐着近前的朱雀, “那位刑天,查清底细,安排到南镇抚司主管刑讯问话,再给他拿五两金子,你来安排便好不必来回话。” 朱雀应下,看着汤玄霖,“督主,收到京都城密信,北凉骚扰边境,列将军带着大军去镇压了。” 步桐闻言赶忙询问, “那我家兄长可是跟着去了?” 朱雀摇头,“陛下任命步少将军接管兵部,左岸、云放将军为左右前锋,一道去了。” 步桐点头, “这个安排想必父亲会欣慰,云统领亦然欣喜,只是哥哥怕要不甘一些时日了。” 穆禾笙在一旁温和笑着,“北凉国力并不如我们,此去多半新年便可班师,步少将军的愤懑怕是也会消的,只是,还有一则稍奇怪的消息,我一夜尚未想通。” 汤玄霖拱手,“愿闻其详。” 穆禾笙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我的奏章已交由信兵快马递给父皇,那边传来消息,郭建新拒不认罪,但东国公一党的人却按兵不动,没有出面求半分情,按理说如今人证尚无定论,单凭我的查探,大臣们大可直接质疑,但如今,朝堂上也只有一个郭大人在喊冤。” 汤玄霖的眉头紧绷着, “难道郭建新不是东国公的人,而是六皇子的?如今六皇子折损兵部,大约正在养精蓄锐,不愿再起纷争。” 步桐摇头, “若是如此也很反常,既然折损兵部,自然要全力保住礼部才是,如今竟无人来替郭大人辩驳申辩,难道是郭大人人品不端,朝中树敌太多?” 穆禾笙笑笑,虽然对此事很是不解但是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倒不会,郭大人朝中人缘极好,府上经常是夜夜笙歌,各种高朋显贵满座,倒不至于一朝落难,连个相帮之人都没有。” 步桐点头, “殿下切要当心,这样一个在陛下眼中尚且没有派系之人,怕是最后穷寇末路,是要胡乱攀咬的。” 汤玄霖想想跟着附和,“怕就怕他,最后攀咬到殿下头上来,如今没有人相帮,反倒是让陛下疑心他的背后势力权势不高,相信了奸人诬陷。” 穆禾笙眼神清朗,“我素来不喜权利争斗,父皇自然知晓,况且天日昭昭,定然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这样一个傻白甜,是怎么做人家皇子的?步桐心生疑问,努力别开眼神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汤玄霖拱手, “殿下仁政忠明,宅心仁厚,不懂朝中小人算计,只是这般诬陷,还是勉励提防得好,陛下本就对殿下……如今方才稍有起色,莫不能再惹陛下心中不快了。” 穆禾笙笑得有些苦涩,“世人皆言道:君臣父子,先君臣,后父子,到底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得父母亲爱。” 步桐突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实则四皇子就是个悲剧,明明是皇后亲生,却不得其宠爱,皇后一生都在为养子穆禾荃费心经营,如此自然也没了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不得宠是必然。 好在四皇子从来不在意这些,为人稳重大度,最是贤明。 穆禾笙微微低头, “殿下勿忧,早些卷入那些权利争夺只会让人泯灭心性,殿下志不在此,何苦为其所扰。” 穆禾笙笑笑, “玄霖知我心意,既然你们无事我也就放心了,先且回东夷城罢。” 第五十七章:灵隐寺的横祸 东夷城倒是慢慢热闹起来了,劫后余生的人们打起精神开始重建家园,街上开始陆续被人请扫出来恢复以往的安宁祥和,步桐这日行走在大街上,竟然看到了几个小摊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地撑着,忍不住感慨, “东夷城,到底还是满目疮痍地活过来了。” 可是她的身边并没有任何同行的人,一月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小先生,您在同我说话吗?” 小先生? 步桐轻笑, “为何你也这般喊我?” “先生”这个称呼一般是喊不得的,若非传学授教、劝人向善之大家,那至少也得是受大多数人尊敬的长者才可,步桐一个方才成年的小丫头片子,何德何能? 步桐心里一阵绞痛,仿佛回到了上一世最后那日,一月浑身血污跪在自己面前声嘶力竭地说着,“大先生,走罢,留得青山在……” 一月的声音被耳侧的一月覆盖,“小姐做了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救了无数命如草芥的百姓,大家敬您一声‘小先生’,一月自然须得这样喊着。” 步桐笑笑,往前走着, “虚名罢了,又有何用呢?” 街角一位老者,拄着拐杖守着身边小小的摊子,却吸引了步桐的视线,是一处红红火火的摊子,福字、绳结、配饰、剪纸、春联…… 刺目鲜活的颜色提醒着人们,新年马上就要到来了,这座饱受打击的城,也要迎来辞旧迎新,步桐上去,伸手抚摸过一个中国结模样的挂饰, “真漂亮。” 老者浑浊的眼睛在步桐身上看了一会儿,这才趔趄起身,“莫不、莫不是京都城来的小先生?” 说着便摇摇晃晃便要跪下,步桐赶紧上前去扶住, “老人家,莫要这般客气,我受不起的。” 老人眼里有泪闪烁着,嘴边忍不住地颤抖,“多谢小先生救命,我们知道,您是京都城里的郡主娘娘,竟然也愿意为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到这座‘死城’里来,我们何德何能要小先生如此。”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反思自己“何德何能”,自己从现代带了蒲地兰冲剂的配方救了水痘而且,却被所有人高敬一份,百姓们明明应当依附国家,却在活下来之后这般“受宠若惊”。 步桐百感交集,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要离开。 老人家不依,死命地拽着步桐,“小先生难得出来一遭,喜欢什么小物件拣去便是,小老儿面上也有光啊。” 想着这次出门并没有带银钱,步桐只得推辞,结果引来了更多的人,最后,步桐蹒跚走回府衙大门的时候,手里满满提着两大堆东西,胳肢窝里还夹着两块布料。 “咱家小姐这是去打劫商户了吗?”春桃和长安在院子里烧水,看到步桐进来忍不住吐槽。 步桐抓狂,“还不快过来接着。” 春桃两人这才赶忙上前,接过步桐手里的一件件物什,“烧饼、果脯、艾叶、掸子……还有个福结,这都些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春桃塞了个果脯到嘴里,手里捏着一个掸子不解抬头。 步桐终于松出一口气,揉着酸疼的手腕, “都是街上的百姓给的,推拒就又哭又闹的,可累死我了。” 步桐喘息还没消下去,石青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步小姐,我家殿下不见了,汤大人也一大早出城巡防去不在,这可怎么办好?” 不见了? 步桐看着有条不紊忙活着医官和锦衣卫,眼见着就快要了结回京都城,穆禾笙总不至于出什么意外,若是连石青都没有带,那便只有一个地方了。 步桐摆摆手, “石青你咋乎什么呢?我知道殿下去了何处,这便去寻他回来便是,你们在这里好好照顾病人们,再有个七八天就可以回京都了。” 众人听闻纷纷喜笑颜开,步桐紧了紧斗篷,慢慢往府衙后山走去。 季川的陵墓旁,果然有一个黑色瘦高的身影,步桐站在远处没有上前,改日一别,怕是再难见,实在不忍心去破坏眼下的氛围, “看来这舅婿的感情是真的好啊,四皇子府那位备受宠爱的四皇妃,定然同兄长的感情也是极好。” 步桐站在远处看着一人一碑站在雪中的景象,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觉得悲怆,转头便往回走,结果遇到了正在府衙后面指导锦衣卫换防的汤玄霖, “玄霖,你回来了?” 汤玄霖正在冷着脸训斥一个锦衣卫统领模样的人,四下的锦衣卫们面如死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听到步桐的声音回头瞬间笑得温和小心,轻声开口,温柔得好像大声讲话会把步桐吓跑一般, “桐儿,你怎么在这里?” 旁侧的锦衣卫们纷纷哆嗦一下,头低得更深了,努力降低存在感。 步桐欢快上前, “石青说四殿下不见了,我出来寻一寻。” 看着步桐出来的地方,汤玄霖自然明白了穆禾笙去了何处, “快要回京都城了,殿下最近去的更是频繁。” 步桐点头, “殿下爱重四皇妃,自然不知道回去如何交待,难过是肯定的,不过若我有法调理好四皇妃的身子,让她顺利有孕,四殿下会不会开心一些?” 汤玄霖足足愣了五秒钟这才缓神, “额……好像不是这个样子,不过若是四皇妃有孕,殿下一定深感欣慰。” 步桐有了斗志,虽然妇科方面自己也不是那么懂,但是内服外调之类还是晓得一些,左右折磨女人的,总是那么几个问题。 汤玄霖见到步桐这般模样,欲言又止地笑笑。 步桐继续往回走着, “你且忙着,我便先回去了。” 汤玄霖笑着目送步桐离开,随即转回去继续百年寒冰一样的眸子扫过众人,“看什么看!” …… 七日后,在东夷城所有百姓的恋恋不舍中,一行人踏上归途,不同于来时的谨慎小心,如今大家纷纷愉快地接受百姓们塞来的稀罕果品,冬日里鲜红飘香的果子从颤抖的手中塞入另一只手,如此景象,倒也算圆满。 步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看着春桃一手一只苹果啃得香甜,身旁竟然还有好几只, “春桃你何时收了这么多苹果呢?” 春桃难得娇羞,“是长安哥给我的。” “哦?长安,哥啊?”步桐挑起一根眉毛打趣她,“我竟然不知,你们何时这般亲密了?” 春桃继续低头去,“小姐,我和长安都是跟你一同长大的,若是我们日后关系亲近一些,对小姐也是好的嘛。” 步桐故意大声质疑,“何出此言?春桃不是一直恋慕兄长的吗?我原本想的,是回京都城后将你送到兄长院子里做姨娘的。” 果然,话音刚落,车外就传来马匹的嘶叫和人们的惊呼声,顿时慌乱一片,随即传来声音,“小哥小心,压住缰绳!” 东夷城内,总是被称呼“小哥”的也就只有一人。 步桐掀开车帘,果然看到长安一张慌张无措的脸,忍不住调侃他, “长安,你的马技可是父亲亲授的、兄长一起练习的,今日竟连缰绳都牵不稳了?可莫要丢了南国公府的人。” 长安窘着一张面孔再也不似平日在步庭云身边的高傲和毒舌,讷讷点头称“是”。 哼,这就把本小姐身边最得力的小丫头骗走了?哪有那么容易。 春桃看着步桐一脸得意洋洋放下车帘来,赶忙扑过来,“小姐,您干嘛尽欺负长安哥,您同汤大人的事,长安哥尽然知晓的,回头大人那里……” “什么!”步桐差点在马车里弹起来, “我说春桃啊,你有了情哥哥,就把你家小姐给卖了?” 春桃激动得差点把苹果扔了,连连否认,“怎么可能?小姐同那汤大人,根本不避人,长安哥可是跟在大人身边长大的,他怎会不发现?” 步桐缓过神来,咂咂嘴看着认真啃着苹果的春桃,肉嘟嘟的小脸伴随着咀嚼动作一颤一颤的,忍不住上手去掐一掐, “好在,长安如今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回头到灵隐寺歇脚的时候,把长安给我喊过来,我得同他好好聊一聊。” 春桃眨巴着眼睛,“聊什么?” 步桐仔细想着, “比如,若是泄露小姐秘密,就把你许配给旁人之类的。” 春桃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不理步桐,“小姐真是奸诈。” …… 因为雪天难行,队伍走了大半天,直到傍晚这才到达灵隐寺。 步桐下车呼出一口热气, “看来今晚要在这里借宿了。” 穆禾笙走过来应着,“对啊,不若如此继续赶路的话,怕是马匹也受不了,况且夜路也并不安全。” 步桐点头, “殿下安排很是妥当,正好臣女还有些事要问一下住持,前些时日走得太过匆忙,尚有颇多事宜没有理清。” 话音刚落,汤玄霖带了两个人近前,满面肃杀冷冽,步桐心里一惊,怕是出了什么事, “四殿下,方才叫门不应,锦衣卫翻墙而入,发现寺众一等人都被射杀在大殿了。” “什么?!”所有人纷纷惊呼出声。 灵隐寺大殿,高台上的供奉仍旧满目慈爱地看着所有人,而他的脚下,却是一众被屠尽的寺众,鲜血满地,凝稠暗红的液体蔓延流淌下台阶,在堪堪流下来的时候凝固住,狰狞的模样很是骇人。 “一寺的老弱,竟有人如此狠心?!”步桐心里冰凉刺骨,生疼得喘不过气,自己明明是过完那一世才来的,而如今竟然对很多事仍然全然不知,这岂不是笑话? 穆禾笙难得冷着一张面孔,“明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寺众,竟然还能狠下心来近距离残杀,这到底是些什么人!” 近距离残杀? 却然如此,熟悉的白羽赤铁箭,有几只穿过瘦弱的小身体,直直钉在满是血污粘腻的木地板上,入木三分的力道定然是近距离射杀才会如此。 大殿里一片安静,压抑迫人,突然刑天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朗声呼喊着, “四殿下,督主大人,我抓到了一个杀手!” 欢快的声音同血腥如炼狱的大殿很是突兀,只是待到听清他说的话,众人纷纷振奋了一下精神,汤玄霖箭步上去去, “何处抓到的?” 刑天得意洋洋地把人扔到前面来,“我们去后殿搜索,正遇到这人在后殿翻得一团乱,而且还要放火烧屋,幸亏被兄弟们及时扑灭。” 眼前这人一身简单的农户打扮,只是眼里杀气太重,直直看着地下,眼神没有丝毫的胆怯和恐慌,步桐静静看着他, “汤大人,这人审问起来怕是要很难开口啊。” 汤玄霖朝着穆禾笙拱手, “殿下,臣下最近新得一刑讯高手,不如让他试试,若是能问出什么便是最好,问不出,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杀手留着也无用。” 穆禾笙看着那人的模样点头,“姑且一试。” 刑天闻言朝着穆禾笙行礼,“殿下、督主放心,小人必当尽全力,还请贵人们暂且到侧厢房休息,明日日出之前,定有结果。” 步桐对于刑天的手段很是放心,随即转身离开,临走出门时回头看着汤玄霖, “汤大人,还是早些料理了这些僧人的后事罢,佛门清净地,竟遭此横祸,也是悲哀。” 汤玄霖点头, “小姐放心。” 步桐走出大殿,看着躲在门口战战兢兢的春桃, “你怕什么?走,我们去侧厢房找间屋子歇歇脚。” 灵隐寺的侧院大多都是客房,景致应该很美,只是这冬日被雪覆盖只能看出一个轮廓,步桐站在园中看着锦衣卫们进进出出查看着,背过身子去看那一池结冰的水塘,或许下面有鱼呢?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小姐,春桃说您寻我有事?” 步桐回头,正对上长安一双局促不安的眸子,原先准备好的那些威胁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停顿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 “好好对春桃。” 第五十八章:粮草里的秘密 夜深了,步桐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许久,突然从榻上翻下身来,“不对!” 春桃被吓了一个激灵,“怎么?怎么了小姐?” 步桐起身胡乱穿着衣物, “不对,春桃,快些去喊玄霖来,那杀手为什么明明可以逃走,却偏偏留下来去翻找寺众居住的后殿,最后还要火烧?” 春桃睡得有些迷糊,自然不懂。 步桐披上斗篷, “后殿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指明那个指使住持说谎的人。” 春桃自知事关体大,刚忙披上衣服就出去了,步桐思量了一下,索性提了灯笼就往后院走去,左右白日里锦衣卫尽然搜查过,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是杀手没有找到,只能放火将一切付之一炬,如今奸计未成,怕是贼心不死很快便会卷土重来。 后殿比起前殿要简朴很多,只是如今满地杂乱,就连墙上悬挂的经幡都被扯下来散落一地,步桐往里走着,想着日前住持带着一群小沙弥温馨热闹的模样,不禁唏嘘感慨, “住持呀,到底是谁要你诓骗我们东夷城真实情境的?或许,他有给您什么信件或者令信吗?” “若是有,也怕是早已被销毁了,”身后传来穆禾笙的声音,步桐回头,穆禾笙提着灯笼正从旁侧过来,伸手拾起脚边的经幡搭到一旁的石屏风上,“阿桐也睡不着吗?” 步桐微微伏了下身子,“四殿下,臣女只是突然想到,这里或许有杀手并未寻到的线索。” 穆禾笙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住持为得这一众沙弥活下去,断然也不会留下把柄在寺中,想必已然销毁。” “殿下说的是,住持经历了一生风雨,为了寺众生存违背本心,想来也不会在日前被桐儿识破后继续留着任何线索。”汤玄霖从门外走进,一身寒气,想来在外面待了很久。 步桐上前,“夜深寒气重,怎的穿了如此单薄?” 汤玄霖微微笑着, “我不冷,带着锦衣卫的兄弟们连夜搜索了整座灵隐寺,并未寻到线索。” 穆禾笙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 步桐微微低头行礼, “殿下,切莫熬坏了身子,如今夜已深了,还是歇息下罢。” 穆禾笙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步桐看着汤玄霖眼角眉梢的寒气,有些心疼, “可是在外头呆到现在?” 汤玄霖伸手搓热捂了下脸, “没有,山上夜里湿气重,只呆了一会儿便如此了。” 步桐点头,“如今还要回去忙吗?” 汤玄霖摇头,“已然处理好了,桐儿也回去休息罢。” 步桐抬头看着明亮的月色,只觉得明天会是个好天, “有些睡不着了,不知道刑天那里怎么样了?我们且去看看罢。” 汤玄霖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刑罚问讯,向来不堪入眼,桐儿何必去看那些血腥的场面,不如回去休息,明天静等结果就是。” 步桐笑笑, “无妨的,我本就是个胆子大的人,何况,想到这无辜受害的寺众,实在是睡不踏实,索性去见识一下刑天的本事。” 汤玄霖闻言自知拗不过步桐,只得带着步桐往后堂深处走去, “灵隐寺后山有几处存放粮草的窝棚,刑天选了一处僻静的屋子,在那里审问杀手。” 步桐方点头还未答话,脚下踩在落雪的鹅卵石上便滑了一下,果不其然,汤玄霖伸手接住了自己,步桐心里默默吐槽,这不小心摔倒的情节还真是出镜率极高。 只得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低头去,“多谢。” 汤玄霖近在咫尺的脸,几乎呼吸都能感受到,步桐看着鼻尖旁的薄唇,只觉得剧情还不够狗血,为什么会差这一公分呢? 要不要把这人再往下拉一点? 这是个问题,结果正在步桐犹豫的时候,汤玄霖一个起身,把她也带了起来,沉声道, “小心,这条路上石子太多,落雪难行。” 步桐看着这一会功夫摔在旁侧已然熄灭的灯笼,感叹着, “方才还觉得月色明亮,走到这方遮掩了月光确实是难行。” “桐儿,”汤玄霖突然开口,“我一直有一事不解。” 步桐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小心,“何事?” 汤玄霖沉默了半分钟才开口, “桐儿,初遇你的时候,便是幸得芳心,玄霖不知,何事让桐儿这般青眼相待?” 听到步桐耳朵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怎么就看上了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步桐咬着嘴唇在黑夜里纠结着,总不能说,因为我是重生来的,上辈子临死前为你用情所感,所以这一世重生回来,便想要同你白首一生吗? 当然不行。 步桐笑笑, “玄霖莫要多心,我只是见你那日,全然未觉初遇,只觉得是阔别相逢,仿佛是上一世感念你的恩情,所以特来报恩的。” 汤玄霖突然低落起来,喃喃低语, “原来只为了报恩。” 步桐见他沉默颇久,两人走出长长的后院小路,直到快近了那处柴房的时候,这才回头去,终于在月色下看到了汤玄霖失落的一张脸,自知方才失言, “玄霖,我不是那个意思的,你……” 汤玄霖突然抬头,微微笑着柔和的一张脸,仿佛刚才是步桐的错觉, “那便是前世的缘分,玄霖定当珍惜。” 步桐有些尴尬,草草点头便到了门口,刑天带着几个锦衣卫正在屋子旁侧不远处点着篝火烤香一只肥鸡,步桐眼睛慢慢瞪大走过去, “这是在做什么?不审讯那个人了吗?” 刑天抹抹嘴边的油“嘿嘿”笑得小声,“小先生且安心,正审着呢。” 歪头瞧见汤玄霖在步桐身后跟过来,铁青着脸色似是不悦,赶忙拍拍手上的灰尘起身, “督主大人。” 步桐好奇, “带我们去看看。” 刑天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步桐看着他嘴边的笑,自然也放下了心,屋内已然被清理干净,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杀手眼上蒙着黑布,被绑起双手悬吊在房梁上,浑身都是伤口,不过大部分已经凝固,脚下一张巨大的铁板,上面有些凝固的血迹,看着很是稀松平常。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屋角四处各安置了一只木桶,也在一滴滴往下方的铁板上滴着水。 几人无声看完,便退出来关好了门。 “好计策,”汤玄霖点头称赞。 步桐似有些思路又有些不解, “说说,你是个什么计策?” 刑天得意洋洋地拱手向汤玄霖道谢,转而朝向步桐, “小先生,人的恐惧大多都是来自本心,我告诉里面的人,若是什么都不说,我便每刻钟进去割开他两处血肉,第一个时辰的时候,我打开一个木桶,第二个时辰的时候,打开第二只,亲耳听到自己的血液一滴滴流出去,身体慢慢变得麻木,那种恐惧,比喊上几个人打他一顿好得多。” 步桐点头,“厉害。” 诛心之论,实则大计,不过…… “为何身体会麻木?明明没有失血很多,难道这也是心理作用?”步桐搓着手不懂就问。 旁侧一个锦衣卫探头笑道,“把姑娘挂上去,撑不到如今手脚便麻了。” 原来是这样。 汤玄霖一个眼神横过去,那几个人赶忙低头噤声不敢再言了。 步桐走到篝火旁烤烤冰凉的小手, “如今几个时辰了?” 刑天跟过来添了些柴火开口,“两个时辰多一刻了。” 步桐点头,快撑不住了…… 视线一转,突然定住,“你们这是烧得什么?” 刑天坐在旁边用木棍扒拉了几下,“柴房里的木头呗,为了空出屋子有回音的效果,我们全部给搬出来了,废了可大劲呢,别看这寺里只有一个老和尚带着一群小和尚,在这荒山里还囤积了不少。” 刑天伸手所指,柴房后面的空地上,果然堆放了很多干柴,枝干粗壮,纹理颇深,同正在燃烧着的毫无二致。 “可这是……” 步桐走过去拿出几根端详着,“是北境松树,这是军资专用啊。” 汤玄霖和刑天跟过来,“何处不对劲吗?” 步桐把柴火拿给他们看, “这是北边才有的松树枝干做成的柴火,因为我们境内生长不多,这种树木燃烧时间很长又极易点燃,因为数量少,大多培育作为军方粮草,民间甚至皇宫里都很少使用,如今为何灵隐寺的柴房里出现了这么多? 汤玄霖接过去看着, “或许是军方采办有问题?回京都城我去查探一下。” 步桐仔细想着, “恐怕不是,这种东西,同那白羽赤铁箭一般,指向太过于明显,我倒觉得,怕是同东山刺杀武十三的,是一路人。” 汤玄霖问道, “都是想要隐瞒身份栽赃军方?” 步桐点头, “军中物资,若说特征鲜明也是真的,不过并非有心之人很难弄到手之物,无非是些混淆视听的东西罢了。至于线索,还是要看刑天的法子能不能让那个杀手开口了。” 刑天一脸佩服地看着步桐,“小先生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当真是奇女子,放心,不出两刻钟,他一定开口。” 步桐点点头, “安静的房子里全是自己血液滴落的声音,要是我也会被内心的恐惧压垮的。” 果然,不出一刻钟,里面传来杀手虚弱的声音,“我说,我说……你们把铁板拿走!” 第五十九章:贼心不死 刑天带人进去盘问,步桐和汤玄霖则站在门口听着。 刑天进去不耐烦地看着他,“有什么可说的?我倒听听你答得老实不老实。” 杀手丧着一张面孔,“大人想知道我们是何人指派?” 刑天随口“嗯”了一声,拔出匕首,步桐看着那个杀手听到匕首离鞘的声音后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忐忑开口, “大人……” 刑天果然是玩得一手人心,直抓要害。 “谁人派你们来的?”刑天提高声音,“我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要说便说,不说我们还有好几个时辰一起玩。” “说,说,”杀手最后一丝坚持也被击溃了,“我们是,原兵部孙大人门下的死士,孙大人因为陷害列战虎的事被弹劾,我们便、便转而听六皇子府的吩咐。” 穆禾荃! 步桐的眼睛瞬间放大,果然是你! 刑天绕着他一圈圈信步走着,“可见过六殿下?” 杀手迅速回答,“并没有见过,一直都是六皇子的管事,贾晨贾大人联系我们做事。” “那孙青山便是六殿下门中之人咯?”刑天问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步桐凑近汤玄霖低语,“刑天怎么回事?问这样傻乎乎的问题,岂不是让这杀手觉得我们无知,可以随意诓骗?” 汤玄霖低头轻笑,“真真假假混淆视听,以做保护。” 步桐瞬间明朗,毕竟这杀手到底隐藏着什么我们并不能保证一定完全得知,朝中之事,装糊涂总比表现得一切都很明朗得好。 刑天,确然是个聪明人。 杀手应下,“是,孙大人倒了,贾晨便来联系我们,从前孙大人的靠山是哪位,我们亦是清楚的,所以、所以……” “为何屠尽灵隐寺寺众?”刑天问到一个重要问题。 杀手却道,“小人实在是不知,命令都是上面传下来的,我们只知道照吩咐用贾晨给的弓箭杀人。” “是吗?”刑天停下脚步,“那在我家门口杀人的也是你们?” 杀手应下,“是,都是照吩咐做事的,还请大人给个痛快。” 刑天一刀斩断他一根脚筋,鲜血大颗大颗地落在铁板上发出闷顿的声音,在杀手的闷哼声中刑天继续绕他走着,“你当我傻呢!那个武十三是散播东夷城痘疫的人证,你们杀他?难道六殿下指使了东夷城之难?” 杀手声音沙哑,“小人确实不知,贾晨只要我们办这两件事,我们实在是不知为何。” 刑天“哼”了一声,“那你在后殿翻找什么呢?遍寻不到还要放火?你打我的那两拳可疼了,这笔帐咱们可没算呢!” 那杀手赶忙解释着,“大人,是小的没长眼,您莫要怪罪,是贾晨要我们在寺中寻找一块鎏金玉牌,若是不得,便一把火烧了灵隐寺便是。” 鎏金玉牌? 步桐和汤玄霖对视一眼,果然有信物。 刑天见着问得差不多,随即吩咐人,“把他放下来罢。” 那人终于被放在了地上,几个锦衣卫悄悄挪走屋角的木桶和铁板,这才给杀手打开了蒙眼的黑布,步桐和汤玄霖悄悄隐蔽在角落,听到里面的刑天继续说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武十三便是如此,如今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可莫要……” 话音未落里面一片混乱,片刻,刑天出来,皱着眉头, “督主大人,杀手撞在墙上自尽了。” 汤玄霖点点头, “罢了,该问的都问了差不多,这样的家养死士,又如何肯跟我们回去做人证,不过求个痛快罢了。” 步桐转头,“那块鎏金玉佩!” 汤玄霖招呼着眼前几个人,“召集所有人,掘地三尺也要从这灵隐寺把东西给我翻出来!” …… 步桐回屋稍微歇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春桃捧来清水给步桐擦脸,“小姐醒了?快些起来擦脸罢,四殿下讲,等下便要上路了呢。” 步桐起身,“外头如何了?” 春桃瘪瘪嘴拧帕子,“汤大人带着锦衣卫连夜把灵隐寺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堂下的青砖木板都起开来看了,什么都没有找到,如今正跟四殿下合计着,会不会已然被毁了。” 步桐总觉得大家遗漏了什么,起身穿戴好, “走,春桃,同我去后堂再看看。” 门口长安捧着食盒,有些诧异地看着步桐,“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饭食……” 步桐摆摆手, “你先用罢,回头给我们搁在马车上便好。” 春桃跟在步桐身后,恋恋不舍地看着长安手中的食盒,“长安哥,切莫把鸡腿吃光了……” 后堂比起昨夜的凌乱,如今已然认不出全貌了,东西被移到了廊下,屋内到处都是泥土,可见春桃说的“连堂下的青砖木板都起开来看了”并不是虚言,可是即使这般也没有寻到吗? 这不合情理。 步桐走到侧房,这里仿佛是小沙弥们坐卧起居之处,步桐看着门口堆放在一起的枕头被褥,突然脑中一闪,喊过两个锦衣卫, “帮忙清点。” 不出一会儿,便有锦衣卫来回,“小先生,共有18个枕头,18床褥席,17床被子。” 步桐“嗯”了一下,“昨日掩埋寺众遗体,有多少具尸身?” 锦衣卫继续回答,“共有18具。” 步桐眼睛一亮,看着那低头问礼的锦衣卫, “去把这些,回禀给你家督主。” 锦衣卫得令离开,春桃看着那一堆东西不解,“小姐有什么问题吗?18套被褥和18具尸体都对啊。” 步桐抬头看着太阳所在的位置,猜测如今也差不多九点左右了, “春桃,这里是小沙弥们居住之处。” 春桃点头,“对啊。” 见她还是不明白,步桐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尘土,“住持大人并不居住在此处。” 春桃恍然大悟,“对啊,加上主持,应该有19个人才对,也就是说,有一个小沙弥没死?” 步桐点头,“没错,或许找到他,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春桃瞬间泄了气,“小姐,您瞧这寒冬腊月,深山荒林里,那小和尚怕是早就被冻死了。” 步桐看着那一堆被褥,“不尽然。” …… 众人启程之前,穆禾笙走过来轻轻敲击了下步桐的车窗,“阿桐,此行多亏有你,回京都在下一定给小姐请首功。” 步桐掀开车帘,看着汤玄霖也跟在穆禾笙身后浅浅笑着,随即朝着两人行了女儿礼, “殿下客气了,既然臣女出了京都城,那便是为殿下效力的,这些自然都是本分。” 穆禾笙寒暄几句便离开了,步桐听到石青嘱咐着大家一路上留心幸存小沙弥的痕迹,这边看着汤玄霖起身上马,忆起自己说过的浑话,还不知要怎么弥补。 长安靠近递进来一个食盒,“小姐未曾用膳,回程路上颇远,还是带着些罢。” 春桃起身来接过,长安看了汤玄霖一眼回头来看步桐,低声说道,“小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小人这般愚钝都瞧得出来,若是被大人发现了……” 这话一出,步桐反而安心下来,看来长安是不会“出卖”自己的,步桐也没了担忧,悠哉悠哉地看着长安, “父亲会如何?” 长安恢复了那副傲娇模样,“哼”了一声,“大人定然会联合北国公,要这位朝廷新贵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郡主娘娘身侧。”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步桐相信,步庭云或许真的做得出来。 一路上,步桐看着啃了一个又一个鸡腿的春桃,思路都便得浑浊, “一只鸡到底有几个腿啊?都要被你吃了。” 春桃小嘴上满是油,笑嘻嘻地看步桐,“小姐不吃吗?可香了,长安哥给咱们留了好多。” 步桐啃着苹果, “多半是留给你的罢,我不爱吃这些,你吃罢。” 春桃乐呵呵地又拿起一只鸡腿往嘴里送去,马车突然剧烈一震,春桃手上晃了一下,赶忙两只手捧住了自己的鸡腿,步桐不察,手下跟着一松,苹果便掉在了地下,“轱辘轱辘”地滚了出去。 “出了什么事?”步桐靠近车窗。 长安在外头回话,“小姐待在车里莫动,有杀手围困。” 杀手? 围困! 长安的声音都紧绷起来,看来来人并不在少数。 步桐把春桃往身后塞了塞, “春桃莫动。” 外头虽然仍然平静,但猛地响起一片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受伤闷声倒地的闷响,春桃在步桐身后整个人都在发抖,却奋力往前挣扎着,“小姐,不行,您快躲到我的身后。” 步桐眼里全是上一世的火光中,春桃缓缓倒下去的声音,几乎是咬着牙发声, “不许动,你老老实实呆在我身后!” 赶车的车夫在响起几声箭刃划破冬日里肃静的尖锐声中,轰然倒地。 步桐心叫不好,果然,几支白羽赤铁箭直直射进车厢,钉在步桐脚边的车板上。 春桃一声尖叫,步桐听到有人落在马车顶上,四周“哗啦哗啦”都是箭矢被拦截掉落的声音。 马匹受惊,不断地乱动着,步桐紧紧抱着春桃,生怕等下若是马匹冲出去,两人被甩出车厢那可就凶多吉少了。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厮杀声小了下去,喧嚣声响起,大家纷纷招呼着救治伤员,询问伤势,步桐紧张的耳穴中独独收进了朱雀的一句,“大人,快些下来让小人给您包扎一下。” 步桐脑袋里“轰”地一声炸了,再也不顾外头什么情况,一把掀开车帘,却被汤玄霖抢先一步掀开,撞进一双紧张慌乱的凤眸,汤玄霖看着步桐身后的羽箭,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 步桐上下打量着,视线落在他的左臂上,赫然有布料被利刃划开的口子,汤玄霖日日一身深色的衣物,步桐只能看到那布料濡湿的模样,猜测他的伤口如何。 “受伤了?给我看看。”步桐上前去扒扯着汤玄霖的衣服,把一旁要伸手来扶的朱雀给震了一下,果断缩手转身去了一边。 汤玄霖不在意地笑笑, “无妨,皮外伤,敷点药就好了。” 步桐轻轻拉开衣物露出狰狞的伤口,军方箭矢,为了增大杀伤力,箭头都做成了锋芒状,一旦沾上,那必然是撕裂皮肉,伤筋动骨,心疼不忿之余暗暗咬牙, “穆禾荃这个贼心不死的,是我轻饶了他!” 阅读督主大人是个妻管严最新章节请关注叮当() 第六十章:因祸得福入住国公府 一行人回到京都城,百姓们夹道欢迎犹如将士凯旋班师,步桐在马车里看着低烧的汤玄霖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 “现下可是要入宫回禀?” 汤玄霖知道步桐在担心,故意笑得轻松, “无妨的,瘟疫横行,臣子竟然参与其中,这不是小事,陛下想来也是担忧,须得尽早回禀才是。” 步桐看着他手臂上的绷带还在一点点渗血, “四殿下自然也是要入宫的,何必你必须去。” 汤玄霖伸出完好的右手来摸摸步桐的头, “不碍事的,毕竟这痘疫一事陛下交由东厂主理,四殿下只是去治理病患罢了,要他一并回禀,终归是不合适的。” 这话说得有理,步桐点头, “回头我配些补气止血的汤药给你送过去。” 马车突然停下,一个声音尖细的人发声, “陛下口谕!” 这难道就是皇宫里的内官,尚且还未见过,步桐心道:要长见识了。 随即跟着汤玄霖下了车,穆禾笙已然跪好,两人跟在后面跪下,太监这才开始宣旨,“陛下有令,汤玄霖和皇四子穆禾笙进宫回话,昌平郡主步桐进宫受封,几位,跟杂家来罢。” 步桐听得这尖细沙哑的声音身上一哆嗦,若是汤玄霖也是这般……那还是拜把子罢。 “儿臣领旨。” “臣领旨。” 步桐赶忙跟着低头,“臣女领旨。” 有封赏,还得了封号? 步桐喜滋滋地跟着宫人入宫,打发春桃和长安先回家报喜去了。 这不是步桐第一次入宫,但绝对是最得意的一次,路过的宫女和宫人们见着步桐纷纷唤着“小先生”行大礼,步桐只觉得仿佛被当作救世仙人了,凑近汤玄霖小声, “玄霖,还有多久到御书房,我真的快要顶不住了。” 穆禾笙回头来看步桐窘迫的模样,“阿桐受得起的,莫要谦逊太过,大家敬仰你,都想借机一见来问安,不若如此,这条路上哪来的这样多的宫人。” 汤玄霖点头,略微苍白着纯色看着带上了几分憔悴,但语气还是轻松的, “桐儿的事在京都城内早已传来,怕是就连街上的百姓也会齐聚南国公府求见‘小先生’的。” 步桐叹出一口气自己念叨着,“古代人追星可真正能量。” …… 步桐对于如今这位陛下的印象就是,常年修炼问道却仍缠,绵病榻,大约久病之人总会这般病急乱投医,不过如今陛下也算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只是他身体不好顾不得太多,手下自然多生狼子野心之人。 御书房里还是那般空旷庄严,穆帝今日精神倒是不错,坐在高位上看着下面堆过去的如山文卷,几人跪下, “见过陛下。” “见过父皇。” 穆帝笑呵呵地起身上前亲自来扶,“快快起身,这次的事处理得很是漂亮,父皇满意。” 穆禾笙低头,“替父皇分忧,替百姓祛难,乃是本分。” 穆帝又去扶汤玄霖,“听说玄霖受伤了,快快起身,来人呐,给汤大人看座,等下让御医送些药品过来,朕身边多亏有你啊,不若这般大难之下怕是国力愈衰便再无转机了。” 汤玄霖拱手,“陛下隆恩看重,本该如此,得此褒奖臣下惶恐。” 穆帝转而看向步桐, “步大哥家的女儿,当真是人中凤雏。” 步桐跪着低头去伏在地上, “臣女多谢陛下夸奖。” 穆帝笑着来扶,“起身罢,小桐儿啊,这次可是幸亏有你。” 步桐起身看着穆帝和蔼敦厚的模样,微微低头, “家父家兄,皆是陛下的臣子,步桐虽为女儿家,但日日年年受父兄感染,也愿为陛下出一份力。” 穆帝哈哈大笑,“颇有你兄长的气概,巾帼不让须眉,好孩子!” 步桐笑着去看汤玄霖,却发觉他是全然戒备的模样,阴翳的眸子紧紧盯着地下,毫无反应,只当是他身体不适,见驾又紧张,这才如此。 “陛下,不如听听四殿下和汤大人如何说?”带步桐他们进来的宫人尖着嗓子朝穆帝笑道。 步桐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来汤玄霖把自己养成眼下这忠正果敢,气场强大的模样也是不易,不若跟这些个同流合污,一般造作,那景象可真是别致。 穆帝笑着坐下,“笙儿,你先说说。” 穆禾笙拱手,“回父皇的话,我等一行到达东夷城,城内感染百姓十有八九,幸得步家小妹药方济世,救下全程,后来病情反复,阿桐改进药方,从那以后再无病亡,只是东夷县丞季川,重病亡故。” “季川?”穆帝喃喃低语,似乎在努力回忆着这个人,想到后随即深深看了穆禾笙一眼, “也算为国捐躯,朕会下令褒奖。” 穆禾笙谢恩退在一旁,穆帝转向汤玄霖,“玄霖,你去缉拿武十三,却耽误了颇久,我看写回的奏报提到痘疫的背后主使,难道痘疫之事当真是人为?” 汤玄霖起身行礼,“陛下圣明,经臣下初步查探,确然是人为无疑,武十三已然招供,是受其姐夫,如今的礼部尚书郭建新主使,为做出天降灾祸的假象,故意传播痘疫到东夷城,已达到自己的目的,臣下想要提前押解人犯回京都禀告陛下,却在半路遇到杀手劫杀……” 待到汤玄霖说完灵隐寺的所有事宜,穆帝脸上的笑容慢慢变为惆怅,“爱卿,第一遍奏报回京的时候,朕便停了郭建新的职务,令他在府反省,可是他拒不认罪,只说是奸人污蔑,如今若没有证据,怕是无法将他的罪名做实。” 汤玄霖低头领命,“陛下放心,臣下一定继续寻找那个带着信物逃出的小沙弥,将这件案子做实查明。” 穆帝连连点头,“有卿如此,朕也可安心。” 话至于此,便只剩下一位待封赏的郡主娘娘,穆帝看着步桐,“桐儿,还有一个月便是新年了,我同你父亲商议过,不如等到新年册封,既喜庆,又荣耀,后宫知晓你来,送过些赏赐,并了朕的一并带上,回去好生准备罢。” 步桐跪下谢恩,只觉得这事颇为繁琐,不过既然是家门荣耀,想来父母亲也会开心, “本分之事,得此殊荣,实在惭愧,臣女谢陛下隆恩。” …… 步桐回府,门前果然人山人海,穆禾笙和汤玄霖护着步桐进门,百姓们皆是山呼“郡主娘娘千岁”,步桐笑着跟大家摆手作礼,这才进门。 步庭云早先得了消息,如今并着戚夫人、步易阳夫妇在前堂候着,见着几人过来,笑着上前行礼, “臣下携家眷见过四皇子殿下。” 穆禾笙赶忙上前来扶,“南国公大人不必拘礼,此行幸得步小姐倾力相助,东夷城民才可转危为安,大人教女有方啊,当下步小姐外出,人人可都要称一声‘小先生’呢。” 这番恭维的话一出,步庭云几乎笑得没了眼睛, “粗笨小女,如何能得这般殊荣。” 长安尽前回禀,“大人,外头的百姓聚集越来越多,可否让小姐出去见见。” 步庭云一脸得意,却仍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终归是闺阁女儿,如此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步易阳在身后忍不住开口,“父亲,桐儿在城郊难民营和东夷城,怕是早就抛头露面了个干净,父亲何必纠结于此呢?” 步庭云回头瞪他一眼,“你个孽,障还不闭嘴,你妹妹再怎么说也是方才成年的女儿家,在外头为国为民也就罢了,回了京都城若还不知收敛,日后如何许人家?” 白芍药在后面轻轻拉步易阳,“易阳,莫要同父亲顶嘴。” 步易阳这才悻悻退下不再做声。 穆禾笙上前笑着宽慰,“南国公大人放心就是,阿桐为人聪颖,又有这般作为,日后我朝郡主娘娘何愁寻不得好人家,在下不才,如今愿同大人做保,日后府上贵女定能得一佳婿。” 南国公满意的眼神在穆禾笙脸上逡巡着,直到一旁的汤玄霖体力不支趔趄了一下,长安手疾眼快地扶住他,担忧开口,“汤大人身上的伤尚未得治,可是有些撑不住?” 步庭云这才注意到,“汤大人此番照佑小女,在下十分感激,可是受了伤?” 步桐上前去抱住戚夫人的手臂,一副小女儿受惊的模样, “父亲、母亲,我们回城的时候又遭遇了一帮杀手,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汤大人为了保护女儿,就被白羽赤铁箭给伤了,为了尽快回禀陛下,只简单包扎了一下。” “这可如何是好?”戚夫人担忧得不行,“赤铁箭落在身上,不伤人性命也得撕去一片皮肉啊,快些,快些扶了汤大人去厢房,景照,去喊医官来。” 白芍药见状赶忙到前面去带路, “汤大人,这边请。” 步庭云虽然觉得收留汤玄霖在府上欠妥,无奈于戚夫人已然开口实在不好拒绝,穆禾笙又笑着作礼, “那便多谢南国公大人了。” 如此,步庭云只得笑笑回礼,“汤大人家国大义,为陛下分忧,本该如此,更何况又是为小女所伤,臣下自当好生照料。” …… 寒暄过后,穆禾笙跟步庭云去书房稍坐,步桐便风风火火地往后院赶,步易阳凭空冒出来叉腰挡去了步桐的路, “你急什么?晚一些他又不会死掉。” 步桐撅嘴看着他, “兄长做了兵部侍郎,怎的这般小肚鸡肠,那汤大人数次救桐儿的性命,如今又为我挡箭受了重伤,兄长竟然还能说出风凉话,岂非太过于小人行径。” 步易阳瞪着步桐,“我哪里小肚鸡肠?怎么就小人行径了?” 步桐推开他往前走着, “拘泥世俗眼光,薄待恩人,这难道是君子所为?” 步易阳在后面跟着,“你何时见我慢待他了?方才还特地让芍药去安排住处,你难道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步桐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去看步易阳, “难道……” 步易阳“哼”了一声,“小女子之心当真堪比小人,枉你兄长我为此觉得那督主还勉强算得可靠,要你嫂嫂安排到你院子旁侧也方便,你这昧良心的小东西,还不待我说完就气冲冲地骂我一通。” 步桐闻言自知错怪了步易阳,嬉皮笑脸地上去挽他的胳膊, “兄长最好了,如今这是,接受玄霖啦?” 步易阳“无情”地拍开步桐,“少来这套,我可没答应他做妹夫,只是你喜欢罢了,想来在他那里也吃不到什么亏,待你也还算真心,便暂且如此罢。” 步易阳随了步庭云嘴硬心软的毛病,步桐听了这话,自知同汤玄霖的事,自家兄长大约是默许了。 两人径直走到一处院落,步桐瞧着白芍药迎过来,赶忙笑着上去道谢, “到底还是嫂嫂做事最周全,前些日子在东夷城耽误了,未曾恭祝兄嫂大喜,小妹实在是愧疚难安。” 白芍药拉着步桐往院里走,“桐儿怎的这般客气,都是一家人说得什么话,你在东夷城做得那是为国为民的大善事,我如今上街去,被认出是南国公府的人,都不晓得有多少百姓来给我送这送那,闹得人又开心又难为情的。” 步易阳在后面背着手跟着,满脸的得意,“父亲如今可是开心,终于有孩子给家里争气了。” 步桐回去笑剜他一眼,“兄长接管兵部,少年得意,父亲定然也是欣慰的。” 说着话走到了房门前,正有两位医官出门来,招呼着家人准备一些处理外伤的东西。 步桐着急上前去, “医官大人,玄、汤大人如何了?” 医官瞧见是步桐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作礼,“见过小先生。” 步桐摆手,“医官大人不必多礼。” 医官这才抬头,“汤大人的伤口虽然没有伤及经脉,但是创伤面很大,而且久久没有好好处理,有些地方已然溃烂发炎,须得去除腐肉重新上药,怕是得吃些苦头了。” 步易阳看着那医官,“大人这话说得好生奇怪,男子汉大丈夫还能怕疼不成,快些去准备。” 医官赶紧答应下,“是,步大人,汤大人还有些发烧,我再写一副汤药让人煎了去。” 担心府上的人怠慢,步桐回头叮嘱身后的春桃,“春桃,你去跟了医官拿药方煎药过来。” 春桃应下跟着医官走了。 白芍药看着房门轻轻叹了口气,“汤大人当真是个能忍的,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撑到如今这才表现出一二。” 步易阳不乐意地寻了个地方坐下,“这有什么啊?战场上的好儿郎都是这般英勇,哪能受点伤就跟女人似的喊疼。” 白芍药笑着去瞪他,步桐不愿意在外头掰扯,提了裙子往里间走去, “我去看看玄霖。” 屋里人倒是少,只有长安和石青在旁侧收拾着,见了步桐进来,长安露出一丝无奈,“石青,你且去照顾四殿下便是,这里有我就够了。” 石青看了步桐着急的模样,“小先生不必太过忧心,汤大人身体强健定然不会有事,对了长安,方才医官大人要准备的药材还需麻烦你去府上药室寻来。” 两人便这么一齐出去了,步桐看着他们两“各怀鬼胎”的模样,心道“大可不必”,不若都是知道自己同汤玄霖的,只是不知道对方亦知,这才替自己百般遮掩闹成眼下模样,实在有趣。 步桐摇摇头走近床边,汤玄霖衣裳揭开,绷带也被拆走,露出骇人的狰狞伤口,隐隐流出血水,胸口的皮肤很细腻,透着健康的暖白色,只是总觉得这个人是神圣不可亵渎的真不该沾染血污,步桐近前,汤玄霖紧闭的眼睛便缓缓睁开, “桐儿。” 步桐坐在床边,几乎不敢去看那伤口,“疼吗?” 汤玄霖微微笑着,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一般, “没事,都是皮外伤,不过借机能在桐儿隔壁暂住,也算因祸得福。”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步桐哭笑不得地看他, “莫要玩笑了,等下医官要来给你清除腐肉,怕是会很疼的。” 汤玄霖一脸无所谓,只有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步桐不放, “无碍的。” 步桐懊悔,自己该研究一下麻沸散古方的,那样眼下的情境便刚好用上。 生生剥开自己的血肉,那得多疼啊,步桐伸手去隔空触碰一下那个伤口,“哪有说得这般轻松,平白为我遭这么大的罪,值得吗?” 汤玄霖的笑里多了几分深沉,沉声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值得。” 看着步桐几乎垂泪的模样,汤玄霖难得开了玩笑, “桐儿,我如今衣衫不整,你还这般盯着我瞧,是何用意啊?” 步桐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随即认真地按着胸口,“放心,定然不白瞧了你,本宫会对你负责任的。” 汤玄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是诙谐,难以置信地开口, “桐儿,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步桐捂嘴,跟汤玄霖对视而笑。 医官们端着药匣进来,看着步桐在旁有些为难, “小先生,您还是出去罢,等下的场面太过于血腥,您一个女儿家看着实在是……” 步桐起身立到一旁, “东夷城里更惨烈的情境也是见过的,无妨,我在旁站着就好,不会耽误医官们。” 汤玄霖突然开口, “桐儿,去罢,你去寻四殿下,告诉殿下我这两日怕是无法出去办案,要他多留心局势。” 汤玄霖竟然也要自己离开,步桐顿了一下,想着等下汤玄霖怕是担心失态的模样被自己瞧见罢? 点点头轻声道,“如此我便先到前堂去一趟,汤大人好生上药休养,我马上便回来。” 既然他有心回避,自己又何必坚持,步桐退出来在门口台阶上坐下,吩咐家人去传话。 上一场大雪还未消融,石阶上冰冷刺骨,不一会儿,步桐听着汤玄霖隐忍不成发出的声声闷哼,这才意识到汤玄霖让自己出来并不是为了保全他的形象。 内疚,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难过席卷了全身,步桐只觉得内疚,内疚自己为什么这一世还要累他如此;内疚汤玄霖为了不让自己有负担故意支开自己,却误以为他只是想保存颜面。 汤玄霖,是个多细心骄傲的人呐。 白芍药站在步桐面前,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气呼呼骂着“真没出息”的步易阳离开了。 院子里真安静啊,没有人笑闹、没有人大声讲话,只有进进出出的家人和医官,端出一盆盆血水,又不断换来新的。 直到,屋里的压抑着的闷哼停歇,步桐揪着的心也算放了一放,可是人们还在进进出出,步桐慌了,踉跄起身拉过一个家人, “里面怎么样了?怎么没声了?医官们在做什么?” 对面的人马上安抚步桐,“小姐安心,汤大人的伤靠近左肩膀,箭矢留下的撕裂伤很长,所以处理起来需要时间多一些,汤大人疼晕过去了,等下在他醒来前就能包扎完。” 步桐脚下一个趔趄,摆摆手打发要扶自己的人, “知道了,你且去忙罢。” 多大多深的伤口,能让一个男儿郎疼晕,步桐立在那里,满脑都是空洞,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对于汤玄霖,似乎不只是上一世的感激和信任,或许另外一个更深层的感情悄悄萌生,而自己没有发觉。 “小姐,药好了。”春桃快步过来,额头上都是薄薄的汗珠。 步桐接过,只觉得这碗药有千斤重。 医官们鱼贯而出,朝着步桐过来,“小先生放心,有这一次处理,汤大人的伤口一两日便能结痂,很快会痊愈的。” 步桐松了一口气,“他还好吗?” 医官们点头,纷纷感叹佩服,“汤大人是铮铮铁汉,我们从医多年,从来没遇到这般坚韧的,大人这会儿已染醒了,第一夜怕是要受罪了,不过比起方才处理伤口的过程,对大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我们这就去开药,一日三顿熬给汤大人便是。” 春桃赶忙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医官大人们这边请。” 步桐抱着药碗去了屋内,汤玄霖一身单衣,却已然被汗水打湿,里侧的皮肤若隐若现,步桐看着他满头虚汗的模样,掏出手帕来给他一一擦去, “还要装睡到几时?” 汤玄霖慢慢睁开一双带笑的眸子,不似方才因为低烧的明亮,如今眼神疲惫,满布血丝,却还在笑着, “原来桐儿看出来了。” 步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拿起药碗轻轻搅着散热, “方才医官大人们说你的伤口一两日便可结痂的,不过须得按时吃药。” 汤玄霖微微笑着,看着伸到自己嘴边的汤匙,依旧轻松的模样,“果然因祸得福。” …… 第六十一章:欢欢喜喜过大年(上) 夜里,汤玄霖果然开始发烧,额头滚热,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步桐在旁侧不断换着冰帕子,汤玄霖突然一把抓住步桐的手,高烧下的眸子晶亮迫人,带着莫名的慌张, “桐儿,对不起。” 步桐顿时有些震惊,这是闹得哪一出? “玄霖,做噩梦了吗?” 汤玄霖整个人都在发抖,紧紧攥着步桐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一直在说着,“对不起。” 春桃见状清退左右,放下床边的纱幔,步桐这才靠过去,把眼前这个人紧紧拥在自己怀中,温声劝着, “玄霖,没事的,都过去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待我很好,真的很好。” 汤玄霖昏昏沉沉地摇头, “我没有来得及,没有来得及……” 步桐一头雾水, “没有来得及什么?” 说我爱你吗? 这也太有趣了罢? 还没等步桐继续问完,汤玄霖已然慢慢睡去,额头上又沁出一层汗珠,步桐拿着帕子细细给他擦去, “平日里那么强大的一个人,脆弱的样子倒真稀奇,汤玄霖,上一世我活着的时候,一直以为你是机器人你知道吗?” 索性汤玄霖昏睡着,步桐对着他安静的睡颜终得畅快地唠叨一把, “汤玄霖,很奇怪啊,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还特地赶回来救我,我们明明是死敌啊,我有多少次想要除掉你?” “汤玄霖,若是上一世的我,旁人说你会笑,我都且当他作谎,可如今,你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什么还在努力朝我笑?” “汤玄霖,你说你喜欢我怎么不说呢?虽然上一世我们不是一派的,但是总归、总归我还能另眼看待你的嘛,虽然,当时被猪油蒙了心。” …… 面对步桐的啰嗦,汤玄霖只在被惊醒的片刻又喃喃道, “对不起……” 到底对不起什么? 步桐托腮不解。 第二日,府上迎来了一应人等的拜见,名为拜见,实则是来探望暂住在南国公府的汤玄霖伤势。 长安引着众人进到院子,便被步桐赶走了,如此反复了几遭,步桐有些气急败坏地骂长安, “玄霖如今卧床,你是想要那些人近前来瞧笑话不成?他们当中有几个是来真心探病的?” 长安难得委屈一下,看着那些人走远这才开口,“小姐当真是错怪我,那些都是前朝的人,又是来探望非府上之人的,大人当知不妥,但又实在不好直接拒绝,便想着小姐在这里,自然可以推拒,一来汤大人是救您受的伤,您是有立场的;二来您是御封的昌平郡主,那些人自不敢拂了您的面子。” 步桐摊手, “父亲这是把烂摊子都推给我了?” 长安恢复高傲,仰着脑袋点头,“正是,大人说了,人是小姐招惹回来的,自然得小姐负责。” 说完转身潇洒离开。 步桐指着那背影,“嘿,这人怎么回事?我发现他最近很是嚣张呐!” 春桃赶忙来拉步桐,“小姐,长安哥说的也没错啊。” 步桐佯怒瞪她, “你也是个没良心的,胳膊肘往哪拐呢!” 步桐气呼呼地回屋里,汤玄霖已然可以起身,靠在软垫上看着手里的纸条,步桐跟窗台上的两只信鸽对视了一眼,错愕地看着汤玄霖, “玄霖,你是如何让这信鸽改道来这处院子的?” 汤玄霖挥挥手,信鸽展翅飞开,简直像是通明心意一般,步桐不可思议地感叹一下,坐到汤玄霖床边, “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东厂的事暂时不要管了,日常事务有朱雀照理着,痘疫之事也不在于一时,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人证、万民书具在,即便是郭建新咬死不承认也无用,礼部换人那是必定的了。” 汤玄霖笑笑, “按照东厂线报,或许事情很快便有转机了。” 步桐好奇,“如何转机?” 汤玄霖眨了下眼睛,“东国公要回来了。” 东国公,步桐从前一直当作盟友最后却被捅出第一刀的人,手握重权的那位国公权臣。 压制住心底的不悦,步桐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东国公不是去东南三省整顿水运了吗?大家都说他开春方能回呢。” 汤玄霖靠在软榻上看着步桐, “如今朝中屡屡出事,他又如何坐得住呢?” 步桐点头, “林相国三朝元老,如今却被挤兑得在朝中毫无位置,东国公当真是不一般,如今水运也尽归他手,足足占去了吏部年入的一半,还真是贪心不足。” 汤玄霖微微眯起眼睛, “东国公回来,不论是保住郭建新还是出手扫除,都会寻到新的突破口的。” 步桐看着他懒洋洋的模样, “怕是未必罢,东国公为人心思深沉,最会权衡利弊,怕是不会做这出头羊,况且他离开的这半年,东厂横空出世,总得观望一下才是。” 汤玄霖慢慢往下滑了一点,乖巧无辜地看着步桐, “可是东厂督主重伤修养,一时半会没法子有什么动作了。” 步桐笑着看他,“ “伤的也是时候,刚好可以按兵不动静等观察,只是不晓得,烈将军何时班师。” 汤玄霖晃悠了一下手中的纸条,乐呵呵地说, “就快了,这次年关,三殿下怕是也要跟着回来了。” 那个常年在外征战的三皇子,穆禾炆。 步桐对他的印象就是多年未归,后来在对北凉的硬仗中同步易阳一道身死在外。 如今竟然,回来了? 还真的活得次数多了,什么人都能见一见。 步桐给汤玄霖剥着橘子, “那你就安心在这里将养着,按兵不动等着消息便是了。” ……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半月,东国公回来,对于痘疫一事反应颇为激烈,迅速吩咐刑部主理,找到了郭建新买通方士的证据,加之于武十三的人证和东夷城的万民书,不出几日郭府便被抄没,一应人等斩首示众。 “所以,看来郭建新当真不是东国公的人?”步桐给九公主续上热茶,容平伸手去拿果子来吃, “可不是嘛,起先大家本不就都以为,三省六部尽是东国公的。” 说完看了步桐一眼,笑嘻嘻地补充,“当然,南国公大人的吏部不与之同流合污。” 容平说完拍拍手上的食物残渣,掏出一精致小盒,“怕是新年前我也出不得宫呢,就先把这个送给步姐姐,当作恭容平贺姐姐获封郡主的贺礼。” 步桐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盒子,不会吧? 伸手轻轻打开,果然是一支精致的凤凰缠丝金钗,是上一世九公主远去北凉和亲前送给自己做念想的,原是公主生母遗物,如何现下这就拿出来了? 难道,那件事被提前了? 步桐笑着抬头,佯装喜爱的模样,“当真是件精致的好物件,容平舍得送给我?” 容平开心点头,“送给步姐姐我自然是欢喜的。” 步桐收起盒子,提起一事先探探口风, “那我就不客气了,如今云放外出征战,想来你在宫里也会想他,不过若是有了军功,陛下封赏,求娶公主也能容易些。” 容平羞怯地低头,“我是知道这些的,自他出征,我每日一份书信,直到前些日子,方才有回信。” 步桐笑嘻嘻地点头, “嗯,这样便很好,军务繁忙、战事多变,信件传递也不是那般及时。” 看来还没有和亲一事,步桐松了一口气想着,毕竟这一世列战虎活了下来,依旧可以率领雄狮征战北凉,断然不会再送公主去和亲。 容平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抬头来凑近步桐,“步姐姐,还有一事,我搁在心里颇久了,实在不知道该同谁讲,姐姐聪慧过人,想来也是有主意的。” 步桐猜测不过是些女儿心思,挥退旁侧伺候的人, “说来听听。” 容平咽了下唾沫,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步姐姐,我觉得我六哥哥好像主使了构陷列将军一事。” 步桐差点被茶水呛到,很明显,这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但是这个“皆知”的范围,定然不包括久居深宫的九公主。 “怎么可能啊?容平,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啊,”步桐平复一下赶忙劝说着,“这话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可莫要同旁人讲。” 若是惹怒了穆禾荃那么就坏了。 容平一副笃定的模样,“步姐姐,我可不是胡说的,步家哥哥成亲那日,你不在酒席,六哥哥家的侧妃孙氏喝多了,可是哀求我六哥哥说是什么兄长帮您一场,您不能不管孙家之类的话。” 步桐佯装镇定继续喝茶, “旁侧可是有人听到了?” 容平摇头,“没有,那时已然散席,都是夜里了,我在府上后院中等彭夫人一道离开,结果就看到孙氏跌跌撞撞地追赶六哥哥,也不顾地上旁侧尽是假山石,就那么跪着哭求,我听着倒不像是胡言。” 孙青山的事已然结束,穆禾荃的账后面步桐定然同他清算,只是如今无需容平卷进来,若是穆禾荃使坏,重新走了上一世的路那可如何是好。 步桐自己添上新茶, “容平,你不懂出嫁从夫的女子,母家蒙难口不择言也是有的,莫要为此便生了疑心。” 容平慢悠悠地坐回去,“我倒也不是不信任六哥哥,只是若求自家夫婿出手救母家哥哥,又何必捏造出什么谎话,何况旁侧又无人。” 步桐不得不佩服,皇家儿女,无论才情脑力,那都是聪慧机敏的,就连一向憨直果敢的九公主,也是这般不容糊弄。 步桐不放心,继续盘问着, “那日花园中你听到这些,没有被人发现罢?” 容平摇头,“并没有,彭夫人都是很久之后才来的,把我冻的回去后还闹了几日风寒呢。” 步桐点头,“那便好。” “从隔壁就听到这边的热闹,可容我一杯茶喝?”汤玄霖披着斗篷站在院门口。 容平见着他不自觉地缩了下小小的身子,讷讷发声丝毫没了往日的机灵劲,“汤大人。” 汤玄霖微微低头便当作行过礼了,“九公主安好。” 步桐拖出一只藤椅, “汤大人快来坐。” 容平看着汤玄霖左臂吊在脖子上的模样,“大人的胳膊,是重伤难愈吗?宫中倒有几个还看得过去的御医,回头我去求了父皇来给大人瞧瞧罢。” 汤玄霖抬眼看了容平一下,容平继续躲闪低头去了, “多谢九公主,御医专供陛下药饮,臣下断不敢逾矩。” 步桐给汤玄霖倒上茶水, “这是我特作的一种治疗方法,把手上的手臂悬挂起来,保证这一部分的皮肉不吃力,恢复的会更快一些,汤大人最近将养得很好。” 容平赶忙抬头陪笑,“那就好,那就好。”努力低头去降低存在感。 汤玄霖仿佛要她更害怕一般,全程面如寒冰,话却说得周全, “多谢公主关怀。” 容平果然撑不住了,起身告辞,“步姐姐,年关将至,我出来的时候确实不得长久,年后再来同你闲坐。” 说完逃也似的提着裙子快步离开了,步桐追过去,“容平慢些,我来送你。” 院外几米的墙边,容平正扶着墙壁大口呼吸着,步桐过去笑话她, “汤玄霖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臣子,你又何必这般怕他?” 容平按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地连连摆手, “罢了罢了,也就步姐姐天不怕地不怕亦不怕汤玄霖,如今京都城中,哪个提起他不是谨慎小心地不行,你家怎的把他留在府上养病了?眼瞧着新年将至,怕是要过完年再走了?” 步桐哭笑不得, “容平,汤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容皮整理裙子仪容,毫不客气地点评,“也是地府罗刹。” 说罢匆忙跟着嬷嬷迅速走了。 步桐摇摇头回了院子,汤玄霖已经喝光了茶水正在吃果子,闻声回头, “那小丫头可是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步桐看着他得意的模样,故作严厉地瞪着他, “难为你这般有自知之明,容平是个没有心机的好孩子,日后见到多笑笑。” 汤玄霖不置可否。 步桐看着他墨黑的长发只简单在发梢束起,惬意悠闲的模样配上广袖袍子,同他平日里劲装干练的模样很是颠覆,不过,很是好看。 步桐咽了下唾沫, “玄霖,你这身衣裳是哪里来的?” 汤玄霖入府的时候尚没带任何东西,还特地嘱咐了东厂众人不要登门,平日里尽是信鸽往来,这换洗的衣物是从何而来,风格还这般不同以往。 汤玄霖一脸满意地整理着自己的长袖, “是嫂嫂给我拿来的换洗衣物,很合我心意。” 步桐怀疑地打量他一下,“很合心意吗?” 正说笑着,长安进院子行了礼,“就知道汤大人不在院子里就一定在此处寻得到,东国公大人到访,想要探望新任东厂督主。” 汤玄霖从容起身,“烦请前面带路。” 步桐也起来,微微低头藏起眉眼里阴霾, “许久未见东国公,我也去拜见一下。” “桐儿,”汤玄霖突然回头,“东国公此来怕是主要为了痘疫一事,你在场我们讨论政务也多有不便,还是去找嫂嫂闲坐片刻罢。” 步桐想着日后总有机会去见那人,不急于一时,索性也就答应了。 临近年关,家人们都在忙活着准备新年诸事,步桐在戚夫人的院子里寻到了正在跟戚夫人一起做窗花剪纸的白芍药, “母亲同嫂嫂在此处其乐融融,竟不使人去喊我来一道?” 白芍药掩嘴轻笑,戚夫人宠爱的眼神故意瞪了步桐一下, “还不是你那里住了病人,须得时常照顾着,方才九公主又到了,便未去寻你。” 戚夫人看着白芍药巧手轻轻展开一幅五子登科图,连连赞叹,“况且我家桐儿哪有芍药这般巧手,看这窗花剪得,活灵活现多漂亮啊。” 步桐凑到白芍药身后坐下, “嫂嫂本就是京都城里口碑绝佳的,哪像我呀,恶名在外,怕是日后没人要啦!” 白芍药心知肚明步桐在打着什么算盘,自然也不会揭穿她,只是伸手去拿下一张红纸,叠起来继续修剪着, “桐儿要来试试吗?” 步桐伸手去拿红纸,撞上戚夫人哭笑不得的眸子, “桐儿倒是大了,有了嫁人的心思,你如今在京都城可算是有名,过些时日正式册封,陛下赏析金册金印,京都满城的人家都会想要求娶的,平日里性格硬朗一些又有什么的。” 步桐又默默搁下了红纸, “什么?闹了这么久,名声反而好了?” 戚夫人和白芍药相视而笑,两日继续忙活着,步桐不时在一旁插科打诨,也算和乐。 景照突然近前,“夫人,榆小姐回府了,如今正要近前拜见呢,就快到我们院子了。” 步桐和白芍药收敛了笑容齐齐看向戚夫人,戚夫人点头, “让她进来罢,新年前总要来拜会父母的,大人在前堂见客不便,总不好冷落了她。” 步榆来了,步桐咂咂嘴,前些日子忙活着治理痘疫,如今新年闲来无事,看来得处理一下这些碍眼的人了。 说话的功夫,嬷嬷便带着步榆进门,步桐瞧着消瘦了一大圈的步榆,倒不似上一世站在穆禾荃身边的光彩照人,反而憔悴不堪,神色黯然,进门来轻轻跪下, “榆儿见过母亲,见过嫂嫂。” 步桐起身,“长姐安好。” 戚夫人是个疼爱儿女的,见着她这副模样赶紧让景照去扶, “前些时日易阳成亲之时,我远远瞧着你便是清减了许多,匆忙一眼竟没说上话,如今幸得你进来了,这是怎么了?” 步榆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幸得母亲还记着榆儿,母亲不知,榆儿在六皇子府中的日子,很是艰难。” 说起这事,大家自然晓得她是如何入六皇子府的,戚夫人温情和暖也敛去了大半, “榆儿,六皇子府的事就莫要提了,你父亲讲过的,不顾家门脸面嫁过去的人是你,便莫要再与母家说艰难。” 戚夫人很少这般疾言厉色,步榆被噎一下,步桐赶忙趁机上去扶她, “长姐快起身罢,冬日里地上凉。” 白芍药突然搁下剪刀开口, “听说六皇子府上的侧妃这半年里一个生下嫡子,一个有孕在身,女人家总得有个孩子傍身才是,我陪嫁的嬷嬷最会调理身体,等下让我院子送来几副补药,榆儿带回去好好将养好身子。” 步桐这下明白了,看来之前被皇后贬为侍妾的步榆,是有些失宠的。 见着戚夫人定然不会替自己出头,步榆稍坐一会儿便告辞了,顺便留下礼物恭贺步桐册封之喜。 步桐看着她戚戚然的背影有了主意,果断跟着告辞, “母亲,嫂嫂,我厨房还给汤大人煎着药呢,这便退下了。” 戚夫人抬头来,“方来片刻这便要走?” 白芍药似能看懂人心一般瞧了步桐,“煎药最是需要掌握火候,过犹不及。” 步桐朝她笑笑,“桐儿明白。” 出门后春桃这捧着糕点进门,错愕地看着步桐,“小姐这便要走?点心还没用呢。” 步桐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榆小姐呢?” 春桃指了一个方向,“榆小姐往前面走了,怕是进了后院罢?” 步桐提了裙子去追,“春桃你回院子去等我。” 终于还是在那个熟悉的桥边,步桐追上了立在那处暗自垂泪的步榆, “长姐可是要我好追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步榆没有转头,呼出一口白气,“我自知出嫁并不风光,如今又给家里抹黑,比不得兄长前朝得势,小妹深得民心。” 又来这套,我们优秀碍着你了吗?难道你坏你惨我们就得陪着更惨才好? “长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步桐慢慢上前去,忍住把她推下去的冲动, “哥哥妹妹得势,长姐在夫家也会好过些,父亲即便是说着气话,但到底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步榆轻轻开口。 步桐赶忙点头, “对啊,我们是血亲,真真正正的一家人,长姐到最后,还是要依靠母家的不是?我们女子,总归要这样代代传承下去的。” 步榆开始落泪, “小妹这话,实在是宽慰我。” 步桐心里冷哼,这话是说给真正一家人的人,至于你,一朝得势恨不得抄家灭族,半分血缘情分不讲,生怕母家连累自己的荣华,是何等冷血无情。 尽管心里再多不屑,步桐面上还是一副关切的模样, “中秋晚宴那桩事,六殿下可是还在怪罪姐姐,当时的情况桐儿是知道的,桐儿去跟殿下解释,这本来就是个误会,挑起事端的也是那两个侍妾才是。” 步榆感激地看着步桐,“阿桐……” 步桐紧紧握着她的手, “长姐,你莫要多想了,就像嫂嫂说的,调理好身体尽快生下孩子,六殿下才能顺理成章地提起你的位分啊。” 步榆点头,“只是我前些日子有孕,不过一个月,就被新进府的侍妾作计弄掉了,伤到身子怕是一时很难有孕,殿下非但不处置那人,甚至因此厌烦了我,从那以后再没来过我的院子。” 还有这般聪慧之人?好手段。 步桐感叹之余,轻轻拍了她的手, “长姐莫要担忧,新年册封,六殿下一定会到府的,你是国公府的女儿殿下自会带你来,届时桐儿寻个时机去跟殿下解释一番,长姐只好生将养着,殿下同长姐的天命姻缘,那是连陛下都知晓的,况且我们南国公府女儿,六殿下不会慢待。” 步榆感怀,用帕子不断擦拭着眼泪,“如今看来,倒是只有阿桐一心帮我。” “姐妹之间,本该如此的,”忍住不适,步桐硬挤出几个字。 送走步榆,步桐在小湖边看着白雪覆盖的地方,脚下是厚厚的积雪,再也踩不到那些石子, “这里是我们三个人孽缘开始的地方,不如,早早结束去过自己的日子罢。” 步桐转身走回院子,汤玄霖似乎还没有回来,只有春桃带着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收拾着,步桐轻快进门, “春桃,我先睡一会儿,你留心隔壁院的动静,汤大人回来记得告诉我。” 春桃跟上来压低声音,隐约还有些不悦,“小姐,汤大人已然回来了,正在屋里等您呢,冒进女子闺阁,当真是登徒子。” 这个称呼很别致,步桐笑着往里去忍不住感慨,“容平但凡有春桃的一半胆气,那就好了。” 春桃熟络地在门口附近晃悠,步桐进门去,汤玄霖坐在正屋里喝着茶,见步桐进来抬头轻笑, “日后瞧见那九公主,我会笑的。” 步桐知道他听到了,也没多解释什么,有时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真的是个很让人舒适的东西, “东国公回了?” 汤玄霖点头,看着步桐在旁侧坐下, “不过说些礼部的事,也是为了来探探我的虚实和依向。” 步桐好奇,那你是如何表现的?” 汤玄霖眯眯眼,“一个不算很聪明的新臣,毫无根基和背景。” 步桐点头,“很稳妥,不过怕是日后东国公会出手拉拢的。” 汤玄霖不屑耸肩,步桐想起了自己打算的事, “对了,玄霖,借你的信鸽一用。” 汤玄霖吹了下口哨,很快,两只白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边,汤玄霖指了指,“随便用。” 步桐笑眯眯地看着那两只白鸽, “那就太好了,我有问题需要朱雀替我查探一下。” 汤玄霖好奇,“什么事?还要你特地吩咐朱雀?” 步桐给汤玄霖续上热茶,讨好地开口,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是穆禾荃府上新近了侍妾,我想要知道底细。” 第六十二章:欢欢喜喜过大年(下) 汤玄霖托腮想着,模样认真且乖, “穆禾荃新纳的两位侍妾?” 步桐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总不会这等府邸之事你都晓得罢?” 汤玄霖扬了一下骄傲的笑容,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自然知晓,毕竟,六皇子拉拢六部官员,我们是要有数的。” 步桐顿时明了, “又是六部门下的女儿?” 汤玄霖点头,“新人是户部侍郎左正道的小女儿左氏和工部侍郎司林的外甥女,林氏。” 步桐不由伸出大拇指, “汤大人不愧是汤大人,当真尽晓天下事。” 不过户部和工部…… 汤玄霖看出了步桐的困惑,及时补充,“这两位确然都是东国公一派的,六殿下这次抢山头,动作太过明显又拙劣了。” 步桐舒舒服服地窝进椅子,一下下晃悠着小腿, “兵部一倒,如今礼部也保不住,怕是穆禾荃朝中无人可用,也是焦急罢。” 汤玄霖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水, “何必呢?太过于扎眼反而会引得陛下厌烦。” 步桐心里盘算的却是,日后穆禾荃和东国公定然是一派的,如今只有兵部和吏部在自己人手中,很是不妥。 “礼部尚书的位置空闲了半月之久,陛下竟还没有安排好人选。”步桐从旁抓过一把瓜子嗑着吐槽。 如此形象完全碎在了地上,但是步桐却没有半分在意,左右跟前只有汤玄霖一人,而他似乎对自己的这副模样也是习以为常的感觉,步桐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两人是怎么慢慢到了如今这般和谐模样的。 汤玄霖随口答着, “大约是朝中实在没有什么可靠之人罢?” 步桐点头, “看来陛下是打算明年春试择出三甲来用罢?” 汤玄霖“嗯”了一声, “大约是。” 步桐也跟着托腮,“前三甲,还有两位青年才俊没有官职呢?” 汤玄霖看着笑得像只嚣张的小狐狸的步桐, “桐儿想要替长姐除去这两位贵妾?” 若说刚才只是情理内的叹服,步桐这次可是彻底震惊了,努力找出一个似乎可能的猜测, “玄霖你方才回来的时候可偷听我跟步榆讲话了?” 汤玄霖摇头,“春桃在我之后回来的。” 言下之意已然很明显了。 倒也不怕他知晓自己的小心思,不过说得不够准确,步桐扬起嘴角, “并非为长姐除去阻碍,只是觉得这位很是得宠跋扈的贵妾似乎太过于抢眼,似乎是突破口。” 汤玄霖看着步桐眼神里多了些黯然,“可是要对付穆禾荃?” 步桐丝毫没有掩盖地点头,“我看着他依旧那般得意,实在是眼里不舒坦。” 汤玄霖笑笑点头, “好,那我便助我家桐儿,做一桩舒心之事。” …… 往下的几日,步桐收到了宫里派人送来的服制和赏赐,春桃趴在大箱的衣物上小心翼翼地摸着,“天呐,郡主册封大典的衣服,竟然这般精致华贵,想我南国公府任是何物应有尽有,竟然都没见过这样好的。小姐那日穿戴起来定然更加光彩照人,艳压群芳。” 步桐看着旁侧装成三层的头饰,只觉得脖子一酸, “典礼,莫不能从简吗?” “胡闹,”步庭云和戚夫人从门外走进来,刚好听到步桐这句“逆言”,皱眉眉头呵斥道,“陛下为了你,寒冬里冒雪登门册封庆贺,皇子贵重皆会来贺,这般荣宠哪能由你嫌弃繁琐!” 戚夫人赶忙劝着,“何必动气?桐儿还不够懂事吗?我看着那发饰衣物也颇累赘,陛下亲临礼节章程更是半点不能简易,桐儿不过才16岁,她怎么能撑得住!” 步庭云顿时没了脾气,“我不过是,要她慎言罢了,夫人莫生气。” 步桐低头偷笑,看在戚夫人眼里误以为自家最疼爱的小女儿委屈落泪,一巴掌就脆生生地落在了步庭云身上,过来抱着步桐,“我的乖桐儿,莫委屈,母亲在呢。” 步庭云罕见得委屈了一下,立在远处小声嘀咕,“桐儿哪里就委屈了,你这般骄纵她,日后……” 戚夫人回头瞪了他一眼,步庭云赶忙闭嘴不说话了。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旁侧的家人们亦习以为常,只是震惊了站在门口的汤玄霖一人,旁侧一同来的步易阳轻咳一声,无奈解释,“我家母亲偏爱小妹厉害,全家都没法当着她的面管教桐儿。” 汤玄霖笑笑点头。 屋里的人这才意识到门口多了几个“看风景”的小辈,步庭云一时间面上更是挂不住了。 白芍药越过呆楞在门口的两人到戚夫人身边,“儿媳见过父亲、母亲,桐儿这是怎么了?” 步桐抹抹笑出来的眼泪抬头吸了下鼻子, “我没事,嫂嫂。” 模样活脱脱地就是在碰瓷。 白芍药低头去看册封用的东西,“天呐,竟然这般多,春桃可会佩戴?” 莫名被点名的春桃愣了一下,转而摇头,“春桃、春桃也不是很懂得宫装穿搭的规矩。” 戚夫人这方恢复,“无妨,回头宫里定然会派嬷嬷来指点,倒是留心学着便是。” 话题终于被媳妇扯开,但步庭云被冷落在一旁依旧很是尴尬,只得看向门口两个年轻人没话找话,看了一眼自家的儿子实在不想开口便转向汤玄霖, “汤大人在府上将养了这些时日,伤病恢复得如何了?最近事务繁多顾不得照料,还请汤大人莫要怪罪。” 汤玄霖低头行礼, “南国公大人太客气了,本就是在下打扰,东厂之人大多粗简,幸得国公府悉心照料,已然恢复了很多。” 步庭云这才笑道,“大人统领东厂,定然事务繁多,不过如今临近新年,不宜动事,何不在我府上热热闹闹地过完新年再回,日后桐儿册封,家里也热闹些。” 汤玄霖看了一眼喜出望外的步桐,拱手朝向步庭云, “恭敬不如从命,玄霖多谢大人好意。” 步桐欣喜着步庭云竟然主动开口留汤玄霖在府上过新年,之前自己还一直纠结着怎么开口,眼下竟然全不费工夫。 步庭云笑得爽朗,“汤大人救了我家小女数次,自然是国公府的贵客。” 步易阳一副“父亲你糊涂”的模样悠哉悠哉地走近前,“正好我要跟汤大人讨教武事,先前顾及大人伤势不得机会,如今刚好。” 步庭云瞪了步易阳一眼,“方才安稳了几日,你又要给为父惹乱子吗?” 步易阳赶忙低头去,汤玄霖见状笑道,“大人莫要担心,小步大人手下自有分寸,定然不会伤了在下。” 在眼下的一片其乐融融里,步桐看着那几箱御赐之物,笑得开怀,“陛下也会来府上,还真是荣幸呢!” …… 除夕当日,亦是步桐的册封礼,礼乐、鸣炮,竟然比新年都要热闹,百姓们得知这事,纷纷聚集到南国公府门外观礼,几乎挤满了整条街,步桐在礼官高声的宣读声中,听礼、谢恩、祭天、收印,足足折腾了一日,直到晚宴方才得闲,一面匆忙往嘴里塞着食物,一面拉过春桃, “贵人们都在何处?” 春桃四下观察了下,凑近步桐耳边,“回小姐的话,陛下和大人们并着两位皇子都在前堂宴饮呢,小姐等下梳妆后也得去敬一杯水酒。” 步桐点头, “家眷在何处?” 春桃答道,“少夫人陪着,都在华庭宴饮,不过,夫人同些年长的在里厅,少夫人、四皇妃还有六皇子家的都在外厅。” “这不是刚好,”步桐笑笑,催促着春桃, “快些梳妆,我们先去花厅拜见过母亲。“ 南国公府的花厅设有内外两厅,其实距离并不近,只是出了内厅要去前堂的话,必然须得经过外厅长廊,步桐便是打着这个算盘,从外厅旁侧大摇大摆地经过,果然,里面的宴席不算太平。 穆禾荃自然带了步榆回府,但除此之外还带了一位贵妾,步桐从长廊和花厅的棱壁里看到,那个侍妾嚣张跋扈的一张艳丽模样,只觉得穆禾荃的品味让人难以琢磨,确然很杂。 既有柔弱如白兔的步榆,又有硬朗泼辣的孙氏,如今这位,骄傲如富贵花,难免有些恶俗。 恶俗的女人举杯恭贺步桐获封,话到最后都没有什么问题,步桐还以为汤玄霖的激将法不成,刚要叹气,谁知她突然看向步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同为南国公府风的女儿,怎么桐小姐如今被尊为小先生,救死扶伤荣耀满门,我们家的榆侍妾偏偏在宫宴之上当着皇后娘娘的面伤了自家胞妹,连个侧妃都做不安稳,这还真是有趣呢。” 随即传来贵家小姐们的一片笑声, 步桐听着白芍药好声劝导着,“林家妹妹这话说得偏颇了,龙生九子尚且不一般,我们步家三子,如今我家夫君也不过平平之辈罢了,芍药不才,也未担起北国公府威名,若按妹妹所言,桐儿这般才算荣耀,那我们在座可当真要惭愧了。” 步桐不由感慨,“北国公府的独女,果真不是简单温顺的女子,这话说得软硬兼得当真极妙。” 春桃在旁小心开口,“小姐,我们这时候进去吗?” 步桐伸手拦住, “再等片刻。” 贵妾果然不买白芍药的帐,“少夫人这才嫁入南国公府,自然不晓得这府上早些嫁出去的小姐,步氏在六皇子府恃宠而骄,欺辱旁人,难得有个孩子,结果因她平日里罪人太多,也莫留住,如今殿下都不待见他,少夫人何必为这样的人……” “就是这时候进去,”步桐转身一把推开长廊进入花厅的雕花门, “我倒正是稀奇呢,我家长姐平日里身体一直都好,为何连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都留不住,原来是有人刻意捣鬼,竟还敢这般嚣张!” 屋内的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郡主娘娘。” 步桐径直走到林氏面前,一把紧紧钳住她的手腕,“春桃,请上榆小姐。” 说罢甚至没让其他人起身,拖着林氏就往外走, “圣驾在此,我们便去评个理,你这样的毒妇欺负我长姐,殿下为何不管不顾任由你横行!” 林氏顿时吓白了脸色,“郡主,郡主娘娘,臣妾失言,臣妾没有欺辱过榆姐姐啊。” “失言?”步桐冷笑,在外历练了这么久,无论体力还是魄力都不是这些闺阁小姐能比的,一路上尽管林氏不愿挣扎,也是无果,步桐轻松地拖了她大步走着,留下身后人一路踉跄, “我看未必罢?众人可都是听到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辱到我长姐头上,当我们南国公府没人吗?” 林氏开始求饶,“郡主娘娘,臣妾错了,再也不敢了。” 步桐“哼”了一声,“贱妾罢了,还敢自称臣妾,谁给你的脸面?莫要同我认错,不如去跟我未出世的甥儿认错罢!” 半柱香的功夫,步桐就出现在了前堂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众人宴饮结束正在堂前闲聊,见着步桐一身精致的宫装仪态万千地摇曳进门,却伸手扔下一泣不成声的女人,纷纷安静下来看过来。 “这是……”穆禾荃先认出了自家侍妾,脸色一暗看向步桐正要责问,步桐却抢先开口, “求陛下主持公道,六殿下偏爱贱妾,冷落我家长姐在先;纵容贱妾用计害掉长姐的孩子在后;长姐,痛失爱子,六殿下不仅不惩处恶人,反而更加苛待长姐,如今长姐母家大喜,贱妾不仅不知收敛,反而愈发嚣张变本加厉,在晚宴之上口出恶言,直指痛楚在众人面前羞辱长姐,步家满门尽忠陛下,还求陛下垂爱,为家姐惩治恶人。” 林氏抖作一团,“陛下,奴没有。” “怎么没有?”一雍容典雅的女人从门口走进,径直走到跟前行礼,“臣妾见过父皇,刚才臣妾正与林氏、步氏同桌,林氏口出妄言,很是嚣张,拿着步氏不得落地的可怜孩子屡屡挑衅,语出恶毒,甚至说到步氏没了孩子是因为在府上得罪了旁人所致,令人生寒。” 穆帝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一把把手边的茶盏扔在了地上, “逆子!” 众人纷纷起身跪下,齐言道,“陛下息怒。” 穆帝不悦地瞪着穆禾荃,“都起来,今日本就是南国公府的喜事,被这逆子贱妾闹成如今的模样。” 大家这才起身,穆帝往下看了一圈,“四皇妃和桐儿也起来罢。” 步桐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气质卓绝的女人,正是穆禾笙的四皇妃,季川的妹妹。 四皇妃走到穆禾笙身后朝步桐笑笑,步桐赶忙回礼,就这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桩未做的事需要去拜访四皇子府…… 穆禾荃整个人慌张着,“父皇息怒,本就是府内后院女人们的事,何必闹到如今模样。” 穆帝气急,抓起一旁的香炉直直扔了出来,“混账!” 穆禾荃不服地低头去,步庭云原本对于步桐突然闯进来说的这番话是有些不悦的,但听穆禾荃说完,不由起身行礼冷笑着, “看来在六殿下眼里,我家的女儿根本不值一提,当日在我和一众大人面前您可不是这番话,早知嫁到皇子府是这般草芥境地,榆儿又何必去高攀皇家呢。” “南国公莫要动怒,”穆帝赶忙安抚,“孩子们不懂事,教育便是了,年后林相国的学堂,把孩子们都送去学学道理。” 步庭云这才谢恩回座位坐下,穆帝看着穆禾荃,“你原本是朕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么如今却是越来越糊涂了?连府上这点小事都周全不到,甚至到如今还要含混了事,你学学步家女儿如何看重姐妹亲情、家门脸面。你让为父以后还怎么依靠你!” 穆禾荃慌忙低头去认错。 穆帝挥袖起身,身旁的内官连忙起身,“陛下起驾!” 众人纷纷跪送,随即面面相觑不知眼下是何变故,步桐起身看着忘过来的穆禾荃, “殿下怪不得步桐,长姐在府上所受的冷落和欺辱,难道不是殿下的默许吗?当初殿下宴席之上,信誓旦旦地向父亲说了什么难道数月之后殿下便忘了个干净吗?” 步榆在步桐身后颤抖地哭着,“桐儿莫要说了。” 步桐“哼”了一声拉着步榆便往外走去,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其中一道灼人的视线久久落在步桐脸上,步桐故意不去理会,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给东国公留下一个“勇猛无脑,横冲直撞”的印象,倒也不是坏事…… 汤玄霖在小湖旁的桥上找到步桐的时候,步桐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我原以为,你会留步榆在府上住两日的。” 步桐没有转头,只是轻轻答应了一下, “早走晚走,结局都是一般的。” 汤玄霖轻轻给步桐批上斗篷,“如今这么一闹,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步榆回母家哭诉不公,引得胞妹册封之日忍不住出头,但是对于步榆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皇家之人,最重脸面,如此一来,怕是日子不会好过。” 步桐轻笑回头, “这便是我的目的,为什么要她日子好过呢?” 汤玄霖眉眼平静,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意外,步桐继续说着,好像松了一口气般, “没人知道,我有多恨她,恨她的虚伪、恨她的阴险、恨她的恶毒、恨她的冷血,步榆恨这生她养她的地方,恨这里所有的人,一旦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变成那个举起屠刀的人,只有她死,才能让我安心片刻,”步桐转头去看汤玄霖, “玄霖,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这样去伤害一个明明无辜又柔弱的人。” 汤玄霖轻轻摇头,走上前来把步桐轻轻拥进怀里, “没有,我相信那个为了救人不畏生死的步桐,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去伤害别人,费了如此心思去盘算,定然是处置恶人无疑,更何况对于我来说,只要桐儿开心,即便是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步桐突然间感到心安,抬头去看汤玄霖的下巴,突然眼里落入一个奇怪的物件, “玄霖,那是,喉结吗?” 平日里尽隐在汤玄霖的下巴后,寻常人又实在不敢这般仔细打量他,而步桐以如今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那个突起,分明是喉结的模样。 可是汤玄霖,他不是内官吗? 这又是个什么乌龙。 步桐只觉得有些玄妙,汤玄霖却在闻言后猛地松开了步桐后退两步隐在黑夜里。 今夜的月亮大半隐藏在云朵后,不算清晰明朗。 步桐顿时就有些看不清楚他了,可是瞧这反应,大约自己心里也是有答案的, “玄霖,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 汤玄霖突然低头去,声音很是难过, “桐儿明知我是何出身,为何还这般发问,难道是终于想明白了厌弃了在下?” 步桐被埋冤得猝不及防, “我何时、何时厌弃了你?我怎么会厌弃于你?不过是偶然看到了,这才心生疑问罢了。“ 汤玄霖声音甚至都小了很多,“我本就是残缺之身,自知配不得郡主娘娘尊贵体面,只是终身抱憾之事,实在不愿提起。” 步桐自知戳了旁人痛处,赶忙上前去安抚, “玄霖我是无心的,你千万莫要生气,我不在意那些的,保证日后也不会再提,我保证。” 汤玄霖点点头算是应下,转身便回了。 被独自扔下的步桐很是自责地叹了口气,“我这张嘴啊,怎么不经大脑什么都随口往外说。” 原本想要同他一道守岁过年的,步桐只得自己窝在床上懊悔了整夜。 第二日一早,去隔壁院子“负荆请罪”的步桐吃了个闭门羹,春桃来催,“小姐,还是先去跟大人、夫人请安罢,今日可是新年呐。” 步桐想着也有理,便冲着紧闭的大门, “玄霖,我配了药准备去四皇子府同四皇妃说说话,你也许久未出门了,不如与我同去拜年啊,我先去跟父亲母亲兄嫂拜年,回头到门口的马车处汇合,你可记得出来。” 说完忽略掉春桃“不屑”的模样,整理下衣裙便往戚夫人处走去。 春桃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跟在步桐身后喋喋不休,“小姐是国公府贵女,如今又尊为郡主娘娘,按理说在京都城中除了公主,您就是顶尊贵的了,为何在那汤大人面前,这般低姿态的不值钱模样。” 步桐傻笑着往外走,“春桃你还不懂。” 步庭云在戚夫人处早已喝过三巡茶,正是等到百无聊赖之时步桐才堪堪现身,便又是气鼓鼓的模样, “做了郡主娘娘可越发不知轻重了,今日大年初一,你竟……” 戚夫人在旁咳嗽了一下,步庭云马上改口,“竟然越发不懂事,也不知晓早早来给你母亲拜年。” 步桐笑嘻嘻地跪下, “桐儿起晚了,祝父亲、母亲,新年安好,顺遂如意;祝兄长嫂嫂,和乐美满,早生贵子。” 步桐嘴甜,说的吉祥话又讨人喜欢,戚夫人马上拿出红包递过来,“快起身罢,地上凉。” 步易阳看着这个得宠的妹妹“哼”一声,“看在你拜年话说得还算讨喜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让我们在此等你这半天了。” 白芍药这才笑着上前,拿出一只红包递给步桐。 在家里做个老小还真是幸福,步桐傻呵呵地笑着, “多谢哥哥嫂嫂。”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早膳,步桐便张罗着人去牵马车,春桃拎着几个药包跟在后面,步桐回头看看总觉得不妥, “春桃,你再去取个大些的食盒,装点新做的梅子糕,底层把这些药放进去。” 春桃犹豫了一下,“小姐,这不妥吧?新年第一天送味道浓烈的梅子糕吗?” 见步桐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药包,春桃恍然转醒,“明白了小姐,我这就去。” 直到春桃提着食盒回来,步桐还站在那马车前等着,没好气地说道,“小姐,莫要等了,他又不会来,午时登门多有冒犯,不如先且去罢?” “春桃你还真是个没良心的,吃了我多少糕点鸡腿,到如今竟然还这般挑拨。”汤玄霖从侧门出现,一身熟悉的窄袖劲装,高高束起马尾,很是清爽鲜活。 步桐瞬间笑了起来, “玄、汤大人,我还以为您不一道去呢。” 汤玄霖冷冷地过来, “我本就是四皇子府出身,自当回去拜见四殿下和四皇妃,只是胳膊上不方便,想要更衣身边又没人伺候,所以耽误了些时间罢了。” 步桐认同地点头,“是我们府上照顾不周,还请汤大人见谅。” 心里默默吐槽着:你就嘴硬吧,明明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见着旁侧赶车的家人露出丝丝“愧疚”的模样,仿佛想要谴责自己慢待恩人又不好直接说出口,步桐只得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汤大人先请上车。” 汤玄霖也没客气,兀自钻进车厢,春桃凑近步桐低语,“看吧看吧,我就说这人实在是矫情。” 步桐无奈笑笑,也爬进了车厢,春桃把食盒搁进来便坐在了外头同车夫一处,步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对面俊朗如神的男人,终于明白现代女生整日说着“我如果找了xx做男朋友,吵架看到他那张脸我都自己抽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态了。 “玄霖,还生气呢?”步桐笑嘻嘻地凑过去,被汤玄霖无情别开,声音也很是生分, “在下不敢。” 步桐伸手去抓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我错了玄霖,我不该这般出言不逊伤了你,我发誓我是没有恶意的,一点都没有。” 视线忍不住下移,划过汤玄霖平滑的脖子直直往下, “我只是,不太明白。” 第六十三章:纯粹的感情 汤玄霖跟着步桐打量的眼神,最终落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只是这次没有动怒,而是微敛了眼神, “桐儿,很多事,晚一些我会都告诉你的。” 告诉什么?怎么变成太监的? 步桐惶恐,连连摆手, “没事的没事的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奇,既然不想提起,可以不给我说的。” 这下可好,空气都尴尬了。 两人干巴巴地对视着,就在步桐纠结着这时候是不是应该上去直接把他扑倒在地时,汤玄霖突然就笑了出来, “桐儿你真的很特别。” 还真有这么破坏气氛的…… 四皇子府这大年初一也很是清净,旁的门户皆是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的,只有这处,安静寡淡得如同平日里一般,若不是门旁有些鞭炮燃尽的红纸,怕是步桐都要怀疑,这四皇子府不过新年了。 拜帖送进去,很快石青便出来,看着步桐和汤玄霖对着自家门口的石狮子交谈甚欢,觉得颇为古怪,走近这才听到步桐托腮认真分析着, “不如日后成了亲,我们也做一对这样威武的狮子搁在东厂门口罢?” 汤玄霖看着石狮子张牙舞爪的模样笑得仿佛第一次见似的, “为何不另辟府邸,而要去东厂呢?那里可都是些粗人。” 步桐伸手去摸狮子脚下的绣球, “不尽然,那里总归是你日日都在的地方,我嫁进东厂,便可日日都见到你,就像如今这般,时时都可在你身边。” 石青在听清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话内容之后,脚下一崴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这方动静才引起了两人的注意,步桐难得一身端庄的打扮身后跟着劲装冷冽的汤某人,石青莫名地也开始觉得,或许这两极反转的二人也是很般配的, “郡主、汤大人,四殿下和四皇妃在院庭等着二位呢。” 院庭,可倒是个会客的好地方。 汤玄霖在四皇子府做事多载,自是熟门熟路,一路上介绍着各种景观和被积雪覆盖的稀罕植株,在石青脸色变绿之前终于磨蹭到了院庭,一处别致的暖阁,花香扑鼻,步桐进门看着昨日见过的那位女子迎过来,“见过郡主娘娘。” 步桐赶忙问礼,“见过四殿下,四皇妃。” 穆禾笙笑笑迎过来,“都不是外人,何必还要这些虚礼,都进来坐罢。” 步桐笑着进门来, “其实我这遭本是来同四皇妃说话的,汤大人碰巧要来给四殿下拜年,这才同路。” 穆禾笙看茶的手顿了一下,看着早已清退左右的暖阁,“阿桐,这又是何必呢?” 众人闻言纷纷笑着,四皇妃笑眼落在春桃捧着的食盒上,“郡主娘娘怎的这般客气,竟还带了梅子糕。” 步桐暗封糕饼界“樟脑丸”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中间隔了一人一桌都能闻到,步桐示意春桃把东西放下, “这是特地带给四皇妃的。” 四皇妃掩嘴而笑,“郡主娘娘实在太客气了,就喊我闺命季瑶便是。” 步桐点头,“那瑶姐姐也莫要喊我郡主娘娘了,同殿下一般喊我阿桐便是。” 季瑶笑着应下,“阿桐这般年少,医术如此精湛,可是让人叹服。” 步桐赶忙摇头打开食盒, “哪里有什么医术,不过是些误打误撞的土方子罢了,也是桐儿运气好。” 季瑶眼神在汤玄霖的笑脸上震惊片刻,“阿桐可不是运气好,你同京都城的大多数贵女不同。” 穆禾笙的眼神落在红色的果子上,“只是阿桐,你瑶姐姐不吃这些酸涩味道的点心,这一点你可是没猜到。” 步桐看着那些果子自己也是觉得鼻子发麻, “可我这点心,同外头铺子做的可是不同。” 穆禾笙拿起一个放在嘴里,酸得皱了下眉头,“甘草的味道更浓一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吗?” 步桐笑得神秘,“我这点心,吃了可是能孕生贵子的。” 说罢伸手拿掉第一格,露出下层的草药,季瑶面上的惊喜毫不掩盖地展露出来,伸手拿起一包看着,眼睛都是亮的,很是动容地看着步桐,“好阿桐,姐姐正发愁如何跟你开口讨方子呢。” 穆禾笙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是不悦,只是一种悲喜交加的复杂模样,汤玄霖突然开口, “殿下膝下无子总归是不好的,况且如今府上并没有侧妃和侍妾,外面的人总是有想法的,殿下同嫂嫂感情深厚,若不想被外人打扰,桐儿的希翼也是好意。” 季瑶突然红了眼眶,转头看着穆禾笙,“殿下,民间都说,外甥的模样是最随舅舅的,家兄无福消受殿下恩情,有个孩子,臣妾也足以廖慰余生了。” 穆禾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伸手去轻轻握住了季瑶的手,“阿瑶放心便是,昌平郡主的药连痘疫都可治愈,自然能保阿瑶心想事成。” 这话说完,桌上的氛围这才轻松了些,季瑶小心地收好药材,重新把梅子糕放回去,盖好盖子将食盒递给身后的家人,“阿桐的糕点,我很喜欢。” 步桐笑得开怀, “瑶姐姐若是喜爱,回头妹妹竟然让人来送与姐姐。” 步桐跟汤玄霖稍坐便是午时,季瑶热情地留了饭,饭毕带着步桐在院子里散步,步桐并着季瑶的贴身家人远远跟着。 “阿桐,真的很谢谢你,”季瑶突然说着。 步桐看着旁侧的假山笑道, “瑶姐姐客气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四殿下对桐儿和玄霖,也很是宽宏照顾。 季瑶摇摇头,“并非只是这一桩事,还要谢谢你,如此坚定果断地站在四殿下身后,我知道阿桐出身高贵,做出这般选择实则是我们的殊荣……” 步桐停下脚步,突然有些怅然地看着季瑶, “殿下素来不喜争权夺利,自然在朝中孤立无援,不过忠直明孝之人总是会被众人所发现的,四殿下的才华,也会被陛下所赏识,瑶姐姐不必这般担忧,放松心情便是,调理好身体才能得偿所愿啊。” 原以为这般宽慰她,季瑶会稍微欣慰一些,没想到反而更加失落,“我想要个孩子,倒也不是为了日后他能有多好的前程,只是这余生漫漫,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也是好的,不若我在这皇子府里,可是当真日夜难熬。” 这么凄苦的吗? 步桐咽了下唾沫, “瑶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呢?四殿下为人温和专情,数载只与王妃琴瑟和鸣,府上后院没有第二个女人,满京都城的女人莫不都在羡慕姐姐呢。” 季瑶轻笑,端庄优雅的模样里透出一丝无奈和落寞,“外人只看得到表面,殿下心里真正在乎的人,确然也不是我,殿下待我极好,说到底却也不是因为我,而是为那个人罢了。” 步桐脑袋里马上闪过晚八点档的狗血剧情,难不成穆禾笙心里有个白月光?季瑶长得像白月光这才入府?季川察觉到这件事之后为胞妹出头这才被发落到东夷城做了个区区县丞? 似乎这么想也理得通,步桐跟着轻轻叹了口气,确不知要怎么劝解,直觉得季瑶可怜,没了兄长如今被困在在这里逃脱不出。 汤玄霖出现在不远处,遥遥行礼,季瑶笑了笑,“玄霖来寻妹妹了。” 步桐顿时感觉眼前这个尊贵的女人似乎,是在羡慕自己,只得低头去不看那双温润静谧的眸子, “瑶姐姐,桐儿告退,改日再给姐姐送梅子糕。” 季瑶娉婷告礼,“多谢阿桐。” 步桐跟着汤玄霖绕在四皇子府的花园里,闷闷不乐的模样引起了汤玄霖的注意, “怎么同嫂嫂出去看了美景,反而不太高兴了?” 步桐满脑子都是季瑶落寞的模样,突然撅嘴言道, “玄霖,我原本以为穆禾笙忠君爱民、为人也是踏实专情。” 汤玄霖不明所以地点头, “四殿下确然如此啊。” 步桐闷闷摇头, “他才不是,明明心中有喜爱之人,多年不忘,为何还要娶了瑶姐姐在府中做摆设?难道瑶姐姐被困在这里的一生就枉费了吗?” 汤玄霖被这一串话给说乱了,难得迷茫了一下,“你这说的,是四殿下和四皇妃吗?” 步桐见他说这话,以为是要故意替穆禾笙遮掩,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朝着汤玄霖没受伤的胳膊来了一巴掌。 东厂督主汤玄霖是个什么人物,文武百官见了都得低头绕行的地狱鬼差,步桐打了他,旁侧路过的几个宫人纷纷侧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汤玄霖并没有动怒反而微微带着些笑意,对这位金枝玉叶的郡主娘娘也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这才离开。 如今汤玄霖难得被人平白打了一巴掌,却是啼笑皆非地看着步桐气呼呼的模样, “看来确然是有误会,嫂嫂同你说的事,我可以解释。” 步桐提了裙子,也不顾身后的人,大步往外走着, “我才不要听这些污心事,你明明知晓,明明一早就全部知晓,还在我跟前说些他们夫妻恩爱的话,莫不是为了旧主故意遮掩罢?” 汤玄霖在后面追着, “事情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样子,这里不方便,到马车上解释给你听可好?” 春桃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直到步桐走出四皇子府的大门,马车这才堪堪停稳,车夫看着这就出门来的步桐和汤玄霖,匆忙跑到后面去拿凳子,汤玄霖跟在步桐身后看着气鼓鼓的小人儿笑得开怀, “郡主娘娘恕罪。” 路过的百姓闻言纷纷侧目,感叹着这位名声在外的郡主竟然能让汤玄霖弯身认错,实属罕见。 步桐果然消了气回头瞪他, “丢不丢人?赶紧上车!” 回府的路上,步桐叩击了两下车门,春桃打开一条缝,“小姐怎么了?” 步桐沉声, “绕去前街买些蜜饯。” 春桃应下关好门,步桐抱着胳膊看对面的汤玄霖,“说。” 汤玄霖这才起身来坐到步桐身边, “桐儿莫要误会,其实四殿下也是无奈。” 步桐瞪大了眼睛, “为了心里的那个人,娶一个无辜的人在府里做个摆设,这难道还是他穆禾笙无奈?” 汤玄霖竟然,点了头,“无奈之举,当年嫂嫂同其兄长入京,若不是殿下庇护,恐怕当年的一场后宫误朝,季家姐弟都要被连累赐死,是殿下感念旧情,娶了嫂嫂,这才借助皇子的亲眷活了下来,仅仅只是被调离京都城而已。” 步桐越听越糊涂, “怎么这话的意思,好像穆禾笙同那季川,有些瓜葛似的。” 出乎意料的,汤玄霖竟然点了头,步桐彻底凌乱了, “四殿下和季川?!” 汤玄霖轻轻叹出一口气,算作默认。 还真是一段纯粹的感情啊。 阅读督主大人是个妻管严最新章节请关注叮当() 第六十四章:死讯 “是断、断袖啊?”步桐几乎用尽所有脑细胞,这才想出了一个适合这个朝代较为靠谱的形容词。 果然也是应景的,只见汤玄霖艰难点头,“算是吧,只是季川同四殿下,相识一场,引为知己,却因为如今的世俗眼光所不容,实在骇人。” 步桐认同点头,想着现代社会中的各色新闻,不由感慨, “即便是几千年后,世俗眼光依旧骇人。” 汤玄霖轻轻叹出一口气,“ “都是可怜人罢了。” 步桐皱眉。 “四殿下也是奇怪,既然心仪之人为世俗不容,又何必昭告天下呢?悄悄将他留在京都城中为官,何愁没有相互陪伴的机会,总好过如今这般,天各一方。” 汤玄霖透过摇晃中若隐若现的车窗,看着外头车水马龙的街道, “想听听殿下、季川和季瑶的故事吗?” 步桐“嗯”了一声。 汤玄霖难得耐心下来慢慢讲述着, “那是大概五年前的一天,那日我陪同四殿下去宫中面圣,出来后殿下因为心情实在烦闷,突发奇想要去逛逛京都城的繁华,我们便在最繁华的河岸街市上,遇到了当时还是科举考生的季川和其妹季瑶。” 这熟悉的情节,步桐挑眉,“才子佳人的桥段。” 汤玄霖没有转头, “当时的季川只是个清贫学子,带着妹妹因为银钱不够一碗清水面被面摊老板当街羞辱,而这个人,言辞清正,不卑不亢只求半碗面给妹妹果腹,殿下不忍,赠其银钱,并收留他们兄妹在府直到科考放榜,季川高中入朝为官,这才获封府邸搬了出去。” 步桐继续点头,托腮静静听着, “这样的桥段在戏本子里也是常见,日久生情嘛。” “殿下是个可怜人,从小不得父母亲爱,难得出现一人,毫无目的地待他,从未因为身份跟他亲近亦或讨好,也没有因为他的不得圣宠而疏远,季川入职户部,风头颇足,但经常来四皇子府拜访,同四殿下谈诗论道、畅谈朝局,那段日子,是我见着四殿下最开心的时候。” 步桐只觉得不解,似乎一切发生的很是突兀, “难道四殿下,本来就是……” 汤玄霖摇头, “当然不是,但是当殿下意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候,他也很害怕,关门闭府在屋里大醉三日,季川前来数次均被拒绝,直到,季川在府外站了一整夜第二日才被我遇见带回府,四殿下颤抖着抱紧季川高烧的身子后,我便知道,或许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同是不是女子本就无关的。”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 “两情相悦便好,何必去想那么多呢。” 汤玄霖皱眉, “可是后来,后宫事发,季川被牵扯其中,而两人的事也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震怒,杀掉了当时所有知情的人,其中也包括原本只是降职查办的季川和季家满门,四殿下自知对于救下那人无能为力,所以求了陛下,假称一切都是误会,自己是同季川的胞妹季瑶情投意合,陛下这才免除了季川死罪,只将他外派到不知道何处去了。” 步桐连连摇头不禁唏嘘, “可怜可叹,可谁又不是可怜人呢,四殿下和季川可怜,无辜被牵连的季瑶又何尝不可怜呢?” 汤玄霖转回身来认真看着步桐, “所以,桐儿你给她一个孩子,这就是最大的圆满,你让她留下带着一点季川骨血的孩子,对于她,对于四殿下,都是此生最大的慰藉。” 步桐认真点头, “玄霖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让瑶姐姐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汤玄霖终于笑了一下, “我相信桐儿的,其实也是因为如此,四殿下才对桐儿大胆直言心仪于我之事,很是叹服,也颇为唏嘘。” 步桐眨巴着眼睛, “为何?四殿下是担忧我若是将这一切言明,玄霖与我也会不得善终吗?” 汤玄霖面色沉重, “所以我会努力,让自己变成能够触碰得到你的人,这样一来,是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会小些。” 步桐正在感动点头中,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以及春桃扯着嗓子的喊声,“小姐,到地方了,您要吃些什么?” 步桐看着她打开的小小缝隙, “随意吧,你看着置办些就好。” 春桃欢天喜地地去了,步桐安静下来只觉得心情很是沉重, “我原以为,四殿下只因为之前心仪了什么姑娘,所以这才念念不忘娶了瑶姐姐做替身呢。” 汤玄霖的视线突然变得奇怪起来,带了些不确定的慌张, “桐儿,你说你心仪于我,可是也因为把我当做了谁的替身?” 步桐在对面清冷的眼神中心里不由一惊,但转念一想,不对啊,汤玄霖不就是汤玄霖吗?即使他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年纪,可是依旧是他啊,步桐笑得开怀, “当然没有,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唯一的那个你。 这六个字藏在步桐心底,没有说出来。 回到府中,步桐正打着呵欠准备来个回笼觉,景照“呼哧呼哧”地跑来,“小姐,夫人要您去院里一趟。” 步桐刚想要撒娇赖过去,景照上气不接下去地开口打断她的话,“榆小姐今日一早在六皇子府被林氏推入湖中淹死了。” 步桐吸入一口凉气,只觉得胸口冰凉,“可有缘由?” 景照拉着步桐往戚夫人的院子走去仓促解释着,“说是因为昨日的事,林氏遭了宫里皇后娘娘的惩戒,今日一早榆小姐便因此自满,出言羞辱,林氏气不过便轻轻推了她一下,原本以为没事,谁知道湖面的冰突然裂了,榆小姐便掉了下去。” 步桐挑眉,步榆死了?她竟然这么早就死了?心里紧绷的一根弦被剧烈拨动一下,像是长在肉中的一根刺被人狠狠拔出,虽然血流不止痛到颤抖,但也清醒地认识到,那处顽疾不会再痛了,心里波涛万千,嘴上却是云淡风轻的一句, “长姐还真是不知分寸了。” 景照手下一顿,“小姐您在说什么呢?明明是……” 步桐看着景照, “景照姐姐何必惊慌,六皇子定然不会因此寻南国公府麻烦的,既然是姐姐出言不逊在前,我们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过世的人去开罪皇子呢?” 景照有些诧异,“我们原以为小姐会认为此事是有问题的,夫人特地嘱咐我劝住小姐,莫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步桐笑笑, “长姐突然过世,却然是府上的一大伤心事,只是逝者已矣,若是我为了长姐去六皇子府闹上一遭,亦或者是直接砍了那林氏,如今证人证言皆是六皇子府拿出来的,其他的我们全然不知,这么做恐怕只会给南国公府惹来麻烦罢?” 说话间已然到了戚夫人院子里,步桐施施然进门去,步履轻松,汤玄霖紧随其后。 果然,屋里步庭云,步易阳夫妇和戚夫人具在,无一不是神色凝重,哀叹连连,步桐进门去行了个礼, “长姐已故,还请父亲、母亲宽心,这毕竟是陛下赐婚,皇家定然会给南国公府一个说法,如今我们只需要替长姐准备好后事,安心等待即可,切不可鲁莽行事,如今尚且无凭无据,切莫被人抓住把柄。” 这话说完,在场人纷纷“诧异”地看着步桐,步易阳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开了嘴巴, “我们倒是担心,你会去做些什么鲁莽之事。” 步桐抬头看着他, “兄长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如若长姐还在,那我去六皇子府搅个天翻地覆也是没什么的,可如今长姐已然故去,我再去讨要说法无疑就是‘平白’逼死人家,怕是到最后我们府上得不到什么便宜,这又是何必?” 步庭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便是榆儿还活着,你如今也是陛下亲封的昌平郡主,如何能贸然登皇子府生事!” 戚夫人不愿他训斥步桐,“这话从何说起,桐儿能想到如此,也是长大许多了。” 步庭云这才点头,“六皇子府传来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一直站在步桐身后的汤玄霖突然开口, “南国公大人,承蒙府上多日照顾,在下感念,如若大人不弃,在下愿倾尽东厂之力,替府上查明大小姐过世缘由。” 步桐心里不解,汤玄霖为何说出这样一番略显累赘的话来,步榆死了,这件事便可结束了,查探死因?岂不是多此一举? 步易阳突然拍了下大腿,“对啊,汤大人手下的锦衣卫中有一支‘血滴子’,刺探情报尤为隐秘,查探此事最合适不过了。” 步庭云突然起身,朝穆禾笙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在下自知汤大人只听命于陛下一人,只是榆儿毕竟也是我的女儿,如今无辜枉死,做父亲的心里实在酸楚,还请大人略施薄面,替我查明。” 汤玄霖的身子更低下去, “南国公大人请放心,在下一定尽心尽力,低调行事,此事绝不会有不该知道的人耳闻半个字。” …… 阅读督主大人是个妻管严最新章节请关注叮当() 第六十五章:伺候更衣 既出了步榆的这桩事,汤玄霖便借此由头从南国公府告辞,回了东厂继续养病,实则开始暗地调查。 步桐日日去戚夫人处宽慰,这才安定下府里,借着去给汤玄霖换药的借口,堂而皇之又大张旗鼓地时常进出东厂。 年后倒是平静了许多,既然没有迫在眉睫的案子,东厂的人来来往往也不比从前忙慌的模样,闲适地训练培训如同军营,步桐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里连棵植物都没有,溜达了两圈实在是无聊,便往后面走去,步桐知道后面有条长长的通道,两面高墙很是压抑,左右各有一大门,是则南北两抚司。 汤玄霖置办下了东厂后面的几处宅院重建起了南北抚司,上一世记忆里就是这般模样,步桐正在纠结着先去哪边,突然刑天一张飞扬鲜活的面孔出现在了左侧门口,“小先生,你怎么在这里?许久未见,新年好啊。” 步桐瞧他一身的血有些嫌弃不愿上前, “新年好,刑天,玄霖可在此处?” 刑天不好意思地胡乱擦着手上的血迹,赶忙解释着,“督主大人出门亲自拿人去了,六皇子府的人太过嚣张,东厂去提人竟然还敢不给,这不?去了两波人都被他们府上那个叫贾晨的管家给推拒了,大人便亲自去了。” “贾晨?”步桐从这个特别强调的名字里记起了一桩事, “莫不是那个灵隐寺杀手供出的主使之人?” 刑天乐呵呵地点头,“正是他,我看这人嘴里可是能问出点东西来,要我说啊,督主大人就该直接把他拿了,回来交给我,最多两日,灵隐寺众的灭门之祸、东山雪岭的刺杀缘由,便都知晓了。” 步桐摇摇头, “不可妄动,那人毕竟是六皇子府的管事,并不是可以随意羁押带给你询问的人。” 刑天不屑地耸肩,“不过一个区区管事罢了,何须这般在意?” “区区管事?”步桐挑起一侧眉毛看他,“那你可知,你家大人是何出身?” 刑天放肆的一张面孔瞬间僵住,进而垮掉,赶忙同步桐连连作礼,“还请小先生手下留情,千万莫要告诉我家督主多少人,无心之失,纯属无心之失,绝无下次。”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汤玄霖突然从身后出现,身后跟着的人还押送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刑天赶忙转移话题,“人带回来了督主大人?还是您出马管用啊。” 终于见到心仪的猎物进入手中,刑天兴奋地双眼冒光,吓得丫头模样的小姑娘不断颤抖着,却直直看向步桐,“二小姐救命。” 莫名被点名的步桐这才恍然,“你可是,长姐身侧的那个小丫头?” 步桐想起来了,这丫头片子可不是个简单的,往日跟在步榆身后没少出馊主意。 步桐心里“呵呵”一下,面上却是一派动容地看着汤玄霖, “汤大人,这个人怎么了?她从小跟在长姐身侧,最是忠心,当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汤玄霖微微点头算是知晓了, “刑天,把人带走,好好询问她床底下坑洞里的二十两黄金是从何而来。” 刑天轻快点头,拽着小丫头的绳子就往里走去,这人不断回头看着步桐,“二小姐,二小姐救命。” 步桐一副担心的模样看着她, “不必担心,实话实说就是,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人尽已消失在门口,这边汤玄霖才幽幽开口, “不伤害她?似也不能够。” 汤玄霖身后的中年男人一双阴翳的小眼在两人身上逡巡一番,“好啊,原来南国公府早已串联东厂,故意坑害我们殿下!” 不步桐斜眼看他,“想必这位便是六皇子府的管事,贾晨大人了?” 贾晨不屑地“哼”了一声,步桐笑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 “我记得上次说这话的人,如今坟头上怕是早已落了好几岔雪了罢?大人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进了这里意味着什么,无论是笃定有人能救自己出去,还是一心求死,也不需这般激怒我们罢?” 步桐慢慢走近那个有些鄂然的男人,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这个地方比你想象得多得多,左右我相信的是,你断然是回不去做那个大管家的,进了东厂的人,即便是回去,六殿下还能相信你吗?要我说,不如早些弃暗投明的好。” 说完步桐轻轻笑着,提起繁琐的裙摆转身往回走, “这地方太阴冷了,我且去前面晒晒太阳,汤大人处理好了手边的事便过来寻我换药罢?” 说罢轻盈地飘走,再也没有理会身后那个人。 汤玄霖的院子在下过几场雪之后更是干净无物,几乎可以说是空空荡荡,步桐看着雪中的两个人形木桩只觉得实在是难以理解,索性进到屋子里等他。 步桐在外堂转悠了几圈还是无聊,便大胆地往内室方向走着, “左右看看总是没事的吧?我又不会碰乱什么。” 穿过小小的后院小桥,步桐看着桥下池塘里的积雪,咂咂嘴, “回头这里可以种上些莲花嘛,空着多可惜,夏初赏荷,夏日吃莲子,夏末还有莲藕可以做藕粉……” “为何尽是吃的?”身后传来汤玄霖调笑的声音。 步桐没有回头,站在桥上继续看着, “人活着左右不就是为了一口吃吗?况且荷花可以培水护塘的,闲着这处地方也不好看,不如多点色彩,我瞧着你这东厂里也实在太单调了些,何不仔细收拾一下。” 汤玄霖慢慢走近,看着自己光秃无物的荷塘,倒是有些意外的模样, “单调吗?我倒是觉得,东厂这样的地方,并不像那些王府贵家,将庭院装扮得精致奢华,东厂的锦衣卫们日常操练,须得清心才好,环境太过舒适,怕是不妥。” 步桐轻轻摇头, “此言不妥,若环境顺意,怕是日常训练更加有劲头罢?” 转头瞧见汤玄霖身上的暗纹深了一些,像是血迹,心里一慌,赶忙询问着, “这是什么?可有受伤?” 汤玄霖低头看了一下,摇摇头, “不是我的血,六皇子府几个不长眼的家丁胆敢阻拦锦衣卫办事,我便出了手,似乎是不小心溅到自己身上了,无妨,我这便去更衣,还请桐儿稍等片刻。” 步桐看着汤玄霖经过石桥进门去,便在后面轻轻跟着,汤玄霖在房门口错愕回头, “怎么了?” 步桐笑嘻嘻地继续跟着, “我大约记着,去四皇子府拜年的那日有人说起,是因为无人伺候更衣这才来得迟,我便想着,之前怠慢,须得弥补些才好。” 汤玄霖的笑意慢慢扩大, “可是要替我更衣?” 步桐点头,越过汤玄霖径直走向里屋,汤玄霖的屋里极为简单,不过床铺衣柜,加之于一桌一椅便是整间屋子了,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还算整洁干净。” 伸手打开衣柜,里侧干干净净的深色衣物整整齐齐排布着,步桐取出一套到汤玄霖跟前,调皮地瞪了一下眼睛, “伸手。” 杨玄霖开心地举起双手,步桐上去解开腰带, “后面的人可是有人松口?” 杨玄霖乐呵呵地享受步桐的照应, “基本上事情已然查清了,这些个人的口供倒是不那么重要了,随刑天练练手罢,能问出什么是最好,问不出来你也不打紧。” 步桐收好腰带,解开汤玄霖的衣襟轻轻褪下来, “方才遇到的人,就是那个小侍女,可不是个老实的,别看面上胆小怯弱的假把式,实则可是个出主意的好军师呢,撬开她的嘴,怕是能知道些什么。” 汤玄霖看着步桐小心把脱下了外衣折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模样到像是个谁家的小媳妇,不由扩大了些笑意, “我记下了,只是那贾晨掌管六皇子府,又牵扯之前的东山刺杀和灵隐寺灭门案,怕是嘴里的东西更多些。” 步桐点头, “贾晨位置特殊,如今被东厂这边扣押,怕是穆禾荃不会罢休,很快就会来讨要这位管事的。” 汤玄霖看着步桐褪去自己的中衣,结实的胸膛在里衣下若隐若现,眼神不由闪烁了一下, “我还能怕了他穆禾荃不成?” 步桐笑着去取那干净的衣服,抖开来给汤玄霖套上, “毕竟那可是府里的管事,六殿下若是登门来讨要,讲自己需要这个贾晨回去主理府内事宜,督主大人是给还是不给?“ 汤玄霖笑得满脸诡计模样, “督主大人今日身体不适在府养病,不见任何客人,只要过了今日,怕是那贾晨再也回不得六皇子府。” 在抚司衙门呆了一整日的人,如何还信得? 步桐绕到汤玄霖跟前,伸手去系那衣带,眼神不受控制地在胸口处逡巡,心里那头小鹿活蹦乱跳得厉害,忍不住念叨着, “身材还真是好。“ 细嫩的小手慢慢系好衣带,步桐点头, “汤大人睿智。” 正要伸手去那外衣,突然身前的人一把把步桐拉进怀里,深深呼出一口气, “桐儿,我时常有时候想着,我到底是有多么幸运,这才得了你在身侧。” 阅读督主大人是个妻管严最新章节请关注叮当() 第六十六章:并不很重要的真相 步桐果断选择留在汤玄霖身侧吃个午饭再回。 从午时开始,一个年纪尚幼的锦衣卫,便不时立在门侧回话, “督主大人,六皇子府来人了。” “督主大人,六皇子府又派人来了。” “督主,六皇子府又来了两位管事求见。” “大人,六皇子殿下亲自来了。” …… 穆禾荃亲自来了? 步桐咬着鸡腿抬头看汤玄霖,汤玄霖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给步桐碗里夹菜的手丝毫没有停下片刻,朝着门外的人开口, “知道该怎么回话吗?” 门外的锦衣卫很快继续回话,“臣下去回,督主大人日前被刺客伤重,如今有所反复,连日高烧,医官大人要您闭门谢客,若是殿下有要事,便可尽管吩咐朱雀大人。” 汤玄霖“嗯”了一声算是应允,门外的人便退下了。 步桐咽下去一大口鸡腿,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对面不慌不忙用餐的汤玄霖, “方才还打伤了人家的家丁呢,赤手空拳血溅满地,如今这般言语,那穆禾荃又不是个傻子,他定然猜得到你在扯谎。” 汤玄霖轻快点头, “想来他是知道我在扯谎,也大约能猜到我在把他当傻子,但是我这东厂铜墙铁壁,想从我这里带人过去,也是没那么容易的,猜得到,岂不也是有趣。” 步桐很是赞许地伸出大拇指, “这般流氓无赖的行径,玄霖学到了精髓。” 汤玄霖勉强一笑, “大可不必为此夸赞,我并不是很想要。” …… 步桐走出东厂大门的时候,刚巧六皇子府的马车还未离开,一人上前跟步桐问安, “姑娘可是昌平郡主?” 步桐看着那人的头顶点头,“正是。” 眼前人闻言问礼做得更深,“六皇子殿下请郡主娘娘一见,还请娘娘移步。” 步桐看着前面熟悉的马车,欣然点头,“还请带路。” 穆禾荃,如今形势不比当年,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南国公府的马车跟着六皇子府的车慢慢往城中驶去,直到一处熟悉的地方,老福茶楼。 步桐下车看着那牌匾, “倒也不知,今日唱得是哪一处板子戏?” “郡主娘娘想要听哪一处,尽管命他们来唱就是,臣下这就去吩咐。”身后传来方才来传话那人的声音。 臣下? 看来并非一般家人小厮。 步桐回头去看,见着这人终于抬起头露出脸来,模样深沉,满脸奸相,倒确实不像个寻常家人,倒是自己看走了眼, “您是?” 对面的人赶忙低头行礼,“臣下工部司林,见过郡主娘娘。” 六皇子府,那位林氏的舅舅? “原来是司大人,”步桐看着穆禾荃从后面走过来,随即皱了眉作势要走, “我同大人可没什么戏同看,诊治病人已经很累了,便先告辞。” “阿桐,”穆禾荃赶忙在后面喊住步桐, “司大人想寻了机会给你解释一下榆儿的意外,就当给我个面子,进门稍坐片刻吃壶茶,可好?” 步桐看着他道貌岸然的一张面孔,压住心底的恶心,强撑出一副难过又为难的模样, “六殿下,我家长姐豆蔻年华香消玉殒,让我相信出事前日还在羞辱欺负她的罪魁林氏无辜,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不止是我,南国公府也不会善罢甘休,陛下亲自指婚,如今可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司林一副谦卑的模样,头低得很深,“还请小姐容在下贱言几句,并非为了脱罪,只是同在京都城中为官,臣下同南国公大人和小步大人日日相见,心中存了芥蒂实在不好共事。” 步桐冷笑, “六殿下可是听到了?司大人莫不是在用父兄压我,难道您的甥女害死了人命,我家父兄还得在您面前羞愧难当不成?还是说您因为我们未原谅罪魁,便无心效忠陛下?” 这话一出,司林油腻世故的嘴脸这才收敛了一下,只低着头重复着,“郡主娘娘误会了臣下,臣下效忠陛下,心为百姓,从来不会因为自家的错漏导致政务有失。” 步桐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去看他,司林为难地去看穆禾荃,穆禾荃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南国公大人总会想要一个交代的,阿桐不妨听一听。” 既然到了这里,自然也是要一个说法的,毕竟步桐没了“长姐”,有些脾气倒也不为过,但是既然皇子都低下了身子,再太过于矫情就有些过了,步桐想到这里,送给司林一个不客气的白眼,提了裙子走进老父茶楼。 掌柜的早就清空了茶楼候着这三位贵客,难得午后时分,这里却安静得连个人影都没有。 三人到二楼主位厢房落座,掌柜的早就安置下了茶水和点心果子,见着几人坐好便迅速退下去了,三人身后只有几个小厮跟着,司令讨好地给步桐倒茶水,“郡主娘娘,臣下当年,也是步大人手下的学子呢,皇榜高中,入学翰林,步大人掌管吏部,为人正直贵严,乃我辈楷模。” 步桐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无非就是步榆为人不端,之前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家门教养有待考证,不客气地斜了他一眼, “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在怀疑我父亲教导儿女有失吗?我步家满门忠臣,父兄入仕,步桐虽为女儿,也是为国效力获封的,长姐在家做姑娘时,温婉优雅,最是贤惠,那在京都城也是有佳名的,为何一朝枉死他人毒手,大人反倒是来质疑我父亲?” 说罢作势便要走,“六殿下,桐儿敬仰你的为人,这才进了这道门,却不想竟受这般大辱连累家门,如此便告辞了。” 穆禾荃伸手来拦住步桐, “阿桐莫急,是司大人一时口直心快了,我们今日坐下来本也不是为了论功过,榆儿的事你难道也不想听了吗?” 步桐只得“为难”地坐回去,“那还请大人详细说明,莫要扯些无辜的人了。” 司林连忙赔着笑道歉,“是臣下笨嘴拙舌,一时冒犯了郡主和大人,臣下赔罪了。” 穆禾荃这才正式开口,“除夕那日回府,我已然训诫了林氏,林氏虽然为人跋扈些,但她只是性格大大咧咧,实则并不坏,闹了那么一出,回府又遭到了训斥,所以很是难过。” 步桐想着那日林氏嚣张的嘴脸,自然知道穆禾荃是在鬼扯,但也不去揭穿他,只是静静听着,穆禾荃以为步桐信了,更加诚恳地继续说, “榆儿为人热心周到,亦不愿身边姐妹如此生怨,便细心去劝解,两人到荷塘边散步,榆儿不小心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林氏为了救她,自己狠摔了一跤,划破了胳膊都没来得及救起榆儿,那荷塘上的冰没想到不堪重压,直直裂开把榆儿掉了下去……” 步桐嘴角压抑不住地抖动,这番解释当真是牵强得厉害,感情这两个人把自己当傻子了罢? 司林也一副恳切的模样凑过来,“郡主娘娘不知道,我家那外甥女足足就是个纸老虎,看着整日活蹦乱跳,实则私底下是个极善良的人,因为没有救下步大小姐,可是难过了多日呢。” 纸老虎? 极善良? 怕是这位对这两个词有很深的误解吧?那位林氏,不顾身份位置,当着满桌贵女夫人,公然挑衅,口出恶言,那是何等的居心? 步桐牵起嘴角笑笑, “大人需要我去安慰下林氏吗?” 司林受宠若惊的一张面孔,连声答道,“那样自然是最好……” “司大人玩笑了,”穆禾荃看到步桐眼里的寒光赶忙出言打断, “南国公府痛失爱女,本殿痛失爱妾,林氏施救未成,虽然尚不必怪罪她,但也无须过多安抚。” 司林连连称“是。” 步桐只觉得好笑,这样蠢笨愚昧之人竟然也能位至侍郎,如今的朝廷到底中虚成了什么样子? 楼下老者“咿咿呀呀”地唱着板子戏,却不及楼上的人一唱一和却唱得更加精彩,几番回合下来,反倒是步榆白死一场,林氏反而成了心地善良的可怜人,这是什么人才能做出的毫无责任之举? 想到如此,步桐再看看对面那人道貌岸然的虚伪模样,深深怀疑自己上一世恐怕不是瞎了那么简单。 多半是猪油蒙了心。 穆禾荃情真意切地看着步桐, “阿桐,南国公大人定然很是伤心,在下亦是难过,只是事已至此,千万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至于东厂那边……” 步桐一副无辜的模样, “又与东厂何干?” 穆禾荃顿了一下,“东厂的人在暗查此事,难道不是步大人授意?” 步桐惊了一跳, “殿下此言何意?东厂那是些什么人,怎么会听命于我父亲,再说虽然汤玄霖在我们府上住了些时日养病,那也是因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父亲素来刚正清明,自也不愿为了自家女儿去招惹如今的权贵。” 穆禾荃点头, “倒也是如此,南国公大人,必然不屑去求那阉人。” 阅读督主大人是个妻管严最新章节请关注叮当() 第六十七章:真实与谎言 这话如同刀子,狠狠地扎进心里,步桐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脸上努力故作轻松不被人看出异样,轻轻喝下一口茶, “殿下这话未免有些刻薄了,汤大人直属陛下,如今颇得圣宠,这话若是传到他的耳朵里去,难免日后不会亲近殿下,徒增烦恼。” 穆禾荃自知失言,见了台阶自然要下,“阿桐说的有理,左右今日在座都不是外人,总也不至于传入那位督主大人耳朵里去。” 步桐笑笑,心里已然把脏话骂了一个遍,自从自己意识到喜欢上了汤玄霖,便再也听不得别人冒犯他半句,日前汤玄霖被提起痛处时那失落的模样历历在目,怎能由得穆禾荃这混蛋胡说? “郡主娘娘,”司林舔舔嘴唇继续凑过来问着, “汤大人可是旧伤复发?您一直从旁医治到如今,怎的还是如此严重,怕是作谎的罢,早先还在六皇子府门房行凶伤人,可是狠戾得紧,却不过两个时辰就称病避不见客了,怕是当旁人是傻子罢。” 步桐一脸天真, “那大人怕真是被当作傻子了,汤大人在新设的北镇抚司中审讯犯人,可是到了临近午膳这才回来,我足足等了他大半日呢,如今汤大人身体恢复得极好,再过几日便不需我来换药了。” 果然,司林和穆禾荃纷纷一副吃了苍蝇的恶习模样。 步桐很是愉悦,轻快起身, “殿下的解释实在让人难以信服,桐儿便不回家传这话惹得父亲、母亲难过了,两位不必起身来送,臣女这一日实在是疲乏,便先告辞回府休息了。” 步桐说完,在两人“前功尽弃”的懊恼中提了裙子翩然离开。 再回府时,门口多了颇多矫辇和马匹,步桐信步进门,喊过一个家人, “府上可是来了客人?为何不将马车矫辇停到后院,堆在门口成何体统?” 家人们面露难色,“小姐,人实在太多了,后院已然放不下,而且这些人呆不了多久就会被大人赶走的,根本也来不及收整。” 很快会被赶走?步桐生了好奇, “都是些什么人?” 门口的家人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年后出了元宵便要准备三年一次的春考,咱们家大人是吏部主事掌管天下学子,自然有很多人想要来疏通下门路。” 感情就是来走后门的嘛,步桐笑笑,果然这种事延史通今,从未少过想要走捷径的人。 春桃一直在门侧候着,见了步桐回来,乐呵呵地放下手边的点心跑过来,“小姐您回来啦?快些回院子更衣罢。” 步桐携了她往里走去, “父亲如今大约很是烦扰罢?” 春桃自是知道这些事的,撇撇嘴不屑地言道,“尽是些官家,位列朝公竟也这般不明事理,为了自家那些个不成器的孩子,竟然想要走大人的后门,求得皇榜名次,大人这般刚正廉明怎么可能行得通?” 步桐点头,看着前面一灰头土脸的人带着家丁捧着礼物迎面走来,两人正说着方才的事。 官员模样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身旁的家丁便开口,满是怨气, “南国公大人当真是顽固不化,明明极喜爱这尊前朝玉鼎,眼睛都没有离开过片刻,但就是不愿松口帮公子的忙,大人莫要生气,总会有办法的。” 前朝玉鼎?听起来有点意思,既然进了家门,又怎么能让它溜出去,步桐带着春桃走出去,故意行得慢些引起那两人的注意。 果然,那官员见着步桐眼前一亮,快步近前行礼,“见过郡主娘娘,娘娘容光焕发,姿态雍容,果真是天降仙人,护卫我朝。” 靠,这人胡说八道了些什么,这一天下来还真是没听到几句人话。 步桐蒙圈了一瞬,只得笑着瞧他, “这位大人,您何必这般客气,臣女不过是一介普通女子,幸得陛下偏爱罢了,如何能受大人问礼,只是臣女素来并不关切朝中,不知大人是何府高门?” 这人笑得很是灿烂,“臣下京都府尹,苏瑞海。” “原来是苏大人,”步桐行了个礼,“是臣女眼拙。” 原来这位便是苏瑞海,那个无能且怂的府尹大人,有了汤玄霖带领东厂和南北抚司坐镇京都城,倒是省了他的意,平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怎的如今倒登了南国公府的大门?似乎还是被步庭云赶走的。 苏瑞海见着步桐客气,更是蹬鼻子上脸凑上来,“郡主娘娘,我家儿子苏杰,最是知书识礼的,眼看春考将近,偏偏出门同朋友谈论诗书时惊了马、摔断了腿,这一耽误又得三载,这……” 混迹相亲市场的步桐瞬间明白了这些看似美好的话中暗藏的意思,“知书”那肯定不学无术;“识礼”那就是狂妄无礼嚣张跋扈;至于“谈论诗书惊了马”,怕是外出寻乐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一下,断没断也不一定,眼下多半是在家躺着呢。 步桐笑着打断他, “大人严重了,公子饱读诗书,如今春试尚有一月有余,公子自可好好养病,如若不然,使人将抬进翰林院便是,父亲不愿开此先河,臣女替大人去求,大人安心回府就是。” 说罢步桐笑着看那家丁抱着的锦盒, “大人客气了,这点子小事还带什么东西?本就是为国征选良士,都是应该的,行贿之事绝非大人所为,莫不是恭贺臣女获封的罢?” 苏瑞海嘴巴刚打开,步桐再次堵住他的话, “春桃,收下大人的好意,大人尽可安心,臣女这便去寻父亲,今年春试,苏杰公子定能安安稳稳地坐进考场。” 说罢提裙便转向后院方向,春桃隐忍着笑意从呆滞的家丁手中抱过锦盒,“多谢大人。” 说罢也匆匆跟着步桐走了,留下苏瑞海在原地看着步桐的身影,站在内院入口干瞪眼。 匆匆躲在假山后面的主仆二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春桃放下沉甸甸的锦盒,“小姐您真的是太坏了,人家的意思明明就是想要替儿子寻个功名,您却偏偏扯些别的,他家那儿子的混蛋做派,可是在京都城里都赫赫有名的,即便是坐进了考场,怕也是写不出一篇文章来。” 步桐笑着平复气息, “我自然知道苏家的儿子无能,左右也没答应他什么,即便是他儿子腿断了,这同入翰林院春试有什么干系?为国择良士,最忌讳徇私舞弊,坏了根基,我又如何能这般坑害父亲大人?” “算你明礼,”步庭云突然从假山后面出来,身后只跟了一个长安, “既然知晓徇私舞弊是错的,为何还要收人家的礼?” 步桐笑着给步庭云问安, “女儿见过父亲,女儿听着那位苏大人手下说起父亲喜爱这尊玉鼎,既然他有心带着东西进了咱们家大人,东西有幸又得了父亲的眼,我自寻了理由留下便是,他也说不出什么。” 步庭云佯怒瞪了步桐一眼,“说得什么混账话,方才我听得清白,哪有贵家小姐同人索要贺礼的!” 步桐笑嘻嘻地示意春桃把东西递给旁侧的长安, “父亲多虑了,苏大人又没说这东西是贿赂父亲的,不是也同意给了我嘛?” 明明自己也是为了躲避那些个摆放的人躲进后花园,却还能正经八百地教训女儿,南国公大人当真是为人“端正”。 步庭云眼神跟着锦盒走到长安手上,面露愉悦一时难掩,只是仍旧嘴硬, “你这规矩学得到底还是不够,也罢,随你去罢。”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长安眨巴了下眼睛询问,“那这东西,是让家人送回去,还是?” 步庭云眼一横看向远处,“这厚脸皮的已然要回来了,再送回去岂不是显得我们府上的人没有主心骨?带走罢,留在她手里也是糟蹋了好东西。” 长安偷笑一下,“是。” 两人就这么挥一挥衣袖离开了,步桐想着那穆禾荃说得话大可不必相信,全然没必要告诉尊上,索性带了春桃回屋补觉。 这一觉便到了天色微黑,步桐睁开眼,只觉得头晕脑胀得厉害,便起身来找水喝,正巧遇到白芍药进门来,有些诧异地看着步桐, “我原以为是春桃在玩笑,原来是真的还未睡醒呢?快些穿好衣服去你兄长院子,汤大人带回消息了。” 听到汤玄霖的名字,步桐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嫂嫂且等我片刻,这就出门。” 步桐简单绾起头发,跟随众人赶到步易阳的院子里,汤玄霖已然坐在亭中喝了两盏茶了,见了步桐进门,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 “见过郡主娘娘。” 步桐瞧着步庭云、戚夫人均在,在步易阳看热闹的眼神里硬着头皮去扶他起身, “大人不必多礼,你身上还有伤,快些起身罢,可是长姐的事有线索了?” 汤玄霖轻轻点头, “已然有了定论,人证物证俱在,只是郡主娘娘今日见了六殿下和司林大人,他们是如何说的?” 第六十八章:讨要公道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纷纷皱眉看过来,步易阳更是愤而起身上前来,“桐儿你去见那人做什么?穆禾荃可不是个表面那般温文之人,心思一向颇深,你如何应对得了,更何况榆儿死在他的府邸,即便是为了推脱也断不会承认罪过的。” 步庭云横眼瞪着,“竖子胡言!怎可直呼殿下名讳。” 是因为不能直呼穆禾荃的名字,而不是因为妄自揣测,看来步庭云心中,对这人的话也是不信的。 步桐见状转身跪下, “父亲、母亲,今日桐儿去东厂替汤大人诊治,出门便被六皇子的人堵了个正着,实在是推脱不掉,便去了茶楼稍坐,这才知晓,六殿下身边跟着工部侍郎司林大人,两人便是一心想要替林氏开脱。” “混账!”戚夫人难得动怒,“事出蹊跷不想着查明究竟,一心只顾如何推脱,陛下心慈仁厚、最是体恤臣民,怎么养出来的儿子……” “母亲气急,莫要动气伤了身子,”白芍药听到戚夫人一时怕要失言,赶忙出言打断。 步庭云这才松了口气,“夫人莫要生气,先听听他们如何说辞?” 步桐低头去, “本不想说来惹得父亲、母亲生气,六殿下说了,长姐是不小心落水,林氏去救尚且不得还伤到了自己,实属意外。” 步庭云吹胡子瞪眼,“意外?何来这么凑巧的意外!为何意外偏偏是林氏和榆儿有了心结之后才出现的?他当我们全家都是傻子不成?” 步易阳来扶步桐起身,脸色却很是严肃,“那些人想要平息这件事,自然只有这一套说辞,前些时日榆儿的模样大家都见到的,憔悴不堪萎靡颓废,那林氏何等嚣张,如何能乖乖领罚思过,自然是要报复一二。” 步桐点头, “兄长所言正是,只是这真相究竟如何,还需听汤大人如何说?” 步庭云起身行礼,“如今我家小女清名怕是难以维护,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汤玄霖赶忙低头去, “大人不必多礼,都是臣下本分之事,方才是有探子来报说六殿下带走了郡主娘娘,臣下担忧这才一问。” 大家纷纷落座听汤玄霖细细讲起这桩事。 “今日我们拿下了一个重要的人证,原榆小姐身边的陪嫁丫鬟昙月,本也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在她的床底下搜出来二十两黄金。” “二十两黄金!”步桐佯装惊讶,掰着手指细细算着, “还是黄金,咱们府的家人月例四两白银,如此一看,六皇子府的月俸当真是高呢。” 汤玄霖轻轻勾动了下嘴角, “哪来的如此之高的月俸,即便是相国大人,俸例也不过千两白银,难道尚不及一个小丫鬟?” 步庭云冷着面孔,“有人故意收买。” 这个结论倒是显而易见。 汤玄霖点头, “大人所言正是,我们一早拿下昙月的时候,她只是一口咬定榆小姐去湖边散步,天冷手凉,她便离开了一会儿去取暖炉,回到湖边之时榆小姐已然落水,林氏带人正在全力搭救,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那她可说了,黄金从何而来?”步易阳起身问道。 汤玄霖回答道, “并未,昙月坚持说是榆小姐赏的。” 戚夫人轻轻摇头,“不可能的,榆儿因为做了辱没门楣之事,出嫁又是做侧室,本就不风光,当时我同大人生她的气,嫁妆亦是俭薄,本打算日后关系和睦些再贴补,她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怎么会拿出大半给了自己身边的丫头?” 步桐认真听着,突然开口, “汤大人可有查那黄金来源?我朝通用银锭制钱,黄金流通皆有换兑记录,哪家钱庄流出来的,总会查明的罢?” 步庭云茅塞顿开,“桐儿说得有理,大人可是查到了?” 汤玄霖点头, “金块上的刻纹虽然被人抹去,但是看做工和形态,无疑是从宫中流出来的东西,颇像贵人们打赏用的金钱。” 步庭云整个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起身,“宫里、宫里的东西?!” 杨玄霖跟着起身, “大人莫急,确实是宫里独有的打赏金块,虽然破坏了刻纹,但是那种大小和分量的东西,外头钱庄是不做的。” 步庭云跌坐回去,陷入深思,这件事比他料想得要严重得多,“汤大人继续说罢,此事看来,须得禀明陛下了。” 汤玄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瞬间隐藏回去, “我们追问之下,那丫头似乎知道说出来一定会更惨,便再也不开口了,只是这宫廷专用的东西出现在一个小丫头手中,自然已是物证。我们便回六皇子府提来了林氏身边的人,这丫头是个软骨头,还没怎么用刑便都招了。” 见着汤玄霖绝口不提贾晨之事,想来是另有安排,步桐便也不去提, “这丫头如何说的?” 汤玄霖皱了下浓墨重彩的眉眼, “这个人说,林氏气急因榆小姐受罚,很是不甘心,便买通了榆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让她带榆小姐去湖边,自己不顾皇后禁足诏令私自去花园‘偶遇’榆小姐,将她推下冰湖。” 杨玄霖从怀里取出两样东西推到步庭云面前, “南国公大人,这是搜查出来的金块和林氏婢女供状,均做成了京都府尹查办的模样,大人尽可到御前上奏陛下。” 想起那个府尹大人的模样,步桐心里乐呵呵地想着:如此,苏大人怕死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儿子了罢,应付穆禾荃可是得花些功夫。 步庭云拿起供状细看之下,愤而拍桌,“贱人!光天化日,皇子府邸,竟然敢尔!” 这下轮到戚夫人来劝他,“大人息怒,孩子们都在,汤大人亦在,切要注意些言辞。” 孩子们是小事,主要还是担心汤玄霖。 汤玄霖闻言轻咳一声, “南国公大人,臣下还发现一点疑虑,如今尚未查明,须得大人面见陛下,有了圣谕,才可细查。” 步庭云问道,“还有何疑虑?一切难道不是已然水落石出了吗?” 汤玄霖温声恭敬回话, “南国公大人,疑点有二:一则,那林氏不过是工部侍郎的表亲,在六皇子府也是区区侍妾,她从何而来的宫中大内才有权使用的赏赐金钱?二则,据林氏身边的丫头供述,林氏并非想要伤人性命,只是要给榆小姐些许教训罢了,那处冰湖平日里最为厚实,许多人都到上侧去嬉玩皆无事,为何榆小姐自己摔了下去,那冰面突然就碎了?” 众人皆惊,步易阳不自觉地出口,“这样一来,岂不是有人背后主使?想借林氏的手除掉榆儿?” 这位“主使”是哪位,昭然若揭。 “莫要胡言!”步庭云喝止住他口出不敬之言,慢慢看向汤玄霖, “汤大人如今可有线索?” 汤玄霖点头, “家人的供词一旦递给陛下,陛下定然拿住林氏,林氏为了保命保不齐会说一些,只是若非陛下皇谕,我等实在不便进入六皇子府查访。” 步庭云迅速应允,“汤大人且等在下两日,待元宵节后开朝,我便去找陛下讨要公道!” …… 步桐送汤玄霖出府,路上忍不住问他, “玄霖为何只字未提贾晨之事?” 汤玄霖细心地拉好步桐下滑了一点的斗篷, “因为贾晨牵扯太多,我虽胡乱找了理由将他羁押,那也只是表面的功夫,但实则并不是为了步榆的案子。” 步桐点头, “那便是做给穆禾荃看的?让他放松警惕,以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只是因为步榆的死而被问话。” 汤玄霖点头, “贾晨是个很重要的突破口,东山雪岭刺杀,灵隐寺的惨案均由他手操办,杀手虽然已死,但是留下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人,也算是我们的事有进展。” 步桐点头, “说得对,其实玄霖无需有太大的压力,整件事情看来我们已是进展得很顺利了,父亲回日见了陛下,陛下自然会对这个儿子,再次失望透顶。” 汤玄霖这才终于扬起一个轻松的笑, “正是,对了桐儿,列将军他们年前因为军务耽搁,如今终是要回来了。” 步桐撇撇嘴, “尽是些空包弹,哪次说要回朝当真回来过了?这次可作真?” 汤玄霖笑得温柔,“这次便是真的了,西北大捷,大军驻扎在外也是无用,而且左岸给我捎来书信,言道他们不日便要动身了,若是脚程足快,怕是还能回来赶上元宵花灯节。” 花灯节?印象中的花灯满街出现在脑海里,那可是这一年中的盛会啊。 步桐瞬间来了精神,笑着歪头去瞧他, “玄霖,下元节花灯未放得圆满,元宵节你多半无事了罢?” 汤玄霖笑笑, “两日之后花灯会,我在老地方等着桐儿。“ 步桐欢快点头, “玄霖上次的那件儒袍极好看。” 汤玄霖故意低头去藏住偷笑,却也被步桐看了个正着, “我会穿的。” 元宵花灯会,还真是个好日子呢。 第六十九章:元宵客到 步桐安心在家中舒舒服服地休养了两日,只等到元宵节到,白芍药欢欢喜喜地来院子里寻步桐,见着她的模样哭笑不得, “桐儿,怎么还在赖床,快些起身梳妆。” 步桐懒洋洋地从贵妃榻上起身,松垮的头发,松散的衣裳,明晃晃的一副慵懒美人图,带着些许方醒的可爱鼻音, “嫂嫂,夜里才能去花灯会呢,这时候还早,且让我多睡会罢。” 白芍药欣喜的一张脸倒不似她以往冷静温婉的模样,上来拉着步桐下床, “列将军班师啦,见过陛下第二站便拜访到了我们南国公府,我家爹爹也到了,易阳高兴的不行正在张罗设宴呢,桐儿从前一直念叨着,怎么如今倒是不想去一见了?” “当真回来了?”步桐迅速起身看着白芍药的一张笑脸, “从前被玩笑了数次倒是不敢信了,他们可是会选好时候回京,今日正是元宵,晚些时候还赶得上花灯会呢。” 白芍药连连称是。 …… 前堂正屋,步桐风风火火跑进去的时候,确然见着步庭云,北国公,西国公并了列战虎热热闹闹地带了家眷满坐一堂,见着步桐进门,脸上的模样却大有不同。 北国公和西国公一副宠溺的模样看着步桐,笑都掩盖不住;列战虎略微惊讶了一下,到底还是无奈摇了摇头;步庭云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步桐一身闲适松散的居家长衫,简单的白色,好看倒是好看,但这般出来见客实在太过怠慢,步庭云视线上移,终是落在了步桐松松垮垮只插着一只素簪的头发上,隐忍不住怒言道, “胡闹!怎么这般不识轻重出来见人。” 步桐撒娇的模样上前, “父亲息怒,女儿听说列将军和两位叔伯到了,一时惊喜便匆匆赶来,尚未来得及梳妆打扮,左右前堂又没有什么外人,父亲便饶我这一次罢。” 列战虎闻言“哈哈”大笑,起身作礼,“还未恭喜郡主娘娘。” 步桐赶忙深深行了个礼,“列将军折煞小女了。” 北国公不客气地瞪了步庭云一眼,“说的就是,如今桐儿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娘娘,身份尊贵,我们几个老的本该递帖子拜见的,如今郡主娘娘亲自出来相见,怎么就还落得你训斥。” 步庭云皱了眉,“大哥你不可这般骄纵于她,桐儿自小,便是个没正形的,长大越发不好管教,再被陛下册封,若是一味任其发展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西国公忍不住插嘴,“二哥过于担忧了,我倒觉得桐儿是个懂事的,如今这堂上又没有外人,我们自家叔伯来访,若桐儿用上郡主娘娘的服制,我们这群老东西还怎么好意思坐在这里。” 步庭云一口气发不出来只得闷在那里生气,步桐笑嘻嘻地再行了个礼, “多谢父亲大人和诸位叔伯的宽宏体谅。” 列战虎笑着坐回去, “昌平郡主娘娘素来都是真性情的,我瞧着也是很好,不知南国公大人可有中意的人家?”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和乐起来,步庭云突然笑得有些难为情, “我家的泼猴儿哪里是那般容易许配出去的,还得她各位叔伯们一起帮忙物色才是。” 几个男人旁侧下座的女眷们听到这里,也纷纷停下了聊天看过去。 列战虎突然大手一挥,“易阳,去把那几个小的喊进来。” 步易阳答应下便出门去了,步桐正在纠结该怎么把眼前这群兴高采烈要给自己物色好儿郎的叔伯应付过去,便听着北国公先开口,“我手下得力大将家倒是有个儿子,名为宋明清,出类拔萃英武不凡,为人也是极机敏伶俐,桐儿一定喜欢。” 北国公为人严肃高冷,素来寡言不与人亲近,轻易不会说这般话,倒是让人意外。 眼下西国公却难得同他辩上一嘴,“桐儿如今已是郡主娘娘,大哥家良将出身的人家未必敢高攀,不如寻一富户,一生荣华,婆家对待也恭敬,与我交好的京城首富家刚好有个独子,为人聪敏过人老实本分,日后家里的产业也都是尽数交付于他的。” 宋将军家的儿子,莫不是后来的锦衣卫统领,青龙? 京城首富的独子,那似乎是未来南北抚司的总领,白虎! 哪来的机敏伶俐,那青龙就是个一根筋的木头,不知变通; 哪里来的聪明过人老实本分,白虎杀伐果断,毫不留情,最是个心狠手辣的罗刹。 这相亲大会,果然信不得“媒人”的话,步桐唏嘘片刻,列战虎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哈哈,我身边的孩子都是踏踏实实的,跟桐儿也都见过,如今刚好跟着来了,不妨进来让各位国公大人和夫人瞧瞧。”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步易阳说话的声音,左岸,云放,并着汤玄霖走了进来, “见过诸位大人。” 步桐看着汤玄霖心花怒放,下一秒却被打击了一下,列战虎招招手,“汤大人快请坐,左岸,云放,上前来回话。” 步桐瞪大眼睛看着列战虎,对方却一副全然不察的模样一个眼神都没扔过来。 汤玄霖看着这阵仗,脸色微暗坐到一旁去了,气压低得把给他添茶的小丫头吓得直哆嗦。 左岸和云放黑了不少,看着格外精神大气,笑嘻嘻地同步桐问了礼便上前去,“将军有何吩咐?” 列战虎神色自若地示意步庭云,“这两个孩子是跟在我身边,同易阳一般出类拔萃的,日后前程定然不可估量,阿放的家世各位都是明白的,岸儿的祖父曾是跟在镇北军大将手下的前锋将军,无奈十年前的一仗太过惨烈,这孩子从那时起便跟在我身边,同亲儿子一样,南国公大人可看得进眼?” 步庭云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起,“两位少将军一看就有列将军的大将之风啊。” 无疑是满意的。 步桐突然就觉得很是奇怪,列战虎明明知道自己同汤玄霖的感情,也明明是佩服支持两个人的勇气的,可如今,却是他把汤玄霖晾在一边,提起给自己择婿之事。 左岸和云放自然也明白了自己站在此处的目的,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低头去,“郡主娘娘千岁金贵位高,臣下区区小将,实在不敢高攀。” 正准备上前去表示自己不愿的步桐听到这两人率先婉拒后,默默地又坐了回去,看着对面敛了神色瞧不清表情的汤玄霖,没由来得心虚。 心虚得厉害。 明明不是自己找来这些人的啊,步桐默默低头去,步易阳突然开口,“将军可是要拉郎配呢?之前城郊难民营,这两位可是见识过桐儿泼辣劲的,我家小妹,怕是一般人物也镇不住。” 说着话眼神似有若无地便看向汤玄霖,被及时发觉的列战虎喝住,故意言道,“阿桐寻个合意的人便是了,如何非得镇得住?” 北国公慢慢摇头,“不可,你看这两位青年将军,本乃是京都城中的翘楚了,列将军亲自牵线都不敢高攀,其他人更是别提了。” 步桐终于开口,“父亲,莫要难为各位叔伯了,其实桐儿……” “你闭嘴,”知道步桐想要说什么,步庭云瞬间开口打断了她,“长辈在此,休要胡言。” 西国公胖乎乎的肚子微仰在椅子上, “难不成桐儿有了心上人?” 彭夫人终于忍不住插嘴,“官人莫要多言,桐儿还小呢,哪里懂得这些个事,戚家姐姐定然是要留这个小女儿在身边多几年的,可不舍得把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早早嫁出去。” 戚夫人在一旁温柔地点头笑着,步桐看得出,这话是说进了她心坎里,随即言道, “婶婶说的是,桐儿不想嫁,桐儿还想在母家多陪母亲几年呢。” 满堂的人纷纷被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一向严肃的步庭云都被气笑了,最后只得摇摇头作罢。 戚夫人看着眼前的这帮年轻人, “花灯节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何不出去玩一玩,也让我们清清静静地说会话,难得聚在一起。” 步庭云一群人也纷纷赞同,步易阳笑着作礼,“各位叔伯难得聚一遭,定要在府上多坐一会儿,父亲母亲也高兴,侄儿们先且退下了。” 大家纷纷告辞,一帮小的这才退了出来,刚走到院子里,步桐就不客气地踢了左岸一脚,左岸刚一瞪眼,就被汤玄霖和步易阳齐齐瞪了回去,瞬间剪了,可怜兮兮地看着步桐,“阿桐为何踢我?” 左右旁侧都是知情人,步桐也丝毫没有隐藏, “你家将军是怎么回事?他明明知晓我同玄霖……他还故意在父亲面前提起与我议亲之事,是何道理?莫不是西征一趟,故意来寻我开心的罢?” 左岸继续委屈,“我和阿放难道不是无辜受害的吗?哪个晓得列将军突然这是怎的了。” 云放更是委屈,“郡主娘娘,我们当真不知道的。” 步易阳突然开口,“连这你们都想不到,战场上敌军用计你们看得明白吗?” 两人齐齐瞪他,步易阳得意地笑着, “咱们将军这是在给桐儿和汤大人铺路呢!你们也不想想,即便是今日将军不提,日后总有人来替郡主娘娘议亲,可京都城中,有几个青年才俊可以同咱们三剑客相比?你们都言道高攀不上,他人怎敢轻易登门,若非陛下赐婚,今日的事一旦传出来,便再也不会有人家来提亲了。” 步桐看着旁侧一脸寒冰的汤玄霖,“可这终归不是解决之法。” 左岸斜眼看着步易阳,“你要是很奇怪,之前那般瞧不上汤大人,如今倒是一力促成的模样了?” 第七十章:两情相悦 步易阳顿了一下,在步桐和白芍药的偷笑中继续嘴硬, “我尚且未同意呢?只是以你们两个的资质水平,也实在配不得我妹妹。” 这话同样实锤了在步易阳心中,汤玄霖比这两位京中翘楚,要略微更好一些的事实。 这可是个令人震惊的评价,越描越黑地再次印证了左岸的话。 步桐看着汤玄霖紧绷的模样缓和了一些,毕恭毕敬地向步易阳行礼,“多谢步大人。” 步易阳紧闭着嘴巴挥了挥衣袖催促着大家往外走去,“许久未尝尝一品阁的烧鹅和糖醋鱼了,今日我做东,大家过去坐坐罢,早早用了晚膳也好去花灯会玩。” 众人这才纷纷告辞各自回去更衣,步桐喊住汤玄霖, “玄霖,列将军没有恶意的,切勿入心。” 汤玄霖从容点头, “我知晓的,列将军亦是在提醒在下,须得先让自己变得强大,才可能让这段缘分圆满,南国公大人的良婿,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步桐欣喜他的豁达,亦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益,便重重地点头, “我相信玄霖的,定然可以让父亲点头,时日还长,我们都会圆满的。” 让南国公点头,谈何容易,但眼下的两人却默契的不去想那些,相视一笑,满是温情。 步桐轻轻握着他的手, “还有两年,玄霖记得来娶我。” …… 步桐到一品阁的时候,只有步易阳夫妇和左岸到了,包下了一品阁视野最好的位置,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步桐一袭月白色广袖华服进门, “时候倒是还早,外面大街上今日已经这般热闹了。” 步易阳看着步桐简单却不俗的打扮,更显明艳动人,竟然突得产生一些叹息出来, “女大不中留啊,她平日里何时这样打扮过?” 白芍药掩嘴偷笑,“易阳不要这样说,桐儿如今的模样,更是雅致大方呢。” 左岸只扫了一眼,茫然地问道, “阿桐有特地打扮过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步易阳斜了一眼继续伸长脖子看着窗外光景的左岸,“你懂什么?” 步桐自顾自地拖了椅子坐下,“云放呢?” 左岸摆摆手,“阿放说是去拜见一个重要的人,仔仔细细打扮了一番出门去了,我瞧着他的模样倒是有些情窦初开的意思”说到这里挠挠头认真想着,微微眯眼转头看着大家, “我怎么觉得是个女子?” 步易阳瞬间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两个人凑到一起笑成一团。 男人们八卦起来,当真也是够够的。 步桐和白芍药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门口传来小二带路的声音,云放说曹操,曹操就到地出现在门口,有些茫然地看着大家齐齐瞧来的眼神,“怎么了吗?” 步易阳起身来拉他坐,“正在说到阿放去了何处?怎么来得这样迟。” 步桐心中大约有了猜测,也跟着笑嘻嘻地去看云放。 云放脸上略微带上了一层绯红,简直足足就是不打自招的模样,“我、我只是去见了一个朋友,朋友而已。” “朋友,而已?”步桐托腮看他。 云放胡乱点头,“是,是朋友,对了,汤大人为何没来,是东厂又出了什么事吗?” 步易阳撇嘴,对他这拙劣的转移话题手法表示嫌弃, “如今陛下还未开朝,东厂那些人有什么劳什子事做,这个人啊,保不齐便是有心放我们鸽子,故意不来的。” 左岸小声反驳,“汤大人倒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 步易阳这才“哼”了一声,门口便传来汤玄霖的声音,“是臣下来迟了,元宵佳节,步大人怎么这么大的怒气呢。” 众人这方纷纷摇头看去,步易阳满脸不屑地抬头,“你……” 只吐出一个字便塞住,汤玄霖一身月白色锦袍,玉冠束发,敛住了平日所有的煞气,墨发散落在肩上,温润如玉,高贵如仙,在场所有人都看傻了。 左岸和云放都呆呆地愣在那里,朱雀难得褪下墨色帽兜,换了一身简单的蓝色布衣,束起头发做成了个小书童的模样,云放身前“哐当”一声,茶盏便掉在了桌案上,直直看着朱雀清秀的模样,“原来你长这样啊。” 步桐在汤玄霖的光芒中,也跟着看呆了。 汤玄霖从容不迫地过来坐下,看着大家纷纷在打量着自己和朱雀,微微一笑解释着, “我瞧着街上的男子大多带了书童家人,东厂不比贵府,素来俭薄,索性让朱雀前来临时抵一下。” 众人方才醒过来的神志,在汤玄霖一笑之后再次沦陷,这人怎么能有一黑一白两幅面孔呢?一身飞鱼服亦或者是平日的黑衣劲装,皆把他身上的戾气展露无疑;而一朝换上京都城中学子的模样,却又让人觉得高贵冰冷,圣洁如玉。 步桐点头,看着朱雀一脸不自在的模样, “难为朱雀了,我倒是觉得,刑天会更愿意做这件事。” 朱雀冷冷开口,“多谢郡主娘娘体恤,刑天那厮今日午后便不见了踪影,实在是寻不到,这才……” 左岸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朱雀,默默咽了下口水。 步易阳坐直了身子打量着汤玄霖今日的装扮,唏嘘出声,“天爷啊,这还是东厂的汤大人嘛?他竟然也能做这般斯文儒雅的打扮。” 左岸这才看了眼汤玄霖,跟着点头,“若是旁侧不知道的人,倒会以为这是哪家的公子少年郎呢。” 云放赞同。 汤玄霖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看了一圈众人, “难道我要穿着飞鱼服,配上绣春刀,这才看着顺眼些?如若这般,怕是今夜的花灯会,你们要同我远些了。” 想着日常锦衣卫出街,大家避由不及的模样,大家纷纷保持沉默。 白芍药赶忙出来替这些大老粗打圆场,“汤大人切莫在意,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大人平日意气风发,威武不凡,如今的模样却是完全颠覆,有些许意外罢了。” 汤玄霖点头,“步少夫人不必特意解释,臣下自知这几位为人,定然不会误会。” 朱雀立在一旁犹如寺庙里的护法,春桃小心地去喊他用果子,都是不曾搭理的。 春桃吃瘪,撅嘴不去理他了,步桐看着眼下这幅景象,家人们在闹,公子小姐们轻松随意地互相调侃着,若是日子一直便这般过下去,那该有多好。 几盏热酒下肚,左岸开始有些模糊起来,托着下巴看看汤玄霖和步桐,“所以,你们两个,是为了南国公府和东厂的势力联合,这才……” “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 步桐和步易阳异口同声,汤玄霖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悠闲地继续喝茶,云放夹菜的手倒是停顿了一下,不过大多也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步桐认真平静了一下心绪,看了眼旁侧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一字一句地瞪着左岸, “我们是,两情相悦。” 这下轮到步易阳受到了惊吓,整个人焦虑地四下看着身边的人, “这,这孩子,说什么呢……” 白芍药小声安抚着他,这才不至于冲过来把步桐拎走。 汤玄霖抬头,正跟步桐灼热的目光对视到,两人眉眼带笑,只一眼,便全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云放沉默了几乎整顿饭,这时突然开口,“郡主娘娘,您真的认为,在一段感情之下,家世和身份的界限都可以全然不在意吗?” 步桐想到他和容平公主之间的差距,只能劝着, “起码,我若是由心而行,断然是不会嫁与旁人的,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旁人看来定然不会有结果,但是我心意已决,玄霖亦然,我们会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共同努力,这便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好的结局。” 云放似懂非懂地看着汤玄霖,“汤大人,确然变化很大。” 步易阳有些心疼地看着步桐,“桐儿……” 步桐朝他笑着,“父亲那里不是一时半刻能说通的,妹妹择婿之事,还须得兄长和嫂嫂多帮忙。” 白芍药按住步易阳笑吟吟地开口,“自然,我们是一家人的。” 汤玄霖笑着朝步易阳行礼, “多谢兄长和嫂嫂。” 东厂督主毕恭毕敬地喊自己兄长,步易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虽说这事实在是很爽,但是眼下也足足难为情了,步易阳别开脸去摆摆手,算是应下了。 “时间差不多了,”白芍药突然开口,“如今大家吃好了,枯坐也是无趣,不如我们去街上逛一逛如何?” 左岸酒量似乎很差,摇摇晃晃地起身,“你们去罢,我还是、还是先回去睡觉了。” 云放上前扶起他,“我来送他罢,今日花灯节热闹,我们孤家寡人,本也无趣味。” 见着他实在是没兴趣,也就放他们离开了,步桐亲亲热热地挽起白芍药的胳膊, “嫂嫂,珍宝阁每年花灯节都会做一些稀罕的孤品花灯,很是好看,我们去瞧瞧可好?” 步易阳打岔,“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啊,我和你嫂嫂新婚后第一个花灯节,你难道要跟着一起吗?” 步桐“哼”了一声,在黑暗的一品阁和主街交汇处伸手去拉汤玄霖温热的大手,“兄长这话说得稀罕,我又不是没有人同行。” “那你休要拉我们家芍药,”步易阳拉着白芍药迅速走了。 留下步桐在原地崩溃,“什么人啊?我只说一起去看花灯,又没讲一起游玩。” 汤玄霖的笑声低低的传过来, “桐儿,我们去看花灯罢。” 春桃也喜气洋洋地过来,“小姐,先买面具罢?只是那朱雀,方才突然不见了。” 第七十一章:不是个谦谦君子 汤玄霖倒没做出什么表情,“罢了,不去管他,春桃,长安出来寻你了吗?” 春桃低头抿嘴,一副羞涩的模样,步桐这才恍然, “原是你还有长安相邀,倒是我这个做小姐的竟忘了这一层,凭白耽误了你。” 春桃赶忙连连摇头,“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春桃万万没敢这么想的。” 汤玄霖拉了步桐往外走, “罢了,春桃你去找长安去,我照顾你家小姐便是。” 春桃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小姐,这,这如何可行?” 步桐大咧咧地摆手, “无妨,一月也跟着呢,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你也快去罢。” 两人这才走到了熙熙攘攘的热闹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不同于下元节的祭祀肃穆,这元宵节当真是喜气洋洋,到处欢声笑语。 “玄霖,你看!”步桐瞧着旁侧打铁花的匠人高高抛起铁水,溅出满空的绚烂,可是比现代的烟花都夺目好看呢,连连发出惊呼。 汤玄霖看着步桐流光溢彩的笑脸,笑得很是开心,在长袖下轻轻握住了步桐的手,温热的感觉慢慢传过来,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不同以往的酥麻感觉,步桐感觉从那只交握在一起的手开始,慢慢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僵硬发麻,慢慢变热。 大约这便是自己真的喜欢了他,这才…… 步桐反手紧紧地握住他,明亮的一张面孔笑得比今晚的月色都要明媚, “玄霖,我们去珍品阁瞧瞧面具罢?” 汤玄霖看着周围的男女老幼,大多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两人露着姣好的面孔,容姿绝佳,回头率实在是太高了,万一被人认出来也是不好,汤玄霖点头, “去带一个罢。” 步桐笑嘻嘻地拖着汤玄霖穿过各式小摊子,这才到了珍品阁门口,这里做的面具最为出彩的便是老师傅手艺,数量不多,贵得也是清奇,只是胜在工艺好、花样也别致,所以京都城中的小姐公子们,也都是早早的来买光的。 掌柜的自然是认得步桐的,汤玄霖不远不近地跟在一旁,免得被这些精明的掌柜记住,掌柜的挥退伙计,亲自来招待步桐,笑得很是灿烂, “郡主娘娘,可是来选面具的?” 步桐笑着点头, “正是,还有什么样式,拿出来瞧瞧。” 掌柜的神神秘秘地从底下拿出一只木盒,“郡主娘娘当真是来的是时候,本店只剩下这最后一副最好的,专给娘娘留着呢。” 步桐笑着瞧他,忍不住说着玩笑, “掌柜的可真会做生意,怕是留着最后一副卖个好价钱罢。” 掌柜的没有否认,只是“嘿嘿”笑着,伸手打开盒子,露出两只精致绝伦的面具,“娘娘请看,这可是本届师傅做得最好的一双,描绘的也是天官和神女,圆满成双,寓意也好。” 步桐很满意,伸手扔出一只给汤玄霖, “我要了。” 汤玄霖头都没回,直接带上这才转身过来,掌柜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汤玄霖身上,大约是许久都没有认出这是哪位贵家的公子,“这位是……” 步桐拿出一片金叶子,左右言他, “掌柜的,以往花灯节,京都城中什么最好玩?” 掌柜的正要开始说,谁知面色突然僵住,一个不客气的声音响起,“好你个老陶头,方才我家小玉问你的时候你怎个说没了?如今这个是怎么回事?” 步桐回头去看那人,五大三粗,浑身的绫罗绸缎玉佩环珰,定然是谁家的败家子无疑,也没跟他客气, “这位公子,到底也是我们先拿到的,方才的时候大约是掌柜的忘了这一副,想来也是同公子没有缘分,珍宝阁除了名匠工坊,还有许多别的其他面具,公子尽可去选就是了。” 那人身旁浓艳的女人没有骨头般依靠在他身上,娇声连连,“苏公子,你看这个女人,怎敢这般同公子讲话呢。” 掌柜的惊慌了一下,这方要说明,“苏公子,这位是……” 被称为苏公子的人一把挤开汤玄霖,整个人都面露惊艳地凑到步桐脸前,笑得很是让人恶心,“这位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啊?在下苏杰,愿陪小姐看花灯。” 步桐不屑地笑笑,原来是苏瑞海那个混蛋儿子,还真是有些孽缘。今日见了一遭,市井评价当真没有说错他,也不愿难得跟汤玄霖出来的时候被人破坏,步桐系好面具给掌柜的扔下一片金叶子,便拉着汤玄霖, “多谢苏公子好意,小女小门小户的出身,不敢叨扰了公子清耳,这便告退了。” 说罢便要离开,汤玄霖见着步桐一心想要息事宁人,猜到大约这个纨绔子弟也是某个高官家的儿子,自己如今在跟步桐单独逛灯会,若是被人察觉到本都是不好的。 那小玉也在拉着苏杰撒娇,“苏公子,不要理会这些乡野村姑了,我们去看灯谜罢?” 苏杰却一把把她挥开,方才还愿意为她出头的人,如今冷眼等着她,如同看着一只野狗,“滚远些,什么时候爷的身边轮到你来说话了?” 小玉低头在一旁垂泪,那苏杰追回来,把步桐两人堵在门口, “小娘子,莫要急着走啊,跟着这个小白脸有什么好,跟了本小爷,后面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步桐再也忍不住,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苏公子,强人所难这又是何必呢?也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想象着公子身边的好日子,小女只想跟心上人举案,不求公子的垂爱。” 说罢紧紧地拉着汤玄霖越攥越紧的拳, “我们走罢。” 苏杰怎会这样就罢休,直接上前拉起了步桐另外一只手, “小爷就是看上你了,你愿意最好,不愿意也罢,今晚,你是我的。” 步桐挣脱了一下未果,没有半丝惊慌, “苏公子这是要强抢民女吗?” 苏杰“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你身边的小白脸难不成还敢跟爷说半个‘不’字吗?” 步桐轻轻叹了一口气,汤玄霖这边便抬脚起来,苏杰上一秒还在得意地笑着,下一秒就已经被踹翻在旁侧的柜台上了,压碎一张摆满了布匹的台子,步桐扔下两片金叶子,向着后头战战兢兢的掌柜言道, “多有打扰,还请掌柜的见谅,这些便当做补偿罢。” 随即看了一眼大呼小叫去扶苏杰的小玉和一众随从,不屑地“哼”了一声便走开了。 大街上已然热闹到鼎盛的模样,步桐拉着汤玄霖去看杂耍戏,见着那半大小子迅速爬上竿头,玩出各种花样,旁侧叫好声一片,步桐转头看着汤玄霖笔挺的鼻梁和薄唇,只觉得这样遮住半张脸,也是很好看, “玄霖,方才那位,便是京都府尹,苏瑞海的儿子,前两日他父亲还来南国公府拜访求着父亲在春考中给他这浪荡儿子寻出路呢。” 汤玄霖冷冷一笑, “就这样的儿子,谁又敢做保。” 步桐看着那竿头的小子倒立跟大家打招呼,引起一阵叫好声,轻轻笑着, “父亲不是那般为了一点恩惠就做出为祸朝纲之事的人,若是官家儿孙自有乾坤,本本分分来参加春试,也未必没有个好前程,只是如今看来这位苏杰公子,当真是上不得台面。” 汤玄霖点头, “桐儿可是要去猜灯谜?” 步桐顿时来了兴趣, “好呀,听说猜中了灯谜可以在老板处得极漂亮的花灯呢。” 汤玄霖笑着去拉步桐的手,两人的手在长袖下熟门熟路地交握,往着花灯明亮处走去。 这方聚集了颇多的人,步桐期待地看着头顶的花灯, “我们来猜猜罢,那里有个很好看的兔子灯。” 汤玄霖沿着步桐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角落里有只粉色的兔子灯,烛光闪耀,很是可爱,笑得很是明朗, “好。” 两人正在花灯中走走停停,寻找着可破解的灯谜,身后突然传来众人的惊呼声,步桐回头看去,是那苏杰一面按着自己的腰,一面招呼着身后的衙役们, “就是这两个人,敢动本公子,给小爷拿下!” “你们敢!”汤玄霖挡在步桐身前,“苏公子公然强抢民女,难道还要旁人都受着不成,这京都城中,天子脚下还没有王法了吗?” 苏杰笑得嚣张,“王法?那小爷便告诉你,这京都城中,小爷就是王法!” 步桐看着一只信号直冲云霄,想来是一月见着不好扔出去的,顺势去按住汤玄霖要拿下面具的手,低声言道、 “莫要轻举妄动,这里人多眼杂,若是被人认出就不好了,锦衣卫马上就到了,不妨等等。” 两人随即在众人的叹息声中,被衙役带到了京都府衙,后院中火光冲天,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倒是同外头的花灯截然不同。 “小娘子,眼下就看你的表现了,你若是哄得小爷高兴,或许你的小白脸能得个全尸,若是小爷不痛快了,那我就一刀一刀剐了他。” 汤玄霖如同地狱来者的眼神狠盯着苏杰,如同眼前人已然是具死尸…… 苏杰留意到这边的眼光,很是不悦,瞧着汤玄霖的打扮穿戴便以为是谁家学文识礼的贵公子,更是嚣张,“我数三个数,若是小娘子还不来亲我一口,我可就要斩断这个小白脸的手指了!” 一个衙役匆匆跑来,“少、少爷,外头来了,很多,锦衣卫,把府衙围了个结结实实。” 苏杰是个外强中干的,瞬间就慌了, “锦衣卫?!为何?我们府上向来本本分分从未逾矩啊,东厂的人为何会来?父亲呢?来人啊,去请父亲回府!” 话音刚落,汤玄霖便起身向前,一把铁握钳住了苏杰的脖子,另一只手扯下自己的面具,在苏杰瞬间面如死灰的模样中一字字犹如魔鬼口中说出来的, “你想要斩断他们督主大人的手指,难道他们不该来吗?” 苏杰怕得满头虚汗,“汤、汤,你是汤……” 周围的衙役自然想到了眼前这个绝美阴翳的男人是谁,顿时也没了方才的模样,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绝望着。 步桐这才意识到,那个牵着自己的手,微微笑着轻声细语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他是阎罗鬼差。 第七十二章:灯会插曲 想明白了这点,步桐默默往旁侧躲了下,免得等会儿血溅到自己的衣裙。 步桐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高洁的圣母,表面天真浪漫,现实心冷无情,也是主要特点之一。 锦衣卫鱼贯而入,这寻常衙役根本毫无阻挡之力,迅速完成了反攻阵势,步桐得意之余,只听到身边有人轻轻叹气,回头去看了一眼,幽幽叹了口气, “朱雀,真不是我说你,你突然冒出来就不能给点声音吗?你吓了我多少次?而且,怎么又换回了这身衣裳,方才的打扮也很是好看呢。” 眼下朱雀又换上了那身玄色衣物,兜帽遮脸,只是这次帽檐没那么低,露出干净清秀的大半张面孔,“娘娘能不能用督主大人讲一下,快些给锦衣卫选出指挥使,我一个番子统领,整日做这锦衣卫的活出来抛头露面可怎么行?” 步桐想着大约年后那些人也该展露头角了,顺势点头, “朱雀莫要苦恼,总会有合宜的人出现的,便是好生待些时日就好。” 朱雀点头算是勉强应下了。 一旁的孙杰同这边闲适聊天的模样截然相反,整个人抖如筛糠,大颗汗珠顺着脖子一颗颗滑下来,几乎要哭出声音,“汤大人,我错了,小人断然不知晓是您呐,不若如何敢惊扰督主大人,大人饶命、饶命啊。” 汤玄霖松手,苏杰这才得以解脱片刻,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多谢大人,改日家父一定登门道歉……” 结果汤玄霖冷冷的一句话让他瞬间绝望, “来人,砍断他一只手。” 苏杰整个人都疯癫了,一把扑过来抱住汤玄霖的腿,“汤大人,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您就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饶了我这次罢,我父亲可是京都府尹啊,汤大人,求你饶我这一次……” 哭喊的声音很是刺耳,步桐蹙眉,“朱雀,以往这种情况你们都是怎么解决的?” 朱雀冷冷开口,“可是吵到小姐了,拔掉舌头便是。” 说着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便要上前,被汤玄霖看了一眼满脸诧异的步桐后制止,“住手。” 苏杰算是松了一口气,模样在恍惚过片刻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开始恢复了一丝不屑,晃晃悠悠地起身,“汤大人,原您是不敢动我的,我父亲是京都府尹,前些时日拜访南国公府偶遇郡主娘娘,对在下也是评价颇高,还收下了我家的家传之宝,日后我们可是要议亲的,那我就是郡马爷,汤玄霖,你不敢不给我面子。” 看着汤玄霖一瞬间冒出的杀气却仍在隐忍的模样,步桐自然知晓是为何,上前夺过朱雀手中的匕首,一脚踹翻口出妄言的苏杰,手起刀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斩下了他的左手小指, “竖子胆敢胡言,你父亲贿赂南国公大人不成,转而送礼物给郡主讨好,何来议亲之事,凭你也敢求去步家的郡主娘娘,怕是太过低看南国公府了罢。” 苏杰的惨叫声响彻这方院落上空,步桐扔下匕首看着汤玄霖, “玄霖,不要被任何人束缚了手脚,我亦然,你当知我不是那般矫揉的女子,无需在我面前被此等小人逼得没了主意,你是东厂督主,须得杀伐果断才是。” 汤玄霖看着地上蜷缩着的那截手指,再看向步桐面具后晶亮坚定的眸子,再也没了桎梏,轻轻挥手, “拿下所有人。” “且慢,”门口传来一个慌张紧张的声音,步桐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苏瑞海趔趄匆忙地跑过来,心叫不好赶忙退到朱雀身后去,苏瑞海看着地上翻滚哀嚎的儿子和旁侧的那根血淋淋的手指,转向汤玄霖便软绵绵地跪下了, “汤大人,我儿一向恭谨,今日不知何事惊扰了大人,竟要这般处置?” 汤玄霖低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冰冷半分温度都没有, “苏大人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家中子嗣张口便言道他是这京都城中的王法,强抢民女不成把本督挟至此处扬言要将我活剐,怎的,天子脚下,由此等刁民,难道东厂不能管吗?!难道这京都城还当真是你苏家的天下?” 苏瑞海自知这件事在汤玄霖面前说不得情面,若是闹到了陛下跟前,自己怕是当真走到了末路,只见他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求汤大人饶过我们家,犬子无知,臣老来得子,自幼便溺爱坏了他,是臣下疏于管教,还求大人消气,臣下一定好生教导,再不允他出门祸害一方。” 汤玄霖冷冷一笑,“苏大人的意思是,这桩事就如此了了?” 苏瑞海见着有转机,赶忙膝行上前去,“汤大人替南国公府彻查大小姐落水一事,臣下知晓大人难做,不如把东西都送到府衙来,臣下稍作安排,便当作从此处查探而得,绝不会牵连到大人。” 步桐悄悄点头,“这苏瑞海能稳坐京都府衙多年,看来不是草包、对局势把控很是清白嘛。” 苏瑞海见汤玄霖不做声,赶忙继续补充着,“臣下一向不涉任一阵营,如今愿投汤大人和南国公府门下,还求大人高抬贵手,小儿跋扈,大人尽可惩处,只求留他一命,保住苏家。” 汤玄霖看了一眼苏瑞海,“望大人言出必行。” 苏瑞海连连称是。 苏杰缓过来半分,眉眼里满是戾气,“父亲何必跟这个宦臣低头,他汤玄霖不敢动我的,而且我这手指,是他的相好斩断的,父亲快去上奏陛下,那汤玄霖惑乱一方,牵扯淫乱,陛下定不能饶了他!” 汤玄霖挣开苏瑞海的手,慢慢走向苏杰, “看来我是不该饶了你。” 苏瑞海形象全无,扑过来追着汤玄霖,“汤大人,汤大人饶命,小儿胡言、胡言呐,大人深得圣宠,臣下万万不敢去陛下跟前称一句不是,大人饶命啊。” 苏杰丝毫不察自家父亲的良苦用心和绝望,依旧面露凶光叫嚣着,“汤玄霖你骄傲什么?你以为你的荣宠能传递百世吗?陛下不过是信你无牵无挂罢了,你这般嚣张跋扈,陛下断然不会容你的!父亲你快命人抓住那女子,到陛下跟前……” 汤玄霖抬起一脚,苏杰被直直地踹到墙上,这下没有桌铺阻挡,瞬间吐血晕死过去,苏瑞海这才抬眼看了下步桐,一时觉得有些眼熟,赶忙再看几眼,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郡主、娘娘?” 步桐无奈摇头,轻轻摘下面具,看着倜然大惊的苏瑞海, “苏大人,何必呢?认出我除了枉费这一众性命,实则是愚钝啊。” 苏瑞海也在说出那句话后想明白,顿时跌坐在地,“娘娘,娘娘饶命,臣下什么都没看到,臣,臣……” 步桐走出来环视着园内几个面面相觑的衙役, “大人没看到,总有人听到了,大人府衙的衙役应该不止这几位,总是来得及替补的。” 汤玄霖微微点头,朱雀这便带人上前去,不多一会儿便拿下了所有衙役带走,苏瑞海有些竭斯底里, “大人,这可是京都城的府衙,怎可因为维护自己便滥杀无辜!” 汤玄霖一副恍然的模样让人心里寒意阵阵, “我倒原本只想着将这些人带回北镇抚司关押到事情可以公布之时,大人可是提醒我了,这些人跟着公子当街行凶,为非作歹,官兵私用,他们这张状递上去,怕也是真的回不来了。” 苏瑞海的脸顿时煞白,胡乱起身跪好,“大人饶命啊,臣一时失言了,汤大人救过郡主娘娘的命,两家本该常来往,是我家小儿口出无状,冒犯了。” 步桐抬头看着明朗的月光, “苏大人,知变通是好事,只是如今吵嚷出来,难免要惹得大家误会,不如留下苏公子到北镇抚司做客,权当大人的诚意,日后不论是汤大人还是南国公府,也好照应大人。” 苏瑞海看着朱雀正在指挥人拖走昏迷的苏杰,一时间老泪纵横,“汤大人饶命啊,臣下、臣下定当约束犬子,不给大人和郡主娘娘惹麻烦……” 汤玄霖扯开被拉住的衣摆, “苏大人大可不必这般模样,本督又不会伤了公子和诸位兄弟,我们以后,怕是还要诸多合作呢。” 说完转身朝向步桐,戴回面具慢慢扬起笑脸, “没成想在此绊住了腿脚,不知外头的兔子灯还在不在,桐儿,走罢?” 步桐看着面如死灰跌坐在地上的苏瑞海,旁若无人地带好面具去牵住汤玄霖的手, “走罢,玄霖还要替我猜灯谜赢那盏兔子灯呢。” “你们……”苏瑞海带着哭腔瞧着两人交握的地方,连连拍着大腿,“造孽啊!” 朱雀跟在后面,这时回头看着苏瑞海,“苏大人,烦请注意言辞,如若不想被扒掉舌头变成哑巴的话。” …… 说完一队人便消失在黑夜里,步桐和汤玄霖方才走到门口,回头去打趣, “朱雀,好好的花灯节你不逛,跑回东厂……” 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还真是来得迅速,去得无声,街面上的花灯会依旧热闹繁华,丝毫不知这府衙之内方才发生了什么。 步桐亲热地挽起汤玄霖的手,“走呀,去赢那盏兔子灯。” 第七十三章:彻查 第二日,京都开朝,步庭云和步易阳一大早便去了,步桐用过早饭又回院子睡了个回笼觉,梦里突然遇到一人。 林相。 那个侍奉了三朝的老相国,在穆禾荃登位前两天,颤颤巍巍地登上南国公府的大门,搁下拐杖抚平朝服跪在自己面前,声嘶力竭地捧着一纸奏折大声斥责不愿离去。 梦醒,步桐突然发觉梦里的林相是没有发出声音的,而就在自己上一世死在城郊的半月前,林相确然这般隆重到访,手捧弹劾文书,身着朝服,庄重而又悲壮地跪在南国公府后院门口,义正言辞地指责自己惑乱朝纲,助不肖之人登位等等大状。 届时穆禾荃登位已然十拿九稳,步桐也是满朝内外都要低头恭敬一声的“大先生”。 大约京都城内外,也只有林相国还能不惧生死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当时步桐只是使人将他安置在厢房休息,如今看来,这位刚正不阿的老相国实在是国之栋梁。 步桐躺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年后的学堂,大约是能见到这位林相的。” 春桃不知何事在床侧替步桐挽起床帏,听到这句没由来的话有些不解,“小姐怎得突然提起林相国,他素来不怎么干涉朝局,除了每日春季开课教导学子,根本都不怎么有存在感的。” 步桐轻轻起身, “立于高洁,不落凡俗,教书育人,此乃大义啊。” 春桃听不懂这些,歪歪头问道, “那今年的翰林院学,小姐要去参加的吗?” 步桐瞬间瞪大眼睛, “先前我倒听父亲说过,要我去跟林相国好好学学道理,怕是今年的学院会有我罢,往年也有我的名额吗?” 林相国虽然在朝堂上不得势,但是这个人人品贵重,胸怀大气又极其知书明理,声望和评价都是极高的,而且桃李满天下,任人家的儿女都挤破头地想要拜到其门下,因为林相国教书育人从不区分门第,很多商贾人家也都想尽办法求得一席,也是为了运气好的话,课堂上不乏王孙贵胄,认识结交一下终归是好的。 春桃很是惋惜地点头,“大人多次次想要小姐拜会到林相国处学道理,只是小姐说那林相迂腐,总是不爱去的。” 迂腐? 这个评价还真是……扎心。 步桐无奈了一下,赶忙找理由, “那、那都是我年少轻狂,林相乃国之重器,乃是栋梁之才,怎能如同我说的这般……” “算你懂事!”门外传来步庭云的声音,“快些穿戴整齐出来。” 步桐骇然, “父亲大人的耳朵,还真是灵敏,”转念一想,步桐拍了下床看着春桃, “父亲早先就在门外了?” 春桃乖乖点头,“大人和少爷一早去了朝会,回来官服都没有褪下便来了小姐院子,原是汤大人为了答谢小姐特地准备了桂花汤圆,邀大家一同品尝,顺便说说榆小姐的事。” 步桐惊呆了, “都,都来我的院子?!” 春桃点头,捧出一席宝石绿色的衣裙,“这套宫装很是稳重大气,颜色也鲜活,小姐今日着这身罢。” 步桐无奈起身更衣,忍不住低声责备春桃, “父亲他们到了我的院子里怎么不早说?还跟我扯些林相国的事,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吗?” 春桃委屈憋嘴,“明明是小姐先提了林相国,春桃本就是来唤小姐起身的,只是说着说着,就给忘了。” 忘了可还行? 步桐无语了一下,自己的身旁养大的丫鬟,若是说她蠢笨,岂不等于变相骂了自己?步桐想到这里选择了沉默,任由春桃给自己换上衣裙,挽起长发,这才出门,好家伙,自己不大的院子里,小小的石桌旁足足挤了三个大男人,白芍药在一旁煮茶,看着步桐笑得眉眼弯弯, “桐儿起身了?快去吃碗汤圆罢,汤大人的带来的桂花汤圆桂花香很浓,又香又甜热热的,如今这天气吃最好了。” 步桐的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便大大方方地去坐下来,看着桌中央大大的食盒, “这么多啊。”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只空碗,汤玄霖笑着去揭开食盒的盖子,伸手想要替步桐盛, “我们都吃过了,东夷城时,见着你最爱吃桂花糕,想来喜爱这些香甜的东西,今日偶有老友送来了这些,便想着带来给你尝尝。” 步庭云一声清咳,步易阳赶紧神色一回接过汤玄霖手里的木勺子,“我家小妹哪能劳烦汤大人亲自盛羹汤,还是在下来罢。” 汤玄霖收回空落落的手,动作有些迟缓,嘴上却是反应很快, “步大人客气了,郡主娘娘辛苦照顾我一遭,如今位高仅低于容平公主,在下照顾郡主,也是应该的。” 步庭云听着这话很是受用,笑容可掬地看着汤玄霖,满眼都是欣赏满意,“汤大人为人忠厚,我家小女,生来顽劣不堪,日后多有闯祸之处,还请大人多多帮忙维护。” 汤玄霖微微低头算是应允,步易阳已然盛好汤圆递给步桐,“你再睡些多好,直接用午膳,还给府上省下不少。” 步桐捏着勺子也没跟他客气, “若不是兄长来了,我可不就给府上省下一顿饭了嘛。” 汤玄霖低头笑笑,步庭云见状瞪眼看着步桐,“汤大人在此,怎的一点体统都没有了。” 步桐赶紧低头去塞了一只汤圆,入口柔嫩,清香四溢,轻轻咬开,甜甜的馅料炸裂在口中,甜度刚刚好,不会无味也不至过腻,简直太好吃了。 不出一会儿便吃完了一大碗,在几人不可思议的眼神里,步桐摆摆手去拿食盒盖子, “我自己来便好。” 看着步桐瞬间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步易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小心噎着。” 汤玄霖似是替步桐解围一般开口, “今日南国公大人同陛下进言之时,在下便在里间。” 步庭云面露诧异,“陛下竟然这般信任汤大人?臣子回话,颇多事关机要,陛下竟让大人旁听。” 汤玄霖微微低头算是默认, “大人说得极好,既不站立场地只诉说了冤屈,又若有若无地把矛头指向了六皇子府。” 步庭云听到汤玄霖这样说也算是松了口气,“关心则乱,我是担心的,担心陛下以为我护女心切,故意攀咬。” 汤玄霖轻轻摇头, “大人言辞得当,分寸掌握的极好,陛下并没有半分起疑,而是责令我们尽快查明真相,且特地嘱咐,严查六皇子府。” 步易阳不悦地撇嘴,“这些日子下来,估计那些人早就把证据都抹掉了,想来东厂想要查,也是很难罢。” 汤玄霖点头,认认真真地叹了口气,“确实难。” 东厂督主汤玄霖,一向寡言冷漠,今日竟然毫不遮掩地说着问题太难,虽然语速平稳,但生生给人一种撒娇的感觉,步桐吃汤圆的手顿了一下。 步易阳和步庭云也愣住,步庭云首先恢复,笑着看面前同自家儿子差不多年岁的年轻人,难得稳下心来认真开口, “慢慢来便是,在下相信汤大人,若是最后实在没有结果,南国公府也绝无怨言。” 汤玄霖闻言起身,深深低头问礼, “请大人放心。” 步庭云和步易阳一身繁琐宽大的朝服,坐着也是难受,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看着汤玄霖没有要动的意思,步庭云倒也没觉得很不妥,“汤大人既来了,便好生坐一会儿再走罢,桐儿,照顾好汤大人。” 步桐含糊应下,这才起身送他们离开。 汤圆真的很好吃,步桐吃得香甜,汤玄霖在一旁看着也是愉悦,步桐吃饱喝足这才想起正事, “对了,步榆的事,当真同你说的那般,陛下全权都交给你了?” 汤玄霖点头, “陛下在这段孽缘里本就是愧对步家的,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儿子不检点又没有责任担当,很是给自己丢人。而如今,步榆枉死,事情又实在是蹊跷,若是南国公府不知那也就罢了,可是南国公大人不仅知晓了,还去告了御状,那么陛下自然无法再装糊涂。” 步桐点头, “咱们这个陛下呀,还真不晓得,他是真宽仁,还是装糊涂。” 汤玄霖眸色一闪而过,转而化为温情缱绻, “大约是一贯在夹缝中息事宁人惯了罢。” 步桐点头, “如今玄霖打算从何查起?可有线索?” 汤玄霖笑得满是从容, “贾晨便是突破口,他是穆禾荃的心腹,收买人心这种事穆禾荃不会让旁人去做的。” 步桐起身,长长的衣摆在地上拖出一道弯曲的印子, “贾晨在北镇抚司呆到如今,那位六殿下还没能把他捞出去,怕是早已心灰意冷了,如今正是刑天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汤玄霖看着步桐乐呵呵的模样,起身跟来, “桐儿放心,即使陛下不会因为一个公府的庶女便惩治皇子,但穆禾荃失宠于圣上,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步桐笑着点头,却听长安来报, “小姐,三皇子到访。” 第七十四章:人缘不佳的三皇子 “穆禾,炆?” 步桐记得是这个名字。 长安神色匆匆,转身便要离开,听到步桐这句话便回头来又行了个礼,言辞恳切,“小姐还需慎言,三皇子的名讳,怎可随意言及。” 步桐挥挥手, “知晓了知晓了,长安你怎么回了府又开始唠叨起来了。” 长安神色一凛转头离开了,步桐整理了下衣襟,看着旁侧的汤玄霖一脸淡然,忍不住打听一下, “三皇子从前可是常年在外领兵的,如今这是怎么了,竟随军一道回京了?” 汤玄霖点头, “我对这位三殿下几乎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的生母早亡,同陛下也不甚和睦,早早便从了军便再不回朝,如今倒不知为何……” 步桐连连感叹, “又是一个被这巍巍皇权伤到的人啊。” 汤玄霖看着步桐深思的模样,眼神一点点放空,仿佛落入了无尽的黑夜里, “桐儿,你须得知道,这京都城里,没有可怜人。” 步桐不解, “这位三殿下难道不是可怜人吗?” 汤玄霖微微牵动嘴角,苦涩一点点溢出来, “王子皇孙,生在大内,长在深宫,便没有什么温情可言,三皇子的母妃原本是极得宠的,传闻陛下曾在盛年之时,便为了这位宠妃动过议储的念头,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宠妃失宠暴毙,年仅17岁的三皇子也被放逐,而后十载流离,京都城中风云四起,也再无人忆起他。” 步桐轻轻叹气, “亦是不易,如今竟然能一见,也是缘分,我便先过去了,玄霖可要来拜见?” 汤玄霖看了一眼长安离开的位置, “罢了,步榆的事还需要尽快动手,我先回东厂安排一下罢,皇子初回京,我冒然在府上去见,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也是不好。” 果然还是汤玄霖想得周到。 步桐点头, “步榆的事,咬住穆禾荃查便是,定然会有结果,至于她到底是不是枉死,相识一场,也算是有个交代。” …… 前堂这会子又是热热闹闹的,只是今日的氛围稍有凝重,不似前日那次列战虎带着一众小将的模样,几位尊长神态端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说话,步桐进门,低头行礼, “见过父亲、伯父、叔公,列将军。” 步庭云点点头,指了身边一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笑得疏离且客气,“桐儿,快见过三殿下。” 步桐委身, “桐儿见过三皇子殿下。” 穆禾炆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眉目清朗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外头广阔天地里成长的人,不似京中的皇子们,隐忍盘算,眼神里全是深不可测。 光明磊落,为人直率。这也是步桐对军旅之人颇有好感的原因之一。 穆禾炆起身握了下拳,“原是昌平郡主娘娘,在下有礼了。” 贵人这般,众人也纷纷跟着起身,步庭云皱了下眉,“殿下折煞小女了,不过是陛下抬爱罢了,殿下面前还称什么郡主,随便唤声桐儿便是。” 步桐赶忙提裙跪下, “桐儿见过三皇子殿下。” 穆禾炆讪讪地笑着,“南国公大人教子有方,一双儿女都这般明理优异,小步大人如今年纪轻轻官拜兵部,阿桐方才17,‘小先生’的称谓就已然传入西境了。” 这话尽管亦是奉承,但听在众人的耳朵里,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那种郁郁不得志的失落彰显无疑。 步庭云也只是把头低得更深,“殿下谬赞了,效忠陛下,本就是臣子本分。” 穆禾炆笑笑,“阿桐快起身罢,地上凉,日后也莫要这般多礼了,我本也不是计较这些礼数的人,喊我‘阿文’便是。” “这可如何使得?”步庭云赶忙拒绝,“殿下偏爱,臣下感激涕零,只是这般直呼殿下名讳,实在是大不敬。” 步桐笑盈盈地起身,对穆禾炆的印象好感度飙升,也不知父亲几人为何如今战战兢兢, “多谢三哥哥。” 众人纷纷,掉了一地下巴。 在穆禾炆微笑的眼神里,步庭云被步桐的这番言辞震得一个趔趄,步易阳赶忙从旁扶稳, “父亲小心。” 步庭云一时间感觉眼冒金星,一向健谈乐呵的西国公也愣住了,最后还是北国公见状“哈哈”大笑着来圆场, “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们这些老家伙就莫要管了,况且桐儿如今贵为郡主娘娘,本就是三殿下的妹妹嘛。” 穆禾炆点头应和, “北国公大人说的正是,我今日一见阿桐,很是投缘,竟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阿桐先前为国为民做了颇多益事,在下很是敬仰,日后若得机会,还想跟阿桐多交往一番呢。” 步庭云笑得尴尬,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点头应下,“多谢,殿下。” 步桐笑着看那穆禾炆,“三哥哥此次随列将军班师,此番可是要在京都多住些时日?” 这话一出,所有人纷纷谨慎起来,小心翼翼地听着。 这话看似随意,实则问到了重点,常年在外的皇子突然跟随大将回朝,却不是因为陛下召回,究竟是何缘故?后面是否还回西境去?这都是所有人最为关心的话题。 这个人回来,只是因为想念故土,还是也要来这京都城里搅乱风云,步桐亦然好奇。 穆禾炆轻轻笑着,原本应当意气风发的面孔露出丝丝怅然,“西境连年战乱,本无心回朝,只是眼见到了亡母十年忌辰,为人子者,怎可不到灵前上一炷香?” 步桐隐隐感觉得到他在隐瞒着什么,但又无从推敲,毕竟这是自己的上一世到死都没见过的,新人物。 “殿下大义为国,娘娘自然有数,如今特意回朝,娘娘定会欣慰的。”步桐轻轻笑着,看着穆禾炆点头言道, “多谢。” 旁侧一众竖着耳朵认真听的人们也跟着松了口气,只要这人的存在对大家不构成威胁,那京都城多一个还是两个闲散皇子又有何区别。 众人纷纷笑着招呼大家坐回去,氛围这才轻松了些,穆禾炆突然开口,“听闻京都城里多了一员猛将,建了名叫‘东厂’的组织,刺探、暗杀、审讯手段很是残戾,督主汤玄霖心思缜密、出手果绝,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当真如此吗?”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那个人了。 步桐见状笑着抢先开口, “三殿下消息倒是很灵通,桐儿跟汤大人接触多一些,曾同往东夷城组织治理痘疫,大人临危不乱、果断周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后来在回京的路上被追杀,也是汤大人替桐儿挡下了一箭,这才免于伤痛。” 说起这,北国公和西国公忍不住凑在一起一阵唏嘘, “当真是太凶险了。” “幸亏有那汤大人在了。” “对啊,好好的近郊怎么会出现杀手呢?” …… 穆禾炆笑笑,“这样的人物,看来在下应当去认识结交一下。” 步桐不知该怎么接这话,便转身去捧茶盏,意外发觉步庭云看这位三皇子的眼神,似乎不怎么友善…… 午后,众人散去,步庭云和步易阳终于能脱下宽大的朝服,却马上把步桐叫去了书房,一进门步桐就发觉父兄的模样不太对,步易阳一副想不通的纠结架势立在一旁,步庭云则是满脸的愁云惨淡,见着步桐进门,竟还轻轻叹了口气,“桐儿,近前来坐。” 步桐一有些受宠若惊,这是,来自老父亲难得的温情? 小心坐好,步庭云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步桐不解刚要开口询问,步易阳突然冲过来坐到了步桐身边, “桐儿可是瞧上了那穆禾炆?不可啊。” 步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 步庭云有些难为情地点头,“易阳说得没错,确然不可。” 步桐凌乱了,自己爹爹误会了也就罢了,步易阳这个明明知晓内情的人,为何也这般? “怎么可能?”步桐瞪大了眼睛做出认真的模样, “我根本都没见过三殿下呢。” 步易阳凑近一点,眯眼看着步桐,“莫不是你瞧着那三皇子生了个好模样,便对他一见钟情了罢!” 步庭云听了这话立马开口,“不可!“ 步桐着急起身, “父亲莫要听兄长胡言,桐儿何时瞧上了那穆禾炆了?” 步易阳眨了眨眼,“你喊他三哥哥。” 步桐无辜, “皇子王孙的情面给了总是没错的。” 步庭云开口补充,“方才你还替他解围?” 步桐摊手, “新入京的人哪个对汤玄霖不好奇,父亲和叔伯如今都有朝职在身,谈论朝廷新贵总是不合适的,女儿便抢了话过来,可有不妥?” 步庭云皱眉,还是不太相信,“桐儿当真不是因为……” 步桐果断摇头, “绝没有半分其他的心思,父兄放心。”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步桐不解, “父亲和兄长为何这般忌惮三皇子,我瞧着他行事清明,又是多年在外征战的,倒不像是个需要防范之人。” 步庭云轻轻摇头,“并非桐儿所想见的这般简单,那穆禾炆,绝不是个简单人物,且看他替亡母祭扫后,会不会回西境罢。” 第七十五章:看不透的人 傍晚,步桐披着斗篷来到了东厂,却被朱雀在校场拦住,“郡主,不如去大人屋里歇歇?” 步桐自然明白, “可是有人拜访?” 朱雀点头给步桐带路,“三殿下到访,督主大人带他参观南北抚司去了。” 不知为何,步桐突然心里慌了一下, “去那里啊,我原以为,南北两抚司作为东厂的机要,轻易不会示人的。” 朱雀“嗯”了一声算是赞同,“是三殿下要求,大人实在不好拒绝。”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久居军中之人,今日突然对刑讯暗探之事有了兴趣? 步桐不解,在汤玄霖的院子里溜达了几圈,已然规划好开春之后怎样建设这个小院子了,湖水开始解封,步桐盯着看了一会儿喃喃道, “原来这里还有鱼呢。” “是不好吃的景观鱼,”汤玄霖打趣的声音从旁侧传来,步桐慢悠悠地转身去看着他笑,娇嗔地剜了他一眼, “回来了?我又没说要吃掉你的鱼。” 活脱脱一个等着夫君回家的小娘子。 汤玄霖一身颇为严肃的飞鱼服,墨发高高地归拢在头顶,束进发冠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 汤玄霖察觉到了步桐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 “今日午后陛下召见,还未来得及更换衣裳,那三殿下便来登门,匆匆陪同,便一直穿着了。” 步桐随着汤玄霖进门去, “看来三殿下从南国公府离开,便直接来了东厂。” 汤玄霖解开腰带,似在认真思索着, “三殿下,确是人中龙凤。” 步桐上前去接过来, “玄霖为何也这样说,方才我在父兄面前讲了三殿下行事清明,又是多年在外征战,自不需过多小心,父亲讲我想的过于简单了,我瞧着他虽然军功斐然,但是总比这京都城中的人心思简单罢。” 汤玄霖点头, “南国公大人在朝多年,选拔历届官臣,最是懂得相人之术,三殿下虽然看起来同易阳兄一般光明正直,但我总觉得,有些看不透他,这个人,似乎把自己隐藏的太好了。” 步桐想起自己的感觉,上前帮忙解着飞鱼服侧边的扣子, “我也有种感觉,那位三殿下似乎有别的事情在故意隐瞒着,心里总是不安的。” 汤玄霖看着步桐低眉顺眼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按理说三殿下常年在外,定然不会突然回京,他虽说祭奠亡母,可据我所知,就连陈妃娘娘三年大忌他都未曾回京,如何这时候突然回来了,而且便走权贵,查看东厂,颇有掌控全局的意味。我倒觉得,他不止不简单而已。” 步桐帮汤玄霖褪下厚重的外服,暂且搁置到一旁,看着汤玄霖白色的里衣,突然觉得这个气场过于强大的人还是适合这些浅色,至少,看起来温柔明朗很多, “罢了,一个无根基的皇子,又能掀起什么波浪,不去管他,玄霖可要替换中衣?” 汤玄霖摇头,“去帮我取一身外衣来罢。” 步桐走进里间的柜子,看到一件像是元宵节那日的月白色的长衫,整齐干净地搁在那里,忍不住抖开来看,果然是那件,步桐欢欢喜喜地抱起来出去, “玄霖,左右今日也无事了,不如穿这件……” 没成想脚下的裙子缠上了汤玄霖的衣摆,就这么绊住了脚,步桐感觉自己带着疾步的惯性,径直给摔了出去。 完了,这下可要摔个狗啃泥了,汤玄霖站的那么远,一定赶不及…… 这个念头刚刚开始,步桐的余光里便闪过一道黑影,汤玄霖飞奔过来,硬生生地摔在地上接住了步桐。 单薄松垮的中衣飞起,步桐几乎可以感受到身下人腰腹周围结实的皮肤,片刻花痴之后,某小女子开始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趁此机会,非礼一下身下的人? 汤玄霖见着步桐满脸小心思,微微眯了下眼睛,滚烫的声音直直喷在脸侧,带着说出来的魅惑, “还不起来?” 步桐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索性在汤玄霖胸口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好, “我觉得,既然如今我们心意相通,自然可以更亲近一些。” 汤玄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桐儿,起来,你如今尚且还是闺阁女儿,这样不好。” 步桐凑近他一张绝伦的面孔,连细小的绒毛都看的一清二楚,傻呵呵地笑着, “玄霖,你生得真好看。” 大约这位素来令人闻风丧胆的督主大人,有生之年从未被人这般轻薄过,平日里稳如泰山的脸慢慢沁出淡淡的薄粉, “桐儿……” 鬼使神差的,步桐看着那薄唇咽了一下口水,就这么径直凑了上去,直到触碰到那软软柔柔的物体,这才清醒,但已痴迷,如同坠入云端,身上顿时酥烂无力,恍然如梦。 汤玄霖很快反客为主,翻身将步桐压到地上,细细碾磨着,慢慢探入更深的地方。 果然,撩人与反撩这件事,是要看天赋的。 …… 直到,步桐突然察觉到异样,一把推开了汤玄霖,汤玄霖一脸错愕,面颊绯红,嘴角红艳,衣衫半解,慌张地想要上前, “桐儿……” 步桐仓皇起身, “玄霖,我……你让我自己缓一下。” 说罢扔下缠在身上的衣衫,提裙离开,同捧着公文正要进门的朱雀撞了个结实,朱雀瞪大了眼睛看着步桐,满是震惊,“郡主……” “桐儿,”半敞着中衣露出大片胸肌的汤玄霖追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朱雀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脸上顿时变了神色,慢慢靠近门边降低存在感,步桐看着一向高冷骄傲的朱雀恨不得就地消失的模样,老脸一红,赶忙逃走了…… 回到南国公府,春桃喜滋滋地迎出来,“小姐今日回来的当真是早,可是汤大人近日繁忙照顾不到小姐?那三皇子殿下使人前来,给小姐送了好多布料首饰,还有西境特有的肉干和香草,可香了。” 春桃走近,诧异地抬手去碰步桐的额头,“小姐脸怎么这么红,可是着凉了?” 步桐摆摆手,模样有些冷怔,实则大脑飞速旋转着, “不应该啊,怎么会?没道理啊。” 春桃不解地跟在后面,“小姐,出什么事了?” 步桐停下了脚步, “春桃,四皇子府的点心还在送吗?” 春桃点头,“按小姐的吩咐,一直送着呢,明日便该送新的了。” 步桐点头, “去套车,递拜帖,我们马上便去拜访四皇妃。” 春桃应下离开,步桐在院子里一圈圈转着。 方才汤玄霖,似乎是有了反应,腰腹底下那处的感觉,自己在急诊干了那么久早就见多了,定然不会错。 可是汤玄霖,他明明是个太监啊,又怎么可能…… 步桐感觉凭自己是不可能想通的,不如去见见穆禾笙,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汤玄霖,难道是个假太监? 步桐快要分裂了,一面做着假设一面迅速否决, “也不会啊,他是四皇子府的内官,如若不是,大可不必故意制造一个这样的身份。” “可是也有可能啊,汤玄霖声音没那么尖细,而且东山雪岭被困那日,分明就是生了胡子出来。” 分明就是。 步桐有了主意,心情忐忑地到了四皇子府,四皇妃早就在门口等着,见着步桐的马车来喜笑颜开地上前,“阿桐可让我好等呢,听闻你要来,殿下特低命人备好了酒席,就等着你到,快随我进来。” 步桐示意春桃提着食盒跟上, “是桐儿路上耽误了,瑶姐姐莫怪,怎的还惊动了殿下?原本桐儿就是想来找姐姐叙旧的。” 季瑶笑得一脸幸福,偷偷凑近低声言道,“自从吃了你的药,我的身子好了很多人,医官大人们都说,若是好好调养,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 步桐自然欣喜,“那就先恭喜姐姐拉。” 两人亲亲热热地进门去,后堂正屋里,穆禾笙正在指挥着家人们安置座席,抬眼看着两人进来,微微笑着依旧谦和温柔, “阿桐如今贵为郡主,倒是少登我的门了。” 步桐笑着行礼, “殿下这话说的可是折煞我了,桐儿何时冷落过殿下和姐姐?不过是年节闲来,身上愈乏得厉害。” 穆禾笙自然不信,招呼着两人入座,亲自倾身给步桐倒上水酒,“想来是阿桐忙于同玄霖蜜里调油、相见贵客,也顾不得我这边了罢。” 果然汤玄霖说得对,这些个养在宫中的皇子,哪里有什么心无沟壑的,穆禾笙,也不是个容易糊弄的。 步桐赶忙表面立场, “除去玄霖,其他的人,可都是奔着桐儿父亲来的,当真是误会啊。” 穆禾笙看着步桐没皮没脸的模样摇头笑笑,“今日这是怎么了?这方时辰突然来了我处?” 步桐“嘻嘻”笑着, “桐儿有事,想要请教四殿下。” 穆禾笙给季瑶夹着饭食,歪头看看步桐, “何事?” 步桐搁下筷子,“桐儿想知道,玄霖的生平,殿下知道的,所有的。” 穆禾笙愣了一下, “玄霖的所有生平?” 步桐点头,“正是,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所以作为弥补,特地来麻烦殿下。” 这话刚说完,石青突然走进来,“殿下,汤大人到访。” 第七十六章:探查身世 汤玄霖在这个四皇子府里,简直就是进出随意,石青说完这话的时候,汤玄霖已经迈进了一只长腿,下一秒瞧见步桐,登时就给卡了一下,脚下踉跄差点被门框绊倒,把旁侧的石青给吓了一跳,惊呼去扶, “汤大人小心!” 汤玄霖有些不自然地进门来,拱手问礼, “见过四殿下,嫂夫人。” 季瑶如今越发爱笑,却是一副沉稳大气的模样,丝毫没有损到半分仪态,“玄霖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这般慌张?平日里可是被百人围攻都面不改色的骁勇呢,如今瞧见了阿桐,竟都站不稳了。” 石青在后面偷偷笑着,汤玄霖头更低,“嫂嫂莫要取笑我了。” 穆禾笙笑着吩咐石青,“来的刚好,快去给汤大人加座椅碗筷。” 步桐抬头,刚好跟汤玄霖试探性看过来的视线对撞,有些别扭地转头回来继续吃饭。 穆禾笙看着汤玄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忍不住一本正经地问着,“你们两,可是吵架了?” “没有。” “怎么会?” 步桐和汤玄霖异口同声。 穆禾笙这才放心点头,“阿桐方才还在问你的生平,我瞧着你们二人今日别扭的模样,还以为有了嫌隙呢。” 汤玄霖猛地抬头,“我的生平?” 步桐笑着, “我想,从这个玄霖离开的地方,好好了解一下玄霖。” 汤玄霖的喉咙剧烈滚动了几下,神态模样变了几变,最后也只是沉默了去,穆禾笙笑得温朗,“阿桐这样想,很是对的,两个人在一起本该互相体谅、互相理解,这般才能长久。” 说罢穆禾笙同季瑶相视一笑,满是默契和信任,步桐突然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这两人是真的恩爱夫妻,还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爱人这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穆禾笙看着汤玄霖埋头吃饭的模样,开口说道,“我倒记得,玄霖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直到我18岁在外建府,这才跟着我出宫做了管家。” 步桐点头, “原来玄霖不是从外头投靠殿下的,可宫中宫人和宫女,皆是普通贵家的孩子,不知玄霖是哪家府上的,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穆禾笙脸上的泰然顿时僵了一下,汤玄霖突然抬头来,神色凝重, “从前因为宫内争权之事,我母家被连累,如今已然没什么人了。” 却也是不幸,不过步桐有了主意,也没再追问。 几人用过晚膳闲聊了一会儿,步桐和汤玄霖这才告辞,汤玄霖陪着步桐坐马车回府,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 “桐儿,今日可是生我的气了?” 原来是担心这个。 步桐轻轻摇头, “玄霖不必介怀,左右我们心意互通,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汤玄霖的一双墨眸快要滴下水来,在黑夜里闪闪灼人, “桐儿,谢谢你。” 步桐伸手去对面摸索着,却被汤玄霖躲了一下,心里一沉,佯装看不清地胡乱摸了一会,这才终于“摸到”汤玄霖的手,温声说道, “玄霖,既然这样,那我们两个之间,是不是不该有秘密?” 汤玄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嗯”了一声,“对。” 步桐这才开口, “那玄霖,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汤玄霖还没说话,车外的春桃扬声唤着,“小姐,咱们到了。” 步桐轻快下车, “玄霖,明日午后,我去东厂寻你。” …… 第二日一早,步桐以给后宫娘娘请安的理由同宫里戚贵妃递了拜帖,很快便有内官来接,步桐给那粉面红口的内官递过去一袋准备好的银两,笑得明媚娇俏, “多谢大人,这点心意是孝敬公公的。” 小公公高兴得不行,立马接过去收起来, “到底是郡主娘娘,这般心疼我们做下人的。” 步桐笑着上车,这人赶忙殷勤地上前来扶,“娘娘小心脚下。” 步桐坐好,笑着看那人, “大人上来同坐便是,桐儿正好有事要请教大人。” 内官收了赏赐,自然能想到步桐有求于自己,顺势答应爬上了马车,待到马车缓缓行进,这才满脸堆笑地看着步桐,“郡主娘娘想知道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步桐笑得温婉,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桐儿有一旧友,听闻家世败落,入宫做了内官,只是桐儿想要找到他,该如何查起?” 对面的人赶忙回话,“娘娘无需忧虑,宫中敬事房内,详细记载了所有人的家世出身,小人带娘娘去查一查便知。” 敬事房,倒是忘了还有这个地方。 步桐笑着委身,“多谢大人。” 玄霖,你到底是何出身,到底是不是太监,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步桐给贵妃和皇后请了安,在回去的路上,带路的小公公把步桐引到了敬事房,步桐示意春桃又给了他两片金叶子, “今日多谢大人了,下面的事桐儿不敢再劳烦大人亲自带着进门去,恐给大人招惹麻烦,桐儿自己进去便是。” 内官千恩万谢连呼“郡主仁慈”,领了赏钱乐呵呵地走了。 步桐看着那熟悉的门匾,“倒是不晓得,那老林头在不在?” 春桃跟在后面小心地帮步桐整理衣摆,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担忧,“大人若是知了小姐来这种地方,定然得狠狠地罚小姐呢。” 步桐小声回复, “那便不要让父亲知晓。” 两人这便走进了敬事房,里侧满是书案,卷轴微微发霉的味道,倒很有接地气的感觉,步桐看到一个熟悉的老太监,便过去朝他行了个礼, “见过林公公。” 老林头可算是这宫墙里活得最自在的一人,只有给钱,他做什么都可以、什么消息都打探得到,为人滑头滑脑,不过倒也比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多了些真性情。 老林头抬眼围着步桐打量了一圈,似乎在仔细回想眼前盛装华服的贵人是谁,步桐低头浅笑自报家门, “臣女是,南国公府,步桐,” 老林头瞬间瞪大了眼睛,赶忙起身来跪下,尖细沙哑的嗓音一如往日, “小人见过郡主娘娘。” 步桐示意春桃去扶, “大人不必多礼,臣女今日到访,还有一事求公公帮忙。” 老林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娘娘尽管吩咐。” 步桐抬头看着这四周的文卷, “大人,臣女有一旧识,早年间入宫做了宫人,如今遍寻不得,想来公公掌管敬事房多年,这里多半会有线索……” 老林头最是个机灵的,听到这里自然明白了步桐的意图,赶忙低头去,“回娘娘的话,敬事房的各位宫人资料,上面有旨意,是不能随意供人翻看的。” 步桐一个眼神,春桃上前递出一个荷包,里面是满满一包金叶子,老林头瞬间眼睛都直了。 步桐笑着低声, “大人不必担忧,臣女只是在这里查阅一下,绝不会把宫中的信息带了出去。” 老林头立马换了脸色,一副熟稔的模样挤眉弄眼,“娘娘太客气了,您又不是一般人,想来看什么,尽管吩咐小的取来看就是,何必这般赏赐,小人实在惶恐啊。” 步桐低头轻笑,“大人客气了,这也是为了求大人帮臣女保密,毕竟……” 老林头一副“懂”的模样连连点头,“小人明白,娘娘尽管进去翻看,里面的孩子们小人都赶走,娘娘什么时候翻到要找的人,什么时候喊小的一声就成。” 老林头的特色就是,只要银子给够,那态度和服务就是星级的。 步桐委身,“多谢大人。” …… 敬事房的文卷可真多啊,步桐在一排排架子上寻找着,“永和十五年、永和十三年、永和十年……” 春桃在后头跟着,“小姐要从哪年开始找汤大人的文案?” 步桐耸耸肩, “我也不知,但玄霖应该是永和三年生人,四殿下说自小就见到了他,那至少是永和十年之前罢。” 春桃点头,“那春桃就陪小姐一起来找,总能寻到他的。” 说着便在永和十年的柜子前抱下一堆泛黄的文卷,随意地坐在地上就开始翻找。 步桐也跟着去抱下一堆,胡乱坐在地上翻着,一页页翻过去,都是这深宫里的一个个鲜活的人,早年入宫的人因为各种事大有折损,多数不得善终,步桐看着那一个个红色的叉号,只觉得心底发凉。 不知过了多久,春桃突然蹦了起来,“小姐,汤玄霖!” 步桐赶忙接过来看,永和九年的一个文卷上,赫然是汤玄霖的文字: “永和九年春,杭州御造左正道之妹,左汤氏之子,名玄霖,入宫。 永和十三年,汤玄霖入选皇子伴读,随侍四皇子穆禾笙。 永和二十一年,四皇子单独立府,汤玄霖出宫侍奉,离宫。” 春桃趴在一旁看着,“这么简单啊,小姐我们翻了这大半日,就得了这门点没用的东西。” “谁说没用的?”步桐笑着伸了手指在左正道的名字上点了几下, “如果我记得没错,如今这位左大人可是位至户部侍郎,东国公的左膀右臂,掌管天下钱财,可是重臣中的重臣,汤玄霖是他的外甥?怎得藏的如此之严?” 春桃皱眉,“那我可得说句小姐不爱听的话,毕竟汤大人入宫的时候早,那时候左大人莫不还是个杭州御造局的人嘛,这样一位九品芝麻官的外甥入宫寻生活,如今左大人位高权重,怎么还会去认一个做内官的外甥。” 步桐仔细想着, “不对,若汤玄霖只是个普通宫人,那还说得过去,可如今东厂权势滔天,这又是何必?” 更何况,那左正道分明是东国公一派,穆禾荃的人,若是自家外甥在四皇子府做管家,这其中,多半还有别的什么缘故。 步桐扔下怀里的文卷,起身拍拍手, “罢了,就先到这里,我们去拜访一下另外一个人。” 第七十七章:汤家的儿子还在 步桐想起了左逢之,那个替穆禾荃出头捅破与步榆私情的人,似乎,正是左正道家的儿子,虽然官拜御前侍郎,却是个有勇无谋的糊涂鬼,整日做着溜须拍马、替人出头之类的事。 据步桐所知,这位左大人的爱子还有一爱好,就是在东陵湖中的小岛上垂钓,冬日里凿开孔洞,应该是收获颇丰。 步桐舔舔嘴唇, “春桃,今日午膳,我们有糖醋鱼吃了。” 南国公府的马车到达东陵湖的时候,这里堪堪只有一驾马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平白冬日里哪家的贵子会来这里游赏? 步桐信步走在湖岸上,看着远处湖心小岛中有两人踏冰朝着这边走过来,向了步桐问礼,“这位贵人可是昌平郡主娘娘?” 步桐点头, “正是,我在这处吹吹风可打扰到了你家大人?” 对面的侍从赶忙否认,“娘娘莫怪,那边是我家左大人,娘娘若是不嫌弃,可赏脸移步到湖心小岛一坐,我家大人请娘娘吃鱼。” 春桃无语地看了步桐一眼,闭着嘴巴低声嘟囔,“还真说中了。” 湖面被凿了些棱,走起来一点都不滑,可见左逢之对于这项爱好,实则是用心的。 步桐看着那熟悉的人影迅速迎出来,只得压制住恶心,朝着那一脸谄媚油腻的人微微伏下身子, “见过左大人。” 左逢之为的步桐这个礼,差点把自己弓成大虾米,“见过郡主娘娘。” 步桐笑得一脸惊讶, “年前本宫的生日宴中见过大人的,原以为这处湖边不会有旁人,没想到今日能再次偶遇大人。” 左逢之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郡主还能记得小人,当真是小人的荣幸,娘娘快请坐。” 步桐也不客气,在一简单的石桌旁坐下,环顾四周,不止有一大树矗立,旁侧还搭了凉棚,不禁感叹, “大人这处世外桃源,虽然草木枯萎,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夏日里来此处定然十分凉爽惬意。” 左逢之笑得得意,“娘娘说的是,这也是臣偶然间发现的地方。” 步桐索性同他闲聊打趣着, “左大人钟灵毓秀,又是左侍郎的独子,日后怕是承接父业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得这处好地方了,到时候派人来给我传个话,我好来接手这处桃源。” 左逢之“哈哈”大笑,“郡主娘娘这话说的见外了,您若是喜爱,时长来就是了,况且,父亲的家业,凭我也是接不过的。” 步桐点头, “那就多谢左大人了,大人莫要过谦,左侍郎定然会为大人操心安排的,若是大人忙不过来,大可在身边姑母、舅父家找寻一下帮手便是。” 这也是京城中权贵们的惯用之法,选一些外姓的亲缘来辅佐,一来自家兄弟自比得外人可靠;二来不同姓也可避嫌。 左逢之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沮丧,“哎,说来我家人丁凋落,外姓兄弟也不过姑母家一位罢了,然则那兄弟实在是不成器,多半也无用。” 步桐心里冷笑一下,就凭你这德行还有资格瞧不上别人?嘴上却依旧笑吟吟地, “看来姑母家的兄弟也不多啊,不若这个不才,也总还有那个的。” 步榆的名声自从中秋国宴那次之后就一直不好,这话听在左逢之的耳朵里,便觉得步桐与自己“同病相怜”,言辞很是恳切,“我家到了我们这一代,不知为何子嗣却单薄,姑母快到40岁这才有了表弟,我父亲也是三十多岁有的我,姑母溺爱孩子,自是惯坏了他。” 你不也一样!步桐客气地笑着点头,心里默默吐槽。 快到四十岁才有的独子,按常理来说自然是不舍得送到宫里做太监的罢,步桐心里有了主意,回去的路上嘱咐春桃, “避开东厂的眼线,去查查那个汤家的儿子。” 春桃为难摇头,“这实在太难了,如今我出门都有三月或者四月跟着的,一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他们一定会告诉汤大人。” 步桐也觉得自己实在是为难春桃了,躲开三月和四月容易,想要避开东厂的番子哪是那么容易的, “罢了,打听下那家儿子便是。” …… 晚些时候,步桐去了东厂,汤玄霖换上了那身月白色的袍子在廊下摆了热锅子,若是平日,步桐定然扑上去吃掉三大碗,可是如今,瞧着汤玄霖这小心翼翼示好的模样,反而觉得缺了点什么。 “桐儿,”原本在出神不知道想着什么事情的汤玄霖,看到步桐走来的声音瞬间喜笑颜开迎过来, “很冷罢?快来守着桌子坐。” 步桐突然看着他, “玄霖,你的家人都在东夷城,先前那里爆发痘疫,为何不见你半点担心?后来封城治理,你日日守在府衙,为何没有去见见自己的父母?” 这是自己出门前,春桃趴在耳边低语说的唯一一句收获,“汤大人的家人在东夷城。” 简单的一句话却激起层层涟漪。 汤玄霖的笑就这么一点点僵在脸上, 慢慢消失,变成一片苍白, “桐儿……” 步桐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 “玄霖,我以为我是了解你的,至少比你认为的了解你,可是如今看来,我实在是枉活一世,看不懂的事太多了。” 汤玄霖慢慢低头去,声音寂寥,甚至有了几分让人心软的可怜和试探, “桐儿你,你还查到什么了?” 步桐看着滚热的人锅子,热气腾起掩住了汤玄霖大半张面孔,语气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白, “玄霖,你到底是谁?” 这个看起来跟东夷城一点干系都没有人,到底是跟家里关系不好?还是因为他根本就并不识得那一家人? 答案呼之欲出。 汤玄霖抬头看来, “桐儿,我同那个家,实在是多年未曾联系过的,实在不知他们何时去了东夷城。” 这个答案,着实牵强,步桐看着他的人眉眼, “玄霖,我说过的,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和欺瞒。” 汤玄霖夹起一块烫熟的肉搁在步桐碗里,“不会的。” 步桐的心就这么一点点沉了下来,胡乱点头了事,一顿饭下来吃得那叫一个味同嚼蜡。 饭毕,朱雀来报说找到了重要线索,汤玄霖便更衣走了,临走时深深看了步桐一眼, “桐儿,莫要胡思乱想,你只记得,我永远不会做任何对你不起的事便是,晚些我安排人送你回府。” 步桐点头, “我知道这些,从来没有动摇过。你且去忙罢,我去找刑天闲聊几句,南国公府的马车一直在门口,出门便回,不必叨扰兄弟们。” 汤玄霖点点头离开了。 步桐转身便去了北镇抚司,如今南镇抚司暂且空置,刑天一直在北侧,步桐认为,相信汤玄霖对自己的感情,跟知道他的所有并不矛盾。 北镇抚司里,有个人或许能帮上忙。 步桐进了北镇抚司,一路上慢慢变得昏暗,经过一道道门,这才到达大牢,刑天正背对着门口不知道打磨什么,蓦地开口,“给我递盆水来。” 原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步桐笑着上前, “那大人须得先告诉小女,水盆在何处?” 刑天回头来瞬间喜笑颜开的模样,“我当是谁呢,原是郡主娘娘。” 步桐撇撇嘴, “我可不是来瞧你的,武十三在何处?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武十三啊,”刑天挠挠头,搁下了手里带着血迹的鹰爪钩, “他的问话已然结束了,收监的话应该在外头的牢房,那里可是条件最好的。” “这地方还有条件好的去处?”步桐当然不信,“快些带路。” 刑天把拐了几个弯把步桐带到一间牢房门口,朝里面喊着,“武十三,老熟人来了。” 不得不说,这个牢房,在步桐的印象里确实是抚司衙门里最好的,床铺虽然单薄但也干净,地上很干爽,甚至还有一套小小的桌椅板凳,而且也很宽敞,头顶上甚至有个小小的窗户透进一小块阳光,步桐“啧啧”出声, “武十三你这是住了东厂里的皇宫啊。” 武十三“嘿嘿”笑着,“汤大人说我将功补过,这是奖励。” 步桐伸手指了下门锁,刑天掏出钥匙打开来,有些疑惑, “郡主娘娘怎么想到来找他了?这人油滑得很,嘴里没句实话。” 武十三不悦,“咱们好得都是同生共死过的,说话还这么欠。” 刑天熟练地抛出一个白眼。 牢门打开,步桐走进去,武十三连忙把唯一的小椅子让给步桐坐,自己谦恭地立在一旁,“原来小先生已然做了郡主,您想问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步桐摆摆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出身东夷城,城里的居民百姓,可都熟悉?” 这可问对了人,武十三一拍大腿,“那当然门儿清啊,哪家哪户生了几个崽我都知道。” 步桐点头, “户部侍郎左正道的妹妹,汤左氏,可住在东夷城?” “知道啊,那可是东夷城正经八百的富户人家,出手阔绰,没人不晓得的。”说起这些,武十三终于又恢复了一点张扬的模样。 步桐眉头一皱, “那家可有子嗣?” “有,”武十三点头,“户部大人的妹妹身体不好,年纪很大了才得一子,溺爱的不行,那简直就是养了个混世魔王。” 步桐斜了他一眼,武十三见着刑天不屑的模样赶忙“嘿嘿”笑着挠头,“当然比我是差点,主要是那孩子好像遗传了他母亲的什么病,身体一直不太好。” 步桐手下紧紧攥着衣角,问出了此行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那个孩子,还在东夷城吗?” 武十三不假思索地点头,“在啊,当然在,我把疫民放入东夷城的时候,还见到他了呢,说起来,那也算是第一批接触疫民的人,也不知道他那个身体,现在还在不在……” 第七十八章:不忍心再问 那个孩子,还在东夷城! 可汤左氏只有那么一个儿子,这是可以确定的事。 所以说,汤玄霖,确然不是汤家的孩子,不是那个本该入宫却逃脱在外声色犬马的混世魔王! 只是那个最初感染的汤家混世王,如今到底何处,实在难说。 武十三看着步桐突然沉下来的面孔,有些胆战心惊的模样讷讷开口,“小先生,不是,郡主娘娘,你怎么了?可是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刑天也在后面不明所以,便想要步桐开心一点,上前玩闹似的勒着武十三的脖子,“郡主娘娘,你若是生了气便一声令下,我这就勒断他的脖子。” 两个人一来一回打闹成一团。 步桐脑袋一时很乱,索性起身, “我有些累了,这便回府,刑天,你去给汤玄霖回话罢。” 刑天愣愣地点头,看着步桐转身离开。 …… 直到回府,步桐便坐在廊下梳理着这些事情,月亮慢慢爬上来,春桃蹲坐在步桐脚边,“小姐,天色晚了,外头凉,还是进屋去烤烤火罢,免得受了风寒。” 步桐仰头看着那月亮出神, “春桃,你说如果你以为特别了解的那个人,到头来你突然发现根本一点都不懂他,那该怎么办?” 春桃咂咂嘴,“那要看是什么人了?若是无关紧要的人故意欺瞒,那便不再理他。” 步桐轻轻笑着春桃的孩子气, “可若是喜欢的人呢?很喜欢的人。” “那……”春桃挠挠脑袋,“若是长安哥有事瞒了我,那也一定有他的缘故,我重新再认识他一次便是了,左右时日还长,都还来得及。” 步桐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深深呼出一口白气, “对啊,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包飞云糕从天而降,直直掉进春桃的怀里,春桃愣愣地捧起拿包点心看着,反应了两秒,这才赶忙起身朝着院子里还在忙活着的几个家人喊道,“你们且都下去罢,这边的用水晚灯,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也不许进来。” 大家纷纷告礼离开,步桐看着春桃手里捧着的东西,继续转过去看着月亮, “你来了。” 汤玄霖自屋顶潇洒自如地落下来,脚足轻轻点地,有些看不清楚面容,只听到他轻声唤着, “桐儿。” 春桃依旧劝着,“小姐进屋去罢,外头太冷了,等下春桃生了火炉给您拿进去。” 步桐这才起身, “点两个火炉罢,你在外头守夜也凉。” 回到屋里,果然感觉冻得指尖发麻,步桐坐在桌前示意汤玄霖坐,伸手给两人倒茶,手上微微颤抖着有些不稳,汤玄霖顺势接过去,稳稳地倒出一大杯递给步桐手里,并没有就此收回手,而是环抱着步桐握杯的小手,心疼的模样一览无余, “这样冷的夜里,为何要坐在外头?” 步桐笑得满脸暖意,仿佛还是之前那个满眼都是汤玄霖的人, “今夜的月亮很好看,我便想在外头想想事情,没成想一坐就久了。” 汤玄霖的模样僵硬了一下,温热的大手也开始有些微微的发抖, “桐儿,你都知道了?” 步桐点头,反问道, “刑天告诉你了?” 今日那些有些怪异的举动,刑天一定会禀告汤玄霖的,步桐早就想到了他会来此。 汤玄霖点头, “是,他说你见了武十三,打听东夷城汤家,我就知道,你知晓了一切。” 步桐看着对面的这个人,没有气愤,没有恼怒,也没有指责,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双目带笑,满脸甜蜜,仿佛说出来的,是一番甜腻的情话, “玄霖,你是谁?” 这个问题,步桐问过,但汤玄霖只言道同家人并不亲近,而如今时隔几个时辰再问、两个人的心境已然完全变化。 汤玄霖,你不是汤家的儿子,那么你到底是谁? 汤玄霖微微低头, “我不姓汤,也本不该是汤玄霖,只是那汤家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入宫伺候,这才在养儿堂带回了年纪相仿的我。” 养儿堂,那便是古代的孤儿院,汤玄霖,是个孤儿?步桐看着汤玄霖清冷一笑, “可笑我当时还以为,遇到了好心人,收我做义子,重新给我一个家,以为从此命运会发生改变……” 想到汤玄霖才六岁便入宫做了内官,如此年幼便从此不得圆满,一腔热情被人这般形式浇灭,心中的苦闷愤恨,自然也是一句两句说不清的。 步桐放下杯子,反握住汤玄霖的手, “我能懂你,也不要你原谅那些人,但如今,你就是汤玄霖,是东厂风云叱咤的督主大人,莫要再去想过去的事了,看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汤玄霖点头,低垂的眉眼掩盖住眼里的所有情绪,更深的那些,已然被暗暗藏进心底。 步桐看着他的模样心里跟着不舒服,便也无暇再去思索太多了,一个六岁入宫且毫无根基的的孩子,又怎么可能逃过内务府的那一关呢? …… 林相国的学堂在开春后便风风火火地开办起来,步庭云所在的翰林院也在准备着春试,把孩子们扔在相国府门外便离开了。 步桐看着一旁的兄嫂,悠悠叹了口气, “兄长、嫂嫂,我也就罢了,你们二位一个才名满京都,一个官拜兵部,为何还要来读书啊?” 步易阳也跟着叹了口气,“总归比忙着兵部那些破烂帐要好,陛下特许,拜学到林相国这里的官员可以暂时闭朝,为兄权衡再三,还是来读书的好。” “兄长还真是有出息……”步桐忍不住吐槽。 众人远远见着一华丽奢侈的马车缓缓驶来,门口行走着的几人纷纷立足,待到马车上的人下来,凑过去齐声道,“见过六皇子殿下。” 那前呼后拥风光十足的人,可不就是穆禾荃嘛。 步桐他们面面相觑,也跟着低头问礼。 穆禾荃一派爽朗的模样跟大家打过招呼,还特地朝南国公府的几人点头笑着示意,便被大家围绕着进门去了,步桐在门口环抱着胸口,不屑地开口, “啧啧,这简直是盲目崇拜啊。” 步易阳也做出了双手抱胸的不屑动作,“可不是,那穆禾荃,啧啧,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白芍药无奈开口提醒, “你们两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还不赶紧慎言!” 步榆之事已然有了定论,虽然汤玄霖没有直接牵扯到穆禾荃头上,但是那林氏也是证据确凿,被贬黜为庶人流放边关了,至少切断了他同工部的联系,只是又被这厮逃过一劫,步桐如今看他的眼神都是冒火的,步易阳为此自然也是很不甘心, “三位为何还不进去?”穆禾笙从后面走过来,身侧并无很多人跟随,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书童抱着重重的书匣,当真有来认真读书的架势。 步桐和步易阳并着白芍药赶忙低头去,“见过四殿下。” 步易阳“哈哈”笑着抬头,“殿下今年也来林相国的学堂?您可是京都城中有名的才子啊。” 穆禾笙笑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挟着几人一起进门,“林相国才是治世大家,学识才干那都是朝中老一辈的翘楚,能做他的学子,是幸事。”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让硬着头皮来拜学的步家兄妹很是惭愧。 正要进门的时候,步桐晚了一步,刚好看到穆禾炆从一简单的马车上下来,有些局促地整理着略显粗糙的锦衣,步桐心里一紧,想到步庭云说过的话,退出来提了裙子下去,朝着那人笑吟吟地问礼, “见过三殿下,没想到您也来了这处,可是来拜学的?” 穆禾炆笑着回礼,有些说不出来的拘谨和不自然,“阿桐也来了,是啊,早就听闻林相国才识渊博,今年刚巧回朝赶上,便有幸来听一听,也跟着学学道理。” 步桐笑得开怀, “殿下谦逊了,您多年征战沙场,熟识兵理法阵,自然是比我们这些久居京都的人懂得道理多些。” 穆禾炆仰头看着相府高高的牌匾,神色复杂,“这两处,可是有不一样道理的。” 步桐点点头, “听闻列将军晚些时候还要同北国公一道巡视西北战场,殿下可是要一起去?若是不日启程,那怕是听学不到最后了?” 穆禾炆低头来看着步桐,突然冒出一句话,带着浓浓的敌意和防备,“为何我就一定须得回到边疆战场去呢?” 言下之意,步桐很是了然,但依旧笑得天真无邪, “三哥哥莫要误会,是我家兄长,一直跟父亲闹着要一起去,最后非但厮闹无果还惹得父亲不悦扔来读书,桐儿还以为,三哥哥也很是想去呢。” 穆禾炆脸色沮丧了一下,“阿桐莫怪,是在下,误会了。” 说罢便转身进了门,春桃凑过来,“小姐莫要同这怪人讲话了,春桃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步桐看着那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大约是知道他哪里不对劲了。” 第七十九章:林相国 步桐走进相国府里设立的学堂,这里已然是熙熙攘攘满屋子的人,步易阳凑过来低声, “桐儿,这次堂学可不简单,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竟然都到了,还有容平九公主,早知道便不来了,进去看了一圈我头都大了。” 步桐自然知晓这“头大”的缘由,伸手拍拍步易阳的手臂,眯眯眼睛认真地分析, “兄长如今坐镇兵部,怕是有人会故意拉拢,其实若是兄长不愿,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便是了,林相在呢,他们也不敢太过分,这又有什么为难?” 步易阳深呼吸了一口气,满脸的惆怅,“当真是烦,原本还想要偷闲片刻,如今瞧着竟然比窝在兵部更费心思。” 步桐笑得明媚,不去理会这些牢骚,在好几双视线的关注下走到前排容平公主跟前,看着有些无聊地趴在书案上的小丫头,俏皮地伸手去拔下她一根珠钗, “九公主,拜学的日子,怎的这般没精打采?” 容平惊了一下,抬头来看到步桐,整张小脸上都散发出了激动的光芒, “步姐姐?你竟也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要同往年一般不曾过来呢,有你在容平便不会无聊了。” 一旁无聊转笔应付着四处奉承的大皇子不屑地瞥了这边一眼,“容平,你这小家子气的模样到底何时能改?人家昌平郡主便不似你这般没有体统。” 步桐转身问礼, “见过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步桐, “昌平郡主好。” 便转回去再也不理睬。 步桐心里被看过来的那一眼盯得发毛,跟容平寒暄了几句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满屋二十多位各家贵子,只觉得这次的堂学确然不简单。 屏风后面响起几声咳嗽,原本交谈走动的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果然,林相国拄着他的拐杖慢慢走了出来,在旁侧家人的搀扶下稳稳坐进讲学的太师椅,步桐跟着大家起身低头行礼, “见过林相国。” 林相国虽然年老,但是精神很好,眼神灼灼生辉,风骨依旧,步桐坐在稍后的位置,看着上面那人,只觉得很是感慨,耳朵里听到林相终于开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坚毅笃定, “各位学子,既来了我处,便是诚心求学而来,老朽不才,也敢自称一声‘师傅’,便不再提起各位贵人的头衔,自今天开始,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全部平等对待,大家须得知晓,我这里有三条规矩:一,不许同门打闹生事;二,不许用自己的身份欺压同学;三,到我这里只为学习做人做事之道理,不许拉帮结派,笼络旁人。以上三点,一经发现,定然重处。” 众人纷纷低头称“是”,悄悄地也在低声交头接耳传递着这“骇人听闻”的规矩。 步桐在后面轻轻笑着,做不到众生平等,那众学子平等也是好的,林相国的治世之策,果然都很超前。 林相远远地看着步桐,“那位可是新封的昌平郡主,步家小姐?” 见着被点名,步桐只得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中起身问礼, “步桐见过林先生。” 林相国在这声称呼喊出来之后,探究的眼神开始转为一丝欣赏,声音也温和了一些,“阿桐之前整治痘疫,皆为国为民,一届女子深入死城,力挽狂澜,实则当功立朝堂,可惜了,偏偏是个女子……” 步桐看着林相国毫不掩饰的遗憾,自然知晓他并非是看不起自己一届女子,而是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感到遗憾,随即朗声道, “林先生谬赞了,步桐不敢当,为人在世,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步桐虽为女子,但若得机会救民于水火,护陛下江山稳固,也算不枉一生,又何必去在意是否能同男子一般官拜朝堂呢。” 林相国闻言眼神一亮,颤巍巍地起身给步桐深深做了个礼, “南国公有女如此,也算得意了,阿桐这般通透明理,值得老朽一拜。” 大家赶忙起身行礼,步桐迈出来跪下心了个大礼, “步桐才疏学浅,自小纨绔,林先生学识渊博,为人方正乃是国之脊梁,小女此番便是来同林先生学识道理,不敢受先生这般礼待。” 林相国听得连连点头,“大家都起身罢,阿桐这般,才是大家风范,宠辱不惊,敢担敢当,若是如今朝局中人皆是这般,那才是政局清明、兵强马壮……” 这话一出,大皇子首先不乐意地顶撞出声,“林相这话说得有趣,难道在您看来,如今朝中之人皆是拜高踩低,追逐权势,毫无担当之辈吗?” 这话盛气凌人,颇有些质问的意思。 步桐刚要开口,被林相国察觉到抬手制止,“老朽并非这个意思,难道在这位学子看来,如今朝局如我方才所形容得那般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林相丝毫不退让直接怼了上去,这倒出乎步桐的预料,没成想林相看起来弱不禁风整日讷讷不言,实则这般硬气。 大皇子说不出什么来,只好转头去另一边不再搭理座上之人。 原本以为这场小小的风波便会这般过去了,结果穆禾荃突然从大皇子身后立起来,恭敬的模样低头行礼,“林相莫怪,我家大哥一向直来直去惯了,领会大人的意思稍有偏颇,他实则并无恶意,还请大人见谅。” 难得的,大皇子听了这般自贱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紧张起来,厚壮的身体也有些不自然的模样。 步桐跟步易阳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了然。 这天生资质尚且不及寻常人的大皇子,自我认识还是到位的,自知继位无望,便也不在意去争那太子之位,索性辅佐一个得力的兄弟,扶他上位。 这样一来,自己至少能做个亲重王爷,富贵潇洒一世,亦或者得块封地,去做个郡王,那都是最好的结局。 六皇子穆禾荃,毫无疑问是他最好的选择。 如今这番解释,步桐听着绿茶味很浓,不过怕是旁人听来,会觉得穆禾荃兄弟亲厚、人品贵重罢? 林相看透一切的眼神晶亮犀利,直直落在了穆禾荃身上,“这位学生话说得当真有趣得很,不过是就事论事说道几句罢了,怎么就这般义正严辞地来求情?是要老朽多说些什么不成?” 穆禾荃吃瘪,丝毫没有动怒,反而更加谦卑的模样,“林相莫怪,在下也只是见兄长失言,一时心急,并非故意折损林相国,林相宅心仁厚,断不会为了这交谈间的小摩擦同学生们动气的。” 步桐看到林相国突然生出的冷意,便知道穆禾荃这次可是拍马屁拍到马脸上了,喜滋滋地默默坐回去,从袖子里摸出花生来吃着看戏。 林相突然笑了一下,只是那罕见的笑容却让下面的人纷纷紧张起来,“六殿下,您是个聪明的皇子,可是太聪明的人,便很容易把旁侧的人都当做了傻子,殿下如今到老朽这里来拜师,老朽虽然自知无才,但授业传教,总是劝人向善的,如此便说道说道。” 步易阳闻见味道,悄悄伸手来, “别只顾着自己吃,分给我点。” 后面的白芍药只得默默移开视线当做看不到。 …… 林相国慢慢坐下,独留穆禾荃一人站在课堂上,“你有两错,其一:明明我和大皇子殿下、昌平郡主娘娘说的事本就稀松平常,日后的课堂上这样的辩驳讨论只会更多,但明明不牵扯其中的六殿下却独独站出来求情,你让老朽如何处置,若放过了大殿下,那便是放水学子,违背了我最开始说的,一视同仁和平等对待;可我若处置了大殿,这又根本是无事生非之举。” 步桐视线中的穆禾荃脸色顿时青绿,怕是这位极受宠的天之骄子,从来也没在众人前这般丢人过。 还真是畅快,第一次听完林相说的话这般畅快。 林相丝毫不理这位骄子的尴尬,继续说着,“其二,在我表明并无责备之意后,依旧不依不饶,甚至言辞更加锋利,六殿下,何必为了做出一番兄友弟恭的模样故意妖魔化旁人呢?即便真的兄友弟恭,老朽有眼睛,日后也自然瞧得到,须知故意而为之事少有自然,殿下也须得明白通透这个道理才是。” 几个同六皇子府有交情的人便跃跃欲试地想要起身求情,眼神锋利的老相国瞬间察觉到,在他们起身前开口,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老朽不过是替学生讲些做人的道理,其他同学少安毋躁,切莫坏了老朽说的第三条规矩,这般小事便起身求情的话,那同结党拉派有何区别?” 起先躁动不安的几个人,在一顶自己担不起的帽子扣下来之后,随即面面相觑再也不敢说话。 后面看戏的步桐连呼“过瘾!” 没想到林相不止是有脊梁风骨,遇事处置得这般游刃有余又妥帖周到,步桐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辅佐这位林相国,而是去帮那个白眼狼东国公,如今看来,当年那一点点积攒给东国公的力量,须得尽数归还林相才是。 第八十章:荒诞的梦 结束一日的听讲,步家两个小儿比出门时还要意气风发地回来了,白芍药去了戚夫人院子请安,步桐并着步易阳便一头扎进了步庭云的书房。 听完今日学堂里的风波,步庭云捏着手里的卷宗“啧啧”出声,在孩子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感叹, “六殿下本是陛下最心爱的儿子,日后也是给予厚望的,只是我瞧着他心思太深而且隐隐透着不正,便一直不怎么喜欢他,如今六皇子府意外频出,陛下也重新开始审视这几个儿子,怕是你们的学堂结束,这几位皇子便都要来参加春试一较高下了。” 如今的形势已然翻覆,本次的春试定然是热闹得很了。 步易阳闻言跃跃欲试,难言兴奋摩拳擦掌地起身,“皇子们都来参加的春试,那我也要去试试。” 步庭云细思之下,竟然意外的赞同了,只瞪着步易阳冷言叮嘱,“那你便在林相处好好读书学礼,莫要给我丢人。” 步桐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父亲、兄长,今日我在林相府外瞧见了穆禾炆,以往总先入为主地觉得,他会同兄长一般久居战场,定然豪放大气为人坦荡,但今日从我问他是否跟随烈将军和伯父一同去巡视战场时,他突然满是隐忍的怒意质问女儿为何他非得回边境这件事上来看,三殿下怕是不会再回去的。” 步易阳点头,“今日我特地瞧了,除去四殿下,就数他听得最认真,还一直在写笔记呢,林相的课堂枯燥如打坐,我睡醒了三觉,他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没动过。” 步庭云瞪了他一眼,“胡闹。” 步桐赶忙替自家兄长解围, “父亲,按理说三殿下久未回京,毫无根基地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步庭云搁下文卷,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到底是陛下皇子,当年又议过储,最后却久居边塞无人过问身边连个正妃都没有,他又如何能甘心呢?” 看来这风雨飘摇的京都城,还是有人想要来闯一闯的,只是如今权势瓜分殆尽,那位三皇子这时候跑回来,久不经权利争斗之人,又如何能成事? …… 步桐傍晚去了东厂,汤玄霖带人出门去了,步桐便去了北镇抚司同武十三唠嗑,武十三战战兢兢地看着步桐一脸绝望, “郡主娘娘,您这是看着小人还有条命在这里吃吃喝喝不顺眼对吗?上次您来同我说话,督主大人后来赶到,反反复复让我重新说了六遍给您讲过的话,那脸色,吓得小人一宿没睡着啊,这次您又……” 听了六遍,步桐想到汤玄霖在意识到自己知道了什么之后还在一遍遍反复确认着,那种空落落的心情来得有些难受。 步桐摆摆手,伸手拿过小桌子上的杯盏给自己添了茶, “我这次可是特地来安抚你的,诺,还给你带了茶具。” 武十三吞咽了一下唾沫,“郡主娘娘,这段日子小人痛定思痛,已然改过自新了,自知从前害得无数百姓平白丧命实属混蛋,如今日日在这里反思己过,一心想要寻得机会重新弥补。” 步桐点头,赞许地也给他倒了一杯, “有这份感悟自然是很好的,也不算糟践了我的茶壶。” 刑天跟在后面不甘心地开口,“娘娘可还记得我在后头?为何连十三都有,我却没有。” “十三?”步桐重新拿了一新的杯盏给刑天倒茶, “你们如今可是这般亲近了?” 刑天一副嘴硬的模样蹲到步桐对面,“谁同他亲近了?我们可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武十三认真点头。 步桐低头笑笑,没有去戳破他们。 “玄霖最近在查谁的案子?怎的这般忙碌。”步桐一副闲聊的模样开口言他。 武十三跟着刑天一起坐在矮桌前的茅草上,乖巧喝茶,“督主大人最近,想是在查河堤之事罢?” 刑天瞥了他一眼,“都住进这里了,你倒是消息灵通。” 武十三“嘿嘿”笑着,“我这不是靠近对面的临时羁押大牢,跟那边的人没事唠两句嘛,最近收押的,可都是参与河堤修建的人。” 步桐“啧啧”出声, “这样的人才,若不是从前那些个缺德事,定要朱雀收下你。” “我才不要他呢,”朱雀不知何时立在门口,“郡主娘娘,我家大人在等你。” 步桐起身,“刚好有事情要告诉他。” 朱雀欠身回头看了一眼,刑天和武十三赶忙低头去装作不在的模样。往外走的路上,步桐很是诚恳地对着朱雀, “朱雀,你再考虑一下罢,武十三虽然这人有些混蛋,之前做的事也够丧尽天良,不过我瞧着他倒是确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不如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好做些益事告慰东夷城的亡魂。” 朱雀沉在斗篷下的一张脸只看得到紧绷着的下巴,“若照娘娘所言,那东夷城里枉死的那些无辜百姓,又从何而来第二次机会?” 步桐被噎住,是啊,活着的只要知错,便能换来改过自新的机会,那对众多无辜被害的人,岂不是太不公平,轻轻叹了口气言道, “武十三的罪名,御上当如何处置?” 朱雀丝毫没有半分感情的话飘来,“流放驻边。”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也算有个结局,若是真心悔改,看顾疆土自然也能建功立业。” 朱雀点头,“娘娘此言有理。” 眼见着到了汤玄霖的院子,朱雀行礼退下,步桐便一步步走进去,结果看着眼前的景象瞬间瞪大了眼睛。 原本干枯的小湖,如今注入了满满的水,汤玄霖裤腿挽起,瘦长有力的小腿过半埋在淤泥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也满是泥泞,握着一大把嫩嫩的莲苗,一棵棵小心翼翼地种下去,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一个人,如今站在早春寒冽的冷水里,以一个蹩脚的插秧姿势生硬地种着莲花,这幅景象,当真让人很是震惊。 “玄霖……”步桐走上小桥看着下面的人,“你在种莲花?” 汤玄霖起身看过来,满脸都洋溢着开怀的模样, “我听人说,莲花这物天寒时最易生根,这样一来,夏日里都可以绽开满池灿烂,桐儿定然会欢喜的。” 步桐慢慢走下桥,站在岸边看着这个凌乱却格外开怀的男人, “我的喜欢,就这么重要吗?” 汤玄霖点头,后面的话却让步桐紧张万分, “我曾经做了一个梦,在荒凉的城郊,不知为何在我怀里却是你的尸身,我就那么近乎绝望地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唤着你,可你到最后也没有睁开眼睛,我就想着,我要杀了所有人给你陪葬……一觉醒来,一切就还是这般美好,我就知道,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得一丝不甘。” 步桐周身冰冷,僵硬的手指蜷缩又打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说什么?你梦到,我死了?” 汤玄霖以为步桐觉得不吉利,赶忙解释, “不过是个胡乱的梦罢了,桐儿莫要介怀,有我在,断然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的。” 他,不该有那一世的记忆的。 步桐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若一切当真从头开始,那汤玄霖便是那个最开始的汤玄霖,又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事情记忆,怎么会? 汤玄霖看着眼神震动的步桐,赶忙搁下手里的东西走上来, “桐儿,怎么了?” 步桐慌乱不堪地看着他, “玄霖,那真的是梦吗?” 汤玄霖突然就笑了,仿佛听到步桐讲着可爱的俏皮话, “那当然是梦,桐儿如今你不是安安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吗?有那一遭,我便知了这惨失一切的痛楚,睁开眼看到身边的一切,恍若新生,只想着好好守护住所有。” 步桐眼里突然生出一层水雾,不知为何就笑出了声,伸手去握住汤玄霖的手,不顾他的顶抗,紧紧握着, “玄霖,我也想,好好守住这一切,不会让那个梦里的事情,重新发生。” 汤玄霖点头,两人交握的手上虽然沾染着泥泞,但中间弥漫着的那种珍惜又小心的感情,让人神往…… 刑天风风火火跑进院子里大声呼喊着,“督主大人,贾晨开口了……” 然后看到步桐和汤玄霖携手随意地坐在荷塘旁侧,平日里荒地一般的地方种满了小小的莲花,步桐和汤玄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还把头靠在了汤玄霖身上,一副亲昵暖爱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平日里混身不沾一丝尘埃的东厂督主,混身上下沾满了泥土,甚至挽起裤脚露着赤足,而且斑驳着凌乱不堪的泥印。 这…… 刑天顿时僵在那里,直到汤玄霖甩过来一个不悦的眼神,这才恍然惊醒,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用了,转身磕磕绊绊地跑出去了。 步桐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刑天的声罢?他怎么了?” 谈玄霖轻轻点头, “好像贾晨说了什么,似乎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步桐顿时睡意全无,猛得瞪大了眼睛,起身看着汤玄霖, “贾晨?快些沐浴更衣罢,我们去听听看。” 第八十一章:步榆的死因 北镇抚司内,刑天一脸绝望地蹲在武十三牢门外欲哭无泪,声音也软绵绵得没有气力,“武十三,秋后咱们两可能要一起流放驻边了……” 武十三拖着小桌椅坐到门边,从围栏缝里递出去一盏热茶,“你莫不是故意拿我来取笑的?你如今正是……” 武十三看到步桐并着汤玄霖进门来,安抚的话戛然而止,利落地起身问礼,“见过督主大人、郡主娘娘。” 刑天垂头丧气地爬起来,低拉着脑袋,“属下知错了。” 汤玄霖隐隐一笑,步桐便知他并没有怪罪什么,便伸手去拍了一下刑天的肩膀,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家督主何时怪罪你了?” 刑天错愕抬头看了下汤玄霖,确然不是动怒的样子,赶忙搓了下脸笑逐言开地挺直了腰板,“回禀大人,那贾晨开口了,愿意说出所有事。” 步桐好奇追问, “所有事?这个人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呢,你同他谈了什么条件?他可言道了什么?” 刑天带着二人往深处走去,“刑天说出了六皇子暗指林氏残害步榆之事,还有六皇子在朝中的亲随,已然供出名单,具体的事还需要让他详细写下供状画押才好。” 步桐提了裙子在漆黑的甬道里走着, “名单对你家大人颇为重要,只是在我看来,步榆究竟为何而死,那穆禾荃明明心仪于她,怎么就突生杀心,这都是我最好奇的。虽然,这些话最终也不得天听。” 只是这真相,总得明白明白的。 汤玄霖伸手牵住步桐,强劲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步桐, “桐儿放心便是,一应供状我们都会保留好,待到合适的时机便拿给陛下。” 刑天在此情此景下再次选择默不作声,装作自己不存在…… 最里侧的牢狱,幽深而又阴暗,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步桐不喜欢这样潮湿封闭的地方,霉烂的味道直接穿入鼻子冲到脑袋里,很是难受,忍不住掏出丝帕捂住口鼻, “这是何处?环境也实在……” 刑天举着一只火把引路,脸庞在火光里若隐若现,满是得意地回头来, “娘娘留心脚下,这里是我最新改进的暗牢,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每天间歇堵住三个小时的通风口,但会从上面的小通道扔下炊饼保证这里的犯人不会被饿死,只要关上三五天,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抵不住这种活埋的感觉。” 步桐听得胳膊上都冒出了鸡皮疙瘩,这还是人类想出来的刑罚吗?简直是诛心至极,但仍然很不给面子地质疑, “若是贾晨一心求死,偏不吃那饼,活活饿死在里面呢?” 刑天没有回头,话却很是讽刺,“或许会有人忠心为主,大义牺牲,但是这种事情越是来的突然、思考的过程越短,成事的概率便越大,若是如同温水煮青蛙,让这个人慢慢熬着、细细想着,那舍生取义的概率便就小了,毕竟谁有真的不惜命呢?更何况,贾晨关进北镇抚司多久了,他的主子可过问了半句?任是谁,都得好好地再思量一下罢。” 汤玄霖难得赞许点头, “刑天这番分析很是有理,人心是经不起反复考量和斟酌的,想来那贾晨已然撑不住了。” 说话间三人走到尽头,不同于外头监牢的木栏木框,铁门牢牢地将那一方天地封印在没有光亮的地方。 这里才是地狱。 刑天掏出钥匙打开铁门,随着轰然开门的声音,里面一股奇怪且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一个人,在地底慢慢腐烂的味道。 借着昏暗的火光,步桐看到一个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墙边,身后同样是铜墙铁壁,不仅如此,一根手臂般粗细的铁链环绕着他的腰腹,另一端直直连接到旁侧的铁壁上。 步桐吞咽了一下唾沫,转头去看刑天,“这人是,犯了天条吗?这般管禁。” 贾晨又不会武功,外头层层守卫,何必如此麻烦,难道又是精神施压? 刑天“嘿嘿”一笑,朝着那个人影,“贾晨!我家大人可是来了,有话快说,我们忙着呢,可没工夫在这里跟你耽误。” 贾晨难以置信地抬头来,上次见到还是嚣张跋扈得很的那张面孔,这时如同丧家之犬般的不安焦急,待勉强看清来人,猛得胡乱攀爬跪行向前,嘴里的话凌乱不堪,“大人,汤大人饶命啊,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 汤玄霖把步桐慢慢拉到身后,看着眼前的人面无表情,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抓你,也不全是为了步榆的案子,是你太过嚣张看不顺眼罢了,如今案子早已结了,你便在这里好好待着便是。” “不是的,不是的,”贾晨慌忙完全爬着,直到铁链把他拽住,“汤大人,案子怎么会结了?并非,并非是林氏筹划,她也只是个替死鬼罢了!” 步桐忍住他身上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究竟是如何?” 贾晨吸了下鼻子,“汤大人,求您饶命,小的实在不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下去了,哪怕这辈子都被关禁小的也认了,只是这个地方,小的再待下去定然要疯了。” 汤玄霖“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开口, “你是在跟本督讲条件吗?” 贾晨把头磕得“砰砰”作响,“督主大人,小人不敢,求您给小的一条活路,小的一定把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大人。” 汤玄霖这才答应, “那要看你能给出什么了,东西越有效用,你就能离光亮处住的越近。” 贾晨涕泗横流地抬头,步桐只觉得他面目扭曲很是诡异,有些抵触不想听,可步榆的死因,不亲耳听到总是有些不甘心的。 汤玄霖察觉到了步桐的不自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朝着贾晨呵斥道, “先说步榆的事。” “是,”贾晨胡乱抹了一把脸,“步榆小姐其实早先便跟六殿下有了私情。” 汤玄霖不耐烦地开口, “这些我早就知晓了,不仅是我,经南国公府的宴席一闹,你认为金都城中还有哪个贵家不知晓吗?” 贾晨赶忙解释,“可步氏虽然也出身南国公府,但庶女出身对于殿下大业实在是没有助益,他们便私下商定,步氏推自家妹妹、南国公府嫡女步桐出去同六殿下见一见,步氏说自家小妹虽然平日里散漫些,但是心思简单单纯,一旦她上钩,六殿下便得到了整个南国公府的人帮扶。” “倒是一副好算计,”汤玄霖冰冷道。 贾晨点头,“结果计划有变,六殿下只能阴差阳错娶了步氏进门,后面一来埋怨步氏步桐不得母家器重,二来殿下只能笼络其他家族,迎娶了更多侍妾,步氏很是吃醋,加之中秋国宴那遭事,步氏便很快失了宠。” 步桐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 “失宠便要要了她的命吗?” 贾晨浑浊的眼神落在步桐身上,“那就要问问桐小姐了,您在御前闹的那一出,没想过会让一向注重陛下心中评判的六殿下,恼羞成怒吗?” 步桐想过,想到过穆禾荃会跟步榆有隔阂,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上一世愿意跟她分享江山的男人,如今会为了自己损伤的那一点体面,而杀了她。 刑天拿出鞭子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要你回话你就老老实实答,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还敢质问郡主娘娘!我看你是想在这里住一辈子罢?” “不敢不敢,”贾晨缩了一下,“回郡主娘娘的话,六殿下他本身就是个心狠之人啊,而且野心极大从不念旧情,步氏已然失宠,又多次冒犯,殿下便不想留他,便假意醉酒暗示了林氏,林氏是个聪明的,受了皇后责罚正是着急替殿下做事讨好,便找我来支银钱,殿下早就嘱咐过,我给了林氏不少金子,想来步氏身边的人看到了自家主子没有前程,也实在好收买。” 汤玄霖眸色闪动, “林氏买通步榆的贴身侍女,要她借故离开,自己则带人将步榆推下冰湖,而那处冰湖,也是你们做过手脚的对罢?” “大人明鉴,”贾晨低头去、“冰湖一向结实牢靠、根本伤不到人,林氏便找了几个家丁,夜里偷偷凿掉了过半的冰层,泼上热水,这样冰面虽然看起来光洁如初,实则不堪重压,而且很多裂纹都被新的冰面覆盖了,那冰面,也只剩下薄薄一层。” 好决心,好算计。 步桐后退了半步,“林氏虽然跋扈,但不像能做到如此缜密之人。” 贾晨头更低了去,“娘娘饶命,是小的去提醒的。” 步桐冷笑出声, “算你话说得老实。” 贾晨伏在地上,“小的到如今境地,实在不敢说谎,只求大人和娘娘饶我一条贱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汤玄霖携了步桐往外走,留给刑天一句话, “把他带到有火把的牢房,给张桌子让他慢慢写供状,想到多少写多少。” 贾晨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大人……” 第八十二章:到学堂挖人 步桐随着汤玄霖走出这方禁锢,这才到广阔的天空底下深深呼出一口气,汤玄霖微微笑着给步桐系好斗篷, “这些地方以后还是少些来。” 步桐迅速点头表示赞同, “里面实在是太压抑了,待了这一小会儿,我都快要疯了。” 汤玄霖提起一侧嘴角, “那你无事还来找武十三?” 步桐摊手, “督主大人,您看看那武十三住的是什么地方?灯火通明光线充足,他头顶上还有窗户呢!再看看贾晨待的地方,简直就是住在一个密闭潮湿阴暗的铁笼里。” 说到这里,步桐再次感觉到了后背上的寒气。 汤玄霖伸手按按步桐的小脑袋,宠溺地安抚着, “还是少些过来罢,日后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长出来,你也好去闲坐。” 步桐笑嘻嘻地点头, “可是玄霖不进去吗?比起步榆之事,穆禾荃的其他幕僚和所作所为怕是更要重要百倍罢?” 汤玄霖丝毫没有遮掩地点头, “诚然如此。” 步桐愣住, “那你便回去罢,我自己回府就好。” 汤玄霖轻轻摇头,伸手握住步桐慢慢走着, “无妨,有刑天在也是一样的,贾晨不敢不说,亦不敢说假话。” 想着那贾晨也是穷途末路了,大约确实不会再玩什么心思,步桐点头, “玄霖,如今东厂虽然越发建成完备运行无碍,可是你身边的帮手实在太少了,可有想过新收一些人才?” 白日的学堂之中,步桐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随即想起了这件事,左右未来都是汤玄霖的左膀右臂,何不早早拉拢过来替汤玄霖分忧呢? 可是要怎么开口,才能顺理成章不至于生硬呢。 汤玄霖突然回头看着步桐,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桐儿竟然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朱雀如今统领锦衣卫、番子和杀手营,刑天还要兼顾南北抚司日常营运和刑讯之事,实在分散了他们太多精力。” 步桐眼珠一转, “玄霖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桐儿京中熟识的人多些,也好打听打听,这些人人品才干如何?” 汤玄霖竟然爽快点头, “那便是最好,那两个人如今恰好成了桐儿的同窗,一道在林相国处听学呢。” 步桐有种隐隐的预感,看着汤玄霖问道, “哪两位同窗?” 汤玄霖笑得带了几分危险, “桐儿知道的,正是列将军班师回朝过府拜访的那日,北国公大人盒西国公给郡主娘娘议的两门亲事,宋明清和白石。” 青龙和白虎? 汤玄霖,看人这么准的吗?还是因为遇到了情敌吃了醋,这才要把这两个众人皆言道出类拔萃的青年收入东厂? 步桐笑得尴尬, “玄霖你可莫要多想,那件事我事前根本不知情的,这两个人,桐儿在学堂里根本就没印象,只是若玄霖感兴趣,那桐儿便同他们交往一下查看一番人品胆识才干便是。” 汤玄霖看着步桐的眼神蓦地闪烁了几下,仿佛积压已久的情绪忍不住快要迸发出来,只是片刻之后,那双墨眸再次归于平静,满带欣喜下的温柔, “桐儿,若是为难……” “不为难,”步桐果断否定,“大家都是同窗,早晚也是会有交情的不是?” 汤玄霖笑笑点头, “这些日子我正在查护城河堤的事,怕是不常在东厂。” 步桐反握着汤玄霖的大手, “那我便回去好好读书,待你回来,便来南国公府寻我。” 汤玄霖轻轻牵动嘴角,“好。” …… 余下几日,汤玄霖果然去了城外,步桐越发觉得自己一日不见他,还真是心里空落落得难受,林相国的课堂依旧是那般无趣,步桐和步易阳并着旁侧角落里的宋明清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步桐更是上课睡,下课发呆,直到林相在侃侃而谈中发觉认真听讲的学生越来越少,这才手持戒尺用力地拍了几下书案, “都给老朽起身,难不成方才说的这些个道理你们都懂得?不必听老朽讲学何必浪费诸位贵子的时间坐在这里?” 步桐懒洋洋地起身,一时间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中课堂,暗自嘀咕, “果然这番话,千古传承。” 林相的眼神瞬间过来,“步桐。” 步桐赶忙起身行礼,“先生。” 林相无奈摇摇头,“方才我讲的,你可都听懂了?” 步桐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不止经历过高三的黑色时期,还有大学时一面睡觉一面听课的本事,课堂提问从没掉过链子,闻言轻轻行礼, “回先生的话,先生方才讲到治国之策,贤君和良臣须得双管齐下,如今陛下仁爱贤德,只是大臣们其心多有不端。” 林相点头,“还算听进去了些皮毛,那么你说说,如今这样的时候,该怎么办才能趋利避害、匡扶朝纲呢?” 步桐微微一笑, “陛下设立东厂这一派系,莫不就是为了牵制各方,整肃朝廷罢?” 林相若有所思地默默胡须,“坐下罢。” 大皇子不屑发声,“什么劳什子东厂,不过就是些玩弄人心的宵小罢了,整肃朝纲靠的自然是像东国公和林相这样的益臣,难不成还要靠那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汤玄霖吗?” 林相震动了一下,转而视线扫过下面坐着的满座学子,“今日不如莫要听我讲学了,大家畅所欲言来论一论,东厂这个组织的设立对于朝廷来说到底是益还是殇?” 这可比听学有趣,原本昏昏欲睡的人们纷纷来了精神,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大皇子首先开口,“在下认为,如今陛下清明,朝局稳固,历来朝臣皆有自己的小圈子,无伤大雅,而设立所谓的东厂,便是将这一潭清水搅浑,大家胆战心惊,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锦衣卫盯上,这般的过分谨慎根本不利于朝局发展。” 穆禾荃紧跟着开口,“兄长所言正是,朝堂中人自有约定俗成的规则和标准,若被一个并不被普遍认可的形式打破,怕是弊多于功。” “这位同学的话说得倒是避重就轻,”一个干净清朗的声音在步桐身后响起,“朝局稳固?权利争斗到如今模样哪里有利于发展,大家忙于争权夺利,罔顾陛下圣恩,这难道就是你口中的规则?” 穆禾荃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步桐瞅着那人暗自欣喜:白虎好样的,怼他! 不顾穆禾荃想要开口辩驳,白石继续说着,一副目无旁人的模样,“东厂的设立,先是了结了兵部侍郎谋逆的案子,后又查明礼部罔顾百姓散播痘疫的案子,这方才是良臣所为,难道这些事和这些逆臣不该除,他们的存在便是同学眼中的稳顺朝廷该有的?” 穆禾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瞪了白石一眼转了回去。 左逢之见状开口,“你一市井小民懂得什么朝堂大道,权谋之事多为制衡,汤玄霖带着他的东厂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这难道就是正经官员所为吗?且不说那东厂行事手段诡谲神秘,打探手段也不见得光明,如今金都城乌烟瘴气,岂不是灾祸。” 宋明清在角落直起身子回怼,“这位同学怎么还在以身份区别同窗?难不成你同那逆贼亦或者礼部大人有牵扯?” 左逢之怒言,“你胡言!” 宋明清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我瞧你话说得实在古怪,似是埋怨汤大人搅乱了什么,但如今城民安稳、朝局平顺,殊不知汤大人是损了哪些人的势力呢。” 青龙讲话一向直白,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左逢之被堵的气急,“我何时言道?你这分明是诛心!” 林相突然轻咳一声,“好好的辩论,莫要动气,左逢之,不许在以出身攻击同窗,不若老朽可是要惩罚的。” 左逢之吃瘪,步桐心里暗暗期待着他继续顶嘴,谁曾想穆禾荃突然回头一个眼神,左逢之便告罪坐下了。 容平公主打了个呵欠,很明显对这些朝廷上的事根本不感兴趣,只是被左逢之的针锋相对烦到了, “林相说的是,左兄,这里的王子皇孙都没你架子大呢。” 左逢之只是低头赔笑。 步桐见状失望了一下,听到林相继续说着,“四殿下为何一直不做声?” 穆禾笙起身,干干净净地问了个礼,“回林相的话,东厂督主汤大人从前正是学生府上的管家,学生开口,怕是多有偏颇,让人不得信服。” 林相摸着胡须“哈哈”一笑,“但说无妨,或许你的想法会比我们这些旁观人更加通透也说不定。” 穆禾笙应下,“回林相,如今朝局不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各方势力相斗,陛下权力不甚集中,这都是不得了的隐患,所以陛下亲设东厂,便是为了铲除各方势力保护中的佞臣,整肃朝纲,玄霖为人刚正谨明,定然不会辜负陛下重托。”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闭口不再言语。 毕竟,穆禾笙搬出了陛下,一口一个“陛下亲设”让人无从反驳,难道谁敢说陛下做得不对不成? 步桐笑着摇头,看来最有帝王之才、懂得各方权衡的人,也就只有穆禾了。 林相的目光突然落过来,毫无征兆地开口, “这是原本是郡主娘娘提出来的,你如何看?” 第八十三章:想睡觉来了枕头 步桐原以为这个话题就此可以打住了,没成想自己突然被点名,眼下论辩早已见了真章,这是还要自己说什么啊? 讷讷起身,步桐尴尬地行了个礼, “原本是为了说陛下的作为,这方提及东厂和汤大人,如何就争论到了这里,小女不懂朝堂上的那些事,只是之前去东夷城治理痘疫同那汤大人打过些交道,汤大人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又心怀百姓,却然是个好官、良将。陛下既然赏识他自然也是为了这般道理的,而且东夷城起初暴民四起,连府衙大人都差点被他们残害,若是没有汤大人这样一个人带领锦衣卫压制住他们,怕是我同四皇子殿下都要危险了。” 林相一直稳居朝堂,当然第一次从当事人口中听到如此凶险之事,连连张大了嘴巴惊叹, “岂不是幸亏有锦衣卫跟随。” 步桐悄悄瞥了一眼穆禾荃的脸色,当下更是难看,顿时来了兴致继续说着, “先生说的是啊,当时经过那场面小女便想清白了,若是当时林相亦或者东国公大人这样的名士出山,站在那些满脸脓疮的暴民面前,说尽道理怕也是于事无补的,定然无一人真正听得进去。还是须得有汤大人这样一个人、锦衣卫这般一队骁勇的人马,才能压制住所有人最原始的恶念。” 大皇子正要开口反驳,谁知林相突然拍手声如洪钟般得叫好,“说得好!好一个只有这样的人可以压制住所有人最原始的恶念,暴民一起,如何听得进去道理心声,定然要他们先且平静下来才可。” 穆禾荃微微低头,大皇子见状便把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恶念无人不有,但若任其发展,势必造成恶果,而如今汤大人以一人之力办起东厂,虽然手段听闻严苛了些,但也不失为一种压制,毕竟只要能助陛下,便是良臣。”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其中偶有不甘,但也只得作罢。 步桐落座,步易阳悄悄趴过来,挑挑眉毛调侃着, “今日这番话说得可是大胆得很,传到父亲耳朵里,小心他罚你。” 步桐越过步易阳同角落的宋清明对视了一下,点头问好…… 下课,步桐因为桌子太过凌乱,在春桃的“训诫”中慢腾腾地收拾着,待到学堂里人都走得七七八八,步易阳趴在旁侧看笑话似的瞧着春桃絮叨,“终于府上还有个人能压得住你。” 身后宋明清和白石并着上前行了个礼,“见过郡主娘娘,素来听闻娘娘一向亲厚,没有半分架子,今日一见,娘娘对待家人,当真是宽仁。” 步桐看看退到一侧的春桃笑着回道,“两位学友客气了,春桃自小同我一道长大,对我照顾有加视作亲姐姐,我又如何能对她太过苛待?本该如此的。” “本该如此?”白石重复了一下,颇为感慨的模样,“娘娘这话,倒是同那位汤大人任用平民之举不谋而合,难怪娘娘今日课堂上的话里,对那位汤大人颇为欣赏,两位当真是我辈楷模。” 步桐忙低头谦虚,嘴上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心里却在极速盘算着该怎么跟这两位提前结上交情,想来这两位也不是喜爱流连酒楼之地、步桐突然抬头朝他们笑着, “相逢即是有缘,大家既然能在学堂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今日这场辩论说得精彩,我瞧两位很是投缘,不如一同去茶楼坐坐?” 贵府小姐这般直接地相邀两个男子同游,别说宋明清和白石当场愣住,就连趴在书案上的步易阳都差点一恍惚给摔下去。 步桐一派自然地模样凑近半步小声补充, “实则是我家兄长钦佩二位的胆识,想要结交又一时不好开口。” 步易阳逐渐怀疑人生,伸手指了自己,“我?” 宋明清和白石便转身朝向步易阳,“多谢步大人,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 步易阳稀里糊涂地跟着几人坐到老福茶楼里,这才瞪着步桐,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宋清明和白石默默低头喝茶,楼下的老人咿咿呀呀唱着板子戏,楼下都是熙熙攘攘的晚市,倒是生活气息很浓,步桐甚至能闻到早春豆荚清新的味道,笑着给大家斟茶, “大家都是学友,出来一道坐坐有何不可?” 白芍药笑着按住步易阳,“阿桐说得对,本是同门,易阳也是喜爱结交朋友之人。” 步桐这才笑嘻嘻地跟白芍药使了个眼色,慢悠悠地开口,又最闲聊的语气说着最离经叛道的话, “大家倒是也瞧见了,如今朝局是个什么模样,皇子们尚且不齐心,陛下又如何求得太平盛世呢?” “胡言什么?”步易阳整个人弹起来瞪着步桐,小心地去看另外两人的神态模样,赶紧挽回这番“大逆不道”之言, “我家小妹率性直言惯了,还请两位莫要怪罪。” 白石倒是一派大方淡然的模样,“步大人这话太过见外了,况且郡主娘娘说的,又有哪里不对吗?” 步易阳愣住。 宋明清搁下茶盏,“白兄说得正是,郡主娘娘坦率真性情,比那些只懂得虚与委蛇的所谓大家女子要好得不知道多少,对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人也愿意以朋友相待,在下很是感慰。” 白石点头表示赞同。 步桐时刻记着自己的使命,便举杯作出相邀的模样, “学堂里能遇到二位不被权贵所累的友人,是我们步家兄妹的运气。” 步易阳吹胡子瞪眼,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跟着大家一起举举杯。 白石突然开口,“今日听郡主娘娘所言,或许同那位东厂的汤大人有些交情?” 步易阳瞧着面前两个人纷纷认真地看着步桐等待回答,赶忙抢话解围, “我家小妹若不是为了先前的那场痘疫,如今也是闺阁中的贵女,同那位汤大人也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 步桐自然知晓自家兄长的目的,也不好太拂了他的面子去,只得跟着点点头。 谁曾想,两人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类似于“失望”的表情,微微转头对视一下,宋明清竟然还轻轻叹了口气。 步桐似乎想到了什么, “二位可是有心入仕?汤大人虽尽收天下贤才,但到底如今东厂的存在颇有争议,若是二位有心报国,很快之后的春试大可一展身手,两位学识皆在,何愁没有报国之门。” 宋明清突然抬头来很是认真地看着步桐,“郡主娘娘,您当真觉得,朝廷的仕途,比汤大人的东厂更值得吗?” 白石也跟着严肃起来,“无论是兵部谋逆还是痘疫肆虐,汤大人带着他的锦衣卫在做什么?朝廷中的那些自诩刚正臣子又在做什么?忙着争权?内斗?” 步桐这话听得很是顺耳,不过也实在不好直接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只得按压住性子慢慢试探, “汤大人若是得知二位的这番话,定然十分欣慰。” 宋明清幽幽叹了口气,很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可惜我先前随父亲外出巡视,未曾赶上东厂招纳贤才,不若定然去试一试,若是汤大人瞧不上我便罢了,倘若有机会,那岂不是人生快事!” 白石跟着点头,“届时家母病重,日日在床前看顾,竟也没赶得上,如今东厂兵强马壮,我们也只能窝在林相的课堂上,同些不知所谓的人争论。” 步桐笑笑, “看来二位是想要投靠汤大人门下了?” 宋明清和白石倒也不隐瞒,顺势点头没有片刻犹疑,“正是,原本我们是听说了郡主娘娘也参加这次的学堂,这才想办法也来了林相国处,以为娘娘经过痘疫一事,又照顾了汤大人许久,定然是说得上话,或许……” 人生一大幸事是什么?莫过于想睡觉来了枕头,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枕头! 步易阳欲言又止地看了步桐一眼,最后还是作罢,扔下了一个“我不管了”的模样,步桐这才笑着开口, “若是两位学友当真有这份投靠之心,步桐不才,在汤大人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既然二位有心寻我一遭,如今又这般投缘,不如让臣女替二位去说道一番,如今汤大人正是急缺将帅的时候,保不齐会同两位见上一见的。” 对于这份意外的“惊喜”,宋明清和白石的脸上顿时放出了压抑不住的兴奋模样,齐齐离座起身同步桐行了个大礼,“多谢郡主娘娘相助,在下不胜感激,不敢求娘娘说动汤大人留下我们,只求能见上督主大人一遭,我们便心满意足了。” 步桐笑着点头, “二位暂且稍等几日,听闻汤大人出城查案去了,如今倒是不在京都城。” 白芍药到底忍不住低头轻咳一声,步桐这才在两人诧异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赶紧拖步易阳下水, “我家兄长同汤大人亲厚些,我也是听兄长说得。” 两人马上又朝彻底蒙圈的步易阳行礼, “烦请步大人多费心了。” 第八十四章:一道出游 步易阳只得硬着头皮点头,瞪了一眼偷笑的步桐,含蓄开口,“二位客气了。” 明显目的达成,宋明清和白石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话也跟着多了些,宋明清甚至自顾自地磕起了瓜子,“方才听郡主娘娘说起,汤大人出城查案了,如今复朝没多久,平稳顺遂,可没听说哪里有案子啊?” 这话是朝向步易阳说的,步桐乐得与己无关,招呼着白芍药吃点心。 步易阳满脸写满了明晃晃的“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嘴上却只能替步桐继续打哈哈,一本正经地胡扯着, “有些案子,东厂在最初勘查时候,也是不便外传的,免得打草惊蛇。原本我们也不该说,这不是桐儿待二位真心,才有所透露……” 这两个人赶忙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我们不多问,出了这道门也绝不再言。” 步桐在一派祥和融洽里陷入沉思,汤玄霖走了几日也不知外头是何进展,明日刚好休息,不如出城一遭,也好见面一见。 总得有个不错的理由才好,步桐回府后便给宫里容平递了帖子,邀她去城外踏青,容平连夜差人回信,欣然应允。 步桐总觉得亏欠了容平许多,一直想着找机会弥补,如今刚好可以拉郎配,随即喊过春桃, “你且去趟将军府,送封信给两位少将军,邀请他们明日一道来踏青。” 春桃出门去了,正撞上进门来的步易阳和白芍药,步易阳听到了步桐安排春桃的话,叹了重重的一口气, “你这是又要做什么?” 步桐笑嘻嘻地拉白芍药坐下,“想要耀兄嫂明日一道去踏青啊。” “我不去,”步易阳气哼哼的,“芍药也不去,你最近当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结交外男,参与东厂之事,你当我看不出来,你想要拉拢那两个人进东厂吗?” 步桐欣然点头, “不瞒兄长,桐儿确实是这般打算的宋明清和白石是最适合东厂的好苗子,玄霖如今锦衣卫和抚司两处正缺人统领,如今岂不是正好?” 步易阳气结,“你……” 白芍药赶忙上前去安抚,“且听听阿桐如何说罢,她是有主意有打算的,断然不会贸然去做有损家门之事的。” 步桐笑笑,给步易阳倒上热茶, “兄长,难道今日我说的这些话,有哪些是不对的吗?” 步易阳抬头瞪着步桐, “不论对错,这些话也不该从你一个大家贵女的嘴里说出来,朝廷如何、东厂又如何,这些与你何干?你须得知晓,那些事都是男人们该做的,你一个闺阁女儿,如今又贵为郡主,本该尊贵无双,为何如今便要卷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里。” 步桐看着步易阳的模样,知道他确然是为了自己好,然而……自己从地狱里爬回来,又怎么能眼睁睁地放任一切任其无状发展下去什么都不做呢? 步桐轻轻摇头,平静又坚定地看着步易阳, “兄长,林相说过,可惜我是个女子。然女子又如何?女子一样能济世救国,女子一样可以心怀天下,桐儿可有哪里做错了?身入大营可以,救治痘疫也可以,不瞒兄长,东厂建立等一应主意,也尽是桐儿出的。” “什么?!”步易阳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挣扎着抬头看步桐,满眼不可思议和凌乱, “你出的主意?你一个方才成年的小丫头怎么会懂得这些……” “我自然懂得,懂得如今朝局纷乱,根基动荡;懂得上面的人为官不仁、割据一方;懂得陛下的不甘心,皇子们的野心,所以我去找了四殿下,借他之口跟陛下谏言,设立东厂,任用玄霖,到了这里,兄长当真该认为方才那番话桐儿会听从吗?” 步易阳狼狈起身,愤愤拍打着衣摆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你自然不会。” 是的啊,费心安排好一切,步步为营到了如今的境地,又如何能抽身而退。 步易阳努力让自己语气平和一些,挣扎着最后一丝希望,“你可是,入了四皇子门下?” 步桐摇头,在步易阳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里缓缓说着, “不是我入了他的门下,是他得了我的相助。” 步易阳眼前登时黑了一瞬。 …… 白芍药一贯稳重沉稳的性子也有些绷不住了,扶着步易阳亦忍不住张大了嘴巴,“阿桐……” 步桐走到步易阳跟前行了个大礼, “桐儿需要兄长助益,同我一道,辅佐明主。” 步易阳无助地后退两步,接近崩溃,“你一个女孩子!在搅合什么事你自己知道吗?我和父亲还以为你心仪那四殿下,这才多有交往,原是你们已然达成了这样的结盟?!” 步桐点头。 步易阳踉跄出门,“你个小混蛋气死我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白芍药赶忙跟着出门去,“阿桐莫要在意,易阳总会想明白的,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 步桐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月亮高高挂在头顶,送信的春桃回来,这才听到步桐很是感慨地笑着说着, “对啊,我们才是一家人。” …… 第二日一早,步桐和步易阳夫妇坐在南国公府的马车里,步易阳还在别扭着,故意扭着身子不看步桐,步桐笑着作礼, “多谢兄长赏脸。” 步易阳“哼”了一声,“若不是怕你同一帮外男出游没了体统,我才不愿见你!” 步桐自知他是口是心非,故意气他, “那兄长无需多虑,有嫂嫂与我同行便是,况且还有容平郡主,况且罪案和云放亦是兄长的好友,算不得同一帮外男同行。” 步易阳气得挥舞了一下拳头,“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你是来找谁的难道我不知晓吗?不看牢你,为兄不放心!” 步易阳当真是操着一份亲爹的心。 步桐笑着凑过去看他, “兄长不生气了罢?” 步易阳“哼”了一声,“再生气还能不认你了么?” 步桐也不顾白芍药在旁侧,一头扎进步易阳的怀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颇为感怀地开口, “还是兄长疼我。” “步姐姐……”外头传来容平的声音,一行人终于笑了起来,起身下车,果然看到旁侧停了一华贵奢侈的马车,一看就是皇家风格,容平从上面蹦蹦跳跳地跑下来,笑着奔过来, “步姐姐,如今尚且是早春呢,为何这时候来踏青呢?” 步桐笑着迎上去拉她的手, “冬日里闷得很,终于天气暖和些了,还不赶紧找了机会出来玩玩,怎么,那不成九公主不乐意出门?” 容平笑嘻嘻地来挽步桐的胳膊,“姐姐说得是,今年年节京里也不太平,我过得憋闷的很,幸得姐姐还记得我,如今哪怕能出了宫墙吹吹风都是好的。” 步桐笑着去刮她的鼻子,这轻浮的举动看得步易阳心惊胆战, “可不止吹吹风那么简单,猜猜我还叫了谁来?” 话音刚落,悬念就被人揭穿,云放并着左岸骑马上前来,看到几人,云放眼神闪烁了几下,左岸倒是大咧咧地上前,“你们倒是来得早,我们骑马竟还是最后到的。” 容平早已微红着脸躲在步桐身后,蚊子般的声音,“步姐姐,你喊了云将军,怎么没告诉我啊,早知道我……” 步桐拉着她的手上前几步, “重要人物都是最后出场的嘛,如今天气缓和了些,城外河边的冻水也都化了,正是河鱼最肥的时候,几位将军可是要替我们捕上几尾,初春的烤鱼也是最香的。” 别说容平开始期待满满地摇晃着步桐的胳膊,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白芍药都掩嘴笑着满眼期待,“那便辛苦几位将军了。” 步易阳嘴角抽动了几下,左岸跳下马咂咂嘴,“合着这是让我们来做家人使唤的罢?” 只有云放一人,云淡风轻地下马,看着容平娇憨的模样似是微微笑了下,“郡主娘娘果真是极尽潇洒之人,主意当真是好,我们也难得跟着轻松一回。” “什么?!”左岸有些不可思议地抱着云放的肩膀, “大哥你清醒一点啊,这时候的河边虽然不觉得什么,但是河水还是凉得很啊,水流又急,捕鱼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不若那河水里哪还有肥美的鱼。” 云放朝容平这边笑笑,“无妨。” 左岸无奈抚额。 步易阳嘴角抽搐完,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眼自家满眼期待模样的媳妇,只得点头招呼大家, “那就走罢,再墨迹一会儿怕是要午时了。” 大家这才纷纷上马上车,容平抢先爬上南国公府的马车,步易阳撇撇嘴去牵过一匹马随着云放和左岸一道跟在马车后头,容平这才摸摸自己通红的脸, “步姐姐,你看到了吗,云将军今日瞧了我许多眼呢。” 白芍药在旁侧默默震惊,“九公主您……” 步桐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郊护城河,心不在焉地答复着, “与自己心仪之人互有回应,这是好事。” 前面探路的家人来回禀,“郡主、少爷,前面河岸旁有锦衣卫在查案,驻扎了营地,我们是否要回避?” 第八十五章:工部 当然不回避,步桐可就是奔着锦衣卫营地来的。 步易阳驱马上前, “罢了,既来了此处,我们同汤大人也是熟识的,过去打个招呼就是,亦不会耽误锦衣卫行事,再去寻别的河岸可就远了。” 大家原本还是心有犹疑的,听了这最后一句话,随即也就释然,纷纷答应下,步易阳朝着龇牙笑的步桐瞪了一眼,步桐赶忙合手朝他作礼,容平有些犹豫得看着步桐,“步姐姐,我们不去了罢,想来汤大人定是日理万机忙得很,我们本就是来玩乐,贸然去打扰的话,不好吧?” 步易阳自然参不透别家小妹的心思,无所谓地象征性安抚了一下, “九公主多虑了,那位汤大人若是能被我们几个打扰,那如今的东厂也做不到眼下模样。” 说罢招呼着大家往前行进,九公主哭丧着一张面孔,“去守着汤大人,同守着宫墙又有什么区别?” 步桐笑得开怀, “我们只同他打个招呼便到一旁玩我们自己的,汤大人日理万机忙得很,定然也不会同我们一处的。” 说着透过若隐若现的车帘看向云放笔挺瘦削的身影, “更何况,宫墙里可是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的。” 容平闻言低头羞怯地笑笑,也顾不得其他,这才再也没有反驳。 一行人很快到了河岸旁,冬雪融化,树梢这才冒出绿豆大的嫩芽,怎么说这时候来踏青也是颇有些早的,步桐几人站在稍有冷冽的寒风里,略微发抖地面面相觑,左岸收紧自己的衣领,隐约呼出一口白气, “不是吧郡主娘娘?这天气你要我们下河去抓鱼?” 步易阳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悦,上前用力拍了他脑袋一下, “来都来了,可没人逼你啊。” 步桐也有些犹豫,感觉自己为了见汤玄霖一面这借口有些过于用力了, “罢了吧,河水太凉了。” “谁人在那里?”远处两个巡防的锦衣卫小哥发觉这边的人,顺势朝这边走来,很是警惕地问着。 步易阳赶忙上前去,“两位兄弟,我们是南国公府的,今日集结好友来河岸旁踏青,与你家督主大人是旧识,你们且去通禀一声,我们怕是这就要走了。” 两个锦衣卫停顿了一下,随即有一人转头离开了,步桐吸了下鼻涕,看着风中凌乱的几个人顿时有些歉意, “我倒是没想到,如今这倒春寒竟然如此厉害,河岸旁的风又实在是大,不如我们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听听曲罢?”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正要转头的时候,却看着不远处锦衣卫们驻扎的营地里出来五六个人,手里或抬或拎得带了不少东西,步桐笑着招呼大家, “或许有转机。” 汤玄霖带着几个锦衣卫上前,鼻头被风吹得微红,低头同大家问礼, “见过各位,如何这般料峭的时候想到来踏青了?” 步易阳果断指了步桐, “让汤大人见笑了,是我家小妹一时兴起,这才拉了大家出门游玩。” 汤玄霖早已明了的视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落在步桐脸上, “郡主娘娘还真是特立独行,臣下特地给大家带了营帐和火盆,面河而立,支起北侧的帐篷,一来挡住了寒风,二来也不至于遮住一抹春色。“ 说到“一抹春色”,汤玄霖抬头去看了一眼,大家纷纷跟着去瞧那唯一一抹小小的绿色,这边的几个锦衣卫已然动手开始支帐篷,步桐笑着同汤玄霖回了个礼, “多谢汤大人好意,只是今日寒气实在是重些,也不好下水,我们在这河岸旁枯坐也是无趣。” 汤玄霖转头看了一眼旁侧的河水, “可是要尝尝这养了一冬的鱼?” 步桐心里欢天喜地,玄霖懂我。 面上仍旧是一脸可惜的模样, “便过些时日再来罢。” 汤玄霖摆摆手, “倒也不算很难。” 轻描淡写的语气走向河边,不知从哪变出一根长长的竹竿,汤玄霖站在河边的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定睛看着,在某一刻猛地扎下去,再抬起来,一尾肥嫩的鱼便甩在了岸边。 “我的天,”左岸吸着大鼻涕挤在云放旁侧,“汤大人还真是什么都可以呢,捕鱼这都会?” “你以为呢?”一声不客气的吐槽在大家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出现的朱雀正立在几个锦衣卫和帐篷旁侧,眼神却微微转向左岸,“大人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左岸看到朱雀的一瞬脸色很是不自然,甚至有些难得的羞涩,转头不去搭理他。 云放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上前搭在容平公主的肩膀上,这才开口,“走罢,我门也去帮帮忙,难道要等现成的吗?” 步易阳点头,也把自己的斗篷搭给了白芍药,跟着去了,左岸看着河边湍急的水流,自知穿着斗篷也无用,可眼下只剩下一个步桐,他又实在不敢造次,只得犹豫片刻后生硬地递给春桃, “给你罢。” 说完也赶紧追着那两位去了。 春桃早就冻得傻傻的,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斗篷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愣地看着步桐,“小姐,他为何给我啊?” 步桐搓搓手,看着努力逮鱼的几个男人, “因为他不敢给我。” 朱雀的视线在春桃手上停留片刻,又转身去了,只偶尔纠正一下搭帐篷的人。 待到帐篷搭好的时候,捕鱼的人们也满载而归了,几个锦衣卫又马不停蹄地去收拾一下新鲜的鱼烤在炉火旁,几人这才在帐篷前就着枯树干和石头坐下,河水特有的湿漉漉的味道一直在鼻尖萦绕,当真是舒服。 “汤大人,”左岸忍不住先开口,“你们这是在查什么案子啊,我看驻扎了有些日子了罢?” 朱雀突然开口,“莫要多问。” 左岸默默缩了下脖子,汤玄霖却没有动怒, “倒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只是今年冬季落雪颇多,比往年更冷些,在下听闻这护城河堤有些许裂痕风,按理说这河堤是工部年年调拨巨款修缮的最紧要之事,为何却出现这么重要的纰漏?年后无事,在下便来查探一下。” “什么?”一谈到正事,步易阳便再也绷不住了, “河堤护城,这是多么重要的国之大事,还能是为何,莫不是被那些个官员中饱私囊了!春季河堤涨水,这若是不及时修缮维稳,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容平公主似懂非懂地看着大家,“怎么了?河堤要垮了吗?” 云放细心解释,“九公主莫慌,只是出现了一些裂痕,不过也需得及时修补,不若春季降水多,怕是有隐患,一旦决堤,那京城的百姓可是要遭殃了。” 容平的眼睛都大了些,“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父皇可知晓?” 这个问题只有汤玄霖能回答, “回九公主的话,臣下已然回禀陛下,陛下口谕,隐秘查验、便宜行事,定要揪出所有的蛀虫。” 容平被看得一个哆嗦,赶忙低头去小声讷讷着,“晓得了,汤大人,容平不会出去乱说的。” 步桐托腮看着围着炭炉一圈的烤鱼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爆炸声, “这般事关国家命脉之事,他们都要从中得利,工部设立多年,本就是个众人皆知的肥差,为何在这般大是大非上还要犯糊涂!” 左岸伸手去翻动着插着鱼的木棍,“人的贪念是无穷的,他们才不会因为目标是什么而去改变呢。” 步桐叹了口气, “难怪学堂上的同学们有人在说,无心通过春试进入朝堂,说是那样的仕途不值得。” “不值得?”左岸的眼睛差点掉出来,“什么人啊,这么大的口气?” 步桐捂嘴轻笑, “还记得列将军班师到府上拜访的那遭吗?长辈们玩笑要替桐儿议亲,除了二位,还提到了两个少年,宋明清和白石。” 左岸嘴角抽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听得聚精会神的汤玄霖,“郡主娘娘,话可不要乱说啊……” 容平公主也有些慌张地抱着步桐的胳膊,“步姐姐,你说得是什么意思?给你议亲?怎么还有云将军?” 容平当真是一点都藏不住心事的,这会儿几句话的功夫,在场所有人便都知晓了她的心意,云放微微红了耳廓低声,“回公主的话,那原本就是列将军和几位国公之间的玩笑罢了。” 容平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那烤鱼。 步易阳仰头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 左岸彻底懵了,“易阳你又怎么了?难不成你们南国公府的嫡女、陛下亲封的郡主娘娘还愁嫁不出去吗?” 步易阳果断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开口,“你才嫁不出去。” 到底还是汤玄霖把话题带回正轨, “听闻南国公府的两位贵子皆入了林相国的学堂,看来是结交了不错的朋友。” 说着深深地看了步桐一眼,多日未见,汤玄霖黑了一些,衬得眉眼更深,这么静静地望过来,像是要直接把人吸进心里,步桐不由心脏漏跳了一拍, “不止结交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呢,还受朋友所托,来汤大人这里走个后门。” 第八十六章:步入正轨 话题总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步易阳翻了个白眼去跟云放聊起了军营之事,左岸不明所以地也凑了过去,汤玄霖的墨眸微微点了一下, “郡主娘娘可是应下了?” 步桐笑得明媚,轻快点头, “桐儿觉得那两位学友通识豁达,颇有眼界且为人刚正不畏强权,也算得是良将,既然有心投靠,何不留下一试呢?” 汤玄霖点点头,“看来郡主娘娘对这两位的评价颇高,在下确然有了兴趣想要见识一下。” 左岸突然转过头来,很是认真地开口,“汤大人还是慎重的罢,娘娘不懂得朝局里的那些脏污事,如今想要借机潜入东厂的叵测之人可是不少,大人多半遇到过明白他们是何目的,切要留心才是。”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别扭,但实则也很中听,如今毫无派系依靠的东厂逐渐蒸蒸日上,自然而然地成了各个阵营想要争夺的对象,或为拉拢或为忌惮,安插几个得力的人手到东厂确实是最容易想到的办法。 可是…… 莫名被怀疑的青龙和白虎是无辜的啊。 思维一向敏捷的步桐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毕竟其他人没有自己的上帝视角,不知道这两个日后东厂的小统领对汤玄霖有多么重要。 汤玄霖却欣然点头, “左兄这话很是有理,玄霖自当好好考察。” 好好考察?明明他也看中了这两个人的。 步桐瞧着汤玄霖认真思考的模样,再瞧瞧左岸因为自己的建议被采纳,释然的模样,这才明白汤玄霖的打算,实则是高明,名正言顺的收了自己想要的人,也顺便做足了表面的功夫。 狐狸先生就是狐狸先生,看似平常无害但其实心机谋划都在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暗藏。 步桐笑笑, “大人说的是,是得好好考量才好,只是这两位学友倒不像是左兄所言那般之人,他们一心求桐儿引荐尚且耿直得很,若是并无异心,定然能替汤大人出份力。” 汤玄霖点头笑得温柔, “多谢郡主,让娘娘费心了。” 步桐摆摆手, “汤大人见外了。” 容平偷偷凑在步桐耳后,“步姐姐,为何汤大人还坐在这里?而且带了一个比他还吓人的蒙面锦衣卫,他不是事务繁忙不会同我们一道的嘛?”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也没什么,只是汤玄霖和朱雀的耳力,确然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这话虽说得隐蔽,怕是也逃不出这两人的耳朵。 朱雀闻言身子顿了一下,招呼着忙了半天的锦衣卫们告辞回去了,汤玄霖抬头无奈地看了步桐一眼,步桐回头瞧着满脸无辜的容平, “九公主,人家方才给我们抓了这么多鱼,鱼还没熟呢,你这就赶人家走,不太好吧?” 容平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小丫头,步桐这话一说整个人都有些慌神了,赶忙小声解释着,“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汤玄霖突然开口, “九公主在林相的学堂里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学友吗?昨日陛下还在说,公主最近几日从林相国处回宫,精神焕发,连气色都好了许多,想是结交了好友的缘故。” 容平讪讪地笑了下,“多谢汤大人关爱,父皇连臣女的这一点细枝末节之事都注意到了,臣女实在是受宠若惊。” 汤玄霖完全不顾容平胆战心惊的模样,笑笑继续开口,一副老父亲的关切模样,只是气场过于强大,容平不自觉地又往步桐身后躲了一点, “看来九公主当真是在学堂中如鱼得水了,是有何投缘的学友?” 正在跟步易阳聊着粮草供应之事的云放突然也停下了说话,慢慢看了过来,步桐默默地替容平累了一下。 得罪谁不好你要得罪汤玄霖,明显他这就是故意的,步桐总不好替容平解释:咱们九公主气色好了许多,容光焕发的原因是,她实则是上课睡觉,下课打盹,平日在宫里作息时间都被嬷嬷严格把控着,从来不得饱睡,如今休息得好,气色自然也就好了。 步桐佯怒瞪了汤玄霖一眼要他不要再难为容平了,这便开口, “宫里烦闷,林相国的学堂一来也能听些古今奇谈、人文道理;二来,九公主身边同龄人多了些,环境也能轻松许多,心情开阔,自然气色就好了。” 步桐瞪出的这一眼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左岸眼里,左岸只移动了眼球去看汤玄霖,发现这人丝毫没有半点动怒的模样,反而笑得傻乎乎地点头, “郡主娘娘说得有理。” 登时差点被呛到。 步易阳看着面前的烤鱼,伸手去翻动了几下,“汤大人,到你的营地里借点盐罢?这鱼马上就要烤好了。” 汤玄霖起身, “当然可以,在下这便去取,我那处除了细盐,还有西境来的孜然和辣椒粉,前些日子见了一行走西边的商人,给我留下了很多不知名的佐料,各位可要试试?” 西境的佐料,素来都是有价无市的稀罕东西,一般人家别说吃了,见都不一定见过。 步桐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赶忙跟着起身, “那我去跟汤大人走一遭见识见识,若是大人舍得,再挑一些带回来。” 大家纷纷赞同。 步桐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大摇大摆地跟着汤玄霖回了驻地。 这块比当年城外难民营还要小的地方,戒备倒是很森严,汤玄霖带着步桐径直走回,尚有人驻足盘问,步桐这才进了汤玄霖的营帐,环顾过一圈后,步桐轻轻叹了一口气, “玄霖,你如今好得是东厂的督主大人,怎么自己住的地方总是这般简单。” 一床一屏风,前面再搁上一书案,这便是营帐里所有的东西了。 汤玄霖上前轻轻把步桐揽进怀里,“我自己一人,没那么多精力去布置那些。” 步桐被汤玄霖罕见的主动给震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愣了一下,这才抬手缓缓地环住了汤玄霖精瘦有力的腰身, “玄霖,明明你离开也不过数日,为何我却觉得,你似是离开了许久。” 汤玄霖窝在步桐的肩窝里,重重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这才重新活过来,桐儿,我很想你。” 汤玄霖何时学会了说这样的情话,步桐忍不住想要起身,结果被一只大手瞬间给按了回去,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连呼气声都近在耳侧, “不要起身,我有点害羞。” 步桐心里一动,瞬间挣脱开抬了头,在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汤玄霖薄红染颊的模样便掉进眸里,很是明动。 “玄霖,你害羞了?” 汤玄霖乖乖点头,“嗯。” “这就害羞了?”步桐像只偷腥的小猫,上前去攀着汤玄霖的肩膀,就径直吻上了那个柔软微凉的薄唇。 汤玄霖身子一震,这才意识到步桐在做什么,有些不知所措的手慢慢落在步桐的细腰上,缓缓收紧。 很快步桐就感觉一开始的主动权被人夺走,汤玄霖开始反攻,生涩又热烈地想要夺走步桐口中所有的空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锦衣卫的声音,“督主大人,番子回报,在城中万花楼发现了吴良踪迹,可马上派人去抓捕?” 汤玄霖这才松开了步桐,微微喘息着,屏着呼吸这才能好好答话,一如往日冷静的模样, “通知朱雀安排人手,今夜随我入城。” 门外的人答应下便离开了,步桐有些腿软,索性伸手环住汤玄霖的脖子, “若是我没听错的话,今夜仿佛有人要去逛花楼了。” 汤玄霖摸摸步桐的小脑袋,柔声解释着两人皆知莫须有的事, “尽是为了查案,吴良乃是工部下属的一‘人头’,河堤修护之事这几年都是由他承办,我们查出此人定然有大问题,只是贼子狡猾,听到风声竟然躲起来了。” 看着步桐大大的眼睛眨巴了几下似是不解,汤玄霖更加详细地解释道, “‘人头’就是组织工匠干活的人,那些工匠皆是民间征集,尽由‘人头’安排。” 那不就是现代的“工头”嘛。 步桐突然听到这一大堆解释,憋不住的笑, “干嘛要跟我解释这么多啊。” 汤玄霖笑着看步桐, “我可不能让未来的夫人受一点委屈,担一点心思的。” 步桐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何时学得这般油腔滑调,看来汤大人可没少去那些柔情蜜意的花丛金屋呢。” 汤玄霖没想到被反问一句,无奈抬头笑笑, “是在下见了夫人,便自学会了这些文人墨客笔下的东西。” 步桐笑得整个心里都是甜蜜蜜的,伸手朝他, “佐料和盐呢?今夜我也去那万花楼见识见识,听闻金都城里的花魁娘娘楚越今夜第一次挂牌,想来也是热闹,自然也忍不住好奇,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会委身一个怎样的恩客?” 汤玄霖微微蹙眉,“胡闹。” 说着递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过来,步桐打开来看,好家伙,几个小小的格子里:大料、花椒、孜然、辣椒粉、香叶碎…… “还真是全乎,”步桐收起木盒,蹦蹦跳跳出门去, “汤大人来尝尝我的特色烤鱼罢,有了这些东西,一定口味独特,吃完了我的鱼,咱们晚上见。” …… 第八十七章:花魁娘子的争夺 夜里,万花楼早已张灯结彩,花魁楚越18岁第一次挂牌,这一夜可是万花楼妈妈赚钱的重头戏,早就传出消息来,言简意赅:价高者得。 左岸有些紧张地紧紧捏着折扇,“郡主娘娘,在下实在不明白,这事您为何不找易阳,偏偏要拖上在下一同前来。” 步桐一身男装,整个人精神漂亮活脱脱谁家的小公子,低声嘱咐身边的人, “你且小声些,莫要再喊我郡主了,我家兄长那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若是邀他来此处,莫说家里还有白家嫂嫂,他也定会打断我的腿。” 左岸剧烈地摇着扇子给自己满头虚汗降温,眼神很迷茫,“我认为,汤大人若是知晓了我带你来这种地方,他也会打断我的腿,而且是两条。” 步桐合上扇子,不可拒绝地示意着,“左兄请,今夜之事玄霖早就知晓了,再说,我们来此处也是为了帮他查案子嘛。” 左岸不置可否,无奈作揖,“步兄请,你难道不是为了来看热闹?” 步桐“哈哈”大笑着, “左兄懂我。” 便大踏步地往里走去。 门口招呼客人的妈妈看着两个富家公子哥进门,笑得一脸横肉快要把大浓妆给顶飞了, “哎呦,两位公子看着眼生呢,可是不常来,妈妈我这就给两位公子安排几个懂事的伺候上。” 步桐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扔给妈妈一只银锭, “谁稀罕你那些庸脂俗粉,爷们可是为了楚越来的,给安排一间厢房,上些好酒好菜!” 妈妈子见了银子眼睛都亮了,连连称是,“公子果真是有眼光的人,小的这就去安排,等下便让楚越来给公子敬酒。” 步桐嘚嘚瑟瑟地往里走着,左岸一脸诧异,“步兄这番动作……看来是常客啊。” 步桐摆摆手,“有所耳闻罢了、耳闻罢了。” 上一世自己可是纯属好奇来的,这才知道了竞价的规矩,那楚越确然生得沉鱼落雁之资,人也颇聪明豁达,流落在此倒是可惜。 如今也可以坐在厢房里竞价,这种感觉当真是玄妙。 万花楼这种地方,即便是厢房,那也是简陋粗糙得很,只用薄薄的帘席隔开,旁侧几个席位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步桐四下掂量着,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位吴良是何人也。 失策啊失策。 一旁的左岸径直坐下,一面看着楼下的光景,一面好奇地各处打量着,“这处花楼也是奇怪,包厢做成这种模样。” 步桐自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在他对面靠着栏杆坐下, “楼上都是姑娘们的屋子,若是寻到了恩客,便带上去。” 左岸手里的果子“啪唧”一下掉在了地上,“步兄,若是回头遇到了汤大人,在下跟他如何解释,汤大人才不会认为您是跟着我才懂得了这些?” 步桐斜了他一眼,嘴唇上方粘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 “重要吗?” 左岸重重地点头,语气诚恳,“男人最懂男人,在下认为此乃事关生死的大事!” 步桐笑笑不去理他,左岸悠悠地叹了口气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涌动的人头,无一不是期待兴奋的模样,顿时也来了兴趣,“来既来了,我倒是要看看,传闻中的花魁是不是当真那般绝色。” “楚越当然是人中无双,”旁侧包厢的一男子朝这边喊道,“二位公子也是为了楚越来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步桐赶忙解释, “兄台莫急,我们二人乃是听闻楚姑娘艳名,今夜前来一观罢了,我家兄长家有悍妻,可不敢有什么别的心思。” 左岸嘴边沾着花生皮,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朝步桐无声发问。“我?!” 旁侧的人听了这话,顿时“哈哈”大笑,“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步桐只觉得好笑,今日来的富商贵胄也是学多,这人看着平平无奇,口气倒是不小,“花魁娘子的第一位恩客,怕是京都城中的男子们尽是瞪大了眼睛,无不尽力一试,这位大哥为何如此有把握?” 旁侧的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楼下的花台,近乎痴迷的模样,“楚越,一定是我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步桐摇摇头。 左岸闻言嫌弃的斜了他一眼,不自觉地往外挪了下身子,彻底隔开步桐和那男人之间的空间,看着他这小心谨慎的模样,步桐故作老成地咂咂嘴, “左大哥,放轻松,不过寻常一布衣罢了。” 这厢话音刚落,左岸的一个白眼尚未飞到半中央,旁侧帘席后头传来男人的同伴有些焦灼的声音,“吴老大,咱们还是赶紧跑吧,那姓汤的正满世界找你呢,要是落到他手里,那还不如死了去呢。” “那你就去死,”男人不耐烦地呵斥着,“当真是扫兴,你给我闭嘴。” 在这番话说完后的第一秒,步桐和左岸对视一眼,两人顿时了然。 吴良。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步桐难掩兴奋地四下寻找着,终于看到汤玄霖慢悠悠地上楼,刚要挥手,却看到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有些眼熟,左岸眯了下眼睛,“呦呵,汤大人怎么跟司林大人在一处?” 那位,工部侍郎? 步桐恍然,赶忙拉着左岸坐回去,看着汤玄霖和司林在对面地位置落座,司林的眼神谨慎地扫过花楼众人,最后落在步桐他们旁侧的位置,顿时震动了几下。 看来步桐的判断没有错,旁侧这个对楚越很是疯魔的男人,定是吴良无疑,只是不同于司林大人顿时间如临大敌的模样,吴良依旧全然不觉地紧紧盯着楼下。 步桐无语摇头,正对上汤玄霖一双微微带笑的凤眸,左岸仓皇低头,压低了声音,“快低头,汤大人看过来了。” 步桐没有理会他,乐呵呵地看着司林直冒虚汗地去看汤玄霖,汤玄霖满脸“我就是来看热闹的”无辜无害模样,顺势去打量着楼下,步桐靠在椅背上突然有了主意。 …… 在所有人的翘首以待里,楚越一袭水红色的薄纱长裙翩然登场,欲说还休的美眸扫过众人,就已然拨动在场所有人的心弦,左岸送到唇边的茶盏也很没出息地停住了。 果然,美人就是美人,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带着万般风情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步桐忍不住去看汤玄霖,那一刻心里是没底的,万一,汤玄霖也…… 在所有人热烈的目光里,唯独步桐看向了除楚越外的另一个方向,汤玄霖却在盯着吴良,眼角微微扬起的凤眸射出骇人的光芒,没有半分想要去观一眼京都花魁的模样。 步桐一颗心可算是落进了肚子里,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妈妈带着油腻脂粉味的嗓音响起, “各位贵客今夜莫不都是为了楚越而来,我也就话不多说了,一千两银子坐底,各位爷桌上都有一个号牌,每举一次便做加一千两白银,那我们便开始……” “喝,一千两,这老妈妈还真敢要呢!”左岸惊了一下,再看一眼楼下的绝色美人,果断放弃。 步桐的视线越过他看向吴良,这人丝毫没有被这“天价”吓倒,反而打了鸡血一样摩拳擦掌,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嘴角轻轻牵起一个狡猾的弧度,突然开口问着左岸, “左大哥,身上可有银钱?” 左岸一个少将军,加之陛下先前封赏,荷包里自然不会太过寒酸,闻言伸手拿出一叠银票搁在桌案上,忿忿开口,“不过五千两的银票罢了,我瞧着今日这景象,怕是要标到几万两了罢?” 步桐笑笑,司毫不客气地拿过来, “且借我一用。” 这套动作完完整整地落在了汤玄霖的视线里,在步桐拿走左岸的银票清点自己的荷包时,似是了然地微微勾了下嘴角。 左岸点点头并未多问,转头去看着楼下兴奋的人们,马上有人喊出, “两千两。” “三千。” “五千!” “六千!” “一万两!” …… 人群顿时哗然,步桐视线扫过二楼的“贵宾”们,均尚未开口,想来是要等到最后,便拎了茶壶悠悠然地给左岸添上茶水, “看来今夜的价格要比左大哥想的高出很多呢。” 看着这会功夫就喊到了一万两,左岸连连咂嘴,“天哪。” 步桐乐呵呵地吃着点心,看着人群为一次次高价起哄欢呼,竟然是为了争夺一个女子的春宵片刻,倒也是稀奇。 楼下的喊价声从此起彼伏到为数不多的几位再到寥寥,已然到了八万六千两,只剩下两个富商模样的人满头热汗的坚持着,步桐旁侧的吴良突然开口,石破天惊, “十万两!” 步桐跟着所有人的视线一起看过去,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放任万千百姓的性命不顾,搜刮民脂民膏,如今为了一个花魁娘子倒是大方的很。 步桐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对面司林和汤玄霖地位置,却发现司林在吴良开始喊价之后,吩咐身后的小厮放下帘子。 这样一来,就连带着看不到汤玄霖了,步桐不悦地撅撅嘴。 大家在惊叹过后,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角逐”,楼下的宾客慢慢退出,只剩下楼上的几个人,这些人非富即贵,步桐和左岸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在逐渐妖魔化的“价格战”中跟着兴奋起来。 吴良似乎很是紧张,在喊出“五十万两”时声音有些发抖,步桐猜测,大约他的家底,也快要空了罢。 对面的帘席后面突然传来汤玄霖的声音,“六十万两。” 众人一片哗然。 步桐被糕点噎住,左岸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顾不得去搽干净嘴角的水渍,满脸错愕地看着步桐,“汤大人,吗?” 步桐木然点头。 左岸不敢相信的伸头去看那帘子,似乎想要穿透帘席看看后面的汤玄霖是不是被人胁迫。 这个价格一出,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应,汤玄霖爽朗地笑着,掀开帘席走出来,少年人英气卓绝,气场华贵,身长玉立,伸手轻松地扶住栏杆, “各位承让了。” 步桐心里就这么“咯噔”一下坠入深渊,对上对面的视线再也没了方才的从容,反而仓皇移开,却不想看到了楼下楚越遥遥望向汤玄霖那双惊喜含羞的眸子。 心落入谷底。 虽然,或许也是为了查案,可是步桐却单单觉得心窝里难受地厉害。 汤玄霖环视过一圈,突然看向楼下妈妈, “妈妈,不如暂且休息一盏茶的时候,让大家再想想,免得在下得了楚姑娘,在场的旁人日后悔恨。” 有这样一位金主,老妈妈自然乐开了花,金主的提议没准会让自己进账更多,妈妈自然连连点头称是。 步桐一脸的不开心明晃晃地带出来了,藏都藏不住,左岸有些手足无措的在旁侧待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 楚越身边的丫鬟突然上了二楼,进了对面片刻,再走出去的时候身后便跟了汤玄霖。 明显就是佳人有约啊。 步桐冷脸起身,“我倒要去看看,这位汤大人打算如何?” 第八十八章:放个高利贷 三楼里间最大的花房,门口尽是蜜丝香的甜腻味道,步桐一阵头晕目眩,紧紧攥着衣袖,坚持着凑到门边去,左岸满脸的“视死如归”,但依旧跟在步桐身后寸步不离。 方才在打晕三楼小厮的时候,左岸尚且深深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我怕是当真回不去将军府了。”迅速跟着步桐上楼的脚步却没有片刻迟疑。 楚越柔媚的声音传出来,“奴家见过公子。” 汤玄霖冰冷的声音传来,同往日一般没有半分温度, “楚姑娘特地唤在下前来,可为何事?” 步桐悬在喉咙里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楚越含娇带媚楚楚可怜,“奴家原以为今日便要委身于一陌生男子了,直到遇见公子,才知心甘情愿是何意?即便日后不得相见,奴家也会感念公子一生。” 饶是步桐听了这番美人泪语,都有种想要把她赎回去的冲动。 汤玄霖突然冷冷一笑, “我们难道就不是陌生人了?而且楚姑娘误会了,在下此遭并非为了自己,旁侧有位对姑娘坐立难安的大人,在下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什么?”楚越声音有些不敢相信,“六十万两白银,公子尽是为他人所出?” 汤玄霖的声音慢慢靠近门口, “自然,在下已然有了未过门的娘子,也并非有意招惹,姑娘还请莫要多想。” 这话把他自己择得干净,半分情面都没有留,步桐终于松了一口气,左岸也卸下紧绷的神经,靠在一旁栏杆上小声感叹,“终于能活了。” 屋里传来清脆的跪倒声,伴随着楚越低低的哭泣,“公子,还求公子收留楚越,奴家见公子一面,如天神之姿,唯愿随伺公子身侧便心满意足,绝不敢同当家主母违逆半分的。” 步桐暗暗咬牙,上一世自己还感怀这般美人的凄楚境地,颇为同情。如今看来,楚越莫不就是个段位低级的白莲花嘛。 汤玄霖似是认真考虑了一下,这才开口,“这可使不了,怕是委屈了。” 楚越一听有眉目,顿时来了劲头连连说着,“奴家不委屈,今日见了公子一面,奴家这颗心便早已奉上了,绝不愿委身其他人,承蒙公子不弃……” “你误会了,”汤玄霖的声音徒然冷了三个度,直接打断那人的自我感动, “在下的意思是,不愿委屈了家里未过门的夫人,你这般的女子,做府上的家人尚且不足。” 楚越一时说不出话,汤玄霖打开花房的门不忘回头去补刀, “对了,在下还有一言,楚姑娘既然打定主意做这桩买卖,还是摆正自己位置的好,明码标价的是姑娘,何必再说些‘不愿委身’之类的话呢。” 原来“又当又立”还可以说的这般“委婉”又“直接”。 汤玄霖迈出来,看到步桐两人立在门口没有丝毫的惊讶,伸手来握住步桐的手腕, “跟我来。” 左岸果断转身当作路过…… 万花楼的小阁楼上竟然有处小小的花园,步桐站定深呼吸了一口气,迅速认错, “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 汤玄霖笑得开怀,“认错很快嘛。” 步桐“嘿嘿”笑着,为自己刚才没有来的慌张自嘲,突然想到汤玄霖方才说的话, “对了,玄霖,你竞标不会是为了工部的司林大人吧?” 汤玄霖顺势点头,“自然。” 步桐摊手,“六十万两!何必呢?” 汤玄霖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 “反正最后我也是不必花这份钱的,那吴良为了楚越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前来,怕是今夜势在必得,在下不必费银子还能得个人情,这有何不好?” 步桐莞尔一笑,话说的直白, “可是吴良已然没有钱了。” 汤玄霖赞同点头, “想来桐儿是想做笔‘钱庄’的买卖罢?” 步桐笑得开心,蹦蹦跳跳地上前去拉着汤玄霖的手, “玄霖懂我,怎么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官家行事风格特定,哪怕是锦衣卫也有其规章,但若是做了吴良的债主,讨债要抵押这些事,看起来就自然多了,也可大大降低这人的设防。 汤玄霖拿出一叠银票,“这些你且拿去。” 步桐也没推拒,笑嘻嘻地接过来,“玄霖大可安心便是,明最晚明日夜里,我一定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 再回包厢,左岸一副贼兮兮的模样看过来,“怎么样,和好了?” 步桐回去坐稳, “我们本来也没有不和啊。” 左岸不置可否。 吴良突然起身掀开帘子过来,有些蹩脚地行礼,“两位公子,在下有一事相求。” 左岸第一反应便是起身把这个不速之客踢开,步桐赶忙起身,“请说。” 左岸一愣,看着步桐似是对这人另有打算的模样,赶忙顺势退到门侧。 吴良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方才听闻两位公子并非为了楚越而来,也从未开口喊价,不知可否借一些银钱给在下?” 步桐明明是做了这个算盘,却装出一副不愿意的为难模样, “我们同这位大哥萍水相逢,不过一面之缘,怕是我的债务,大哥也是不愿意沾染的。” 吴良一听,自觉步桐两人定然也是有些银子在身上的,当然也顾不得细想,连连点头,“还求公子略施援手,小人日后定当归还,今日可留下字据。” 步桐似乎思索了一下,这才抬头来看左岸, “左大哥,去取纸笔来。” 吴良连声感谢中,步桐大笔一挥写下字据, “今日我们身上也没有许多银钱,万两银票十五张,可够?” 吴良看着对面老神在在的汤玄霖,似是狠心咬了咬牙的模样,“多谢公子。” 步桐把字据递过去, “那便签字画押罢。” 吴良也算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这种字据自然要看得仔细,几乎是颤抖着硬凑在眼前让自己看下去,“……白银十五万两,作利一分……” 步桐笑着看他,“这位大哥,萍水相逢,在下为何平白借你这般多的银钱,况且你不是说很快归还吗?一分利可不多啊。” 一千五百两的利息,寻常人家可能觉得实在太黑了,可是吴良这样的人,虽然觉得实在不低,但如今情景尚能接受,“行,我签。” 步桐看着吴良数完银票转身离开,跟对面的汤玄霖交换了一个眼神,汤玄霖眸色一紧,转身回了帘席后面,妈妈看着大家纷纷落座,赶忙笑着招呼,“各位贵客,时候差不多了,那我们便继续开始罢,方才这位公子出价60万两,可有人出更高的价呢?” 吴良很快按捺不住出声,“65万两。” 汤玄霖似乎还要他彻底出个精光的模样,紧咬不放, “75万两。” 吴良在片刻的哗然后咬紧牙关开口,“80万。” 步桐看着他的模样,想到自己去年在急诊遇到的那个赌鬼,便是如出一辙的模样,看这幅光景,大约也是山穷水尽了。 汤玄霖自然更是懂得,似是要突破吴良的底线,故意压低抬价,“81万两。” 果然,吴良起身来到步桐这处,满头大汗,头低到腰腹位置, “求公子……” 言下之意依然很明显了,还要再借钱。 步桐一副理解的模样, “看来大哥对楚越当真是用情至深呢,罢了,我们这里只得两万银票,原本打算今夜玩个痛快的,如此不如成全一桩美事,不过那借据须得修改。” 吴良连连点头,步桐写好新的一份借据过去,“十七万两,你看看。” 楼下的妈妈扯着嗓子喊道,“还有没有更高的价格了?” 吴良赶忙道谢草草签字画押,然后高喊,“83万两!!” 这可是大大超出万花楼妈妈预期的数字,胖墩墩的女人笑得快要背过气去了,“大爷阔绰,还有没有更高的的了?” 说着看向了汤玄霖的位置,在片刻沉默后,帘席后头似乎传来的一阵交谈的声音,汤玄霖这才开口, “罢了,对面的仁兄如此执着,我们实在不好夺人所爱了。” 步桐在这边悄悄收好两份借据,拉着左岸低声说道, “我们走。” 左岸赶忙跟着步桐一路溜到三条街开外,这才大口喘着粗气,“我说郡主娘娘啊,您这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一介布衣罢了,何必这般坑人家?” 步桐拿出两份借据仔细确认着, “布衣?这个吴良可是修缮河堤的第一负责人,藏匿得极好,东厂众人都拿不到他的把柄,不然你以为今日玄霖为何会来此地?” 左岸恍然,“可是汤大人既然到了,何不索性直接把人拿下?” 步桐抬头看看头顶的月色, “左将军,您以为若是把人拿下,他自知无救,定然不会拿出什么有利的东西。” 左岸这才想明白,连连点头,“要么说汤大人是京中独一份的机敏呢,我们这些常年在外的粗人,哪个想的明白这些?” …… 步桐告辞了左岸回府,却再次看到了景照翘首以待的模样。 “不会吧?”这么晚了还有事,步桐慢慢吞吞地蹭过去,“景照姐姐,你不会是在这里等我的罢?” 熟悉的场景再现了,景照一把拉着步桐就往里走,“三皇子造访,大人和夫人尽在前厅陪着呢。” 第八十九章:要账(上) 穆禾炆? 步桐不解挠头,素日里同他并无往来,想必也不是来寻自己的,便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无所谓地跟着景照往里去,开玩笑似的猜测着, “皇子们不日便要参加春试,三殿下的学识不比四皇子和六皇子,怕是来寻父亲这个吏部尚书划重点的罢?” “划重点?”景照这个一向精明能干的家人难得不明白步桐话里的意思。 步桐挠挠脑袋,“便是寻父亲开后门的意思。” 景照大惊失色,连忙四下看着有无旁人听到了这番“违逆”之言,着急地来拉步桐的手,“我的大小姐啊,您切莫要胡言乱语才好。” 步桐知道这深宅大院里人们的谨慎,也不去多说什么,反手去拉景照, “走吧景照姐姐,我且先回去更衣,毕竟是皇家贵子,莫不能在贵人跟前失了礼数。” 景照这才松了口气,“小姐这话,方有郡主仪态。” 步桐匆匆赶到前厅的时候,这才察觉到气氛很是不对,穆禾炆见着步桐进来,反而脸色更难看了一些,甚至起身告辞。 反观南国公府这边,步庭云脸上满是乌云,难得戚夫人都冷着面,淡然起身送了他离开,没有半分该有的客套亦或者恭敬,步桐心里不由犯嘀咕:这穆禾炆不会是来告自己的状来着罢?不应该啊,即便是步庭云觉得自己丢了人,面对皇子,也不该是这般冷脸对待。 总得试探一下才知晓,步桐见着客人走远,这才小心翼翼地尬笑一下上前, “见过父亲、母亲,原是三皇子到访了哇?” 步庭云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坐下了,戚夫人苦着一张面孔上前,“桐儿,你说实话莫要瞒着母亲,你在林相国的课上,可是同这位三皇子交往甚密?一见如故?情投意合?” 这都什么跟什么?步桐听着戚夫人的意思越来越偏,忍不住开口打断, “母亲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桐儿同那三殿下,甚至都没怎么说过话,何止是不熟呢?哪个混耳的传了这样的胡话给母亲?” 戚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可是今日那三殿下说的。” 穆禾炆?! 步桐瞪大了眼睛,“三殿下?!这是何意?” 步庭云扔下茶盏,愤愤开口,“还能是为何,桐儿如今圣宠在身,又会贵为郡主娘娘,百姓中深受爱戴,他一个不得宠不得势的皇子还敢打这样的算盘!” 步桐持续性一头雾水,戚夫人上前拉着她坐下,“三皇子殿下说与你情投意合,似有求娶之意。” “什么!”步桐猛地站了起身,“不可啊!桐儿不愿!” 步庭云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有些骇人,“即便是你愿意,你爹我还不愿意呢!” 步桐有些出乎意料,“父亲……” 步庭云看着外头忙忙碌碌收拾着庭院的家人们,眼神凶骇,全然没了往日执掌官场的沉稳和淡定, “咱们家虽然比不得皇亲国戚尊贵,但也是世代清白,若是哪家的孩子正直仁善、好学上进,我们也是不挑门第的,可若是有人心怀鬼胎,想要把我的桐儿作为争权夺利的工具,哪怕是陛下降旨赐婚,咱们南国公府也绝不会接。” 戚夫人温柔却坚定地点头,轻声安抚着看起来吓愣的步桐,“桐儿不怕,你父亲和我都没答应呢。” 其实步桐只是被步庭云的一番话给感动到了,有些回不过神来,见着两人纷纷看过来的担忧模样,所幸做出柔弱的姿态抱着戚夫人的胳膊, “母亲,女儿确然不喜欢那三皇子,定不嫁他。” 步庭云大手一挥,“桐儿安心便是,有父亲在、外头还有你兄长在,他一个把野心写在脸上的皇子,定然不得得逞!” …… 回到院子,春桃还是担忧得不行,像只热锅上的胖蚂蚁,转了好几圈之后一拍手,”小姐,要不春桃去趟东厂罢?这事得让汤大人知晓才好,万一那三殿下直接去找陛下指婚,难不成还真的要大人带着全家抗旨吗?” “紧张什么?”步桐从换下的衣服里翻出那两份字据来, “还好没丢,春桃,去取笔墨来。” 春桃着急地直跺脚,“小姐,您怎么回来便不担忧了,春桃都快急死了呢。” 步桐无奈一笑,索性叉腰看着她, “你当他去陛下跟前求,陛下就能答应吗?” 春桃讷讷开口,“那毕竟是皇子啊,陛下难道还会拒绝不成。” 步桐索性一屁股坐下好好解释, “先不说步家总共两个女儿,一个已经进了皇家,得了什么样的下场?我父亲恪尽忠孝,从未有过任何错漏,陛下何故会将南国公府仅剩的嫡女指婚给一个毫无根基、亦不受宠的皇子,除非……” 春桃连忙在步桐对面跪坐下来,“除非什么?” 步桐在书案上平平整整地放下两片纸张, “除非他事先混淆事实,让父亲以为我们两个早已互许终身,去陛下跟前言及相关,陛下为了安抚父亲痛失爱女,定然会断然赐婚。” 春桃一拍大腿,“真阴险,幸亏咱家大人足智多谋,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给果断推拒了。”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好得是天家皇子,心思谋划都全然写在了脸上,世人一瞧便知晓了,倒也是稀奇。” 春桃去一旁拿来笔墨,笑嘻嘻地研磨着,“他一个常年被扔在西境的皇子,哪来的人教他怎么争权夺势,想来也是不精于此道罢。” 可能,是这样吧。 步桐懒得多想,提起笔来将纸张的“作利一分”的“一”字上轻轻下滑一笔,瞬间变成了“作利十分”,然后在借据最后面各自补充上一句“次日归还利息,二日归还本金。” 写完这些,步桐满意地端详着,“应该看不出来是后面补上的。” 春桃看得有些迷糊,“小姐,这是什么?” 步桐笑着伸手扇干,“这是玄霖的线索。” 春桃不明白,索性也不问了,起身去一旁整理步桐的寝衣,步桐抬头喊了一嗓子, “一月何在?” 门口角落瞬间有人声回道,“小姐。” 步桐起身往门口踱步而去,手里捏着那两封借据, “带上所有死士,伪装成讨债相公,去寻那吴良收债,两份借据利息一万五千两并一万七千两,明日便去讨这三万两千两白银,后日便去结清三十二万两白银。” 一月应下,“是,小姐。” 步桐从门缝里把借据递出去,一月轻轻接过,“小姐,经今日一事,怕是那吴良也并无多少余钱,想来……” “想来连利息都拿不出,”步桐伸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很是赞同, “其他的事便无需我教你们了罢,他口中、手里有汤大人想要的重要东西,若是他拿不出银钱,卖些消息和东西来抵钱亦可。记得,一定要让他觉得,你们只是为了钱财去的,晓得了?” “明白,小姐。”一月应下。 春桃只抬头瞧了一眼,“小姐,时候不早了快歇着罢,明日的事尽让一月他们去做,定然无误的。” 步桐哼着小曲儿回来到床上四仰八叉地躺倒, “一月他们做事我是放心的,只是这样的好戏自己却看不到,当真是有些遗憾呢。” 春桃顿了一下,手上的罗盆险些掉到地上,“小姐您真是……这样的场面有什么好看的啊……” 第二日一早,步桐穿起一身干练的衣裳,春桃忙不迭地跑过来,“小姐这是要出去吗?” 步桐神采奕奕地点头, “正是,总是觉得该去看一看的,一月他们做事我是放心,但兹事体大,昨日亦有旁人瞧见了吴良,不去在旁,实在是放心不下。” 春桃不客气地戳穿她,“小姐莫不是觉得这般鱼儿入网的情景实在精彩,忍不住去一观罢。” 步桐也没推委,大大方方地承认, “也算是罢,想来玄霖会在外围侧应,没准还能遇到呢。” 春桃翻出一个白眼,慢悠悠地去一边继续整理不再理会了,步桐迈出院门,长安这边迎过来,“见过小姐,大人有话,要小姐今日莫要出门。” 步桐瞧着树枝上嫩绿的枝叶, “这是为何?春暖花开的日子,外面又太平的很,怎的父亲突然不允出门了?” 长安恭敬低头去,“大人说,这两日学子们拜翰林,街上太过繁乱,小姐毕竟是郡主娘娘,若是有了什么冲撞,也是不好。” 步桐点头, “难怪今日相国大人停课了,难不成今日大街上尽然都是春试的学子了?” 长安难得耐心些,开口解释着,“并非如此,还会有颇多拜学的学子,讨个吉利,也跟着一起祭拜。” 听起来也很有趣。 步桐佯装答应下,转身便从后门上了街,确然比往日里热闹许多,多出许多白衣束发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终于知晓为何步庭云不许自己出门了,这男丁确然多了些,步桐轻轻唤了一声“一月”。 回答的却是朱雀,“步小姐,您莫不是安排一月去收帐了?” 步桐停顿了一下,“我就是试一下看看谁在头顶上跟着呢,是你也好,一月他们去了何处?” 朱雀点头回应,“天井胡同。” 第九十章:要账(下) 天井胡同,是东城老区,人口密度很大,胡同复杂,盘枝错结道路及其复杂,吴良倒是个聪明的,躲藏居住在这种地方,进亦是退,极易躲藏逃窜。 知晓了吴良的躲藏之地,步桐便有了去处,往那边一面踱步一面看着路上的光景。 “郡主娘娘。” 凭空一道声音响起,步桐听到这熟悉的腔调,只觉得头大,但也得去应付着,回身去朱雀早已不见了踪影,努力让自己笑得明媚灿烂,看着那实在是恶心至极的人, “见过六殿下,您今日也是来拜翰林的吗?” 穆禾荃点点头,一派朗朗的模样,“我们头一遭参加春试,听闻有这个传统,便来跟众学子一起赶赶潮流,也算散散心了,阿桐今日这是……” 步桐看着站在他身后的穆禾笙和穆禾炆,心道这简直是皇子开会啊,笑着一一打过招呼, “臣女今日无事,便想着来老福茶楼听听板子戏。” 穆禾笙的眼神微微带笑,慢慢低了下去,步桐大约能猜到他或许知道些什么,随即更加理直气壮地开口,“难得林相国又给了一日假,在家中闲坐岂不是无趣?” 穆禾炆突然开口,“阿桐性格当真是开朗随性,与这京都城中的贵家女子很是不同。” 这话实则是有些突兀的,此番一出,在众人诧异的侧目中,穆禾炆也有些不好意思,略带难为情地解释,“郡主娘娘,在下可以这般唤你吗?方才听闻六弟是这般称呼的,在下僭越了。” 步桐心里跑过了一头草泥马,这人……怎么有点绿茶那味了?自己除了答应这个“疑问”顺便安抚他一顿还能说别的吗?但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是这些人“欺负”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可怜皇子。 不止步桐这么认为,在场的余下两位皇子,脸上的模样也同样很是精彩,穆禾荃难得带了些许不悦模样,“三哥这话说的,我不过是同阿桐认识的早些,相熟罢了,难不成如今谁人都能唤郡主娘娘一声‘阿桐’不成?” 穆禾炆低垂着眼角,“是,我本没有同昌平郡主交好亲近,没资格这般称呼,不比六弟常局京都,人缘极佳。” 这话即便是对穆禾荃说得,步桐也有种想要动手的冲动,穆禾笙见状赶忙笑笑开口,顺势一把拉住了想要上前理论的穆禾荃,“三哥这话说得有些妄自菲薄了,不过是三哥久居沙场,我们这些无事之人往来各府和众多宴席,这才玩在一处罢了,自然有些亲昵也是自然,阿桐为人洒脱自在,我们都很是欣赏,这才走得近些。” 步桐深呼吸过一口气上前打着圆场, “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桐儿也不是个在意虚礼的人,随意自然即可,只要听得出喊得人是自己,我便应着。” 众人这才笑笑继续说着话,穆禾荃继续开口,“既然遇到了,不如大家一起去坐坐?” 步桐心里哀嚎了一声,面上却是依旧笑吟吟的模样, “既然大家没什么意见的话,那我们……” 穆禾笙突然打断步桐的话,“在下之前偶然听说东城区那里藏了一家极好的酒肆,老板的酿果酒的手艺那可是独一份的,茶楼枯坐也是无趣,今日大家都在,不如过去一坐品尝番,如今春日渐暖,也不失意味。” 大家闻言纷纷赞同。 步桐如今大约可以确定的是,吴良一事,穆禾笙定然知晓,想来自己的想要看到的热闹,有了四殿下在便,一定不会错过,想到这里,某人开怀一笑, “听起来很有意思,那便依六殿下所言。” …… 一行人到了东城区之后,穆禾笙指派了石青带路,大家七拐八拐,这才寻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酒肆,只挂着一个大大的“酒”字,跟略显朴素的木楼有些格格不入,任人来看也不像是个独到的酒肆,穆禾荃看了半天,到底没忍住心底的不解,“四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很有名的地方?” 穆禾炆也有些怀疑,“看起来并不像很闻名的样子。” 步桐有些无奈,虽然可以理解穆禾笙故意带大家来这里的目的,但是这冷落的门店实在是没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感觉。 穆禾笙老神在在地点头,“进去尝尝就是了,这里的二楼很安静,我们上去吧。” 看来是熟客,步桐招呼着大家上去, “试试便知,春日里喝杯暖暖的果酒也是舒爽。” 话说到这里,大家也就随着上了楼,步桐招呼着大家落座,自己顺势占领了靠近窗户的位置,穆禾笙看着她的举动,似是了然地在旁侧坐下,唤了石青一声,“屋子里有些闷,去把窗户打开,也透透气。” 石青到窗边打开窗户,随即“哎呀”了一声,顿时有些嫌弃地说道,“如今这太平盛世里最大的蛀虫偶是这些街头混混,欺软怕硬又溜得极快,府衙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步桐大约猜到了什么,故意满脸好奇地问他,“外头怎么了?” 石青把窗户半掩起来,满脸鄙视,“外头有一帮混混,正在欺负一个百姓。” 皇子们自然是不知晓这些民间疾苦的,更多的是好奇,纷纷凑过来,“怎么了?” 步桐也跟着伸头去看。 果然,是一月。 楼下窄窄的巷子里,一月带着十几个黑衣打扮的人,正围着鼻青脸肿的吴良,嚣张又得瑟地喊着,“说!什么时候还钱?” 气势很足,很像是来讨债的。 步桐喃喃,“原来是讨债的。” 穆禾炆大惊一下,“讨债的人就可以这般对待旁人了吗?” 穆禾荃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穆禾笙耐心解释,“如今听说有一帮人专门做帮别人讨债的营生,我朝律法亦是偏于维护债权人,想来适当用一些手段,也是多有的。” 步桐继续看着楼下,吴良抹了一把流血的鼻子,大口喘息坚持着,“我没有、没有。” 一月把玩着手里的尖刀,“怎么,难道你没有借我家公子的银钱?没有亲自签字画押?” 吴良低头去,“有。” 穆禾荃“啧啧”一声,“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难不成债务人一句‘没钱’,债权人就得心甘情愿地巴巴等着吗?” 一月冷笑着,“那便就是了,今日我们又不是要全款,不过是收回你答应下的利息,这不过分吧?” 吴良摇头,“我没有,我没有答应哪位公子这么多的利息,也没有说今日偿还,我没有。” 一月叹了口气,有模有样地从怀里拿出借据在他面前扬了扬,“怎么,不认账了是吧?白纸黑字写着呢,你吴老板也是签字按了手印的,别为难哥几个,三万多两的利息吴老板也没有吗?” “骗子!”吴良突然竭斯底里,“老子没钱!老子明明只借了他十七万两白银,十五万两的那张是后来补写的,他诓我!老子不认!” 一月把借据收起来,“吴老板,故意耍赖可就没意思了,故意诓你?吴老板也是生意人,难道不知道补开借据的规矩吗?若是所有人都只认自己的写下的最后一张借据,那我们的生意也不必做了。” 吴良还想要争辩,被一月一拳打在了面颊上,这下可是不轻,一月的功夫可不是闹着玩的,吴良有些眩晕地吐出一口血水,里面带着半颗残破的牙齿,晃晃悠悠地坚持着,“他故意诓我,我没钱,没钱……” “啧啧,原来是没钱还债啊,难怪要赖账,”步桐托腮吐槽。 一月捏着那柄匕首,抛上去接住,又扔上去再接住,一步步接近吴良,带着浓浓的威胁语气,“没钱,那就找别的东西来顶债就是了,哥们几个费这么大的劲,不过就是收债嘛。” 吴良气息奄奄,“怎么抵债?” 一月仔细想着,举例说明。“比如,你家的闺女和媳妇,也是能卖些银两的;有什么值钱的古董、书画,哪怕是值钱的消息也可以。” 吴良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是生出了些怒意的,但是听到最后也无可奈何,终于抓到了一丝生机的模样,“值钱的消息?” 一月点头,“没错,生意的消息,贵家的秘密,但凡可以要到银钱的,都可以,我们只要能得到银两。” 吴良咬咬牙,看着一月断然不会放过自己的模样,狠心抬头,“消息我有,是个大消息,保准你们能要到多几倍的银钱,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分给我一半的银两让我去别处隐姓埋名地过日子。” 一月不屑地“哈哈”大笑,“吴老板,难不成你的秘密是哪个皇子其实不是陛下的亲儿子罢?”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哄堂大笑。 穆禾荃冷冷地看着一月,“这些人当真是嚣张啊。” 吴良遭到了质疑,实在不愿意就此放过,着急地起身,瞪着眼睛看一月,“我要说的秘密,是关于工部侍郎司林和护城河堤的事!” 第九十一章:东国公要见你 这话一出,楼上的几个人纷纷变了脸色,步桐更是夸张地捂住了嘴巴来掩饰心底的笑意,在旁人看来,如此便是贵家女儿听到这般骇人地言论有些不知所措罢了,穆禾笙上前来往下看了眼,顺便把步桐挤到一旁去,“那是什么人?” 穆禾荃冷着一张八百年寒冰的脸,“哼,市井刁民满口胡言,司林大人一向克己复礼,如何会跟这样的人有牵扯,无非就是狗急跳墙了随意攀咬。” 步桐满脸单纯无辜,好奇地从穆禾笙身后探头去瞧他, “六殿下这话说得倒也是奇怪了,这人我们尚且不知道是谁,也不一定就是胡言呢,若是讲了假话被收债的人知晓了,下场莫不是更惨,总得有些消息让这些人同司林大人勒索到颇多钱财才好,我猜……” 穆禾荃很是谨慎地看着步桐,微微眯了下眼睛,“什么?” 步桐鬼马一笑, “莫不是司林大人家的夫人同这个男子有什么牵扯吧?” 步桐的话里瞬间把剧情往一个不可控的诡异方向拉过去,穆禾荃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才堪堪开口,“阿桐这话玩笑了,来人,去带人把这些人统统拿下。” 跟在穆禾荃身后的小厮有些犹豫,“六殿下,带府上的人去吗?” 步桐差点笑出了声,这家人当真是有趣的很,自家的小厮步步给主子埋雷,穆禾笙闻言笑笑,“哪有让自家家人出马做这样事的道理,石青,去东厂通禀汤玄霖大人,顺便告知京都府尹,看看他们谁要接受。” 步桐跟着点头, “却然这些糟烂事归他们管,我们何必沾手。” 穆禾荃自知自己拗不过,只能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厮一眼,掌柜的这时候上来,“各位贵客,这是四殿下点的桂花酿,还有新制的樱桃果酒,清甜可口又不醉人,最适合女子饮用,特地献给郡主娘娘,多谢娘娘救我们普通百姓于水火。” “老林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穆禾笙也没有了平日里高贵的架子,上前去接过来。 老掌柜乐呵呵地下去了,穆禾笙招呼着大家落座,亲自给倒上酒,“大家尝尝看。” 楼下的喧闹声消停了一些,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步桐饮下一口樱桃果酒,却然同掌柜的说得一般,香甜顺口,没有半分酒物的辛辣,依旧余兴未消地不时看看窗外,穆禾笙周到地给大家添酒、烫酒、布果子,穆禾炆难得放松了一些,也没兴趣去继续楼下的小事,细细品尝着桂花酿,偶尔还跟穆禾笙讨论几句。 穆禾荃坐在一旁却截然相反,紧张得整个身子都有些紧绷,神色也颇为不自然,却看得步桐心里格外舒畅,故意惹火似的, “石青可是去了很久,那东厂离这东城区又不远,怕是那傻小子跑到刑部去了罢?” 穆禾笙无奈笑笑,“莫要胡言。” 步桐揣着明白装糊涂, “汤大人一向行动敏捷,若是石青到了,传了四殿下的话,怕是以他的雷霆速度,早就到了此处。” 穆禾笙点点头,“按理说京都府尹更近,似乎应该到的早一些才是……”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呵斥声,步桐神色一喜, “说曹操曹操到,莫不是锦衣卫到了?” 众人赶忙再次聚集到窗口,却看到是一月喝骂着吴良,“磨蹭什么?快带我们去取,若是真能要到钱财那是最好,如若要不到,纵使你逃到天涯海角,哥几个都能找到你。” 一行人挟着吴良离开了,步桐明知故问, “他们不会要把那个人杀掉吧?” 穆禾炆忍不住插嘴,“大约是问到了关于可以索要钱财的秘密,这才逼着那人去取罢?” 连穆禾炆都能一眼看明白的问题,步桐明显是明知故问,托腮坐在桌旁,满面微醺的模样,“三殿下说得有理,大约那司林大人真的有什么把柄在这些人手上也说不定。” 穆禾荃神色一凛没有说什么,穆禾炆倒是被步桐这一声附和说得很是开怀,连忙开口,“阿桐是不是有些醉了,到底是女孩子不胜酒力,四弟,六弟,不如我们送她回府罢?” “还是交给我罢,”步易阳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瞬间扛起步桐上肩,眼里丝毫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模样,严肃得快要结冰, “我来带妹妹回家便是,几位皇子亦是男子,若是今日带了醉酒的小妹进了南国公府的大门,怕是父亲再也无脸在朝中立足了。” 三个皇子自知方才决定有失体统,穆禾炆尴尬开口,“易阳莫要误会,我们也是看到阿桐有些醉了,怕她在外头不好,这才……” “三殿下还请慎言,我家桐儿毕竟也是贵家郡主,殿下回京不久,同我妹妹并无半点私交,如何能随意唤女子闺名?” 穆禾炆还想用方才那招,刚刚低头去,“是在下唐突了……原以为见着四弟和六弟这般唤郡主娘娘,便以为……” 步易阳是谁,可是京都城里出名的快嘴直肠子,谁人都敢怼上一句,见着穆禾炆这般,自然也不能由他了,随即打断他的话, “殿下自知失言,那便道了歉意日后注意便是,四皇子唤得亲昵,是因为同我家小妹一道去过东夷称治理痘疫,那是共患难同生死的情谊;至于六殿下,我家大妹妹虽然命薄福浅去得早,可也是正经嫁入六皇子府的,本就是桐儿姐夫,三殿下还请自知,莫要把旁人都当了傻子。” 穆禾炆被这么一怼,讷讷低头去再也不说话了,步桐心里暗暗给自家大哥点了个赞。 步易阳就这么带走了步桐,直到走出东城区,这才一把把人扔在了车厢软绵绵的垫子上,厉声喝骂着,“还装!” 步桐笑嘻嘻地睁开眼睛起身, “兄长,你怎么在东城区啊?” 一个人掀开车帘进来,步桐眼前一亮,欢快地开口,“玄霖。” 汤玄霖满眼温柔地看着步桐, “桐儿,东国公想要见你一面,朱雀报告了你的位置,我不便现身,便找到了易阳大哥。” 步易阳不客气地横了汤玄霖一眼,“汤大人也注意言辞的好,谁是你大哥?” 见着汤玄霖莫名被训得有些委屈,步桐赶忙解释, “方才穆禾炆对我过于亲昵了些,可以讨好拉近距离的模样太过明显,还喜欢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惹了兄长不快。” 汤玄霖点头, “那位三殿下,却然不是个简单的。” 步易阳“哼”了一声表达自己对这位皇子的不屑,“对了,东国公为何突然想要见桐儿?他莫不是刚从东南三省整顿海运回来?他为何突然有这般决定。” 汤玄霖锁眉, “我猜测,大约是桐儿在京都贵女中过于惹眼,这才吸引了东国公的注意,不过,东国公膝下仅有一子,如今早已成年尚未迎娶正妻,怕是……” “谁!?”还不待步桐反应,步易阳先炸了毛,几乎整个人是弹起来的,一手捂着脑袋惊讶道,“莫不是冯菖?!东国公家里那个混蛋儿子?他哪是尚未迎娶,这京都城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人愿意把自己女儿送入这样的火坑?” 汤玄霖默认,步桐倒是不担心, “既然这般不堪,那又何必担忧呢?父亲连那三皇子都瞧不上,如何能应下这样的人家?” 汤玄霖手里握着的水袋慢慢变形,突然间阴翳下来的东厂督主有些,吓人。 步易阳看好戏般的哼着曲火上浇油,“是啊,父亲同我讲了,那穆禾炆还说谎讲你们关系亲厚,结果被父亲识破。” 汤玄霖抬头,透着浓浓的杀气,“穆禾炆,他还真的敢!” 步桐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慌忙去安抚, “玄霖莫要生气,父亲并没有答应,我亦没有给他好脸色瞧,这般的人我连白眼都不会多给他一个。” 待到安抚好汤玄霖,马车已然安稳地停靠在老福茶楼底下,步桐下车,看着安稳未动的步易阳和汤玄霖, “二位不同我一道去吗?” 汤玄霖轻轻摇头, “桐儿先且上去罢,东国公点名只见你一人,我们近前也多有不便的。” “就是,”步易阳附和,“冯大人不似他那个混蛋儿子,为人是极为宽厚的,桐儿放心上去就是,剩下的事情大可交给父兄。” 步桐心里冷冷“哼”了一声,极为“宽厚”,那都是表象吧,冯辉扬可不是个心慈仁善之人,而且善于伪装,步桐上一世便是吃了他的大亏,枉费了信任,最后被这位“盟友”背后扎下最致命的一刀。 慢慢走上楼梯,熟悉的身影映入眼里,还是那般的威严又和蔼模样,步桐微微笑着上前行礼, “见过东国公大人,小女步桐有礼了。” 冯辉扬赶忙亲自来扶步桐起身,“桐儿无需这般客气的,我同你的父亲、叔伯都是故交,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第九十二章:回收权利 是啊,是故交,所以凭借着这番关系和虚伪的外表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步桐的信任,没曾想最后却…… 步桐心里虽然憋气,面上却笑得温婉大气, “伯父同我家叔伯还有父亲是辅佐陛下稳固江山的功臣,自然亲近的。” 冯辉扬赶忙招呼步桐坐,“快坐快坐,同你伯父客气什么,大半年未回,桐儿倒是越发精进了,可是给你父亲长脸,前日朝中遇见闲聊了几句说起你来,你那老爹的脸差点笑裂了。” 步桐掩嘴笑笑,猜测着冯辉扬说完奉承的话大约快要进入正题,赶忙抢先开口, “莫要夸我了,伯父家的菖哥哥去了东南马场历练三载有余,怕是很快便能回了,伯父可是欢欣?” 冯辉扬笑得更加灿烂,“是了,难为你还记得,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但凡有易阳的半分懂事,我也欣慰,今日见了我那贤侄一面,当真是人中翘楚,庭云贤弟当真是圆满了。” 步桐低头谦逊地笑着, “伯父莫夸,我那兄长也是经常气得父亲头疼,不比菖哥哥孝顺恭敬。” 冯辉扬眼神一闪,突然开口,“不提那不孝子孙,我这次回来,除了听说桐儿的迹业,还耳闻一事,只觉得有趣,想来大约是假的,正要惩处那些个以讹传讹的人呢。” 没由来的事大可惩处便是,何必特点拿出来说一说? 步桐蓦来得心里一慌,看着对面人眼里闪烁的精光,“伯父可是听闻了什么闲言碎语?” 冯辉扬“哈哈”大笑,但接下来说的话可是没让人有半分笑意,“有人跟我讲,桐儿参与了党争,还加入了四殿下一脉,同那位朝廷新贵汤玄霖大人,亦很是亲厚。” 不过潦草几句,却句句点在了要害,步桐惊讶于冯辉扬的消息获得之精准,这人无疑是个强敌,是穆禾荃那个草包完全不能与之相较的,可是这样精明的鹰犬如何一心一意地来扶持草包,这还真是一桩颇有意趣之事。 好奇的事日后可以再方探查,眼下的情况确实有些让人为难了,步桐笑得惊讶, “天呐,我一个贵门嫡女,只是为了这天下百姓同四皇子去了那东夷城一遭,便传出了这样的闲话?京都众人谁人不知那四殿下同四皇妃伉俪情深,我一新封的郡主何苦来哉?至于那位汤大人……” 步桐为难地掩嘴一笑,“伯父的消息里说得,桐儿如何跟他亲厚?” 冯辉扬听了这番话,面上还是一派平和宁静,笑得慈祥和蔼,“桐儿莫要焦急,不过是些莫由来的事情罢了,谁不知那汤玄霖就是个内官出身,桐儿与他能有何关联。” 步桐这才自知失言。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即使自己再活一遭,也依旧不是他的对手,方才他的话无非只为了试探,而自己这番细致的分析,无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回府上的一段时间里,步桐持续性后悔着。 直到春桃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发问,“小姐这是怎么了?您一向聪颖机敏的,想来事情也不一定如此艰难。” 步桐抱头苦恼, “我是怎么了?只想着同他辩驳,却忘了当时只要做出惊讶的模样一口否认便是,我为何要解释呢?为什么要解释?” 春桃自然不懂步桐的纠结和为难之处,“小姐莫急,要不春桃去请汤大人前来商议一番可好。” “莫要去了,已经来了,”身旁传来一熟悉的声音,只见汤玄霖一手推开窗户,身手敏捷地轻巧地跳了进来,顺势递给春桃一包酥饼, “还要劳烦春桃姑娘去煮一壶菊花茶来给你家小姐败败火。” 春桃见状便退出去了,步桐这才惨兮兮地走到汤玄霖跟前,看着那墨铁一般坚毅的人,戚戚开口, “玄霖,我闯祸了。” 汤玄霖倒是没有多担心的模样,就势在桌案旁坐下, “今日见了东国公有的事?” 步桐点头,握拳咬牙切齿, “那人绝不是善类,他不知从何知晓了我扶持四殿下的事,还说我们的关系亲厚!” 汤玄霖笑笑, “消息却也没错嘛。” 步桐着急地打了他一下,恼他这时候非但不着急,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可不要被那人的外表给欺瞒了,冯辉扬可不如外表看起来的那般可靠温厚,那就是只千年老狐狸,肚子里全是算计。” 汤玄霖很是淡定地单手扶额,“难不成东国公大人当真想要把你嫁给他那个混蛋儿子?” 步桐悠悠叹了口气, “到底是兄长的眼界狭隘了,人家倒也没提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只是试探了我一番,结果我一时迷了心窍,反倒是大费周章地解释了遭,可是让人察觉了去。” 汤玄霖没有什么担心的模样,反而安抚着步桐,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随性如今的朝局,也不是他东国公说一不二的时候了,现下他手里也不过一个户部罢了。” 步桐这才恍然,倒是自己只想着上一世的冯辉扬,把他视作强敌,可是如今自己早就在他回来之前几乎翻覆了六部,他如今除了掌管天下银钱的户部,如何还有什么势力。 终于松下一口气,步桐重新笑出了一张明媚, “玄霖且不说这事我都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他冯辉扬也不是那般值得忌惮。” 汤玄霖看着又重新“振作”起来的步桐,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只是陛下对东国公颇为信任,一般人实则也是撼动不易。” 步桐眼神有些发空,似是看向了很远的东方,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让陛下对一个人彻底失望,无非是伤害身边最重要的人、最核心的利益罢了,在这之前,还需把朝中的权势一并规整回收,林相国忠正为民,实则该是这权力的终点。” 汤玄霖看着步桐的模样眼神慢慢难测起来,低头去隐藏起这方情绪波动, “好,这次有我在旁,桐儿大可放心。” …… 第二日一早,步桐继续睁着迷茫的眼睛去林相国的学堂,香甜酣睡之时,容平突然蹦蹦跳跳地过来唤醒她,“步姐姐,还有五日便要春试开考,大家都在下注赌哪一位皇子能夺得魁首,你押谁?” 步桐迷迷糊糊地回应, “魁首?谁发起的啊,这般造次,莫不是要开罪皇子?我才不要。” 容平嘻嘻笑着,“大家玩一玩嘛,几位哥哥都讲了不在意的。” 步桐这才从趴着的课桌上起身,四下看了一圈,发觉伴随着容平大咧咧的动作,众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也就来了兴致,低声打听着, “容平,大家都压了谁?” 容平笑嘻嘻地去掰着手指,“好像四哥哥最多吧,其次是六哥哥,大哥哥,三哥哥……” 课堂本就不大,再怎么小声大家留心听也都是听得到的。 步桐瞥了一眼瞬间低头去的穆禾炆,实在觉得他可怜,竟然排在大皇子后头。 “你选了谁?” 容平贼兮兮地笑着,“大哥哥。” 果然,闻言前面的大皇子腰板都硬了半分。 步桐实在想不通这番决定的缘由,茫然点头,“好决断。” 这明显不是一句奉承,大家纷纷好奇地看着九公主,容平撅嘴,“不若如此,大哥哥的票数就跟三哥哥齐平了,肯定要不高兴的。” 这番耿直发言说完,步桐忍不住再替大皇子尴尬了一下。 容平催促着步桐选择,步桐想着这一次科考的魁首,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才子贤才,四下观望了一番,终于在角落发现了一清瘦书生,伸手去指, “我投他一注。” 众人哗然,连一直半梦半醒的步易阳都艰难抬头,往那角落去看了一眼,随即迷迷糊糊地说出所有人的困惑,“这是哪位啊?” 那人莫名被点到,在众位王孙公子的注视里,落落大方地起身行了个礼,“见过各位贵人,在下苏中,乃是林相的家门弟子。” 家门弟子,就是看着资质不错早早收入门下的学子,算作养子的,因为一贯都是穷苦人家出类拔萃的孩子才舍得给了别家伺候终生,出身都大多不高。 果然,说完这句,大多数人都露出了些许鄙夷,步易阳自知冒犯,倒是起身正正经经地回了个礼,“见过苏兄。” 闻言,步桐只觉得,一秒穿越《琅琊榜》。 见着步桐投注给一个丝毫不起眼的人,容平不解,“步姐姐是觉得几位兄长抵不过这位苏中嘛?” 步桐轻快点头,丝毫不客气地下定论,“虽然您这话有些奇怪,不过基本上是这个意思。” 这番话再次引起一片哗然,连穆禾笙都忍不住去看了苏中一眼。 “为何这般断言?”林相国不知道何时进门来,听到了最后几句话,饶有兴趣地发问,期待能听到步桐嘴里说出的解释。 步桐见着大家都好奇得很,索性起身来, “臣女懂得相面之术,瞧着这位苏兄面相,日后官拜六部也是指日可待的。” 第九十三章:会一会地主家的傻儿子 这话说得实在没正形,莫说在场的学子们纷纷窃笑,就连平日里最是稳当的林相国都有些崩不住了,稳了稳震惊的表情这才开口,“这话……” 步桐起身,落落大方地环视过在场所有人,没有半分难为情, “人间八术皆有其存在的价值,相面之术虽然多为人所不齿,但传承至今,也也有其中密辛所在,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再等半月,届时科考发榜,皇榜张贴,苏中先生到底名列其中与否,自然会有定论。” 林相国摆手示意大家都坐,笑得欣慰,“郡主娘娘总是会给人创造意外的感觉,年纪轻轻,竟然懂得识人相面之术。” 步桐很是“含蓄”地低头笑笑,言语锋利, “林先生,我倒是觉得,这识人乃是一门可学究终身的学问,一点都不比济世救国简单呢。您看,哪怕是痘疫再可怕,它不过就是一种病罢了,无论如何就这么摆在那里,而人,却都是会伪装的,我们瞧他面善,却可能是杀人越货的穷凶之人;瞧他心慈,却可能是心思诡谲的恶人,若是识不破这些,交往起来,怕是比痘疫还要凶险万分。” 林相国听得连连点头,“郡主此番话,倒是说出了些真性情的意味,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谁又知晓,真心相托之人到底可靠与否。” 步桐行礼坐下了,看着林相国面向所有人开口, “人心不测,这本就是自古有之的事,至于郡主娘娘的相面之术如何,不如便等上半月,如此可见分晓。” …… 还有五日便要春试,步庭云在翰林院忙得分不出神,就连家都很少回来了,步易阳原本想要借此逃出此次的科考,却不想步庭云特地从翰林院差人送信回来,勒令他务必参加此次的春试。 步桐倒是清闲,白日里听着林相国给学子们分析朝局,夜里便去老福茶楼听板子戏,汤玄霖得了消息每每准时到场作陪,老人家在楼下咿咿呀呀地唱着,零散的过客风尘仆仆地听着别人的故事,喝上一壶热热的老酒,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玄霖,吴良的事了结了吗?怎的你最近到是清闲起来了。”步桐看着对面同样闲适自在的人有些不解。 汤玄霖自在地喝着茶水, “证据基本都到手了,剩下的审问和羁押问题就交给青龙和白虎两人,也好借此练练手。” 步桐差点呛到, “我说这两日未见两位学友来上课,感情已经被你给挖去了?” 汤玄霖点头, “左右他们也无心参加春试,如今只剩下三日,何必再去紧跟着听讲。” 步桐仔细想来,也觉得他说得有理, “最近可真是太平啊,想着那穆禾荃就要安安稳稳的进考场了,我还真是不太甘心呢。” 汤玄霖自然第一时间知晓了步桐的小心思,搁下茶盏眼睛里射出嗜杀的意味, “近日那工部的事也差不多要了结了,不如给六皇子殿下兴出些风浪来?也好给大家助助兴。” 正合步桐的心思。 汤玄霖宠溺地看着对面的笑脸,步桐眼睛一转, “对了,探报发现冯菖昨日里悄悄进了京,但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回府,就这么直接住到万花楼里去了。” 万花楼? 那不是前几日楚越挂牌的地方吗?这位公子哥的行事作风还真是匪夷所思、纨绔至极。 步桐嘴角抖动了一下, “没有回府?就直接去了青楼啊。” 这败家子。 汤玄霖点头,“正是,这也是朱雀发现的,我倒也是觉得奇怪,按理说冯菖被他爹打发到东南马场去历练了这几载,也该多少有些长进才是,怎的还是这般纨绔,即便是为了不再被打发出去做做样子,也不该如此啊。” “除非,”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是有备而来。” 步桐圆润的指甲一下下叩击着桌案, “多半是有人答应了东国公什么,许了他那混蛋儿子前程,这才突然召回了京都城,而且这般有恃无恐。” 汤玄霖眼神一暗点头, “如今六部空缺,许了什么似乎也不难猜测。” “混账,”步桐突然觉得很是生气,“这么多人耗干心血小心维护的江山,难道就被他们这样轻易糟蹋。” 汤玄霖意味深长地看了步桐一眼,喉咙滚动了一下,这才稳稳开口, “桐儿安心便是,如今有我在,定然不会让这些人,再把平静下来的朝局搅乱。” 步桐转头看着楼下的老人, “从前我从谢霆手下救了这位老人一遭,他便以为我确然爱听这出《鸳鸯楼》,每次见我进门,都会特地唱上一出,只是他不知,我实则最爱的还是那出鲜活有趣的《猎虎将军从军》。” 汤玄霖仔细听了听楼下那缠绵的音调,“太过缱绻缠绵,确然不是你会喜欢的。” 步桐笑笑, “但我却从来没有告诉过老人家,因为觉得那是他的一份用心,所以,很多事若是一直这样心照不宣下去,怕是两头都落不得好结果,东国公一事,须得尽快。” 汤玄霖点头应下,“我明白。” 第二日一早,关于揭露工部侍郎司林串通手下狂敛私财,克扣兴修水利的工程银两导致河堤溃不成器的小单子飞满京都城,是关民生大计,又发生在宫墙不远处,陛下震怒,东厂自然奉命开始严查一应人等。 步桐得了消息,顿觉脚步轻快,蹦蹦跳跳地去了步易阳的院子,步易阳正在书案旁拽着头发强行读书,白芍药原本在窗边绣花,见着步桐进门来也就起身,说是去戚夫人的院子讨教花样绣法,便很快离开了,步桐看着她的背影,拖过一旁的步易阳, “兄长,怎么近日见嫂嫂越发清瘦了,林相国的学堂也不来了,隐约有些发愁的模样。” 步易阳迷茫抬头,“是吗,没有吧?” 步桐觉得跟直男讨论这个实在无趣,便打定主意自己日后再找嫂嫂好好聊聊,眼下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 步桐笑得谄媚,在步易阳跟前搬来凳子坐下凑上前, “兄长,小妹有一事想要求你帮忙。” 步易阳眼皮都没抬一下,果断回绝,“不帮,你同左岸一道去逛花楼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嘴里能憋出什么好话?不是关于党争,就是关于那个姓汤的,春试马上就要开考,我若是得个倒数的名次,父亲还不揭了我的皮?” 步桐赶忙否认, “兄长多虑了,这次可是事关朝廷大事……” 接着步桐把冯菖的悄然回归以及自己跟汤玄霖的猜测告诉了步易阳,步易阳听得耳根发麻,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不会的吧?那东国公好得是元老大臣,可比咱们父亲入仕得早许多呢,他会做这样的事?” 步桐点头, “是与不是,试一试便知,冯辉扬不止是朝廷元老亲股大臣,他还是一个父亲,一个仅有一不争气儿子的父亲。” 步易阳依旧将信将疑,但见着步桐笃定,也就信了大半,“你待如何?” 步桐低语说出自己的计划,步易阳眼睛越瞪越大, “这怎么行?先不说还有两日便好科考,便是让芍药知晓了也不好啊。” 步桐斜了他一眼, “嫂嫂才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寻常女子,再者说了,讲句实在话,兄长即便是这两日不睡了全拿来温书,难不成科考就不垫底了?”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步桐便在慢慢往外移动着,说完最后一句,果然一本书横空飞来,不偏不倚直冲脑门,步桐灵巧躲开,俏皮地探回头来, “兄长莫恼,玩些时候我来寻你。” …… 午后,步桐悠哉悠哉地睡了个懒觉,这才去步易阳的院子,步易阳正捏着街上的传单看得气愤,“原来当真是有人中饱私囊,难道在他们眼里,那些个银钱当真比百姓们的生死还要重要?!” 白芍药在一旁温声劝慰着,步桐走进去,一身男装潇洒快意, “因为一旦决堤,他们也可以推脱给工期太赶、资金不足这些问题,左右因此丧命的,不过是河旁的百姓们。” 步易阳叹了口气,任命似的盘算着,“如此一来,朝廷六部又少了一个官员,倒是空缺得厉害。” 步桐笑着去看白芍药, “嫂嫂,兄长连日读书辛苦了,今日我便带他出去听听板子戏可好?” 白芍药欣然点头,“那自然是极好了,我瞧着易阳也是颇为苦闷的,阿桐陪他出门走走,即便是吹吹风也好。” 步桐赶忙拉着步易阳出了门,见着这人依旧气哼哼的,无奈感慨, “兄长一心为国为民,本也是好的,只是很多事须得讲究方式方法,可不得硬碰硬的。” 步易阳看着近在咫尺的“万花楼”,眉心抖动了一下,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说的方式方法?” 步桐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知彼知己,方可百战不殆,今日小爷我便来会一会这地主家的傻儿子。” 第九十四章:冲突(上) 一直侯在门口的妈妈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步桐,笑着黏了过来招呼着,“哎呦小公子,您又来了,可还要间厢房?今天楚越会在花台献舞的,那叫一个精彩啊,奴给公子们可留着最好的位置呢。” 步桐只觉得身后步易阳的眼神火辣辣地盯在自己的身后,如同八月底的烈阳让人如坐针毡,赶忙应着头皮扔给妈妈一锭银子, “来一间。” 应付仓促的模样全然没了前日的潇洒快意。 妈妈安排了小厮带着两人上去,步易阳阴翳着一张本就凌然的面孔,吓得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厮不敢近前,遥遥指了指位置便迅速消失了,竟连赏钱都没有拿,步桐捏着碎银子尴尬地笑笑,转头来请步易阳落座, “兄长请坐。” 步易阳冷冷地看着步桐殷勤热络的样子, “你倒是这里的熟客啊,父亲若是知晓此事,怕是要气晕过去。” 步桐赶忙解释, “那花楼的妈妈最是势利眼,前日里瞧我出手阔绰便记住了,我们明明只来过一次的。” 步易阳“哼”了一声,“最近几日左岸见我都是绕路走的,某要让我逮到他!” 眼神犀利看得步桐头皮发麻了一瞬,原来“杀气”这种东西,并不是同汤玄霖一样,生来带着强大的气场,连笑着都让寻常人觉得不寒而栗,而像步易阳这种平日里瞧着正气凛然的少将军,生气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步桐实在说不出解释的话,心里默默祝左将军好运。 两人终于落座,步桐谄媚地给步易阳倒上茶水, “都是为了子民,都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若是这种一回京都城就扎进花楼的混蛋担任了任何朝廷的职位,莫说他当真做事与否,也定然会是他人的棋子,岂不是太过于惊骇?” 步易阳闻言终于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罢了,你嘴里总是有道理,且先瞧瞧那冯菖倒底是如何人物罢。” 说话间楼上楼下的位子便都满当当地坐下了人,步易阳环视过一圈,满是不屑的“哼”了一声,谁知马上上前来两个官员模样的中年男人,朝着步易阳笑得及其油腻谄媚, “见过小步大人,小步大人也来了此处放松?好巧啊。” 步桐虽然不认得这两个人,但是为了避免日后不必要的麻烦,默默别开了脸,见状步易阳虽然及其不愿,但为了步桐不被发现只能无奈应付,起身草草问了个好,这两人受宠若惊,更是丝毫没有半分要离去的意思, “小步大人怎么包厢里都没个姑娘伺候着,想必是不常来罢?臣下知晓哪几个姑娘有趣爱说话,不如……” 步易阳横了一眼步桐因为偷乐而不断抖动的肩膀,果断拒绝, “宋大人,李大人,在下并不是为了寻花问柳而来,只听闻楚越姑娘一舞倾城,最近学业繁重很是艰难,便随友人来此处瞧瞧,也算做放风休整了,二位莫要误会。” 难道这还不是寻花问柳? 步桐感觉自己强忍着不笑出声真的好艰难。 宋大人和李大人马上“心照不宣”地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小步大人这才迎娶了北国公府的千金,又官拜六部,当真是少年有为意气风发啊,怎会如我们一般,流连在这样的地方。” 步易阳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丝丝讽刺,难免底气不足,实在又说不出什么无奈低了些头去,两个大人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 “不过若是为了那位楚越,臣下劝大人一句,就此作罢了吧,如今这万花楼里有位贵客,可是直接住进楚越姑娘的花房里了,听说出手很是阔绰,而且为人霸道无理,大人是朝廷新贵,如今未来正好,何必去招惹呢。” 说罢两人便离开了,步桐这才转回来看着早已没了身影的地方, “这两位同僚倒是有趣,明明不齿兄长故作姿态的模样,却还是好心提醒你莫要去招惹冯菖,当真是厚道呢。” 步易阳“哼”了两声坐下,“哪个教你的,拜托别人帮忙还在那里讲风凉话?” 步桐“嘻嘻”笑着,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大家纷纷从栏杆上探出身子往下看着,随即跟着欢呼了一声, “是楚越出来了罢!” 步桐跟着伸头去看,果然,明艳的女子一身紫色的西域打扮,头坠薄纱,随着脚步轻盈晃动的珠帘遮住了半张脸,但仍然可以看到她漂亮的杏眸,步桐盯着她细细的脚踝上可爱的小铃铛,突然连连咂嘴, “这样的女子沦落风尘确然也是可惜了。” 步易阳只低头看了一眼,很是无感地继续回头来喝着茶水,“此等俗物有什么可惜的?难不成到这样的地方委身,还是有人逼她不成?” 如今花楼夜市的风气确实如此,风尘中的女子大多是为自愿,并没有步桐认知里卖身被逼之类的,花楼的妈妈给流离无所的女子提供片块安身之处和生机门道,姑娘们来去自由,孝敬妈妈过活的银钱,倒是也算明理。 无奈这样一来,便彻底没了“无辜”落入风尘的“可怜”女子,世人心中那最后一丝温情便再也没有了,毕竟“自愿”这桩事,让人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借口来,即使那楚越名满京都城,无数人为之倾倒,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路,毕竟“花魁娘子”的盛名之下,挣够后半生的依靠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却依旧愿意留在这里,不惜委身于人,所以她即便是怎样都不该被人心疼。 “说到底,观赏一下还是很漂亮的,”步桐趴回栏杆上看着楼下的花台,楚越轻盈的舞姿曼妙旋转着,身后的衣缦飞舞出绝美的弧度, “看啊,跳的多好。” 步易阳送给步桐一个“真没见识”的眼神,瞥了楼下那些兴奋的男人们,“漂亮?这也叫漂亮,我瞧着尚不及芍药一分呢。” “易阳兄说得有理,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我瞧着也尚且不及桐儿一分呢。”汤玄霖走了进来,自然地坐在了步易阳的旁侧看着对面的步桐笑笑, “怎么今日又来了?” 步易阳原本没想要搭理他,却在汤玄霖在步桐的疯狂暗示中说出的话后豁然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做‘又’?” 步桐无辜摊手, “兄长方才还在说着要找左岸大哥出气呢,眼下这是怎么了?” 步易阳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竟不知,你们三个是一起来的?!” 这个……解释有些复杂,步桐还没有开口,楼下突然传来一个男人蛮横嚣张的声音,“你在上面扭个什么劲?看不清楚!还不赶紧滚下来到爷跟前来!” 三人齐齐去看,异口同声,“是冯菖。” 楼下正当中的位置放了一张软塌,里面半歪着躺了一个微胖的男人,约莫近而立之年,模样有些凶狠,脸上带着横肉,步桐看着他横贯苹果肌的横道,只觉得这人凶狠,丝毫没有半分出身世家该有的儒雅,倒是有些市井泼皮的模样。 然而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市井泼皮,楚越被喝骂得颤抖了一下,舞步乱掉,瞬间被自己的衣袋绊倒摔下了花台。 反观冯菖,非但没有半分怜爱的意思,反而在楚越的痛苦中“哈哈”大笑,唾弃地骂道,“废物!还不赶紧爬起来!” 步桐只觉得心口一阵发凉,这个冯菖,他并不像武十三、谢霆这种一般意识里的纨绔,冯菖心狠、无情,视别人的痛苦为乐,实则是个让人厌恶的人。 楚越强忍着腿上的伤一瘸一拐地上前,妈妈看不过去好心来劝, “爷,您瞧楚越已然伤了,就当可怜可怜她罢,饶了她去楼上稍微处理下伤口,奴来给您选几个好的伺候上可好?” 步桐看着冯菖眼神里闪过的狠意,手上紧紧地攥着栏杆, “不好了。” 果然,冯菖准头看清来人的瞬间,便抬脚猛地一踢把妈妈踹出去三米远,胖墩墩的妈妈摔了个四仰八叉,头晕眼花地跌坐在那里无法起身,四周人的却都在笑。 楚越爬过去扶妈妈起身,眼里簌簌地落了下来,冯菖似乎更生气,起身瞪着这两个人, “扫兴!你们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来败爷的兴,爷瞧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没用的东西还敢拿乔,赶紧滚过来!” 斥骂着,冯菖一双大手便要去拽楚越的头发,今日楚越的打扮,满头都是牵牵绕绕的绳索和链扣,这一把下去可是要遭罪了,步桐的头皮都跟着疼了一下,却看到冯菖的手蓦然停在半空中,顺势被人一把扔开。 来人迈开一步挡在了楚越前面,这下轮到步桐眼睛快要掉出来了,“那是……我家大哥吗?” 汤玄霖点头,“诚然是南国公府的大舅哥。” 步桐没心思去跟他玩笑,只觉得自家大哥眼下,似乎要跟那人起冲突了, “玄霖,你说若是动手,大哥总不至于不是那个草包的对手吧?” 汤玄霖一副看戏的模样,闲适自在地靠坐在椅子上, “放心便是。” 第九十五章:冲突(下) 步桐怎么可能会放心,那毕竟是,东国公的独子,一个带着秘密回京都城的“棋子”。 即使东国公不亲自出手,也总会有人护着他的。 步桐担心,自家大哥牵扯进来会遭人算计。 汤玄霖倒是没什么过于担心的模样,老神在在地看着那边,“易阳有数的。” 他有数,吗? 步桐很怀疑。 冯菖眯眼看看这个“不速之客”,微紫色的嘴唇慢慢开启,露出满口黄牙,“我瞧着你挺眼熟,可是南国公府的?”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大家面面相觑小声讨论着这难得一见的“贵人”。 看来冯菖这个年纪,即使出去了时日,也是认识一些人的。 步桐这下更不好出面了,求救似的看向汤玄霖,汤玄霖点点头转身去,楼下那边的步易阳不屑地“哼”了一声,“正是,大丈夫立身在外,不辱宗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倒是你,姓甚名谁?在这里欺负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算什么本事。” 冯菖笑得阴气阵阵,很是瘆人,“不辱宗庙?堂堂兵部侍郎,南国公府的嫡长子,在这里逛花楼吃花酒,这还不算辱没吗?在下不才,可知道不给家里抹面,还是不提姓名的好。” “高手啊,”步桐狠狠地砸了一下栏杆,“兄长这般太吃亏了。” 楼下一片哗然,步易阳一时也是手足无措得不知该怎么办好。 “步大人是同在下一道来查案的,休要造次,速速报上名贴,否则便跟我去东厂坐坐罢,”汤玄霖一身肃杀之气满满得上前,周围的人有些认出了他,不知是谁破声喊了一嗓子, “是汤玄霖!” 那声音颤抖得好像在喊,“救火”。 众人纷纷逃也似的躲避开来,原本人挨人的大厅,竟然也能以汤玄霖为中心空出这么大一块空地,实在是玄妙。 冯菖视线扫过汤玄霖,眼神交接结果落败,不服气地开口,“东厂督主如何?你说查案便是查案吗?谁信啊,是不是啊大家?” 众人很不给面子的无一应答。 冯菖随即瞪着汤玄霖,“你个阉人,还来逛花楼,看到这么多碰不到的姑娘你不难受吗?” 步易阳气不打一出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被汤玄霖伸手拦下。 步桐的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众目睽睽之下戳人痛处,这是多么险恶狠毒的心肠。 他就是要看这些人丢脸、失态、爆发。 汤玄霖却是没有一点动怒的意思,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边, “辱骂朝廷命官,隐瞒身份,来人,拿下。” “汤玄霖你敢!你知道我是谁吗?”冯菖丝毫没有忌惮地仰着脖子叫嚣。 汤玄霖点头,欣然回应, “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一队锦衣卫鱼贯而入,众人又挤着让出了一条通道。 冯菖眼睛慢慢瞪大,似乎这才意识到汤玄霖不是开玩笑的, “姓汤的,你敢动我!日后我官拜三品尚与你齐平,你等着!” 说话间锦衣卫已经把人按下了,上前回话,“督主大人,是否需要封口遮头。” 步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锦衣卫拿下一些需要暂时保密的犯人,黑布套脸,堵住嘴不让其出声,免得被同伙瞧见认出来。 汤玄霖抬头看了一眼步桐对面的二楼,瞬间收回, “便这样带回去罢。” 冯菖嘴里骂着被锦衣卫按头拖了出去,步桐这才跟随汤玄霖留意到,二楼有一个不同于其他看热闹的客人、神色颇为慌张严肃的男人,看到冯菖被带走后,迅速起身离开。 怕是冯辉扬的人罢。 汤玄霖必然是早已察觉,见着他也没有派人去拦截的意思,想来也是要打草惊一惊蛇,步桐便又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 茶水喝过两旬,步桐有些尴尬地看看旁侧脸色很是难看的步易阳,再去看看对面毫无表情的汤玄霖,终于忍不住低头朝向矮榻上哭哭啼啼了小半个时辰的两人, “我说妈妈,眼下您还担忧什么呢,闹事的人莫不是已然走了,如今他能不能出得了北镇抚司尚且不一定,更何况即便是他要报复,也不会冲着妈妈你来啊,你面前的两位大人都给你顶着你还担心什么呢?” 转头又去看楚越, “楚姑娘,你身上还有伤呢,莫不快去上药,还蹲在这里哭什么?眼睛都肿了,怕是明日都上不得台了。” 妈妈哭得一颤一颤的,浑身的肉都在跟随抖动,让人看着又诙谐又无奈,“我是个苦命的,一辈子无儿无女,日后死了去都无人收尸,只是今日承蒙难事,实在是心里难过,还请大人们,见谅。” 楚越更是梨花带雨,“前日楚越眼拙,竟没有认出大名鼎鼎的汤大人,但是今日大人既然出手相助,还求大人救救这万花楼上下。” 汤玄霖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步易阳倒是不解开口, “方才我家小弟讲明了,那厮若是想要报复,自然也会寻我们两个,与你们又有何干?” 楚越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再无方才的美艳仪态,倒是显出些娇憨的模样,“大人不知,您两位位高势重,那混蛋自然不敢对您二位怎样,倒是我们万花楼,人微言轻,都是贱命苟活之辈罢了,必定成了那人撒气的首选,想来姐妹们性命不保,也是早晚之事。” “胡言,”步易阳扔下杯子,“放心跳你的舞便是,有我们在,那人不敢动你们。” 步桐看着楚越瞧向步易阳灼然有光的眼睛,心里暗道,“不好”。 还不待让步易阳住嘴,这人又继续“发光发热”道, “春日料峭,楚姑娘又受了伤,蒲团凉,快些起身去屋里歇息罢,莫要忧思了,于康复无益,徒增烦恼罢了。” 楚越感怀地点头,起身扶了妈妈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步桐托腮“啧啧”出声,“已有妻室的人,偏还要招惹金都城内最富盛名的花魁娘子,这若是被嫂嫂发现了,那……” “胡说什么?!”步易阳“噌”地一声坐直了身子,“我何时、我什么时候招惹她了?你莫要同你嫂嫂扯谎!” 步桐一副大惊的模样, “我何时扯谎了?你没瞧见方才楚越的眼神,那叫一个深情绵绵。” 步易阳再次哑口无言,有些无措地半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视线落到汤玄霖处,汤玄霖回报以认真地点头, “确然楚姑娘对易阳兄是动了心的。” 在步易阳的崩溃中,汤玄霖看着幸灾乐祸的步桐, “桐儿,我待回去审一审那冯菖了。” 步桐知道如今的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方才冯菖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日后与你平级,看来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步易阳瞬间理智,一脸严肃地点头,“正是,我原本以为,那东国公一向恭谨,不会如此造次,看来如今他到底是老糊涂了。” 步桐默默叹了口气, “为人父母,重要替子女筹谋安排,只是为了这么个混蛋儿子,冯辉扬也算是把自己这些基业都赌出去了。” 步易阳忿忿咬牙,“小混蛋还真敢说,官拜三品?同谁平级?就他也配?” 汤玄霖分析了一下, “官拜三品,便至少是侍郎;与我平级,总得坐镇六部才够,看来有人许了冯菖什么位置,已然很明朗了。” “这样的货色还妄想入仕六部?若是要我同冯菖共事,我立马辞官回军中去。”步易阳言辞激烈。 汤玄霖喝下最后一口茶水起身, “莫要太过担心,想要认同这样的人,陛下也不会同意的,六部掌门人可是朝廷中的重要官员,绝不会会这般胡乱妄为。” 步桐摊手, “我倒是想到一种可能,若是春试中,吏部择了魁首任用到六部,陛下是不是并不会过多询问?” 一言激起千层浪,步易阳恍然,汤玄霖也难得地愣住,又默默坐了回来,一套动作木楞楞的有些傻憨的感觉, “若是通过这样的途径入仕,谁人也说不出什么,就连南国公大人,怕是都要被连累。” 这也是步桐最担心的地方。 步易阳持续吃惊,“这与我父亲又有何关系?他是从未涉足权力争夺的,只一心为了朝廷安排官员,如何会把他牵扯了进来。” 步桐敲了他一下, “兄长你糊涂啊,父亲不愿牵扯进这些事难道就够吗,可是那偏偏有人给父亲来下套,父亲若是被利用误用冯菖这般人,日后一旦事发,如何脱的了身。” “这些人……”步易阳恨得牙根痒痒,但是根正苗红的好青年也实在骂不出什么来,就这么干巴巴地瞪着,小二来添茶,看到步易阳的模样顿时一副毛骨悚然的模样扔下茶壶跑了。 步桐无奈地摇摇头,提了茶壶添水, “左右不过两日便要春试,汤大人自有办法留他在北镇抚司一阵子,那尚未参加春试的人,便没了从中获利的机会。” 第九十六章:春试开考 汤玄霖点头, “有理。” 步易阳一拍手笑着看步桐,“我家小妹有长进嘛,这脑袋是比你哥哥快。” 步桐并没有就此轻松,仔仔细细想过,眉头锁了一下, “只怕事情没我们想得这般简单罢,若是上面施压,只称是国家选贤用人为重,要东厂放人先且出去考试呢?毕竟,冯菖也没做什么杀人越货之事。” 汤玄霖眼下也反应了过来, “这样我自然有法子,要他没法浑水摸鱼。” 步易阳跟着点头,“正是。” 步桐笑着催促汤玄霖回去办正事,步易阳在他走后这才胡乱地靠近椅子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反过来宽慰步桐, “旁人的话我倒是担心一些,不过如今正是玄霖当了东厂的家,根本不必担忧他会在那些人面前低头。” 步桐赞同, “如今的东国公手里不过一个户部和陛下多年的宠信罢了。” 步易阳连连摇头,“莫要小瞧了他,纵使如此,他也是如今朝廷中最有分量的国公,陛下的信任也不是一日两日就会消减的。” 步桐突然笑笑, “兄长这话未免过于谨慎了,如今六部多有空闲,待到春试结束,登科的学子们进了翰林,到时候朝廷上谁的话更有分量,兄长难道想不明吗?” 步易阳叹了口气,“怕是林相国了罢。” 步桐突然开口,话题急转而下, “兄长如今对玄霖,倒是完全接纳了的模样,依他信他,连称呼都亲近了许多。” 步易阳终于重新翻起白眼, “莫不是看我家的傻妹妹,似是铁了心要撞这堵墙,我能如何?” 步桐看他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笑得肚皮疼。 两人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便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被一个眼熟的小姑娘拦下,“见过步大人,我家小姐求见大人,若大人不忙,还请楼上一坐。” 步桐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可不就是之前带汤玄霖去楚越处的小丫头嘛,眼下这又来喊步易阳了。 步易阳满脸不解,“为何要寻我?楚姑娘可有别的什么事?” 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跟着楚越在风月场所早就是人精了,听了这话没有半分难为情,更是清脆回话,“大人,我家小姐方才受了惊吓,本该亲自来拜谢的,如今只求见大人一面。” 想到那娇滴滴的美人,别说步易阳了,步桐都忍不住的心动,只想要赶紧去安抚一番,步易阳却丝毫不领情地回怼, “见我一面有何用?你家姑娘病了,赶紧去喊郎中啊,若是见我一面病就能好,那先前的痘疫也无需我家胞妹远去东夷了,还请姑娘自重。” 说完拂袖带着步桐离开,走到外头步桐这才堪堪甩开来,想到小丫头尴尬的模样一阵无奈, “兄长这番话被那丫头带回去,楚越姑娘怕是要难过了。” 步易阳昂首阔步地往回走去,“若是这楚越姑娘蹬鼻子上脸的姿态被你嫂嫂得知,那才是要难过的。” 步桐认真点头,伸手作出发誓的模样, “我保证,嫂嫂绝对不会知道。” …… 南国公府这两天也是热闹,为了步易阳的第一场春试,可是上上下下忙的一团,步桐窝在戚夫人的院子里,看着家人们翻找、打包着各种东西,发现戚夫人正捧着一件厚夹袄吩咐家人拿出去晒,终于忍不住撇嘴, “母亲,如今都进四月了,哪里会冷到穿棉衣?更何况还有嫂嫂呢,她总不至于准备……” 牢骚戛然而止,因为步桐看到白芍药抱着一件厚厚的棉衣进来,“母亲,您来瞧瞧,我给易阳带上这个可好?” 步桐看着那件巨大的棉衣陷入沉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还是自家的母亲跟嫂嫂实在太多虑了。 戚夫人很是赞同,“带上罢,冷了可以加衣,夜里也好作床被子用,这刚入四月,天气料峭得很,前年四月中还下雪了呢。” 白芍药连连点头,这便要把棉衣收进步易阳的箱子,步桐随即便不再争论了,这边想到另外一事, “爹爹约有半月没回家了,也不知道翰林院吃住得如何,明日开考便又是三日不得见,如今有母亲和嫂嫂来要紧安排兄长的一应物品,那女儿便去厨房带上些汤水点心,到翰林院看看父亲去罢。” 白芍药有些犹豫,“莫不会耽误公爹公务罢?如今最是吏部忙到不行的时候呢。” 戚夫人摆摆手,“到底还是芍药心细,不过倒也不妨事,这个小猢狲一直在旁也耽误咱们做事,且把她放出去一会,也清净清净。” 白芍药掩嘴轻轻笑着,步桐撒娇模样抱着戚夫人的胳膊,“母亲如今有了贴心的儿媳,莫不是便嫌弃桐儿了。” 戚夫人笑得开怀,“还不快去,再晚些宫门可就进不得了。” 步桐赶忙笑嘻嘻地起身告退,带上东西直奔宫墙。 春桃很是兴奋地看着路上的一景一物,步桐倒是没什么别的感觉,翰林院位于宫墙最边上,实在没有帝后们起居之处的富丽堂皇,不过书墨气很重,隐约闻到一股木香。 “这是什么?”春桃瞧着院子一角正在加盖小小的耳房,不禁震惊了一下,“明日便要开考,竟然如今还在盖房子?” 步桐瞧着那耳房的大小,约莫跟旁侧考试院的格局很像,大概能猜到是准备来做什么的了。 迎面跑过来一个有些面熟的人,走近一看这才认出来,春桃惊讶捂嘴, “长安,你怎么穿着翰林院的衣服啊,都认不出来了。” 长安有些不好意思,拽了拽宽大的衣摆,“日里进出方便些,小姐,大人听说您来了,特地让小的来迎呢,快进吧。” 步桐指了指旁侧马上要完工的小木屋,“这是要如何?” 长安环视过周围的院子一圈,“小姐,这便是明日考试要用的地方,并着东西两院,都分隔改建成了一般大小的屋子,内里只放得下一床一桌,只是今年有一考生特殊,上面交代了,不许他接触任何人,须得单独考试才好。” 这不会就是汤玄霖的“办法”罢?步桐难以置信, “可是考生本就接触不到旁侧的人啊,听闻科考三日,都是锁起门来避不外出的。” 长安带着步桐穿到内院,“上面便是如此传达的,一定要单独看管,大人担心影响别人,索性在这院中另搭一处便是。” 步桐连忙点头,“到底还是父亲思维果断聪明。” 长安乐呵呵地把步桐带进来,步桐看了那座上憔悴了不少的步庭云,打心底里是忍不住的心疼,赶紧上前去问安, “父亲连日劳于公务,可是顾不得休息?神色倦怠了颇多。” 步庭云见着步桐自然欢喜,许久未见的女儿又格外大方懂事,更是开怀,笑声是难得的爽朗, “我桐儿懂事了,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父亲放心,”步桐示意春桃把食盒提上来,打开来往外取着浓汤和点心, “家中一切都好,哥哥为了这次的春试也在日夜用功读书,生怕丢了父亲的脸呢。” 步庭云脸上的褶皱都舒缓了,“难得那个混账终于懂事,只是这次的春试参考之人比往年多出四成,易阳平日里不用功,临时抱佛脚怕也不会有什么名次的,不过这话你就莫要告诉他,免得这份难得用功的心给打击了。” 步桐笑得明媚,哪里是拿不到名次,怕是步易阳考个倒数,这位做吏部尚书的南国公大人才是没脸上朝去了,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步桐笑嘻嘻地点头, “桐儿明白,父亲快尝尝这茯苓山药老鸡汤,春日里喝最是滋补不油腻,这翰林院的饭食想来不好,父亲清减了许多,母亲若是见了,定然心疼。” 步庭云欣慰地看着步桐低头给自己盛满鸡汤,连连点头,“桐儿懂事了,比你那哥哥强,爹知道,日后自会补养。在宫里莫要久留,等下便会去罢。” 喝完鸡汤,步庭云留下其他糕点,便催促着步桐回家,虽然嘴上随着女眷傍晚入宫不合时宜,但却步步跟着直送到前院。 院子里木匠师傅们已然竣工,只剩下几个宫人在里里外外打扫整理着,步桐看着这间简单的屋子, “倒是哪家的公子这般有颜面,竟然劳得翰林院拔掉院子里的古树来给他搭建一处考房?” 步桐这话带着些许玩笑揶揄,惹得步庭云抿了抿嘴唇,倒也难得耐心解释了,“东厂那边送来的人,说是有案子没有审理查明,讲这人颇为危险,要翰林院这边安排单独考试,为了不妨碍到其他人,不但新盖了屋子,就连监考官员和巡视,我都多找了两个呢。” 步桐心里快笑岔了气,这冯菖如今可算是重点监护了,怕是以他的水准,可要给步易阳垫底了。 步庭云催促着长安把步桐送出宫门,步桐趴在自家马车里想了想,随即告诉春桃,“去四皇子府。” 第九十七章:刺杀(上) 毕竟独自外出居住三日,对于这些自小养尊处优的人来说算是件大事,四皇子府上也是忙碌得厉害,步桐穿越过各个脚不沾地的家人和宫人,直接熟门熟路地进了后院花厅。 春桃忍不住撇嘴,“小姐您可别说府上夫人和少夫人小题大做了,您瞧这四皇子府啊,简直比准备过年还热闹呢。” 步桐笑笑, “看来,来的不是时候啊,不如稍坐便回罢。” 行至花厅,果然,一双金童玉女都在这里,穆禾笙看书,季瑶安静且闲适地在旁侍弄花草,若不是步桐知道关于那个命归黄土少年的故事,怕是也会感慨一番这般登对的璧人。 “见过四殿下,瑶姐姐。”步桐笑着进去。 穆禾笙闻声抬头,似是还沉浸在某个难解的问题,神色有些茫然,步桐赶忙再行了个礼, “原不想来打扰殿下用功,只是瑶姐姐有孕辛苦,特地来开些补养的汤药。” 穆禾笙转头看着笑靥如花的季瑶,“如此也好,你整日守着我也是无趣,不如便去让这个野丫头陪你坐坐,也当轻松一些,这些日子辛苦了。” 季瑶自然是乐意的,起身微微弯腰行了个礼,“多谢殿下体恤,照顾殿下本就是臣妾的本分,不敢说辛苦。” 步桐这才携着季瑶到了院子里闲坐,忍不住感慨, “殿下这般才学,何必如此辛苦看书呢?明日一定榜上有名。” 季瑶丰腴了一些,满脸洋溢的都是幸福,温婉地掩嘴笑笑,“就你会说话,只是殿下要强,总觉得自己不比旁人,须得更加用功才是,明日便要去翰林院了,又担心拿不到好的名次惹得父皇不快,已然好几夜不得安睡了。” 果然,学霸的世界比自己了结得还要辛苦,压力还要大。 步桐果断中止了这个话题, “殿下的学识,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我倒是担心我家兄长,若是得个垫底的成绩,父亲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他赶出家门睡大街去。” 季瑶笑得差点出声,“小步大人立身兵部,本就不需要会写那些政论和长篇分析的,南国公大人为人向来明理,定然不会跟小步大人生气。” 步桐咂咂嘴, “但愿罢,对了瑶姐姐,近日不少世家小姐、夫人举办的游园会和风筝会,姐姐可有去散散心?” 季瑶轻轻摇头,“我身上不方便,殿下又在着紧地准备春试,实在也是无暇出门去,再者说了,殿下也是不愿意我同那些人走得太近的。” 步桐意外了一下,这才笑笑开口, “殿下这……也实在太谨慎了,女人间的交往能有什么事,我还不是整日往府上跑嘛。” 季瑶笑得开心,“阿桐跟那些人不一样的。” 步桐本也是有事这才登门的,原本想同四殿下请教下关于冯菖的事,今日见了穆禾笙,想来他也是无心分与来想那些糟烂了,索性日后再谈, “殿下明日一早便要去翰林院了,瑶姐姐独自在家也是无事,不如到南国公府住上几日,殿下定然不会怪罪的。” 季瑶很明显的心动了,“我倒是极愿意去的,只是担心殿下不悦,这样,我且先回去问一问罢。” …… 第二日一大早,送了科考的学子们进考场,季瑶便带了行李并着两个宫女一个嬷嬷住到了步桐旁侧的院子,白日里跟步桐和白芍药到戚夫人的院子里,说说笑笑绣花品茶倒也很是惬意。 步易阳和步庭云都不在,府上的气氛都变得柔和起来,步桐不想外出,怕惹出什么乱子给家里父兄添麻烦,足足在家呆了许多日子,待到春试结束了好几日,这才瞧着家里厚厚的一叠请帖,拉着身边几个人说道: “六皇子府送来的帖子,说是邀请咱们去城郊河边尝尝开春的鱼羹,近来左右也是无事,不如一道去走走?” 季瑶婉拒,“我还是算了罢,六殿下的府上的宴会定然是那左氏办的,如今我也叨扰府上也有多日了,便回府了罢。” 步易阳横了步桐一眼,“我才在母亲跟前夸你最近文静了许多,这就又要出门去闯祸了不成?” 白芍药只是笑笑,转头向着季瑶,“四皇妃何不在府上多住些日子,再有几日便要放榜了,不如一道看了再回府庆贺。” 季瑶是乐意的,莫说四皇子府上这些可爱随性的人,单说温柔善暖的戚夫人一人平日里关怀备至地说说话,也足以让她不舍离开。 步桐捏着薄薄的纸张看了许多遍,眼神飘来飘去, “左氏?可是那户部左正道的女儿?” 步易阳拿杯子的手顿了一下。 季瑶没有察觉在座众人的情绪变化,轻快点头,“正是,左氏是左大人最小的女儿,可是受宠,听闻乃是左大人续弦的夫人生下的独女,比家里大房原配娘子留下的一众儿女都要受宠得很。” 步桐想起那个阿谀至极的左逢之,不屑“哼”了一声, “万千宠爱养出来的,也不见得就是什么懂事大气的孩子。” 步易阳察觉到步桐这话说得逾矩,白了她一眼, “是啊,谁能想到堂堂南国公府,最温婉的夫人竟然养出这么个活猴子。” 大家纷纷笑着,步桐把请帖收起来, “反正我是想去郊外河边吹吹暖风的,瑶姐姐身子不方便,兄嫂可要一道去?” 白芍药柔柔的视线落在步易阳身上,停顿了一下和才开口,“我便不去了,在家同母亲和四皇妃研究下针法,让易阳同你一道去罢,路上也有个照应。” 步易阳点头, “可以,我要看好这个小混账,免得又去招惹些麻烦。” …… 城郊的景致却然是好,步桐一路上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建筑, “那里,可是……” 步易阳骑着马靠近马车窗,神色有些阴郁,“那便是河堤,倒也是奇怪了,因为之前传闻河堤偷工减料的事,寻常百姓都不敢靠近这附近,开春了也是杂草丛生,左氏为何选了这样的地方邀请众多世家贵人?” 步桐看着河边的许多装饰考究的马车和家人,也跟着不解, “除了女眷还有不少公子和小大人呢,素来男女尚且不同席,如今竟然扎堆同游?这倒也是奇怪。” 马车平稳地停下,步桐这边在春桃的搀扶下刚刚下车,远远的便迎过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加之丰腴圆润的面孔都在昭示着她母亲的身份,笑得很是熟稔,“这便是郡主娘娘了罢,臣妾有礼了,多谢郡主抬爱赏脸到场,快这边请,给您留了最好的位置呢。” 步桐有些尴尬开口,“多谢,你是……” 女人愣了一下转而笑得开怀,“瞧我这脑子,郡主娘娘如何知道我是哪个?臣妾左氏,便是臣妾给娘娘送的拜帖。” 原是左氏。 什么时候怀孕了?外面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步桐堪堪笑道,“原来是左家姐姐,是本宫眼拙了,一时竟然没认出来,姐姐何时有了身孕,当真恭喜了。” 左氏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热络地带着步桐坐下,回头又不忘安排步易阳,“步大人若是觉得闲坐无趣,其他公子大人们都在后面的那片林子里涉猎呢,早先听闻步将军骁勇善战,倒不知道这骑射到底如何?不如今日可教我们见识一下罢。” 步易阳被激了一下也来了胜负欲,爽快起身去换马,步桐看着身边几个娇滴滴的贵女,都是些生面孔,自然也是不想跟她们在这里坐着无趣,随即起身, “有这样的趣事怎能不去,让我也去瞧上一番,看看有没有机会猎到漂亮的野狐狸给家里嫂嫂做围脖。” 左氏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笑着应和,“南国公府的公子和小姐果然都是出类拔萃之人,那臣妾就给二位安排引路小厮去了。” 步桐心里突然有些慌,小声叮嘱步易阳, “兄长,桐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兄长今日还是小心为上,切莫意气用事急功近利,平安回家才是主要的。” 步易阳点头答应,两人这才跟着前头的引路小厮往丛林里进发。 这块地方看起来不常有人来,枯萎的树木上交缠着新发的藤蔓,诡异且生机勃勃,不时传来马儿踩在枯木上断裂的声音,步易阳咂咂嘴; “这么狭窄的树林有什么可狩猎的,马儿都跑不起来,无趣。” 带路的小厮闻声回头安抚,“步大人莫要生气,大家都在前头呢,那里……”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箭声,小厮应声倒地,脖子上正正地插着一只白羽箭,伤口汩汩冒血。 “小心!” 在步桐愣住的瞬间,步易阳扑过来把她拽到马下,后面飞来的几只箭就这么落在马身上,马儿受惊,撒丫子跑开瞬间没了踪影。 糟乱的树林里只剩下两人和死不瞑目的小厮。 步易阳啐了一口,“什么人?!” 步桐瞬间反应过来,“兄长,是杀手,冲我们来的。” 第九十八章:刺杀(下) 没有别的可能,自然是冲着二人来的,可如今进了这密林,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步易阳紧紧地把步桐护在身后,因是来春游怕武人之气太重旁人瞧了不便,步易阳可是一点随身的武器都没有带着,谁又能想到如今这般境地,捡起地上的一截枯树枝,便算做了防御。 这是步少将军拿过最粗糙的“兵器”。 步桐倒没多紧张,伸手拍拍步易阳的肩膀,小声问着, “兄长,我身后跟了两个死士,可要唤出来帮忙?” 步易阳本就有些心焦,听了这话眉眼瞬间皱巴到了一起,“什么?!你一个贵家郡主,竟然还随身带着,带着死士?不对,你何时豢养了死士?养在何处?” 步桐轻快点头,“养在府后院士里了,但是兄长,眼下可不是说这些时候。” 步易阳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给我等着,回去再收拾你。” 说话间几只羽箭发出尖锐的呼啸,再次劈开空气飞到眼前,步易阳手速极快地用木棍打开,而手里的木棍不堪这般坚硬的打击已然断裂成几截,而眼下的局势,也不允许他再伸手去换另外一跟。 黑衣覆面的杀手顺势而上,步桐心叫不好,便要开口唤一月、二月来帮忙。 步易阳察觉到了步桐的动作,自知她的意图,一把拖住她躲到半棵枯木后头, “不许!” 不许什么,步桐明白,一但这些人不能尽除,知晓了自己豢养死士之事,怕是对于整个家族都有大祸患。 只是如今步易阳势单力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当真不敢想。 步易阳瞅准离自己最近的杀手,主动出击,三两下便把人摔到一边去,夺下了杀手的佩刀,得意洋洋地舞弄着回头看了眼步桐,很是得瑟,“怎样?你家兄长那可是有些功夫在的,厉害吧?就这样的对手,完全不在话下。” 语气略为轻松,步桐这才是放松了一下,没有唤死士帮忙。 杀手们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拥而上。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策略,毕竟步易阳双拳难敌四手,还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即使对手武艺并不算高,便是大罗神仙也应付不来,步桐身后恍惚有人挥刀砍来,大惊之下步易阳敏锐地察觉到,一把推开她,那利刃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左臂上。 “兄长!”步桐见了那熟悉的红色血迹,只觉得心里一阵发紧,上一世那段饮血凛冽的日子扑面而来,空气里顿时满是黏腻的血腥味。 再也顾不得什么,步桐开口喊道,“一月!” 步易阳丝毫没有在意流血的伤口,几乎红了眼睛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进击,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不准动!” 头顶的枯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并未有人下来,步易阳踢倒一个杀手,拉着步桐便往北边跑去,“方才的小厮讲说,其他人都在前面。” 步桐是不信的, “兄长,那小厮的话不一定能信,本就是他把我们带进这个满是杀手的荒林的。” 步易阳的脚步戛然而止,因为步桐所言确实有理,不管这个人是被利用还是故意为之,总之他的话是绝对不能信的。 果然,两人前行的方向,另一波黑衣人的出现,手握利刃迅速上前来,步易阳拉着步桐寻了一个新的方向,扔下手中满是鲜血已然卷刃的刀,拾起新的一把快速闪躲开, “真是没完没了。” 步桐心疼步易阳的伤口,“兄长……” 兄妹连心,步易阳一面逃的狼狈,顺便也懂了步桐的心思, “无妨的,左右他们也跟着,断不会让我们出事,一旦贸然出手,若是杀不尽这些人,日后府上和父亲便会被牢牢盯住,再无太平。” 步桐的喉咙里似是塞进了一块烙铁,滚烫难受,大脑飞速旋转着寻找办法。 眼看着身后的杀手越追越近,步桐突然伸手甩出一个信号。 这是特制的信号弹,区别于东厂的信号,却是同汤玄霖约好,一但放出,便派杀手营的人前来相助,他自己一定不能现身。 为首的杀手见着信号放出,朝身后人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步桐这才定睛看他,竟然有些眼熟的感觉,怕不是朝中之人罢。 来不及细想,步易阳的体力逐渐消耗,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步桐捡起身边掉落的刀,撑着尚且有些稚嫩的身体努力找回上一世的招数,瞪着来人, “我不怕你们,如今这副17岁的身体应付你们,倒是可以撑一会的。” 说罢在步易阳补救来不及的动作里横刀挡住了一个杀手的偷袭,冷冷一笑终于爆发,连击两下一刀割开了对面的肚子。 步易阳愣怔地看着步桐沾染上满手的鲜血,震惊又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妹妹,“桐儿……” 一个走神又被人在背后偷袭一下,步易阳这才转身去专心对战。 步桐如今未曾练习,身子也弱些,拼劲全力也实在是撑不住多久,渐渐地便也抵挡不住。 他们怎么这么多的人啊…… 领头的人见状又招呼着其他人主攻步桐。 还真是会找软柿子捏。 步桐冷笑,想着如今大约也只能召唤死士了,一个响指还未打出,身侧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和斩杀声,见着己方受挫,吹动口哨发出信号,杀手们瞬间隐于丛林。 “看来对地势很熟悉啊,”步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步易阳闻声也顾不得来的救兵是什么人,冲着那群同样帽兜遮脸的“救兵”吩咐着,“追。” 这群人竟然允命追了出去,唯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直直冲着步桐扑过来, “桐儿,你……” 步桐在帽兜下看到了最想见到的一张脸,依旧还是那般精绝无双,瞬间整颗心都安了下来, “玄霖,你怎么也来了。” 汤玄霖的一双眼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步桐,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平日里泰山压顶不动分毫的东厂督主,如今整个人慌张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也错乱不堪无法聚焦,步桐赶忙扔下手里的刀刃,伸手抱住了他的脸,也不怕满手的血沾染了谪仙, “玄霖,玄霖,我在这里呢,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受伤,没有伤到,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汤玄霖仿佛这才开始重新呼吸,轻抚步桐脸颊的手都是抖的。 步易阳看不下去了,不客气地伸腿踹了汤玄霖一脚, “看我一眼,看看我好吗?受伤的人在这里,这里!” 汤玄霖恍惚了一下,似是这才看到旁侧的步易阳, “易阳兄既已受伤,那我便安排人接你回去找医官包扎罢,莫要再去追了。” 话音刚落,在几个人纷纷放松了一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响动,汤玄霖敏锐地察觉到低声道了一声,“不好!” 步易阳警觉地再次握住了刀柄,虎口处微微颤抖着,步桐的心再次沉到了低端,杀手们去而复返,再次到了面前。 “不是吧?”步易阳难以置信地瞥了一眼汤玄霖,“你手底下的人水平也太差了,就这种档次的杀手,一会儿就被剿灭了?” 步桐环视过一周,觉得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应该是被甩开了,这些人似乎很熟悉这片山林,而我们一路逃到这里,已然迷失方向了。” 在附近微弱的水声里,只有风声和众人踩断枯树枝的声音,早已没了其他人的动静,想必是杀手营的人不善于山地作战,被人用计甩开了。 步桐无奈扶额,低声念叨,“玄武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啊?这群人没有一个正经的领队,再高的战斗力真的白白折损了好多。” 步易阳还在耿耿于怀,“我们不是逃到此处的好不好?我们是规避风险,一路有计谋地行至此处的。” 汤玄霖只是微微回头看了步桐一眼,便会去看着那领头的杀手,动作之快步桐连一个眼神都没看到,只听到他冷静的声音, “你们可知自己袭击的人是谁?这是方救治了痘疫的郡主娘娘,你们也是穷苦百姓出身自知关于她的事迹,杀了郡主,良心能安吗?” 那首领的动作闻言也只是停顿了一瞬,只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回话,“对不住了郡主娘娘,完了这桩事救下村寨的人,小的就去那边伺候您赔罪。” 手下刀法丝毫没有留情。 几人抵挡后退,直到一处山涧,步桐往下看了一眼,泉水厚实,崖底不高,似乎很是符合某个设定,“不是吧,重生一遭还这么狗血,我不会水的啊,让我想一想,一定还有别的退路。” “退路什么退路,”步易阳奔过来拉着步桐便要往下跳,“摆脱这些牛皮糖就只有这一条路。” 步桐看着还在顶挡追过来杀手的汤玄霖,心里想着或许还能有别的选择,却不想汤玄霖踹飞一个杀手后飞速奔过来拉住步桐的另外一只胳膊, “快跳!” 快跳? 步桐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掉进了一池冰凉,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九十九章:玄武出现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昏暗一片了,步桐甩甩湿漉漉的衣袖,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 “天色都黑了,家中母亲和嫂嫂不晓得该多担忧呢。” 耳侧传来步易阳的声音,“清醒点罢,这是在山洞里,显得黑罢了。” 步桐起身,看到小小的火堆旁,汤玄霖正在给步易阳包扎伤口,见着步桐醒了,转头来微微笑着, “可算是醒了,这个地方呆不了多久,那些人对这片地方很是熟悉,马上就会追过来了。” 步桐赶忙上前来,看着步易阳背后狰狞的伤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全然卡在喉咙里,倒是步易阳看出了步桐的担忧,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 “没事的,这些皮外伤只是看起来可怖罢了,我在战场上受过比这重的伤那多了去了,倒是你,女孩子家家的莫要看些这个。” 步易阳话里一顿,突然笑了下,“我倒是忘了,我家小妹如今骁勇得很,你从前在东夷城到底遇到了什么,我那么一个柔弱温软的小妹,如今怎的竟然会拿起刀剑取人性命?” 步易阳的埋怨,汤玄霖自然察觉的到,随即低低开口, “如今这世道,只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反倒会被人中伤,与其如此,不如学会反抗,哪怕被人惧怕,倒还能得个平安。” 步易阳闷闷地不说话,最后终于挤出一句,“我原以为,你能好好护着她,不必为了自保去沾染那些脏污的东西,我的妹妹,是最干净纯洁的女子。” 步桐难得温平下来,轻柔而坚定地,“桐儿一直都是大哥的小妹,只是如今成长了许多罢了,兄长独自承担南国公府实在不易,桐儿愿替父兄分担片羽。” …… 山洞里暖洋洋的,步易阳紧紧握着步桐的小手,汤玄霖加快了包扎速度,果然,山洞外很快便开始出现一些响动。 “他们来了,”步易阳起身穿好衣服,重新握起了旁侧满是血污的刀柄,虎口处微微发抖着。 这一切落在步桐眼里,她知道,步易阳撑不了多久,悄悄给死士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不出片刻,大约二三十个人捏着利刃近前,步易阳狠狠地啐了一口,“还真是甩不掉。” 汤玄霖则是死死地盯着来人,“就算你出卖了自己的良心交换,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那些人连救世的郡主娘娘都要杀,他们会履行跟你的诺言吗?” 步桐跟步易阳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的眼神了看到了“不懂”两个字。 但这番话说完,对面杀手里领头的那个人竟然停下了,停顿了一下突然开口,“你是何人?” 步桐小声提醒,“莫要同他讲。” 东厂督主汤玄霖不辞辛苦特地跑来营救,同南国公府的关系必然亲厚,这个消息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比步桐豢养死士罪过还要大许多。 汤玄霖递给步桐一个“放心”的眼神,突然开口, “在下是东厂的汤玄霖,相信我,比相信那些人要可靠得多,况且今日有我在这里,你们也休想要动他们的性命,我的人很快会找到这个山洞里来,到时候可就没有机会反悔了。” 头领顿了一下,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变化,声音倒是恳切了许多,“你、你是汤玄霖汤大人?” 他身边的人催促着, “阿圭,莫要听他们巧言。” “对啊,你不想救你阿婆了?” …… 汤玄霖慢慢直起身子收起进攻姿势, “你们要救的人,我们或许可以帮忙。” 被喊作“阿圭”的男人顿了一下,突然说道,“他是汤玄霖,是那个任用平民的东厂督主,我们要杀的人是曾经舍命救了无数百姓的郡主娘娘,比起村寨的那些人,我更愿意相信他们。” 说罢一把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少年人的黝黑面孔,半跪下行礼, “求汤大人救我们村寨。” 玄武?! 步桐眼睛突然瞪得老大,这是什么神仙设定,眼前的人莫不是掌管杀手营的玄武,自己上一世的最后记忆里,便是他率人跟在汤玄霖身后,斩杀了所有的追兵…… 原是这种情形下遇到的汤玄霖吗? 可是步桐记忆里的那个玄武少年,面目冷漠,脸颊刺字,出手却是毫不留情,当真是心狠手辣、杀人无数,与眼前这般明朗爽利的少年形象,除了一张相似的面孔竟再去相似之处,步桐真的很怀疑这个人家里还有一位模样相似但性格截然不同的同胞兄弟。 汤玄霖点头,“你们确然是当地人。” 阿圭点头,言辞恳切,“大人睿智,我们不是故意冒犯,前日里有人袭击了村寨,扣押了寨里的妇孺,逼我们出来杀人,不然就要杀人烧村,大家实在是没有办法。” 少年去拉身边的人,“族长,这位汤大人在陛下跟前可是了不起的大官,他一定会帮我们,不要再信那些人了,他们逼我们做的这些事,难道要相信他们会守信吗?” 族长这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摘下面罩慢慢跪了下来, “求大人救我们全村老小的性命,替我们伸冤啊。” 形势突然巨变,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眼下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步易阳支撑不住,“哐当”倒地,阿圭赶忙上前来掏出草药给他处理伤口。 族长也被扶起来坐在了汤玄霖对面,潸然泪下的模样,“大人,我们本就是生活在京都城边的小村子,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老百姓,前日突然有人把村里的古井下了药,抓住了全村的妇孺老弱,逼我们今日来刺杀郡主娘娘,不然、不然就要杀了全村的家眷啊。” 汤玄霖微微眯眼, “普通百姓为何均有武艺傍身?” 步桐蹲在玄武身边,瞪着大眼睛上上下下确认了好几遍,这分明是玄武无疑啊。 只是,如今还是个纯正少年,脸颊也是干干净净,并没有北镇抚司的拷问刺字。 当真奇怪。 难不成日后玄武还进了北镇抚司,被严刑拷打了一番不成? “郡主娘娘看我做什么?”阿圭看了步桐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步桐托腮, “阿圭,先前你说杀了我救出村寨里的人之后便来伺候我赎罪,这番谈吐说话可不像是一般村里的小伙子啊,你哪里学的?” 族长看着这边一眼,“不瞒大人,我们这个村的男人本是军里出身的,战乱多年早已没了家,这才在白将军的安排下到了京都城附近安居,后来收留了一些逃难的老人和女人,便一起过了日子。” 阿圭低头,“是我阿婆教的。” 步桐自然听到了族长的话,“阿圭的阿婆一定是个不简单的婆婆。” 阿圭笑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回娘娘的话,我是同阿婆一道逃难到村寨长大的,族长对我们很好,给我们住处还教我们功夫,只是如今阿婆在那些人的手里,我一定得救她出来。” “我们一定可以救出阿婆的,不止阿婆,还有村寨里的所有人,”步桐拍拍阿圭的肩膀起身。 汤玄霖看着那族长, “族长所言的白将军,可是如今的北国公大人。” 听到北国公的名号,步桐被吸引了过来。 族长点头,“正是。” 步桐心里一阵暖意,“白家伯父虽然看起来人有些冷,不过内心还是很温暖又细致的。” 汤玄霖起身看向洞口,一群斗篷遮面的人迅速集结,还未等站稳,汤玄霖已然开口, “所有人,去村寨,马上!” 这下轮到族长有些不知所措,“汤、汤大人,无需这般着急的,合村上下六十多口人,也不差这一时半晌,还是好好筹谋计划后,再动手营救罢。” 阿圭也赞同,“是啊大人,那些人看着亦是心思歹毒之人,贸然去救,想来也是不好应付。” 汤玄霖却坚持着, “先去村寨。” 这个举动就连在步桐看来都有些不对劲,即便是杀手营加上村民的战斗力已然足够,但为了保证村民的安全,预防村寨里的歹徒狗急跳墙伤害无辜的村民,也不可这般贸然。 汤玄霖却自顾自地说着, “先到村寨附近看看情况再计划,万一,万一呢。” 万一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问。 最后还是族长一跺脚大手一挥,“多谢汤大人,大家拿上家伙,走,回村!” 众人纷纷跟上,阿圭仍有些不能理解,“汤大人……” 步桐推了他一把,“去罢,我在这里照顾兄长便是,你是有些谋划在的,去跟着多帮忙看看,没准也能帮上些什么,玄霖一向都是沉稳的,今日关心则切,我怕他吃了暗亏,你去跟着我也放心。” 给他们些独处时间,汤玄霖会不会早早发现这个可用之才? 阿圭笑笑,安排下两个人帮忙便跟着离开了,汤玄霖塞给步桐两个特制信号便着急要走, “桐儿,一切小心,这次我真的想救下那些无辜的人。” 步桐点头, “我懂,切要小心。” 汤玄霖便带着人离开了,步桐站在瞬间空空荡荡的洞里,心里一阵乱糟糟的,慢慢跪坐在步易阳身边, “兄长,玄霖有些不对劲,我很担心,会出事……” 第一百章:灭门 留下的两个村民不懂步桐的复杂心思,打了个招呼便去外侧守着了。 步桐只能抱着膝盖坐在昏迷的步易阳身边开始喋喋不休, “兄长,你说玄霖平时那么稳重周全的一个人,今日连计划都没有变要冒冒然地去村寨,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 “虽然我是很相信他的,但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对了,他还说‘这次真的想要救下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之前救不下谁了?” “怎么大家都怪怪的,玄武也不对劲,脸也不对人也不对……” …… “人家一刚见面的后生,你又能看出不对劲来……玄武可是村里的人?”步易阳的声音缓缓响起,步桐低头惊喜地发现,步易阳醒了。 “兄长,你醒了?可有哪里还不舒服吗?”步桐赶忙问着。 步易阳眼神似乎恢复了清明,神志也很明朗,“无妨,伤势并不算太重,只是,方才太累了。” 步桐的判断本就是,步易阳外伤出血加高度紧张的剧烈运动,出现短暂的出血性休克并无大碍,见他醒了,也就放下心了。 “汤玄霖和那些杀手呢?”步易阳恢复过来四下看着,见着并没有什么人,有些不解地问。 步桐索性详细地给他说了一说方才发生的事,步易阳听到最后,突然起身叹了口气,“若我猜的没错,他们眼下赶去村寨怕是已然来不及了。” 步桐稍微轻松一些的心情瞬间再次跌入谷底, “不会吧?怎么可能呢,那些人要扣押村寨的人做人质,才可以让男人们替他卖命啊……” 步桐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她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谁会在被威胁的人去做一桩结果不明的事之后,还傻乎乎地挟持着所有人的家眷在村子里傻乎乎的等着。 那村寨…… 步易阳看着突然失落下来的步桐,难得伸手出来摸摸步桐的头轻声安慰道, “很多事,并不是我们拼劲全力就能挽救的了,那些村民的性命,早就不在我们的可控范围内了。” 其实步桐知道,步易阳说的是对的,方才村民们提到,那些人前日便去了村子,说明他们已然埋伏在树林里两日了,这两日,村子里可以发生很多很多事。 而这些事,似乎都指向最糟的一种。 一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姐,督主大人带人赶到了村寨,但是村中老小已被屠尽,未留一个活口。” 步易阳被这突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待到听清楚内容愤愤地砸了一下身边的茅草,“果然!” 步桐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还是玄霖反应快,怎知也是徒劳。” 头顶上的声音继续传来,“小姐,村寨的人已然死去很久了,不怪您们的。” 步易阳好奇抬头,却看到了一片黑漆漆的洞顶,“你挺有趣的,我还在眼前呢,这时候了竟然还敢出声。” 步桐低了下头, “一月,他们快回来了吗?” 一月回话,“尚在村寨。” 步桐跟步易阳对视了一眼,瞬间明白了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走,去村寨。” 在两个村民的带领下,两人弯弯绕绕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看到了一群类似于村落的建筑物,却是没有一丝人烟气息,村民见状赶忙跑去了村里,步桐却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步易阳回头看看来路,竟然都有些迷糊了,很是感慨,“这般费心藏匿的村落,若是无人带领,怕是走过几遭也是找不到路的,可见这些人的前人虽居于京都城近,却是多么想要避世而居。” 步桐突然抬头, “对啊,是怎么进来的?” 步易阳指了指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村民带路进来的啊,你不记得了?” 步桐转头看他, “不对,我们是村民带进来的,可是依村长和阿圭所言,那些给大家下毒、擒了父母妻小做人质的人分明都是突然闯入的,那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步易阳愕然,“对,一定是村里人。” “玄霖他们怕是有危险!”步桐赶紧拉着步易阳进村。 藏在山林坡底的村落是安静祥和的,如今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步桐看着脚下石板路上浅浅的血印,心里一片冰凉。 沿着血印慢慢清晰的地方,那是位于村寨中心的祠堂,祠堂很大,外头有着大大的牌坊,步桐并着步易阳进去,耳边响起一片哭嚎声,痛心噬骨、撕心裂肺。 步桐脚下一顿,还是迈了进去,血腥味并着尸体开始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恶寒。 原本应当古朴典重的祠堂,如今却成了人间炼狱,村寨人的尸体堆积在院里一边,高至墙头,脚底下满是黏稠的液体,赶回来的村民不顾“尸山”的味道,一边痛哭着一边徒手搬开一个个亲人、邻居、好友,他们原本都是会哭会笑的活生生的生命,如今冰冷冷地躺在那里,扭曲着身子停留在最后那个凄惨的姿态。 步桐急忙寻找了一圈,终于在堂下看到了汤玄霖的身影,赶忙跑过去,入眼的却是阿圭,原本聪慧闪耀的一双眸子如今完全没了亮意、昏暗无助地像一个垂死之人,满是血污的怀里抱着一个老人的尸身,老人的喉咙上被划开一个狰狞的口子,深可见骨。 这应该就是阿圭的阿婆,那个教他“知恩图报”大义的老人,果然同步桐想的一般,是个文雅有气质的老婆婆,衣着简单干净,依稀能看出仔细浆洗的痕迹,头发也本该是挽起一个优雅稳重的发髻,可如今微微散乱着,本该和蔼慈祥的面容却紧紧皱着眉头。 这个村寨,已然被屠村了。 下手的人下手狠绝,未留半分生机。 步桐心里很痛,却顾不得去安慰阿圭,赶忙扑到汤玄霖身侧, “玄霖,一定是村里人。”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旁侧老泪纵横的族长一头雾水,汤玄霖却是早已想明白, “正是,若没有村里人带路,这个村落根本不可能被人找到。” 族长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什么?村里人?” 阿圭缓缓抬头看过来,“娘娘,大人,你们确定是村里人吗?” 汤玄霖点头,伸手把步桐拉到了身后, “我可以确定,不若如此,以这片村寨的隐蔽性,外人又如何这般准备周全地来袭击呢?但是还请二位稍安勿躁,切莫打草惊蛇,我一定会找出这个人的。” 阿圭顺从地再次低下了头去,只是步桐看到他环抱阿婆的手慢慢攥成拳、慢慢爆出青筋,便开始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明朗的少年阿圭,莫不是因为经过了这场祸事,才把自己变成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玄武罢? 那样岂不是太过悲惨了? 汤玄霖低声嘱咐步桐, “躲在我身后。” 一旁的步易阳果断把妹妹夺了回来,塞到自己身后,“多谢汤大人好意,还是我自己来比较放心。” 步桐从步易阳身后冒出脑袋, “玄霖,兄长担心那个内鬼还会从中作梗,生出别的祸事来。” 汤玄霖想了想,回头看着族长, “若要揪出这个内鬼,还需要族长稍作配合。” …… “大家停一下,都停一下,”族长带着哭腔站在台阶上招呼着院子里把尸体一具具摆开的村民们。 大家虽然遭遇厄难,但是军人身上的服从性还在,纷纷停下来抹去泪水听着族长下一步的安排。 族长看着下面的这些人,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知道大家都很艰难,可如今事已至此还是要振作起来,死去的人都是我们的至亲骨肉,总不能要他们继续这般草草入土,明日我便进城去置办些棺木,大家,大家……” 台阶下最近的一人看着族长,满眼都是悲怆,“我们知道族长一向清贫,仅有的粮食也都救济了村里的孤儿寡母,大家来凑一凑罢,能凑多少算多少,终得让他们入土为安啊。” 大家赞同,纷纷跑回家里拿出了压箱底的值钱物件。 汤玄霖在人群中游走着,看着陆续回来的人在族长的竹筐里放下一些诸如铜罐、铁铲、草药和山矿石之类的东西。 突然,汤玄霖一把握住了一个年轻人收回去的手, “这是何物?” 族长拿出年轻人这方搁下的东西,那是一只土灰色类似于发簪的物件,族长看了一会,掀起衣摆擦了几下,随即露出一块闪烁着银光的东西,“这是……” “银簪,”汤玄霖歪歪头,“村里的人们根本没有半分银钱傍身,这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对你来说也是巨资了,你是从何而来的?”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重重地跪倒在众人面前泣不成声, “族长,都怪我,是我中了那些人的圈套,害了全族的人,他们原本说只是好奇我们村寨,便向我打听,还给了我这个银簪,我一心想着送给阿花一份正经的聘礼,所以、所以我就……” 第101章:动了杀心 “所以你就带着他们进村,害死了满村的人!”族长顿时暴起,伸手拎起了年轻人的衣领,几近崩溃。 年轻人长得高高大大,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一看就是极棒实的后生,却任由比自己矮两个头的老人拖拽着,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步桐慢慢低头去看,果然,年轻人的脚底下躺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满身的血污,胸口处更是淋淋一片,只有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似是被人擦过的模样,秀气又可怜。 可这样的“一时糊涂”,不值得原谅。 族长瞪着血红的眼睛,眼泪却滴在胸口,“你这个混账,你害了全村你知道吗……” 触目所及,皆是炼狱。 步易阳轻轻叹气,正要带着步桐离开,“桐儿,这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且回去,联络些棺木铺子多多置办送来罢。” 步桐点头,刚要开口,一阵疾风划过,族长顿时被撞到一边去,汤玄霖赶忙伸手接住,只见少年被重重掀翻在地,胸口上扎了一把小巧精致的木质匕首, 却是入骨三分,冲出来的阿圭骑压在他身上,目露杀意,竟有了些许记忆中玄武的模样。 族长见状踉跄起身扑了过去,“阿圭,阿圭莫要冲动,阿虎纵然有错,族人自可到祖宗面前惩治他,他是你一起长大最好的朋友,杀了他你日后该怎么办啊?” 族长到最后的声音沙哑痛苦,无奈却没能拉动阿圭半分。 步桐惊愕,原是玄武并不是经历了阿婆的惨死这才巨变,或许也是因为唯一的亲人离世而且亲手杀了害死阿婆的好友。 步桐远远地跟汤玄霖对视一眼,见着对面低沉的眸子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无奈去推步易阳, “兄长快去帮忙,如今尚未确认凶手身份,这个人还不能死。” 步易阳纹丝不动,甚至连语气都很轻松,“无妨,他扑过去的时候那边玄霖以气化力,打开了他一些力道方向,虽然伤得深,但还不至于累及性命,再说了,一个做错的事的人,难道以为几句抱歉就可以相安无事吗?” 步桐认真点头, “兄长所言有礼,小妹也只是担心他死掉罢了,既然不会有什么事,那我们不如就先回去,哥哥也需要好好包扎一下伤口多多休息才好。” …… 村寨门口,族长一脸悲痛难掩的憔悴送走步桐和步易阳,交代好回到来处的路线后便转身,步履沉重地回到那个满是故去的亲朋好友的地方。 汤玄霖看着他慢慢离开,这才转头回来, “桐儿同易阳一路小心,我让朱雀暗中相护,眼下,我还需暂且先在这里查探一下那些人的身份,夜里再去府上交代一二。” 步易阳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无奈最后也是咽下了所有的话,转开头去看旁侧了。 步桐看着汤玄霖, “那个受伤的后生……” 汤玄霖点头,“我明白的,不只是他,在这个不大的村落想要动手杀人,阿圭在这里也势必待不下去,若他愿意到我身边来,也不失为一个干将。” 步易阳撇撇嘴,“什么人才都被你挖到东厂了,你怎么不问问我身边需不需要人?” 汤玄霖赶忙拱手道歉, “在下失礼了,至于去何处那便问问阿圭的意思罢。” 步易阳翻了个白眼,“随你身边能更快找到凶手报仇,那人还会有什么别的选择吗?对了,玄武是谁?亦是村寨里的后生吗?” 步桐瞬间脑袋都懵了一下,果然,当时步易阳突然开口说话,是听了一阵子自己絮叨的。 幸好汤玄霖看起来没有半分异样,甚至有些惊喜的模样, “我倒是打算给阿圭这个名字的,怎么桐儿已然认识这样一个人了吗?” 步桐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是兄长昏迷着听错了,我哪里认识什么人。” 步易阳被这么一说有些迷糊地挠挠头,“是吗?我怎么记得分明听到你讲……” “对了玄霖,”步桐赶忙打断步易阳的话,“邀我前来春游的人,是六皇子府的左氏,带路的人亦是她指派,要说无心将我们引入杀手的人包围圈那是不可能的,此事同六皇子府定然脱不了干系。” 步易阳连连点头,“桐儿说的很对,那女人就是故意的。” 汤玄霖看着步桐略微有些凌乱的头发, “桐儿受惊了,我一定把幕后之人找出来,轻饶不了他。” 步桐放心地点头,这才随同步易阳一道离开,路上步易阳擦去手上和脖子上溅到的血迹,抓了两只野兔,自嘲地笑笑, “幸好今日穿了玄色的衣物,不若还真的不好解释呢。” 步桐看着步易阳的模样很是心疼, “兄长只需再多撑一些,我们便提早离开。” 步易阳戳戳兔子的肚子,“方来便走,恐显得不太好罢,若是有人觉得你故意摆架子传出去就坏了。” 步桐看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人声,眼神微微闪烁着,“自有说辞。” 两人走出丛林,马上有一群人围了过来, “郡主娘娘,步大人,您们这是去了哪里呀?” “娘娘无事罢?” “定然无事,步大人还捉到了兔子,比你们强,进去搞得一身狼狈还空手而归。” “谁知道这片林子越走越深,还那么荒。” …… 步易阳龇牙咧嘴地笑笑,扔下手里的兔子,“冬眠方出的动物都这么精神,为了这两只小崽子,我们可以是拼了大力气的。” 一面说着,步易阳一面转身给大家展示自己背后衣服撕裂开来的地方,“这可是我家娘子出门的时候特地给我换的骑装,如今可是要破破烂烂的回去了。” 旁侧的几个公子大人,身上也多有树枝划破的地方,再加之于根本分不清刮开的布料和刀剑割开的口子,所以均为起疑,步桐看着左氏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笑着上前一步, “可不是嘛,大家瞧瞧我衣裳都湿了,如今的野物当真是难捉。” 几个贵家小姐赶忙上前来关切地问着,“郡主娘娘身上湿的厉害,可是落了水?” 步桐娇嗔地撅嘴, “说的是什么呢,我家兄长带着我追那兔子,领路的小厮跑散了,马儿也不见了,本宫这脚下被枯树绊倒,不小心就给摔到溪水里去了。” 几个小姐对步桐倒不是很熟悉,难得见的郡主娘娘如此“平易近人”,也就格外亲近一些,“郡主莫要着了凉,还是快回去更衣罢。” 步桐笑着点头,径直走到脸色略白的左氏面前, “实在对不住左姐姐,马匹还在林子里,我瞧着里头倒是大,路也繁杂些,还要劳烦姐姐派人进去寻找才是。” 左氏僵硬地赶忙低头去,“郡主太客气了,是我们照顾不周,让郡主遭此意外。” 步桐笑着一步步走近, “左姐姐无需有负担的,我这人一向运气好,先前在东夷城都能好好的回来,不过狩猎嘛,这些本也没什么的。” 提起东夷城,大家想起了自己道听途说的那些传闻,纷纷议论起来,步易阳看了步桐一眼随即也开始给大家讲了几句当时的凶险,瞬间身边吸引过去越来越多的人,步桐一步一步地靠近左氏,原本清亮干净的眸子慢慢变得骇人,冰冷深沉,似是活过百年搬的沉稳冷漠,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另外一个人身上发出来的, “我是地府都不要的小鬼,人间的魔焉能伤我,如今一击不成,你以为你们还有机会吗?我晓得,他知道了,可是贸然动手,你们承担的起后果吗?回去告诉他,好好等着吧,我可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呢。” 在左氏苍白颤栗的模样里,步桐缓缓低下身子作礼,温柔可爱的声音再次响起, “多谢左姐姐的招待,是阿桐败兴了,如此便先告辞回府更衣了。” 随即回头看向人群中侃侃而谈的步易阳, “兄长,春天的风过凉了,不如先回府罢,改日我们再聚。” 大家这才依依不舍地放过步易阳,看着步桐上了自家的马车,步易阳咬着牙根翻身上马,步桐掀开车帘, “兄长,我们很快就要进城了,如此不端的模样被旁人瞧了去也是不好,不如一道乘马车罢。” 众人纷纷道,“还是郡主考虑周全。” 步易阳这才大咧咧地笑着下马, “还是我家小妹心思心,那今日我们兄妹便暂时告辞了,日后我们再聚。” 众人笑着告别,马车这才缓缓行进。 步易阳却在进入马车的一瞬再也撑不住,整个人摇摇欲坠,步桐赶忙伸手扶住,低声吩咐马夫,“快些赶。” 轻轻把步易阳安置躺好,因为有伤口只能侧躺,步桐托起步易阳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相处两世,步桐早已把这些人当作了真正的家人,直到步易阳沉沉睡去,步桐的眼神才一点点暗下来,略显昏暗的马车里,有人杀心已起。 原本想着慢慢跟你玩的,但是如今既然有人想要把窗户纸捅破,残害无辜平民伤害自己身边的至亲,那么穆禾荃,你就准备好,受死罢。 第102章:刑部 回了府上,步易阳便在步桐的安排下歇在自己的院子里,步桐喊来府上的医官入院诊治,叮嘱吩咐下去不许外传,打点完一切后步庭云并着戚夫人这方进了门,行色匆忙, “我倒不晓得,你如今这般能干了?” 步桐回头问了安, “见过父亲、母亲,今日春游遇到了点意外,恐牵连皇亲国戚,无奈只能做低悄悄处置,先且由汤大人去查一查,再报禀父亲定夺。” 步庭云看了一眼安睡的步易阳,眉心皱成绳结,戚夫人垂泪近前去看,白芍药在旁轻生安抚着,确认步易阳不会有大碍,步庭云这才看了步桐一眼去院子里。 步桐赶忙跟上,步庭云停在院中树下,沉声道,“是谁?” 步桐应道, “女儿不敢胡乱攀咬,此次春游乃是六皇子府的左氏全权安排,选了一荒山野林供大家狩猎,带路小厮却将我们领入了杀手埋伏中,兄长和我为了逃出,吃了不少苦头,原本桐儿是要自己去赴宴的,幸得兄长同去,这才得以回家,不若当真要死在那处了。” 步庭云看着步桐落汤鸡的模样,眉目中露出一丝担忧,轻轻叹了口气,“可有开罪六皇子之处?” 步桐点头, “或许是因为女儿查出了痘疫的幕后,礼部郭大人入狱,断了六殿下的左膀;亦或者是因为女儿参与了长姐亡故之事,没了林氏,消去了六殿下拉拢工部之心;也有可能是因为兄长娶了芍药姐姐,坐稳兵部,六殿下积怨已久……” 步庭云深深看了步桐一眼,“我倒是突然有些看不懂我的桐儿了,或许,你参与进来的事尚不止这些罢?” 步桐笑着去看自己的“父亲”, “如今吏部正是繁忙,父亲特地回家,是担心哥哥的安危,还是怕桐儿闯了祸事,给家族带来灾难?” 步庭云避而不答,“桐儿,你想要做什么?” 步桐笑得沉稳大气,却让人没法确认她是否就是原本那个鲜活简单的贵家小姐, “父亲既然话至于此、那桐儿便道一句真言。 父亲,如今朝局混乱,想要不入局置身事外,那也是身不由己的,几位皇子孰贤孰德,父亲择天下英才,自然也能分得清白明了,与其被逼入事,何不扶持良君,收归权势,还天下一个太平?” 步庭云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你一个女子,竟然在参与这些事?!” 步桐看着步桐云,突然提起裙子跪下, “父亲,如今陛下身体越来越弱,有些心事不正的皇子便借机抢夺权力,朝廷重臣不一心为君,只为了自家传承权力,父亲忠正清勉,自知眼下势必无法独善其身。” 步庭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孩子长大了,到底还是长大了。” 步桐也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如同上一世一般,步庭云接受了自己的变化和未来变幻莫测的局面。 步庭云缓缓坐在一侧的石凳上,“那桐儿以为,如今的正道在何处?” 同上一世一摸一样的问题,步桐记得自己当初信誓旦旦,“东国公为人稳重忠良,六殿下贤德聪敏,自是正途。” …… 而如今,步桐抬头看着步庭云, “林相国为人正统,四殿下仁厚怀才,此乃正途。” 不同于上一世的犹豫,眼下步庭云竟然很快便点了点头,“倒不算荒唐。” 看来,如今算是回到了正确的路上。 步庭云让步桐详细地告诉了自己具体的安排,步桐便只说了同穆禾笙间的往来,提到了两人之间的私交,提到了替四皇妃诊治,提起了东山雪玲刺杀的疑点,步庭云听到最后只是心事重重地点头离开了。 步桐知道他是默许了这件事,便也轻松了一些,春桃过来扶,“小姐快去更衣洗漱罢,这一身的湿衣竟已半干了,身上入了湿气多难过且极易生病的,春桃这便扶您回院子。” 步桐点头,看着白芍药已然扶了戚夫人去一边休息,便先且回了院子,春桃去张罗着家人们担热水来给步桐梳洗,步桐满脑子都是这一天发生的各种事, “幸好,没有告诉父亲玄霖的事。” 正在给步桐洗着长发的春桃转头挥退门口的家人,“小姐这是怎么了?” 步桐看着面前氤氲的水汽,眼神有些出神,似是在同春桃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 “兄长觉得我不对劲,父亲也察觉到了,若我将玄霖一并和盘托出,父亲定然会觉得自己的女儿实在变化过于骇人。” 春桃听得迷迷糊糊,只以为是步桐差点告诉步庭云她和汤玄霖的私情,便也跟着惊了一下,“小姐,大人定然是不会同意的,可不能如今告诉他的。” 步桐点头,“我知道。” 如今朝局纷乱,必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穆禾荃既然已经动手,那后面便再也没了从前的虚情假意,便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了,不如同那东国公一道,全都打发了的好。 步桐歇了一觉,步易阳也醒了,吃了些东西恢复了不少,步桐放了心,在他院子里用了晚饭,白芍药忙忙碌碌地丰富着家人们去煎药,步桐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嫂嫂,你是不是,吓到了?” 白芍药匆忙的模样这才戛然而止,转而疲惫和愁容慢慢爬上面庞,这才重重地在步桐旁侧坐下,“桐儿,今日之事当真是凶险,虽然你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爹娘或许不察,但我知道,这一趟周密的刺杀计划,他们是做了万全准备的,怎能轻易放过?” 步桐伸手去握住白芍药的手, “嫂嫂莫要后怕了,我们如今不都在你的身侧吗?兄长身体强健,定然不日便会康复,还要辛苦嫂嫂,多加照顾。” 白芍药笑着轻轻摇头,眼神突然露出几分惊愕,步桐回头去看,汤玄霖出现在院子里,慢慢上前问礼, “见过嫂夫人。” 白芍药低头回礼,“大人想来是有话同桐儿讲,妾身便先去厨房看看易阳的药如何了?” 说罢便退下去了。 步桐赶忙上前,“如何了?” 汤玄霖轻轻叹了口气, “是他。” 步桐自然是知晓的,做今日之事的人必然是穆禾荃, “那些到村子里做下孽债的人……” “是六殿下豢养的死士,”汤玄霖缓缓出声,“共计24人,一直养在别院,此次全部派到村寨里做了这般之事。” 步桐手上按在冰凉的石桌上,“你们找到了别院?” 汤玄霖点头, “是那个叫阿虎的后生,带我们到了他遇到那个给他发簪人的地方,锦衣卫以此为中心四下探查,这才找到了所在。” 步桐仔细思索着, “如今既然脸皮已然撕破,我们便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汤玄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叠厚厚的文卷, “这是六皇子府的管事贾晨写下的供状,其中提到他们为阻止你和四殿下去东夷城,买通方丈,后又担忧事情败露屠尽寺众之事。” 步桐接过,还是有些想不通, “仅仅只是阻拦我们?” 汤玄霖点头,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贾晨已然被六殿下舍弃,为了活命也会说出所有知道的事,但为何绝口不提买通礼部尚书,做出天降横祸之相争夺太子之位,且不提在回程路上的劫杀之事。” 步桐抬眼,“可有问询?” 汤玄霖点头,“刑天已然问过,贾晨却是绝口否认。” 步桐不解, “可是穆禾荃私下进行,贾晨并不知晓吗?” 汤玄霖仔细想着,“或也有可能,毕竟贾晨只是一个管家,有些大事不晓得是可能的。” “串通礼部做出天相之祸、拦截治理痘疫的特使、屠尽灵隐寺寺众、回来路上劫杀皇子贵女,这些事的人证物证东厂可都齐全?”步桐慢慢走到树下,树上绿意盎然,在晚风下“飒飒”出声。 汤玄霖看着步桐的眸子微微亮了一下,声音冷洌, “已有八成,至于其他……尽可搜寻,不过如今,倒可以提交一册礼部的文卷给陛下,接下来的查验亦可名正言顺,即使贾晨不承认那些事,一个皇子府的管家,亦不会毫无目的地去劫杀暗害你们。” 似是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汤玄霖继续说着, “工部的河堤一事,从吴良处搜出了分赃账本,每次有拨款贪渎后,便是吴良得一成,工部司林得三成,其余六成尽送入六皇子府,接收人便是贾晨,后续的状纸中,贾晨亦承认了这桩事。” “到时候穆禾荃即使不想承认其余的事,陛下也不会信的,”步桐点头应和, “这样便很好,先从礼部开始,慢慢撕开口子。” 汤玄霖不解地看着步桐, “桐儿还有何顾忌?” 步桐的心事被看出,便直言不讳道, “我要一并处置了东国公。” 汤玄霖一愣,并没有追问原因,“东国公很受陛下信任,又有户部支撑,怕是很难波及到他。” 步桐自然也知道这些,“可是他的那个混账儿子,莫不还在想着入住六部吗?有这样的拖累在,难保东国公的脚跟站得稳。” 第103章:对阵(1) 汤玄霖的嘴角微微勾动,“冯菖如今尚在北镇抚司,倒是可以再找找突破口,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闯下祸事,根本不承认曾经说下的话,不知道刑天还有没有办法。” 步桐想了想,心生一计, “那便放他回家去,还有几日便要放榜了,切要越快越好。” 汤玄霖似乎马上明白了步桐的意思, “拉拢东国公的人必然会再次出手,利用别的手段帮这个胸无点墨之人入仕,届时便是时机刚好。” 步桐看着汤玄霖,眉目清朗, “切要小心,那些人已然要撕破脸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诱杀一国郡主,怕是我们这边只一反击,他们便要全力抵抗了。” 汤玄霖应下,“我明白。” …… 科举终于放榜,一大清早,步桐携着步易阳和白芍药便去了皇城旁边看皇榜。 步易阳大伤初愈不愿与人拥挤,左右不抱希望便在外侧等候着,不时垫脚问着人群中的步桐和白芍药,“桐儿,芍药,如何了?” 被喊到的两人却猫在皇榜下自习弯腰看着最下面的榜文,很是紧张地小声讨论着, “怎么没有呢?” “嫂嫂赶紧往下看,兄长怎么也不会在前头的。” “我知晓的,桐儿你那边有吗?” “没有,我家哥哥不会连大榜都没得上罢?” “皇榜足足二百人,易阳不至于不上榜罢?” 步桐往上一排排看着,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穆禾荃”,忍不住得意嘲笑, “啧啧,才一百多名啊。” 白芍药耳朵里只进入了一个数字,略带惊喜地看过来,“易阳吗?已经很好了呀。” 步桐赶忙摆手, “不是不是,我只是恰巧遇到了一个熟人。” 既然下面没有,步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到上面一张榜单里开始看起来,白芍药依旧不甘心地在下面继续找着。 终于,“步易阳”三个字落进眼里,步桐难以相信地揉揉眼睛,再仔细一看确认,这才惊讶出声, “天呐,嫂嫂快来看,兄长得了第27名!” “什么?”白芍药也很不相信地抬头来看,确认后惊喜地转头向着步易阳去了。 步桐笑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继续看着皇榜,第一名处赫然写着“苏中”,果然,即使这一世重新开始,很多东西也不会被改变的,苏中在旁侧留意到了步桐,欣喜地上前来问好,“见过郡主娘娘,娘娘金口玉言一朝竟成真,多谢娘娘慧眼。” 步桐正在乐呵呵地想着那穆禾荃是不是因为工部的事这才无心考试,被身边惊喜的声音吓了一跳,转眼瞧见苏中,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他来, “原来是苏学友,一朝金榜题名,都是你勤奋苦学的结果,与我那一两句话又有何干系?自然,林先生的教导也是离不得的,日后官拜朝廷,一定要克己复礼,报效君恩才是。” 苏中颇为感怀,随即行了个更深的礼, “多谢郡主指点。” 声音不小,旁边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交谈,纷纷传开来,再也顾不得去看皇榜, “郡主娘娘,这位便是郡主娘娘!” “是郡主娘娘!” “天呐,莫不是救苦救难观世音大士再世?” “郡主娘娘才貌双绝,受我们一拜。” “郡主娘娘千岁……” …… 瞬间眼前跪倒了一片,露出人群后面眼神凌厉的穆禾荃。 倒是少见的肃杀模样。 步桐让大家起身,说了几句客套话,再回头看了眼榜二的穆禾笙,视线紧接着下落,直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心里满足开怀,便果断转头轻快地走到穆禾荃跟前, “见过六殿下,大家太热情,桐儿方才实在不方便,还未寻到殿下的名次,殿下可也是来看榜的?” 穆禾荃这方冷冷一笑,“昌平郡主好心态啊,如今还有闲情逸致跑出来看榜?” 步易阳上前,话里没有半分客气,“见过四殿下,在下在家就说过的,没怎么认真写,想来名次不堪没脸来看榜,我家小妹非不听,硬拉着我来,结果看到了,27名,回府还不知道我家父亲什么脸色呢。” 看着穆禾荃明显更冷了一些的脸色,步易阳似乎猜到了什么,吩咐着身后的家人,“快去给六殿下瞧瞧名次!怎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啊?” 家人迅速跑去皇榜下,步桐朝着穆禾荃笑得一如往日, “殿下今日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有恙?” 穆禾荃冷冷回复,再也没了半分往日的虚情假意,“本殿只觉得人心不古,平日里瞧着那般简单明顺之人,最后却是所有风云变换的下棋者,实在可怖。” 步桐笑得明朗, “世人皆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谁又不想奔一个好前程呢?只是若遇到那些用尽阴诡手段算计自己的,便还是要做些什么才好。” 步易阳见着穆禾荃慢慢阴冷的面,及时开口,“殿下恕罪,我家小妹一向快人快语惯了。” 穆禾荃便只是瞪了一眼无法发作。 家人很快回来,有些为难地看过步桐和步易阳一眼,“回殿下、公子的话,六殿下排名一百零七。” 步桐故作惊讶捂嘴, “天呐,不会的罢?你莫不是看错了?殿下一向学识过人的呀!” 步易阳跟步桐一唱一和的,“绝然是弄错了,殿下,家父刚巧负职吏部,不如请他再复验一下?” 穆禾荃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切莫嚣张,如今这才刚刚开始,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说罢转身离去,步桐和步易阳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爽。” 夜里,步庭云终于回了家,长安进门来送消息,要大家一起去戚夫人处用晚饭,步桐过去的时候,已然有些晚了,步庭云丝毫没有动气,反而很是开怀地喝了不少酒,步易阳私下低语,“想来我的那个名次父亲是满意的。” 步桐不敢赞同, “兄长方才27名哎,父亲当年可是那一届地魁首,你要他如何满意?” 步庭云见着这边的低语,搁下酒杯,声音格外温朗,“今日放榜,易阳竟然能在三十名内,倒也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来这一阵子在林相国处也是用心读书的。” 步易阳赶忙起身端起酒杯,“父亲位列三公,儿子不敢给父亲、府上蒙羞。” “说到蒙羞,”步庭云满意地对步易阳点点头,挥退四周的家人,“今年六殿下的表现当真是让陛下震惊,以为是吏部弄错了,还特地寻了我要去六殿下的试题,非要亲自过目。” 步桐看着步庭云突然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今日我们刚巧遇到了六殿下,榜上一百多名,想来是发挥失误了罢,按照殿下以往的学识,即便拿不到魁首,那也是有名次的。” 步庭云喝下杯中酒,“陛下也是如此说,直到亲眼看了六殿下的文章,这才相信。我亦提前看过众位皇子的文章,六殿下的这篇,实则是满纸不知所谓,重复颠倒,全然没了往日侃侃而谈时的见地。” 步桐一副好奇的模样, “对了父亲,那位特地在院中加盖屋子的考生考得如何?” 戚夫人笑了一下,“什么?在院中加盖?在翰林院中吗?” 步庭云点点头,“是东国公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被东厂的锦衣卫给抓了,恰逢科考,只能单独考试,这才在翰林院中特地给他搭了一处考房。” 白芍药难得开口,“东国公家的那个独子,冯菖?听说那可是京都城里独一份的纨绔,他也去参加了春试?” 步庭云点头,“倒真不知冯兄是如何打算的,要我说,以菖儿的秉性学识,何必走科举路,不如索性去经商来得好,因是特别设立,考卷亦是单独收取,我便提前看了几眼,别说成章,就连连贯的句子我看他都写不出几句来。” 步桐惊讶地捂嘴, “不会的吧,今日看榜,因是之前在学堂同大家的赌注,便好奇前六甲的人选多看了几眼,冯菖,莫不是今日的皇榜第六名?” 这一句话后引发了步庭云一阵大笑,“绝无此等可能,冯菖的文章尚且不足篇,满纸的错字,怎会皇榜有名?” 步桐见着步庭云不信,回头吩咐春桃, “春桃,此绝不是小事,你带着国公府的令牌,去将皇榜揭回来给父亲看一看。” 春桃答应下瞬间跑没了踪影。 步庭云这才一点点地冷静下来,“当真?” 步桐点头, “女儿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便再确认一下为好,明日前六甲之人便要入殿面见陛下复命了,若有什么纰漏,父亲便是第一个罪过,万不可马虎。“ 步易阳接收到步桐的信号,连忙开口,”桐儿说的对,虽然吏部的事务并不是父亲一一亲自操办,但您毕竟是总管尚书,若是这样的无能之辈入了前六甲,那必然进入六部担任重要职位,如何能行?” 步庭云的眉头慢慢收紧,“冯兄莫不会这般糊涂罢!” 步桐嘴角慢慢牵出一丝笑意,穆禾荃,好戏慢慢开场了,你可要多撑一会儿呀。 第104章:对阵(2) 随着春桃跑回来把皇榜摊在桌案上,屋子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步庭云的脸色难看得厉害,戚夫人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孩子们,温声劝着,“倒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东国公家的公子,或许是同名同姓也说不定。” 步桐跟步易阳对视一眼,这边开口, “父亲,明日见了陛下那一切可都要晚了,若是这样粗鄙不堪用的人到了六部岂不是祸患?父亲监管吏部,必然是第一个负责之人,如此可怎么使得,还需尽快确认得好。” 步庭云喊过长安,“去翰林院,告诉其他几位大人,今夜召集六甲学子,就说我要先讲一下明日面圣的事宜,要他们把人都带到翰林院住下,明日一早直接去见陛下。” 长安应下出门去了,步庭云依旧板着面孔看不出一丝轻松,步易阳起身来,“父亲,儿子不才,愿为父亲分忧,今夜之事若当真是最坏的结局,怕是吏部官吏中已有不堪之人暗中与外界勾连,儿子实在不放心父亲。” 步庭云想想竟然很是欣慰地点了头,“易阳成了家,人也越发成熟稳重,知晓替为父分忧了。” 步易阳微微低头,“父亲,让桐儿也一道去罢。” 步易阳这话说得突兀,白芍药和戚夫人纷纷惊讶不解,也顾不得公婆在场,焦急地看着步易阳, “易阳你胡说什么呢?” 戚夫人随即也开口质疑,“方才正夸了你懂事,怎的如今又开始胡言,此事与你妹妹何干?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如何进得了大内,碰得了这朝廷用人大事。” 步易阳只是看看戚夫人不说话,却朝向步庭云,“父亲定夺罢。” 戚夫人惊讶加剧,看着步庭云,“大人……你们是做了什么啊?” 步庭云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若已入仕,便无法再置身事外,桐儿一向是心思敏捷的,不如一同去看看,或许还会有什么别的发现。” 戚夫人微微张开了嘴巴,有些无措的模样,步桐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母亲莫要担忧,桐儿没事的,如今不过是尽儿女本分,为父亲分忧罢了。” 戚夫人蹙起了眉头,“可你一个女孩子家……” 步桐手下默默握紧, “女儿毕竟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早已是半个臣子了。” 戚夫人是个蕙质的女人,如今局面下自然知道,自家的小女儿绝对瞒着自己做了许多事,而且大多都是涉及到那些男人们的朝堂,进入了一个吃人可怖的圈子。 如今境地,也只能嘱咐春桃给带上斗篷,任由白芍药微微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步庭云这才长叹一声,“到底是天意弄人啊,为父到如今,竟不知该如何教导自己的孩子了。” 步桐上前倾身问礼, “父亲只要知道,您的儿女所做之事,皆是为了陛下、为了整个回家好就是。我们没有争夺权力、亦没有暴敛横财,所做一切尽是为了权力清明、朝局稳固,为了惩治奸小,让贤才之人立于朝堂。” 步庭云露出欣慰的模样,“我的桐儿有如此胸怀,如今看来,倒可惜不是个男儿身了。” 大家信步出门去,步桐站在一少人的角落,微微抬头轻声言道, “一月,去将今夜之事告诉玄霖,要他速速赶来。” …… 几人一路夜行赶到了翰林院,三个供奉匆忙迎上来,“大人,六位学子尽已到了,您为何今年突然提前召学子们入宫进驻翰林,可是陛下的意思?” 步庭云斜眼过去, “孙大人对本公的安排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被点名的供奉有些局促不安地赶忙低头去,“属下不敢,大人一切安排自有缘由,今年参考的学子格外多些,属下们自当谨慎。” 步庭云“嗯”了一声,“召集学子和翰林院的学究、供奉,一起到前堂讲会。” 长安过来喊步桐,“小姐,大人吩咐小的带您去屏风后稍坐。” 步易阳紧跟着,“我也去罢,总归也不是吏部的人,站于面前,到底有些不妥。” 长安也没多说什么,只待步桐他们坐稳,屏风前头陆续传来人声,隐约见着几人进门来,步庭云的声音突然响起,“菖儿,当真是你?” 那边冯菖丝毫没有惊慌的声音传来,“见过步叔叔,怎的见了侄儿如此惊讶,难道侄儿就不能发奋努力,夺得名次吗?” 步桐凑在步易阳耳边咬着牙根, “这混蛋!还未怎样就想扯父亲下水,众人面前竟敢胡乱攀附!” 步庭云瞬间震怒,一把拍在桌案上, “竖子!” 冯菖没有半分心虚,“叔父,侄儿被父亲扔去那马场数载早已脱胎换骨,努力读书识礼,您可不要总是用老眼光看人啊。” 步庭云勒令着身边的人,“长安,调来御林军守住翰林院,不许任何人进出,给我把六甲的文卷取来!” 有人上前同步庭云解释着,“大人,这几个学子的文卷属下都复验过,皆是才识过人、见地独到。” 步庭云不客气地打断他, “才识过人?见地独到?冯菖的文卷从翰林院独栋的考场里拿出来,本公就是第一个看到的!你如今告诉我他的文章好?他的文章只写了几个字难道是本公瞎了吗?!” 格外骇人,整个后堂鸦雀无声。 步易阳跟步桐低语,“原是父亲在家对我们已然很慈爱了。” 步庭云便坐在屏风另一侧,这边的切切私语旁人听不见,却是逃不出步庭云的耳朵,轻轻咳嗽一下让后面两个人安静,步桐突然凑近低语, “父亲,提防他们狗急跳墙。” 步庭云瞬间明白了步桐的意思,看向说话的人,“孙供奉,你紧张什么,等会学子们的考卷一到,批示、审核、校对皆是谁一目了然,若是同我看到的不一般,那便要奏请陛下彻查了!” “南国公大人想要的文卷怕是寻不到了,”门口响起一个冰冷满是杀气的声音。 “玄霖?”步桐惊喜地趴到屏风缝隙上看着。 步庭云起身,“汤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何深夜来了翰林院?” 几个锦衣卫似是抬着什么人进来,紧接着听到步庭云惊讶的声音,“长安怎么了?可是被什么人伤了?” 长安受伤了? 步桐赶紧看过去。 汤玄霖拱手问了个礼,“臣下本是就冯菖之事来同大人交涉的,却在门侧耳房见着两人迷晕了长安想要销毁几份文卷。” 有一锦衣卫把东西递给步庭云,汤玄霖继续说着, “皇城大内,出现这样的事情本就是在下失职,锦衣卫和御林军如今围了翰林院彻查,若有冒犯,还请南国公大人见谅。” 步庭云气愤到极致,“堂堂翰林院,到底藏了多少蛀虫!事到如今竟然还敢这般嚣张!查!彻查!辛苦大人今日为我作证,翰林院蛀虫胆敢藐视皇恩如此,肆意左右皇榜学子,做出舞弊徇私之事,还伤我亲随,企图继续隐瞒!” 汤玄霖顺理成章,“这是自然,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东厂绝不会坐视不理。” 步庭云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抬眼又看到了冯菖,拿起茶盏就掷了出去,“小混蛋,当真给你父亲丢人!” 冯菖这才知道东窗事发遮掩不住,但却继续死性不改地强行辩解,“叔父,您何必于此呢?家父同您,何止亲近?您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可是要同我父亲过不去吗?” 竟然到这般境地还有心思威胁六部之首,步庭云当然也是没好气的,甚至都不愿意理他,低头去翻着那些文卷,愤愤甩出一份拍在桌上,看着那些工整漂亮的文字直叹气。 汤玄霖身后跑进来一人,递了什么东西进来,低头看了几眼便递上前来, “国公大人,您看这个。” 步桐和步易阳不便外出,趴在屏风上透过缝隙看着步庭云手上展开的,分明也是一张文卷。 步庭云连连应声,“没错,这便是冯菖最开始的试卷,我看到的分明就是这份,汤大人这是哪里寻到的?” 后面的青龙站出来,一身锦衣卫校领的服饰显得整个人英气勃发,“回国公大人的话,这是在下于翰林院西院落天甲号厢房寻到的。” 步庭云拍桌而起,“谁的住处?!” 孙侍奉慌忙跪下,“大人,大人,属下不知啊,属下当真不知。” 汤玄霖温温开口,并没有过分严厉,亦没有过多言辞逼问,只是冷冷开口,足以吓退所有人, “既然这位大人不知,那便随在下回北镇抚司一坐罢,想必到了那里,大人会想起什么也说不定。” 孙侍奉惊慌至极,慌忙抱住步庭云的腿,“大人就我,求求大人救我,去了那北镇抚司那还不如直接死在这里来的痛快!” 步庭云一脚把他踢开,“混账东西,还敢妄想脱罪。” 孙侍奉抖如筛糠,“大人,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说,原是六殿下的安排,他给了小人不少银钱,应允小人日后做吏部尚书,小人这才一时糊涂啊。” 第105章:对阵(3) 步庭云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风a度,一把上前去攥住这人的衣领,五品朝服被拽得凌乱不堪, “你个败坏朝风的东西!” 汤玄霖一直保持着冷静,见着差不多了吩咐身边的人扶步庭云到座上休息,回身瞧着那孙侍奉,眉目清冷,如同阎罗, “供奉大人,可有往来信件亦或信物?” 孙侍奉还未开口,冯菖突然上前,被身侧的锦衣卫手急眼快地拦住,歇斯底里地瞪着那孙侍奉,“你敢随意攀咬六殿下?是老子我怨怼那个把我扔去马场三年不闻不问的爹,给你这个畜生送了金银做贿,你答应替我做假,谋取功名的,到如今是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胡言乱语,你一家老小的命都不想要了吗?!” 孙侍奉明显被吓到,赶忙口齿不清地搪塞着,“没有,没有,臣下什么都没有说过,没有。” 汤玄霖轻甩衣摆,微微蹲在孙侍奉的面前, “孙供奉,我劝你还是全都说出来,莫要想着逃出生天,事关国之根基,丝毫容不得半点含糊,世人皆知北镇抚司是阎王殿,那毕竟素来也是有进有出的,实则我东厂还设有南镇抚司,大人可想去试一试,做南镇抚司的第一位客人?” 孙侍奉快要崩溃了,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步桐趴在屏风后头轻声言道, “这般不顾王法之人,竟然还如此在意自己的家人,早知如此,何必做那糊涂事。” 这话落入步庭云的耳朵里,看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和失望, “孙继海,你从进入六部便在我手下做事,我一直觉得你稳妥周到,为何这般糊涂啊?与豺狼为伍,焉能全身而退,你若执迷不悟,谁都救不得你!” 汤玄霖示意锦衣卫拔人带走, “孙侍奉,你若听得进去国公大人的话,迷途知返,道出实情,或许能得个从宽处理,一家人终得圆满,可若是执迷不悟……证据面前,本督也不是那么重视口供,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在抚司里耗。” 孙侍奉一脸死气被拖走了,步庭云很是焦急地看着,无奈也只能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步桐轻声劝慰着, “父亲莫要担忧,左右那东厂我们等下再去就是,孙大人总会听得进去父亲的话。” 步庭云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下。 另一边,冯菖几次想要动手逃脱被锦衣卫按住之后,看着汤玄霖几乎咬碎了牙齿, “你个阉人胆敢动我!” 汤玄霖没有丝毫的生气,看着他做困兽之斗, “冯大公子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罢,如今这次进了东厂,再想出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冯菖笑得嚣张,“姓汤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小人得志的嘴脸让人恶心,你给老子等着,总有一天要玩死你。” 涉案人员被送入了东厂关押,汤玄霖连夜回去审讯,步庭云不放心,安置下剩余学子便也迅速跟了去,路上步桐和步易阳只敢眼神交流,丝毫不敢出声打扰了愁眉紧锁的步庭云。 步庭云突然开口,“你们两个怎么了?” 步桐小心地看他, “父亲过于忧思了,这件事有汤大人做见证,陛下不会过于苛责父亲的。” 步庭云轻轻摇头,“天子门生,本不惧责罚,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其中尚牵扯到皇子和镇国公,国之根基啊,竟然全然不顾,这般唯利是图,只顾抢夺权力,陛下该多心酸啊。” 步桐安抚道, “既被父亲察觉,想来是这些人的定数,也走到头了。” 马车径直在黑夜里驶进了东厂,弯弯绕绕许久这才停下,步桐伸手打开车帘去看, “竟然直接到了北镇抚司门口,汤大人也是有心了。” 虽然如今夜里人不多,东厂的人也是靠得住,但在步桐看来,汤玄霖的这番用心也实在让人心里温暖了。 步庭云下了马车看着高高门匾的北镇抚司,轻轻感叹了一下,回头朝向步桐,“你一个女孩子莫要踏足这样的地方,前且到马车里候着,我和易阳进去便是……” 话音未落,刑天蹦蹦跳跳的欢脱模样跑出来,满身的血污很是狰狞,这人却似冬日的骄阳明亮强烈,视线越过几个陌生人直直奔向在马车上将下未下的步桐, “呀,郡主娘娘,可好久没见您来了呢。” 步桐看着步庭云瞬间瞪大的眼睛,繁忙摆手解释, “父亲莫要误会,是为了之前礼部涉案关于痘疫的事,汤大人托我帮忙来东厂,这才……” 步易阳撇嘴,但仍替步桐打着圆场, “父亲,这事儿子是知道的,妹妹怕父亲担忧,便只与我说了。” 步庭云人前不好发作,吹胡子瞪眼地表示着气愤,步桐默默地跟在后头进门去,顺便瞪了刑天一眼, “少说话!” …… 北镇抚司的夜里格外的阴森,好在今日人多,难得热闹许多,步桐一眼便看到了不知何时挪到最外侧牢房的武十三,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不明所以,对视的瞬间,步桐突然开始反思自己: 我为什么要跟进来? 下一秒,武十三大大咧咧的声音响起,“哎呦,小郡主,你可好久没来了,最近忙什么去了,可有几遭没给我带烧鸡了。” …… 场面很尴尬地沉默了,刑天过去踢了一脚栅栏,笑得僵硬假到明晃晃,“大人莫要误会,我们这个犯人神志有些问题的,总爱乱认人。” 武十三这才留意到板着脸的步庭云,赶忙做出一副口鼻歪斜的模样来。 汤玄霖在里侧出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国公大人这边请。” 步庭云面无表情地路过这两个人,留下一句,“本公不傻。” 步桐感觉,遭遇了这些个猪队友,自己的马甲算是掉得干净。 往里转过半圈,在周围牢房的围绕下,是刑天日常刑讯问话的地方,地上满是褐色的痕迹,布满水渍都冲刷不尽,武十三跟着一群人变换方向,到了牢房的另一端,刚好可以看到整块审讯的地方。 步桐走到最后凑近他, “你住的地方可是越来越好了,看不尽的光景,通风也不错。” 武十三笑得很憨,“我的那个地方腾给贾晨了,但我觉得这里更好,起码很热闹,平日里路过的大人们也大多爱跟我说话。” 步桐看着对面瘫倒在刑架下的孙侍奉,“以你的经验,觉得这样的人能在刑天手下过上几招?” 武十三仔细看看,“怕是今夜就能问出娘娘想要的东西。” 步桐满意地笑笑,这才走到近前,只听到步庭云苦口婆心的声音,“继海,你是我的门生、是我的属下,我一把手带出来的人,平日里看你最是老实憨厚,如何这般糊涂?你信那些人的话,日后一朝事发,那些个鬼迷心窍、唯利是图之人如何会保你?” 孙侍奉膝行上前,“大人、学生知错了,学生生来愚钝,家里又贫寒,自知出头无望,便一时鬼迷心窍信了六殿下的话,学生糊涂啊。” 汤玄霖命人搬来凳子请步庭云坐下,吩咐师爷摆开笔墨誊写供状, “还是刚才的问题,孙大人路上清醒了一遭,可想起了什么?” 孙侍奉这才端正起身跪好, “罪臣什么都说,原是大约一个月前,六殿下突然命人唤了罪臣到府上去,赠送了许多金银首饰,要罪臣替他修改一个人的试卷,不要求多高的名次,只进六甲便可,他答应,日后保举罪臣,接任老师的位置。” 汤玄霖继续问着, “所赠金银在何处?” 孙侍奉赶忙,“还在家中,罪臣胆小,尚不敢拿出去变卖。” 汤玄霖示意青龙,“去取。” 步庭云连连砸腿,“混账糊涂啊,六甲学子皆可进入六部,当的尽是主位官衔,如今六部正是空缺用人之际,你竟然敢这般为虎作伥败坏根基。” 孙侍奉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罪臣伏法,求老师帮我保住家人。” …… 审讯了约莫半个时辰,基本是脉络依然清晰,便是穆禾荃威逼利诱了这个供奉偷换试卷,保举冯菖入仕。 但究竟为何,孙侍奉自然不知,但也不难猜,做了这么混账之事,不过是为了讨好一个人罢了。 东国公。 步庭云带着儿女告辞,汤玄霖道了“恕不远送”,步桐这边逃也似的回了马车,步庭云上来还未坐好的第一句话便是,“桐儿,原你为了交好那四殿下,同他府上出来的人关系也经常走动?” 步桐赶忙回话, “父亲,桐儿与汤大人,只是有事情才往来的,并无半分私交。” 步庭云想了想,突然开口,“私交,倒也无妨,汤大人确然不是一般谄媚玩弄权术之辈,与他结交,倒也无妨,只是这身份多有不便,切莫被旁人察觉说了闲话。” 步桐惊喜地跟步易阳交换了一下眼神,按耐住心底想要说出更多事的冲动, “知道了,父亲,明日还要上朝,回府快些歇息罢。” 步易阳打了个呵欠, “怕是明日早朝前,汤大人便会把今夜查明的人证物证交给陛下了罢?” …… 第106章:对阵(4) 第二日一早,步桐睡了个舒服的懒觉,便懒在院子里晒太阳。 “小姐可要移到廊下去?”春桃端来茶水,蹲在一旁看着躺在树下假寐的步桐,“外面的日头有些晒人了。” 步桐开口,轻声拒绝, “今日的天气可是真好啊,暖和又没有风,若不趁机晒晒太阳,再过半月可就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春桃突然起身,“见过公子。” 步桐没有移动半分,依旧闭着眼睛舒服得像只偷懒的小猫,慵懒舒适, “兄长回来了?” 步易阳把官帽随手扔在石桌上,坐在旁侧的石凳上,眼神放空一片, “你可会享受,今日陛下当真是生了大气,早朝之上摔了茶盏,扔了手珠砸得六殿下额上都破了。” 步易阳这话说得时候是带着些许疲倦和无奈的,步桐睁眼,看着身边的哥哥, “兄长可是在担忧今后的朝局?” 步易阳悠悠叹出一口气,“只是觉得风雨已起,有些疲倦罢了。” 步桐起身, “让我猜猜,陛下看了玄霖递上去的人证物证,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朝穆禾荃发怒了?” 步易阳“嗯”了一声。 步桐揉着自己的眼睛, “玄霖如何计划下一步?” 步易阳惆怅时间正式结束,回神毫不客气地斜了步桐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要告诉我这些?” 步桐托腮, “因为玄霖会想要告诉我,而且兄长下朝回府,朝服都没有退下,便先来了我的院子。” 步易阳满脸无奈,“是,汤玄霖让我告诉你,他下朝后会把贾晨供述的一应事,全部上诉陛下。” 步桐一脸的风轻云淡, “看来我们的这位一向佳名在外的六殿下,前程大约到这里了,陛下可有怪罪东国公?” 步易阳摇头,“东国公今日未曾上朝,怕是私下会去寻陛下的。” 东国公是陛下身边的老臣,自恃在陛下心中分量颇重,与其在陛下盛怒之下会遭遇责难,倒不如私底下去跟前求情,或许陛下冷静下来想起曾经的旧情,并不会对他如何。 “好精明的打算啊,不过如今倒也不好奇东国公会如何,时日还长,总会解决这些人的,眼下真的很好奇,穆禾荃会是怎样的下场?” 步易阳突然觉得眼前的妹妹很是陌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这个人分明就站在自己面前,却觉得隔得很是遥远,那样不真实, “桐儿,你变了很多。” 步桐没有之前担心被发现的慌乱,反而很是从容地看着步易阳, “兄长是想不通桐儿为何这般厌恶穆禾荃吗?” 步易阳突然起身摆摆手,“罢了,左右他也算不得人如其表,害死了榆儿,还想要狗急跳墙派出死士刺杀,此行此举,实不算良君人选,我只是回府稍作更衣,陛下召集所有大臣,似是有旨意宣读,这便回去了。” 步桐跟着起身, “正巧今日打算入宫去给姨母请安,嫂嫂可要一起去吗?” …… 贵妃宫中,戚贵妃看着身边两个安安静静喝着茶的女孩子,笑得温婉柔和, “你们两个小孩子,怎的今日想起来瞧瞧我了?” 步桐笑得撒娇可爱, “近日父亲多忙碌,我们难得自由些。” 戚贵妃闻言很是理解地撅嘴,显得格外可爱,“你们那个迂腐固执的父亲,也就只有我家的三妹瞧着喜欢,刻板又守旧,真不知道哪里好。” 步桐和白芍药低头偷笑,戚贵妃瞧着白芍药笑得格外明媚,“咱们这几家的孩子,我是最喜爱芍药的,少有的文静识礼,又知书通文,那是旁的贵家小姐比不得的。” 步桐在一旁笑嘻嘻地吃着果子,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悦,甚至很是得意的模样, “姨母说的对,我家嫂嫂那可是这京都城里有名的才女呢,也不知我家的兄长如何本事,竟将她娶回了府上。” 白芍药被说得微微红了脸,笑着剜了步桐一眼,这才对着戚贵妃微微行礼,“贵妃娘娘谬赞了,芍药不过一平俗妇人,遇着易阳瞧得上我罢了。” 戚夫人对于这明显奉承的话还是很开怀的,直夸白芍药懂事。 正说笑着,门口的宫女突然进门来,跪在地上禀告着, “娘娘不好了,方才议事殿里传来消息,陛下震怒,削去了六皇子殿下的封赏头衔,禁足南宫了。” 戚贵妃大惊,“可有传出消息说为何吗?昨日之事不是已然训斥过了吗?为何今日又……” 宫女低着脑袋开口, “回娘娘的话,听说是东厂督主汤大人又禀告了些先前痘疫之事,讲是六殿下主使,证据确凿,陛下可是生了大气,当着许多官员的面便写下了圣旨。” 戚贵妃的心疼倒是真的,挥手让宫女下去,连连感慨,“当真是糊涂啊,做下这等祸国之事,又落了旨意,可是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步桐亲耳听到这里算是真的放了心,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姨母管他去做什么,左右陛下身旁皇子也不止这一位,害不到根本的。” 好在戚贵妃并不是对这位六殿下有什么好感,只是单纯的担忧陛下、担心国运罢了,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约莫着议事的人也都快散了,步桐和白芍药便拜别戚贵妃往外走着,迎面撞上大皇子,两人赶忙问安,大皇子却独独瞪着步桐,“如今局面,郡主娘娘可是满意了?” 白芍药脸色一僵,赶忙抢先赔罪,“殿下误会了,桐儿不过是来拜见贵妃娘娘,并没有……” 大皇子猛地一把把她挥开,手下丝毫没有留情面,“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跟本殿胡言诓骗,你们都当本殿痴傻不成?!” 步桐箭步上去扶,白芍药才不至于跌到旁处去,步桐安置好白芍药,回头看着怒目而视的大皇子, “大殿下这是为何,步桐实在不知有什么地方开罪了殿下,竟然让殿下在这皇宫大内动手伤人!” 大皇子冷笑,呵斥着白芍药,“本殿要跟郡主说些话,你还不退下?!” 白芍药犹豫不愿,步桐突然开口, “嫂嫂先且去吧,兄长如今怕也是议事出来了,不如嫂嫂先去寻他,等下我们便一起回府。” 白芍药闻言,满是担忧的看了步桐一眼,还是转身匆忙离开了,步桐这才收起了所有无辜的模样, “大殿下,步桐可是做了什么让殿下不悦的事吗?” 大皇子凶狠地瞪着步桐, “郡主娘娘好算计啊,不声不响地联合着旁人将最得宠的皇子拉下马,构陷足以让他不得翻身的污名,你以为这样自己就能翻手为云地拥立老四了吗?” 步桐笑得清冷,话里却是没有流露半分, “大殿下,步桐实在是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我拉了谁下马?构陷了谁?何时又同同四殿下有了干系?” 大皇子彻底被激怒,步步逼近,“你不想承认,是你栽赃陷害了六弟?” 步桐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人逼近,心里是有些没底的,倒不是担忧他会伤害自己,只是有些怕一月贸然出现伤了这位殿下,到时候自己才是惹了大的麻烦。 大皇子却咬牙切齿地看着步桐,“步桐,你还是小心行事的好,这天下,究竟也不是你的。” 步桐笑得明媚,“殿下这话说得更是奇怪,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或者是所有人的天下,怎么也不会是我一个小女子的啊。” 不是我的,那也不是你的。 大皇子眼神变得戾气弥漫,“若是六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步桐看着他转身离开,疑惑发问, “为何殿下要将这事放到我的头上来?我一个小女子,不过行为顽劣些,难不成,六殿下想要杀了我,是我的错?六殿下故意散播痘疫,亦是我的教唆不成?” 大皇子的脚步顿了一下,再回头已是昏暗凶狠的眼神, “巧言善辩,倒是我们低瞧了你。” 步桐只觉得不好,低低说了一声,“不许出来。” 头上便是一疼。 大皇子斗大的拳头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步桐只觉得天地都开始旋转了,摇晃到底,大皇子可能还觉得不解气,又上前来补了两脚, “贱人!都是因为你!” 发泄完了便大步离开,步桐躺在原地,头上疼的厉害,腹部也是钻心的疼,久久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上一世关于这位大皇子的记忆,可若是继续这般下去,怕是也会给所有人添麻烦的。 不多一会儿,只见步易阳一手拎着朝服的前摆,大步带风地跑过来, “桐儿如何了?大殿下……” 蓦然见着地上有些支撑不住的步桐,步易阳几乎是瞬间失声的,一把上前来把步桐从地上拉近怀里,就这么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桐儿,桐儿你怎么了?可不要吓兄长啊。” 步桐只觉得自己虽然头晕,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微微抬头认真地看着步易阳,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 “兄长,大皇子不能留,他一定回寻机报复的,我们毁了他所有的指望,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107章:对阵(5) 说完,步易阳再喊着些什么就听得很是不真切了,似乎又有许多人围到了自己身边,而步桐唯一清晰的脑意识也在慢慢消退,最后在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是, “这个时代治得了脑震荡吗?” …… 事实上是治得了的。 步桐再睁开眼的时候,默默感慨了一下。 窗外的天色已然尽黑了,头顶上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彰显着这里依旧是皇城大内。 身边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和轻轻的安抚,步桐转头去看,戚夫人在旁侧坐着,眼睛已然肿成核桃模样了,白芍药并着戚贵妃一左一右地小声劝着。 离自己稍远的位置,却最是让人无法忽视,黄帝陛下端坐在主位,紧紧锁着眉头,皇后娘娘低垂着脑袋跪下他身下,素衣披发,倒是一副脱簪待罪的模样。 见着步桐睁眼,只听到春桃一声欢呼,“我家小姐醒了!” 身边的人顿时都围了过来:步庭云、戚夫人、步易阳、白芍药,戚贵妃,就连陛下也上前问着, “桐儿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医官在何处,快回来瞧瞧郡主。” 戚夫人泪目,“我的桐儿,怎么样了?你可不要吓为娘啊。” 步桐虽然感觉眼下状态还算凑合,但既然想走白莲花的路线,“金刚不坏”的身体那是要不得的,便索性一副刚刚醒来的虚弱模样, “多些陛下关怀,桐儿让父亲母亲担忧了,只是如今浑身疼痛,实在无力起身谢恩……” 陛下顿时又是一副愤怒的模样,却是向身后地上的皇后,“这就是你说的寻常吵闹?!他一个男子,平日里又时长习武,这就差点要了桐儿的命!平日里拉帮结派也就罢了,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竟然荒唐成这般模样,你瞧瞧你教养的这些个好儿子!” 皇后的头重重磕在地上,“求陛下责罚臣妾,他们皆是一时糊涂,陛下切要顾及父子情分,此事万不可声张啊。” 步庭云一脸的乌云密布,紧紧地看着陛下,闻言顺势跪下, “陛下,臣是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解难,我家小女,人卑粗笨,不敢妄自乱纲,求陛下允臣一家辞官,收回小女封号,允臣告老还乡,带着一家人到老家安稳度日。” 陛下这方犹豫了一下的表情顿时大惊,忙上前来扶步庭云, “南国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是我们皇家的人做错了事,朕若是允了你,岂不是昏庸至极。” 戚夫人并着步易阳夫妇跟着跪下, “陛下恕罪,桐儿不过是一个刚过17岁的女孩子,平日里从不有半分僭越,她如何能搅乱朝廷风云?不过是面前去替那为非之人收拾了烂摊子,如此便成了眼中钉,多番遇刺、求陛下可怜我们一家,让我们回老家去罢。” 陛下一面扶步庭云,一面又去扶戚夫人,焦急得不行, “这是什么话?桐儿为国为民,获封赏那是理所应当之事,是朕的儿子们混账,伤了良臣的心。” 步桐突然有了一个很好的注意,轻轻开口, “陛下,父亲……” 众人再次围了过来,“桐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步桐虚弱着模样, “父亲,若皇子接连被处置,实在有损皇家颜面,桐儿无碍,父亲莫要担忧。” 陛下听了这话连连称赞步桐懂事,要认步桐做女儿,封为公主。 步桐继续说着,“臣女一贯顽劣,怕是担不起陛下殊荣,如今家族因我多起纷乱,还求陛下许一个恩典,保全南国公府,桐儿阖府上下定当感念皇恩。” 闻言陛下没有半分犹豫,回头吩咐着身边的宫人,“去取一份空白圣旨,盖好玉玺交给昌平郡主。” 空白圣旨,那意味着皇家一个承诺,一个可以翻天覆地的承诺。 步庭云自知事关体大,不敢造次,慌忙再次跪下,“陛下恕罪,桐儿还小不懂事,此事万万不可。” 陛下却稳稳地扶了步庭云起身,“南国公乃是朕的左膀右臂,桐儿又是亲赐的镇国郡主,朕是放心的。” 很快宫人回来,将装有圣旨的锦盒放在步桐身侧,步桐微微笑着, “多谢陛下隆恩。” …… 步桐一行人连夜回了南国公府,对外只说郡主娘娘今日入宫拜见,不巧从宫内的石桥上跌下摔伤,尽管如此,却依旧惊动了各方。 一时间百姓们再次拥堵在南国公府门口,进献各种“灵丹妙药”,更有人带着自家养的鸡鸭非要送给郡主补养身子…… 一家人被逼无奈,从侧门进了宅子,戚夫人吩咐着家人, “出门去断不准胡言,小姐的屋子只许身边的大丫头和医官进出。” 步桐耐着性子被抬进屋子,看着四周没了外人,这边悠悠然地支起身子,咂咂嘴道, “母亲,我饿了。” 满屋愕然,步易阳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桐儿,你没事吧……” 步桐虽然依旧还是感觉头疼身上疼,但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般虚弱,索性慢慢起身坐在床上看着大家, “我本也不是想要扯谎,只是一醒来大家都是一副我性命垂危的模样,也实在不好马上下床来不是?” 戚夫人急促上前,反复确认了步桐确然已无大碍,一把抱住步桐哭了一场…… 待到步桐安抚好戚夫人,她这才身心俱疲地在白芍药的搀扶下回院子休息,春桃赶忙招呼着几个伺候的家人退下,留下步桐和父兄三人,“春桃去给小姐煎药。”便转身离开了。 步桐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笑得轻松, “父兄莫要担忧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还给家里换来了一张丹书圣券,这可是免死金牌呀。” 步庭云瞪了她一眼,“没有分寸!你可知你母亲有多么担忧?” 步桐看着步庭云有些薄怒,赶忙一脸戚戚, “父亲,女儿身上是疼的,方才也确实没有力气,不过是这会恢复了些,又不想让母亲再为我担忧……” 步易阳赶忙替步桐开口,“父亲,那大皇子素来不善诗文便是练的硬功夫,桐儿一介女流如何经受得住,如今还能勉强起身,怕也是勉力支撑罢了。 如此,步庭云这才叹了口气,“我只知大皇子庸碌无为,没想到还是这般睚眦必报的性格。” 步易阳闻言转头看着步桐,“你在昏倒前说的话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步桐看着面前的两人,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毁了大皇子所有的指望,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寻机报复,这位大皇子,不能留。” 步庭云仔细思索了一下,“看今日陛下的态度,定然不会再去处置一位皇子的,一来,事关皇家颜面;二来,陛下缠绵病榻许久,朝局混乱他并非不知,接连处置皇子可不是个好兆头。” 步桐自然明白这些道理的, “父亲可还忘了,东厂里尚且关着一个事到如今还口出恶言、丝毫不知悔改的冯菖呢。” 步庭云恍然,步易阳拍了下手,“没错,这样最好,让他们自己狗咬狗,我们一箭双雕。” 步庭云这辈子稳当惯了,从未做过这般不可捉摸的事,自然跟不上自家儿女的思维,微微皱眉道,“可如今,这冯菖同其父亲与六皇子一脉,大殿下又是六皇子的亲随,他们自然是一派的。” 步桐点头, “可是如今一朝败露,却无人知晓事情是如何败露的。” 步庭云这才摸索出一点味道,“你待如何?” 步桐伸手摸摸有些肿胀的脑袋, “自然如同兄长所言,他们螳螂捕蝉,我们黄雀在后,或许连连挫败的大皇子会急于寻找一个宣泄点,若是这时候他知晓一切的败露是因为冯菖在外过于嚣张,把问题暴露给了汤大人,怕是自行便会去寻那罪魁的。” 步易阳微微出神想着,“不可,那两人一旦碰面,轻而易举便会解除误会。” 步桐手指轻轻敲击着床板, “世人的矛盾和愁怨,从来都不是单一方面的,冯菖一个素来横行毫无阻碍的人,如何会被东厂的人盯上?是谁给了父亲报信他替换试卷?这些事冯菖必然很想知道。” 这下步庭云彻底有些转不过来了,“被东厂盯上,莫不是因为他口出狂言,提及六部?至于我,可是桐儿发现了名次有异的。” 步桐笑得明亮, “可这些事,冯菖自己是不知晓的,那我们大可做些文章,拜托汤大人配合似是而非地透露给他,东国公府势力雄厚,定然有法在北镇抚司照顾自家少爷,那这一切,便也行得。” 步庭云点头起身,“天下到底还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老了,玩不得这些,你们便去办罢,切要保全自身,不可再出纰漏。” 两人纷纷应下,步庭云这才迈出沉重疲乏的步子回了。 见着他走远,步易阳凑近,“你那信号给我一下,我这便唤玄霖来一同商讨。” 窗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且慢,我已然到了。” 第108章:对阵(6) 步易阳诧异中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里,汤玄霖熟练地推开窗子跳到了房间地面上。 步桐突然忐忑了一下,赶忙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他, “玄霖,今天我被人欺负了。” 步易阳却迅速打断这个甜腻的场面,“等等,汤玄霖,你是经常这样翻我妹妹的窗吗?” 汤玄霖这次顾不得应对他,紧忙疾步上前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步桐,小心翼翼地帮她依靠在床边,还细心地在腰后垫了两个软枕。 步易阳不依不饶地跟过来追问,“你这熟门熟路的绝非一日之功,我妹妹如今尚且在阁呢,你这登徒子……” 汤玄霖却在大概查看了步桐头上的伤势后紧紧咬牙, “确然是大皇子恼羞成怒伤了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步易阳瞬间被带跑偏,抢先回答,“可不是他嘛,今日方才议事完毕,芍药匆匆奔来给我报信,要我快去姨母宫前花园救桐儿,紧赶慢赶却也是来不及,当时看着桐儿的模样,想掐死那大皇子的心都有了。” 汤玄霖这会子的气场很可怕,低气压直逼得人想逃,浑身冰冷,隐约散出些许血腥味,步易阳都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全然没了刚刚质问的底气。 步桐看着汤玄霖的状态不太对,赶忙开口, “玄霖,不妨事,既然我们知晓了大皇子的秉性和气恼之处,替他寻找一个宣泄口也是不错的。” 汤玄霖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丝,点点头算是应下,整个人笼罩在一团寒冰中坐在外侧的桌旁,并未近前, “我方才在外面都听到了,绝不会轻饶了他。” 步易阳看了看他这才松了口气,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汤大人可有什么良策?想要从中挑拨总得有个人透露给冯菖,可如今冯菖正在北镇抚司里关押着呢,总不能派东厂的人去与他扯谎罢?那冯菖再傻也不会信的。” 汤玄霖紧紧抿着的薄唇,这方才开口, “北镇抚司里有一人,可用。” 步桐快速旋转着有些隐隐发疼的脑袋想了一下,瞬间浮现出了一张没皮没脸的模样, “武十三?” 汤玄霖点头。 步桐终于挤出一个笑容出来,牵扯动了脑袋上的皮肤有些疼, “到底还是玄霖想的快,我如何便把他给忘了,武十三胡扯的功夫我可是见识过的,何愁骗不过冯菖那个草包?” 步易阳有些茫然,“可是北镇抚司狱中的人犯?” 步桐点头,眼神一瞥瞧着汤玄霖依旧还是冷着脸色,心里一动,突然声音温柔下来许多, “玄霖,我没有事,莫要为此忧思,为今要务,便是除去这两个麻烦,也算是替我解了气,玄霖以为如此可好?” 汤玄霖突然抬眼,眉目幽深,似渊如崖,墨黑暗淡得像夜里的大海,黑压压得遏制住呼吸, “我说过断然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可如今……我恨不得现在就进宫去剐了他!” 汤玄霖这话说的不像步易阳一般,恨意明显得撂狠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是真的要去做的意味,步易阳吞咽了一下唾沫,赶忙笑得傻乎乎地开口, “桐儿说得对嘛,如今我们胜利在即,去打草惊蛇大可不必,六皇子如今大势已去,此乃定局,我们若是这时候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那么无疑是给这些人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汤玄霖默默在一侧不出声,只是点点头,步桐跟步易阳递了个眼色,起身从被子里迈出腿来,步易阳无奈,还是起身来扶,步桐这便站了起来,不自觉地一阵眩晕,身上也疼得厉害,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站稳。 汤玄霖察觉到这边的动作,惊了一跳,也顾不得继续烦闷,赶忙起身来扶住步桐小小的身体, “为何下床了?你如今还需好好休养。” 步桐轻轻摇头,伸手缓慢坚定地抱住了汤玄霖的腰。 步易阳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方才斥骂汤玄霖的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来,毕竟,眼下不顾身份体面、做出胆大举动的人,是自家的妹子。 某位准大舅哥没眼看下去,转身坐到一旁转开眼灌冷茶去了。 汤玄霖伸手轻轻环住步桐,动作轻柔得仿佛怀里的人一碰便会碎掉般小心, “桐儿,得知你受伤的那一刻起,我便在陛下跟前连话都说不清白,只想赶紧去贵妃宫里看看你,可……” 步桐赶忙打断他, “可是宫眷内殿,外头的臣子是万万不得进来的,戚贵妃又是我的姨母,她的门庭清誉,玄霖自会为我顾全。 玄霖,莫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好好的在这里,如今受些委屈算不得什么的,这些都是为了彻底铲除阻碍,只要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不再出现,今日之辱我便再也不会想起。” 汤玄霖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亦然可以感受到无奈之下的放松, “我便回去细细交代武十三,要他戴罪立功,明日一早便借着提审的由头把冯菖搁到武十三旁侧。” 步易阳忍不住开口,“那你打算如何让那个犯人跟冯菖祸水东引呢?” 汤玄霖正扶着步桐回床上歇息,闻言顿了一下, “便作礼部下属如何?” 步桐终于靠回了软枕上,身上轻松了许多,松了口气, “这倒也合适,毕竟武十三同京里这位是有些远亲在的,也能说得上些浑话,玄霖你回去告诉武十三,这事若是做成,便让他出那北镇抚司重见天日。” 汤玄霖低头给步桐把被子拉到腰腹, “武十三是个最精明不过的人,他自然拼尽浑身解数,也得将这盆脏水泼到大皇子身上。” …… 步桐在床上躺了两天,身上便轻快了许多,继续懒在院子里晒太阳,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小扇子。 “如今这才几月,你便在这里摇着扇子了?”步易阳大步进院,坐在了步桐旁侧的石凳上。 步桐睁眼起身, “兄长这时候怎的来我这里了?方下朝不去回房歇息吗?” 步易阳眼神矍铄有神,凑上前来喜滋滋地言道,“桐儿这两日休息得可还好?” 步桐点头, “好啊,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走路都有劲了。” 步易阳嘴角抽搐一下,“你是吃了老君的仙丹吗?话说回来,既已恢复了许多,我知晓你身上不爽利,但是今日有一场好戏,桐儿可想去看看?” 步桐眸子一转, “可是大皇子与冯菖……” 步易阳点头,“前天夜里说的事,已然安排好了,玄霖下朝后来同我说,那冯菖已然坚信是大皇子泄露了消息,东夷城之事才会被四皇子殿下察觉探明,狱中的那人还告诉了冯菖不少自己在北镇抚司中的见闻,包括刺杀你的杀手,也被作成了大皇子的人,冯菖坚信是大皇子鲁莽行事泄私愤,这才让人抓住了把柄,一路追查到翰林院。” 步桐惊讶了一番, “武十三为了出去还真是拼劲了胡掰的本事啊。” 步易阳凑的更近,“今日,玄霖假借冯菖久不得供、不便刑讯的由头,把人送入宫中刑部,由陛下直接处置,势必经过老福茶楼,他又借着西国公举办宴会的由头,探明了大皇子的路线。” 步桐顿时感觉自己都能奔跑了,直接起身坐直, “玄霖定然已经计划好了路线和时辰,让这两人在路上相遇一遭罢?” 步易阳点头,“姨母倒是在宫里探听到一些消息,仿佛大皇子亦认为最后压坏他靠山的稻草,便是冯菖。” 步桐连连点头, “大皇子作为穆禾荃的拥护者,自然希望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日后或者能得个高位,安稳度日,怎料凭空出现了一个冯菖,胸无点墨却即将进入六部,岂不是分去了自己的看重?况且事情败露,引得陛下大怒。” 步易阳鬼鬼一笑,“可同去看热闹?” 步桐回头, “春桃,取我的斗篷来,套车,出门。” …… 老福茶楼二楼的包厢里,步桐靠在椅子上听着楼下老人咿咿呀呀唱着熟悉的曲目,悠悠叹气,伸了脖子朝向对面的步易阳, “为什么又是《鸳鸯楼》?这等恩爱缠绵、才子佳人的剧情实在太老套了。” 步易阳瞥了她一眼,“女孩子不都喜欢这种,我也发觉了,每次你进门,老先生都会唱这个。” 步桐无奈一下,转头朝向旁侧的汤玄霖, “玄霖,转运犯人的车马何时到?去赴宴的大皇子何时到?” 汤玄霖温温笑着,给步桐续上茶水, “眼下这时候,便要到了。” 步桐托腮, “只是可惜了东厂锦衣卫守卫严密,怕是这热闹不见得看得见。” 汤玄霖宠溺地看了步桐, “汤某掌管东厂到如今,总也得犯些错误让陛下训斥一些,才能让朝中胆战心惊的老臣们放心一些。” 见着步桐不解,步易阳忍不住解释着,“狱中那人,早已偷偷给了冯菖自己私藏的‘兵器’,足以撬开镣铐挣脱束缚。” 第109章:对阵(7) 在步桐满意地笑出两排牙齿的时候,楼下传来锦衣卫清场开路的声音,三人纷纷转头去看,果然,远处的一辆囚车缓缓近前,一眼就能看到粗糙的木质围杆,有种一碰便会碎裂的脆弱腐朽感,确然很是潦草。 步易阳伸出去半个头往反方向看了一组,“嘿,还真说中了,大皇子他们过来了。” 步桐忙抬脸看过去,对窗外的事态发展很是期待, “玄霖,今日之事若是能成,可要记得给武十三兑现承诺哦。” 汤玄霖视线后移,一锦衣卫模样打扮的人上前来深深做了个礼,“多些郡主娘娘,如今还能记得小人。” 步桐惊讶了一下,“武十三?” 武十三“嘿嘿”笑着,“郡主身子可爽利些了?听闻前些日子郡主在宫里糟了难,小人和刑天可是担心,还想要托督主大人去给郡主送些补品呢。” 步桐笑着瞧他, “就你这张嘴最会说,如今有机会重见天日,可须得好好洗心革面,莫不能再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了。” 武十三动容,微微侧头给步桐看自己脖颈一侧的刺字,“小人知道自己犯下的过错不可能就此消了,只是如今有机会弥补一些,已是极其感念了。” 步桐点头, “好好做。” 楼下两班人马已然看到了对面,这番好热闹如何能错过,步桐几人赶紧转头出去盯紧瞧着。 大皇子首先发难,不耐烦地眯眼瞪着,“前方何人?” 青龙见状赶忙上前回话,“回禀大殿下,此人是东厂扣押的翰林院假卷案的重要人犯冯菖,只因身份特殊不便酷刑拷打,这便请命于陛下暂送到刑部处置。” 大皇子满脸的不屑,“你家汤大人何时这般怂样小家子气了,一个人犯都畏手畏脚得不敢动作?” 青龙没有继续答话,倒是一副挫败的模样低了头去。 大皇子便更是嚣张,“要我说,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便直接打断双腿丢到北镇抚司里让他自生自灭,看他还敢嘴硬攀咬旁人。” 青龙难得一副丧气的模样,“大殿下,可这毕竟是……” 青龙的卑微恰恰弥补了大皇子身份高贵的自尊心,更是得意,伸出马鞭对着牢笼里的冯菖,“就你这样的废物,若不是家世支撑怕是早就死在北镇抚司了,还能由你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冯菖头发有些散乱,盖住了微微低垂的眉眼,一双手便紧紧地攥着镣铐,唯有楼上几人看到了那一堆铁锁中的寒光。 步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或许是担心这两人没有被挑拨成功,亦或者是担心起不得冲突,得不到自己要的结果。 武十三在后面也忍不住嘀咕,“这冯菖也实在是太蠢了罢,我昨日明明教会了他如何开锁,如今这是怎么了?早该打开的呀。” 步桐示意他小声,嘴角带笑, “瞧那冯菖盛怒之下,手都抖得厉害,哪能正常发挥。” 话音刚落,锦衣卫中便传来一声惊呼,“犯人要逃!” 人群瞬间哗然,楼下顿时一片凌乱,冯菖挣脱铁链一脚踢烂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囚车,跟身边的几个押送的锦衣卫厮打在一起。 步桐凑近汤玄霖, “玄霖,用这么不堪一击的囚车转运,可是太过明显,怕是日后那些个老学究会参你一本的。” 汤玄霖满脸的无辜, “这与我何干?东厂的人犯素来从不转运,自然不备囚车,此次亦是刑部尚书大人要我快快提交冯菖过去,还特派来了囚车,属下不得不遵从啊,依我看,他们本就打算着放走冯菖罢。” 步易阳“哼”了一声, “想来那刑部亦是东国公麾下,见着如今少主受难,他们自当奉承。” 楼下的大皇子早就慌了神,几个锦衣卫“不敌”落败,唯有青龙护在大皇子跟前厉声呵斥道,“冯菖!休要猖狂!”便拔剑上去迎战。 几个回合下来,青龙竟不敌,慢慢败下阵来,那杀红了眼的冯菖又是自小练武功的,很是难敌。 青龙体力不支动作稍微平缓了一点,那冯菖便趁机将大皇子掀翻到马下,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进身下人的胸口,眼神里透出嗜血的光芒,笑得可怖,“若不是因为你这个废物,我们何至于此?如今倒只有你光耀尊贵,要死,大家一起死罢!”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过了步桐的预估,她原本以为,这冯菖最多伤到大皇子,那东国公再怎么去找陛下求也是无意义的,可如今,那大皇子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事情,闹大了。 一旁的步易阳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唯有汤玄霖依旧老神在在的模样继续倒茶,步易阳踢他,咬着牙根低语, “死了!大皇子死了!我看得可是真切,一刀毙命!” 汤玄霖从容点头,睫毛都没有额外抖动半下, “即便是冯菖一击不致命,那匕首上我亦涂了毒药,大皇子,今天必须死。” 步易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周身温度有些冰寒,想来是倒春寒的缘故。 步桐看着身边的人,忍不住开口, “玄霖,其实……” 汤玄霖突然抬头来打断了她的话,“桐儿,没有人能在我的身边伤害你。” 步桐看着那双墨黑幽深的眸子,实在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 青龙震惊之余没有及时拿下冯菖,这人便很快消失在人群里,汤玄霖微微侧头,“去把他抓回来。” 武十三领命下去了,很快楼下便升起东厂的信号,步桐挠挠脑袋看着步易阳, “兄长,我们先回罢。” …… 消息传开的极快,汤玄霖回宫请罪去了,步桐和步易阳一回院子,便看到步庭云一身寝衣,单薄地坐在院子里,见着两人回来了,罕见的没有发怒,而是无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事跟你们脱不得干系。” 两人赶忙近前跪下,“父亲。” 步庭云看着自己身前的两个儿女,只觉得心里颇为复杂,“桐儿重伤初愈,还是起身答话吧。” 步易阳厚着脸皮跟着起身,去扶步桐到旁侧的石凳上坐下,也顺势坐在了一边,“父亲最是体恤我们的。” 步桐云看着步桐,“我原以为,你当真是为了皇家颜面,又求得了恩典,便忍下了这口气。” 步桐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父亲,可如今难道是桐儿忍气吞声,那些人就会放过我们的吗?大殿下毕竟是陛下的皇子,即使有一日他提剑来屠尽府上满门,陛下又真的会处置吗?” 步庭云沉默了,因为那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答案,说出来过于心凉了。 步桐继续说着, “陛下不会轻易给自己的儿子定重罪,而这些人一旦东山再起,我们便再也没有活路。” 步庭云沉思半晌,“你们同四皇子、东厂之间的千丝万缕,六皇子可都知晓了?” 步桐点头, “不止六皇子,东国公伯父已然同六皇子一派,此次春试,便是六皇子为了拉拢东国公这才冒险偷换试卷,还有桐儿与四殿下的联系,这些事都是东国公冯伯伯,告诉了六皇子,所以才有上次踏春之行的刺杀之事。” 步庭云的拳头慢慢攥紧,最后认命般地松开来,“我原以为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糊涂一遭,甚至还想去陛下跟前请愿饶他这一次,如今看来……” 步桐和步易阳看着步庭云慢慢站起来,赶忙跟着起身,只听到步庭云沉沉开口,“那便断然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反扑。” 步庭云虽然统领吏部许多年,接触的尽是读书人,管的都是百官任命,但是严谨恭敬的为人下面,处事也是果决有远见的,这也是步桐连续两世都选择对他坦陈,寻求支持的原因。 步桐和步易阳对视一眼,赶忙低头, “儿子明白。” “女儿明白。” 步桐突然脑袋一动, “父亲,如今还有一事,不知父亲是否愿意?” 步庭云转头,“何事?” 步桐笑笑, “桐儿知道父亲同冯伯父的情谊,若不是如今道不同,又何至于此?若冯伯父愿意以此告罪,辞去职务告老还乡,父兄自可在陛下跟下跟前,替他求情,让陛下允他带走冯菖。” 步庭云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步易阳不解开口, “桐儿这话倒是有些奇怪了,无论该如何处置,都是这些人咎由自取,死的可是陛下的儿子,他又怎么会放过冯菖。” 步桐看着步庭云, “可是还有东国公呢,东国公在朝中颇有威望,甚至夺去了本该是林相国的权力,陛下不能不看重东国公,处置他的儿子,这本就是个为难之事。可若冯伯父就此辞官,便也算是交权,便作对陛下、对皇家的弥补,若是父兄再去求,陛下忆起去世的长姐和重伤的我,怕也会给些体面的。” 步易阳还想说什么,被步庭云挥手制止,“宫里怕是很快便会有消息传召了,我且先去东国公府吃盏茶罢。” 第110章:对阵(8) 午后,汤玄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步桐床边,本就没怎么熟睡的步桐听到了动静起身, “可是有了定论了?” 汤玄霖自然地上前坐在床边给步桐披上外衣,步桐熟门熟路地趴到他的肩窝里。 两个人静静依偎着。 屋外已然飘进春日暖融融的气息,让人格外舒服,汤玄霖轻轻开口, “陛下为的大皇子的事旧病复发,便在寝殿召见了臣子,东国公捧了朝服领冠,一身布衣请辞,说愿辞官回乡养老,求陛下看在他鞠躬多年的份上饶了自己的独子一命,陛下已然允了,命他即日起交接事务,半月后离京。” “陛下允了?”步桐笑笑,“都不必父兄去求情便允了,看来这位陛下倒也不是那般在意自己的儿子。” 汤玄霖的身子突然僵硬了一下,声音格外冷清些, “我们这位素来仁爱慈善的陛下,藏着的心事怕是比我们都要多。” 步桐不太明白汤玄霖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在她的记忆里,陛下一向软弱,总也不过是因为大权旁落,身子又不佳顾不得那些权臣罢了,如今看来,却也是极其识时务的,大皇子意外当街殒命,此事有多严重连如今的寻常百姓都忐忑着翘首等结果,陛下却如此便放过了罪魁,还允他随父还乡,也算是够理清醒智的,既然儿子已然死了,借此除去一个并不好控制的权臣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汤玄霖轻轻抱住步桐, “桐儿,如此,你也可安心了。” 对啊,可以安心了。 可是步桐轻轻按住胸口,确然依旧是不安得厉害,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不太对劲的感觉。 …… 第二日晌午,一身朝服的步庭云和步易阳又进了步桐的院子,熟悉的躺椅上躺着熟悉的身影在晒太阳,步易阳先扶步庭云坐下,这才上前轻轻踢了一下躺椅的腿侧, “我和父亲在前面忙到头掉,你可在这里清闲得舒服。” 步桐这些日子因为养伤,睡眠很是充足,根本也没睡着,闻声起身,揉着晒得有些痒的眼睛, “桐儿一介女子,又上不得朝堂,那便辛苦父兄了,如今东国公交接政务,六部自然是最忙的。” 步庭云轻轻叹气,“今日汤大人又奏给陛下一份新的案件查报,关于工部与六皇子贪渎拨款,致使河堤多有危险的事。” 步桐怅然,原还有这桩事,之前贾晨似也有供述,再加上吴良那里得来的账本,这些证物足以坐实罪名。 倒是自己给忘了。 步易阳挠头,一脸不解, “今日下朝,那刑部的孙庆民倒是来同我说了好些话,模样很是亲昵,可我们素来同他也没什么来往,他还讲了日后要过府拜访呢。” 步庭云不屑地开口,“这些个老腐朽,便是瞧见如今靠山倒了,便紧赶着寻找新的。” 步桐笑笑起身给两人倒茶, “春日里最新的花茶,生津润肺,父兄尝尝,如今这时候,我们便是沉住气就好,陛下自当明白该启用什么样的臣子,父兄便做好自己的位置,日后的仕途自当平顺。” 步庭云点头,“桐儿这话说得很对,我瞧着陛下话里,有想请林相国重新出山统领六部的意思,毕竟是大权分配,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敢妄言。” 步桐自然是明白的, “那为何今日父兄又这般匆忙地来了我这里,可还有旁的事?” 两人对视了一下,步易阳凑近, “桐儿,陛下今日盛怒,责令了六皇子,直接把他打发去了南镇抚司,六皇子要见你,玄霖让我们来问问你的意思?” 穆禾荃? 步桐深深呼出一口气,“我去。” 总得有个了结才好,穆禾荃,我们的孽债,如此便算还清了。 …… 东厂身后的南镇抚司,虽然与北镇抚司相隔对面,但因为从未关押过任何人,步桐也从未进去过,春桃扶着步桐有些忍不住得哆嗦,“小姐,这里可真是阴森可怕。” 步桐轻轻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抚,南镇抚司的建造风格与对面很是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厚厚的层层铁板,就连牢房都是铁板打造,只留下小小的窗口。 关押在这里的人,那都是犯了大罪的,看来陛下对穆禾荃,当真是失望至极,放弃得决绝。 汤玄霖已在这里等候,见着步桐和步易阳三人进来,便挥挥手让一旁的武十三打开一间牢房大门上的三道铁锁, “陛下方才下旨,削去了穆禾荃的皇籍,贬去西北戍边了。” 步易阳连连感慨,“明旨贬黜,咱们这位六殿下的前程算是彻底葬送了。” 铁门轰然开启,里侧亦是乌黑无光,武十三拿着火把先进去搁下,这才退到门外,几人进门,步桐看着端坐在茅草堆上的穆禾荃,只觉得有趣, “殿下到如今还要摆皇子的架子,是不是有些可笑了?” 穆禾荃全然没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冷着一张面孔酷似上一世痛下杀手时的模样,“阿桐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可若那样的话,有些疑问怕是此生难明了。” 步桐身子发虚,在他对面寻了个地方随意坐下, “六殿下尽管问,桐儿定然知无不言的。” 穆禾荃看着对面的人,“为何选择了四哥?” 步桐从容回答,“自然是因为四殿下值得。” 穆禾荃笑笑,“那又为何讨厌我至此?别说什么只是正常的权利争夺,步桐,我看的出来,你是恨我的,恨不得我被五马分尸,但是我不懂,从一开始我们明明相处和睦,可如今这都是为何?” 步桐笑得明媚一如往日, “看来殿下,确然是低估了桐儿,殿下从一开始,便是与步榆勾结,故意吸引我的注意,还策划了生日宴‘英雄救美’的勾当,让步榆故意推我下桥,殿下需要南国公府的助力,需要我父兄的帮扶,便可这般利用我吗?” 穆禾荃顿时僵住,“原你都是知晓的,不会,你不该知晓的,此事只有我步榆知晓,绝无第三人可以透露,步榆,她不会告诉你的。” 步桐点头, “自然不是步榆讲的,可这世上之事,做了便是做了,总会被人知道的,若殿下同步榆恩恩爱爱地过下去那也就罢了,可是殿下气恼步榆带不来母家的帮扶,便很快对她没了兴趣,不是吗?” 穆禾荃否认,“我没有,是她善妒无状,搞得府内整日不得安宁,这才失了宠爱。” 步桐想起上一世穆禾荃与步榆的恩爱模样,只觉得可笑, “若我当日入了你们的圈套,怕是六殿下功成名就的那一日,第一个容不下的,便是我和整个南国公府了罢。” 穆禾荃沉默之后,笑得戚戚,“确然是我低估了你。” 步桐起身,春桃赶忙来扶,最后低头看着那人, “六殿下,我们便就此别过,日后山高路远,还请殿下珍重。” …… 东国公辞官带着儿子回乡下养老的消息一经传出,那便是成了京都城热议了半月的话题,步桐痊愈出门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东国公已然完成了所有交接,变卖房产铺面和田地,这两日便要回乡了。 步桐听完掌柜的这话,跟着点头, “冯伯伯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与其在这朝堂上熬到年老,倒不如寻一世外桃源过神仙日子呢。” 掌柜的“嘿嘿”笑着,“郡主娘娘豁达,只是这些上面的人物可不见得舍得那呼风唤雨的风光呢。” 可不舍得,又能如何。 掌柜的退下去,步桐看着外头黑压压的天, “还真是倒霉呢,头一遭出门便遇到了这样的天气。” 春桃拿着油纸伞进门来,“小姐,快下雨了,咱们还是回府罢。” 步桐起身来,却见着门口呼啦啦进来一群黑衣人,径直杀掉所有看到的人直冲着步桐而来,步桐迅速地把春桃拉到身后,低声唤道,“一月!” 两个身影顿时出现挡在步桐跟前,同那些人打了起来,步桐她们坐在老福茶楼的二楼,那可真是身后无路。 一月、二月的身手是最好的,应对这些人也是不在话下,几个回合下来,眼前已然多了几具尸体,那些个杀手见着不敌,并没有恋战,掏出一包药粉直直撒了过来。 “不好!”步桐喊了一声,可是为时已晚,一月和二月轰然倒地,二月强撑着拿出一只信号,却无力放出去,昏倒在了一侧。 步桐只觉得眼前慢慢开始发黑,春桃已然不支倒地,强撑着问道, “你们是何人?” 一黑衣人上前,声音低沉血腥,“郡主娘娘害过了旁人,难道就从未担忧过自己吗?” 冯菖! 他知道了什么? 冯菖拉下面巾露出那张几近扭曲的面孔,踩碎地上的那根信号,“郡主娘娘,汤大人这样关心您,您说他会不会按我的要求独自来救你啊?” 步桐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玄霖不要”,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11章:身份(1) 乐极易生悲,这个道理在眼下显示得完完全全很是有理…… 步桐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下的地面很是潮湿,鼻子里也伴随着进入了一股强烈的霉味。 “哟,郡主娘娘竟这般早就醒了,汤玄霖可还没来呢。”冯菖龌龊的声音响起。 原来那不是一场梦,步桐瞬间清醒过来,这才看清白身处困境,身边围着豺狼, “冯菖,陛下皇恩浩荡饶你一家平安归乡,如此你竟还不珍惜,眼近离乡之日还妄想作恶生出事端,南国公府断不会放过你,陛下也不会再饶恕你的!” 冯菖笑得几乎出声,满眼都是狠毒和疯魔,“我的郡主娘娘,如今都成了别个案板上的鱼肉,竟还这般猖狂,南国公府?陛下?你同那个汤玄霖之间的污糟事当旁人都不知道呢?怕是那位督主大人最不会放过我罢,那么……小爷左右也是个死,与其回老家受人冷眼,倒不如留下来陪你们玩个痛快。” 你们?! 步桐心里一惊, “莫要牵扯旁的人,冯菖,你莫不是恨极了我和我父亲,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为一己私利妄图颠覆朝纲,本就是你们痴心妄想的下场!” 冯菖不似步桐想象中的愤怒,坐在一旁的茅草上平静地摇摇头,“是你联合了汤玄霖,投入老四的麾下,对付我父亲和老六,步桐,虽然所有事看起来都是旁人在出头,但我知晓,你才是头一号军师。” 步桐骇然,原是这些事冯菖尽知了,但他是从何得知?东国公吗?这人当真有这么厉害? 冯菖看步桐的反应,笑笑继续说着,“故意传话给我,激我对大皇子动手,莫不就是因为他是老六的人,又对你不甚客气罢了,可我就是奇怪,为何那姓汤的对你如此言听计从,东国公府覆灭的这段日里便想明白了,虽说姓汤的是个太监,比不得寻常男子齐人之福,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那个小白脸生得还是不错的。” 说着,那双令人作呕的手便慢慢抚上步桐的脸,“便是不知,那汤大人有多喜爱郡主娘娘,在下好奇得厉害,连觉都睡不着呢。“ 步桐甩开他的钳制,无奈手脚都被缚得紧紧的,只能抬头之下看到高高的窗口,这似乎是河岸边的库房,潮湿得厉害,屋子也比寻常的高些,窗口又高又小,这微微透进来的,却是月色。 自己原是已然昏迷这般久了,步桐莫名的有些不安, “冯菖,你适可而止罢,我只是到了四皇子门下效力,我们各为其主自然相互较量,胜败天命你还是认了的好。旁的,恕我满足不了你的好奇心。” 冯菖有些过于兴奋的模样,连连摆手,大步上前来蹲在步桐身边,刻意地神秘小声,“不不不,你是很喜欢他的,我看的出来。不过,郡主娘娘瞧上了一个太监?您的口味还真是重啊,您知道太监是什么意思吗?” 冯菖连话都有些说不清白,“汤玄霖他可是个残废啊。” 见着步桐冷眼相对,冯菖以为她不懂,从怀里掏出一只金色的小瓶,“郡主娘娘,我是在你那个小丫鬟身边留了书信的,等下若是汤玄霖不来,那在下便好好伺候伺候郡主娘娘,再拔掉您的舌头丢到万花楼里去,可若是他来了,在下便要郡主娘娘好生瞧瞧,咱们汤大人比起寻常男人,到底差在什么地方。” 这人笑得好像一个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孩子,可步桐心里升起恶寒,说实话,她被眼前这人的邪恶吓到了,怕这个根本不惧后果的魔鬼,会伤到那个人。 突然来的歇斯底里,步桐瞪着眼睛朝向冯菖怒斥着, “混蛋!他不会来的,我们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你休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是我一时不察落入你的手里,本宫认了!” 冯菖被突然的声音惊得后退半步,笑容一点点扭曲,“那个太监就这般重要吗?惹得郡主娘娘半分仪态都不顾了,在下不才,那便先品鉴郡主娘娘,娘娘也莫要记挂着那人了,您瞧他都不敢来一遭见见您呢。” 说着猪蹄便要往步桐的腰带上伸,步桐心底凉了,猛地蹬腿踹到冯菖的下三路。 大不了鱼死网破,自己这一遭能看到穆禾荃和东国公的下场,也算值得了。 冯菖疼得跺了几下脚,再看向步桐的眼神便是凶狠如鬼厉, “贱人!无人撑腰还敢这般猖狂,看我不给你些教……” “谁说无人替她撑腰?”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给已然“视死如归”的步桐瞬间震醒, “玄霖!” 冯菖动作更是迅速,在步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匕首搁在了步桐细软的脖子上,“好啊,果然跟我猜的没错,你们确然有私情,这难道不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吗?一个陛下亲封、百姓最为爱戴的尊贵郡主,却放着满城的贵公子不要,偏偏瞧上了东厂的一个太监?” 步桐心里有些了底气,继续没给这个疯子好脸色, “难不成本宫瞧得上你这般混蛋?还不赶紧放开!否则你一定会很惨的!” 冯菖笑得无所谓,“事到如今,我还会在乎这些?” 说完抬眼看着门口的人,“汤玄霖,你是自己来的罢?若被我发觉头顶有你的暗卫,我这人胆子小,可是手一抖,就不小心割破郡主娘娘的小脖子了。” 汤玄霖慢慢近前,神色模样一如往日,没有半分波澜, “没有,你的头顶还有身后绝没有一个东厂之人。” 冯菖笑声刺耳,“好哇好啊,汤玄霖你竟然依旧如此嚣张,来人!” 步桐错愕的眼神里,四周出现十多个黑衣人,赶忙开口, “玄霖,莫要冒险,快去叫人来,玄武、朱雀都好,他不过想出口气罢了,东国公尚未离京,他不敢对我怎样的。” 汤玄霖的眼神慢慢低下来, “冯菖,你秘密地送走了冯大人,莫不只是好奇我与桐儿的关系如何罢?还特地留下只许我一人前来的字条,说罢、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大可谈一谈。” 东国公,离京了? 步桐心里凉了半分,再次没了主意,蓦然有些懊恼自己白活一世,竟然让事态失控至此。 冯菖笑得嚣张,“汤大人一向都是机敏多端过人的,只是这次可猜错了,小爷我啊,并不想跟你们谈什么劳什子条件。” 冯菖手下慢慢收紧,锋利的匕首在步桐白嫩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血痕一点点加深,一滴如同琥珀般温润的血低落下来,落在浅色的锦缎上,氤氲开来, “小爷说过,有一天要玩死你的,汤大人可还记得?” 汤玄霖在看到滑下去的那滴血色后,肉眼可见的慌乱了。 步桐心叫不好,紧紧咬着牙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威胁着他, “冯菖!你以为东国公逃走了便可高枕无忧吗?东厂的番子遍布天下,他如何逃的脱?还有你!被人利用还敢如此作恶,陛下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冯菖一脸的不在意地吩咐着那些黑衣人,颇为轻描淡写地开口,如同那位叱咤风云的东厂督主是只指尖上的蚂蚱, “这人怎么还在站着呢?太碍眼了。” 汤玄霖看着四周逼上来的人,伸手握住了剑柄。 冯菖继续收紧匕首,“汤大人可要慎重。” 汤玄霖看着步桐脖颈上接连滑下来的血滴,杀气四溢的眼神瞬间垮塌得一塌糊涂,任由那些人上前将他掀倒重重地摔在墙上。 步桐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喉咙疼得厉害却是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她知道汤玄霖不会放任自己不管,可在冯菖连呼“精彩”的笑声中,步桐看着那样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谪仙,如同街头的混混被人随意殴打折辱,心疼到快要裂开, “够了……” “什么?”冯菖意犹未尽的笑意还挂在嘴边,凑到步桐脸侧,“郡主娘娘有何吩咐?” 步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顾颈边的利刃,双手一把推开冯菖, “我说你够了!” 冯菖挥手,那些人终于停下,步桐看着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汤玄霖正在慢慢擦去嘴边的血迹,回头瞪着冯菖, “你要解气,如此也够了!放他离开,我做你的人质,保你平安离开京都城。” “够了?”冯菖笑着起身,“这还远远不够。”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熟悉的金色药品,随手扔到汤玄霖腿边,指挥身边的人继续拔刀挟持住步桐,自己则踱步上前,“汤大人,看到这瓶药了吗?你吃下去,我便放你和郡主娘娘离开,如何?” “不可!”步桐挣扎之下被拦住,看着低头去看药瓶的汤玄霖大喊, “不要听他的,玄霖,去叫人来,快走啊!” 汤玄霖弯腰捡起药瓶,抬头看着步桐笑笑, “如果这样你会安全的话……” 说罢打开药瓶全部倒进了嘴里。 第112章:身份(2) “不要!”步桐眼里蓦地掉下大颗水珠,没有来难受得厉害。 汤玄霖看着步桐微微笑着, “桐儿,我没事的。” 步桐看着冯菖,眸子赤红骇人, “如今你可是满意了?快放我们离开。” 满脑子都在乱糟糟地想着,东厂之中,哪个会解毒?朱雀?玄武?似乎刑天也懂得一些。 冯菖却全然没有要履行诺言的意思,示意汤玄霖再去一边的库房里,步桐质问他, “你这是何意?这里一看便是荒废许久,你将我们锁在此处,同直接杀了我们有何区别?” 汤玄霖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不断快速眨眼似是在压制毒性,步桐心急如焚,如今这形势汤玄霖他如何能等得救兵到来? 步桐急的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菖把汤玄霖威逼进去,这才满脸扭曲得看着自己,“郡主娘娘,在下只答应了放你们离开,可从没答应何时放你们离开,我这药,便是八十老朽吃了都能到烟花场中威风一把,汤大人吃掉一整瓶又没法子……哈哈,这般有趣的事如何能错过?娘娘如此可是要开眼了。” 说完在步桐倜然瞪大的眼神里示意旁侧的人把她放开,一把推进库房,吩咐人锁好门赶紧撤退。 步桐整个人都僵硬得厉害,汤玄霖在自己的眼里,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那都是谪仙般的人物,不沾染半分尘土从未失态过,自己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便是在城郊抱着自己尸身那遭,而如今,步桐看着蜷缩在角落满头虚汗不断发抖的人,只恨不得将那冯菖生吞活剥! “玄霖……”步桐赶忙上前去,迅速扫过四周,空空荡荡得只有一堆破烂的木箱,竟连丝水迹都没有。 汤玄霖却突然一把把步桐推开,紧紧咬着牙根颤抖着, “离我远些。” 步桐看着他这幅模样心剧烈地疼了一下,汤玄霖何时这般狼狈过,忙上去握住他滚热的手, “玄霖,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想办法递信号出去。” 随即转头看向旁侧的窗口,如同外面一样,只在最高的地方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步桐视线落在那些破木箱上,若是摞起来,怕是也能够到窗口。 摸摸胸口,最后一颗信号弹还在,如今只要放出信号就好,虽然难做些,不过如今汤玄霖的模样,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的。 汤玄霖赤红着一张面孔,紧紧咬住牙关一把抓住步桐的衣摆, “桐儿,莫去,青龙,和玄武的人,都在,附近。” 断断续续一句话,步桐落下了半分心,果然汤玄霖行事绝不会同自己一般鲁莽,孤身进门试探定然也做好了万全之策。 外头传来打斗的声音,定然是青龙他们发觉冯菖已然威胁不到自己和汤玄霖的性命,这才出手。 步桐回头去看着汤玄霖, “玄霖,无碍的,我们马上便可以出去了,东厂的医师定然有法子解去,解去……” 汤玄霖大口喘息着,被折磨的模样、紧皱着的眉头,竟活脱脱地像另外一个人,步桐伸手去摸他滚热的额头,却被汤玄霖不受控制地一把攥住。 步桐大惊,但如果这样能稍微舒服一下的话……没有丝毫的犹豫,整个人便扑了上去抱住对面人滚热的身子, “玄霖,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汤玄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步桐,骨头发出碰撞的“咯吱”声,几乎要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步桐吃疼,忍住没有喊出来,任由他把头埋进自己的肩窝大口呼吸着。 外头传来撞门的声音,步桐这才恢复了神志, “玄霖,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铁门轰然倒地,青龙并着几个锦衣卫快步跑进来,“督主大人怎么样了?那个该死的猢狲已然抓住了。” 汤玄霖整个人都抖得厉害,还是挣扎地爬过去在青龙身上翻找了几下,半天才找出来一块干净的纱布和两个药瓶,却实在握不住,药瓶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青龙抬头看了看步桐的脖子,“郡主,大人怕是想要替您包扎伤口。” 步桐随手抹了一把脖子, “都是些不打紧的皮外伤,快带玄霖回去。” 青龙一脸的慌张,“大人这可是中毒了?属下这便严刑拷打那厮混才,让他把解药交出来。” “不是!”步桐拦住青龙,“玄霖这个模样马是骑不得了,此处在何?” 青龙继续在自己身上胡乱扒拉了几下,“先生给的解毒丸没带啊,回郡主的话,此地乃是河南郊野,颇为荒凉的一处废弃仓库,那冯菖也是不得了,还能寻到这样的地方。” 步桐看着汤玄霖几乎站不起来的模样,咬了咬牙, “去就近寻一马车来。” 青龙自然不赞同, “郡主娘娘,我家大人如今还是先且回东厂解毒为重的好,莫要在意这些了。” 步桐看着眼神有些迷离的汤玄霖, “是合,欢散。” 青龙以为自己幻听,甚至不敢重复步桐的话,“您,您说什么?” 步桐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是合,欢散,而且剂量很大,玄霖的情况会慢慢变得更严重,你难道要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看到他出丑的模样吗?如此大辱如何行的?” 青龙惊诧地张大了嘴,随即狠狠地瞪着门外的冯菖, “混蛋!” 说罢把刚扶起来尚摇摇欲坠的汤玄霖交给步桐,“辛苦郡主照拂大人,此事不便声张,属下这便去找马车来。” 步桐点头答应下的瞬间,只觉得一个沉重的身体滚热得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知何时便摔倒在了地上,汤玄霖寻着味道在步桐的脖颈处流连,声音低哑地魅惑怖人, “桐儿,桐儿……” 一声声唤在了步桐的心尖上,似是一只手在轻轻刮着,惹起阵阵酥意,便放弃了起身的想法,左右汤玄霖这么一个大男人压着,也实在挣脱不开,可若如此能让汤玄霖稍微舒服些许,那也是好的。 伴随着汤玄霖轻轻亲吻着的动作开始变得粗暴起来,步桐开始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汤玄霖腿里,似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顶压在自己的小腹,作为急诊科护士出身的步桐,虽然没有过男朋友,但是在科室里也是见过些“世面”的,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汤玄霖,他分明是个假太监! 步桐被这突然间巨大的发现给震住了,身上再没了知觉。 从前只以为汤玄霖的身份是假的,迫于无奈这才入了四皇子府顶替别人的名字做了内官。竟然,竟然他才是个实实在在的演员,难怪面对那么多人的嘲讽奚落全然不在意,步桐只以为他是凉薄洒脱不在意这些,原是如此,他本就无需在意的,因为那些所谓的“痛处”,根本就是这位东厂督主大人故意虚构出来给世人看的“弱点”。 可究竟是为何如此? 步桐实在是想不明白。 在步桐满脑子浆糊的时候,身上的人便已然被青龙并着玄武拖开,玄武板着一张面孔什么都没说,只是手上力道不小,径直把汤玄霖捞走了,青龙则是惊讶了脸色奋力劝着,“大人不可啊!这可是郡主娘娘,不可冒犯啊!” 步桐这方起身,看着汤玄霖嘴边的血迹,这才摸摸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好疼。” …… 东厂内院,步桐坐在汤玄霖院子里的亭下,任由宫里来的医女包扎,看着这位已然颇为熟悉的年长医女, “医官,我的伤势不要紧,汤大人如何了?” 医女深深地看了步桐一眼,“郡主娘娘还是仔细自身罢,这伤口可是不浅,怕是会留疤,而且臣下不明的是,伤口旁侧还有颇多青紫瘀伤,不知为何……” 步桐想起汤玄霖埋在自己的脖颈处干的好事,不由老脸一热, “无碍,辛苦医官帮我包扎即可,汤大人救我一遭,总得去看看他才是。” 医女的神色变得复杂了一下,半晌这才开口,“郡主还是莫要近前去罢,南国公大人和步少将军马上便到了,娘娘好生在这边等着贵人们到这里,大人们也可安心。” 步桐正要细问,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吼,医女赶忙解释,“还请娘娘移步罢,汤大人的,毒。实在是难解,还须得他自己熬过去,今夜怕是难过了,切莫吓着郡主才是。” 什么?熬过去? 步桐震惊起身,不可思议地问着, “为何?难道没有压制的药物吗?” 医女低垂了眉眼,“原本是有的,可是汤大人服下太多,所以实在是难以压制。” 步桐险些站不稳,伸手撑住一旁的石桌这才堪堪站稳。 医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泛泛劝着,“娘娘看重我们这些人,这已然足够了,汤大人定然能熬过去的,娘娘切莫忧过伤身啊。” 怎么办?该怎么办? 步桐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身后突然响起一声, “桐儿!” 第113章:身份(3) 步桐回头,看着步庭云并着步易阳,在玄武和青龙的带路下,脚步飞快地奔过来,“桐儿!” 步桐的心底防线瞬间垮塌,向着“父亲、兄长!” 一向没心没肺的明朗女孩子,如今颤抖着声音喊自家父兄,步庭云心疼得眼眶便要红了,一把抱住奔过来的女儿,“那天杀的糟烂猢狲,竟这般不知悔改,桐儿可被伤了?” 视线落在步桐裹着厚厚纱布的脖子上,“当真受伤了?!冯菖那厮干的?” 医女赶忙上前,“回南国公大人的话,郡主娘娘脖子上的伤口很长,中间位置也不浅,须得小心养护,及时换药,即便如此,怕是日后也会留疤的。” “什么?”步庭云眼神震动了一下,回头仓皇挥着手,“去宫里,喊医官大人来,我桐儿如今这般年纪,尚未婚配,如何能留疤在身上!” 医女低头退下去了,步桐却顾不得自己身上这点子麻烦,赶忙看着步易阳,嘴里却劝慰着自家父亲, “女儿无事,不过是些不足轻重的外伤罢了,只是汤大人为了救女儿可是中了那冯菖的奸计,如今很是不好……” 屋内汤玄霖传出一声低低的闷哼,步庭云一惊,连忙询问旁侧的青龙,“汤大人可是受了重伤?” 青龙犹豫了一下这才回话,“是中了毒。” 步易阳诧异,“那便快些去找解药,怎么医官都在门外候着呢?” 汤玄霖房门紧闭,几个医官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只是守着大门罢了。 青龙实在搪塞不过,只好讷讷开口,“我家大人不许人进,只让送冰进门,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送冰?”步易阳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是中了什么毒,汤大人竟要自己扛过去吗?” 步庭云大惊之下有些体力不支,缓缓坐下,“这可如何行的?若是汤大人不放心,我府上还有两个不错的,可马上叫来。” 玄武淡淡开口,“多谢大人好意。” 便是拒绝。 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唯有步桐着急得不行,步易阳看着步桐的脸色,瞬间反应过来,“莫不是……那些糟乱东西罢?” 步桐点头。 步庭云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被一个小统领给推拒了,也是有些难堪的,便没再去询问什么,只喊过医官来细细问起步桐的后期照顾问题。 步易阳这边倒吸了一口气,“冯菖这厮,怎的这般阴毒!” 步桐弯身行礼, “父亲,女儿受汤大人救下数次,心甚感念,便在此处待到大人平安再回,父亲政务繁忙,还请先且回府。” 步易阳也随即接收到步桐的信号劝道,“父亲先回府休息罢,母亲想来也焦急得很,父亲回去宽慰一下也好,儿子在这里陪着小妹,父亲安心便是。” 步庭云原本是不打算这便回府的,直到听见步易阳提起戚夫人,这才马上起身, “罢了,汤大人救了你一遭,便同你哥哥在此处多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你母亲在家已然哭了两场,为父先且回去报个平安。” 众人送去了步庭云,步桐这才有些崩溃地一把攥住步易阳,眼神颤抖着, “兄长,这可如何是好啊?” 步易阳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只是挠头,“这实在不好办,若是寻常男子,倒是容易些,可汤大人这情况……” 青龙和玄武虽也着急,但自知步易阳说的这话,也有道理。 只剩下步桐一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只听到步易阳说到“寻常男子”,可汤玄霖,他本就是寻常男子啊。 步桐索性心一横,早晚都是要嫁给这人的,如今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便跟身边的几个人言道, “我进去给玄霖送些水。” 步易阳眉头拧成疙瘩,“这可如何行的?你一个女孩子……” 步桐主意已定,也不顾这些,端了门外锦衣卫手中的水便进门去。 汤玄霖往日赶紧简单的屋子里已然破乱不堪了,屏风倒在地上碎成几块,柜子桌案也有被捶打破碎的痕迹,汤玄霖却不见了踪影,步桐轻松唤着, “玄霖?” 身后一个黑影扑过来,撞翻水盏也把步桐撞到了门上,“出去!” 声音沙哑低沉,甚至不像是汤玄霖口中发出来的,步桐看着面前衣衫仄歪,头发凌乱的人,心疼到颤抖,慢慢试探上前,想要安抚住这个痛苦不堪的人,汤玄霖步步后退直到退到墙边再无退处,大口地喘息隐忍着, “桐儿,听话,出去。” 步桐却全然没有理会,箭步上去一把抱住了浑身被汗浸透的人, “玄霖,我都知道了,如此一味忍下去怕是要出事的,左右我在这里,回头你便去陛下跟前求他赐婚,我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汤玄霖额上青筋根根暴起,痛苦又无可奈何,但还是强忍着把步桐从自己身上拉来,力道之大几乎钳碎了步桐的胳膊, “桐儿,我是污糟混沌里走出来的恶鬼,虚假脏污周身没有半分干净,可是你不一样,若非哪日明媒正娶,汤玄霖不敢越矩半分,出去,明早再来,届时……届时我便好了,有话,待那时再好好与你说。” 步桐只是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 不该是这样的,不能这样。 见着步桐执拗得厉害,汤玄霖突然厉喝一声, “朱雀!” 外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朱雀便如幽魂一般出在了屋里,“督主大人有何吩咐?” 汤玄霖咬得牙齿“咯吱”作响, “把郡主娘娘送回府中!” 朱雀领命,步桐赶忙去抓汤玄霖的手,却被朱雀拦腰携走,指尖微微触碰到汤玄霖的一丁半点,却只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 “玄霖我不要……” 步桐最后只看到了汤玄霖比平日里更加光芒闪耀的眼睛,越是超乎寻常的明亮,病态的妖冶。 随即关上的大门把两个人分隔开来,外侧的人看到这边的动静快步过来,朱雀只低声向着还想要回去的步桐,“夫人,请您理解大人一遭罢,他若是今日用您解了燃眉之急,日后清醒过来的痛苦怕是不会比眼下少,且旷日持久。” 步易阳跑在最前面,看着忽然间萎靡下午的步桐赶忙一把抱住,“桐儿,桐儿你怎么样了?可是那汤玄霖伤到你了?你说话啊,可莫要吓唬哥哥才好!” 步桐只得接受,埋头进步易阳怀里道,“他不愿!” 步易阳似乎懂了什么,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眼神微微闪动了几下,抱着痛苦的步桐,“桐儿放心,不会有事的,断然不会有事的。” …… 整整一夜,屋子里源源不断地送进去一桶桶的冰水,摔打的声音、不时的闷哼嘶吼甥从未间断,直到拂晓,这才慢慢平静下来,青龙赶忙进去,大概整理了一下,这才出来叫医官。 步桐的膝盖以下几乎没了知觉,仓皇起身直接向着地面扑过去了,步易阳手急眼快地一把拉住,这才不至于摔到地上去,步易阳忍不住责备,“既喊了医官想来最难的时候便过去了,你如今新伤旧疾的,可莫要再叠别的了。” 步桐顾不得这些,赶忙往里走着,触目所及,那些个简单的桌柜家具早已破烂不堪了,唯一完好的床上躺着汤玄霖,医官们正在把脉,快步上前, “如何了?” 医官们给汤玄霖盖好被子,“回郡主娘娘的话,汤大人如今已无大碍,只是气力皆虚,好好修养一下,吃些补气血的药即可。” 步桐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床上沉沉睡去的人,发丝都是湿的,弯弯绕绕粘在额头上,皮肤显得更加白了许多。 步易阳在后头也瞬间放松了,“无事那便是最好,汤大人的身体健壮,定然不日便可康复。” 后面这句话更像是说给步桐听的。 青龙看着步桐的模样忍不住劝道,“郡主娘娘如此惦念大人,大人得知一定很是感念慈恩。” 步桐缓过一些力气,突然抬头, “玄霖眼下需要休息,昨日抓到的人何在?” 青龙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个事态的发展,以及步桐为何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回郡主的话,白虎已经把人都关押到北镇抚司了,审问了一夜,不知是否拿到口供。” 步桐起身站稳, “冯菖如何愿意老老实实招供,如今他送走了东国公只身一人留在京都城,便没想过活路,况且此事早已实锤,根本无需供状。” 青龙点头称是。 步桐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去,步易阳赶忙跟上,“桐儿你又要去何处?” 步桐往北镇抚司方向过去, “玄霖睡着,闲来无事去见见他。” 步易阳大惊,“你疯了?你看看你自己这一身的凌乱血迹,伤处也没仔细处置,快些回府歇息一下罢,等着玄霖醒过来也刚好再过来。” 青龙和玄武在后面跟上了,“郡主这是要去审问冯菖?” 步桐看着玄武,“去寻些恶狗来。” 步易阳和青龙变了脸色,只有玄武领命离开了。 步桐瞧着东面已然升起的日头, “我去给他一个结局。” 第114章:身份(4) 步易阳看着步桐的模样忍不住的难受,赶忙开口,“桐儿,你若想要他的命,兄长立即去斩杀了他便是,如何要你一个闺阁女儿做如此残烈之事,桐儿听话,我们不去好不好。” 步桐却义无反顾地迈开脚步, “兄长先去厢房歇息罢,这一夜辛苦了,桐儿须得过去亲眼看着那人的结局,才可心安。” 步易阳无奈,只得在后面跟着。 北镇抚司里,一切似乎照旧,白虎同武十三一道上前来,“见过郡主娘娘。” 步桐点头,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口一阵隐隐的疼,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了一下,却是冰凉刺骨, “冯菖何在?” 白虎领出一个方向往那边带路,赶忙说着情况,“昨夜严刑拷问了一夜,冯菖嘴很硬,满嘴污言秽语半句有用的都没有,那些个杀手有几个受不住咬舌自尽的,余下的人皆招供乃是东国公府上府上的死士,被冯菖号令留在京都城做事。” 步桐冷冷地笑笑,满是奚落, “家门死士尚且都能叛变,这位东国公还真是御下有方的贤德呢。” 白虎将步桐带到刑讯处,冯菖依旧被血淋淋地被吊在梁上,看来昨天的刑天也是使尽了力气的。 那血肉模糊的人看着步桐进来,态度依旧嚣张,“哟,这不是郡主娘娘嘛,昨日的景象定然精彩罢,可有想要感谢小爷帮你看清阉人?” 步桐示意把他放下来,刑天毫不客气地一刀斩断绳索,冯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嘴里吐着血沫,却笑得几乎疯颠, “汤玄霖,步桐,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世间没有人容得下……” 步易阳见状上去一脚踢碎了他的牙齿,“死到临头竟然还这般猖狂,冯菖你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吗!” 冯菖吐出一口带着碎齿的血,抬眼扫过面前对自己虎视眈眈的众人,“哈哈,你们能奈我何?小爷是东国公独子,陛下恩准许我离开,你们敢要我的命吗?还不是要把我好好地送到陛下跟前去。” 步桐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门外传来犬吠声,这才微微仰头, “所有人听令,昨夜为从奸小手中解救昌平郡主,东厂屠尽杀手一党后,方才察觉先东国公嫡子冯菖在其中已然殒命。” 这话说得有些不真实,但在场所有人皆听懂了她的用意何在,默默点头,青龙上前拱手,“属下是带队统领,奉督主大人之命斩杀肖小,实在不知冯菖公子竟混在其中。” 步桐满意点头。 冯菖突然意识到步桐想要做什么,猛地抬起头,含混不清地怒吼着,“步桐,你胆敢欺瞒陛下!你不可以!不可以杀我!你不敢!……” 步桐全然无视他的声音,转头吩咐着武十三和刑天, “把人带去里头的那间牢房。” 刑天乐得启用那间最爱的密牢,武十三有些不明,但看着大家纷纷明了的模样,也顺从地去提起冯菖的的衣领,往里面拖着,冯菖奋力挣扎,“贱人!你胆敢动我!陛下会知道的,陛下定然不会饶了你们!” 刑天上去帮忙,步桐一群人在后面跟着,步易阳看着那如同地狱一般的监牢,默默咽了下口水。 玄武从后面过来,“回郡主,东厂内犬舍里平日里最难驯服的九只都在外面了。” 步桐点头,看着刑天他们举着火把把冯菖丢下,突然开口吩咐, “打断他的腿。” 语气平和,神色如常,若不是亲耳听到,即便是武十三都不信这般话语是从步桐嘴里说出来的,“这……” 见他犹豫,玄武上前,毫不犹豫地三两下便折断了冯菖的膝盖骨,步桐点头, “把恶犬驱赶进去。” 冯菖的哀嚎声响彻整座监舍,直到听到了步桐的话,这才开始害怕,“你要、要做什么?” 步桐没有理会,在玄武给恶犬摘去嘴罩驱赶进去的空档继续安排着刑天, “关好这所监舍的大门,不许给任何水饭,听着恶犬也没了动静,再进去好好给冯公子收尸。” 刑天答应得爽快,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是,那便一月之后再来开门。” 冯菖听到了这番话,神色终于开始慌张起来,“不要、不要这样!” 武十三看着这一系列的发展,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了,“为何要一月,他不出半月就会饿死的。” 步桐终于低头跟地上的那人对视,大大的水眸里却射出嗜血的利刃,一刀刀将冯菖活剐, “这里莫不是有食粮的。” 冯菖的质问逐渐变成了哀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们饶了我,我一定滚出京都城再也不回来,求求郡主饶我一命……” 步桐看着玄武退出来,随即一步步后退, “关门。” 声音冷静平和,不大却坚定无比,没有任何犹豫,没有半分心软,周围的人纷纷大气不敢出地遵从安排。 牢房里的尖叫声、犬吠声,透过送食的小口隐约透出来,听得人心里发毛,步易阳忍不住皱着眉头打了个哆嗦,青龙和白虎也跟着打了个哆嗦,唯有吓呆的武十三和神色如常的玄武、刑天尚且能回话。 刑天拱手,“郡主手腕,属下拜服。” 步桐没有理他,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 “散了吧,我要回去守着玄霖。” 东厂的人纷纷停在原处,步易阳看着步桐微微趔趄着脚步走出去,随即赶忙也在后头跟上,武十三左右看看几位统领,“属下也去看看督主大人罢。” …… 汤玄霖在房间里静静地睡着,步桐原本坐在旁侧,实在觉得有些累了便撤去凳子索性坐在脚塌上,手上紧紧地握着汤玄霖的手,叫人送来水,湿了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汤玄霖指缝里的血迹。 那原本干净的手上如今满是干涸的血,圆润修长的指间上出现了许多块淤青,必是用力重击硬物所致,步桐轻轻擦拭着,只觉得心尖尖上也是疼的。 步易阳坐在不远处的桌案旁,招呼着武十三也坐下歇息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当年东山雪岭上的事还有东夷城的痘疫,说到武十三哽咽,“大人和郡主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小人自知罪孽深重绝无被宽恕的可能,但感念能给小人这次堪堪弥补的机会。” 步桐原本低头全神贯注地给汤玄霖擦手,闻言手下微微顿了一下,没有抬头说着,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只是这浪子前半生的孽债,总不会随着他回头的这一瞬间完全消失殆尽的。” 武十三低头去,步桐继续收拾着,直到盆子里的水便成了红色,汤玄霖的一双手这才大约恢复了平日里的些许模样。 正要吩咐武十三去换水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声音, “这便结束了吗?我还以为,可以多享受一下郡主娘娘的照顾呢。” 步桐抬头,这方绽出真正的笑意来, “玄霖,你醒了?” 武十三赶忙上前来,“属下去把水倒了,再给大人和郡主弄些粥来。” 说罢便迅速退场,顺便拐走步易阳,“步大人也随我来帮忙罢,东厂如今的饭食都是要自己动手的。” 步易阳稀里糊涂地跟着起身,看着床边两人相视而笑的欣喜,大约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也便跟着去了。 如此,屋里只剩下了步桐同汤玄霖两人。 汤玄霖还是有些虚弱,但也强撑着起身,看着步桐一身的脏乱,脖子上的绷带边缘渗出的血迹,突然有些忐忑的模样,小心问道, “桐儿,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步桐想了想,还是摇了头, “我只是有些后怕,怕你出了什么意外,这辈子后悔至终。” 汤玄霖薄唇微微张开着, “桐儿,我又骗了你……” 步桐抬眼,直接又坦荡地看着他, “左右这也不是坏事,所以如今玄霖愿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汤玄霖点头, “大致还是你知道的模样,我本就是寻亲来了京都城,却没能寻到亲生父亲,恰逢街头殒命之时,幸得四殿下相救,那时他还没有单独立府,便让我顶替了一个刚刚死去的小太监,随侍左右,这才有了如今的汤玄霖。” 步桐点头, “玄霖此生,实属不易,只是怕一直唤的亦不是你的本名,你叫什么?” 汤玄霖笑笑, “本名吗?我竟都忘了。” 步桐紧紧握着他的手, “没关系的,玄霖,只要你如今好好的那便足够了,管他什么生父假名,你如今便是高高在上的东厂督主,日后我们还会有一个家,还会有子孙满堂、儿孙绕膝的。” 汤玄霖的笑一下子变得很是玩味, “子孙满堂?儿孙绕膝?看来桐儿对我的要求很高嘛。” 步桐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微微红着脸剜了他一眼, “你一个假太监还不赶紧想想如何把身份扶正,竟还有心事来说笑我。” 汤玄霖宠溺地摸摸步桐的小脑袋, “且再等一等,如今还不是时候。” …… 第115章:徐宁出现了 日子顺遂了,过得便也格外快些,天气一日日暖和了起来,身上都轻快了。 闲来无事,步桐换了薄衫在老福茶楼听着曲子,经过一个多月前冯菖闹出的惨案,老福茶楼唱板子戏的老先生不幸被害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个小丫头,整日唱些“咿咿呀呀”的绵软曲子,倒是吸引来的客人越发多了。 “突然想听《鸳鸯楼》了呢,”步桐一身鹅黄色的缎子,显得整个人娇俏可爱,托腮的模样更是明媚可人人,只是脖颈上有一条细细的白色疤痕,仔细看上去,如同一条细细的绳索,柔柔绕在白嫩的脖颈上。 春桃忆起那日之事还是有些后怕,四下不时地小心观察着,“小姐可是想听那处《鸳鸯楼》,想来从前一向也是喜爱的,春桃这便下去问问那小姑娘会不会唱板子戏。” 步桐摆摆手, “罢了,老人家因我们丧命,再听着也怪难过的,总是想起因为我的判断失误,让一位老人家替我们遭了难。” 春桃忙安抚着步桐,“小姐不必过于自责,未来的事情有谁说得准呢,这都是天降横祸,咱们家的大少爷可是给那老人家里送了不少银钱,那家人也是感念涕零的。” 步桐悠悠叹了口气, “到底也换不回那一条人命,再多的银钱又有何用?” “郡主这话说的颇有大家风范,果真是如同传说中一般仁爱,”楼下上来了两人,听到了步桐这话忍不住夸赞。 步桐回头去, “左岸,白虎,你们两怎么到一处去了?” 有种次元壁破掉的感觉。 白虎在说完方才的话之后恭敬行礼,左岸倒是随意了许多,微微点头便拉了一把白虎,“咱们随意坐便是了,郡主娘娘从来不拘这些虚礼的。” 步桐轻快点头,给两个人斟茶, “近日无聊的很,幸好你们来了,不若我们这会子便要回了。” 左岸伸了个懒腰,“天气暖了身子乏得厉害,便约了白虎出来逛逛,旁处亦无趣,我便讲来此定能碰到郡主娘娘的。” 白虎小心接过茶杯,“近日确实安定得很,东厂的兄弟们都能全心操练了。” 安定,是好事啊。 只是步桐从料理完东国公一家的事、送走穆禾荃之后,那种隐隐的不安便越来越重,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的问题,却又迟迟想不通。 左岸在一边应着,“我们也是,在将军府里整日无事,全靠着沙盘排兵布阵打发日子,只等着北国公巡防回京,陛下定然要好好替他庆贺一番,届时便能热闹些了。” 北国公快回来了? 步桐回想着上一世这个时候,北国公便入了穆禾荃的阵营,这一次,亦可同他引荐一下穆禾笙。 楼下突然一阵骚乱,掌柜的似是与谁起了争执,直到乱糟糟的声音越来越近,似是那人冲到了二楼,左岸和白虎自是知晓步桐先前被冯菖绑走一事的,如此便瞬间警觉起来,白虎的手亦有意无意地按到了佩剑之上。 步桐宽慰他们, “不必紧张,手无缚鸡之力的掌柜都能一直跟在后头骂着的人,看来亦是没有什么威胁的。” 众人这才明了,登时放松一些。 来人露出模样,是个粗步衣衫的男人,奔跑上来,后面的掌柜的还在不依不饶地拽着他的衣襟,“给你说了你这人怎么不听呢?楼上都是贵客!若是听曲便到楼下去给你安置。” 步桐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看着那人,“我去,徐宁?!” 那个上一世追杀自己到城郊的人,如今穆禾荃已然离京,徐宁这方才找到自己求引荐,也着实是有些拍马也来不及了。 徐宁直冲着步桐而来,“扑通”一下跪在步桐跟前,几近涕泗横流地, “郡主娘娘,小人可算是找到您了。” 这开场白竟然也一般无二,步桐正想着最近无趣,便索性戏耍一下这个人,便愣了一下这才开口, “你是何人?” 徐宁姿态极低,让人有种不帮他就良心难安的愧疚感,步桐一个在医院里见多了“我弱我有理”样道德捆绑的小护士,上一世就被徐宁的这副样子给恶到了,便果断拒绝了。 结果徐宁很快投入了穆禾荃的麾下,最后竟然一朝得势,这样的小人物也能轻易将自己逼死。 徐宁低声言道,“求郡主娘娘给小人一条活路,小人一心想要有些作为,无奈出身极低,实在无路报效……” 步桐突然打断他, “这位公子请起,我不过是个清闲贵人罢了,哪有什么活路给你,若是一心报国,参军、科考都是明路,实在不济,若是能有一技之长,投靠东厂也是有前程的。” 徐宁抬头,眼神快速转动了一下,“回郡主,小人家境贫寒、实在无处拜师读书亦或者是习武。” 步桐几乎笑出了声, “那岂不是文不成武不就?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有作为?若是天下百姓都如你这般想,那怕是无人安于平淡了。” 徐宁被怼得说不出话,掌柜的身后突然又上来一个人影,“郡主此话说的偏颇了,有向上的心思本是没有错的,何必这般为难一个小人物呢?” 众人回头,露出半分无语,随即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三皇子殿下。” 穆禾炆微微笑着走进,“诸位无需多礼,在下也不过是偶然路过,听到此处颇为热闹,这才进来打扰一下,各位莫怪。” 要说穆禾荃是个善于伪装的白莲花,那么在步桐看来,三皇子穆禾炆当真是杯无事瞎搅和的绿茶,明明是他不知所谓便随意断言,还做出这般让人无法怪罪他的模样,步桐咬咬牙,努力挤出一个笑意, “三殿下误会了,这人心思到底如何,如今素未谋面尚且不知,又何必一味替人出头呢?” 这毫不客气地怼了三皇子,在座几人并着穆禾炆纷纷愣住,步桐朝向白虎, “还要辛苦白虎统领把人先且带回东厂试试罢,也全了三殿下一番维护之心,若当真如同这位所言,自己出身贫寒,尚且疏文怠武怕是统领也为难,但还是尽力安排一下,免得抹了三殿下的面子。” 穆禾炆自然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欠妥,他原本也只是为了更“自然”地融入这群人里来,说些玩笑话罢了,却忘了不相熟的人说出这话反倒是更像职责,如今显得自己更突兀了,一时间更是坐立不安。 徐宁倒是听不出这些,只觉得步桐这便是帮了自己一把,连忙磕头谢恩,“多谢娘娘,多谢郡主娘娘。” 步桐起身坐直, “还是谢谢三殿下罢,若是东厂这里没有施展身手的地方,你也可投奔三殿下门下,或许更能有些建树。” 掌柜的见状,伸手去拉徐宁,带着他先且退下去了。 步桐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这掌柜的自从咱们这些人经常来店里之后,越发得有眼力见了。” 左岸眼里从来没什么王孙贵胄,自在地喝茶吃点心,“这世道,开门做生意的哪个不是人精?若没这八丈玲珑心,怕是也在京都城的主街上难以立足。” 穆禾炆的眼神闪烁一下,起身拱手作礼,“步家妹妹,是在下错了,还请莫要怪罪。” 皇子告罪,其他人赶忙起身回礼,步桐也随着悠悠起身, “殿下客气了,您不懂这京都城里满是想要不费努力投机取巧之人,易被利用。” 这话说到了穆禾炆的心坎里,随即很是动容,“多谢步家妹妹体谅。” 步桐也实则不是对这位久居边塞的皇子有什么低看之心,纯属对他手法生疏想要融入京都圈子之人感到不舒服罢了。 白虎见状起身,“臣下东厂那边还有事务,先且告退。” 左岸瞧着他给自己使眼色,也赶忙擦擦嘴角起身来,“那个,属下在将军府还有一份文报未写,便也告退了。” 这转瞬间二楼便只剩下步桐和穆禾炆两人和身后的一个春桃、一个小厮。 穆禾炆自嘲地笑笑,“到底是融不进的圈子进不得,我这近十载没有回京,如今倒是日月都变了,竟是怎么努力都格格不入了。” 步桐抬眼瞧他, “步桐多嘴问一句,殿下在外虽然辛苦,但亦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的,为何突然放弃了所有,回到这朝堂上来,可知那处地方尽是勾心斗角?我兄长尚且不敌,殿下久居塞外更久,定然不会是对手,所以步桐好奇,殿下这番,到底是为何?” 穆禾炆坦诚,“为了争一口气。” 想来这位贵妃之子,年幼丧母与父亲也不甚亲厚,亦是可怜,步桐便点点头算是应下并未多问, “殿下想要笼络朝臣?” 穆禾炆点头,“自然。” 步桐笑笑,“想要误导我家父亲求娶我过门,也是为了所谓昌平郡主的声望和南国公府的相助罢?” 穆禾炆继续点头,“自然。” 倒也不遮遮掩掩,但步桐继续感觉这个人实则是有些讨厌的, “殿下当真是坦诚。” 穆禾炆转头来看着步桐,模样端气朗正,眼神没有半分躲闪,“郡主娘娘可愿助我?” 第116章:此人有靠山 步桐笑得不明所以, “殿下这话,臣女愚笨,实在是有些听不明白了,除却陛下赏赐的郡主头衔,臣女实在是帮不上殿下的,可若是殿下再提议亲之事,那便无趣了。” 穆禾炆没有半分气恼或者意外,对于步桐的态度似已然知晓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挫败模样, “步家妹妹是这京都城里风云变幻的军师啊,自然不必委屈自己下嫁。” 步桐若是与除去皇家以外的人家结亲,那可算是下嫁,但只要牵扯到皇家,那任何女子便是高攀,步桐对穆禾炆的这句“自谦”,除了诧异他竟也知晓自己做过的事,只余下老套路的无奈, “殿下这话折煞步桐了,臣女不过是一贵门女子罢了,拿能高攀三殿下呢。” 步桐心里打起了鼓,穆禾炆不知道知道些什么?他又是从何知晓的? 见步桐似乎没什么聊下去的欲望,穆禾炆突然话锋一转,“步家妹妹如何看待眼下如日中天的东厂和它的督主汤玄霖?” 难道他不知晓自己同汤玄霖的关系?步桐抬眼看着穆禾炆的眼睛反问, “殿下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穆禾炆毫不在意步桐的疏离,自顾自地说着, “天子治国,重在仁政,便是以贤德治天下,而不是依靠这样的一个组织,刺探情报、刑罚严苛,如此重压之下,臣民早晚会怨声载道升起谋反之心的。” 步桐不可思议地笑笑, “东厂设立至如今,可欺压过百姓亦或者良臣?” 穆禾炆摇头,“但如今汤玄霖已然权势滔天,几乎将整个朝局大洗牌了一遭,六部掌门人多为今年方才中第的年轻人,朝中岂不成了他一手遮天。” 步桐实在不想跟这个人再聊下去了,索性起身, “臣女同这位汤大人不过数面之缘,亦承蒙他搭救才捡回了几次性命,只觉得这人忠正果敢,颇有些豪气,不知三殿下这是从何听说的这些闲话,事实上那些个耳传口诉的谣言大多不可信。” 说罢便微微低了身子, “父亲要臣女不可出门太久,步桐这便要回府了,殿下请便。” 穆禾炆跟着起身,有些冷怔的模样问道,“步家妹妹可觉得我这话说错了?” 步桐抬眼看他, “臣女只晓得,汤大人救了我数次,又惩治了贪赃枉法,罔顾皇恩的罪臣,替陛下巩固了朝纲,收回了权力,并不像殿下口中那般争权夺利之辈,亦或者是殿下与汤大人相熟,晓得些臣女不知晓的事,臣女感念恩公,不好妄言,况且先前朝局混乱,难道在殿下看来,是因为当今的陛下不够贤德?臣女不敢妄议,便先告退了。” 春桃赶忙站到步桐和穆禾炆之间去,随着步桐离开了。 …… 路上,春桃忍不住念叨着,“这位三殿下到真是有趣,明明跟各方势力都没什么情分,还敢这般四处挑拨。” 步桐仔细想着, “不,表面上看起来无脑地四处挑拨,或许只是因为这人不善交际,以为由此可以寻到共同话题罢了,但跟各方都没什么牵扯怕是没有如此简单,这位皇子如今跑回京都城所做的这一切,怕是都有人指点的。” 春桃赶忙压低声音,“小姐的意思是,三皇子怕是也有靠山的?” 步桐点头, “确然如此。”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倒是什么都逃不出桐儿眼睛。” 步桐回头去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西国公,身后跟随者许多家仆,手里都是大包小包的东西,赶忙问好, “见过叔父,好久没见您了呢,桐儿可是想念。” 步庭中笑得胖肚子都一颤一颤的,被两个家仆扶下马来,“到底还是桐儿会说话,让人怎么听都是爱听的。” 步桐笑得甜腻,上去挽住步庭中的胳膊, “叔父这次去东南巡查产业,可给桐儿带礼物了吗?” 步庭云宠溺地看着步桐撒娇,很是受用,忙连连点头,“那是当然,我家的桐儿自然是拿头一份的礼物,走,去你家府上,正要去寻你父亲呢。” 一行人踏进南国公府,管事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着步庭中进门笑得眼睛都要眯到一起了,“见过西国公,我家大人早就在后堂等着您了。” 转头瞧见了步桐一道进门来,管事一愣,赶忙上前来低声吩咐着春桃,“快些带小姐回去梳洗。” 步庭中“哈哈”大笑,“何时我来拜访竟然这般生疏了,无妨的,桐儿走,跟叔父进去。” 步庭云看着步桐一身随意的模样便知道这是刚从外头回来,眉眼一垂,“怎得这般没规矩,你叔父这方回,如何如此轻怠,还不快回院子里去梳洗一番。” 步庭中行礼,“见过兄长、嫂夫人,我这在外头便遇到了桐儿,女孩子在家还能有几载自在的好日子?我都不计较了,你个做父亲的,怎得这般顽固?” 步易阳原本正襟行礼立在一侧,听到这话微微偏头去瞧步庭云吃瘪的脸色,随即偷笑。 步桐赶忙笑着上前问礼, “见过父亲、母亲,兄嫂。” 步易阳点点头算是应了,戚夫人瞧着步桐笑得蜜糖一般,“快些起身罢,自家人还这般客套做什么。” 白芍药微微欠身行礼,“见过叔公。” 步庭中笑着唤她起身,“芍药和桐儿可是这一帮女孩子里我瞧着最顺眼的两个了,先前在东南,我尚且还遇到了你父亲,侄媳安心,大哥一切都好,不日回京都,你们父女也好团聚的。” 白芍药听了这话脸色反而更苍白了一些,堪堪挤出笑意来,“多谢叔公关怀。” 步庭中在步庭云旁侧落座,“我这一走数月,京都城里倒是翻天覆地了,东国公一生英名,没成想最后竟折在败家子手中了。” 步庭中是不知道东国公所作所为的,步庭云也只是点头,“是啊,好在陛下宽宥,能得个好名声回家乡去安度晚年,也不算是坏事。” 步庭中看着一旁的步桐,“倒是桐儿受罪了。” 步桐这才从白芍药脸上收回视线,摸摸脖子上的伤疤, “让叔父担忧了,也是桐儿不小心,才使得不良人奸计得逞。” 随即步桐话锋一转, “倒是嫂嫂,今日可是身上不爽利?怎得脸色如此不好。” 戚夫人也跟着开口,“是啊,方才我便觉得芍药似是不舒服,可是沾染了风寒?” 步易阳洋洋得意地开口,“父亲母亲,叔父,孩儿有一件大喜事还没有告诉各位尊长,芍药已有身孕,这两日害喜不舒服吃不下饭,才有些精神不济。” 戚夫人惊喜得捂住了嘴巴,步庭中欢喜地站了起来,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步庭云,都瞬间瞪大了眼睛,随即笑出两排牙齿,“芍药有孕了?这可是阖府上下的大喜事啊!怎么还在下面站着,易阳,你惯是个没眼力见的,还不赶紧扶着芍药坐下。” 有孕了? 步桐记得自己的小侄儿是新年前后出生的,算算时间如今刚刚好,赶忙弯身笑着道喜, “桐儿给兄嫂道喜了,嫂嫂这般大气聪慧,我家哥哥又是个能文能武的,我的侄儿定然是个聪明懂事的小英雄。” 白芍药终于绽出一个明媚的笑意,“桐儿这张小嘴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你兄长偏偏惦记着女儿呢。” 步桐看着一旁满面春风的步易阳、终于松了口气。 如今这一世,一家人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共享天伦了。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步庭中突然开口,“这次回来我倒是听人说起了三皇子穆禾炆的事。” 步庭云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怎得好端端地说起他了?” 步庭中顿顿,“只是路上听人说起柳贵妃的野史传说罢了,又听闻穆禾炆久居京都城并未返回,他可有来拜访二哥?” 步庭云“哼”了一声,“同他母亲一般,尽是心思不正之人,还妄想欺瞒着我把桐儿许给他,此人心思绝不止那方战场,怕是高远着呢。” 步庭中闻言也跟着诧异了一下,“如今六皇子被废了皇籍、大皇子不幸离世,如今朝中成年的皇子不过四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素来贤名在外又爱民如子,虽说三皇子如今亦是战功赫赫,但想要那至尊之位又谈何容易?” 步庭云跟着点头,“这显而易见的问题连你我都能看得清白、难不成那三皇子不懂吗?” 步桐听到这里脑袋中瞬间蹦出一个答案:穆禾炆他自然懂得。 忍不住发问, “叔父,三殿下的生母柳贵妃,当年到底是因为生病暴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过世?” 步易阳接言,“外头不都是传闻柳贵妃意图谋反,这才被陛下赐下了毒酒。” 步庭云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竖子胡言!” 在座所有人赶忙噤声再也不敢发问, …… 第二日,步桐坐在汤玄霖院子里的树下,看着斑驳的光影忍不住念叨着, “那位柳贵妃,到底是为何丧命的呢?” 第117章:柳家 汤玄霖在旁侧悠闲路过,留下一盘鲜艳可爱的樱,桃搁在一旁的桌案上, “早先我倒是听说了些陈年旧事,讲得那位宠冠后宫的柳氏,为了她的儿子能够夺得太子之位,串联朝臣,妄图逼宫,后来被陛下察觉,一杯毒酒给赐死了,柳家后来也被问责处置,竟就此破败了。” 步桐咂咂嘴,伸手去摸索着拿樱,桃吃, “那便同外头那些个传说一致咯,可是听起来很奇怪的,明明是宠妃,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又没有子嗣,太子之位唾手可得,这位贵人又何必铤而走险去谋逆呢?” 汤玄霖看着躺椅上的步桐,宠溺地无奈笑笑, “这竹椅可是如了你的心愿,若不是还要回府,怕是要长在上头了。” 步桐欢快地摸到几颗晶莹剔透收回小手,接着摇晃了椅子,惬意地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 “白家伯父快回京了,怕是回头需要出席的宴会活动还会多,在你这里偷闲的日子不会长久的。” 汤玄霖随意地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 “所以说大多传说野史之类都是不可信的。” 步桐被晒得眯着眼睛看他,却只能看清楚一个虚影, “想来都是父亲那一辈的故事了,如今偶尔拿出来说笑取乐,也是不该,只是我总觉得父亲提起这位柳贵妃时,也算不得是感怀,想来他们的关系不好。” 汤玄霖继续往步桐手里放下几颗最为璀璨的果子, “我倒是听说,当年那柳家显赫一时,对这几位国公大人甚至陛下,都有提携扶助之恩呢。” 步桐连连感慨, “眼看高楼起,转瞬高楼塌,看来这也是个很复杂的故事。” 当年那尚且能扶持陛下和四位国公的柳家,想来是何等的荣耀地位,而如今却是半点骨血未余,全然销声匿迹了,也怪不得穆禾炆心有不甘,若是一切平安顺遂,怕是有着强大的外戚支撑,穆禾炆也不至于落魄到如今模样。 汤玄霖伸手去接过樱,桃核, “桐儿怎得对柳氏突然有了兴趣?可是那穆禾炆又来打扰你?” 步桐纵使看不清白,也察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杀意,赶忙起身来, “倒也不全是,原本我只觉得那三皇子为人简单又没什么城府,只知道傻乎乎地像无头苍蝇一般去拉拢各方,有些好笑。可前几日偶遇过一次,谈吐间倒是觉得,他似乎并非我所推断得那般憨厚耿直,似乎此次回京是有目的的,而且他的背后,也有人在出谋划策。” 汤玄霖点头,突然说道, “前几日遇到列将军,他也提到了穆禾炆留居京城之事,言语间虽然颇为意外和叹息,但也是欣喜的,我瞧他对穆禾炆倒很是欣赏。” 汤玄霖的话勾起了步桐的好奇,寻思了半瞬又把那个大胆的猜测给抹去了,呲溜了一下鼻子像只睡饱了的小猫, “倒也不一定是列将军,你没发现吗?列将军口中欣赏的人,大多都是武将出身,在战场上有过功勋的,想来几位皇子中唯有三殿下一位能入他的眼罢。” 汤玄霖不置可否。 武十三突然进门来通禀,“大人、郡主,外头有位小厮来传话,说是西国公大人举办家宴,邀请大人过去呢。” 说着递过来一块工艺考究的木质名牌,汤玄霖捏在手里仔细瞧了瞧, “当真是邀请我?” 武十三被汤玄霖这突如其来的疑惑给弄懵了,“大人如今在陛下跟前那可是除开林相国最有分量的,西国公大人有心结交那也是正常。” 汤玄霖摆摆手让他退下,步桐这才开口, “我家叔父可不是那般喜爱结交朝中重臣之人,他不涉朝堂,虽然我家父兄位列六部,但叔父却如同俗世散仙一般,那是最随心所欲的人物,府上时常举办宴会遍邀各界能人,如今这是怎么了?今日竟把帖子递到了东厂。” 汤玄霖小心翼翼地收好那块名牌,突然语出惊人, “还是第一次正式见叔父呢,桐儿,我该着哪件衣衫才好妥帖不失礼?” …… 步庭中的这场家宴办得可是一个盛大,甚至邀请了宫里的皇后和贵妃,步桐随着家人早早到了西国公府,只见着早已是人声鼎沸,家人们井然有序地安置着客人们,丝毫不显忙乱。 南国公府的一家人都安置在阁楼上,倒是对着后院的一池好景色。 戚夫人随着彭夫人去帮忙接待宾客了,步桐这边同白芍药去给宫里的贵人们请安,皇后倒是难得同戚贵妃坐在一处,后院正堂中,却是最为安静的地方,不见说笑也看不到丝毫的轻松模样。 步桐小声犯嘀咕, “明明是出门来赴宴还这样板着,哪里还有半分意趣?” 白芍药赶忙回头制止住她的“胡言乱语”,里头已有嬷嬷来迎,“贵人们枯坐无趣,方才还说起两位姑娘呢,郡主、步少夫人,这边快请。” 白芍药微微欠身行礼,步桐则朝着来人笑得满脸明亮, “常嬷嬷,可是许久未见您了呢。” 常嬷嬷难得笑着,“郡主好记性,还想着我这老婆子。” 步桐落落大方地行礼, “见过常嬷嬷,圣贤们常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嬷嬷过府辛苦许久,教得步桐许多事理,自没有忘了师傅的道理。” 常嬷嬷颇为感怀,连连点头。 两人这才翩然进门,笑靥如花儿样地跪下, “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戚贵妃只是笑盈盈地瞧着点头,皇后在旁自然不能造次。 步桐想着,自己同穆禾荃的冤家结是系死了的,冯菖都能知晓其中自己的作用,皇后未必不清白,如今又到了她的跟前,自己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怎料到,皇后娘娘却仍旧是一副亲近和蔼的模样,笑得温软大方,“可是许久未见阿桐了,怎么瞧着清瘦了许多呢,快来近前给我瞧瞧。” 步桐心里默默犯嘀咕,这皇后到底是什么用意?难不成当真不知道?可有本事稳居中宫的人当然不是这般无脑的傻白甜,但若是知晓尚且在此做出一副亲善的模样,那这份忍耐力还真是常人所不及。 毕竟,扶持一个皇子出头花费的,可不止是十年八载的光景。 步桐虽然心里很抵触,但还是缓步上前, “多谢娘娘关怀,大约是桐儿前些日子受伤在家修养,女儿家担心着伤口养不好心情沉闷了些。” 皇后脸上的担忧如同真心一般,看着步桐脖子上的疤痕,竟然露出些许难过,“桐儿受苦了,到底是我们皇家的孩子没有教养好,频频连累你受难。” 步桐心里一惊,看来这位皇后知道的东西,比自己预想的要多。 戚贵妃在一旁笑着开口,“姐姐莫要介怀的,到底也是桐儿这孩子被我妹妹娇惯坏了,最是口无遮拦没有规矩的,不若有些误会早该说清白的,何至于到如今局面。” 皇后这边看着步桐的笑脸突然笑了起来,“不过这道疤痕也是极不明显的,我们桐儿这般样貌才情,自然能许一个好儿郎。” 戚贵妃闻言亦是笑得开怀。 只有步桐有些忐忑,果然,皇后继续说着,“戚贵妃心中,可有替桐儿寻着夫婿人选?” 戚贵妃脸上闪烁了一下,看到步桐瞬间骇然的眼神,这方开口,“要说女儿家年过17确实该议亲的,只是臣妾这甥女性子实在野了些,臣妾实在是没有主意,还是让我那妹妹和妹夫辛苦去罢。” 皇后却是不依不饶,“戚贵妃这话也太过了些,我瞧着桐儿就极好,聪颖果决又有主意,谁家能讨得这样的媳妇呢。” 步桐赶忙抬头, “多谢娘娘关怀,只是桐儿如今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早已没了贵家国女的仪态风范,还是得在家多学学规矩收收性子,免得丢了府上和陛下的脸面。” 皇后只是笑笑,“桐儿安心便是,本宫定能给你择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夫婿。” …… 直到退出来,步桐抬头看着头顶上已然蒙蒙黑的天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没好气地抱怨, “原然我已到了被催婚的年纪。” 白芍药捂嘴偷笑,自从有孕在身,她便越发地温柔,身上那股清冷之气荡然无存,果然母性的光辉是伟大的,“桐儿莫要玩笑,等着哪日娘娘给你许了人家,你待如何?” 步桐认真点头,“这倒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逗得白芍药笑出了眼泪,半晌这才恢复,“你如今毕竟是郡主娘娘,你的婚事还是要陛下点头的,陛下定然会询问父亲的意思,总归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中的,罢了,我们快些回去罢,怕是快要开席了。” 步桐笑着点头,眼神的余光里路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嫂嫂,你且先回去,告诉大家莫要等我了。” 白芍药赶忙拉住步桐,“这是要去何处?今日人多眼杂,你可莫要去寻他。” 步桐自知白芍药误会了,赶忙示意她去看远处正在安排宫人们的常嬷嬷, “我去拜访一下常嬷嬷,有些事实在是好奇得厉害,想要讨教一下。” 第118章:拜访常嬷嬷 沿着西国公府花园里的小石子路,步桐加快脚步奔到正堂旁侧的角门处,一副气息不稳地模样低声唤道, “常嬷嬷,桐儿可是追上你了。” 常嬷嬷这方回头看到气喘吁吁的步桐,露出些惊喜的模样,左右瞧了两眼确定无人跟着,这才赶忙把她迎进门去,“郡主如何又赶回来了?” 步桐笑靥如花, “左右如今开席,贵人们旁侧也劳不得嬷嬷亲自伺候,桐儿想念嬷嬷,特来同嬷嬷说说话。” 常嬷嬷笑得满脸春光,十分感怀,“郡主有心了,老婆子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敢在郡主娘娘跟前说教。” 步桐见着这间不大的屋子,清净干净,倒是合适讲话,随即慢条斯理地开口, “从前是嬷嬷辛苦教导桐儿规矩,桐儿不敢忘。” 常嬷嬷却是眼神闪烁了一下,“郡主心里是有主意的,本也不必我这个老婆子来教,从前只觉得郡主心思坦荡,不类尊卑很是少年意气,眼下得知郡主韬略,是老身眼拙漏看了诸葛。” 步桐倒也没遮遮掩掩,大方得体地承认下来, “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两人都欺负到鼻子上了,也断没有再一味隐忍的道理,桐儿一介女子不为其他,只想要自保不累及家人才好。” 常嬷嬷突然笑了,招呼着步桐坐,“郡主是聪慧极了的人,日后自然是咱们四殿下的左膀右臂。” 步桐愣了一瞬,一切顿时明了, “皇后娘娘原是在意四殿下的。” 常嬷嬷点头,“当年虽四殿下在外人看来似是皇后嫡子,千金尊贵,可头上还有两个哥哥的,况且当年那贱人……那柳氏又独得尊贵,皇后如何能在她强大的母家势力中保全自己的四皇子,只得将他藏起来,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便可将他独在争斗之外。” 步桐咂咂嘴, “皇后娘娘虽然位居后位,但毕竟身为人母,总要替自己的孩子谋划长远,只是为了保全四殿下,便故意亲近六殿下来挡枪……” 常嬷嬷连忙说着,“不可说,不可说,”一面笑盈盈地看着步桐, “郡主可是有意咱们四殿下?娘娘当真是喜爱郡主的,若是郡主愿意下嫁,那四皇妃的位置自然……” 步桐听到这个自己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被提到,赶忙打断常嬷嬷的话来转移话题, “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桐儿可不愿做那棒打鸳鸯的木棒,四皇妃嫂嫂如今临盆将近,娘娘马上就要有皇孙抱了,这样其乐融融的时候,桐儿如何能去打扰呢?说到如今四殿下头上的皇子,倒是还有一位滞留京都城,娘娘可担忧?” 如今看来,那皇后原本就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才假意扶持六皇子吸引火力,如今六皇子的前程已然断送,那皇后知晓的越多,自己便与她越亲近,对待这位皇后身边亲随的嬷嬷步桐也省去了弯弯绕绕,直奔重点。 常嬷嬷本就是个人精,闻言赶忙警惕起来,低声道,“郡主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步桐笑着答, “倒也不算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这位三皇子总让人觉得他另有目的,有些不舒服罢了。” 常嬷嬷顿时彻底警觉了起来,急忙追问着,“难道之前听闻他想要到南国公府上提亲,是真的有这般野心?!” 步桐心里哭笑不得,何时想要求娶自己便算做了“野心”,这些人眼里自己的地位还真是高啊, “桐儿不过听母亲念叨了几句罢,母亲正在气头上,话里多有夸张并不能全信,想来是三殿下素来耿直,言语间多有冲,撞冒犯罢了,这方听到嬷嬷提及,便想起来了。” 常嬷嬷在步桐的这些“提示”下,马上品出了步桐话里细枝末节的信息拼凑起来,整张面孔开始板了起来,“戚夫人在京都城的夫人中是最为稳重和顺的,能惹得她生气,足以想见是那人言行多么莽撞无端。” 步桐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 “嬷嬷,三皇子如今滞留京都城,怕是另有打断,如今城中可还有他的什么亲贵好友吗?” 常嬷嬷紧紧锁着眉头,“当年柳氏一族覆灭,男丁皆被处斩,女眷统统流放也大多死在了外头,京城之中,何来的亲友。” 步桐大惊, “原是这样的故事,当年的柳氏,确然谋反了?桐儿只当那是寻常百姓们平日里乐于嚼舌头的传说罢了。” 常嬷嬷已然把步桐当作自己人,坐的近些压低了声音,“郡主年轻自然不知晓这些事,柳氏一族居功自傲意图颠覆,若不是陛下垂怜刚出生不久的皇嗣,多留那贱人性命几载,三殿下如何还能记得母妃是何许人也。” 步桐听故事听得很是投入的模样, “陛下和皇后娘娘当真仁慈,无奈三殿下最后还是早早离了京,还同陛下生了嫌隙。” 常嬷嬷徒然冷着一张面孔,“是陛下偏爱那贱人,才让三殿下养尊处优,凭空生出了野心。” 步桐瞧瞧斜眼去看常嬷嬷,已然是完全打开了话匣子的模样,赶忙追问, “嬷嬷,当年的柳贵妃当真是盛宠?柳家覆灭,她竟仍然可以在皇宫里独得盛宠。” 常嬷嬷叹了口气,“那贱人惯会勾,引陛下,抢先生下了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皇后娘娘尚且没有身孕,她便如此献媚霍乱,岂是良家?后来还敢妄想储君之位……” 常嬷嬷突然戛然而止,面色闪烁了一下,“老奴多言了。” 步桐笑得纯净, “嬷嬷相信桐儿,这才畅所欲言,这些本就早该被时间封印的事情,桐儿不会给嬷嬷惹麻烦的。” 常嬷嬷赶忙起身给步桐行礼,迅速告退了。 步桐在原处坐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嘴角满是不屑, “柳家造反?陛下还能继续宠爱柳贵妃、容她抚养皇子?那为何后面还会赐她毒酒?这还真是件有趣的旧事呢。” “郡主娘娘,”头顶传来一月的声音,“督主大人在找您。” …… 步桐走到前堂大宴之时,这里却是有些争执的,容平公主气急叉腰,脸颊和鼻尖都是红红的,云放将她半护在自己身后,直言劝着,“公子还是谨言得好,公主殿下万金之躯,如何能由你这般轻浮玩笑。” 对面的人似是已然醉酒,摇摇晃晃地捏着酒瓶指向容平九公主,“容平你装什么呢?早晚你都是要许给我的,如今躲在一介外男身侧,成何体统?皇家脸面当真是不要了吗!” “你大胆!”容平一看是当真气急,“你一个区区府尹家的败家子还敢在此大放厥词,是哪个给你的脸面,你也配?!” 纨绔子弟信誓旦旦地点头,“公主还请莫要动怒,您瞧这京都城中的公子们如今还剩下谁啊?我父亲讲了,您啊,最后还是便宜了我罢,饶是本公子没有功名武职又能如何,熬到如今,还不是让我捡了便宜。” “胡言!”云放一贯从容淡定的模样随即崩坏,“苏大人何在?还不赶紧阻下这妄言之人!” 步桐脑袋里极速反应着这位“苏大人”是何许人也,竟然容许自己的儿子这般放肆胡言,辱没皇女,随即恍然, “莫不是苏瑞海?” 步桐随即叹了口气,难怪苏瑞海特地过府替其子谋划,这样不成器的孩子,若不想些旁门左道的路,科举之路如何行的? 苏公子还在叫嚣着,“一介武将也敢这般同未来额驸叫嚣?你且等着,本公子日后发达了,一定阉了你送去东厂,同那杂种作伴。” 这话一出,在场看热闹的人纷纷噤声,火冒三丈的容平也突然安静下来,乖乖地躲在云放身后,一阵寒风吹过,伴随着让人遍体生寒的声音, “同谁作伴?” 云放低头,“见过汤大人。” 步桐微微惊讶的嘴巴僵硬在一个半开的状态,因为从人群中让出一条路走出来的汤玄霖,赫然一身散发着寒气的飞鱼服。 无奈扶额,本来汤玄霖的气场就很冷,如今穿了这御赐的官服,虽然严肃恭敬,但实在是太过于骇人了,直接让人避而退之,不敢近前。 苏公子眯着眼睛来看,顿时酒醒了大半,“汤、汤大人,您误会了,小的没有说您,小的哪敢说您呢。” 不说还好,越描越黑,毕竟,汤玄霖的“特殊身份”明晃晃地摆在那里,被这么一说,耳边难免出现一些幸灾乐祸的讨论声。 汤玄霖慢慢走进,直迫得苏公子几乎瘫软在地,“汤大人饶命。” “汤大人饶命!”姗姗来迟的苏瑞海这才得了消息奔过来,步庭中亦快步跟在后头赶来。 苏瑞海不顾旁侧的众人,果断干脆地跪在汤玄霖脚边,“汤大人绕过小儿这一次吧,下臣无能,娇养坏了这孽,障,冒犯大人,求大人高抬贵手,饶过他这一次罢。” 步桐抱手在旁侧看戏,直到这里才冷笑开口, “恶人先告状,道德捆,绑,自己儿子做错了反而避重言轻,搞得仿佛玄霖欺压他们一家似的。” …… 第119章:身不由己的婚事 步庭中见着诸位宾客皆是惊讶呆滞的模样,赶忙上前来拉他,“苏大人这是做什么,汤大人又没说要怎样。” 苏瑞海顺势跟着起身的瞬间去踹了自家儿子一脚,直将他掀翻在地,“还不赶紧谢谢汤大人饶你一次。” 苏公子早已吓傻了,连连点头起身跪着,“多谢汤大人。” “等等,”汤玄霖抬眼放声,所有人的动作再一次僵住, “本督主何时说他可以这般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安然离开?” 苏瑞海看了步庭中一眼,面露可怜模样,“汤大人,大家都是在朝为官的,如今西国公大人也替我儿求了情的,您就高抬贵手罢。” 步庭中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他自是从不愿掺合这些事,如今被人抓住当做了枪使,看着模样有些不悦似乎是想走。 容平公主突然箭步上前,“苏大人,汤大人纵使不计较苏公子的冒犯,本宫可没说,许他口出妄言、以下犯上之后还可安然离开!” 步桐在外侧连连点头,“容平长大了。” 有理有据、语气又平和威严,倒是有些当朝公主的感觉了。 苏瑞海仓皇回头看到板着脸的容平公主,再次跪倒在地满脸可怜模样,“求九公主海涵,我家孽障素来都是个没规矩的,若是醉酒冒犯了公主殿下,还请公主看在老臣的面子上,莫要同他生气计较,臣下回去一定重重责罚,狠狠教导。” 苏瑞海自然是知晓九公主为人的,以为这般央求一番,素来好脾气的容平便就此作罢了。 容平却冷冷一笑,“苏大人好大的面子啊,看来我同汤大人皆被无礼欺辱,大人轻飘飘几句话便可过去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了?” 苏瑞海不晓得方才发生过什么,自然有些摸不准容平的意思,容平继续说道,“方才苏公子的意思里,如今京都城里世家公子接连败落,苏大人早已做好了迎娶本宫做儿媳的准备了?苏公子直呼本宫闺名,言辞轻佻至极,左右苏大人是打算糊弄过去了,那本宫只能去找父皇,辛苦他老人家评评理。” 当今陛下身边只剩下容平这一个小女儿,可谓是极尽宠爱,若是被他知晓自己的掌上明珠被这般羞辱,那纨绔自然救不下,怕是连京都府都要换人来做事了。 苏瑞海听着头都大了许多,连连伏在地上求饶,“公主恕罪,臣下实在不知这孽障……臣下素来最是低身做人的,不敢妄想迎娶,公主切莫动怒啊。” 容平“哼”了一声,“看来苏大人对自家公子疏于管教啊。” 苏瑞海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容平环顾四周,最后只得看向汤玄霖,“汤大人,如今身边没有得心应手的侍卫,劳您大驾给本宫把人拿下,暂且押至东厂关押,今日之事,本宫倒也是好奇地很,可要去问问父皇到底是不是同苏大人一个意思,而后再做发落。” 汤玄霖抬眼,容平赶忙移开视线不去对视,汤玄霖微微低头道,“是。” 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击垮了两位当事人。 那苏公子看着汤玄霖步步靠近,这才大惊失色,“我不,不要跟你回东厂!父亲!父亲救我啊!孩儿不要去东厂!父亲!” 汤玄霖露出一丝厌恶,索性伸手直接劈到这人的后颈,苏瑞海错愕地看着自己儿子晕倒被拖走,抬眼看着汤玄霖也不敢透露什么情绪。 “啧啧啧,”步桐身后传来步易阳的身影,“太暴力了。” 步桐回头看他, “兄长如何来了这里?可是赶上了一场好戏。” 步易阳点头,“见你未入席,我便知道外头有热闹可看,不过九公主如此倒有些陛下年轻时的样子,温柔却威严,让人不敢冒犯。” 步桐笑得明媚, “小女孩长大了,是好事。” 步易阳突然叹了口气,难得遗憾的口气,“可惜这天家贵女,可是却难幸福一世。” 步桐不解, “这是何意?我瞧着云将军对容平也是有意,不过职位低些,倒也不打紧,好男儿意志高博,日后何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时候,容平尚小,都是来得及的。” 步易阳却缓缓摇头,“天家贵女,历朝历代都没有内嫁朝臣的先例。” 步桐的心瞬间凉了一下, “如今边境平顺,那些个蛮夷外族早被列将军赶出去几十里,如此自然不需公主再出嫁和亲。” 步易阳又深深地看了容平一眼,“能用一个女人换来几十载的和平,陛下又怎么会愿意频繁出兵消耗国力呢?” 这个反问让步桐突然间意识到,即使如今容平和云放两情相悦,但想要长厢厮守,那也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 步易阳突然看向不远处的位置,“看来有人想要见你呵。” 步桐瞧见远远看过来的汤玄霖,只觉得面上没由来地突然一红,步易阳见状撇撇嘴转头,“母亲要我来唤你回去用饭,看来你倒也顾不得了,罢了,我且先回去了。” 步桐看着汤玄霖离开,这才微微向汤玄霖点点头,两人分头朝后院走去。 西国公府前后院之间的花园比南国公府还要大,终于在一假山后步桐追上了汤玄霖, “玄霖,一月讲你寻我。” 汤玄霖点头, “你去见了皇后,她可有为难于你?” 原是为了这事。 步桐摇摇头, “倒是我们没有看清白这位皇后娘娘,以为她实则怪异,放着亲生儿子不管不顾,只一味的去扶持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原是从前后宫前朝争斗不休,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不过是拉了一个穆禾荃来当枪使罢了。” 汤玄霖难得诧异了一下, “皇后娘娘,是这么说的?” 步桐仔细想想, “倒也不是娘娘自己说的,皇后今日只是对我格外亲切些,她身边的常嬷嬷从前在府上教过我规矩,我便去拜访了一下同她说了会子话,这些都是常嬷嬷提起柳家之事时讲的。” 汤玄霖不是很动容的模样, “从前在四皇子府这么久,只知殿下对那位母亲失望至极,没有半分感念的模样,若不是皇后隐藏的太好,那便是瞧着六皇子失势,刻意来奉承罢了。” 步桐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只点点头, “若这样想,倒也是说得通,但我倒觉得,皇后的这番不像是假的。” 步桐不敢告诉汤玄霖皇后想要把自己许给四皇子做正妃的意思,免得自己人之间生了嫌隙,想着从前中秋国宴之时,皇后也是似有若无地旁敲侧击着自己对四殿下的态度,尽管表面上再生冷,但若是一个母亲关心着自家儿子的婚事,那说她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孩子,那便也是说不过去的。 “柳家的事,似是很有趣的模样,听了常嬷嬷讲,柳家居功自傲,生起谋逆之心,满门皆覆,但陛下却独独留下心爱的柳贵妃在后宫生活多年抚育皇子,后又赐死,这事亦很不合情理,”步桐说起今日刚听说的事转移注意力。 汤玄霖笑笑, “怎么?到底去打听柳氏一族的事了?” 步桐咂咂嘴, “三皇子若是一直待在军中做他的将军便也罢了,如今看这形势大有留在京都城兴起波浪的意图,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汤玄霖无奈摇头, “便知道你是好奇的,回去我打听了一下东厂的老人,倒是听说,那位柳贵妃同几位国公爷关系匪浅,怕是国公大人们会知道些什么。” “什么?”步桐疑惑,“可是我瞧父亲的模样,倒是对那位贵妃娘娘颇有微词的。” 假山后头传来咳嗽声,步桐惊了一下,汤玄霖手都按在了暗剑之上,步庭中这方挺着胖乎乎的大肚子走出来,“莫要惊慌,叔公又不会怎样。” 步桐这如何能不慌张,赶忙上前去, “见过叔父,桐儿只是偶然遇到了汤大人,这才闲聊上几句话。” 步庭中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却是看向汤玄霖,“汤大人,想知道此次为何西国公府的帖子会送到东厂吗?” 汤玄霖拱手, “臣下愚笨,确然不知。” 西国公笑笑,“我一市井闲人,当不得汤大人在我跟前自称‘臣下’,只是市井人家的长辈,大都也想见见未来的侄女婿,这才假公济私,邀请汤大人前来,若大人不嫌弃,也便跟着桐儿喊我一声叔父便可。” 汤玄霖波澜不惊的眼神闪烁了几下,这才抬头,“多谢叔公。“ 怎么这就承认了? 正在努力想着托词的步桐被汤玄霖突如其来的“坦诚”给吓到了。 步庭中看出了步桐的意思,故意眨巴了下眼睛,“怎么,连叔父都要瞒着才好?我可不是你那个迂腐守旧的父亲,只要桐儿喜欢,叔父便支持,只是之前惊鸿一见没瞧仔细,如今细看才知汤大人确然是人中翘楚,桐儿眼力不错。” 步桐这才只能接受。 步庭中话锋一转,“方才听得不真切,你们可是在说柳家的事?” 第120章:陈年往事 步庭中膝下并无子女,对这个嫡亲的小侄女那是疼到骨子里的,步桐见状自知解释不过去,左右眼前是自家叔父,亦没什么好遮掩的,赶忙问了个娇俏的女儿礼,撒娇地上前去挽起步庭中的胳膊, “叔父是知晓当年往事的,可愿替桐儿解惑?” 步庭中笑着咂咂嘴,“你一个小女儿家,怎得好奇那么久远的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嫌弃的话,步庭中还是示意两个人,“跟我来。” 西国公府后院东侧有一小小阁楼,雕梁画栋很是精致却只有长柱支撑,想来不避风雨寒气的地方也是闲置了整个冬季的,步庭中似是颇为得意的模样展示着, “瞧瞧我这处地方,早先许多时日便让家人们都收整出来了,此处居高临下,整个花园的景色都收进眼底,最是僻静适合说话的。” 步桐闻言笑道, “叔父的宝地自然错不了,如今可是让我们也得知这处世外桃源了。” 步庭中“哈哈”大笑,“若是喜爱,便经常过来占了去。” …… 阁楼的位置本就偏高些,三人又信步走上二楼,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这处果真是个好地方,精致浓郁、景色绝佳,亦不必担忧旁侧存人窃耳,确然是好位置。 二楼中央的桌案上早已备好了茶点,汤玄霖这方低头, “原是叔父已然准备好了。” 步庭中招呼着两人落座,“哈哈,我哪里有这样的神通,不过是既知晓了你们要来,便打算了一道来此处说说话,咱们早晚是一家人,总要熟悉和睦才好。” “就是,”彭夫人捧着小炉从屏风后面过来,“汤大人多心了,本也是我,这个后堂妇人想见大人一面罢了,平日里内妇总是不方便的,今日便趁此机会亲自做了些小食茶点,来招待大人到此一叙,还望汤大人不嫌弃。” 汤玄霖倒是大大方方地温声行礼, “见过婶婶,您也莫要这般客气,唤晚辈名字就是,不必再提什么‘大人’的。” 彭夫人是有些英气在的,比起戚夫人一众尚要硬朗许多,闻言也不多客气,只道,“玄霖果然是不拘小节的好儿郎,快坐,尝尝婶娘的手艺如何?” 一旁的步桐早已伸手兀自拿了核桃酥入口,“好吃。” “这小馋猫,”彭夫人见状更是开怀。 步庭中见着大家坐好,这才摸了下胡须,“桐儿,叔父知道你为何突然对柳家的事有了兴趣,那三殿下上门想要求娶之事,前些日子你父亲同我讲过,可是把他气坏了。” 步桐心叫不好,瞧瞧抬眼去看,果然,汤玄霖端到嘴边的茶盏便停顿了一下。 赶忙搪塞过去, “叔父,这事父亲和母亲便是打一开始就拒绝了的,便莫要再提。只是听着坊间多有关于柳家传闻,恰逢三殿下久留京都,便也生了些好奇。” 步庭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要说那柳家,可算是我们几个读书拜师的地方,从前名门家的公子们,都是在柳府上读书的,我和你父亲、母亲、两位姨母,还有白家大哥、柳贵妃……甚至当今陛下,那都是学友。” 步桐突然感觉重复的画面似在重演,“如同我们兄妹并着几位皇子在林相国处读书吗?” 步庭中点头,“便是如出一辙,后来课上完了,陛下大婚后柳贵妃便入了宫,我时逢去了江南,回来后白家大哥去了戍边,柳家反叛灭了门,只留下柳贵妃带着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三皇子。” 这个故事很生硬,生硬到几乎没有内容的那种,步桐皱眉,“这……” “你知道些什么,”彭夫人打断了步庭中,“当时我尚在闺阁,尚且还知道的多些,那柳家原本扶持的并不是咱们陛下,而是另外一位皇子,后来陛下登基,不出几年羽翼丰满便第一个铲除了柳家这根眼中钉。” 步桐倒吸一口气, “可柳家已然把女儿许配给陛下了,总不至于为了秋后算账,把岳丈都不放过罢?” 步庭中也跟着泛出一丝疑惑,“要说当年的柳家,已然是对外宣称要辞官归乡的,可听闻突然被人查出了与西北蛮夷来往的信件,意图颠覆,这才招惹来了灭门之祸。” 步桐不由感慨,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若是陛下但凡信任这位恩师岳丈,也不至于因为一些可容造假的所谓‘证据’,去定一个谋逆大罪。” 能坐上那个九五至尊之位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这位陛下看似慈爱温和,但骨子里却同穆禾荃如出一辙,剔除所谓“隐患”毫不留情,果然是亲生的父子呵。 彭夫人感叹一声,“倒是可惜了柳家姐姐,那般美好和善的一个人,才貌双绝可是名满京都呢。” 汤玄霖默默地喝茶,给众人添水,只是步桐却觉得他似是心情沉重的模样,想来是方才听到步庭中说起三皇子求亲一事有些不忿。 步桐想着晚些再去安抚,随即再次转移话题,企图活跃下气氛, “那这般才貌双绝的人物最后还是嫁给了陛下为妃,叔父钟情于婶母,我家父亲娶了母亲,看来也不是多优秀的嘛。” 彭夫人笑了笑,只是这次笑意里多出几分心酸来,“要么世人皆言道‘红颜祸水’呢,怎么没争过啊?当时柳家支持的那位皇子便是跟如今的陛下争相示好呢。” 步庭中看着自家夫人笑得开怀,“要说你们后院的夫人便是耳朵长,我们学堂上的事,竟是一点都瞒不住你。” 步桐点头, “看来还是咱们陛下略胜一筹咯?” 步庭中摇头,“我当时没注意这些,只知道我二哥眼里只看得到戚家的小妹,对柳贵妃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关注。” “不对吧?”步桐挠挠脑袋, “可桐儿总觉得父亲对柳贵妃颇有些成见,似乎并不是很友好的模样。” 步庭中跟彭夫人对视一下,皆摇了头,“这便奇怪了,二哥从来都是个恭敬随和的人,从不会给谁脸色,更何况是当年的学友,陛下的贵妃。” 这其中的干系如何,怕是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步桐正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蓦地伸过一只手提壶填满,抬头望去,正撞进汤玄霖一双墨黑的眸子里,凤眸微盍,不见神色,步桐没由来地心慌了一瞬。 不远处突然传来两声悠长的鸣笛,步桐正是不解,彭夫人却突然起身来,“怕是前头有贵客到了,老爷,我们去看看罢。” 步庭中眉头微微皱了一瞬,“这时候开席才至,何来如此不懂规矩的贵客。” 两人虽然不愿好生生的休闲时光被打破,但迫于规矩,还是起身先去前堂了,只余下步桐两人稍坐。 步桐看着对面的人半晌,汤玄霖丝毫没有要主动开口搭理自己的意思,赶忙谄媚地提壶去给他添水, “玄霖,你莫要生气的嘛,那本来就是件没头没尾的事,再说父亲便是当场就果断回绝了的,我怕你介怀,便没有提。” 汤玄霖挑起一侧的浓眉, “哦?当朝郡主匹配皇子殿下,倒也是合情合理的,怎么就成了没头没尾、不足以与在下道来的事情了?” 步桐傻呵呵地笑着,极尽殷勤, “谁讲的?父亲本就知晓桐儿心有所属,况且那三殿下多少有些行事不正,父亲是最为耿直之人,他如何能允许……” 步桐把那日的事详细讲给了汤玄霖,最后忙不迭地补充, “父亲和母亲只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把戏,严词拒绝把他送走了。” 汤玄霖平静得如同月光下的深海,丝毫没有让步桐感觉到安逸,反而很是不安。 半晌,汤玄霖这才悠悠开口, “这位三殿下,背后怕是确然有人在帮持,只是缺些手段罢了,看来这人也多有不懂这玩弄人心的把戏。” 步桐摊手, “可是你瞧啊,三殿下母亲家外戚早亡,自己又离京多载,京都城中多的是千年的妖精,他又如何能与哪个攀得上关系。” 汤玄霖沉思片刻, “并非是回京之后才有联系,怕是便因有人撺掇,三殿下这才回京滞留至今。” 两人抬头对视的瞬间,“列战虎。” 如今京都城中,颇有些地位又能与军中之人扯上干系的,唯有他一人,怕是这位猎虎将军,指挥了这样一个不善交际的人做了眼下许多莫名之事。 步桐无奈笑笑, “行事作风倒是颇有列将军的风格啊。” 如此气氛才算缓和了一些,步桐左等右等也没盼到步庭中回来,高高地喊着下面路过的小厮, “西国公大人如何何在?” 那小厮赶紧把手搁在嘴边做成喇叭样回话,“回郡主娘娘,大人在前堂待客。” 步桐接着追问, “哪位贵客?” 小厮答,“皇城内的三殿下、四殿下和列将军。” 步桐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圈,挥挥手让他去忙,这才回头看着汤玄霖哭笑不得, “这下,故事的主人公们可都是到齐了。” 第121章:贵客们到了 汤玄霖看出步桐的心思,利落起身, “我们去瞧瞧罢。” 步桐欣然,先行一步往前堂方向过去了,果然比方才热闹了许多,列战虎是个爽快的性格,同步庭中几句话下来便很是投缘,两人大声说笑着。 列战虎身后还跟着左岸一位少将军并两位皇子,这般阵容难免引得满堂宾客注目。 耳侧只听到豪气漫天的笑声,步桐笑吟吟地上前去, “远远的就听到了这里的热闹,近前一瞧,小厮说的不错,果真是列将军到了。” 列战虎转头看来,满脸的爽快,“原是小阿桐,如今做了郡主娘娘,倒是格外稳当些了,哈哈,好事,是好事。” 步桐实在想不通,列战虎这般不惧世俗眼光的极大气之人,如何会想要参与皇权争夺。 步桐笑着跟众人问礼, “见过三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列将军,多谢列将军夸奖,若能当真沉稳下来,我家父亲也会安心的。” 列战虎看着步桐满眼笑意,歪头跟步庭中说着,“到底是长大了,从前我遇她的时候,可是洒脱潇洒得如同男儿郎一般。” 这倒是个很别致的夸奖,步桐只低头笑笑,毕竟如今宾客众多,里头还有宫里来的贵客,自己还须稍微收敛一些。 步庭中闻言随着大笑,“将军莫要见怪,我家这个小侄女可是家里孩子们中独一份的人物,既然都认识,那不如进门坐坐,前堂二楼有处朝南的阁楼,眼下正预备好了。” 列战虎毫不客气地应下,“来了便是赴宴的,你若不请我们坐下还不行呢。” 大家这才说说笑笑地进屋去,穆禾炆路过步桐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回了个礼,“前几日与步家妹妹相谈甚欢,今日听闻步家妹妹也在此处,便央着列将军也携我前来,终能再与妹妹说上几句话了。” 这话一出,别说身边落座围观的众人纷纷去窃窃私语,就连一向稳重的穆禾笙,都忍不住回头看了步桐几眼…… 这绿茶…… 步桐只觉得额上的青筋剧烈跳动了几下,毫不客气地开口回怼, “殿下这话说的奇怪了,上次难道不是殿下忆起前尘往事有些失控,我们不欢而散的吗?” 提起这遭,大家讨论的重点开始往当年的那场谋逆风云上聊了。 步桐勾动了下嘴角迈开步子往里走去,还不忘了补刀, “况且殿下这话说的奇怪得很,步桐可是听不懂,上次便是我同两位少将军听戏之时三殿下故意闯了进来,听闻当时殿下举荐的徐宁在东厂实在是事事不得力,心术尚且不正,汤大人托本宫给殿下带句话,您的人他实在用不得好处,还请您带回自行处置,免得埋没人才。” 这话实在是够恶心人的,众人看穆禾炆的眼神也开始嫌弃起来,谁人不知,那东厂便是如今最任人唯贤的地方,不论出身、不分家世,只看本事,这穆禾炆却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往东厂塞人,当真是让人不齿。 步桐潇洒地飘走,穆禾炆只得微微低头在后面跟着,目睹了一切的左岸凑到跟前来低语,“过分了哈,人毕竟是个皇子啊,这么多人看着,一点面子不留。” 步桐鼻子里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左岸撇撇嘴让到一旁去了,前面的列战虎似乎也察觉到了后头不对劲的气氛,回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紧接着被毫无察觉的步庭中欢快地拖走了。 众人落座,步桐倒是全程落落大方的模样,列战虎坐在主位上突然看着步桐开口, “阿桐,我前几日上朝遇见南国公大人,闲聊过几句,倒是被托付了一桩要事。” 步庭中看了看在座诸位的反应,赶忙接过话茬, “怕是为了桐儿的婚事罢?二哥倒是也与我提起过,只是咱们的昌平郡主哪里是一般待嫁闺阁的女儿,我便劝了兄长,桐儿是自己有主意的,如今又加封郡主,何愁寻不得好郎君,操之过急,怕是只会重蹈榆儿的覆辙。” 列战虎眼神慢慢放松下来,连连称是,“我便是这个意思,若是阿桐自己有主意,还是得早日告诉家里人才是,莫要瞒着许多,让家人浑然不觉地安排了婚事,这就不好了。” 步桐心里明白,列战虎的意思无非就是说,自己跟汤玄霖这事虽然上不得什么台面,但还是早日提醒一下自家父亲和母亲才是,免得到了年纪,家里给操持了婚事,届时不好处置。 穆禾笙及时帮步桐解围, “列将军果然是心思细腻之人,听闻西北边境最近很是不太平,怕是北国公大人巡防回来后,列将军便要重新整饬队伍出发了罢。” “边境又不安了?”列战虎尚且还未大话,穆禾炆突然抢言道,“那蛮夷之国果然狼子野心!” 列战虎最喜欢的,当真是铁骨铮铮的硬汉、足智多谋的良将,对这真性情的发言很是赞叹, “三殿下这般为国境担忧,倒是有几分陛下年轻时的豪气。” 步桐挠挠头, “西北军如今都在列将军手下听命,驻扎城外三十里,怕是也瞧不上北国公那数十万兵马。” 列战虎“哈哈”大笑,“就你牙尖嘴利,出兵肯定是要去的,只是如今兵部奏明了陛下想要重整兵权,怕是也不一定能带多少兵马去。” 步易阳提议的?这莫不是要削减列战虎的人贴补给自家岳丈? 步桐无奈扶额,果断笑笑了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楼下人声鼎沸,阁楼上也渐入佳境,穆禾笙身边的石青突然过来给步桐低语,“郡主娘娘,咱们皇妃想见见您,正在下面女宾席等着呢。” 季瑶? 步桐点头,抬眼正好对上穆禾笙的一双温润的眸子,轻轻朝步桐点点头,步桐便起身假借回去看看父兄离席,在石青的带领下,很快寻到了孤独地坐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群中的季瑶,看着那些个长舌妇竟然敢不时撇季瑶几眼,那交头接耳说小话的模样哪有半分敬意,忍不住突然出声, “是桐儿来迟了,竟然让瑶姐姐等了这许久,该罚该罚,姐姐可是在这里闷坏了?” 桌上的人顿时哑声,继而面面相觑一瞬,赶忙起身来见礼,步桐摆摆手冷眼瞧过这一群人, “倒是多谢你们陪四皇妃解闷了。” 众人皆在步桐凌厉的眼神下悄悄低头去。 季瑶忙来悄悄拉步桐的衣袖,小声言道,“无妨的,走吧,阿桐,陪我去园中转转,正积了食呢。” 步桐丝毫没给这些贵家夫人、小姐们好脸色, “瑶姐姐这般好脾气,在京都城那些势利眼的贵眷中可是要被欺负的。” 一个年长些的夫人想要解释,“郡主娘娘误会了,我们只是同四皇妃不相熟,实在不敢贸然开口的,今日亦是难得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四皇妃,平日里皇妃娘娘可是不经常……” 步桐听得心里不悦,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 “哦?这位夫人的意思,若本宫没听错,难不成是在怪罪我瑶姐姐,不经常出门给你们认识吗?” 众人忙低神说着,“郡主恕罪。” 季瑶见着不好,赶忙把步桐拉走了,临走还不忘招呼那些人,“都起身罢。” 直到两人到了院子里,步桐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倒是季瑶似是没事人一般,反而笑着来戳步桐,“我都没生气,你还介意些什么呢,不过是说些闲话罢了,若是句句在意旁人的看法,怕也早是累死了。” 步桐不甘心, “瑶姐姐你是不知那些个混账平日里都是些什么做派!” 季瑶摇摇头,“何必去知道呢,我本就出身卑微,同她们不是一路,便不结交是了。” 步桐赶忙接言, “姐姐说的这些是什么话。” 步桐看她抱着自己大大的肚子,忍不住上手去摸, “好大呀,是快临盆了罢。” 季瑶满脸洋溢着柔和的光芒点点头,“是啊,还有不到一个月了。” 步桐认真看着她尖尖的肚子,抬头鬼马地笑着, “一定是个儿子。” 季瑶娇媚地剜了她一眼,“就你惯会这样来唬我,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如何懂得。” 步桐笑嘻嘻地又摸了几下,“肯定是的。” 只是…… 季瑶的这肚子是不是格外大了些,步桐忍不住开口, “瑶姐姐,若想日后生产顺利,还是须得节制饮食才好,你这肚子比寻常有孕的女子大出不少,回头怕是要遭罪的。” 季瑶笑得和暖,“还不是在你家府上长胖的,你家嫂嫂一日三餐往我屋里送汤水,戚夫人也是各种补品未断过,哪能不胖呢,不过只要这个孩子健康强壮、遭罪便遭罪吧,女子莫不都有这一场劫难的?” 步桐无奈了一下, “这都是些什么理论,你合理饮食宝宝的营养便是够的,不需长得太胖,日后恢复也难。” 古人的思想模式果然是落后的,步桐看着季瑶的肚子默默叹了口气,这孩子,长得可是真大! 第122章:担忧的缘由 季瑶亦是临近生产有些紧张,这才来找步桐说说话,不若如此,这样的场合她也是不愿露面的。 酒过三巡,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今晚的重头戏马上要上演了, 步庭中在外巡查产业之时得了一罕见的红玉,据说巨大壮观,如今找了能工巧匠稍作修饰,便邀请京城好友前来一观。 虽说对于这种东西步桐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但是季瑶听闻后一副期待的模样,只得无奈同她回前头去看,路上不断叮嘱, “瑶姐姐切要记着定要少食,不必吃太多将补的东西,腹中这孩子已然同即将临盆的娃娃一般大了呢。” 季瑶眼神看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答应着,步桐无奈,打算着须得再同穆禾笙嘱咐一下,这种没有破腹产和专业助产工具的时代,胎儿过大难产可是件不得了的要命事情。 如今这时候大家都聚到了前堂,步庭中招呼着家人们请出红玉,果然很漂亮,足足有半张石桌那般大,赤红明艳,光泽温润,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而且还这么大一块,确实罕见。 步桐忍不住感慨, “到底还是这时候好啊,现代人没日没夜的开发,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季瑶眼神直直的落在那玉上,正发出一声感慨,突然听到步桐的念叨,有些没有听清白,这又偏头来,“阿桐你讲的什么?” 步桐赶紧尴尬笑着, “没、没有,只是觉得那块玉石好看罢了。” 步庭中并没有动手雕琢这块美玉,只命工匠小心打磨去了石皮,把红玉的全貌完全露出来,步桐看着在场之人皆在纷纷感叹着,不由无奈了一下,转头却瞧见跟在步易阳身后的白芍药,似乎依旧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 “怎么总觉得我家嫂嫂自从有了身孕之后便情绪不高呢。” 季瑶跟着看过去,笑得温婉,“怎么会呢?芍药可是世上顶好的人呀,我在府上的时候,便整日给我熬汤、陪我说话,后来我回了四皇子府,她还不时派人来送汤呢,殿下待我都不似这般用心,我倒是瞧的清白,你家嫂嫂可是这心胸最豁达、明亮又热心的人,如今身怀有孕,定能给阿桐养育一个聪明康健的小侄子,这都是上天的福报。” 步桐想着上一世虎头虎脑的小侄子,心里已然乐开了花,挽住季瑶的胳膊笑着, “还是我家瑶姐姐最会说话。” 再回头去,白芍药的眼神刚好似有若无地落在这边,与大家看着红玉欢喜激动的模样截然不同,竟然有些许无奈和难过,难道是自家嫂嫂当真有什么烦心事? 步桐还没想明白,白芍药的视线又移开了,仿佛从未瞧过这里,步桐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 进入夏季这日头越来越暖和了起来,步桐连着几日在戚夫人遇到白芍药都是兴致戚戚的模样,终于寻了一日小跑几步便出薄汗的好日子,带着渔具一应物品推开步易阳的院子门,欢快地大声唤道, “嫂嫂,今日最是好天气,我们去河边钓鱼可好?” 谁知步易阳却快步从屋里出来,着急地给步桐做了一个“嘘”的表情,模样有些忧虑,“你嫂嫂身子不适睡下了,莫要吵闹。” 步桐赶忙让春桃把渔具收到一旁去,这方轻轻进去, “嫂嫂怎得了?如何会不舒服呢?可有请过医官来看。” 步易阳难得紧皱着眉毛,倒是颇有几分步庭云的意思,“倒是我这些日子忙着兵部的事忽略了芍药,这才得知她整日夜里睡不好,眼下喝了医官开的安神方子,这才睡下。” 原是失眠。 步桐合计了一下, “多半是嫂嫂初次有身孕,又是头几个月前面的月份,害喜格外厉害些,回头我去准备些酸甜清口的蜜饯给嫂嫂,也好吃了压一压难受。” 步易阳这才笑笑,伸手摸摸步桐的脑袋,“还是桐儿懂事,只是我总觉得你嫂嫂似有心事,你们日里关系不错,你也多劝慰着,若是能探听到到底为何?兄长奖你一匹汗血宝马。” 步桐笑道, “一言为定,兄长也莫要困扰,或许也是是白家伯父不日便要回到京都,嫂嫂思念心切所致,桐儿定不辱命,把兄长的担忧问的妥妥的。” 步易阳翻起久违的白眼,“就你皮。” 步桐在院里晒了会太阳,白芍药身边的侍女便近前来,“郡主,我家夫人醒了。” 步桐这方回神, “哎呀,我家哥哥这方刚走,早知道晚一些同嫂嫂说说话便好了。” 进屋去,白芍药只着了一身单衣,松散着头发,比日里憔悴了许多,倒是平添了些弱柳扶风的味道,步桐心疼上前, “嫂嫂只睡了不多会,可休息好了?” 白芍药轻轻笑着,招呼步桐坐,“哪里睡的安稳。” 步桐扶她一道坐下, “桐儿今日原本想着嫂嫂近日精神不好,不如一道去河边垂钓,哪怕离开这高墙大院,去外头吹吹暖风也是好的,结果被兄长拦下,讲嫂嫂身子上不适,夜里睡不好,嫂嫂可是害喜厉害?” 白芍药微微勾动唇边,“倒也不全是,只觉得心里慌得厉害,不得安眠。” 步桐亲昵地上前去握住白芍药有些微凉的手, “嫂嫂莫不是挂怀西北的战事,放心,陛下不会让白伯伯去那的,再过三两日伯父回京都,嫂嫂便可一家团聚。” 白芍药这才开怀笑笑,只是转瞬间又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步桐也开始疑惑起来,原不是为了这些事担忧吗?随即再次开口, “嫂嫂近日是为何困扰,整个人都忧心忡忡的模样,兄长不得其中亦很是挂怀呢。” 谁曾想,白芍药竟是潸然欲泣的模样,“阿桐,我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做错了,错的厉害。” 步桐没由来地心里一慌,开始意识到如今故事的发展已然完全脱离自己上一世的模样,以至于到如今,自己很多事和人,都是完全预想不到结果的。 白芍药似乎陷入了某种急促的想象里,整个人慌乱害怕,全然没了步桐认知里本该属于她的自信和笃定,一时也没了主意,赶忙上去抱住她颤抖不已的身子, “嫂嫂莫慌,如今你只要呆在这南国公府里,便大可安心,没有什么事是挽回不得的,到底是何事吓得你这般,你告诉桐儿,桐儿一定会好好替你解决。” 白芍药只是摇头,隐隐垂泪的模样,最后只是低声道了句,“阿桐,我困了。” …… 直到第二日傍晚,白芍药身侧的侍女这才满面愁容地到步桐院子里来,对着指挥着家人们晾晒草莓的步桐“扑通”一声跪下,“郡主娘娘,我家夫人请娘娘过去一趟。” 这一下把大家都吓到了,步桐微微歪头,春桃会意,赶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扶,“姐姐怎的这般客气,少夫人要小姐过去,小姐自然愿意同少夫人说话,不必姐姐这般求的。” 那侍女只是低着头,“我家夫人说有要事求郡主娘娘帮忙,还想要娘娘快些移步。” 看来白芍药这是想通了,想要寻求自己的帮助,步桐赶忙搁下手里的果子,匆忙起身, “走!” 白芍药安然坐在院中,不似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唯有唇色苍白,步桐看着小炉子里煮着的枣子和枸杞之类,点点头坐下来, “喝些这个是好的,嫂嫂如今体虚,最是要补气血了。” 白芍药给步桐倒上红枣茶,突然没由来地问着,“阿桐,是你治理了痘疫,还医好了四皇妃的不孕之症,想来是很懂得医术的。” 步桐看着她笃定的眼神,笑嘻嘻地凑上去, “嫂嫂莫不是想要我开些养胎的方子罢?只是桐儿实在不善养胎,嫂嫂莫要担心,宫里的医官开出的养胎方便可,若是嫂嫂不放心,那桐儿便跑趟腿,去四皇子府上去找瑶姐姐要她的方子来,尽给嫂嫂用。” 白芍药丝毫没有安心的模样,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莫不是这些,若是妇人生产苦难,阿桐可有办法解困?” 原是担心这个。 步桐算是替步易阳松了一口气,靠近白芍药一些, “嫂嫂莫不是有孕后在担忧生产艰难?这才整日闷闷不乐。” 见着白芍药微微低头去,步桐果断肯定了这个想法,赶忙宽慰着, “我的嫂嫂,这件事你就莫要忧心了,有桐儿在,你定能给兄长产下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公爷。” 白芍药的眼睛突然明亮的许多,抬头欣喜地看着步桐,“阿桐当真可以?” 步桐想着自家虎头虎脑的侄儿,似是生产颇为顺利的,这便更加肯定地连连点头, “保证嫂嫂无恙。” 白芍药这才展露了笑意,似是去了很大的心事一般点头,给步桐续茶。。 步桐更是乐悠悠地喝着茶水,想象着自己骑着汗血宝马驰骋在郊外的景象,还是不错的。 第123章:北国公班师 最是艳阳高照的时候,北国公回朝了。 步桐穿了新制的夏衣,蹦蹦跳跳地去了步易阳的院子,苦了跟在身后的春桃,今日忘了换下春衣穿着薄夹袄,热得虚汗淋淋地在后头跟着。 步易阳正陪着白芍药在院里溜达,见着门口跳进来的人,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你来的倒是时候,陛下正召集大家去议事,夜里头的庆功宴便要你陪着芍药前去了。” 步桐应下,只是不太懂, “如今白家伯父这才回京,陛下便要议事,都不许人歇息一下的嘛。” 步易阳抿着嘴巴,“想来是西北战事确然吃紧,不能再拖延了。” 步桐自然记得这西北边境的连年战事,明白步易阳心中的焦虑,看着白芍药失落怅然的模样,赶忙上去抱着她的胳膊笑道, “兄长大可放心,桐儿定然将嫂嫂照顾得妥妥贴贴。” 步易阳放心离开,步桐拉着白芍药去屋里, “嫂嫂怎得还没有梳妆打扮,这眼下太阳都偏西啦,我们便好生装扮着,早些进宫去,免得晚了些时候同那些人拥挤。” 步桐想着,自己倒是不打紧,白芍药本就不喜爱嘈杂的,更何况如今身怀有孕,更是需要身边的人和事都稍微平和一些。 白芍药却突然问道,“阿桐可知今日,四皇妃是否会出席?” 步桐挠挠头, “这倒不知,嫂嫂怎得突然提起她?” 白芍药笑笑,“从前四皇妃娘娘在家里小住的时候,只觉得很是温雅柔和,同她说话还有些意趣,若她不去,我便也在家休息的好。” “嫂嫂说的这是什么话,”步桐惊讶了一下, “嫂嫂可忘了,今日可是白家伯父班师的庆功酒啊,嫂嫂许久未见自家父亲定然想念的厉害,如何有不去之理。” 见着白芍药怅然若失的模样,步桐索性把话说得直白一些, “况且瑶姐姐马上便要临盆的,如此劳神的宴会,怕是不会去参加的,可白伯父方才回京,嫂嫂若是不去,莫说大伯想念的紧,怕是旁人也会说闲话的。” 步桐看着白芍药动摇,赶忙拉着她去衣柜前头,精心挑选了许久,终于拿出一件藕粉色的薄衫长裙,笑嘻嘻地捧过来给白芍药瞧, “嫂嫂快看,穿这件最好,娇嫩又不失大气,极衬嫂嫂的气质。” 白芍药依旧一副不怎么有兴致的模样,倒是再没拒绝,步桐赶忙吩咐着白芍药身后的侍女, “快,给你家夫人装扮上,一定要气质高贵又典雅大方。” 小丫头赶忙答应下,感激地看了步桐一眼,急匆匆地去找首饰了。 见着白芍药似是想要见见季瑶的意思,步桐回头又吩咐了春桃, “回去安排人去一趟四皇子府,问问今夜宫宴,四皇妃是否到场,快些来回话。” 春桃应下退出去了,步桐近前帮白芍药更衣,心里默默心酸着,真是可怜了这年代负责传话的人,腿都要跑细了主子也嫌慢,眼下可是无比怀念手机等电子设备,若是能发个微信便能问一下便好了。 小丫鬟抱了首饰匣子过来,步桐兴致勃勃地去一起挑选着,希望能带动一下白芍药转移注意力,可仍旧无效,白芍药双目焦虑空洞,似乎陷入什么颇为繁复的难事之中。 莫不是产前焦虑? 可如今这月份,莫不是出现的太早了些罢。 步桐把一只精致的玉簪插进白芍药乌黑浓密的发髻中, “嫂嫂安心便是,瑶姐姐一朝诞下麟儿,嫂嫂见了那软香可爱的小团子,便再也没有担忧了。” 白芍药点头,“对啊,看到她平安产下小世子,我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 在南国公府的马车刚到宫门口时,四皇子府那边传来消息说道,四皇妃近日身上不爽利,今夜便不来了。 白芍药一听便再次没了精神,借口不爱热闹便躲到戚贵妃宫里去了,步桐无奈,便在四处转悠了一下,没有那个希望看到的身影,想来也是一道议事去了。 “郡主娘娘,”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好。 步桐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回头去,“武十三?” 武十三带着一队锦衣卫似是在巡逻的模样,笑嘻嘻地行礼,“果真是娘娘,方才距着远了没瞧真切,不敢贸然上前。” 步桐撇嘴笑笑, “是难得瞧见我正经打扮出这般贵女的模样,怕自己眼花了罢?” 武十三谄媚笑着拱手,“郡主聪颖。” 照说武十三的油腻同其他人不同,只觉得是个泼皮无赖的模样,却并不讨厌,只是步桐这样觉得,看在别人眼里确然不是这般,武十三身后的锦衣卫们纷纷露出嫌弃不齿的模样。 步桐微微敛了一下表情, “罢了,武大人去忙罢。” 武十三这才起身,“今日皇城守卫本也是不必我们东厂再来的,只是大人说今日来往皆是权贵,疏忽不得,便要我们在这其中走动着,应急而动。” 步桐笑笑, “汤大人可是到了?” 武十三作礼,“督主大人的去向,属下确然不知。” 步桐摆摆手让他们去忙,如今时候还早,倒是很无聊。 男宾席到了不少人,实在没什么熟悉的,就连三皇子和左岸、云放都不在。 步桐躲在一处瞧着,终于诧异地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熟悉身影。 他为何会在此处? 穆禾笙谈笑间不经意地回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假借理由离开走过来,模样依旧平静温和, “阿桐如今可是愈发没了规矩,男宾席面也敢独自前来。” 步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开口, “殿下这话说得倒是有趣得很呢,是怪罪桐儿闯了男宾席面,还是不该独自前来?” 穆禾笙笑笑,无奈摇头。 步桐忍不住发问, “连我那人微言轻的兄长都被叫去议事了,如今此处也见不到几位国公爷的身影,怎得四殿下没去陛下处议事吗?” 穆禾笙微微一笑难掩苦涩,“我如今,倒是越来越不懂父皇的心思了。” 步桐在这话里嗅到了一丝不安, “陛下,这是在忌惮殿下吗?” 两人在这四下无人之处,说话倒是直接方便了许多,穆禾笙也没过于矫情,点点头算作承认,“这一年以来,朝局风雨四起,如今权臣崩坏、皇子凋零,我这个原本如同不存在一般的皇子却偏偏独树一帜、越发受重,父皇难免不会起疑的。” 步桐听了这话算是彻底明了,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似乎也意识到了陛下本就不是如同面上看来得那般慈爱随和之人,而一位能亲手除掉师门岳家之人,怎会过于依赖父子之情,如今恐怕,陛下对于这位备受期待的四皇子,忌惮更多一些罢,一时忍不住唏嘘, “最是难测帝王心,这话倒是真知,殿下也莫要过于在意,免得伤了父子情分,如今殿下是京都城中唯一成年且德才兼备的皇子,日后之路即使坎坷,也再不会出错的。” 穆禾笙笑得平和, “父皇这些年从未宠爱过我,倒也是习惯了,一切不过又回到了起点罢了。” 步桐只能暂且安抚, “今日多半是商议西北战事出兵派将一事,殿下不专武事,倒也无妨……” 说话间席面似乎要开始了,步桐和穆禾笙纷纷转头去,那一行去面见陛下的“贵人们”已然归席了。 穆禾笙点头示意,便先悄悄回去了,步桐在侧边站了一会,这才被眼尖的大臣瞧见,“那里莫不是昌平郡主娘娘?” 众人纷纷看过来,步桐这才缓步上前, “见过各位大人,臣女听闻白家伯父回京,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便想来拜见一下,没成想今日男宾独坐,倒是不好上前了。” 一旁的大人笑得脸颊通红,“到底是南国公大人教女有方啊,郡主娘娘莫要在意那些个虚礼,娘娘如今加封郡主,那便亦是陛下的臣子,大家都是同僚,到此处拜见一下自家伯父有何不可?” 话至如此,几位国公倒也舒展了模样,白叶更是红光满面地上前,“快让我瞧瞧,桐儿真是越发出息了,落落大方颇有郡主风范。” 身后的各位大人跟着奉承了一番,白叶跟着问, “桐儿,我家芍药呢?可有来宫宴?” 步桐看着周边的人,只得笑吟吟地答着, “回伯父的话,我家嫂嫂如今身怀有孕,便是更加爱安静了,如今怕是去后宫娘娘那里请安了,况且,嫂嫂可是官眷啊。” “就是,”方才说话的大臣继续开口,“北国公大人想念女儿,如今回京,自是有的是机会见,步少夫人不似郡主娘娘,若是到了这里,传出去怕是要被说闲话的。” 步庭云听到这里起身,“到底都是女儿家,桐儿,如今也见了你伯父了,便回去罢,我们这些个大人们也好喝酒说说话。” 步桐赶忙低身去,终于看到了同步易阳站在后面的汤玄霖,眉眼一动欣喜低头, “那步桐便不打扰了,各位大人请便。” 转身走过不过五十步,后面便传来脚步声,步桐回头看着两个来人, “陛下莫不是老糊涂了?” 第124章:重整兵权 闻言步易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压低声音呵斥道, “如今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汤玄霖倒是笑得暖融融的,仿佛刚才步桐说出的是什么夸奖之类的话,甚至符合了一句, “倒是圣心难测了。” 步易阳无奈咂咂嘴,有些嫌弃地摆弄着宽大的衣摆,“还有更难测的呢。” 步桐脑袋上蹦出了一个大大的“?” 步易阳摊手,非常不可思议地说道, “今日我瞧见,三殿下竟然进殿在旁,而且陛下似乎很看重他的意见,即使他不讲话,也不时问上几句。” “什么?”步桐的眼睛瞬间瞪大,“穆禾炆?” 汤玄霖点头, “确是奇怪得厉害,三殿下本就从不理政局上的事,如今西北战事乃是举国上下最为关注的一件大事,四殿下去御前请安,陛下竟然遣他去同皇后请安去,再无召唤的意思。” 步桐着实正经惊讶了一番, “再无召见?四殿下莫不是被赶走了?陛下是想要故意在所有人跟前表示冷落他的意思罢,所以,最后你们便如此商讨了?” 两人齐齐点头。 步桐叹出一口气去, “想来陛下当真是有些老糊涂了,这三殿下虽然在西北驻扎多年,可仅对于征战之类的排兵布阵擅长些罢了,如何懂得调兵遣将之类的。” 步易阳本身因为之前的事对穆禾炆就多少有些看法,随即应着, “说的是什么呢,如何编队?何人统帅?粮草如何运转?户部拨多少军饷……这位殿下,可是真的一问三不知,但陛下偏偏做出一个倚重的态度,让大家一时都摸不准了头绪。” 步桐看着汤玄霖, “玄霖,你日里同陛下走得近些,想是比我们更了解这位陛下的意思,可有什么别的思路?” 出乎意料的,汤玄霖竟也摇了摇头, “最近京都太平,我也没有经常去拜见,况且这西北战事,东厂也是帮不得什么的,陛下自然不会与我多说,不过事情大约也不复杂,不过是陛下瞧见四皇子这个感情不算亲厚的皇子异军突起,怕有些掌控不住,这才想要扶持另外一个成年的皇子平稳一下罢了。” 步易阳连连点头,“很是有理,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可能了,京都城中可不乏聪颖能战的小将。” 步桐无语了一下, “何必多此一举呢?四殿下亦不是那般恃宠而骄、不顾皇权之人,那如今陛下可是要重新分化兵权,交给穆禾炆一支人马去西北迎战吗?” 这话原本是一句无奈之下用来调侃的笑话,怎料步易阳竟然点点头,略显沉重地苦笑了一下, “你倒是猜得准,如今汇合北国公人马、列将军的边军,共计三十万人马,一分为三,北国公带兵镇守京都城,列将军为帅,同三皇子穆禾炆共领二十万人马,一道去西北。” 步桐拧住眉毛, “陛下有心做出信任三殿下的模样,却又仅封了一个副将,但是名下却有了十万人马?” 汤玄霖沉声道, “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实则是削弱了北国公和列将军的兵权,即使穆禾炆驱使不了这些人马,他们也只会为陛下所用。” 步桐挠挠脑袋, “咱们这位陛下虽然久来身子不好,不过这脑子还是不错的。” 明里暗里这么一操作,京都城里执掌兵权的两个大将皆备削弱了。 可穆禾炆并未接掌实权,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可这是列战虎的计划吗?从北国公手里再抢一些兵权,这样他和穆禾炆便自然而然地一家独大。 也不算是下策。 “倒也不是坏事,”步易阳突然开口,“分权这事本就是兵部主导的,从前朝堂上本就是重文轻武,自镇国公、兵部相继而倒,如今能撑住的不过北国公和列将军罢了,况且这两位也已过了不惑之年,还能征战几载,倒不如趁机培养一下年轻的后生们。” 步易阳看着步桐和汤玄霖投来异样的眼神,赶忙解释着, “我可不是为了那穆禾炆啊,自从他在父亲、母亲跟前玩手段被看破后,我可对这人一点好印象都没有,我这还不是为了左岸和云放嘛,列将军手下的这两个人那绝对不是盖的,当真是良将之才啊,只是没有根基无人举荐罢了,没准我推一把,他们上去了,就此建功立业,那云放就能求娶容平公主了也说不准。” 步桐眨巴了下眼睛, “兄长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只是最后却没想到,陛下听允了你的建议,却没有用你举荐的人。” 步易阳“嘿嘿”一笑,满脸惆怅,“看来陛下还是不希望列将军一党独大的,不过时日还长,总会有机会的。” 倒还是看的很明白的。 汤玄霖跟着点头, “多半是如此,不过三五日准备时间,大军便要出发了。” 步桐心里记着一个日子,好在还不是这次,便也跟着点点头, “这样一来,好不容易留在京都城的那位三殿下可不又得离开了?” 汤玄霖眉眼一沉, “只是这次一去,做的可是主将,怕是日后班师回朝,百姓都会爱戴这位皇子的。” 步易阳撇撇嘴,“可是算了罢,我们列将军建功无数,还不是轻而易举地就被构陷吗?良将有何用,在我们这位陛下的朝局上,可是最没有用的存在。” 汤玄霖见着他实在太过消极, “易阳兄也不必如此,陛下是看重这些常年保国境安危的将士们的,只是从前列将军一事,确实让人寒心,如今也已惩治了奸佞,依旧重用列将军。” 步桐看着两人,耸耸肩准备暂时打住, “罢了,先且这样罢,你们入席去,我也要去寻嫂嫂了。” 汤玄霖跟着步易阳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来, “桐儿,听说嫂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东厂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医官,倒不如带过去瞧一瞧。” 步桐笑笑, “无需这般单位,嫂嫂不过是初次有孕很是担忧害怕罢了,回头瑶姐姐顺利产下麟儿,嫂嫂见了便会释怀的,整日看大夫吃汤药也不好。” “说起四皇妃,听闻皇后娘娘以皇妃嫂嫂有孕不便伺候四殿下为由,从自己身边送了一个女官到四皇子府做侍妾,”汤玄霖眼神闪烁了一下, “宫中女官,见多了争宠夺利,心思是最深的,皇妃嫂嫂单纯善良,我倒是有些不放心,无奈如今进出四皇子府着实不方便,还要麻烦桐儿多去看看嫂嫂。” “还有这样的事?”步桐感觉这一晚上就是在不断被惊吓, “我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难怪今日瑶姐姐未出席了,怕这身体不适,多半是心里不舒服罢。” 汤玄霖正经拱手, “皇后此事乃秘密进行,还是朱雀探听到的,讲那女子坐着一只小小的马车便进府住下了,此事还要麻烦郡主娘娘了。” 步桐已经不想再惊讶了, “怕是皇后娘娘也担心自己这番作为被旁人诟病,这才刻意低调了许多。” 汤玄霖点点头算是赞同,随即便转身同步易阳一道离开。 步桐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人离开的身影,突然感觉一切都失控了。 这种感觉,很是不安。 …… 夜宴结束,步桐正扶着白芍药上马车,身后突然赶来一个石青,“郡主娘娘,我家四皇妃要我给您带话,她最近新学了桃花酥,手艺还不错,想要邀您去府上坐坐,品鉴一番。” 步桐感觉手里握着的胳膊蓦然抖了一下,忙叮嘱着, “嫂嫂小心,春桃,快来扶稳少夫人莫要磕着。” 说罢这才回头看着石青, “我本也是要去的,可是要拜见一下殿下新入门的夫人才好,枉我以为四殿下亲厚,方才竟然只字未提,或许是因为步桐不会说话,讲不成祝贺词罢,不过倒也是会避重就轻呢。” 石青难得没有回怼步桐明晃晃的讽刺,反而有些怅然地全部接受下来,头压的更低,轻声重复了一遍,“那小人便回去给娘娘回话,讲郡主答应了。” 步桐见他要走,也没有再说什么意思,正好上车的时候,却见着一辆马车停在旁侧,石青跳了上去,马车的侧窗帘子被人掀起,穆禾笙笑着看步桐, “看来我到底还是惹了郡主娘娘不快,只是很多事身不由己,瑶儿懂得的。” 如今这么一来步桐倒是不懂了,但是想到穆禾笙也断然不想委屈了季瑶,皇后娘娘的心思自己目前还只是推测,并没有断然,只得无奈一下, “罢了,我本也不该管的,殿下还是留心看顾瑶姐姐罢,她如今的身子实在是太重了,孩子定然不小,丝毫不可掉以轻心。” 穆禾笙点头, “好,我记下了,这两天稳婆和医女便要进府了,定然不会让瑶儿有事的。” 步桐点点头, “明日造访,多有打扰了。” 穆禾笙笑笑,“阿桐最是随性洒脱之人,此时还需要郡主娘娘多打扰才好呢。” …… 第125章:难产(上) 第二日还没到,步桐便在当天夜里被春桃摇醒了,迷迷糊糊地抬了半侧头起来, “怎么了春桃?” 春桃着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姐,石青半夜来敲咱们的后门,只要小厮同我传话,说是四皇妃夜里在府上跌了一跤,怕是要早产,稳婆正往府上赶呢,四殿下让他来请小姐过去看看。” 步桐顿时清醒了过来, “什么?瑶姐姐早产!” 春桃焦急地点头,“是。” “坏了!”步桐一下子起身,胡乱往身上套着衣衫,“平日里我便说,瑶姐姐的这一胎本就不会过于顺利,如何这时候偏偏平白跌了一跤呢?” 春桃忙着给步桐更衣顺便整理乱糟糟的头发,“石青倒是没说别的什么,我瞧他亦是慌乱的厉害,定也说不出什么囫囵话来,便赶忙来给小姐传话。” 步桐点头, “莫要在这里收拾了,快去给我备马车,带上我之前做好的固气丹,再给我去拿一件深色的斗篷,带上丹药我们马上去四皇子府。” 春桃连连点头,“小姐莫慌,方才进来的时候,春桃便立即安排小厮去办了,眼下咱们去后门便可。” 步桐赶忙揣上春桃递过来的小盒子,不安又略带慌乱地摩挲着,原地左右走动着,反反复复地确认,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瑶姐姐不会有事,这里我放了补气血的人参、阿胶、黄芪、山药……总能帮上忙的,对,不过是孩子大一些罢了,只要瑶姐姐有力气便能平安生产。” 春桃看着焦灼的步桐,“小姐,走罢,可要去喊醒大少爷?” 步桐摆摆手,披上黑色的薄斗篷抱紧手里的木盒,往外快步走着, “罢了,喊了兄长也帮不得什么忙,若是吵醒了嫂嫂,怕是又要为这担心受怕,还是让他们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派人去通禀一声便是。” 京都长街上,一辆马车便飞速地驶到四皇子府门口,两个黑色的身影在四皇子身边石青的带领下进了侧门,三人一路疾行越过所有守卫,后堂正院里灯火通明,步桐看着院里来来往往的宫人们皆是行色匆忙又紧张的模样,不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心里不安得厉害,奔着门外台阶上立着的身影过去, “见过四殿下,瑶姐姐如何了?” 话音刚落,手里的东西尚且没有递过去,穆禾笙身边站着的一个女子却突然开口,竟是似拜年般的热络欣喜,“见过郡主娘娘,皇妃姐姐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早些生产罢了,多谢郡主好意,姐姐是有福气的人,定然会平安生产的。” 这话听得可是不顺耳,步桐斜眼看过去,一个模样勉强到六分的女人正笑着看自己,满脸的得意和讨好,便全然不给穆禾笙面子地冰冷开口, “你是什么人?怎么,这个府上的主母皇妃如今遭此劫难,你仿佛很开心啊?” 女人一愣,赶忙跪下,“郡主娘娘恕罪,臣妾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姐姐在里头遭罪,如此惊吓之下恐伤及世子殿下,臣妾同殿下一并担忧着。” “抬头,”步桐看着地上的人,“你就是皇后娘娘送入府上的?” 女人又带上了谄媚的笑意,“回郡主娘娘的话,臣妾言奚,本是皇后身边的五品女官……” 步桐还没等她说话,抡圆了胳膊甩过去,一个脆生生的巴掌便在她脸上炸开,引得身边经过的人纷纷侧目, “亏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五品女官?那便不过是一般宫女罢了,即便是娘娘给你脸送你来伺候四殿下,也不过是个区区侍妾,不但僭越在前胆敢在主子跟前自称‘臣妾’,还敢妄自打断本宫说话?本宫和四殿下的跟前,也有你插嘴的份!” 言奚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瞬间肿起来的脸抬头去看身边的人,“殿下……” 穆禾笙一改往日里温和慈善的模样,面无表情得只一眼,言奚立马没了声响,低声道,“是妾身失礼了,惹得郡主不悦……” 这等低段位的白莲花,皇后挑中她的理由是来故意惹自己儿子不痛快吗? 步桐眉心跳动一下,穆禾笙微微转头,“自知失礼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退下!” 旁侧的小丫鬟赶忙上前把哭唧唧的主子扶走了。 穆禾笙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角之外,这才微微拱手,“多谢。” 步桐“哼”了一声往里走去, “殿下如今怎的这般软弱了,不过是个寻常宫女,送来这府上也只是个侍妾罢了,为何殿下任由她这般僭越。” 穆禾笙跟在步桐身后竟然无奈叹了口气,“在郡主跟前她倒是收敛了许多,之前一口一个‘母后吩咐’让人实在无法呵斥于她,毕竟为人子者,若真是母后吩咐,我实在不好怎样。” 莫不是活脱脱的一个“妈宝男”?可穆禾笙分明不该是啊。 步桐只觉得有些可笑,“臣女倒是不知,殿下何时同皇后娘娘这般母子亲厚了。” 眼前便是内堂,这家主母起居的地方,隐约可以听到季瑶痛苦挣扎的声音,以及低低的呼喊声、嘈杂的吩咐声,步桐赶忙加快脚步往里走着, “瑶姐姐,瑶姐姐如何了?” 层层帷幔之内,季瑶已然站立不住,斜躺在产床上,身旁好几个年纪长些的婆子正在在安抚着她用力。 季瑶见着步桐进来,原本咬着的牙齿便松了,“阿桐……” 马上有婆子惊呼,“娘娘,这时候不能松气啊!还得再使劲才行!” 步桐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一旁的季瑶贴身侍女, “每隔一盏茶的功夫便给你家娘娘喂一颗,养气补血,最是稳固体力的,瑶姐姐的孩子比寻常大些,今夜怕是要长了。” 方才说话的婆子赶忙接言道,“这位莫不是救苦救难的郡主娘娘?郡主所言极是,孩子还一点头都没露,皇妃娘娘后面的时间怕还要很久呢!” “阿桐……”发作间隙,季瑶缓缓伸手,步桐赶忙扑到床边, “瑶姐姐,我在这呢,你放心便是,妇人们生养孩子,总是要过这一关,莫要担心旁的事,只管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好。” 季瑶眼角“簌簌”落泪,“阿桐,那个女人推我,她是故意的,她说有阿桐在,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帮我留下孩子……” “什么?”步桐瞪大了眼睛,紧紧握住季瑶的手,“瑶姐姐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旁的事有我呢,桐儿来给你出气。” 季瑶昏昏沉沉的,步桐吩咐着婆子, “如今还不到最后生产的时候,皇妃不过是在阵痛,你们几个都瞪大眼睛仔细看着,让皇妃多休息一会,醒来喂下我带来的补气丹药,切不可因过早急于生产而力竭。” 婆子们应下,步桐四下看着, “医官呢?为何一个都没有?等下谁来给娘娘施针?” 婆子们为难地看着步桐,“郡主娘娘,给宫里报信的人早就去了,可是到如今医官们还没到,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穆禾笙突然掀开帘子走进来,看着床上昏昏沉沉的季瑶,眉头慢慢锁了起来。 婆子们大惊,“这产房何其不堪,殿下身尊体贵的,如何能来这里?” 穆禾笙大手一挥,“说!” 婆子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多半是有人故意阻拦。” 可这盍宫上下,谁又会敢故意阻拦医官到四皇子府来呢?答案似乎很是明了。 穆禾笙突然笑了一下,这笑里却满是酸涩,“她竟,如此恨我,甚至不惜残害世子,要我断子绝孙才算痛快。” 步桐沉思片刻,“春桃!” 春桃马上跑进来,“小姐,怎么了?” 步桐拽下自己一直佩在腰间的玉佩塞给春桃, “春桃,让石青给你赶着马车去敲宫门,拜见御药局的刘司院,告诉她府上的情况,告诉她带几个得力的医女前来,只要世子无碍,四殿下绝不会亏待了她。” 春桃应下赶忙跑去办,穆禾笙看着步桐,“可是宫里的医女们?她们不会来的,没人敢公然反抗一朝之后,更何况这些在宫里本就举步维艰的医女们。” 步桐轻轻摇头, “不,刘司院不会,殿下放心,她同那些人不一样的,我看到过她眼里有不甘、有野心,绝不甘于只在宫里做个默默无闻的医官,日日给宫女们看病,今夜哪怕整个御药局都被困在宫里,刘司院也会想办法出来站到瑶姐姐床边的。” 穆禾笙点点头,拱手给步桐行了个大礼,“多谢步小姐。” 步桐毫不客气地点头应下,“殿下随我出来。” 穆禾笙不明所以地跟着步桐到后堂里来,步桐毫不给面子地直接发问, “瑶姐姐所说,被言奚推倒以至于早产之事,殿下以为如何?” 穆禾笙紧紧锁着眉心,“我竟不知道这些,阿瑶进了产房我便被拦在外头,只听言奚说,是她们两个一道打算去库房里寻些适合给孩子做小衣的料子,一时不察,阿瑶被布帛绊倒摔下台阶,这才……” 在步桐不屑的眼神里,穆禾笙慢慢攥紧了拳头,“一面之词!” 步桐点头, “原是殿下还能想到这些,等着宫里的人回来接产还需要些时候,也免得存了误会让殿下母子生出嫌隙,不如先去问问这位贵妾,殿下心里亦好有个底。” 穆禾笙转头吩咐了一小厮,“言夫人去了何处?” 那小厮低声回话,“回殿下的话,言夫人已回院子了。” 步桐甩了一下衣袖,“那便前面带路罢。” 穿过一小片院子,这才走到西侧的一个其貌不扬的院子,穆禾笙道,“就是这里了,我怕阿瑶整日看到她心里会不舒服,便想着住远些倒也干净,没成想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步桐慢慢走近, “麻烦这种东西不是你躲就躲得掉的,既然出现了,那么她便会主动闯到你的面前,出其不意地闹出事端。” 伸手推开虚掩的门,这里倒是没什么人伺候,也或许是前面季瑶出的事,大家都去那边帮忙了,如此这般也好。 两人慢慢走近,屋里主仆二人正在说话,声音毫不遮掩地进到耳朵里。 “这什么劳什子郡主,也实在太过蛮横泼辣了,她当这里是南国公府吗?即便是在她家,您毕竟也是皇后娘娘亲赐给四殿下,她如何敢随意责打。” 步桐听着小侍女的话撇撇嘴,只听言奚阻止住她, “莫要胡言,她是郡主,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况且我瞧着皇后娘娘的意思,虽然瞧不上那平民出身的四皇妃,倒也不见得瞧得上我,不过是落在这个府里,替她传递消息罢了。” “夫人怎么说这般丧气话,即使日后新皇妃进府,您也是比她先入府的,何必担忧日后的前程。” 言奚突然语出惊人,“所以,如今被新皇妃打一巴掌又如何?” 穆禾笙神色一凛,“这是何意?” 屋里的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那侍女便起身来看,“谁人在外头?” 打开门来的瞬间,小侍女被步桐伸手轻轻拨到了旁侧去,看着里头坐在桌旁的言奚,回头吩咐那侍女, “进来把门关好,便立在此处就好,不必上前伺候了。” 小丫头为难地紧簇着眉毛,却不敢违逆。 步桐跟穆禾笙在言奚对面坐好,安安稳稳地瞧着他笑, “新皇妃,我吗?看来这位夫人倒是知晓不少本宫和殿下都没听晓的事情呢。” 第126章:难产(下) 言奚慌忙跪在一旁,“郡主恕罪。” 步桐扶额笑笑,似是没事人一般云淡风轻, “我们又没说什么的,又有何人讲你有罪?” 言奚低头不言。 穆禾笙也平静了下来,冷峻吩咐着,“你是母后身边的人,来了府上素来也是高傲自居,如今却愿意这般忍气吞声,想来定然也是事出有因,母后看不上阿瑶的出身,定然想要左右我身边的人,我自是知晓的。而昌平郡主是京都城里顶尊贵的女子,母后定然中意,她从前莫不是还想要替六弟求娶北国公家的独女吗?” “殿下,”言奚听到这里突然扑到穆禾笙脚边,“是奴才嘴笨不会讲话,皇后娘娘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殿下啊,殿下可以讨厌奴才,但不能误会娘娘啊。” “那你便好好说,”步桐心烦,索性打断她的哭嚎, “殿下也不愿意母子间生出矛盾,只是如今的事关乎皇妃娘娘和即将出世的小世子,你不会以为,若是亲手害死了她们两个,你的皇后娘娘还能安享天伦之乐罢?” 言奚看来确然是忠心于皇后的,听到这话瞬间便撑不住了,头磕得“砰砰”作响,“殿下、郡主,娘娘实在是没办法,当年柳氏独宠,即使母家犯下了谋逆大罪,陛下仍旧偏爱她,娘娘是没有办法,这才找了由头将殿下送去宫外,假装抚养了那六皇子,天下哪有母亲会舍去自己的儿子偏爱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娘娘当真一心为了殿下好啊。” 步桐看着穆禾笙沉思的模样,随即追问, “如今便也是为了殿下好,这才想要借着生产之机,顺道除去这位出身不高的四皇妃吗?” 言奚依旧伏在地面上,轻声道,“是,娘娘说,虽然殿下如今没有什么有力的对手,但也不可松懈,四皇妃出身卑微,毫无母家根基帮扶殿下,日后必定做不得六宫之主,郡主娘娘出身名门,又治理了痘疫在百姓中声望极高,最是适合给我家殿下做正妃的。” 步桐哧笑, “娘娘倒是抬举我。” 穆禾笙却是在发怒边缘隐忍,“所以,为了一个不明结果能否进门的贵女,母后便可以这般随意派人来残害我的妻子和孩子?” 言奚的声音在发抖,“殿下恕罪,奴才是推了四皇妃,但只是要她早产,郡主娘娘连痘疫都可以治愈,定然也能保小世子无碍。” 步桐似乎听出了重点, “保小世子无碍,那么大人待如何呢?” 去母留子,何其狠毒? 言奚不敢说话,穆禾笙说出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阿瑶贪嘴,吃得肚子大些,如今府上谁人不知,她一旦不足月生产,那定然是艰险万分,一旦有任何意外,所有稳婆定然都会先保留孩子,大人的性命便是九死一生。” 步桐点头, “好谋划,既保留下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又能除去看不惯的儿媳妇。” 果然还是生在现代好,婆婆看不惯儿媳最多作妖,最坏的结局不过是离婚收场,可如今这年头,若是遇到个强势的婆婆,怕是命都保不住。 步桐打了个哆嗦, “娘娘还真是信我,步桐才疏学浅只懂得一些民间土方,如何能医得了妇人难产,难不成皇后想着我来保下孩子,你来做后娘吗?” 言奚赶忙否认, “奴才不敢,皇后娘娘只要四皇子府的诸事都回归正轨,许了奴才便宜行事,奴才听闻,四皇妃胎大定然难生,这才想出了这个……” 步桐起身,在这不大的屋子里转悠着, “瑶姐姐本就胎大难生,若再遇上早产,气力不足定然难产,若我能勉强救下世子定然最好,言奚,你可是替你的主子打了好主意。” 梳妆台上东西不多,一柄牛角梳倒是用了许久的模样,步桐拿起来端详,梳子上刻着“林奚”两个字,步桐笑笑, “原来是这个‘奚’字,可是谁给你取的,我猜不会是爹娘罢?” 林奚微微转动身子过来,“回郡主的话,奴才的爹娘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只知道家里姓林,‘奚’字是皇后娘娘给取的。” 步桐搁下梳子继续走着, “你可知这字的意思?” 言奚只道“不知”。 步桐眼下也懒得多解释, “若有机会,替我谢过娘娘好意,只是四皇子殿下同四皇妃的情谊,不是本宫可以破坏的,还是让娘娘慎重行事的好,莫要一番好心,却割裂了母子之情。” 穆禾笙随即起身,冷言道,“日后你便去后面做粗活去罢,既然母后把你赏赐给了我,如何使用便是由着我的,若是阿瑶和世子有什么事,绝不会饶过。” 说罢转身便离开,步桐临走时看着地上的人,忍不住开口, “‘奚’子,原本就是代指‘奴隶’的意思,后来专门用来形容‘女奴’,倒是个好名字,可你一辈子都被人奴役驱使着却不知,也是可悲。” 言奚再也跪不住,跌坐在一旁。 步桐跟着穆禾笙出门去,夜色竟然越发暗了,天上的乌云笼罩住了柔柔的月色,直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四殿下,”汤玄霖一身黑衣远远地跑过来,“臣下把东厂最好的医官都带来了,皇妃嫂嫂如何了?” 步桐上前去, “玄霖,瑶姐姐情况不太好,还没有开始生产便有力竭之兆,还不知晓能坚持到何时。” 汤玄霖的眉眼立刻紧绷了起来, “为何会突然突然这般?可是府上什么人?” 步桐看着一旁怔然的穆禾笙,回头看了一眼两人走出来的小院, “皇后娘娘的动作,当真是让人骇然。” 聪明如汤玄霖,自然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只能宽慰着, “殿下安心……” 穆禾笙突然一把攥住汤玄霖,隐约带着哭腔, “玄霖,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阿瑶若是出了事,以后我去见了季川,我该怎么跟他交代,连他最后一个亲人我都没办法保护好,是我亏欠了季川、也亏欠了季瑶,可偏偏,我没法子救他们,为什么母后连一个阿瑶都容不下,为什么……” 步桐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或许如今的皇后娘娘,确然已经忘了穆禾笙同季川的那段荒唐,开始嫌弃季瑶的出身以及其他种种。 “殿下放心,步桐一定尽全力保住瑶姐姐母子平安,”步桐沉沉地说出这句话,只觉得心里负重不堪。 穆禾笙突然如梦初醒地抬头来看着步桐,汤玄霖担心他趔趄摔倒,伸手小心护着,穆禾笙却大口呼吸着, “阿桐,阿桐,你切要记着,若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舍子保母,我只要阿瑶。” 步桐感怀,深深做了个礼,“臣女领命。” …… 待到三人回到后面的时候,这里再次乱成一团,步桐赶忙往里屋去,汤玄霖只是嘱咐着, “有任何需要我做的事,你只管派人来同我说。” 步桐点头, “我知道。” 两人短暂地见了一下,便又被沉沉帷幔隔开来,步桐进屋去,却见着床铺上鲜血淋漓,婆子们面色苍白,仓皇无措,见着步桐进来,便如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上来。 “郡主,您可是来了,您快看看皇妃娘娘罢。” “皇妃娘娘已然用尽了气力,可是这世子殿下还没有露头,娘娘昏迷了许多次,这可如何是好啊?” “世子殿下还没出来,娘娘已然有血崩之相,可是不好啊。” 什么?! 步桐感觉自己舌上都是麻的,赶忙到床榻进前去,“瑶姐姐?” 季瑶的额上满是虚汗,粘着乌黑的头发,唇色却是苍白的,微微张开眼睛,“阿桐……” 步桐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 “瑶姐姐,打起精神啊,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好。” 回头看着默默掉眼泪的小侍女,“哭什么哭?丹药呢?” 小侍女哆哆嗦嗦地打开盒子又拿出一颗来,“回郡主的话,已然时时喂着了,可夫人还是越来越没力气。” 步桐掀开季瑶身子下的被子看了一眼,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怎会如此?不对劲啊。” 稳婆还是坚持着,“孩子还没有露头就血崩,这不是好……” “闭嘴!”步桐不客气地呵斥着,指挥婆子们给自己搭手扯着被子,探身去瞧,这一看不打紧,身上顿时满是冷汗, “瞎了你们的狗眼,世子已经出来了难道看不到吗?!” 稳婆忙凑近了看,惊地连连拍着大腿原地跳脚,“老天爷啊,竟是腿先出来的,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 步桐不懂这些,但也知道臀围的孩子生下来若是侥幸得条命,怕也会因为呛了羊水留下很重的后遗症,无论与否在这个没有保温箱的年代也是无法医治的,想到这里索性尽力一搏,回头吩咐着, “去,给本宫取坛烈酒来,要最烈的。” 婆子们不懂,但还是按照步桐的吩咐去拿。 步桐这边随手拉过一个年轻的宫女, “你,去门口告诉东厂的汤大人,务必找到四皇子府去宫里接医女的马车,快马带回府,皇妃娘娘胎位不正,情况怕是紧急,后面会急需施针,一刻都耽误不得。” 看得出来宫女听到汤玄霖的名字之后是哆嗦了一下的,但还是赶忙转身去传话了,如此,步桐便要开始一个大胆的举动了,低头看看自己细嫩的小手,苦笑道, “倒是合适。” 趁着眼下的空隙,步桐去抚正季瑶的乱发,轻声开口, “瑶姐姐,咱们的小世子太急着出来见娘亲了,位置有些不太对,等下阿桐便要伸手进去给小世子正一下位置,姐姐可相信我?” 季瑶紧紧握着步桐的手,“阿桐,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他是哥哥唯一一点血脉,殿下、殿下不会怪罪我们的,我们都尽力了,对吗,桐儿?” 步桐含泪点头, “会没事的,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季瑶哭红了鼻眼,闻言却依旧笑得温婉,“我信你,这世上除了殿下,我最信阿桐。” 步桐点头,伸手去摸她的脸,从旁侧拿来两颗丹药给她喂下去,“瑶姐姐只需忍一下。” 婆子们扛着酒缸回来,步桐拿起一旁的酒盛,舀起满满一盛,径直倒在了季瑶的身子下面,冰凉的触感激得季瑶哆嗦了一下,步桐把酒盛递给旁侧的婆子, “给我盛酒冲手。” 婆子大惊,“郡主这是要用手把孩子转过位置吗?” 步桐抬眼看她, “如今除了这个办法,你还有别的良策良策吗?” 婆子赶忙低头去盛酒,一盛盛地浇在了步桐的手上,一时间,屋里满是血腥味夹杂着酒香,融合成一股奇特的味道,是死亡的气息……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蹲在季瑶的床尾,几个婆子们各自一角撑起被子,步桐稳了稳心跳,伸手去握住了露出一半的紫粉色小脚,季瑶闷哼一声,但在竭力忍住,步桐心一横,慢慢把手伸了进去。 温热、黏腻,这是一个母亲给自己孩子的温床,如今却要迎接一个不速之客。 步桐紧紧咬着牙关摸索着一堆软泞,终于摸准了孩子的身体,托住脖颈位置慢慢颠倒着,眼看着快要归位,赶紧安抚着季瑶, “瑶姐姐撑住,找到了!马上就好。” 这话说完,孩子的头已然掰回来了,步桐赶紧撤出手来,尽力往外带了一下,这下孩子黑黝黝的头顶便在眼前了。 “成了!郡主当真成了!”婆子们欢呼着。 季瑶终于微微扯出了一个笑意,只是脸上的血色又退了三分。 步桐不顾自己血淋淋的手,赶忙去床侧, “瑶姐姐,眼下到了最重要的时候,憋住用力,一鼓作气把孩子生出来,用力啊瑶姐姐。” 婆子们纷纷上场,步桐这里也帮不上忙,只得退到一边去,任由身侧的宫女们替自己清洗受伤的血,盆子里的水瞬间鲜红,步桐看着这满盆赤色,只觉得心跳声从未有这么大过…… 伴随着季瑶的一声闷叫,耳侧终于传来婆子丫头们的惊叹声,“生了!是小世子!” 孩子清亮的哭声唤醒了这黑压压的夜色,所有人的模样顿时绽开喜气,纷纷道着喜,步桐总算松了一口气,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 “瑶姐姐,你听到了吗,是个小世子,你听听这哭声,多有劲啊。” 季瑶虚弱地睁开眼睛,牵动干裂的嘴角笑着,“是啊,多亮堂的哭声。” 步桐急忙催促着一旁的婆子们, “快洗给小世子洗净,抱来给皇妃娘娘看看。” 笑着转头回来, “四殿下如此也放心了……” 话音未落,只觉得季瑶眼睛越睁越小,呼吸声也急促了起来,赶忙去摇,“瑶姐姐,莫要睡,再等等,看了小世子天也要亮了,各府贵眷定要进门来道贺的,姐姐不好睡着的。” 步桐心里实在是不安,这是床尾收拾着凌乱的稳婆突然惊呼一声,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惊慌失措地看着步桐,步桐赶忙上前去看,掀开被子的一瞬间,心是凉透的。 身子下的被褥,皆被鲜血染透,触目惊心…… 第127章:陨落 “医官,医官呢?”步桐眼泪几乎掉了出来,万万没想到明明已经看到了希望,这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却还是突如其然地发生了,大出血意味着什么,步桐没见到过,却从妇产科的姐妹口中听说过许多,瞬间通体冰凉。 东厂来的医官们都是男子,只能跪在廊下熬出一碗碗的药汁,无法进门来施针,步桐踉跄出门,顾不得一身的狼狈,直直地去抓汤玄霖的衣袖,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汤大人,人呢?医官呢?刘司院、刘司院还没到吗?” 汤玄霖沉声答道, “郡主安心,青龙已然去接了。” 说话间几个黑影掠过,搁下了满脸愣怔的刘司院,拎着医箱踉跄几步险些摔倒,步桐赶忙过去扶住她, “刘司院救命,瑶姐姐产后出血不止,您快来施针止血。” 刘司院被朱雀这等轻功高手一路带着飞来,肉眼可见地受了许多惊吓,但还是迅速恢复过来,“是,郡主娘娘快些带臣女去看看皇妃娘娘罢。” 穆禾笙已然是快要站立不稳,忙催促着刘司院, “医官快些、快些,务必诊治好四皇妃,务必!” 刘司院在宫里从来都是不受重视的,如何这般被倚重过,连忙深深伏下身子,“殿下与皇妃娘娘伉俪情深,臣女一定倾尽全力。” 步桐这边拉着她进门去, “刘司院快些,快来。” 焦急的男人们被拦在门外,伴随着廊下久久萦绕的药香,如今却是闻着让人窒息。 步桐一路拉着刘医官,不忘感谢, “多谢刘医官,步桐知道此事却艰难,大人是冒着风险来的,大家都知晓,若是日后有任何麻烦,只管来寻我,或者四殿下、汤大人都好,定然不连累大人。” 刘司院深深看了步桐一眼,拖着医药箱走得大步带风,“若是为了郡主做事,结局如何臣女都认了,如此混沌一生,只得郡主温言赏识,郡主不吝待我们这些无用之人,有机会效力定当全力以赴。” 步桐感激地看她,两人径直掀开帷幔走近床边,季瑶身边的小丫鬟戚戚然地无声掉眼泪,直送了药在季瑶嘴边,“夫人,夫人您张口啊,吃药就会好的。” 步桐制止了她, “且慢,待到医官施针结束之后再吃这些补气血的丹药,刘司院,您开始罢。” 刘司院在这会功夫已然搁下药箱,查看了季瑶的情况,眉头顿时便紧锁了起来,吩咐着婆子们将棉被退到腰侧,赶忙打开箱子取出一包东西跪在床边,伸手翻开季瑶的眼皮看了看,便展开这一包,满是银色的细针,“开始准备止血,娘娘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 步桐只觉得如今自己的脑袋里巨响频频,大概是没有睡好加上高度紧张激动的结果,往后让开几步,却不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身旁的宫女手疾眼快地扶住她。 为了不给大家惹麻烦,步桐果断去旁侧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刘司院果决迅速地放下一根根银针,屋子里的人都在屏住呼吸等待着,直到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有个婆子惊喜出声,“血止住了!” 步桐这边也松了口气,外头传来脚步声,几个医女鱼贯而入,安静快速地围拢到刘司院身边,开始帮忙给季瑶喂药含在舌下,递针、消毒配合默契,春桃在最后面“呼哧呼哧”地跑进来,有些大汗淋漓的模样,在步桐身边喘着粗气道, “小姐,那朱雀大人带着刘司院先且走了,我们坐了青龙大人的马匹,竟这时候才赶到。” 步桐摇摇头, “来得刚刚好。” 春桃担忧地看着步桐,“小姐脸色可是不好,春桃去给小姐找杯水来。” 季瑶身边的小丫鬟上前,递过来一颗黑黝黝的药丸,声音囔囔的,“郡主娘娘,您也吃一颗罢。” 步桐轻轻给她推了回去, “罢了,我这是一时急火攻心有些耳鸣罢了,只余下不到半盒,尽留给你家夫人罢。” 春桃一路小跑地出去又回来,塞到步桐手中一杯温水,有些惊讶地开口,“小姐,春桃方才听外面的人讲,那言氏在自己的院子里上吊自尽了,她身侧的丫头也要跳井,被婆子们按在西侧院里。” 步桐手抖了一下,还是叹出一口气, “这个结局,她是早就料到的。” 可怜之人皆有可恨之处,言奚虽然结局如此,却实在不值得可怜,一错再错想要害人性命,最后也毫无悔过之心,谁人能容得下她。 “郡主,”刘司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步桐跟前,“皇妃娘娘的血止住了。” 步桐赶忙起身看着床榻盘忙着收拾着的婆子们,虽然忙碌杂乱,但却是一种安稳下来的状态,步桐整个人这才放松了一点,才发觉整个胸膛都是发麻的、木然的感觉,步桐道谢, “多谢刘司院,瑶姐姐眼下的状况已然完全转危为安了吗?” 步桐在急诊科干了那许多年,深知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人身体里是如何大片垮塌的。 刘司院紧锁的眉毛没有半分放松,足以说明了眼下还不到阖府庆祝的时候,挥退左右这才开口,“郡主,皇妃娘娘实在是胎位不正加上胎大难产,又受了惊吓,如今虽然止住了血,但毕竟是封住了身上的经脉,总不是长久之计,可若是去除这些后依旧有血崩之相,怕也是不长久的。” 步桐的心再次掉进了万丈深渊, “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呢?胎大难产,产程并不长啊,而且我已经把胎位板正了,便是寻常妇人生养一个孩子罢了,如何会血崩难治呢?” 刘司院叹了口气, “四皇妃身子太虚,又因胎位不正伤到了根本,即使郡主即使掰正,也实在为时已晚。” 说罢拱手出去同医官们商讨办法了。 步桐到床侧,看着季瑶沉沉睡去的模样,脸颊上似乎多了几分血色,自己安慰着自己,或许只是刘司院夸大其词,季瑶一定会好起来的。 婆子们很快收拾干净,点上香炉,屋子里很快没了半分血腥气,只有季瑶干干净净地躺在那里,模样很是平和。 春桃看着婆子们正在拆帷幔,拉着步桐出门,“小姐,让皇妃娘娘歇一会罢,折腾了一宿总是累的,您也稍作休息,莫要把自己累垮了。” 门口正撞上穆禾笙,脸色沉寂,毫无生气,只低低地开口,“我想来守着阿瑶。” 步桐侧了侧身子让他过去,这才看到立在门口的汤玄霖,左右旁侧无人,便上前去低声, “玄霖,我真的很害怕。” 汤玄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一切都是上天的命数,你已然尽力了,后面的情况会如何,便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事了。” 身侧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汤玄霖冷眼转头过去, “谁人在那里喧哗,不知道四皇妃娘娘刚刚生产完需要休息吗?”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来报,“大管家,言氏身边的丫鬟突然疯魔起来,嘴里胡说八道着大不敬之言,婆子们按压不住,这才惊扰了正堂。” 步桐正是有气没地方放的时候,气冲冲地挽着袖子往这人来处去, “我倒要去看看她想折腾出什么来,难不成还要拖谁下水不成!” 春桃连呼着“小姐”跟上,汤玄霖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甚至往下压了压深色的斗篷帽檐。 步桐走到西侧跨院,只见三个婆子按着挣扎的人,已然是头发衣衫凌乱,脸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但还在奋力反抗着,步桐皱眉呵斥, “都是做什么吃的?皇妃娘娘刚刚诞下小皇子,你们连一个贱妇都按不住,娘娘平日里是亏待了你们几个吗?” 婆子们闻言更是拼力,被按住的人便是方才让言奚莫要忍让自己的丫鬟,步桐冷冷勾起一侧唇边, “原来是你,怎么?方才还要寻死觅活,如今便要闹事了,你以为这里是何处,能由得你们两个蛇蝎妇人搅乱风云?” 步桐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停在不远的暗处的汤玄霖,左右此人是逃脱不掉的,便轻声开口, “放开她。” 婆子们应声松手,这人便摔在了地上,伸手一把拽下塞口的破布,大声痛诉,“我们做错了什么?这都是皇后娘娘的吩咐!皇后一心喜欢郡主您,我家姐姐亦是在替郡主娘娘铺路啊,郡主非但不感激她,还要将她逼死,四皇妃为何会子大难产,难道不是你们南国公府的汤水喂大的肚子吗?!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步桐怔住, 春桃见状上去便是一巴掌,清清脆脆的让地上人的脸更肿了许多,“胆敢胡言!四皇妃在南国公府那可是最尊贵的客人,岂可怠慢,怎能容你一介贱人随意攀咬口出妄言!” 春桃难得这般霸气,镇住了在场的三个婆子并着一个小厮,地上的人疯癫地笑着,“你们不知道,原是你们不知道,哈哈,倒是身在局中,聪慧如郡主都看不出自己做了他人的垫脚石!” 这人大笑了几声,径直冲向院角的石缸,血溅当场。 正当步桐思维震荡的时候,后堂屋里传来一阵哭声,有宫女奔跑出来哭着告诉步桐,“郡主,四皇妃娘娘,殁了。” …… 第128章:登门 步桐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轰鸣声四起,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到屋内的。 床上的季瑶安详地睡着,脸色仅仅只是微微白皙一些,如同是睡沉了一般,穆禾笙完全没了生气样毫无仪态地坐在一旁的地面上,身后婆子、丫鬟们哭声乱作一团,步桐往前迈了两步,整个人便是眼前一黑,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已然恍如隔世,身侧的刘司院眼里满是血丝,看着步桐慢慢转醒,惊喜出声,连忙吩咐一旁的人,“春桃姑娘,快去告诉大人和戚夫人,郡主已然醒来了。” 春桃眼睛肿胀的厉害,连鼻尖都是红的,赶忙带着哭腔答应下出门去,步桐尝试开口,才发觉嗓子疼痛沙哑得厉害,“是什么时辰了?” 自己怕是睡了一夜,也不笑得四皇子府上如今是什么样子了。 刘司院赶忙给步桐喂过来一盏温水,“回郡主的话,您已然昏迷了整整十日,只能勉强喂进去药汁和米汤续命,如今可算是苏醒了,大人们担心的厉害呢。” 昏迷了,十日!? 步桐摸摸自己的脑袋,这场重病来的突然,只是自己一向身体很好啊,难道是因为入境重生而来,系统出错了? 如今身上倒是除了虚乏得厉害没有别处不舒服,步桐勉强起身,门外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步庭云、戚夫人、步易阳、白芍药,后面还跟着汤玄霖,几人急切地赶到床边来,戚夫人更是一把攥住不同的手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孩子啊。” 步桐看着戚夫人耳侧凭空多出来的几根白发,心里顿时五味陈杂,赶忙紧紧回握住她的手“让母亲担忧了,桐儿如今已然是好好的了。” 步庭云重重的松了口气,身子有些站立不稳,全靠步易阳扶稳,“刘司院,我家桐儿如今可算是脱险了吗?” 刘司院给步桐仔细号了一下脉,这才回头来答话,“回南国公大人,郡主娘娘如今已无大碍,只需要再调养几日恢复下体力便可无恙。” 众人这才放下了心,汤玄霖在最远的地方对上步桐看来的眼神,勾起弧度暖暖地笑了一下。 步桐这才相信,自己怕是极其凶险地在鬼门关走回了一遭。 赶忙安抚众人, “无妨的,桐儿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住变故,急火攻心罢了,如今已然痊愈,各位尊长莫要担忧。” 戚夫人垂泪,“都是可怜人呐,四皇妃这般温柔和婉之人,如何就偏偏……为这,我家桐儿病了如此一场,一向尊贵温良的四皇子,也去宫里同皇后娘娘闹得不可开交,陛下为这重病不理朝局,到处都一团乱,这可如何是好啊。” 步庭云清咳了一声,白芍药连忙上前去,扶着戚夫人起身,“母亲,如今阿桐这方醒来,父亲他们和汤大人怕是有要事同她商议,母亲这些日子也累了,儿媳扶您回房休息罢。” 戚夫人和白芍药离开,步庭云这才在步桐的床位坐下,轻轻叹了口气,“桐儿,为父知晓你如今大病初愈,身上必然是不爽利的,只是如今诸事都在了眼前,实在是再拖不得……” 步桐赶忙强撑着坐直了一些,看着面前三位,脸色都不是很好, “父亲、兄长、汤大人,我没有大碍的,不过是身上发虚,春桃,带人下去做些饭食来。” 春桃领命,带着几个外屋伺候的人下去了,长安闻言,也悄悄带着刘司院退出去了。 步庭云这方开口, “四皇妃并着府上的侍妾同时殒命,四皇子一口咬定是皇后指使,到后宫中闹了几遭,一次正被陛下遇到,责罚了皇后,回去便病倒,留下圣旨要四殿下监国,可如今四殿下萎靡不振,日日在府上烂醉不醒,谁人都不见,如此十日下来,京都城中早已是惶惶不安了。” 步桐轻轻点头, “四殿下同瑶姐姐的情谊,旁的人又如何知晓,想来皇后娘娘在决定送那个言氏进府的时候,是断然没清白究竟是如何的,他们并非简单的儿女之情,如今殿下最后的支柱没有了,想来是万念俱灰的。” 步桐还清晰地记着,那一夜穆禾笙拽着汤玄霖的衣裳说着若是季瑶出了事,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季川的话,那是多么害怕的模样,可眼下…… 步易阳眉头几乎皱成疙瘩, “可是陛下不朝,四殿下避不见人,那去西北边境的军队便无法得令拔营。” 原是还有这桩事。 汤玄霖上前很是自然地给步桐身后加了一个软枕, “列将军和三殿下,最近纵使日日唤了臣下来府上商议办法,无奈臣下虽做过四皇子府上的旧臣,殿下也是连我都不愿见的,左右想着郡主同四殿下一道去过东夷城,又替四皇妃接生,多少是有些情面在的,便想着,想着……” 步庭云吹胡子瞪眼地只能朝汤玄霖发泄, “几位贵人倒真的舍得出去,我家桐儿如今可是鬼门关上走回来一遭,坐着都吃力得很,你们还要她去规劝四殿下?” 步桐惊讶了一下,赶忙开口解救在“老丈人”跟前低头顺耳不敢顶嘴的汤大人, “列将军和三殿下也在,为何没有进来一道商量?” 步庭云不客气地咳嗽了一声,“说得这是什么话,他们到底都是外男,如何进得了你个女子的闺房,成何体统?” 步桐默默地看了汤玄霖一眼,心里无声发问,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爹还真是没把你当外人啊。 汤玄霖一脸的温和乖巧,连个眼神都没有,只向着步庭云, “南国公大人,臣下门确然是冒犯,可如今西北蛮夷虎视眈眈,频繁挑衅,怕是大战一触即发,若再不拔营,怕是一旦战事起,西北驻守的将士们抵挡不住。” 南国公步庭云最是家国天下的人,他早已恨不得亲自去敲开四皇子府的大门,把穆禾笙拖出来要他在圣旨上盖下玺印,只是一个臣子的基本素养不允许他这样做,步桐跟那府上关系远比外界认知得亲厚的多,这些他自然都有数,不管嘴上有多气愤这些人,心疼步桐是真,希望她能尽快把穆禾笙劝出来干活也是真。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去,去厨房催催春桃端些饭食过来,我饿的身上发虚。” 步庭云眼睛一亮,赶忙追问, “倒也不急于这一刻,桐儿身上可没有别处不舒爽的吗?” 步桐赶忙连连摇头, “父亲安心,如今最紧要事是让大军拔营,不若如此,若是被敌军知晓我们边境并无大军驻扎,怕是长驱直下便是再无忌惮毫不费力了,届时还不知多少无辜百姓要为此受难,四殿下是爱民如子的人,他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切,定然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看着步桐已然有了主意的笃定模样,步庭云欣慰点头, “有女如此,为父当真欣慰。” 步易阳赶忙跑出去给步桐拿吃的,步桐慢慢起身,双脚落在地上的一瞬便是铺天盖地的眩晕,幸得汤玄霖一把扶着,步庭云亲自把步桐扶住,客气又坚决地把汤玄霖推开, “多谢汤大人了,虽然因为大人的身份邀您进了小女的房间,可还是莫要逾矩的好。” 汤玄霖规矩地抱拳告罪, “在下唐突了。” 步桐攀住步庭云的胳膊勉强站稳,大口地呼吸着, “父亲,等下还是需得汤大人陪桐儿一道去四皇子府的。” 步庭云点头,“等下我们一道都过去。” 步桐轻轻摇头,话里却是坚定, “不可,如今四殿下最是不愿见人,怕是连门都不会开的,要汤大人一道前去,亦是为的他做过四皇子府的大管家,想要里侧的人开个门,说话还是有用的,若是我们人多,怕是无人敢自作主张的。” 步庭云点头应允,“这话说得倒也是有理,便如此办罢。” …… 在傍晚时分,步桐在一众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中坐上了马车,春桃小心地给盖上斗篷大大的帽兜,步桐忍不住抵抗, “我的好春桃,你瞧这如今都是几月天了,我又不是伤寒,何必这般?” 春桃马上愤愤不平地开口,“我原也是这么说的,只是那汤大人讲,小姐还是莫要被许多无关的人看见得好。” 步桐无奈,有转向另外一侧, “我如今只是乏力罢了,已无别处不爽利,刘司院为何也要跟着辛苦这一遭?” 刘司院规规矩矩地行礼,“郡主娘娘,是戚夫人不放心,要臣女在旁照看郡主身体,臣女绝不打扰郡主做事,只同春桃姑娘在马车里等着。” 步桐无奈接受,“出发罢。” 待到马车驶进院子,汤玄霖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郡主娘娘,咱们到了,下车罢。” 步桐这便踏上了这处瞬间刺痛心脏的地方,熟悉的后堂,熟悉的院子,只是如今满是缟素,萧条又荒废,步桐只沉声道, “来人,去把小世子抱过来,再打一桶冷水一并送过来。” 第129章:振作 旁侧的带路宫人闻言不敢贸然,为难地转头向一旁的汤玄霖, “大总管…汤大人,这可……” 汤玄霖沉眼点了点头, “就照郡主娘娘说的办,你们也不想整个王府都因殿下的一时堕落万劫不复罢?” 四皇子府上伺候的大多都是宫里出来的人,如今的形势自是摸的清白,经这么稍稍点拨,自然也是极其明白的,这人赶忙吩咐身后的家人,“听清白郡主娘娘了吩咐了吗?还不快去办,打水,让奶母把世子殿下抱过来。” 步桐并着汤玄霖在内堂门口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候,家人们便回来了,步桐低头定睛去瞧,胖乎乎的小世子在奶母怀里睡得香甜,后面跟过来的家人们提了满满两桶水,因不知要做合用处,还带了一小桶冰。 “把孩子给我,”步桐从奶母怀里抱过小世子,继续吩咐着, “你莫要离开,便在这里候着。” 奶母似是惊讶了一下,看着旁侧宫人们恭敬的模样,只点头应下,毕恭毕敬地去院下候着了。 汤玄霖接受到步桐的眼神讯号,提起了那两桶水和冰桶,扫视过众人, “我随着郡主进去伺候就是,你们尽退到院子里去候着,不许任何人近前,我的耳力你们都是知道的,莫要给大家添不痛快。” 众人纷纷低头称“是”,不敢抬头同汤玄霖对视,步桐这才一把推开了内堂大门。 门没有锁,却无人敢进,步桐看着里侧满地狼藉,倒是没有摔碎一应物品,而是满地酒罐东倒西歪,酒气熏天,屋内气味很是难闻。 步桐本就大病初愈,这一下差点给顶晕了,怀里的小宝宝也在睡梦中皱了皱光秃秃的眉毛。 “玄霖,去把窗户都打开,”步桐伸手给孩子挡了下,杨玄霖迅速地搁下桶去把四处的窗户都打开通风。 “谁人在那里,没有本殿的吩咐,怎敢进来?!”穆禾笙的声音从里侧传来,沙哑低沉,竟不似他平日里温朗的模样了。 步桐信步走近,原本层层帷幔遮挡的那张床榻之下,倚靠着一个潦倒不堪的人,衣衫仄歪、发髻凌乱,甚至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胡须,脏乱如同街上的乞讨人。 “桶呢?拿来,”步桐抱着孩子站在对面,却觉得穆禾笙浑浊没有焦距的眼睛根本看不到自己。 汤玄霖明白了步桐的意思,提了一桶水过来,顺势把冰全倒了进去,“这样够吗?” 步桐强撑着身体,一手抱着熟睡的小娃娃,一手舀起一盛冰水,走到穆禾笙身前兜头浇下。 冰水透骨,穆禾笙被浇了个激灵,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迷迷糊糊地抬头来看,笑得没心没肺, “原是阿桐,听闻你回去亦是大病一场,如今可是好了?阿瑶有你一友,倒也是足够了。” 步桐看着他的模样,又舀起一盛再次浇上去,穆禾笙认命一般不躲不避地仰头接受这冰冷,步桐扔下勺子,在他跟前一屁股坐下, “殿下如今可稍微清醒些了吗?” 穆禾笙的眼神总算清明了一些,面无表情地看着步桐, “有何事吗?” 步桐点头,“陛下命殿下代为监国,殿下这些日子是如何做的?难不成殿下如今想要这整个国家都为瑶姐姐陪葬吗?姐姐泉下有知,倒不知能不能走得安宁。” 穆禾笙突然开始笑,笑得眼睛通红,似要落泪, “安不安宁我又从何得知?左右她去守着兄长,倒也比在这所牢笼里,困顿终生的好。” 步桐换了个手抱着怀里的孩子, “瑶姐姐宁愿不要性命也要保住这个孩子,殿下可知道是为什么?” 穆禾笙低下头去, “尽是为了我,为了我……” 步桐看着怀里可爱的小脸, “瑶姐姐曾经给我说过,她是想要个男孩的,倒也不是为了传承基业,是因为民间传说,外甥最是像舅舅,或许如此,季大人的影子便能再回殿下身侧。” 穆禾笙的眼神猛地闪烁了几下,慢慢落在了步桐的怀里,“这个,这个孩子……” 步桐慢慢把孩子小心地送到他怀中, “看看罢,这是瑶姐姐用命换来的孩子,他的身上有殿下和季大人的骨血,有瑶姐姐对你们两个人的爱,殿下不是在这世上孤身一人的,您看到了吗?您还有这个孩子啊。” 穆禾笙这才颤巍巍地抱紧这个孩子,笑得破碎又悲痛,仔仔细细地低头看着, “是啊,我还有这个孩子,下巴、脸颊同阿瑶一般,眼睛、眼睛却很像他。” 步桐知道这个“他”是谁,点点头赶忙把孩子抢了回来,生怕被那酒气熏到, “可殿下如今又在做什么?整日买醉,辜负了的何止陛下的信任和芸芸爱戴殿下的臣民,季大人亦最是爱民如子,甚至甘舍性命,他若是在地下同瑶姐姐一道看见了如此……” 穆禾笙恍然惊醒,步桐起身,示意汤玄霖把桶搬起,汤玄霖低声道,“属下冒犯了。” 伸手搬起水桶,把剩下的近乎半桶冰水兜头倒在了穆禾笙的头上,步桐抱着孩子后退两步避免被溅到,看着穆禾笙扶着床榻颤巍巍地站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彻底清醒过来了罢?” 穆禾笙的眼里依旧是刺骨的悲凉,只是这亦比方才的万念俱灰要好的太多了,步桐自觉体力不支,两手尽力环抱着孩子,看着穆禾笙缓慢趔趄地往前走了两句,缓缓开口, “玄霖,如今京都城中可还太平?” 汤玄霖赶忙上前去搀扶住穆禾笙摇摇欲坠的身体, “回殿下的话,京中一切都还太平,只是西北出兵一时迫在眉睫,再拖不得,还请殿下代陛下早做圣裁。” 穆禾笙点头, “玄霖,去召集六部相关掌事、列将军和三皇兄,过府议事。” 汤玄霖答应下赶忙去办,步桐上前一步, “殿下,还是让家人们进来给殿下洗漱,顺便洒扫一番罢。” 穆禾笙点头,步桐抱着小世子出门,交给一直等在外头的奶母,无奈小孩子拽着自己的一缕发丝不放,奶母只能立在步桐旁侧,步桐吩咐着宫人家人们, “多喊些人来,收拾屋子,抬热水来给殿下沐浴更衣,动作干净迅速些,殿下如今心情不好,该紧紧闭在嘴里的话也莫要出去胡说,方才汤大人也在侧,他日里是如何行事的,你们也都晓得,可莫要讲本宫没有提醒过。” 宫人应下赶忙去吩咐下去了,步桐看着旁侧已然悠悠醒来在朝着自己笑的孩子,瞬间心都化了。 奶母惊讶地笑道,“郡主娘娘果然是福泽深厚的,小世子大约是自小母妃不在的缘故,极是易哭睡不安稳,醒来瞧见谁都是好哭一场的,今日奴才还担心郡主,没成想小世子在郡主怀里睡了这许久,甚是安稳,如今竟会笑了呢。” 步桐从小世子的手里拿回自己的头发,转而递了一根手指过去, “小朋友不能玩大人的头发,若是不小心缠绕在手指或者脚趾上又没及时发现就麻烦了。” 奶母赶忙应下,“奴才记住了,日后定然当心。” 小世子抱着步桐的小手指,咧开没有牙齿的小嘴笑得开心,步桐整个心都是暖洋洋的,无奈体力不支,只得同奶母说着, “辛苦你去张罗人给我收拾一处厢房,再去马车里把我的丫头和医官喊来。” 奶母应下,把孩子交给步桐便去了。 步桐身上的力气实在是用尽了,寻了廊下一处地方便坐下了,小世子笑得可可爱爱,有昏昏沉沉要睡,步桐左摇右晃地唱着《小燕子》,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春桃大咧咧的声音响起,“小姐累了罢?前头的厢房是现成的,我们过去……” 步桐回头,“嘘……” 春桃同时瞧见了步桐怀里的小孩子,赶忙闭嘴,小声轻步上前,“莫不是小世子殿下?怎得在小姐这里?” 步桐摆摆手,向着刘司院, “刘司院,幸好你在,辛苦去一遭药房,准备一盅浓浓的解酒汤来罢,苦些浓些,给四皇子殿下清醒一下头脑也好。” 刘司院应下寻了一家人问路便去了,步桐把孩子还给回来的奶母, “我可是有些撑不住了,还是去厢房歇息一下才好。” 却不想孩子睡在奶母怀里的瞬间便被惊醒,嚎啕大哭起来,奶母胆战心惊地看着步桐,“郡主娘娘恕罪,小世子殿下实在是睡得浅。” “罢了,”步桐并未责备,“孩子还太小,你且抱回去罢,若是在安抚不好,便来寻我。” 奶母千恩万谢地退下了,春桃这才扶着步桐往外走去,“小世子真可怜,刚出生便没了母亲。”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啊。” …… 步桐轻眠了一觉、不过半个时辰,天色有些微微地擦黑,春桃见着步桐醒了,赶忙上前来,“小姐可是饿了?厨房里特地温着山药粥呢,春桃这就去给小姐盛来。” 步桐打了个呵欠,“前头无事罢?” 春桃挠挠头,“春桃不懂这些,只听长安念叨,说是几位大人争吵起来,似是一时半会商讨不完呢。” 第130章:端倪 步桐无奈摇了摇头, “毕竟也是举国大事,不会轻而易举地就办成,你去罢,将山药粥和长安一并带来回话。” 春桃这方出门去了,不过片刻,便再次传来敲门声,步桐正喝着水,抬头随意地说着, “进来罢,你何时还敲门进我屋了?怎么这般快,难不成我是住在厨房边上吗?” 进来的人却是四皇子府上的奶母,抱着低声哭着的小世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声音颤抖着,“郡主娘娘救命啊,小世子方才过去便哭闹不止,亦不食奶,如今嗓子也哑了,人也没有力气了,您看看这该如何是好啊?” 步桐一惊, “快抱来给我看看。” 奶母赶忙上前,步桐接过孩子,却已是哭声微弱了,到了步桐怀里,这才慢慢停下,费力地呼吸着,步桐看着孩子干瘪的小肚子, “你就在这里喂奶罢,小世子定然是饿坏了。” 奶母连连点头,“想来是啊,世子殿下可有大半日未曾喂奶了,可是饿坏了。” 结果奶母把孩子抱过去的瞬间,怀里的小人似是感受到了一般,再次开始“哇哇”大哭,步桐无奈, “走,我们去屏风后头,我抱着世子,你来喂。” …… 终于喂好了孩子,出生只有十天的小人今日这般认人,步桐把孩子交给奶母,取了南国公府的腰牌给她, “这个你且带着,若是回头小世子醒来认人哭闹不止,你便来寻我,国公府上下绝不会阻拦。” 奶母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春桃这才赶忙给步桐盛粥,“小姐,我们吃完了先回府去罢,长安说这都是咱们大人的意思,大人说小姐大病初愈不可在外过多透支,还是早些回府歇息的好,前面不过是户部拨银出现了些争执,算不得大事,让小姐安心修养便是。” 步桐打了个呵欠, “这样也好,我身上乏得厉害,可也是熬不住了,” 刘司院进门来,“郡主娘娘已无大碍,臣女也暂且回宫复命了。” 步桐起身感谢, “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过刘司院,宫里没为难大人罢?” 刘司院如今精神倒是很好,“郡主放心,如今宫中陛下病重、皇后禁足,尽是戚贵妃掌管后宫,对臣女很是看重,还要多谢郡主了。” 步桐轻轻摇头, “是我们亏待了刘司院,如今四殿下方才醒悟,日后定还会有麻烦刘司院地方。” 刘司院竟然有些感激的模样,“多谢郡主。” …… 第二日一早,步桐感觉自己精神恢复得不错,只是依旧身上发虚,刘司院开的温补方子实在是太过缓慢,步桐不由被这幅身子所累有些烦躁,闲来无事便出去溜达溜达,首选的地方自然是步易阳的院子。 最近这两天步易阳肯定不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这里便只剩下了白芍药在树荫下看书品茶。 这才名远播的贵女就是不一样,明明已然到了害喜的月份整日胃口戚戚,却依旧能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坐在院中树荫之中,闲适自得地看着书。 “嫂嫂这日子可是府上最舒服的,我们这些整日慌慌忙忙的人可是体会不到的。” 白芍药抬头来,笑着招呼步桐坐,“舒服什么,还不是头三个月不好出门,须得在家好好安胎才是,我也是无聊的很,阿桐前些日子又身子不适,不若还能有人同我说说话呢。” 步桐坐在白芍药对面,伸手拿过她的书翻了几下, “这可是医书啊,嫂嫂如今怎么开始看这样的书了?” 白芍药笑得温婉,“不过是闲来无事,翻上几页罢了。” 步桐看到这些东西头都晕了,顺势搁下, “还是嫂嫂这样的才女才会安下心来看这样的东西,那嫂嫂这里可有什么补气血的方子吗?我些许日子未曾进饭食,身上虚得厉害。” 白芍药给步桐递茶的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吩咐着身后的人,“去给郡主煮一碗牛乳茶来。” 步桐“啧啧”出声,“养生的人太过讲究,我是没这么多在意的。” 白芍药轻轻收拾好桌上的书册,“你如今身上虚,切勿大补,反而得不偿失,慢慢温补就好,也莫要多饮茶,对身体恢复不好。” 步桐连连点头, “都听嫂嫂的。” 白芍药一副闲聊的模样提起,“阿桐,易阳昨日里得了消息出门去,至今未归,看来是四皇子府的事进展顺利了?” 步桐点头,手指一下一下地去折白芍药的书页, “嗯,四殿下召集了大家议事,先且解决派兵起西北的事,想来这些日子兄长又要忙的,嫂嫂放心,不出几日大军便会拔营,届时兄长会回来陪伴嫂嫂的。” 白芍药娇嗔地瞥了步桐一眼,低头去侍弄着茶水,在步桐看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陛下的臣子,该是国事为重。” 步桐接过旁侧递来的热牛乳,以茶代酒举了举, “嫂嫂最是明事理的,兄长有你为妻,那可是人生一大幸事。” 白芍药竟然蓦地多出些惆怅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实在不算得一个好妻子。” 步桐只觉得奇怪怎么没由来地说出这番话来,白芍药却就此起身,“阿桐对不住了,今日醒得太早,如今倒是有些困倦了。” 步桐笑着起身, “嫂嫂尽管去休息,桐儿去给你炖一盅滋补的汤羹。” …… 府上药房,两位先生忙忙碌碌地在整理药材,见着步桐进来一时间有些慌神,恍惚间赶忙上前,“见过郡主娘娘,郡主大病初愈,如何来了我们这里,怪是战乱的,有什么吩咐,尽管打发春桃姑娘过来便是了,” 步桐笑笑, “左右也是无碍了,出来走走也好,我家嫂嫂最近总是神思倦怠,想着给她炖个补汤,有什么滋补的好东西拿出来瞧瞧。” 府上的大夫最是懂得这些个贵人们的保养之道,赶忙取出一些党参之物,“少夫人安胎的方子一直吃着,郡主再准备滋补汤品,党参最合适,温补气血,壮脾胃,眼下是最宜的。” 步桐不是很懂这些,只觉得党参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了, “倒也比平日里滋补不了多少,可有些老参或者血蛤、鹿茸之类?倒是补气血快些。” 老大夫连忙着急摆手,“郡主娘娘,这些东西有孕之人可是吃不得的啊,这些东西虽然平日里最是补身的,可是有孕之人阴血聚于腹中,像是老参和鹿茸这类阳气过盛的补品,可是会大伤肌体的,极易造成产后出血,可是往往食不得;至于血蛤,那本是名贵之物,可对腹中的孩子损伤极大,生下的孩子怕是会有难养之隐。” 不知为何,步桐突然右眼皮跳了一下,愣了愣这才开口, “原是如此,多谢先生指点了,我竟不知,险些害了嫂嫂,那便带些党参熬汤罢了。” 春桃上前去拿过党参,突然眼睛转了一下,“先生,我家小姐身子也是虚得厉害,她吃这些补品将养一下身子倒是无妨的罢?” 老大夫摸着胡须,“那自然是上乘之选。” 他身边学徒模样的年轻人赶忙起身,“郡主稍等,在下这便去取些来给春桃姑娘带回去。” 步桐点头笑道,“辛苦了。” 也罢,自己借着身份,也能尝尝这些现代根本买不起的东西了。 年轻人很快回来,捧了盒子只有少少的一点,春桃不悦噘嘴,“怎的?小姐的份额只有这么一点吗?难不成府上药房亏空至此,连主子们补身的东西都不够用了?” 对面两人为难地低头去,“郡主娘娘恕罪,只是前些日子用得多些,年后到如今又恰逢南方干旱,实在是难采办。” 步桐原本对这些补品多多少少的根本是不在意,只是如今听药房先生这么一说,也不由生出一些好奇, “前些日子用得多些?府上并无人需要这般将养,是何人用的?” 药房先生根本没有翻找面前的账簿,直接回答,“尽是少夫人房内的海棠姑娘来取的,说是少夫人要做补汤。” 步桐的右眼皮跳的厉害,突然之间就开始莫名地心慌, “是嫂嫂病了吗?你们可有去诊治?” 老大夫笑得尴尬,“府上贵人,一般都是请了宫里的医官来把脉的,府内药房只是负责煎药。” 步桐点头, “大约是给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做补汤罢,嫂嫂一贯都是细心的。” 两人连忙点头称是,步桐示意春桃, “莫要难为人家了,我们且回去罢,出来的时候久了,我身上累得厉害。” 说罢看着那两人, “后面可是还煎着药?快去瞧瞧罢,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两个人这才赶忙告退去后院了,步桐看着桌案上的账簿,伸手拿来,眸子里的亮色一点点暗下来,言奚婢女临死前狂笑着叫嚣的话犹记在耳, “你们不知道,原是你们不知道,哈哈,倒是身在局中,聪慧如郡主都看不出自己做了他人的垫脚石!” 这两天步桐便不时想到这句话,久久想不通,按理说人之将死,不至于故意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便是还有些内情,是自己和大家都被闷在鼓里的。 步桐把账簿揣进袖中,“回罢,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春桃不知道步桐心里担忧的是什么,只是当步桐吃不到补品不开心,在旁笑着劝慰,“小姐莫要不开心,府上没有了,春桃大不了去府外采办便是了,京都城里最大的珍宝阁里,什么好东西都是买得到的。” 步桐只是轻轻摇头,“并不是如此,我先回去看看罢。” 抱着盒子直接去了戚夫人的院子,戚夫人乐得看着步桐知道珍重自己身子,赶忙打发春桃和景照一道去后面的小厨房, “府上的厨娘做补汤粗糙得很,景照倒是有些手艺的,让她去炖,桐儿也好陪我说说话。” 步桐挨着戚夫人落座, “还是母亲这里有好汤水的,从前听瑶姐姐说着,在府上的日子,母亲和嫂嫂可是汤水不断的,想来滋味也是好。” 戚夫人笑得苦涩,“难为她一直记着,我不过只送过两三回罢了,哪有什么汤水不断,有孕之人可不能一味补养,到时候胎大难生养,妇人可是要遭罪的。” 步桐的心又凉了半分,牵强笑笑, “瑶姐姐一向是懂事的,自然懂得说母亲的好话,记着母亲的好。” 戚夫人低头微微笑笑,步桐赶忙开口, “母亲,我还取了些党参,夏日温补最是合适了,打算给嫂嫂炖些鸡汤补身,如今既是来了,便也多做些孝敬父亲和母亲罢。” 戚夫人摸摸步桐的小脑袋,宠溺地说着,“到底还是我家桐儿懂事,我和你父亲从来都不喜这些滋补的东西,你父亲常说,做人顶天立地、刚正不阿,便有天地滋养,难生病症,所以很是厌恶喝补药。” 既然府上没人喝,那白芍药取了许多的药材是做给谁的,便是显而易见了。 …… 直到夜幕慢慢笼罩下来,步桐仍守在灯下翻看,计算着药房的账簿,汤玄霖悄悄翻窗进来都没有察觉,春桃端着药盅进门差点吓得脱了手,索性把东西塞给汤玄霖,“还是大人劝劝我家小姐罢,这碗补汤热了三趟了,总是说等下就喝,到凉透都不曾看一眼的,小姐身子刚好一些,如此可怎么行?” 说罢气呼呼的小丫头自顾自地出去了。 汤玄霖笑笑,端着东西在步桐旁侧跪坐下, “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春桃吩咐我喊你喝汤呢。” 步桐这才翻完最后一页,合上账簿,只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去, “玄霖,我似是发觉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汤玄霖眨巴了几下眼睛,“户部尚书故意亏空国库之事?” 步桐眼眸瞬间瞪大,“还有这桩事?!” 汤玄霖打开汤盅推到步桐跟前,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担忧烦闷的模样, “原来不是那桩事。” 步桐叹了口气,“我家嫂嫂,似乎同瑶姐姐难产原因有关。” 第131章:事发 汤玄霖一下没反应过来, “这与嫂夫人有何关系……” 步桐几乎想要冲到旁侧院子里去质问一番,问问那个一贯平柔和静女子为何如今这般蛇蝎心肠,只得努力遏制住这股冲动,咬紧牙关一字一句, “玄霖,瑶姐姐因何难产?” 汤玄霖满脸惊讶, “因为胎儿过大,且胎位不正,皇妃嫂嫂又受了惊吓这才导致难产血崩。”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 “玄霖,你所说的这些,具是结果。” 看着汤玄霖瞬间了然之后的惊讶,步桐这方紧紧攥着拳头, “瑶姐姐为什么会胎儿过大?为什么会产后血崩,受了惊吓或许是真,但不见得是致命的缘由。” 难产、胎位不正、产后大出血,这些皆是结果,也是大家看到的惨剧,可这些现象发生的原因,却是值得细想。 汤玄霖慢慢皱起了眉毛,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我虽是不懂妇人生产之事,只是这血崩之症确实太过凶险,即便是跌落摔伤导致难产,也不至于引发血崩引发嫂嫂丧命。” 步桐伸手重重地按在那本账簿之上, “老参、血蛤、鹿茸这些东西,南方水灾尚不及补货,这才发现府上的库存几乎尽被嫂嫂院中的海棠取走,还记得先前瑶姐姐在我家住的那些日子吗?嫂嫂汤汤水水不断,甚至瑶姐姐回了府,嫂嫂仍旧不断将补品送进四皇子府,这些东西看似补益,实则都是极损怀胎妇人身体的。” 汤玄霖有些不可思议, “嫂夫人不至于故意害皇妃嫂嫂的,多半也是一番好意,只是不懂得这些罢了。” 步桐苦笑摇头, “先前或许不懂,但是眼下自是明白,我发觉嫂嫂开始看医书,瞧那磨损程度定然是时常翻看,府上的大夫告诉我,那些个东西有孕之人最是吃不得的,虽然平日里最是补身的,可是有孕之人阴血聚于腹中,像是老参和鹿茸这类阳气过盛的补品会大伤肌体,极易造成产后出血,;至于血蛤,那本是名贵之物,但偏偏对腹中的孩子损伤极大,怕是会有难养之隐。” 汤玄霖微微眯眼, “嫂夫人何时开始读上了医书?” 步桐仔细想着, “瑶姐姐虽然早产,可已然足月,如何会胎位不正?明明已然产下小世子,而且产程并不长,如何会大出血,莫不是因为孕期吃了太多的阳性补品,这才导致血崩。” 这些操作并不算精妙,稍懂医理即可,事实显而易见。 汤玄霖紧紧锁着眉头, “桐儿的意思是,这些是嫂夫人故意为之?” 步桐瞬间软榻了下去, “这也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明明是两不相干的人,为何、为何这般心计地去做如此恶毒之事?” 汤玄霖起身来, “我过去派出朱雀打探一番。” 步桐点头, “我亦在府上稍微继续探查一下,毕竟嫂嫂没有任何理由去做这样的事,莫不是下人手脚不干净?” 这话明明白白就是在自我麻痹,说一个完全不可能的假设。 汤玄霖近前,轻轻把步桐拥进怀里,缓声安慰着, “桐儿莫要担忧,难免这不是误会呢,易阳兄长近乎拜入四殿下门下,嫂夫人这般聪慧的女子,她又如何会不知晓,断然没有戕害四殿下妻子儿女的道理,一旦事发,岂不是更大的祸事。” 步桐努力吸了一口汤玄霖身上的气息, “我只怕,嫂嫂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可是眼下,若不是我偶然发觉,谁又会想到她身上,是我太傻,嫂嫂明明这些日子以来都不太对劲,我和兄长却都以为她只是初次有孕,所以担忧惧怕罢了,她甚至问我若是妇人难产是否有法应对,我竟毫无察觉……” 汤玄霖只轻轻叹了口气, “若当真是嫂夫人所为,桐儿可要好好想一下该如何处置,她毕竟是你们府上的少夫人,事关体大,一个稍不留意,便会牵连整个南国公府和北国公府。” 步桐又何尝不知道白芍药的位置呢?可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且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人啊。 “小姐,”春桃在外头小心敲门,隔着门板禀告着,“门房的小厮来传话,说是有两个人抱着孩子到府上寻小姐,手上还有咱们府上的腰牌,这个时辰原本不该待客,只觉得怕是小姐的贵客,便让春桃来问问。” 带着腰牌?抱着孩子?步桐一想,怕不是四皇子府的人,赶忙松开汤玄霖答道, “去带进院子罢。” 汤玄霖便交代了几句后翻窗出去了,步桐这边整理了一下匆忙出门,正在院中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四皇子府上奶母,抱着几乎奄奄一息的小世子,身后跟着垂泪的小丫头,竟是季瑶身侧的贴身婢女。 “怎么会这样?”步桐看着孩子哭哑了嗓子的样子赶忙接过来。 奶母几乎是哭腔,“郡主娘娘恕罪,奴才实在是照顾不好世子殿下,殿下自娘娘走后便是哭闹不止,实在哄不好。” 步桐抱着孩子慢慢哄着,看了一眼后头的婢女, “我记得你,你是跟在瑶姐姐身后的,倒不知道名号。” 小丫头赶忙跪下,“回郡主娘娘的话,奴婢水仙,是从四皇妃进府便在身旁伺候的。” 步桐点头,看着一旁筋疲力尽的奶母, “你且先随春桃下去休息一下,等着我遣人回去四皇子府通禀一声,今夜你们便留在我府上,水仙在我旁侧伺候着便可了。” 奶母这才千恩万谢地退下去。 步桐抱着终于睡熟的小世子,示意水仙跟自己进屋去, “我有话问你。” 小世子睡在步桐怀里,那便是安静得如同一个娃娃般乖巧,步桐一手抱着,一手给水仙倒了杯茶,示意她坐。 结果水仙却“扑通”一下跪在桌角,“郡主娘娘替我家夫人接生耗尽心神,还替夫人惩治了恶人,水仙感念郡主大恩,无以为报,如今愿当牛做马报答郡主。” 步桐看着脚边这人只剩下无力的心酸。 自己明明是拿着剧本重生而来的啊,为何却任由事态发展成了完全不可预料的地步,当年的四皇妃如何?自家嫂嫂同四皇子府上有无恩怨?如今竟然丝毫不明。 “你且起身罢,”步桐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我有事情要问你。” 水仙连连点头,“郡主娘娘尽管问,水仙一定知无不言。” 步桐笑笑,怅然似是忆起了往事,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久病初醒,只想再问问瑶姐姐生前之事,当初她在我家府上小住,可是开怀?” 水仙这才生出些许温和,“多些郡主娘娘阖府上下,夫人进府后总是抑郁寡欢,直到郡主出现,赐给她心心念念的孩子,又与她为友,真心相交,南国公府上的夫人和少夫人对我家夫人也是极好的,我家夫人那段日子真的很开心。” 步桐心里似乎扎进了一根生硬的刺,连呼吸都是痛的,强撑着继续问着, “那便好,我家嫂嫂也是在府上没个说话的人,我又是野惯的,陪不了她们这般娴静之人。” 水仙连胜道“是”,“少夫人是最好的人,当然,夫人也是,我家夫人回了府上,咱们夫人和少夫人还不断派人送着汤水补品,时常问候。” “哦?”步桐感觉自己的心跳纵然停了一下,“我母亲也去送过补品?这倒是不知道了。” 水仙回忆起这最后一段温暖,满脸都是笑意,“是,夫人和少夫人都送过许多次,仔细想来,还是夫人多一些呢,我家夫人自小没有母亲,对南国公府的戚夫人那是当母亲感激的。” 步桐感觉心口的那根刺,已然直直地插进了最深处,戚夫人明明说过她只在季瑶借住府上的时候,送过三两次补品罢了。 如今看来,白芍药不但明知故犯地害了季瑶,甚至假借着戚夫人的名头暗自动作,以避人耳目。 这倒是何用心!她完全没有理由去害一个怀着身孕与世无争的妇人,季瑶与世无争,可穆禾笙并不是,若此事当真,那便是为的穆禾笙的缘故了。 步桐突然抱着孩子起身, “水仙,同我去拜访一下少夫人罢,也叫她瞧瞧这孩子欢喜欢喜,顺便代你家夫人谢过少夫人。” 这件事,总得明白一个缘由,那个沉睡在地底的人,还在等待一个公道。 …… 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却发觉长安从里头出来,见着步桐一行三人有些不解,“见过郡主,这是……” 春桃上前,“我家小姐来同少夫人说说话,你为何在此处?” 长安低头行礼,“回郡主娘娘的话,大人和少爷回府了,方才在此议事,刚走片刻,遗落斗篷,特派在下来取。” 步桐看着长安手里的衣物,点点头也顾不得说些什么, “退下罢。” 长安看到步桐怀里的孩童,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被春桃瞪了一眼还是转身离开了。 步易阳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小憩着,白芍药如平日一般,温柔和婉地坐在一旁煮着茶水,见着步桐进门,笑着起身来迎,“阿桐来了,快近前来坐,我这正煮了花茶,这时候喝些,最是安神易眠的。” 步桐笑笑到旁侧坐下, “罢了,今日有这小家伙,怕是也难好眠了。” 白芍药的笑容顿时便僵在了脸上,“这位是……” 步桐伸手去戳戳小孩子娇嫩粉红的小脸, “四皇子的小世子,瑶姐姐留下的遗腹子,倒是可怜,如今连个名字都没有。” 合眼的步易阳突然猛地张开眼睛起身,蒙登地看着步桐怀里的小婴儿半晌,“四殿下的小世子,你怎么给人家抱过来了?” 步桐笑得开心,看着一脸倦色的步易阳, “这孩子自生下来便没了母亲,胎里生得难,难带得很,奶母实在没了办法,这才来寻我帮忙,兄长嫂嫂快来看,这小世子多可爱啊。” 步易阳小心翼翼地低头去看襁褓里的小婴儿,扬起一个粗糙的笑意,“真漂亮啊。” 水仙突然上前跪下,重重的磕下头,“奴婢水仙,多些少夫人对我家夫人的照拂。” 步易阳这才留意到步桐身后跟着一个脸生的小丫头,“这是……” 白芍药的脸上略过几分慌张,错乱间看向步桐,却对上一双沉沉看来的眸子,更是心里一惊。 步桐示意水仙继续说,水仙伏在地上,“多谢少夫人,愿与我家夫人为友,多番照料,水仙替我家夫人拜谢少夫人。” 步易阳看着步桐和白芍药都没有要动的意思,赶忙起身去扶,“莫要这般大礼,四皇妃的噩耗我们已知晓,芍药在家里也是难过了许久。” 步桐实在忍不住开口, “嫂嫂派海棠姑娘几乎取尽了府上的各种滋补珍品,日日炖了补汤送到四皇子府上,这番用心,倒是难得。” 果然,白芍药闻言整个人跌坐了回去,步易阳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随即冷下了面孔,“怎么回事?” 步桐转头看了眼春桃, “天色晚了有些凉,你随水仙姑娘回趟四皇子府给小世子取些衣物用品回来,顺道找到石青报备一下,就讲这两日奶母和孩子都在我这里,让殿下放心就是。” 春桃带着水仙下去了,步桐环顾院子,只剩下海棠一个吓人,这才缓缓开口, “有孕的女子最忌讳这般补养,不仅会造成胎大难产,而且嫂嫂用的那些东西还会引起产后大出血,也就是血崩,亦会影响腹中的孩子,使之胎里便出不足之相。” “莫要胡言!”步易阳起身,“你嫂嫂怎会做这样的事?!” 步桐一派淡然,看着勃然大怒的步易阳,转而看向白芍药, “我亦同兄长有一般的不解,瑶姐姐出身不高,从来深入俭出不怎么与人交际,嫂嫂为何要这般害她母子?甚至于为此特地饱读医书,做得这般毫无痕迹,若不是桐儿想要给你做补汤去了府上药房,所有人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步易阳彻底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白芍药,白芍药是一个本质纯良的人,最不善于伪装,这番慌张的模样无异于已然承认了,步易阳踌躇了半晌这才开口, “我早先便是奇怪,你为何突然开始看医书,为何终日郁郁寡欢,为何突然不断打听四皇妃的情况,芍药,四皇妃难产厚血崩而亡,当真是你所为吗?” 事已至此,白芍药再也没有坚持,直接轻轻点头,“是我,是我害了四皇妃。” 步桐心里的那根刺再次蠢蠢欲动,这次直接穿透了心脏,留下一个巨大的伤口“飒飒”进风,通体冰凉。 “为何?”步易阳背光而立,看着眼前这个同自己恩爱和睦的娘子。 白芍药却只是点头,“我不能让四殿下有子嗣留下来,我没有想害四皇妃的,只是我学艺不精,知道会伤害到四皇妃的时候,便后悔了,可已然来不及了……” 步易阳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难以置信地双眼通红,直直地看着白芍药,“芍药,芍药你同我讲实话,我一定会保你平安,你同四殿下从没有交集无冤无仇,我不相信,我不信你会做这样的事。” 白芍药低头去不说话,步桐突然开口, “想来是为了夺取太子之位罢?若是四殿下没有子嗣,那陛下便不会再考虑他,毕竟,多年前四殿下断,袖的传闻至今还有野史在传,一旦这个事情在被重新拿出来,即便是四殿下再贤德,满朝文武大臣也不会认同这样一个储君。” 步易阳自然是想不到这里的,直听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芍药和岳父从来没有牵扯权利争斗,再说如今朝中还有哪位皇子值得扶持……” 步易阳不可思议地看向白芍药,“或者,岳父已然参与了太子之位的争夺?” 步桐抱着婴儿起身, “对啊,哥哥莫不是忘了,如今京都城中,还有一位倍受陛下青睐的三殿下呢。” 白芍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落下,再也不说任何话。 院落门口的小门发出剧烈的撞击声,步庭云黑着一张脸出现在院门口,声如洪钟,“你们在说什么?!” …… 第132章:北国公往事 院里所有人皆有些诧异地看着步庭云慢慢走近,白芍药无声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到了地上,步桐抱着小婴儿越过低垂着脑袋的步易阳上前直接迎上去, “白家伯父会有何打算,父亲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倒没有半分惊讶的模样,可是早已猜到了?” 步庭云眉目更是沉了一些,直直地看着地上的白芍药,“我原以为,你素来都是温善恭敬的,最是能管住易阳,日后做了当家主母亦是合宜,如今却生生做出这般荒唐之事,你糊涂啊。” 白芍药只是一眼不发地跪在那里认错,步庭云叹了口气, “长安,吩咐两个可靠的婆子,将少夫人关押到后院阁楼之上,不许跟任何人接触,待到生产之后再做处置。” 步易阳跟着在步庭云身侧跪下, “父亲,芍药她尚且有孕在身,纵使有错再身,还求父亲体念未出世的孙儿,对芍药网开一面……” 步庭云再次一脚把他踹开,失望地指着他, “你最糊涂!难不成在你眼里,只有你的儿子是儿子,四殿下的世子、陛下的皇孙性命就不金贵吗?这般蛇蝎妇人,如何能留在府上!如今还没有休弃她那便是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 婆子们很快进来,步易阳不放心地跟着去了,步庭云冷眼看着这些人消失在视线里,冷漠地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这个就是帮着白氏作孽的家人?” 步桐看着地上的海棠,知道她的结局大约会很惨,但看看怀里的小婴儿,只得点头,“是。” 步庭云冷冷开口,“来人拖出去,直接在院门口打死。” 长安招呼两个小厮把哭喊着的海棠拖走了,门外顿时传出棍子敲击在身体上的顿声和女人的痛苦惨叫,不过半盏茶便没了声息。 步庭云深深呼出一口气,“可是觉得为父过于残暴?” 步桐轻轻摇头, “我们家同伯父本就是世交,他却不顾两家情谊,教唆嫂嫂,将父亲和全府上下至于不忠不孝的境地,海棠是不能留的,一旦消息传出去,那便是死境。” 到了如今,步桐还是忍不住替白芍药说了句好话,只想要将她同自己一家绑在一起,才能保住性命。 步庭云叹了口气,在一旁的石头上毫无形象地坐下, “你是个剔透的孩子,早已盘算过了罢?” 步桐在步庭云旁侧的地方坐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怀里的小婴儿, “那女儿还是想问一下父亲,伯父同当年的柳氏,怕是渊源颇深罢?不若如此,如今权势尊贵皆有,何必再去做这些艰险之事。” 步庭云闻言整个人顿时颓败了许多,“柳贵妃,原是我们的学友,当年在柳家开设的学堂里,她与如今的陛下并没有多少交集,反而与白大哥,感情很好。” 这是个什么狗血剧情?! 步桐诧异开口, “所以陛下的这位宠妃,实则是横刀夺爱得来的?” 步庭云“哼”了一声,露出些许不屑,“若当真如此我怕还会高看她几眼,柳氏攀附权贵、抛弃白大哥是事实,陛下从未做过君占臣妻之事,柳家一门想要出一位尊贵的皇后娘娘,便努力撮合,柳氏顺自入宫,第二年便有了三殿下,何其得宠。” 步桐看着怀里的小人儿, “却是落花无意,流水有情?” 步庭云慢慢阖上了眼,“白大哥是个痴情之人,即使柳氏入宫做了贵妃、陛下赐下贵女与他为妻,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我知道,从柳家翻覆,白大哥自请去抗击水寇之时,哪里还有什么纯臣。” 步桐点头细细分析着, “所以如今大约是伯父查到了什么关于柳家之案的事,这才联络在外数十载的三皇子,一心辅佐他夺得太子之位?” 步庭云有些难过地睁开眼,“我们竟然从没有想过,事情过去了近二十年,他竟还想要搅乱这一方太平。” 步桐看着身边的人, “父亲莫不会坐视不管罢?北国公为争权夺利,扶持皇子,竟让自己出嫁不久的女儿做这般极其阴损之事,谋害皇妃皇孙,此事一旦被发现,我们两个国公府怕是都保不住。” “怕是不止于此,”汤玄霖突然出现,一声融入夜色的黑色斗篷,绝伦的一张面孔大半隐在帽兜之下,只见他慢慢走近行礼, “见过南国公大人,下臣手下来报,除去故意谋害皇家子嗣,兵部主张重新分割兵权之事,亦是府上少夫人牵头,小步大人同北国公大人私下会面过几次商定的,为得什么,大人向来是最明白的,自然能想得出缘由。” 步庭云没有过多在意这人是如何出现的,只是一面说着,“分刮兵权,明面上看起来是列将军和北国公手里的权力被分去了一部分给三殿下,实则北国公他们手里的兵权只多不少,唯一被削弱的只有列将军一方罢了,他这是要做下滔天的大祸啊。” 说着,步庭云起身站直,有些恍惚地后退半步,定定地向汤玄霖弯腰行了个大礼, “汤大人,如今怕是有一场浩劫,还请大人救救这即将变为人间炼狱里的京都臣民。” 步桐赶忙上前去伸出一只胳膊扶他, “父亲何必这般,伯父虽然在帮三殿下夺权,他又不见得就是夺得到,白家伯父是最不懂得朝堂争斗那些的,他又如何能成功呢。” 步庭云僵硬着身子没有起身,“我最是懂得这位义兄,我家小儿亦是被迷了心智,殊不知那位尊长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如今一心争夺兵权,又促使了西北出兵一事,我担心的是,列将军同三皇子一走,这京都城,可都落入他手了,届时一旦逼宫,即使四殿下的小世子无恙又能怎样,亦是为时已晚。” 汤玄霖见状索性拂开衣摆跪下,眼神坚定沉稳, “南国公大人放心,臣下一定倾尽全力,不让这样的惨剧发生。” 步庭云只是亦步亦趋地出门去了,嘴里念叨着, “糊涂,糊涂啊,为了一个贪恋权势的女人,白家百年清誉都不要了,当真是糊涂啊……” 见着步桐云慢慢走远,步桐看着要醒来的小婴儿, “大约是要喝奶了,随我回院子罢。” 奶母小睡了一会儿精神好了很多,春桃她们都回来了,聚在一起逗着小婴儿,一面让奶母给喂奶,对于步桐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满身肃杀之气的黑衣人,除了春桃一眼认出汤玄霖,其余两个人则是纷纷偏开脑袋来,权当没这个人。 到底是汤玄霖手底下做过过活的,有眼力见懂规矩。 步桐示意汤玄霖跟自己到院子里去,待到站定这才开口, “怕是还有别的事没有告诉父亲罢?” 汤玄霖点头, “桐儿最是聪慧的,朱雀还探查到,怕是东山雪岭刺杀一事,还有你们回程路上遇到的杀手,都同北国公脱不了关系。” 步桐瞬间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头皮发麻,不由苦笑一下, “父亲待他如兄弟,步家的孩子从来都当他是亲伯父,无不恭敬爱戴,如今细细翻来,他竟然从那时候开始便想要我的命。” 汤玄霖安抚着步桐, “事情还需要进一步的探查,如今户部左大人倒是百般为难拨银出兵,虽不知何故,但大军这一两日倒是还走不了,找出破绽也未必不可能。” 步桐点头, “左大人?莫不是穆禾荃那个差点用杀手谋害了我和兄长的侍妾左氏的父亲罢?” 汤玄霖道, “正是这位大人,六皇子和东国公倒台之后,左大人倒是频繁同两位步大人还有四殿下示好,原以为他是想要倒戈,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是有些旁门心思摸不透。” 步桐难得紧锁着眉头, “我倒还以为,了却了穆禾荃的事,便能过上几日清闲日子了,没成想这不太平是一波接着一波地来,竟是越来越让人应付不来了。” 汤玄霖突然笑笑, “倒是还有桐儿应付不来的事了吗?当真是稀奇呢。” 看着这人轻松的模样,步桐倒是莫名地心安了一些,伸手作势去打他, “如今我都急成了什么样子,你还在这里取笑我。” “车到山前必有路,”汤玄霖瞧着步桐炸毛的模样,倒是比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沉稳要可爱上几分, “待我再去同四殿下商议一下,想想办法将三殿下留在京都城中,那便还有机会。” 步桐叹了口气, “罢了,如今他们之间的联系尚且没到明面之上,无论怎样都是牵连不到三皇子的,这件事,还需要好好计划才好。” …… 第二日一早,几乎彻夜未眠的步桐安顿好身侧的小奶娃,吩咐着春桃, “备车,我且去一趟六皇子府。” 穆禾荃全府抄没,唯有左氏因身怀有孕,陛下特赦允她继续在府居住、抚养皇孙至满周岁,交与皇宫中人再行流放,如今这位左氏,怕是还在府中,孩子也大概有五六个月了罢。 春桃不解,“小姐何必去那个地方,如今六皇子府可是凋零殆尽了,莫不要多带几位小厮?” 步桐摆摆手, “我只去问几句话罢了,人多倒是不方便,不如带了几个死士暗卫过去得好。” 春桃听下出去安排车马,步桐则打点了一些简单的点心,提着食盒坐进马车。 户部左大人虽然儿女众多,但这位最小的女儿才是掌上明珠一般,如今遭此劫难,怕是家里的老父亲也不会置之不顾。 六皇子府上大门紧闭,春桃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应门,索性围着王府绕了一圈,终于在一侧院墙处发现一个角门,伸手一推便打开了,里头乱糟糟的,春桃赶忙把步桐护在身后,仰头朝着空荡荡的天空凭空叮嘱着,“你们可是拎点神,小心护着小姐。” 步桐只觉得好笑, “放心,一月他们一直都在的。” 春桃寻了一条小路,带着步桐往里走,“老福茶楼那遭,他们可也是在,又有何用,还不是让小姐遭了难。” 步桐替一月心酸了一下。 两人转过一个弯,倒是发现了有人生活的痕迹,这里似乎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不大的院子光秃秃的没有半棵草木,只是简易地搭起一个架子晾晒着衣物和几盘药草样的东西。 “有人在吗?”步桐上前几步,看到了一个简单的粗木婴儿小躺椅,断定应该是这里。 “你们是何人?”一个粗布衣裳,胡乱扎起头发的女人举着一根木棍从屋里出来,满脸的警惕小心,看到步桐转脸过来,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郡主娘娘……” 步桐打量着面前面黄肌瘦的女人,努力想要同那个体态富态,满脸笑意的女人身上找到共同点,结果失败了,“可是左氏?” 女人低头伏在地上,“正是奴才。” 步桐的心蓦然就软了下来,若不是为了夫家和母家,如同这样柔弱的女人又何必出手去做那些险恶之事,白芍药如此,眼前这人又岂不是呢,态度也就软了一些, “起身罢,把孩子抱出来给我瞧瞧罢。” 左氏赶忙答应下,起身去屋里抱出一个熟睡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搁到步桐怀里,轻声说着, “屋里太过脏乱了,恐脏污了郡主娘娘的手。” 步桐看着这个明显比正常幼儿瘦一些的孩子,忍不住开口, “怎的小世子这般瘦弱?伺候你的人呢?陛下不是允许府上留出三成的奴仆供你差遣的吗?” 左氏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哪里还有什么旧仆,这墙倒众人推,殿下一出事,那些人恐被牵连,便连夜带着府上的财物逃跑了,甚至破坏了主屋,只是为的去霸占了屋顶上的琉璃瓦片,奴才和孩子只能住在这里,食不果腹,娘娘、郡主娘娘救命啊。” 步桐如今是最看不得孤儿寡母受苦的,忍不住发问, “尚书大人竟然不管你的吗?” 左氏一下子跪倒在地,“郡主娘娘,父亲确然是一届忠臣,之前我听六殿下的指派,故意引了郡主闹出刺杀一事,父亲知道后痛斥我一遭,便断绝了父女关系,如今我、我……” 步桐细细听着,却品出另外一个味道来,若是左大人确然是忠正纯良之臣,那么拖着军饷迟迟不发怕是另有隐情了罢。 示意春桃扶她起身,步桐看着孩子醒了,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随即笑笑从食盒里取出云片糕递给他,小婴儿欢欢喜喜地抱着啃起来,随即朝着步桐一直笑。 “真是好孩子,”步桐四下环顾着, “左右你是被牵连的,受难至此也算是教训得足够了,回头我去求了贵妃做主,允你同小世子一道进宫去罢。” 左氏千恩万谢的连连磕头,步桐只叹在这里问不到什么消息,索性安抚了几句留下身上所有的银钱,便打算打道回府。 结果刚要上马车去,一个不知哪家府邸小厮模样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步桐跟前,“见过郡主娘娘,我家大人想要邀郡主到老福茶楼一叙。” 步桐斜了他一眼,春桃一马当先地询问着, “你家大人,倒是哪位?我家郡主可是不与朝中大臣来往的,小哥尽回去答话罢。” 小厮继续低头,“我家大人,乃是户部尚书郎,特地感谢郡主出手相助。” 步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出来的小门, “倒是难为你家大人,到底父子没有隔夜的仇,亲生女人如何会不管不顾,你去答话罢,说我这便到了。” 第133章:户部侍郎 马车之上,春桃是百般的不乐意,“小姐何必去见这些人,这个户部大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步桐托腮, “为何这般说?” 竟然连一个小小的侍女都对他这般评价。 春桃紧皱着眉头,“户部尚书,可是三朝元老,他才什么年纪,从来都说户部大人周旋各个势力之中,圆滑得厉害,纵使山崩地裂,户部大人都能攀到雕鸟的背上逃出去,大家都是这般传说的。” 步桐被逗笑, “若是这位墙头草的大人此时想要朝我们这里倒戈,倒也不是坏事。” …… 老福茶楼,确是许久未来了,楼底下不知何时来的又一老者在哪里“咿咿呀呀”地唱着熟悉的板子戏,春桃都被吓了一跳,“这,这人是从哪来的?” 掌柜的笑呵呵地上前来,“见过郡主娘娘,这人唱的《鸳鸯楼》可是不输旁人的,您且品鉴一下?” 步桐细细听来,确然是熟悉的曲调,只微微笑了下,便开口直奔主题, “楼上可有贵人在?” 掌柜的赶忙点头,“在的,都等郡主半日了呢。” 步桐提了裙子不紧不慢地往上走去,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户部尚书算是一位,林相国竟然也坐在旁侧,两人虽然没有交流,但看着饮茶的模样,确然是相熟,步桐勾动了下嘴角上前去, “见过二位大人,如今西北战事将起,朝廷上繁忙不堪,两位肱骨大臣竟然跑到这茶楼里来听曲,倒真是稀奇得很。” 林相国亲自起身来招呼步桐坐,顺便训诫一句,“何时学会了挖苦人。” 户部左大人倒是很郑重地起身行了个大礼,“臣下左重,多些郡主娘娘仁慈施救,家有小女不成器,受人蒙蔽蛊惑做出祸事,承蒙郡主娘娘饶恕,还愿赏赐一条生路,臣下无甚感激。” 步桐倒也没客气,径直在他对面坐下受了这礼, “大人的消息倒是快,我在六皇子府上探望故人,这方出门,左大人的家臣便在门口候着了,看来左大人也并非左氏口中那般忠正罢,陛下严令禁止贵府豢养死士,大人可莫要说,这只是府上小厮通禀。” 能悄无声息地听到步桐跟左氏对话,又能以极快的速度传给左重,除非家门死士,旁人可是做不到的,可见这左重到底是舍不得女儿,派了人在附近照顾。 左重突然走出位置直直地跪到了地上,“郡主恕罪,臣下实在是无法,纵使我家小女做下滔天祸事,但毕竟是左家的女儿,我们夫妇老年这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自小便是娇生惯养,使得她为人简单没有心计,被人利用险些害了郡主和小步大人,只是臣下却实在狠不下心来不管她的死活。” 步桐如今最是会抓重点,也不想再与他左右言他, “左大人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左氏单纯无辜这才被利用,如今孤儿寡母很是可怜,我和兄长眼下又是好好的并无大碍,今日大人给我一个小女子行此番大礼,于情于理我便不该再计较此事。” 左重连忙跪伏下去,“臣下万不敢这般逼迫郡主娘娘,臣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感谢郡主娘娘宽宏,饶过我家孽障。” 林相国一开始便是打算做左重说客的架势,见状便笑着来打圆场, “左不过也是前六皇子做下的孽,一个生在闺阁之中柔弱的女子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阿桐本就是个最为豁达的孩子,这才不计前嫌体恤你家女儿,快些起来罢,她毕竟一个晚辈,让旁人看到了不成体统。” 步桐这才缓和了些语气, “林先生说得是,左大人快请起罢,您毕竟位尊户部尚书,同我家父亲平级,如何能跪我。” 左重堪堪起身落座,面上挂着谦逊,“郡主娘娘如今自是尊贵,吾等万不敢造次。” 步桐自顾自地喝下一盏茶水,波澜不惊的模样下头,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一团乱麻,北国公到底是为何教唆白芍药?他在计划着什么?穆禾炆确然是为了柳贵妃回来翻覆风云的吗?而眼前两人今日稳稳地坐在这里,难道户部故意阻碍军饷发放一事,林相国参与其中? 步桐只觉得自己似是搅入了什么更大的漩涡,而且是自己完全无法再掌控的事情。 对面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左重突然开口,“郡主娘娘,府上步大人和小步大人最近身子都还好吧?” 这个客套的问话出现在眼下实在是有些生硬,步桐搁下杯子看着他, “多谢左大人关怀,家中父兄最近颇为繁忙,几乎不在家的,至于为何,左大人自然是知晓的,他们身子倒都还好。” 左重被怼了,无奈看向林相国,老态龙钟的林相捋着胡须,“如此听来,郡主是知晓户部关于军饷发放一事的。” 既然他们要提起这桩事,步桐便也索性试探一番, “林先生莫要怪罪学生无礼,西北战事一触即发,如今就连街边百姓皆然知晓的,户部故意为难,迟迟不肯发放军饷,这般作为可是何故?步桐一介小女子,实在不懂朝堂上的大事,但看父兄劳神劳力实在不忍,今日不过是刚巧进门见了见左氏罢,实是无心来这里闲坐听曲……” 步桐露出要走的意思,这边的左重和林相国果然有些急了,林相国赶忙开口,“知晓你着急、心疼父兄,左大人亦有难言之隐,今日得了机会,想要同你好好说一说。” 步桐面上没有半分缓和,冷言道, “这些个前朝之事,我一女子怎敢妄自听大人说道,左大人若是当真有难言之隐,尽可同四殿下和列将军说去,今日借着林先生的面子拖拽我又有何用?” 林相国无奈叹了口气,左重突然站起再次跪下,“郡主娘娘,你本就是大人们身后的女诸葛,如今大家皆是有数,何必这般自谦?此事告与四殿下和列将军不难,可是那三殿下一直跟随在侧根本不留半点空隙,臣下想要私底下接触小步大人,结果被大人奚落一番根本不听在下所言啊。” 这确实是像步易阳这个没头脑的能做出来的事,步桐随即开口, “大人确是克扣军饷军粮不发?” 左重沉沉地点头,“是。” 步桐诧异了一下,随即看向林相国,林相国这人是朝中重臣的柱石,最为刚正不阿、一心为国为民,若是左重当真视此大事为儿戏,怕是老相国会是第一个抄起拐杖打他的人,全然不会特地坐在这里按住步桐听左重说话。 林相国抬眼看向步桐,“我早该看出来的,阿桐明晓世事、朝堂之事尽在掌握,自是人中卧龙,只是如今怕是众人心思不一,有心思不正之人却想要再次打乱郡主终于安定下来的朝局。” 左重再次开口,却是言辞恳切,句句掷地有声,“郡主,此次发兵,虽然比之前多出五万兵马,可是这军饷及粮草却足足多要了两倍有余。” 步桐微微眯眼, “这又有何不可,将士们兵壮马足,才好奋力杀敌,左大人,我明白你为国库劳心劳力,只是这不该节省的部分,可是万万不能过于寒碜的,不若寒了万千将士们的心,这可如何使得?” 左重连连摇头,“并非是在下不舍钱财,本是国之银库,只是今年自开春伊始,南方便有大旱之相,怕是入了秋还是要拨款赈灾的,大军一旦出发,带走了大部钱粮,日后灾民一旦有异,在想要镇压救济,实在是力不从心。” 步桐看着地上言之凿凿的人, “不太对吧左大人,若真是只为担忧后面的救灾事宜,只需跟几位皇子大将直接说明便是,何必这般周折,又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臣在说明情况之后,贵人们根本不在乎,”左重摇头, “四殿下并不知往年旱灾的情形有些犹豫,三殿下和列将军却着急让臣下放银放粮,其他完全不顾。” 步桐眼神露出半分了然, “无论是打仗还是灾难,遭罪的无非都是些平头百姓罢了,列将军常年征战在外,怕也是不知这些事的。” 左重焦急得不行,“大军开拔,臣下自然无不尽心的,只是大军并非一两月便要班师回朝的,何必一次性带这么多的粮草,后续臣采办到了会源源不断地送去,再者大军到了当地之后亦会在当地采购,粮草之事根本不必在意,又何必这般着急。” 步桐不懂这些粮草转运之事,只道, “大人尽可去说,直言相告保证后面粮草供应,列将军是懂得这些的,定然不会为难于你。” 左重却是真真实实地绝望着,连连摇头,“原本臣下亦是没有多想,直到后来三殿下亲自过府催促,臣下告知他后续赈灾还要大笔的银钱,那些灾民都是要急需救命口粮的,三殿下却是毫不在意让臣再想办法,说他亦要足全数,半车粮草都不能少。” 步桐听出这话里似是有些不对劲,左重继续说道,“多出的这些粮草军饷臣下自细算过了,足够做空国库,再多养活十万兵马。” 这话一出,步桐跟着惊了一下,“左大人这是在说什么!不许胡乱怀疑。” 林相国感叹了一声, “自从那个人回来,我便察觉到了不对,白家哥如何会放任柳氏的孩子不管呢,即便是不顾白家几代威名,怕也是也做下一桩糊涂事的。” 步桐错愕看他, “林先生也这么想?” 原是自己用汤玄霖一个大胆的猜测,如今被一个这般位高权重之人缓缓说来,的确是心里越发没底。 林相国看着步桐, “阿桐可知,当年柳家造反一事?” 步桐点头只道, “如今街市上倒是多有人在传,步桐偶尔听到过几句,不过是些民间野史罢了。” 林相国眼神慢慢看远,似是忆起往事,“那时学堂开办在柳家,我同柳家家主交好,亦被邀请去府上讲学,你家父亲、叔父、白家哥,还有当今陛下,甚至这位左大人,都是老夫的学生。” “什么?”步桐看着地上垂着头的左重, “左大人亦去过柳家听学?!” 第134章:釜底抽薪 左重点头,“是,臣下不才,比不过几位国公大人同陛下感情深厚,但也勉强算是不辱师门,有机会报效。” 步桐感觉自己似乎在慢慢接触到问题最核心的部分,这一切马上要被揭开,林相国缓缓开口, “左重当年私底下与白家哥交好,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白家哥同你父亲和叔父,还有陛下几人走到了一处,关系越发亲密,早先其中诸事,左重倒还是记得一些。” 步桐看向左重,起身行了个礼, “事关国之大事,西北蛮夷如今虎视眈眈,若被发觉我们边境无兵,左大人,这可不是小事,戍边的将士们会是什么下场,您即便是一直在朝廷中枢做文职,怕也不是不知晓,有何难言之隐还望明言告知,臣女一定回府告知父兄,早做应对。” 左重感怀,“臣下今日特来寻郡主娘娘,便是为了这样。” 林相国摆摆手,“说开了便是好的,都起身过来坐下说,不必这样。” 步桐上前去扶左重起身,“左大人快起。” 三人再次坐下来,同方才的气氛已然截然不同了,左重面上终露出愁云惨淡,愤愤饮尽杯中茶水说道, “我早该料到的,是北国公在幕后操作了这一切,只为了把柳氏的儿子扶到太子之位。” 步桐一副不解的模样看着他, “白家伯父并没有如今来搅乱风云的理由,即便是为了故交,只要他们动了利用重兵颠覆权势的念头,那便是千古骂名,又何必如此呢。” “他又怎么会在乎,”左重摇头叹了口气,“柳氏对于白兄而言,怕是比整个白家安危都要重要的。” 步桐不解,静静听着他继续说着, “从前在柳家学堂之时,柳氏便与白兄情谊相通,两人时常偷偷见面密会,柳家亦看中白兄稳重果敢,便有心促成此事……” 这又是什么剧情走向?步桐脑袋上掉下黑线来,莫不是后面要开始一番俗套的剧情了吧? “难不成后来柳家看着陛下登位有望,这边毁了女儿的婚约,转投陛下,来稳固自家地位罢?” 步桐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推断,步庭云大致便是这个意思,因为这般,提起往事对于柳氏甚至颇为鄙夷。 怎料左重竟然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柳家乃是三朝五代国师,位倾朝野,门生众多且大多位列各重臣,岂会为了拉拢新皇去赔上自家唯一女儿的终身。” 步桐感慨, “功高权重,压制新皇,这般大树必然易招风。” 左重沉闷地点头, “郡主所言极是,柳家翻覆早已是定局,只是可惜了白兄明明同柳氏情投意合,最后却被陛下横刀夺去,甚至施压柳家和白家,让两府高门敢怒不敢言,柳氏那般刚烈倔强的女子,为了保全母家,亦是为了保全白家,无奈进宫,最后却还是没有消除陛下的忌惮之心。” 步桐四处打量了一下, “左大人慎言。” 林相国咳嗽了一声,“阿桐说得对,左大人一向都是稳重的,怎么今日没有饮酒,却这般没了分寸。” 左重笑得满是苦涩,“先生,学生遵您的叮嘱隐忍这些年,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虽然这事是陛下愧对柳家,但如今也是太平盛世百姓和乐,白兄又何必再起风云,这般助纣为虐之事学生宁死不可答应!” 林相国眼神一点点变得冷硬起来,转头看向步桐,“你是陛下亲封的昌平郡主,取‘昌平’二字便是要你做镇国郡主之意,可眼下内忧外患最是艰难之时,可是半点不可懈怠,即便是陛下曾经有错,但也不可错上加错,白家哥如今这般年岁,怕是要犯一桩糊涂。” 步桐只静静听着,看来当年柳家势力过大确是事实,陛下大约是忌惮柳家,又心仪柳氏,这才从好友手中夺去心爱之人,而后偏偏铲除柳家毫不留情,北国公当年确然也是伤了心的,如今眼看心上人的孩子流落在外、常年驻扎边境,陛下更是没有半分恻隐如同忘了有这个儿子一般,便是心里不忍,索性趁着如今陛下自身不好,叫回三皇子,一心扶持柳氏的这个孩子登上至尊之位。 步桐轻轻摇头, “白家伯父竟然是这般重情之人,原我只以为,他素来铁面无私、只善治兵,对待身边人都没有半分笑模样,最是冷冰冰的冷面将军,没想到今日倒是知晓了他另外一番柔情模样,倒也是稀奇。” 林相国悠悠叹了口气,“白家哥从来最是简单直率,不似旁人没有半分弯弯绕绕的心思,也算良善。但却是一根筋的直性子,最是容易偏激做下错事。” 步桐沉思了一下, “所以如今的意思,林先生同左大人一道认为,白家伯父这是有心扶持三殿下,如此才蓄兵伐力,想要趁着大军拔营之后,京都城内国库空虚、抗力不足,逼迫陛下册立三殿下为太子吗?” 林相国抬眼来看着步桐,眼神干净又无奈,“郡主娘娘当真觉得,若白家哥有心起事,目的便只是将三殿下推举到太子之位上?若是如此,只待大军班师,亦或者陛下身体好转,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步桐承认,即使再活一世,自己依旧还是不甚明白的模样,若是真叫他们起事成功,怕是定然朝野翻覆,改朝换代的罢。 左重叹息一声,“即便是想要在各方势力中周旋做个纯臣,那也是在朝纲不乱的情形下,哪怕是各方势力常年争乱不休,亦是无伤根基之事不必介怀,可是如今,若是一朝朝堂不复,身为臣子又该如何自处?便是臣下万劫不复、徒增骂名,亦绝不会这般将银粮划拨出库,助纣为虐。” 步桐感慨万分, “原是以为了却了京都城中的奸佞和心机叵测之人,便可安然度日,却不想却是到了生死关头。” 步桐随即起身,深深弯身去行了个礼, “两位大人一心只为了巩固朝纲,臣女很是敬佩,此事耽搁不得,容步桐回府去禀告父兄,早做打算。” 林相国和左重随即起身来问礼,“郡主大义。” 步桐再坐上马车,只觉得整个人整个脑袋都是乱糟糟的,原本太平盛世、其乐融融,如何就到了这个地步,春桃坐在窗边只觉得外头似是有什么响动,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突然开口吩咐着外头的人,“前面的糕饼铺停一下,小姐肚子饿了,你去捡些好的买来。” 车夫应下,步桐听到马车被缓缓叫停的声音,不解地看着春桃, “春桃,眼下我还不饿,最要紧的是赶紧回府去告知父兄这些事。” 一个黑色的人影瞬间掀开车帘进门来,春桃往外坐去,“怕是汤大人也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小姐的。” 汤玄霖摘去帽兜,“多谢春桃姑娘。” 步桐见到他赶忙开口, “我正想着如何联系你,有些事须得尽快告诉四殿下。” 汤玄霖点点头, “怕不是北国公密谋造反之事罢?” 步桐愣住,方才同林相国还有左重的谈话,只是说着北国公蓄谋着一场糊涂事,但谁都没有捅破的那一层窗户纸无疑是,这便是一场谋反。 步桐点头, “你尽知晓了。” 汤玄霖看着步桐失落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我原是追着嫂夫人为何要针对四殿下的一点线索,命令朱雀去查,这才追查到一个原在北国公麾下退役的老参将,一直在南国公府后面做活,日里负责给嫂夫人传递消息,今日已然悄悄被东厂的人给擒住了,刑天问了一会便招供,说是北国公意图太子之位,一面让四殿下没了后嗣,失去民心;一面扶持三殿下,趁着他此次西境立功夺些民心,一举逼宫。” 步桐只觉得头皮发麻, “白家伯父糊涂。” 汤玄霖轻轻叹了口气, “此事我已禀告四殿下,只是圣旨已下无法再改一事实在是麻烦,如今殿下怕是正赶往南国公府,商议此事。” 步桐极速思考着, “出兵迫在眉睫,势在必行,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将穆禾炆滞留在京都城,一旦釜底抽薪,没了三殿下这所谓军功,最好再生一些污点,让北国公的逼宫彻底成为一场不得民心的谋逆,届时伯父会不会为了白家几代的声誉,为了芍药姐姐,放弃这个大逆的想法。” 汤玄霖皱了一下眉毛, “若是这个让三殿下失去民心的办法与你无关,我便是赞同的。” 步桐看着汤玄霖谪仙一般的脸,如今正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心情还是不错的,伸手去握住了汤玄霖的手, “玄霖,方才林相国告诉我,陛下封我为‘昌平郡主’,特取‘昌平’二字,便是立我为镇国郡主,如今放眼京都城中,我这个郡主娘娘在百姓中的名声可是超过你这个东厂督主颇多的,若是我出了事,再由东厂的人想办法传播出去,怕是那穆禾炆出门都是会被打的罢?” 第135章:误伤(上) 汤玄霖阴沉着一张面孔随着步桐进了步庭云的书房时,里侧步家父子已然和穆禾笙了解过最新的情况,步易阳这不过一天的光景,整个人都变得木讷呆滞没有精神,步庭云亦是透着明显的疲色,语气却是震惊气愤得厉害,“白家大哥怎的如此糊涂!不过是故去近二十载的一薄情之人罢了,何苦如此荒唐行事,还要赔上白家的几世英名。” 步桐推门跨步进去,平平静静地开口, “父亲多半是并不那么知晓其中内情,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在事情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把这件无法逆转之事彻底遏制住,只有如此,才可保住大伯还有白家上下。” 视线扫过步易阳,步易阳眼里闪过一丝难过,随即低头去了。 坐在一旁的穆禾笙皱眉道, “可是为了迅速出兵,如今圣旨已发,这事便是铁板钉钉,天子之言如何能朝令夕改,三哥似是看穿了这点,频频表现出积极的模样催促我去责令户部,我原以为他只是此次得了父皇的青眼重用,这才如此,没成想……” 步桐轻身行了个礼, “近日见了户部左大人,倒是得了些同先前不太一样的消息,让步桐颇为惊讶。” 步庭云瞪大了眼睛,“你竟去见了那人,倒是胆子大,若是左大人有心挟持于你,这可怎么得了?” 步桐自知此事冒险,只得含混地说着, “父亲莫要担忧,林相国在旁陪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当然,是先赴约才见到了林相还是先知晓林相坐陪这才赴约,前后问题步桐故意混淆了一下。 果然,闻言之后步庭云紧皱起的眉头这才平缓下,“林相竟然愿意帮这位门生做说客,也算是稀奇的。” 步桐点头, “林相国最是忠正护国的,左大人察觉出库的军饷和粮草数目有异,这才推迟拨付,后来仔细盘算,多出来的银钱和粮草刚好可以供给另外一支十万人的队伍。” 面对如此证据确凿,步庭云和穆禾笙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面对呆滞住了一屋人,汤玄霖放下斗篷大大的兜帽,露出绝伦的一张面孔来, “北国公的护城军本该驻扎在京都城三十里外的盐城,军队的一应供给皆由盐城守备负责,但如今确需要京城中用具银钱口粮,可见北国公根本没有想要将大军安置在盐城,谋逆意图事实昭然若揭,各位大人如今还不愿相信事实吗?” 步庭云看着汤玄霖,实在没有力气起身来问礼了,颓败地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他是真的要反。” 当朝南国公大人,拖着奔波劳碌了十几日的身体缓缓起身做了个大礼, “还求四殿下和汤大人帮忙,想想办法尽量保住白叶,就当是体念他为国连年征战在外,夫人难产丧命都不曾见到最后一面只留下一个女儿相依;就当是为了保住京都臣民,免受战火之痛。” 白叶,便是北国公的大名,起初步桐只觉得想起这个名字便想要吃火锅,后来有人称他“白兄”,有人唤一声“白家哥”,皆是亲近,步桐相信那个从来威武大气的白将军定然不是为了争夺权势做这般事,若只是一时糊涂,总要有人力挽狂澜把这艘逆行的船只拽回来才好。 穆禾笙赶忙起身,“南国公大人怎么这般大礼?晚辈如何受得住!” 汤玄霖跟着弯身去行礼, “大人放心,东厂的职责便是守卫京都臣民,既然已经知晓此事,断不会任由事态继续恶化发展。” 步桐上前去扶起步庭云, “父亲劳累大半月,快坐下歇息,四殿下和汤大人这便不是来同父兄商议对策的吗?” 步庭云连连叹气,却是绝望,“来不及了,圣旨已由代政皇子替陛下发出,金书圣旨如何能轻易撤回,况且陛下如今正是病中,四殿下此时最是不可左右摇摆让百姓心中生出不信。” 步桐看了一眼汤玄霖, “父亲、四殿下,汤大人方才在府外同我倒是说了几句,大人的意思是,既然出征一事已然板上钉钉,左不过白家伯父便是打了夺得民心这个主意,免得三殿下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顺,那不如我们便釜底抽薪,要这个三殿下彻底再也得不到那所谓的民心民意,大伯自然无法再顺利起事。” 穆禾笙点头, “倒是有理,毕竟如今京都城中不止三哥一个皇子,想坐到那个位置,只凭着一点蛮力还不够的,如何堵住这天下百姓的悠悠众口,民心民意倒也是个很关键的地方。” 步易阳总算醒了过来, “可是如今,根本没有理由将三殿下滞留京都城,唯有此法才能让他再无军功傍身。” 步桐轻轻摇头, “兄长看得浅了。” 步庭云似乎在自家女儿的脸上看出了她那份隐隐地小心思,突然开口道,“不可。” 步桐看着步庭云纠结的模样, “父亲大可放心,女儿有法自保,定然伤不到根基。” 步易阳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这与桐儿又有何关系?” 穆禾笙自然也是最聪明不过的,这么几句话里也跟着明白了过来,深深诧异地看了步桐一眼,“阿桐的意思是,如今除了夺取三哥争夺军功的机会,还有办法,可让他彻底失去民心。” 步易阳惊喜的模样看过愁眉紧锁的众人, “这自然是最好的啊,也免得他们再有机会卷土重来,是何计谋?” 无人应答。 步桐笑着看他,明媚灿烂, “兄长忘了吗?如今百姓们心中最值得敬重的京都贵女,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娘娘啊,只要消息传播得够快,那穆禾炆定然离不得京都城。” “什么?!”步易阳眼珠子倏忽瞪得老大,转而去看一旁的汤玄霖, “这便是你的主意?桐儿不过是个17岁的闺阁女儿,她如何能做这样的棋子,若有闪失该如何,你倒也放心的下?!” 汤玄霖被莫明骂了一遭,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是有些颓废地低头去,小声辩驳,“我原也是不愿意的。” 步庭云听到这里咳嗽了一声,招呼着步易阳。 “你给我回来,想想这也是你妹妹的主意,关汤大人何事?” 步易阳不好明说什么,只能再瞪汤玄霖一眼,转头回去,“我不同意,桐儿如何能去做这样的计,若是有了闪失,那待如何?” 步庭云阴沉着一张面孔,也跟着开口, “易阳说的是,不可如此,实在风险太过,我们再照此思路另作他法即可。” “国公大人说得对,”穆禾笙开口,“阿桐做这事风险太大,不如让我去罢,怎么说我也是个男子,还是有自保能力的。” 步桐有些无奈了,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汤玄霖,无奈地笑笑,在汤玄霖如若寒霜的面上已然看出了最好的答案,摆摆手让大家不要再争执下去, “如今时候是快快地过去了,左大人头上的污名越来越重,他还能撑到何时?若是四殿下在京都城中声望颇高,那步桐也不敢说什么。” 步桐忽略掉步庭云示意她“闭嘴”的眼神,直视着穆禾笙开口, “可是殿下,您在这京都城里存在感比那位昏庸无能的大皇子还要低得多罢,您的贤德、您的仁慈,尽是展露给府上的众人了,不过近两年这才稍微崭露头角,根本就不会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此事再也拖不得,只有我去最合适。” 这个答案,几乎在每个人心中都是一致的,只是大家都在担心着步桐,步庭云重重的叹了口气, “天下男儿郎,竟然还要一个重病初愈的女儿家去以身为饵,何等惭愧!” 话说的在场众人纷纷抬不起头来,但是仔细听去,步庭云已然同意了这桩事。 穆禾笙低头去给步庭云行礼, “步家满门大义,在下谢过南国公大人。” 步桐笑得轻松, “京都城中,天子脚下,出不得什么大事,我们需要马上计划一下,起事动机、行事路数、事后传播,如今马上便是午时,务必在今天日落前,我要穆禾炆臭名昭著!” 汤玄霖上前来, “皇子作孽,无非就是为了争权夺势,郡主又同如今代为主事的四殿下一同治理痘疫,百姓们自会认为郡主站在四殿下这一侧,若三殿下与郡主起了矛盾,必然易被牵扯到此。” 步桐点头,“不错。” 步易阳看着事情已然定局,只能无奈开口,“之前三殿下到府上想要求娶桐儿,却用的谎言别当场戳破,这事我回头细细说与你,到时候一起散播出去,必然激起众怒。” 步桐拍拍手, “如此便是成计了,我们再来策划一个意外便好了,借此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步庭云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面上似是乌云压城,起身缓步上前,“桐儿。” 步桐正与几人讨论着穆禾炆的行程寻找插入点,闻言回头来,“父亲可有什么吩咐?” 步庭云看着眼前自己的女儿, “为父如今便不忠不孝一次,若是横生什么变故,无所谓计策能否成功,你要好好的。” 第136章:误伤(下) 步庭云不论哪一世在步桐眼里,永远都是背脊刚硬刚正不阿,却难得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眼神却没有半分犹豫,看着步桐一字一句, “你昨日方醒,原我和你母亲足足担忧了十多日,是断然不舍让你再去冒险的,可如今国之将覆,又要让你去做这般危险之事,为父如何舍得你这般去再冒险,若是身子撑不住,便罢了。” 步桐有些泪目,重重点头, “父亲放心,女儿有数。” …… 午后的京都大街上,一辆简单平常的马车停在馄炖摊的里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摊位上人在交头接耳着, “哎,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啧啧,三皇子还真是脸皮厚啊,仗着陛下刚封了点兵权,竟然敢扯谎求娶郡主娘娘。” “可不是,他算什么?竟敢欺骗南国公大人。” “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如今郡主娘娘在陛下那里怕是比这个亲儿子都贵重,南国公一门又是什么地位?” “怎么?这位三皇子还想着攀上南国公府一门?” 摊主忍不住加入,“照几位所言,那三殿下是想要夺……” 几人连忙制止, “老板你知道就是了,这四处都是东厂的番子,莫要被人听了去。” “哎,郡主可怜啊,还要被这样的小人算计。” “就是,这样的人怎可做夫婿……” …… 马车里的人捧着一碗热馄炖吃得满嘴流油,春桃仔细听了一会儿转头回来,“小姐,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这消息传播得也太快了罢?” 步桐咽下一口馄炖, “那些人不是说了嘛,这四处都是东厂的番子,谁又知晓身边一起拼桌之人便是平常百姓呢?” 春桃哆嗦了一下,“汤大人还真是……” 步桐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留心着外头的动静,盯住穆禾炆经过。” “郡主,”扮成车夫模样的玄武突然放下正在往嘴里拨馄炖的碗,压低声音开口,“他们到了。” 朱雀的人早就探查过,穆禾炆今日午后要去北国公府商议对策,北国公府正在这闹市大街之上,正是最好最繁华的位置。 步桐伸手把空空如也的碗递给春桃,满足地摸了一把嘴巴, “还给店家罢,我们跟过去。” 玄武的马车赶得飞起,果然稍微先于穆禾炆到了北国公府门口,步桐走下马车看着紧闭的大门悠悠叹了口气,穆禾炆这方也到了,看到步桐有些诧异开口, “阿桐?听闻你病了许久,如何这时候便出门了?这正午的日头最是晒人,你身子不好可莫要这般透支。” 步桐垂目, “嫂嫂身子不好,如今家里又遭逢意外,我实在是担心得厉害,有些话还须得跟大伯再说一下。” 穆禾炆微微皱了下眉,“嫂夫人怎的了?” 步庭云按下了白芍药一事不许外传,外头的人大约也是不晓得的。 穆禾炆看着步桐“摇摇欲坠”的模样,有些犹豫地继续询问, “阿桐可还撑得住,若不是什么大事,我便替你通禀一声便是。” 遥遥远处,百姓们瞧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驻足观望,步桐瞥到这方,低身行了个礼, “多谢三殿下关怀,步桐实在是心里难安,还需,还需……” 一面说着身子便微微趔趄了一下,穆禾笙来不及放下手上的马鞭,便赶忙伸手来扶,步桐借机侧了一下身子,穆禾炆的手便没来得及调整撞到了步桐的胳膊上,步桐便柔弱着模样“哎呦”了一声,身子借力“摔”到了一旁的石阶上。 春桃惊呼一声,“小姐!” 嗓门之大,那可谓是气沉丹田,怕是100米开外都听得到。 穆禾炆皱眉,低身来看步桐,“郡主娘娘,您这是何意啊?在下并非有意推你,本就是失手之过。” 穆禾炆虽然久不参与京都城里的这些争斗,可他毕竟不是傻子,轻轻一碰就倒的人,碰瓷迹象太过于明显。 步桐虚弱地抬头去看他, “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步桐实在是大病初愈,这两日府上事情又多,身体虚弱不堪。” 穆禾炆马上听到了重点,“府上事物多,怎么,两位步大人回府上召集了什么人议事吗?不是早已经定下,只等户部拨银了吗!” 步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着穆禾炆的身子正挡在自己面前,便眼神狡黠地一转, “殿下多虑了,出兵拨款,本就是应当之事。” 穆禾炆看着步桐停顿了三秒,“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春桃在旁看着不远处犹豫想要上前的百姓,再次使出鬼哭狼嚎的模样,“三殿下您放手啊,我家郡主娘娘方才大病初愈,身子弱得很,怎么经得起这般?” 穆禾炆莫名看了春桃一眼,“嚎什么呢,本殿扶她起身便是。” 说着伸手环住步桐的胳膊便一把把她带了起来。” 习武带兵之人本就身体强健,步桐不过是个17岁的小丫头,如此便猛的一下如同小鸡仔一样被甩了起来,起身的瞬间一手按住穆禾炆的手臂,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住了,三殿下。” 穆禾炆瞳孔震惊的同时,步桐已然借着这股力量甩开他的牵制像一只沙袋般摔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北国公府门口一侧的石狮子上。 手臂、肩膀被石狮上的石棱重重磕破,脑袋也正碰到的石狮腿上,顿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你做什么!”春桃的大嗓门生怕不远处的人们听不到,上前来一把把愣住的穆禾炆推到一边去,“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 正巧北国公府的大门这边打开,一个声如洪钟的熟悉声调响起,“做什么呢?!” 步桐抬眼看去,一身玄色长衫的白叶正急匆匆地跑下来,急切地询问道,“桐儿怎样了?” 身侧春桃的哭诉,百姓们的嘈杂声也越来越近,步桐终于放下了心,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步桐隐约看到床榻旁的屏风后头似是人头攒动,随即低低出声, “春桃……” “小姐,春桃在呢,”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很快出现扑过来,凑到步桐耳边,微不可察地说道,“小姐,成了。”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这方近前来,步庭云和白叶走在最前头,满眼都是真真切切的心疼,“桐儿如何了?” 步桐摔倒的时候,自己掌握了力道,身上的皮外伤虽然无伤大碍,但确实是疼的,随即可怜兮兮地泪目着大眼睛看着两人,哭腔楚楚可怜, “父亲,大伯,桐儿疼……” 步庭云起身大手一挥,怒气冲天的模样, “枉我步家满门效忠陛下,唯有一女如今竟遭此横祸,长安,出去告诉三殿下,莫要候着了,我家桐儿如今伤得厉害,为父要带她回家去养病!” “二弟,二弟,”白叶伸手摸摸步桐的头赶忙去拦,“内内外外这么多下人呢,你这僭越之言被传出去可怎么是好,那毕竟是三殿下,你且回来守着桐儿,先消消气。” 步庭云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径直走出屏风去, “这若是芍药平白遭此,大哥断也不会好生在那里坐着喝茶罢!长安你尚站在那里做什么?出去告诉三殿下,待到日后陛下身子好转,老臣还要同他去御前理论呢!” 白叶赶忙跟出去劝解着。 长安应声似是出去了,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三哥怎的惹了南国公大人这般生气,他一向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断不会故意伤害谁,这中恐是有误会,父皇还在病重,大人若是不平,在下愿意从中调解。” 步庭云的声音丝毫没有退让,“四殿下来的正好,不知我家小女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替四皇妃接生操持,殚精竭虑昏睡了十多日,如今刚能起身,不过出来到她大伯地上串门的功夫,不知哪里得罪了三殿下,竟当街打晕小女,我家桐儿再怎么,也是陛下亲封的昌平郡主,怎容这般欺凌?!” 穆禾笙走近屏风, “多谢郡主出手相助我家夫人之恩,最近国事繁忙还没来的及道谢,郡主凤体尚且安康否?” 步桐跟一旁的春桃对视一眼,这才轻弱开口, “让殿下挂怀了,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 门口传来清晰的开门声,屋内乱糟糟的声音顿时变得悄然无声,步易阳的声音突然传来, “四殿下、父亲、岳丈,门外的百姓越来越多,实在是按不下去了。” 白叶开口道,“汤大人,如今正是局势复杂的时候,切不可在百姓中引发骚乱,还要辛苦东厂的锦衣卫了。” 原是汤玄霖同步易阳一道进门来了,难关气氛瞬间冷了许多,步桐摸着裹着厚厚绷带的胳膊,耳边传来汤玄霖的声音, “北国公大人,臣下自知该当如此,只是如今百姓们群情激愤,拒不散去,他们并没有作奸犯科,东厂众人也实在不好太过粗暴,恐进一步激发民愤,这样对三殿下会不好的。” “哼,”步庭云一点面子没给,开口便是冲得厉害, “对三殿下不好?他同我家小女动手的时候,可有想到对桐儿好不好?” 这话一出,白叶也实在说不出什么。 “父亲,”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步桐便想着推进事态继续发酵一些,轻声唤着,步庭云赶忙走进屏风后,身后还跟着满脸焦急的人步易阳,小声怯怯地说道, “父亲、兄长,桐儿想回家。” 第137章:形势已定 “不可,”却是白叶最先开口,快步走到步桐跟前,“桐儿乖,如今外头全是围着府门的百姓们,你若出门去被见着了,怕是事态更加难以控制,桐儿乖,便当是为了皇族声誉,且在伯父这里养养病,若是在这里住的无聊,明日让你嫂嫂来陪你,可好?” 步庭云听了这话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丝毫没了平日里的敬重, “你个做长辈的奇怪得很,芍药有孕在身,如何能让她这般奔波,况且如今做错事的又不是我桐儿,她今日受了惊,想要回家有什么错,难不成为了维护那个不忠不孝之人的颜面,还要我家低头委屈求全不成!” 白叶直跺脚,“二弟你怎么也这般不识大体了,如今何必着急让桐儿再去路上颠簸,我这出处是不能养伤不成?外头人多又起了风,拥挤不堪不说,怕是随时便要落雨,何必再去折腾桐儿呢。” 步桐缓缓开口, “大伯,总不好让大家一直围着北国公府,不知情的人怕是还要误会大伯,如今我家父兄皆在府上,也总是要出门的,左不过,我坐着马车同他们一道回府去就好,若是借助在府上,家里母亲也是要担忧得睡不得觉的。” 步庭云赶忙接过去,“桐儿说的没错,先前大病一场方才能起身,我家夫人刚刚松了半口气,要是知晓了桐儿又遇不测,还不知道要怎么哭背过气去去呢,我们一行人也打扰了大哥许久,不宜再耽搁,易阳,回府!” 步易阳点头便出门去准备马车了,白叶想要再说几句什么,但步家人完全没有回转的模样准备着走人,也只能无奈地叹着气干瞪眼了。 马车直接停到了院子门口,步易阳伸手小心抱起裹上斗篷的步桐,春桃护在一旁往外走着,出门前的一瞬,步桐看到门口的汤玄霖正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努力勾动嘴角朝他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步庭云这边走近开口,“汤大人,门口大约不便通行,还得麻烦锦衣卫的兄弟们帮忙开条路出来。” 汤玄霖敛去了表情低头, “臣下领命。” …… 步桐被放上马车搁进先上车的春桃怀里,步易阳看着步桐碰到伤口瞬间呲牙咧嘴的模样,眼睛顿时有些红了,“桐儿,委屈你了。” 步桐笑着看他, “辛苦兄长了,桐儿不委屈。” 步庭云这时候也跟着上车来,看着步桐眨巴着眼睛看自己,沉沉叹了口气,“这次可要好好修养了。” …… 北国公府的侧门被打开,一辆小小的马车从锦衣卫门开出的一条窄窄的通道里出来,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郡主,郡主出门了。” 围着的百姓们纷纷开口,交谈声穿透马车传入车内, “郡主娘娘可还好吗?” “那三皇子某不是失心疯了?竟敢当街毒打郡主娘娘!” “当真是三殿下打得?”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郡主一心求和,甚至委身行礼,那三殿下上去就是一拳把她推倒了。”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的,三皇子是在街上遇到郡主追上去,几句话不合就把郡主拖起来摔到一旁的石头上去了。” “天呐,”众人纷纷张大了嘴巴,“竟然这么嚣张,这是为何啊?” “还能是为何,定然是之前骗亲不成,怀恨在心呗。” “就是就是,郡主当真是可怜哦……” …… 步桐抬眼环视过车内的众人,微微笑着, “看嘛,还是我出马效果以一敌十。” 步易阳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身上可还疼着?” 步桐其实一直在隐忍着,若说不疼,那便是信口胡诌了,早前的那一摔,不止是摔破了肩膀连着手臂的一大片,就连脑袋都是晕乎乎。 春桃小心翼翼地揣着步桐的胳膊,眼泪大颗地掉了下来,“肯定疼得厉害,这伤口还在渗血呢,小姐你再撑一会,马上就回府了,刘司院已在府上候着了,再好好同小姐包扎一下伤口。” “什么?”步家两个男人闻言赶忙凑上前来,“伤口怎么会还在流血?” 步桐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明明伤口情况不算凶险,但是血液却一直没有结痂,甚至透过包扎伤口的纱布,慢慢浸湿了外衫,变得血淋淋的一片更是骇人,步桐强撑着笑笑, “确然是有些奇怪的,伤口我看过并不深,不该如此的。” 众人这才紧张起来,马车外突然传来一点嘈杂而后迅速平静下来,一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掀开车帘进来,步桐看着兜帽下熟悉的脸,轻轻开口, “汤大人怎么跟过来了?” 汤玄霖摘下兜帽, “南国公大人,臣下带来了东厂最好的伤药,比宫里赏赐的要好些,给郡主娘娘用上罢,伤口尽能痊愈得快些。” 方才在北国公府,因是国公贵女不便医官看诊,只由府上的医女给简单处理包扎了一下伤口,白叶拿出了陛下赏赐的伤药来用,步桐却觉得这样仿佛并没有什么效用。 步庭云赶忙接过来,“多谢汤大人,东厂的东西当然是最好的,宫里贵人哪有什么伤病的,医官们的药不过泛泛罢了。” 步易阳知道自家父亲失言,赶忙接过话来,“东厂的兄弟们素来危险辛苦,厂内的医官想来也是善于外伤的,多谢汤大人记挂,只是我家桐儿伤口至今还在流血,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止住。” 汤玄霖闻言惊了一下,步易阳点头示意步庭云,便起身去外头驾车了,让出位置给汤玄霖近前,步庭云着急地满头大汗, “汤大人最是博智的,能否看明这是为何?” 步桐只觉得脑袋晕得天旋地转,自己总不能解释说,或许我是因为重生的体制问题,偶有外伤皆会血流不止,就连生病亦是极难痊愈,还真是麻烦呢,最后只能说着, “无碍的,父亲莫要担忧,桐儿大约只是身上虚,这才难以止血,回去只要好生安歇,多补些气血,自然便能慢慢痊愈,只要这次再无意外,我在府上歇上半月又如何?” 汤玄霖也看不明为何一直血流不止,慢慢皱紧了眉头。 “你莫要说话了,”步庭云着急得整个人都是哆嗦的,听着步桐越来越虚弱的话更是心疼得厉害,“马上便到家了,桐儿你闭闭眼,稍微歇息一下蓄些力气。” 步桐笑笑,“到家了,好累啊。” 马车缓缓停下,耳侧却是嘈杂,步桐皱了皱眉头, “外头怎么了?” 步易阳从外面掀开车帘, “父亲,府门口亦聚集了许多百姓,挡住了偏门,马车进不去,这可怎么办?” 汤玄霖迅速开口, “稍等片刻,我马上调集锦衣卫过来。” “不可,”步庭云制止住,“汤大人已然帮过我们很多了,此时实在不宜再露面,我府上有事,锦衣卫第一时间出现,莫不是在直说大人同我们关系亲密嘛。” 步桐这会勉强打起些精神, “父亲说得对,今日多谢汤大人帮忙,等下您还是在车里莫要出去罢,若是被眼尖的百姓瞧见了,还不知道要传什么话。” 步庭云点头,“桐儿说的正是,多谢汤大人了,今日忙乱不堪的,改日定好生感谢。” 步桐勉强起身,透过掀起的车帘看着不远处的人头窜动, “春桃,你先下去吩咐家人们开门。” 春桃吸着鼻子,“小姐您说什么呢,开正门吗?” 步桐点头,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将此事做牢,将形势定下的好,还要劳烦兄长抱我回院子。” 步易阳回头看了眼门口的人,咬咬牙开口,“春桃,给你家小姐带好兜帽,去叫门让家人们出来接应。” 春桃应下跑出去了,汤玄霖接替了春桃的位置,伸手小心翼翼地把步桐递到步易阳怀里,随即隐在车内,步桐满脑袋都是汤玄霖最后落寞又心疼的模样,心里也是有些自责难受的,直到百姓们发觉这边的人, “看呐,是步少将军,怀里那是郡主娘娘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看过来, “是郡主娘娘回府了。” “竟然伤得这般重,那杀千刀的……” 步易阳有些担忧,小声嘱咐,“桐儿抱紧兄长,前面人太多了。” 步庭云很是疲惫地在旁告慰着,“多谢大家,多谢大家关心,多谢……” 如此“亲民”的南国公大人,普通平头百姓见着平日里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竟是如此慈祥和蔼的模样,更是心疼, “大人莫要担忧,郡主定然吉人天相的。” “南国公一定要跟陛下好生讨个说法才是。” 这话一出,话锋瞬间变了,大家开始激动起来, “就是,不能放过罪魁祸首。” “这样的皇子有什么资格带兵征西,保不齐要紧时候临阵脱逃呢。” “对,这样混蛋的皇子如何同猎虎将军一道?” “让陛下罢免他。” “赶出皇族去!” …… 事态已然白热化,尤其在大家看到步易阳走过的地方溅下一滴滴鲜红的血迹,还有靠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步桐,民愤已然达到顶点。 在步易阳跨进大门的时候,步桐闭着眼睛弱弱地说了一句, “形势已定。” …… 第138章:不对劲的地方 步易阳自然知晓步桐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无奈她到这时候还有心情调侃,只咬紧牙根, “你莫要讲话了,再坚持一下,刘司院正在等着呢,马上就好了。” 步桐笑着,“好。” 声音轻柔如同白雁的一只羽毛划过,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却让人便体生寒。 头顶上是乌压压的天,闷得人喘不动气,步桐直到躺到自己的床榻之上,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呼吸不畅。 “怎的出了这么多的汗呢,”春桃上前来给拧了帕子细细擦拭着,步桐耳边只传来众人说话的声音,却是听不真切,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只听到外头“稀里哗啦”的落雨声,便轻声唤道,“春桃……” 身上还是疼的,大约这次并没有昏睡很久,春桃胖乎乎的小脸出现在头顶,“小姐醒了?身上可还疼吗?” 步桐完全睁开眼睛, “我睡了什么时候?” 春桃眨巴着眼睛上前来给步桐整理着翻开的被角,“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怎得就醒了?夜深了,小姐再睡会罢,养养精神也好。”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 “扶我起身坐坐罢,躺得久了,身上累得厉害。” 春桃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来扶着步桐起身,顺手拿了软枕塞在步桐身后垫好,“小姐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步桐借着烛火的微光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已然止住了血,只是身上笨重得厉害,仍然有些闷气,坐起来缓一下舒服了很多,轻轻舒了一口气, “好些了,刘司院怎么说?” 步桐怀疑自己这个身体血小板有点偏低,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医官是如何诊断的,春桃给步桐整理着靠枕和被子,“刘司院说小姐身子之前病过一场过于虚乏,这才导致伤口久久不能结痂,不过汤大人的药是最好的,涂上去很快便止住了血,小姐才睡得沉些。” 好吧,高估了这时候的医术水平。 窗户旁传来轻轻地扣击声,春桃难以置信地去开窗,喃喃道,“不会吧……” 步桐抬头去看,只见着汤玄霖一身玄衣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春桃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来人,“汤大人,您莫不是根本就没有离开罢?” 见着汤玄霖轻轻点头,春桃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出门去,“我去同夫人房里的景照姐姐说一下小姐已然醒了,免得夫人和大人一直担心着。” 汤玄霖上前来坐在步桐窗边,声音轻柔到极致,仿佛说话声音大一些都会震碎眼前这个脆弱的人, “可好些了?” 步桐笑笑,看着汤玄霖淋湿的模样很是心疼,无奈身边寻不到半块帕子来用, “本就是些不打紧的外伤,养一养很快便能好的,玄霖不要担心我。” 汤玄霖伸手碰了下步桐苍白的小脸,话中带着苦涩, “是我没用,说了那么多的大话最后还是护不住你。” 步桐连连摇头, “不怪你的,这本就是我一定要做的事。” 随即赶忙询问着, “玄霖,外头如何了?” 汤玄霖如实回答着, “我早已安排了人手在城中各处传播,今日的事情已然传遍京都城,愤怒的百姓们围堵了三皇子府,齐聚四皇子府门口讨要说法,夜里落雨,这才散去大半,只是如今这民心民意已然对那位副将失望透顶了。” 步桐点头, “如此,四殿下重新颁布旨意便是顺理成章,把穆禾炆留在京都城中,自是可行。” 汤玄霖摇头, “不是这么简单的,穆禾炆连夜赶到南国公府门口,单衣跪地负荆请罪,南国公大人未曾理会,列将军和北国公大人随后登门来代为说情。” 步桐笑笑, “这些人倒也不是蠢笨至极,穆禾炆毕竟是陛下的皇子,岂有君拜臣子的道理,父亲定然支撑不了多久便要见他,若是大伯和列将军再用西北战事一事压制父亲,怕是这事便要私了结局。” 汤玄霖自然也是想到了这里,却说出了否定的态度, “其实也不然,如今毕竟其心不良的人,是那位三殿下,况且列将军登门不见得是为了替三殿下说和,不他过是为了快些了却这些事情出兵罢了。” 步桐微微眯眼, “如今父亲可是还在前堂议事?” 见着汤玄霖点头,步桐叹出一口气,“看来我还是不得休息,须得过去一趟才是。” “不可,”汤玄霖开口制止,“你重伤在身,如何使得?步大人自会在前面周全,四殿下亦正在路上,你只需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不必担忧的。” 穆禾笙也要来了,看来今日晚上事情能有一个结局了。 步桐笑着看汤玄霖, “既然大家都在前堂,汤大人为何却躲在我的窗下,不去前面一道探讨一下呢?” 汤玄霖不屑地摇摇头, “大局已定,他们不会再有什么翻覆的可能,我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担心你担心得厉害,还是想来看看你如何了。” 听了这话步桐不由地想起今日回府前汤玄霖落寞的眼神,随即勉强伸手去紧紧握住了汤玄霖的手, “如今你也是看到了,我好好的在这里呢,不过有些皮外伤需要好生将养便是,春桃说了,东厂的伤药好用得很,敷上立马就止了血,如今我觉得都不是很疼了。” 汤玄霖挑起一侧的眉来, “郡主娘娘莫不是要下逐客令了罢?” 步桐笑嘻嘻地点头, “正是这个意思,玄霖快过去罢,万一父兄顶不住了,也好帮上一言半语,你于列将军是有恩情在的,他不会不给你面子。” 汤玄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了身, “那桐儿便好生在这里睡上一觉养养精神也好,我去前面看看,一有消息马上回来告诉你。” 步桐欣然点头,再给他吃一记定心丸, “如今我的模样,如何能出去见客呢。” 汤玄霖这才细细叮嘱过后起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步桐待到春桃回来的时候,已然自己穿好了外衫,偶尔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惊得春桃差点扔了手里的水晶燕窝羹,“小姐这是要做什么,您怎么能起床呢?” 步桐安抚她小声些, “不过是些胳膊上的伤、肩膀疼些罢了,又不是腿断了,如何便不能起身了?” 其实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最清楚,步桐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头疼欲裂中的昏聩,强撑着一副完全恢复的模样, “我只是有一事想不通,今夜雨下得颇大,府上众人怕是都要有些失眠,我们去寻嫂嫂坐坐罢。” “小姐,”春桃一副“你疯了?”的模样看着步桐, “小姐说得这是什么糊涂话,少夫人被大人吩咐关在后院阁楼,不许与任何人接触的。” 步桐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瓢泼一般的雨帘, “如今此事父亲是断然不会怪罪的,去取油伞来,我们过去一趟,或许便可打破前堂的僵局。” 夜雨倒是不凉,只是湿气太重,步桐找了纱绢吊起伤到的胳膊护在胸前,被春桃紧紧护着往后院走去,脑袋倒是在雨声中清醒了许多,越来越是想不通。 若说白叶是为了曾经的爱人之子搏一个前程,做到如此步桐也是信的,可白芍药是白叶唯一的女儿,“谋害皇嗣”是多么大的罪名,哪怕陛下顾及北国公府、不牵连满门,那一个区区白芍药那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 可白叶还是让白芍药来做这样一件极其凶险又损阴德之事,毫不在意这个唯一的女儿死活,而白芍药即便是怀揣着犹豫、害怕、后悔,可仍然去做了,这似乎同从前白叶及其疼爱白芍药的模样有所差池。 而这个问题的关键,白芍药可以解答。 但是她定然不会轻易开口的,步桐皱眉,“得想个办法诈一诈才好。” 这句话大多半隐藏在雨声中了,春桃听得迷糊,凑过来大声问着,“小姐您要吃炸什么?可是饿了?” 步桐无奈一笑,“不饿,我们走罢。” 后院阁楼,位置比较偏僻,前面是府上花园的末端,几乎没有什么好看的花草,身后便是府上的一片果园,日常在这里打理的都是些做粗活的奴仆,步桐和春桃站在屋檐下的时候,身上大多半都是湿的,看着小楼上似有若无的灯火,示意春桃去敲门,敲过半晌这才打开,露出一个小丫头的脑袋,有些眼生的模样,看到步桐吓了一跳,赶忙出门来迎,“见过郡主娘娘,这么晚了您这是……” 步桐只瞥了她一眼开口吩咐着, “嫂嫂可睡下了?” 小丫头愣愣摇头,“还未。” 步桐便一手拎着湿透的裙子往上走去,小丫头赶忙在后面阻拦, “郡主娘娘,大人说过……” 步桐回头,冷眼看着她, “如今我可没多少力气同你纠缠,本宫在自家府上做什么,父亲自是应允的,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来说三道四。” 春桃挤开她上前扶着步桐,转头吩咐着,“去关好门,小姐同少夫人有话要说,你去门口守着就好。” 第139章:亲生儿子?! 小丫头闻言退下去了,步桐继续往上走着,一口气直到二楼,累得自己本就虚弱的身子差点摔倒。 阁楼二楼倒是不大,一应物件也是最简单的,但被白芍药整理得井井有条,步桐站稳的一瞬间,白芍药便一身睡袍迎了过来,“桐儿,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语言神色一如往常。 步桐笑嘻嘻地靠近, “倒是嫂嫂躲到了这洞天福地,留着我们在外面一筹莫展也不管。” 白芍药自然是不知道这短短两日外头的腥风血雨,看着步桐撒娇模样埋怨了这么一句有些愣住, “桐儿说得这是何意?你今日怎么脸色这样的不好,可是淋了雨着凉了?” 白芍药赶忙拉着步桐到唯一的桌旁坐下,伸手去倒茶,“快些喝杯热茶,我去给你寻身干净的衣裳,莫要穿着这些了,虽是夏日,但身上受了湿气还是要难受的。” 步桐欣然点头,随着白芍药去了唯一的柜子旁,看着她从中翻找出一袭鹅黄色的衣裙, “好漂亮啊,嫂嫂从来都少穿这样鲜活的颜色,竟私藏着漂亮的裙子在柜底。” 白芍药晓得温婉大气一如往日,“我倒是从未穿过,这是易阳瞧着我整日穿的素净,方才命人做了这身裙装,只是我瞧着太过鲜艳,实在不好穿出去,桐儿活泼热烈,最是适合的,刚好今日给你来穿。” 步桐接过那身灿烂的眼色,欣然应和, “兄长是不愿嫂嫂一直被身份规矩束缚着,希望嫂嫂在南国公府的日子随心自在一些罢?” 白芍药神色黯然了一些,步桐转身解开衣带,外衫滑落,露出肩膀和手臂之上缠着的厚厚绷带,血迹斑驳,伤药独有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白芍药大惊, “阿桐这是怎么了?如何受了如此重的伤?!” 步桐神色如旧,甚至笑容都是往日般的明媚鲜活, “不妨事,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三殿下之前一心求娶,甚至到府上诓骗父亲,如今一计不成恼羞成怒,在大伯府门外将我打伤,如今父兄震怒要讨个说法,大伯正在前堂替三殿下说情呢。” 这番话说完,步桐已然换好了衣衫,黄色明艳,衬得脸色都好了许多。 白芍药却是苍白着一张脸,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开着嘴巴,“这怎么可能,他竟动手伤你?” 步桐扶了下额头,一副无奈的模样, “可惜我本就大病初愈尚未恢复,便是身子不好晕倒在了大伯府邸门口,休息到如今才醒,怕是被不少百姓瞧见了失态的模样,日后还不晓得要如何出门才好。” 白芍药咬了咬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抬眼看来,“阿桐,你今日抱病冒雨前来,怕是有什么事要问我罢?” 步桐伸手整理着衣裙, “真漂亮,这么灿烂的颜色怕不是凡品,平日里我在珍宝阁都没有瞧见这么好的料子,兄长定然是用了心思的,嫂嫂难道就想要一直躲在这里等待着生下侄儿后领罚,就不想去跟兄长再说上几句话吗?” 白芍药跟步榆不一样,她的本质并不坏,即使做下了祸事自己亦是彷徨难过的,最后甚至求助步桐能否助女子生育,她是白叶计划里最薄弱的突破口,步桐的这点判断没错。 眼见着白芍药一点点地崩溃,最后落下大颗的泪滴,“我不敢见他,易阳、父亲母亲待我都是真心极好的,我却做下如此恶毒之事,根本不配做南国公府世子的母亲,待到日后生下这孩子,便去御下请罪。” 步桐摇摇头,慢慢踱步到窗边看着不远处前堂的灯火通明, “你还欠他一个解释,不是吗?” 白芍药错愕抬头,步桐跟她对视一眼继续说着, “南国公府的少夫人,日后便是这家的当家主母,却为了争权夺利做下此等祸事,兄长同我与谁一派,嫂嫂聪慧如此,自然是知晓的,害了四皇子的妻子,你让兄长日后如何自处?” 白芍药簌簌落泪不语。 步桐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嫂嫂,你做这件事,是有原因的罢?如今朝局不稳,大伯入三殿下一派自然无可厚非,可即便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也不至于拖累自己的独女如此,我了解大伯的为人,他对嫂嫂是极尽疼爱的,若不是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他断不会要你去做此等之事,而嫂嫂冒着殒身断了跟兄长情分的代价,也要去做下如此违心冤孽,原因是什么?” 方才看到白芍药抱着步易阳送的裙装脸上洋溢出来的幸福,步桐脑海里便突然蹦出这样一个想法,亦是定论,这件事,绝对不止白叶想要扶持一个皇子那么简单,其中定然还有别的牵扯,比旧情人的儿子跟深的纽带。 白芍药眼泪似是河水一般,毫无停歇,“我说过这样不行的,瑶姐姐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们这样做是会遭报应的,可父兄便是不听……” 步桐只觉得是五雷轰顶,父兄…… 父兄是何意? 众人皆知,白芍药是北国公白叶的独女,当年北国公夫人难产而亡,白叶感念亡妻再没有续弦,白芍药哪里来的一个兄长? 穆禾炆?! 步桐被自己大胆的想法给吓了一跳,脚下不由趔趄了一下,春桃赶忙上前扶住,“小姐小心!” 这声突如其来的话震醒了白芍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不是这样……” 步桐深呼吸了几口气, “天呐,这是什么惊天大事!” 白芍药崩溃低头哭泣,步桐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明明熟悉落定的事,却偏偏与自己所想天差地别。 穆禾炆,他会是白叶和柳氏的儿子吗? 步桐突然想到一个人,转头吩咐着春桃, “去,拿着府上的腰牌去宫里把常嬷嬷请来。” 春桃为难地看着步桐,“小姐,都这时候了,宫门一开怕是都要惊动了。” 步桐也顾不得这许多, “你便去罢,今日之事怕是宫里已然知晓了,你便当作是我病重,让姨母带着医官前来,然后悄悄告诉姨母让人去找常嬷嬷,一道出门便不会惹人注意的。” “戚贵妃?”春桃瞬间明白了,赶忙应下,“小姐您且在这里同少夫人坐一会儿,自己千万不要乱跑,春桃这便去。” 小丫头说完便跑开了。 步桐听着春桃在楼下交代伺候白芍药的小丫头的隐约说话声,再也站立不住,顺势坐到白芍药对面去,执起那杯已然温热的茶水,轻轻叹了口气, “我之前便听人说起,大伯同当年柳氏情投意合,无奈陛下横刀夺爱,这才为了保全母家和白家,这才进了宫,三殿下若是……” 白芍药眼神再也没了平日的安静从容,而是从未有过的彷徨,“父亲说,那是白家最后一点骨血,只有留在京都城中受陛下器重,才能保全的住。不若如此,三殿下再回西境,即使如今没事,可那毕竟是风险之所,日后早晚也会有危险。” 步桐难以置信地把茶水一饮而尽, “亲生儿子?这也太狗血了罢。” 白芍药恢复了些,这才抬头恳求着,“阿桐,你为何命人去寻那常嬷嬷,此事一旦宣扬出去,整个白家那可就完了。” 步桐看着白芍药的模样,突然开口, “大伯在我同四殿下去东夷城治理痘疫之时做了什么?” 白芍药一脸的不解,“阿桐这是何意?当时不是六殿下的人横生阻拦、刻意灭口吗?” 步桐笑笑, “六皇子府的管家贾晨供述了所有的事,唯独东山雪岭的刺杀和回程路上的杀手拒绝承认,我当时便想不通,既然天大的阴谋都认了,又何必唯独否认这两点已然过去的事呢,如今思来想去,大约想要借刀杀人,坐收渔利的人另有人在呢?” 白芍药几乎惊呆了,“阿桐觉得是我父亲做的?这怎么可能呢,阿桐你想想,他自小是最疼你的,甚至比我这个闷葫芦的亲生女儿还要疼你,他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来伤害你的。” 步桐当然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可是一切都指向那个地方,让人一面验证着一面心疼得厉害。 两人这便再也无言,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步桐听到外面的雨停了,便起了身, “嫂嫂好生修养着,切要保重身体,桐儿便先……” 白芍药突然抬起红肿的眼睛攥住了步桐的衣角,泪眼婆娑,“阿桐,我晓得你不是寻常女子,可若是一朝事发,可否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饶过父兄一命?” 步桐听到耳朵里,却只觉得好笑,回头看着白芍药,笑容冰冷, “嫂嫂这话说得还真是有些奇怪呢,大伯两次想要我的命,不过未得手罢了,嫂嫂亦是亲手害死了瑶姐姐,如今小世子尚有不足之相,身子弱又难以安抚,你们做下了这么多的事,不想着办法补救,若不是我来这一遭,怕是嫂嫂还要三缄其口地维护,怎么,只有白家人是嫂嫂的家人,我们南国公府就是这般随意可以牺牲的棋子吗?” 步桐不愿生气了,更何况白芍药尚且身怀有孕,只得干叹了几口气出来,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 白芍药连连摇头,眼泪再次落了下来,“没有,桐儿,你们亦是我的家人,可是父亲实在……” 步桐不想再听了,也不愿再去看白芍药,怕自己会心软不忍去安慰,可若是轻易原谅了她,那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来得及抱一下的季瑶,岂不是要难安了? 想到这里,步桐果断离开,楼底的小丫头仍旧紧靠着大门没有挪动半步,见着步桐下来,赶忙去开门,步桐回头看她, “好好照顾少夫人。” …… 夜里的天空黑沉沉的,大约是雨后的缘故,半颗星星都看不到,抬头望了两眼,步桐只觉得心里更是压抑了。 正走着,戚夫人身边的景照突然出现,“郡主,戚贵妃到了,院子里没有寻到小姐,可让景照找到您了。” 步桐点点头,“我们回去罢。” 景照看了一眼步桐身后的来处,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上前将手中带着的披风盖到了步桐身上,“夫人特地嘱咐的,夜里湿气大,最是伤身的。” 步桐随口问着, “姨母身边可带了医官?” 景照不露痕迹地扫过步桐一眼,“是,贵妃带了两位宫里值守的医官,身旁有一个宫女一个嬷嬷伺候,那位嬷嬷便是之前来府上教导郡主规矩礼仪的常嬷嬷。” 景照跟在戚夫人身边久了,自然也是极聪慧的,步桐想问什么,她猜得到,也能不留痕迹地说明。 步桐点点头,再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似是又有些落雨, “如今正是想念常嬷嬷呢。” …… 第140章:身世之谜 雨打芭蕉,夜色低沉,是个多么闲适安逸的景象,若不是如今眼下的所有人都是紧张焦虑的模样不得安睡,若能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不知道会有多舒爽。 步桐走近戚夫人的院子,这里亦是没有半分入夜的宁静,竟是人来人往繁忙如除夕。 “见过郡主娘娘,”戚贵妃身边的宫女见着步桐赶忙上前来迎。 步桐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姨母可在里侧,你怎的没有近前伺候?” 宫女一身宫装都没来得及更换,端正地行了个礼,“回郡主的话,娘娘正在屋里同夫人说话,身边不好有太多人,奴才已然安置了医官在厢房开药熬煮,郡主若是不适,便吩咐奴才召唤。” 步桐点点头进门去,果然,屋内只有两位姨母跟戚夫人三人,并着春桃和常嬷嬷在旁伺候而已,景照近前替换了常嬷嬷煮着茶。 见着在座几位的模样都颇为严肃,步桐上前来问礼, “见过两位姨母、母亲。” 戚姨妈赶忙招呼着步桐,“都是自家人还这么多的规矩,你便是同你父亲学的些个臭毛病,可是身上有伤,还不快近前来坐,等下让医官给你熬汤补补。” 戚贵妃连连点头,“大姐说的正是,快来坐。” 步桐看着戚夫人心疼的模样,笑嘻嘻地走过去挨着戚夫人坐下, “两位姨母莫要担忧,不过是些浅薄的皮外伤罢了,不碍事的。” 戚夫人握着步桐的小手,眉头皱成了疙瘩,“怎的穿了披风还是这么凉,景照,去取毛毯来。” 步桐笑笑, “雨里来的,有些冷,不出半盏茶便缓过来了,母亲安心便是。” 常嬷嬷抬眼看了步桐两眼,便走出来跪下, “郡主娘娘,皇后娘娘吩咐老奴,全力助郡主,不敢有半点推拒,郡主尽管吩咐。” 戚夫人一把护住步桐,脸色凝重起来,“嬷嬷莫要说这样的话来,我家桐儿不过是个小女儿罢了,哪里能吩咐得了皇后陪嫁的近身嬷嬷?” 戚贵妃轻轻叹了口气,“三妹妹,孩子们大了……” 步桐反手握住欺负人的手, “母亲尽可安心。” 戚夫人是知道步桐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的,自知是拦不下什么,只好不做声了,步桐笑笑看过大家, “诸位长辈莫要这般紧张,桐儿不过是对三殿下的一些事有些好奇,今日左右无事,便请来各位尊长请教下二十多年前的事。” 戚贵妃歪歪头,“三皇子?可是他母妃柳氏的事?这桩事有何疑问,莫不是柳家功高盖主、意图颠覆,这才落了灭门之祸,陛下体念柳氏养育皇子,只将她禁足宫中,就连位分都没有降低半分,只是后来柳氏总是不忿家族覆灭,抑郁寡欢,这才早早殁了。” “殁了?”步桐挑了挑眉毛, “不是都说柳氏是被陛下赏赐毒酒的吗?” 早知道市井流言大多不可信,但也不至于偏差这么多的。 戚姨妈摇头, “哪有的事,那时候我家那位倒霉的还在,同宫里走的近些,那柳氏最后两年重病缠身,根本是下不得床的,陛下去赏赐毒酒做什么,断了汤药便是了。” 步桐觉得这件事似是披上了更深的迷雾, “这么说来柳氏当真是深得陛下宠爱,不过是红颜薄命罢了。” 眸子一转,步桐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常嬷嬷快起身罢,雨天地上潮湿得很,怕是膝盖要疼的,不知此事嬷嬷可知道些别的什么?” 春桃赶忙上前去把常嬷嬷扶起来,常嬷嬷却恨恨地开口, “那就是个妖精,迷惑了陛下冷落中宫,逆贼之女,如何能稳居贵妃之位抚养皇子?更何况,皇子身份本就有疑,陛下是被她施了蛊,才不顾皇家血脉传承,留那贱人在宫内。” 戚贵妃闻言颇为惊讶,“从来只觉得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又跟着皇后娘娘最是稳重懂规矩的,怎么今日竟……” 戚姨妈拦下她, “二妹妹如今便莫要提及那些个规矩了,听嬷嬷的意思,怎么有提及皇族血脉之意,难不成这三皇子身份有疑?” 步桐最不愿意验证的事情终于被人提及,心里没由来得慌了一瞬,常嬷嬷低了下头,似是咬了咬牙,这才握拳开口, “回夫人的话,老奴记得清楚,那柳氏乃承德三年九月入宫,承德四年三月便产子,怕是这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 这话一出,在座众人无不惊讶的,即便是柳氏盛宠在身,入宫便随即有孕,那也才不过七个月罢了,根本不是足月之相,除非…… 步桐突然抬头, “柳氏可是遭遇了什么意外这才早产?” 毕竟对于一个在现代社会医院急诊科工作的人来说,意外早产也不是件多大的事,七个月的孩子,足以存活。 常嬷嬷沉思片刻之后开口, “这怎么可能呢?柳氏当年是后宫中最得宠的女人,自从怀孕之后更是贵重,就连去花园里走走,身后都是跟着二三十位宫人的,莫说有什么意外,即便是她咳嗽一声,怕是宫里的医官都得人头落地,便是一朝早起破了水,分明是足月生产之相。” 几位贵妇面面相觑,没成想突然得知了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常嬷嬷看向步桐, “柳氏当年进宫时本不情愿,据说柳家早已给她订下了青梅竹马的婚事,三殿下身世便成了谜,即便是柳氏亲生,依旧不得陛下宠爱,这才被发配去驻守边境,十年未归,可如今却偏偏回了京都城,还妄想搅乱风云,这怎可行的?” 步桐笑笑, “在皇后娘娘心中,最正统端正的皇子,自然只有四殿下一位的。” 常嬷嬷被怼了一下,闭嘴不说话了,步桐接过景照递过来的茶, “我只觉得身上难受的厉害,不知道厢房里医官们的药熬的如何了,还要劳烦嬷嬷去给看一眼。” 常嬷嬷自然知道自己不适合再待下去了,问了个礼便退下了。 步桐转头看向戚贵妃, “二姨母可听说过常嬷嬷说的这些事?” 戚贵妃一脸难以置信险些绷不住,只摇摇头,“从未听说,我只知道柳氏确然对陛下并不算情意绵长,但陛下皇子血脉最是严苛,若是这孩子……陛下定然也不会让三殿下平安成人的,毕竟若是日后一朝得势,那千秋江山岂不翻覆。” “有理,”戚夫人到底还是开了口,“女子入宫,尽是要查验身份的,不洁之身尚且不行,更何况身有子嗣?” 这一点戚贵妃很是赞同,“宫中女子最注重的便是这个,也是为了保证皇室血脉纯正无疑,免得横生枝节,霍乱江山。” 步桐却觉得事情还是不太对劲的,若说皇室成员子嗣血脉严格,那为何神尊玉贵的柳氏会七个月便生产?陛下为何能让一个草包大皇子尊贵的活在京都城,而偏偏容不下三皇子?可若说子嗣有疑,陛下为何却给了他皇子的名分以及体面,而没有悄无声息的“解决”掉这个隐患? 难不成如同白叶一样,对那位柳氏太过于看重? 戚姨妈很快说出了步桐的疑惑, “若是三皇子身份没错,那柳氏便是入宫前便身怀有孕,可若是当真被逼入宫,那自然不会同陛下过早亲近,可这与她已有婚约和心仪之人的关系也对不上啊,更何况,陛下对这位三殿下的冷漠,可是毫不遮掩的。” 众人再次陷入疑惑,步桐却觉得似乎白芍药说的,也并不是全部的事实,索性起身, “前头大约也谈到僵局了,桐儿且去瞧瞧。” “不可,”戚夫人果断开口,“你如今在所有人眼里那是重伤在身的,眼下若是好端端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你父兄怕是更顶不住说情的人,还是莫要露面的好。” 春桃突然进门来,着急地开口, “小姐,北国公并着三殿下正往院子里去呢,说是要探望小姐伤势,大人没有拦下,吩咐了长安先来通禀。” 这下不想见也得见了,步桐赶忙拜别两位亲眷,忙着回了院子…… 好在步桐的院子距离戚夫人的住处不远,步桐这边躺好,春桃搬出屏风搁下,门外便有家人通禀,“春桃姐姐,大人们来看小姐了。” 春桃去应门,步桐赶忙平复喘息恢复一下初醒的模样,只听到门口杂乱的脚步声靠近,慢慢睁眼,依旧是步庭云、白叶并着汤玄霖的组合,白叶先开了口, “桐儿可好些了?” 步桐勉强点点头,“终于止了血,身上没什么力气。” 步庭云气呼呼地伸手把白叶拨到一旁去,“我家的女儿不用你来假惺惺,什么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个柔弱女子打成这般模样,他还想要带兵出战?这位三殿下如何能承住这天下百姓的众望!你好得也是做了桐儿十多年大伯的,如今竟然劝我莫作声,我凭什么不能责令府尹给我一个说法!” 白叶有些无奈的模样更是缓和地劝着, “没人让你咽下这口气,只是如今大战在即……” 步庭云差点拍了桌子, “列战虎呢?!二十万的兵他是领不了吗?要是这点子本事都没有,那他还真是老了,回头请四殿下下旨让我家易阳去,他这个烈虎将军就留在家里养老吧!” 几句话把白叶堵得死死的,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汤玄霖突然上前, “南国公大人、北国公大人,臣下近日查到了一些事情,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兴趣听一下,同郡主娘娘也有关系,有关治理痘疫路上的刺杀,似是另有隐情。” …… 第141章:真相 这话一出,白叶随即皱了眉,“汤大人这是何意?如今迫在眉睫的乃是西境大军发兵一事,东夷城的事,回头再说也是可以的。” 步庭云斜了他一眼,“汤大人从来不是那般没有分寸的人,既然在这时候开口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说我这位做父亲的还没开口呢,汤大人,您说。” 白叶无语了一下,也不愿跟正在气头上的步庭云正门硬怼,便让开了点位置,汤玄霖随即上前来做了个礼, “南国公大人,起先我们一直认为去年东山雪玲的刺杀以及四殿下和郡主回程路上的刺杀,皆是六殿下手下行事暴露后做下的,可这其实只是推测,并没有具体的证据。” 步庭云点头,“推断合情合理即可,当年的礼部尚书故意假做天降横祸之相,证据确凿,事情败露后刺杀,自也是合理的。” 汤玄霖继续说着, “臣下原本也是这样推断的,只是不解,若是六殿下事情败露不想我们回京,安排刺杀倒也合理,可为什么买通东山寺庙的方丈后,独独要派杀手屠尽寺庙满门呢?” 步庭云劳累了半月有余,思维早就跟不上年轻人了,完全理不透这件事,“大约是为了担心事情败露吧?” 汤玄霖点头, “正是,可是这件事如此之大破绽百出,礼部根本无法逃出罪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后来我们想到,或许有另外一帮人浑水摸鱼,而留在寺中指明身份的证据也说不定。” 这一下步庭云更不解了,“证据?” “是,”汤玄霖道,“当初方丈说道,帮他救济寺众要他阻拦四殿下一行人的施主,给过他一块令牌以表约定。” 汤玄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色的东西, “后来全寺僧众皆为此殒命,只会一个小沙弥侥幸躲过,带着令牌逃过杀手的追杀,方才找到了东厂,被我的人带了过来。” 步庭云总算是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伸手拿过那枚玉牌端详着,“所以确然有人混迹在这件事里借刀杀人……” 说话声戛然而止,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步桐正诧异着汤玄霖竟然在这关键时刻找到了北国公派人意图杀了自己的证据,怕是步庭云这次真的要跟他撕破脸了。 果然,步庭云把东西“啪”地一声摔倒到了白叶的脸上,“混帐东西!这原是你干的好事?!” 白叶接住东西整个人都愣住了,步桐赶忙开口,“春桃,过来扶我。” 春桃快步上前,小心扶着步桐起身,汤玄霖近前帮忙,拿了软枕给步桐靠好,步桐这边吩咐着春桃, “去,让下人们都出去,你守着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白叶有些不敢相信,死死地盯着手上的牌子,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啊……” 汤玄霖冷冷地看着一切,话里更是没有半分温度的公事公办,“此信物,出自北国公府,乃是先帝所赐,为了表彰白家的世代功勋特制,所以世间仅此一块,北国公大人不会不认得或者说,这东西被贼人偷走了罢?” 先帝所赐表彰功勋之物,无不是小心妥善保管的,不论是丢了还是坏了那都是藐视皇恩的罪名,怕是不比滥用要好多少。 步庭云看着眼下的情景随即便开始开诚布公, “白大哥,我还敬你一声大哥,可你这都做了些什么事!暗中勾结皇子,任由东夷城痘疫泛滥、民不聊生时还想要坐收渔利,见着不成担心事情败露便便罔顾性命,害去多少人命?桐儿好得喊你一声大伯,素来见你对她亦是疼爱的,你怎么忍心呐!” 白叶错愕地听完这番定罪,却是连连摇头,跨步半跪在步桐塌边,“桐儿,大伯没有,大伯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件事,没有助长痘疫之事、没有派杀手去杀什么和尚、更没有截杀你们,这怎么可能,白家家训尚在宗祠,身为臣子如何能这般罔顾百姓安危,大伯真的没有做过!” 这番情真意切倒是让步桐突然拿不准了,随即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看着白叶, “大伯一向最疼桐儿,桐儿也不愿相信是大伯所为,可是这玉牌……” 证据确凿! 白叶身子颤抖了一下,“不会、不会是他做的!” 步桐脑袋里突然某根弦就通了,“大伯,莫不是把这传家物件当作信物送给了谁罢?” 步庭云恍然,“三殿下?” 白叶慢慢瞪大了眼睛,“你如何得知?” 果然如此,这位原本就打算着浑浑噩噩度日的老将军,在某日突然知道自己最爱的女儿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自然是欣喜若狂的,生怕自己的儿子不信任自己,拿出先帝赏给先祖的东西给了儿子,让他相信自己一定帮他夺得至尊之位。 照这么说,穆禾炆确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人,面上一副努力加入夺嫡的蠢笨模样,让人不把他当作是威胁,最后却是他伪装得最为天衣无缝。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大伯,实则当年柳家之事也多有存疑的,这位三殿下……” “是阿素与我的儿子,”白叶毫无征兆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步庭云险些一屁股蹲到地上去,反应过来四下看了两眼,上去便打了白叶一拳, “你莫不是疯魔了吗?!那个女人贪慕权势,一看陛下登位有望马上背弃于你,气病了老国公爷还教唆陛下削你的兵权,如今她的儿子亦是这般心思不正之辈,你还要被这对母子玩弄到什么时候?” 白叶瞪着所有人,“这是我的儿子!” “那嫂嫂呢?”步桐突然开口,“白芍药呢?这个人难道不是大伯的亲生女儿吗?她身怀有孕,您却让她去做了什么事?” 白叶这才开始有了一丝慌张的模样,整个人微微发抖着,“芍药?芍药呢?她在哪里?” 步庭云几乎要跳脚,“你如今想起来还有个女儿了?谋害皇家世子,那是什么罪名!你竟被人蛊惑至此!” 白叶却是一直执迷不悟的模样,几近疯魔, “我有什么错!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有步易阳,你当然可以站直了身子指责我的不是,可若是易阳想要什么,你难道会不去给他拼力一争?” “儿子?”汤玄霖歪歪头。“似是不见得罢。” 这话一出,白叶如同被电击了一下般,整个人颤抖了一下,“你胡说!你个小儿知道些什么,阿素同我,青梅竹马,那是任谁都破坏不了的感情,炆儿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是我的儿子!” 汤玄霖面对着这番指责,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公事公办的语气, “先前因为探查三殿下的相关事宜,我们在乡下找到了藏起来的一个嬷嬷,她曾经是柳贵妃的陪嫁,后来贵妃不在,皇子离宫,她便被打发了出去,此人眼下正在门外,北国公大人想要见一见吗?” 说完这话,汤玄霖便也不在意无人说话的呆楞模样,回头吩咐了一声,“武十三,把沈婆子带进来。” 外头远远的应了一声,随即步桐便看着两个身影站在了屏风之后,汤玄霖回头看了一眼步桐, “沈婆子进来罢,武十三你去门口守着。” “是,”武十三应下,随即犹豫了一下,“郡主,您身体可还好,臣下听闻了白天的事,很是担心。” 步桐笑笑,“无妨的,你去忙罢。”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走过屏风跪下,“见过各位贵人。” 白叶的眼眶瞬间红了,“沈夕?你可是沈夕?” 地上的妇人伏在地面上,“白将军,一别二十八载,谢谢您还记得小人。” 白叶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是阿素最贴心的陪嫁丫头,我如何能不记得你。” 话里一瞬间的难过,让人意外。 汤玄霖丝毫不为所动地开口, “沈婆子,你把刚才说的话,再告诉北国公大人一遍。” 沈夕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是。北国公大人,我家小姐入宫之前便是身怀有孕了,否则陛下虽然爱慕小姐,但是为的您更早倾心于我家小姐,而且柳、白两家已有结亲的意向,并无半分非分之想。是我家小姐,为了进宫,在进宫前两个多月,灌醉了陛下……后来陛下得知小姐已有身孕,这才只得将她迎入宫中。” “什么?”白叶几乎站立不稳,“你胡说!明明是我……” 沈夕继续说着, “柳家本就想要借此拿捏住陛下,趁此掌控朝局,陛下察觉到了这个,亦有心躲开我家小姐,待小姐成功之后,照着这法子灌醉了将军,只是这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家小姐说,若是陛下有朝一日翻身与柳家为敌,亏待了她和孩子,至少,将军您可以护他们周全。” 白叶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不可能,阿素不可能这般算计于我,炆儿是我的儿子,是我的。” 沈夕语不惊人死不休,“将军,莫要留存执念在小姐身上了,她是生来便要做皇后的女子,将军一门给不了她要的荣光,即便是白家上门去提亲,柳大人也不会答应的。” 这话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白叶仰天大笑, “柳云素,果然,我们这些人里,最聪明的是你,最狠心的人亦是你,如今你人不在,你的儿子仍旧能远在西境在京都里搅乱风云,要我耍弄在股掌之上,真是可笑啊。” 步庭云却是松了一口气, “大哥,如今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白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抬头来眉目犀利,“明日一早,我便去四皇子府请罪,卸去兵权,等候陛下康复后处置。” 汤玄霖看着他, “北国公大人,怕是此事还未了,有人断不会就此罢休的。” 第142章:谋反(上) 步桐缓缓开口, “大伯还是努力平复一下罢,想来这位三殿下做下如此弥天大谎,必然已是筹谋颇久,即便是大伯不再帮他,怕也是停止不住的。” 白叶自然不是一般小儿,遇到这样的变故,依旧能很快调整过来,恢复到现实后恨恨咬牙,“竖子误我!” 步桐转眸看着步庭云皱眉的模样, “父亲莫要担忧,三殿下手里不过十万兵马,如今尚且在外围驻扎,大军行动缓慢怕也是鞭长莫及,如今我们既已知晓他的意图,大伯又恢复清明,已然不受他的蒙蔽,此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及时寻找应对之法。” “没错,”步庭云握紧了拳头,厉喝一声,“长安!” 门外远远的似是有人应了一声,汤玄霖随即也喊了一声,“武十三!” 两道人影几乎是一同进门的,立在屏风后,“大人,有何吩咐?” 汤玄霖后退半步示意步庭云先说,步庭云起身上前,“长安,去四皇子和将军府,请了四殿下和列将军过府议事。” 长安应下出门去了,武十三这边紧跟着出声,“督主大人。” 汤玄霖转头看向屏风后的黑影, “去告诉朱雀,让他安排得力人手看好三皇子的一应动向,再跟青龙传我的话,加派人手,守卫京都城,一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莫要急于动手,先且来报。” 武十三也退下去了。 步庭云有些支撑不住,索性坐在了步桐床边,深呼吸了一口气, “如今倒还有些时间,兄长不妨说说,这位三殿下是如何偷梁换柱,要你如此替他做下大不违之事的?” 白叶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原是我留恋故人,没了判断,这才一时不察,竟让人给算计了去。” 步桐这会儿觉得身上的疼痛似乎慢慢消散了,自己缓慢地坐直了身子搁下腿来,总算是能跟身边的人直视一二, “可是三殿下拿着生辰帖事先联络了大伯?” 白叶无奈点头,“还有一份阿素的手书,写着让我善待这个孩子,我便以为、以为是……” 地上的沈婆子闻声开口,却也满是无奈,“将军对我家小姐一往情深,小姐自是知道的,她一向是最聪慧之人,既然有心留此后路,自然会将事情做妥帖。” 白叶笑得破碎,“到底是我,最后载到了她的手里,让我为了她的儿子,耗尽此生,阿素,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步桐低头看了那人一眼, “沈嬷嬷先且下去休息吧。” 沈婆子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告了个礼,最后不忍心地看着白叶,“将军还是早些释怀罢,小姐从未对任何人动过真心,柳家的女儿都是野心养大的,她没有面上看起来得那般大方善良,从幼时结交各皇子和重臣家的儿子们开始,便是做了后面这些打算的……” 步桐看着白叶的脸一点点碎裂开来,不由倒吸了一口气,摆摆手让她退下,虽然说痛定思痛这个道理,但是也不能把一个人兜底打击死,眼下白叶可是马上便要撑不住了,后面还有许多事要他去做,他可不能在这里气出脑溢血。 “大伯,”步桐及时打断他的崩溃, “如今还需及时止损才好,兵权已然到了他手,可如今大伯梦醒他或许却不知,这般心思之人别说储君,即便是带军出征天下臣民如何能安心呢?大伯不如慢慢静下心来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弥补一二。” 汤玄霖见着白叶身心俱疲摇摇欲坠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去屏风后拎过一把椅子搁在白叶身边,白叶这才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顺势坐下来,仿佛这才恢复呼吸一般,话里再也没了往日的沉稳大气,声音漂浮断断续续, “今年过年,我收到了一份包裹,原以为是西北的兄弟们给寄的野味年货,结果打开来却是夹带着一份书信,信是三殿下写的,里头附着阿素的亲笔留字和殿下的生辰帖,说是本倾心于我却无奈入宫,只能在宫里生下了我们的孩子,若是有朝一日这个孩子遇到难处,便要我来帮他度过,我看了三皇子的生辰帖,日子对得上。” “穆禾炆在信里说,陛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身份,一直提防得厉害,他在西北边境,总是被派去最危险的阵地,想来是陛下要他顺理成章得阵亡在疆土所致,他母亲交代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来打扰我,可是哪有父亲不管亲生儿子的道理,即便是豁出去白家满门,我也要护住阿素的这点血脉。” 步桐只听到屋子里静静的呼吸声,“所以大伯将先帝所赐玉牌赠给穆禾炆,要他相信自己?” 白叶懊恼点头,“那是白家整个家族的荣耀,我交给他,是真的把他当作儿子,陛下这些年对三皇子的不闻不问早已谣言四起,我自然相信,是陛下厌弃了这个私生子而为了皇家颜面无法发作,这才想要他战死沙场。” 步庭云听得只剩叹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兄长糊涂啊。”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的是,即便是白叶如今悬崖勒马,谋害皇世子是真,害死四皇妃是真,划分兵权意图谋逆,亦是真。 汤玄霖容色没有半分变化,只这样冷着面孔开口, “你们是如何计划的?” 白叶伸手支在膝盖上,缓缓开口,“穆禾炆留在京都城里,我想办法划分兵权给他,只待时机一到,我们便在四处散播四皇子乃断袖的传言,若他身下并无子嗣,百姓们是不会认同这样一个皇子登位的。” “等等,”步桐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重新划分兵权,我记得是兵部主导的,我家兄长亦是加入了穆禾炆的阵营吗?” 这话一出,步庭云差点从床边摔到地上去,“易阳?此事亦与他有干系?!” 白叶重重呼出一口气,满脸懊悔,“是我让芍药劝了易阳,说我年纪大了,领军巡视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但眼下朝廷内忧外患又不好直接向陛下请辞,便想了法子将兵权分出去一些,这样也能轻快许多。” 步庭云指着白叶的手都开始有些颤抖,“你怎能这般糊涂!” 白叶顾不得这些气愤继续说着,“如今陛下病重,却让四殿下代为监国,便正是机会,只要四殿下膝下无子,穆禾炆立过军功傍身,一切便可顺理成章,只是,我手下的兵马只能在京都城附近驻扎,穆禾炆借机同户部多支了一些钱粮,左大人却一直迟迟不予拨付,这才耽搁下……” “幸亏左大人坚持,这才救了北国公大人一遭,”汤玄霖一直冷静淡漠的模样惹得步桐瞪了他一眼,赶忙换了语气,倜然柔和起来, “好在如今尚未铸成大错,白家一门,还是能保得住的。” 白叶苦笑,竟突然起身行礼, “白叶自知做下错事,助纣为虐,早已是抄家灭门之错,只是我家小女芍药,自小中规中矩,从无半点僭越,唯有这一次,是我用白家一门血脉逼她做下此等低劣之事,并非她本愿,如今实在无面开脱,可芍药亦是无辜,可否请诸位念在她身怀有孕,能饶她一命,只待生养下孩子,我白家芍药自请休书一封,绝不连累步家满门。” 步庭云叹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这方起身去扶白叶, “芍药是我家的儿媳,步家不能不顾她,至于大哥日后如何处置,陛下自有定夺,如今戴罪立功为时不晚,兄长可要抓紧机会。” 白叶含泪点头,如今算是顿悟。 门外一阵嘈杂,步桐缓慢起身免得拽到伤口, “想来大家也都是到了,不如去我院子里坐罢,如今大雨刚过,正是凉爽的时候,让春桃去给大家掌灯。” 眼下春桃并不在侧,汤玄霖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住步桐,“小心。” 步庭云原本正在宽慰着白叶,转眼看到这一幕,步桐肉眼可见得步庭云眼皮抖动了一下,忍住不悦招呼来人去了。 步桐偷偷反握了一下汤玄霖的大手,低声细语, “汤大人这一扶,怕是日后在我父亲面前可讨不到什么好脸色了。” 汤玄霖满脸谦恭,压低声音道, “我认为岳父大人不会这般计较细枝末节。” 步桐撇撇嘴,只觉得身上有些发板,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 “去把春桃叫进来,我需得换身衣裳才是。” …… 因是身上伤口分布,步桐更衣时间比平日里多出不少,待她走近院子里的时候,在座各位已然交流完了最新的事态发展,皆是严肃着一张面孔沉思,见着步桐出来,眼神纷纷一亮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 穆禾笙先开口,“郡主身上的伤势没有大碍罢?快些来坐。” 步桐也没跟他客气,舒舒服服地坐进了原本属于四皇子的软椅,穆禾笙倒也自如,顺势坐到了一旁的假山石上, “如今形势不可捉摸,郡主可有高见。” 步桐突然抬头去,“一月,现身。”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一月犹如从天而降,无声地落在地上跟步桐问礼, “郡主有何吩咐?” 步桐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看似随意地问着, “方才我们议事之时,旁侧可有别家死士暗中探听?” 一月点头,“有一人在暗处偷听许久。” “这……”列战虎似是已然生过一波怒气,眉眼锋利,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指着一月怒斥道,“那你为何不将他击落,亦或者但凡有声响,汤大人也不会容他离开的。” 一月低头, “一月的职责就是护卫郡主安全,不可暴露自身踪迹给郡主招惹麻烦。” 这话从一个死士口中说出来其实并不意外,除非步桐遇到了危险召唤,否则死士便是影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了露面。 步桐看着他,“可有人去追踪踪迹?” 一月回头看了一眼汤玄霖,“回郡主的话,汤大人手下番子已然去追了。” 步桐摆摆手,一月顿时腾空消失,随即摊手, “恐怕不止今日此时,在其他时候我们的身边还有旁人的耳朵,怕是穆禾炆早已警觉,如今我们便是要做出应对之法,一旦穆禾炆狗急跳墙,该当如何?” “三哥不会的……”穆禾笙还在犹豫,白叶和列战虎却是拍案而起, “我们这就去集结兵马,骠骑营先行,回京救驾。” 步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好在城外兵马不远,一个时辰足够回京,还请两位尽快些,怕是时间长了,京都城的锦衣卫亦抵挡不住。”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升腾起杀意,“是。” 步庭云也在震惊中没有意会到这场变故已然发生,“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那人不尽然就一定是穆禾炆派来的啊,更何况他也不一定听到哪里?或许没有到这一步呢。” 可这话说完,步庭云似乎有些噎住了,步桐稳稳地坐在原处开口, “父亲自然知晓这是件多么大罪名之事,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穆禾炆便只能背水一战,因为即便是他不反,谋逆罪名已然坐稳,所以只要那人听到的只字片语于他不利,今夜想来便不会太平。” 步桐看向列战虎身后, “两位少将军不如留在京都城,随锦衣卫和御前侍卫一道守卫宫墙罢。” 列战虎果断大手一挥, “左岸、云放,你们两个留下,听汤大人指挥。” 两个少将军朝向汤玄霖行礼称“是。” 汤玄霖的眼神却软软地落在步桐身上, “一旦事发,南国公府想来是众矢之的,不如府上人一道进宫去罢。” 步桐却坚定地摇头, “若我们逃走,这阖府上下近百口才是必死无疑,若我们还在府中,那叛贼才会不敢妄动,我有死士护院、府上亦有家丁小厮,拿上家伙那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烦劳汤大人留给我一些信号和番子,只要消息不断,府上便不会有事。” 说罢步桐起身,朝向列战虎和白叶微微行了个礼,“全靠两位将军了。” 白叶紧紧握着佩剑,站在风中坚硬如劲松,列战虎豪迈地哈哈大笑, “贵女中有步桐一位,也算是天降神兵!待到此事了结,我定与你结为异姓兄妹!” 两人大步离开,步桐再次看向汤玄霖, “汤大人还是尽快去皇城内布防得好。” 汤玄霖犹豫了一下,怎奈步桐所说确实有理,只好拿出一包信号弹说道, “稍等我多派一些锦衣卫和番子来南国公府,这些是信号,一旦府上失守,一定要放出信号,杀手营的人片刻便到。” 步庭云微微低了身子,“多谢汤大人。” 一切安排妥当,步桐回头看向一直在角落垂着脑袋沉默不语的步易阳, “兄长,府上内外,还要仰仗于你。” 步易阳依旧没什么反应,步桐看着不远处赶来的武十三带着一队人迅速赶来,只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兄长,前面做了什么错事不要紧,重要的是眼下,四皇子殿下在我们府上,这里定然是最先被围困之地,父亲母亲仍在府里,戚贵妃和戚姨妈尚且安置在母亲院中,我如今只能够勉强起床来行走,难道兄长要我来守护这个家吗?” 步易阳这才缓缓抬头来,步庭云见状叹了口气带着长安离开了,步桐慢慢走近, “兄长,嫂嫂和未出世的小侄儿,尚在后院阁楼盼着兄长一见,大伯尚且知晓将功折罪,兄长又何必在此过于自责,如今奋起一搏,为时不晚。” 说话间武十三等人已然近前, “郡主,我等由汤大人指派来此协助郡主守卫南国公府。” 步桐点头示意看向步易阳, “从现在开始,府上一应守卫事务皆由小步将军指挥,你们皆听他安排。” 东方的天空黑压压得没有半分光亮,步桐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晚的夜,怕是要长了,兄长,动身罢。” 话音刚落,步易阳便重新起身招呼着众人去前院,穆禾笙随即起身,“步少将军,在下来助你!”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步桐同春桃二人,春桃被这一番动作吓得手脚冰冷,微微发抖着, “小姐,我们先回屋子去罢?”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月的声音,“郡主,三殿下反了,刚刚两位将军刚出城门,三皇子的十万大军便围困了京都城,如今已破南门,大部队朝皇城进发,一队人马由徐宁带领,朝南公府来了。” 步桐点头,“去告诉兄长。” 一月应下一声,头顶的树叶便停了响动,步桐远远地看向北面的皇城, “玄霖,你可要当心啊。” 第143章:谋反(下) 春桃都快要结巴了,“小姐,小姐我们快些去夫人院子里罢,莫要在外头……” 步桐咂咂嘴,无可奈何地笑笑, “徐宁呵,到底还是遇到了,这缘分当真是摆脱不掉呢。” 春桃不解,“徐宁是谁,莫不是方才一月讲的叛贼?” 步桐想伸个懒腰,无奈碍于伤口施展不开,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如今再能遭遇一遭,倒也有趣得很。” 上一世,京郊茶亭的风沙吹在伤口上的刺痛依旧历历在目,步桐只觉得身上疼痛一下,反而更清晰刻骨,原来,终要遇到的人,即便是最初的时候错开了,后面还是会以别的模样遇到的。 院门口传来响动,步桐转身去看,不想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惊讶之余, “武十三?你怎的又回来了?” 武十三快步跑近步桐身侧,满脸的汗,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得守着郡主娘娘这才放心呐,我们几个今天就守在郡主身边,半刻不离身的。” 步桐被这难得的轻松语气逗笑了,看着这六七个人, “罢了,我左右也是要去后面院子的,你们正好帮我护着后院的女眷,尤其是贵妃娘娘和我姨母、母亲,必是半点不能伤着的。” 武十三低头去,“属下遵命。” 约莫着穆禾炆也不会带很多军士进入京都城,毕竟这个“谋逆”的由头一旦落定,即便是登上那个位置,定然亦是坐不稳的,怕是他如今迫切的需要一个理由,而南国公府,或许就是那个理由。 盘算着时间,步桐招呼着春桃, “去安排各个院子的女眷都去后院,把前堂和院子空出来,留给兄长排兵布阵,我们也去后头。” 春桃应下去吩咐一应家人安排下去,扶着步桐往戚夫人的院子走去,头顶上的夜空黑压压地没有半分光点,春桃有些慌张的模样,“小姐,今夜怕是还要下雨的。”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大雨总会冲刷掉一切脏污不堪的东西,就算今夜注定了腥风血雨,明日太阳依旧会平平稳稳地升起来,出门洒扫的百姓或许都不知晓前一夜发生了什么,还真是有趣啊。” 春桃只觉得害怕,根本听不明白步桐话里的意思,小心地扶着步桐往后院里去,武十三几人在后面跟着,安静又紧张,一行人在夜色中到了戚夫人的院子。 步桐停下了脚步,吩咐着武十三几人, “这处院子四周的院墙周围都是水河,倒也算是安全,只有一个隐蔽的后门,除非府上的人,外人是尽不知晓的,你们便守好前门便是,前堂处有兄长带着大伙在,我们这里还是安全的,只要撑住一个时辰,将军们的援军便到了。” “怕是不会那么容易的,”一个声音在后面走近,步桐回头去看吃了一惊, “戚姨妈?您怎么出来了,还是去屋里同母亲和二姨母一道罢,外头等下怕是不会很太平,免得惊扰了姨母。” 话音刚落步桐便觉得自己似乎想太多了,戚姨妈的手里,分明提了一柄银光闪耀的长剑,闻言笑得不屑, “桐儿可是小瞧姨母了,此等宵小之辈我尚且还看不进眼里去,你去忙你的,你家的女眷尽交给我便是,定然不会出一丁点的意外。” 步桐想到大姨夫当年便是北国公白叶手下的一员虎将,只是后来战死沙场,留下一个儿子,前些年也阵亡在前线,尸骨都不能回家,步桐对这个姨母的印象不多,但如今看来,大约也是个坦率果敢之人。 想到这里,步桐也略微安了下心, “这里便辛苦姨母了,桐儿去前面看看,这几个锦衣卫尽留在这里,一旦前面有什么意外,自会安排人回来通禀。” 春桃赶忙拽住步桐,“小姐不能去,前头怕是危险得很,小姐身上尚有重伤,体力也还没有恢复,如何能去冒险,还是留在戚夫人身边罢。” 戚姨妈也皱了眉,“春桃姑娘说的有理,桐儿如今身子不好,还去前面做什么,赶紧到你母亲身边歇口气,如今外头那些人强弩之末,怕是也算准了援兵到达的时辰,定然不会让我们轻易撑到那时候的。” 这个问题步桐也是早已有数的,穆禾炆定然会在列战虎和白叶赶回来之前,拿下皇城,这才算得顺理成章。 步桐抿了下嘴巴,这才开口, “想来今夜里会有一场硬仗了,桐儿实在不放心前头的兄长,逆贼攻府,同沙场作战大有不同,兄长这两日神思倦怠,怕是会有纰漏,桐儿只去看一眼,无事便回。” 戚姨妈神色闪烁了一下,上前来握住步桐手,“有事便回。” 步桐只觉得心底突然就落了下来,沉重无比,只能点头,“嗯。” 春桃也不知哪里又来了勇气,“小姐,我随你前去。” 步桐笑笑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好春桃,你便在这里陪着母亲,我很快便回来。” 春桃直接横着面孔,“春桃是小姐的贴身女侍,自然得寸步不离地护着小姐,若是有什么不长眼的刀剑飞来,春桃虽然不会武功,但也愿意替小姐挡住。” 这番话上一世春桃便是说过,当时步桐听听也就罢了,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便是再好,又有谁愿意为了谁去死呢,直到那日,春桃满身鲜血地在自己身边咽了气,这才只觉得自己从前想的太浅。 突然间的泪目,步桐看着春桃认真的模样, “好,只是这次,不必来替我挡刀剑,我们都要好好地回来才好。” 武十三握着佩刀紧紧跟在步桐身后,“属下们领命尊郡主吩咐,只是郡主的安危亦是大事,他们留在这里保护内眷,我要跟着你去。” 说到后面,似是又回到了那个死皮赖脸的武十三,步桐无奈, “罢了,你们两个都同我去罢,也有个照应。” 自己毕竟如今身上不好,万一遇到破门而入的流寇,怕也是无法自保,虽有死士在,但有个人跟着也是好的。 原本温馨大气的院子如今静无一人,倒是有几分阴森出来,步桐三人径直穿过走到前堂,果然,大门外已然喧嚣四起。 家丁们人手刀剑,并着持刀而立的锦衣卫,步桐找到步易阳和穆禾笙所在, “兄长,前门定然是守不住的,尽量拖延时间,做好撤退守后院的准备。” 步易阳抬眼看着趴在大门顶上一个人影做出手势,恨恨骂道,“果真小人!我们不过寻常国公府,竟然派了过百人来围困,我们不过只有三十多个人,后宅多有女眷,如何能护得周全?” 步桐伸手按住步易阳紧绷的后背, “兄长,你是最善作战的,定然有办法应对,只要拖住他们一个时辰,援兵便到了。” 步易阳紧皱着眉头, “我擅长作战亦不是在这种明知敌众我寡的境地下以卵击石啊,你看看我们这的人,除了不到二十个的锦衣卫作战力尚且可以,剩下的家人何曾碰过刀剑,何况还要拨一些人去后院待命。” 穆禾笙亦是长剑在手,眉头紧锁,附和道, “确然凶险,阿桐还是去后院同女眷们在一处罢。” 步桐听着门外的叫嚣声,只道, “这里是步家的院子,府上的家人即使从未上过战场,但是胜在他们熟悉地形,府上哪里有假山可以过人?哪里的石头是能搬动的?何处的石子路已然松动滑人?哪里可以躲避不被发现?想来我们都不知道的这院子的密辛,我们的家人尽是知晓的。” 步易阳恍然,“没错,敌人来势汹汹,我们亦可步步为营,即便是退入后院,也未必不能拖住他们的腿脚。” 步桐点头, “南国公府虽然门宅颇大,但也容不得近百军士一拥而入,怕是也得陆续进来,难道有哥哥这征战多年的经验,还抵挡不住他们吗?” 步易阳终于露出一些痞笑,“桐儿到底还是那个小先生啊。” 步桐退后两步在廊下坐下,“我陪兄长和四殿下一会。” 徐宁此人不是个善茬,怕是一但得势,会是个很难缠的对手,自私冷酷,行事又一贯下作狠毒,今日他来围了南国公府,怕是比穆禾炆亲自来还要难缠。 门外有人高声喊着, “我们是京都护城军!今夜有乱臣贼子意图谋反,挟持走了四殿下,如今各府高门尽驻扎守护,还请门内家人们打开大门,以免贼人趁虚而入。” 这番措辞又是从何而来,穆禾笙厉声呵斥道, “本殿在此,何来乱臣贼子挟持,尔等何人,胆敢在此胡言污蔑!” 外头的人继续说着, “还请四殿下命人开门,臣下确认过您的安全便离开。” 步桐笑笑, “徐宁不笨嘛,一来确定了四殿下的所在,二来又能假借确认四殿下的安全,名正言顺的‘进驻’府内,即便是挟持全府为质,亦可假托保护之名。” 穆禾笙紧紧握着剑柄, “本殿无碍!尔等岂敢造次,岂可假借托词进攻一品公府?!” 外头响起徐宁油腻的声音,“四殿下一向恭敬平和,如今却这般暴戾强言,臣下推断,您如今确然被反贼胁迫,南国公府一门皆被挟持,臣下这便来救你们!” 第144章:围府之困 步易阳听了几句,依然是有些烦躁了,伸手往后拉了一把穆禾笙, “四殿下还是往后站一下罢,怕是这些人铁定了要夺下这道门,任是殿下说什么亦是于事无补的。” 穆禾笙又何尝不知道这个显而易见的情况,只是不甘心地坚持站在那里,脊背挺直朗朗如松,“本殿不信,若我立在此处,门外贼子进门仍敢造次!” 步桐在此情此景下却突然觉得四殿下莫名的有些,天真。 武十三站在步桐身后看着锦衣卫们纷纷看向自己,随即板起面孔, “莫要看我,你们尽听步小将军吩咐便是。” 众人应下,果然,门外很快传来砸门的声音,步易阳早已有了主意,回头看步桐一眼, “小妹,若是明日一早,府门破败,百姓们莫不会以为南国公府被抄家了罢?” 步桐看着在门楼之上的人手里提着油桶,随即明白了步易阳的意图安排,冲他笑笑, “大约百姓们会认为,步家一门近日有些犯太岁罢。” 步易阳恢复了些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伸手搁在唇边吹响口哨,门口上的人揭开油桶倾倒向下,门外的人大喊着,“快些后退,是草油!” 石青握着火把靠近,步易阳接过火把,厉喝一声,“下来!” 门楼上的两个小厮闻言顺着旁侧的门柱迅速滑了下来,步易阳往前快步几步,借力将手里的火把甩了出去。 “轰”地一声,火焰暴起,映红了乌压沉闷的天空,迎得每个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门外传来几声惨叫和一阵杂乱的声音,而后便是军旅之人粗重的谩骂。 穆禾笙皱紧了眉头, “步将军可知,此法抵挡不了他们多久的,南国公府的大门上亦是涂过松油的罢?等下一道被点燃,怕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会燃透倒塌。” 步易阳笑得没有半分负担,仿佛刚刚点了自家大门的人不是自己一般、极尽舒畅,“四殿下尽可放心的,今夜我们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只要援兵一到,即便是烧光整个南国公府又如何,府上众人无恙便好。” 步易阳回头看着身后威严庄重的前堂大门, “小妹,这里怕是有通向后院的门罢。” 步桐点头, “自然,前堂前后两个大门,皆是畅通的。” 步易阳转头吩咐着身边的小厮,“去库房里间将弓箭都取来,从后门进前堂来寻我们。” 三两小厮应下离开了,穆禾笙看了眼火光冲天的大门,“步将军可是要退守前堂?可否为时过早?” 步桐轻轻起身,已然理解了这位贵人实在是不擅长兵法计谋之道, “倒是不早,这道大门失守,一旦正面抵抗便是场硬碰硬的结局,于我们并非有利,如今敌众我寡,还是避免正面对抗、保存实力,慢慢消耗掉对手才是上策。” 步易阳连连点头,“正是此意。” 前堂大殿里除了会客的座椅并无其他,正门的木钥也是单薄如同装饰聊胜于无,步桐环顾了一圈后开口, “所有人,搬动桌椅子抵住前门,桌子在下,椅柜在上,留出射箭空隙就好。” 穆禾笙点头,“刚进门的叛军人多势众,如此远攻实为上策,待到弓箭用尽再从后门撤退,可保万全。” 步易阳突然一脸得瑟地在众人的忙碌中凑近穆禾笙,“四殿下是不是也觉得我家小妹堪当‘小先生’之名?” 穆禾笙不留痕迹地离步易阳远了一些,却也是认真点头,“步家儿女,可堪龙凤。” 这话说得步易阳很是得意,指挥着家人们搬桌抬椅子,步桐寻了一处小台坐下,春桃在身后看着这原本最为肃穆庄严的地方瞬间遭乱不堪,有些担心地凑在步桐身后小声,“小姐,我们还是先走罢……” 武十三听到春桃开口的瞬间便开始跟着点头。 步桐却四下观察着动静,“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等等看罢。”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刚过一盏茶的时候,不远处的大门传来垮塌的巨响,紧接着贼人入府的叫嚣声便近在耳侧。 前堂门口伏着的临时弓箭手早已就位,步易阳嘴里叼着衣襟布角,右手高高举起,只待来人进入射程,挥手而下。 利刃划破黑夜,一道道寒光闪过,对面顿时便是惨叫连连,后面的人随即亦不敢上前选择停足观望,见着有效,步易阳得意地笑着, “边疆军士如何懂得内宅兵术,若是这样下去,我们在这里撑上半个时辰总是可以的,晚些退到院中等待援兵即可。” 步桐却越来越觉得,事情绝没有步易阳想的这般简单,即便是军士们不懂近战,按照步桐对徐宁的了解,他自然不会这般循规蹈矩的继续慢攻,耗到援兵前来,对他可没有半点好处。 想到这里,步桐判断定了徐宁定然还有别的安排,赶忙开始起身四下观察着,穆禾笙看到了步桐的动作,随即跟着上前来,“阿桐可是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穆禾笙回头看了一眼聚在门口的大家继续说道,“若是特遣来将这般无能,当真只知按照我们设好的埋伏前进,怕是三哥亦不会派他前来的。” 话音刚落,步桐便在穆禾笙身后的窗户上看到了黑影,高声喊了一声, “兄长,小心身后偷袭!” 步易阳错愕转头,已然有人撞破窗棱冲了进来,幸好武十三紧随其后,直接上去将他斩落。 南国公府高宅大院,门窗都是建得极其大气的,窗户也大约有一人高,外面的人爬进来很是费劲,步易阳赶快调整兵力,留住部分弓箭手继续盯住妄图从前门闯进的贼人,余下的人守着各窗下击杀翻窗而入之人。 步桐眼看着屋里乱了起来,虽然地上倒下的尽是叛贼,但却仍旧觉得如此下去实在是不利,赶忙去喊步易阳, “兄长,莫要恋战,若被包抄该当如何?” 步易阳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自然知晓,若是一直让这些人没有进攻之法,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等到他们发现了后门,那便是再也没了转机,很快这里便会从地形优势变为困兽之斗。 只稍作停顿了片刻,步易阳便咬牙切齿地吩咐着, “所有人,往后撤。” 好在后门外围着一层院墙,虽不如大门那般高大,但步桐目测也是有两米多的,想要翻过来,自也是不易,只是前门的破门声让人担心,这道后门怕是完全没有拦截能力,步桐往后看着, “兄长,如今只能进院子了。” 步易阳和穆禾笙纷纷皱起了眉头,“如今不过只撑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院紧靠着女眷们的院子,如何能成?” 步桐看着东方开始有些变浅的天色, “兄长,如今别无他法,只能留存实力,若当真杀到母亲跟前去,还要留有人来抵挡才是。” 做最坏的打算才好。 步桐回头再看向皇城方向,却是火光冲天,直直划破天际,步桐只觉得心里一凉,如今这里都如此,怕是穆禾炆确然带着大部队进攻皇城了,莫不是,也用着勤王的名义,汤玄霖,应该能应对罢? 一时间手脚冰凉,步易阳看出了步桐的担心,过来安抚,“小妹放心就是,汤大人那可是鬼吏转世,任是谁也要不了他的命。” 步桐只觉得这话不好听,步易阳已然转头去安排, “每个家人都并着一到两个锦衣卫,藏匿于前院各处,尽量无声偷袭,能伤一个便是一个,只要削弱他们一半的人,我们就能正面对抗了!” 加之于方才已然斩落近十个反贼,大家情绪很是高涨,闻言更是赞同,家人们带着锦衣卫,很快隐进院子。 春桃亦是熟悉地形的,过来拉着步桐, “小姐,我们往后面躲一下罢。” 步桐看着步易阳和穆禾笙忙碌于排兵布阵的模样,突然有了主意, “都说擒贼先擒王,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 春桃彻底放弃了规劝,武十三倒是一直乐呵呵地跟在步桐身后,三人躲在稍后些的假山石洞里,若不出声,外头的人绝对看不到理由有人,春桃整理了下洞口的草木,更是毫无痕迹,步桐趴在缝隙看着外头的动静。 身边的院子里不时有打斗的声音和哀嚎声,武十三压低了声音,“如今我们占据地势便利,倒是可以大大削弱他们的战力,锦衣卫的兄弟们,那身手可不是寻常兵士能比的。” 步桐点头,突然意识到黑暗里身边人大约也看不到,随即出声, “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只怕那徐宁鬼心思最多,手段亦是下流龌龊,若使出什么阴险的招数,兄长他们会吃亏。” 话音未落,满目便是火光,春桃捂住嘴巴含糊发声,“他们竟然敢放火!” 步桐一把攥住春桃, “小声,不过是为了逼大家现身,可是这院子根本没有那么远的视野,刚落过大雨,他们这样也起不到什么成效,只会打乱意志不坚之人的稳重罢了。” 惨叫声依旧经常出现,武十三不断叫好,“十个了,漂亮!” 步桐开口, “我们的人不出意外便好。” 果然这人是最不经念叨的,果然这话说完后很快,一个家人和两个锦衣卫便暴露了位置被围堵,步桐只听到一阵杂乱的声音,夹杂着铠甲碰撞石头的尖锐摩擦声,还有军旅之人发狠的脏话,直到利刃划过皮肉的声音传来才稍微安静下来,空气里的血腥味却更浓了。 “来吧,”徐宁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得意和不屑,“这位小哥似乎不是锦衣卫,你是这府上的家仆吧?” 武十三紧紧握拳,咬紧牙根,“这人当真狡猾,杀了我锦衣卫的兄弟,却偏偏留下府上的小厮?!” 步桐点头, “确实聪明,留着锦衣卫后面只会变成危险,留下家人还能撬出府上的消息,确实是个有脑子的。” 小厮只是讷讷地,“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敢这般嚣张地攻打南国公府,还敢妄言四皇子和国公爷被人挟持?莫不是你们这些个逆贼攻府,四殿下还在府上用茶呢!” 府上的小厮都是戚夫人细细选用的,各个都是最好的,如今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步桐虽然这个位置瞧不见他的模样,但也是欣慰赞叹的。 徐宁笑得很是刺耳,“到底是你们那个高傲郡主手底下的人,仗着身出名门,便是目中无人,怎么,一个小小的家仆,如今成了我刀俎上的鱼肉还这般嘴脸?” 随即传来小厮痛苦的惨叫声,凄惨无比,似乎不只是一般的重伤,徐宁笑声格外嚣张,更像是说给其他人听, “四殿下,郡主娘娘!臣下是来保护您等安全的呀,您们就莫要误会了,我们自己人伤了自己人岂不是不合算?对了,小步大人,您府上的家仆实在是不懂事啊,一张嘴倒是厉害,我便阉了他,回头不如让他去投奔东厂,没准跟那位汤大人更投缘也说不定嘛。” 竟下这样的毒手! 步桐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剧烈跳动了一下,听着小厮惨痛的叫声心里如同被水煎一般难熬, “不好,他这是在引其他人暴露所在!”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下你们两个不准出来!” 说完倾身走了出去,“这位将军到底是何用意?带着这么多的兵士闯入我家府上,打伤我的家人还这般振振有词?” 面前的花园小径上,斜躺着两个奄奄一息的锦衣卫,还有一个满头大汗不断痛苦地颤抖着的小厮,身下满是鲜血淋漓,在场兵士们看着他的眼神多少都带着些揶揄,徐宁见到步桐更是喜出望外,笑着上前行了一个夸张的问礼, “见过郡主娘娘,您可算是出来了,臣下担心的不行呢,瞧瞧这府上的逆贼多么嚣张,竟然串联家仆躲在这园中行凶呢。” 步桐笑着,没有半分紧张害怕,“我倒是瞧你有些眼熟,莫不是三殿下托我举荐给汤大人,后来被赶走的那位?这话说的奇怪,你们闯进我家,我家人抵抗便算作谋逆?这位大人,怕不是贼喊捉贼罢?” 这话一出,身旁的军士们果真开始犯了嘀咕,徐宁终于敛去了恭敬的模样,冷笑着看步桐, “郡主这话生分了,如今外头乱的很,臣下来保护郡主难道不是正好吗?来人,好好护着郡主。” 步桐的名号早已是传播内外的,即便是徐宁下了这样的指令,军士们也不敢上前对步桐怎样,直到一个统领模样的人奔跑过来,“徐将军,我们的人被暗处不知什么人给伤了尽二十人,可要暂且后退,让大家恢复一下?” 徐宁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废物!这几个家仆都拿不住,还指望你们去带兵打仗?都给我去里面,去找府上的女眷和南国公!” 步桐看着这人倒是眼熟, “你们口中那些不是知道的什么人,还能是些什么人?有人攻府,我府上的家人们自然是要做出反抗保护这个府邸的,怎么,这难道哪里做的不对吗?” 那位统领借着火光看了步桐半晌,这才难以置信地开口,“难道真是郡主娘娘?” 步桐冷冷地哼了一声, “认得?我可没有见过您这些逆贼呢。” 说完满脸不屑地低身去看小厮的伤势,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军士,徐宁还在得意地叫嚣着, “罢了,不管这些人了,带上郡主娘娘,咱们去见南国公大人和戚夫人。” 步桐没有动,身边也没人敢贸然上前,徐宁不屑地上前一把把步桐从地上拉起啦, “走吧,郡主娘娘!” 这一下实则是牵扯到了伤口,但步桐没有表现出半分疼痛的感觉,只冷冷地看着他, “你们赢不了的,北国公和烈虎将军已然去搬救兵了,很快就能回来,你们这些个反贼,半个都跑不脱!” 那个统领上前按住徐宁的胳膊,“徐统领,您且轻些,郡主娘娘身上还有伤,我来罢,她不会跑开的。” 步桐看着自己肩头确然冒出了些许血丝,却笑得没有半分感情,冷漠地看着这个替自己解围的人, “我可是不会感谢你的。” 身旁零星还会出现惨叫声,统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依旧在步桐面前低垂着脑袋。 徐宁招呼着大家不理身边的人继续前进,他的目标很明确,便是拿住这个府上所有人的,不管是做质子还是事成之后除去,届时都任由他们处置了。 步桐跟那位统领走在最后,听着身边人低垂着脑袋问, “郡主娘娘,列将军当真马上要回来了?” 步桐斜了他一眼, “那是自然,调兵勤王,那是武将的职责所在,不然你觉得,穆禾炆凭借手里的那些个兵马就能颠覆这天下不成?” 统领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大家也是不愿的,只是徐将军说陛下已然被人挟持,四殿下有心谋反,号令我们进京都城来保护陛下,自然只能遵从。” 步桐却觉得好笑,“你们信了?” 统领咬紧牙关,“三殿下有陛下亲赐的兵符。” 这话的意思已然很明了,他们不会轻易反水。 步桐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了,肩膀上的伤疼的厉害,倒是让人格外清醒了许多。 终于,在走到中院的时候,步桐看着身边不过三五个军士的时候,突然趁所有人不备,抬头喊了一声, “一月二月!” 在徐宁不明所以的眼神里,两个黑影从天而降,瞬间无声斩杀掉四位军士,直逼步桐身边的人和徐宁,统领及时躲开没有被伤到,徐宁却躲闪不及被割下右耳,疼得破口大骂,步桐趁机慢慢站到他们的身后,背护着后院,伸手指了徐宁, “这里是本宫的家,尔等胆敢造次,拿下他!” 一月二月便齐齐向着徐宁进攻过去,徐宁慌乱大喊“来人!” 声音吸引过更多的军士,跟一月二月缠打在一起,虽然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却是再也近不得徐宁的身,眼看着要突破包围圈,后面的锦衣卫和家人们也现身,保护着步桐往后退。 徐宁却仍旧目标明确,厉声吩咐着, “莫要理会宵小,去后院!” 他身后的统领脸色慢慢暗了下去…… 第145章:绝处逢生 众人面对着并不恋战只求快进的进攻,明显没了对策,眼看着院子马上到了头,地界渐渐开阔起来,围聚过来的军士却是越来越多,对面的人皆身披重甲,体力充沛,这边应对的锦衣卫和小厮明显慢慢败了下风。 步桐心急如焚,随手抓了一个人, “你去夫人院子里,告诉大家赶紧准备往后躲避逆贼,快些去!” 小厮马上快跑去报信了,步桐看着徐宁满脸鲜血,远远地越过许多人朝自己阴恻恻地笑着,只觉得背后发凉,隐隐不安着, “武十三,带上几个人去母亲院里看看!” 武十三却拉过几个锦衣卫要他们回去,站得越发离步桐近些固执着,“我不走,我要时时刻刻跟在郡主身侧保护您。” 两边兵刃直接相见,自然还是人多的一方更得优势,步桐一行人节节后退,直到了后院,穆禾笙也在奋力抵挡着,对面人对这位四殿下,手下竟然没有半分留情,步桐倒吸了一口凉气, “兄长,往后退罢,保护四殿下!” 步易阳一脚踹飞一个兵士,没有回头大喊着, “不可后退!母亲他们都在后院呢。” 步桐看着隐藏在人群中的几个人手里仍旧拿着还没有用完的弓箭, “弓箭手何在?” 步易阳自然听到了这句话,微微转头看了一下,跟步桐对视一眼,大手一挥, “不许恋战,都退到后面去。” 戚夫人的院子前头还有一个独立的前院,众人进门关上大门,这才稍微松下一口气,步易阳紧接着安排,“弓箭手尽去门楼,进入射程能射中一个便算一个,下面的人,四处去找石头、花盆……一起能掷出去的东西运送上去,还有半个时辰,只要再撑半个时辰就够了!” 半个时辰,可以很短,亦可以很长,如今眼下的半个时辰,在任一人的心里,都如同一年那么长。 身后院子里有人出来,是方才去探路的锦衣卫,“回郡主娘娘,贵人们一切安好,问郡主是否同督主大人放信号?” 步桐远远地去看那皇城方向的火光冲天,咬咬嘴唇还是摇了头。 穆禾炆的大部队一定在全力攻皇城,汤玄霖手里不过那点人可以用,自己这里虽然亦是艰难,但好得对手人数不至于太多,徐宁亦不是个猛将,还能勉强应付,如何能再让他分心分人过来救援。 戚姨妈提剑出来,神情有些紧张, “桐儿,如何了,里头听着声音越发近了,可是叛军到了眼前?” 步桐赶忙上前去, “姨母莫要担忧,您还是回去同母亲和二姨妈……” 话音未落便被外头争斗的声音打断,门楼上的家人和锦衣卫不断放着箭弩,外头更是乱糟一片,抵挡后锐器碰撞的声音,斥骂作狠的声音,加上混迹其中徐宁痛骂着后退兵士要他们撞门厉喝,血腥味夹杂着特有的铁锈气扑鼻而来。 “那是什么人?”戚姨妈自然也是听到了。 步桐微微眯眼, “是一个唯利是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如今在穆禾炆手下做事。” 戚姨妈连连摇头, “三皇子自幼便散养在宫里,众人体恤他们母子不易,便是明里暗里多方照顾,没想到最后竟然养出这般狼子野心,为了抢夺那个位置,甚至不惜做到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步桐无奈还是在劝着戚姨妈, “姨母先回罢,这里,挡不住多久的,去后院同母亲他们一处,桐儿也可放心些。” 戚姨妈却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步桐的胳膊,“我进去可以,你得同我一道进去,你看看你这脸色,白得便如同白纸一般了,再这样强撑下去如何行的?” 步易阳察觉到了这边,近前几步赶忙开口, “多谢姨母,快些把桐儿带进去罢,她在外头已然跟着奔波了许久,身上的伤口方才又崩开了,春桃,跟着去给你家小姐重新包扎一下。” 步桐看着如今白热化的局面,自知已然帮不上什么忙了,便也只能应允,最后抬头唤道, “一月!” 一道黑影出现在步桐身侧,“郡主有何吩咐?” 不顾戚姨妈和武十三诧异的模样,步桐转开视线看着外头, “去吩咐所有人现身,你同二月跟着我去后院保护家眷,剩下的人去帮兄长的忙。” 一月应下,步易阳点点头奔出去了,步桐这才微微呼出一口气往里走去, “我也只能够做到如此了,余下的事怕是爱莫能助了。” 戚姨妈难以置信地看着瞬间出现加入战斗的一群黑衣人,各个身手敏捷出手毒辣,大惊之下还是开口,“桐儿,你竟然、竟然豢养死士吗?!” 步桐微微低头当作告罪, “姨妈恕罪,如今这乱世桐儿可是怕了,当真不知哪一日身边就会冒出一群匪徒想要将我给掳了去,身侧还是要有些得力之人才安心的。” 步桐经历过的大事,戚姨妈大多都是知晓的,自然亦是明白步桐说这话是有理的,回头再看一眼一月和二月,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嘱咐春桃好好扶着步桐。 戚夫人的院子里如今可是热闹,步庭云、戚贵妃都在这里,见着步桐进门来,步庭云赶忙起身来问, “桐儿,外面如何了?当真是三殿下的人?” 步桐点头, “回父亲的话,确然是穆禾炆手底下的人,带了百余位军士围府,扬言有逆贼闯入府中挟持各位尊长,他们乃是奉命前来解救保护。” “混账!”步庭云一掌拍在桌案上,“这些个谋逆之人竟敢这般无中生有闯府。” 戚夫人伸手去拉他,“你且安声,易阳他们在前头呢,总能等到援兵到的。” 戚贵妃跟着点头, “三妹说的是,南国公大人莫要生气,这里还是要您来支持大局的。” 戚姨妈提着剑在屋子门口处左右踱步,仔细听着外头打斗的声音,“大家还是尽快卸去钗环华服,怕是等下还要往后面撤退的。” 这话一出,满屋皆惊,虽然步桐不愿意承认,但这确实是事实,无奈点头, “还请母亲和二姨母随我一道去后面更衣。” 戚夫人穿得倒还好,只是戚贵妃一身宫装实在是繁琐,怕是等下活动不便。 戚夫人听着外头的声响,大约也估摸到叛军到了何处,伸手去拉戚贵妃, “二姐与我身量大致,快来看看有没有看得入眼的衣裙罢。” 步桐示意春桃跟着自己进了后屋,武十三乖乖跟上立在门外,步桐看着正在伺候着贵妃和戚夫人更衣的两个小丫头,顺便嘱咐一句, “钗环也褪去一些罢,一直带着也累脖子。” 景照答应下,突然看着步桐肩头的血迹,惊呼道,“小姐这是伤口又裂开了吗?春桃,快帮小姐查看一下。” 步桐看着瞬间紧张起来的众人,赶忙随意得笑笑安抚大家, “无妨,便是方才动作有些大,扯到了一点,让春桃重新帮我包扎一下便是。” 戚夫人匆匆套上外衫赶忙跑过来细细查看,心疼得险些落泪,“怎的又扯开了,这可如何是好,再不愈合怕是要留疤的呀。” 步桐仰头朝她笑着, “母亲放心,女儿得了汤大人上好的的伤药,定然不会落疤的。” 更何况,留了伤疤又如何,那个人不会介意的。 春桃小心翼翼地给步桐重新包扎了一下,武十三在外头突然开口, “郡主,前面来人报,贼人围了夫人的院子,让大家尽快往后院中躲避。” 戚贵妃吓了一跳,“什么?这么快就围了院子?” 步桐整理好衣裳起身来, “在前堂时,那叛军首领便是因为近不得门侧,便派人四下围住前堂寻找突破口,翻窗而入引起了一番打斗,为的担忧他们发现后门被围在屋里,这才撤进后院,眼下怕是故技重施。” 戚夫人满脸担忧,“坏了,我这院子的后门若是被找到了,怕是更难抵挡……” 几人匆忙回到后堂的时候,正赶上步易阳浑身血污地跑进来, “各位尊长,还是往后撤退一下罢,怕是晚些我们的人就要往后撤了,前面的人大多粗陋,场面又血腥了些,免得要冒犯贵人。” 大家纷纷起身,这时候长安捂着胳膊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对着慌忙起身的步庭云,“大人,后门发现有叛军闯门,我们几个拼尽全力这才挡住他们抵好了后门,那里不可再走了!” 步桐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围堵之势一但形成,那便再难挣脱,赶忙拉过景照, “景照姐姐,母亲的院子除了那处后门,可还有别的出口?” 景照焦急地轻轻摇头,“回郡主,没有了。” 步易阳也跟着慌乱了几分,“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双拳难敌四手,他们进府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若是围住这处院子,以我们的人手根本应对不来。” 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破眼下的僵局, “各位主子,少夫人让我来带大家去后院阁楼暂且躲避。” 众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这个面生的小女孩和她口中的“少夫人”究竟是哪位,步桐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莫不是伺候白芍药的那个小丫头! 去白芍药的阁楼,倒是个绝佳的地方。 “你从哪里进来的?”步易阳突然沉下面孔询问,并没有对她身份的半分疑惑,看来这个人大约也是他特地安排过去伺候的。 小丫头伸手指了方向,“夫人院子的小厨房为了方便运送蔬菜果肉,特地辟了一处小门,少夫人经常偷偷来给夫人熬汤,便知道了那处所在,如今贼人入府,少夫人看到他们一路进府,说道后院能稍安全一些,让奴才来带大家去。” 戚夫人瞬间泪目,“天呐,芍药竟这般用心的。” 步桐跟步易阳对视一眼, “嫂嫂如今也算是给大家带了一条活路,咱们快些过去罢。” 武十三赶忙问道,“郡主,可否多带一些人护卫免得路上节外生枝?” 步庭云率先摆摆手,“罢了,前头的人手应对叛军尚且不够,如何再抽掉一些?我们从小门出去,不会被察觉的。” 步桐只觉得不是很靠谱,回头吩咐着, “一月,你再去喊几个人过来。” 有死士护卫,总比寻常家丁好一些,如此,步桐便召集着大家跟着小丫头出去后院,随后看向步易阳, “兄长保重,晚些时候退守阁楼也是好的,嫂嫂那处地方视野开阔,易守难攻,也不算穷途末路。” 步易阳苦笑一下,“你去过了。” 步桐点头, “嫂嫂也不是为了自己存心害人,兄长也去见见她罢。” 步易阳没有接言,只转向步桐身边的人道,“你们照顾好郡主和府上的贵眷。” 便迅速转身离开。 步桐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大家撤离的方向大步跟上, “我们走!” 外头开始落下小小的雨星,武十三着急于找不到伞来撑,步桐却迈出脚踩到了外头的石板路, “罢了,无妨的,很快便到了。” 武十三低身跟在步桐身后,“郡主娘娘身上有伤,如何能淋得了雨。” 一行人无声地走着,眼见着打斗声慢慢远去,这才刚刚松了口气,突然身边传来厉鬼一样的声音, “臣下在此处恭候各位多时了,到底还是等到了。” 步桐惊了一下,转头看去,徐宁带着约莫近二十个人从树丛中走出来,耳朵连着一侧的面孔和脖颈上鲜血淋漓,在黑夜里显得整个人如厉鬼般狰狞可怖,步桐一声令下,六个死士迅速横列在众人前面,面无表情地跟对面的人对峙着。 步桐叹了口气, “徐将军,您怎么跟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呢?” 到底,再次低估了这个人。 第146章:一切都会过去 步桐笑着上前两步,突然觉得滴落在脸颊上的雨滴开始有了些许凉意, “徐将军,您还真是执着呢。” 徐宁看着眼前几位死士高手,眼神微微眯起,“郡主娘娘,国公爷,各位夫人,臣下可是特地来来保护各位贵人的,又何必这般紧张呢?” 步庭云冷冷地“哼”了一声,“三皇子打着什么算盘,莫不是本官痴傻不知?尔等竖子!竟然罔顾皇恩,胆敢造次,颠倒朝纲,霍乱百姓,你们这些人日后是要被写进史书遗臭万年的!” 徐宁笑得毫不在意,很是认真地讲道理,“国公大人眼界窄了,这史书莫不是最后赢的人写下,其中到底如何,只待过去百年便不会有人知晓的。” 步桐不得不感叹,徐宁这个人看问题角度还真是别具一格, “看来徐大人是要执迷不悟到底了?” 徐宁冷笑一下,挥手示意所有人动手,步桐护着家人往后走,向着死士们吩咐, “顶住!” 几个死士刀上甩出水花,飞奔上去,一时间,兵甲交碰的声音,弥漫开来的血腥气直让人心生凉意,步桐赶紧护着大家快走,徐宁直指这边, “莫要缠斗,拿住一个此战便结束了!” 步桐暗自咬着牙,看着几个死士奋力拦截着想要冲上来兵士,即便是身手绝佳以一当十,但面对着全副武装的军人,刀剑不入亦是艰难,渐渐抵挡不住便有漏网之鱼瞅准时机直奔步桐而来,武十三挥刀上前,将那人斩落,将步桐护紧紧在身后催促着,“郡主快带贵人们走,这里有我。” 步桐低身捡起那人的佩刀,任由雨水渐渐滴落在身上,浸透染血的刀,奔过来的人又出现了三两个,武十三便是抵挡吃力很快身上受了许多处伤,步桐看到一个受伤的兵士拖着伤腿挥刀砍向正在抵挡的戚姨妈,赶忙转身挥刀挡开,“姨母小心!” 后面的步庭云和戚夫人等人却是猛得惊呼,“桐儿小心!” 步桐回头,只看到一道寒光朝着自己的命门劈来,想要抵挡已然来不及了,不远处的武十三想要救下不及,伸手奋力把自己手中的佩刀扔掷了出来。 “哐当”一声尖锐的响声,那人的刀被挡开,偏到一边去,步桐趁机提刀直接抹了他的脖子,透过溅上血迹的视线,正要回头把刀还给武十三的时间,眸子瞬间结冰、破碎满地。 一个闯过死士围堵的兵士,在武十三朝向步桐扔出佩刀的瞬间,用手里的军刀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 “武十三!”步桐只觉得天空变成了暗红色,顿时脑袋里什么念头都消失不见了,上前去一脚踢开那个兵士,挥刀斩下他的头,武十三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看不出身上插着一柄刀,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嘴角慢慢流出鲜血,却还是朝步桐笑着,“郡主娘娘,我终于还是护着你了。” 步桐身后传来低低的哭声,却好似天上飘下来的,整个人都是麻木到极致的,武十三这个人,老油条又事故从来没个正形,本不是个可靠可信之人,如今却戚戚地倒在雨里,步桐只觉得身上难过得发疼,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身前死士们已然将对面的人斩落得差不多了,正在追击逃走的徐宁。 步桐走近武十三,近乎呆楞地看着穿透他身体的刀刃,鲜血正沿着雨水的冲刷下慢慢流到身体下面,身下慢慢开始出现一滩小小的血坑,步桐颤抖地安抚着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的,武十三你撑住,不要紧的,我们快去前面阁楼里处理伤口,没关系的,很快就能好起来……” 可是步桐根本不敢拔出那刀,甚至碰都不敢碰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救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看着好友的性命在自己眼前流逝却无能为力更难过。 这种难过,如同窒息一般。 武十三还在笑着,“郡主,我是不行了,这辈子浑浑噩噩了半生,做下那许多祸事,武十三本就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结果,何其有幸能遇到郡主和汤大人,从我回到京都城的那刻起,我这条命就是你们的,如今郡主无恙,武十三很开心的……” 步桐不知道脸上淌下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只知道一个劲地捂着武十三的伤口, “你不要说话了,没关系的,你看这伤口又不大,我那里又药,春桃,拿药来,快给武十三上药包扎……” 春桃哭着来拉步桐,“小姐,小姐您不要这样,武大哥已经去了,小姐您不要再说了,春桃害怕……” 步桐这才彻底泄了气,跌坐在泥泞不堪的花圃里,对面的人已然保持着一个跪坐的姿势,却是毫无生气地低垂着头,身下血水已然蔓延开来,像是一朵妖冶的花,盛开在雨里却弥漫着透骨冰凉。 前面的打斗声慢慢小了下去,有人来报,“郡主,前面的叛贼基本已在后院被控制住了,其余的人正在抓捕徐宁!” 步桐抹了一把脸缓缓起身,“把他捉来!” 雨越来越大,步桐把长辈们安置在白芍药的阁楼,便独自坐在后院凉亭下,身边静静地躺着武十三的尸身,手里握着一柄满是血迹的军刀,这是杀了武十三的那柄,步桐一直静静地握着,春桃去夺了几次没有拿下来,只得作罢。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步桐松了一口气,却发觉自己仿佛在冰天雪地里般的不住颤抖,一群人从前面过来,步庭云和穆禾笙在后面跟着,步桐定睛去看,果然,两个死士手里按着的,分明就是徐宁,旁侧还有那个统领。 待到这群人走近,步桐神色淡然,提刀慢慢走上前去,徐宁还是一脸高傲丑陋地笑着,“你们拿我去威胁殿下也是没用的,如今怕是皇城早已易主。” 步易阳瞪着他,“如今已落入我们手中你竟还是不知悔改?!” 穆禾笙则是询问着,“阿桐,府上大人和夫人、还有贵妃可都平安?如今何处?” 春桃看着步桐也没有答话的意思,赶忙去把穆禾笙引向后面阁楼。 步桐看着徐宁半晌,突然就笑了, “我觉得你说得对,拿下了你对解皇城之困根本无用。” 徐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扬起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看着步桐,满眼挑衅。 接着下一秒,步桐手中的军刀便狠狠地穿透他的肚子,步易阳吓了一大跳,“桐儿……” 步桐看着瞪大眼睛的徐宁,依旧笑得甜美,“那你便没有活着的意义了,滚下去跟武十三道歉罢!” 步易阳这才意识到步桐为何会变成如今模样,视线透过细雨霏霏看向凉亭中躺着的人,“武十三他……” 后面的话实在说不下去,步易阳看着脸上沾染着血迹的步桐,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步桐松手,吩咐着身边的死士, “割下他的脑袋,带上一起去皇城。” 步易阳自知事情还没有结束,皇城的火光慢慢消减,情况还不知如何,势必要快些清点兵将前去救援。 石青这时候跑回来,“小步将军,外头投降的兵士一共三十六人,包括这位沈统领该如何处置?” 步桐看着那个统领,冷冷开口, “如何投降?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做下错事,还是只因为实在占府无望为了保命这才投降?” 石青不知道步桐为何这样问,随即回答着,“这些人被围困在夫人前院,被死士紧紧守着实在出不得,这才……” 步易阳最先反应过来,赶忙去拦却已然来不及了,试探性地去看步桐,“桐儿,你想要如何处置?” 步桐看着死士们已然割下徐宁的头颅拎在手上,收敛了笑意, “全部斩杀,一个不留,此等毫无悔过之心的逆贼,根本不可原谅。” 沈统领闻言顺势跪下,“郡主饶命啊,他们也只是听从号令,实在……” 步桐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跟他耗,打断了他的话, “沈统领这话说得太过强词夺理,我给过你机会的,可是你仍旧执迷不悟,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穆禾炆造反之意如此明显沈统领难道当真看不出?怕是装着糊涂想要等着皇城当真易主后做个开国元勋罢。” 被步桐戳穿心思的沈统领还想要继续狡辩,步桐不想听下去,大步迈开, “兄长我们准备出发罢,一月,带着剩下的死士处理干净府上这些,带上锦衣卫跟过来。 …… 马车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马车里步桐正在闭目养神,步易阳却是没有半分随意,方才府上血流成河的模样历历在目,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步桐做下了决定。 步桐突然开口, “兄长再盯下去,桐儿的脸上便要出窟窿了。” 步易阳喉结滚动了一下,自嘲地笑笑,“虽经历过沙场,却是没见过京都城里这般惨烈的景象,但桐儿的决定是对的,只是兄长优柔寡断了,可是桐儿何时变得这般杀伐果决,兄长竟觉得有些看不懂你了。” 步桐没有睁眼,唯有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一滴泪水穿过紧闭的眸子流下来跌落在湿漉的衣衫上, “兄长,我很难过。” 步易阳轻轻叹了口气,这才上前把步桐湿漉漉的身子揽进怀里,轻声安抚, “兄长错了,不该这般说你,这些人该死,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错的选择付出代价,桐儿不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对啊,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那些死去的人,受到的伤害,会永远烙印在心底…… 第147章:不安 跟想象的差不多,皇城跟下确是如同炼狱,满地皆是死去的兵卒,残肢断臂,其中不乏锦衣卫装扮的人,城墙这里似乎亦是用过火攻,高高的朱红城墙已然多出许多燃烧过的痕迹,宫门亦是破损不堪,步桐跟步易阳在不远处下了马车,招呼所有人隐蔽观察着。 “不可冒进,”步易阳警觉地开口,“门外还有叛军。” 步桐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门口不远处的房屋旁侧,夜影中隐着许多小幅度动作的人影,乌压压的一片,可见人数不在少数, “到如今情景了,穆禾炆竟然还留着这么多的人在城门口,怕是为了阻挡追兵罢?” 步易阳“嗯”了一声,“兵家行事,最忌讳腹背受敌,穆禾炆倒也是聪明的。” 步桐四下观察着, “兄长莫要小瞧了那人,他领兵打仗的时候比兄长要久三倍不止,怕是更加得老谋深算,大家可要当心。” 步易阳恨恨地咬牙, “我们跟这大队人马硬碰硬是讨不到好处的,真是该死!” 步桐也在发愁着这事,突然眉心一动,回头看向身后的锦衣卫和死士们, “这里可有朱雀手下的番子?”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唯有一个死士装扮的人突然讷讷开口,“回郡主的话,我之前是朱雀大人手下的。” 步桐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心照不宣地开口, “谁人说话?” 一月轻轻咳嗽了一声,“郡主,这是四月。” 果然,自己身边来自汤玄霖那里的人,确实不止一月一个,眼前这个四月甚至后面其他的月,怕是也多有潜伏,步桐无语了一瞬,只得开口, “刚好,你悄无声息地去探查一下,可有什么偏门小门之类,容许过人又没有什么叛军的入口,你在朱雀手底下做过事,自然也是明白该怎么做事的。” 步易阳紧紧皱着眉, “桐儿,这皇城之大,待我们找到入口,怕是援军都要从正门打进去了。” 步桐看着对面那些微微动作着的人影, “这里埋伏的部队定然不少,怕是怎么也得缠斗一阵子,如今的局势看起来玄霖他们已然退守到后面宫殿了,我们若是早一点帮上也是极要紧的。” 步易阳点头,“那便希望这人能快些找到入口罢。” 四月轻功是极好的,无声离开又迅速回来,如同鬼魅一般,“郡主,步将军,在皇城东面有一通道,可以过人亦很隐蔽,只是……” 步易阳大喜过望,直接打断他的话,“哪里来的那么多可是,有路走就是了,不过是些运送东西的出口罢了。” 四月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那是运送宫里横死宫人去城东乱葬岗的小门,因为不吉利,所以门做的很小也很隐蔽,因此没有被叛军围住,除此之外其他各个宫门皆有叛军看守。” 步易阳瞬间哑言,反倒是步桐集结着大家伙动身, “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与汤大人汇合,横死的宫人有什么可怕,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大家这才猫着身子冒雨赶去东侧,四月在前面带路,在一堆柴火后面的矮墙后扒出一个小门,步易阳瞪大眼睛忍不住感叹, “你们东厂的番子确然厉害啊,这样隐蔽的所在,即便是白日里细细来找也很难发觉,你竟然这么快就能寻到,确实不一般呐。” 四月微微颔首算作感谢称赞,在东方微弱的晨曦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步桐,步桐如今实在是没有力气和精力去计较身份的问题,只顾想着赶快奔到汤玄霖身侧去。 进了小门是一次老旧的房子,似是从未修葺过,堂前并没有封门,只有四只柱子支撑着,隐约可见堂内正中躺着两个覆着白布的身影,众人默契地低声快速通过,这才算进了皇城,远远地可以看到不远处巍峨的大殿。 “快听,”步易阳直起了身子,“打斗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步桐按住慌乱的心脏仔细辨别着,“坏了,似是后殿!” 那里可是,陛下养病居住、日常起居的地方啊。 若是被穆禾炆伤了陛下,一盆污水泼过来,那怕是怎么也说不清白了,大家赶紧快速沿着小路往那里迅速奔去。 从大殿到后殿一路都是无数尸体横陈四下,可见这穆禾炆一路行进也是阻碍重重实属不易,如今大队人马正在后殿前厮杀着,步易阳持续犯愁,“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若是凭空冲进去怕是一时间敌我不分,怕是会被误伤……” 步桐转头看向后殿高高的窗户,眼神一亮, “兄长可还记得家里叛军如何攻下前堂的?” 步易阳的视线跟着步桐慢慢落在那侧,眸子闪烁了一下。 …… 后殿之中,一群暗夜杀手在玄武的带领下,整齐紧凑地护着这最后一道防线,富丽堂皇的金殿旁侧突然传来响动,一个锦衣玉立的公子突然出现在了窗口,旁侧人闻声而动,玄武看过来的一瞬间眉心一动迅速喊道,“莫动!” 步易阳直挺挺地愣住,缓过一阵子这才伸手轻轻拨开已然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利刃,略微后怕地同外头的人喊了一声,“都进来罢。” 玄武上前,刚好看到步桐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错愕开口, “小步大人,郡主娘娘,您们这是……” 身后的锦衣卫和死士们进来的倒是容易了许多,玄武面上一松,“看来府上如今已然平安,督主大人如今可算是能放心了。” 步桐心里一动, “玄武,他,人在何处?” 玄武指了门外认真回答,“督主大人和两位少将军皆在外头迎敌,我等守着陛下跟前的最后一道线,一个贼人都不会放进去。” “原是昌平郡主,”身后传来一个病弱的声音,步桐回头去,陛下正被两个宫人搀扶着勉强走出来,脸色苍白,果真是病重的模样,步桐快步跑上去, “见过陛下,您身上还未好,还是回去歇下罢,这里有我们,定然不会有任何意外。” 陛下似乎倒是生气大于担忧的,“这个竖子,多年的纵容竟然养出他这般不忠不孝之心,京都城里何时有过子夺父位这样的丑事,皇家的颜面可是要被这个逆子给丢尽了!” 如今大军压城,这位陛下竟然如此淡定,步桐心里默默的叹服了一下他的心理素质,能坐上帝王宝座的,又有几个如同穆禾笙这般情绪都在脸上的人,步桐心情复杂地低头去, “陛下一定是受了惊吓的,还是让内官大人陪着去后面休息一下罢,前面的事尽可放心的,那些个贼心不改之人是断然过不了汤大人那关的。” 陛下却是没有半分担心的模样,看着步桐反而笑得慈祥柔和一如平日,“桐儿如今倒是信任玄霖得很,想来你们的关系也算是亲厚。” 步桐没由来得在陛下深不见底的温柔里,不知所措了一下,旁侧玄武第一时间派人出去给汤玄霖报信,如今汤玄霖正是跑了进来,满身的血污,一时竟如没有温度的鬼厉一般,却直直的看着步桐,反复确认她无碍之后,这才朝向陛下做了个很敷衍的礼, “陛下安心,外头的情况虽然还是很激烈,但是前方番子来报,援军已然进了京都城,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赶到皇城,陛下,定能千秋万代的。”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步桐却觉得眼下的气氛有些奇怪,汤玄霖对待这位陛下的态度,恭敬底下似乎藏着一丝别扭,但却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情绪。 陛下依旧是那副模样,看着汤玄霖语重心长地嘱咐着,“玄霖今日辛苦了,身上怎的这么多的血,可有受伤?” 这也是步桐想问却又碍于场合不好问出口的问题,很感激这位陛下如今皇位尚且岌岌可危,竟然还能这般体恤下属,赶忙附和着, “陛下心慈,乃是臣民之福,想来汤大人带领东厂的人在这里支撑了许久,可有受伤?” 汤玄霖低头去, “多谢陛下、郡主关怀,臣下还好,身上大多都是叛军的血迹,东厂众人本就是直接听命于陛下,保护陛下和皇城内外是臣下的本分。” 说罢只接着说道, “陛下,容臣告退,外头的形势实在是严峻。” 步桐听得外头的打斗声确有靠近之势,有些担忧地看着汤玄霖。 “汤大人,怎的叛军如今还这般顽固吗?” 汤玄霖深深地看了步桐一眼,轻轻摇头, “回郡主的话,三殿下早已算准了援军何时会到,如今便是已到穷途末路,除非背水一战以命相博,拼尽全力夺得一线生机,若是能得了转机,或许就此翻盘也说不准。” 步桐倒吸了一口气,看着汤玄霖转身告退,很是不安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突然笑笑,任由内官扶着自己回去,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世间缘分还真是奇妙,谁又知道上一世的冤家,下一世会不会是交心之人。” 步桐立在原地,没由来的一股恶寒,突然猛地侵袭全身,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48章:质问 步桐只觉得周身都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着,却又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直到步易阳上前来扒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大声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从前父亲讲你面见陛下都从未胆怯过,怎么同玄霖一道说了几句就这般了,你且寻个地方坐坐歇口气,我带着人出去帮忙。” 玄武跟在步易阳身后,闻言深深做了个礼,“多谢小步大人。” 步易阳痞笑着走近玄武,如同兄长一般去按按他的肩膀, “步将军出马,你们放心就是。” 一群人在玄武瞬间愣住的模样里打开殿门出去,外头似是有人高喊了一句,“叛军尽是军士!” 步易阳应了一声瞬间加入进去,玄武正要上去关门,步桐按住了他, “不必了,看得到进不来,也是一种心里压制,让他们看到,这殿里头并不是空无一人,真正的高手都守在陛下跟前呢。” 玄武看着步桐一身湿漉漉的模样,“郡主娘娘怎的这般狼狈,听闻您白日里受了伤,如今淋了雨身上可还好?臣下让人去后宫给娘娘寻一身干净的衣裳罢。” 步桐一把拉住他, “莫要去,你们毕竟都是男子,如何能去惊扰后宫,莫不是在这风口浪尖上给你家督主大人惹得麻烦,如今天气热,我倒还好,事情结束了再去更衣便是。” 玄霖低了头去,只道,“郡主事事都为我家大人考虑着,难怪大人这般在意娘娘。” 步桐看着外头汤玄霖奋力杀敌的身影,慢慢往外走着, “他待我,亦是如此的。” 步桐站在殿前的石阶之上,看着外头厮杀的人群,却是没有半分担忧的沉稳模样,不远处依稀可以借着东方的晨曦看清穆禾炆奋力的模样,面目几近狰狞,这幅面孔倒是从未见过。 穆禾炆以及所有人自然看到了明亮的大殿这处开了殿门,门内是一群穿戴同外面完全不同的护卫,步桐如常的模样站在前头看热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锦衣卫们见状更加有了干劲,对面的叛军着实萎靡了一下,瞬间被往外赶出到广场后端。 云放和左岸看到了步桐在这里站着的身影,脱离开上前来, “郡主娘娘好计策啊,这样鄙视地对待他们,叛军的士气都被熄灭了,外头的援兵已然到了皇城门口,我们很快就可以结束这场闹剧了。” 步桐摊手看着说话的左岸, “我看起来是在碾压对面的人吗?” 两人点头。 步桐吞了一下唾沫, “我觉得三殿下可能是误会了,本宫实在是身上发虚,整个人看着有些飘罢了。” 对面两人纷纷无语了一下。 云放这方开口,“郡主身上有伤,怎的又淋了雨,不如让两个人护着郡主去后面寻一下容平,换身干净的衣裳也好。” 说话间雨水从他的脸颊上流下来,步桐轻轻摇头, “如今天气热,倒是还好,晚些再去罢,眼下这时候就莫要惊扰后宫众人了,容平亦是一定担心的不行。” 说话间,有人惊呼了一声,“不好!” 步桐只听到耳边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的声音,再回头去看,身后的立柱上,一只银羽剑正颤抖着箭身深深地钉在上头,左岸大声质疑着, “他们哪来的羽箭!不是都用尽了吗?” 云放回头去看着奋起的汤玄霖正在猛烈地攻击着一个人,眼神一点点凌厉起来,“穆禾炆手里还有一张弓!” 步桐抬眼去看,果然,穆禾炆顺势将弓箭背到身后,身侧的箭袋里,隐约还有几个白色的羽毛在闪动。” 他这是,要杀了自己了? 步桐觉得自己似乎,被针对了。 左岸和云放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便冲着穆禾炆去了,步桐气呼呼地去拔那羽箭,看着熟悉的银羽箭只觉得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焦躁。 玄武摸着鼻子出来,“郡主娘娘,还是到屋里坐一会罢,外头,不安全。” 步桐叉腰,“给我拔下来!” 玄武无奈上前,“那些人都是穷途末路的,如今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郡主千金之躯,若是再受伤,莫说家里的大人和夫人,我家督主也得治我一个护卫不力之罪。” 步桐看着被放在手心的箭矢,箭头都有些钝了,转头看着旁侧的玄武, “方才左岸说,他们的羽箭尽用光了?” 玄武点头,“在前面大殿的第一波攻击下已然用尽了。” 步桐点头,回头看着殿内的人, “你的人,轻功行走都是极好的罢,去前头拾一柄弓箭来。” 用尽了羽箭,兵士们定然随手丢弃弓箭来便于行进。 玄武看着步桐手里的箭矢,似乎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有些犹豫地招呼过一个人吩咐他照着步桐的安排去做事,而后试探性地开口,“郡主,眼下战况实在是太乱了,放箭出去恐伤及自己人啊。” 步桐看着远处跟众人缠斗在一起的穆禾炆, “玄武,我知道你在寨子里便是用箭高手,东厂之人并不擅长此类远攻兵器,所以手边不常用这武器,但你是可以的,只要正中,眼下的东厂同门便可不再流血了。” 玄武看着步桐,眼神深了一些,“郡主还记得。” 步桐看着东方慢慢露出鱼肚白,天色一点点晴朗起来,竟是雨停了,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凉意, “这场劫难也该结束了。” 杀手营的人身手武功都是最好的,很快便取回了弓箭,玄武顺势搭箭放出,步桐捏紧了拳头看去,正中穆禾炆肩头,这位三皇子一倒,叛军便彻底乱了,加之于外头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这场劫难,便当真是要结束了。 步桐回头去看玄武,玄武乖巧地看着步桐眨巴了下眼睛,“臣下以为留他一命或许比直接取了他的性命要好。” 步桐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这难道就是天才的逆天思维吗? …… 后殿内室,陛下一身睡衣,脸色苍白地坐在榻旁,下面跪着满眼冷漠的穆禾炆,旁侧站了穆禾笙、两位大将军和几位小将、汤玄霖、步桐以及匆忙进宫的林相国和左重,却是满屋血腥气,围着穆禾炆纷纷痛骂他的狼子野心,唯有汤玄霖不出声,只隔一会看看旁侧同样沉默的步桐。 陛下终于咳嗽了一声,众人纷纷安静下来,陛下看着下面的儿子,满眼伤心, “我一直以为自己为军为父,都是对得住你的,你在外多年据兵不回,朕从未怪罪过你,甚至分你兵权,委以重任;你对为父从来冷淡,没有半分亲近,但我念你年少丧母,从来都是多番容忍、倾心照拂,你竟还不知足,如今要用朕给你的军队来造反,你如何能行得如此不忠不孝之事!” 陛下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哽咽得气愤,步桐亦跟着难过了一下,谁知穆禾炆突然抬头来看着上面心痛的老父亲,笑出了让人心凉的声音,癫狂的笑声在这间满是血腥味的屋子里蔓延开,他身上简单处理过的伤口崩裂开来,血液沿着铠甲慢慢流下来,狰狞可怖,穆禾炆笑过后死死地盯着陛下, “陛下当真是一副慈善的面孔骗过了所有人,您信任我?你莫不是在挑弄着我们几个兄弟自相残杀,来巩固维护您的皇权吗?儿子不是要抢夺这个皇位,只是您断不能再坐在这个位置了,哪怕是四弟来坐,我殒身在此也好,您这样冷血无情之人,不配做一国君主!” 众人皆惊,这位三皇子莫不是疯魔了罢! 陛下亦是满眼震惊,颤巍巍地几乎要起身,紧紧地盯着穆禾炆, “什么?什么??你怎得变得如此偏激糊涂!自己做错了事却仍旧这般偏激固执、不思悔改!” 穆禾炆却是笑得破声,甚至带着不屑的模样看着陛下, “当年柳家扶持陛下登基,陛下却在坐到那个位置后慢慢积攒力量,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尽柳氏,如今各方势力再起,陛下四处挑拨引发他们互相争斗不休以此从中坐收渔翁之利。忘恩负义的从来都是陛下,为何偏偏说旁人的过错。” “胡言!”林相国开口,“柳家居高自傲、藐视皇恩是事实!你的母妃柳贵妃,在陛下饶恕过她之后,不思悔过,多番行刺,这才伏诛,你为何、为何这般糊涂!” 柳贵妃是因为这个才被赐死的?步桐默默挑眉,原是林相国知道这些密隐,只是没有完全说出来罢了。 穆禾炆笑得轻佻,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过去的事,还不是任由活下来的人纂写吗?我母妃幽禁在自己宫中,身边不过几个宫女此后,如何行刺?这次谋反,我便是不想再与你们继续虚与委蛇,我知道最后一定是败,与其继续装疯卖傻做这个无用的皇子认贼做父,不如结束这一切虚伪。” 白叶听到这里已然皱眉,“你诓骗于我,布下这满局的大棋,你竟说准备好了输?” 穆禾炆没心没肺近乎疯魔地笑着,“难道这时候还有必要说谎吗?大军未发尽在京郊,我即使杀进皇城又能如何?造反之名落定无疑。” 陛下微微眯眼,竟露出几分杀意,所有人都在紧紧盯着穆禾炆,唯有步桐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所有人,发觉这一点后,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穆禾炆抬眼去, “陛下,我身边的长随副将是您的人罢?儿子要造反之事,怕是他早已告诉了父皇。” 白叶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一派胡言,若此人身份早已被你察觉,他如何还能把消息传递出去,早就被灭了口罢。” 列战虎有些跟不上眼下这些人的思维,但是这话却听明白了,跟着附和点头,“就是。” 穆禾炆收住了笑意,“我亦是今日才知晓的,他故意错传消息延误大军拔营,这才与东厂的人碰了对面。” 汤玄霖身上的冷意突然升腾了起来,步桐也跟着心跳乱了一下,看着穆禾炆抬头认真地去看着陛下, “陛下莫不是在利用儿臣,试探东厂的实力?” 对啊,一个能抵御大军攻击的组织,如何能让人安心?步桐开始莫名得心慌。 穆禾炆突然在众人的惊愕中转头看着汤玄霖, “汤大人,一时风光是没有用的,如今东厂势大,收囊天下英才,我们的陛下如何能安心,你瞧那柳家,如今还有几个人记着那一门忠烈?今日之战,东厂战力惊人,虽是护君有功,可莫要变成下一个柳家。” 第149章:赐婚 汤玄霖冷眼看着这一切,全程没有发一言,旁侧几位大人却面面相觑,皆是难以置信的模样。 步桐终于自己感觉很是不对劲的那种感觉,是因为什么了。 先前陛下放松毫不担忧的模样,莫名其妙的话,步桐抬眼看着他如今突然冷淡下来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个很是荒诞的猜测,却不知如何验证。 …… 外头的太阳已然悄悄爬起,照耀着大雨过后的土地,挥发着湿漉漉的特有气息,宫人们抬着水桶在军士们搬走那些尸体后洒扫着洁白的大理石,殿里的人却是各怀心事,步桐正在仔细梳理着一直以来的种种,陛下突然转头看来, “桐儿,我安排了人置办了水桶和干净的宫装在前殿偏殿,你且去洗漱一下,晚些再出宫罢。” 这话倒是没毛病,可为何要去偏殿? 步桐虽不解,但也只是低了身子谢恩, “多谢陛下体恤,臣女感念皇恩。” 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笙儿,去取为父的朝服金冠,今日上朝,文武百官、天下百姓,莫不都在等着一个说法。” 穆禾笙低头去,身后并着众人齐齐行礼,“是。” 陛下抱病许久,今日突然开朝,昨天夜里这场浩劫,早已传遍京都城内外,步桐在偏殿里泡了个热水澡,重新包扎过伤口穿上干净的宫装,只觉得闲下来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有宫人进门,隔着屏风和帷幔朝向步桐,“郡主娘娘,您可是收整好了?” 步桐走出去, “大人,有何吩咐?” 来人是一直伺候在陛下身侧的老公公明镇,步桐记得他可是这宫里最是忠心耿耿的,后来穆禾笙即位,他便在独自在黄陵自尽了,倒算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明镇算得是宫里的老人了,帽下发丝都是斑驳发白,听了这话脸上倒是柔和,“郡主这声称呼可是折煞奴才了,陛下吩咐了,若是郡主洗漱完,便让老奴领郡主去殿后听听,便也算是给了郡主受得这重伤的交代。” 步桐有一瞬间的疑问, “大人,这样不合规矩罢?步桐毕竟是一女子,也算是后宫之人,如何能登得了朝堂听前朝之事?况且昨日之事,怕也是诸多误会,臣女不敢埋怨殿下。” 明镇看着步桐因为裹了绷带明显不一样高的肩头,“郡主平白被三殿下重伤,陛下亦是深觉亏欠的,郡主便莫要推辞进去罢。” 如此步桐便也没再客气,随着明镇去了前殿陛下身后的一处大大的屏风后,明镇给步桐搬来一把椅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便悄悄退出去了。 步桐索性在这处不大的屋子里四下看看,身后便是陛下坐的金銮高台,旁侧宫女们打着雨扇和牌匾,挡得严严实实,步桐觉得新奇,凑近金座脚边,倒是勉强能看到下面乌压压的百官,暗暗感慨果然做皇帝都是要很强大的气场才能镇得住的,不若如此,自己这种科室交班发言就要为难一阵子的人,怕是坐上去都要紧张得半句话都说不清白了。 下面的声音倒是听得很清晰,有一大臣气愤地说着, “……陛下此事万不可顾及父子亲情,既是皇子,那便先是陛下的臣子,而后才是陛下的儿子,况且皇子犯法尚与民同罪,贵为皇子,知法犯法本该罪加一等才是!” 步桐这才听出来莫不是左重的声音,当真是果敢。 下面随即一片附和, “左大人说的是,如今民愤极高,若是朝廷没有一个说法和处置出来,想来对皇家的声誉影响太过大了些。” “陛下,如此谋逆、兵攻皇城之事实在是必须严惩,不若如此,何以足万民表率!” “臣下启奏,陛下定然须得重重处罚,不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怕是又有狼子野心之辈亦跟随做出此等大逆之事。” …… 倾耳细听,竟无一人替穆禾炆说话,当初穆禾荃被声讨,朝堂之上尚且还有几处旁的声音替他辩解,步桐不由感慨,都说这人贵有自知之明,穆禾炆朝中势力如此,竟然还敢一意孤行的谋反,当真是胆大奇怪得很。 步桐正在想着,突然听到一个浑厚有力的熟悉声音,列战虎一出声,下面的声音果然安静了许多,“陛下,三殿下虽然做下了这般不可饶恕的罪孽,但还是求陛下看在他皇子之身,戍边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贬黜他的皇族身份发配边疆便是,若是年内接连处置皇子,怕是会民心不稳。” 步桐暗暗点头,这方是为国谏言,虽然步桐真的恨穆禾炆恨得牙根痒痒,可是如今大战在即,若是朝中却接连处置甚至处死皇子,那无疑便是雪上加霜了。 陛下的声音稍显中气不足,但依旧能镇住文武百官,他一开口便是全场静默,“朕教子无方,才让外头那个孽障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朕坐到这里来,便是要宣布两件事情。” 下面一片寂静,步桐也跟着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如何处置穆禾炆,陛下叹了口气, “其一,皇三子穆禾炆,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让朕失望至极,剥去皇族身份,面颊刺字发配西北充军,此生没有旨意不得离开发配之地半步!” “其二,朕如今身子匮乏得厉害,怕是时日不长,皇四子穆禾笙,勤勉恭敬,聪慧爱民,特立为太子,这两道旨意,稍后便由吏部发出。” 众人皆道,“陛下英明。” 逆子发配,贤才上位,似乎是故事大结局的样子,步桐突然听到自家父亲开口, “臣遵旨。陛下,老臣有一事请奏陛下。” 陛下似乎并不想继续听了,“罢了,其余的事便交给太子处理罢,朕先且回去休养了。” 步庭云紧追不舍,“陛下,老臣所奏之事,事关我家逆子步易阳,他听信谗言,向陛下建议重分兵权,这才助长了此事的进行,还请陛下处置逆子。” 步桐赶忙垫脚去看外头,果然,不远处的地面上,两个熟悉的身影跪在正下,步易阳开口,“臣下无能,被蒙蔽做了三殿……罪魁的帮凶,还请陛下重罚。” 步桐的心瞬间被揪了起来,却听到陛下顺势言道,“罢了,昨日夜里朕亦瞧见易阳带人前来救驾,不顾生死奋力杀敌,若没有此事,定然封个威武大将军,如此便功过相抵,南国公莫要这般谨慎,孩子们年轻,还要多历练。” 步庭云没有敢丝毫地放松,继续谨慎地说着,“多谢陛下,臣下回去一定重重的处罚,做陛下的臣子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国事之重,那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 步桐在后面听得刚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提了起来,白叶紧接着说道,“陛下,臣下亦有启奏。” 陛下彻底要撑不住了,语气里更为无奈,“北国公难道也要请罪?” 步桐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可千万不能说啊,出口便是自认参与谋逆了!” 白叶跟步易阳的情况不同,若说步易阳是受人懵逼做下错事,那白叶便是明知故犯,既知晓那穆禾炆要造反却多番帮忙,如今若是说出来,怕是要被连累。 白叶却更是语出惊人,“陛下,臣下年老,实在不堪重任,想要今日趁着陛下上朝,向今上请辞,臣下只有一女已然出嫁,还求陛下允臣继续住在京都城,陪着女儿和未出世的甥儿,得享天年。” 众人之处皆是一片哗然,陛下重重叹了一口气,“北国公大半生军功累身,本该礼遇的,这是自然。” 这话便是允了,痛快地让步桐都跟着疑惑了一下。 不过辞官交权倒也不是坏事,保全自身又能得个好结局,陛下自然也不会再发落他。 陛下继续开口,“此役中立下大功之人皆有封赏,玄霖,昨日护驾你局首功,想要何封赏?” 步桐脑海里突然盘旋了一下穆禾炆最后的话, “汤大人,一时风光是没有用的,如今东厂势大,收囊天下英才,我们的陛下如何能安心,你瞧那柳家,如今还有几个人记着那一门忠烈?今日之战,东厂战力惊人,虽是护君有功,可莫要变成下一个柳家。” 可见功高盖主本身便是错,东厂不过设立一载,却这般战力惊人,足以抵挡五万兵马和一员征战沙场十余载的虎将,这样的一个组织在乱世是帝王手中的利剑,而在和平的盛事,便是在位者耳边的夜夜嗡鸣。 汤玄霖一直没有说话,这会被点了名只能回话, “臣谢陛下圣恩,保护陛下安危本就是东厂的职责,臣下不敢妄言赏赐。” 陛下突然再次语出惊人, “朕是最信任你的,也希望玄霖永不会被挑拨,时时都能做朕的左膀右臂,为了表示朕的嘉奖和信任,朕要给你赐一桩婚事。” 步桐只觉得心跳瞬间被放大了几倍,不安沁满全身,若是陛下指婚,怕是汤玄霖,也不能拒绝的。 陛下恢复了些慈爱的语气,“朕身下有一女,年纪刚好,平日里虽然顽皮一些,但也是温良敦厚,定能与玄霖琴瑟和鸣,恩爱和睦的。” 五雷轰顶! 步桐这会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倾心养护出来的一颗大白菜,临到收获了,被遛弯儿路过的皇帝老儿给连根薅走了。 “那是我的!我的人!”步桐咬紧牙根瞪着陛下的位置,只听到汤玄霖不慌不忙的声音, “谢陛下隆恩,可臣下,不愿。” 第150章:你变了很多 比陛下赐婚公主给一个太监更惊悚的是,这个太监竟还不乐意? 满朝文武纷纷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着。 陛下莫大的恩典被人不屑地扔在地上,气愤徒然冷了起来,看来陛下已然是动怒了,在场所有人纷纷感觉背后一凉。 步桐紧紧按着胸口,矛盾得希望汤玄霖拒绝,却又不想他拒绝顶撞,若是他一旦不从,一道“藐视皇恩”的罪名扣下来,难免要被那些本就对东厂保持诟病的大臣们参一本的。 陛下自然从未被这般落下颜面,一时间有些恼怒,剧烈咳嗽了几声,“朕的贵女下嫁,那是天降的恩赐,你竟然还瞧不上不成!” 汤玄霖不卑不亢, “臣谢过陛下,只是臣已心有所属,又实在不忍公主过门做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登时便拍了扶手, “你个逆臣,竟还敢妄图让公主做小!” 只听到下面众人纷纷“哗啦哗啦”地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步庭云突然开口,“陛下,汤大人多半是受宠若惊,怕自己出身不好配不得公主万金贵女尊贵,又怕委屈了公主,这才不敢接旨。” 步桐紧紧握着拳按在胸口,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父亲不该开口的,如此一辩驳,怕是陛下更要以为南国公府同东厂已然结盟。” 穆禾炆的话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素来历朝历代的君主,最忌讳的都是朝臣串结,更何况是强强联手。 陛下终于稍微平缓了一些问道,“玄霖,南国公说的可是真?” 步桐想着既然自家父亲开了口,汤玄霖就此应下再推拒便也是可以的,没成想汤玄霖继续梗着, “不全是如此,臣下确然有了心上人,即便是公主过门做小,臣下也不愿委屈了未来的夫人。” 这话一出,步桐虽然是感动的,但依旧是无奈扶额,汤玄霖眼下耿直得多少有些嚣张了,果然,左重随即开口, “汤玄霖你大胆!皇家贵女下嫁给你一个……这是多么大的荣宠,你竟这般不识好歹,侮辱公主、忤逆陛下,你该当何罪?!” 是啊,在普通朝臣看来,堂堂公主下嫁给你一个太监,那是多么大的荣宠,你竟还敢拒绝! 陛下冷冷的声音传来,“汤玄霖,你殿前失仪,无视君上,罚你闭府反省半月,下去罢!” 汤玄霖声音丝毫没有变化,“臣下遵旨,谢陛下隆恩。” 步桐在偏殿听到了全部的内容,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得厉害,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便是听不清白了,直到下朝,这才出门去透口气,林相国走出大殿一转头便看到了步桐,提了朝袍慢慢走过来,看着步桐怅然的模样, “京都城有郡主这般的奇女子,也算是国运昌盛天降奇才了,只是郡主为何还是这般忧心的模样?” 步桐却是心里一颤,这番话在上一世,林相国在穆禾荃登位后同躲在大殿后面的自己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当时把步桐给震动得回去仔仔细细反思了两日,林相国后面应该说,“小诸葛名满京都,如今扶持新帝功成名就,但您当真认清了身边之人吗?大先生可莫要为感情蒙蔽了判断,最后得不偿失啊。” 却是通透之言。 步桐想到这里,只觉得这一世自己没有轻信穆禾笙,亦没有助纣为虐做下祸根,林相总不能再给自己说一遍罢,还是恭敬地问着, “林先生可有话要劝诫学生的吗?” 林相国“呵呵”笑着,伸手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这方开口, “郡主如今是名满京都城的昌平郡主,人人都尊一声小先生的,老朽不才,身下有这样一位学生也算不枉此生,只是还望郡主,闲暇之时多看看身边之人,是不是为了自己而来的才好,莫要错过之后才知错过。” 这句提前两载说出来的话,依旧把步桐给震动了一下,若说上一世自己眼瞎错信渣男,而这为自己而来的人,莫不是汤玄霖罢? 步桐想到这里,微微低身去,“多谢先生。” …… 林相国看了眼步桐身后,低了下头转身慢慢下去离开了,明镇公公笑着上前来,“郡主娘娘,陛下邀娘娘去内殿一叙。” 步庭云和步易阳正看到了步桐上前来,听了这话纷纷闪动了一下神色,步庭云赶忙做了个礼问着, “敢问大人,陛下可是有何事吩咐?我家小女这身上新伤摞旧病的实在是身子不好支撑不住,逆子粗笨,进去听个吩咐也是能记清白的。” 步易阳刚要上前,却被明镇一个眼神喝退,语气客气却不容质疑, “大人莫要担忧,陛下不过是有些体己话要同郡主说说罢了,南国公大人和小步大人不必担心,宫里尽有医女随侍左右,郡主的身子不会有恙的。” 步桐如今正好想要同陛下确认一些事,便回头劝道, “父兄先且回府便是,桐儿去跟陛下请安便回。” 明镇这才笑眯眯地引着步桐往后走,熟悉的后殿里,陛下一身明黄色的朝服,只摘下了皇冠搁在旁侧,疲惫地坐在外室主位之上,步桐提了裙子跪下, “臣女步桐见过陛下。” 陛下看过来,却没有让她起身,反而毫无征兆地开口, “今日早朝内容,你在后头可都听清白了?”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步桐赶忙伏下身子, “臣女惶恐,今日大胆造次,皆是仰仗皇恩看顾,还请陛下莫要动气伤了身子。” 言下之意便是:我本来不愿,是你非让我到后面听的,现在再来怨我女子干政,似乎有些说不过去罢? 步桐虽然跪得恭敬,但心里还是“哼”了一声的。 陛下摆摆手,明镇吩咐着旁侧伺候的宫人都退下去,自己最后跟着他们亦退了出去顺势关好门,步桐有些不知所措地起身, “陛下可是有吩咐要嘱托臣女?” 陛下起身,倒是轻松了一些的模样,“知道今日为何朕要你在后面听这个早朝吗?” 步桐赶忙端正跪姿回话, “回陛下的话,明镇大人说,陛下是感念臣女虚弱之身又逢意外,想要臣女听一道处置以谓臣心。” 陛下却左右言他,“今日朕还赐了一道婚,你可听到了?” 不止听到了,你要把容平许给汤玄霖,我可是到如今都还气闷着呢。 虽然心里吐槽着,步桐还是规矩着模样点头, “臣女听见了,汤大人说已有心仪之人,不愿委屈了公主。” 陛下突然笑了两声,不客气地说道,“你倒会替他圆。” 步桐摸摸鼻子,带着撒娇的语气, “臣女只是不明白,陛下平日里是最宠爱容平公主的,朝中尽是好儿郎,却为何要把她下嫁给东厂的督主呢?” 陛下跟步桐对视,一双眸子闪烁着看不清白的颜色,“皇家贵女,长大都是要去四方和亲换取平安的,如何能在京都城平安到老?嫁给汤玄霖难道不好吗?” 果然,容平去和亲,只有穆禾荃的促使是无用的,最终还是要陛下点头才好。 步桐悠悠叹了一口气,“若是公主嫁到番邦去过得不幸福,倒不如生活在陛下身侧,若有不顺心,陛下也好替她撑腰。” 陛下点头, “为人父的心向来是如此的,容平这性子若是去了外邦,怕是亦难寿长……” 步桐倏忽而过的一个想法吓得她瞪大了眼睛,抬头去看站在窗下的人,听着这平静笃定的语气,轻声开口, “陛下似乎知道,容平公主若是嫁去了番邦会早早故去?” 陛下猛地回头来看着步桐,“这一点,难道昌平郡主不知道吗?” 一言激起千层浪,步桐可算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感觉了,身下突然开始麻痹,一时间前世今生的记忆一起涌过来,险些将自己撕碎。 “陛下,您……” 陛下示意步桐起身,“重活一世,世事皆变,你也变了很多。” 陛下,竟然是同自己一般重生而来的?! 步桐只觉得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头的人, “陛下,您在说什么呢?步桐听不懂。” 陛下无奈地摇摇头, “桐儿就莫要装糊涂了,若你不是归来之人,为何这一次没有帮助荃儿夺得大位,而是对他多番打压,甚至最后将他赶出了京都城。” 起身站稳的步桐看着对面人的面容竟然越发模糊,最后不由嗤笑出声, “陛下当真是隐藏得太好,步桐还以为这世间只有自己一人通晓前世呢。” 陛下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尖的水晶手串,“只是桐儿,你可还记得,上一世的这时候,汤玄霖不该在京都城中的。” 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惊到了步桐, “陛下,汤大人素来都是忠君爱国的,上一世是桐儿不懂事,错信谗言将他挤兑出京都城,陛下如今莫要……” 陛下突然笑着打断步桐的解释,“桐儿,你可知要夏日里不需要帮忙捕鱼的鱼鹰都去了哪里吗?” 步桐哑言。 陛下轻声解释,“它们都被杀掉晒干做成了肉干,已被冬日里粮食短缺的时候做干粮。” 步桐背后开始麻木,她知道,陛下如今借自己手铲除了无法控制的儿子、居心不良的老臣,如今剩下满朝清明,只待时日一到他“养好”身子坐回朝局,再也没有权利架空势力割据的情况,而汤玄霖这把锋利的刀,便再也没有用了。 步桐胸口疼得厉害,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倒了下去,最后一个念头只是觉得自己可笑,辛苦筹谋一遭,这又是给谁做了嫁衣裳…… 第151章:请求赐婚(上) 这一世,竟然平白多了许多晕倒的时候,步桐再睁开眼,却是满屋清香,暖意融融,身上似乎是躺的久了,疲乏得厉害,起身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胳膊和肩膀上的伤口牵扯到仍旧有些疼,想来昏睡了没多久,下床慢慢站起来,有些晕眩,站稳后这才唤了一声, “春桃。” 进门的却是刘司院,惊喜地放下木盘,“郡主醒了,竟然已能下床了,臣女这便去告知大人和夫人们郡主康复的好消息。” 步桐伸手拦下她, “且慢一步罢,你说夫人们?姨母还在府上吗?” 刘司院点头,“正是,若不是后宫召唤,戚贵妃也不肯走呢,如今遭了前日里的事,府上正在大修,乱糟得很,贵妃便应了皇后娘娘的召唤回宫去了,戚大夫人便留在了府里帮忙。” 戚姨妈惯是个热心肠的,自家府上又没什么旁的事,定然不能放任这南国公府几近全府尽毁的乱糟事不顾。 步桐点头, “烦劳刘司院替我喊一下我身边那个胖丫头过来,我如今已然大好,自可去见母亲,见了我母亲也好安心。” 刘司院难得笑得柔和一些,“郡主本就是因的身上有伤没休息好又淋了雨,这才一时昏厥,如今休息好了自然不会有大碍的,出去稍微走走也是好的,臣女这就去喊春桃姑娘,她怕是还在小厨房给郡主守着燕窝粥呢。” 步桐点头朝她笑着,直到刘司院的身影消失,这才收住了笑意,可惜了昏睡不是酒醉,昏倒前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那穆帝…… “一月,武十三的尸身可带回来了?”步桐突然开口。 一月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回郡主的话,汤大人已然把武十三和其他兄弟一道带回东厂安葬了,娘娘尽可安心。” 步桐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们如今唯一能做的了……” 一月的声息消失了,门口传来跌跌撞撞的声音,还有春桃的惊呼声,“少夫人您小心点,您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莫要急莫要急。” 步桐抬眼去看,果然在门口看到了白芍药匆忙的身影,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满脸的焦急问着,“阿桐醒了,怎的这就下床来了?快回去躺好,饿不饿?后面一直炖着粥呢。” 春桃扶着白芍药站稳,又赶忙来扶步桐,仔细端详了一下步桐的模样,突然喜笑颜开,“我家小姐吉人天相,脸色都恢复了,定然已经好了的。” 白芍药看着步桐粉乎乎的小脸,精气神儿都不错的模样,定然是恢复得极好,这才松了口气,慢悠悠地抱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坐下,“可是吓死我了。” 步桐看着白芍药笑着开口, “嫂嫂怎的穿成这样?” 白芍药以往都是整齐端庄的,甚至绣鞋上都没有半点泥,如今袖子高高挽起,仔细看看,脸颊和腿脚处都有不起眼的污渍泥印,这可不是她以往的风格。 春桃扶着步桐走近坐下,“小姐,咱家少夫人一直守在小厨房给您炖着燕窝粥呢,怕小姐醒来口干准备来给您润润肺,如今既然醒了,等下便让人给盛来。” 步桐伸手去握住白芍药的手, “嫂嫂,如今大伯辞官,四殿下亦做了太子,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们还是要踏踏实实地把自家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白芍药闻言含泪点头。 步桐这会也是想开了,左右陛下也不是想要自己的命,无非就好忌惮这些剩下的重臣罢了,自己如今前世的仇怨早已了尽,什么也不想争,只想嫁给汤玄霖好好过日子。 怎么才能不让陛下指婚呢? 这是个不好办的问题,如今汤玄霖大约还因为抗旨被禁足在东厂,需要自己细细来想办法。 “我们去看看母亲罢,”步桐扶了白芍药起身,总得报个平安才好。 白芍药反牵起步桐的小手,“跟我来,院子里尽是修葺的工匠,有条小路的,大家都在后头。” “大家?”步桐问道,“除了父亲、母亲、戚姨妈还有大伯,还有旁人?” 白芍药点头,“列将军说同阿桐约好了,事情结束之后要同你结拜,阿桐昏迷了两日,他便在府上府上等了两日,再有一日大军便要拔营去西北了,原以为他等不到了呢,没成想你又醒了。” 结拜? 步桐无奈了一下, “父亲可是同意?” 白芍药掩嘴笑着,“怕是父亲正是头痛了许久呢。” 步桐咂咂嘴,白芍药似是忆起了什么,恍然了一下,“对了,九公主可是命人来问了几次,想着你醒了后去宫里一趟呢。” 步桐想着陛下那满是寒意的眸子打了个哆嗦, “我才不要去那皇城呢,她若是想出宫玩自会来府上寻的。” 白芍药压低了声音,“九公主似是知晓阿桐与汤大人的情谊,又听闻了赐婚之事,在宫里闹了好几场了,又是要投湖又是要悬梁的不愿。” 步桐瞪大了眼睛, “竟有这样的事,嫂嫂怎的没有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想对策呀?” 白芍药一脸认真的无辜,摸着鼓起的肚皮,“见阿桐醒来太高兴,我给忘了……” …… 戚夫人的院子已然修整好了,众人都凑在院子里下棋的下棋,聊天的聊天,见着两人进来,众人纷纷笑着道,“桐儿起身了?” 戚夫人惊喜得险些落泪,奔上来,细细看着步桐,“桐儿,你可都好了?早上去瞧你还在昏睡着,怎么如今便能下床了,刘司院呢,她如何说?” 步桐赶忙紧紧回握住戚夫人颤抖的双手, “母亲,母亲放心,桐儿已然痊愈了,刘司院说我只是身上有伤又淋了雨,困倦得厉害了,这才如此昏睡的,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戚夫人含泪笑着, “恢复了就好,这样就很好,景照,快去前院喊亲家和易阳回来。” 戚姨妈大咧咧地上前来拉戚夫人,“孩子没事就好,你这两日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的 ,我就说咱们的郡主娘娘吉人天相你还听不进去。” 步桐朝戚姨妈笑笑,只觉得这里确然缺了谁,转头去瞧白芍药,“大伯和兄长去了何处?” 白芍药笑着,“去了前院帮花工搬运草木去了。” 步庭云起身在一侧仔细听了一会,确认步桐确然无碍,这才松了口气,“无事就好,在府上多喝点补药,年轻人很快就恢复了。” 列战虎在一旁“哈哈”大笑出声,“我就说步兄和嫂夫人不必担忧的,阿桐这可是天赐的贵女呢,正好我明日便要去兵营集结了,今日阿桐大病初愈,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便结拜罢。” 步庭云连连摆手,满脸得无奈,“这怎么行得通呐,你是什么辈分的人,她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何行得?” 列战虎吹胡子瞪眼,“如何不行,我实在是与你家孩子投缘,索性认你做义父罢了!”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作一团。 众人纷纷笑着看这两位朝堂上一品大人物如同小儿般拌着嘴,笑得和睦又温馨,笑声惊动了树上的黄鹂鸟,发出脆耳又好听的声音,这样好的日子,才是最想要的,更是坚定了步桐一个想法。 若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自己低头去求又能如何? 热闹了一个午后众人才散去,步桐回了自己的院子,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精致的匣子,打开来是一盒明黄色,这是之前被大皇子打伤后没有发作,陛下赏赐的承诺,步桐看了几眼挥手关好,吩咐着正在张罗晚膳的春桃, “春桃,我记得获封郡主时,陛下是赏赐过朝服和顶冠的?” 春桃脆生生地应下,“是,小姐,只不过您看过之后嫌太过繁琐沉重不愿意用,便收到库房里去了。” 步桐点头,对着镜子轻轻给自己画着妆,“去取来。” 春桃看着步桐,“小姐,您如今身子刚好,可是又要出门。” 步桐伸手摸摸那匣子,勾起嘴角笑笑,“春桃,我若再不去,怕是容平都要在宫里自尽了。” 春桃看着那个盒子,自然明白了步桐打着什么主意,赶忙转身去找了。 步桐看着镜子里的面庞,细细补上一点眉梢,没抬头开口,“一月,去告诉玄霖一声,就说我一定不会让他娶容平的。” 一月已然看出了步桐想要做什么,“要告诉大人郡主的打算吗?” 步桐想了一下,“说罢,早晚是要知晓的,让他在东厂安安稳稳地吃好睡好,等着接旨就是。” …… 傍晚,步桐一身隆重的郡主服制,头上是端庄繁琐的顶冠,手捧明黄色的圣旨站到了皇城门口,虽已不是拜见的时候,守卫见了步桐这声打扮和手里的东西,便赶忙转身去报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明镇便出现在步桐面前,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郡主娘娘来了,快随着老奴进来罢,陛下等了郡主两日,郡主可是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果然,这都是被料到的,步桐依旧恭敬地弯身低头, “多谢大人关怀,步桐已然大好了,前些日子御前失仪,今日特来请罪,还有一事想要求陛下恩典。” 明镇看着步桐手里的东西,笑得喜上眉梢,“这可是要讨大恩典呐。” 步桐笑笑, “是,要讨大恩典。” …… 穆帝居住的后殿还是一如往常的庄严肃穆,门前收拾的很干净,那日夜里满布的腥咸液体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就好像那一夜的腥风血雨,从未出现过。 “见过陛下,”步桐踏进门来前行几步,向着坐在东面书案旁看着奏折的人,端端正正地跪下问安。 穆帝见状赶忙招呼着步桐起身,笑得慈爱温和一如往日, “阿桐身子好些了?怎的这就出了门,没在家好生休养一番。” 若是没有先前的事,如今步桐怕还是以为这位陛下是当真的关心自己,眼下只是在心里冷笑两声,依旧低头恭敬生分地说着,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臣女今日为了前日御前失仪之事而来,除此之外,还想求陛下赏赐一份早前约定好的承诺。” 穆帝挥挥手,明镇赶忙带走了殿内所有伺候的人,步桐跪在那里,虽然膝下硌得生疼,但依旧平稳地保持一个平端圣旨的姿势,没有半分逾礼,直到殿里的人走尽,穆帝这才颇有深意地看着步桐, “请罪这样的话就莫要说了,朕知晓你会来的,醒来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再来寻朕,果然,你心仪于那位东厂督主了。” 步桐抬头毫不顾忌地看着穆帝, “陛下这话说得太过简单了,您既然亦是重生而来,自然是知晓上一世的结局,步桐被穆禾荃利用,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您让我如何不恨,再次搅乱这朝局并非步桐心底所愿,只是既然又有了一次机会,何不替自己出口气。” 穆帝点头,摆摆手,“起来说罢,这里又无旁人。” 步桐想想却然如此,自己岂不是白跪,也就手脚并用地起身来, “陛下既然记得穆禾荃后来逼迫您退位之事,那步桐也算是替陛下出了口气不是?” 这样说来自己还是有份人情在的罢。 穆帝抬眼斜了一下步桐, “我记得你当年可是他的头号军师,出了大力气的。” 步桐只觉得自己的后背滑下一滴冷汗,接过穆帝随手递过来的一盏茶, “那个,臣女那时候当真是被蒙蔽了。” 穆帝笑笑, “你待求如何?” 步桐低头把圣旨推过去, “臣女求陛下赐婚,将臣女赐婚给汤玄霖大人。” 穆帝挑了一下眉毛,“朕已然将容平赐婚给玄霖了,金口玉言,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话都说出来,如何再收回呢,君无戏言,朝令夕改岂不是有伤君威。” 步桐再往前推推圣旨, “这道金口玉言可比前日朝上的要早上许多呢,再者说了,陛下只道赐公主给汤大人,臣女是陛下亲封的护国郡主,位同公主啊,您又没直接说将九公主指给汤大人,为何就不能在这道圣旨上写下臣女的名字呢?九公主不喜欢汤大人,甚至惧怕他,这两日闹得也够了,想来陛下亦是苦恼,若是九公主嫁到了东厂,怕是日子也不会比番邦好多少。” 穆帝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件事,就在步桐认为快要答应下来的时候,穆帝却突然神色一泠,摇头道,“不可。” 步桐犯了难,“为何?” 穆帝坐到步桐身边,像是寻常聊天一般说道,“先前我便是被亲儿子赶下了皇位,如今这一世自然要小心规避。” 步桐摊手不解, “可是穆禾荃已然被贬黜了的啊,陛下您不记得了吗?” 穆帝点头, “难道最有希望登上这个位置的人,不是由女诸葛扶持的人吗?这一次是老四,我倒是看得清白。” 穆帝竟然担心穆禾笙篡位?! 步桐啼笑皆非, “陛下,这点大可不必担忧的,四殿下为人陛下自然清楚,他是最为恭敬尊重陛下的,他断不会造反。” 穆帝仔细盘算着,模样有些微微的憨,说出来的话却是暗藏风雨,“笙儿不会造反,可他若是想反呢?汤玄霖出自他的府上,是他举荐的人,当然我知道这是你的主意,可这就意味着东厂会站在太子那一面,若是你嫁给了汤玄霖,怕是连南国公府都会转而支持太子,朕的位置岂不是再次岌岌可危?” 第152章:请求赐婚(下)) 强强联合,确是大患。 步桐懂得这个道理,索性如今大家坐下来,这次也就把话说开,随即悄悄伸手再往前推了一把圣旨, “陛下大可放心便是,我如今大仇得报,并不想再惹出什么变故,太平盛世才是大家都想要的,南国公府亦是如此,家父已然年岁不浅,亦不想再搅入什么纷争,眼下阖府上下只想着家宅太平,步桐也只要与心仪之人琴瑟合鸣便够了。” 穆帝点头,“你不想再插手朝局,那么太子和汤玄霖呢?” 步桐笑着看他,“玄霖自然是有我便足够了,如今东厂经过此次护驾,怕是手里的人也折损过半了,我保证汤玄霖不会再扩张东厂,始终做陛下手中最稳妥的剑。” 穆帝突然有些不明白了,“按理说,你既重活一遭,便该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才对,至少想要嫁给太子,怎么会选择汤玄霖?” 步桐执着地继续往前推圣旨,直到圣旨的边缘碰到穆帝的胳膊,这才抬眼看去,大大的眼睛满是欢喜, “陛下玄霖如何?骁勇机敏,踏实有安全感。” 这话仿佛在与闺中密友讨论心仪的少年郎。 穆帝皱眉,“可他是个太监呐,虽然生了一幅好模样,可是实在,实在是不宜为婿啊。” 步桐又不能解释汤玄霖的太监身份是假的,只得僵硬开口, “臣女不在意这些,只要他真心待我就好。” 陛下笑笑,伸手握住那卷圣旨,“罢了,好得也为了帮朕巩固皇权费过心血的,只要太子和汤玄霖一脉没有谋逆犯上之心,如你所说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张圣旨上,便是你的名字。” 步桐身上顿时轻快了许多,起身跪下行了个大礼, “多谢陛下隆恩。” 步桐道谢后正要离开的时候,穆帝突然颇为犹豫地开口,“既然你都进宫一遭了,便去看看容平罢。” 想到九公主在后宫闹翻天的消息怕是早已传遍,步桐低头去,“是。” 便退出了金碧辉煌的后殿,由明镇引路一路到了后宫,明镇把步桐交给一个掌事大宫女,交代了几句便来告退,“郡主恕罪,老奴前面实在是事物太多离不开,这便告辞了,这是公主宫里的掌事姑姑春景,让她带您去寻九公主殿下。” 步桐微微欠了下身, “多谢大人了。” 明镇迅速离开了,名唤春景的宫女这边略带着急地引着步桐,“郡主可来了,我们公主可是闹了好大一场,任谁劝都无用,只嚷着要郡主前来,奴才们是实在没办法了。” 步桐闻言皱了眉,伸手略微提了一下繁琐的宫装裙摆,加快了脚步, “姑姑快些带路罢,公主一向都是知事明理的,你是伺候她的身边人,在外头不许胡言!” 春景赶忙点头,“郡主教训的是,奴才实在是着急。” …… 步桐匆匆赶到的时候,容乐宫里满是一份为难的情绪,宫人们忙忙碌碌地进出着,殿内不断传来女子的哭喊声和东西被掷到地上的声音,三个宫女跪在门口不断劝着。 春景上去低声喝骂她们,“要么进去伺候要么退下去,跪在此处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三人看到了春景身后的步桐,虽然不认得这是哪位,但看着衣服穿戴大概猜到了是来相劝公主的贵人,随即起身退到一旁,春景赶忙给步桐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顺便瞪了一眼那三人,其中一个人忍不住辩驳, “景姑姑不能怪罪我们,公主如今性子越发得乖张,半句话听不得,亦不让我们近身,动辄大喊大叫,她莫不是、有些疯癫了罢?” 最后这句话虽然说得很轻,但也不偏不倚地进了步桐的耳朵里,正迈进去的一只脚随即又伸了回来,回头瞪着说话的人,冷若冰霜, “你一个宫人,伺候不好主子还敢背后这般妄议公主?谁给你的胆子!” 春景见状快步上去便给了她一个脆生生的耳光,“贱蹄子,你是活腻了罢?郡主娘娘跟前还敢这般放肆!” 步桐知道春景这是故意重罚想要自己不继续计较,但是“宽容”也是要就事论事的,容平一贯善良骄纵宫人,然此风断不可长,步桐回头看着春景, “春景姑姑,你家公主还未出嫁呢,身边若是有这样的人带坏了风气,怕是众人都要学着胡乱造谣、外传主子的谣言了,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还是您这位掌事姑姑的过失。” 景照低头去算作应下,随即吩咐,“你不必在前面伺候了,去后厨做杂活去罢,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胡言主子的话,必将你打出宫去……” 步桐听了个勉强满意,提了裙子迈进门去,果然是一地狼藉,放眼看去竟然没有什么完整的物件,屏风摔碎,桌椅翻倒,一应摆件都成了满地碎片,只得试探性地开口, “容平?” 殿内的摔打声顿时消失了,一个白花花的身影直扑过来,挂到了步桐身上,随即传来容平的“哇哇”大哭声,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是扯着嗓子哭喊道,“步姐姐,你怎么才来啊!父皇要把我指婚给汤玄霖了,你怎么也不出面管一下啊……” 春景在后面悄悄皱眉,赶忙上前来扶住拉开容平,“公主,注意仪态,不可……” 容平却自己起了身下去,抽搭着鼻子,努力睁开一双肿胀的眼睛打量着步桐,“今天步姐姐怎的穿成这个模样?头上的发簪好扎人啊。” 原来是被扎了,步桐无奈了一下,伸手摸向头上沉重的花钿, “春景,帮我拿一下。” 随即拆下两侧的长发簪,搁到春景手中,终于伸手拿下这顶繁琐精致又厚重的金冠,看着上面的宝石珠翠,步桐按了一下脑袋这才如释重负地顺畅呼吸了一下, “这顶戴花钿也实在是太重了,春景你先帮我收下去,我在这里同公主说几句话。” 春景恭恭敬敬地抱着头冠下去了,容平哭唧唧地又要扒上来, “步姐姐,怎么办呐,父皇要把我嫁给,嫁给…” 步桐不客气地把她扒拉开, “陛下只说身下有一公主正到出嫁年龄,又没说要把你嫁给玄霖。” 容平抹了一把眼泪,继续抽搭着,“可是,父皇身下如今只有我一个女儿呀。” 步桐伸出玉葱一样的手指,悠悠指向了自己, “还有我。” 容平猛地一下连哭都忘了怎么哭了,“什么……” 步桐拉着她绕过满地狼藉, “容平,陛下不会把你嫁去东厂的,不日赐婚圣旨便会送下去,便是将我指给玄霖的。” 容平如释重负,“我只当,只当姐姐受伤昏迷着,父皇便不明所以的乱点鸳鸯谱,我如何能耽误了姐姐的姻缘。” 步桐笑着看她披散着满头乌发,一身白色的单衣,楚楚可怜的模样,却突然问道, “若是我的心仪之人不是汤玄霖,你愿意嫁给他吗?” 容平的模样瞬间变得惊骇无比,差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愿!” …… 第二日一早,圣旨到了南国公府,步庭云带着全家正装到破损的大门处领旨,门口聚集了许多路过看热闹的百姓,明镇公公笑得花朵一般,“给南国公大人道喜了,您请听旨。” 这旨意来的突然,步庭云也是摸不着头脑,赶忙带着所有人跪下,“臣下听旨。” 明镇打开手上那一卷明亮的黄色, “陛下令,南国公府有女,聪慧明理,机敏伶俐,宜室宜家,今赐婚与东厂督主汤玄霖,待到南国公府修葺完毕,再行迎娶,钦此。” 门内门外一片哗然,百姓们倒是无所顾忌地讨论着, “我莫不是听错了罢?给郡主娘娘赐的婚吗?” “赐给谁家了?” “我怎么听着是东厂的督主大人呢!” “我也听着是他?” “堂堂郡主,指婚到了东厂?” “圣上这是怎么盘算的,东厂那位可是……” …… 门外一片反对质疑声,院内却是一片死寂,步桐满心欢喜地看着明镇把圣旨递过来,自家父亲却迟迟没有接旨。 “父亲,”步易阳在后面轻声唤着,“父亲!” 步庭云眼神突然就涣散了,听到这声呼唤这才回了神,讷讷开口,“陛下、陛下如何会突然赐婚,这……” 明镇把手中的圣旨再往前凑了一点,“南国公大人,这可是陛下亲自赐的婚,是莫大的荣宠呀,大人这是太过惊喜了罢,您快接了旨,老奴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步庭云这才伸出颤抖的双手,勉强接住圣旨,整个人去直直后仰晕倒了,步易阳赶忙伸手去扶住,伸手去掐他的人中,步庭云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由着步易阳和长安一左一右扶着起身,勉强开口, “多谢,大人。” 这才颤抖着无力的手接过圣旨,明镇笑着继续说道,“恭喜大人了,这府上怕是还要修葺一段时日罢,陛下说了,让汤大人带人来帮忙,也算是提前孝敬岳家了。” 步庭云身子一软,再次晕倒了过去…… 第153章:鸡飞狗跳的婚约 “父亲!”步桐和步易阳赶忙来扶,果然这件事对于长辈们来说,确是很难拒绝的,步易阳满脸的无奈,眼下宣旨太监还在,尚且须得答复,“父亲您醒醒。” 步庭云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情这才间断性昏厥,唤了几声掐了一下手心穴位便醒来了,明镇好死不活地继续开口,“想来大人是太过高兴了,陛下给郡主娘娘按照公主仪制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晚些内务府的人便会送来的。” 步庭云刚站稳的身子闻言再次倒了下去…… 步桐赶忙跟明镇问了个礼,“辛苦大人了,我家父亲近日诸多劳累,身子不适,晚些自会去宫中向陛下谢恩。” 明镇听到了自己的想要的话,欣然点头,“郡主不必这般客气,老奴还要回宫复命不便久留,这便回了。” 步桐微微回头去,“春桃。” 春桃赶忙从一片“兵荒马乱”里抽身,拿出重重的一包赏钱递了过去,按照步桐事先交代好的,“多谢大人辛苦跑一趟,这是我家府上给几位大人的喜茶钱,还忘大人不嫌弃。” 吃了府上的茶,那边算是打过交道了,日后无论怎样都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步桐看着明镇笑着收下了银钱,心里算是稳了一些,只听他道,“多谢南国公大人赏赐,老奴告退。” 一群宫人迅速离开,留下门外不知所措的百姓和府内手忙脚乱把步庭云背到后堂的家人。 戚夫人的院子里,早已听到消息的戚夫人眼泪都快沾湿一条手帕了,抽抽嗒嗒地坐在躺在床上昏睡的步庭云旁侧,“我这是什么命啊,桐儿一向都是多灾多难的,原以为如今终有太平日子过了,没成想最后还是想不到,陛下怎么连知会都没有一下就突然赐婚,这东厂如何嫁得啊……” 白芍药在一旁担忧的不行,看着步桐和步易阳不断暗地里交涉的模样,只得轻声安慰着,“母亲莫要这般忧心,那汤大人母亲也是见过的,莫不是踏实能干、才貌过人,也并非不是良人啊。” 戚姨妈摆摆手,“芍药你不懂,那汤玄霖分明是个太监啊,我们桐儿怎么也是南国公府的嫡女、镇国郡主,再怎么下嫁,也得是朝中新贵的公子新臣,如何能、如何能嫁给那人?桐儿是要终生圆满的人,若是嫁到了东厂,怕是免不得要孤老一生的。” 步桐只觉得实在是难以解释,如今人多口杂难免不是祸患,只待日后自己与汤玄霖子孙满堂,一切便都不言而喻了。 戚夫人低低地抽泣着,“陛下这是为何呀,我家桐儿虽然言语上偶有冲撞,但毕竟也是帮过陛下许多的,那痘疫、叛乱,她一个女子何其不易,如今为何这般亏待我们啊……” 步易阳听着戚夫人这话愈发犯上了,赶忙咳嗽一声提醒道, “母亲,莫要胡言冲撞了尊上,汤大人为人如何,儿子多番与他打交道也是有数的,桐儿一向骄纵无状,汤大人皆能一概容忍宽宥,如今京都城风云变色,桐儿许给哪家公子都是有被婆家所累的风险,唯有东厂,颇得陛下信任,定然风雨无误……” “谁说他风雨无误!”步庭云不知道何时醒来,起身来怒目圆瞪地咬着牙根说出这句话。 步易阳咽了一下唾沫,“父亲,何出此言呐,汤大人不是那般追名逐利之人,您是知道的,他……” “不管他如何!”步庭云难得疾言厉色地落定,“我这便进宫去,好生问问陛下,臣下是有何做得不对,阖府上下可有什么做得不顺君意,我家女儿如何这般没脸面,堂堂郡主,亦是陛下亲封,原也不想高攀皇家显贵,但如何能嫁到东厂去!” 步桐顿时感觉,事情闹大了。 白芍药不敢贸然开口,只得退到一旁去轻轻安抚着戚夫人,跟步桐递了个眼神,步桐看着步庭云已然下床开始穿靴子,戚夫人在一旁帮忙伺候着,不断嘱咐,却是支持这般僭越行径, “莫要犯上,只细细去求,桐儿是立过功的,陛下定然、定然不会过于强求,就说我们不要找这样居高显贵的门楣,只好桐儿嫁得一本分人家,夫贤子孝就好……” 步庭云连连点头,“我知晓了,夫人莫要忧心。” 步桐看着情况实在是挽回不了,赶忙快步上前跪在双亲跟前,戚姨妈见状抢先开口,“桐儿放心,你是咱们捧在手心长大的,定然不让你受这般委屈。” 门口呼啦啦进来一群人,白叶吩咐着,“这里是夫人院子,你们都站到外头。” 步易阳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是岳丈。” 步庭云大口喘息着,“让他进来罢。” 步易阳赶忙出去把人引进来,列战虎一身铠甲竟然也跟着进来了,两人瞧着屋里的模样已是猜到如今到什么程度了,白叶气哼哼地开口,“我瞧着陛下病重许久,已然是越来越糊涂了,这是指得一桩什么婚事,桐儿如何能许配给汤大人!” 列战虎紧跟着驳斥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汤大人帮过我们多少事你都忘了!这人忠勇果敢,年轻一辈里那也堪称翘楚了,白家大哥这般忘恩负义,可是大家之行?” 白叶气呼呼地瞪着列战虎,“合着你是来向着汤玄霖说话的?是,我们是受过他颇多恩情,这些我白叶都记着呢,可这与桐儿嫁给他有何关系?那人可是……命中无子嗣的,这如何行的?” 步桐忍不住了,身后已然吵作一团,步庭云和戚夫人的愁容越来越浓,索性大声说道, “各位尊长莫要争吵了,这桩婚事是桐儿带着陛下御赐的圣旨去同御下求来的,本就是我愿意的。” 这话一出,才算是彻底炸了锅,戚夫人眼睛瞬间瞪大了,表情都是僵硬的,“什么,是你,你自己去求的?还用了那道圣旨?” 步庭云亦是不敢相信的模样,“你这是要做什么!那汤玄霖在朝上说过的,他有心仪之人,就连公主都不愿意娶!” 列战虎得意地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白叶,步易阳在后面才算是轻轻松了口气。 步桐抬头,目光灼灼坚定, “父亲、母亲,女儿与汤大人,情义相通,早已私定终身,汤大人亦是为了女儿,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拒了公主的婚,难道这份情谊,是寻常那些个公子哥比得过的吗?汤大人待女儿真心,女儿即便是后半生膝下空空,也绝不后悔。” 这句一出,步庭云顿时愣住了,不敢相信地跟一旁怔然的戚夫人确认,“夫人,桐儿说什么?” 戚夫人咽了好几下唾沫,这才开口,“说她心仪于汤大人。” 屋内的人面面相觑,步桐伏下身子, “女儿是真心想嫁给玄霖的,还望尊长成全。” 步易阳赶忙在后面开口,“父亲、母亲,汤大人之前为了救桐儿多次险些丢了性命,只要有他在,桐儿后半生定然会平安喜乐的。” 步庭云想着之前的种种,确实是自己丝毫没有疑心那个人,其实很多时候,他们的举动已然是逾矩的,眼下的情况,想要陛下收回圣旨已然是不可能了,随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既愿意,日后的日子便是过给自己的,你有数便好。” 步桐的眼泪滴到地板上,“多谢父亲成全。” 再抬头,大家纷纷绞尽脑汁开始劝着步庭云,列战虎爽快开口,“哈哈,郎才女貌这多相配呐,国公爷莫要挂怀,汤大人待阿桐这般好,日后的日子那是比蜜糖还甜的。” 戚姨妈嘴角抽动一下去握住戚夫人的手,“三妹宽心罢,孩子们的日子都有自己的打算,妇人生产是件多么艰险的事,桐儿没有这一遭劫难也好,回头听说哪里有孤零的孩子,养到膝下,也是好的。” 戚夫人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模样,白叶被白芍药瞪了一眼,也硬着头皮开口,“二弟,别板着个脸了,既是桐儿愿意的姻缘,那便是好姻缘!” 步庭云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罢了,由她去罢,我这几次见汤大人,倒也不是觉得这个后生不好,只是身上杀伐之气太重,实在……” 这话说的白叶不乐意,上前伸手把步桐拉了起来,顺便瞪了步庭云一眼,“怎的?杀伐之气还碍着国公爷的眼了?我等从军之人,身上没有点杀气如何行的?对不对啊列将军?” 莫名被点名的列战虎连忙点头,“是啊,年轻人如汤大人这般,这是好事。” 步庭云这才露出半分喜色来。 列战虎“哈哈”大笑,“可惜了我明日便要拔营,怕是喝不上阿桐这杯喜酒了,等我们凯旋,定然得将这顿酒补上,再给你们送一份大大的贺礼。” 一屋子的人这才喜笑颜开,长安进门来通禀,“大人,东厂汤大人带着一队人马过府,谁是来帮忙修建府邸的。” 步庭云顿时头晕再次趔趄了一下,扶住额头无奈开口,“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得暂且缓一缓才能见他。” 第154章:讨岳家的欢心(1) 戚夫人随即叹息了一声,算作赞同,步桐忍不住正要开口替汤玄霖说几句好话,却被步易阳一把故意撞开,抢先开口,“如此也好,父亲、母亲近日多劳累,还是先且歇息罢,儿子去安置那些个来帮忙的人就是。” 步庭云突然不情不愿地僵硬开口,“人家既然有心一场,也莫要失了礼数,留人用过午饭再去。” 步易阳笑嘻嘻地应下,戚姨妈起身来,“你们夫妇二人一时接受不住,不愿意前去便罢了,我这做姨母的可是要好好瞧瞧这位汤大人呢。” 白叶随即点头,“我也出去瞧瞧,你们且在这里再歇息一会罢。” 如此索性戚姨妈并着步易阳,列战虎跟着白叶一道出门来,步桐只觉得这个见“新女婿”的阵容实在是有些强大了,列战虎急匆匆的模样里带着些许期待,“我可是马上要带着部队拔营的,只见汤大人一面便走。” 步桐默默无奈了一下,既然着急,怎么还非得见一面呢? 汤玄霖带着一队人马立在门口里侧,虽然是进了门,但南国公府大门已然破败,门楼也烧毁倒塌大半,几乎与站在大街上无异。 门外路过的百姓看到如此场景,纷纷驻足而立,全然不顾东厂平日里的“威名赫赫”,也顾不得汤玄霖这位“冷面阎王”的森森凉意,毕竟这位督主大人,似是有些喜色在脸上,局促又紧张地待着约莫二十个锦衣卫立在门口,规规矩矩的模样等吩咐,胆大的市井小民们便开始议论起来, “那是汤玄霖!他为何在这里?” “还能是为何,定然是得知了赐婚的消息,过府商议娶亲之事。” “竟然这般嚣张!” “什么赐婚?” “你还不知道?这半晌不都传开了嘛,陛下下旨赐婚,将郡主娘娘赐婚给他了,定然是为这来的。” “什么?把郡主娘娘赐婚给汤大人!” “竟有这样的事!陛下可是中邪了?” …… 说到过分之处,汤玄霖原本压着笑意听这“谩骂”的模样才稍微严肃一些,微不可察地转头去,外面的讨论声音倜然小了许多。 步桐远远地看到汤玄霖,也是难掩的笑意,两人遥遥相望,却是在无数人的义愤填膺和心有不甘里,温暖地相视一笑。 列战虎看在眼里,却是欣慰满意的模样,伸出胳膊肘去捅了一下旁侧的白叶,“怎么样?年轻人间的那种欣喜甜蜜,是不是很美好。” 一切尽收眼底的白叶面对显而易见的现实,仍旧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再情投意合那也只是暂时的,桐儿不过一时被他的皮相迷住罢了,况且她如今年少,更是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 列战虎不悦地“哼”了一声,“迂腐的老头,你家大侄女是不是一般闺阁女儿家难道你还不知晓吗?她会轻易被所谓皮相迷住,你莫不是老糊涂了罢!” 这句话算是把白叶给问住了,步桐其人的心思计谋、为人处事,那绝对不是一个17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更何况深居内宅的国公贵女。 步桐是有最打算的人,而且这婚事,已然定论。 三位长辈停下脚步,看着步桐欢快地奔向门口微微笑着的汤玄霖,锦衣卫们在青龙的带领下纷纷低头去,“夫人好。” 步桐终于可以大方地摆摆手,“大家好。” 戚姨妈在不远处看着那边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由感慨,“这位汤大人倒确然仪表堂堂、年少有为啊。” 列战虎一脸骄傲的模样仿佛这句话是在夸奖自己,白叶不客气得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戚家姨妈您这是怎的这么快就转投敌军了?汤玄霖是什么人您是不知晓吗?” 戚姨妈撇撇嘴,“桐儿喜欢,咱们陛下又赐了婚,我们还能如何?” 步易阳偷笑着站在长辈们身后,不远处的门外又是一片哗然,百姓们看着步桐的笑脸满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天呐,郡主娘娘还在笑。” “一定是迫于东厂的威压,郡主娘娘太惨了。” “强颜欢笑……” …… 汤玄霖没有回头,略带无奈地看着步桐, “看罢,即便是如此,我在众人的眼里还是强娶你的恶霸。” 步桐笑得鬼马,故意问道, “那汤大人可是害怕了?” 汤玄霖轻轻摇头, “能娶到你,要我背负千古骂名,我亦是愿意的。” 步桐突然笑他严肃的模样, “我又不是什么惑国妖女,如何能到这般地步。” 百姓们看着两人低声交流的模样,忍不住朝里侧开口, “郡主娘娘,您可是被逼下嫁?” “对啊,只要您不愿,咱们都是可以帮忙的。” “郡主放心,我们马上就去联系众人准备万民表。” …… 听到这里,汤玄霖眉头一紧,气氛顿时凛冽了起来,冷冷地回头去看,“你说什么?!” 话里毫不掩盖的杀气将大家震下去两步,步桐赶忙一把拉住他, “玄霖,莫要同大家起冲突,他们不过都是些平头百姓罢了。” 汤玄霖这才转回头来,不再言语,步桐越过他看着外头的百姓们,朗声说道, “多谢大家,步桐如今受陛下青睐,赏赐了这桩好姻缘,皆是因与汤大人心意相通的,如今佳缘既成,日后出嫁,还望大家不嫌弃,来府上取份喜糖沾沾喜气。” 百姓们顿时转出一张心疼的面孔, “天呐,郡主娘娘如今还想着我们。” “娘娘定然是为了保护我们这才向那人示好。” “郡主娘娘怎么这般善良呢。” …… 汤玄霖难得忍到深呼吸。 白叶几人走近,汤玄霖赶忙低身去问安,列战虎“哈哈”大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好小伙,如今也算是夙愿达成了,我这还有军务,便先且离开了,你便在此处好好讨岳家的欢心罢。” 汤玄霖低头去,“多谢列将军,玄霖预祝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班师。” 众人纷纷道别,列战虎摆摆手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看着门口聚集的众人,豪气冲天地唤着他们,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南国公府都遭此劫难了,你们整日在这里围着岂不是让步大人难堪?散了吧散了吧,回头郡主大婚,少不了你们的喜糖赏钱。” 门外的人们这才慢慢散去,汤玄霖乖巧地看着面前剩下的两位尊长, “两位尊长,玄霖带了二十位锦衣卫过来帮府上的忙,他们在加入东厂前都是有手艺的工匠,还望府上不嫌粗笨,尽管用去。” 戚姨妈瞧着这个说话办事周到圆满的后生,却是越看越顺眼,笑着开口, “从前总是听闻东厂收纳天下英才,从来不论出身,尽是收纳百姓中拔尖的人才,之前我还不信,只觉得不过是些噱头罢了,如今看来,汤大人果然是任人唯贤、有远见的人。” 步桐在汤玄霖后面轻声提醒,“这是大姨母。” 汤玄霖顺势问礼, “多谢姨母夸奖,为陛下征选良才本不该拘泥于出身,为人臣之克己尽忠乃是本分之事,玄霖不敢夸耀。” 戚姨妈看着汤玄霖满意地连连点头。 白叶却是一脸的严肃,冷脸开口,“这些人都是能工巧匠,那不知汤大人有何才能,也站在这工匠队伍中?” 汤玄霖明显愣了一下,步桐赶忙打圆场, “伯父您这话说的,玄霖带着锦衣卫们来帮忙,总是要在跟前协调调度的嘛,若是人手不够,他也好及时喊人来。” 白叶瞪了步桐一眼示意她莫要开口,只等着汤玄霖回答,可汤玄霖虽然身手、才谋了得,可在房屋建造、园林修建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长处,只得尴尬开口,东厂督主大人第一次全然没了往日踌躇满志的底气, “回大伯的话,玄霖有力气,可以帮忙搬运物件。” 步桐即便是想到头掉,也万万想不到汤玄霖会说出这么一句来,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脑顿时卡纸。 白叶几人也是愣住了一瞬,步易阳偷偷低头笑着,白叶深呼吸了一口气,索性点头, “正好,后院乱糟不堪,许多花木树苗无法由马车运近,我和易阳已然扛了一早晨的树苗,如今有汤大人加入,想来事半功倍。” “大伯,”步桐自然是不愿意的,“家里小厮这般多的,何必要您们几位亲自去搬搬运运。” 白叶摆摆手,“你莫管,这是男人们的活计。” 步桐哑言,汤玄霖倒是轻松了一些的模样,吩咐身后的人跟着青龙去寻府上的工匠们帮忙,便一副准备好了的模样走到步易阳身侧。 白叶满意地点头,“不错,走,继续干。” 步易阳不情不愿地在后面跟着,“怎么又有我啊。” 戚姨妈拉住想要阻拦的步桐,“想要你大伯同意这桩婚事,便由他去试女婿罢,累不坏那位汤大人的。” 步桐幽幽叹了口气, “汤玄霖蹲在花圃里种树的场面,我还真是想象不出来。” …… 第155章:讨岳家的欢心(2) 戚姨妈非要去准备茶水,便执意拉着步桐去后面偏堂准备,步桐只能眼巴巴地瞧着汤玄霖跟着两人往后院去了,留给步桐一个“放心”的眼神。 步桐心不在焉地随着戚姨妈到了前堂后头一侧的小厨房,这里虽然位置靠前经历过叛军一遭,倒是没被破坏,这两日常留着两个婆子给做活的工人们熬做汤水解暑,毕竟夏日里做工实在是太过炎热了。 婆子们自然是听闻了汤玄霖带着锦衣卫上门的消息,今日的茶水和绿豆汤都比平日里准备的浓一些。 步桐看着这大锅现成的东西,笑嘻嘻地惊喜道, “姨母,既然东西都现成,咱们便也能简单容易些,直接盛上便带去就是了。” 戚姨妈苦笑不得地挽起袖子准备重新熬制,伸手去拍了一下步桐的屁股,“就算你不心疼未来夫婿,那总得心疼一下你大伯同兄长吧,你就让他们跟着下人一道喝这些普通的大锅绿茶?总得熬煮些好的罢。” 步桐倒是不在意这些, “姨母,茶水便是给人喝的,有什么是家人喝得大伯和兄长喝不得的,要我说,这绿茶很是清透,最适合如今这干燥炎热的季节了。” 戚姨妈无奈,“罢了罢了,我亦是说不过你,那便拿着这些去罢。” 步桐回头吩咐着偷笑的春桃, “去告诉厨房,午饭准备得清淡一些,就说大家忙碌了许久,身上火重缺水,让厨娘们多准备些时令水果。” 春桃脆生生地应下去吩咐了,戚姨妈笑着招呼步桐去寻白叶他们。 往日里人烟稀少的国公府后院,虽说景色绝佳枝繁叶茂,却也是肃静得厉害,如今虽然狼藉遍地,倒是格外繁闹些,人来人往搬运着破坏掉的摆设石板和死掉的花木,重新抬入新的安置种植,热热闹闹的模样颇有生活气息。 步桐这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若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如此想来过下一生倒也还不错。 戚姨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随手拉住一个脸色有些不好的小厮,大声阔斧地问着, “可有看到北国公和大少爷?” 小厮看了戚姨妈身后的步桐一眼,有些慌乱地迅速低头去,小声回话,“回夫人的话,大人们尽往东亭那里去了。” 戚姨妈点头,眼神却犀利地紧盯着这个人,“你是怎么了?” 小厮低头去不言语。 步桐看着他很是眼熟,仔细一想便是心里一惊,“你莫不是,前日夜里被反贼所伤的那位家人!” 小厮倏地跪下去,“多谢郡主还记得小人。” 步桐突然很是自责,这样忠心之人却被徐宁那个混蛋下黑手残害,自己却忘了好生安抚伤者,如今竟还要他带伤未愈便出来做活,很是懊恼地, “倒是我对不住你,还未妥善处置此事还要你出来做活,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家人低着头回话,“回郡主娘娘的话,小人叫南一,家中还有一位母亲,正是府上做事的云妈妈。” 步桐对这位妈妈实在是没什么印象,戚姨妈低语,“我倒隐约记着,确是在你母亲院中的小厨房伺候的,一手的糕点做得那叫绝了。” 步桐点头,向着南一开口, “云妈妈有你这般忠心主家的儿子,也是要欣慰的,回头我让春桃给你送去一份厚厚的恩赏,你回去同云妈妈商议一下罢,若是你们愿意,日后我出嫁,你们便做我的身边人一道去东厂,留在我的身边。” 南一感激地低下身子道谢,步桐吩咐道, “你身子还没养好,莫要出来做活了,便说是我吩咐的,要你回去好生歇息。” 戚姨妈接着话,“既然你家郡主都有吩咐了,你便起身去罢。” 南一谢恩后便退下去了,戚姨妈这才并着步桐继续往东走,“方才这人,可是那夜被叛军所伤要害?” 步桐点头,惭愧地开口, “我原以为自己能操控一切,却不知世间万事,皆是牵一发动全身,总会伤及无辜之人。” 戚姨妈叹了口气安慰道,“如今他们母子到了你身边伺候,也算是有了前程,便算作弥补。” …… 两人走近凉亭,远远的楼阁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步桐突然就被眼下的景象逗笑了,汤玄霖和步易阳在白叶的指挥下,一上一下地搬运着亭子顶上被放火烧毁的琉璃瓦,汤玄霖在房顶上揭下瓦片,投扔给下面的步易阳,步易阳再把瓦片放入一旁的箩筐中。 步桐看着汤玄霖这上房揭瓦的动作和步易阳被散落的灰尘抹脏的脸,这两位平日里风光无限的大人何时这般狼狈过,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白叶听到声音回头来看, “正巧我渴得厉害,有茶水真是及时雨啊。” 步易阳听到动静随即快乐地奔下来, “太好了,有水喝。” 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的汤玄霖又扔下了两片瓦片,却无人来接,便这么空落落地掉了下来,白叶“哎呀”了一声,汤玄霖这才发觉,翻身跃下,稳稳地抱住了瓦片落地,也被蹭了满怀的黑色灰尘。 “天呐,”戚姨妈忍不住感叹,“这两个脏猴子。” 步桐看着步易阳和汤玄霖倒腾东西满身的黑灰,好在汤玄霖面上干净一些,模样风姿依旧在。 白叶无奈摇头,“你们年轻人做事便是如此急躁,只忙活了一小阵,便半点体面都没有了。” 汤玄霖乖巧听训,只是低头喝水,步易阳在大口灌了几口茶水之后,有些不平地看着白叶,“岳父这话说的,我和玄霖在干活,您只坐在一旁指挥着,最后倒是嫌弃我们两个不整洁了。” 白叶瞪了他一眼,“就你理由多,前头做活的人那样多,也没见几个如你们这般手上不利索的。” 步易阳委屈得很,“岳丈,这当着多人的面呢,我们好得也是做主子的,您就莫要一直训我们了,这日后让家人们笑话。” 白叶嘴角一抿,倒是没有生气的模样,“我倒是越发说不得你了,你看看汤大人可也没顶嘴不是,就你话多。” 喝过茶休息了半口气,两人又在白叶的吩咐下继续上屋顶做工,虽然汤玄霖的地方稍微没那么多黑色的扬尘,但是在太阳底下也实在是炎热得很,没一会儿步桐便看着他脸上顺着下颌线开始滴下一颗颗汗珠,心疼得很,赶忙起身, “罢了,快下来歇息一下罢。” 白叶摆摆手,“无妨,还有两排瓦片,换过之后再下来罢。” 步易阳正要跳下来的喝茶的脚又收了回去,接住上面扔下来乌黑烧裂的琉璃瓦,“是,岳丈大人。” 随即看向下面仰着头看着上面的步桐,“好得我是你的兄长,你倒是看我一眼呐。” 步桐点头,目光没有半分移动…… 揭完琉璃瓦,工匠们上去拆卸着木头,更换新的,白叶又招呼着两人去搬运花木,戚姨妈看得无趣,便回戚夫人院子里去了,步桐百无聊赖地躲在一棵芭蕉树下,就着一小块幸免于难的草皮席地而坐,看着汤玄霖和步易阳扛着大大小小的花木来来回回,不同的是,前者神色一如既往,甚至带着些许欣喜;后者龇牙咧嘴,有苦说不出。 步桐坐在那里如同摆摊的茶女,举着杯子一遍遍地讨好询问, “可要茶水?兄长?玄霖?” 步易阳总会扔下一个白眼,汤玄霖则会朝着步桐笑笑。 白叶走近,也学着步桐的模样盘腿坐下,“你倒会寻地方,如今太阳越来越热,你这树下席地倒是凉爽。” 步桐托腮问出一直好奇的事,“大伯为何不喜欢玄霖?” 白叶看着不远处忙碌的身影,语气突然和缓起来,“大伯倒也不是针对他,照公道了讲,玄霖这孩子确实是年轻一辈里拔尖的,连你兄长都比不过,只是,长辈们总觉得,要你膝下孤零一生,老无所依,实在是过于残忍。” 步桐直起身子, “可是桐儿还有兄嫂,还有侄子呀,更何况日后亦可以收养,大伯不必忧心的。” 白叶眼神慢慢柔和下来,“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东厂虽然如今风光正盛,可未必强臣就如了陛下心意,日后也不能保证你能一世平安。” 步桐看着正在挥锹刨坑的汤玄霖, “大伯放心,玄霖不是那般争强好胜之人,如今朝局平顺,东厂自然不会过于展露头角,我同陛下讲过的,如今我们只要平平安安的过日子,绝不会再弄乱朝局半分。” 白叶叹了口气点点头,“咱们这位陛下,心思都藏在心底,实在是看不透,不过如此,也好。” 步桐笑嘻嘻地看他,“那大伯这是接受玄霖了?” 白叶“哼”了一声,起身朝两人方向走过去,“你们两个是没吃饭吗?挖了半晌只种下两颗!快些做,等下再把琉璃瓦片安回去,活计还多着呢。” 步桐无奈扶额…… 第156章:讨岳家的欢心(3) 正是百无聊赖之时,白芍药扶着戚夫人慢慢走了过来,步桐赶忙跳起来拍掉爬在身上的小甲壳虫迎上去, “正值午时最为炎热了,母亲和嫂嫂怎得出门来了?” 白芍药看了眼戚夫人瞬间愣怔的脸,赶忙先开了口, “屋里也是烦闷得厉害,母亲陪我出来走走散散气。” 戚夫人的眼神却略过步桐直勾勾地看向了她身后,活脱脱便是一副毫不遮掩地寻人模样,步桐眼睛轱辘轱辘转了几下,笑着去戚夫人身边指了一个方向的来人, “母亲看这边,玄霖正在与兄长自院子外头担琉璃瓦片呢。” 戚夫人赶忙看去,眼神打量着那个挺拔健壮的身影满意地看了几眼,这才反应过来,故作生气的模样瞪了步桐一眼,“谁说我是来看他的,你嫂子月份渐长,不好一直在屋里坐着的,须得多多呼吸新鲜空气才好。” 白芍药掩嘴轻笑开口掩饰,“是,母亲最担心芍药的。” 步桐故意夸张地以手遮眼看着头顶上大大的太阳, “哎呦这如今的婆母呀,这眼近正午,可是日里太阳最大的时候,竟然带着有身孕的儿媳来晒日头,还真是别有一番想法。” 戚夫人一气之下作势要打步桐,步桐嬉皮笑脸地往白芍药身后躲, “瞧啊嫂嫂,你家婆母被戳穿之后气急败坏,还想要动手打人呢。” 白芍药笑着去拦戚夫人,“母亲,阿桐是多聪慧的孩子,这怎么瞒得住呢。” 戚夫人这一会儿便是气喘吁吁地拿着帕子去擦拭额上的汗珠,无奈开口,“左右是你喜欢,我和你父亲再不乐意又能如何,既是要嫁的,做父母的如何能不考量一下那孩子的人品德行,我又不似你父亲整日在前头,与那汤大人多有接触,自然是想来仔细看看的。” 步桐亲昵地挽住戚夫人的胳膊,撒娇的语气, “我知道的,父亲母亲即便嘴上不说,也是格外担心桐儿的,玄霖为人刚正,母亲不相信桐儿难道还不相信哥哥的话嘛。” 戚夫人无奈地看了一眼慢慢走近的人, “我还不知你们兄妹?最会撺起伙来哄骗我们,为了让我们安心你们什么谎说不出,可是桐儿,婚姻大事是断没有机会吃后悔药的,你可要自己有数才好。” 步桐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汤玄霖,轻轻笑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甜蜜柔和, “母亲放心,这是桐儿自始至终认定的人,断不会后悔的。” 汤玄霖和步易阳看到了这边的人,上前来搁下箩筐问礼。 步桐瞧着这两人大约实在是太热,皆是脱去外袍只剩下中衣,挽起袖子到手肘的位置,倒是半分朝廷重员的模样都没有了。 难得看到汤玄霖这般模样,步桐捂嘴偷偷笑着,汤玄霖有些局促地整理着衣裳,“失礼了。” “没有没有,”步易阳赶忙钻到前面来打着圆场, “母亲,这院子里实在是太热了,这袍子又繁琐,做起事来实在是冗余。” 戚夫人笑着看他,“你倒是会诉苦,人家汤大人都什么也没说呢。” 汤玄霖低头去,一副谦卑恭敬的模样, “多谢伯母夸奖,莫要再喊‘大人’了,晚辈如何受得起,随便喊声‘玄霖’便可了。” 戚夫人笑容变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微微笑着,“玄霖也辛苦了,如今正是日头大的时候,便下来歇息一下罢,家里后院的厢房已然让人收拾出来了,尽可让锦衣卫的兄弟们去歇息。” 汤玄霖在步桐的偷笑里悄悄练习着勾动着嘴角,终于在这个最相宜的时候抬头扬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多谢伯母关怀,趁着如今日头好,换上了新的琉璃瓦片也干得快些,早些修整好,伯母和府上的贵眷们也好平日里去乘凉观景,总是有片干净整理出来的地方。如今日头最是灼人,还要劳烦伯母辛苦一趟来探望我们,晚辈们实在是不安,您和嫂夫人快些回院子罢,我们这边很快便做完了。” 这番话没有一个字不是微笑着说完的,语气柔和,言语家常,戚夫人愣住了,步桐愣住了,白芍药正在给步易阳喂水,闻言手下一抖呛到了步易阳,在剧烈的咳嗽声中,步易阳环视过众人, “你们这是怎得了?” 迈了一步去看汤玄霖,正巧碰到了那抹比流星还罕见、比头顶阳光还温暖的笑容,整个人如同电流行过,瞬间哆嗦了一下,嘴角抖动着, “汤玄霖,你中邪了吗?” …… 这时候白叶从后面跟上来,声如洪钟, “我一时不察你们两个又在偷懒,快些将瓦片换上去,换不完不许吃饭!” 步桐皱起了眉头, “大伯,你怎得不让人休息啊?再做下去怕是都要中暑的。” 白叶浓眉一横,“你懂什么,做这些活尽是要赶时辰的,日头眼见的便是要斜下去了,还不赶紧去搁置瓦片,几时能牢固?” 步易阳认命一样地挑起两担瓦片继续往前走去,步桐有些心疼地看着汤玄霖低头去提那瓦片,赶紧上前去, “玄霖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可以去休息了。” 汤玄霖头正点了一半,戚夫人突然开口,“白家大哥,孩子们都累坏了,稍且歇息一下罢,如今这大日头底下,莫要中了暑气,大哥也累坏了,快到后面坐坐,让人去取来些冰,凉一凉脸罢,这都烤坏发红了。” 话虽然是说给白叶的,但是眼神却一直落在旁侧的玄霖脸上,原本谪仙一般的人,如今粗旷的衣着,墨黑的发亦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了上面,剩下的汗珠一颗颗砸在了地上,如雨如冰。 这一切落在白叶眼里,便知道了戚夫人的心思,看着两人, “罢了,今日暂且歇一歇罢,用了午饭再来换瓦片。” 汤玄霖难得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弯身去, “多谢伯母体念,我如今也是力气用尽了,歇息一下也好快些将那亭子修好。” 步易阳兴致勃勃咬牙切齿要去开工的模样顿时便僵住了,险些把肩上的担子给扔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戚夫人, “母亲,我……” 戚夫人则是全然不察的模样,伸手去拉白芍药, “芍药,我们也回去罢,你如今身子容易疲乏,外头实在太热了,对身体也不好。” 步易阳看着自己家母亲和自家夫人相偕离开的背影,五味陈杂地愣在原地,汤玄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招呼着白叶跟着去了,到底还是步桐不忍心,过去帮着步易阳把扁担放下来, “兄长,快跟过去歇一歇罢,怕是再愣在此处,都没有人发觉你不在的。” 果然,心碎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人再次聚到戚夫人的院子里喝茶,只是这次气氛稍有不同,大家格外敏感一些,白叶也是累了,不断喝着茶水,步易阳蹲坐在他的脚边,目光累到呆滞,只知道一口口喝下白芍药给倒出的茶水,戚姨妈同戚夫人坐在一处,不时说上几句府上修葺之事,步桐跟白芍药忙碌着给众人倒茶、置冰,偶尔看一眼东面的低气压,只觉得那面天上都是有云的。 方才在大家走回院子的时候,步庭云冲着正在后面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汤玄霖说了一句, “汤大人过来坐罢。” 这才有了眼下的景象,步桐看着汤玄霖略带局促地往下捋着衣袖小心奉茶的模样,突然感慨汤玄霖这样平日里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在岳丈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又好笑又心疼。 步庭云轻咳一声,汤玄霖马上一个激灵竖起耳朵,只听到这位南国公大人突然说道, “家里厨房前日遭逢劫难破坏大半,如今只有后面几处院子的小厨房还在用着,实在是不敢亏待汤大人。” 步桐心里不解,这话说得莫不是要赶人家走罢,结果步庭云继续说着, “方才让长安出去包一处僻静的酒楼大家出去坐坐,结果今日里到处都是人,便定了老福茶楼,是简陋了些,尽带着府上的厨子和一应用具过去,断不会失礼。” 汤玄霖赶忙受宠若惊地起身, “伯父莫要这般见外的,玄霖有口汤饭就好,不必如此周章的。” 白叶率先起身,“既然你未来的岳丈有心操办,也莫要拂了他的面,如今时候差不多,我们便出发去罢,眼下外头的行人也不多了,正好出门。” 步庭云跟着起身,错开汤玄霖的视线瞪了白叶一眼,“就你话多!” 步易阳懒洋洋地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骨骼,“出去坐坐也好,我们一家人,倒也是许久不曾在外面坐下吃场宴席了。” 一行人乘着马车,纷纷赶到老福茶楼,临街大桌,外头的街道上却是安静得很,阳光照耀着每一处都熠熠生辉,让人心情舒畅。 步桐看着所有人坐在一起的模样,心里却是格外的满足。 饭桌上,步庭云看着有些拘谨模样的汤玄霖,到底还是崩不住拿起公筷给他夹了一块肉过去,生硬开口, “年轻人多吃些饭食。” 第157章:婚期已定 汤玄霖赶忙端了碗去接住, “多谢伯父。” 步庭云抬眼看了下这位年轻人,神色复杂了一下,点点头又转回去吃饭了,步易阳慢慢歪着身子到步桐旁侧咬耳朵小声道, “自我记事起,父亲便再未有给我衔过菜,这汤玄霖怎么这般受优待。” 步桐闻言这方露出一丝笑意,却被步庭云给打破了心底的欢喜, “汤大人,本公以为到了如今时候,便是任事都得开诚布公的说一说了。” 汤玄霖赶忙搁下了碗筷,恭敬地端坐着,“是。” 步庭云轻轻叹了口气, “我对汤大人的为人和能力,本是非常欣赏的,只不过到如今看来,我们南国公府的女儿平日里乖张无常,实在是高攀了大人的。” 汤玄霖赶忙起身, “伯父这话实在是折煞玄霖了,求娶郡主,是玄霖高攀,东厂粗陋,亦恐委屈了郡主。” 步庭云点头算是应下,“只是桐儿愿意这桩婚事,不若如此,我即便是去御下闹个天翻地覆也得让陛下收回成命,如今你既也明晓这些,后面可打算过要如何?” 汤玄霖看了眼步桐, “回伯父的话,玄霖定倾尽所能,护她一生平安周全,即便豁出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步庭云对于这番话,虽然有前面的事做信,但还是有些不敢全信,很是平静地说着, “我信汤大人对桐儿的用心,只是这人到了危难时刻从来都是先要自保的,又如何能去豁出自己保护旁人?” 汤玄霖抬头,眉眼坚定, “伯父,桐儿是玄霖耗尽一生这才重新守护到身边的执念,她比这世间万物都要重要的多。” …… 步庭云闻言感怀点头,轻轻松出一口气,步桐却觉得自己如同是通体明朗了一瞬,有些惶惶然的不知所措,再看向汤玄霖的模样却变化了,眼前在微微笑着的人,与上一世最后痛哭心碎的模样慢慢重合在一起…… 汤玄霖竟然是重生来的吗?方才的话分明是这个意思! 那么就是说汤玄霖从一开始自己出现,便知晓了后面会发生的一切,看着自己出手去扶持他,看着自己卖力地讨好他,是这样吗? 步桐感觉自己耳边全是嘈杂的声响,这一世重生而后的所有声音纷纷闯入耳朵,最后只剩下林相国的那句, “还望郡主,闲暇之时多看看身边之人,是不是为了自己而来的才好,莫要错过之后才知错过。” 难道实则是这个意思? 上一世同这一世的提醒,难道不单单只是洞察世事这般简单,那林相也是游历在时空中的人? 步桐突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对面汤玄霖温热的眼光看来,却是有些没由来的陌生。 步庭云有些怅然, “罢了,桐儿也是对汤大人颇有好感的,若是你们能相扶相依一生,也算是平安喜乐,我们做长辈的,亦可安心。” 餐桌上的氛围这才稍微和缓了一些,只是步桐被这个大胆的猜测骇到,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确认,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汤玄霖亦或者林相国,“你也是重生而来的吗?” …… 一顿饭吃得百味陈杂,直到饭毕,步桐这才稍微缓和一些,白芍药贴心地察觉到了步桐的不对劲,小声询问,“阿桐,可还有什么顾忌,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旁侧的戚夫人听到,伸手去悄悄推了一下步庭云,示意他去看步桐的脸色,步庭云这方开口,“只是我府上在前日的叛乱中实在是受难严重,怕是一两月也难以修建完成,如今天气炎热怕也是不易兴办事宜,金秋前后最是全年好日子最多的时候,不如我们便把你们的婚事定在这时候罢?” 汤玄霖闻言欣喜起身, “多谢伯父,玄霖一定不辜负各位长辈的嘱托,照顾好桐儿一生。” 楼下一片嘈杂,似是马队经过,撞翻下面卖花婆婆的小摊,惹出一阵哭声,汤玄霖和步易阳起身去窗边查看,步易阳有些诧异地开口, “怎么尽是军士的打扮?” 白叶听了这话顿时有了兴趣,也到窗边去看那一路绝尘而去的身影,“是信兵,可是边关告急!” “什么!”步庭云忍不住也起了身,“列将军这才准备拔营,难道西北已经兵动?” 意识到事情不好,步庭云赶忙安排着府上的女眷回家,自己同着白叶、汤玄霖、步易阳一道去四皇子府。 众人到了楼下,小厮们早已牵来了马车,汤玄霖快步去不远处那个被信兵打翻的摊位前,递给老婆婆一块银子, “婆婆,如今外头不太平,还是早些回家去罢。” 老婆婆眯眼看着汤玄霖,很明显根本认不出眼前人是声名赫赫的东厂督主,千恩万谢地收下银钱离开了。 白叶并着步庭云看在眼里,目光终于算是缓和了一些…… 步桐扶着戚夫人、戚姨妈和白芍药上了马车,自己伸手一撑便坐上了马车沿,看着在后面伸手准备要来扶自己的汤玄霖,眉眼如旧,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告别,汤玄霖却突然开口, “桐儿,你想知道的事,待我回来,定不在瞒你。” 这便是将步桐心底的疑团给落定了,汤玄霖,他确实还有上一世的记忆,突然便有些泪目,看着马车下的人突然埋怨道, “玄霖,你来晚了,早知道你能来,我便不在那处自尽了,好窝囊啊。” 汤玄霖扬出一个温暖的笑意,却也是红了眼眶, “对不起,桐儿,是我来晚了。” 如此,一切便都明了。 玄霖,谢谢你又给了我一世平安……… 步桐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好奇出了什么事,便吩咐了一月去打听,一月很快回来,“郡主,西北来犯,接连攻下我朝七座城池,西北驻军几乎全军覆灭,六皇子战死,信兵回京都城送信。” 穆禾荃死了? 步桐心里毫无波澜, “想来如此结局,倒是还能得个封号入皇陵罢,倒也不算辜负。” 西北失守,列战虎必然要带着大军疾行增援,怕是大军疲惫定然不是良策,不知要如何应对。 一月随即说着,“郡主,小步大人似乎要随军一道出征去。 步桐惊愕,“什么?!” 虽然说男儿郎为国效力本该如此,可是此次战事比往年要更加紧迫艰难许多,步桐自然是免不得担心一下的。 夜里,步桐去敲开步易阳的院子,白芍药正在门里抹着眼泪收拾行装,步易阳在一旁不断劝着,“你何必这般担忧呢,你家夫君可是烈虎将军手下的前锋少将,沙场之上那可是骁勇无敌的。” 听着白芍药低低的啜泣声,步桐进门去, “兄长当真是要去战场了。” 步易阳满脸的踌躇满志点头,“是,明日一早便带先锋军出发,小妹,你可还欠我半本兵书,在家待嫁又无旁的事,记得在家多陪陪你嫂嫂,顺便把剩下的兵书写完。” 步桐笑着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兄长倒是记性好,凭着什么都能忘了,偏偏行伍里的事却是记得清白,嫂嫂你瞧他,这样的用心,何愁不会凯旋而归?” 白芍药这才破涕为笑,“阿桐嘴这样巧,任是什么让人心惊胆战的事从你说出来都是让人心安的。” 说罢起身让步桐来坐,步桐抱着坐墩到旁侧窝下,看着白芍药细心地将内衣和外衣分开打包,开口询问, “兄长这一去,怕是入秋才能回来的。” 步易阳笑得开怀,“无妨,在你成亲前,兄长一定能回来。” 步桐跟白芍药相视一笑, “好,有兄长这句话便是安心了,单怕是省了兄长那份嫁妆呢。” 步易阳停下擦拭着宝剑的手,气急败坏地指着步桐, “瞧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你如今只是定了婚期,尚且还没嫁出去呢,这就开始惦记娘家人呢,你那汤玄霖设立东厂至今,先不说陛下历来对他办差的奖赏皆无比丰厚,就是东厂那群番子隐于世间,开设五司六行,这部分收成尽归东厂,你还怕去夫家挨饿吗?” 这番话一出,步桐和白芍药便笑作一团,乐过之后不经意地问着, “兄长,你此去西境,怕是又要做前锋主力的罢?” 步易阳点头, “是,这遭左兄请命与我前去、路上也有照应。” 这番解释便是要白芍药莫要担忧的,果然,白芍药轻轻点头,“有左岸将军同你一道,也是好的,他一向智勇双全,在军中是颇有威望的。” 步易阳“嘿嘿”笑着,“他智勇双全,你家夫君可是智勇双绝呢。” 白芍药被逗笑,步桐看着她的笑脸,也算是轻松一些,看着步易阳丝毫不担忧的模样,大约这场战事,也不会那般难的。 回了院子,这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院子里灯火通明,丫头们来来往往的,正有些不解,春桃拉过一个人问道,“怎么了?” 那人低了头去,有些小心紧张的模样, “郡马在内。” 第158章:去西境 郡马? 是何物? 步桐一脸懵…… 春桃乍一下也没反应过来。 终于到了自家人跟前,勉强回了点神的小丫头见状赶忙解释着,“郡主,是郡马爷汤大人来了。” 对啊,步庭云已然点了头,这桩事便算作成了,汤玄霖虽然还没有迎娶,但也已是陛下赐婚的郡马爷。 步桐突然感觉只换了一个称呼,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随即摆摆手, “罢了,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的人伺候,你们下去罢,近前留下春桃伺候茶水就好。” 小丫头如释重负,赶忙点头退下去了,步桐这才迈进院子,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如今堂而皇之又名正言顺地坐在步桐院子里,旁侧丫头们煮着茶水侍奉点心,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们大约跟了步桐伺候后,从未有过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 步桐一时觉得好笑,看着方才说话的丫头喊退其他人,汤玄霖察觉到回头来, “回来了?” 语气平和家常,就像是已然成婚多载的夫妻,见着妻子进了门后的问候,步桐笑笑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听闻兄长明日也要一道去出征,便去院子里看看,看来西境情形确然已是很严峻了。” 汤玄霖点头, “战况远比奏报要严重许多,西北凉国大举进犯,只道连攻下七座城池,驻军几近全军覆没,却不知那七城之后的雁门关,却是我朝最后一道大门,一旦被攻破,便是长驱直下再无阻拦,敌兵便会直逼京都城,届时便是再无回天之力。” 这番苍凉之下,步桐却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突然抬头看着汤玄霖墨黑的眸子, “雁门关这般重要,殿下还做了什么别的安排?” 汤玄霖温温地看着步桐, “罪犯穆禾炆,之前十余年驻守的便是雁门关,如今贬黜充军,倒是刚好熟悉那面的情况和一应守备。” 步桐看着汤玄霖努力想要柔和下来的模样,挥手打发春桃去守住院门,突然开口发问, “玄霖可是也要去那雁门关?” 汤玄霖突然便收起了笑意,眼下情景,确然是笑不出来半分,轻轻点头, “桐儿懂我。” 步桐突然便是五味陈杂, “玄霖,上一世你被我害去西北驻守,那尚且还是明年冬日的事,这如今,眼下便是要去了。” 这是步桐第一次同人这般说起上一世的事,只觉得那日汤玄霖冰冷的眼神就在眼前,可如今,对面的人却是温和着一张绝伦的面孔、眼神灼灼有光地看着自己,带着玩笑的语气自嘲, “倒是殊途同归。” 步桐赶忙说出迟了一世的话, “玄霖,以前是我瞎了眼对不起你,你莫要介怀,如今既得了这世的机会,定然好好弥补。” 汤玄霖的笑意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全然消失了,在步桐的不明所以中突然开口, “桐儿,那你重新活了这一世,在众人面前说道倾心于我、对我多番扶持,如今甚至要嫁给我,可是因为,归还上一世我最后出现,给了你最后的体面的,恩情?” 步桐这般迟钝的人,都听出了最后两个字里的心碎,连忙伸手去握住汤玄霖的大手连连否认,生怕他转身离开再也来不及说明, “没有,绝对没有,玄霖我承认,最开始我当着太子殿下说的那些心仪你的话是为了报答你,也是为了获得他的信任,只是后来、到如今,我的心里是有你的,真真切切的是有你的。” 汤玄霖微微勾动嘴角,“我信。” 步桐手下握得更紧, “不,你不信,换成我我都不信。” 汤玄霖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 “桐儿,我觉得你似是误会了些,我便是一直脸上有些不好看,其实心里还是很……” 突然一个又软又香的人扎进了自己的怀里,后面的话便被噎了回去,伸手把步桐揽紧。 步桐有些不安地环着汤玄霖的脖子,声音囔囔地赶忙解释, “玄霖,我上一世是瞎了眼,这才被小人利用,如今已然清明,你待我这般的好,为了我几次甚至不顾性命,不知是何时起,旁人说你的不是我都要生气去惩治,那时我便知晓是因为我心里有了你,千万不要因为以前的事便不信我会爱你,玄霖,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舍不得的人。” 汤玄霖被逗笑, “说得什么糊涂话,怕是伯父伯母和兄嫂听到都是要伤心一场了。” 步桐在他怀里贪婪地吸着那股特有的清冽味道,只是摇摇头。 如今加上陛下,步桐已然知晓有三位从前世而来的人了,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即便是如此,想回家的想法仍然在步桐心底,很想念现代的爸妈、朋友,可是如果真的有机会回去呢? 步桐不担心原本的步桐不讨步庭云和戚夫人的喜欢,只担心那时候真正的步桐会如同容平公主一般,喜爱那些明朗俊俏的少年将军,对于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汤玄霖避之不及,那时候汤玄霖,该多难过啊。 …… 一夜的时间,步桐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在床上呆呆地想了许多种可能,最后还是在清晨踏着一点晨曦去了戚夫人的院子,景照正端着铜盆进门去,见着步桐停下脚步笑着开口打趣,“郡主今日怎得起的这样早?平日里可是日上三竿都不起来用早饭的。” 春桃跟在步桐身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步桐却是难得一张认真的面孔, “有一要事还要告知父亲、母亲,景照姐姐,尊长可起身了?” 景照是有分寸的,看着步桐的模样确有要事,赶忙让开一些位置让步桐进门,“回郡主的话,夫人和大人刚起身。” 步桐径直走进内室,戚夫人正在给步庭云整理着朝服,见着步桐进门来随即眉开眼笑,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罢?桐儿竟然这般早的时候便起了。” 步桐上前顺势跪下,却是向着步庭云, “父亲,如今家国破碎,兄长尚且领兵出战,桐儿想着,既然……” “不可,”步庭云穿戴好朝服,看着步桐的模样,只一开口便知晓了她话里的意思,随即打断, “我知道你听说了易阳和汤玄霖要去雁门关的事,便起了心思要一起去那处。桐儿,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年内便是要出阁的,安安分分在家同你嫂嫂学针线便好,如何去得了那战场!” 戚夫人大惊上前,“什么?桐儿你想去战场?!” 步桐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桐儿知晓父亲和母亲的担忧,只是家国天下,如今凉国大军直逼雁门关,如何能再袖手,桐儿通晓兵法,亦不上战场,只在后面出谋划策有何不可?” 不管步桐如何说,步庭云始终是咬定了主意就是不行,后来说道文武百官都要去城门送行,便匆匆离府了。 步桐心不甘地看着步庭云离开的方向想办法,身后的戚夫人却突然开口, “即使我同你父亲不同意,桐儿也会偷偷去的罢?” 步桐心事被突然说中,猛地回头去,却撞上戚夫人一双笑中带泪的眸子,心里突然就乱了, “母亲,桐儿知道那边境是凶险万分的地方,我一个女儿家多有危险,只是如今大军压境,赶去支援的大军疲乏不堪,若是缺少精妙的计谋兵法安排,必然得不偿失,桐儿此去,并不全是为了兄长和玄霖,还有千千万万我朝的军士,他们身后,亦有千千万万个人家在等着丈夫和父亲回家……” “你去罢,”戚夫人突然说道,吓坏了旁侧的一众人,步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戚夫人继续说着,“你父亲也是不舍得自家的儿女都去那凶险的地方,他是最忠君爱国的,你莫要怪他,父亲那里由我去说,你快回去收拾东西,西北清冷不似家中,春桃,给你家郡主带上些夹袄和斗篷。” 步桐很是感怀,紧紧地拉着戚夫人的手, “母亲放心,桐儿一定好生生地和兄长一道凯旋。” 戚夫人眼泪点点头,“去罢。” 步桐赶忙回了院子,春桃着急地直跳脚,“小姐怎的想一出是一出啊,那战场如何能去的?” 步桐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近身的物件, “哪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你快去给我准备些干粮带上,路上怕是吃食不一定那般方便。” 春桃再不同意,也只能听吩咐去取东西,最后拿着小包袱站在步桐跟前, “既然小姐决定了,春桃再说什么也无用,那便带着春桃一道去罢,也好有人照顾小姐。” 步桐笑着把她的小包袱放下, “春桃,这一次你便在府上等我回来罢,西境偏远,恐也不多太平,你跟去是要吃苦的,再说我也不必人来伺候的。” 春桃突然就红了眼眶,死死地攥住自己的包袱,“我不,小姐去哪里春桃便去哪里,西境不太平,春桃更要去保护小姐。” 步桐无奈只得答应,两人刚把简单收拾好的东西放上小马车,装扮成马夫的七月叼着根草坐在前头,一行人堪堪要出发的时候,车窗外突然传来景照的声音, “郡主,夫人有些东西要景照给小姐送来路上用,” 第159章:贩羊少年 步桐掀开车窗帘子看去,“景照姐姐。” 景照手里大包小包满满当当,一面往里递给春桃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不完的话,“夫人说了,郡主素来都是有主意的,定能照顾好自己,且多备些碎银子,路上也好用,夫人还让给郡主带上这些点心和厚衣裳,有备无患,去了北面都能用得到。” 步桐接过一大包重重的银钱还有厚厚一叠银票,只觉得心里都重了几分, “母亲是一直这般考虑周全的,还请景照姐姐带话给母亲,桐儿一定平安回家,时常书信,让她莫要担忧。” 景照笑着点头,“如此夫人也可安心了。” 景照退回去,七月随即扬起马鞭,小小的马车这方朝着城门口慢慢驶去,春桃透过隐隐约约晃动的车帘,忍不住疑惑,“小姐,为何不让一月扮成车夫?我们也是熟悉些,路上还能说说话。” 步桐把戚夫人带来的满满两食盒点心递给春桃, “一月已然在人前多次露脸了,不合宜再装扮成车夫,七月虽不会讲话,但行事稳重,最合适不过了,若是路上无聊,你便多吃些点心,也算打发路上的时间了。” 春桃只觉得身下一震,马车都慢了许多,掀开窗帘看着城门口聚集的人,“小姐,大家都在这里送大军北上呢,贵人们都在城楼之上。” 步桐点头,吩咐着外头的七月, “七月,一月可在?” 七月伸手敲了两下车辕算作答应,一月的声音瞬间出现在马车底下,“小姐有何吩咐?” 步桐掀开车帘去看外头的人群, “去告诉兄长和玄霖我在后面跟着大军一道北上镇西,但是不与大军同行,让他们全力进发就好,我们从城镇穿行,想来能比他们快些。” 一月领命而去,春桃正在咬着桃花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小姐,我们不同他们一道吗?” 步桐看着城门上那个熟悉的声音开口, “大军行进,人数众多,怕是都要走些人迹罕至之地,大多绕行颇远,我们一来马车速度跟不上疾行军,而来从城镇中穿行又快又舒适,夜里还能好好休息,若是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便是最好,何乐不为呢?” 春桃听得连连点头。 步庭云站在穆禾笙身后,看着大军慢慢走远,正要收回视线的瞬间,却看到一辆有些熟悉的马车,这时候步桐掀开窗帘看了自己一眼,顿时暗暗握拳。 步桐朝步庭云摆摆手算作告别,看着步庭云似是悄悄叹气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孝,占了这家女儿的身份,备受宠爱,如今却回回让他们担忧如此。 父亲,放心吧,桐儿一定会将兄长和二十万大军都带回里的。 收回越来越远的视线,步桐坐回车里,春桃看出了步桐的难过,赶忙把点心盒子往前推一推,“小姐莫要难过,回头班师回朝,带些西境的特产回来就是,快尝尝这点心,必是景照姐姐亲手所做的,可是府上一绝呢。” 步桐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日,步桐走下马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看着这眼前座小城, “我们便在这里找客栈休息一晚罢,一月,去打探下大军到哪了?” 头顶上只有清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春桃扶着步桐走到树荫下要了三盏凉茶喝,“怎么还是这么热啊?” 步桐看着这座简单朴实的小城镇,房屋低矮,街道也只容得下两驾小马车错行,可是人民却闲适安逸,老人在街头晒着太阳说着闲话,孩子们嬉闹着从身边行过,七月静静地看这一切,眉眼都温顺了许多。 这才是岁月静好啊。 三人寻了一客栈住下,却看到一少年正在同掌柜理论,年轻人约莫二十岁左右,眼睛又黑又大,乌黑的眉毛落在高挺的眉骨上,步桐看着他同样如同整容一般的鼻梁和脸颊,忍不住“啧啧”出声, “好漂亮的少年。” 是啊,如同星星一样漂亮耀眼,纯粹明亮。 春桃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七月,撇撇嘴,“小姐,您小心姑爷听到不高兴。” 步桐耸肩, “他才不会介意。” 三人安置好只觉得腹中饥饿,这才下楼去用些饭食,听到少年依旧在执着地跟掌柜气呼呼地说道, “我又不是不付钱,莫不是已然给了你银子,我的羊怎么就不能进去,这可是要往周里城送的,搁在门口丢了怎么办!” 步桐往门外看去,果然有一群白绒绒的小动物站在外头,绵羊进了城,这在京都可是如何也见不到的场面,想来这少年便是游走各个城镇之间的贩羊少年。 羊肉…… 步桐咂咂嘴,可是有多年未曾正经吃过了,羊肉作为北面特有的东西,一般都是做成肉脯肉干运来京都,多做羊肉汤,而步桐最喜爱的羊肉串和烤羊排,那对羊肉的新鲜度是有要求的,根本吃不到。 步桐便欲上前去,听到掌柜的不悦开口,“你这年轻人话说得奇怪的很,我们这里民风淳朴、路不拾遗,谁能贪没你几只羊不成。” 步桐取出一块碎银子搁在柜台上, “掌柜的,给我们准备一桌酒菜,再备上一些耐储存的肉干,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马匹也辛苦您安排伙计帮我们喂好。” 掌柜的连连称是,步桐看着一眼身边毫无掩盖的灼热目光,忍不住再次转头朝向掌柜的, “如今北面已然开战,怕是物资马上就要紧缺起来了,更何况是活羊这样的稀罕物,掌柜的您后面定有厨房后院,养到院中就是了,也免了出了什么岔子这小哥不乐意不是?” 掌柜的这才叹了口气,“姑娘聪慧,这倒也是个法子。 步桐抬眼去看那少年,正朝着步桐笑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多谢。” 步桐笑笑转身,同春桃和七月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七月拿出一份地图,指了一个地方,步桐明了地点头, “这里便是大军驻扎之地?” 七月点头。 倒是比自己这一行快了一些,步桐皱眉看着地图, “如何能快些赶路呢?” 身边突然有一人影划过,桌旁便多了一个五官立体端正的少年人,露着可爱的虎牙看那地图,“这可是西北各城镇的图,姑娘怎么要去北面?那里开战了,可是乱得很。” 步桐示意七月收起地图来,面上没有任何异样, “多谢小哥关心,如今北面不太平,我家一兄长在雁门关当兵,已然大半年没有送信回家了,尊长焦心不已,便命我来寻他。” 少年人露出一分怅然,“北面驻军节节败退,怕是你去雁门关也不好寻他,况且雁门关很快便会失守,你若去了,怕是连你也回不了家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步桐不悦, “大战尚未开始,你如何便知道雁门关守不住?我家兄长驻守边关多年,雁门关铜墙铁壁,西北蛮夷如何攻得进去!” 少年也不客气,随意坐下吃起桌上的花生米,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也多少有些犀利哥的风格,毫不在意地说着, “我倒是觉得雁门关怕是等不到大军到咯。” 步桐冷眼看他, “你到底是个羊贩还是凉国人啊?这般长别国威风。” 少年耸肩,眼睛明亮迫人,“我当然只是个羊贩,可是我去过北面,那里的凉人骁勇善战,可我朝守军常年懈怠,训练松散,将领昏庸,北上几城被他们多番苛收军费,早已民不聊生,若是凉国有心进犯,那些人如何守得住?烈虎将军是骁勇,可他毕竟没法给二十万大军都装上翅膀不是?” 步桐心情也沉重了起来,这人的话不错,大军即便是日夜赶路,怕也得三日才能到,雁门关即便是城高墙坚,可区区守军如何能应对几十万的大军压境。 少年人看着步桐的模样似乎是认同的自己话,瞬间开心起来, “我叫木勒,谢谢你救了我的羊,不然明日一早它们肯定会丢的,我便要跟它们一道睡在街上了,那么,漂亮的小姐你叫什么啊?” 春桃赶忙挡住步桐,“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萍水相逢说到如此便也够多的了,我家姐姐是出来寻大哥的,怎能结交一陌生男人!” 木勒看着春桃,“你家姐姐?怕是你家小姐罢?怎么,你们难道不是富家子弟,出来寻那个离家的少爷的?” 步桐看着自己三人的衣着打扮,自然是瞒不过便点了头, “我叫汤云,我家兄长前些年同家里有些不痛快,一气之下去参了军,我知道他在雁门关那里,如今战事繁复,须得找到他一道回家才好。” 步桐心生一计, “木勒小哥,你是常年游走北境和中原的,自然熟悉各个城镇,对吗?” 米勒爽快点头,“那自然是,这越往北的地方我越熟悉,越北面的羊,油脂越厚,便也卖得更好。” 步桐满意地笑笑,从怀里拿出几片金叶子, “木勒小哥,你的羊我都要了,雇你带我走最快的路去雁门关,要比大军更快,开战前便要到。” 木勒看着步桐,“你当真是去找人的?” 步桐笑着摊手, “你看我总不像是去打仗的罢?” 第160章:不明白的真相 步桐一身雍容典雅,气质卓绝,任谁看起来便是个寻常的小姐,木勒嘻嘻笑着, “你倒是不像来打仗的,可世间女子也并非都如云妹妹一般温柔可人,京都城里的那位昌平郡主治痘疫、平叛乱,岂不是女中豪杰?” 步桐掩嘴笑着, “你心目中的女中豪杰该是什么样子的?” 刚巧老板娘来送吃食,一人之力拖着大大的木盘,搁下足足五道硬菜,桌上众人纷纷避让道谢,木勒看着她五大三粗的浑圆模样, “怎么也得有老板娘这般模样,如此壮实威武,才能撑得起镇国郡主的名号嘛。” 步桐不悦地挑挑眉,讷讷开口, “这倒是个奇怪的观点。” 老板娘原本喜滋滋听着这个面貌俊郎的少年要夸奖自己,最后却是顺道奚落了一下郡主娘娘,随即不悦地眼睛一瞪,胖乎乎的身子挺得笔直, “这位客官,您笑话我几句也就罢了,郡主娘娘那是什么人,怎能如此冒犯玩笑,我家掌柜年前有幸在京都城见过郡主一遭,那可是如同九天下凡的神女一般无二,郡主娘娘是天上的神仙派下来救我们这些个凡人的。” 少年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终于等到那老板娘走了,才回头抱怨着, “这个步家的郡主怕不是西域的妖女罢?这都是给些小民灌下了什么迷魂药。” 春桃瞪着他, “若是无事你便走罢,我家小姐要用饭休息了!” 木勒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这位云妹妹不是说要买下我的羊,雇我带她去雁门关吗?这一单小爷接了,那一带我可是熟的很。” 步桐抬头看他,“好。”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普通的少年,说话有些夸大嚣张,但是却让人没有半分反感,仿佛那些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该属于他。 步桐心里无奈了一下,原来长相这物什可以拯救一个人至此。 夜里,春桃忙碌地给步桐收拾床铺,一面念叨着, “小姐,我们干嘛要这个人带路去啊,我看他分明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奸诈商人,若是路上图谋不轨,恐耽误咱们的大事。” 步桐笑笑, “总不过是个少年人罢了,死士们都在附近,他又能如何?我们如今最重要的事尽快赶到雁门关提前做部署,而非担心这个少年是不是奸商。” 春桃撇嘴,“小姐您就是看他长得好看,这才如此替他说好话。” 步桐笑着去推春桃, “去告诉掌柜的,杀掉两只羊处理干净,明日把肉腌好给我们带上,剩下羊便送给他们了。” 春桃大惊,“这么大的赏赐?” 步桐实在是疲乏,半躺在床上, “就当是赏他们维护了本郡主罢,左右那么多的羊我们也带不走,两只已是极限了。” 春桃闻言想着也有理,便转身出去了。 正在步桐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便以为是春桃回来了,迷迷糊糊地起身说着, “这么快回来了?门又没锁。” 外头却传来木勒的声音,压得很低, “云妹妹,我们快些动身罢,外头已有乱民进城,晚些封了城想走都走不掉了。” 步桐顿时清醒了过来,起身出门去看着外头精神抖擞一如白日的少年, “什么乱民?” 米勒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动静解释着, “北面七座城的难民逃出了城镇,往南面方向来了,一路上缺水少粮,人的本性便暴露无疑,所到之处,便是或偷或明抢,如今北面各个城镇已然封城,再不走可就出不去了。” 步桐闻言瞬间机警起来,转头喊了一声,“七月!” 七月迅速出现在隔壁房门口,步桐吩咐他, “去厨房找到春桃,要她马上回来收拾东西,我们准备出城。” 木勒“啧啧”出声, “云妹妹,你还真是大手笔啊,车夫都住上房。” 七月经过,眼神沉沉地看了木勒一眼,少年直接闭了嘴,待到七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这才大口呼吸了几下,“你家的车夫戾气有些重啊。” 步桐笑笑 “亦是护卫,木大哥可能骑马?” 木勒扬起下巴, “那是自然。” 步桐轻快拍板, “再同掌柜的买匹马,我们马上出发。” 春桃急匆匆地回来收拾行装,丝毫没有紧张和不安,反而笑嘻嘻地告诉步桐,掌柜的夫妇两听了要把羊送给他们的事,高兴得不行,立马给处理了两只羊,如今已然都绑在车尾了。 步桐点着头,手上倒是迅速地一道打包好行装,三人坐上马车,木勒则是骑着马在旁侧跟着,指了一个方向便在夜色中奔了过去。 这边刚刚赶出城,便听到身后的城门守卫便高声喊着, “快关城门,乱民马上便要到了!没有府尹大人的命令谁都不许开门。” 春桃听到这话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顿时紧张了起来,一把攥住步桐的手,“小姐,什么乱民?我们出了城岂不是正好撞见?” 米勒听了这番话笑嘻嘻地安抚春桃, “这位姑娘莫慌,我们不往前走,往西掉头,这样一来虽然只经过一些村落小镇,但是路程比穿越城池要快出一日不止。” 步桐连忙点头, “好,我们便听你的路线前行,只要能早早到达雁门关,如何都是行的。” 马车随即转了一个弯绕进树林,走了不过半个时辰,木勒突然跳下马去,喊了一声, “把灯熄掉!” 与此同时,七月刚好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迅速熄灭了原本挂在马车上方的灯笼,停住马匹四下观察着。 步桐悄悄掀开马车窗帘,看着远远的火把和攒动的人头,人数众多不下百人,自己一行人和马匹车辆都是藏匿在树丛草场里,遮挡严实,外头是断然看不到的, “那是什么人?” 米勒嘴里咬着一根挂在脖颈上的狼牙,低低开口, “是难民。” 步桐看过去却是一副副行尸走肉的模样,行动僵硬,面容模糊,缓慢地往步桐他们刚出来的地方走着, “可是他们进不去了啊。” 木勒招呼着七月慢慢往前走着,小声叹息, “也是无法,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逃出这么远不过为了来活下去罢了。” 步桐看着头上朦胧的月光, “希望大军快些到边境去平复这场浩劫,大家才能过上平安的日子。” 木勒嘲笑道, “你甚至不愿自己的兄长去征战,却盼着大军解边界之困,感情旁人就可以去死,唯独你家兄长不行?” 这番话突然说得步桐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只问了一句, “那木勒小哥为何还要带我们去雁门关?” 慢慢远离那些难民,木勒也开始恢复活泼过来,朝步桐眨眨眼睛, “因为左右我也是要回去的,不如捎你们一段啊。” 步桐看着少年随意扎在脑后的黑发,倒是有几分早年看的武侠剧里少年侠士的模样,透着几分神秘和洒脱。 “奇怪的人,”步桐扔下车帘,春桃不放心地往外看了一眼, “好在咱们早些时候出来了呢,怕是后面的路要不好走了。” 步桐点头, “只要能早早赶到雁门关,便是如何都行。” 外头的木勒继续说着, “早早到雁门关,带上你家金尊玉贵的兄长快些躲回家里去罢。” 春桃气呼呼地扬起胳膊,“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 被步桐一把拦下,看着外头木勒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说得倒也没错。” …… 后半夜,这才算勉强到了一平缓的地方,几人在靠近溪水旁整理了一块平地点起火堆,步桐让春桃去取来一大块羊排搁在火上烤着,木勒看着步桐熟稔的手法“啧啧”出声, “这位小姐对于北面的吃法倒是熟悉。” 烤羊排这道菜难道起源于新疆或者内蒙古? 步桐疑惑了一下发觉自己的确实不知道,抬头笑笑, “倒也是碰巧了,如今我们又不曾带着锅子,日后烤东西吃的时候还多着呢。” 木勒做了一个“哦”的模样蹲到一旁去等吃了。 身后的七月突然起身拔刀向着马车之后,春桃看着七月的模样顺势喊道, “谁人在那里?” 一月并没有现身,看来并不是威胁,步桐随即看着出声的方向, “自己出来免得受难,我们可以不追究。” 话音刚落,马车后面走出来两个瘦瘦的人影,是两个八九岁模样的孩童,瘦的皮包骨头,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赤脚在地上踩出一个个不深的草窝。 步桐往前走了两步,“难民?” 孩子们点点头。 “哪个城镇逃出来的?” 孩子们对视了一眼才说道,“高山城。” 高山城,是最靠近凉国的城池,定然第一个被攻陷,步桐皱眉看着孩子们光着的脚,忍不住开口, “春桃,去取两双我的鞋子来,再带些干粮过来。” 步桐再低头打量着两个人的脚,“幸好我的脚不大,这次出门又特地带了深色的鞋子,莫要嫌弃,天气不冷穿着倒不重要,光脚可是容易受伤的。” 春桃取来鞋子递给两人,步桐递给他们穿上,又每人分了两个饼,孩子们马上狼吞虎咽地蹲在溪边吃着,噎住了便喝几口溪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架子上烤肉半眼。 众人再次坐下,看着一点点篝火发次噼里啪啦的声音,木勒瞧向步桐的眼神倒是也像篝火一般闪烁了一下,“你倒是颇有些善心。” 步桐抬头看向他,篝火下的五官更是深邃得在脸上勾勒出阴影, “都是同一块土地生活的百姓,又怎么能忍心不施以援手呢?” 木勒笑笑,低头给篝火添柴, “要是人人都照你这般想,怕是陛下的皇位都要大家来分一分的。” 步桐“哼”了一声不去理他,看着两个孩子吃完了饼,便招呼他们, “过来坐,尝尝姐姐烤的羊肉。” 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步桐对面,也恢复了些,“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言谈举止间倒是有些意思,想来也是有些出身的,步桐取出匕首在羊肋骨间游走着, “你们是什么人家的孩子,家中可有旁人?” 年纪稍大些的孩子抬头来,虽然浑身脏污,确实目光如矩,“小姐,我是高山府尹,高振的大儿子,这是我家二弟弟,城破家亡,父亲死在城门之上,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二人逃亡的路上也病死了,族长嫌弃我们兄弟年纪小没法找到钱粮,便把我们扔在半路上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还真是准呢,步桐只觉得灾民可怜,可他们一路打砸抢其他百姓的粮食钱物,扔下没有力气的幼儿,这又是什么恶人行径。 步桐看着两个瘦瘦的孩子,想来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罪, “我是要去雁门关的,自然带不得你们两个,前面若是能遇到村庄农舍,便把你们留下,我会安置好钱物给人家,待到我们回家的时候,再来寻你们,到时候我们商量一下你们以后的事。” 男孩自然没料到步桐想的这般长远,原以为自己只能吃顿饱饭便被扔下的,如今竟然还要管着自己以后的日子,赶忙带着身边的男孩一道跪伏在地上,“谢谢小姐。” 木勒整个人都是愣的,指着两个孩子不明所以,步桐递给他一根烤好的肋骨, “战火虽无情,但对平明百姓是最残忍的,更何况是两个稚子。” 木勒满足地咬了一大口肉嚼着, “你这样心软下去,怕是要吃亏的。” 步桐分着羊排,先给了七月一根,再分给两个孩子和春桃,自己留下一根,剩下的递给春桃一个眼神后,春桃捧着往一边去了。 木勒只看了一眼便见怪不怪,“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小姐出门,身边不会只带着两个人。” 步桐啃了一口羊肉,外酥里嫩,果然是不错, “我就知道你不只是个羊贩,如此胆识见地的少年,想来也是别有身份的。” 木勒闻言笑得开怀, “云妹妹这话抬举我了,不过就是个行走在各处的商人罢了。” 步桐抬眼看着他明亮的眸子, “那不知木大哥卖的是何货品?” 木勒低头去咬下骨头上的最后一块肉, “卖羊,还有情报。” 步桐了然,这样的人越在边境便会越多,他们收集第一手情报卖给消息闭塞地方的人们,从中获利。 想到这里,步桐抬眼看他, “那还想请问,雁门关如今真实情况如何?” 木勒看着步桐,“你当真是去寻你兄长?” 步桐点头,“自然,不若如此,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何必去那战火纷飞的地方。” 木勒挠挠头, “雁门关守备常年松懈训练,只是搜刮民脂民膏,府上美女如云莺莺燕燕那叫一个花团锦簇啊,如今大军压境,怕是忙着收拾细软跑路罢。” 步桐恨恨地在骨头上咬下一个牙印,“地方守备,关卡重防,是何等关键,有人玩忽职守多年,陛下竟全然不知!” 木勒往前凑一凑,看了眼旁侧专心致志吃着羊肉的小孩,压低了声音,“我还有更劲爆的内幕消息,一片金叶子,听不听?” 步桐眯眼打量着他,仿佛在怀疑这个奸商的话,木勒生怕她不信自己一般,诱惑地提醒, “有关于陛下为什么明知他无能还不惩治,甚至跟那位三皇子有关系哦。” 步桐心底一震,随即掏出一片金叶子, “快说!” 木勒得逞地笑着把金叶子收好, “因为陛下不会惩治这个败类,惩治了守备统领,三皇子自然顺理成章地接管雁门关,而陛下宁愿让一个烂透了的人在那个位置上十载祸害百姓,也不愿意把边关要城交给自己的儿子。” 步桐不解, “难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不如一个佞臣吗?” 木勒一副“你不懂”的模样看着步桐, “臣子总归是臣子,那儿子有朝一日可是能当陛下的,那三皇子跟陛下啊,不是一条心,如今似乎谋逆被贬了,还真是惨啊。” 步桐看着他随口说来全是隐秘的模样,忍不住追问, “你这都是道听途说的罢?那三皇子本就谋逆造反犯下大逆之事,想来筹备多年,有何之惨?被他利用斩首的叛军将领和军士才惨。” 木勒扔下干干净净的骨头随意拎起衣摆擦拭着手上的油, “看你给了我一片金叶子的份上,我便多给你说些,那位三皇子实则也是因为母氏一族被当今的陛下用计铲灭这才离了心,他若是一开始便有心谋逆,又何必自请去雁门关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步桐点头,“好像你说的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木勒更是得意了几分, “三皇子知晓守备的种种劣迹,便是接连修书上奏,陛下却只回信说派人细查,查来查去却是守备得知了这件事,对皇子殿下那是苛待冷落至极,直到有一日,皇子殿下竟然在守备那里看到了自己上奏的信表,云妹妹你猜,是谁给的?” 步桐赫然,可当朝审问穆禾炆的那日,穆帝痛心疾首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真实了, “总是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当年柳家谋逆,可陛下亦是留下了柳氏和皇子,分明是柳氏不知感恩多番行刺这才殒命,皇子既而离心来了边境……” 木勒听得连连摇头, “那都是京都城里不明真相的人传出的一个弥天大谎。能做陛下的,便最是会掌控权势与人心,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会留半分情面的。” 步桐愣住,木勒露出半分怅然,抬头看着朦胧的月色, “柳家虽倒,可是门生众多,遍布朝堂,若是陛下斩草除根怕是会反伤自身罢?留下柳氏和三皇子岂不是刚好可以稳定众人,待到过下几载,一切平稳之后,不过一个女子罢了,随意找个理由诛杀便是。” 这,难道便是帝王心术? 利用一个想要登上后位的女人,铲除朝中的最大势力,然后满腹深情地养着那个依旧心怀憧憬的女人,在她毫无防备之时彻底斩杀。 步桐只觉得自己却是不懂那位陛下,重活一世,他竟这般骇然了吗?还是说上一世便是如此,只是自己从未发觉? 杂乱的思索被打断,身后传来春桃欢喜的声音, “小姐快看,姑爷来了!” 第161章:到达雁门关 步桐回头去看着汤玄霖一身劲装走近,心里瞬间开怀了许多,欢喜地起身, “玄霖!” 与此同时,木勒跟步桐几乎异口同声, “你嫁人了?” 汤玄霖慢慢走近,眯眼看了下满脸失落的少年, “这是何人?” 木勒起身直视着汤玄霖,眼神没有半分怯弱, “我叫木勒,是汤云雇的向导,你叫玄麟?可知道这是北凉的神兽名号,你还是不要同我们一路才好,若是北凉打过来,听到你的名字,一定会把你抓走祭旗的。” 汤玄霖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转头看着步桐带上了些许笑意,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一路跟来,汤云。” 步桐窘了一下摸摸鼻子, “此行倒是为了大事,我实在不放心,你们不必管我的,我自可以提前到雁门关。” 汤玄霖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带了些许无奈, “何必要你出门来抛头露面的,何不在府上好生等我们回家,做个美美的新嫁娘倒不是强过出来吃这些风沙,何况塞外并不太平,我如何能放心。” 木勒突然眼神一亮,再次挤到两人中间来, “什么?你们还未成婚?” 步桐随即也甩了他一个大白眼, “那又如何?” 木勒“嘿嘿”一笑,再没说话,汤玄霖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两个孩子,步桐赶紧解释, “这是我们半路遇到的,乃是高山府尹家的公子,高山城最先被攻占,高大人战死城门,夫人也在逃离途中殒身了,只留下这两个孩子,我看着实在是可怜,打算暂且安置在农家,日后我们回家的时候再做安排。” 汤玄霖点点头, “我多派一些人跟着,一路上必不安定的。” 步桐赶忙拒绝, “不必的,我带的人也够多了,若是人再多一些,怕是食物也不够吃,还要白白惹人注意,不如便这般轻车简行,一来行事方便,二来动作也能快一些。” 汤玄霖点点头, “信号还有吗?” 步桐欢快点头。 木勒再次不死心地往这边凑, “你这位神兽未婚夫是做什么啊?这么神秘,既然身在附近却要你一个小女子独自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步桐看着汤玄霖顿时低沉下去的气场突然怒火不打一出来,转头瞪着说话的人, “你知道什么,我家玄霖可是京都城里最有名商号的大总管,专门出来采办东西的,我去雁门关寻兄长又不顺路,今日不过刚好遇到了而已,若是我们同路,我还有必要请你来吗?” 木勒吃瘪,索性转到一旁去溪旁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汤玄霖这才压低了声音赶紧嘱咐着, “雁门关不是什么庇护所,那里怕是更危险,你一定要小心,及时让一月给我送信。” 步桐点头, “放心吧,你也不必再来寻我,我身边的死士们都在,不会有事,这个带路的少年不简单,他倒是给我说了不少关于三皇子的事,怕是那雁门关的守备便是陛下的一枚棋子,压制三皇子的一枚烂棋。” 汤玄霖何等聪明,自然马上明白了这个话里的“烂棋”是什么意思,低声告诉步桐, “易阳同跟左岸一道,已然去偷袭北凉军后大营了,我们的大军直奔雁门关,看来那守备才是最要紧的一环,若是他出了问题,怕是雁门关根本守不到我们赶到,届时不止抵御敌军的大部队有麻烦,怕是易阳他们没有前方分散支援也会有麻烦。” 步桐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头顶彻底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轻声开口, “看来我这一遭倒是来对了,那雁门关的事务半刻耽误不得。” …… 步桐一行人日赶夜赶,终于用两个日夜的时间到了雁门关脚下,这里早已封锁城门许久了,木勒带着厚厚的头巾,看着身后已然包裹的紧紧的步桐几人, “怕是走正门已然不行了。” 步桐看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 “你是有办法进城的,对吗?” 木勒看着那有些松散的马车和疲惫的马儿, “马车是定然进不去的,带上行李,我带你们进城。” 木勒则起身去拎起车后剩下的一大块羊肉“啧啧”嘴, “那么一大块羊肉就留给了收养高家的农户,还留下了那么多的银钱,你到底是什么人家的大小姐这般阔气。” 步桐跳下马车,跟春桃各背上一个包袱, “我须得让那农户知道,即便是战乱的年月,我也付过了足够养大这两个孩子的银钱,更何况即使我不去带走他们,这两个男孩子用不了几年也是能给家里干活的,他们不亏,如此才能善待两个忠良之后。” 木勒只露出两个乌黑浓重的眼睛,看着步桐熠熠生辉, “你竟这般会盘算,可知这块肉怕是我也要给你送出去的。” 木勒带着三人走到城下的边门处,热络地喊了一声, “王哥。” 里头一个肥头大耳的人从岗哨里伸出头来,“哟呵,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木老板嘛,可是有大半年没见你了,怎的这时候回雁门关了?北凉的大军都到了城下,我们不日便要撤退了。” 步桐恨恨地咬牙低语, “大军尚且拼劲全力要保雁门关,他们倒好,便只想着何时逃跑保住自己的性命。” 木勒回头看了步桐一眼,倒是敛去了些平日里没个正形的模样,低声嘱咐, “低头去,莫开声。” 语气里没有半分的玩笑,倒是很中肯地在劝诫。 头顶上的人注意到了木勒身旁的几人,瞬间警觉起来,“木勒,身边是什么人?” 木勒抬头“嘿嘿”一笑, “王哥,最近京都城里羊肉生意可是紧俏,加上北面告急,小弟略微赚了一笔,这不娶过门了妻妾,旁边的是我在难民里救下的一个哑巴,做活有力气,给我搭个手。” 守卫笑得猥琐,“看这身段,你小子有福气啊。” 木勒赶忙讨好地,“都是依照王哥照应,小弟在这里还有份产业不是,如今还是想趁着北凉未进城,尚且合计合计能带走些便带走些,还得感谢感谢王哥和众位兄弟多年的照顾啊。” 上面传来一片笑声,小门慢慢被打开,里头的守卫似乎跟木勒颇为熟悉的样子,打了招呼说道,“你怕是来寻你母亲的牌位罢?” 木勒把羊肉递过去, “想来这些日子前面东西过不来,兄弟们日子也苦些,这个给大家伙儿开开荤。” 众人高兴地拿走羊肉,道着谢让木勒一行人进了城。 木勒看着步桐如释重负的模样,突然开口, “好了,你如今也是进了雁门关,想要做什么,便去做罢。” 步桐没有半点意外地看着他, “你如何得知,我进雁门关不是为了找兄长?” 木勒给自己固定了一下围巾, “我又不傻,你怎么看也不是个来寻兄长回家的寻常女儿家,心怀大局,嫉恶如仇,而且方才在城门,既是来寻兄长,根本无需随我进城,直接询问那些守卫便能寻到,如今跟我站在这的人,自然是有别的打算。” 步桐取出一包银子塞进他的怀里, “这一路上多谢你了,我们确实还有别的要事,对不起骗了你,只是家国天下,任何人哪怕是女子也无法在如今国难当头之际视若无睹,木大哥若是没有旁的事耽误,便早些出城罢,怕是这雁门关也不会一直这般太平。” 木勒指了一家茶馆,破旧的幡布几乎看不清上面的“茶”字, “这是我的地方,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便来寻我。” 步桐点头,取出一片金叶子, “最后一个问题,何处可寻得雁门关守备?” 木勒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笑嘻嘻地接过金叶子,而是瞬间凝重了下脸色,看着步桐的目光, “你要做什么?” 步桐笑笑,只是这笑容藏匿在层层围巾之下, “去助镇边大军,守住雁门关。” 木勒有些不解, “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子罢了,这样的国家大事何必你来操心,这雁门关守不守得住又与你何干?那祝洪成荒淫无道,你这样的女子去找他?!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步桐把金叶子塞入他的手里, “你便只要告诉我如何能寻得到他便是,后面的我自有安排,一寸山河一寸血,这都是无数将士们的鲜血铸就的山河城池,如何能轻言放弃?” 木勒索性摆手, “你怎么这样固执,我便不管你了,前面再走一段,遇到一个大些的路口右转,便看得到守备府邸。” 步桐轻轻点头,“多谢。” 木勒跺了几下脚, “我只当你是过于天真,没想到你还蠢钝如此,竟要自己去送死!” 说罢气急败坏地转身去了茶铺,步桐看着他的背影喊道,“我交你这个朋友,日后若是天下太平,你去南国公府寻我,我请你在京都城最好的酒楼吃酒!” 木勒已然进了门,春桃来拉步桐,“小姐,我们走罢,天色马上就要暗了,怕是再不过去,这就要黑了。” 步桐看着空荡萧条的街道,转身朝着木勒说的方向走去,果然,转过路口,唯一一个有护卫守门的地方,高门大院,很是豪气。 三人走近,守卫马上警惕起来,“来者何人?” 步桐从怀里拿出御赐册封的金牌,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昌平郡主步桐,来见你家大人,祝洪成。” 第162章:惩治奸臣 “郡主?”守卫不明所以地看着手上的金牌,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步桐,“哪里来的郡主,京都城里的贵人来雁门关做什么?” 步桐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甚至有些不耐烦, “去拿给祝洪成,他便能告诉你我是哪里来的郡主。” 那人看着步桐一行人倒是不像胡言乱语的疯子,跟旁边的人低语几句便进门去了,春桃看着西边赤红色的晚霞,有些担心地上前低声开口, “小姐,这位守备大人不会不识货,认不出郡主娘娘罢?” 步桐无所谓地深呼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 “雁门关守备,五品将领,不至于如此闭塞无知。” 五品大员,便是所有皇诏都会传抄过来的,即便是祝洪成身处雁门关消息再闭塞,京中事物必然也都会知晓的,如今京都城中波澜起伏,那位颇有声望的昌平郡主是何许人也,他断不会不知道。 果然,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府邸内便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带着几个副将打扮的军士快步出来,小心走到步桐跟前, “这位可是郡主娘娘?” 步桐点头, “祝大人好,初次见面,我是步桐。” 祝洪成一张油腻粗旷的面孔瞬间变得谄媚起来,“早就听闻郡主丰神俊逸、卓尔不凡,如今千岁娘娘怎得来了这雁门关?快快进门歇脚。” 步桐也没跟他客气,抬脚进去, “如今北凉大军压境,怕是大人也愁苦不堪罢。” 祝洪成闻言马上皱起一副面孔, “娘娘说的是,援军未到、雁门关不过五千守卫,臣下实在是有心无力,方才正在招呼各副将商讨对策,郡主足智多谋,之前助陛下平息叛乱,想来此次前来必然是陛下有了圣谕。” 步桐跟着祝洪成走进大厅,却意外地在这里又看到了两个副将,看来是方才守卫进来传报之时,这些人确实是在议事,而这两个人却是没有随祝洪成一道出来迎接“郡主”。 倒是很特别,步桐多看了这两人一眼,却发现这两个人却是愁云满目的模样,看着步桐进门依旧没有半分松开。 “这两位……”步桐故意开口询问祝洪成,便是有意试探。 祝洪成更是嚣张跋扈了许多,直指那两人,“大胆,见到郡主千岁竟敢这般狂妄自大,懈怠对待。” 身后马上有人附和, “就是,徐参将和向参将实在是狂妄许久。” “千岁驾到,拒不相迎,这般张狂!” “先前忤逆大人,如今僭越郡主,你们该当何罪!” …… 被指责的两个人顿时有些气急,年纪稍大些的副将忿忿开口, “我们不管来人是什么千岁,身为雁门关守将,誓与关卡共存亡,这是我朝最后一个边境大城,如何轻言撤退,列将军带着大军不眠不休千里奔袭来救援,你们却想着在敌军未到之时便丢下雁门关撤退逃命,如何对得起陛下和百姓们的重托。” 祝洪生看着步桐在身侧,更是底气十足,“胆敢胡言!郡主千岁在此,陛下定有圣夺。” 步桐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其他人期待的眼神摆摆手, “莫要瞧我,陛下病重,如今朝中太子监国,本宫只是来看看雁门关的情况,并未有圣旨带到。” 无视徐参将和向参将失望的模样,祝洪生继续谄媚道,“郡主千岁,北凉铁骑大军压境,我方只有五千守卫驻扎,实在是无法抵挡,一旦大军破城,遭殃的自然是这满城军民。” 言下之意,撤退便是为了保全这雁门关的人民和军士,步桐心里冷笑一下, “不太对劲啊,雁门关乃是西北第一大要塞,素来驻扎至少两万强兵,满城军民,如何如今却只剩下五千?” 祝洪生马上痛心疾首地在步桐身侧半跪下,“郡主有所不知啊,前些年那逆贼穆禾炆在这里多番折腾、裁撤掉了颇多军士,尚且未来得及补齐人马,他便离开了雁门关,再次带走了颇多兵士,而后大军压境,有些个胆小的便做了逃兵,如今这才剩下五千兵马,臣下亦想守住雁门关,可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步桐“哦”了一下,抬眼看着对面两个将领紧紧握着佩剑的模样,心里也是有数, “原是三皇子谋逆,还从雁门关带了军士的,我以为这里都是祝统领的地盘,大家都唯祝统领之命是从。” 方才说话的徐参将再次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呵斥着, “一派胡言!城中明明尚有军士一万,其他人也皆是因为替三皇子说话被你滥杀,祝洪成,你跋扈雁门关多载,妄杀无辜,懈怠练兵,苛税穷尽,百姓们民不聊生!三皇子不论谋逆与否,他一心巩固守备、强兵坚阵,何错之有?你却视他为眼中钉,处处为难,如今何必再以他为托词!” 这番辞藻倒是惊到了步桐,再一次印证了木勒所言不虚,步桐转头看向祝洪生, “大人以为如何?” 祝洪生一副明白步桐意思的模样道,“郡主与那逆贼穆禾炆对阵过,谋逆之事属实,那逆贼尚且险些血洗了南国公府,郡主自然知道那人的残暴奸险,这两人始终意图替穆禾炆解释脱身,其心昭然若揭,必然是参与谋逆,实属叛贼同党!” 一顶帽子扣得毫无招架之力,徐参将气的全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稍年轻一些的向参将开口, “郡主平叛宫中大乱之祸,必然是心怀家国之人,祝大人作为一关守备,虚拟守卫人数,尚未抵御一兵一卒便要弃城而逃,这难道是一关守备所该有的模样吗?” 步桐再次开口, “祝大人,当真是要不战而逃吗?” 祝洪生招呼身后的人上前,“给我拿下这两个叛臣乱党!郡主娘娘,雁门关还有三万的百姓,五千兵马必然守护不住这些子民,不如趁着如今北凉尚未攻城,保住更多的人,更何况如今郡主千岁在此,万不能有半点闪失的。 步桐低头, “可雁门关失守之后呢?这是北境最后一道屏障,一旦让北凉敌军踏过雁门关,列将军前来救援的大军便会正面迎敌在没有半分时间来排兵布阵,北凉大军挥师南下又会葬送多少百姓的性命?” 祝洪生有些愣住了, “郡主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弃全城三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步桐起身,松散的头巾落下,露出绝代的一张脸, “大人此言差矣,保护百姓们南撤与守住雁门关,并不冲突啊。” 祝洪成终于明白了步桐的意图,眼神变得冷洌了起来,“郡主的意思是,要我们五千军士在雁门关送死!” 步桐直视着他的眼睛, “不是送死,而是完成你们在雁门关的使命!若是祝大人执意要做逃兵,那么守卫这道关卡的任务,倒是可以交给旁人来,但是雁门关的军士,一个都不准带走。” 祝洪成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整个人显得格外的阴翳凶残, “郡主似乎有些事情弄错了,虽然您贵为镇国郡主,但是这雁门关,还是本官坐镇,一切军政皆由本官定夺,郡主的判断,并不符合雁门关紧要,恕下官难以从命。” 步桐看着几个副官压制住的徐参将和向参将, “我是有些失望的,原本想放过祝大人一回,没想到大人却这般不领情。” 祝洪生斜眼看着步桐,“郡主娘娘打算如何?靠着身后这一个小侍女或者这个哑巴车夫接管雁门关吗?” 话里的奚落毫不掩盖。 步桐深深叹了一口气, “家国存亡在此一举,半刻也容不得耽误,祝大人,你怕是没有机会悔过了……” 再次开口,便是杀令,“一月,二月,斩杀!” 两道黑影凭空落下,祝洪成感觉不好赶忙拔刀去挡,却根本不是对手,在第二招的时候便已然被割断了喉咙,二月顺便伸手斩杀了一位相帮祝洪成的副将。 两个身体轰然倒地,也震撼了这群麻木慌张的人,压制着徐参将和向参将的人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徐参将顿时老泪纵横,半跪下朝步桐行礼, “郡主您终于来了,雁门关落到那些人的手里,我们这些人实在是要跟着他们遗臭万年啊。” 步桐示意向参将扶他起身,自顾自地走到主位坐下, “本宫可不是到雁门关来闲游的,我要所有人做到的便是,死守雁门关直到援军到此处!还有人想要做逃兵,地上的那两位便是下场,还有人有异议吗?” 一片鸦雀无声。 步桐满意点头, “如此雁门关便由本宫接手,徐参将为主帅,向参将为副帅,你们中若是有人不听安排,便就地军法处置,不必来回本宫,” 徐参将和向参将马上听令,“是。” 步桐想了想又补充道, “到底也是百姓无辜,派出一小队人马组织百姓撤离,其中若是有人想要留下共同守护雁门关,便由向将军统一指挥。” 步桐起身, “雁门关绝不能丢!哪怕我们只剩下最后一只箭,哪怕扔石头用长矛也不可让一个北凉人踏足此处!” 第163章:身边的暗探 众人领命而退,步桐则是觉得肩上的担子万斤重,缓步走出门去看着外头已然微黑的天色, “怕是明日一早北凉大军便会攻城,一月,援兵何时能到?” 一月现身在步桐身后的阴影里,“回郡主的话,列将军的大军最快明日夜里才能到达雁门关。” 注定一场恶战啊。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干燥灼热的空气,“确实艰难。” 黑压压的天上不见有风透过来,干热难受,春桃把围巾给步桐重新围戴好,“小姐,塞外风沙大,莫要露着脸,等下怕是要干裂了。” 步桐这方刚把乱糟糟的现状理清,身后便传来向统领的声音, “郡主千岁。” 步桐转身去,“可清算过兵士了?” 向统领点头,“是,如今雁门关在册军士一万八千人,在位一万零三百人。” 竟少了这么多! 步桐看着他示意他起身说话, “还差五千余人,这可不是小数目,军士们去了何处?” 向统领皱眉咬咬牙, “祝洪成懈怠值兵多年,雁门关守卫早已名不符册杂乱不堪,再加之余北凉大军压境后逃走的废物,剩下还有许多,因为当初站在三皇子一面而后被明里暗里的诛杀。” 步桐点头,只是这次格外沉重些, “穆禾炆的事看来京中所知并不完全,他在雁门关的时候,大约也是一心为了这方守备努力争取的好将军。” 向统领点头,“臣下说句不该说的话,三皇子到底造反与否,我们身处边塞实在不知道实情如何,可是三殿下在雁门关的这十数年,十足的殚精竭虑、尽忠尽职,全身心都在雁门关的巩固守卫之上,可偏偏他越是用心,祝洪成便是越与他对着干,我们亦多与中央投递文书,却是石沉大海,只偶有要细查的回信,而后再无音讯。” 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其中之事,眼下实在是箭在弦上,怕是还要后面再查,如今向将军的第一要务便是,清点好军士制定防守计划,列将军的大军怕是明日夜里才能赶到,北凉大军如今直逼城门,最晚明日早上便会攻城,须得速速清点武器和弓箭,喊来可靠的将领,我们今夜便将防卫计划分发下去。” “是,”向统领领命,信心十足, “有郡主在,我们一定可以守住这座城池的。” 话音未落,门口火急火燎地进来一人,是那位徐参军,满脸的涨红模样, “郡主,我们正在组织百姓们撤离,谁知道百姓们一听说是郡主您特地从京都城中赶来救大家于水火,便是犹豫不愿离开;又听闻祝洪成已然伏诛,便是民心振奋,大家纷纷放弃逃难,要助郡主和大家一起守住雁门关!” 步桐突然有些泪目,“为何会……” 两位统领齐齐低头去, “郡主在我们这些寻常人的心目中,那便是神女落世来拯救我们这些人的,雁门关如今风雨飘摇,郡主金尊玉贵,竟然也到这里来守城,大家自然愿意跟随,但凭郡主吩咐。” 步桐点头,“好,向将军,找我说的,找统领来议事。” 向统领去清点可用的统领,步桐便与徐统领在议事厅小坐,徐统领突然问道,“郡主千岁,臣下有一事,自知不该妄言询问,只是事关国体,不得不多句嘴。” 步桐轻轻一笑,“徐将军是忠君爱国的将士,有事不妨直言。” 徐统领起身行礼, “臣下知晓列将军身侧一直有两位得力的少将军,一位曾经是南国公府的小步大人,后来是曾经的御前统领云放,而另一位,则是左岸左将军。” 步桐点头,“正是如此。” 徐统领脸色暗了下来,“那不知郡主是否知晓,左岸将军此次有无跟随大军前来?” 步桐不解, “左岸是将军府的人,焉有留守京都之理,自然跟随大军前来。” 徐统领这时候抬头来,满眼都是担忧,“郡主千岁可知,左岸将军与祝洪成多有联系?” “什么?”步桐难以置信地确认, “徐将军大约是记错了罢?左岸将军自小便是跟随列将军长大的,怎会与祝洪成这样的人一道?” 徐统领见着步桐不信,顺势跪下眼神坚定,“郡主,臣下以项上人头起誓,今年年节列将军带兵来镇边,那位少将军便时常夜行登这府邸,有次被我被我撞见,分明就是那左岸将军。” 步桐满脑袋都是问号,那左岸是忠良之后,长久地养在列战虎身侧,列战虎待他如师如父,左岸为人又极其简单干脆,没有半分弯弯绕绕的心思,如何能如同徐统领所言,结交祝洪成这样的奸佞小人? 徐统领见着步桐不似相信的模样,赶忙向前膝行两步,“郡主若是不信,此间后面便是祝洪生的书房,里头定有蛛丝马迹,臣下可陪同郡主去找,若是一旦事情属实,还请郡主帮忙及时告知列将军此人的不轨之心、加以提防。” 闻言步桐瞬间起身,“走,春桃你留在这里,待到其他将军过来要他们到书房议事。” 步桐最担心的并不是左岸会不会有不轨之心,而是汤玄霖前日里说过,步易阳和左岸一道,率领先锋军去突袭北凉大营了,若是左岸有了别的心思,那步易阳岂不是危险。 步桐赶到祝洪成的书房,赶忙跟徐统领翻找的一团乱,脑袋里却也是糟乱成一团。 上一世,步易阳未曾在京留任,而是一直在边境征战各方,而后在一场突袭中陨身战场了。 突袭? 可是眼下这场突袭是不是早了一年多? 一定不是!一定不是这次,不是因为左岸! 步桐近乎疯狂地翻找着,几乎满屋凌乱,地上散落着各式珍贵的摆件和金银,两人随意地踩在上面看着一室狼藉,徐统领喃喃着,“不会啊,怎么会没有。”依旧不死心地到处翻找。 步桐有些虚脱,顺势坐到祝洪成的椅子上,手下却按动了一个活动的地方,心里一动,用力按下去,身后满是摆件的棱格墙蓦然左右划开。 “是机关!”徐统领激动地开口,率先过去,步桐后面跟上,这里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四周墙壁上都是粗糙的木格架子,上头摆放的却全部都是信件或者文书。 心里的不安算是落了地,变成一室冰凉,步桐一格格去看,果然很快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笔迹,那是左岸的字,虽然落款是“君安”的名字,可是步桐见过左岸誊抄写给步易阳的那半册兵法,便是这手潇洒自如的笔锋。 颤抖着手去拿,果真皆是往来信件, “祝统领,三皇子穆禾炆已覆灭,再无翻身可能,全以仰仗大人在雁门之控压……” “三皇子意图谋反,多方证据确凿,祝统领可静待好消息……” “祝统领,三皇子为何久留京都,御上不安,还需快马回信……” 再早一些的信件边缘已然有些毛边, “祝统领,我方大军后日拔营回京,可否一见,商讨回京后如何回复陛下……” …… 一页页翻开,步桐只觉得五雷轰顶,左岸当真是与祝洪成勾结,不仅如此,他和祝洪成,确然皆是陛下的人。 这样一来,南国公府、北国公府、将军府甚至四皇子府的一应消息,怕是皆由他传给那位陛下。 如此大的一盘棋子,所有人都是这盘棋中的棋子,其中亦包括自己,步桐不由苦笑, “左岸,他怎么会如此,可眼下交战迫在眉睫,他又在计划着什么?” 步桐一点都猜不透,但是如果左岸从一开始便是陛下身侧的人,那么这样一来,上一世步易阳入了穆禾荃一派,征战沙场,陛下派了左岸在旁借机除去,倒也是合情合理。 步桐心生恶寒,徐统领在旁又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恨恨开口,“这般小人!罔顾皇恩至此,何其祸害!” 步桐则是收好手里的手信,拿出帕子包裹起几封,抬头喊了一声, “一月。” 见识过方才步桐喊了这个名字后发生的事,徐统领整个人惊慌了一下赶紧躲到一旁去,空出位置留给一月,步桐把东西递给他, “带着去寻兄长,若是来得及便给他看这些东西,若是大军行进途中不便,你便告诉他,我有确切证据,左岸是埋在我们身边的间隙,要他抵挡,千万小心。” 一月得令正要走,步桐突然喊住他叮嘱道,“莫要让左岸将军听到,吩咐二月,去把这件事告诉玄霖和列将军。” 一月消失了,徐统领这才满面愁云地上前, “看来列将军又派了步少将军和左岸一道去做先锋军了。” 这些都是常年征战驻守边境的人,从步桐分别安排人去通报便能看出这点,步桐索性点头, “此战凶险,我家兄长又是对这人颇为信任,我实在是不放心左岸在他身侧。” 徐统领神色更加凝重了,“但愿那位小哥脚程能快一些。” 门外传来春桃的声音, “小姐,向将军和各位统领到了。” 步桐踢开脚边的玉瓶, “进来。” 第164章:排兵布阵 众人进门,向统领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少将军,低头来跟步桐问礼,步桐随意地往外拖着椅子,越过满地珍宝书简,一路上磕磕绊绊, “大家随意找地方坐,如今雁门关守备空虚,军士安置混乱,怕是需要商议之事许多,便都莫要见外了。” 徐统领赶忙帮着步桐拖出去几把椅子,让大家坐下。 向统领介绍着,“郡主,这是明将军和朱将军,皆是军中明睿忠信之辈,愿听郡主号令。” 果然没有先前跟在祝洪成身后的那些人,想来那些个墙头草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如此也好,步桐先坐下, “各位将军先说一下自己擅长作战的方向罢,我大概草拟了几个位置,需要四位将军作为参考分配,分别是:城门守卫,这可谓最是重要的远防位置,集结全城的弓箭手、弓箭、抛石、煤油,必要的时候带人转守第二道城门;偷袭,一队人马潜伏到城门外的石林,带着火药火油,周转各隐秘位置重伤敌军,拖慢他们前行的脚步;后方,须得有一可靠抗压之人,周转全程物质,分送各处,尤其是城门处,物质不可缺,没有弓箭,想办法也得给供上去,后面一但城门不保,亦要带人守好第二道城门;敢死队,若是城门一旦失守,与北凉大军正面相对,即便是肉搏,也要抵压住他们进第二道城门!” 这话说完,满屋寂静,虽然所有人知道固守雁门关意味着什么,但是步桐安排的却又周密细致,实在没什么错漏之处,然而这步步都是要血肉铸就,步桐说完随即被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明日定然艰难,可雁门关绝不可失守,即便是这里还有一个人,也要抵住城门半分时刻。” 向统领首先起身,眼神坚定,“郡主,臣下年轻体力充沛,平日里多在城门附近巡逻,最是熟悉,便要我去守城门罢。” 明将军起身,“郡主,臣下经常来往雁门关和北面城镇传递书信,外头石林的隐秘所在皆是知晓,便由臣下带人去外头偷袭罢,稍等便出去设下埋伏,保准让他们举步维艰。” 朱将军跟着起身,“郡主,臣下自幼习武,身边一众兄弟皆是武功绝佳,我们便做这第二道城门前的敢死队罢。” 徐统领最后起身,“郡主,臣下年纪最大,在雁门关的年数最久,对这雁门关上下最为了解熟悉,便由臣下统一物资,联络百姓们供应各方,守住第二道城门罢。” 步桐有些泪目,他们这是接下一道道死令,雁门关防备不足,若要守住,那便定是牺牲无数人为前提,随即起身行礼, “多谢各位将军的牺牲,若得机会,我们在大胜后好好喝一场,也不枉步桐今日结交各位英雄。” 徐统领跟着开口,“我只留下信兵一队即可,城中还有无数百姓相助于我,其他人马皆留给各位,保持联系,有任何情况及时回报第二道城门的大本营。” 众人纷纷应下转身去做前期准备和人员安排了,步桐拉了徐统领, “后面兵器之物一定是不够用的,我们去大街上招呼大家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徐统领点头,“臣下正有此意,人多力量大嘛,我这里可有三万人马,比他们要强盛多了。” 步桐看着身边不惑之年的将军,却是满脸风霜的乐观积极, “徐将军,此战结束,我一定亲去陛下跟前说明这里的一切,把该属于大家的荣耀拿回来。” …… 不同于步桐进城之时的萧条,如今雁门关城内大街上却是人声鼎沸,众人举着火把,争先恐后地把自己家里能做武器的东西统统拿出来摆在长街中央,小山一样的镰刀、柴刀、锄头、斧子,锈迹斑驳,却皆闪着寒光,一看就是刚刚磨过的。 见着徐统领一行几人过来,后头似乎跟着女子的模样,大家纷纷跪下齐呼,“郡主娘娘千岁!” 步桐上前, “大家快些起身,多谢大家留下同我们一起守卫雁门关,这里是我朝最后一道大门,列将军带着大军正在日夜兼程赶来救援,只是明日定然是一场恶战,前方弓箭武器不足,不知大家可有良方?” 下面马上有人开口,“郡主!我们家家户户屋后都存放着木头树枝,只要将军们不嫌弃,咱们马上动手,比照着弓箭的模样,削也能削出弓箭呀。” 众人纷纷响应, “对啊,我家后面可多树枝呢。” “可是没有箭头如何行的?” “把树枝削得尖锐些总能用的。” …… 步桐深深弯下腰, “多谢大家了,此役万分重要,全要仰仗大家了。” 众人纷纷拿回自己的镰刀,开始奔走相告回各家去拿木枝,徐将军喜出望外,“郡主,臣下这就去那些箭矢来分给大家照着做。” 步桐点头,徐统领转身跑开,春桃这时候上前,担忧地开口,“小姐,今夜怕是事务还要多着呢,明日定然不得休息,不如先且去稍作歇脚,也好恢复些精神。” 步桐看着不远处站立在那里没有动过分毫的少年,五官立体,眉目俊朗,在四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朝春桃轻轻摆手, “看来木勒小哥是有话要同我讲,不如去他的小酒馆坐坐。” 春桃这才看到那个一直盯着这边的少年,“他定是知晓了小姐对他隐瞒身份,怕是要怪罪呢,小姐如今这般繁忙,何必去搭理他,本就是我们雇来的向导,该银货两讫的。” 步桐走近,“到底也是来这雁门关的第一个朋友。” 木勒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无奈了一下,“我只晓得云妹妹气质绝佳不像是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没曾想竟然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昌平郡主,之前多有冒犯,还望郡主不怪罪。” 步桐绕过他径直走进酒馆, “那便请我喝壶酒罢,怕是这两日只能得这一刻清闲了。” 屋内似乎是打扫过的模样,不过东西是极其简单的,两张简单的桌子,三把椅子和一个柜台罢了。 步桐选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虚掩的木窗外是匆忙跑动的身影,木勒拿了一小坛酒过来, “这是我自己做的桂花酿,倒不是新酒,是去年闲来无事研究的,不辣口适合女孩子喝,我平日里嫌它口味太甜这才剩下的。” 春桃撅嘴,“你就给我家郡主喝你剩下的陈酒啊?” 木勒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 “你家郡主如今都朝不保夕了,还在乎这点事情吗?” 春桃正要发作,被步桐伸手拦下, “木勒小哥说的这话有些太悲观了,若是以为雁门关注定保不住,你又为何没有撤走,先不说如今正在组织平民撤退,以你的人脉和身手,大可自己溜走的。” 木勒不屑地“哼”了一声,“原本是要走的,只是听说雁门关来了一个郡主杀了祝洪生,还要带着全城的人抵御北凉大军,便想留下来看看热闹。” 步桐无奈了一下,“你这心胸可真是豁达,别说旁的,就连家国都放不下。” 喝下一口桂花酿,醇香清甜,确实顺柔可口,木勒给步桐继续道上, “你说你一个天家贵女,府上尊贵陛下宠爱,简直是天选之女,何必冒险乔装来这雁门关?若是稍有差池,怕是这些荣耀便都没有了。” 步桐一口喝下, “虚名罢了,有无不妨事,雁门关以南各城池的百姓性命可是真真切切的,能护住他们,我又何必再去想值不值得,再说,我相信列将军定然会在北凉人从我身上踏过去之前赶来的。 木勒听得连连摇头,突然叹了口气,“都说昌平郡主足智多谋、果敢聪慧,如今看来,倒是还有几分侠肝义胆,在下佩服,皇帝陛下要把你嫁给一个太监,你非但欣然应允,甚至还这般继续替他出生入死,还真是豁达。” 步桐伸手拿来酒坛给自己重新倒满, “你知道的倒是多。” 木勒恍然大悟,这才想清白,“难不成前日里来见你的未婚夫,便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东厂督主汤玄霖?” 步桐点头,“如何?” 木勒有些后怕地拍着胸口,“幸亏我那日被你骂了不开心没有多言,怕是他身后定然藏着杀手,若是惹恼了他一声令下我便身首异处了罢?” 步桐笑笑, “玄霖不是这般嗜杀成性之人。” 木勒仰头看着屋顶,神色有些模糊,“看来汤大人也跟着大军一道来雁门关了,他竟然放心让你独自前来,也不怕回头到手的媳妇没了,我若是得了这样好的未婚妻,定然好好养在府里,半步不舍得要她出门劳苦的。” 步桐被逗笑了, “我倒是想做个寻常女子,平日里看花听曲岂不乐哉,这雁门关的百姓又何尝不愿在家里乐享天伦,可是如今战火纷繁,我亦是国家的臣子,兄长夫婿均在这里为国征战,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木勒吊儿郎的模样突然收敛了大半,定定地看着步桐,墨黑的眸子似是收走了本该在天上的星星, “你叫步桐对吗?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第165章:大军压境(1) 步桐万分没想到,木勒“我交你这个朋友”的意思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步桐身后,步桐实在无奈回头看他, “木勒小哥,你若是实在无事又想尽一份力,便去前后随便哪里帮忙也好,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木勒嘴里咬着西北特有的甘草,头巾包裹到高高的鼻梁,只留着一道小缝里伸出根草苗,不羁又活泼,虽然表情有些看不清白,但一开口又是那副讨打的模样, “郡主莫要小瞧了我,在这个地方,我可是能保你一命的。” 步桐无奈摇头,只能任由他跟着,左右自己身侧还有颇多死士跟着,便吩咐着七月, “你去同三月他们一道罢,若是看到一月和二月回来了,及时让他过来回话。” 七月点头沉默地退下了,木勒连连咂嘴, “一月二月还有七月,你身边这是带了七个暗卫?” 步桐想着穆禾炆造反那日一月身后乌泱泱的人,感叹着一月发展的死士规模也跟着咂咂嘴, “是啊,所以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才能活命,倒是外头各处都缺少人手,木勒小哥若是有心报国,不如就此去搭把手帮忙,没准回头便就此建功立业了也说不定。” 木勒没有丝毫的动摇坚定摇头,却是语出惊人,“我守着你,你才能活命。” 步桐只能放弃,站在第二道城门的岗哨亭之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城门上大家在奋力堆起防御物资,木勒在风中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头上的头巾随风飞舞着,几乎要飞走的时候,索性被一把扯下, “北凉铁骑素以骁勇著称,你们这些个弱兵薄器的还要守住雁门关,如何行的?” 步桐瞪了他一眼, “你怎的这时候还在说风凉话,兵力虽弱,可眼下这里无人离开逃命,亦没有想要保命放弃雁门关,大家都准备好了豁出性命去保护雁门关,怎的你这般口吻,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北凉人呢。” 木勒笑笑,“若我是北凉人,你待如何?” 步桐收起千里镜,认真地想想这才开口, “我会,杀你祭旗。” 步桐还记得,木勒说过玄霖的名字是北凉人信奉的神兽,若是被那些人听到了,怕是要抓汤玄霖去祭旗,所以如今想要逗逗他,果然,木勒瞬间满脸沮丧, “你个没良心的。” 步桐抬头再看一眼黑压压的天, “是不是要下雨了。” 木勒不客气地在后面吐槽,“这西北风沙地,几年里都是干旱缺水得厉害,若是郡主的到来能带到一场雨,怕是当真神女下凡了。” 神女下凡?这可是京都城中百姓们对步桐独一份的憧憬。 步桐一面往下走一面念叨着, “我倒是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是个贩子,怎么各处的隐秘之事尽然知晓,连京都城里的传闻也并无漏过。” 木勒在后面小心地给步桐提了下裙摆, “我可是靠卖消息生活的,自然得消息灵通才行。” 步桐下来站稳,拿出一片金叶子举到米勒眼前, “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你可知左岸如今为谁效力?” 木勒倒是略过金叶反问, “郡主认为,这场战事为何而起?” 步桐被问住, “自然是北凉狼子野心,趁着我朝朝局动荡,趁势而起,意图吞并,这岂不是显而易见的缘由?” 木勒笑笑,大大的眸子微微眯起,更是显得眉眼浓墨重彩,长且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小小的一片阴影, “郡主娘娘您当真是把事情都看在表面了,这些年北凉皇室内斗不止,国力损耗可比朝中要严重许多,这时候集结大军攻打南朝,岂不是找死?” 步桐倒是被这个陌生的观点吓了一跳, “北凉敌军如今都直逼雁门关了,你还觉得他们这是不想冒犯?” 木勒看着旁边不断跳跃晃动的火把,声音突然变得苍凉起来, “北凉国王重兵缠身恐命不久矣,皇子们早已开始内斗,此役多半是掌握军权的大皇子所做,可大军出了北凉国境,他又如何去抢夺皇位?若是老国王这时候咽了气,岂不是让兄弟们捷足先登。” 步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你怎么连北凉王庭的事都知道……或许是这位大皇子为了在北凉人民中树立威严,这才趁我朝空虚来犯立下战功傍身,这也合情理。” 木勒听得连连摇头, “这是南国的储君才看重民心民意,你才会如此猜测。北凉民族剽悍,便是谁有能力坐到那个位置,人民便会认为他最为骁勇智慧,自然能得到拥戴。” “还真是奇特,”步桐感慨,“所以这位大皇子空出王庭跑来边境,是因为什么?” 木勒贼贼一笑,“我猜啊,搞不好是跟什么人有了合作,借他之手做些什么事,而后那人会保大皇子坐上北凉皇位也说不定。” 步桐心里一惊,很多想不通的矛盾点顿时清白了,为什么北凉偏偏这时候毫无起因的大举进犯?为什么出动主力军一路南下只靠着重兵出奇制胜,面对列战虎待来的二十万援兵毫无停顿?为什么是陛下的人左岸跟步易阳一道去偷袭北凉大营? 莫不是! 陛下有意铲除强臣势力,这是要借北凉势力铲除眼中钉? 除此之外,步桐再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 夜里,一月先来回话,已将步桐的嘱托告知了步易阳,步桐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不安地追问, “兄长可有回话?” 一月低头去,“步将军说,郡主实在是过于多疑了。” 步易阳果然不信,步桐叹出一口气, “一月,你去安排三个人到兄长身边去,不论出现什么意外,都要护住兄长。” 一月领命出去了,木勒在旁听着,眸子闪烁了一下, “云妹妹,你还真有一位兄长呢。” 步桐没有搭理他,这边春桃带着二月进了门,二月捂住胳膊,上面有明显的血迹,步桐惊了一下, “这是受伤了?怎么是去南边的路不太平了。” 二月懊恼着模样,“多谢郡主关怀,臣下这点伤不碍事,列将军的探兵实在是厉害,臣下一时着急不察,便被误伤了,郡主的话已然让信兵传到,大军加快速度往这里赶着,大约明日傍晚便能到。” 步桐稍微松了口气, “能早一点便是好的。” 突然,徐统领气喘吁吁地跑来,“郡主,出事了,外头北凉的大军围城了。” 步桐看了下时辰,惊弹起来, “这就围城了?” 怎么到的这样快? 徐统领指着城门的方向,“雁门关城门绵延两里都是要守的,再旁便是城墙,倒是爬得上去爬不下来不必担忧,可这两里的城门却是难啊,眼下若是北凉敌军攻城,怕是向将军他们尚且没有布置好应对。” 步桐脚步去岗哨看着那处城门、果然,城门上的军士比方才更加忙碌起来,几乎是小跑地各处张罗搬运,步桐把千里镜递给徐统领, “北凉大军已到城下,不知道何时便会攻城,我们还是要尽力做好防御才是。” 徐统领看了几眼,“回郡主的话,怕是箭已在弦上了,只是不知道在城外石林的明将军准备得如何了,时间太过于匆忙,臣下担心他们还没有设置好机关埋伏。” 步桐点头, “眼下便是只能咬紧牙关等消息了。” 木勒在后不慌不忙地开口,“狼烟未起,想来北凉大军如今暂时停脚歇息,只待全力攻城了,倒是还有点时间喘息。” 岗哨下面过来一个信兵,“郡主,徐将军,明将军让臣下来传话,北凉派出八万大军来攻城,大本营一定在后方,可要派兵去偷袭?” 步桐摆摆手, “八万来攻城,那大本营的防御还是有的,你们不过百人在城外,让明将军好好在城外隐藏偷袭,没有这里的命令不许妄动。” 信兵领命退下了,徐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八万强兵,倒是看得起咱们,郡主,臣下去看看后面的弓箭置办得如何了。” 徐参将一走,春桃这边上前来,戚戚地开口,“小姐,我害怕。” 步桐握握她的小手, “京都城叛乱你都在我身边过来了,这敌军离你尚远,你担心什么?” 春桃撅嘴,“这不一样的。” 木勒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楼, “就是,有我在你怕什么?” 春桃忍不住回怼他,“有你一个又有什么用,这次援军明日傍晚才能到啊,可不比我们之前在京都城,不过一个时辰将军们便来了。” 木勒回头,勾起嘴角笑得神秘, “如今我在这里,即便是北凉大军当真杀了进来,你们也会无事的。” 步桐只定定地看着前方的城墙,在黑暗里沉重地如同一块陈铁,厚重而坚硬,陈铁上是为了保护这方国土而奋力前行的军士们,步桐感慨,不论是哪个时代,军人都是最可爱的人。 ……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步桐的腿开始有些僵硬地发麻,直到东方的颜色开始慢慢变浅,一把狼烟突然熊熊燃起,打破这片宁静直冲云霄。 步桐赶忙抬起千里镜去看,城门上的众人纷纷进入警戒状态,细听却没有厮杀攻城的动静。 “怎么回事?”步桐刚疑问出声,信兵便到了, “郡主,北凉敌军开始蠢蠢欲动,频繁派出小队人马近前查看,皆被明将军全部铲除,无一回去。” 步桐点头, “很好,那前面为何点燃了狼烟?” 信兵大口喘息着,“回郡主的话,北凉瞧见探路的人有去无回,便意欲派出大队人马做先锋军,向将军看到,担心明将军会不摸情况吃了暗亏,便点燃狼烟警示。” 步桐点头, “知道了,你去罢。” 狼烟滚滚,直冲云霄,步桐鼻尖里萦绕着火油的味道,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这狼烟一起,京都城里的人能看到就好了。” 木勒从刚才起便沉着脸色,如今更是有些沉重的模样,“云妹妹,我们去旁处看看罢。” 步桐想着大概是这高处风沙大,木勒呆得久了不免疲乏无聊,点点头往下走去, “也好,我们去前面看看徐将军那里如何了。” 雁门关城里大街,便是另一副景象,百姓们齐齐聚集在这里,满地的树枝树干,男人们把木枝砍伐成大小形状都差不多的模样,再由女人们细细雕刻,削出尖头,而后丢到水盆或者水缸里去浸泡,竟然已经做出了小山一样的箭矢。 “好快啊,”步桐上前拿起一根,长度、粗细都跟真的箭矢几乎一模一样,旁侧的一个大婶瞧见了步桐,惊呼了一声, “郡主娘娘!” 大家纷纷看过来问好,手下却依旧迅速又准确地削着木头,步桐在旁看了几眼,忍不住提出疑问, “为何要泡进水里?” 那大婶抬头看着步桐,“郡主有所不知,咱们雁门关干燥得厉害,这木头没有上箭油也是保持不住什么水分,再加上咱们也装不上箭头,我们掂量着这重量比真的要轻些,在水里泡着,这分量就差不多了,军士们用的时候既顺手也不至于被木刺伤了手。” 步桐很是感怀, “大家用心了。” 徐统领从远处跑回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郡主,前面可是开始攻城了?怎么狼烟起了?” 步桐摆摆手, “尚未,向将军是为了预警,只是尽管如此,徐统领也要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还是去后面的城楼上去指挥罢。” 步桐看向大街上的人, “还有大家,准备一下带上东西去第二道城门之后去罢,这里、这里总是没那么安全的,若是北凉用了擂石,怕是大家会被伤到。” 距离步桐近些的人毫不在意地继续忙活着, “郡主,城后大街也已满是人了,我们去了怕是要拥挤,更何况这里有兵士驻扎,我们安全的很呢。” 步桐四下看着,这才留意到街道两侧的房顶皆是人影, “可是朱将军?” 果然有人回话,“是,郡主放心,臣下拼尽全力也会护住百姓们的,” ”好,”步桐点头,看着屋顶上几乎与墨色融为一体的军士们、“大家辛苦了。“ 还未来得及多说上几句话,城门处突然传来铁马冰河般的雷震声,狼烟四起,顿时火光冲天,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北凉攻城了!”一道呼喊闯入步桐耳中,赶忙带着春桃和木勒往身后的城楼上赶, “我们去看看!” 第166章:大军压境(2) 伴随着东方泛出鱼肚白,雁门关狼烟皆被燃起,,步桐几人回到岗哨之上,看着前面城墙上的军士们也纷纷进入了警戒状态,弓箭手已然就位,身后还跟着补充物资的后备军士、以及成堆的石头、擂石器之物。 准备就绪后却迟迟没有进攻,步桐用千里镜看着, “为何没有进攻?” 徐将军也在担心着,如今狼烟已起,说明北凉人已然开始进攻,可弓箭迟迟未发,众人难免不安,“难道是距离未到?” 步桐轻轻摇头, “即便是还未进入射程,也不该如此久的。” “对啊,”徐统领恍然了一下,“老明他们应该守在城外石林的,怎么这一会儿倒是没有信兵来送信了?” 步桐觉得实在是心里不安得厉害, “一月,你去看看情况。” “是,”凭空落下一个字,便再也没了声息,徐统领和木勒四下看着,只觉得很是诧异。 一月刚离开不久,信兵到了,浑身血迹斑斑,险些爬不上岗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郡主,徐将军,北凉先锋军正在试探进攻,我们的机关密钥几近用光,明将军带人在城外阻挡敌军,他让我来告诉城里一声,兄弟们怕是回不来了,我这便是最后一份口信,进出通道已毁,还要城里的弟兄们莫要救援、莫要开门,只待他们拼尽最后一滴血,便是尽力了。” 心里被刀狠狠地扎了进去,步桐布置完这几个位置的时候便是清楚地知道,最外面的偷袭部队便是最难以生还,无论最后结局如何,前门是否守得住,敌军到达城门,便是要从石林经过,不过几百人,如何能抵挡住八万的大军,不过是尽力拖住脚步罢了。 信兵跪倒在地上,整个人都有些脱力了,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住语气, “第一波先锋部队有多少人?” 信兵带着隐隐的崩溃颤抖着,“足有两千人。” 众人间有一瞬间的沉默,大家自然知道两千人对明将军带着的不过三百余人,结果会是什么。 步桐转身下去, “都留在这!我去前面城墙上看看。” 徐统领马上在后面制止,“郡主不可,如今城门处实在是凶险,您如何能……” 步桐已然离开,只给他留下一句, “徐将军不许跟来,你便在这里统筹大局!” 木勒和春桃紧忙在后头跟上,三人穿过匆忙准备着弓箭的百姓,脚下满是踩到木屑碎枝后清脆的响声,灯油的气味浓郁沉重,萦绕在鼻尖只让人觉得神经紧张。 爬过高高的石梯,步桐这才是踩上了城墙之上的石面,厚重粗糙的石面经过岁月的打磨和踩踏,变得温润平滑,步桐按着旁侧黑重的城墙,拉着一个路过的军士, “向将军何在?” 军士打量着步桐,“你是何人?” “郡主!”向将军奔到跟前来,“您怎么来了这处?前面纷乱危险,您快回徐将军那处去罢。” 步桐看着旁侧这火光冲天的模样, “实在放心不下,前面如何了?” 向将军脸色沉重了下来,喉咙滚动了几下这才开口,“郡主既来了,便上前看一眼罢,怕是老明,回不来了……” 步桐跟着向统领快步到对面城墙跟下,外头确实火把刀戟甥乱成一片,远一些的地方黑压压的便是是北凉的大部队,声声呼和着助长声势,压迫得人心里凌乱无比,步桐上前伸手按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的刀光剑影, “可是明将军在下面?” 向将军沉沉开口,“北凉两千骑兵,正在扫除攻城前的所有障碍,以便大军通过,明将军最擅长的机关埋伏之术,皆是做在前头的功夫,一旦用完便没有了,如今所有机要几乎全部用尽,埋伏偷袭已然阻挡不住敌军的进程,为了护住城门,只能硬碰硬了。” 步桐看着不远处厮打在一起的人们,心都揪了起来, “此番情况已经多久了?” 明将军心痛不已,皱着眉毛看着那个方向,“快半个时辰了,背水一战,他们根本是不顾性命,只要敌军不越雷池。” 步桐看着军士们一个个地倒下去,几乎是透过血泪看着剩下不过二三十个满身血污的人,向统领大口地呼吸了一口, “老明他们,还在!” 所以人纷纷看向那处石林,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尸体和四处跑开的马匹,而仍旧站着的血人确实是雁门关的军士们。 “好样的……”步桐几乎哽咽,却也是无可奈何的绝望。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对面的北凉大军中又分拨出一支人马朝这边飞奔而来,直奔石林中继续提起军刀的军士们,步桐几乎不忍心去看,再抬头时,那支骑兵已然原地逡巡一圈后扬着轻快的马蹄回军复命。 城墙之上一片死寂,甚至传来低低的几声啜泣声,步桐颤抖地在去看,石林里已然一片寂静,地上的人被马匹踩踏过之后,已然是泥泞不堪了,却深深地刺痛了所有人的心。 向统领回身大喊了一声, “全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随时准备应战。” 众人抹了把脸四散开来,向统领看着步桐,“郡主且回罢。” 步桐却是坚定地摇头, “我要的是大家一起守住雁门关,而不是只要你们来流血牺牲为国杀敌,而我躲在所有人身后只待结果。” 向统领眼里闪过一丝水光,转瞬即逝,异常坚定地行了个礼,“郡主放心,咱们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雁门关的重要利害关系大家都明白,这地方树立了近百年,铜墙铁壁,城坚门固,只要守住了这道城门,何愁等不到援兵到来!” 步桐点头,安慰道, “雁门关是北方最大的一道关口,易守难攻,守上一天对常年驻扎在这里的大家来说,不算难事。” 东方天空一点点亮了起来,对面的北凉敌军似乎是被阳光刺激,大声呼喝着往这边奔来。 待到进入射程,便是万箭齐发,前批骑兵纷纷折在城门前,后面的人便开始停止进攻,支起擂石器朝向城墙上的人。 “小心!”步桐呼喊着。 向统领随即察觉到,呼喊着,“小心擂石,做好防护!” 军士们纷纷支起盾牌,拳头大小的石块瞬间投向所有人,暂时压制住之后对面的骑兵继续蠢蠢欲动,军士们将盾牌支在城墙之上,从缝隙里继续射出箭去,将跨过雷池之人斩于马下。 如此这样下去,只要箭矢齐全,那便是足以支撑。 步桐看着远处不断运作的擂石器,听着石块砸在盾牌上的刺耳声音和城墙下偶尔传来打到百姓的痛呼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向统领,顿时有了主意, “向将军,我们的擂石器呢,再取些火油和麻绳来!” 向统领应了一声,迅速招呼人取来步桐想要的东西,步桐招呼着旁侧举着盾牌的木勒和春桃, “快些收集地上投过来的石块给我!” 城墙之上,满是散落的石头,犹如到了河边的石滩之上,伸手便能拢过来一堆石头,步桐一屁股坐在地上,用麻绳紧紧地缠在石头上面,然后浇上火油。 木勒收集石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着步桐这个奇怪的举动微微皱了眉, “你这是……” 步桐很快缠起了一堆,吩咐着擂石器旁侧的军士, “拿好盾牌,用这些石头反击,我要用草船上借的箭,毁了对面的船!” 军士将这些“特殊”的石头装上擂石器,忍不住开口提醒, “郡主,这样包裹后的石头怕是没什么杀伤力。” 步桐伸手去检查搁在里侧的水缸,摆摆手, “点上火投出去!” 向统领瞬间明白了步桐的意图,顿时来了精神,举着盾牌快步上前来帮忙,春桃也在同着步桐快速继续缠着带油绳的石头,向统领帮着一起往擂石器上装着, “郡主好主意,外头敌军靠近石林,他们的武器是取之不尽的,可是一旦毁了擂石器,我们便可得半分喘息。” 步桐手下迅速得缠绕着麻绳,勒得细嫩的小手火辣辣的疼,却只剩下一个心思, “城墙下面还有无数做箭矢武器的百姓,他们没有盾牌,如今不知伤亡了多少,总得尽力护住所有人才行。” 向统领拿出火折子伸出手去,顿时擂石器便笼罩在一团火球中,军士们强忍着热气割断了绳索,几个火球顿时化作漫天繁星,划过已经明亮的天空,直直地落向对面的阵营,步桐招呼着军士们, “快去取水灭火。” 军士们反应迅速,加之于本身着火的石块在木质擂石器上头并未停留多久,便是很快压了下来。 石块攻击明显变小了,更多的军士加入到收集石块涂火油的动作中来,前面的弓箭手高声喊道, “两架擂石器着火了!” “又着了一个!” “还剩下两个了!” “所有擂石器都毁了!” …… 军士们纷纷短暂地欢呼了一声,步桐等人这才停下了动作松了口气,直到前面的军士们高喊, “进攻的敌军暂退了!” 城墙上一片欢呼声和称赞步桐的声音混织在一起,木勒扔下盾牌眼神有些古怪地看着步桐, “原来你确然是有些真东西在脑袋里的。” 步桐顾不得分析他这句话,赶忙继续吩咐向统领, “向将军,等下的进攻怕是会更猛烈,还是要好好寻找对策才是。” 向统领这方应下,前面的军士预警, “敌军进攻!” 这么快便开始第二波进攻?! 众人皆是惊讶了一下,赶忙全员戒备起来。 第167章:大军压境(3) 这一次却是强军攻击。 看着约莫万余人拖拽着撞门木大举进发,步桐心叫不好,听着向统领依旧踌躇满志地招呼着众人,“预备弓箭射击!” 步桐看着外头进发的人,只觉得这场拉锯仗怕是难打,在城楼的一个不耽误其他人的小角落看着外头的模样, “这撞门木乃是镶嵌着铁皮的,怕是坚硬得很。” 春桃跟着担忧,“那会不会被那些贼人撞门进来啊?” 木勒靠在一旁,满脸闲适毫不在意的模样,撇撇嘴道, “这是说的轻巧了,雁门关的城门你以为是你们府上的门楼啊?这可是朝廷御用的匠人设计,十几万斤的重铁镶嵌着机关巧要,只要里面不开,外面即使落下天雷来怕也是无碍,这许寻常的撞门木想来也是摆摆样子震慑一下罢了。” 春桃楞楞地听他说完,看着向统领脸上得意的模样,转头看着步桐,“小姐,回头把他带回京都城罢,我觉得这人一定是会算命的,不然如何事事都摸得透彻。” 步桐没心思去说笑,只看着前面射箭的军士们,慢慢皱起了眉, “如此下去,大概撑不了很久箭矢便不够了。” 木勒好整以暇地看着步桐, “你可还有什么旁的主意?” 步桐听着下面的呐喊声和城墙之上的喝骂声乱作一团,心里亦是乱作一团了, “还没有想到,北凉人最是兵强马壮善于打持久战,怕是这进攻频率高了,我们的将士也会受不住的。” 城墙之下来了许多军士,背着或扛着许多木箱子,熟练地走到各个弓箭手身旁,搁下滴着水的木箱子。 向统领吩咐着所有人,“大家都听好,这是百姓们给我们做的弓箭,重量跟平日里的用的有些出入,尽快适应使用,后面是要派大用场的。” 原是为了这个,步桐看着军士们取出一把把沥过水的“箭矢”,一支一支地射出去。 木勒有些嘲笑地开口, “到底是国战大事,如何能如此儿戏?自制箭矢竟然也能用得?” 步桐四下看着,不客气地回怼他, “如何便就不行?雁门关内,箭矢的库存也就这么多,根本不可能足够,如今大军压境,除了远攻兵器最为实用又能如何?百姓们心系家园,宁愿留下与雁门关共进退也不愿就此撤离南下,难道他们做的箭矢便不能用吗?” “就是,”春桃跟着附和,“大家还把箭矢泡在了水里,重量同真的箭矢差不多了这才拿上来,这是真的可用的。” 木勒看着那木箱沿着角落不断滴落下来的水滴,模样突然开始变得古怪起来,说不出来的难过和纠结,声音也低了许多, “战事一起,最受伤的永远都是这些底层的人,雁门关的百姓们无辜,对面那些被射落于马下的北凉军士又何尝不可怜?” 步桐看着前面匆忙紧张的弓箭手和不断运作的擂石器, “本就是那些人无端来犯,他们便想到了如此结局,如此想来也不值得可怜。” “不过是些无奈听令的人罢了,”木勒有些焦急地紧跟着步桐,似是急于解释的模样, “不服从军令是什么下场,郡主娘娘自然比我清楚许多,他们又能如何?” 这是木勒第一次喊步桐“郡主”,步桐只觉意外,定睛看着木勒, “木勒你怎么回事?我们如今是要守住雁门关,难不成你要我吩咐下去停止反击吗?还是你认为我们停止了反击,那对面的北凉人便能放弃南攻?放过满城的百姓?你是见过那些沦落成难民的百姓的,北凉人霸占了城池,甚至驱逐了那些无辜的百姓,让他们失去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那些强盗哪里值得可怜?” 木勒哑言,眉目间却是笼罩上一层愁云,说话间,北凉军暂退了。 在大家更为振奋的欢呼声中,步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一月便凭空出现,神色凝重地看着步桐, “郡主,有敌军发现并重新打开了信兵通道。” “什么?!”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步桐和闻声赶来的向统领异口同声地震惊道。 一月点头,“原本信兵通道就是隐秘所在,信兵在最后一趟进城之后便堵死了通道落下封门石,可那封门石毕竟比起铜墙铁门的城墙薄弱太多了,竟不想被敌军发觉后用撞门木重新震开了一道裂缝,想来下一波攻击便会从那里打开缺口。” 向统领眉头拧成了一道山脉,“那毕竟是道只容两人同时经过的小门,不足为惧,属下这就派人去重新封堵。” “罢了,”步桐摆摆手, “这如何堵得住,若是腹背受敌早晚都是祸患,向将军你们便守在这里,若是人手不够便去找朱将军调拨,眼下的势头很好,跟后面的徐将军保持好联络,保证箭矢、石头,这些东西不断,定能守住雁门关,那个小缺口便交给我罢,我带人去堵,大不了进来一个杀一个,进来一双杀一双!” 向统领听着很是难以置信,便想要开口拒绝,步桐却先一步抬头喊了一声, “死士现身!” 众人纷纷出现,向统领和木勒看着这三十多个人瞬间站在自己跟前,灵魂都被骇得出窍了两秒,向统领很是震撼地看着这一群气场强大的人, “一看便是高手,郡主果然身边人才倍出。” 不同于向统领的欣喜,木勒则是脸色在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下暗了一成, “原来郡主,自有千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匿了这么多的人在身边。” 步桐看着他,目光坦荡赤诚, “要帮忙便跟着来,不想帮忙便同春桃一道去下面照顾方才被擂石所伤的百姓,莫要在这里说些无足轻重的话。” 春桃穿过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开口,“不行的小姐,我得跟着你,若是有什么意外,春桃是要给您挡刀子的。” 步桐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在身边只会多分一分力量去保护你,莫要来添乱,去看看长街上的百姓们受伤得如何,替我照顾他们。” 春桃看着身边这一群人,确实比自己更能好好照顾步桐,也就答应了。 步桐再不去看木勒难以形容的神情,同向统领问了信兵通道的位置便带人去了。 城墙下面的一角,有处不大的祭天平台,平台一侧的城墙角落,便是裂开一道缝隙的通道。 步桐听着城墙另一面又起的厮杀声,便赶忙转身安排众人, “大家都是高手,这里不过最多一次进来两个人,我们便五人一队,半柱香的时间为令,到时便换人。” 一月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郡主,大家并没有为难之处,外面的人亦不是什么高手,咱们不需这般休息的。” 步桐摇摇头, “不可,北凉军人最是体力充沛,若是只攻击一波也就罢了,怕是等下便是无休无止频繁的攻击,如何受得住?听我的吩咐,五人一队杀敌,至于剩下的人……” 步桐环视一圈,指着祭天平台跟城墙对立的另外一面,“都坐到这里休息,观战,寻找敌军漏洞和攻击特点。” 最后一句纯属瞎掰,因为在搜寻可以落座的位置时,步桐跟众人之后的木勒对上了眼,有些莫名的不安,心里一时没底,便嘴里也跟着没了数, 第三波攻击眼下便到了,果然,这次的撞门木便是冲着信兵通道来的,不过几下,随着外头撞击的频率变低,信兵通道也完全被打开了,小小的空间却来不及被嫌弃,因为急于躲闪弓箭和石块攻击的北凉敌军残部赶忙埋头逃了进来,瞬间被一月斩杀,后面再进来的人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和对面盘腿坐在大理石台面上的一群看戏模样的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便被二月抹了脖子。 步桐稍微往后退了几步跟木勒站齐, “我认为你说的是对的,只是立场不一样,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人在今天丢掉性命的话,那我一定会选对面的人。” 天空是明亮的,却有雨滴样的液体一滴滴掉落下来,步桐揭开围巾深呼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 “连天气都这么像,你知道吗?穆禾炆造反的那日,我在府上擒住了叛军,他们的统领在求饶,说只是听从上峰指令,军令不敢不从,可我还是,把他们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木勒看着有些陌生的步桐开口、“为何?他们不是已经投降了吗?你这般仁慈心软的人,按理说应该饶恕他们的。” 步桐仰头,任由雨滴掉落在自己脸上, “其实不然,可他们是人,不是机器啊,明知谋逆是错,明知杀入南国公府是死罪,却只说一句‘军令难违’便是随意犯错不接受结果的理由吗?” 步桐转头看着通道内侧满地的尸体, “这不过是一个让自己心安的借口罢了,任何人做错了事,都是要承担后果的。” 血水伴随着雨滴,慢慢弥漫开来,殷红了通道内外的一小片土地…… 第168章:守住雁门关 没有上一次应对穆禾炆的担忧紧张和不安,步桐在雨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任由清凉的雨水冲刷过这遍地干涸,只觉得自己一点点真实地活过来了。 木勒就这么定定地站在步桐身后,看着北凉人的尸体越堆越高,最后慢慢挡住了入口,只觉得荒唐, “没想到这道门竟是如此重新封起来的。” 步桐轻轻点头,只觉得喉咙里堵塞难受, “我起先很是担忧,八万大军压境,我们不过万余守卫军该当如何?可是直到百姓们手工刻出来的箭矢阻挡住了北凉的敌军,我便开始意识到,先祖所建的这雁门关是多么的易守难攻,居高临下看过去,谁敢越雷池一步?” 木勒看着步桐, “完全依靠手工制作,箭矢定不会足够的。”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去看着木勒, “我知道,即便是全程百姓齐心协力来做,眼下这里能用的木枝也就这么多,北凉八万人啊,如何能供给得足够?可是我们还有石头,还有火油,这雁门关石墙铁门,并不像是南国公府的门楼,大火过后自己便倒塌了,弓箭能抵挡多久?擂石能逼退多少人?火障能守多久?细细想来,支撑到援兵到达,不算难事。” 木勒低头看着脚边的湿漉,眼神沉了下去, “郡主可知,北凉人善骑射?” 步桐心里一惊,“什么?” 果然自己漏掉了最重要的一步。 木勒抬头看着高高的城墙,“远攻部队行进比常规部队都是慢的,怕是等待他们一到,城墙上的守卫便是要折损大半了。” 步桐恨恨地拍了一下大腿, “我为何没想到这点!” 步桐上前去拽过一个坐在“看台”上的死士, “去上面告诉向将军,北凉后面定有弓箭手,要他们时时刻刻支着盾牌不许露面。” 死士应下赶忙去传话了,步桐拍拍木勒的肩膀, “多谢你的提醒,待到边境安定,我做主定然给你一份厚厚的封赏。” 木勒却是苦笑一下,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该谢谢你还是该懊恼我自己。” 步桐只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答应得过于敷衍,赶忙再保证着, “你放心便是,虽然我是个女子,可是也一言九鼎的,定然不会亏待你。” 说话间传话的死士已然回来了,朝步桐微微点头后,便正是换班时间,拔刀上场,刀锋划过一串水花。 步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朝着后面隐约传来欢呼声的地方走去, “跟我来罢,我们去模拟一下草船借箭解决箭矢不足的问题。” 木勒撇撇嘴,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何必呢?弓箭落在四处自然是可以捡来用的。” 步桐挠头, “是啊,可先人便是这么操作的,大约是这样方便一些罢,再者说了,箭矢插进石头里,也便不得用了啊。” 步桐走进大街,看着在雨中欢欣雀跃的百姓们,活脱脱一副开怀的模样,完全不似外头大军压城的紧张不安,这才想起来,这雁门关附近可是多年未曾下雨了啊。 “快看啊,是郡主在那里!”不远处的一个男子看到步桐的身影,大声呼喊着。 果然还是百姓们的传播能力快,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瞬间步桐身侧便被挤得水泄不通, “郡主娘娘是神女降世!” “多谢郡主娘娘!” “便是郡主娘娘带来了雨水。” “郡主千岁护我雁门关!” “有郡主在雁门关一定守得住!” “郡主……” 步桐只觉得耳边一片哗然,整个人都有些懵,而后这才反应过来,无奈于这些古代老百姓的愚昧,只得顺着他们的思维方式温声安抚众人, “大家听我说,这都是上天眷顾这片土地,要我们世世代代好好生活下去,并不是靠我一人之力,是大家舍身奉献的精神感动了上苍。” 人群中有人开口, “我们实在对不住郡主的这番夸奖,这会功夫能用的柴火和木枝都用光了,恐耽误了前方使用。” 步桐脑袋转动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 “如今敌军的弓箭手马上便到了,还请大家同我一道准备些稻草人,暂时解决一下弓箭问题,其他的男人再去寻找可用的树枝可好?” 那人赶忙点头,“郡主是要收集北凉的箭矢吗?娘娘果然聪慧,这是好主意,我们马上便兵分两路,一班人马同郡主一道制作稻草人,余下的人便去城后搬运树枝木材继续做弓箭。” 步桐点头, “辛苦大家了。” 众人干劲十足,马上便投入工作中。 木勒在步桐身后看着这一切,突然开口, “郡主娘娘,待到国战结束,可否放过北凉大皇子一命?便当作我献言的奖赏。” 步桐不解,“放着高官厚禄不要,为何替一个不相干的人说情?” 木勒苦笑一下, “倒也不是不相干,北凉皇子与我有恩,早些时候救过我的性命,如今北凉溃败早已是定然,我实在是想要保那个人一命,还求郡主成全。” 步桐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却是点了头, “我答应你,只要他活着,便从列将军的手中救他一条性命,至于后面如何处置便是由不得我了。” 木勒低头去,“多谢,如此便够了。” …… 稻草人完成的很快,搬运物资的军士们在步桐的带领下把草人安置在弓箭手身后五步,正是可以射到的地方。 向统领握着盾牌小心地遮挡步桐, “古有草船借箭,今有草人借箭,娘娘果真思虑周全。” 步桐遥指一下木勒, “倒也不是我的功劳,多谢木勒小哥罢,是他提醒北凉军后面会有远攻部队的。” “警戒!” 话音未落,一声厉喝划过天际,物资军纷纷躲到了弓箭手身后,向统领护着步桐躲到了城墙折角之后,果然,在大家躲起来后不久,一阵可怕的箭雨便如同巨大的冰雹一般落在了雁门关的城墙之上,步桐抬眼看着瞬间被覆满的草人,忍不住感慨, “善骑射还真不是吹的。” 这同是弓箭,人家这力道和杀伤力当真不是盖的,步桐看着有些吃力顶着盾牌的向统领,还有其余勉力支撑盾牌根本无法射击的弓箭手,这才切实领略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郡主!”向统领焦急地开口,“这可如何是好啊?长此以往下去必不可行,敌军定然已在掩护下靠近雁门关了。” 步桐难得的毫不担忧, “无妨的向将军,他们不会靠的太近,不然定会伤到自己人,怕是只想要近攻罢了,等下会停的,让大家保护好自己。” 向统领朝前方大声吩咐着,“都不要妄动!” 箭雨停留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开始趋于平缓,弓箭手开始逐渐打开盾牌上的窗口射击着近前的北凉军士, “他们在搭云梯!” 攻城必然要用到云梯的,步桐一面吩咐着,“射杀近前的云梯护兵,箭头上绑上麻绳浇上火油,后面的不用我来教的罢?” 这边回头去招呼着那些物质军,指着密密麻麻的稻草人, “还愣着做什么,小心躲避弓箭,赶紧摘下来啊。” 说完便率先冲出去放倒一个稻草人,费力拖到拐角处,手忙脚乱地往下摘着箭矢,箭杆粗重,箭头锋利,果然是好东西。 大家纷纷开始效仿,拖走稻草人躲到弓箭手的身后,快速地摘下箭矢,很快弓箭手身后便纷纷多了一小堆北凉特色十足的箭矢。 步桐吩咐着物资军, “等下记得去后面搬来新的稻草人,这些太过破烂了。” 便是要转身再回死士们那里去,向统领拦下步桐,“郡主娘娘,如今大军压境,我等定然拼尽全力阻挡,您大可放心了,属下有信心完成使命!” 步桐伸手拍拍他高瘦的肩膀,“我一直都是相信大家的。” 信兵通道附近,北凉军的死尸几乎封住了门,雨渐渐停了,地上的血水却是蔓延到步桐脚下,格外触目惊心,步桐叹了口气, “待到此战结束,吩咐徐将军派人来好好安葬北凉军士的尸体,不许弃尸荒野,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军士罢了。” 一月称“是,”眼神却警惕地落在步桐身后,“木勒小哥,您还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木勒背着手走上前,“没有什么了,这就是一场拉锯战,很明显北凉那边已然没有胜算了,若是他们能拖上几日,等到雁门关这里弹尽粮绝怕是还有转机,可是这援兵马上便到了,怕是也没什么可能了。” 步桐终于松了口气,抬头看着微微露出来的阳光, “原来已经午时了,难怪饿了……” …… 待到天色慢慢暗下去的时候,人们慢慢撤出主街,各个城门通道大开,马蹄声震动了祭台都在抖动,步桐笑着回头, “援兵到了!” 雁门关,还是护住了。 步桐赶到城墙之上的时候,列战虎便立在了前方,猎猎风气扬起他沉沉的衣摆,步桐上前去站到他旁侧, “列将军,桐儿不辱使命,带领雁门关军民守住了这座城。” 列战虎回头,看着步桐很是激动, “是啊,你们做到了,把雁门关守得这样好,我在路上想过无数个可能,怕你们遭遇不测,可眼下,你们竟然将这里守得铁桶一般。” 步桐在眼下糟乱成一团的战场中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真好,你们都来了。” “郡主,”身后传来声音,步桐回头去,却是一个有些陌生的死士, “属下奉命去保护步将军,却发现左岸将军故意泄露前锋营的行踪,将所有人带入敌军包围圈,被及时发觉后缉拿住,今日夜里步少将军便来与我们汇合了。” 第169章:风雨已定 “什么!”列战虎回头瞪着来报信的死士,几乎是怒目而视,气势迫人, “胡言乱语!左岸乃是朝廷重将,焉能任由污蔑,你可知这是什么样的罪责?!” 步桐轻轻摆手,死士退下去了,这才抬头看着列战虎带了些许怒意的眸子, “列将军,左岸是陛下的人。” “那又如何?”列战虎的脸几乎绷成一座冰山,“连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左岸效忠陛下有何错?他同易阳曾经都在我的身边,忠心不二,兄弟情深,如何会依那人所言,构陷易阳,坑害几千前锋将士?” 步桐真的很想告诉他,上一世便是如此,步易阳不过二十多岁便葬身西北黄沙,就连尸骨都没有能回到京都父母身侧,便是跟北凉的一场战役中前锋军的行踪被泄露,北凉人提前设下陷阱,前锋军无一生还…… 可步桐不能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带给将军的书信,将军可看了?雁门关守备荒唐无能,只是陛下设在这里打压三皇子的一枚棋子,左岸与祝洪成多有联络,联合作出此事,这是不争的事实。” 列战虎满脸都是不愿相信的挣扎,“那又如何?他听令陛下又能如何?陛下忌惮皇子,所做一切制控那都自有陛下的考量,如何能由你我妄加揣测,左岸同易阳的感情我是知道的,一直如同亲兄弟一般,你说左岸通敌卖国,想要害死易阳,这让我如何信得?” 步桐看着大军慢慢追击着节节败退的北凉军队,眼神慢慢跟着走远, “列大哥,陛下忌惮皇子至此,尚且还是一个毫无根基和权势,又身在边军的皇子,由此可以想见,他又如何能放心得过身边权势滔天的臣子呢?” 列战虎似乎是明白了步桐暗指的意思,瞬间愣住了,却又似是不明白,面上的愁云没有半分消减,步桐继续说着, “皇子翻覆,可权臣崛起,女儿深受百姓爱戴,儿子又是六部骨干,娶了大将家的独女,这如何使得?可若是这个权臣唯一的儿子死了,即便是他声望再高,又能有何风浪?后无人可继不过一代的风光罢了。” 列战虎这才敢认真地看着步桐,“陛下,他当真会因为忌惮南国公府,而想要用一场国战除掉易阳吗?” 步桐视线远到飘渺, “北凉如今国王重病朝不保夕,皇子们早已是争乱不堪,为何这般时候却大肆发动战争,大皇子带领大军离开北凉王庭,将空虚的王庭留给其他兄弟,这可是明智之举?” 列战虎不是个善于权谋之人,可话至于此,大皇子得了什么人的交易,这才做出这般以卵击石之事,自然是板上钉钉的。 见着列战虎不再反驳,便是认同了步桐的意思,雁门关厚重的身影被夕阳染作赤红色,城墙之下遍地尸骨,铠甲凌乱,断戟残盾,到处都是火油留下的余火,南国的军士们打着响亮的吆喝轻快回城,步桐这才迈出早已酸软的双脚,踏着最后一点余霞回去。 第二道城门下的哨兵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守备府上已然聚了不少人,春桃早在门口翘脚等了许久,步桐木然得回来,春桃飞快上前,“小姐您可回来了,春桃着急坏了,大家都回来只差了您,可里面情况有些不对劲啊,怎么少爷拿住了左岸将军,如今堂下已然乱作一团了。”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 “看着玄霖无碍回来我才能安心离开那城墙。” 说话的功夫,远处一队人马冲着这边过来,转瞬便到了眼前,春桃带着步桐往后退了一步,“小姐快往后站站,幸亏这下了一场大雨,不若如此怕是尘土要呛死人的。” 步桐却看着马上那个天神一样的男人,扬出了今日第一个发自肺腑的笑意, “玄霖,你回来了。” 步桐并着汤玄霖走进议事厅的时候,只看到列战虎狠狠地踹了左岸一脚,被缚住跪在地上的人直直摔到一旁去了,步易阳赶忙上前去拦,扭打成一团几个浴血奋战的雁门关将军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模样,步桐进门去,只听到步易阳劝着, “将军罢了,左岸也不过是一时糊涂,况且如今我没事,前锋大军亦不辱使命,左岸是从年少便跟在您身边的,可莫要因为一点误会便这般……” “混账!”列战虎指着地上的人,“通敌卖国是何罪过你会不知?我早就教过你们,朝堂上的权利争斗制衡与我们无关!我们是边将!守卫一方国土之人最是要纯直忠正,你如何听的?如何做的?通敌卖国,陷身旁的死生兄弟于死地,你竟当真做出这般混账事!” 雁门关的守将们看到了步桐,纷纷赶忙求救般得低头去问礼,“郡主娘娘!” 步易阳拉着列战虎继续上前想要打死左岸的动作这才稍得缓和,趁此空隙赶忙松了口气, “桐儿你再不回来,我可就拉不住将军了,你兄长真是命苦,死里逃生惊险一遭,如今竟还要替那个想要害死我的小混蛋说情。” 左岸咳嗽出满嘴的血沫,平日里阳光灿烂的少年不见了,地上只有一个满眼阴翳的人死死地瞪着列战虎, “满口的仁义道德,你难道不是为了坐上现在的位置害了我的父亲吗?通敌卖国?构陷兄弟?为何这些事情列将军做得但旁人来做便是离经叛道!” 列战虎几乎站不稳,“你说什么?我害了你的父亲?是谁人这般捏造!” 左岸不屑地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怎么?列将军这就开始慌张了吗?是不是没想到我已然知晓真相,当年,你让我父亲率部强攻,但你却偏偏故意迟来接应支援,让他们全军覆没,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面目扭曲的模样让步桐觉得陌生,看着不知所措到极致的几个将领,索性摆摆手, “你们要继续理论便继续,雁门关的守备军们可是要歇息下了,几位将军已然连续奋战了很久,大多体力不支了,我也疲惫得厉害,我们要先坐下了。” 说罢招呼着几位将军落座,几人坐在议事厅外围的地方,汤玄霖不着痕迹地凑过来, “可有受伤?” 几位将领明显不认得汤玄霖,目目相觑地看着这个摘下盔甲的男人露出一张绝伦的面孔,向统领最先反应过来,“这位莫不是郡主娘娘未来的额驸,东厂督主汤大人?” 汤玄霖微微点头,语气客气且疏离, “各位辛苦了。” 步桐看来汤玄霖这是极“和颜悦色”的了,几位将军却以为汤玄霖对自己的示好有些许不屑,赶忙低头去不说话了。 汤玄霖意识到并且想要努力打破这僵局,随即主动开口, “敌军大帅可擒住了?” 步桐不解抬头, “玄霖没有去追击吗?” 汤玄霖竟然点点头,指了两人, “是这两位将军去追击的,我带人去剿灭大部队了。” 那位北凉大皇子竟然舍弃自己的军士们,独自逃了? 步桐惊讶了一下,看着汤玄霖指的向统领和朱将军, “那北凉的大帅,可是那位大皇子?” 向统领眼睛都瞪大了, “郡主怎么知道?我们也是擒住了人才知晓的。” 步桐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心内突然一惊, “一月,木勒呢?” 一月的声音难得没有传来,而是二月开始回话,“郡主,木勒被发现逃走,一月已然去追了。” 汤玄霖想起来那个人, “是那个向导?” 步桐点头, “是啊,左岸有异心,北凉大皇子同咱们陛下的串联,都是他告诉我的,甚至北凉人善骑射也是他告诉我的,这才能及时应对进攻……” 步易阳忍不住朝着这边开口, “桐儿,有什么说道的大家一起啊,你们几个莫在那里开小会,晾着我们在这里嘛。” 步桐抬眼去看,列战虎气得心悸摊坐在椅子上,左岸依旧是那副模样梗着脑袋在地上,步易阳夹在中间实在难做。 步桐起身,活动了下刚刚缓过来的双腿, “左岸既然坚定了他认为的是对的,我们再说多少也是无用,那便暂时将他关押,汤大人身边还有番子罢?” 汤玄霖瞬间明白了步桐的意思,赶忙低头应下, “这件事便交给我来查明。” 列战虎有些颓败地点头,“多谢汤大人。” 步桐环视过大家, “难道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审明这位北凉大皇子为何要攻打雁门关的缘由吗?我倒觉得只要弄明白了这点,似乎有些事便心中有数了。” 步易阳连连点头, “可是那人未必会开口啊,毕竟同我们说了这些对于他自身也是无益。” 步桐仔细想了想, “兄长这话可是无错,但我这才想明白,身边似乎藏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却不知,便是再稍等一下,待到我的死士把人带回来,便能清楚些了。” 看着大家依旧不明所以的模样,步桐拍拍手, “清除无关人等,大家都坐好,派人去把北凉大皇子请来一叙。” 第170章:北凉皇子 夜色渐渐上来,众人神色各异早已坐定,步桐坐在列战虎的下首,看着主位之上神色黯淡的人, “列大哥,步桐知道你断不会做那些不堪之事,可若是左岸没有说谎,那这些话只能是陛下告诉他的,您可要莫要糊涂到底才是。” 列战虎事到如今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了汤玄霖一眼欲言又止,沉重地点点头。 步易阳坐在步桐对面,有些疲惫地瘫软靠着椅背毫无半分仪态, “去调个犯人怎么这么难,竟还没到?” 旁侧的向统领赶忙起身,“回步大人的话,徐统领已然去提了,那位大皇子殿下实在是过于嚣张,如今被擒自知逃走无望,那可是极尽折腾,实在不好控制,想来是要耗些时候的。” 步易阳本来就是随口念道的,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坐好, “那个,我没在怪你们,快坐下歇歇脚,这整整一日对着北凉八万大军也是不易,快坐快坐。” 可先到这里的却是被一月绑成粽子的木勒。 原本骂骂咧咧表示着不忿的木勒小哥出现在这气氛略显低沉的堂下,倒是让所有人都不解得厉害,一时忘了方才话题的沉重,步易阳眯眼仔细看着下面的人, “这……是谁?” 步桐起身,示意一月揭开绑缚着木勒的绳子, “木勒,这也是我想要问你的,你是谁?” 木勒抬眼看着步桐,痞气又自在地揉着自己有些酸麻的手腕,仿佛自己只是进来参加议事的人, “云妹妹,这才多点的功夫,你便不认得我了?好伤心啊,好得我也是帮过忙的,你还没付我银钱呢,还有应允我地封赏。” 步桐笑笑,端详着这人深邃立体的五官, “这些我都记得,定然不会忘记,可是木勒,北凉善骑射这也罢了,可北凉皇室内斗之事,北凉敌军的带兵之人与南国皇帝陛下有什么牵扯,任是我们这些在京都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是完全不知晓的,即便你常年游走边境做着贩卖生意,你又如何知晓?” 木勒只是笑笑,神态如常地反问,“你何时怀疑我的?” 步桐认真地想了一下, “若说察觉到你的异样,大概是稻草人身上取下第一波箭矢,我们重回信兵通道的时候,一月对你警惕的模样吧。” 木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笑意慢慢收敛了起来,回身去看了一眼身后寸步不离的一月,“你的死士,倒当真机敏。” 步桐看着一月, “一月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罕见警惕的眼神,而身后唯独你一人,怕是当时那处的景象过于惨烈,你有些看不下去了,便想着若是钳制住了我,或许能让这场战事暂停。” 一月抬眼一瞬,“他已有杀气。” 这话一出,就连步易阳豆不露痕迹地坐直了,紧紧地看着木勒。 汤玄霖甚至把手都放在了剑柄之上,步桐赶忙安抚他, “无妨的,他不会伤害我,只是两国战事既起,怕是也看到自国的军士伤亡如此,本意是不愿的。” 步易阳这方反应过来步桐的意思, “他莫不是北凉人。” 木勒被看穿身份,倒也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神态在在地看着在座所有人, “我想让这场战事停歇,可是你们的郡主太过于聪慧,北凉军士伤亡惨重远超我的预估,便想着,若我胁持住了南国最受臣民爱戴的郡主娘娘,会不会让这场战事到此为止。” 步桐轻轻叹出一口气, “难道让北凉铁骑进入雁门关,这雁门关里的百姓和军士们就能活命吗?” 木勒转头看着步桐,笑得一日白日, “我说过的,只要有我在,便能保住你的性命。” 步桐笑着摇头, “不,我要保住全城军民的性命,所有人的,我要抵御住敌人的侵犯,抵挡住一切可能的威胁,木勒,你说那北凉大皇子救过你的性命,所以要保住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全城的百姓何其无辜,我南国七城的平民何其无辜?” 木勒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你们抓了他,对吗?”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答应过你的,保住他的性命,便一定会做到!” 旁边的步易阳看着众人沉重的脸色忍不住开口, “可是桐儿,这位北凉大皇子可是此次两国交战的始作俑者哎,保住性命这个恐怕有些难。” 步桐白了他一眼,步易阳可怜兮兮地转开了视线不再说话了,步桐看着眼前这个气场特别的男人, “想来你也不是个普通的北凉百姓罢?木勒,你是何人?” 木勒笑笑,“郡主娘娘觉得我如何呢?” 步桐突然有些没了主意,木勒这人,圆滑又事故,一看就是老江湖,没有半分步易阳这种名门公子的坦荡正派,但却又带着一份与生俱来的特别,气质独特风格迥异,亦不同于寻常讨生活的商贩,而且谈吐举止不凡,倒是有些让人拿捏不准了。 在步桐仔细思索的时候,两个军士费力地拖拽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了,那人人高马大身着铠甲,仔细看去,却是同木勒一般深邃的面容,但不同于木勒的阳光明朗,这位大皇子一身的戾气,阴翳的眸子如同大漠里的秃鹫,扫过众人冷笑着, “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胆敢这般对我!可知我是谁吗?!” 直到视线落在木勒身上倜然停住、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几眼,却是露出十分不屑, “数年未见,你倒是攀附上南国的人了,木勒契合尔,你还真是个贱人养的野种,野心不死!” 大皇子认得木勒? 步桐心里一惊,脑袋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又不可思议的想法,看着脸色苍白,慢慢低头去的木勒, “你莫不也是,北凉皇庭的皇子罢?”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木勒小心翼翼地看着大皇子,声音没由来的低怯, “皇兄,我没有……只是偶然结识了南国的郡主,这才……我实则也是被捉来的。” “你?”大皇子头发凌乱,笑得满是张狂,“你瞧瞧你立在这里的模样,可有半分被捉来的样子?” 说的也是,木勒的绳索已被一月解走,浑身上下除了一些马上要干的水渍,再无半点脏污,可是反观大皇子,一身的脏污不堪,头发散落,满脸血迹,活脱脱如同死人堆里爬出来厉鬼。 木勒自知说不得自己的清白,只得无奈开口, “兄长莫要恼火,我已然求了郡主娘娘,放你一条生路,我们很快便可以回家的。” 步易阳又要起身说什么,被身旁的向统领一把拉回去,“僭越”地朝他使了个眼色要他莫要讲话。 大皇子自然是不信, “你个小杂种还有这好心?莫不是为了邀功取宠,把我们北凉大军出卖了罢?不若如此我有八万大军如何连一个小小的雁门关都拿不下来,混账!” 木勒自然是不能认下这盆脏水,“兄长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有三年未曾回过王庭,如何能知道军中诸事,我只想救兄长一命罢了。” 大皇子随即痛斥着木勒,“母亲说的是,你就是个狼崽子,你母亲奴隶出身,也敢引诱主上,生下了你这个血统肮脏的小杂种,就凭你也配问主北凉?莫要肖想!” 木勒突然间颓废了许多, “兄长莫要说这样的话来气我,当初二哥和四哥想要我的命,是兄长助我逃出王庭保住性命,如今木勒时刻记着兄长这份恩情。” 原是这样救过他的性命? 大皇子笑得冷血淡漠,“那是你傻!我说什么都信了,我也是为了赶你走!父亲疼爱你们母子三人,杀了你岂不是惹得父亲不快?你的亲姐姐也是要到南国和亲的,届时你们母子恐怕要更是得宠,我如何能看到这一切发生?” 步桐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又穿越了,北凉和亲公主?这两世都未曾听说过啊,回头看了眼汤玄霖,汤玄霖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等等我打断一下,南国可从未来过什么北凉的和亲公主,你们说的这位公主是哪位?” 大皇子露出嗜血猖狂的笑意,“是在动身前便被我母亲派人毒杀的。” 木勒眼神更是没了光彩,“母亲送信出来,说她是病死的。” 步桐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天真无邪地可怕。 步易阳忍不住开口, “那个什么,木勒,我倒觉得你兄长说得恐怕是真的……” 众人纷纷点头,木勒却是不信, “我们北凉民风淳朴,从没有你们南国朝堂之上的皇子夺权之事,兄长对我从来都是严厉的,可那是为了我好,我本就是王庭里最小的皇子,从来不受重视,只有兄长偶尔来骂我几句,嫌弃我文不成武不就,他是不会害我的。” 步桐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 “木勒小哥,你这是病啊,得治。” 所幸放弃了跟他再说些什么,而是看着那一直在反抗被军士们压在地上的大皇子, “如今既然是阶下囚了,不如我们坐下来好生聊一聊罢。” 列战虎突然开口,“你是拉旺契合尔,北凉王的嫡长子,下一任的北凉王。” 列战虎竟然知道他? 拉旺抬头看着列战虎,满眼桀骜,“原是烈虎将军,我们终于再见了。” 列战虎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本是出身最为高贵的皇子,为何这般糊涂?北凉王病重,如此危难之时你不随侍在侧,却在本国国力不足之时贸然进犯我南国疆土,你莫不是疯魔了罢?” 拉旺不屑地看着说话的人,“你懂什么?我劝你们对我客气点,即便是回了京都城我也不怕,我自有天人关照,倒是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还是小心点得好。” 满堂鄂然,步桐轻轻一笑, “乱臣贼子这名号可是不敢当,拉旺殿下说的‘天人关照’,可是我朝陛下与你暗中交易,许诺扶持你登上王位之事?” 步桐唤过一月低声安排道, “去把左岸提来,搁到外头寻个地方让他听着,不用多尊贵照顾,听得清白就好。” 交代完之后,步桐看着那个嚣张到顶端的人,不慌不忙地说着, “殿下,你怕是估记错了,先不说你们的交易若是捅到了眼前,我们的陛下是否能够承认保下你,单说这雁门关,位处偏远前后三十里没有人烟,如今这战报尚未送入京都,不知道陛下在战报中看到我们全歼北凉军队,斩首北凉统帅之大捷,会不会有封赏呐?” 拉旺错以为有了陛下撑腰,这些人拿他没办法,可步桐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北凉大皇子”是否从战场上生还,这个决定是捏在自己手中的。 拉旺还在挣扎着,“不!你们不能杀我,你们如何能在这里私自决定,这若是到了陛下耳朵里……” 拉旺不是个蠢笨的人,嚣张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可是军将在外又如何能事事请示,到时候安自己一顶图谋不轨而被就地正法的帽子便能将此事圆过去。 步桐掰着手指头, “要说我们的陛下呀,那可是最会做表面功夫的,若是我们当真把你带回去,他也不会放过你的,毕竟那些约定事关他背后迫害有过功绩的臣子不是?与其在天下人面前承认了自己串联别国坑害重臣,倒不如说不认得殿下简单。” 拉旺当然明白这才是所有正常人的选择,肉眼可见的恐慌了,开始紧握其他救命稻草,“木勒,木勒救救我!你说过要救我的!木勒!” 木勒抬眼看着这个男人, “兄长当真与南国皇帝达成了暗地合约,拿着数十万北凉将士的性命儿戏吗?” 拉旺赶忙摇头,“这怎么可能?那些也是我的臣民,我如何弃他们于不顾!” “你能,”步桐回到座位里坐下,“一旦你发兵,便会有一队人马去突袭你们北凉的大营,而陛下早已安排好了人手与你联络,报告前锋军队的所有行动,这样你便可以在大营提前设下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尽。” 拉旺脸色一点点凉了下来,终于开了口, “是,我得了南国陛下的密信,于列战虎的副将左岸取得联系,为的就是发动这场国战,借着我的手出去南国公府独子步易阳。” 木勒彻底明白了自己所有想当然的一厢情愿,颓败地跌坐在地上,眼里的光彻底消失了。 步易阳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怒火中烧地起身指着自己, “我如何了?战战兢兢效忠陛下从未有过半分忤逆,我南国公府也是一直低调侍君的,如何便就这般被容不下了?” 拉旺毫不客气地斜了他一眼, “你家父亲如今权倾朝野,连我北凉都知道他是如今南朝最大的权臣,你叫陛下如何放心得下,祝洪成那样的废物都能统领雁门关十多年,素来勤勉优秀的穆禾炆却一直被压一头上不了位,只为了压制一个手里没有几个兵的皇子便能做到如此,南国公府?你以为这是为何?” 步易阳气呼呼的要继续理论,被向统领皱眉脱开,“步将军莫要被人激怒,且听听郡主如何说?” 步桐想想又问道, “左岸将军自小生在列将军身侧、最是忠肝义胆,你说他当真能做出这种糊涂事,弃南国几千先锋军于死地?我倒是不信。” 拉旺冷冷一笑, “那才是个真正的傻子,以为投靠南国陛下便能报所谓的杀父之仇,我可是派人去仔细查验过的,哪里有什么自相残杀……” 列战虎闻言直接从位置上起来,死死盯着地上的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第171章:陛下的心思 拉旺却是突然闭了嘴巴,一副谈条件的模样扫过眼前的人,“我告诉你们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 列战虎“刷”地一下拔出了宝剑,直指地上的人,整个人都散发着浓浓的肃杀之气,“不说便去死罢。” 换做旁人怕是要被震住的,可他却是碰上了拉旺这么一个牛皮糖,拗着模样便要铁了心等一个承诺。 步桐悠悠开口, “或许你说了,战死沙场的北凉大皇子会变为‘被生擒’也说不定。” 拉旺自然是懂这其中几个字的差别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打定主意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又不甘地说着, “那我就同你们说说也好,十多年前边关的那场战役,实在也不是我操办的,只是听着前辈们当作一件丰功伟绩到处宣扬罢了,那时候登基不久的南国陛下,为了除去站在别的皇子一派的封疆大将,便私下与北凉建立了合作,套路同今日大致相似。” 步桐只觉得喉头滚热得疼痛, “建立了何合作?” 拉旺仰头看着头上的穹顶,似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大致上是,要北凉倾尽全国之力,攻打南国的前锋部队,而南国陛下会助我们拖住援军的脚步,我们只要全力歼灭前锋部队即可,南国皇帝应允了我们边境三城,而这样又能除去左将军那个眼中钉,何乐不为呢?” 步桐对这位左将军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列战虎沉沉开口, “左兄当年投在我的麾下,少年英姿可谓不凡,有勇有谋屡屡立下战功,马上就可以获封与我并肩掌管边军的将帅之才,可就是那场战役,我们被北凉偷袭牵住了腿脚,救援不及,左兄和他的五万大军便死在了北凉。” 拉旺摇摇头,“可不是我们北凉的人,那时候北凉兵马尚不及眼下,如何能再分出去一部分偷袭后援大军,那可是你们的自己人啊。” 一个黑色斗篷盖身的人进门来,身后跟着一个独眼老兵,步桐看着众人不解的眼神开口, “朱雀你怎么进来了,后面这位是雁门关的军士罢,出了何事?” “老丁大哥,”列战虎却是瞬间泪目,飞奔上前看着顿时老泪纵,横的老兵,“你还活着!你竟一直守在雁门关!” 老丁几乎是说不成话,“列将军,属下没脸见您啊……” 两个人激动到发抖,步桐后退两步看着眼前这一切有些发愣,只能继续去看着朱雀,满眼不解的模样,朱雀伸手拉了一下兜帽的帽檐, “这位老丁曾是左将军的副将,十多年前那一仗,他作为信兵曾突出重围向援兵发出预警,老丁,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告诉将军罢。” 说完转身离开,老丁这才啜泣开口, “列将军,我家将军当年四面被围,久等援兵不到,便派了我去与后援部队联络。” 列战虎几乎站稳不住, “可是,可是你未曾来找我,可是路上被人……” 老丁缓慢点头,露出脖子上长长的一条伤疤,“伏击列将军、阻碍将军北上救援的人马,虽然穿着着北凉的衣服,却不是北凉军队,而是镇国公的人马,他们见我认出了他们便重伤了我,后来见我没死,便把我扔到了雁门关关押起来,直到如今这才能重见天日。” 列战虎看着瘦骨嶙峋邪恶老人,眉头皱得比山还要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什么?你是被何人关押?” 老丁只是摇头。 步桐似乎想明白了, “事实不是已然很清白了吗?我们的这位陛下可是算计到了极致,周旋在各个势力之间,从那时候起便用今日这招铲除权臣,那位骁勇善战的左将军,大约却是后起之秀过于惹眼,而又如同大皇子所说,当年左将军并未跟陛下一派,这才成了眼中钉罢?” 列战虎难以想象地后退几步,“镇国公?怎么会是他,早在十几年前他手里便没有兵权了的。” 步桐想着,一个有些阴谋论的想法蹦出来, “或许陛下的本意,是让镇国公歼灭列大哥一行人也说不定,只是他实在是无能不比老国公,未完成陛下的任务,这才成了闲散国公爷。” 说完步桐无视满堂哗然,开口吩咐着, “一月,把人带过来罢。” 一月应声,拎着一个完全放空怔然的男人进门来,把人往地上一扔便退身出去了。 步桐看着地上的人, “左岸,刚才的话,你可听到了?” 左岸木讷的眼睛看着身旁直瞧着自己泣不成声的老丁,“丁叔,当真是你?” 老丁一把抱住左岸,“这可是小公子?都长这么大了,将军若是今日能见到你一定是欢喜的。” 左岸几乎疯魔, “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陛下说过,有父亲亲笔书信为证,明明是列战虎找了各种原因拖延支援,迟迟不到,这才导致了前锋大军全军覆没。” 老丁紧紧抓着左岸的胳膊, “怎么可能啊,列将军的大军行至新城,早已比原定速度要快了半日不止,原本这个计划是完美的,原本那遭我们是该凯旋的,若不是……” 地上的拉旺看着这主仆情深的模样忍不住不屑开口, “南国陛下可没打算要你们活着回京都,何必到眼下的时候依旧在这里自欺欺人,左岸,明明是你轻信了杀父仇人的话,效仿十几年前的惨案设计陷害南国公府后人,怎么如今看着,倒是大家要向你解释赔罪的模样?” 左岸梗着的脑袋一点点低了下去,终于跪倒在列战虎身前, “列将军,是我错了。” 列战终于可以呼出那口积压在胸口的闷气,伸手去拉起左岸, “好孩子,这不怪你,你是年纪太轻被人给利用罢了。” 步桐想着方才左岸似乎提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东西, “左岸,你方才似乎提到了左将军的亲笔书信?” “是,”左岸赶忙收起情绪,在怀里摸了几下,终于到最深处拿出一封书信, “这是陛下给我的,说是父亲最后寄出的信件,其中说了关于援兵拖延之事。” 列战虎几乎站不稳,直接跌坐在椅子上挥手,“我不看这个,这一定不是左道风的亲笔,他断不会这般胡言诬陷的。” 老丁随即附和,“列将军说的是啊,当时前锋大军被重重围困,我亦是毁了一只眼睛拼尽全力才逃出来的,如何、如何有什么信兵回京都送信?” 步桐看着老丁露出的手腕部分上明显的刀疤,伸手去接过信件, “丁将军当年必定是军中的功夫好手罢,不若如此,看管将军的人也不会断了将军的手筋。” 左岸转身去搀扶着老人,“是,我依稀记得丁叔是父亲麾下的一员猛将,军中操练武艺从来都是拔得头筹的。” 步桐慢慢打开那份保存得小心翼翼的书信, “那左岸将军认为,丁将军都要伤了眼睛一身伤痕闯出的包围圈,普通信兵能够走出来,并且把这封所谓的‘绝笔信’交到陛下手中吗?” 答案自然是做不到。 步桐展开那张书信, “陛下亲启,臣左道风今被北凉大军围困于合城,粮尽弓绝,列战虎所领支援大军迟迟不到,以各种缘由借故推辞,欲借北凉之手除臣利己,臣忠于陛下,愿以身为国,只是不甘如此被贼人所害,求陛下替臣主持公道。左道风绝笔。” 这封信读完,满屋皆是愣怔,老丁一瘸一拐地上前来看,仔细读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绝对不是我家将军的手书,虽然模仿的很像,可是唯有这个名字,将军书写自己的名字虽然也是如此,但是他从不把签名的这个字体带入正文里,可是前面的‘左道风’这三个字,却分明不是我家将军普通的字样。” 步桐看着落款上潇洒肆意的三个字,再往上看着苍劲有力的文笔中的三个字,确实有些突兀, “看来是有能人要模仿左将军的笔迹,练出了这般炉火纯青的手艺,却唯独算不准左将军平日里的习惯,倒算是一个大漏洞了。” 左岸彻底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对么愚蠢的事情,瘫软在地, “列将军,左岸糊涂,听信他人诬陷,残害手足,背弃尊长,求将军责罚。” 步易阳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不解地看回去, “都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呀?” 列战虎看着座下之人, “左岸,你八岁上没了父亲便跟在我身边长大,我对你严苛至极,要你出类拔萃,那都是为了不辜负你的父亲,他当年是能做南国大帅的人材,可我也懂你的善良和直爽,这样的性格亦是同你父亲如出一辙,可这样的性格却极易被人利用,我不怪你,也不会责罚你,只要未来的路你走得方正,不辱你父亲的半生骁勇,这便够了。” 说完列战虎看着步易阳, “你也算是被自己兄弟在身后捅了一刀,若不是发觉及时,怕是要连同这几千前锋军一同埋骨北凉了,你以为如何?” 步易阳上前去把左岸一把拉起来,脸色难得认真地看着他, “只此一次你知道不?再有下次做这样的糊涂事,我一定拧断你小子的脖子。” 左岸感激又愧疚地沉沉点头,被步易阳拉去一旁落座了。 ……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众人这方再次入座,步桐挥手示意军士们押走拉旺, “木勒,你到我身后坐,如今怕是要好好商讨一下该如何应付那位陛下了。” 列战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无德无望之人,如何能稳居那个位置,经此一事,我算是明白了。” 向统领忍不住开口,“平日里只听说伴君如伴虎,没成想即便是勤勤恳恳最后还是要被忌惮、被暗害,堂堂京都城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肮脏事,倒还不如在雁门关做守将呢。” 徐统领瞪着他,“莫要胡言,陛下之事岂可任由议论,只是这事情到如今,列将军打算如何向陛下奏报?” 汤玄霖一直默不作声,在旁侧细心地给步桐添上茶水,小声地开口, “喝点水润润嗓子,塞外风沙大太干燥。” 列战虎敏锐地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我这两天实在是疲惫,大约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奏报便由汤大人来写罢。” 汤玄霖突然被点名,倒是没有半分异样,只轻轻点头道,“是。” 列战虎却没有停在这里,继续追问,“汤大人要如何书写?” 汤玄霖把茶盏搁在步桐手里,这方稳稳开口, “我部及时救援雁门关,擒得主帅拉旺,特奏明陛下。” 开口短短一句,便把给陛下的奏报说给了众人听。 “只如此吗?”列战虎追问。 汤玄霖自如点头,“只如此。” 列战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汤玄霖,“陛下忌惮南国公府至此,即便是一击不中,而后还会有别的动作,你即将迎娶桐儿,便同步家成了一家人,汤大人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吗?” 这话多少有些严厉的意思了,汤玄霖突然抬眸,嗜杀之气四溢,骇得众人不再敢轻易发出什么动静, “将军的意思玄霖自然明白,陛下实在是没有担当大事之能,可是将军是否想过,今日我们擒住了拉旺,自然是要审问一番的,那么陛下自然便会知晓,在座的各位有一定的可能已然知晓了真相,按照他看重权势,小心谨慎的风格,会不会放过这些人?” 一旦消息外泄,那可是不得了的隐患,陛下定然会有动作,而且不是什么光彩的动作。 几位雁门关统领目目相觑、皆是无奈,对于这些武将来说,镇守一方再难也不在话下,但是其中一旦牵扯那些复杂的权谋和算计,那无疑就是最难办的。 步桐深呼吸了一口气, “班师回朝,我想跟陛下再确认一下,若是他仍旧执迷不悟,那这个位置,不如交给有贤才的人罢了。” 木勒目瞪口呆地在对面步易阳的闭嘴示意中看着步桐,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当着满屋军将的面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 步易阳阻止无用,索性自暴自弃地瘫软在了椅子上,左岸第一个起身, “我赞同,一届君上,串联敌军坑害良将,实在不是仁君之举。” 汤玄霖随即起身,“我也赞同。” 雁门关的守将也跟着起身,“陛下本就未善待过真心为这雁门关的人,如今事情尽然揭露,想来我们也是要被铲除的,与其这样等死倒不如博一博。” 列战虎这方起身,看着满堂上下,“桐儿所言,亦是我的意思,明日大军稍作休憩后便拔营回京都。” …… 夜里,步桐带着汤玄霖到那处岗哨亭中看满天繁星, “玄霖是何时知晓陛下亦是重生而来?” 汤玄霖深呼吸了一口潮热的空气,却是语出惊人, “从一开始,便知晓了。” 步桐满脸的不解, “因为何发觉的?” 汤玄霖转头看着步桐, “桐儿,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步桐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给震了一下,“我知道啊。” 汤玄霖轻轻摇头, “你还不知道,是我,助陛下开启了重生之门,是为了重来一世再遇见你。” 步桐整个人差点从岗哨上掉下去,这实在是太离奇了, “你说什么?重生之门?” 难道自己穿越的不是一个古装权谋戏而是玄幻剧? 汤玄霖点头, “之前便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却总是没有机会,陛下身患重病,皇子们又各有心思根本不与他一心,权臣瓜分权力,亦没有尽到臣子本分,而后你又扶持着穆禾荃篡位……” 往事不堪回首,步桐赶紧打断,“我上一世被人利用做下糊涂事就莫要再提了,你继续说。” 汤玄霖看着步桐倔强的模样笑得宠溺, “陛下身边有一异人,专门研究这些跳出常规人事之物,便造了一处重生门,只是需要有一人执念深沉的健壮之人以身献祭,才能打开重生之门,陛下找到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回到过去,我同意了。” “你同意了?”步桐眼里却蓦然升腾出一层水汽, “若是不成你待如何?以身献祭!你岂不是没命!” 汤玄霖笑得开怀, “可那是唯一一个机会,能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我若是错过了,后半生才是生不如死。” 步桐看着汤玄霖在月色下绝伦的模样, “汤玄霖,我上一世只以为你恨极了我,却不知你竟能做到如此。” 汤玄霖笑着低头, “我喜欢你独立又特别的模样,那样耀眼自信,哪怕是站在我的对立面,也是京都城最好的风景,可是那道风景,却在我的眼前坍塌了……” 步桐想起京郊茶铺汤玄霖绝望的模样,伸手去握住汤玄霖的手, “还好成功了,我回来了,我们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汤玄霖温柔地轻轻点头,突然眸子闪烁了一下, “只怕是陛下一旦尝到了甜头,还会做出别的什么事,比起上一世最后的无助,他更加注重权势的统一和人心算计,倒是越发乖张了。” 步桐紧紧握着汤玄霖的手, “我不在乎他是如何想的,大不了杀了他的那个什么异人,让他这一世无法再轮回。” 说到这里,步桐转头去看汤玄霖, “那个异人是何许人也?我为何全然没有印象。” 汤玄霖却是轻轻摇头, “我也全然不知,大约是个很年老的人罢,一直黑袍遮面,从未露脸。” 这么神秘?有点意思。 步桐正震惊于失态的发展之时,岗哨亭头传来争吵声,低头去看,却是春桃气呼呼地拽着木勒,“小姐在同姑爷说话,你不许过去!” 步桐朝汤玄霖笑笑,慢慢走下去, “木勒殿下怎么还没有休息,可是来寻我的?” 木勒难得收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我方才去看了大哥,知道三姐姐是被他们害死的,就连母妃也已被害亡故,这些年的信件皆是被伪造,我不甘心,求郡主娘娘帮我,只要我登上王位,一定与南国世代结交,绝不再犯!” 步桐不可思议地笑笑, “这本就是北凉自己家的事,我又如何帮得上你,更何况,北凉如今的模样,拿什么跟南国谈条件。” 木勒上前一步,“郡主帮我绝不会有坏处,只要事成,北凉占领的七城尽数归还,不费一兵一卒岂不是最好?日后两国开通互市,那些郡主担忧生计的百姓都会好起来的。” 听起来倒不是什么坏事。 步桐摆摆手, “我先且看看情况罢。” 汤玄霖突然凑到步桐耳侧,迅速又清晰地开口,“要铁矿。” 步桐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北凉出铁矿,可是这里的生产力力低下无法冶炼,南国善铸铁器,无奈铁石资源不足,这倒是个好主意,还不等步桐开口,已然听到了汤玄霖话的木勒开口, “铁矿的事也好商量,回头我们一道去京都城。” 步桐点头, “北凉还有些兵卒被关押在雁门关,日后这些都可以是你的兵马,我们先回京都城去处理好那边的事,你这里自然会有安排。” 木勒闻言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多谢郡主。” …… 第172章:太子中毒了 第三日一早,大军便开始集结待发,步桐无事,便打点好了一应事宜后在操练声中先上了马车,木勒一个跃身也跟了上来,在不大的马车里跟步桐目目相觑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挠挠头, “我倒是忘了,你也不是那个来寻兄长的云妹妹,你是已然许给了汤玄霖的昌平郡主,我再与你同驾大约也是不合适罢。” 春桃气呼呼地看着他,“殿下既然知晓不合适,还不赶紧下去!汤大人便在前头,你小心他看到了直视属下打断你的腿!” 步桐看着木勒, “木勒,你是不是不想同那些军士们同行?” 木勒点头,“那些都是南国的军士,如今我的身份早已传开,怕是若与他们同行,会被当作质子严加看管罢,我不要。” 步桐笑笑, “南国的军士不会这般的,若你实在是不愿,那便帮我赶车罢,也不算同驾。” 木勒乐呵呵地应下去外面坐下,看着旁侧沉默的七月响亮爽快地打着招呼,“嘿七月,我们又见了。” 七月只瞥了他一眼,随即看向他身后。 “你怎么不理人啊,”木勒委屈巴巴地瞪着七月,随即察觉到了身后的响动回头去, “你是何人?” 来人客客气气地回话,“这位公子,马车上坐的可是步桐?” 穆禾炆? 步桐起身下车,朝着那个一身寻常军士打扮的人端正地问了个礼, “见过三殿下。” 穆禾炆倒是比在京都城的模样平和了许多,右脸颊上黑色的刺字让这张面孔上以往隐约的戾气消散无踪,微微笑着看向步桐, “没想到有一日重逢阿桐,竟是在雁门关。” 步桐抬头,眉眼含笑,“当年在雁门关的日子,委屈殿下了。” 穆禾炆看着步桐,眼神干净纯粹,“此役结束之后,我便驻守雁门关终生了,怕是喝不得郡主的喜酒,这是我的贺礼,还请郡主不嫌弃。” 一个暗红的小盒子端端正正地躺在穆禾炆手心,步桐伸手打开,里面躺着一封单薄的书信,看着模样大约是有些年头了,边缘都是脆弱的黄色。 步桐拿起来打开,赫然是林相国写给北凉王的一封信,里面写道已然安排好镇国公伏击列战虎援兵一事,要北凉王全力剿灭前锋部队。 “这是……”步桐早先在林相国门下读书的时候,见过他的字,分明是亲笔所书。 林相国怎么会也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穆禾炆抬头,“京都城里的人大多只是披着人皮的,郡主还要小心。” 步桐克制住微微发抖的手指,小心收起这封书信, “如此铁证,倒是牵扯进来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人,殿下这份贺礼实在是贵重,可是还有旁的事要步桐去做?” 穆禾炆轻快摇头,“另外还要感谢郡主整顿雁门关,铲除奸佞,守住这座百年城池,如今我留在这里,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穆禾炆行了个礼便干脆果断地转身离开了,木勒凑上来, “这就是你们那个造反的三皇子?” 步桐看着他的背影, “是啊,也是个可怜人,背负着母氏一族的血仇,半生不得看重,亲生父亲对他亦是百般提防打压,让人如何能甘心呢?” 木勒挠挠头,“我倒是不懂这些,可谋逆总是大罪的,不是你家府上也为此遭了殃吗?” 步桐拉了拉头巾,招呼着大家上车,“是是非非又哪能分得那般清白。” …… 一行人回程便不似来时的急行军,白日赶路夜里扎营,倒是走了小半月才回京都城,一进城门遍得了个噩耗:太子殿下不知为何中了奇毒,已然昏迷两日了。 因为安顿大军在城外驻扎,所以进城的不过步桐一行人罢了,汤玄霖和列战虎要整顿好大军之后才好进宫去复命,便暂且留在了城外。 步桐听到了消息便是连家都来不及回,只打发了春桃回去报平安,便同木勒一道去了四皇子府,如今匾额已然换成“太子府”,倒还是以往的模样,管家见着步桐来了那是险些哭出来, “郡主娘娘您可是回来了,殿下不知中了什么毒,呕血昏迷了两日多,宫里的医官尽来瞧过了皆是无法,郡主您是神医再世,可是要救救我家殿下啊。” 步桐快步往里走着, “殿下可是吃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吗?” 想来医官们已然问过许多次了,管家对答如流,“未曾用过不洁的东西,况且殿下用饭前,都是有身边的内侍先用试毒的,断不会是饮食上出了问题。” 木勒突然开口, “那殿下发病之前,可见过什么人不曾?” 这个问法大约是前所未有,管家愣了一愣,“郡主娘娘,这位是?” 步桐回头看了一眼木勒, “无妨,这是我的人,管家直说便是了。” 正好走到后院中,脸色有些不好的石青迎上来, “郡主可是回来了。” 管家开口,“石青,你快给郡主说说,殿下晕倒前可是见了什么人吗?” 石青把步桐往里引着,沉思片刻,“殿下同林相国议事回来之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吐血晕倒了。” 林相国! 步桐心里凉了半分,“是殿下自己去的,还是林相国邀请的?” 石青一副“这有什么区别的模样”打开内室的门,“是林相国派人来请了殿下过去的,我记得本来前日殿下是要去同陛下讨论北凉一事,林相国突然派了人来请殿下,说是查到了事关北凉的大事,殿下便去了。” 步桐进门,走到床榻旁看着昏迷的穆禾笙,眉目间却是一言难尽的青黑色。 “是曼陀香!”木勒上前去仔细看着穆禾笙,凑近闻了闻味道, “没错,是北凉特有的奇毒,曼陀香,这东西本无色无味,只要丢进香炉焚烧便可散发异香,可这却是要人命的剧毒。” 步桐和转头回来的木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林相国。” 木勒起身, “一定是兄长给他们的,曼陀花这种东西极为罕见,而且又是长在雪山之上的悬崖峭壁里,很是难得,只有极少数的王室之人才有。” 步桐沉下了视线,“何解?” 木勒上前来, “兄长既然带来了毒药,定然是有解药捎带了,不过那些人断然不会给,还请郡主给我一队人马,我去北凉取药,不日便可回来。” 步桐点头, “我这就写信,你带着去城外找到列将军和玄霖,他们自会安排人马给你,木勒,此事做成你便是立下功劳的,你说的事,一定帮你做到。” 木勒笑嘻嘻地转身出门去,留下一句潇洒的, “这可是南国太子的人情,我当然得办成了。” 石青看着那人张狂的背影,“郡主,这位是?” 步桐转头看着榻上昏迷的人, “北凉五皇子,木勒契合尔。” 石青有些担忧,“郡主娘娘,这人可靠罢?是否需要属下一道去取药?” 步桐看着石青的脸色, “你大约也是有些毒性沾染的,还是在府上好生歇息一下,待到解药回来便是,放心,木勒是可靠的,他还想着依靠殿下去夺北凉的王位呢,安心等候便是。” 石青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一阵咳嗽,吐出一口淤血,步桐赶紧唤人扶他下去休息,管家回到步桐身侧,“郡主,接下来要怎么办?” 步桐往外走着, “照顾好你家殿下,有人已经去取药了,闭府停客,有人问就说殿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管家自然明白步桐的意思,“是,娘娘思虑的对,这是有人要我们殿下的命,只要让他们确信殿下情况不好,才不会再下毒手,只是郡主这是要去何处?” 步桐回头夸奖他一句“聪明”,顺便召唤七月去赶马车, “有些事,我得去宫里亲自问问他才是。” …… 皇城大内,步桐再一次站在了这里,却是衣衫粗糙,肩上还有满是塞外风沙的头巾,被宫门口的守卫拦下,“来者何人?” 步桐扔下头巾, “昌平郡主步桐,求见陛下。” 守卫赶忙去通禀,很快便有宫人出门来迎接,步桐微微低身去行礼, “见过明大人。” 明镇低头行礼,“郡主辛苦了,只是今日风尘仆仆,怎的不在府上稍作歇息,明日同两位将军一道进宫封赏?” 说着话一路把步桐带进去,步桐只低头笑笑并未言语,陛下依旧在他的寝殿里,只是今日似乎来了兴致,一身简单的窄袖衣裳坐在侧殿里浇花,步桐近前,明镇便退下去了,见着眼前的人,步桐没跪未拜,只看着他轻轻笑道, “陛下当真是让步桐大开眼界了。” 穆帝听了这般狂悖之言竟是没有半分努力,反而招呼着步桐,“桐儿来了,过来近前坐,这里背光还有冰桶,能凉爽些。” 步桐却之不恭的模样走近,随意找了个看着舒适的木墩坐下了,穆帝依旧是那副慈善温和的模样,“我就知道以桐儿的聪慧,去了雁门关很容易便能识破这一切,这一遭可是来向朕兴师问罪的罢?” 步桐看着穆帝小心翼翼地从一盆兰花草里摘出一根杂草, “臣女实在是不明白,陛下对待所有人都极其宽容谦和,为何对自己身边的人却这般小心提防,甚至不惜亲手毁掉他?” 穆帝搁下花铲,“想不通吗?因为他们是人,不是这花草,你瞧这满院的花花草草,只好好生照料,便嫩绽开满院的芬芳来回报,可是人呢?信任、扶持、倚重,这些化为力量让一个人直到到达权势的顶点,然而他们却回报给了我背叛和取而代之,你说,如今重活一世还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吗?” 步桐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发冷,为的这奇特的言论, “上一世是我错了,扶持穆禾荃颠覆了陛下的朝纲,可是太子殿下没有半分违逆之心啊,陛下何苦要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 穆帝起身到窗边去看那生机盎然的水仙,“可是你探查到的那些事会不告诉太子吗?告诉了太子太子不会反吗?太子逼宫身后自有列战虎支持,这一切,岂不是与上一世一般无二?” 步桐哑言,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上一世伙同穆禾荃逼宫夺位,给这位老皇帝留下了心里创伤不成? 陛下的眼神里闪过精光,“可是这一次,朕必须未雨绸缪,一旦没了太子,你们想逼宫夺位也没了下面的君主,若要一切重来,朕依旧可以再次往生。” 步桐有些无奈, “陛下何必做到如此地步?我早就说过的,这一生只想同心爱之人白首到老,并非想要再一次陷入权力抢夺之事。” “可你做了,”陛下转头,眸子如同盯紧猎物的野兽,“你扶持老四,拉拢汤玄霖,你们一旦形成气候,朕会比上一世更加无力回击。” 步桐不可思议地起身看着眼前这个人,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无心于此啊!” 突然间,有些东西便是想通了,“原来陛下不是气愤皇子们有野心、臣子们争权夺利,而是只要他们威胁不到您一切便可相安无事,若是哪一方的势力有能影响到您权力地位哪怕丁点可能,您便会痛下杀手铲除对吗?” 陛下笑得慈爱一如往日,可如今步桐却在他的笑意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冽,穆帝笑着看步桐,示意她坐, “这都是跟昌平郡主学到的,未雨绸缪杀伐果断有何错?” 步桐看着这个有些疯魔的男人, “陛下疯了,难道为了那个位置,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割舍,一切身边的感情都是可以利用的吗?” 陛下笑得虽然熟稔,在步桐看来却是没有半分温度,那样的冷血无情,步桐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然被重新夺回到手里的权力给完全魔障住了。 步桐长叹一口气起身, “如此,臣女便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陛下好自为之罢,日后各奔前程,莫要再言其他,臣女能重活一世,还要多谢陛下和林相国,但臣女也为陛下出生入死许多次了,这番恩情已然还上,出了这道门,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再不相干。” 步桐说完便是要转身出门,却不想一直看着那些个花盆的穆帝突然转头来, “步桐,汤玄霖把什么都告诉了你,可他亦是朕的儿子,这事可有告诉于你?” 第173章:最后一役(1) 步桐心内一片慌乱,可这种感觉自穆禾荃离开京都城之后便时有发生,竟有些习以为常了,努力让面上表现出一种平和无他的平静,转头看着身后笑得意味深长的男人, “看来陛下的这番算计,也是将玄霖囊括在其中的。” 穆帝慢慢走近,眼里散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野心和欲望杂糅在一起的疯魔,“不,你不该这么认为,其实比较于其他皇子,朕是最相信玄霖的。” 步桐转身,冷冷地开口, “因为他即便当真是您的骨血,可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即使当作流落在外的皇子认祖归宗,做过东厂督主的人手上早已血迹斑斑,恶名在外,自然不再会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对吗陛下?” 穆帝笑得开怀,“还是与桐儿讲话最省力,通透!” 步桐冷眼看着面前略略有些兴奋的人, “可是步桐不明白的是,陛下既然不打算委与玄霖重任,又为何任由我亦或者间接帮助我削弱掉自己所有的皇子?” 步桐这话说得很直接,但绝对没有半句话是污蔑这位陛下的,既然穆帝亦是重生而来,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手段的,而这一世穆帝非但没有防范,反而放任步桐一点点设计坑了穆禾荃,借刀杀人除去了大皇子,出手打压三皇子,他都没有插半点的手,甚至就这么看着步桐一点一点做下去。 或者这就是他要的场面吗?任由自己在前面折腾翻覆,搅乱一切,最后看似扶持了穆禾笙,实则是把赌注放在了一人身上,而这个人自身不够强大,缺乏穆禾荃的机警和狠劲,极易容易被人釜底抽薪。 步桐想到这里,突然看着穆帝开口, “陛下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要把皇位传给谁?那些心怀不轨的儿子随意丢弃,而真正勤勉爱民的儿子留到最后给他下了剧毒,便是要他也一并消失,我实在想不出陛下要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您想要永远坐拥天下吗?” 穆帝的笑声很是刺耳,在笑声戛然而止后看着步桐,病态地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 “这有何不可吗?” 步桐看着眼前的人,难以置信地步步后退, “陛下莫不是疯了?人的寿命那都是有限的!潮汐交叠方为正道,又有何人当真能做这千古帝王,若是皇子们无一完身而成,您的南国该有谁来继承?” 陛下神秘地笑笑,“朕自有办法,你退下罢。” 步桐看着他转身回去重新侍弄花草的背影,却再也难以平静。 自己似乎越接近事实的中心,那种无力感便越发清晰,穆帝的打算自己即使已然知晓,却不知该如何破解。 …… 出了殿门竟然已是傍晚时分,空气里倒是弥漫了几分清爽的味道,步桐打算直接去城郊寻找汤玄霖,却被一个声音叫住,“郡主娘娘且慢!” 步桐回头,看到来人后瞳孔忍不住放大了几分,低头掩藏住那一分慌乱, “见过林相国,您今日也在?” 林相国慢慢走近,平日里的风骨犹在,不慌不急稳如泰山,“阿桐从前都是唤我一声‘先生’的。” 步桐笑笑,客气又疏离,一抹似笑非笑的模样讽刺意味十足, “能得‘先生’二字的,不说大功大德,那起码也得是劝人向善,教人道理之人才算得上,从前我以为林相国被权臣欺压无奈这才存在感有些弱,如今想来是步桐傻得厉害,您怕不是最后执棋的玩家罢?” 林相国依旧是那副模样,苍劲浑厚,任谁看过去,都会以为这位是个正直忠正的老臣,而不是一个会捣弄异术的人,“阿桐,这世间很多事都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我对你并没有恶意,你要相信这一点。” 步桐眉心跳动了一下,没由来地问出一句话来, “林相国,为什么是我?” 林相国微微笑着看向步桐,满眼平和欣慰,仿佛眼前之人依旧是自己那个最得意的学生,“你竟能想到这里,你觉得我还是针对了你吗?” 步桐轻轻摇头,比起满脸野心的陛下,林相国的面上看不出半丝异样,这才是一个铁桶一般看不透的人, “步桐没有这样想,我不明白的是,开启那个所谓的重生之门,为何只有我们几个保留了上一世的记忆,要说在跟前的人也就罢了,可是我、我分明已经死在别处了,若是等到汤玄霖赶回京都开启那个重生之门,怕是我的尸身都已僵硬的吧。” 林相国却是认真解答着一如之前在学堂上的时候, “重生之门牵扯巨大,开启极为不易,需要巨大又强烈的意念才能完成,老朽厚着这张老脸说一句,汤玄霖对你,那可是用情过深,靠他一人,便打开了重生门,所以被这份执念牵扯到的你,自然也就能带着那份执念重生了。” “执念?”步桐喃喃道, “他竟做到如此……这才是我能够重生的原因吗?” 林相国继续说着,“步桐?可你真的是步桐吗?” 步桐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被人驾轻就熟地牵着走,全身的汗毛在他的话里陡然竖立了一下, “林相国,前些日子我倒是想过您同我说过的话,上一世您提醒我看清穆禾荃,这一次提醒我珍惜汤玄霖,当时我只觉得是格外通透,如今看来,怕是您靠着那重生之门,在这世间来来回回也徘徊了颇多时候罢?” 林相国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胡须走到殿前的石阶旁,“你确实比我想的要聪明许多,难道生活在未来的人都如你这般吗?” 步桐差点脚下一个趔趄从石阶上摔下去,难道林相国也是穿越来的,索性如今被人看穿了也不必拿捏什么,赶紧追问道, “大叔,难道您也是一道来的?” 林相国笑着朝步桐摇头,“并非,我只是年岁比看起来稍年长一些罢了。” 忍不住失望了一下,步桐深深叹出一口气, “只是不知道阁下流连在这世间是为何?难不成觉的我们这一群人有趣,便想要留下多看几遭?” 林相国笑声温朗,搁下拐杖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步桐接过来看着,是一本日志,在哪个朝代过了多少年,因为什么再次回归,历经几代,历历在目。 他们把这种重生叫做“回归”?步桐翻看了几下抬头看着他继续说着, “阁下还真是,活了很久呢。” “可是快到时候了,”林相国的眼里露出几分不甘,但一闪而过便没了踪影,“我在世间流连,模样几十年如一日,却仍旧在慢慢变老,眼看着便到了油尽灯枯。” 步桐看着他心生寒意,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林相国转而眼里多了几分神采,“汤玄霖和你,都很出乎我的预估,汤玄霖一人之骨血便打开了重生门,可见执念大,我要他激发出更大的执念,重启重生门,回到三百年前!” 步桐突然感觉到了危险,慢慢后退跟这个人保持住一定的距离, “一人血骨是什么意思?开启这道门到底要付出什么?” 对于步桐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林相国没有任何应对,依旧是那副淡然平和的模样,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割碎手臂,鲜血滴入门中,直到门缝展开,说明重生门选中了这个人,走进门侧夹道,随着大门的开启会将此人活活碾碎,只要没有一点后退的想法,重生之门便会完全开启,否则就要换下一个人继续打开这道门。” 这般血腥之言被人如此平和地婉婉道来,步桐只觉得有些恶心的感觉, “为了重生,为了自己的寿命绵长,你到底害死过多少人?” 林相国认真地回忆着,像是在思索一件英雄的往事,“大约记得,最多的一次是二十多个吧,主要是前面的人结局过于凄惨,后面见到这般场景的人太过害怕,哪怕知道有机会重生,但是到最后都在想着万一不成该如何,自然要费些功夫的。” 费些功夫? 二十多条人命在他看来只是费些功夫的事? 步桐缓缓开口, “你选中陛下,也是因为他的执念够深罢?” 林相国毫不吝啬地给了步桐一个夸奖, “聪明,你当真是我最聪明、悟性最高的一个学生,阿桐是忘了吗?上一世的陛下何其悲凉,孤立无援,众叛亲离,那时候的‘大先生’扶持穆禾荃那可谓是杀伐果决,竟连汤玄霖都不是对手,直到后来我发现,他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可是陛下在被逼退位后郁郁而亡,我便想利用他开启重生之门,谁曾想那病入膏肓之人根本未入重生之门的眼,所以我便又想到了汤玄霖。” 步桐笑容都冷清了起来,思维又一点点地回到了自己的大脑里, “所以在京郊茶亭,命令徐宁对我痛下杀手的人,是你。” “是我,”林相国欣然应下,“你不死,汤玄霖只会带着那些汹涌的感情在那边境戍边到死,只有你死了,消息传到他那里,他才会听从我的安排,设计重开重生门再守你一世,所以,我给徐宁下了死令,其实那穆禾荃只是要把你驱赶出京都城而已的。” 临到结尾,那人竟然被洗白了?这场穿越还真是狗血,步桐觉得自己的有些虚脱的感觉,实在不想再站在这里了,林相国突然挡住了步桐的去路, “那么这一世,阿桐以为要再经历些什么才能逼迫他迸发出更大的力量呢?” 步桐方才已经料到了林相国是在打自己的主意,顺势掏出一柄精致的小匕首,这是木勒离开前交给自己的,冰凉的刀刃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若我死的平静安详毫无痛苦,你便做不得那恶毒的心思。” 林相国轻轻一笑,挥了下手,步桐心道,“坏了”,鼻子里闻到了一股异香,便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 第174章:最后一役(2) 再醒来的第一瞬间,步桐一事马上回来了,便是叹了口气, “真是太笨了,竟然没想到他会用迷药,这老鸡贼!” 摸着混混沌沌的脑袋起身,步桐看着眼前这个地方,似乎是哪里的地牢,昏暗潮湿,约有三四个铁笼一般的牢房,步桐伸手去碰了一下,确实是生铁打造,还真是一座“天牢”。 四处打量的时候,步桐看到旁侧“笼子”里的几个人,心下顿时凉了大半,一月、二月、七月……几个熟悉的死士都倒在里面昏睡着。 看来是被一窝端了。 死士们尚在昏睡,自己却独独醒了,步桐看着自己躺着的地方,也是铺了简单的毛毯,而一月他们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的干草上, “看来林相国倒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了。” 眼下出不去,便只能安下心来好好盘算一下自己目前的情况,林相国便是那个帮助穆帝重生的异人无疑,甚至于他活了很久根本不是世人心目中的那个“林相”,他一次又一次地开启重生之门,终于找到了可以帮他打开更大重生门的汤玄霖,如今怕是想方设法地要把汤玄霖骗来了。 外头传来响动,步桐赶忙起身去看,却瞧见几个宫人搬抬着祭祀用的酒桌和一应用品进来,手脚迅速地摆放规整着,步桐看着他们燃起更多的火把,照亮供桌正对着的一扇大门,乌黑沉重,上面满是复杂又诡异的人图腾。 这难道就是重生之门? 步桐看着外面的一切,突然林相国不知道从何处出现在步桐身侧,虽然隔着一道铁门,但还是吓了步桐一跳, “阁下当真是神出鬼没呐。” 林相国伸手递过来一个水袋,步桐看了一眼“呵呵”笑了两声并没有伸手去接,这人被无视后丝毫没有怒意,平缓开口, “昌平郡主最是聪明伶俐,可能猜到这里是何处?” 步桐看着不远处忙碌着的身影,竟没有半个眼神是看向自己这边的,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大约还早宫里罢,外头这么多的内官大人,必然是陛下派来协助阁下的。” “协助?”林相国笑着用拐杖轻轻捣了下地面,“郡主怕不是想说在监视我罢?” 步桐挑眉看他, “阁下也这么觉得?” 林相国笑笑再没有说话步桐有些按耐不住先开了口, “看如今这阵仗,怕是重生门的开启仪式便在眼前了,可不知道阁下打算如何利用我?” 林相国微微点着头往前走去,“自有办法,阿桐莫急。” 突然停顿了一下转头来看着步桐,“我倒是从未问过,你在未来的时候,叫得什么名字?” 步桐笑笑,“汤云。” 林相国慢慢离开,“好名字。” 步桐只觉得很是苦恼,为的实在是看不透这个人的想法,就连下面他要做什么都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 “郡主,”旁侧牢笼里的死士们慢慢转醒,看着身边的处境纷纷愣住了,赶忙唤着步桐,“郡主您无碍罢?属下们护驾不利,竟又被人迷晕。” 步桐摆摆手, “高手也抵不住旁人用奸计,你们也是没办法,我懂的。” “郡主,”二月突然开口,“属下昏迷前送出了信号。” 步桐皱眉, “怕不是故意引玄霖来宫里罢。” 有一点步桐上一世很不解的事情,如今似乎看到了原因,上一世自己的在一群死士的护卫下逃出京都城,一切极为隐秘,却被徐宁第一时间找到了所在,到底是徐宁太过聪明,还是自己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经过上次穆禾炆造反一事与徐宁正式交手,可见那人实在不是什么过于聪明的,想来是自己身边多了林相国的人,步桐看着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的二月, “你们一直在我身侧,自然听到了那些惊世骇俗的话,明知林相国便是要用我来算计玄霖,你为何还要放出信号。” 二月赶忙跪在地上,“郡主误会属下了,属下实在是看到大家都纷纷倒下,无法保护郡主,这才赶忙放出信号,想唤来其他的救兵来相助郡主。” 步桐轻轻点头, “你知道我们不会被运出宫去,而是被藏在宫中的密室之中,我亦是被迷药放倒,只一瞬间便再也没了意识,一月是你们之中功夫最好的,一月,闻到毒烟之后可还有时间来得及放出信号吗?” 一月听到这里顺势而起,死死地扣住二月的咽喉把他掀翻在地上,其他人还有些微微的脱力,纷纷闪躲开来避到一旁去,一月低沉着嗓音,“闻到迷药的一瞬间我便没了力气,未待反应过来便昏迷过去,为何你还能放出信号?莫不是已然同奸人伙同,早做防范,如同郡主所说故意为之?” 二月被掐住命门,几乎说不出话,却从牙缝里挤出几声沙哑的笑和嘶吼, “我立下大功,会再次随同尊主重生!” 一月手下用力,便了结了这个人的性命,错愕地抬头看着步桐,“郡主,这人大约是疯掉了。” 步桐抿嘴, “你们一直在我身侧,关于重生的秘密大约也都是听到了,天道有常,逆天而行总是要被惩罚的,况且时间总会慢慢流逝,即便是一直穿梭其中,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众人低头听令,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付出代价?什么代价?” 步桐回头,虽然狼狈,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穆帝独自一人,伸手放下去黑色的斗篷,满眼都是隐隐的兴奋,却带了一丝不屑地看着步桐,“你亦是重生而来,可付出了什么代价?” 步桐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淡淡地看着他笑道, “我来到这里本就是一个意外,我不是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是陛下,您知道林相国在时间中徘徊了许久吗?” 说到这个,穆帝更是兴奋,“朕要的,便是如他一般长生不死,朕要做这南国永远的帝王!” 步桐不可思议地笑笑, “永远?永远这两个字太久了,林相国穿梭在时间中,依旧苦恼于慢慢变老,陛下如何能跳出这番轮回呢?” 穆帝自然是不信,“你胡言!林卿历经几朝几代,尽与我讲过,如何如同你说的这般。” 步桐回身在毯子上坐下, “他又如何会给陛下说这些事,如今那人在轮回中慢慢苍老至此,见到玄霖一人之力打开重生之门后便寻到了另外一计,便是刺激玄霖打开更大的重生门,回到更早的过去,他便可以跳过这番慢慢变老的小范围轮回,回到年轻的过去,而那段过去,便自然没了我们和陛下,您说呢?” 穆帝恍恍惚惚地不断后退,“你撒谎,你撒谎,我们不过是如同这次一般,回到前几年罢了,只要这几年便够了。” 步桐当然知道他为何如此,若是回到更早的过去,步桐一定会阻拦步庭云和白叶等人相助于他登位,没有了皇位,一次次的重生又有何意义,步桐一心要打破他所有的幻想, “如今虽然事情败露,可陛下依旧是陛下,又有何妨碍?如今陛下正收揽住皇权,除去了大多数的眼中钉,何必这么早便要再次开启重生门?难道不该好好享受一下成果吗?” 穆帝满面的震惊,整个人靠在栏杆上慌乱地思索的着步桐的话,步桐转头看着旁侧低头去的死士们, “因为如今我同玄霖最是郎情妾意情意最深之时,怕是日后成婚总是会有摩擦,削减情分,如今拿住我来威胁他便是最好的时候,林相国想要跳出这番轮回圈,这便是最后的机会。” 穆帝摇着头转身离开了,步桐看着他踉跄的背影,转头看着身侧的死士, “我记得,你们之中有人是通晓机巧之术的,开个锁不在话下罢?” …… 为了不引人注意,只有一月和七月两人跟在步桐身后,其他死士均隐进了黑暗处,宫人们收拾完祭祀台已然退下去了,这里竟然只留下两个守卫,被暗处的死士瞬间拧断了脖子,步桐吩咐他们,“换上守卫的衣物。” 再转头看着那扇大门,迈上台阶慢慢走近,鼻尖里竟然闻到了丝丝血腥味,想到林相国说到的开启重生门的方式,步桐伸手按上那漆黑的墙壁,只觉得那里冰冷刺骨,这些暗色的干涸里,莫不是汤玄霖上一世为了一个或许成果的承诺粉身碎骨后留下的鲜血? 伸手传来笑声,步桐回头去,正看到林相国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抄手站在祭祀台旁看着步桐,他的身侧躺着几个熟悉的身影,步桐轻轻叹了口气, “就不能不用迷烟吗?” 林相国微微回头看着身侧的大门,“汤玄霖到了。” 步桐大惊看过去,果然,一个昏迷的人被几个宫人抬进来,搁在了祭祀桌旁,林相国掏出一柄匕首,却是慢慢放在汤玄霖的脖颈上, “这一次,我们玩点不一样的。” 第175章:最后一役(3) 步桐疾步而下,同他相立对峙没有半分怯弱, “你要做什么!” 林相国笑得妖异, “汤玄霖对你的情谊,我已然见识过了,如今这一世细细看来,倒是你对他的执念更深一些,若是汤玄霖在我手下惨死,你会不会更愿意牺牲自己来救他一命?” 原是打了这样的算盘!堵自己会因为两世的愧疚迸发出比汤玄霖更大的执念,当真是好算计。 步桐紧紧地瞪着他, “不许动他,我不信你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这些事本来就无从解释,你若是敢伤他一点毫毛,我断不会放过你的。” 林相国就这么直白又嚣张地开口,“说得是啊,可这汤玄霖有多可怜,两世下来竟没有过上一点踏实的日子,上一世为了你粉身碎骨,这一世为了保护你亦是伤痕累累,汤云,你说若是在我手里惨死,值不值得你再为他拼一把,逃出这个朝代重新开始?” 步桐感觉自己身上的血脉都在极速流淌着,快要冲破头顶迸发出去, “逃出这个朝代便只余下你一人!哪里还会有我和玄霖,想要再重新开始还要看阁下的意思,到时候怕是连南国这个朝代都不复存在了罢?难道阁下会容许我们这几个保留着记忆视你为死敌的人再活一世吗?” “林卿,”穆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朕寻你许久未找到,她是胡说的罢?你断不会想要做这样的事对吧?” 林相国回头去不耐烦地微微欠身,“陛下说的是。” 穆帝亦不是个傻子,看着林相国的模样也生了怀疑,试探性地开口,“林卿,朕倒觉得眼下并不是开启重生门的绝佳时候,如今我们并没有什么阻碍,步桐只想着嫁给汤玄霖过清净日子,汤玄霖并没有认祖归宗,他们并不是威胁。” 步桐看着穆帝竟然替自己说话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怎么,陛下都开了金口,林相国要抗旨不成吗?” 林相国微微眯眼挥了下手,马上出现几个黑纱覆面的诡异身影钳制住了穆帝,穆帝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相国,面目逐渐狰狞, “林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相国甚至不愿意去搭理他,只微微带笑地看着步桐,“阿云可想好了?” 步桐看了眼地上的汤玄霖,突然却是泄气一般地坐在了地上,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这毕竟是生与死的问题,哪有人可以一瞬间就决定的。” 林相国的神色一凛,“阿云,莫要再同我耍心机了,拖延时间也不会有什么转机的,你如今在这里,全无牵挂,唯有这一人入你的心,怕是比性命都要重的,或许这重生之门能带你回家也说不定,难道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步桐回头看着那扇死亡气息浓郁的大门,耳边满是穆帝的歇斯底里,“不可!步桐不能听他的,我们是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只要打开了重生门回到更早的过去,定然会直接阻碍我们的降生,这样便无人知晓他的秘密了。” 穆帝终于明白了,步桐回头来满是不屑地看着穆帝被拖开的方向, “这一切难道不是陛下唆使的吗?怎么到如今反而后悔了?” 穆帝连连摇头,再也没了半分从前的仪态,“我错了,错了,步桐你千万莫要听从他的话,玄霖那么看重你,定然不会愿意你为了他粉身碎骨开启重生门的。” 步桐觉得眼下这情景实在是太可笑了,一个父亲,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而全不顾,只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竟然劝着儿媳同自己一般全不顾他的死活。 林相国笑了几声, “阿云看到了罢?汤玄霖这一生过得有多苦啊,亲生父亲即使知道他的血脉承袭自皇族,却为了自己的脸面任由他做个满手鲜血的修罗,只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甚至愿意看着他为了救自己重生一命算计他失去了挚爱,在自己面前粉身碎骨,阿云,若不是为了重生一次位列重臣,那徐宁如何能听从我一个毫无实权的相国号令,必定是得了陛下的许诺这才冒险行事。” 穆帝几乎有些疯魔,大声喝骂着,“混账!你竟敢妄自揣度圣意,汤玄霖是朕的儿子,为了朕去死有何不可!你这样的乱臣贼子妄图颠覆,才是大逆不道!” 林相国冷眼看着他,再也没了往日的恭敬谨慎,不屑又轻佻的模样仿佛在看一只疯狗, “陛下还是清醒一点罢,如今您还能妨碍到我吗?再等几个时辰,您和您的南国都会从史册上永远消失。” 穆帝在剧烈挣扎后头发都有些松散,衣衫仄歪着,大声嘶吼, “不!你不可以!你说过要帮助朕的!你说过的,你说过朕那一生实在悲凉可怜,你说过要帮我的!” 林相国只斜了他半个眼神, “臣下莫不是已然帮过陛下一遭了,陛下如今大权在握,群臣拥护难道比起之前一世不是天壤之别吗?您该知足的。” 说罢再次挥挥手,穆帝便被身旁两个挟持着他的人拖拽出去了,耳侧终于清净,步桐再次坐回地上, “我还是再想想罢。” 林相国诡异地笑着,匕首在汤玄霖的手臂上游走着,“那我便先断掉他的一只手给阿云助助兴罢,这样或许你能想得稍微快一些。” 步桐低头嘴角微微挑起,林相国正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手下的人突然翻手而起,伸手卡住了那只匕首,巧妙的手腕用力,匕首便被人夺去,随即那个原本在地上的身影猛地跃起压制住林相国,犹如地狱里回归的恶煞,低沉着嗓音看着惊愕的老人, “林相国大约是算计错了,本督也不是那般能被迷烟轻易放倒的鼠辈!” 步桐默默把到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看着不远处地上躺着的死士们表示:有被误伤到…… 林相国看着头顶上杀气四溢的汤玄霖,反而突然笑了起来,“果然,你比你父皇可是聪明多了。” 汤玄霖勾动了一下嘴角,却没有半分笑意,满是凛冽的寒意, “林大人怕是又想错了,您莫不是不晓得我进京后是用了旁人的身份罢?汤玄霖是陛下的儿子,可我不是汤玄霖!” 步桐看着汤玄霖的模样只觉得心脏剧烈地疼了一下,林相国却是愣了一瞬后,一直和缓淡定的模样再也绷不住了,慢慢阴郁下去,步桐看着他的神色变化,赶忙起身, “玄霖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林相国伸手露出鹰爪一样干枯灰白的双手,迅速又狠厉地划开了汤玄霖的手腕。 这招数! 还真是下作! 汤玄霖并没有收手,忍痛迅速反应,直接折断了林相国的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另外一只手,“莫要跟我玩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这副身体根本就不及你的野心,想要控制住我,你也不去烧香问问你的神明,他是否能给予你力量!” 林相国毫无形象地被按压在地上,苍老的面孔被冰冷粗糙的地面挤压变形,笑容亦是格外的扭曲, “汤云,你不属于这个地方,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步桐心里动了一下,要说完全不在意这句话那是假的,自从来到这个朝代开始,用着“步桐”的身份活到如今,其实无时无刻都是想着如何回家的,这林相国不是凡人,通晓时空时间之间的作用翻覆,若他有法…… 倒也可一试。 “玄霖,”步桐突然开口,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莫要伤他的性命,暂且关押到东厂罢,如今太子殿下中毒昏迷,木勒回北凉还不晓得能不能取回有用的药,还需要留他一命,从他口中拷问出解药所在。” 林相国笑得可怖, “解药,解药如何能留着给你们呢?早就被我们都吃了,怕不是郡主想要知道如何回去的密钥罢?” 汤玄霖卸下了林相国的两个胳膊,这才松开起身,看向步桐的眸子却满是苍凉,带着步桐所未知的情绪,就这么直直望着没有半句话。 步桐突然没由来得心虚,大约是自己从未同汤玄霖说过的隐秘,那个未来世界的一切,始终都是步桐心里最渴望的地方。 黑纱覆面的那些物什听到了动静再次回来,步桐赶忙指了那些身影, “玄霖小心,就是他们挟持走了陛下。” 汤玄霖从腰上抽出软剑,拿出一包不知道什么粉末倒在上面,顺势迎上去,不过几下便是再也没了那些污糟的身影。 “这是些什么东西?”步桐确实被吓了一跳。 汤玄霖这才回头来看步桐,声音恢复了些许温和, “桐儿莫怕,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手法罢了,皆是幻影而已,心中越害怕他们,越会被其所控。” 步桐低头看着瘫软在地的林相国,很是无奈, “阁下便是要靠这些人逃出去的吗?” 入口处突然传来喧哗声,一队锦衣卫鱼贯而入,拎周在地上的林相国,紧接着在四处搜寻,步桐这才松了口气,可心里的重压却越来越重,汤玄霖似乎看出了步桐的心思, “桐儿的家乡,可是并非南国?” 大概也是要告诉他的时候了,步桐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仓皇地轻轻点了点头, “是。” 汤玄霖略带试探甚至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桐儿可是想要回去?” 步桐再次点头,不知道为何,原本以为说出秘密的感觉是会轻松许多,可如今看着汤玄霖忐忑不安的模样,自责的感觉却慢慢涌上来,让人格外难过。 汤玄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再次开口, “那若是桐儿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去,我可不可以跟你一道回去?我除了能打架其实还会一些别的东西的,养家糊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我可以从头开始,给你一份好的生活。” 步桐突然觉得一股热气涌上自己的眼睛,废了很大的劲这才控制住那份温热没有掉下来,把这份力量化作重重地点头, “我的家乡,人民都不愁吃穿,也不怕痘疫,大家都生活的很开心,玄霖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汤玄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迅速地点头, “好,有桐儿的地方,我一定会喜欢的。” 步桐却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 “玄霖你怎么说话越来越没力气了……” 话音未落,汤玄霖整个人便瘫软下去,步桐上前去扶却没有扶住,两个人就这么摔在了地下,汤玄霖还在微微笑着, “桐儿,我只是有些太累了,无妨的,若是后面出现什么意外,你便自己回家去,玄霖这辈子能遇见你,也算是老天爷不想我在黑夜里自己独守一辈子,才让一个满身鲜活灿烂的小姑娘提着灯笼坐在了我身边,有这两载的时光也作够了……” 汤玄霖慢慢失去意识,步桐难以置信一遍遍去唤他却无果,最后鬼使神差地看向方才被伤到的地方,手腕上被指甲划开的伤口已经变成青黑色,莫不是中了穆禾笙一样的毒? “来人!”步桐大声唤道。 青龙赶忙跑过来,正要行礼看到了汤玄霖的模样,大惊失色上前来,“督主大人这是怎么了?!” 步桐紧紧咬着牙根, “方才那个人呢?” 青龙有些没跟上步桐的思维,“是……林相国吗?方才已经被关押提到北镇抚司的囚车里了。” 步桐点点头,随即把汤玄霖交给青龙后起身, “照顾好你家大人,他是中了毒,接回东厂好好安置,晚些我便到了。” 说罢径直朝外走起,这番折腾了一遭之后,竟是晨曦初起,步桐看着这里不过是后殿前的广场罢了,原是在这里挖出了地宫,走近广场中央的囚车,刑天正在旁侯令,整个人瘦了许多,气色都不如从前了,见到步桐低身去行礼问安,再也没有平日里嘻嘻哈哈没轻没重的笑话,步桐示意他开门, “我有事情要问一下林相国。” 刑天没有半句话的疑问,上前打开了囚车的门,里侧还有一个铁笼,留有两个杀手营的人看守,见着步桐纷纷警惕起身,刑天终于开口,“这是郡主娘娘,未来的督主夫人。” 两人这才忙着低头问礼,步桐看着他们两的动作,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身动,大步往里走着, “林相国,您倒是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似是早就料到了步桐再会来寻自己,林相国端坐在地上,两只手无力地垂在一旁,却是一派自在淡定的模样, “阿云来了。” 步桐压制住心底的焦躁和气愤,冷冷地看向他, “解药在何处?” 林相国悠哉悠哉地抬头看着步桐笑道,“你为何以为我会有解药?” 这个问题把步桐给问倒了,这解药即便是有,定然也已被销毁了,毕竟是要出去穆禾笙的关键,留在何处都是祸患,步桐绝望了,深呼吸了一口气便是要转身离开。 “汤云,”林相国突然起身来拖着残废的两只胳膊,“汤玄霖中的不是曼陀香。” 步桐愣在了原地,未敢回头, “你说谎,你只是为了让我打开那道门!” 林相国膝行向前,艰难地靠近步桐,“那不是曼陀香,曼陀香只是夺人性命凶猛这才显得可怕,我指甲里的是彼岸花,能慢慢彻底拖垮一个人,让他再也没有来世,你可信?” 步桐颤抖地看着前方, “我不信!” 林相国在后面放肆地笑着,“不信,你为何不敢回头看我?” 见着步桐不说话,便继续说着,“你只有在他死掉之前打开重生门,这样才能在下一世与他重逢,若任由他死去,便是再也无缘相见了。” 步桐快步走下囚车险些摔倒,刑天赶忙一把扶住步桐,“郡主小心。” 身后的林相国依旧靠在铁笼上大声喊着,“十二瓣彼岸花,只待长成,便再无回天之术!” 步桐回头瞪着他,赤红的眼睛里几乎流出血泪, “我不信!玄霖一定会没事,届时我定烧死你这个妖道祭天!”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第176章:大结局 事发后的第三日,满眼红血丝的木勒顶着一身尘土来到东厂,咧开一口大白牙邀功似的从怀里把一个干干净净的红色盒子举到步桐眼前, “看吧,是曼陀香的解药,我可是带了足足的分量,再也不怕那些人想害谁了,为了尽快赶回来,我可是累死了两匹马昼夜赶路,三天没睡了呢。” 步桐正陪着刚刚醒来的汤玄霖在廊下晒太阳,终于能安静地坐下来享受一下静谧的时光,突然青龙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过来,就这么打破了平静,步桐接过盒子打开来看,满满约莫二十多粒红色药丸。 汤玄霖有些无力地靠在躺椅上,甚至都没有起身,懒洋洋地看着步桐捏着一颗药丸打量着, “这便是曼陀香的解药?” 木勒斜看了他一眼,“哟,你也在啊,怎的受伤了吗?脸色也不好,人也瞧着脱力,平日里不是厉害得很吗?如今可是在这歇下了。” 步桐拿出几颗掏出帕子包好, “朱雀何在?” 一个黑色斗篷遮住全身的身影出现在汤玄霖身后,“郡主有何吩咐?” 步桐把布包递过去, “你去一趟太子府,把这个交给府上的管事,就说是曼陀花的解药,要他给太子殿下和石青服下。” 朱雀领命侯接过东西消失了,青龙有些不高兴,“郡主莫不是没看到属下在跟前罢?若说朱雀轻功一流,属下快马扬鞭也不比他慢多少的。” 步桐转向汤玄霖笑道, “玄霖你瞧他,少给他安排一桩活计竟还不乐意了。” 汤玄霖说话轻和了许多,大约是中毒的缘故,整个人的气压都消失了,这两日东厂众人也都鲜活了不少, “你外头事物颇多,如今里里外外都是要锦衣卫值守的,朱雀左右闲来无事,刚好出门跑跑腿。” 这话说的,若是朱雀听到了,怕是脚下都要沉重许多,步桐轻笑,挥挥手示意青龙下去忙。 “哎你这是……”木勒皱了下眉毛,迅速凑到汤玄霖的身边来,警觉地观察着,“莫不是也中了毒罢?” 步桐眉头一动,瞬间直起身子看着他, “这毒你可认得?是否有解药?宫里的那些个庸医来这看过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木勒又是翻眼皮又是看牙根,随即一把拉开了汤玄霖的衣衫,胸口处一朵摇曳的黑色彼岸花已然初具轮廓,外侧三瓣花瓣如同刺青一般烙印在上面。 步桐看着这场景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汤玄霖轻轻用大手握住了步桐的手, “桐儿莫急,我不要紧的,只是方醒身上没力气罢了,恢复一下这不痛不痒的东西不会有什么的。” “不要紧?!”木勒地模样都有些扭曲了,“这可是彼岸花啊!” 汤玄霖无奈地抿着嘴, “连你都晓得,看来当真是奇毒了。” 步桐只紧紧盯着木勒,“可有办法?” 木勒本就有些体力不支,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汤玄霖身侧,细细把脉。 汤玄霖却是没由来的轻松模样,甚至转头向着步桐说起了笑话, “这引路的小哥出身隐秘倒也罢了,竟还会懂得医术?怕不是赤脚医生罢?若我吃他的药,会不会死的更快一些。” 木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北凉人善用毒物,我毕竟自小接触的多些,你以为我不想毒死你啊,等到你死了,我便请求你们陛下赐婚,娶了云妹妹回北凉做王后。” 步桐瞪了汤玄霖一眼, “不许胡言!” 汤玄霖却没有半点生气,甚至微微笑着, “这样,倒也好。” 木勒愣住了,起身拍拍满身的尘土,却怎么也拍不干净,只得讪讪停手, “你这毒药很是棘手,我先去睡觉养养精神再想办法,反正彼岸花的毒急于这一时三刻也无用。”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是说给步桐的,这人说完便转身大咧咧地离开了,一面走着一面吆喝, “来人啊,小青龙?给本殿安排一间上房休息,人呢?” 步桐紧紧握着汤玄霖的手,却像是在安慰自己, “一定会有办法的,木勒一定会找到解药的,玄霖你不许说些胡话来气我,我如今这身子可是刚刚好伤病没多久呢。” 汤玄霖眼里浮现出一层水光,轻轻点头, “好。” 两人再次依偎在一起看着这满池的荷塘景色,却再次迎来“不速之客”。 步易阳旁若无人地大咧咧走过来,声音隔了老远就能听到, “还是你们这里松快啊,快把我也收进东厂罢,外面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汤玄霖这一番休憩倒也恢复了些精神,在躺椅上微微起身坐起, “易阳这是怎么了?可是朝上又出了什么事?” 步易阳摆摆手,走近随意地在廊下坐下,“这倒没有,只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朝廷上怕是要萎靡一阵子了,可陛下眼下偏偏又疯了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 尚在悲伤中的步桐都被吓了一跳, “什么?陛下疯了!” 步易阳沉重点头,“三日前便失了神志,任是见谁都只知骂佞臣,如今太子又重病,难不成要把三皇子从雁门关接回来主持大局不成?” 步桐看着步易阳愁苦的一张脸,赶忙开口劝解, “解药已然到了,太子殿下大约明日便可以重新回去监国的,兄长大可不必担忧。” “监国怕是不够的,”汤玄霖的眸子一点点恢复从前的凌厉, “陛下本就无能无德,不配为君一国,如今他既已然疯魔,倒不如直接另立新君,倒也不算篡夺。” 步易阳闻言点头,似是早有打算,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是可以如此的,可前面的事务如今过于繁多,群臣中更是多有揣度,真是需要东厂出面镇压场面的时候,只是你这身子……” “兄长这是何意?”步桐忍不住开口,“玄霖身中剧毒兄长莫不是不晓得,如何能再主理东厂事务。” 步易阳面露难色,“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这还不容易保下的南国总是要尽力护住的,如今的形势……” 步桐铁了心一般, “形势如何也与我们无关,列将军犹在京都,值守皇城的锦衣卫也都交给云放托管,谁人敢有异议,何须玄霖再出去操劳?” 步易阳半句话不敢说,却见着汤玄霖慢慢起身来, “我去,总是要把最后的事交代好的。” 步桐有些着急, “玄霖不急,那些事务日后待你康复再去处理就是了。” 汤玄霖轻轻摇头,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前朝之事,盘根错节,只有锦衣卫是不够的,可是其他几位统领和他们手下的番子乍入他人之手怕是安排不周到的,再说我出现在朝堂上,也算是一种震慑。” 步易阳连连点头,步桐狠狠瞪了一眼去,赶紧低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汤玄霖摸摸步桐的小脑袋, “你也累了多日,明日好好睡一觉歇息一番,待到睡醒我便回来了。” …… 第二日一早,步桐打开汤玄霖的房门,见着空荡荡的屋子只小声念叨了一句,“骗子。” 如此便转身去寻木勒,这人可是睡得香甜,步桐一个枕头砸过去, “玄霖的毒性一日日增长,你却还在睡觉,莫不赶紧帮我想办法,你的北凉王位可是没人帮你的。” 木勒迷迷瞪瞪地起身来,脚步都是虚浮的,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又拿王位来威胁我。” 步桐转身准备去倒杯水喝,突然便后悔刚才说出的话,屋中的桌上,原本放置的茶盘等物皆被放去了地上,满满的书籍横七竖八,被翻开的、折起的、反扣的…… “你这是研究了一夜?”步桐看着打了呵欠伸着懒腰的木勒走近,木勒伸手按在这些个东西上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彼岸花,乃是天下奇毒之首,素来只为了惩罚那些叛国罪的十恶不赦之人所用,为的就是让这人受尽折磨而死,所以从来都是不备解药的。” 步桐整个人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冰冻在了原地,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打着寒战, “不会的,既然是毒它就是能解的,怎么会没有解药?” 木勒看着步桐崩溃的模样,“我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只有一方可暂压制痛苦,可是亦治标不治本,药方我已誊写好交给东厂的人去取药熬制了,剩下的日子,你便与他好好过罢。” 步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守着那满桌典籍,无力感遍布全身…… 午后传来消息,太子在几位老臣和东厂督主的扶持下登位为帝,第一道命令便是处置北凉皇子,扶持木勒,命令列战虎带兵去平定北凉。 …… 步桐同木勒坐在汤玄霖院中的桥下石阶上, “木勒,恭喜你啊,愿望马上便要完成了。” 木勒转头,眼神晶晶亮亮的, “若我此次事成,建立互市,修养安民,退换南国边境七城的诺言定然作数。” 步桐微微笑着点头,眼前却出现汤玄霖精疲力尽的身影,步易阳小心扶着他,见了步桐赶忙收回满脸的担心, “桐儿,我们回来了,今日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步桐立马甩开脸上的情绪,笑着迎上去, “可是回来了,午膳热了两遭了,还以为你们在宫中留膳了呢。” 步易阳把汤玄霖交给步桐便转身要走, “芍药如今大着肚子,我实在不放心,先且回府了。” 汤玄霖有气无力地靠在步桐身上,步桐只觉得这个从前钢铁一样的男人竟然虚弱至此,身上还不晓得还有多么疼痛。 木勒无声退下去了,步桐扶着汤玄霖进屋躺下,褪下繁琐的外袍、脱靴、掩好被角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汤玄霖微微笑着看着她,只伸手去摸摸步桐的头顶, “你这样伺候着我,我倒觉得自己已然是个废人了。” “说得什么话呢?”步桐笑嗔他,“我的玄霖是世间最顶天立地的人,是率领东厂叱咤风云的督主大人,我一定会让玄霖重新恢复以前的模样……” 汤玄霖似是疲惫地厉害,早已沉沉睡去。 步桐伸手近乎贪婪地摸着他的脸,而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起身出门,向着南镇抚司的位置走去。 南镇抚司门口增加了不少锦衣卫,见着步桐纷纷低头问安,刑天刚好从里侧出来,身上满是喷溅的血迹,步桐突然便清明了许多, “罪人可说什么了?” 刑天气呼呼地答道,“嘴硬得很,一直在叫嚣郡主定会来救他。” 步桐却在原地停留片刻,却突然转身离开,径直去了几日前的那处地宫,这里早已杂乱不堪,步桐兀自喃喃道, “那异人最是心术不正,请教他怕不是要被利用,还不如信自己。” 火把燃起,摸索着走到那扇大门前,步桐把火把插好,看着那扇大门, “我原是不信鬼神的,只是玄霖此生不该如此草草结尾,我愿以此身骨血献祭,只要时空回转,愿以来生相换!” 说完掏出匕首割开了手臂上的血肉,鲜血一滴滴地掉落在大门前的暗沟里,步桐焦急地看着那扇漆黑的大门,突然一阵轰鸣,大门当真慢慢开启了一条缝隙,里面光芒刺眼,步桐耳侧似乎听到了汤玄霖的声音,所有人的声音,步庭云、戚夫人、白芍药、步易阳、容平、武十三、春桃、护士长、林大夫…… 步桐横下一颗心,慢慢走进暗沟,任由大门慢慢朝自己力压过来,意识慢慢消失,嘴角却是扬出了一个欢喜的弧度:玄霖,我们马上便可以见面了。 …… 耳边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滴”声,步桐睁开疲惫的眼睛,正想要如同之前一般唤春桃来时,却发现根本无法说话,脸上这个透明的东西是什么? 在一秒之后,步桐猛地瞪大了眼睛。 氧气面罩! 身边是监控生命体征的设备! 回来了! 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地方,步桐却是没有半点欢喜,难道是自己用力过猛,一把回到了现代?可是汤玄霖如何了? 有护士看到步桐睁开了眼睛,欢喜地上前来,“云云你醒了?别动,我马上去告诉林医生和护士长!” 步桐却是微微举起自己的手臂,上面绑着一根留置针,微微的胀痛,这鲜活的感觉分明不是做梦,自己真的回来了。 在一片混乱中,步桐被检查了一大圈,确认无事后,护士长坐在步桐床边一张胖乎乎的脸几乎皱成了包子,“云云你身上不舒服你就说啊,我还以为你是要猝死在我手下了,你昏迷了整整六天你知道不?差点给你拉到icu去,你可吓死我们了。” 大家纷纷凑上来说着当时的危险,步桐却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太乱了,难道这六天便是自己做了一个横跨两世为期六年的梦吗?那梦中的一切也太过于真实了。 …… 半个月之后,步桐彻底康复被科室拉出去聚餐,结束后跟一起合租的琳琳走在繁华的步行街上,只觉得实在是不适应这样繁华现代的都市,仿佛出门便是应该去河畔闲步,或者去老福茶楼听曲的。 “哇塞,是顾岸呀!”琳琳指着对面大楼上的巨幅广告跟步桐手舞足蹈地比划,“最近他真的是红到发紫,这张脸也太超神了吧?” 步桐无奈地笑话她, “就那些小鲜肉啊,你还不是见一个喜欢一个……” 眼神略过那副广告,却再也移不开了。 那妖魅的眉眼,如刻的棱角,冷绝的气场,分明就是汤玄霖。 “天呐,顾岸在前面拍广告啊!” 身后跑过一群女生大声唤着。 琳琳闻言,一把拉住呆楞的步桐,“走啊云云,我们也去看看,今天简直太走运了。” 一处大厦底层的露天咖啡馆,外侧层层的人围绕着中心一个众星捧月的人,聚光灯下,重逢故人,步桐瞬间泪湿了眼眶,却是微微低了头,如今他已是大明星,自己一个普通人如何再去说什么。 拍摄结束,琳琳却执拗地拉着步桐排队签字,兴致勃勃地说着,“天呐云云,我们今天是走了什么运气,顾岸平时在外面拍摄可是从来不随便签名的,我回去以后一定要记下今天,当作我的幸运日!” 若是能近距离再看你一眼也好,步桐便这样想着。 队伍很快到了两人,琳琳开心地递过去自己的钱包,压抑不住的兴奋,“顾岸你好,我们超喜欢你的哎。” “谢谢,”熟悉的笑容,带着客套与疏离,步桐正打算把这一面刻进心里的时候,顾岸突然看过来, “你也喜欢我?为什么没有要签名?” 琳琳伸手捅了一下步桐,步桐这才意识到刚才琳琳的一句“我们”,已然把自己给涵盖进去了,赶忙慌乱地点头,拿出自己的钱包递了过去,顾岸低头认真写下了一串数字递过来。 步桐正是不解的时候,顾岸突然扬出了那个原本专属汤玄霖的宠溺的笑, “我的号码记好了,说好的秋日成婚,你还想逃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