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杀行》 前说 21世纪的夜晚,天上淅淅沥沥的落着小雨,空无一人的街上,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年撑着一把上了年头的小伞等着许久未来的公交车,冷冷的雨滴穿过伞,滴在脸上,带来些许清明。 少年没有理会脸上雨滴,相反,他很享受这种时候,总是可以让他感到平静,虽然已经病入膏肓,医生也说已经没办法了,但在雨天中,他总是提不起悲伤感来。 街上的路灯闪着惨淡的光芒,灯罩上的雨水如哭泣般落下。 远处,一辆货车摇晃着驶来,在无人街上行驶的很快,速度渐行渐快,当司机注意到货车冲进公交站的时候,早已为时已晚。 天上的雨缓缓的停了下来。血染红了大地,染红了路旁的花、草,还有那倒在地上没了生机的少年。 “或许这是我最好的结果吧。”少年最后说了一句,无力却带着轻松。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没有任何的延迟。一切的一切,只有街边哭泣的路灯收进眼里。 有时结束是另一种开始。——某人如是道。 另一个世界,也是如此。 南昊天顺元年,南昊第八帝复位,斯大赦天下。但在京师文成街,却是大火弥漫。 街内的一处院子,在大火中焚烧殆尽,只有阵阵哀鸣声盘桓,一声一声地落在院子外的将士耳中。 初春的夜晚仍然带着一丝微凉,天边悬挂的月早早躲进云层,露着苍白的光,只是不时落下雨水,滴在大地上,发出丝丝悲鸣。 在京师最豪华的宫殿中,年迈的英帝摸着曾经最熟悉的椅子,却无法露出最开心的笑,他已经站了很久很久,就算贴身的太监叫了几次,也未有任何动作。直到通报太监说文成街的大事已定时,这位历尽沧桑的皇帝终是无力的坐了下来。 宫外,原本下着的小雨此刻竟化成白色,一点点的无力飘落下,也正此时,在白色“幕布”中两颗疾驰的“火球”划了过去,转瞬即逝,片刻间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城外,一人抱着一婴,飞快的跑着。少年在摇晃中醒来,看着这陌生的世界,以及眼前那陌生的人。 他不知道这是哪,或许是地狱,或许是天堂,更或许只是死前的一个梦。此前,他也只是在迷糊中看见那街内的惨状。无人生还,除了他。大火瞬间吞噬了整个府邸,还有府中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停在了一个茅屋之前,说了几句少年听不懂的话,似是暗语。 不多时屋门打开,走出一个老人,老当益壮,满身药气。这是少年的第一感觉。老人接过了少年,从他怀中摸出一个古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两明晃晃的大字:忠肃。 不知为何,老人的脸伤出现了几滴泪水,擦干泪水,老人随即说出了一句少年听得懂的话,“孩子,或许你,不该出生在这个时候。” 这也是李箫在昏睡前听过的最后一句话。而男子也在这一刻,倒了下去。 世界再一次回到了平静,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除了那毁在大火中的人,和物。 楔子 四五月的南方,在一场大雨过后,就早早步入暑夏天。天边悬挂的太阳枯燥的炙烤着大地,饶是靠海的苏州城也沉浸在闷热之中。 话说这苏州城,也是奇怪,地方不大,却一直是江南道最出名的地儿。 也不知道为啥,小小的苏州城也没见出个什么大官名郎,更别提什么文坛武坛的大家。倒是苏州的港口还算有点名气,只不过是因为它是整个昊国唯一一个荒废港口罢了。 城里的百姓也没因为这个港口改变什么生活,一如既往的出海打渔,一如既往的男耕女织。 不过要说苏州城为什么能出名,那他们还是能说上个一二。 并不是什么忌口的密辛,只是他们知道,这江南道的大小官员,下至县令县丞,上至知州节度使,每每上任,都会给这城里的一座府邸送上一份大礼。 为了什么?自是“拜山门”。 此山门非彼山门。早在百年前,这间府邸的第一任主人便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为昊国立下过汗马功劳。 临了,不要高官俸禄,只向皇帝讨了偏僻的苏州城中的一处地儿。 往后啊,这的每一任主人也没离开过小小的苏州城,除了如今的这一任,十六年前出了城,不过几日又回来,此后便再也没见他出现过。 虽说如此,但官员们知道,这间府邸的主人绝不一般。 …… 烈阳高照,城中的百姓受不了这般燥热,一个个都躲进家中,不愿出门。街头的小贩也是如此,摇着折扇,听家里的孩童口齿不清的念着学堂文章。只有寥寥几家商铺还开着门,让颓废慵懒的学徒看门。 放眼望去,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少有人影,只有一辆马车缓慢的从城门口驶来。 凑近些看,马车甚是华丽,崭新的挂饰锦绣端庄,沾了泥沙的车轮不紧不慢的滚动,竟没发出一点声响。车上的那两只绣了“楚”字的灯笼,也没左右摇晃,安稳的挂着。 “嘎吱”。 “小翠,现在到了哪里?”车内传出一道女声。端庄而慵懒,听上去还有点疲倦。 叫做小翠的丫鬟凑到马车边上,低着头,轻声说道,“回小姐,刚过了崔家大娘的油饼摊子,到家,还有些路程。” “嗯。”里头的女子应了一声,停顿片刻,接着说道,“箫儿颇爱崔大娘做的油饼,你去买几个,省得这孩子抱怨。” “小姐这么关心少爷,谁知道少爷在家干什么呢。”小翠调侃了一句,还未等里头的女子说话,便立刻跑开。 女子也没说什么,无奈笑了笑,心里一边想着这帮丫鬟越来越不讲规矩,一边则是想到家里那个大半月以来未见的弟弟。 这孩子,聪慧的很,就是爱胡闹,没事就往外跑,给城里的大小孩子讲故事,讲得都是些从未听闻的奇闻怪事,什么西游红楼,三国水浒的,怪有趣的。 还有总说什么人人平等,社会主义,自己是听得朦朦胧胧,却把这府里的丫鬟下人教坏了,搞得他们居然敢跟主人家打趣儿。 马车畅通无阻的前进着,不过多时便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恢弘大气的府门静静的开着,门外的两只石狮子乖巧端坐,等待主人家的临幸。往上,是深黑色的牌匾,象征着这座府邸身份的大字牢牢刻着,与两侧挂的大红灯笼交相呼应。 这便是城中最显贵的府邸——楚府。 在马车停下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下人就已经走了过来,恭敬的朝着车内的人喊了一声,“小姐。” 闻声,车内的女子点了点头,伸出一只巧手掀开车帘,一对秀足踩在下人拿来的步凳,扶着丫鬟稳稳落地。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事发生?”楚歆儿伸手挡住刺眼的天光问道。身边的丫鬟没有停顿,忙是撑开伞遮挡。 楚家歆儿,这苏州城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样貌更是如天上仙女,明眸皓齿,仙姿玉色,举手投足间,不但有着武术世家的精练,更有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 传闻说有不少文人秀才为其作诗、作画。更有不少追求者组成了后援会,到处购买楚家小姐用过的丝巾,笔墨之类的。当然,这些东西,尽出楚府之手。至于是谁传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每月都会有几只物件出现,不多,却贵。 “小姐,前些日子,府里的教书先生又走了。”楚府的管家低着头,面色难看。 似乎是已经习惯,楚歆儿并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下人们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收拾,然后便带丫鬟们踩着白色石阶回了府。 …… “不要,不要!”楚家书房中,一少年忽然惊醒。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少年将铺在桌上的纸扔开。 他低着头大口喘着气,显然刚刚的梦境留下的余悸还在。 又是这个梦,这个深处火海、无比真实的梦。梦中的他很清晰的感受到周围灼灼的烈火和深处烈火中人们绝望痛苦的哭喊声。 十六年来,这个梦时不时的出现,断断续续的已经做了十几次,都是同样的场景,也都是同样的焦灼。大火肆意,惨叫连连,面对梦中的那些人,他想出手相救,可每一次都无能为力。 “怎么了,箫儿,可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正想着,身边忽传来一道女声。 转头看去,正是刚入府的楚歆儿。 “姐。”少年激动的起身,忙跑过去。刚才梦中的余悸荡然无存。 楚歆儿揉揉少年的头,满脸温柔,看着这张熟悉俊俏的脸,笑道:“怎么还像个孩子,都多大了。” 少年嘿嘿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楚歆儿,享受着来自姐姐的温暖。 可惜只有片刻,门外便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午膳做好了。” 听罢,楚歆儿捏了捏少年的小脸,见后者没有大事,起身说道,“好好收拾一下,别总弄得这么乱。” 说罢,便推开门,领着门外的丫鬟离开,只留下少年一人。 少年走到桌前,枯燥地开始收拾起桌上散乱的纸张,不多时,原本杂乱无章的木桌上,顷刻间变得干净,只有两字刻在桌上。 李箫。 这是桌上的两字,也是少年的名字。 要说为什么楚家的少爷姓李,这就有意思了。 十六年前的他来到了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看到了就是那个黑衣人抱着自己,把自己送到了药庐里,一开始认为自己要在山水田园间生活一生,不由激动,但第二天却来了辆马车将自己跟药庐里面的老头一同接到了这。 老头待了没多久,在教了自己医术和给了几本医书之后就消失不见,至于自己,便直接被楚府的主人收做义子,当了个富家公子哥。 走出门,看着院中熟悉的景致,再看了看天边那只悬挂的太阳,一切都很真实。 重生后的他没有排斥这个陌生的世界,在短短惊讶后习惯了自己穿越的身份,只不过身在这儿的自己总觉得跟这个世界有隔阂,如同不溶于水的油一般。 这个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堪,这里的文字也跟李箫前世的文字一模一样,就是没了那些朗朗上口的李杜诗篇。有的只是些李箫没见过的诗。他倒是想过剽窃他们的文学让自己成为文坛大家,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是个少爷,再看楚家的生意也挺大的,没必要奋斗了。 而且自己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姐姐,平日里贩卖所谓“楚小姐”的私人物品已经赚的盆满钵满,安稳的享受人生才是王道,又何必自讨苦吃的找麻烦。 前世的自己身患绝症,整日病恹恹的,如今重生一回,能够“肆意妄为”了,不好好玩玩,多过点有意思的生活,岂不是浪费了这一枚复活币? 虽然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自己那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但他明白,自己是回不去了,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只能无聊讲讲故事,回忆那些点点滴滴来抒发一下自己这股思乡之情。 生活还要继续,自己还得在这个世界三妻四妾,怎能被束缚脚步。 “你说少爷我,长得如何?”李箫看着水缸中的自己,对站在身后的随行丫鬟问道。 小丫鬟红着脸,心里暗道自家的这个少爷又犯病了,虽说少爷长得确实是俊俏,一张干净的脸蛋总让人想亲昵一番,一对英气的双眉更是惹人喜爱,但有谁会这样,时不时的提起。 “少爷长得很俊俏,貌似潘安。” “哟,连潘安都知道了?” “少爷天天说,想不知道都难。” “哎,你这丫头,怎么跟少爷说话的,没点规矩。”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不再理会。 第一章 苏州少年 与别的大户人家一样,楚府吃饭的地儿也是设在前院正厅。 每每到了饭点,下人们都会摆放上一张圆木大桌,几只红木椅子,李箫总觉得这样麻烦,虽是提了几次,但他们似乎乐此不疲。 穿过一道月门,便到了正厅。正是饭点,往来的都是捧着饭菜的丫鬟,走得不快不慢,低着头,欠身道一句“少爷好”,就踩着小碎步离开。 说实话,楚府的丫鬟质量都不低,一个个精挑细选,若打扮一二,不比城里院中的花魁差多少。尤是楚歆儿的贴身丫鬟小翠,姣好的身姿,微润的脸颊,放在以前,当是班花系花。 “好了,箫儿,别打趣淼淼了,快些坐下吃饭。”楚歆儿接过小翠递来的热茶,轻抿一口,随后笑着朝刚走来的李箫说道。 淼淼,即是李箫的丫鬟。 李箫松开淼淼稚嫩的耳朵,一路小跑的坐到楚歆儿的对面,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的看清自家姐姐的容貌。 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嗯,秀色可餐。 接过丫鬟递上的热饭,提起筷子的李箫随手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然后鼓着嘴,口齿不清的说道:“姐,这帮丫鬟越来越不像话了,没点规矩,敢打趣主人家。” 楚家小姐没有忙着说话,将嘴里的饭菜嚼尽,再喝了口热茶,说道,“那不是你教的好,看看小翠,以前多乖,再看看现在,被你教的都开始不讲规矩了。” 倒不是埋怨,可以说她也挺喜欢这样,在外孤单一人的时候,小翠还能跟姐妹一般说说话,排解烦恼。 李箫看了眼掩嘴偷笑的小翠和淼淼,埋头吃饭不想说话。每次姐姐都会维护她们,帮着二女调侃自己。真不知道谁是丫鬟,谁是少爷。 “爹呢,怎么不在家里。”楚歆儿看着埋头吃饭不说话的李箫,笑了笑,问道。 楚歆儿口中的爹自然是楚家家主,楚逸。 身为楚家家主的他从不管任何事情,府中的大小事务一并交由年芳二十的楚歆儿处理,自己则四处玩乐。 “爹在……你走……后不久,带着罗叔……出城打猎了。”吃下一口饭菜,李箫含糊不清地回答道,“算算……日子,嗝,快回来了。” “慢点吃,别噎着了。”楚歆儿看着李箫鼓着嘴说话的样子,不由笑道。 “爹老是不管家里的事,还整日带着罗叔乱跑。”李箫喝下一口汤水,顺了顺气,愤懑说道,“罗叔腿脚不好,出个好歹了怎么办。” “还有,出门玩就算了,非把我禁足,不让我快乐。” 李箫说的罗叔,便是那个将他从火海中救出的人,可惜那日右腿受了重伤,失去知觉,饶是自己老师医术高超也回天乏术。 好在后来一切都风平浪静,没人注意从那逃出的二人,或者说,在某些人眼里,他们二人已经死了。 “禁足是为了让你好好学点,别整天东跑西跑的,跟个野孩子一样。” “对了,这次去泸州碰见了舅母一家,说起堂兄已经娶了妾室。”楚歆儿放下手中的瓷碗,拿过手帕擦了擦嘴,说道,“箫儿,今年也不小了。” 李箫疑惑抬头,心想为什么姐姐会说起这个。这个不小,指哪方面? 放下手帕,楚歆儿接着说道:“也该给你讨房媳妇儿,好让你别整天的瞎胡闹。” “啥?” 李箫不是很明白,什么情况,算算日子,这副身体也才十六出头,怎么就到了娶媳妇的时候,自己还没有玩够,可不能这个年纪就被束缚住了手脚,而且,十六成婚,心理上是拒绝的。 “怎么,不愿意?这可由不得你”楚歆儿看着李箫,知道后者的小心思,不愿娶,可由不得他。 这孩子整日在家瞎闹腾,没事就拿着府里丫鬟的手绢之类的物件冒充是自己的,卖给城里城外慕名而来的才子,还常常在家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时候让他成个家,在找个活让他立业。 “我看城东张家的小姐就不错,心灵手巧、知书达理,府里也跟张家有生意往来,门当户对就是比你大个几岁。”楚歆儿一边翻着账册,一边说道。 “张家的那小姐瘦得跟麻杆一样,风一吹就倒,我可伺候不起。不要!” 开玩笑,张家的那小姐,身子上哪有几块肉,瘦不拉几的,一碰就碎的模样。 “那城西崔家的二小姐如何?一看就好生养。” “姐,你在逗我吗?崔家的二小姐整一泰坦,您觉得弟弟我扛得住?” 要说崔家,除了崔家大小姐倒还行,体态身姿尚佳,只可惜早早嫁了出去。但崔家的那二小姐,就一三百斤的满天肥羽,咱这身体可撑不住。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楚歆儿放下手中账本,看着眼前这不着调的弟弟,说道,“这不要那不要的,你说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李箫放下瓷碗,打了个饱嗝,细想片刻说道,“我看小翠就不错,乖巧懂事,长得也好看。” 楚歆儿拿着账本轻轻打了一下李箫的头,说道,“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没规矩。” “哪有主人家收丫鬟做妻妾的,是不是平日里惯得,说话也没个准头。” 得,说错了话,少不了姐的一顿啰嗦。 无奈耸耸肩,跟淼淼对了对眼色,朝着楚歆儿快速说道:“爹要求的书还没抄完,姐舟车劳顿,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罢,立马跑回自个的书房,身后的淼淼朝着自家小姐欠身鞠躬后也小跑地追上去。 …… 苏州城郊外。 这是一片树林,枝叶繁茂。高耸的树木受到海风的滋养,长得极其挺拔。林间的生物也在这片树林的保护下,繁衍生息。 林子后方,是一片平原,鸟语花香,生灵众多。 然而,一处木屋格格不入的出现二者中央。 “吁~”一匹红棕色骏马从平原跑来,到了木屋前,稳稳停下。随即从马上跳下一位身着劲装的男子。 似是听到马鸣,木屋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坐在木质轮椅上的男子。 “回来了。”罗玛看着从马上跳下的男子,笑道。 “今日收成不好,就俩兔子,一只野鸡。”楚逸将手中猎物扔到地上,随后接过罗玛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说道。 “得了,我看你这次也算玩够了,该回去了吧。”罗玛拿着一只木棍,翻看地上的猎物,道:“这么多天了,歆儿那丫头差不多回来了,作为楚家管事的,别什么都扔给你女儿。” “哎,吃白饭就好好吃白饭,管我干嘛。小心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楚逸推着轮椅,没好气的说道。 并没有因为楚逸说的话而生气,相反,罗玛还有点好笑,自己的这个老朋友,生来就该是浪迹天涯的那类人,只可惜十七年前的那个约定,让他出不了这小小的苏州城太远。 夕阳西下,残红的天光照下来,映在二人脸上,略显沧桑。 “那边传来消息了吗?”罗玛双手放在腿上,满目愁容的看着北边。算算日子,那边该行动了。 楚逸也朝着北边凝视,心思沉重地点点头,说道,“前些日子,那边送了信,说已经开始了。” “上辈子的恩怨,牵扯了几个孩子,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活下去,不好吗。”罗玛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楚逸坐到石凳上,看着手中的剑,越发觉得自己无能。 虽是剑术已无敌,如今又有何用处。 “老罗,你说我要不直接冲到那,砍了他们算了,大不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罗玛听完楚逸的话,并没有多少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有这个能力,但,习武之人,讲信。约定了的事,便不会违约。十几年了,楚逸如此,将军府的那位也是如此。 “当初一腔热血,怎么就听了那人的忽悠呢,若不然,箫儿,也不用……”楚逸叹气道。 拍拍眼前这位老朋友的肩,罗玛知道他的无奈,也知道当年的他是多么的愤恨。 “读书人不都擅长这一手吗,用箫儿的话来说,那就是嘴遁,你也别想太多,换做谁,在那个场合,都会答应的。” 楚逸放下手中的剑,自顾自的倒了杯茶,一饮而下:“若非当年之事,老罗你也会如此。”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能救下他的子嗣,我无悔。”罗玛也倒了杯茶,停顿了一会,说道,“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去做饭,难不成让我这个不能动的伺候你?” 听罢,楚逸也感觉到自己肚中的空虚,同时,罗玛身上也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 片刻停顿后,二人相视一笑。 “行了,还是让我这个楚家的家主来伺候你吧。” 说着,楚逸提起地上的三只野物,走向木屋侧边的那间厨屋。 天色渐渐暗淡,闪着光芒的星辰点缀着漆黑的天空。 这夜,如媚。 第二章 黑夜来客有点胸 北边,千里外,昊国都城,京师。 月至当空,繁星点点。下边,几只不起眼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喳喳的飞过,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地面上,那些忙碌的人们。 “咚咚咚~咚咚” 月色下,一穿着宦官服侍的人自城西而来,身手灵巧地避开巡逻的兵士,来到一间漆黑色的府邸后门,轻敲。 不多时,木门打开,半掩。从里头露出一人,面色阴沉。 二人对视片刻,并不言语,只是宦官服侍的人快速将怀中一封密函交付后者,而后左右相顾,见无异常,便匆匆离开。 来去迅速,似乎从未出现一般。 木门中的人也不含糊,轻关木门,反身往主卧走去。 “老爷,那边来东西了。”那人低着头,对主卧中的人说道。 话毕,屋内那人缓缓起身,拍了拍躺在一侧小妾的嫩臀,在小妾幽怨的眼神中满意地下床。 石嵩披上一件单衣,揉揉有些酸疼的腰,推开门,接过门外那人手中的密函,说道:“老赵,你去把世藩叫来书房。” 说罢,赵管家便低头快速离去。这家里主子的性情他是知道的,若说伴君如伴虎,那伴石嵩,便无异于豺狼左右。 月色下,赵管家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石嵩翻开密函,伴着月光,只见几个小字写在上面: 医圣孙邈,有徒苏州! 医圣孙邈,自幼学医,相传他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一身医术无人能及,不过从未听说他收过徒。现在突然多出这么个徒弟,而且又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有点意思了。 不过也不是坏事,如今皇帝最喜欢的女儿,长乐公主病重,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自己抓住这个机会,接来医圣的徒弟给公主诊治诊治,治好了,更得皇帝器重,治不好也不用慌,有他的师傅孙邈接盘,再不行可让他二人顶罪。 不论医好医不好,自己都不吃亏,只不过派些人跑趟苏州罢了,此等买卖何乐而不为。 行至书房,里面已经点亮了烛灯,其子石世藩与赵管家正在屋内。 “爹,怎么了,大晚上的把我叫来。”石世藩睡眼惺忪,不耐烦的说道。 若细细看看,便发现这石家的少爷石世藩竟瞎了一目。 刚刚他正搂着五名小妾巫山云雨、情意绵绵,却突然被赵管家打断,不免心烦。 “别整日泡在女人堆里,叫你来肯定有事,拿着,看看,你说该如何。”自知自己儿子性情的石嵩无奈将手中密函推过去。虽然瞎了一目,残了一腿,但这孩子天生聪慧,颇有司马之才。 石世藩接过密函,随意看了看,说道:“若消息准确,那不失为一个机会。那边估计也拿到了这个消息,父亲不妨借此拿走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父也是这么想的。”石嵩负着手,说道,“这消息是我托了厂里的那位老朋友截获得来,不过,藩儿觉得,派谁去走着一趟合适。” “赵管家的老家不就在江南道那边吗,让他去正好。”石世藩打了个哈欠,颓废说道。 “也是,那赵管家你跑一趟。”石嵩拿出一张纸,写了几次,然后盖上大印交给赵管家,说道,“你去准备准备,拿着我的亲笔文书,连夜出城,切记赶在那人之前把医圣的徒弟给我带回来。” 赵管家接过文书,低头答应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那爹,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睡觉了。”石世藩说道。语气略带慵懒。 说罢,见石嵩点头,一瘸一拐得走了出去。还未出门,却听见后边,石嵩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没事别老跟那些没了根的人混在一起。” 石世藩停下脚步,脸色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回答,一瘸一拐的离开。只留下石嵩一人,阴沉着脸,不知想些什么。 …… 与此同时,在石府相邻的一条街,同样是一间府邸,只不过少了华丽,少了些阴沉,少了门外送信的人。 同样是书房,不同的是,书房中亮着的蜡烛将油尽灯枯。 “咚咚” 门外,一身材雍胖、体态壮硕的书生站立。 “进来。”屋内坐在书桌前的中年男子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说道。 书生推开门,见烛灯将尽,轻声走过去,不慌不忙的换上,然后再走到书桌前,拱了拱手,恭敬说道,“于公,找陈某何事。” “子夜,公主病重这事听说了吗?”于康之将桌上的文书盖上大印,然后抬起头,对着陈子夜说道。 “有所耳闻。” “你啊。什么都说有所耳闻。”于康之笑道,“对了,你来府里多少年头了?” “子夜二七年岁时入府,至今已经五年。”陈子夜沉思片刻,疑惑回答。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人会突然说起这个问题。 “如今有份差事想麻烦你,不知?” “于公请说。” 于康之将手中文书折叠,递给陈子夜,后者没有迟疑,连忙接过。 “麻烦你去苏州帮我接个人。”于康之走到陈子夜面前,将后者扶起,说道“苏州楚家的义子,李箫。” “李箫?于公……” “不必多问,接来便是。”于康之笑着说道,“去吧,今夜出城,早去早回。” 陈子夜应了一声,不去猜测眼前这人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是什么想法,曾经的自己冲着于公的文才入府,想借此一展才学,可短短五年过去了,于公之势愈发弱小,渐渐消散,自己的一腔热血也难以发挥。 兴许这就是命吧。 低头拱拱手,离开了书房。 等待陈子夜离开后不久,负手站立的于康之忽然开口:“崔先生,此番,能有几成把握?” 不多时,身后忽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阴阳怪气的,“相爷安心,崔某虽不如师兄医术高超,但下毒的本事还是不弱。” “只是看不出,相爷的心也是如本座一般,无情,桀桀。” 于康之叹了口气,颓废坐到椅子上,不再说话。 …… 两府的马车很快便出了城,守城的将士翻看文书,见上边的大印便马上放行,不敢多做阻拦。只是疑惑,这两家的人今夜是怎么了,急匆匆的,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这些达官贵人的事可不是他们能揣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 对他们来说,封官誉爵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这一辈子能获得的,只有找路子,进远处那座最庄重的宫殿中办差。 金碧辉煌的建筑,彻夜不断的灯火。 这便是昊国京师城,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居住的地方。 早在十几年前,如今的陛下登基,便立即翻新了皇宫,而作为皇帝日常办差的地方——御书房,便是重中之重。 不但增设了几排书架,更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建造了一处小阁楼,至于阁楼里面放着什么,那就只有陛下知道了。 此时,御书房中,一席便装龙袍的皇帝翻看着手中奏章,对坐在一边的童年玩伴说道:“轻侯,你对苏州的这位医圣传人,有什么看法?” 吕轻侯看着手中密函上的两行小字,斟酌片刻后,答道:“虽说不知消息是不是真的,但也不失一个机会,长乐那孩子的病太医们束手无策,说不定这医圣传人能有办法。” 皇帝揉揉发疼的头,将手中看乏了的奏章放下,说道,“石府跟于府的人都已经出城了,你说让他们谁接来好。” 吕轻侯接过宦官呈上的热茶,停顿了一会,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石府势强,不能再加筹码。于府势弱,可若是让他们接来,估计石府一派会阻拦,到时候局面怕是不堪。想必自己这位年少时的好友也能看清这一点。 “对了,这么多年还未回过沂州,有点想了。”陛下转着手中干了墨的笔,说道,“记得王府中朕放了件东西,挺稀奇的,我看你最近没事,要不跑一趟?” 听完,吕轻侯也想到那件东西,是挺稀奇,曾经他跟陛下一同从山中寻来,放在王府中这么多年了,自己都差点忘了。 “全凭陛下旨意。” “哈哈,你啊,还是这样,行,那朕就给你下道旨,省得你老是叽歪。” 吕轻侯哈哈一笑,便跟着执笔太监离开了御书房。 看着吕轻侯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眼前的这些堆成山的奏章,这位正值壮年的皇帝不由骂了句***。都说当皇帝好,三宫六院的女人,数不尽的钱财,只手遮天的权力。 可怎么感觉,如今的日子,还没曾经放逐沂州时候的那般自在。 皇帝看着手中的那份密卷,忽露出久违的笑容,“不知这位喜欢讲故事的孩子,能不能给朕和朕的京师带来惊喜。” “朕,可在这等着你来。” 第三章 一个计划,一段往事 时光荏苒,转眼间十多天过去了。 暑日的昊国还是一样的平静,表面上没有任何波澜。 同样的,苏州城也是如此。除了这日楚家的后门花园有些不安分外。 “少,少爷,做这种事不太好吧。要,要是被小姐发现,会责怪我的。”淼淼喘着粗气,言语紧张的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李箫忙着手中的活,快速道,“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再说了,全是少爷我在忙活,你什么都不用干,有什么好抱怨的。” “您是府里的少爷,这种事跟小姐说一声不就好了,没必要偷偷摸摸的。”淼淼捂着小手,怯生生地左顾右盼。 李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里暗道这夏日真是热的不行,大早上的刚忙活一会就大汗淋漓。 “要不是我姐不肯,你以为本少爷愿意干这事?” 一说到楚歆儿,他就头疼。本以为自家姐姐回来了,自己就能得到释放。谁知道这对父女一个样,把他关在书房,默书。 当然,默书是不可能默书的,这辈子是不可能的。只能怀着兴致,写写前世时候的那几篇耳熟能详的故事。 可十几天了,没日没夜的待着,记得的不记得的都想了个遍,就差没yy了。 实在是无聊,姐姐又不给,无奈下只能出此下策。想我堂堂楚家少爷,英姿飒爽,风流倜傥,如今只能跟一个未经世事的小丫鬟狼狈为奸,干这勾当。所幸大早上的没什么人,不然脸都没得咯。 淼淼还是乖巧的,就是爱咋咋呼呼,没事瞎叫唤。 “啊!” “你又怎么了,别把他们吵醒。” “小,小姐。”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姐这时候还没起,别没事吓自己。乖,安静带着,等本少开了门,带你快活去。” “咳咳。”一道咳嗽声自身后传来,清脆而干练,“箫儿,你要去哪快活?” 姐!!! 听到身后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李箫觉得手里的活突然不香了。伴着手中两根铁丝叮铃的落地,他僵硬的转身: “姐,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 “咱家少爷都起这么早,我又怎么敢睡着。”楚歆儿笑着说道,“要不是小翠听到后院有声,怕家里进了贼,我还不知道,咱们的小少爷还有这本事。” “罗叔教的。”李箫低着头,说道。 说实在的,在面对楚逸、罗玛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害怕,唯独这楚歆儿,如老鼠见了猫。 说不清原因,道不明白为何。 关于罗玛,楚歆儿是知道一些的,这位罗叔是昊国,乃至全天下数一数二的盗手,家里上上下下的锁都出自他的手艺,也幸好是这个原因,才让自己这个弟弟没能第一时间打开。 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李箫,楚歆儿笑了笑,自己的这个弟弟啊,耐不住性子,总爱乱跑,这么多天不让他出门,也难怪他做这种事。罢了,反正父亲也快回了,就放他出去吧。 “行了,楚家的少爷为了出去玩撬自家的门锁,这事传出去不好听。”楚歆儿站起身,拍拍裙角的尘土,接着说道,“小翠,时候不早了,去把门打开,别耽误王伯给府里送菜。” 听完,李箫瞬间欣喜若狂,还是姐对自己好,不像那个不带自己出去玩,反而关禁足的父亲。 “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说罢,忙跑出门,毫不犹豫。弄得楚歆儿是哭笑不得。 站在一边的淼淼看看李箫,再看看楚歆儿,一时间不知怎么办,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少爷不爱带银两在身上,淼淼。”楚歆儿示意小翠将手中的钱袋子交给淼淼,然后接着说道,“楚家的少爷没丫鬟跟着,像什么样子,去,告诉少爷,别玩累了。” 接过钱袋子淼淼,十分激动。低头忙行礼,紧接着小跑得跟上李箫。 看着一前一后跑远了的主仆二人,在看了看手中这封前些天来自千里外的信,楚歆儿竟第一次觉得无力。 这封信没有署名,只标明了自己的父亲收,信的里面也只写了“万事妥当、依计行事。”四字,但这妥当为什么会让自己觉得,这么的不安。自己年幼时听见的那件事,又是怎么回事。 “唉。”楚歆儿叹了口气,失神地回了房间。 …… 时光回到十六年前,那年,楚歆儿四岁,而李箫刚刚降世。 她依稀记得,那一年的春日,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也正是那一年,自己第一次看见父亲受重伤,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襁褓中的孩子。 伤势未愈的楚逸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也就是刚刚出世的李箫,他很开心,自从三年前妻子过世之后,就从未这么开心过。 “歆儿,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了。” 这是楚逸重伤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她点点头,看着父亲,在看了看李箫,很开心,自己有了弟弟,父亲也终于笑了。 此后的一年里,她都与李箫同吃同住同睡。 虽然不知道李箫是怎么想的,当然也没人会去注意一个刚满一岁的孩子是什么想法。,但可以知道的是,李箫一定很开心。 直到一年后,楚歆儿随着父亲到了城郊的一处别院。 这天,院子中来了很多人,除了一年前到楚府的那个老人和罗玛,还有很多自己不认识的人。 到了别院后,父亲便跟这些人进了房间,紧锁房门。 起初的时候,他们的谈话还算和睦,除了蹦出几句脏话。但后来,里面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 坐在院中的楚歆儿一边轻声哄着李箫睡觉,一边不动声色的走远些。饶是如此,还是能听见里面的聊天。 “姓石的跟姓徐的欺人太甚,太傅大人对他们多好,不怪罪他们的失职,反而还重用。可他们倒好,恩将仇报。”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言语怒斥。 未等楚歆儿猜测这人是谁的时候,又是一道陌生声音,“石徐二贼必死,还有英帝,残害忠良,想想郕王当政的时候,唉。” 说罢,众人陷入了沉默,直到,第一次说话的那人开口。 “诸公,二贼如此行径,我无法容忍。来时,我与勉英、斌王有个计划,道与诸位,望得相助。” “请说。”不知谁说了一句。 随后楚歆儿便听不清里面的谈话,不过她也没兴趣,想比之下,她还是更关心李箫。 半柱香后,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说话的人正是罗玛。 “什么?你们打算让这孩子犯险?不可,绝对不可。我不同意。” “罗兄稍安勿躁,这计划只是雏形,将来之事无可预测。”被叫做斌王的书生语气儒雅地说道,“如今我在太子府中办事,也了解到一些情况。” “大公子生死未明,姓马的已经投奔二贼,能为太傅大人报仇的只有我们几人。” “是啊,罗兄,为父报仇,本就应该,你又何必……”被叫做勉英的人还未说完,罗玛便出言打断。 “姓于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让郕王后嗣归位吗,可他只有一个女儿,你就别……” “行了,罗玛。”沉默许久后,终于,楚逸开口了,“你们说的计划,我同意。” “楚逸?”罗玛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位老朋友,会同意这个荒唐的计划。 楚逸伸手制止罗玛说话,然后自己接着说道,“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他就在楚府,以我义子的身份活下去,我也会教授他剑术。” “老朽的一身医术没有后人能学,也就交给小少爷算了。”孙邈哈哈一笑,说道。 “你们!”罗玛拍桌起身,不愿多说,一瘸一拐的离开。 见罗玛离开,楚逸也不再留着,反正事情已经交代清楚,拱拱手,向在座的各位告别,便开门,跟孙邈一起,领着楚歆儿、李箫离开。 回去的路上,楚逸没有说话,罗玛也没有说话,只有孙邈,跟楚歆儿一起,逗着李箫玩。 至于前来别院的那些人,楚歆儿再也没有见过,更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名字。他们所说的这个计划,也渐渐淡出了她的记忆。 …… 坐在书桌前的楚歆儿揉揉脑袋,将手中的那封信扔在一旁。 信中的“完事妥当,依计行事”,难道就是那年,父亲他们说的那个计划吗。自己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但从依稀听到的几个词,和反复出现的李箫二字,可猜到,这个计划,可能需要自己的弟弟参与。 但从当年罗叔的反应来看,这个计划很危险,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很强大,强大到需要这么多年准备。 “唉,爹你什么时候回来。”楚歆儿趴在桌上,看着桌尾的信。 数年来,这是第一次,让这位身经百战、纵横商场的楚大小姐这么头疼,不知所措。 而另一边,虽然当年自己也听见那个计划,但在李箫眼里,这都不是事,反正自己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又没什么好怕的。 当然,他也从没放在心上,所以今日虽然知道了楚歆儿心情不好,但没往这个方向考虑。 抛开杂念,李箫觉得还不如准备两日后自己跟姐的生辰,做点稀奇玩意让她开心开心。 第四章 他们来了 按理说,苏州城靠海,该有往来贸易交汇的港口、商路,但着除了一个荒废来的港口和一条泥泞的商路外,就没什么了。 也是因此,本就偏僻的苏州小城,变得更加偏僻。 少了往来的贸易,苏州城里也就没什么集市设立,只在城口的那处小地方,圈了块地,供城里的小贩百姓买点吃食器具。 当然,城里的大户人家,还有酒楼青楼,都是跟农户签了契约,送货上门,也就不必冒着严寒酷暑跑这些路采购。 而李箫这次跑出来的目的也自然不会是逛逛这所谓的集市,而是城门外,那一座不知年代的凉亭。 苏州城外那条宽阔的官道,在其边上躺着一条镶嵌在山中、穿入海里的长河,自远处望,可以看见一灰一绿两条长蛇向着北边蜿蜒前行。不远处便是那座亭子,直直的出现在官道头和长河中央,如一名卫士,守护着这片净土。 这地方是李箫最喜欢来的,自小,没事干的时候就溜到此处,听一听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闻一闻山间沁人心脾的味道。 站立亭中,看着下边奔流不息的河水,迎着迎面袭来的海风,他总有一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感觉。 只可惜,他不是英雄,更不是名垂青史的人物,在他看来,自己只是个胆小鬼,一个,懦夫。 “日,太阳啊。”李箫望着天边摇摇挂起的红日,鬼使神差的念了一句。 “淼淼啊,你说少爷我是不是很有范儿。”兴致正起的李箫摆着poss,说道。 “嗯。”丫鬟的恭维极其漫不经心,惹得李箫下意识的转身。 “你在干嘛?不看我吟诗,没事摆弄什么手指。”李箫走到淼淼面前,敲了敲后者的脑袋,说道。 “啊。”淼淼吃痛的叫了一声,嘟囔着嘴,“少爷干嘛打我,弄得算到哪都忘了。” “不好好夸赞少爷,你说该不该打。”李箫坐到石凳上,说道,“你在算什么?” “小姐跟少爷您的生辰。” “生辰?” 确实,他跟楚歆儿的生辰快到了。而且,二人的生辰是同一天。怪不得这几日府里忽然忙碌起来。 要说起这生辰,按楚府的规矩,必然是举办一场生辰宴。 虽然生辰宴上的亲朋好友没多少,大多数都是附近的达官贵人,但这难以挡住李箫对于生日的热忱。 记得上一次的生辰宴,他就做了个蛋糕,虽然品相不好,但味道还算是不错,在这个没有烤箱的时代,做出来已经是不易。 那次,前来参加宴会的不论是老爷还是带来的下人,都分到了一小块,这蛋糕的味道甚是好吃,软软的,入口即化,还有上面的贡果,清甜极了,让人难忘。 宴会过后,仍有丫鬟意犹未尽,常在私底下讨论。也难怪淼淼会惦记自己跟姐姐生辰。 “少爷,这次我们还能不能吃上您上次做的那叫蛋糕的物件。”淼淼舔着嘴唇,傻笑道。 这蛋糕可是稀奇物,听小翠姐说,小姐在外这么多年,也没见有哪家甜品摊子卖过,这是楚家人才能享受的。一想到这,小丫鬟就不由自主的傻笑。 李箫白了一眼淼淼,心想着小丫头怎么只知道吃,让她放个风都干不好,得亏是在楚家干活,要不然可有她受的。 不过也好,有这么个呆萌丫头陪着,怎么都不会寂寞。 “哟,这不是咱们的楚家义子吗,怎么在这吹冷风玩?莫不是,楚家不要你了?” 一辆忙是泥泞的马车停在凉亭前,随着,从车窗处钻出一个猥琐脑袋。 此人便是城东蒲家的独子,蒲田系。 这城东蒲家,是苏州城,乃至周遭几城唯一的医术世家,手底下的红柿子医馆遍布江南道,远的不说,光是近的几家,名气便不小。 “怎么,咱这喜欢讲故事的楚府公子,不说话了?哦,说错话了,您只是楚府的义子,不算是楚家的人。”蒲田系说话总是阴阳怪气,很欠揍,而且每一句话总会不动声色的放大“义子”二字。 看着车窗口露出的那只猪头,李箫不愿理会。对于这个蒲家公子,他很不喜欢,这个不要脸傻墩,说话的声音让人感觉很贱,而且这傻墩仗着几年前有幸见过自己的师傅行医,就大肆宣传说自己是医圣传人,甚至还恬不知耻的喊他师弟。 最关键的原因是,这斯竟然想染指自己的姐姐,烂泥巴想上瑶池,这是要上天啊,自己的姐姐是这货能看一眼的吗。 只不过楚家家风严厉,不然非得揍他个半死不成。 “对了,蒲,蒲少,听说你不但医术了得,学识更是渊博,我这有一对联,不知您能否解答?”李箫捏着淼淼的嫩脸蛋,说道。 “这有何难,你说便是。”蒲田系听了李箫的话,瞬间来了兴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说道。 “我那西游故事,您是听过吧。” “略有耳闻。”蒲田系说道。其实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略有耳闻,只不过后来冲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念头,稍微听旁人说了说,也就是这么一听,迷上了,于是就这么躲着,听完了整本。 当然,蒲田系躲着听书,李箫怎么会不知道。 “我那故事里,有那么一个人物,名叫天蓬元帅。可还记得?” “记得。” “那好,蒲少听好了。上联:在上是帅。” “就这?”蒲田系笑了笑,心想这李箫就这点水平,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有文采,什么少年可作诗,都是吹的,这等对联也拿得出手? “在下是猪。” —— 短短四字,清脆而响亮,没有片刻犹豫。 “哈哈。”短暂的安静过后,李箫看着高昂着头的蒲田系,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淼淼、蒲家的下人也忍不住,掩嘴偷笑。 “在下是猪。”蒲田系轻声念了念,瞬间反应过来。伸手指着李箫,一时间说不出话。 “蒲少,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实,你也没必要说出口,你看,这多尴尬。哈哈。”李箫捂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 “你给我等着!”蒲田系踹了踹前边偷笑的车夫,满脸通红,“都别笑了,走。” 被踹了一脚的车夫自然是不爽,可没办法,对面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只是驾车的车夫,敢怒不敢言。低着头,驾马离开。 “慢走啊,猪少。”李箫挥挥手,说道。 “少爷,你怎么这么坏。”淼淼掩着嘴,笑道。 “这就坏了,那你还没见过少爷我更坏的呢。”李箫将脸凑过去,奸笑道。 话音刚落,又是一辆马车停到了亭子前边。 来车甚是华丽,车前挂着的那只印了“石”字的灯笼极其显眼,再看车轮,虽然满是泥泞,但还是遮盖不住其散发的贵气——有钱。 跟在马车后面的则是跟着两队骑兵,一身黑衣黑甲,约十数骑,不过马匹看上去很疲倦,但还是能够感觉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久经沙场的气息。 “乡下地方,没有一点好的,真是让人不舒服。”马车内的人没有露头,只在里面埋怨了一句。言语之傲然,更胜先前的蒲田系,当然,也很让人不爽。 “凉亭里的小子,这城里有没有会治病的人。”马车中人再次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不屑。 李箫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车后的两对黑甲骑兵,看得出来,这些人的身手不俗,每一个都是好手,只是看不出他们的路数。 “该不是哑巴?”周管家皱了皱眉,说道,“边上那个丫头,你说。” “啊。”淼淼在马车来的时候就已经吓到了,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阵仗,饶是之嫌刺史大人都没这么大的排场。 “说话!”周管家没了耐心,这些乡下的人,一个个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正是这么一句话,让原本已经呆滞的淼淼,险些哭出了声。 “城东,蒲家。”李箫扶助淼淼,说道。眼睛一直盯着那些黑甲骑兵,并未看向马车,“前面那辆刚入城的马车里,便是蒲家的少爷。” 听到李箫说话,周管家心里并无波澜,果真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这就被吓破了胆。 “可是医圣传人?”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李箫随口回答。 “嗯。”周管家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来人,赏钱。” 话毕,便从里面递出一只盒子,车夫接过盒子,随手扔给了李箫。车队也没做停留,扔完盒子便急匆匆的离去,看起来很是着急。 李箫打开盒子,大概是五十两的银票,挥挥手便将银钱分给了下人,余光却看见把守城门的兵士将车队拦了下来,但没过多久便放了行。 “看来有些来头。”李箫轻声说了一句便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灰,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角,拉着惊魂未定淼淼,往回走。 “少,少爷,他们是什么人?”淼淼低着头,看着手中那只装饰华丽的盒子,胆怯的问道。 李箫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看着远去的车队,陷入了沉思。 应该是,他们要来了。 第五章 佳人心乱 回去的途中,李箫一直心不在焉,说实在的,这些人的出现已经让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出现了一点涟漪。 他不知道这些人的背后是不是有当年别院里人的影子,兴许是有的,也兴许是没有。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反正一切迟早要来的,不是吗。 路过城门的时候,李箫看见守城门的陈阿贵脸色有些不好,该是受了责骂。 “阿贵哥,怎么了?” “李公子,无事,无事。”陈阿贵朴实笑着,却也掩盖不住心里的委屈。 当事人是无事,自己也没什么好说,从盒子中取出一锭银子,安抚一下任劳任怨的守城将士。 “李公子心善,对待咱们这些人都这么好。”接过银子的陈阿贵连声道谢,“不过李公子可得小心那些人,京师大地方来的,咱们可惹不起。” “京师来的?”看着远去的车队,李箫忽然觉得一丝不安。 向陈阿贵告了别,便往城里走。路过侧街时,忽瞥见城东的蒲府。 两侧的行人小贩皆被黑甲骑兵隔开,原本热闹的街道顷刻间变得空荡起来。蒲府门前,那辆华丽的马车一动不动地停着,至于蒲家的那对父子此时,正对着车内的人讪笑,连靠在两侧的那对石狮子,都显得谄媚。 似乎是瞧见了李箫,不远处的蒲田系不由挺了挺肥硕的身子,傲气极了,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听说啊,这些人是从京师来的,要接蒲家少爷给某位贵人看病。”站在路边的阿婶说道。 “啊,真的吗,那看来蒲家要发达了。”另一人说道,语气之中满是羡慕。 “谁说不是呢,别看蒲家少爷长得不咋地,一身医术还是得了蒲老爷真传。”阿婶接着说道。 “哎,不只是蒲老爷,听说还有医圣。” “怪不得会被京师来的贵人看上,蒲家少爷这是出息了。” 当然,李箫知道,那些人并不是来找蒲田系的,同样,蒲家的那对父子也知道。不过李箫不后悔自己为他们指路,相反,他有点庆幸。如果蒲田系能解决了,也是好事。 “少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去吃饭了。”淼淼抱着盒子,茫然的说道。 有时候李箫挺羡慕淼淼,天真,没烦恼,心里所想的所思的,只有楚府跟苏州这一点地方。这样的人生正是他所羡慕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总是无端卷入莫名其妙的事件,无法逃避。 周管家的车队很快就离开了,带着蒲家公子的车驾,在午食前便出了城,没有过多停留。 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州城很快回到平静之中,只在百姓的茶余饭后,多了点谈资。 无聊的一天很快过去,楚歆儿一整日都在书房处理账本,除了傍晚时分去了后厨做些李箫喜欢的饭食外,就没怎么露面,而李箫则是在房中,碌碌无为地瞅着窗外,心烦。 天光消散,皓月当空。 又是一辆马车急匆匆的入城,较之前者不同的是,这辆马车并没有掀起波澜,只是静悄悄的,或者说不留痕迹的到了楚府。 不多时,马车上便下了一书生,大约三十五六年岁,脸上甚是干净,头上束一条淡灰色发带,身上是一席布衣,腰间挂了块灰绿色玉佩,系的是一条灰色腰带。边上别着一把露着“陈”字的折扇。 “敢问,这可是楚府?”书生对着守门的下人拱拱手,说道。 “是楚府。” 书生笑了笑,站直身子,将折扇打开放置胸前,说道,“还望小哥通报一声,就说,京师于公门客陈子夜求见。” 京师于公门客。虽然看门的下人不知道书生口中的于公门客是什么,但单单是京师二字,他们就不敢小觑,从京师来的人,身份不会低,眼前的书生只是门客,但只需要前缀的京师二字,他们便不敢怠慢。 “先生稍等。”下人说罢,便忙着跑回府。 不多时,进府的下人便出来,恭敬的行了个礼,说道,“我家少爷请先生进去。” 陈子夜拱拱手,道一声多谢,便随着下人进府。 …… 十六年来,李箫见过的京师人少之又少,周管家是一个,陈子夜也算一个。 不过前者给人的感觉,是傲然装13,甚至还有些让人厌恶。可后者就截然不同,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这人有趣。 “这位大叔,你来这,是有事,还是专门来蹭饭的。”李箫看着陈子夜,很头疼,刚进门的时候文质彬彬,但谁知等他前脚刚踏进正厅,看见桌上的美食,瞬间就变了样。 那感觉就像是嫖客看见百花楼的花魁一般,也不管自身形象,径直拿过李箫的碗筷吃了起来,跟在自己家一样。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活宝。 书生没有说话,仍然自顾自的对着一桌的吃食展开猛烈的攻势。一旁的李箫也不多说什么,白了两眼后,就开始享受丫鬟的服饰。虽说如此,李箫还是感叹陈子夜,居然能够吃这么多,几碗白饭下肚,就跟喝水一样,这肥硕的身材不是盖的。 “嗝~”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子夜打了一个满满的饱嗝,舒服的瘫坐着。许是周遭的环境过于安静,让他回过了神,行动缓慢地抱了抱拳,说道:“抱歉,路途遥远,也没怎么吃过一餐饱饭,见笑了,见笑了。” 李箫只是满饮一口自制的西瓜汁,斜眼看他,不言语。 陈子夜瞧见了李箫手里的果汁,舔了舔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过了李箫手里的杯子,慢慢一饮,后又细细品味,一只胖手极其妖娆。“嗯~,满满寒瓜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糖霜味,对了,还加了麦芽的香味。” “哟,行家呀。”李箫有些惊讶眼前的书生能够轻轻一饮便尝出果汁里的成分,要知道,糖霜跟麦芽只是加了一点,其中糖霜更是微乎其微。 “献丑了,献丑了。”书生没有停顿,一饮而下,接着用银筷指着桌上的菜品,“这狮子头,肉质鲜美,弹性十足,一口下去,肉汁十足,香味四溢:这天女虾仁(西施虾仁),虾仁弹滑,色泽奶白,品味鲜嫩,爽滑适口,尤其是那淡淡的奶香,用的应该是飘香坊的吧,还有这……” “先生过誉了,这牛乳是自家庄子产的,不及飘香坊的香嫩。” 未等说完,便看见楚歆儿远远地款款走来。发梢的凌乱显示出这位平日里稳重的楚家小姐此次有些惊慌失措。“先生远道而来,歆儿有失远迎,望先生莫怪。” 她原本还在书房看账册,但听到丫鬟通报说是有京师来的贵客上门的时候,便急忙放下账册,小跑出去,临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好在丫鬟反应快,扶住了她。 即使如此这位久经商场的楚家小姐,在这个时候却慌了神。 书房到侧厅的路并不长,但楚歆儿却感觉这段路跟没有尽头一般。这京师来的人带走李箫,总归得跟家里人说一声,若是自己晚点去,那弟弟或许就可以晚些离开。 往日精明的楚家小姐也不由的自嘲了一番,如此蠢笨的想法,也不知为什么会产生。 “楚小姐言重了,陈某只是一介书生,幸得贵人抬举,才在京师有一口饭吃,此次前来也只是办点小事。”陈子夜见楚歆儿走来,也知道如今这楚府管事的也不是常年潇洒不知去处的楚逸,而是眼前正值年华的少女,忙是站起来身,微微躬身道。 再者说,来时府中的那位便吩咐了,此次前去办的事,是接个人,虽然他来自最为自豪的京师,但在苏州这片小地方,没必要有那种可笑的傲气,当然,就接那个人,还是需要客气些。 “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烦请先生移步。”楚歆儿微微一笑,僵硬的说到。 “也是,那就劳烦楚小姐了。”陈子夜收起桌上的折扇,随手塞进腰间的束带,便跟着丫鬟去了议事厅。而李箫则是看到楚歆儿来了之后,便准备离开,毕竟这没他的事了。 “箫儿,你也一同去。”楚歆儿轻声说道,言语之中带有一丝无法察觉的不舍。 “我?”虽然有些惊讶,但李箫还是跟了上去,轻轻扶住楚歆儿的手。 平日里但凡是那些别处的人来楚府办事,不管是自家姐姐还是那个不见其人的楚家大人都不让李箫掺和,他们也都支持李箫当个闲散公子爷快活一生。 虽然他知道眼前陈子夜的到来是为了直接,但他还是想装傻,任由家里人安排。反正自己的人生不都已经被安排好了吗。 一路上李箫的心里都七上八下,想要反抗但还是没有勇气,这种被安排了的人生,换做是谁都会不舒服,会抗拒,但十六年朝夕相处的生活,哪里能看不出家里人对自己的爱。 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楚逸会答应那个荒唐的计划,他也不愿意去多想。若是反抗了,楚歆儿会不会陷入两难,到时候该如何,等等。这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换句话说,为了楚歆儿,他愿意冒险。 “姐,我都听你的。”李箫拉着楚歆儿的手,坚定地说道。 楚歆儿很意外李箫说的话,自己的这个弟弟,虽说相处了十六年,却还是看不穿他的心。 第六章 心猿逸玛 楚府的正厅正对着楚府大门,站在中央,可以看到楚府外面的那条大街上的情况,一览无余。 正值一更,大街上只有寥寥几人在收拾自家的摊位,日间四处打闹的孩子也早就被拎着耳朵回家,城内大多数人家也早早歇息家中,只有那些风花雪月的酒楼妓院还是一片灯红酒绿。 城内,只几声犬吠。 正厅之中,丫鬟早已倒好了上好的茶水,这个年代的茶水中还是带有一点灰跟土,喝起来有些涩,李箫自然不喜欢。但经过他的层层改良,终是能够入口。 陈子夜习惯性的饮了一口茶水,入口的一瞬间便惊讶这茶跟市面上的不同,至于不同在哪,却是无法言喻。 “好茶。清淡可口,回味十足。这茶是谁的手艺?” 倒茶的丫鬟不动声色的白了一眼陈子夜,不过是少爷无聊教授的泡茶法,就让这个京师人有这样的反应。 “回先生,是少爷教的泡茶方法。” “哎,叫先生多见外。”陈子夜哪能没看见丫鬟的白眼,只是他并不生气,多年来的修养让他捧起丫鬟的手,猥琐一笑,“要叫官人。” “陈先生好雅兴,大老远的跑来苏州就是为了调戏我府里的丫鬟?” 楚歆儿跟李箫先后走来。二人刚过月门便看见陈子夜不雅姿态。 不过楚歆儿没有说话,那儿来的人,她不想招惹。倒是李箫,没顾忌太多。 走进正厅,挥挥手让羞涩的丫鬟退下,自己随着楚歆儿坐下,接着说道,“不知陈先生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虽然对于陈子夜的到来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还是得问问。不单单处于礼数,更是碰运气,说不定,他是别的事呢。 看着丫鬟一扭一扭的离开,陈子夜恋恋不舍的回头,脸色微润,喝下一口茶缓解尴尬。 “二位可听闻长乐公主病重的消息?” “歆儿至今未曾出过江南道,并不知晓。”该来的还是来了,此刻的楚家小姐莫名的慌了神。 一旁的李箫则有些疑惑,公主生病与咱楚家庄什么事,难不成是楚家的人弄的?那来的应该是一只整装待发的官军,而不是应该蹭吃蹭喝的穷酸流氓。 “哎,也是,怪在下了,京师那边的事,楚小姐跟李公子不知,正常。”陈子夜掏出折扇,尴尬一笑道,“事情是发生在一月前,那天是公主十五岁的生辰宴,宴会的一切都很顺利,小生有幸参加,那宴会上的脱骨猪肘,美味至极,跟长康街的德文楼做的有得一拼,还有……” “咳。” “跑题了。”展露出吃货本性的陈子夜擦了擦嘴角留下的口水,接着说,“原本宴会一帆风顺,没有波澜,只是宴会后,长乐公主突然生了重病,病情之特殊史无前例,让太医院,乃至京师的医者皆无能为力。本来这不管我的事。” “府里的那位不知从哪得来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李箫要下一颗葡萄,随口一问。 “这消息自然是关于李公子你的。” “我?” 陈子夜点了点头,故作神秘。“府里那位让我来接身为医圣传人的你,去京师看病。” “哈?”听着听着李箫突然蒙了,医圣?传人?我吗?虽说自己跟着孙老学过几年医术,可怎么就成了医圣传人,这事这么感觉有猫腻呢。 “该不是搞错了吧,我只不过是南方小城的一个纨绔,算不得医圣。” “算不算不得,不管陈某的事,陈某作为门客,只要帮府里老爷办事就行了。再说了,你师傅可叫孙邈?” “好像,大概是吧,可能是重名了。” “笑话,医圣孙邈,天下人谁敢冒名顶替。”陈子夜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面带骄傲的说道,“你可知道当年孙医圣凭一己之力救了冒州千万百姓,为冒州驱除瘟疫,保下千万性命?” 看着激动不已的陈子夜,李箫心想,自己那个消失数年的老师,原来还有这般事迹,千万百姓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师,如今在哪,过得如何。 “能作为孙老的弟子,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要知道,光是你这个医圣名号,便足以让无数医者羡慕。”陈子夜喝了口茶,缓解缓解难以平复的激动的心,说道。 “嗯,那先生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我?”李箫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说道。 说话的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坐在副座上的楚歆儿,此刻她的心已经乱成一团,俏脸上满是露着愁色,从陈子夜的话语中可以看出,此番,正是来带走自己的弟弟。 她不想让李箫离开,但往日聪明伶俐的她,今日却一时间没了对策,只能干坐在一边,双目失神。 “正是。”陈子夜瞬间站起了身,如今只需要带着眼前的少年回京,便是完成了任务,至于后面的事,就简单了,上奏,进宫,医治,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啦。再说了自己只是一个门客,瞎操心什么。 “那李兄咱们即刻启程,如何?” “这……” 陈子夜看上去慢吞吞的一个人,但做起事来并不含糊,甚至还有点冲动。 说实话,自己不是不想去,甚至他还有点小期望,那个人们经常提起的京师城,到底是怎样的,还是,有什么魅力,让去的人,不愿离开,还有一个接一个的涌入。 “今日天色是不是有些晚了,要不明天再说。”李箫看了一眼楚歆儿,见后者失神的样子,不禁心疼,“虽然爹不在府中,但我姐在啊,长姐如母,这事还得听我姐的。” “额,李兄所言极是,那不知小姐您,意下如何?”陈子夜朝着楚歆儿拱拱手,问道。 “啊。”楚歆儿哪里知道怎么说,这件事自己本来就没有主意,当年是爹答应的,可是如今爹不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这改如何选择。 “楚小姐?”见楚歆儿不说话,陈子夜忍不住接着问道。 虽然李箫跟楚歆儿并无血缘,但十六年的朝夕相处让他对于后者的心思,不说是了如指掌,也算是能知道十之八九。 “我姐的意思是,今日太晚了,这事再说。” 说罢,便示意下人带陈子夜去厢房,别在这碍楚歆儿的眼,惹得姐心烦。 “哎,什么叫再说,……李兄……帮帝女治病,乃是光宗耀祖之事,你可得抓住机……” 陈子夜的声音越传越远,片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姐,你没事吧。” 楚歆儿摇摇头,无力的坐着,“箫儿,这陈先生所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想,咱不去。”李箫抓着楚歆儿的手,想给她一丝温暖。 李箫的回答很干脆,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楚歆儿忍不住笑了,“你啊,这事哪里是想不去就不去的。” “那姐的意思,是让我去咯。” “唉,算了,就先这样,先睡吧。”楚歆儿摸着李箫的头,柔声道。 看着自家姐姐此时的模样,李箫也不知该怎么办,爹也是的,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么久也不回家,难不成就想让姐来对付京师来的人?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不答应了,楚逸啊楚逸,你可真是把父亲这一身份,做到了极致,极致的不称职。 …… 城郊,天色微凉,徐徐海风不断穿过树林,吹动林中人的心。 “啊唒”楚逸坐在院中,正擦着剑,无端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罗玛从屋中出来,看着狼狈的楚逸,笑道,“原来到了你这个境界,还是跟常人一样,得病啊。” “哪是得病,估计是家里那小子在骂我。”楚逸放下手中的断剑,起身走过去,“你怎么出来了,不在屋里呆着。” 罗玛伸手将腿上的落叶拍开,仰头看着天边的悬月,说道“想到些事情,睡不着,出来走走。” “老楚啊,你难道真想让歆儿一个姑娘家去面对那些人?他们可没一个善茬。” 楚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一柄断剑。 “剑者,当有担当这天下势之气。” 这话是他爹所说,这剑也是他爹传给他的。当年的一次战斗中,他的剑断了,自此心也断了。 剑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无一不展示着这柄剑所经历的一切。犹在昨天一般,他还是能想起那日,他断了一剑,对方残了一手。 箭手残臂,便无作为。剑士断剑,便不称剑士。 “还在想当年那件事?姓张的成名数十载,你当年只不过二十五六,没必要因为他,放不下。” “你不也一样。”楚逸拿起断剑,走到罗玛身边,推着木椅便要往回走。 “什么还叫我也一样,我能一样吗。”罗玛歪过头,不满的说道,“还有,干嘛这么早回去,我才刚出来。姓楚的!” “行了,别叫了,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明日天热,趁着晨间凉快,早些起了。” “出来野够了,咱们啊,该回去了。” 这个夜啊,终究是不平静的。 第七章 昊国检察院 作为昊国的都城,京师汇集了这个国家大部分的权力。 位于东城边的宣政街作为远离闹市而接近皇城的地段,自然而然的成为官员们选择住宅的首选地段。也恰巧宣政街也没什么平民居住,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京师处理政务的中心。 在宣政街的边上是被厚厚的红色宫墙包围的皇宫。宫墙后的白色乳石广场连接着富丽堂皇的建筑,广场上高耸的石柱又增添了不少神圣。 而在西城,有这么一条街,街前正对着那条贯穿京师城的河。这街也是奇怪,空荡的街道上只有两处院子,一处是如今昊国唯一的一品侯爷——吕侯的府邸,而另一处,便是昊国两大机构之一的检察院。 要说这检察院,那就有点意思。 该是如今的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吧,当时的锦衣卫,与东厂同流合污,整得朝堂上小一片污秽。年轻气盛的太子怎么能容忍,就这么,冒着大不韪,开始了与这两机构长久的战斗。 东厂牵扯宫里,自然是动不了,但锦衣卫不同,虽说直属皇帝,但那时候年迈的英宗皇帝早早将手里的权放给了太子,于是,东厂认怂,太子胜利。 就这么锦衣卫原地解散,而后太子将两大镇抚司合并,建立了这处,名为检察院的院子。 奉皇帝之命,行锦衣之则。 随着太子继位,日益收拢权力,这处院子也慢慢变成了京师最恐怖的地方,同样是除了皇帝陛下权力最大的地方。 自宅院建立之初便抓捕了数名官吏,上至尚书,下至县丞,无一幸免。权力之大,职责之重,史无前例。短短数年,便足以与根基深厚的东厂相提并论。还偏偏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其他人,甚至左右宰相也无权问责。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处院子是皇帝手上的一条毒蛇,无时无刻的盯着昊国的官员。而在暗处的院子密探则像是一柄利刃,让官员们闻风丧胆。 不过让人不解的是,如今这院子的主人居然是一名当初跟着陛下记录案卷的书生。不知为何,皇帝陛下能放心这位本来默默无闻的书生,将如此重要的机构交给了他,虽然这书生没有让皇帝失望,所完成的任务越来越多。 好在皇帝陛下增加了官员们的俸禄,怕是如今的昊国的官场怕是只能剩下寥寥几人。 这是一条毫无底线疯狗。这是昊国官员对这个书生的评价。不可否认,这个院子早已成为了官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且官场上的官员们也害怕有那么一天这个权力滔天的机构不再被皇帝陛下掌握,让昊国再一次陷入三十年前的境地。 但对于这个书生跟院子的忠诚,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过担心,或许也不需要担心。 “他们的人已经到了苏州吧。”此刻,院子一处黑暗的房间中,被称为疯狗的检察院院长看着手中的文案,问道。 如果李箫此时在场的话,便能认出,这位院长当年在别院中出现过。 “三组的人来信说,已经到了。”下边,说话的是这位洛院长的心腹,同时也是负责收集昊国信息资料的信息组组长韩一恶。 “还说,已经跟楚家的那位小公子有了接触。” “楚逸怎么说?”洛斌王接着问道。 “这位,密信中并未提及,只是说大半月已经出了城,就没有再见过。”韩一恶尴尬一笑,接着回答,“院长,你也知道,他这样的人,我们可没办法掌握行踪。” 洛斌王放下手中文案,手指轻敲桌面,笑道:“你们也不必太注意他,想想就知道,这位楚家主后悔了,躲起来,想蒙混过关。” “而且他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如今就多注意一下石府的人,别让他们出幺蛾子。” “院子,您这可以放心,石府派去的那人,接错了。”韩一恶说道,“把一个混吃等死的医馆公子当做医圣传人,听说,现在正忙赶着回京交差。” 洛斌王停下敲桌的手,说道,“石府一帮酒囊饭袋,武夫而已,不过那石世藩,有点棘手,天残之人,不能小瞧。多拍些人手,陛下最近也不放心他们。” “诺。” “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下去休息,” “诺。”韩一恶应了一声,便准备退了下去。 “你我都是太傅大人的门生,当年建院的时候,我将你找来办事,一是为了陛下,二则是想给当年的友人一点出路,姓于的那两人太过激进,少接触为好。”洛斌王低着头,叹了口气,说了一句。 听罢,韩一恶下意识的停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但很快便回过神,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洛斌王一人,原地叹气。 许久,天边的亮光终于照进了房间,映在这位年近不惑的院子脸上,也只在这个时候,这位习惯了黑暗的院长大人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 “你说,当年我跟康之提出的这个计划,到底合不合适,是不是该问问那个孩子的意见。”这句话似石沉大海,并无回应。 洛斌王捏捏发麻的额头,叹了口气,说道“也是,这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正说着,忽从门外传来敲门声。 “院子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进。” 语毕,乌黑的房门快速打开,瞩目的天光下,走进一二十年岁的少年。长得俊俏,浓眉大眼,意气风发。 “院长,属下查了查公主殿下的病情跟事情发生的前后,发现一点不同的地方。”少年将手中纸卷递给洛斌王,然后低着头说道。 这位院子大人作为书生,并未习武,虽然如此,在少年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院长,若这消息准确,那此番公主殿下的病情似乎是令有隐情,怕是……”少年抬起头,偷看了一眼洛斌王,然后接着说道。 “接着说。” “属下是猜测,此次事件有着阴谋,根据现有资料来看,公主殿下似乎是中了毒,而且手法跟岭南毒医崔天极为相似,症状也有那里的感觉,还有就是这毒医跟医圣曾为师兄弟,依属下见,那楚家公子此次来京怕是另有隐情。”少年低着头,语气紧张地说道。 对于自己的这位院长大人,总让他有种莫名的恐惧感。不过自己也正是冲着这位名震昊国的洛院长,才会放弃功名,加入进来。 “楚家公子?”书生翻开眼前的资料卷,不动声色地说道,“是苏州楚家的那人,可是叫做李箫?” 少年没有意外自己的老上司会知道这楚家公子的姓名,毕竟身为昊国情报机构的中心人物,知道这点,并不奇怪。 “是叫做李箫,大人,您看是否将此消息呈交于陛下,至于那楚家公子需不需要下官派人拦截下来,押至院内审问?” 洛斌王无意的翻着手里的资料卷,眉头却在不经意间皱了起来。“此事可有第三人知晓?” “未有,此事属下觉得有些蹊跷,便赶紧向检察长您汇报。” “此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定夺,至于那楚家公子,孩子一个,不必太过关注,再说如今公主殿下的病情要紧。”检察长将手里的资料卷收了起来,放在了身旁紧锁的柜子中,接着说道,“方初尧,你来院子多久了?” “大概,有二三年了吧。”方初尧抬起头,不知眼前的这位为什么会如此发问。 “二三年了。”洛斌王低着头,摩挲着手指,“我记得你是秀才出身,如今在三组干什么活?” “在韩组长手下,帮组里的各位师兄整理资料。秀才,只是虚名。” “委屈你了。”洛斌王喝了口凉茶,细想片刻,说道,“这样吧,一组负责甲库的官员前些天告老还乡了,你要是没事,就先去甲库呆呆,如何?” 甲库?那可是存放京师乃至全昊国档案的重要地方,先不说里面的书籍资料是多么吸引人,就单单是它靠近皇宫这一点,就足够重要。 “这……” “这什么这,不愿意?” “不,不是。” “可别等我反悔,趁着天明,你可以去报到了,也不用告知韩组长。”洛斌王将手中文书扔给半跪着的方初尧,然后不由分说的将他赶了出去。 而方初尧,则还是沉浸在喜悦中,没回过神。 “这孩子,跟当年的我,还挺像。”洛斌王看着方初尧的背影,不由笑了,想想曾经的自己,也是像他这般热血沸腾,什么事都好奇,都想查个明白。 “可惜回不去咯。”洛斌王负着手,转身便要走回那间,漆黑的屋子。 “也不知道楚逸,这次是不是真要当个胆小鬼,不出来。” …… 插播一点过往。 是三十年前,昊国国力空前强大,疆域辽阔,然皇帝宠信太监王振,太后病逝,元老三臣或死或贬,至其独掌大权,又逢北地瓦剌也先太师屡次侵犯昊国边界,前线败报又不断传入京师。 然而王振又为一己私利,怂恿先皇英帝。温室中长大的少年皇帝不顾大臣阻拦,挂帅出征。军政事务皆由太监王振专断,又因王振回乡炫耀,行军路线屡变,士兵疲惫不堪。兵部尚书一再要求入居庸关,以保安全,但王振不准。 那一年的雪下的很大,冬日行军不便,而王振却不管不顾,大军直入关外。 而北地瓦剌示敌以弱,吸引昊国二十万大军深入,以至昊大军粮草供给不上,最终因后勤不续退至土木堡时王振下令移营,饥渴难忍的军士一哄而起,人马失序,瓦剌大军趁机进攻。明军仓促应战,却已无力回天。 这次昊军大败,二十万兵士伤亡居半,损失马匹二十万头,衣甲器械辎重损失无数。数不尽的惨烈,数不尽的伤。 此役,时称土木之变。《昊史新编》,英帝高祁镇记。 第八章 归来人将往 晨光初生,万物苏醒。今天又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日子。 趁着清晨和煦的凉风,苏州城的种植大户——王鞍十早早得起了床,开始了忙碌的送菜工作。 这么多年来,城里的几家大户,都喜欢吃他家的果蔬,同时跟他签了协议。为此,每日,他都会亲自载着一大车果蔬,四处送菜,风雨无阻。 要问,为什么不请个帮手,这几家都是城里的显贵,自己送,安全放心。 再者说,楚府的大小姐很少出现在人前,自己能有这个机会给府里办事,那可是荣幸,而且要是有机会见一见楚小姐,那不就赚翻了吗。 楚府的公子怎么说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寤寐求之。” “今日府里怎么这么吵闹?”王鞍十靠在门框上,喝了口管家送来的茶水,问道。 楚府管家看了看内院,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昨个京师来了人,说是要带走少爷。” “不是刚走一个,怎么又来了。” “这我哪知道。” “也是,京师的人,咱们摸不清路数。”王鞍十摸着下巴为数不多的胡子,说道,“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少爷是小姐的心头肉,哪能同意,这不,一大早的,就开始叨扰小姐了。”楚府管家摇摇头,脸色凝重,“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王鞍十巴望了两眼府内,可惜看不到什么,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没见过一次楚小姐,但那京师人能这么近距离叨扰,羡煞旁人,羡煞旁人啊。 不过,怎么前脚蒲府的公子被接走,后脚又来了人接楚府的公子,咱这苏州城今年是吹了什么风,被京师的人看上。 王鞍十驾着牛车,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想着这事。 回至楚府。 陈子夜一天还没亮,就在楚歆儿的房门外蹲守。来往的丫鬟看着蹲坐地上的肥硕才子,不敢说什么,毕竟这是京师来的客人,惹恼了,指不定给府里带来什么祸。 所以,一个个的,都远远的看着,不敢上前,直到楚歆儿拖着疲倦的身子,从房中走出。 昨夜的楚歆儿彻夜难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思忧虑。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陈子夜,是让他带走弟弟,还是直接拒绝。 当年的那些人似乎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直接拒绝,不但毁了多年的经营,更会让父亲难堪。可让他带走,自己又不舍,这么远的路,出了事,该怎么办。 两相为难,心烦意乱。 “楚小姐,早啊。” 推开门的楚歆儿被忽然传来的声音吓到,转头一看,又是这个让自己烦恼的人。 “早,早。” 楚歆儿尴尬笑了笑。心里虽然佩服陈子夜的毅力,但更多的是厌恶。厌恶这人阴魂不散,为什么不自行离开,为什么要这般不要脸的纠缠。 “楚小姐看起来气色不错,不知今日能否让陈某带令弟离开。”陈子夜跟在楚歆儿,身后,谄笑道,“早些去,也能早些回来。” 回来?那还是你一个门客能决定的?虽是这么想,但多年的教养没有让她这么说出口。 “为皇家办事,无上荣耀的事,对于令弟的将来也是极大的帮助,封官誉爵,嫁入豪门,啊呸,迎娶王女,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陈子夜接着说道。 楚歆儿没有理会,这陈子夜所说的话,在她看来都是在胡诌,而且还是在毫无底线的胡诌,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见楚歆儿不说话,陈子夜没有气馁,只是淡淡一笑,接着说道,“小姐若是不放心令弟的安全,大可无事,我家老爷在京中也算有点地位,定不会让公子吃亏,这事要是办成了,我家那位说不定还能给公子介绍门亲事,正巧太学卢博士之女未嫁,书香门第……” “今日是怎么了,都很闲吗,不去做事,在这杵着!”楚歆儿看着眼前的丫鬟,冷着脸,皱眉说道。 一众丫鬟听罢,匆忙散开。 这是楚歆儿第一次生气,二十年来,一向温柔尔雅的自己,今日的心情会这么难以控制。 她很烦陈子夜,很烦这个外来的客人,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出现,就这么让李箫呆在苏州不好吗,一个个,非要出现,非要做那些所谓的,宏图伟业。 “歆儿,今日是怎么了,如此恼怒。”月门外,楚逸副着手,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走来。 再看,李箫推着罗玛,紧跟其后。 面色恼怒的楚歆儿见到楚逸出现,紧张一夜的心,终是放松下来。 “爹。” “你,你……是剑尊大人。”陈子夜看着走来的楚逸,瞪大了眼,既然说不出话。 “这位便是从京师来的客人,陈先生吧。”楚逸说道。 陈子夜呆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大……陈某只是一介书生,算不得先生,算不得。” 陈子夜的状态很不正常,较之昨日,判若两人。 “京师相府出的才子,怎么算不得。”楚逸笑了笑,说道,“先生可吃过早食?” “未……曾。” “那不如先吃个早食,再说?” “不了,楚家主,不才来苏州的目的,是为了……” 楚逸打断陈子夜的话,摆摆手,道,“既然先生不吃,那就先回房歇息,我还有事。” “楚家主,可是李公子这事……” “什么事,过些时候再说也不迟。这样吧,过两日是歆儿跟箫儿的生辰宴,先生若不嫌弃,就留下来喝杯酒水再说。”楚逸接过楚歆儿递上的凉茶,不留余地的说道。 “这,恐怕。” “就这么决定了,来人,先生累了,带他下去休息。”楚逸的话不容置疑,没给陈子夜说话的余地。 陈子夜见状也无能为力,眼前的这位楚家主,可不是京师那些纸老虎,只能无奈的笑了笑,鞠了个躬,便跟着领路的下人去了厢房,至于接李箫这件事,看来只能像他所说的,几日后再说。 果然,楚逸一回来便能解决问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子夜会这么怕自己的父亲,但总归来说,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就是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爹。” 楚逸摇摇手,面色凝重。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想说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再想当年的那件事,一开始的满腔热血、意气风发早已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温存,他同样也很不舍,也很懊悔。自己女儿所想的,正是自己想的。 “歆儿,此事已成定局,如今为父能做的,只能拖上几天。我知道你恨爹,当年没保住你母亲,如今更没留住箫儿。” “女儿不敢。”楚歆儿低着头,轻声说道。 曾经,父亲年少,在外拼搏,未能守住母亲。但多年来自己早已经理解。如今所担心,只有自己这个弟弟。 原本以为楚逸回来,便可以让李箫留下来,但听到父亲说的这番话之后,便知道了,这件事,是连自己的父亲也无能为力。如今,也只能听父亲的,拖上两天,只希望这几天京师那边会有变化。 看着自己的女,楚逸哪里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不管自己的女儿是否真的原谅了自己,在楚逸心里,自己永远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一个最失败的父亲。 “你也累了,今日就在房中休息。” “是。”楚歆儿侧腰行了个礼,看了眼李箫,便转身回房。 “那箫儿也先告退了。”李箫见没事了,打了个哈欠,准备离开。 他一大早便被吵醒,在得知楚歆儿的困境后,便准备出面,可刚出门便看见楚逸二人乘坐牛车回来。带着懒散回家的二人忙是来到楚歆儿这,为其解难。事解决了,就回去睡个回笼觉。 楚逸没有说话,只是无神地看着北边。直到李箫将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才回过头叫了声,“箫儿。” “嗯?爹,怎么了。” “没事,早些休息。” “知道。” “还有,这几天多陪陪你姐。” “遵命,父亲大人。没事的话,我就撤了。”说罢,李箫便要走出月门回房 “对了。”罗玛回过头,看着李箫,“若是去了京师,切记,莫要太过相信别人。” “知道了,罗叔,怎么跟我爹一样啰嗦了。”李箫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孩子。”罗玛笑了笑,伸出手戳了下楚逸,说道,“其实事没那么复杂,你看箫儿,还是一个样。” “你啊,管好自己再说。”楚逸推着罗玛,说道。 “也是,又不管我的事,我的任务已经没了,这是你当年种下因,得你自己尝果。” 很快,原本喧闹的楚府,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没有喧闹,没有嘈杂,有的,只是那种默不作声的担心。 一切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进行,有人欢喜,有人愁悲,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远处山间,那辆拖沓前行的马车。 第九章 风华正茂 此刻,离着苏州城二十里地的郊外,驶着一辆马车,前面是两匹黑棕色的大马,后面是红木架子,锦衣布做的马车,挂着的是两个贴着“吕”字的车灯。马车后面则跟着一众骑兵,身穿黄衣黑甲,腰间系着的是华容唐刀。 车队走的很慢,驾车的车夫脸上透露出不满的表情,这是他驾驶马车以来最为憋屈的一次,为了照顾马车上的那位公子,他是快不能快,慢也不能慢。 记得前些时候,公子正在睡觉,自己为了讨好他,稳当的驾着马车,如同老翁走路一般,谁知,公子醒来便是一顿责骂,说什么耽误行程,也不知是谁,一路上吃喝嫖的,耽误了多少,要不是你身份高贵的,早拿马鞭抽死你个瓜娃子。 至于马车里面坐着的少年,一个十六七岁的年岁,也是满脸疲倦,不过长得甚是好看,水灵灵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很是秀气。 这少年便是吕侯之子——吕云路。 十几天前,吕公子还在春光苑与花魁翻云覆雨,刚到紧要关头,突然被人掀被拉起,还没等他喊出那句熟悉的“家父吕轻侯”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脸——自己的父亲。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扔进了马车,让他去苏州。千里之外的苏州,父亲偷懒不去罢了,那家里的姐姐成天游手好闲的,为什么不叫她去。苏州哪有这春光苑的花魁姐姐好玩。 “不就是接个人,随便派个典仪不就好了。还有这李什么的,好好的学什么医,安安稳稳地混吃等死不就好了,还得麻烦本少。”吕少爷把手里的圣旨随手一扔,反正马车就自己一个人,打了个哈欠。 吕侯车队慢行一步,是凌晨才出的京师,再加上吕少爷时不时的睡觉,早已落在后面。不过吕少爷倒也不急,公费出游,应多多欣赏沿途的美景,和那江南地带的美女,至于那李什么箫的,哪有那些水灵灵的妹儿有趣? “等本少爷找到那楚家少爷,非得打得他跪下求饶。”吕少爷拍死一只吮吸自己半天的蚊子,其后又嫌弃的拿一旁的绢布擦了半天,才把这块布扔出窗外。“喂,还有多久,这山间的虫子真是烦人。” “少爷,还有几日的路,马上就到了。”车夫讪笑道,对于这个富家子弟,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回去之后,便向吕侯爷辞了这活,以前只是听老王说这大少爷是出奇的难伺候,谁知道居然这么难伺候。 吕少爷探出头,突然鼻子一酸,一只蚊子猛得冲进了他鼻子中,“啊恘,啊恘。” “少爷,怎么了?” “该死的蚊子。”吕少爷用力将蚊子擤出,轻轻揉了鼻子,道“你刚才说什么?” “哦,我说少爷快到了。”车夫不耐烦的说道。 吕云路探出头,用力吸了一口气山间的清风,不知为何,他的心变得冷静起来。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自己能跟父亲一样,雄姿英发,干出一番丰功伟绩。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个家,兴许并不再需要一个能随皇帝,南征北战的侯爷,需要的,只是一条温顺的小狗,一条毫无威胁的狗。 “快些吧。”吕云路淡淡说了一句,随后钻回车内,没了动静。 “是,少爷。”有些意外这位不安分一路的公子爷居然会这么的安详,不过又有谁知道这位大爷会在什么时候恢复原形,倒不如听他的话,快走,早点结束这场灾难。 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渐行渐近的马蹄声和环绕山间的鸟鸣。 …… 这两只从京师来的车队的确给这座安静惯了的苏州小城激起了波澜。不过很快便石沉大海一般,只成为了苏州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前者虽然来得快离开的也快,但阵势浩大,两队黑甲骑兵守在街上,愣是让原本喧闹的大街空无一人。马车上领头的人出手也阔气,五百两银子跟若干的绫罗绸缎随手就给了红狮子的当家人,着实让街坊四邻一阵羡慕,一个个后悔当时怎么不让家里无所事事的儿子拜那医圣为师。 虽然大部分人这么说,却没几个人认识那医圣,当然也没几人想起来医圣是何人,咱们这小小的苏州城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人物。 直到城里有些民望的老秀才公说那医圣该是十几年前那位带着一个孩子在城里四处施医救人的老人家吧,那时候也就呆了几月,苏州城呢也没什么人生病,所以也就没人记得了。 至于那孩子,不就是现在楚家的公子吗。 “那岂不是认错了人?”坊间阿婆如是道。 然而那“石”府的人却没听到这些话,早早的来,早早的离去,没有片刻停留。那红狮子的少馆主蒲田系也自然而然的被待上医圣传人的帽子,而红狮子的馆主蒲又民也相信了这件事。 或许自己的儿子是在哪个不经意的时候,拜了那位为师,所以不屑学自家的医术吧。 至于陈子夜,来的安静,带的人也不多,所以没什么人注意,都认为是别的地方来参加两日天后宴会的官员或是商人。直到第二天从府里传出这也是京师来的贵人的时候,苏州的百姓才开始关注这傍晚时候来的客人。 同样,坊间都在传闻,有说咱这爱讲故事的李公子被京师的某位大人物看上了,要去京师做个官,也有说是李公子被京师大人物的闺女看上了,要去入赘,楚府的这李公子长得好看,生得俊俏。 还有甚者说是京师来抓李公子的。不过后者很快就被否决了,在百姓眼里,这么一位平易近人,给大家伙讲故事的可爱公子哥,就是那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也是不忍心伤害,怎会让人来抓捕呢。 传着传着,苏州的百姓也大多认同了这李公子是去京师当女婿的看法。一时间苏州的不少大家闺秀都哭花了眼。 “听说那谁家的小姐,昨夜上了山,出家当尼姑去了。”又是那阿婆,神神秘秘的说道。 而苏州的知州大人也是第一时间收到了看守城门的兵士传来的消息,正准备收拾一番便去拜访,谁知还没等动身便告知已经离开,待到吃晚膳的时候,却来了消息说又来了一队人去了楚府。 不过等到去楚府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扇紧闭的大门,知州大人也不会傻到因为这件事去叨扰楚府的人,只得姗姗离去。但当听闻这京师来的人要留到几日后李公子跟楚小姐的生辰宴的时候,便起了念头,开始准备那日的礼物。 作为人们嘴里的主角,李箫还是如往常一般吃喝拉撒睡,就是在吃饭的时候边上多了一个牲口,在看书的时候会不是传来一些“之乎者也”来。 倒也不碍事,反正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陈子夜在边上,还能有个说话的主。而且这老陈很有趣,聊天也不聊什么,书文经传、言辞歌赋什么的。 说的都是些京中秘闻,坊间佳话。还有让人蠢蠢欲动的,勾栏女色。 “要说起京师城的花魁属谁家最美,那当得叫那春光苑。桥、本、有、菜。四朵金花,那是名震京师。”陈子夜坐在一旁,闭着眼,说道,“可惜这四花要价极高。” “倒是我那狗友,常年享受过她们的服务。不过陈某乃是读书人,不近女色。” “陈兄在开玩笑?” “自然,陈某从不近女色。”陈子夜脸色一红,说道。“只是我那狗友,爱玩。” “真的?” “陈某说的句句实话。” “得,我也多说。你那狗友又是怎么回事。”李兄撑着脑袋,说道。 陈子夜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我那狗友,名门之后,在京中也算是风云人物,人么,更是情貌两色双全。” “怎么说?”李箫来了兴趣。 “情,自然是**。貌嘛……” 陈子夜停顿了一会,脸上满是嫉妒,二人常年混迹青楼,可自己是三十好几的大叔,人家确实风华正茂的俏公子。 “便是他长得好看。” 有趣,着实有趣。听着陈子夜的话,李箫突然对他口中的那狗友来了兴趣。很想见见这位情貌双全的公子哥。不过李箫不知道的是,他很快就能见到了。 “对了,老陈,我还有一个问题。”李箫看着独自黯然神伤的陈子夜,笑了笑,问道。 “你说。”陈子夜低着头,说道。 “昨日,你为何称我父亲。” “为剑尊。” 第十章 有爹不能拼? “你为何称呼我父亲,为剑尊。” “你猜。”陈子夜抬起头,心生疑惑,并不着急。 李箫知道他的想法,也不会被这种低级操作给套路了,见陈子夜不愿说,也便不在说话,无声克制一切。陈子夜见状,知道自己的女干计不会得逞,看在李箫任劳任怨的被自己不要脸的压榨了这么久的份上,便掏出挂在腰间的折扇,道“你可知这世上的三尊?” 陈子夜说的三尊,李箫自然是不知道,这苏州城也没几个习武的,自己的父亲只管教,并不管别的。 “不知。” “所谓三尊,便是这世上最强的三人,更是人们奉若神明的三人。”陈子夜故做神秘,清了清嗓子道:“三尊,即为西境梁国的枪尊,我朝的箭尊,弓箭的箭,以及你的父亲,剑尊。” 似乎是坐的时间久了,感到些麻木,陈子夜抬起双脚,盘坐起来。 “其中,梁国的枪尊胡霸一,成名已久,有一枪破一城的威名,相传如今的梁国都城汴京就是枪尊一人一枪夺下,说起来枪尊对梁国来说,可以算是开国功臣,武坛上还说,枪尊在,梁国不灭的话。只可惜……” “别墨迹,说下去。”李箫很不喜欢陈子夜这种正在兴头上,却装杯的行为。 “急什么。”陈子夜抢过李箫手里的山梨,咬了一口道,“可惜如今枪尊已经隐居,难以看到一枪破一城的气势了。不过听闻他养了个徒弟,好像已经得了他的真传,只是一直住在梁国皇宫中,也没什么见过他出手。” “那箭尊呢?” “箭尊张益达,同样是早年成名,一手箭术百发百中,更是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本事,曾被英帝陛下封为御箭神将,为先帝斩获无数敌寇。不过在多年前不知什么原因归隐。” “又归隐了?”李箫有些失望,怎么这些本事超群的人,都喜欢归隐。 “也不能算是归隐,只是如今在京师的将军府中,不问世事,也拒绝了来人拜访。不过他有三子,其中大儿子张大泡任御林军总统领,二子张内克在北部边塞骠骑先锋。至于这第三子,没人知道叫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处。至于相貌如何,也不清楚。” 有些失望,对于这两位跟自己父亲齐名的绝世强者,李箫总会有好奇,更想着能去拜访一番,若是能套上近乎,更是极好的。 不过可惜,这二人隐居的隐居,久居深府的久居,与世隔绝一般,看来是难以见到了。如今能接触的也只是自己的那位父亲。 而且从陈子夜的言语似乎可以感觉到梁国枪尊跟京师的箭尊年纪应是极大的,而自家的这位父亲,正值壮年,突然有些莫名的骄傲。 但这位正值壮年的父亲大人,似乎也在一定意义上被隐居了一样,顿时感到惋惜。不过细想,若是楚逸这般的绝世强者在世间行走,那定会是一番波澜。不出意外的话,天下的习武之人会接连不断的挑战,如此,倒不如隐居来的清闲。 “那我父亲呢?”李箫问道。 对于自己的父亲,自己总是觉得了解的太少,不过也正常,这位父亲除了教自己习武之外,便很少见面,接触最多的也就是自己的那位国色天香的姐姐,而楚歆儿也只比自己大两岁,楚逸呢也是早早的隐居了,所以,对于这个父亲之前的经历,姐弟二人的确是一无所知。 陈子夜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很是意外这位剑尊的义子居然对自己的义父一无所知,但仔细想想,那位的性情,的确不会在儿女面前装13,随意吹嘘自己以前的战绩,而且以那些高手来说,修炼才是重中之重。 “要说剑尊大人,那可是古今第一人,他曾一剑抵万军,也曾一念镇山河;二十年前斩叶先,二十年后灭江阴。” 陈子夜说着,猛然起身,意气风发,将大手一扬,白袍素衣环抱腰间,言语之中带着藏不住的兴奋。 陈子夜说的叶先,江阴,李箫也是有所耳闻,前者是北地瓦剌的前任大师,多年前大败昊国大军,是个统领一方的人物,后者则是不知学了什么功夫,从宫里逃出来的七个公公,曾为祸江南数年,官府也派兵围剿过,却无功而返,后来却不知怎么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子夜接着说道: “要说剑尊,称其为武道传奇,盖世奇才也不为过。不过可惜啊,自从剑尊隐居,昊国的武道气运便一蹶不振,近些年来九品之上的高手也没什么增加,倒是北地瓦剌跟西边梁国,听说多了不少武道天才。倒是你,身为剑尊义子,却没有一丝学武的痕迹,虽说我只是个书生,那些高手还是见过的,但你身上确实一点学武的迹象都没有。莫不是……” “我只是一个纨绔少爷。”李箫讪讪一笑,作为剑尊义子,怎么可能没学过剑术。 早在十年前李箫便开始习武,楚逸也够意思,不光光是教剑,更请了不少好友教了许多说不出的东西,也是奇怪,他每天早上做的广播体操很好的隐藏了这一切,对于这个现象,楚逸也不明白,查了古籍,也不像是那些隐藏真气的功法古籍。不过他一身的功夫确确实实的还存在,也不再管了。 或许这就是穿越之后给的金手指吧。 不过按陈子夜所说,楚逸这般厉害,那自己以后行走江湖,走南闯北的还怕啥。虽说父亲不能出苏州城,但光是剑尊的威名,都能让人闻风丧胆。想着想着,不免有些窃喜。 陈子夜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侧目看着身边的李箫暗自窃喜的样,陈子夜便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想借着楚逸的威名横行霸道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看起来昊国很少有人知道楚家庄主便是剑尊这件事,连你们的苏州城,也没传什么消息,他们所知道的只是楚家是江南第一商。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别想着靠着你爹的名头为非作歹。” “啥?”窃喜中的李箫突然被泼了冷水,这有爹还不能拼爹了。 也是苏州城偏僻,自己久居苏州也没听到过有人说起剑尊,而且来家拜访的官员也没人提起,更未曾听到剑尊的名号,多年来,说起这个也只有陈子夜一人。 撇撇嘴,说道,“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陈某只是见过画像,翻阅过书籍,不过放心,如今剑尊的画像只有宫里的天臣阁留存一幅。”陈子夜微笑着,看着李箫道,“当然了,陈某曾担任宫廷画师,为令尊画像正是不才了。” “你还有这本事。”听罢,李箫有点惊讶,想不到眼前的书生竟有这般身份,怪不得那天夜里父亲可以叫出他的名字,原来是早就见过。 话说这天臣阁建造于天昊三年,是如今的皇帝陛下为纪念那些对昊国有功之人而建造的宫楼,那时皇帝陛下诏所有宫廷画师,不眠不休数个日夜才将那些有功之人的记于画像中。而作为参与过那次的画师也都记名于史册。 “对了,你还见过阁里别人的画像吗?”不知为何,李箫想知道,能入天臣阁的有谁。 陈子夜喝了口茶,细想片刻,道:“没了,大家都是只负责自己的那一份,入了阁,便只有陛下才能知道。” “不过,倒是听说,阁里最里层有张空白画像,就是不知道是谁的。” “乆乇?” 陈子夜所说的,空白画像是谁,李箫没有兴趣知道,反正不是自己的,再说了,想了也看不到,倒不如不想,省心事。 斜阳入屋。 不知不觉跟陈子夜聊得有些长了,李箫坐得也麻木了,站起身跳了跳,缓解一下有些麻木的双脚,又伸了懒腰,道,“天色不早了,吃过晚食就早点休息,明日,我跟姐姐的生辰,可别起晚咯。” 陈子夜没有意外李箫对自己的称呼,拱了拱手,道一声:自然自然。 李箫微微一笑,摆摆手,出了书房。至于陈子夜,却盯着李箫书桌上的那卷字,陷入了沉思。 日落西山,皓月当空。 夜深了。但这个夜,注定是难眠的。于楚逸来说,他的心很沉重,十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的冲动,虽然一直在逃避,但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而且,就在明日。 于楚歆儿来说,此时的她完全没有过生辰的喜悦,只有对弟弟的担忧。 而对于陈子夜来讲,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想的,明日带走李箫是势在必得,虽说有楚逸的存在,但他好像并没有强留的意思。如此看来,一切都有机会,而这机会,一定是自己的…… 第十一章 弟行千里姐担忧 清晨,一抹金黄色的光芒伴随着嘹亮的鸡鸣从东山处缓缓升起,照耀在沉静的苏州城,宣告了一天的开始。 远处,轻快的海鸥也迎着初升的阳光随意的飞着,时而停在城里百姓家的屋檐上,时而落在停靠在海湾的渔船上,不过更多的则是徘徊在楚府的空中。 它们知道,每年的这一天,这座府里的少爷便会领着一众丫鬟下人给它们喂食,这家少爷不知用了什么调料,让原本美味的鱼更加美味。 李箫早早起了床,他是被空中飞着的海鸥吵醒,这群海里的精灵总是在这一天来敲打他的窗子,起初的时候倒有些兴致,不过时间一长便后悔当初怎么选了这帮贪婪的家伙作为实验对象。 但不去理会也不行,这帮家伙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毅力,无可奈何下只能起了床。 丫鬟淼淼已等在了门外,听到少爷房间里传来响动,便捧着清晨从山中打来的泉水,推开门走了进去。自家的少爷与别家的不同,自打少爷能自个穿衣以来,便不再依赖丫鬟,也不允许丫鬟在他穿完衣裳前进来,刚开始丫鬟们以为是少爷嫌弃自己,一个个都哭花了眼。 如今虽然李箫解释了多次,但丫鬟们似乎都没有买账,慢慢的李箫只能退一步,允许她们进来,但穿衣这事还是得亲力亲为。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已经是大叔的人来说,让别人给自己穿衣服,总归是有芥蒂的。看着一个个玲珑可爱的丫鬟对着身不着衣的自己“动手动脚”的,总是不由的想入非非,奈何年纪尚小,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种感觉很是难受。虽然享受这种被人服侍的待遇,但总是自己动手来的方便许多。 穿好衣裳,接过淼淼早已浸湿的毛巾擦了擦脸,再拿着自己用狼毫做的牙刷蹭了些盐刷了牙,做了一套广播体操,这才张开双臂,等着淼淼为自己披上外衫。 作为少爷点的丫鬟,对于李箫早上瞎蹦跶的行为,早已是见怪不怪,每次看见都会掩嘴轻笑。 在李箫眼里,淼淼的掩嘴的动作却有些可爱,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也该是那些少爷公子爱慕的小姐,只可惜命运捉弄。想着想着,李箫不经意地轻摸淼淼柔顺的长发。 李箫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造成什么影响。对于淼淼来说,自己是少爷的丫鬟,如果少爷需要,随时可以变成陪房丫鬟,但少爷每次都只是摸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该是少爷不喜欢自己吧。 虽然这么想,还是红着脸给李箫披上了外衫,低着头,用蚊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少爷,穿好了。” 淼淼是个容易害羞的丫头,李箫也早已知道,即使如此,每次见到她总是会不由的欺负一下,这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有着他羡慕的纯真。“淼淼今日有些不一样,嗯,是涂了脂粉。该不是思春了吧。” “少爷,你又欺负我。” 低着头害羞的小姑娘总是有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李箫邪魅一笑,道,“要不少爷给你找个婆家?” “少爷!”淼淼轻嗔一声,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李箫,但在看到李箫脸上的贱笑的时候,便察觉到面前的少爷是在玩笑自己,轻“哼”一声,便红着脸跑出屋,连刚端进来的洗漱盆子都忘了拿。 小姑娘的心思总是容易猜想,丫鬟淼淼对自己的感情李箫不是不知道,将她收入房中的想法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世界,他总是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隔离感,应该是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吧,让这个世界对自己有了排斥。 无奈摇摇头,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至少现在还活着,这个世界总不能突然间把自己赶出去吧。整理一下有些乱的衣服,正准备出门,却发现丫鬟淼淼正躲在门边,露出一个小小的头看着自己。 “少爷,小姐说今天就别乱跑了,让您在府里好好呆着。”小丫鬟做了个鬼脸,便转头跑开,不过跑了两步便想起来还有东西没拿,又飞快的跑回房里,捧着不大满的脸盆摇摇晃晃的逃开了。 看着早已跑得没了踪迹的小丫鬟,李箫不由的笑出声,不谙世事的丫头身上的可爱感总是让人刚到莫名的舒适,随手拿了桌上的梨子,哼着不着调的歌谣,便出了门。 ———— 作为楚府三大日子的生辰日,楚府的下人丫鬟们早早的起来床,在楚歆儿的领导下,整齐的准备着一切。走廊上挂的灯是崭新的,还是自家庄子新产的江南灯饰。府中小路上一尘不染,树上飘落的叶子也在落地前被下人们稳当的接下。 侧边小池塘的鱼早早的露出水面,似乎是在欢呼庆贺,而大早上从海边飞来的鸥鸟也已经被下人们喂得盆满钵满的,满足的离开,临走时还不忘留下残渣,这倒是让忙活一早上下人头疼不已,不过还是迅速的收拾好了一切。 走到前厅,七八张宴席专用的桌子早已准备妥当,配着的也不是门外听书人们用的长板凳,而是京师红木庄做的椅子。 放在边上用来装饰的瓷器也早已换成了景德窑新出的专门款,上面刻着的是,喜鹊临门图,寿星高照画……应有尽有。 在李箫到正厅的时候,丫鬟们还在摆放着碎嘴的散食,下人们则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外等待拜访官员的到来。而楚歆儿此刻正在房中梳妆打扮,自古女人皆爱美,而且从不满足,楚歆儿也是。 即使李箫说了千百遍姐姐已经美得如天仙一般,无需胭脂水粉的装饰,但她还是孜孜不倦。 此刻的李箫的确是闲得没事干,府里的活无论大小,都轮不上他插手。随意的做在椅子上,磕着有些咸味的瓜子,默默的等待着时间的过去。 而淼淼则懂事的站在李箫边上,面带红润,一下一下的剥着瓜子。 早在刚才,这位未成年的少女还被一众姐妹调戏,各自猜着淼淼服饰少爷五年之久,为什么还没被少爷临幸,倘若是放在别家,估计在她十二年华的时候便被收为了陪房丫鬟。 “话说,淼淼你这么久了,少爷都没宠幸,该不会是少爷不行吧。”一丫鬟轻声偷笑道。 “我看啊,是咱们这小丫头,不主动。”又一丫鬟调笑道。 小丫头被一众姐妹说的面红耳赤,说实在的,跟了少爷这么久,少爷对自己只是调戏,竟没有半点那样的意思,这让正值青春期的少女不由的乱想起来。 前些日子大家又在传少爷被京师的大小姐看上了,将要离开,京师的小姐该是看不上小地方的丫鬟,定不会允许自己跟着少爷了,少爷也可能会顺着那个未谋面的少奶奶不要自己想着想着,淼淼不免心痛起来,转头看了眼李箫。谁知这负心少爷竟没心没肺的磕着瓜子,眼睛还在看着别的丫鬟,将瓜子往李箫脸上一扔,“哼”的一声便离开了。 李箫也被突然袭击的瓜子下了一跳,原本他只是在看摆在一边画着寿星的瓷器吸引了,那个丫鬟也只是凑巧站在了前面,想着福禄寿的故事,正沉迷其中,谁知被一把瓜子突然袭击。 边上的淼淼不知道为什么扬长而去,是平时对她们太好了?还是最近没讲故事的缘故?摇摇头,少女的心思也是不容易猜想的,尤其是青春期的少女。 “唉,你这丫头,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至于刚跑开的小丫鬟此时正在后悔,自己刚刚鲁莽的行为,会不会让少爷讨厌自己。虽是这么想,但倔强的小丫头却打定主意,这次先找自己认错。 …… 楚歆儿已经在房间中坐了许久,手里的口脂也半天没移动。作为生辰宴的主角之一,这天的寿星,楚歆儿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有些憔悴,淡淡的黑眼圈不知不觉的出现在眼睛四周,嘴角也不知何时长了一颗淡红色的痘痘。 这两天楚歆儿将自己置身于准备生辰宴的事务中,企图不去想自己照顾多年的弟弟即将离开的事,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不由的感到忧伤,弟行千里姐担忧啊。一直生活在温室的弟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京师凶险的环境。 当自己父亲出现的那一刻,她以为李箫能躲过去,谁知道,父亲也只能拖上几天,如今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弟弟也将要离开,身为姐姐的怎么能不担心。 她知道,李箫此行的目的是为什么,可她无能为力,自己的弟弟也无能为力。像是任人摆布一般,一步一步的去完成他们口中那个,所谓的计划。 “唉。” 想着想着,楚歆儿有些疲色的眉头又不由的皱了起来。心不在焉的她连李箫进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第十二章 扛着圣旨的少年 楚歆儿的房间并不与李箫的在一处,离着正厅有一段距离,需走过一段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便可以看见一处独立的院落,那便是楚府大小姐闺房所在。 鹅卵石小路的两周是新栽上的竹林,这是李箫无聊时拉着一众下人从城外挖来的,当时沾了一身的泥,害得楚歆儿以为是遭遇了什么匪徒。身上的泥他也是洗了几遍才彻底清除,好在这些绿色的生命没有辜负自己,几天不见,生机盎然。 小路的尽头便是楚歆儿的院子,院子里没什么装饰,只一颗梅树,一座假山,一池鱼塘而已。略显朴素,却有一股沁人的香味,甚是好闻,夹杂着竹林的味道,远远的便可以闻见。 过了院门,便看见楚歆儿的房门开着,看了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漫步走进了房间,楚歆儿的房间已经很久没去了,记忆中她的房间并不跟自己在影视剧中看到的一样。 她的房间里不似姑娘的闺房一般,四周放着几排大大小小的书架,挂在床上的帷帐是一种淡青色的绸缎,房间里的色彩也是一种青色的淡雅,总体的格调让人感觉一种严肃并不似其他小姐那样的少女气息十足,唯一有别样色彩只是一角的梳妆台,不过上面也只有寥寥几件胭脂水粉。 进了房间,却见瞧见楚歆儿一动不动坐在梳妆台前,一双美目无神的看着面前的铜镜,镜中倒映出一张略带憔悴的俏脸,手上的口脂已经涂染了修长的手指。 看着面前的姐姐,李箫不免有些心痛,身为弱女子却撑起来一个家,的确不容易,此刻姐姐连自己进屋都没有察觉,应是这两天的累着了。想着,便悄悄走到楚歆儿身后,双手轻轻搭上她柔弱的双肩,用老师教的按摩手法舒缓姐姐的疲劳。 突如其来的触碰着实让楚歆儿吓了一跳,身边的丫鬟早已让她们去了前院,此刻身边该是没人的,难不成是外面来的贼子?不大可能,楚府有父亲坐镇,量那些不知深浅的贼偷也不敢来。想来想去的,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也只有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弟弟。 “箫儿,何时来的?”楚歆儿回过神,将手里的口脂放下,别过头,看着李箫嫣然一笑道。 “姐,刚来,见你没动,想着是姐姐累了,就借用老师教的缓解一下姐的劳累。”能看见楚歆儿笑,李箫便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穿越过来的自己似乎是一无是处,只有一身无处施展的医术能帮到她。“姐看起来有心事?” 李箫的按摩的确是有些水准,几下便让楚歆儿感到轻松许多,闭着一双美目,说道,“箫儿有心了,最近的事务繁多,只是有些累了。” “哦。”李箫没有多说什么,对于楚歆儿的回答,他自然是不在意的,事务繁多只是借口,虽然事是有些多,但心事绝对是有的,这位楚大小姐的脸上就差写上“心事”二字。不过李箫也不会说穿了,心事是什么他是知道的,自己要离开前往京师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即使自己不舍,拒绝了,估计那些人也不会罢休,倒不如爽快的前去解决了,早些回来。 这心事,李箫是不便说明白的,多的解释也只会加重一家人的担忧,此刻的李箫也只想能早些解决这件事,然后回来,陪着家人,像现在一样安静的呆在家人身边,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至于什么功成名就,封王拜相的,也不大喜欢。对于这个想法,多年之后的李箫每次想起来,都会想起那句:人总是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感叹这些名言怎么这么准。 不过此刻的李箫并没有想到这句话,只是安静的站在楚歆儿身后,按摩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树影爬进了房间,楚歆儿也睁开了一双美目,脸上的憔悴少了许多。拿起面前的口脂,轻轻擦了下嘴唇,而后又慢慢的放下,侧过头,看着边上的树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对着李箫说道,“去了京师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给公主去除完病症,便回来呗。”李箫没有停下双手,笑了笑,说道,“若是我去之前,那公主的病症就已经痊愈了,自然是极好的,走这么远的路,还不如在家里舒服。那什么公主,与我有劳什子关系。” “你啊,总是这么不着调。”楚歆儿别过头,看着李箫脸上没心没肺的笑,轻笑一声,“这事哪有这么容易的。不过去京师的路有些远,要不待上淼淼,那丫头也算机灵,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到了那,人生地不熟的,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这……淼淼还小,怕是会受不了千里的路程,再说带个丫鬟,那岂不显得我没法照顾自己一样。” “你的起居不都是淼淼照顾的,带她在身边,也好让父亲跟我安心一些。” “带个小丫头,去那种地方,我怕照顾不过来。”李箫听到楚歆儿的话,觉得眼前的姐姐认为自己跟其他少爷一样,需要人照顾,可作为一个新时代独立青年来说,照顾自己是绰绰有余,她的话总让李箫觉得被小看了。不过总归来说,自己的姐姐也是担心自己一个人没有个伴罢了。 “唉,说的也是,淼淼还小,去了那种地方,怕是不适应。唉,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父亲跟我不在身边,切记要照顾好自己。” 楚歆儿叹了一口气,自己跟父亲无法陪着一同去京师,府里也没有合适的人,弟弟此去京师,是为了那个荒唐的计划,自十几年起,他就已陷入了一滩看不见的漩涡,那个地方明里暗里的诡计争斗层出不穷,如今只能希望他能够早日脱身为好。 而李箫此刻也在沉思,为皇家办事,自然是荣耀万分,但所带来的凶险也是成正比,他不知道那些人的计划具体是什么,但可以猜测到的是,这个计划,将会置自己于险境,姐姐的担心也是他担心的,在那个地方,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凶险,倒不如让自己一个人面对,也能无后顾之忧,想着,手里的力度不免轻了许。 “时间不早了,客人该是来了”楚歆儿轻轻抬了下柔若无骨的双肩,看了眼窗外有些炽热的阳光,燕尔一笑说道,“咱们也该出去了,生辰宴作为寿星怎么能不在场呢。” 看着姐姐的笑,李箫感到莫名的舒畅,应了一声,便扶起坐着的姐姐。 楚歆儿不再打扮,只是在一旁的水盆中轻轻洗去了沾着的红渍便跟着李箫出了门。 院落中的小路还残留着清晨的露珠,温煦的海风不依不饶的吹着,冒尖了的小草在风中随意的摇摆,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 正厅的官员已经来了不少,远远的就听见了嘈杂的谈论声,其中最为洪亮的是苏州城的曹守将,为人豪爽,不善权谋,听说因为打了京师某位高官的儿子才被贬到这。 关于这位曹守将,李箫映像很深,曹守将的性格也讨人喜欢,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这般直爽的性格让李箫想到曾经一个宿舍的东北同学,也是这般。听别人说,曹守将的老家也在北边。 曹守将喜爱喝酒,又恰巧楚府的酒是江南道的一绝,所以每到这一天,他便早早的到了,一来便拉着楚逸喝起来,楚逸也没什么架子,只是酒量不行,喝不了多少,好在后面的官员很快就到了,这才解了楚逸的困境。 听着曹守将的吹嘘,刚出院门,便远远看见了不断回头张望的陈子夜,这位京师的大才子不知是看见什么,竟如此的慌张,按道理,此时的他应该在正厅胡吃海塞,而不是像做贼一般的躲在院后。 “老陈,怎么不在前面吃喝,饭菜不合胃口?”李箫迎了上去,轻轻拍陈子夜的肩膀, 这倒是吓的陈大才子慌了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过在看到李箫的时候才松了口气,而李箫刚才的惊吓则让这个才子露出来哀怨的表情。 “楚小姐。”陈子夜连忙站起身,对着楚歆儿行了个礼,而后略带惊慌的说道,“老李,你是不知道,你们家的那些客人一个个看见我跟看见脱了衣裳的花魁一样,疯了似的冲过来,一个个的敬酒,一个个的塞银子,太恐怖了。” “咳”李箫跟陈子夜如此亲昵的称呼让楚歆儿有些意外,短短几天,两人便熟络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至于陈子夜的比喻,确实是让她有些羞色。 看着面带羞红的楚歆儿,陈子夜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有些不合礼数,低着头,带有歉意的行了个礼,便有接着吐槽前院那些疯狂的官员。李箫则是跟楚歆儿边走着便听着陈子夜的炮语连珠。 三人一个说,两个听,不知不觉的走出了竹林,有些奇怪,前院官员的议论声似乎消失了,正当李箫在想是不是因为陈子夜的离开让这帮热血沸腾的官员失去了兴致的时候,一个下人迎面跑来。 “少爷,府外,府外有人……” 下人跑的很急,导致说的时候有些接不上气,好在还是说清了。今日来楚府的不都是凑个热闹,再跟府里的那位打个交道,按理说,应该是和和睦睦,风平浪静的,可下人现在如此慌张,李箫便感到有些不对劲,急忙跑到了前院。 此时前院的官员都如木头一般看着府外,再看过去,府外停着一辆挂着“吕”字灯笼的马车,两队黑甲骑兵直挺挺的站在街道边,街道两侧的百姓都躲在家里,透过窗户看着抢占街道的不速之客。 正当李箫疑惑来人身份的时候,只见马车的围帘缓缓拉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穿橙红色华衣的少年。 少年没有下车,只是安然地坐在马车边上,一条腿随意的垂下来,右手将一卷金色绸卷甩在身后,露出一张侧脸对这楚府大门,说道: “你们,谁是那,什么,李箫。” 第十三章 该走了 “你们,谁是,那,什么,李箫。” 少年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的传在每一个人都耳中。 楚府中的人们都疑惑的看着外面背着一卷黄色绸缎、坐在马车上的少年,心里嘀咕着这个少年是何身份,从何而来。 再听他说话时的略带嚣张的语气,莫不是楚家的公子在外得罪谁,此刻前来寻仇,在看站在他身后的两队雕塑般站立的骑兵,大伙不禁开始为这位平日里温婉的李公子担忧。 李箫看着外面的人,心里不免冒起了问号,外面那个有些痞子气息的少年带着一众骑兵突然到访,又当街询问自己,可以看出此人不认识自己,但此刻的场景总给了李箫一种纨绔子弟为友寻仇的感觉。 可细细想来,李箫向来以和为善,不论对谁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在不知道在哪得罪了外面的少年,莫不是那连州的何家人为蒲家公子田系复仇。可那何家只是商贾,无法指挥得了少年身后的一众骑兵。 只是少年说完话之后不再言语,只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坐姿,这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生疑惑。 饱食后的海鸥从礁石上飞起,翱翔在天空,肆意的享受这正午的阳光。远处,是苏州城最为显赫的府邸,今日的那正举办着府中少爷小姐的生辰宴。以往的时候,府中都是锣鼓升天,鞭炮齐鸣,但今日不知为何,突然的没了声响。 远远望去,此刻的楚府似乎是被定格在画中,无比的安静,安静的连海鸥新陈代谢产生的废品低落衣裳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吕云路此时很烦恼,赶了一夜的路,让这位向来娇生惯养的少爷不禁开始想念京师姑娘们温暖的怀抱。原本才浅浅入睡的他在临近苏州城的时候,突然被城内阵阵袭来的鞭炮声跟锣鼓声惊醒,让车夫问了城中的百姓,才知道今日是那李箫的生辰。 这就让他很是恼火,本少爷千里为你而来,你不来城门迎接算了,居然在府中安然自若的办生辰宴,岂不是不把本少爷放着眼里。 虽然你并不知道本少爷来了。 心里想着,便让车夫加快步伐,本准备直接亮出身份,吓他们一跳,待到这楚府的人开始认错,再好好宰他们一笔,也好给春光苑的四朵金花买几件的首饰。 但细想片刻,又觉得这样有失风度,京师大地方来的少爷,要有13格,装杯要先装的有模有样的,再亮出身份,让这帮乡下佬跪下膜拜唱征服。 想着想着不免笑出声,原本的困意也瞬间消失,一心幻想着在家当孙子在外当老子的戏码。可想象与现实总存在的不小的差异,在这位吕少爷摆出他自认为很装杯的坐姿跟话语之后,原本热闹的楚府中突然安静不已,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镇压住了全场。 直到他用旁光撇了一眼之后,才发现,这帮人居然只是坐着,一言不发,目光的聚集点还不是自己而是场中央的那个少年。 那人便是此行的目标,楚府的公子,楚府的义子——李箫。 “一个义子竟然抢了本少爷的风头,这要是传出去,让我京师十八手还怎么混?” 吕云路咳了一声,缓解了半晌没人说话的尴尬,也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正当这位扛着黄绸缎的少年暗自窃喜夺回了全场焦点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天上落下了一块白色糊状物体,又好巧不巧的落在了他京师景秀芳定制的橙红色纪念款衣裳上。 白色糊状物体稳当地落在衣裳上,远远望去,橙色中的那抹白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清晰。 肩头传来的触感让这位吕少爷下意识的偏过头看了一眼,在看到自己衣裳上的那抹白色和闻到上面略带腥味的时候,吕云路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 一边的车夫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不由的窃喜片刻,然后便不动声色地在吕云路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时候,急忙掏出一块有些脏的绢布,递了过去。 吕云路显然被突然来的粪便惊了神,忙扔下手中的圣旨,四处寻找可以用的东西,但翻了半天,全是姑娘们送的丝巾,用哪块都不舍得,惊慌失措的他不经意间错开了好几次车夫的动作。 两人一个躲,一个迎,极为滑稽。 看着马车上的那对主仆,宴席上的众人不由有些想笑,但一边肃穆的骑兵让他们把笑藏了起来。而李箫没有顾忌这么多,走出门,随意的坐在台阶上,面带微笑,道,“我就是李箫,敢问这位公子,有何事。” 李箫说话的时候,车夫已经擦去了吕云路衣上的白渍,又用不知道哪来的清水擦去了上面的味道,至于吕云路此刻也是平复了心情,这等糗事,只要没人提,过去便好,当然,自己也不会去记得,不会记得…… “你是李箫?”吕云路缓了缓心情,从车上跳下来,走近了些,能够更加清楚的看清眼前的少年。少年生的俊俏,跟自己有些不分上下,清秀的脸庞,无比恰当好处的五官,还有时刻带着微笑的表情,让人看得很是舒服。 “正是。” “那好。”吕云路站直了身,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喉咙,将手中的黄色绸缎展开,只见其背后刻着两个闪红色的大字——“圣旨”。字的两端是两条腾云的巨龙,在阳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 在场的一众人在看到黄绸缎上的两字时边意识到来人身份不简单,待到外面的少年完全展开圣旨的时候,早已跪了下去,外头的骑兵也快速下了马,以半跪姿态,迎接着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话。纵观全场,没有下跪的,只有坐在堂中央的楚逸和懒散的李箫。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自即位来,兢兢业业,下安百姓,上顺天意,然天降灾祸,帝女重病不起,又众医无果,幸听闻医圣传人在苏州,特命一品侯之子吕云路前往,望楚家不吝其人,与吕卿之子早日归来。” 吕云路此刻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昊国上下,能触碰圣旨的也只有宫里面的那几位公公以及一些有着丰功伟绩的官员,而自己一无官职,二无功绩,此等好事,不得传遍? 而李箫此刻有些懵逼,来找自己的人已经来了两波,一波似乎是接错人已经离开,算算日子,此刻应该已经到了京师城,还有一波便是蹭吃蹭喝几日的陈子夜一众,如今又来了一帮人,带头的还是一个与自己年级相仿的少年,还带来了自己第一次看见的圣旨。 这一波接着一波的人马,到底要闹哪样。 低着头细想片刻,他不知道这次该跟谁走。老陈来了这么多日,这时候跟他说,“我跟皇帝派来的人马走”。是不是有点不好意思。 可要是跟老陈走了,那岂不是不给皇帝面子。 普天之下,不给皇帝面子,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也好在是皇帝的这波操作,缓解了自己此刻的尴尬局面,如今只需要跟着眼前的少年前往京师即可,这样一来,两边互不犯,提高了自己的存活率,妙哉妙哉。 现在看来,只剩下父亲这一关因素,要是再拖下去,怕会生变数,相信父亲也应该能看出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不知道父亲是顾忌计划,还是心疼儿子。 看来如今,老陈要血本无归了,不对,这厮白吃白喝这么酒,我可能血赚,但他绝对不亏。 “楚家,接旨。”楚逸从椅子上站起,负着手,缓慢的走出门去,稳稳停在吕云路面前,又在骑兵的目光中,接过了吕云路手中的圣旨,“不知这位公子,令尊是哪位?” 吕云路有些意外眼前的男子为什么不跪下接旨,但当楚逸到自己面前时,突然传来一种无名的压制力,和无形的压迫感。这种感觉让自己险些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原本很是硬气的口头禅突然变得怯懦起来,“家父,家父吕轻侯。” “原来是他的儿子。”楚逸轻笑一声,便拿着手中的黄绸子,反身走回了府中,不再言语。只是在路过李箫的时候,说了一句“回府收拾一下,你也该走了,去了京师之后照顾好自己。” 说完便回了府。 “是,父亲。”李箫站起身,半弯腰,道。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楚逸,给了李箫一种无力感,像是前世得知身患癌症时的无力。 …… 一切发生的很快,李箫在楚逸回到后院不久便也回到自己房中,收拾起来,身边的丫鬟看着忙碌的少爷不知不觉的湿了眼。而吕云路则是被一种官员围住,不知被干了什么。 此刻楚府的后院,空无一人,楚逸走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上,手里窜着那卷圣旨,不知想着什么。 “人呐,要是跟着鱼一样,无忧无虑的等着被喂食,是不是很悲哀。”陈子夜坐在小池边,逗着冒头的鱼儿,笑道,“您说是吧,剑尊大人。” 第十四章 长亭送别 山间的风很轻,四周伴着星点蛙鸣,陈子夜站在池边,任由鱼儿击起的清水拍打自己的衣摆。 手里的折扇不知不觉中打开,扇动着蝉鸣。 吕云路的到来是他没有想到的,原本以为可以借由这一次的机会,给那位增加一些筹码,可吕家少爷带着圣旨的到来,着实打乱了一切。倘若那日楚逸能直接放走,不拖上这么些天,那一切或许还有机会,但如今,皆成定局,两家相争,倒不如吕侯入宫拿道旨意。 陈子夜很气愤,很想发泄心中的不满,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就像是几年前离开那个人一样。 “大人拖上那么些天,难道就是为了等他的到来?” 楚逸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陈子夜,没有任何表情。可能是不屑于回答,也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件事确实是他的不对,原本跟那个人的约定是让陈子夜带着回去,哪怕是接走蒲田系的那队人也在,但圣旨的突然到来着实让这个武功盖世的剑尊不知所措。 若是坚持让陈子夜带走,便是抗旨,是不给皇帝面儿,那李箫在京师所面对的便不单单只是那一方,还有来自皇帝的怒火,左右衡量,只能让李箫跟着吕家的人走。 “大人可知,于公在京师的地位已经每况日下,如今若不是陛下念及旧情,于公怕是难以在京师立足。”陈子夜见楚逸不说话,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大人今时所为,着实让于公心寒。” 看着陈子夜的背影,楚逸想到了京师的那个人,曾几何时,那个人跟眼前的人何其相似,书生意气,文气滔天,而如今,却陷身阴谋之中,或许这一次的计划可以给那个人增加一些政治上的筹码,或许这一次真的可以为当年的事翻案,或许……一切都未可知,一切都已经定式,一切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唉。一切只能看箫儿了。”楚逸望着北边,叹了口气,负着手走向书房。 山间的吹来微风吹乱了有些凌乱的鬓发,岁月的痕迹让这个男人显得有些佝偻。 ………… 李箫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只几件衣裳,几本有些老旧的书,所以收拾的很快,只是一边的小丫鬟在帮忙时不停的抹着眼睛。 他是最受不了女生哭的,只好停下手里的事,拉着小丫鬟坐下,语重心长的解释此次只是去个几日,很快就回来,可他哪里知道,水做的生物可是这么容易止住的? 无奈下,只能拿出原本在宴会上表演的诗歌,放在盒子中,说,这是少爷准备的惊喜,只要你不哭,就给你,只给你一个人。 终于,小丫鬟止住了眼泪,将信将疑的接过李箫手里那个粗糙的木盒,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躲在一边开始幻想少爷写的会是什么稀奇故事,最重要的是少爷只给了自己,这么看来自己还是少爷最喜欢的。 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很快就被哄的七荤八素,而李箫看着一边偷偷窃喜的小丫鬟,突然觉得自己不去考个幼师证都算屈才。 收拾完行李,便将离开,皇帝亲自下的旨,自然不好耽搁。 这是李箫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出去见识这个世界的大好河山。不由的,他感到一股无法掩饰的兴奋,但一想到将要很久见不到自家姐姐,便有一股难以割舍的留恋感。 至于吕云路,在他表明身份后,便被一众官员团团围住,然后又在官员们的带领下逛了一圈苏州城,享受了好大的风光,又在楚府的马厩中不讲理的换了陈子夜的马,最后才领着骑兵们在城外等着李箫的到来。 这一天应该是吕云路继出生以来最为风光的一天,满脸的喜悦完全压抑不住,随着阳光四处扩散,这一天也是他最为收获的一天,一众官员给他的红包直接塞满了钱袋子,有的甚至在马车上随意的滚动,当然,忙碌十几天的马夫也大大收获了一笔。 二人眉开眼笑的样子,看来是忘了来时的劳累。 ———— 城外长亭,楚歆儿早早的便到了这里,作为楚府的少爷,自然得跟府内的下人丫鬟和看着李箫长大的城内叔婆们道个别,这种时候,身为楚家大小姐自然不好跟着,只能默默的坐在这个上年头的长亭上等待。 远远看去,长亭中的楚歆儿婉如塞纳湖边的妙龄少女,温婉端庄,静静的坐着,海风轻轻吹过荡起的发丝,更是增添了一种仙气。 只不过此时的她一只纤手撑着脸颊靠在亭中石桌上,一双美目看着眼前流淌的江水,不知想着什么。 身旁站着的丫鬟看着小姐无神的表情,心中不免担忧起来,自从京师来的那封信来的那天开始,小姐便时不时的会如此无神,待到陈子夜来了,这种情况就更加严重,她们知道,小姐是因为少爷要离开才会这样,这种事作为丫鬟想要为主人分担也无能为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箫还没有出现,原本兴奋的吕云路此时也被漫长的等待烦了心,嘴里不时的抱怨李箫这厮怎么这么慢。 而楚歆儿却希望弟弟不要出现,更希望这个时刻能够一直停留下去。 时间静止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在天色有些暗的时候,李箫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身后的包裹不大,也没有下人跟着,远远的朝着楚歆儿招招手,便一个人小跑着进了长亭。 “姐,城里的叔婆有些舍不得,耗了些时候。” 看着有些小喘气的李箫,楚歆儿心中不免又担忧起来,伸出纤手将弟弟头上凌乱的散发稍稍整理,“箫儿,此去京师,路途遥远,要好生照顾自己,姐姐不在身边,可别苦了自己。” “若是银子不够了,就跟姐说,姐给你寄来。” “姐。”看着面前的姐姐,不知为何,李箫突然有些不愿离开,原本憧憬着离开的日子,到了这天了,竟然不舍起来。“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一旦事情完成了就马上回来,姐在家也需要照顾好自己,准备的药膳要记得喝。” 楚歆儿整理着李箫有些褶皱的衣领,微笑道,“姐这不用担心,反而是你那,若是在京师有些困难了,就回家来,虽说在京师姐无能为力,但在江南道,姐还是可以保得你安全。” 听着楚歆儿的话,李箫的鼻子不禁的一酸,眼眶有些湿润起来,从小跟姐姐一起长大,怎么能不知道面前的姐姐此刻只是在强笑,从小到大,姐姐都是为自己着想,自己将要离开,姐姐不愿展露出担忧来,为的就是让自己走的安心,可以不必担心家里,但这怎么可能。 转过身,背上包裹,一步一步的走向吕云路,不愿让楚歆儿看见他脸上的变化,“姐,我走了。” “早些回来。”楚歆儿朝着有些走远的李箫,声音沙哑道。 海风肆意吹着,在山间游荡,树上的叶子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的海鸥也迎着风在海边徘徊。楚歆儿的声音很轻,很柔,夹在风中,在李箫耳边徘徊,久久不能散去。天边的太阳将李箫的影子拉的很长,很细,长亭旁的芦苇荡飘起的白色花絮随着风四处飘散。 李箫走到车队前,停了许久,不知想些什么,吕云路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少年,心里疑惑这厮是不是想抗旨不去了,正准备说话,突然李箫转身,朝着苏州城尾的那座府邸,猛然跪下,磕了个头,久久没有动作,任由四散的花絮落在身上。 夕阳残红,山间的蝉鸣也有些轻了,只是海上吹来的风还是依然。站起身,李箫脸上以不见泪痕,朝着楚歆儿挥了挥手,用有些调皮的语气道,“天快暗了,姐姐快早些回去,别着凉了。” 楚歆儿回之轻轻挥手,却没有移动脚步,直到李箫上了马车,吕家车队的黑影消失在蜿蜒的官道上才疲倦地靠在长亭柱子上。一旁的丫鬟看着小姐,忙是过去搀扶,“小姐,天暗了,回府吗?” “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我为甚么懒上车儿内,来时甚急,去后何迟?”楚歆儿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在石凳上,声音沙哑的念道。这是李箫前几日在书房写在纸上词,那时的她意外的瞧见了,像是意识到这一天似的,牢牢记住这词。如今此情此景,不由念了出来。短短几十字,随着白色花絮,飘向远方。 楚府后院,此刻的洞府中一片安静。一片花絮从城外飘到了这里,落在小池上,随着鱼儿扑腾,消失不见。 屋内,原本静坐中的楚逸,看着桌上的那柄断剑,久久不语。 一旁的罗玛,也是如此,手中的茶水早已凉透,可他像是魔怔了一般,没有动静。 “你说,箫儿,能回来吗?”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就这么随着风,消散。 蝉停止了嘶鸣,花絮停止了飘荡,海风也停止了呼啸,万物安宁,只有那队车马在一步一步的朝着北边移动。 第十五章 入沂州,捡少女 沂州城坐落在昊国中部靠东位置,地处偏僻,边上也没官府修筑的官道,只是城外有座高山,此山名曰苍山,有着“在州东,山上可望尽东海”的美名。 不过除了苍山外便是平原,除了中间夹杂着的几片林子。 李箫跟吕家车队是在离开苏州三四日后到的沂州城,原本车队是要沿着官道一路回京,沂州也并不在返京的路线上,只是吕侯突然来信,让吕云路去沂州老家取件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便不得而知了。 至于跟着的黑甲骑兵则是在二人进了沂州便不知去处。 沂州吕家的院子位于城西,远离闹市,院子面前是一条贯穿沂州城的河,其旁是一棵棵挺拔的柳树,青翠欲滴。 关于这吕家院子,沂州城的百姓那是耳熟能详、津津乐道,不知多少年前,吕家先祖自关外在沂州定居,吕家先祖很有商才,很快就在沂州立足,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贾人家,入就名流,接着几代下来,更是越发的富有,甚至在这河南道,更是成了数一数二的商户,到了如今的这一代,都到了京师,做了一品侯爷,破了商人不入仕的先例。 但沂州城里最为显贵的人家不是吕府,却是吕府紧挨着的那处院子。 这间院子有些陈旧,大门那也没有象征性的牌匾,连看家护院的石狮子都没有摆设。平日里,没什么人住着,除了吕府下人帮着打扫卫生外,但城里的百姓知道,那处被灰白石墙围着的小小的院子,是当今的皇帝陛下还是沂王时住的。 在三十几年前,年仅六岁的沂王跟着一位少女住进了这处院子,十几年来,也只有他二人一直住着,平日里好在有着吕府跟城里百姓的帮持,十几年岁的少女跟尚年幼的沂王才能活下来。待到沂王殿下回了京师,做回太子之后,这处院子才真正的冷清下来。不过陛下还是记得沂州的百姓,登基之初便免了沂州城百姓几十年的税收。 李箫刚到时这不起眼的故居不感冒,只是清晨路过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在得知是皇帝幼年的王府时,便有了一种想去一探究竟的情绪。最主要的是,他总是觉得,眼前这座空无一人的府邸,有一种让他极为熟悉的感觉,像是一位久久未见面的老友一般。 但皇帝故居也不是平常人可以随便进出的,苦笑着摇摇头,便跟着吕云路进了吕府。 进了吕府,,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种满桃花的小路,直勾勾的通向吕府正厅。进了正厅,给人的感觉却不像是寻常商贾人家的样子,冥冥之中到有种“官商勾结”的感觉。 “少爷,您真的回来了。”说话的是吕府在沂州的老管家,一头花白的头发,说话的声音有些苍老无力,但脸上总带着笑容:“刚下人说您来了,我还不信,过来一看还真的,多年不见,咱家少爷还是这么的好看。” “吕伯,怎么又叫少爷了,叫我云路就好。”平日里骄横纨绔的吕云路此刻竟如同邻家乖宝宝一般,恭敬的牵着老管家的手:“吕伯,这次回家是爹让我来取样东西,但信里没说是什么,您知道吗?” “该是隔壁沂王府的那件东西。”老管家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细想片刻道,随即便注意到了一旁的李箫:“不知这位是?” “这是江南道楚家的少爷李箫。”吕云路看向李箫,说道:“爹让我接去京师的人。” “江南道楚家的人?”老管家看着李箫,微笑着“你家的那位姐姐可是神人啊,纵横商场数年,未见一败,若不是如今吕家入了官场不再为商,老夫还真想跟你家姐姐较量较量。” 听了老管家说的话,李箫忙是抱手回敬,嘴上不停的说着“过谦了过谦了”。实则心里暗喜不已,原本以为楚歆儿只在江南道有名,谁知远在河南道的吕府老管家也听说过,而且还有想与之较量的心,像这样的老古董,不是养老就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是后者,不禁开始为自家姐姐开心。 “你俩别说了,”吕云路打断两人的谈话:“吕伯赶紧带我去拿了东西,我好赶路,早点交差了。” “少爷别急。”老管家看着吕云路焦急的样子,不由发笑,作为从小看着自家少爷小姐长大了的管家来说,自家少爷的性子总是很急,跟吕侯爷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少爷这么久没回来了,又舟车劳顿的,不如在这休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看着老管家,吕云路似乎是觉得这几天有些赶了,带来的马夫也有些日子没休息,自己是休息的好,但马夫要是在中途累倒了,让这间跟李箫怎么办,难不成步行?那岂不是作死。细想片刻,吕云路认同了老管家的建议,但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这辈子是不可能的,这么久没来沂州,差点就忘了沂州城的繁华,虽说不如那些大的城镇,但也有它的独特。 想着便拉着李箫出了府,沿着府前的青石小路,扬长而去。 要说沂州城最热闹的地方,自然是要数城西的集市,城西的集市也是幼年时的吕云路最喜欢去的地方,想当年,每日教书先生离开之后,他便拉着还在细细品味诗句的姐姐沿着府门前的小河,一路小跑着跑向城西。而集市上的商贩们也喜欢这对姐弟,每次吕府的这对姐弟来,都会买许多的东西,也不吃完,大多给了跟着的一众孩童。 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到了集市,望不到尽头的大街上遍布着许多小摊还有数家开着大门的店铺,远远的便传来听不清的吆喝声,似乎是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李箫觉得商贩们的叫卖声几乎大了几分。 吕云路很喜欢这种花钱的感觉,进了集市,四处跑着,也不管后面的李箫跟不跟得上,不过片刻,吕云路便消失在李箫的视线中。 李箫也不去追他,一个人漫步在集市中,也不知是在哪,随心而走。在他记忆中,此刻的沂州集市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大学时期随着舍友逛小吃街一样,哪儿热闹往哪走,是如此的亲切。 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匆忙的走来,又匆忙的走过,为今天明天的生计忙碌着,只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爷走的很慢,享受着花钱和被小贩们仰慕的快感。沂州城的少爷公子没有那种嚣张的行为,路人不小心碰到拿到了,也不去责骂,喊打,只是拱手劝小心,至于那路人,则是道声歉,两人便散开了,李箫很喜欢这种氛围,和平,即如此。 不知走了多久,李箫觉得有些累了,随意找了个茶摊坐下,小二机灵的倒上一壶温热的茶水,品一口茶,还是那种有些沙子的味道,不过很是解渴。 “快点走,走这么慢没吃饭吗。”原本热闹的集市中传来一阵叫骂声,李箫转头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骑着毛驴、拿着鞭子的中年男子,在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位满身脏乱、带着脚链的少女。 少女低着头,一步一拖地走着,让人看了不由的怜惜。 “那是城里的人贩子。”小二给李箫倒上茶水,脸上带着微笑,解释着:“公子不是沂州城的吧。” “嗯。”喝一口茶,李箫不再说话,安静的看着茶摊外拉着少女的人贩,在苏州的时候,李箫没见过人贩,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没有那些贩卖奴隶的营生,谁知,到了沂州却看见了。 “那人姓徐,单名一个景字。”小二坐了下来,指着徐景解释着:“他身后跟着的是北边战败后俘获的奴隶。这徐景啊跟官府有些关系,所以可以搞到这些奴隶贩卖。” 李箫听着小二的话,看着不远处的徐景,手指轻轻点着茶杯,若有所思。 不过,此时的徐景牵着少女,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身后的少女有些瘦弱,像这样的,一般人家很少买女孩回去做丫鬟,而且又是北边来的奴隶,自然是没人要,一个月来,家中的男奴都已经卖光,唯独留下这么个货,卖不出去也没事,留家里也能干干活,可关键是这奴隶这么瘦,重活干不动,轻活也不行,一天天的光浪费饭钱,搞得他越看越烦。 想着想着不由的,一鞭子就打下去。 “啊!”少女惨叫一声,在烈日下,尤为刺耳。 夏日的阳光很灼烈,炙烤着拖着脚步的少女,带着脚链的双脚渗出一丝丝血迹,她的身体已经非常疲倦,在徐景的鞭子打在身上的时候,声音都没力气发出,倒了下去。 看着眼前坐在地上抱头的少女,徐景更是头疼不已,这种没用的货,怎么当初就上了那狗县令的当,说什么,北边贵族之女,给买了下来,结果就是一个烂货。越想越烦,手里的鞭子又一次准备打下去宣泄一番。 正当鞭子将落下的时候,却看见一只俊秀的手抓住了细长的鞭子。 李箫不是圣人,他没有那种普度众生的气概,更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想法,只是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单纯的不喜欢这种毫无人权的行为。 人分三六九等,也分高低贵贱,但,人,终究还是人。 松开鞭子,李箫拿出一只钱袋,扔给徐景,随即蹲下身,抱起倒在地上的少女,缓慢起身,说道:“这个女孩,我买了。” 第十六章 楚楚可人 身上的少女很脏,满身的污垢灰尘,但李箫没有嫌弃,轻轻的抱着,向吕府走去。 而身后的徐景在少女被抱走的时候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接过钱袋,打开数了数,竟有百两,自己这个原本亏得血本无归的奴隶,突然赚了一大笔,不由的欣喜若狂,忙下驴,连连道谢,差点就没跪下叫爹。 这些市井小民的行为李箫没兴趣注意,更没有那种像影视剧里面把他暴打一顿的想法,这种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用钱解决,对于沂州城的这种祥和氛围他更不想去破坏。 回去的路上,他走的很慢,身上的少女低着头,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李箫的衣领,脚上的链子“叮铃”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街边的路人商贩看着二人,有的在嘲笑,有的在赞叹,也有的只是摇摇头,惋惜。但李箫没有管这些。 正如鲁迅先生说的那样“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天边逐渐显露出了赤色,远处高楼的影子在夕阳中被拉的修长。集市中的人们也逐渐散了去,各自回家,至于李箫买奴隶这件事,大家只单单认为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乱花钱而已。 吕云路是在集市口与李箫相遇的,手里拿着一堆吃食的他看见李箫身上背着的少女,差点开始怀疑人生。那少女浑身脏乱,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真不知道李箫是怎么耐着性子抱着她走的。 “李兄,你这是?” 见李箫没有说话,他也便不多言,当事人都不在乎,自己这个旁观者又何必多说。苦笑一声,便把一手的烤鸡烤鸭什么的随手给了一边的路人,自己则小跑的跟了上去。 回到吕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不露一丝天光。 远远的,吕府门口的灯笼亮着,在夜色中指引着未归的人。老管家拄着赤红色拐杖站在门口,一脸担忧望着灯火通明的西市,直到李箫三人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才重新展露笑容。 吕云路老远便看到了老管家,招了招手,忙跑了过去,轻牵起老管家的手,道“吕伯,您身体不好,怎么又出来等我们了。” “少爷这么些年没回来,这一回来就跑去西市玩,老奴也是怕少爷迷路了。”老管家看着吕云路,微笑着,随即注意到一旁抱着少女的李箫,“李公子,怎么抱了个奴隶回来。吕东、吕西,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话音刚落,原先站在门口的下人忙跑到李箫面前,正准备接过他身上的少女,无奈少女的手抓的很紧,似乎是粘在上面,试了几次,都没法拉开。也罢,李箫只能抱着进了府。 进了吕府,李箫便被丫鬟领着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厢房,老管家还贴心的准备了热水供奔波数日的一行人沐浴。至于身上的少女,则是被细心的丫鬟带到一边的房间清洗。老管家准备的热水很舒服,不由的多泡了一会,直到丫鬟叩门拿来晚食的时候,才起身穿上准备好的衣裳。 …… 月光狡黠,透过淡淡的云层照在李箫的房间,落在床边有了一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感觉。 坐在窗前,手里拿出那封今晨收到的信件。信是从苏州城来的,写的人是楚歆儿。 刚过几日,李箫的这位姐姐便开始担忧起了李箫。翻开信件,信的开头便是说府里的事一切安好,宾客很早就走了,父亲又一次跑出去瞎玩。还有陈子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里拿了卷宣纸,兴冲冲的走了,但听丫鬟们说,是他从淼淼那抄的一首诗,不过无关紧要,他走不走的,在楚歆儿眼里并没什么。 到了信的末尾,便是一大段担心的话,大致是询问李箫有没有累着,三餐有没有吃饱之类的话。楚歆儿满满的关怀跃然纸上,让李箫觉得,有这么一位姐姐,人生如此啊。 提起笔,回信写道,“一切都安康,顺利,估计不多日就可以到京师。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回来了。姐姐切莫担心,还需自己多多注意身体。” 信的最后,起初想写刚刚买的奴隶,但想了想,这个奴隶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买了下来,当时的意气风发,结果却没想着怎么处理,当然扔在吕府是最好的办法,但看那奴隶刚才抓着自己的样子,估计是不肯单独留着,可是京师凶险,带着又不大方便,思来想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提笔又写道:“吕公子人挺好,此去京师,弟弟也有了个照应。至于爹,姐就由得他去吧。” 揉了揉头,想了想,在信的最后劝姐姐注意身体,生意上大可以请些掌柜的处理小事,别什么都事必躬亲的,累坏了就得不偿失。 写罢,将信纸装进信封,便径直倒在床上。这两天着实累坏了李箫,吕云路跟疯子一样拼命的赶路,他多次劝说稍微休息一下,马匹受不了。但吕云路还是不管,除了刚走那夜休息一晚之后,其余的时间基本在赶路,好在到了沂州城,老管家仁慈,留了一晚,不然照这样下去,能不能安全到京师还是个问题。 不知不觉的,李箫就这么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身上有种压力,很轻,也很香。睁开眼,正是下午买的奴隶少女。 轻柔的身子披着薄到不能再薄的轻纱,软软的趴在自己身上,娇嫩欲滴的小脸,像是在期盼什么。 “少,少爷,您醒了。”少女怯生生地说道。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 这件事就有点搞了,少女被丫鬟带走,李箫认为的是给她也准备了厢房,但丫鬟跟少女则是认为李箫买了她,是想要了她,带去洗净身上的污垢,再带回来。而且进房的时候,李箫已经躺在床上,那不就是暗示少女侍寝吗。丢下少女,丫鬟们带着异样的眼神轻轻关上了门退了出去。而少女则是在漫长的心理斗争后,终是缓缓脱下衣裳,慢慢爬了上去。 “你,你,你怎么在这。”李箫显然是吓坏了,突如其来的压力差点让他发生本能反应,所谓本能反应——e接平a接外圈刮接a接一刀斩。 见李箫醒来,少女原本积蓄的勇气瞬间消散,退下床,蹲在地上抱头,满是伤痕的身体不住的颤抖。 看着地上的少女,李箫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历经磨难,身世潦倒的可怜人儿,流畅的求饶动作彰显着她多年被欺压的经历。下床抱起少女,少女在一阵哆嗦后又再一次紧紧抓住李箫的衣领。叹了口气,想要将少女放在床上,却发现她抱的很紧,无奈下只能抱着她坐在床上,但还是给她穿了衣裳。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少女的声音很轻,不大的脑袋紧紧的靠着李箫的胸口,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小手抓着李箫,只是身体没再颤抖。 “那你是哪里人?” 少女伸出一只小手,指了指北边,随机立马缩了回去,用细到不能再细的声音说:“我的妈啦是鞑靼人,我的巴拉也是鞑靼人。” 说完话的少女将头埋得更低,一双小手抓的更紧,让李箫差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那个,你先下来好不好。” 少女摇了摇头。 “我不会走的,先下来好不好。” 少女再次摇了摇头。 “你能说话吗,咱别老是这样。我怕我保持不住。” 少女没有继续摇头,缓缓抬起脸看着李箫。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少女脸上,大大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很是美丽,原本脏乱的脸此刻也显得洁白无比,小小的嘴唇让人很想亲一口。往下看去,小小的丘壑…… 沐浴完的少女居然这么的动人,险些让李箫入了迷,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少女的…… 少女虽然被看得面红耳赤,但还是强忍住了羞耻感,展现着身为奴隶的自觉。 不知过了多久,李箫察觉到了自觉的失仪,轻咳一声缓解一下尴尬的局面,这是他自从这副身体有感觉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女孩的身体,不免有些心猿意马。看着身上埋着头的少女,想了片刻,道:“你既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吧。” 感觉到怀里的少女点了点头,李箫沉思片刻,咳嗽两声,道:“中多女郎,簪山花,浣衣溪口,坐溪石上。与语,了无惊猜,亦不作态,楚楚可人。” “叫你楚楚可好。” 这是袁枚《随园诗话》中的一句话,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少女,李箫会想到这一句话,或许是想起那浣衣的女郎吧。 少女听完李箫的话,抬起头,嘴里念叨着李箫念的词句,脸上满是笑容,调皮说道:“少爷是想楚楚簪山花,浣衣溪边吗。” 楚楚的声音很轻,但语气中已经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喜悦。看着怀里的少女,李箫忽然觉得自己如今虽然只是小小的苏州城里,一个小小的公子哥,但也是可以用自己小小的力量,改变一个陌生人的一生,比如,眼前这个得到名字的少女。 “睡吧,不早了。”摸着楚楚的头,李箫笑了笑。嘴里不由唱起了前先日子原本在生辰宴上表演的词篇。 楚楚则是在婉转悠扬的歌声中缓缓入睡。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词句悠扬,将李箫的思绪拉到了百里外的苏州城,转而拉到了那个无法回去的故乡。 夜很深,很静,没人不知道这房中的主仆二人,眼角那一滴饱含思念的泪是什么时候流下的,又是什么时候干涸。 第十七章 往京行 清晨的第一缕光斜斜从窗子中射了进来,照在身上,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在那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李箫便从桌上爬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中,开始享受新的一天。静立片刻,转过身看见躺在床上的楚楚还沉浸在梦乡。 是的,昨夜他并没在床上抱着小丫头睡,乘人之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是不可能的,而小丫头抓自己又抓得挺紧的,没办法,只等小丫头睡着后用了些小手段将她放下。 楚楚睡着的时候已经接近三更,各房的丫鬟也都已经睡着了,自然不可能麻烦她们半夜起来收拾一个房间,这也不是在苏州,安分些好。 吕府客房的配置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几把椅子,若干瓷器,而已。寻遍房间,也只有那张靠着窗的木桌适合,无妨,反正前世还在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头枕桌,坐椅上睡着,如今重新体验一次,当是回忆高中时期的生活吧。就是睡了一晚上之后,脖子跟腰子有点莫名的酸疼。 扭扭腰,看着床上的楚楚还在流着口水,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的样子,李箫不由笑了,这孩子蜷缩身子嘴角翘起并流着口水的模样,实在好笑。不过好笑归好笑,时间不早了,得出门了。揉着腰,打开门,便走了出去。 清晨的石板路沾满的露珠,门外,丫鬟下人们早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有的捧着一堆衣服急匆匆的跑了过去,有的捧着早上的吃食向前院走去,还有的拿着把笤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李箫单手揉腰的样子。 此刻李箫带着一脸的疲倦,又揉腰压脖的,在门外那些丫鬟下人的眼里,跟那些老爷少爷纵欲一晚的样子没什么差别,而且到现在还没从房里出来的楚楚更是验证了昨晚是多么的疯狂。原来看着文绉绉的李公子,也是这么的疯狂。 “李公子,人不可貌相啊。”下人们窃窃私语道。 慢慢的,下人看着李箫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仰慕,而丫鬟则是默默的为操劳一夜的楚楚担忧起来。 下人丫鬟的表现李箫是看在眼里的,心里想的东西很容易猜到,自己的表现也很趋近与那事,想着不禁哑然一笑,摇摇头,便走开了。这种事没必要解释什么,自己也没义务解释,解释只会越抹越黑,倒不如顺其自然,只是苦了楚楚,莫名的被误会,不过她好像不亏吧。 李箫的房间位于吕府的右厢房,从前院走过,穿过一扇不是很窄的月门便到了。吕府吃饭的地方也是在前院,青石板铺成的小路笔直的对着前院两旁是几丛不知名的花。 对花不感兴趣的李箫自然是不会专注于这些,穿过月门,老管家便出现在他面前。 老管家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被精力充沛的吕云路叫醒,拉着进了隔壁的沂王府寻起了自家父亲交代的东西。 沂王府不大,很快就在府内书房找到了,完成任务后的吕云路欣喜若狂地便要离开,但不争气的肚子响了几下。老管家哈哈一笑,便带着吕云路回了府,说是吃过早饭再走。 而李箫呢,老管家是知道昨晚楚楚在李箫房中的,特意没去打扰,待到下人说李公子醒了的时候,才慢步走到右厢房,尽地主之谊。 至于得知东西已经取得,错过传说中皇帝故居一日游的李箫不免感到一阵失望,不过细想,吕府跟皇帝是认识的,能进出自如,自己跟皇帝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能在外面看一眼就算不错,何必自寻不快呢。很快自我安慰好的李箫便跟着老管家去了前院。 来到前院,吕云路已经坐在圆木桌上。桌上的吃食并不丰盛,一碗金黄黄的热粥,几碟小菜,还有一碗让李箫头疼的鞭类杂汤,听站在一边的丫鬟说,这是管家特意吩咐为李箫准备的,怕李箫年少不懂事,累坏了身体。 嘴上感谢老管家心里却腹诽管家怎么也跟那些丫鬟下人一般搞事情的李箫在吕云路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很不情愿的吃下了那晚杂汤,虽然很不愿,但也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不过看一边的吕云路似乎是早已经经历的样子,便马上明白了为什么这厮回到这的时候便不碰女色,要知道,一路上,吕大公子在聊起花魁的时候是多么的兴致勃勃,口若悬河。 强忍着恶心,咽完杂汤的李箫,注意到了放在吕云路身旁的木质盒子,模样有点奇怪,粗看来,是十二根木棒围着里面一只小小的盒子。 像是孔明锁,亦或者是鲁班锁。 “你会开着盒子?”吕云路发现李箫正看着自己取来的盒子,以为这小地方来的公子能解决这么奥秘的物件。 “倒也不会,只是看着有些眼熟罢了。” 李箫的确是不会,不过这个盒子看起来跟他以前逛某q看点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很相似,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 听到李箫的回答,吕云路一阵失望,他很好奇这个盒子里头的东西,怎奈何技术不够,开不了,而且用是皇帝陛下的物件,不能强开,这种近在眼前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让他接近绝望。 “少爷又何必执着于知道盒子里面的东西呢。”老管家拄着黑红色的拐杖,缓慢走来,身后跟着刚醒来的楚楚:“这里头只不过是陛下幼时跟侯爷的一点小玩意,不值一提。” 见老管家过来,吕云路忙是起身,搀扶着老管家坐在椅子上,而跟在后面的楚楚则瘸着还带着伤的腿,小跑到李箫身边,安静的站着。 小丫头脚上的链子早已经打开,但还是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两圈鲜红的伤痕。 “坐下喝粥。”李箫看着楚楚,小声的说,同时将自己面前的粥推给她。 听到李箫的话,楚楚连忙摇着小巧的脑袋,低着头,瘦削的双腿不住的抖,不敢看李箫。 在这个时代,奴隶,是比丫鬟下人还要低一等的存在,连丫鬟们都没有资格跟主人家一同上桌吃饭,奴隶更不能了。幼年的楚楚早早的灌输了这些,以至于在听到李箫说上桌吃饭时会如此害怕。 看着楚楚,李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明白,自己并不能完全的改变这一切,这些都是时代的产物,需要一位像孙中山先生那样的人来改变这一切,当然,他知道,这个人不会是自己。 无奈笑了笑,见吕云路吃的差不多,一边起身拉着吕大少要出门,一边歉意的看了眼老管家,眼神示意管家让还未吃饭的楚楚能无顾虑的吃完。 被强行拉开的吕云路并没有怨言,事实上还很感谢李箫,早上的粥是老管家熬的药粥,甚是难喝,习惯山珍海味的吕大少自然是难以下咽,而且每次老管家还要盯着自己喝完,好在这次,小口扒拉着的他终于让李箫强行拉开,躲过一劫,幸甚,幸甚。 出了府门,便是那条不多行人的街,用手拍开台阶上的灰,李箫随意坐下,吕云路也没嫌弃,抢过李箫的位置,坐了下去。二人在晨光中坐着,看着街前流动的河。昨日带来的马车已经不见,代替的是两辆崭新的马车,只是上面不带任何的标志,许是老管家让二人能安静入京,能不引起什么主意。 “你要带她去京师?”吕云路两手向后撑着,随口说道。 “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扔在这吧,我怕她会出事,好歹也是我亲手带回来的。”李箫从怀里拿出刚顺来的梨,咬了一口,道:“要不把她给你?侯府听起来挺厉害的。” “别,厉害归厉害,可要是我爹我姐知道我带回去一个母的,哪怕是只雌物,我不死都得褪层皮。”吕云路忙是拒绝李箫的建议,作为吕侯府长子,京师世子中家庭地位最低的存在,他可不敢。 “好吧,不过我去京师住哪,侯府吗?” “我也想你可以住我家,还能一起聊聊风花雪月,可我姐在家,侯府就不接纳一切雄性客人。所以,你嘛,大概率是皇宫吧,毕竟你是给公主殿下治病的。”似乎是想到京师的那位姐姐,转而又联想到了李箫在苏州城的那位如花似玉,温文尔雅的姐姐,吕云路不由的感叹:“你说同样是做姐姐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吕大公子的抱怨李箫自然没法回应,陪着苦笑一下也就算了。 “对了,你去了京师,得小心为好。”吕云路起身,拍拍屁股,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混吃等死。” “自然。”京师是昊国权利的集中地,同样也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吕云路的话是告诫,也是提醒 李箫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恰好看见老管家领着楚楚走了出来。 “公子可是准备走了?”老管家走了过来,一边的楚楚也忙是跑到李箫边上,小手紧紧抓着。 “时辰不早了,该走了。”李箫拱拱手,说道。 “是该走了。”挥挥手,老管家便转身回了府,在进府前,背对着李箫三人,“沂州城不大,少爷公子若是想来,就来陪陪老奴,给老奴讲讲京师的事可好。” 没有停顿,没等二人回答,便回了府。吕云路无奈笑了笑,这位将一生献给吕家的老人,向来如此,没多说,便示意李箫上马车出发。 李箫也没做停留,弯腰行了礼,便上了马车,楚楚则紧跟着爬上李箫的车。没多久,两辆马车便从沂州城驶出,朝着北边,一步一步的前进。 京师城,爷来了。 第十八章 京师城外 从沂州城前往京师,没多少弯路,翻过一座山,便是直直的官道,一路向前即可。只是路上甚是无聊,倒是官道两旁的风景还算是别致。 一路上,李箫总是静静坐在车上,翻看从苏州城带来的书,各式各样,其中大部分是孙邈留下的医书。楚楚也听话,不去打扰,只是总把那颗脑袋探出车窗,痴痴的看四周的风景,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笑。 至于吕云路,整日躲在车中,除开三餐之外,很难见到他,有时候李箫在想,这吕大公子不像是个爱看书的主,也不知道这人整日在车内干些什么。直到在临近京师的时候,从他车上下来一个妙龄女子,李箫才恍然大悟。 “少爷喜欢看医书,是大夫吗?”楚楚歪着脑袋,睁着明晃晃的眼睛,说道。 前些天的时候,楚楚还因为前任主人家的缘故,身上有不少的伤,不过在李箫将她带回去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原本遍体鳞伤的身体完好如初,从那一刻的,她便在猜测,这个温文尔雅的少爷,应是那些巫医氏族的公子吧。 李箫放下书,伸出手轻轻抚摸楚楚的头,楚楚享受来自最为亲近的少爷的摸头杀,闭着眼,小脑袋一摇一摇的。“也不算是,只是跟着一个老头学了些,结果弄得现在得跑远路给人去去病,现在看点书,临时抱个佛脚,免得到时候出洋相。” “洋相?抱佛脚?”楚楚低着头,嘴里念叨着,然后使劲摇摇头,瞪着大眼睛看着李箫,“少爷是去给京师城的哪位小姐巫医?” “宫里的那位娇贵公主。”李箫翻开书,随意回答一句。 “啊,公主。”楚楚似乎是吓了一跳,忙是合紧双手,低头不知拜着哪方神仙,嘴里念叨着一些李箫听不懂的话。 “少爷怎么可以这么说公主殿下呢。”楚楚跪坐着,道“妈啦说过,那些皇族是天上派来管理我们的,若是被天上的听了去,告诉皇宫里的陛下,那少爷不得被陛下给关去牢里。” 跪坐着的楚楚一双小手不住的笔画着,嘴里巴拉巴拉说话的样子实在是有趣。 “天上哪有什么神仙。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宙。”李箫不去管她,任由小姑娘稀里糊涂的说着,“再说陛下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理会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少爷又在说些胡话。”楚楚撇撇嘴,自己的这个少爷,待人温柔没架子,平易近人,脾气又好,什么都好,就是说话的时候总夹杂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像什么奥利给、雅蠛蝶的,不过听起来总感觉很有趣。 “也不知道公主殿下长得怎么样。”楚楚用手撑着脑袋,眼睛透过帘子看向窗外。 “不过是一双手,一双腿,一个脑袋,常人而已,能是什么样。”李箫翻着有些陈旧的书,在他眼里,宫里的那位身染重病的公主,还没有眼前画满插图的医书来得有趣。 此次的京师一行,不过是走个过场,她的那位拥有至高权力的皇帝父亲,也不会因为救了她而招自己为驸马,总而言之,自己跟公主只会是匆匆一面,没有再次相遇的机会,所以,公主长什么样,与自己又有何干。就是怕,那个计划。 “长乐公主的生母是万贵妃,可是长得同天上仙女一般。”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吕云路拨开车帘,嘴里叼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鸡腿。“宫里来人接我们,赶紧下车,还有,别吊儿郎当的。” 看着吕云路,李箫不由苦笑一声,没说话,只扶着车夫的手,弯着腰从车上走下。稳当的落在地上,拍拍靴子上的尘土,便跟着吕云路向前面走去。楚楚见少爷走开,也随即跳下马车,学着李箫的样子裙摆上的土灰,然后小跑跟上,将手放在身前安静的跟在李箫身后。 不远处,一位身穿青色蟒袍,双手负在身前,略微弯着腰,满脸谄笑的男子站立着。听吕云路说,这是宫里来的公公,姓徐,一直来贴身服侍陛下,此次亲自出城来接,足可见陛下对咱们的重视。 “徐公公,怎么亲自出城来接,这让云路受宠若惊。”吕云路在走过自己那辆马车的时候就把手上的鸡腿扔给车夫,又掏出一张丝巾,擦擦手,才迈着步子走向徐升。 “吕公子严重了,咱家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出来接一下又不算什么,再说了,陛下让奴才来接你跟李公子,不得彰显陛下的诚意,”徐升带着职业假笑,看着吕云路跟李箫,而楚楚,看都没看一眼:“这就是苏州来的李公子吧,长得好生俊俏,咱家啊,欢喜的很。” 被徐升盯着的李箫不由感到一阵寒颤,而且李箫总觉得徐升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种不可描述的意味。“多谢徐公公夸奖,李箫一介乡野人士,能被公公夸奖,实在是感激涕零。” 身后的楚楚第一次看见李箫这种踌躇的样子,不禁躲在身后,低着头,掩嘴偷笑。 听李箫说罢,徐升掩着嘴咯咯的笑,其姿态,若是女的,定是风情万种,只可惜…… “不知徐公公此次前来,是否是接李箫进宫?”吕云路似乎是不太愿意跟徐升呆的太久,不由开口询问。 事实上,这吕公子的确是不愿意跟徐升呆的太久,一是已经到了京师城外,归家心切,二呢,则是传闻这徐升好男风,跟他呆在一起,总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而且这徐升在宫里还有点势力,又不能直接了当的躲开,每每遇见,他总会提前躲避,跟徐升待在一起的感觉,着实恐怖。 听完,徐升也是意识到了此次的任务,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眯着眼,道:“也不是,陛下的意思是让咱家先接李公子去城西万安寺暂居,进宫的事如今也不着急。” 这李箫就有些懵了,前些日子来苏州城的那几队人,火急火燎的,恨不得当天来当天就走的样子,怎么现在,竟不着急了,合着就是皇帝无聊,耍自己玩呗。 徐升看出李箫的疑惑,不紧不慢的道:“这几日太医们缓住了公主殿下的病情,没前些时候那么严重,只是陛下担心复发,便让李公子暂居万安寺,以防万一。李公子也不必烦心,第一次来京师,不妨趁这些天好好玩玩,至于这几日的开支,陛下会帮你报销的,公子只需安静呆在京师,等公主病好了,便可离开。” 说着,徐升便贴到李箫身边,带着猥琐的笑,小声说“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就来找咱家,咱家可以帮着解决解决。” 前面的话也没什么,皇家的基操而已,只是徐升后面补上的悄悄话,着实吓的李箫差点喷脏话,好在他克制能力强,忙陪笑着,连声道谢。 徐升用肩膀蹭了李箫一下,瞧见后者尴尬的样子,才扭着屁股,满足地走到前面停着的马车上,“时辰也不早了,该上路了。” 吕云路跟李箫忙是行礼,然后马上转身回到各自的马车上,而在李箫刚准备踩着马凳进,马车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徐升用娘气的声音道:“李公子,陛下托咱家问一句,李公子初来京师,觉得这京师城如何。” “又较苏州城又如何。” 好家伙,一来就搞事情。 李箫停下步子,站在马凳上,望着几里外的那座城池,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座被灰白色的石墙包裹着的城池,上面挂着的一块刻着两个大字的石牌,其下,是几扇半圆形的红色大门,有大有小,迎接着每一个来京师的人。城墙上,站着数十个正襟甲士,如石柱一般盯着远方,目不转睛。 这便是李箫三人赶了几十天路到的目的地——京师。 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城池,李箫那张干净的脸颊露出充满阳光的笑容,然后又看了眼进出城忙碌的人们,用力吸了一口四周散发出的种种味道,“京师的繁华,差点让草民乐不思蜀。” 说完也不顾他们也没有听懂,笑了笑,便钻进马车,不再言语。 岁月的痕迹清晰的刻在城墙上,吕云路与李箫跟着徐升的马车毫无阻拦的经过城外排查的官兵,三辆马车很安静的经过城关,没有人说话,更没人同那些面无表情官兵打趣。 楚楚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面无表情的李箫,心里骂着前头那个讲话阴阳怪气的太监,腹诽着这没了家伙的人怎么如此讨厌。而李箫却是想着,京师给他的感觉,若有若无的,似乎是在异国时遇见老乡一般,有些亲切,也有些陌生。 四五月的太阳有些炙热,让地处较北的京师城也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太阳的温暖。路旁的野草野花在热浪着随意的摆动,天上的鸟雀不停的叫着,只有城外的那条护城河静静的躺着,无言地安抚河里的亡灵。 第十九章 入京遇碰瓷? 靠近城门口的那条街是京师城中的一处闹市,两边住着的都是来往的商贩。 日出摆摊,日落收摊,每日如此。这条街也不小,来往的马车挺多,所以街上的百姓也没过多的关注刚从城门口驶来的那三辆马车,只是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来往的各地商贩很多,街上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以及一些花式表演的呐喊声,极为热闹。 三辆马车前进的很慢,行驶在最前面的徐升似乎是很讨厌闹市中的喧闹氛围,忙是躲在车内,时不时的催伴着的小太监赶紧走,可街上的百姓甚多,天子脚下又不能造次,小太监们无奈,只得早早跑到前面,驱赶过往的行人。 而其后的吕云路很是喜欢这种热闹,径直将头探出,一直朝着商贩买着各样的吃食,吕少爷出手也阔气,随手就是一锭银子,弄得小贩忙是抛下摊位也得跑着给中间马车的吕少爷送上那一点吃食。 说起这吕少爷,也是倒霉的很,原本他以为徐升的到来意味着他可以交差回家,兴致勃勃的刚准备动身,转身却被告知家里姐姐染了风寒,让他去万安寺祈福上香,还说如果不去,直接把腿打断,毫不留情。 看着前头的马车,李箫不禁感叹这侯府公子地位之低,家庭身份之卑微,庆幸自己的姐姐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和蔼可亲。 想着想着,便笑了。 楚楚蹲坐一旁,看李箫不再是面无表情,欢喜的很,歪着脑袋,灵巧地收拾着李箫随处乱扔的书。 五月初的太阳炙烤着大地,透过缝隙,李箫看着路旁的人们,忙碌的身影,为一天的生计奔波。 他们之中有的人巧舌如簧的介绍商品,也有的人搓着下巴细细思考,老人佝偻着腰漫步街头,孩童踩着小碎步四处跑,公子哥摇着折扇思索着什么,还有穿着绿色外衫的姑娘看着自己微笑,伺机而动……一切都这么和谐。 “京师的味道。”李箫看着四周和谐安乐的人们,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的生活、和蔼的人们、温煦的少年郎,还有美丽的姑娘,不对……” 似乎是想到些什么,李箫忙是掀开车帘,正准备制止车夫前进,但已经为时已晚。 天边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射向大地,照在京师城门口的这条大街上,冒着热气。街上,原本充斥着的喊叫声荡然无存,留下的,只一片死寂。 走近些,可以看见一位绿衫女子倒在地上,散乱的头发随意的盖着脸上的几处红渍,粗略看去,衣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她的面前是一辆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马车。而马车上正蹲着一位干净的公子。 蹲在马车上的公子正是李箫,此时的他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女子,不由苦笑。刚才,他便注意到了这姑娘,也不是因为什么。 只是这姑娘看着自己笑又整装待发的模样像极了前世时候路旁逮瞎户碰瓷的老大妈老大爷,尤其是那笑,像是猎手已经锁定目标时候一样,恐怖如斯。 揉揉脑袋,随意的坐在车栏上,也是巧的,三辆马车,第一辆豪华的一眼可以认出的不去,第二辆时刻响着银钱声的也不去,偏偏选择了第三辆,这缘,真是妙不可言。 “姑娘,地上凉,早些起来,别染了病。”按住几次想冒头出来的楚楚,李箫微笑着说道。现在的情况不适宜未经世事的小丫头看见,这种不良风气,若是让楚楚学了去,岂不是败坏我李箫的名声? 绿衫女子没有说话,只是躺着,左右摇摆滚动,嘴里还时不时冒出几声“惨痛”的叫声,样子看上去极为惨烈。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围着马车,嘴里不停议论着。前面徐升跟吕云路的马车也察觉到了后面发生的事,停了下来,不过并没人下车前来帮忙。吕云路还算仗义,探出头看了一眼,但随后马上缩了回去,不见动静。 “怎么,莫不是皇帝给的考验?但我只是来治病的,拿碰瓷来考验什么。”嘟囔一句,李箫摇摇头便跳下车,走近些看,虽说那女子有些脏乱,但不失一种秀气,若是仔细打扮,也该是大家闺秀。 地上的女子见李箫走过来,并不慌张,自顾自的躺在马车前面,神情姿态显得极为熟练。 李箫不去管她,径直穿过人群,跳上了吕云路的马车。 进了车内,只见吕大公子正端坐着,双手合闭,嘴里念叨些什么。 “吕兄,干什么呢。”拍了拍吕云路,李箫拿过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细细品了一会,说道。 “没,没干嘛。” 吕云路说话时有些吞吞吐吐,心不在焉的,看得出有事。 但李箫可没心思去理会,伸出手在他怀里摸索一番,掏出几只沉甸甸的银袋子,然后在吕云路的叫骂声中下了车。 不远处,地上的女子还躺着,姿势也没变化,这让李箫不禁感叹她的敬业,苦笑一声,便走到女子身边,半蹲下来,递出一只银袋子,“侬,这样可以起来了吗。” 先是诧异地看了李箫一眼,随后马上接过他手里的银钱袋子,不过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岑亮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头发死死盯着李箫手里的几只钱袋。 李箫见女子没动作,还以为是真受了伤,但很快就注意到了女子的目光,这碰瓷的,还挺贪心的。不多说什么,这种能用钱解决的事,用钱就行,何必自找麻烦,自求无趣呢。 随手递给女子几只银袋子,自己留下一只,待女子接过,笑了笑,便起身,回了马车。 淡淡说了一句,“姑娘家的,做这种事总归不好。” 车里,楚楚紧紧攥着手,面色焦急地时不时想探出头看个究竟,但又怕少爷生气,只能踌躇着,不知所措。直到李箫回到车内,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时,才松了口气。 进车的李箫带着笑,也不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刚才绿衫女子的一套操作,跟他从前被街头老太太讹钱的样子极为相似,不过当时可没吕云路这样的财主,花的都是自己辛苦打工得来的那点寥寥无几的工资。 “少爷发生了什么?”楚楚倒上一杯茶,递给李箫。 “没什么,只是件极为有趣的事。” “有趣?”吕云路翻开车帘,钻了进来,“被坑了,也只有你会觉得有趣。不过也对,花的也不是你的银两,你自然是有趣。” 透过车窗,原本倒在地上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躺在地上留下的人印也被散去的百姓打散。“老吕,咱俩也是相处这么些天了,几十两银子,何足挂齿。” “几十两,你也是豪气。”吕云路叉着手,有些闷闷不乐,“这次她能碰上你这个善财童子,估计现在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怎么,听你这意思,是认识刚才那女子?” “郕王府的郡主,高长钰。”吕云路接过楚楚泡的茶,润润有些沙哑的嗓子,道。 “郡主?”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吕云路放下茶杯,身体前倾,额头微蹙,眯着那双透亮的眼,想了想,说道: “这都是坊间都知道的事,在郕王还是皇帝的时候,生下的她,原本的也是条公主命,只可惜郕王病逝,先帝复辟,朝堂改头换面。也是先帝念及皇室血脉,留了这高长钰一命,让她接着当郕王府郡主。” “不过说是郡主,但大家都知道,只是个虚位,没任何权利,陛下自然也不会给什么目光,倒是郕王府还是跟原先的一样,没缩减本属于自己的礼制,逢年过节宫里也会送来些贡品。就是难免会受到些刁难和一些日常的克扣。而且现在的郕王府里,就两个丫鬟跟一个郡主住着。” 算是正常,一个既没有实权,又没后台的姑娘家,能安稳在京师活着,已经是难得。再说身为郡主,能舍下身位,抛头露脸的来讨生活,虽说手段有些不堪,但实属不易,不能说些什么,反正那些银钱又不是自己的。 “确实。”李箫放下茶杯,思索片刻,“不过看起来你好像很怕她,不是说没权没势吗?” 吕云路耸耸肩,无奈笑着,“再无权也是皇室血脉,被她讹上的人就自认倒霉,反正也只需要稍微给点就行,没几个人会像你一样给这么多,再说了,咱们也是有君子气节的,犯不着跟个弱女子计较,给了就给了,当是丢了。” 这么说起来那高长钰确实是有些本事,虽是因为自己的皇室血脉沦落至此,但也利用这一点,讨到些银两,而且每次讹的不多,那些达官贵人们也会看在皇帝陛下的面子上,不去计较,即维持了生活,也搞坏名声,打消了皇帝拿她联姻的念头,“这高长钰,有趣。” “有趣?”吕云路塞下楚楚切好的糕点,用力咽下去,“你该不是傻了吧。” 李箫没有回答,只是透过窗缝,看了眼四周,并没有再看见高长钰的身影,想必是回了王府。 “两位公子,将要到了,该收拾收拾了。”前面,徐升尖利的嗓音席卷而来。 车内的三人揉揉有些麻木的耳朵,掀开前面的车帘。 远处,闪着金色光芒的寺院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下方,那扇崭新的寺门敞开着,迎接每一位前来礼佛的信徒。 “到了。” …… 第二十章 入住万安 小小的风波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天色将暗,也没多少人注意。 在穿过城门口的闹市,拐两个弯后便是一条笔直通向皇城的长街,万安寺就在这街的尽头。皇城里的老太后信奉佛教,原本打算在宫里建座供奉佛祖的寺庙,但不喜欢自己的后宫里整日弥漫着阿弥陀佛的皇帝陛下自然是反对的,无奈遭不住老太太的“情真意切”,为自己的孝心跟耳根清净,便在这街上建了这座万安寺。 万安寺座落的街道是紧靠皇城西的太平街,街边只有寥寥几间府邸,离着闹市也有些远。许是接近皇宫的原因,四处也没平民住着,所以这片街上显得有些冷清,一眼望去,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香客从庙中进出。 街边两边府邸的大门死死关着,门外,只几只石狮子安静的坐在灰白色的石板路上,冷漠地盯着来往的行人跟马车。 三辆马车缓缓的从街口驶来,路上的香客也没过多注意,只是合紧双手,微微行礼,便离开了。 马车在寺门口稳稳的停下来。吕云路很快掀开车帘,着急的跳下车,李箫紧跟其后,扶着车夫的手下车,脸上带着微笑,对着有些疲意的车夫习惯性的轻声道谢。 中年车夫听到这两个字,似乎是已经习惯,这位苏州城来的少爷跟别的少爷不一样,对待下人的态度总让人感觉很舒服。低头说句少爷安康便默默站到一边。 李箫也不多说什么,待楚楚也下车后,便向前走去。 不远处,万安寺的寺门敞开,两旁没有石狮子,也没有影视剧里的扫地僧默默打扫那些莫须有的落叶。倒是门口那,一位穿着镶嵌金线袈裟的老和尚带着两个素衣小和尚安静的站着。 走过去,带着楚楚行了个佛门礼,便退到一旁。李箫知道,自己只是个来暂居的闲客,这段的主角不是自己,默默的等候安排就是了。倒是吕云路,似乎是跟老和尚很熟络一般,勾肩搭背的说着什么,看来这吕大公子平日里没少帮家里的那位姐姐祈福。 徐升是最后下车的,用手整理了衣领,才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来。徐公公面带笑容,脚步匆忙也有些从容。吕大公子见他下来,也是早早跑了进去。 “普静禅师,舟车劳顿,咱家有些乏了,下来的晚,耽误了些时候,还望方丈海涵。”徐升一只手放在小太监身上,一只手不紧不慢的行礼,脸上笑一如既往。 “徐公公严重了。”普静和尚保持着刚才的动作,面带笑容,不急不慢的说道。他深知徐升在宫里有着不小的权力,不多说,毕竟皇帝陛下并不喜欢皇城边的这间寺院,身边的公公有所怠慢也是正常。 “哦,对了,这是来给公主殿下问诊的大夫。”徐公公指指李箫,两眼眯成一条缝,不紧不慢的说道:“苏州楚家的公子李箫,陛下让咱家带到您这住两天,还望普静师傅好生招待招待。” 听徐升说完,普静便看向李箫,看了许久,似乎是在看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自是陛下的旨意,老衲自当好生招待李公子,只是这位姑娘也是一同?寺里皆为男子,怕是有些不大方便。” 普静说的很慢,言语之中隐约有种世外高人的感觉。而且他看向李箫的时候,李箫总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似乎是在他面前,跟脱光了一般,很不自然,不过这种感觉稍纵即逝,转而变成一种很亲切,很温润的感觉,倒像是亲人一样。 “李箫半路救下的丫鬟,没了去处,只能跟着,还请方丈行个方便。”李箫微微点头行礼,面带微笑,“楚楚乖巧,不会给寺里的各位师傅添麻烦,望方丈通融。” “阿弥陀佛。”普静低沉着嗓子说道,下巴的白须在风中飘动,显得有趣,“佛门慈悲,自是天下可怜人,哪有不顾的道理,寺里简陋,李公子切莫嫌弃。” 李箫拉着楚楚道谢,又行了几个佛门礼。普静身边的两个小和尚也没闲着,在普静说完时,便在他的示意下,去了马车那搬行李,李箫没什么东西,只一些衣物跟书,倒是在楚楚来了后,多了些女性服饰,不过那两位搬的时候也没过多注意,脸上一如的冷漠,让李箫感叹佛门清规之强,寺里和尚的定力之高。 “公子请跟我来。”小和尚拎着行礼,在李箫身边停下,说了一句,然后便对普静跟徐升行了佛礼,便进了去。李箫笑着行礼,领着楚楚跟了进去。 徐升没多做停留,待李箫进了寺庙,便跟普静随意寒暄了几句便急匆匆的离开,在他眼里,皇帝陛下并不喜欢的万安寺,自然是没有价值让自己多做停留,不如早些回去复命,讨陛下喜欢重要。 很快,徐升的马车就离开了,躲在门后的吕云路见他们离开,立刻跳出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陪伴十几天的李箫此刻该在整理房间,自己待在这无用,笑着给了普静一些香油钱,不多时,便领着寺门外的两辆马车朝着西边而去。 夕阳西下,照的天边一片火红,街上的人早已回家吃饭,原本安静的太平街,此刻显得尤其的死寂。普静看了眼边上灯火通明的皇城,脸上笑着,轻轻关上了门,不知过了多久,寺里点亮了第一盏灯。 夜,终究还是暗了。 …… 月色朦胧,遥远的天上不见一点星光,细细看去,密密麻麻的铺着看不清的乌云。夜里的京师城不减繁华,近出远处,亮着数不尽的灯火。 东城边的一条街上,这里有处宅院,倒是很大,可是只亮着稀稀落落的几盏灯,连院门口的两盏宫灯都暗着,映衬着写了“郕王府”的牌匾,远远看去,倒有些应景。 远处,打更人的声音若近若远的传着。一身绿衫的高长钰轻快的从侧门进了这处院子。 郕王府的侧院不小,却有些空旷,只一个装满水却少了生机的水缸,几只有些破旧的石凳,还有几棵有些败落的树,但细细看来,这败落王府,却也被打扫的干净。 走过水缸,轻快地沾沾水洗净脸上的红渍,朦胧的月光照在水中,倒映出那张毓秀的脸。看着水中的自己,高长钰有些失神,俏脸上不知不觉留下一滴泪来,滴在水中,激起层层波澜。 夜渐渐凉了,门外的打更人敲一下锣,而后飞快离开了这条街。微风轻轻擦过高长钰的脸颊,青葱的树叶缓缓落在她那随风舞动的发丝上,显得有些灵动。 清秀的手擦去眼角的泪,稍稍收拾了心情,便朝着里间走去。早在郕王病去,王府败落之后,整个府中,只有她跟两个丫鬟生活着,而王府又大,不大好照应,久而久之,两个丫鬟便搬到了高长钰闺房边上,也好有个伴。 沿着长了些杂草的小路穿过月门,便到了高长钰生活了十几年的闺房。这也是整个王府嘴敞亮的地方,但跟别的宅院比起来,还是暗的许多。 房里的丫鬟似乎是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推开门小跑过来:“殿下,回来了,可累坏了?” “秋香,我没事。”高长钰拉着丫鬟的手,笑着轻声说:“今日算是赚了许多,够了府里近些日子的开支。” 秋香牵着高长钰,想到自家主子每日出去是怎么取得的银钱,不由的低下头,声音有些梗塞:“都怪我们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让殿下千金之躯,每日出去抛头露面,若是有日归命于天,奴婢有何颜面去面对天上的王爷。” 轻轻摸着秋香的头,高长钰心里有些心痛。秋香跟春兰在王府败落后一直跟着自己,不离不弃,陪着自己默默忍受来自宫里面跟别的一些贵族们的欺凌,许多次,两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丫鬟为自己挡下了多少的伤害。她们本可以离开,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不用跟着受苦,可两个倔强的丫鬟却陪着自己这位已经败落的郡主度过了十数个春夏秋冬,在高长钰眼里,虽为主仆,胜似姐妹。 “春兰的伤好些了吗。”高长钰牵着秋香向屋里走去。 前些日子的时候,是宫里来府里发晌的日子,那些个不知被克扣几次的银钱,她是不在意的,可春兰却跟宫里来的嬷嬷顶了两句,胖嬷嬷心胸狭隘,立即让人将春兰打了一顿,三个弱女子无能为力,虽是替着挡了几下,可春兰还是受了重伤。几日来,饶是她每日出去讨要银钱买药,却还是很难缓解住春兰的症状。 “好些了,可还是躺着醒不来。”秋香哽咽着:“殿下你说春兰会不会离开我们。” 牵着秋香回到屋里,陈旧的床上躺着一位面色惨白、有气无力的女子。看着眼前的女子,高长钰柔弱的肩头没由来的一疼。摸了摸怀里的几只钱袋,似乎是想到了那位城门口见到的公子,眼神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让春兰死的,一定不会。” 夜更深了,郕王府很快熄了那几只惨亮的灯,在天上落下的雨滴中陷入了黑暗。 在西城的一处黑色宅院中,坐在椅子上的书生放下手中泛黄的书卷,闭着眼,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没有回音,也没有回应,只有一片的死寂。 入夏来的第一场雨很快席卷了这座饱经风霜的京师城,雨下得很急,似乎是想冲去这满城的阴霾。 第二十一章 无聊的主,无聊的客 夏日的雨来得很快,去的也很快。到黎明的时候,就停了下来,清晨的空气在一夜大雨的洗礼之下变得格外的清新,连天边高悬的太阳似乎都变得明亮起来。 京师城的百姓,早早的起来,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官员们乘着自家的车驾赶去早朝。倏忽间,这座庞大的城池变得热闹起来,四处喧嚷着的声音似乎也在呈现这个国度的繁华。 与往常一样,城西的万安寺早早的念起**沉重的经文,一声一声的,驱赶着这条街道的死寂。倒是寺里的后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不过昨日住进这的那位公子却是起的很早,在院中做着一套奇怪的舞蹈,说是舞蹈也不对,细品,总觉得像什么强身健体的武功。 对于这位公子,寺里的和尚觉得他不太一样,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他逢人都会问好,说上一句奇怪的话——“古德忙宁”,虽是不得其意,但还是会微微低头,回上一句“施主安康。” 也兴许是这位公子长得俊俏,脸上常是带着笑,对待下人也是温柔的很,虽然带着女眷,却也没做什么扰乱佛门清净的事,风度翩翩、待人和善的,很是讨人喜欢,而且昨日的时候,还特意找了方丈要了两间厢房,还有就是他竟能习惯佛家的粗茶淡饭,若是别的公子少爷,估计连碰都不会碰一下,更别说吃的如此津津有味了。 和尚们的窃窃私语李箫自然是不知道的,逢人说上一句“goodmo i g”只是简单的一句口头禅,而晚上跟楚楚那啥,自是不可能的,连那夜都没干,此刻又怎么能在佛门净地坐这些龌龊的事,怎么说也得在城里那些红灯区,这样才方便。再说,楚楚并未十六,对小女孩,这李大公子是没兴趣的。至于那些粗茶淡饭,跟沂州那位老管家的黑暗料理比起来,简直算得上是人间美味,自从经受那一糟后,李箫觉得,他不会再嫌弃别的吃食了。 吃过早食的李箫百无聊赖,做完广播体操后便不知道干些什么,昨日将他送到这里后,宫里头却没了消息,相互陪伴十几日的吕云路自打回了家后也杳无音信,楚楚因为几日的赶路有些劳累,一直在房中死睡,没法逗逗小丫头打发时间。最为重要的是,他是第一次来京师,人生地不熟的,想出去嗨却没个向导,若是惹了个什么达官权贵的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只能在这处院子里自娱自乐。好在这处寺庙里的小院子安静,景致算是上乘,几丛落兰,两棵不知品类的小树,一块有些败落的菜圃,满院生机盎然的青草,还有几只筑巢树上的鸟雀,有点意思。 据普静和尚说,这处院子,原本是他的一位老友住的,是后来有事,离去了,估摸着不会回来,空着也是空着,便给了李箫住。普静和尚的老友是谁,李箫并不关心,反正他不在,自己借了光住下了,管这么多干啥。 趴在石桌上的李箫闻着满院浓浓的青草味,开始想着接下来的行程。 总呆在这不是个办法,万安寺的伙食虽然不错,但吃上几日,自己铁定是受不了,而没解决宫里那位公主的病症,自己走不了,关键是对这庞大的京师不熟悉,没地可去消磨时间。 “唉,繁华的京师,也会让人无聊啊。”看着眼前冒尖生长的草,李箫叹了口气。此刻的他觉得,这偌大的京师城,还没有小小的苏州沂州来的有趣,至少在那,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不用担心被人碰瓷。 想着,眼前慢慢浮现出昨日那位躺在自己马车前的绿衫女子,有趣,想不到如此京师,也会有人干着碰瓷的勾当,而且还是位郡主,虽是落魄,但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居然没人理会,任其发展,天底下也有这么不管皇家颜面的皇帝?不过想想,这不管咱的事,倒是那郡主,虽然脸上有些红渍,细细看去,长得甚是清秀,若是洗去脸上那些污渍,应是天姿绝色。 虽是美人,也别再见面,自己可经不起这么被讹钱,即使不是自己的银钱,但总归会觉得亏欠那位家财万贯的吕大公子。相比那位郡主,蹭吃蹭喝几日的陈子夜都算是不错,虽然陈公子贪吃,人品还是不错的,不会去做坑人的事。 提到陈子夜,李箫也纳闷了,按理说陈大才子应该早自己几日便回了京师,而且以他背后的能量得到自己的位置并不难,昨日没来,今日也不见他前来闲聊。 翻过身,仰面躺着,看着天上飘过的几朵奇形怪状的云,李箫开始想念在苏州城的说书日子。此时的他觉得自己就像归于田园的五柳先生一样,闲赋无聊,可惜的是自己没陶公那般文采,无聊至极也能张口成诗,还能流传千古。 “公子为何躺桌上,唉声叹气的,若不是老衲招待不周?”普静捧着一只五彩盘子缓缓走来,其上是几块红色的果子,走近些,便看见那盘上的是几块切好了的火龙果。 李箫自打穿越来后,便没见过火龙果,饶是走南闯北的楚府,也没见过这种形如烈火,饱满粉口,口感清甜的果子。虽然他并不痴迷火龙果,但还是有些想念这种前世时候常买的水果:“火龙果?方丈从哪找来的。” “火龙果?”普静看着手中盘子里切好了的火龙果,惊讶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会说这个名字:“早些时陛下让人送来给公子的,说是外边的小国进贡的红龙果,只是不知,为何公子会称它为火龙果。” “额。”李箫哑然,张口而出的名字原来此时的昊国并不知道,眼前的果子是外边小国的贡品,“在下只是觉得这果子,形如烈火,龙游其上,便这么叫了。只是拙见,大师别在意。” “哦。”普静放下盘子,便转头准备离开,还未走几步,却停下来,看着石桌上那只五彩盘子:“听来的公公说,陛下看见这果子,也是说了公子刚才那番话。” 普静没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李箫看着眼前的火龙果,回想着普静刚刚的一番话,那位权力之最的存在,有着跟自己一样的想法,不知怎地,对于那位传闻有着雄才伟略的皇帝陛下,李箫突然有了一睹真容的想法。 而不远处的那座皇宫中刚上完早朝的皇帝陛下在听完小太监的汇报之后,也产生了同李箫一样的想法,随意翻看手里那本左相刚呈上的奏章,心里想着,见一见这位从苏州来的李公子,好好看看这位写出如此惊世之作的少年。 皇帝陛下的想法,李箫自然是不知道的。此时的他正看着楚楚一口接一口的吞盘里的火龙果。 小丫头是在普静走后不久醒来的,可能是被二人的聊天吵醒,也可能是因为盘里火龙果的清香。揉着眼睛走出门的楚楚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果子,没吃早饭的她肚子很巧妙的响了几下,吃完一块的李箫并不会舍不得盘里的几块火龙果,拉着楚楚坐下,都给了她。 起初的时候小丫头害羞,拘谨得很,但当她吃了第一块的时候,瞬间被火龙果甜美的口感吸引,开始狼吞虎咽。李箫没有说话,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小丫头的样子,发笑。 树枝上的鸟雀叽喳地叫着,扇动着翅膀在天上随意的飞,地上的青草被几个时辰的阳光蒸腾了遗留下的雨水,显得更加的茁壮。 院子中很是安静,只有楚楚啪叽啪叽的吃食声,和几声若有若无的鸟鸣。前院沉重的敲钟声夜缓和起来,一切都很和谐,在李箫眼里,颇有一种“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闲适。 享受这片安宁的他,用手撑着脑袋,懒散的示意楚楚擦擦嘴角的残渣。 楚楚摸摸嘴角,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沂州那个脏乱不堪的小奴隶,如今的她已经是眼前这位干净少爷的公子的人,需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若是给李箫丢脸了,那是罪该万死。 李箫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的看楚楚的样子好笑,擦擦嘴角的残渣是习惯性的举动,主要是,月门外,来了客人。 是的,月门外的确是来了客人。脚步焦急,不似和尚师傅们的稳重。 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很清晰的传到李箫耳中,似乎是想打破院子里这份难得的安宁。 第二十二章 事将起兮云飞扬 陈子夜这些日子很疲劳,这趟千里之行让他身心巨累。原先的时候,返京的路是一帆风顺,可遭不住天降灾祸,路过青州的时候恰逢连日骤雨,青州又群山环绕的,一夜间这座州城便遭了水患。 陈子夜倒是可以绕道离开,但身为左相幕僚的他是有觉悟的,跟着当地官员百姓奋战几天几夜,最终是稳定住了灾情。完事了,他没闲着,立刻启程,不过即使是连日赶路,也还是昨日夜里才回来,而且时间有些晚,若不是城门口的当值守将是他的酒友,怕是他得在城外过夜了。 这不一回来,就听说了李箫已经进了京师,为表地主之谊,天刚亮就坐了马车赶到万安寺。 进了月门的陈子夜不停的喘气,过槛的时候险些摔了。见李箫坐着,两人也是熟络,便没注意形象,径直坐了下来,随**过李箫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楚楚被突如其来的陈子夜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起身退到李箫身后,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衣衫凌乱,面色憔悴、大口喘气的布衣男子。 对于陈子夜,李箫是熟悉的,所以没说什么,用手撑着脑袋,面带笑容的看着他,道:“老陈,来得晚了,我可是以为你昨日会在城门口摆宴迎接,而不是现在急匆匆的样子,还喝了我一杯上好龙井茶。” “龙井?”陈子夜看着刚放下的杯子,一脸茫然。 回想刚才的味道,应是街边几钱银子就可得的苦茶,这龙井,是何物。不过他没深究,只当是李箫是调侃:“吕云路那小子是出了名的慢,以我的速度,要不是有点事耽搁了,当然是随便赶超。不过你想的摆宴是不可能的,徐公公亲自来接,我要是摆宴,岂不是不给宫里人面子?再说了那老太监可不喜欢跟我们这些文人骚客待着。” 换下撑了许久的右手,李箫双指摩挲茶杯,依旧带着笑:“老陈,你此次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吧。” 可以看得出,陈子夜来的这么匆忙,是肯定有事的,至于是什么,可以猜出,无非就是为他那府里的主子搭线,来弥补没能以府里的名义将李箫接来京师这件事。再就是,为了在楚府中抄得的那首词,来寻个明白。 陈子夜确实是为了这两件事而来,不过府里的那位没说什么,只是夸奖了他在青州城的所为,就是他本人觉得亏欠,碌碌无为的在府里这么些年,如今能有件小事轮到自己,可最后却没能完成,心中不免愧疚。 于是昨日刚返京的他,连夜将词篇交给了府里的那位,并得知李箫到京的消息,小憩一晚后的他就早早出门,赶着来找李箫,不为别的,就是想让李箫跟那位搭上线,弥补损失。只不过来之前是踌躇满志,一番言论牢记于心,可到了后,看见李箫脸上熟悉的笑容,竟有些说不出口。 李箫注意到陈子夜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明白眼前这位书生的难处,放下摩挲着的杯子,回头示意楚楚将桌上的五彩盘交给普静。 楚楚不多说什么,拿着盘子便出了月门。片刻间,这座小院子里就只剩下李箫跟陈子夜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夜叹了口气,一双无处安放的手紧紧抓着眼前的陶瓷杯,挣扎片刻,才抬起疲倦的头,看着李箫,面色难堪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着没能亲自接老李你来京师,哥哥我内疚,恰好昨日将你写的词篇给了于公,于公看完是赞不绝口,便想着见你一面,摆一桌酒席聊表心意,不知可否得空会宴?” 京师于公,于康之,身份高贵,位居左相位,无数的目光盯着,跟他会宴,岂不是说明了自己跟左相是一条船上的人。到时候那左相官场上的敌人会给自己使绊子,给自己的京师之行增加难度。而且,自己对于当年的那个计划可以说是全然不知,计划的内容是什么,参与计划的人有谁,他一概不清楚。 “陈兄觉得,李箫该去不该去?”李箫保持着坐姿,右手捋捋垂落的几缕发丝,语气平淡:“陈兄看这院子,以为如何?” “佛门净地,与世无争。”陈子夜对李箫说的话没感到多大的意外,对他来说,也不愿意眼前这位正值青春的少年郎进入京师城这座棋坛中,可身份摆在这,自己总会有意无意的为府里的那位谋利益。 “其实吧,那首词并不是我写的。”看着眼前的书生,李箫淡淡一笑:“但若是说了作者,想必你也不会信,姑且就当做是我写的吧。” 在李箫将那首《水调歌头》交给丫鬟淼淼的时候,他便知道以小丫鬟的性格是藏不住的,定然会拿出来炫耀一番,而那时陈子夜也还在府中,被他看见的几率并不小。自己也没打算掩饰什么,在他看来,这个世界的诗词虽然不差,但总是少了那些李杜诗篇、陶苏词集的渲染。 身为李太白的忠实粉丝,对于剽窃作品的行为,李箫是不齿的,不过文化的传承是需要传播者的,无耻的他倒愿意当这个“传播者”,让身处的这个世界,多上那么几抹炫彩。 “陈兄不必烦恼,待到公主殿下的病情痊愈了,再跟左相大人见面也不迟。” 这是一句屁话,在陈子夜眼中,公主殿下痊愈,李箫便没必要继续留在京师,城里的各方势力也不会继续注意这个千里外来的公子哥,那再跟于公见面也就没什么意义。虽然是这么想的,但陈子夜也是可以理解,毕竟谁会想无端招惹麻烦。 对于京师这趟浑水,李箫自然想置身事外,可就是那个计划,让他很烦,而且自从在他踏入京师的那一刻起,总有一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眼前的陈子夜沉默不语,李箫知道他心中想什么,有些事也不必打破。 凉风有气无力的吹着,似乎是在闻着城里弥漫着的种种香味。远处,几十缕炊烟腾空而上,顷刻间消失在朵朵白云中。近处,地上树影萎缩起来,矮矮的,有些颓废。 “时辰不早了,陈兄留下吃个斋饭?”李箫甩甩麻木的手,说道:“可不是我乱说,着万安寺的斋饭味道还算不错,虽然没有家姐做的好吃,不过也算有四星级水准。” 陈子夜叹了口气,没深究李箫说的四星级,只是拖着疲倦的身体站起身,脸上带着笑,说道:“早些时候陪于公吃过,确实不错,但你也知道,陈某爱吃肉,斋饭不适合我。” “也是。不过总在万安寺无聊。”李箫看着门口捧着午食的楚楚,笑道:“正好我这还有些银两,不如明日找个地,大家伙聚一聚。我可是在吕公子那听说了你俩可是相识,更是一同纵马青楼的好哥们,十几日不见,聚聚可好?” 听完李箫的话,陈子夜忽有点不好意思,心里腹诽着吕云路那小子怎么嘴里净说不堪的话,搞得自己除了吃货外,又多了一项风流形象。 “李兄见笑了,我只是无事,就去花满楼、春光苑逛逛,听听小曲。” “真的?” “真的。” “是吗,陈兄莫要诓骗我,我可是听说陈兄在春光苑,也是经常找,有、菜这两朵小花过夜,莫不是吕云路瞎掰的?” 陈子夜低下头,脸上缓缓漫上羞红,轻声骂了句吕云路口无遮拦。便不再多做解释,不安的扇着手里的折扇:“明日倒是可以,正好我也想见见那吕小子,但可不能让你破费,这样吧,明日陈某在东街‘蓬莱仙居’设宴,好生招待招待咱们的李大才子,如何?” “好,就按陈兄说的。”有人请客,李箫自然是不拒绝。 而且那“蓬莱仙居”,他听吕云路一直说起,吕大公子对它更是赞不绝口。 作为几年前突然建成的酒楼,“蓬莱仙居”虽是后起之秀,但凭借远近闻名的口味和窈窕的侍女,短时间便在京师做出一番事业。而且,最重要的是仙居的掌柜,听说是位女子,三十年华,风韵依旧,长得更是貌若天仙,举手投足间,让人总感觉有种仙气,还有传闻还说,她跟京师城的某位贵人有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见李箫答应,陈子夜拱拱手,便退了出去,只临走时,在门外碰到站了有些时候的楚楚,细看几眼,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箫,笑说一句“同道中人。”便离开了。 陈子夜的话是什么意思,李箫明白,不多解释,笑了笑,示意楚楚进来。 小丫头捧着饭食轻快进来,待到李箫坐下,她也坐到一边。这种跟主人家同桌吃饭的形式,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她所受到的**也不允许她这么做,但李箫可不管这么多什么奴不与主坐、奴吃主剩食,都是封建制度的污秽罢了。 人都是人,哪有什么贵贱之分。 第二十三章 黑色玉佩 躺在陈旧的太师椅上,李箫扇着普静和尚昨日送来的蒲扇,享受午后院中树荫带来的凉爽。四五月的天没那么热,但隐约中总带着一种熟悉的燥热,兴许是地处北方,空气中少了南方的水气。 抿一口清茶,滋润一下干燥的嘴唇,李箫无力的躺着,消化这中午刚刚下肚了斋饭。 这是李箫来京师的第二日,并没有别的什么贵客来访,倒是跟他想的差不多,自己只是来京师看病的,对象虽是帝女,但总归而言,这算不上一个筹码,顶多会被那位整日关在皇宫里的皇帝陛下夸奖几句,赏些金银财宝什么的。关于能否封官誉爵,李箫自然是不感兴趣,更别提能否在官场上帮谁什么忙了。 至于那个计划,该来的总会来。 仰起头,天上的太阳有些耀眼,李箫下意识将蒲扇遮在眼睛上,听着天边的鸟鸣。刚才他已经明面上拒绝了陈子夜,也明确说明了自己并不想卷入京师这场旋涡中。而且想必陈子夜背后的那人也是明白,此时再来招安自己,已经没什么作用,除非在苏州时,接走自己的是陈子夜而非吕侯府,而此刻自己怎么看都是陛下的人,此时还能允许陈子夜同自己接近,或许是因为“诗才”,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就是不知道,那个计划有没有因为这一变数,而取消。”李箫捏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翻过身,昨日翻找出来的太师椅嘎吱嘎吱地作响。李箫拿下脸上的蒲扇继续扇着,也不去想这么多,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员们怎么想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待到公主殿下痊愈,自己赶紧可离开这个的地方,什么计划,躲过去就好。不过走之前还是得逛一逛吕家少爷说的那些个好地方。 李箫坐起身,太师椅不依不饶的响着。这声音确实是吵闹,可惜他并不擅长木匠活,昨夜跟楚楚翻弄半天,也没找到问题所在,不过试了试,躺着倒没什么问题,索性也就不管了,反正也相处不了几日。 阳光斜斜的穿过树叶照到他脸上,有些刺眼,吃完午食的楚楚将餐具送还给万安寺后厨,后厨离着李箫所在的院子并不远,可过了这么久,也没见楚楚回来,该不是小丫头贪玩,迷路了? 应是小丫头见师傅们辛苦,帮着洗了洗碗筷。 …… 楚楚的确是帮着后厨的和尚师傅们干活,因为是皇家寺庙的缘故,严格控制人数,所以寺里的和尚并不多,但活不见少,住持和前院的几位师傅忙着接待香客,后院只有几位正值壮年的和尚们打理一切。 送去餐具的楚楚见师傅们砍柴的砍柴,洗衣的洗衣,自己跟少爷的碗筷送去晚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便自己默默的洗着。两人的餐具不多,只是楚楚这丫头细心,连是洗了七八遍才停下。也是苦了打水的师傅,明日得多打几桶了。 洗完碗筷的楚楚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碗筷放回后厨,正准备回去,却瞧见后院的门开着,倒也没什么,只是院门口那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只青铜色盒子,示意她过去。 未谙世事的小丫头自然不会想到那些抓孩子的戏码,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门口那人没多做什么,只将盒子塞在楚楚手里,转身消失在了街口。倒是楚楚心生疑惑,看着手上的盒子,站在原地许久,迟迟不见人回来,才转身回了去。 而那盒子,此刻的李箫也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给一个小丫头呢,而且盒子里装着的物件,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是一枚不知材质的黑色玉佩和一张写着“李箫收”的淡黄色信件。 “你确定那人给完盒子就消失了?”李箫拿出信件和玉佩,不明所以:“那人长什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玉佩呈现着深黑色,四方的形状,中间圈着一把刻有一个“洛”字的扇状物件,细细看去,应是一把书生们习惯携带的扇子。而雕刻的人手艺定是很高,连折扇上的江山图也能看的清楚。而那封信,打开后里面也没写什么,只有幅不知是哪座府邸的画,许是黑白画的缘故,看不出道道,只是隐约感觉在哪见过似的。 “少爷,楚楚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把盒子给我之后,就消失了,楚楚在门口那等了很久,他没出现,就拿回来给少爷了。”楚楚拿着蒲扇,一下一下地给坐在太师椅上的李箫扇着:“少爷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李箫摇摇头,翻遍铜色盒子,除了玉佩跟那封信外,没别的东西。玉佩倒是好看,只是不知是源头是谁。上面刻着的是把扇子,那主人大概是一位书生,或是热爱诗文的人。只是初来京师,认识的书生除了陈子夜外,并不记得还有谁。陈子夜可以排除,如果是他,不会刚才给楚楚,而是早上的时候就交给自己,关键是这陈大才子,并不见得能买得起。 不会是吕云路,那小子花钱是大方,但绝不会将银子花在这些文绉绉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喜欢黄色的他绝不会买黑色的东西。莫不是那位徐公公,好像也不大可能,倒可能是那位碰瓷郡主良心发现,买来赔罪,只是这枚玉佩看起来价值不菲,虽然昨日她从自己这赚了一大笔,但也不一定够买这枚玉佩。 “算了,没必要去想这么多。”放下玉佩跟信件,李箫直接躺下,享受楚楚的服务,小丫头虽然柔柔弱弱的,但扇起风来还是很舒服,没那么强烈,也没那么无力。 “少爷可是知道是谁了?”楚楚坐在李箫边上,扇着风,看着李箫。 “不知。”揉揉脑袋,李箫回答一声。 对于玉佩的主人李箫也不去想,对方既然知道自己身份,而且又是再暗处,如果是友,那以玉佩价值来看身份不低,对自己也会有帮助,但如果是敌,自己也没必要害怕,安稳度过这些天,想来那人也不会无关找自己麻烦。不管怎么说,这玉佩的主人跟自己暂时不会有什么冲突。 此时的李箫头疼是明日跟陈子夜的饭局,跟陈子夜聚聚没什么,毕竟他只是那人府里的一位幕僚,虽说是那种最边缘化的,没什么人会注意,但总有种异样的感觉。不过他确实想跟这位陈才子去那传闻中的“蓬莱仙居”逛逛,但并不想有陈子夜府里的那位在场,其一便是会有拘束,其二则是前面跟陈子夜说的,会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陈子夜是说过那位相爷不会出现,但至于那位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皱眉的李箫,楚楚知道少爷此刻在想什么,身为丫鬟的她自知在这件事上帮不上忙,她知道自家少爷跟别的那些混迹青楼酒馆的不一样,脑子里有的是新奇的想法主意,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便不说话,默默的坐在一旁,一下接着一下的扇着。 “楚楚。”李箫闭着眼,手指轻扣太师椅:“明日想不想跟着一起去那酒楼玩玩?” 小丫头使劲点头,手里的动作慢慢加大,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激动,嘴里蹦出一个字:“想。” 别家丫鬟下人跟自家的少爷小姐一同出游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小丫头这么激动,也不是李箫的缘故,只是楚楚自己,虽然平日里李箫把她当做丫鬟,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丫鬟,而是比下人丫鬟更低一等的存在——奴隶。 所谓奴隶,即那些整日为主人家劳作,没自由的存在,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卑微的存在。能跟着主人家出去,而且还是陪着出游玩乐,是绝无仅有的。难怪小丫头会这么激动。 李箫笑着摸摸楚楚的头,起身拿着装着玉佩的盒子回了屋,今日确实有些无趣,趁着没到饭点,他准备回屋再休息休息。 看着李箫回屋,楚楚慢慢放下手里的蒲扇,远处吹来的微风扬起她的发梢,露出那个牢牢刻在耳后的字——“奴”。 这个字原先的时候是要刻在额头最为显眼的地方,是她的父母苦苦哀求,想尽一切办法,才让那个牙尖嘴利的官差刻在耳后,为的只是让小丫头能漂漂亮亮的活着。可一入奴籍深似海,从此美好生活是路人。 楚楚下意识的遮住被吹起的头发,转头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趴在石桌上,不知看着院中盛开的花丛,不知想些什么。 屋里的李箫看着桌上的楚楚,有些无奈,对于楚楚奴籍的事他并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查遍昊国法律,没有一项说可以脱离奴籍,如今唯一的办法,也许只有宫里的那个俾睨天下的皇帝陛下。 可哪有这么简单,除非那位公主殿下的病情突然恶化,自己正好救治有功,借以此为赏。 摇摇头,李箫不禁为自己邪恶的想法感到可笑,自嘲一句自私,叹了口气,躺在充满檀香的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整本书应该没人看吧! 作为我写的第一本书,处男作,很遗憾,它一直扑街。 唉,改文呗,一直改,改到可以为止吧。虽然我不知道会不会有耐心,但坚持一下吧。 我不太知道这本书有没有人在看,可能没有吧。(扑街的书,谁看啊。) 发个通知,算是一种自我安慰。 没办法,总不能让自己的处男作太监吧,毕竟我也是很喜欢这本书,这本书后面的所有情节,我都很喜欢。 慢热?可能吧。但我想,权谋类的书,不得给时间布局吗,难不成一上来就搞事情? 今天最后更两章吧,毕竟下次再更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唉! 感谢一直看这本书的读者,非常感谢!!! 第六章 蓬莱仙居 作为这片大陆最为强盛的国家,昊国,它的强大不仅仅体现在那辽阔的疆域、壮美的河山,也体现在它那空前繁华都城。不知是谁说过,一个国家的强大足以从它都城的繁华中可以看出。而京师,正好验证了这句话。 京师,这座历史悠久的城池,在经历了几朝的扩建,它的占地面积已经变得空前辽阔,尤其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更是将城墙延伸到了两侧的大山,似有一种想将其吞并的走势。这座城池也没辜负几朝皇帝,依靠着它望无止境的地域,使得这座都城的人口急剧上升,更是刺激了各行各业猛烈发展,其中,发展最为迅速的当属两楼——酒楼与青楼。 所谓酒楼,自然是供餐食、饮酒的场所。青楼,则是昊国男子寻欢作乐、抒怀情感的去处。但那座位于京师城东胜业街的蓬莱仙居却有所不同,要说它的酒楼,倒也供餐食酒物,但亲身体验了,却发现里头并不与其他酒楼一般充斥着燥人的喧闹叫喊,取而代之的是轻灵悦耳的琴瑟声。 可要说是青楼,也像,毕竟除了守在门口的几个打手外,从掌柜到后厨皆是女人家。不过也不似寻常青楼妓馆,这里面的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当然,满楼的姑娘自然会有人忍不住动手。原先的时候,有几位高官的公子哥瞧上了这里头的一位舞女,便想着强占,虽然是成功了,可几日后,那些公子哥竟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去京兆衙门自首,至于家里的官员父亲,却是一声不吭。至此,就再也没人动这里头姑娘们的念头。 蓬莱仙居的掌柜却是明白人,从不限制姑娘们的自由,早在蓬莱仙居建成之日,就说,若是两情相悦,便放她们而去,还给上一笔嫁妆。可奇怪的是,几年来,竟没有一位女子离开,却是不断有女子进来。这也成让京师的人们十分不解。 不过李箫是不会去关注这些,那些姑娘的想法他更没兴趣去了解,毕竟,你永远无法猜透女孩子们想的东西。此时的他正坐在陈子夜的马车上,透过窗缝看着仙居门前弹琴的白衣女子,一口接一口吃着楚楚剥好的橘子,听着陈子夜滔滔不绝的介绍。 “斯,好酸。”被橘子酸到的李箫下意识地皱下了眉,连忙吞了几口口水,眼神愤然地看了眼一边的橘子,心里腹诽着卖橘子的小贩这种极其恶劣的行为。 李箫的表现一丝不漏的落在了楚楚眼中,小丫头一边忙是懊悔为什么自己不先尝尝再给少爷,一边拿出手巾擦去李箫嘴角渗出的口水。 而这一切也完完全全显示在坐在对面的陈子夜眼中,虽然嘴里还是在说着蓬莱仙居,但心里已经开始“嫉妒”起眼前这位被人服侍的少爷。 天光毫无遮拦地流下,照在微微湿润的青色石板路上,有些晃眼,街道两旁的商铺的开着门,无声无息。时值初夏,城里城外的树木早已长好新芽,阳光洒下,颇有一番生机。 陈子夜的马车在平坦的道路上缓缓前行,车上的装饰随意的摆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融入琴女弹奏的曲子中,街上的人们很安逸的在琴声中走着,对这琴声,赞不绝口。 马车中极为安静,在进入这条街的时候,陈子夜下意识的降低声音。 透过窗缝,李箫看着蓬莱仙居门口坐着的白衣女子,这人便是弹琴女。听陈才子说,这琴女奏曲是蓬莱仙岛的特色,原先只是为了招揽生意,但久而久之,街上的人们喜欢上了免费的听曲,于是就成惯例,为了方便,仙居更是特意搭了棚子,好在雨天也能让这空旷的长街弥漫着悦耳的歌声。 坐在马车上的李箫极为喜欢,且不说琴声是多么好听,单单是那弹琴的白衣女子,就已经是人间一绝,精致的脸庞,恰当好处的清眉,诱人的嘴唇,丝滑的长发,还有那洁白无暇的小手,如此女子,足以配得上“蓬莱仙居”这四字。 “李兄看了这么久,莫不是看上了那女子。”陈子夜摇着折扇,掀开窗帘,看了眼那白衣琴女,调侃道:“若是看上了,便去追求,这仙居的掌柜也是明白人,不会阻止李兄跟她的两情相悦。” 听陈子夜说完,李箫没有说话。 看上倒不至于,只是从那女子的琴声听出她的人生中似乎是受了情伤,自古情字最难解,对着为情所困者不由多看几眼。不过陈子夜的话不无道理,那女子长得不错,看上也不奇怪。看着琴女笑了笑,点头表示对她琴声的认可,便缩了回去。琴女也笑着点头回应,而后又接着弹奏。 “嘎吱。” 说话间,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此时正值午食,街上的人并不多,“蓬莱仙居”的大门敞开着,阵阵丝竹声伴着饭香扑面而来,引得昨日未吃晚食的李箫肚子咕噜的乱叫。 陈子夜应是常客,待到马车停下,便有人走来迎接。 如今的昊国以文为重,无论是哪向来是欢迎才子书生,陈子夜作为早年成名的那类,即使如今有些不堪,但总有威名余留,而“蓬莱仙居”又极为受这些才子佳人欢迎,他是常客,也正常。 车夫麻利的牵着马车离开,李箫三人则在一位紫裙姑娘的带领下走了进去。刚开始的时候,李箫还惊讶陈子夜能量之大,竟能在座无虚席的“蓬莱仙居”订到房间,而且还是在锦绣端庄的二层,不过很快便得知,这一切都是那位在家受尽“屈辱”的吕少爷一掷千金的结果。 进了蓬莱仙居,就是满座宾客,一眼望去,似没有边际,走了几步,地板上便铺满了棕红色的毯子,踩在上面,像是在云端,属实柔软。走过一段路,便是一座圆形舞台,五彩缤纷的薄纱从顶部倾泻而下,伴着天光摇曳着,妩媚的舞女在薄纱中旋转,似传说中的仙境,颇为震撼。 一行人绕过舞台,便是一条铺着红色毯子的红木楼梯,走上楼梯,很快就到了二层楼。“蓬莱仙居”的二层楼似乎没有一层楼的热闹,随意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间整齐的厢房,上面挂着“天地玄黄”的牌子。厢房的门紧紧关着,若不是里面不断冒出的热气跟扑面的香味,李箫都以为这二层楼是不接客的。 随着紫裙姑娘走过一段路,便停了下来,姑娘轻扣一下门,道一声:“公子人来了。”便退到一边。 眼前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迎面而来的正是那个一日不见的吕家少爷,吕云路。 见李箫出现,吕云路自然是高兴,前日的时候,刚回府的他莫名其妙被姐姐告知禁足,不过家庭地位卑微的吕少爷似乎是习惯了家里姐姐的蛮横,也没去反驳。但吕云路可不是安分的人,昨日在收到陈子夜的宴请时,便开始打理起了一切,还志气高昂的说着自己请客。趁着今日,父亲跟姐姐出门不在家,便早早溜出来,先是去了春光苑跟桥儿续了会情,随后便来了蓬莱仙居订包厢。 订完包厢的他发现时间尚早,自己无所事事,开始想起了桥儿姑娘的丝丝蜜语,奈何两处地离着远,仙居又是正规场所,没那些服务,瞬间感觉没了爱的他开始趴在桌上数着碟子里的瓜仁,幸好李箫来得不算很晚,不然这位吕公子怕是要疯了。 李箫未曾想过吕云路会来得这么早,在他看来,今日是陈子夜做东,自然是等他跟陈子夜到场了,吕云路才出现,所以才吃了斋饭,在前院看了万安寺的师傅们念经,才慢慢走到街口上了陈子夜的马车,一路上也不着急,甚至还在门口多听了会白衣琴女的演奏。 其实也不能怪李箫,吕云路来得这么早,连陈子夜都没想到的,他和吕云路浪了这么些年,一直以来,都是他等吕云路,甚至是吕云路请客的时候,也是不紧不慢的来,谁知这次,居然来得这么早,确实是对不住了。 “没想到吕兄来得这么早,来得晚了,对不住啊。”陈子夜拱拱手,歉意地笑着:“还让你破费,实在是过意不去。” 吕云路没在意什么,面对着眼前这位大了自己十几年岁男子倒没拘束,笑着凑了上去:“一点小钱,在意什么,不过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下次就别跟本少抢桥儿。” “哈哈。”陈子夜大笑一声,不过很快淹没在了丝竹声中:“这不得看桥儿姑娘吗,若是她喜欢在下的文采,在下也不好拒绝。” 陈子夜的话有些无耻,但说实话,较之吕云路,这位陈大才子的文采确实是强了不少。吕云路也自知这一点,暗骂一句无耻,便不再理会。摆摆手示意一边偷笑的紫裙姑娘上菜,便领着李箫三人进屋。 两人的戏言李箫是左耳进右耳出,笑了笑,便跟着走了进去,倒是在进屋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眼挂在门边的红色牌子——“地字壹号”。 第七章 蓬莱仙居(二) 位于胜业街的蓬莱仙居,或许出了京师,便无人知晓,但若是在京师城中,随意找个路人或者孩童,问一句“城中最有名的地方是何处。”不用等待,他们定会脱口而出:蓬莱仙居。 说来也怪,蓬莱仙居仅仅在城中开了一间,却能在偌大的京师取得如此成功,兴许是因为仙居的那位貌美如花的掌柜,也兴许是因为仙居那缥缈的气氛。 无论为何,都已经无关紧要,如今的蓬莱仙居已经达到了其他酒楼无法企及的高度。 矗立二层楼向下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很明显的分成两块。接近前厅正门的那一些,多是城里的百姓、商贩。走过一段,便是妖娆多姿的舞女表演的地方,两侧,坐着的是那些爱好欣赏舞姿舞姿的书生才子,再穿过一层淡色薄纱,则是那些喜好吟诗作对、淡说风云的书生才子。而通往二层楼的楼梯便设置在此处。 t字形的楼梯安静的摆着,径直走上去,正对着的是接待王公贵族、皇子公主的“天字号”房,这也是唯一一条进入天字号房的路。但与别的不同,为了这些贵人的安全,在天字号房的两侧,皆建了木墙,将其分隔开。而且天子号房的布置也是整个蓬莱仙居最为富贵,所用的材料是京师红木斋顶级木料,房间里摆着的,都是特殊途径购买来的上等御品,渲染房间的檀香更是金贵,那一点檀香便要上千两白银。 当然,这些都是传闻,见过的也只有那些王公贵族。一般地位的官员也只能在左侧的“玄字号”房中自娱自乐。不过毕竟是官员们享受的地,虽是比不上“天字号”房间,但也有些水平,所用的木料摆设也是上品,环境也比一边的“黄字号”房安静许多。 仙居的“黄字号”房是二层楼最有趣的地方,要说为什么有趣,因为这里接待是那些颇有名气的才子跟有一些地位的商贾。才子们谈论诗篇古人,商贾们畅谈生意。据传闻,酒诗人陶核的《清樽》便是在这出生,还有称为商业奇迹的昊梁之路也从此处产生。自此,十间不大的厢房便在才子跟商贾们的谈论声中热闹起来。 不过初来京师的李箫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三处的真实样子,现在的他所接触的只有右侧接待那些朝廷大臣,以及像吕云路这样的王侯世子的“地字号”房,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亲身接触酒楼。不过说来也要多亏了吕公子,如果没有他,以陈子夜的身份地位,此时的他们应该坐在一侧的“黄字号”房中听着隔壁的才子吟诗和商贾炫富。 才子吟诗跟商贾炫富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李箫还是喜欢现在安静的环境,三人随意闲聊,中间还能逗一逗楚楚,再加上时不时传来的乐声,是有几分闲雅。 侍女温柔的捧着饭菜酒食走了进来,欠身放在桌上,便离开了。陈子夜说,蓬莱仙居作为酒楼,它的酒自然是极品,闻之有异香,品之初苦后甜,再回味,似人生百转千回,如梦如诉。饶是不爱喝酒的李箫也倒了几杯。 有些醉了的李箫趴在窗口,吹着阵阵凉风,眼神微眯,不知想些什么。 楚楚坐在一边一点一点地擦去李箫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嘴里埋怨另外两人不怀好意的劝酒。 陈子夜哈哈一笑,继续说着:“这,蓬莱仙居的名字也是有来头的。相传多年前,仙居的掌柜不知从哪得到一首诗。” “何诗?”吕云路红着脸颊趴在桌上,声音沙哑。 “酒喝多了,有些醉了,容我想想。”陈子夜起身,一只手拿着酒杯,在房中踱步,估摸着走上了十步左右,轻拍一下脑袋,“想起来了。” “绿径穿花,红楼压水,寻芳误到蓬莱地。玉颜人是蕊珠仙,相逢展尽双蛾翠。” “我怎不知有这事,莫不是陈兄你现场做的?”吕公子笑了笑,嘬了一口酒。 “你又不关心这些,定然不知,再说我哪有此等文采,能做出此诗。”陈子夜坐了下来,倒了杯酒,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对了,这仙居的掌柜不就叫做玉仙儿吗,不正是出自此诗。还有你看那。” 陈子夜吟诗的时候,李箫就看了过来,眼神虽然还是迷离着,但心里已然是一片清醒,在陈子夜念完诗的时候,不禁疑惑为什么这诗会给自己很强烈的熟悉感,细细想想,这诗不正是晏几道的踏沙行吗,只不过少了后面的几句,难不成这个世界跟自己来的那个并不是完全不同,或许在这片大陆上,还保留了那个完美世界的一些……这些都是未知的,李箫也清楚以自己的力量很难真正揭开这个世界的秘密,也不去多想。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 三人顺着陈子夜指的方向看去,窗外是一汪池水,在天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闪着,再看过去,是一条青绿色的小路,调皮的不知通往不远处的一间宅院,小路上面交相长着数不尽花,五彩斑斓,甚是好看。 “这便是绿径穿花,红楼压水。寻芳误到蓬莱地。”陈子夜淡定坐下,饮一口酒,“相传,那玉仙儿将蓬莱仙居选在此处,便是因为这个。还有那宅院,便是她的住处,不过平日里她并不来这,也没什么人敢去,所以那些花就肆无忌惮的长着咯。” 陈子夜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失落,该是因为没见到那传说中的玉仙儿。陈大才子的烦恼李箫也没办法解决,从他的话里可以看出,那玉仙儿身份定是不简单,可不是自己这个外来的义子能够见到的,更别说为陈子夜引见。 喝了口楚楚端来的醒酒茶,李箫坐正身子:“陈兄刚才所说的诗,听起来,似乎并不完整,是忘了还是坊间没传?” “李兄说的不错,这诗的确是少了一半,不过并不是忘了,”陈子夜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愧疚,“说来惭愧,这诗是少了一半,后一半就这么少着,没人听说过,城里的才子们也为这诗拟过,可都不尽人意,唉,该是我昊国才气不足吧。” 吕云路闻了闻面前的醒酒茶,有些难闻,想必并不好喝,可是想到家里那刁蛮凶横的姐姐,嫌弃的捧起,咕噜咕噜的喝下,喝完不忘打一饱嗝,心里想着这刚刚端来醒酒茶竟出奇的好喝,舔舔嘴唇,似乎是家的味道。 看着陈子夜颓废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念叨那几句诗,李箫突然为这位平日里放荡不羁的中年才子感到敬畏,虽然陈子夜已经三十好几,也无婚配,终日里还常跟着吕云路混迹青楼酒坊,但一到关乎国家才气的事,就认真起来,想想这老陈,也是不容易,数年不做诗,一做还是这么难的。 李箫叹了口气,想着要不把这首踏沙行完整的背给他,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先不说晏几道的踏沙行并不只一首,最重要的是此刻要是将诗背出,那陈子夜算什么,别人苦思冥想这么久的诗自己居然片刻完成,不仅不会给陈子夜帮助,反而会打击他的自信,而且今日是三人聚会,并不是斗诗现场,此举百害而无一利。 一口喝完楚楚手中的醒酒茶,晃晃沉重的脑袋,李箫走向前,轻拍陈子夜的肩膀,示意他别太在意,人生在世,开心就好。不过陈子夜并没有注意到,依然自顾自的喃喃。李箫也无奈,陈子夜酒量不错,此时也不是醉了,只是陷入其中难以自拔罢了。 李箫不去管他,夹起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听着吕云路一句没一句的抱怨在家时候的水深火热。吕公子是个可怜人,虽然是侯爷之子,其上只有一个姐姐,但地位却极其的低。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身为侯府公子的他竟然处处受家姐的欺压。最为关键的是,吕侯爷并不反对,反而很是支持,家里的一切事物更是都交给了吕小姐处理。 嗯,确认过眼神,是个女儿控。 吕云路抹了把鼻涕,抓着李箫的衣袖,说道,“不过阿姐也可怜,阿娘离开的早,父亲又忙于朝廷政务,是阿姐陪着我长大,小时候我调皮,闹了事,也是阿姐处理的,虽然每次都会挨顿板子,不过事后,阿姐会亲自为我上药。” 吕云路的身世跟自己差不多,也是由姐姐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不过人家是正子,自己是义子,还是不同的。但是,楚歆儿可不是他姐可比的。 想着,李箫巴拉开吕云路,窃喜着喝了一口酒,有点辣。 “但还是你姐好啊。”吕云路带着哭腔,说着:“看看你阿姐,是多么的温柔,出个远门都来相送。说话大方,谈吐典雅,不似我阿姐,虽然被称为京师第一才女,可在家跟在外完全不一样,对外人乖巧温柔,对我,那是同山上大虫(老虎),凶恶狠辣。谁要是娶了她,非得遭罪不可。” 李箫笑着听吕云路抱怨,正准备安慰几句,谁知房门被一脚踹开。 随即走进来了两位妙龄女子,其中,身着一身素衣的女子快步向前,一把抓住吕少爷的耳朵,俏脸上带着怒色: “你说谁是山上大虫,凶恶狠辣!” 换地儿写了 换地换地,处男作不可能太监,必须写完。新书:《如弈歌》。在********。 求个收藏,么么哒。 《踏杀行》换地儿写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踏杀行》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