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霸王他命中缺我》 第一章:色令智昏 弘成集团总部位于明华市市中心。响亮的公司名号,高耸入云的办公大厦,让这幢楼成了明华市的地标之一。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刚刚走出会议室,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他生活中使用的私人号码。 “您好,是姜盛爸爸没错吧?我是姜盛的班主任。” 那边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姜泽城一听到儿子的大名就觉得脑仁隐隐作痛,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嗯,老师您好。” “姜先生,是这样的,姜盛是下周一来我们班念书……” 林芳顿了顿,不知为何,这位家长给了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感,让她的嗓子都有些发干。 “实话跟您说吧,学校给的通知有点突然了,我这边确实没有什么准备。您看,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姜盛他的情况?比如在以前学校的成绩,这样也能让我更好地安排教学计划。” 姜泽城疲惫地坐上软椅,秘书送上了一杯黑咖啡。 林芳的话让他更头痛了。 情况,能有什么情况。 不过是隔三岔五就逃课失踪,全然不把校规校纪放在眼里,没事就去泡吧,打台球,成绩忽高忽低,跳脱的像是过山车。 原本他也只视作是小打小闹——毕竟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直到大半年前,姜盛和同学起了摩擦,公然在校内挥了拳头。 姜泽城越想越觉得难以启齿,便只挑挑拣拣地说了些儿子的光荣事迹。 只言片语中,他也传达出了一条重要讯息: 我儿子不是个好拿捏的,只能请老师多费心了。 林芳沉默了很久才应了声“好的”。 挂断电话,姜泽城又沉沉地叹了口长气。 原也不是如此的。 自从前妻去世,姜盛就变了。他续弦以后,姜盛行事更是得寸进尺。 这次让姜盛转校,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 此时。 栖云市,双阳小区。 迟淼正靠在书桌前瞌睡的死去活来,突然有一只手推了下她小鸡啄米似的脑袋,差点把她的头戳进书本里。 迟淼一个激灵,扭头只见陈蓓一双眼睛瞪得像两颗刺目的火球。 “不是说要学习吗,打什么盹?困成这个样子不如下楼走两圈。”陈蓓抬起手,“去,把垃圾扔了。” “哦。” 想指使她扔垃圾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 迟淼把乱成麻团的头发绑成松垮垮的马尾,踩着她最爱的熊猫头图案的拖鞋,睁着死鱼眼虚晃晃地迈出家门,下到一楼把黑色塑料袋掷入楼外的大垃圾箱。 电梯重新升入九层。 迟淼打着呵欠走出来,神志不清中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她脚下一个急刹车,视野中闪过一身灰白相间的运动装,险些一屁股摔上地面,左脚的拖鞋毫不留情地飞了出去。 靠。 迟淼惊魂甫定。 突然听见一声闲散的轻笑。 刀刃般锐利的眸子带着讥讽的笑意扫过她的脸,黑缎般的发丝随着他微微偏头的动作轻轻飘荡。 如雕刻般的绝艳五官,仿佛与外界隔了一层次元壁,漂亮的不可思议。 眼前的少年有着比俊秀程度更甚——堪称绮丽的相貌。 色令智昏。 古人诚不欺我。 惨遭嘲笑的迟淼第一反应竟不是恼火,而是惊艳,一秒后她立刻意识到事态不对,原本恍惚的神情瞬间黑压压地沉了下来。 笑屁笑,长得好看了不起? “神经病啊。” 迟淼怒向胆边生,低骂了一句。 刚迈步走进电梯的人脚步一顿,恶狠狠地看向她。 眼中的奚弄如潮水般退去,升腾起一抹风雨欲来的寒意。 小白脸就要有小白脸的自觉,用容嬷嬷的眼神瞪她做什么? 迟淼背脊一凉,在她开始思考是要和他继续对峙,还是转头就跑的时候,缓缓合拢的电梯门隔绝了那一边的高压。 “……呼。” 吓死人了! 迟淼捡起拖鞋,推开虚掩着的家门。 隔壁乒乒乓乓的搬家具的动静,在静谧的楼道内很是突兀。 她家旁边原本已经空置许久,昨天晚上,她听父母说旁边要搬来一户新的人家。 迟淼望了一眼隔壁敞开的门。 “淼淼,看什么呢,蚊子要飞进来了。” 迟昊在客厅里喊道,迟淼回了声诶,又看了两眼,疑云难散地带上门闸。 第二章:你也是二中的学生? 第二天一早。 “作业带齐了没?” “都带了都带了。” “你再看一遍,别像上回似的,让你爸在上班午休的时候还回家一趟给你送作业去。” “是是是。” 迟淼一边用勺挖饭,一边被母上耳提面命,陈蓓敲打了好一会才止住了话头,“对了,见过新邻居了没有?” “没。” “妈昨晚见到他了,咱隔壁现在是一个男孩子,跟你差不多大,长得倒是很好看,跟明星似的。妈问过他,人家是自己独居。” 迟淼剥了个鸡蛋,刚吃没几口就被蛋黄噎住,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鲜奶才压了下去。 跟她年纪相仿,长得很好看的男生? ……好像有点不详的预感。 “吃慢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饿着你了。” 陈蓓滔滔不绝起来,就着男孩的外形条件夸了好半天,才略带遗憾地补充,“就是性格有点别扭,妈跟他打招呼,他好像不太自在。” 迟淼内心的不安愈发强烈,换好鞋出门的时候,眼皮一跳,旁边那户的门也开了。 首先被她的眼睛捕捉到的,是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校服。 迟淼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视线上挪。 那人也在看她。 眼神先是诧异,然后是她熟悉的杀气。 对,就是昨天那道恨不得一脚把她的脸给踢歪的目光。 ——靠! “哎呀,你也是二中的学生?”而现场显然还有一个置身事外般的存在,那就是自带奇异电波的陈蓓女士。 她半点没有接收到女儿和邻居之间暗涛汹涌的恐怖信号,喜上眉梢地道:“这可真是太巧了。阿姨昨天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呀,在上几年级?” “妈!”迟淼又惊又气,连忙拽了拽陈蓓的袖子,让她打住。 男生看了看母女二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姜盛。高三。” 迟淼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还没匀过气,突然被陈蓓从背后推了一下。 “太巧了!我家姑娘也是三年级!正好你们今天也碰上了,一起去学校吧,以后如果时间能对的上,就都一起走。上学放学有个伴挺好的。” 迟淼回头绝望地唤:“……娘。” 真是要疯了!是亲妈没错?您真的看不出女儿眼里的哀切吗? 陈蓓只当女儿有点认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叮嘱了几句“认真听讲”之类的话,又不忘留给男生一个无比慈蔼的微笑,然后哐当一声关上门。 呼了迟淼一嘴的凉风。 “……” 这狗日的人生。 迟淼缩着头,像个被游街示众的汉奸一样,顶着千万伏特的高压,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小碎步溜到电梯前,按下楼层键。 沉沉的脚步声从她身后响起,最后定格在她旁边。 电梯以它固有的速度下坠,迟淼全程屏息凝气,脸色涨的青紫都毫无察觉,直到把胸腔憋得微微胀痛,才后知后觉地从嘴里漏出一口气。 响声清脆,尴尬至极。 她想也没想地抬头高喊:“我没放屁!” …… 姜盛一格一格地扭过脖子看她,眼神复杂而惊异,像是发现了一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漏网之鱼。 第三章:孤独的一匹狼 双阳小区离二中并不算很远,在小区正对面的公交站乘坐97路车,二十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 迟淼从没觉得这段路途如此煎熬。 姜盛站在车头,她就默默躲在车尾,下了公交车,她也无时无刻不和他保持着十米开外的绝对安全距离—— 他不可能轻易打到她;一旦有不和谐迹象,她还能逮住机会逃跑。 三年级的势力范围在西教学楼。迟淼闷头往西楼冲,余光里,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却钻进了行政楼。 他怎么回事啊。 迟淼越想越觉得古怪,长着那么一张祸国殃民的妖孽脸,早就应该在学校出名了,可她先前竟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 她烦躁地一拍脑袋瓜,把那人甩出脑海,快步走进三年七班。 作为班主任口中全学年最脱线的班级——七班的同学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往常的这个时间点,已经到班的人会有一多半在趴桌子补觉,趁老班吴健还没有来,享受最后的轻松时光。 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群人仿佛捣鼓着杀人越货似的,把头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迟淼一把拽出人堆里的孟若庭。 “说什么呢,我也要听。” 嚯,两天没见,孟若庭把一头红棕毛染成了青灰色,在室内光线下虽不炸眼,也足够叛逆。 她神秘兮兮地将头凑到迟淼耳边,声音又细又低,湿热的呼吸吹的迟淼耳朵痒痒的。 “今天实验班来了一个转学生,男的。” 栖云市第二高级中学,建校五十年,出了十余名省高考状元,是全省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每年都会有几个转校生被家长塞进二中。这实在算不得稀罕事。 思及此,迟淼疑惑:“所以?” 孟若庭一脸“你不懂”的样子,表情端的更加凝重。 “他之前念的是私立高中,爸爸是校董,平时上学跟打游击似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老师顾念着他爸的面子,都不敢拿他怎么样。 “高二那年,他不知道为什么和人打了一架,下手太狠,家里赔了好多钱。 “后来他爸实在受不了,觉得他就是因为是在自己家的地盘才那么肆无忌惮,这不就把儿子送出来了,扔进我们这里。 “我跟你说啊,咱学校以后可就热闹了。” 迟淼傻呆呆地愣了半天,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一些零碎的线索在她眼前逐渐成形,却因为缺少关键环节而无法串联成完整的脉络。 她的声音带了点颤抖。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孟若庭故作神秘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髯,黄鹂鸟一样的蜜嗓甜甜地道出两个字。 要命的两个字。 “姜盛。” * 一整个上午,迟淼的精神状态都是接近崩溃的。 各种靠谱或是不靠谱的小道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耳朵。她因为过度紧张而运作不畅的大脑,努力将获得的情报梳理成一张稍有条理的逻辑网。 姜盛,曾经就读于明华市德安私立高中,背靠校董老爸,被称为太子爷。 高二时,他不知和一些同学起了什么冲突,在斗殴的过程中将其中一人揍得头破血流,自己也受伤不轻,一群人声势之浩大甚至引来了片警。 他因此被德安的学生偷偷冠上了一个新的绰号: 孤独的一匹狼。 这个外号严肃中透着一丝好笑,但迟淼笑不出来。 所谓“孤独的狼”——独来独往,个性乖戾,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发狠,会一口咬破敌人的喉管。 而姜盛仅此一次的动手伤人,也成了他被自家老子驱逐出境的导火索。 迟淼手里端着一本高中必背古诗词,开始认真思考,她的新邻居也恰好叫姜盛,那么这个名字重名的可能性有多大? 第四章:看起来脑子不大灵光的小邻居 对于正值青春期的女孩们——尤其是从小到大安分学习、生活的乖宝宝们来说,姜盛这样典型的问题少年,像是被投入水潭中的石子。 这时候的男生女生之间,还残留着些别扭,在神秘之余又带着难以克制的向往。 迟淼不是不懂。 如果那个姜盛没有住在她隔壁,如果她之前不曾有眼不识泰山地招惹了他,她想,她也会是那些在课间跑去实验班门口围观姜盛,并为他如花似玉的外貌而兴奋的人之一。 体育课一如既往的水。 脑门锃亮的男老师带着学生们做了热身运动,吩咐他们自行练习发球动作,转头和另一个老师唠嗑去了。 迟淼和孟若庭拎着网球拍,蹲在阴凉处偷懒。 “怎么回事,连睡觉都那么有腔调。” “真的好帅……” “有那种档次的皮囊,就算他脾气怪我也认了!” “你激动什么?轮不上你的!” 啧。 听听,听听,又开始了。 迟淼眯眼望着某个瘫在树荫处的长椅上的人。 他懒洋洋地仰面躺着,一条腿弯曲支起,另一条腿随意垂在椅子边,全然一副混吃等死的米虫模样。 这个距离能看清脸才有鬼,帅个头,吹彩虹屁也要讲究基本法吧! 迟淼撇嘴。 实验班这节不是体育课,姜盛此时不该出现在教室以外的地方。 ——他逃课了。 “好热啊!啊!受不了!”孟若庭突然怪叫一声。 “我也很热啊,头都晕了……” 三年级的体育课要学网球,在室外,风吹日晒实在恼人的很。 “反正老师也不管我们,干脆去体育馆里凉快凉快?” 迟淼本想一口答应,可是不远处的那个身形又让她把涌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那人就横在从网球场通往体育馆的必经之路上。 想了想,她摇摇手:“算了。” 两人又无所事事地在热风里蹲了好半天,迟淼觉得鼻腔里痒痒的,揉了揉鼻子,下一秒,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倾泻而出。 手背上传来坠滴感。 是一个尚未晕染开的红点。 —— “啊啊啊啊啊!” 姜盛身子一震,一手撑起上半身,皱眉朝着惊叫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两个女孩屁股着火似的从网球场冲了出来,被拉着手腕的女生仰着头,捏着鼻子,以无比怪异的姿势踉跄地奔跑。 一来一去的谈话声越来越清晰。 “流鼻血的人好像是我诶,孟若庭你叫个屁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狗咬了。” “废话,你待会去厕所照镜子看看,血糊了半张脸很吓人的好不好!” “你跑慢点!我要摔了!” 姜盛改躺为坐,靠着椅背,掺了寒冰却又颇带玩味的眼神贯穿微粒漂浮的空气,落在逐渐靠近自己的女生脸上。 啊,是她。 他那个看起来脑子不大灵光的小邻居。 算下来,他们的碰面不过只有屈指可数的三次,可她每每出现在他眼前,都能换一种花样出洋相。 倒也是个本事。 姜盛眉头一挑。 和他擦肩的一瞬,迟淼的心脏倏尔蹿到了喉顶。 她刻意不去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瞥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也能猜出他此刻的表情—— 大概就是在动物园看猴的嘴脸吧。 第五章:他装死还是碰瓷啊 迟淼疯狂舀水往鼻子里灌,冲洗了好久,才把下半张脸上横七竖八的血迹抹干净。 “喏。”孟若庭撕了一张烘干机旁的擦手纸递给她,迟淼接过,对折几下,塞进右边的鼻孔里。 出体育馆前,迟淼犹豫起来,身子往后一倾,躲在了门后。 “你先出去。” “哈?” “快点快点,你……看看那谁还在不在。” “什么啊。” 迟淼狠狠一跺脚,“就那个谁!姜,姜盛!那个人渣暴力狂!你帮我看看他在不在外面!” 该死,为什么连报他的名字都这么困难。迟淼终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不情愿和他扯上哪怕一点点的关系。 原本她还在苦恼是否要向孟若庭坦白姜盛昨天搬来了她家隔壁,现在想来,这番说明非常没有必要。 她和姜盛就该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什么人渣呀,好端端的怎么还骂人家呢。” “我骂他怎么了,年纪轻轻整天没个正形,跟个小老头似的往那儿一躺,他装死还是碰瓷啊,要不要我先打副棺材替他准备着?” 动不动就被人当小丑一样笑话,再怎么温柔的人都会气急败坏。 更何况她并不是什么绵软的性子。 “发什么神经。”孟若庭一边嘟囔一边往外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回到馆内,“他不——” 呃。 诶。 迟淼身后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人。 “……你回头看看呢?” 孟若庭的语调放的极轻极慢,音量之小几乎逃过了迟淼的耳朵,可她指向背后的手指还是向迟淼传达了某种讯息。 迟淼觉得自己像是在黄果树瀑布下修行的僧人,似乎有一股接一股的冰凉的水流沉重地轰在她头上。 她僵硬地转过半边身子。 五官完美到让她觉得不详的鬼胎。 除了姜盛,还能是谁。 完蛋。 他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 和迟淼丰富而扭曲的表情相比,姜盛的面部神经如同坏死一样,他只是静静地低头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 半晌,唇角划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却不见暖意,典型的怒极反笑。 “很好。” 人渣。小老头。打棺材。 很好。 “……”迟淼本就比一般人偏白一号的脸瞬间苍白如纸。 又是一阵堪比鬼片的死寂。 姜盛冷笑一声,越过她,缓步走出体育馆。 留下冷汗涔涔的迟淼和孟若庭。 结束了? 就这? 孟若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觉得姜盛脾气挺好的。这都没揍你。” 迟淼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经此一遭,迟淼彻底萎了。 下午,她连水都不敢多喝,生怕在去上厕所的路上好死不死地撞见那个冤家,他一时报复心起把她打得妈都不认。 好不容易熬到九点,迟淼急速整理好书包。 晚自习结束时已经过了97路末班车的发车时间。她在夜幕的掩护下呼哧呼哧地跑到百米外的地铁站,黢黑的天色从未让她生出过如此强烈的安全感。 三号线来的很快。她没有遇到姜盛。 谢天谢地。 第六章:你方不方便帮阿姨送过去? 陈蓓发现女儿最近很是反常。 六点钟就准时起床洗漱,早饭吃的像是要赶时间投胎,往往没扒拉两口就推脱说要快点到学校背书。 她应该为女儿的转变感到欣慰,可为母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然而,无论是旁敲侧击地试探,还是直截了当地问询,迟淼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 别问,问就是你女儿奋发图强。 陈蓓偶尔会在出门上班的时候遇到姜盛。每见一回,陈蓓都要暗自感慨,这男孩生的真像个艺术品,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妈!” 陈蓓在玄关穿鞋的时候,接到半小时前已经离家了的迟淼的电话。 听她这火急火燎的语气,准没好事。 果然。 “我物理卷子落在家里了……” “妈跟你强调多少遍了,不要整天毛毛躁躁的,你说你这两天上个学急得跟猴儿似的,你倒是把作业揣好了再走啊。” “我那不是……哎呀,反正我上午第三节物理课,你或者我爸有时间给我送过来就好。拜拜!挂了!” 这丫头! 陈蓓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迟淼乱糟糟的书桌上翻出了一张物理卷,正准备塞进包里,突然灵光一闪。 她敲了敲门。 很快,隐约听到里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好了,姜盛,你还没走!” 姜盛刚打开门,入眼的就是一张喜形于色的笑脸。 陈蓓轻咳两声,不太好意思地掏出卷子,“淼淼她老是忘东忘西的,这不是又把作业落在家里了嘛,孩子爸已经出门了,阿姨也要上班,你看……你方不方便帮阿姨送过去?” 姜盛定定地看了卷子好一会,显然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委托中缓过神。 淼淼? 她女儿吗? 那个白痴叫淼淼? “姜盛,脸色怎么这么差呀。”姜盛沉默时,陈蓓也在打量着他,少年惨白的唇色和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珠,让她立刻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他言简意赅,妇人担忧的神情却让他的心软了软,不由自主多说了一句:“……胃病,很多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胃病可不是小事啊,吃过药了吗?阿姨家有药……” “吃过了。” 他下意识地打断陈蓓的长篇大论,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妥,干巴巴地说,“卷子我会送过去。”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淼淼她在七班。”陈蓓松了口气,嘱咐了他多喝热水,转身锁好自家的门走向电梯。 闻着楼道内弥散的淡淡的香水味,姜盛有些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退回自己的房间穿上外套。 这位阿姨自来熟式的亲切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可是,她的体贴却又让他无法冷言拒绝。 陈蓓总是会令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在他的记忆中只剩下静默的轮廓,声音和笑容已经辨不真切的人。 他拿起卷子看了一眼。班级和姓名都没有标注,公式和解题过程却写的认真而工整。 字倒是比人好看很多。 第七章:姜盛让我拿给你 今天也完美地和姜盛错开时间上学了呢! 迟淼美滋滋地在心里打卡,哼着小调坐在椅子上,啪一声把吸管插进早餐奶,嘶溜嘶溜地往嘴里吸。 “你这两天撞邪了吧,一大早就开始哼歌。” 坐在后一排的孟若庭用笔捅了捅迟淼的肩胛骨,“有本事你就唱出来,让大家都听听你完美的歌喉。” “哼。”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不跟她计较。 迟淼嘀嘀咕咕地背着英语单词,一时间竟然还有些投入,背完小本上的最后一行,她才把上半身贴在桌面上,舒坦地抻了个懒腰。 教室门口突然出现了骚动。 迟淼叼着吸管,懒洋洋地朝那头望了过去。 开了一半的教室门的缝隙中,晃过一个人影,座位在门口处的几个女生红着脸疯狂拍桌,嗓子里压抑的细长的尖叫磨得像坏掉的旧唱片。 “姜……姜盛!” “他来干什么!?” “谁?” “姜盛啊!你瞎啦?” …… 迟淼耳朵一竖,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她没听错吧。 姜盛把手里薄薄的一张纸捏的呲啦作响,面前的女孩睁着水汪汪闪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端上餐桌的烧鹅,垂涎欲滴。 “姜盛,有事吗?” 这是什么神仙运气,上厕所回班的路上竟然被全校第一大帅哥拦住,她今天是不是该去买张彩票? 姜盛强忍住对她过分热烈的目光的不适,那两个亲昵的叠字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把这个交给……” 女生接过卷子,笑容越发灿烂,“给谁?” “给——” 该死! 姜盛抓了抓头发,神情之挣扎,仿佛一个被歹徒欺辱的良家妇女。 “给你们班淼淼。” 他粗声吩咐,也不管女生石化了的僵硬表情,姜家少爷生平第一次像个打了败仗的小卒,臊着脸落荒而逃。 三声miao? 班里好像只有一个人对的上这个昵称。 女孩站在原地想了想,在几个男生起哄的口哨声和女孩们艳羡又疑惑的叹息中,机器人似的走到迟淼的位子旁边。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姜盛让我拿给你。”她幽声道,把卷子铺到桌子上。 “你们什么关系啊?他叫你淼淼。” 迟淼眉头一皱,不可置信地把耳朵递了过去。 “谁给我送的卷子?” “姜盛啊。” “他叫我什么?” “淼淼。”女生认真地重复。 “神经病,他早上吃错药了吧。” 迟淼脱口而出,欢快的短信提示音适时响了起来,她赶紧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信封图案。 【妈让姜盛把卷子带过去了,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以后不许再这么丢三落四了,作业都收拾不好还能干什么】 —— 什么叫乐极生悲? 这就是了。 十分钟前,迟淼还在为没有撞见姜盛而沾沾自喜,转眼便被无情的现实狠狠敲了一记闷棍。 她眼珠从左到右快速一扫,读完短信后火速把手机又揣回兜里,可还是架不住有人同样拥有火眼金睛,而且嘴皮子更快。 “迟淼!你和姜盛认识?” 孟若庭面色如土,“他见你家长了?你妈妈也认识他?为什么姜盛会给你送作业?你们同居?” 她的话引发了班内一阵轩然大波,此起彼伏的“哇”声险些掀翻了整栋楼。 不得不承认,孟若庭的几个问题真是相当具有层次感,字字珠玑,听的迟淼气急败坏: “呸!同居你个头!” 第八章:我们不熟 “我是不是给你们讲过相似的例题,怎么不长记性呢,钾……” 化学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迟淼托腮坐在下面,被周围人或是探询或是敬畏的目光折磨得死去活来。 半小时前,她简直像是被逮到屠宰场的猪,面对着各路屠夫的围剿。 “姜盛前阵子刚搬来我家隔壁,我们是邻居,没同居!” 她简短概括了自己和那位仅有的一点关联,末了,又着重补充道:“我和他也绝对不是可以互叫昵称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他抽哪门子的风要叫我——” 迟淼喉咙一干,咬牙道:“……淼淼。” 呸!肉麻死了!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缠着她,问着各种神乎其神的八卦,最后是老班的出现制止了这场闹剧。 “都几点了还不学习!你们要脸不要!”吴健一声爆吼,前一秒还仿佛聚众传教的同学们瞬间作鸟兽散。 * 一下课,孟若庭就挤走了迟淼的同桌,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唉,迟淼你太不厚道了,这么劲爆的消息竟然还瞒着我,要不是出了这事,你是不是都不打算跟我说实话?” 她撕开一包芥末味乐事,又说,“你现在应该是热度仅次于姜盛的二中顶流top2。” 迟淼拿走孟若庭手里的乐事袋子,抓出一把薯片往嘴里塞,表情沉恸的像是个守寡的老怨妇。 “邻居而已,有什么好张扬的?我跟他又不熟。” 至于什么top2,哼,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闲出屁来搞出的名堂。 所以那个姜盛到底为什么要乖乖听老妈的话啊,明明平时对人爱搭不理好像谁了他百八十万似的,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地对待妈妈? 根本就是有两副面孔的卑鄙小人! 拜他所赐,她低调平静的高三生活彻底见鬼去了。 迟淼一心只想用指甲挠花姜盛的脸,毁了他的容,越想就越想,后来连手指头都痒痛起来。 放学时分,有几个没眼力见儿的人凑到迟淼跟前,问她是不是要和姜盛一起走。 “不会,我们不熟,不存在的,告辞。” 迟淼敷衍着答话,顺便在心里翻了个直达天际的白眼。 晚上回到家,她刚想义正言辞地质问陈蓓,却被一股清淡的香甜味勾走了心魂。 她嗅着味道挪到厨房,见陈蓓正在煲汤。 “山药汤?” “嗯。” 陈蓓用汤勺在锅里转了几圈,叹息道:“今早妈妈去找姜盛的时候,那孩子胃不舒服,哎哟,那脸白的……” 一听到那个名字,迟淼就觉得肝儿疼,没好气地说:“那又如何。” “高三了,多关键的阶段啊,家里没大人就是不行。” 陈蓓像打开了话匣子,细细碎碎地唠叨起来,手里的动作也一刻不停,最后把砂锅里的汤水倒进保温杯里。 “淼淼,把这个送过去,再跟他道个谢。” “啊?” 迟淼愣住了。 “发什么呆呀,拿着。”陈蓓蹙了下眉,二话不说把圆柱形的杯子塞到女儿怀里,转头开始洗案板。 第九章:你为什么要叫我淼淼? 靠,怎么会这样? “不是,妈,”迟淼艰涩地张开嘴,“这都几点了,送什么汤啊。” “不还得写写作业,再学会习嘛,告诉姜盛,没事就喝两口。” “可是——” “快去。” 陈蓓的语气严厉了两分,眼里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人家帮了你的忙,你怎么能没点表示?” 嘁! 他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都不一定呢。 可现在,如果拒绝,她一定会被妈妈打死。答应送汤,她在姜盛那里没准还能有条活路。 迟淼抱着保温杯灰溜溜地出门去了。 深呼吸几次后,视死如归地伸出两指轻叩几下。 静谧的楼道里,响起了把手的转动声。 那人见到她,眼神微微变了,很快又归于平静无澜。 “嗨,晚上好。” 迟淼努力把脸扯成一朵花,双手捧着保温杯,举在半空。 “我妈煲了山药汤让我送过来。她说你胃不好,这个养胃。” 人长得好看还真是个优势,她磨着牙恨了姜盛一天,可是一看到他那张好看的不像样的脸,心头的火就如同风中残烛,嗖地一下,只剩一点可怜的小火苗了。 说完,只见姜盛出神般直勾勾地瞪着保温杯,好像从没见过这个东西。 可他怎么可能会没见过呢。 迟淼有些紧张。 “保温杯是我妈新买的,就是打算给你用,你没必要担心卫生问题。” 姜盛犹豫片刻,把杯子接了过来,眼里是隐藏极深的动摇,迟淼并没有看到。 气氛陷入致命的尴尬。 电视机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传到外面,迟淼听着那平直无趣的声调,没来由地觉出了一丝寂寞。 两人僵持半晌,他用低低的嗓音道:“替我谢谢阿姨。” 迟淼点了点头,“我妈煲的山药汤很好喝,你如果喜欢的话,以后也别客气,我妈她挺喜欢你的。” 对他可比对亲生女儿亲切多了。 姜盛神色古怪地看了迟淼好一会,直到她被盯得头皮发麻,才赦免般收回目光,搭在门把上的手指动了动,回了声“嗯”。 “等等!” 在他即将关上门的一瞬间,迟淼迅速伸出右脚抵住门。 四目相对。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姜盛倚在门边,垂着眼看她。 迟淼当他是默认,她想起自己这一天被无数同学观摩的尴尬,按捺不住道:“你为什么要叫我淼淼?” 噫,真受不了,一提这茬她就起鸡皮疙瘩。 姜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听阿姨这么叫你。” “我爸妈是这么叫我没错……可是你——” 你不该啊! “我叫迟淼,迟缓的迟,三水淼,请叫我迟淼,谢谢。” 这个名字的寓意非常直白。算命的说她五行缺水,爸妈就果断决定为她取名迟淼。 姜盛眉头一皱,好像听到了什么来自外星球的冷笑话,原本波澜不惊的瞳眸紧紧一缩,局促之色更深。 按常理来说,看自己的仇人吃瘪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情,可这个乌龙牵扯到了迟淼自己,她就幸灾乐祸不起来。 下一秒。 嘭! 面前的铁门重重地被人甩上。 在姜盛关门之前,迟淼听到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短促有力的单音节。 他说的是:操! 第十章:中秋夜 和姜盛彼此折磨了一段日子,迟淼从内心开发出了强烈的人文主义精神,脸皮变厚了许多,也不知是福是祸。 万幸的是,偶尔在学校撞见姜盛,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紧张的四肢僵直。 她和姜盛似乎换了角色。 因为那一声引人遐思的“淼淼”,处境尴尬的人变成了姜盛。 他还是一副讨债鬼的样子,可迟淼赌上她下半辈子的桃花运发誓,姓姜的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她猜,学校里关于他们二人的风言风语多多少少也传进了姜盛耳朵里。 迟淼虽然一力澄清谣言,也架不住一些好事人没完没了的添油加醋。 毕竟,对于生活枯燥又压力巨大的高三学生而言,没有比男女八卦更好的调味剂。 看着姜盛明明恼怒却因不能挨个把那些嘴碎的人都收拾一顿,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蹩脚演技,迟淼觉得,他那种对绯闻女友无比嫌弃的态度瞧着都顺眼了许多。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实在太好笑了。 * 这天傍晚,迟淼搬了个小木凳到阳台,把盘子放在大腿上,吹着凉丝丝的晚风,百无聊赖地嗑瓜子。 八月十五中秋节,陈蓓和迟昊在厨房忙成了陀螺。 夫妻俩都是极重视团圆意兆的人,可是往年中秋也没有如此大张旗鼓过,迟淼磕着瓜子寻思,是不是爸妈单位发奖金了? “淼淼,去给客人开门。”厨房里传来了陈蓓的喊声。 “今天家里有客人?” 她怎么不知道。 走到玄关,看到来人的一瞬间,迟淼嚼着瓜子仁的腮帮子凝固了。 她愣了愣,揉揉眼睛。 关上门。 几秒后,重新打开。 卧槽? “姜,姜——” 姜盛!? 他怎么来了? 姜盛撇了她一个凉飕飕的眼刀,自顾自地脱下鞋,拿起鞋柜上的一双拖鞋换上。 迟淼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自家客厅。瞠目结舌。 陈蓓言笑晏晏地迎了出来,“姜盛来啦。先去沙发上坐着吧。” 迟昊见到他,也是一脸笑意,“菜马上就好了。” …… 迟淼:“???” hello? 有无人能给她解释一下情况? “爸,妈,他——” 迟淼呆呆地指了指姜盛,“他为什么会来啊!” “哎呀你这孩子,突然装什么蒜呐。”陈蓓不赞同地皱眉,“对姜盛多没礼貌。” “这跟礼貌没关系吧!我身为这个家的一份子,难道连这点知情权都没有吗?” 正在摆盘的迟昊抬起头,“你妈妈前两天不是跟你提过了吗?” “哪有!” “嘿,这丫头,”陈蓓作势要把抹布扔到女儿脸上,“你前天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妈妈可是跟你说过的啊,姜盛中秋会到咱家吃晚饭。” 迟淼下意识地伸出两只手挡在身前,见抹布没有扔过来,又缓缓放下胳膊。 前天…… 前天晚上,她被几道立体几何大题摧残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依稀听见妈妈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讲话,她嗯嗯啊啊地应着,却是左耳进右耳出。 是那个时候?! 第十一章:水凉 一张圆桌,四个人,六道菜。 迟淼咬着筷子,郁闷地想,她就是活得太久了才会遇上这么胃疼的事。 姜盛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吃着碗里的米饭,却不见他夹什么菜,暗暗观察着他的陈蓓立刻把拿手菜推到他跟前。 “姜盛,吃不吃扇贝啊,还有鸭肉,来。” 说着又递给他一瓶冰镇椰汁。 “妈!我也要吃扇贝!” 迟淼吹胡子瞪眼地申辩,果不其然收获了一个嫌弃的眼神,“想吃自己夹,妈妈还拦着你不让你吃了?” 切。她一定是妈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淼淼,来。”迟昊补偿性地往女儿碗里放了块可乐鸡翅。 姜盛略微抬起眸子,正巧撞上迟淼憋屈的眼神和高高撅起的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片刻,最后还是迟淼怂兮兮地先败下阵来,低下头,泄愤似的用筷子插上鸡肉。 姜盛眸色微凉。 果然是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孩子,只是稍稍受了些许冷落,就这么不加掩饰地把情绪写在脸上。 他知道迟淼和他一样,都对彼此抱有一丝抵触,可她到底还是会把不满压在心底。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偶尔也会掺有一抹同情和怜悯。 怜悯,他最不需要了。 陈蓓期待地看着姜盛,“快尝尝阿姨做的辣炒扇贝,你叔叔和淼淼都喜欢吃的。” 姜盛犹疑了一瞬,夹起一块肉,细嚼慢咽。 “味道怎么样?” 看着陈蓓亮晶晶的眼睛,他稳了稳心神,“……很好吃。” “哎呦,合你口味就好。”陈蓓笑得见眉不见眼。 这母慈子孝的场景在迟淼眼中像是一场情景喜剧,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肉麻,连平日里最爱的五花肉都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她知道妈妈素来是个热心肠,她也并不排斥父母特意关照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独居男孩,但一想到那个被关照的对象是姜盛—— 啧。 奇奇怪怪的。 一顿饭,迟淼吃的食不知味,等晚餐结束,已经七点半了。 迟淼一推碗筷站起来,“我去写作业。” 再和姜盛待下去,她指不定会怄死。 “这丫头,又不肯刷碗……”是妈妈的碎碎念。 然后她听到了椅子腿略微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响,和姜盛无波无澜的嗓音:“阿姨,我帮你吧。” “迟淼!你看人家姜盛多懂事。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就一个人生活,做什么都靠自己,哪像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 “我会煮泡面也会做蛋炒饭!” 迟淼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驳,可是看着妈妈一脸的阴风惨淡黑云压境,她就彻底打消了回房间的念头。 姜盛那个两面派还乖乖巧巧地让妈妈去客厅看电视休息,说自己和迟淼会把厨房收拾干净…… 啊啊啊啊!气死她了! “喂。” 姜盛冷冰冰地叫了一声,迟淼低眉顺眼地回:“什么事?” 他敛眸,递来橡胶手套。 “水凉。” 迟淼愣了一下,“那你用吧。” “不需要。” 他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第十二章:你不会是过敏了吧 迟淼不想和他推推拉拉地打太极,唯唯诺诺地接过手套戴上了。 转念一想,这明明就是在她家呀,她干嘛一副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样子?在她家,难道姜盛还敢对她怎么样不成? 迟淼刷着锅,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头脑风暴,幻想着自己这样那样地把姜盛打到哭爹喊娘,而她鼻孔朝天叉着腰哈哈大笑。 许久,又回到现实,沮丧地叹了口气。 身旁的人也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喘息。 迟淼用余光往旁边扫了一眼。 姜盛白净的脸微微泛了红色,肩膀微微耸动着。 好一幅香艳的画面! 如果姜盛的脖子上没有出现一片一片的小红疹,她一定会如此感慨。 “你怎么了?” 迟淼呆呆地伸出手,却被姜盛一把挥开。 还没缓过味儿来,就听姜盛仓促地对客厅的方向说:“叔叔阿姨,我有急事,要先走了。” “诶!你等等!” 迟淼也顾不得父母错愕的神情,脑子一热竟跟着他冲出了屋子,一双拖鞋随着她捣快的两条腿啪嗒啪嗒地响着。 “你是不是——” 未完的话语被他阴狠的目光堵塞在嘴边。 迟淼下意识地关上自家房门,压下音量,皱眉问:“你不会是过敏了吧。” 说起来,今天的晚饭里容易引起过敏反应的食材的确有点多,比如海鲜。 姜盛沉沉地暗下眸子,“不关你的事。” “诶,有没有搞错,你在我家吃出了问题怎么不关我事,过敏严重可是会被专业团队横着抬走的你知不知道!” “聒噪。” “姜盛!” 服了他了! “你不会是海鲜过敏吧,家里还有药没药,你有不能吃的你就不要吃嘛,我爸妈不会生气的啊,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 人命当前,迟淼的胆量倏然膨胀起来。 姜盛显然没想到一向如鹌鹑一样的丫头会瞪着眼睛和自己顶嘴,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僵持了片刻,他嗓子一痒,扭过头咳嗽起来,握住拳头紧紧抵住唇,把咳嗽声压在喉间。 “懒得和你废话。” 姜盛阴森森地沉声道:“普通的过敏而已。你要是敢告诉你妈妈你就死定了。” 说完,毫不犹豫地锁住了门。 “姜盛怎么了?” 刚回到家,爸爸妈妈就围了上来。 迟淼无奈地摇摇头,“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蓓动了动唇想追问,迟淼赶紧大声地道:“哎呀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我要去做作业了!” 真是的,为什么她要替姜盛收拾烂摊子啊! 迟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开始攻克一套数学卷。 等她磨磨蹭蹭心不在焉地把题目写完,往窗外望去,星星比几个小时前更亮了,客厅里的谈笑声和电视机的声音也都归于沉寂。 迟淼轻悄悄地开门探出头,所见的是一片漆黑。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望着隔壁同样黑暗的里屋,心跳又扑通扑通地陡然加快。 姓姜的没死吧。 迟淼头一偏,立在墙边的晾衣杆吸引了她的注意。 第十三章:我才不屑揍你 异常寂静的夜,除了他轻而稳的呼吸,无一丝噪音。 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是他挂在窗边的风铃,透明的晶体折射着窗外满月的清辉,给了这片浓黑一点慰藉。 姜盛本人并不喜欢这些女孩子气的东西。 只是,他记得妈妈是喜欢的。 守着过去伤春悲秋,甚至伤害自己,都是年幼时才会做的蠢事。 后来他便懂了,与其让自己难过,不如腾出精力给姜泽城添堵。 可今天不知怎的,竟格外想念那个早就离他而去的人。 或许是隔壁家的气氛让他感到些许落寞,或许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内心。 人总是难免会有触动的时候。一瞬间稍纵即逝的感受,在清醒和回忆的间隙中被残忍地放大。 姜盛自嘲地笑了笑,准备进房间睡觉时,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响声。 铛,铛,铛。 不是敲门。 铛。 又一声。 伴随着微小的回音。 姜盛快步掀开落地窗前厚重的窗帘,一根晾衣架正不厌其烦地敲打着他家的阳台栅栏。 他推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姜盛!” 迟淼把大半个身子探过栅栏外,伸长胳膊挥动着手上的晾衣杆。 姜盛一愣,女孩却心情很好似的咧开一个舒爽的笑容。 “你也没睡啊!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不然我今晚肯定要做噩梦。” 做卷子的时候,脑海中总是回荡着悠扬的唢呐声,扰的她差点神经衰弱。 迟淼前一秒才松了口气,转头腰上就泛起一股刺骨的酸痛。 家里的晾衣杆不够长,够不到姜盛家的阳台,她只能尽量伸展身体,变换各种角度进行尝试。 她正哀呼着,忽然听见对面一声怒吼: “你知道这里有多高吗!?” 靠!吓死人了! “你小点声,我这不是担心开门的声音会吵醒爸妈嘛,是谁说如果我妈知道你过敏的事我就死定了的?” 明明是自己威胁在先,现在竟然还大言不惭地凶她。 姜盛的脸色黑如墨水,几乎和茫茫的夜幕融为一体。 “……你小心点。” 他哑声道。 迟淼被这人突如其来的关怀激的脊背一凉,慢吞吞地挪回自家领地,挠挠后脑勺。 不管三七二十,道谢总是没错的吧? 于是:“谢谢。” 姜盛嘴巴一抿,转身拉开阳台门,半张脸被遮挡在磨砂玻璃后。 “以后有事走大门。” “哦。” “还有。” “嗯?” 一阵风吹来,迟淼抱起胳膊抖了抖。 “我不会打你。” “哈?” 姜盛声线沉沉,“我才不屑揍你。你能挨的了我几拳?” “……哦。” 是了,是了,他可是姜盛。 狗嘴吐不出象牙,她怎么能指望姜盛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还没来得及发芽的一点小感动瞬间就被掐灭,迟淼闷闷地应着,凉风灌进鼻腔,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诶。” 她叫住他。 “晚安。” …… 姜盛的身子似乎顿了半刻,头微微侧了过来。 关上门时带起的风轻轻拨动了窗子上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似乎是在替它的主人做回应。 唉,真是别扭的家伙。 第十四章:兔子不吃窝边草 一节生物课上完,迟淼的半条命都折了。 她刚把吸管插进ad钙奶里,还没吮上几口,就被从门外冲进来的孟若庭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bignews!现在大家都在围观呢,徐佳琳和你的漂亮邻居!他们有情况!” 徐佳琳,实验班学委兼班花,肤白貌美,五官精巧,生的像个bjd娃娃。每每见到她,迟淼都要痛心疾首地感慨,这世界真是不公平。 在上帝泼洒美貌和智慧的时候,徐佳琳沐浴着恩惠,而她迟淼却在臭水沟里蹦迪。 迟淼咽下一口饮料,“他们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跟你无关,你难道不应该宣誓一下主权吗!?” “哈?” 孟若庭拉扯着她,而她们身后又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帮娘子军,迟淼一头雾水地被带到事发地点,咬着吸管定睛一看—— 嚯,一楼大厅的自动贩卖机旁,徐佳琳正和姜盛说着话。 小仙女一样的徐佳琳微微红着一张俏脸,笑容里满是羞涩和满足,还有一丝骄傲。 姜盛却和她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画风。 那人一手插兜,一手捏着易拉罐,表情平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面对美女也是一副不痛不痒的臭屁样子。 真是油盐不进。 人家姑娘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他还如此无动于衷? 怪不得俗语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想来这窝边草真是难啃又不好消化。 “据可靠统计,徐佳琳是姜盛转学过来以后第二个和他成功说上话的异性。”孟若庭郑重其事地说。 “第二个?” 谁这么无聊,竟然还统计这? “嗯呐,第一个人是笑笑嘛,她那天帮姜盛转交作业。” 言及此,孟若庭察觉到不妥,“奇了怪了,怎么你和姜盛在学校装的像不认识一样?按理来说应该是你破了他的第一次才对。” “stop!别用这种下流的措辞描述我和姜盛。我要回班了。” “哎别呀,再看看再看看,我一个人围观好无聊的。” “还有六分钟就上课了!” “放心,下节课迟到的肯定不止我们俩。法不责众嘛。” 迟淼无语,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混迹在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ad钙奶。 “姜盛,刚刚谢谢你。” 徐佳琳笑容甜美,略有些羞涩地将脸旁的长发别到耳后。 她搬着班里同学的作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松开的鞋带,一脚踩上差点栽倒,是恰好从她身边路过的姜盛扶住了她。 姜盛皱眉,“举手之劳而已。” 徐佳琳抿了抿唇,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少女情动就是这样简单纯粹。 姜盛本就生得好看,出乎意料的绅士举动更是让他加分许多。 “你来我们班也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有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或许能帮到你。学习上生活上都可以跟我讲。” “没有。不用。” 姜盛很是干脆。 娇美如芙蓉的女孩被他冷漠的回应震的失语了一瞬,很快又调整好心态,笑了笑,“没有也好。” 第十五章:我考虑过了,你妈妈的提议 徐佳琳轻轻柔柔地和他说着话,姜盛随意听着,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没有营养而且毫无重点,心里越发不耐,“你……” 你没有事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只吐出第一个字,他眼睛一抬,竟瞬间在拥挤的人群里发现了一颗耸动着的脑袋。 她站在楼梯台阶上,和另一个女生聊着天。 迟淼。 和其他兴致冲冲的学生不同,她仿佛是个无辜被抓到菜市场的路人,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姿态。 这幅场景意外的刺眼。 姜盛心中邪火顿生。 其他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的很,之所以善心大发帮了徐佳琳一把,是因为他莫名从慌乱的徐佳琳身上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 她不像徐佳琳那样,即便惊慌也仍余留底线般的一点优雅,而是张牙舞爪地让自己尽量保持平衡,滑稽的像个喜剧演员。 鬼使神差似的,他就那么伸出了手。 “姜盛,你在听吗?”徐佳琳终于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笑容僵硬了起来。 可心猿意马的人并不给她继续这场谈话的机会。 伸出的手连他飘起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只留给她一个写满了“拒绝”两个字的高挑背影。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徐佳琳无措地目送他脚下生风地朝左侧楼梯的方向走去。 “诶,他这是往哪儿走呢。” 孟若庭突然紧张地攥住了好友的袖子,她怎么觉得姜盛是朝她们来的? 而迟淼比她更紧张。 靠的呀,她只是被迫来吃瓜的,不会引火上身吧。 那人越来越近了。 脸色还难看的要死。 孟若庭看着前方会意般往两侧退避开的同学,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不是朝她“们”,而是…… “迟淼,你保重。”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目礼中,姜盛好整以暇地将脚步定格在迟淼跟前。 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孟若庭曾笑骂她是根弹簧,人强她就弱,人弱她就强,现在想来竟是半点没错。 迟淼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扭曲而又狗腿的笑容:“早上好。” “早上好?”姜盛嗤笑,“迟淼,摇摇你脑子里的水,你是看不到外面的大太阳吗?” 这男的讲话好听点会死?会死? 他到底为什么又突然拿她开涮!? 姜盛冷眼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半晌。 “我考虑过了。” “什么?” “你妈妈的提议。” “我妈?” “她想让我们一起上下学。” 迟淼愣了愣,这还真不是姜盛顺口胡诌,那天吃晚饭的时候,陈蓓确实又提了一嘴,说想让他们每天一起走,最近附近某条街的治安不大好,搭个伴更安全云云。 餐桌边,迟淼和姜盛互相看了一眼,头一回默契十足地都不搭腔,这事也就不咸不淡地翻篇了。 他现在没头没脑地提这干嘛? 姜盛奸计得逞似的冷笑,“我觉得可以。” “可以个——” 迟淼的双唇呈现紧闭状,不雅的爆破音终究还是被倒回丹田。 救命,她的血压……! 第十六章:打情骂俏 周围是一阵噼里啪啦下巴落地的声音,迟淼痛苦的想要撞墙,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王八蛋!干什么拉她当炮灰! “这个……没必要吧。” “你妈妈认为有必要。” “怎么我妈说什么你做什么,装乖卖巧的,你打什么算盘呢?你喜欢熟女?那可是我妈!你太罪恶了!” 姜盛眼睛一抽,“你是真的嫌命太长?” “是你表现得太明显。” “迟淼。” “不许对我动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姜盛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一秒,只听他一声冷哼,然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下她的头,“废话。” 迟淼撅起嘴,揉揉脑袋。 这混蛋手劲还挺大,她能看出姜盛刚才那一下没有真的想弄疼她的意思,可实际和预想总会有些出入。 “我皮糙肉厚的还算能经的起你折腾,你要是对别的小姑娘下手,就等着被校领导请去喝茶吧,有你烦的。” 见他皱眉,迟淼抬抬下巴示意:漂亮姑娘来了。 “姜盛。” 徐佳琳似乎是铁了心要把中华民族坚忍不拔的传统美德发扬到极致,迟淼在心中连连叹息,扼腕徐佳琳识人不清。 年级第一美少女,怎么就非要在一棵枯树上吊死呢? “我刚才说的话,你有在听吗?老师之前也和我交代过平时多帮助你,让你尽快融入我们这个班。” 徐佳琳越说,声音就越小,也越加委屈起来。 她自小到大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冷眼。 迟淼小心观察着姜大爷的神情,心里对徐佳琳的同情更添几分,这时,打响的上课铃打断了这场溢满尴尬的对话。 姜盛依旧皱着眉沉默,这回连只字片语都不愿施舍。 徐佳琳终于红着眼睛跑掉了。 迟淼叹气:“你脾气这么差,以后肯定讨不到老婆。” 随口应人家一句能掉他一块肉吗? 姜盛斜眼睨她,“喝你的奶吧。” “你去哪儿?” “和你无关。” “不是吧,姜盛,你又翘课?!” 他能有一天安分待在教室里吗? “算了算了,宝贝啊,我们赶紧回去。”孟若庭拽住好友的胳膊,本来是她求着迟淼留下来看戏的,怎么到现在变成迟淼磨磨蹭蹭不肯走呢。 “迟淼。” 站在楼梯口的人抬头望她,“别忘了阿姨的嘱咐。” 他还没完没了了? 迟淼一哼,“我不听,你能拿我怎么样啊。” “你要是敢溜走,我就敲掉你的门牙。” “你明明说过不会打我的!” 这个说话像放屁的家伙! 姜盛冷笑,“我决定改变想法,看你表现。” “哎呀我的祖宗,走啦走啦,上课两分钟了。” 孟若庭拉走了气到跳脚的迟淼。 仍坚守在一线的吃瓜群众看了看仓惶跑上楼的两个女生,又看了看潇洒走出教学楼的姜盛。 大家原本都是聚来看俊男美女有没有擦出什么火花,结果让迟淼半路把人截走,截走就算了,他们好像还被喂了什么…… “邻居?” “邻居都这样吗?” “关系好的邻居吧。” “打情骂俏呗。” “害,懂了。” 第十七章:你爸爸他查出了帕金森 法不责众,孟若庭说对了。 英语老师看了一圈低着头假装羞愧的学生,嫌弃地摆摆手让他们回座了。 “迟淼。” 老师细长的眉毛拧成一团,似是斟酌地道:“高三了,一定不要把心思花在其他事情上面。” 迟淼一脸莫名,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姜盛。 老师不会也听说了学校里那些传言了吧! “……好的。” 老师没有明说,她自然就不能多加解释,不然老师误以为她是不打自招,那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课堂进行了没多久,迟淼听见隔着窗户闷闷地传来的室外广播。 “实验班姜盛同学,实验班姜盛同学,听到广播立刻到行政楼二楼教务处,有人找。重复一遍,实验班姜盛同学,请立刻到行政楼二楼教务处。” 啧,这排面,找人还要放校园广播,不愧是姜盛。 不过,谁会来找他呢? 父母? 亲属? 迟淼转了下笔,本就被阅读题搅的乱糟糟的思路变得更加混沌。 “姜盛妈妈,姜盛他就是这样,现在是上课时间,又没人影。”教导主任看着端坐在面前的中年美妇,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在这个位置上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如此难以管教的学生。 何舒媛表情淡淡的,一派矜持,“给老师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主任就着姜盛近日以来的成绩和日常表现,像倒豆子一样说了一长串,桩桩件件都足以让家长羞愧至极。 可是,何舒媛却始终面不改色,即便是情绪外露,也不过是微微皱眉,似乎姜盛这个人和她无关一般。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家庭啊…… 主任心中叹息,说着说着也没了兴头。 有人象征性地敲了一下教务处半开着的门。 “姜盛啊。” 主任起身离座,“和你妈妈好好谈一谈吧。” 何舒媛也站起身,向教务处主任点了点头。主任看了一眼明显疏离的母子俩,退出办公室,关上了门。 姜盛踱步走到沙发边坐下。 “你怎么来了。” 平静的声线下,是若有似无的焦灼。 幽黑的眸子被笼罩上一层模糊的阴霾,千万种难言的心绪挤到嘴边,沉淀为冷冰冰的探问。 “两个多月没有见,和阿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吗?”何舒媛重新落座于转椅上,两手交叠,将手提包压在大腿处。 一段时间不见,她这个继子似乎又瘦了些。 “难道还要上演一出母子情深?”姜盛冷笑。 何舒媛撩开耳边的碎发,“老师说你转校以来表现不大好。” “所以?叫家长约谈?” “你爸爸实在抽不开身,只能我来。”何舒媛凝眸逼视着他,冷下声音道:“姜盛,你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 “老头子既然还没死,你就别替他管这种闲事。” 姜盛的语气越发尖锐起来,正要离开,何舒媛厉声道:“你爸爸他查出了帕金森!” 颀长高挑的人瞬间凝固在门前。 他转过头。指尖都能分毫不差地探触到自己异常急促的心跳。 第十八章:听说姜盛一下午都没出现呢 空调房内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逼仄的让人近乎窒息。 何舒媛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淡漠平和。 “姜盛,你爸爸已经不年轻了,身体越来越差,你为什么不能让他少操点心?” 姜盛快步走到她面前,眸底的黑暗深不见底。 像是只即将冲突囚笼的发狂的野兽,谁撞上了,就是个死。 “你刚才说什么?” 何舒媛忍不住向后靠了靠,“是前几天诊断出来的。幸好发现的早。医生说,现在开始治疗,病情至少不会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她抬起眸子,“但是公司不会允许泽城的身体健康出问题。” 何舒媛看着眼前高瘦的继子,把他的纠结,矛盾,懊恼,和痛楚尽数收入眼底。 血浓于水。他终归还是惦记父亲的。 “姜盛,弘成是你爸爸一手创立的,他一辈子的心血全都浇灌在了这上面。他一直在等你把心收到这个家里,能让他把集团交付给你。” 姜盛笑了。 是啊,弘成集团,是姜泽城一辈子的心血。 他把他的精力全部献给了事业,曾经美满的家庭于他而言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结发妻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姜盛始终不敢想象,妈妈躺在病床上还留有意识的日子里,在她燃尽生命的最后一刻,到底会想些什么。 斯人已逝,姜泽城之后又迎娶了何舒媛,一位享誉世界的画家,知性貌美,风韵犹存。谁还能记得苏雅如? “不是还有一个接手集团的人选吗?何必来我这里碰钉子。” 姜盛眸色寒凉,何舒媛默然良久,“宇枫还小,能成什么事。” 她轻叹一声。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但我必须要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姜盛,回家看看你爸爸吧。” 少年两手握拳,连手臂都微微颤动起来。 “姜盛!” 何舒媛再一次叫住意欲离开的他。 轻声道: “我怀孕了。两个月。是陪泽城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查出来的。” 一瞬间,姜盛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只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话语,遥远的仿佛太虚幻境。 “恭喜。” * 帕金森综合征。 典型症状为行动迟钝,严重时呈现为运动不能,会造成精神障碍,病人可能患抑郁症,甚至痴呆。 即便风光如姜泽城,也依旧难逃生老病死的魔咒。 不过,他也收获了意外之喜。 老来得子。 如今姜泽城和何舒媛,还有姜宇枫——何舒媛与她前夫的儿子,原名顾宇枫,他们倒是真正成了一家人。 天色暗了下来。 “下雨了下雨了!” 喧闹的教室里,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嗓子。 迟淼闻声也凑到窗边向外望去,在路灯和教学楼灯光的照射下,地面泛着光泽,隐约能听到稀稀拉拉的雨滴声。 积水似乎并不算少,毛毛雨应该下了有一会儿。 “听说姜盛一下午都没出现呢。”孟若庭背上书包来到迟淼身后,“平时他逃课也不至于连着几节课都不露面啊,他今天怎么了。” 第十九章:你一直在等我? 迟淼头挂黑线,“你问我,我哪知道。” “可他不是说要和你一起回家吗?你现在要怎么办?” 诶,是哦。 他那句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单纯的恶趣味玩笑啊。 “哎,你也有你的苦恼啊,果然是福祸相依,独占了帅哥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孟若庭拍了拍迟淼的肩,得了迟淼一个大白眼,“屁啦,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我当然要。” “没出息!”迟淼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打发走了孟若庭,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实验班门口,拽了几个人,支支吾吾地询问了姜盛的去处,果然什么答案都没有。 “你是……” 屡屡受挫后,实验班里走出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孩,认出迟淼的那一瞬,她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迟淼尴尬地脚趾蜷缩。 “呃,晚上好。” 徐佳琳勉强笑了笑,“你是来找姜盛的?” “对。” “他不在。” “好的。” “等等!” 徐佳琳上前一步拦下正要仓皇逃离的迟淼,抿唇道:“等我一下。” 她跑回班抽出讲桌上压在粉笔盒下的几张卷子,又跑过来交给迟淼,“这是今天的作业。你和姜盛既然是邻居,给你应该不会出错吧。” “……我尽量交到他手上。” 徐佳琳看了看她,淡淡地说了声再见便走开了。 真漂亮。 迟淼又暗自赞叹,被姜盛撂了脸子也不忘履行自己身为学委的职责,公私分明,仙女的思想境界和凡人就是不一样,配给姜盛真是糟践了人家好姑娘。 那么问题来了。 姜盛人在哪儿呢。 迟淼撑着伞在校门口徘徊,砸在伞面上的滴答声越来越响亮。 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说起来,下午那个广播…… “阿嚏!” 靠,好冷。 学校附近的家长和学生越来越少,可姜盛还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迟淼又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再抬头时,不远处的转角,缓步走来一个熟悉的人。 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体轮廓上,衬的他像从水墨画中走出来似的。 她眼睛一亮:“姜盛!” 脚下飞扬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裤腿,而姜盛整个人都已经湿透了。 “你去下水捉鳖了?”怎么这副德行。 迟淼抬起胳膊,把伞举到他头顶,“翘课去外面自讨苦吃,感冒了就是你活该。” 话说出口,她觉得自己有点嚣张,可是姜盛竟然面不改色,没有气恼,没有不屑,也没有欠揍的冷笑。 大眼瞪小眼了好久,他皱眉,“你怎么还没回家。” ??? “你是失忆了还是故意气我呢。”迟淼黑人迷惑.jpg。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姜盛非要一再试探她容忍度的底线吗? 姜盛犀利的视线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当然,迟淼绝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深情款款的对望。 终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一直在等我?” 靠的呀,这人刚才真失忆了? 迟淼脚一跺,“不然呢,我神经病啊,雨天闲的没事在校门口乱逛。” 第二十章:闹别扭的小孩 姜盛漆黑的眼瞳看着她,往日平静而冷凝的眼底积聚起异样的情绪。 半晌。 “……抱歉。” 嚯。 迟淼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离眼眶。 她听见了什么?姜盛竟然向她道歉? “也不是多大的事,你不必如此。”迟淼最怕一向盛气凌人的人突然低声下气,总觉得对方要阴她,忙不迭地讪笑:“我们走吧。” “站住。”姜盛拦下她前进的身体,拿过伞,拽着她的脖领站到路边。 “诶,诶,干嘛,贩卖人口?给你三秒,放开我。” 矮了他一个头多的女孩像虫蛹似的蠕动着,试图摆脱他的掌控,姜盛看着她努力的样子,轻嗤一声松开手,仿佛包场观戏的贵族一般老神在在。 “打车吧。” 迟淼转了转重获自由的脖子,哦了一声,“你淋成这个样子确实也不好坐地铁。” 前方的红绿灯处停了一辆出租车,迟淼眯眼瞧了瞧,应该没有乘客。 “谁提议谁掏钱。”她强调。 “……” 有只手推了一下她的头。 一路上气氛无比低迷。 迟淼时不时地偷瞄一旁的姜盛,只见他沉默地把视线落于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观上。 她非是过分迟钝的人,瞧姜盛这魂不守舍的状态,绝对是碰上了什么事。 可是,她好像没有询问的立场。 烦。 “停车。” 迟淼正郁闷着,姜盛突然一声令下,司机也只能靠边把车停了下来,“继续往双阳小区开。” 说完,他拉开车门,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钱包扔给迟淼,在雨幕中头也不回地往地铁站走去。 “姜、姜盛!喂!” 这什么情况? 迟淼透过后视镜和司机大叔对视了好半天,司机带着无奈的笑意,用浓浓的本地口音问:“小姑娘,继续开吗?” 迟淼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啊,我,不了吧。” 她看了眼打表器上的数字,收好钱包,解开手机锁屏点击支付。 姜盛突然发什么疯! 匪夷所思地跑进地铁站,迟淼四下环顾一周,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人物。看清那家伙的行动后,她吓得一溜烟朝他跑去。 “该死!怎么搞的?”姜盛冲着自动贩卖机又是结结实实的一脚。 “你才是怎么搞的,干嘛破坏公物!” 还好现在还没有工作人员发现。 “你跟过来做什么。”姜盛眼神一变,声音似乎有些僵硬。 迟淼整张脸皱成了风干的腊肉,“你难道不该庆幸我跟来了吗?姜盛,你是真想走一趟衙门?” 他这古怪又暴躁的脾气真是对不起他如花似玉的皮囊。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到底怎么了嘛,干嘛对着一台机器发火……” 姜盛别过脸,盯着自动贩卖机阴沉地说,“付了钱,东西没出来。” 表情阴黑可怖,语气却像个闹别扭的小学生。。 迟淼上下打量他一番,心道你姜少爷是在乎这几块钱的人?只怕一叠百元大钞掉进下水道里,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还不是心里藏了事啊。。。。 第二十一章:钱都花在哪里了你心里没数? “你要喝什么呀。”她拿出手机。 姜盛看她一眼,“啤酒。” 迟淼撇嘴,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学什么借酒消愁,扫码付过款后,自动贩卖机却没有反应。 天!这个鬼东西竟然把她的钱也吞掉了?!机器坏掉了怎么也不贴张告示,害的她傻乎乎地给自己挖了个坑! 迟淼抬手拍拍机器,拜托,给点面子好不好。 “喂,你别冲动。” 眼见旁边的人长腿一伸,迟淼欲哭无泪地以身护住机器,“地铁站外面不是有家24小时便利店嘛,走,我去给你买酒。” 她小心翼翼地拉住姜盛的袖子,把他往外面带。 万幸这位祖宗没有再呜呜喳喳地闹下去,否则别说是姜盛,保不准连她都要被送进局子里接受批评教育。 哎,人生多舛,这叫什么事啊。 说白了,姜盛是被抓进去也好,留案底也罢,跟她有一毛钱关系吗?她又何苦趟这混水,惹得一身腥臊。 从便利店随意拿了一罐啤酒,一块面包和一瓶酸奶,迟淼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打开支付宝。 奇怪。网怎么突然变慢了。 “支付宝收款,……” 收款提示音让迟淼从对网速的怨怼中回过神,一抬头,只见姜盛拿走了啤酒,玻璃感应门缓缓敞开了。 “这个……”迟淼无措地指了指面包和酸奶,售货员笑意盈盈:“已经付过了。” 哇,姜盛原来做人这么讲究? 有点受宠若惊。 “淼淼,怎么还不回家。” 迟淼嚼着肉松面包,含糊不清地对手机话筒说,“学习太累了,今天想散散步走回去,放松一下。” “大晚上的散什么步,还下着雨呢,你一个人?” “和姜盛一起。” “那还好。不过你们别在外面逛太久,听见没有。” “行,快到家啦,别担心。” 姜盛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把易拉罐捏的咯吱作响,迟淼美滋滋地啃着面包,腻了便吸一口酸奶,低笑声在她头顶响起,“晚饭没吃饱?” “我就是嘴馋了不行吗。” “你平时也这样?” “你想说什么?” “整天哭自己穷,还说自己胖,钱都花在哪里了你心里没数?” wtf。 “谁跟你说的!” “你妈妈。”姜盛嘴边似乎带了些笑意,“那天在楼道里碰见,她说你最近在家里天天对着体重秤叹气,让你去运动你又不肯。” “我妈怎么什么都跟你讲!” 陈女士能不能给自家女儿留条底裤? 迟淼气不打一处来,嘴上的动作越发凶恶,狠狠咬下一大口面包,吞咽时却卡住喉咙,狼狈地咳嗽起来。 迟淼弓着腰往旁边撤离一步,咳了没两声就被人拽住书包肩带,拉回了伞下。 “你几辈子没吃过东西吗?这么急?” 呵,这是拜谁所赐。 迟淼瞪他,可惜功力不够杀伤力不强,更何况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也没有多少顶撞姜盛的底气——那还是算了。 她悻悻地垂下头,默默吃面包,没能看到旁边的人微微翘起的嘴角。 第二十二章:有事及时联系我 姜盛真是个神奇的人。 迟淼忍不住这样想。 她原以为,自己和姜盛除了老死不相往来或者缠打得你死我活以外,不会再有第三条出路,可生活就是充满了戏剧性,此时此刻,她和姜盛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安安静静的。 没有彼此折辱,也无肢体冲突。 偷瞄着姜盛那好看的不像样的侧脸,她竟然觉得,这样倒也不错。 “色眯眯地看我做什么。这么饥渴?” 不错个屁。 迟淼咬牙,“谁色眯眯了,谁看你了,少臭美。” 她一定是被那个收买了她的肉松面包堵塞了脑回路,才会对姜盛产生那么一丝丝的好感。 两人在各自的家门前岔开方向,又自顾自地走进屋里,连声道别都没有,迟淼心底的疑惑自然也没能问出口。 一想到姜盛那张倒足胃口的死人脸,深刻的羞辱感就压过了好奇心。 刚关上门,外头就有人喊她。 迟淼神色郁郁地探出头,“有何贵干啊姜少。” “手机。”他伸手。 “啊?” “你的手机。” 迟淼眨眨眼,下意识地翻出手机递了过去。 姜盛握在手里不到一秒,“锁屏。” “哦。”迟淼恭顺地解开屏幕锁,整个人彻底被姜盛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唬的一愣一愣。 他修长的手指飞速划动两下。 迟淼重新拿到手机的时候,电话簿里多出了个名字。 “以后……有事及时联系我。” 他抓了抓被雨浸透的头发,看着迟淼困惑的表情,又道:“如果是没事找事地骚扰我,你就死定了。” “哦,这是从敲门牙警告升级成了死亡威胁吗?”迟淼哼道:“骚扰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完,她立刻把头缩回屋里,锁上门。 迟淼还以为今晚会失眠,结果不知怎么,竟睡得比往日都要快,只不过在梦里见到姜盛化身魔鬼追杀自己。满头大汗地惊醒后,又在厕所拉肚子拉的天翻地覆。 简直见鬼了,她也没吃什么不好消化的东西呀,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看着镜子里妙龄少女憔悴的面容,迟淼刷着牙想,一定是最近生物钟有点紊乱,又受了连番惊吓,归根结底,多半都是姜盛那家伙的错啦! 还好今天星期六,不然以她这样虚脱的状态,到学校更是要半死不活。 下午,迟淼终于缓过劲来,翻开书包打算写作业,手一伸却摸到了几张不属于自己的卷子。 糟糕!她忘记给姜盛作业了。 还有他的钱包。 嘭嘭嘭,迟淼气势汹汹地拍响隔壁家的门。 没人应。 嘭嘭嘭! “姜盛!” 还是没人应。 迟淼回房间拿手机拨通电话,听了近一分钟的忙音,那头好不容易有了回复。 “什么事。” 妈耶,他声音怎么比她这个腹泻了大半天的人还虚弱。 “姜盛你在哪儿?” “……家里。” “你在家还不给我开门!?” 迟淼心头火起,闪身回到姜盛家门前,大力金刚腿正要招呼上去,一张煞白的脸就从逐渐开阔的门缝中缓缓出现。 第二十三章:黑暗料理 姜盛的目光在她抬到半空的右腿上停留了几秒,扶住额头,“找我什么事。” “我……我来给你送作业。还有你的钱包,昨天我忘记还给你了。” 她赔笑着收回腿,把东西双手奉上。 “作业?” “我昨天放学去你们班找你,结果碰到了徐佳琳,是她给我的,让我交给你。”迟淼回答。 他敷衍地接过东西,转身要回屋,迟淼眼疾手快地把门往外一拉,“姜盛你脸白的跟鬼一样诶,你不会又胃疼了吧。” 说着便从他撑着门板的手臂下方钻了进去,一通灵敏的操作让姜盛愣了一瞬。 “你别想这么简单就把我打发了。”迟淼再次确认了他的确气色不佳,料想一个病号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便虚张声势地抬头挺胸道:“你早午饭吃了没?” 他没理她,关好门后慢腾腾地躺回客厅沙发上。 迟淼凑到旁边蹲了下来,戳了戳他,“没吃是不是。” “吃过了。” “骗人。” “……” “到底吃没吃?” 他歪头看向她,没一会又别开脸。 “没有。” “切,我就知道。”迟淼站起身,“就是因为不按时吃饭胃才会出问题。都已经有胃病了还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根本就是作死嘛。” 姜盛蔫巴巴地不答话,活像是个被人恶意戳破了的气球。 好像是真的很难受。 迟淼闷闷地开口:“你多少吃一点啊。” 她还是去给他盛点饭好了。 “咦——” 电饭锅里是空的。 空的也就算了,还干净的不像话,像是很久都没人用过,迟淼顿时懵圈,下意识地就想查看冰箱,果然冰箱里也同样空空荡荡,只有几盒即时冷食,几罐小菜,一些水果。 灶台,抽烟机,案板。 这间厨房里的所有一切,简直没有多少烟火气。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你平常都吃什么啊?泡面?叫外卖?” “嗯。” “嗯!?你不要回答得这么坦然好不好。” 真受不了! “你等着。”她留下一句简短的叮嘱就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姜盛见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 “我爸爸今天早上烙的葱香饼。”迟淼按下热水壶的电源键,双手环臂坐在椅子上,水咕噜咕噜地烧开后,她将葱油饼泡进热水里反复过滤几次,把油撇掉。 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 要死了,她记得以前有一回发烧,吃不进去油腻的东西,妈妈就煮了一锅大米粥,把葱香饼沥干油分当作主食给她吃,卖相不错,味道也不错。 绝对不是现在这种黑暗料理的样子。 迟淼盯着碗里奇异的糊状物,心里衡量着姜盛会不会屈尊降贵品尝她这失败的作品。 好嘛,当然不可能。 “做好了?” 姜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 迟淼见鬼似的瞪他,“你怎么走路没声的?” 姜盛凉凉地瞥她一眼,挑眉,“弄好了没。” “你觉得呢。”迟淼垂头丧气,只觉得丢人的很,“等一下我就倒掉它,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第二十四章:以后记得按时吃饭 “为什么?”姜盛挑眉,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幽深的像一坛井。 迟淼浑身一抖,总觉得他那目光有种隐约的凶残,那句话更像是盯着自家肥硕的猪,意味深长地感慨“可以出栏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她忍不住质疑,毕竟这坨东西横看竖看都不像人能吃的。 “你弄好了为什么不给我吃?” 迟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家伙别是生了病头脑错乱吧。 “……如果你非要以身试毒的话,我也不会拦你。” 姜盛拉开椅子坐到她身边,胳膊一伸把碗划到自己跟前,在迟淼惊愕的注视中挖出一勺送进嘴里。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谁要是让她吃这种东西,她一定宁死不屈。 姜盛咀嚼没两下就咽了下去。 “难吃。” 迟淼正襟危坐,低头致歉,“对不起……诶不对,我都劝过你了,是你不听劝!” 说着,她一个饿虎扑食要把碗抢来,被姜盛灵敏地躲开,他眉头紧锁,却还是一口接一口地继续吃。 迟淼着实有些看不过眼,这样简直像是她在虐待他一样嘛。 “姜盛,别勉强自己,几块饼而已,我爸不会觉得你辜负了他的劳动成果的。” 他停住动作,微微眯了眼睛看她,那眼神却莫名让迟淼不敢深究,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视了半天。 最后是姜盛先老大没趣地移开目光,把最后一点饼糊也扫荡的干干净净,漱了口后:“难吃。” 她知道难吃,也不必您多费口舌再强调一次吧! 迟淼敢怒不敢言,当然还是心虚居多,于是顺着他的话道:“是,难为您了。”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给别人下厨,没想到弄成这个鬼样子,也不知道以后姜盛会不会拿这事当作嘲笑她的话柄…… 迟淼打开水龙头冲刷碗筷,望了一眼重新窝在沙发上的姜盛,他蜷起了身子,把颅顶对给了她。 “姜盛,你睡了吗?” “吃完就睡,你当我是什么。” “没睡就没睡,好好说话能死啊?” 和他讲话简直折寿。 迟淼嘟囔:“以后记得按时吃饭。” …… “不吱声算怎么回事!” “姜盛,记得按时吃饭!不然我就告诉妈妈,说你一天天不好好吃饭,我妈她一定会热情邀请你每顿都来我家解决。” 沙发上的人似乎震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迟淼的头发根根竖起,急忙深呼吸一口气,严阵以待。 姜盛似乎并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善意,尤其是陈蓓那样过份热烈张扬的善意。 觉察到这一点,迟淼意识到自己好像掌握了姜盛的软肋。 “你、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她背过身,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整理厨具上,明言自己已经抓住对方的软肋,也就意味着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内,她别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把碗洗净,擦干水分,再整齐地放入橱柜,瓷碗发出了清脆微小的撞击声,迟淼的耳朵却瞬间捕捉到了来自客厅的那道低音。 “嗯。” 第二十五章:难伺候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二中学生们竟也渐渐习惯了姜盛和迟淼走在一起的场景。 原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某天中午,迟淼推推搡搡地把姜盛带到食堂,一脸严肃地让他去打饭。 奇怪的情景剧增加了.jpg 很好,很好,生活就该是这么多姿多彩。 孟若庭目瞪口呆,迟淼先前见了姜盛就像老鼠见了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硬气了? 迟淼哼道:“前两天你溜得太快,今天可算是被我抓到了吧。” “我去外面吃不行?” “那谁知道你到底吃没吃啊,在眼皮子底下我才能放心。” 手里被强塞来一个餐盘,在迟淼的三催四请下,姜盛三步一叹气地走向打菜窗口。 “诶,姜盛好听你话哦。”挑了张桌子坐下后,孟若庭笑嘻嘻地凑到迟淼耳边轻声说,“驯兽大师迟淼,了不起。” “少来。”迟淼冲着人群中那个鹤立鸡群的存在热情挥手,“这里这里!” 姜盛重重地把餐盘砸在桌子上,静静地盯了她一会,迟淼低头吃饭,权当看不见,本应是置身事外的孟若庭倒是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迟淼正要喝汤,手一抖把汤汁溅在了袖口上,她“啊”一声惊叫呼啦啦地蹦了起来,“我去趟厕所。” 孟若庭没来得及阻止,迟淼就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迟淼不在的场合,姜盛表情里那一点点人性化的柔软似乎消失了。他又是那个众人眼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怪胎。 孟若庭别扭的连一粒米都咽不下去,打死她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和姜盛坐在同一张饭桌上。 迟淼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啊! 她埋头祈祷,突然听见姜盛似是无意地问:“你和迟淼认识多久了?” “我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孟若庭毕恭毕敬地答话,声音里带了点颤抖。 虽说姜盛转来二中后也没再引发什么暴力事件,但他小泰森的名号已经深入人心,她不得不慌。 简短的问答结束,又是一阵沉默。 孟若庭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紧张的头晕眼花的时候,连成一排的座椅往旁边压了压,然后是一串清爽愉悦的笑声:“搓掉了耶,学校的洗手液真好用。” 她离开了少说也有五分钟,可是姜盛盘里的饭菜依旧堆得像小山一样,迟淼立刻大呼不悦:“你怎么不吃呀。” 姜盛拿筷子的手放了下来,“不喜欢。” 有够无语的,她做的那种恶心人的东西都能吃下去,食堂的饭菜不比那强多了? “你也太难伺候了吧。” 迟淼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最后还是把自己的餐盘推了过去,“你要尝尝红烧鸡块和酒酿馒头吗?” 姜盛眼皮一掀,迟淼扁嘴,“看什么看,我没下毒。” 他一动不动。 嘁,还真是热脸贴冷屁股,不吃就不吃!随便他好了! 迟淼赌气地拉回餐盘,突然有一双筷子叉走了一块鸡肉。 “还不错。”姜盛淡淡地说。 第二十六章:违和感 “是吧?这可是我们学校食堂的招牌。”迟淼心情转霁,想继续吃自己的饭。 结果又被姜盛叨走了一块肉。 迟淼脸上的表情有点挂不住,眼睁睁看着他的魔爪不厌其烦地袭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在姜盛第五次妄图掠夺美食资源的时候,迟淼将筷子使得出神入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剩下的鸡肉串在了筷子上。 她把嘴巴塞得满满的,红烧酱汁在舌尖来回翻腾。 唔—— “咳咳……咳!” 水,水! “水?要水?”迟淼疯狂点头,孟若庭急得也喊了起来,“我水喝完了啊,你等会!” 她刚要起身去买水,对面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却空了出来,孟若庭跑出没两步就见姜盛手里拿着一瓶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迟淼捂着嘴咳的脸色通红,上半身一个拉伸,横过餐桌抢过水,一口气吞了大半瓶。 天哪,以后她对红烧鸡肉都要有阴影了。 姜盛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下一秒又嗤笑出声,“你是什么未开化的野人吗?” “你懂什么。”迟淼冷哼,眼瞧着自己的好吃的要被人抢光了,她能不着急? 孟若庭仔细感受着餐桌上的氛围,没有她预料中剑拔弩张的紧迫感,小小地松了口气后回到了位子上。 迟淼咳嗽过后浑身一阵虚脱,恹恹地扒拉着饭粒,“喂,你期中考试考的怎么样。” 这当然不是问孟若庭。 姜盛慢悠悠地嚼着东西,没有回答。 “没考好?”迟淼想了想,有些怀疑地问:“你不会罢考了吧。” “没有。” “没缺考?” “嗯。” “那就好,不然真是反了天了。” 她老气横秋的论调让姜盛笑出了声,“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倒是记得阿姨说,如果你这次没考进年级前二百,零花钱要扣一半。” “不劳您费心,我达标了呢。” 有迟淼在,孟若庭的紧张缓解了许多,安静地吃着饭,耳朵也一点都没闲着,迟淼和姜盛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话在她听来,像是共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两口在彼此提点。 啊。 她心下一阵恍然,终于明白了自己那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究竟来源于哪里。 姜盛在迟淼面前不是装乖,是真乖啊。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告诉迟淼,免得迟淼鬼吼鬼叫地否认,遭罪的还是她的耳朵。 * 姜盛对期中成绩那欲盖弥彰的态度,让迟淼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就在吃完饭回班后,她的不安就得到了印证。 她被吴健叫去了办公室。 “你就是迟淼啊。”原以为要挨一顿批,真正等着她的人却不是吴健,而是实验班班主任,林芳。 林芳拉着她的手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听说你和姜盛是邻居?” 迟淼呆愣地回:“是的。” 林芳叹气道:“这是姜盛的成绩单。” 姜盛的成绩单为什么要拿给她看?迟淼一头雾水,也只能听话地低头扫了一眼。 “咦?” 她惊道:“怎么有好几门是零分!?” 第二十七章:晴天霹雳 翘课、打架、性格孤僻、行为乖张,迟淼在自己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样的人产生交集。 但姜盛就是这么凭空出现了,还把她平静的生活搅和的鸡犬不宁。 “数学,英语,物理,姜盛他有三科交了白卷。其他没有交白卷的科目,也都只是大概写了几笔。” 林芳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焦虑,“前段时间我也请过姜盛妈妈来学校。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了。请家长约谈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止不起效,甚至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了。 “我听说你和姜盛关系不错……你看看,能不能帮老师劝劝他?” 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卷面发出的刷刷声。 林芳无奈又崩溃的语气徘徊在迟淼耳际,她抓狂地摆弄着自己的刘海,直到不小心薅出了痛感才堪堪停手。 所以,那天的广播是姜盛妈妈来学校找姜盛? 好像是从那天开始,他的状态就不对了。 淋雨,对自动贩卖机拳打脚踢,整天有气无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小妖精吸干了精气的色鬼。 难道是他妈妈对他说了什么重话? 可是话又说回来,林老师怎么能把一个连家长都管教不了的人强行托付给她呢!她凭什么啊?姜盛是脑子被驴踢了嘛,会按她说的做? “姜盛好听你话哦。” 突然,孟若庭泛着暧昧的笑脸和愉悦扬起的尾音,和林芳的叹息交织在一起。 迟淼微囧。 仔细想想,虽然姜盛每次对她的劝诫总是回以不耐烦的嘴脸,但好像多多少少有听进去。 那…… 她这次也试一下? 迟淼对照着黑板上学委的字迹,把每科的作业挨个收进书包里,姜盛和往常一样,歪歪斜斜地靠在学校正门宏伟的石碑上,两手插兜,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今天的星星比以往暗淡了些。 “你挖地道来的?” “让您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就是晚了一小会嘛,瞧他这矫情的样子! 迟淼正腹诽着,恰巧来了通电话。 “淼淼,放学了吧。” 陈蓓连声音都透着一股疲倦,迟淼心下一紧,“我放学了,怎么了妈?” 那头叹了口气,“是你大伯父,脑出血,半小时之前刚出了手术室,现在还昏迷着。” 迟淼如遭雷击,顿时愣在原地。 “那大伯他现在没事了吗!?” “人是救回来了,但是以后……不知道生活还能不能自理。” 陈蓓又道:“我和你爸刚到明华市,今晚我们就不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多注意着些。明天早上你大伯就能醒,到时候妈妈打给你,你再过来。” 陈蓓说一句,迟淼就应一句,姜盛看着她突然变得惨白的脸,不禁皱眉问:“怎么了?” 迟淼将手机息屏,只觉得通体冰寒。 “我大伯……我大伯脑出血,刚刚做完手术。” 她初三那年,大伯父因为工作调动,举家从栖云市搬到了明华市,她和大伯父一家的来往也就无可奈何地少了一些。 但是,两家人的关系一直都非常好。 逢年过节,大伯他们总会封大红包给她,还会给她带很多精致可爱的小礼物。 第二十八章:她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啊! 在迟淼的印象里,大伯事业有成、家庭和顺,为人十分风趣幽默。 爸爸还说,迟淼小时候曾扬言“我以后要嫁给像大伯一样的人”,惹得在场的亲戚笑得前仰后合,大伯还抱着她打趣,看来淼淼比起爸爸更喜欢大伯。 那样疼她的大伯,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人,从今往后,只怕再也无法如过去那般了。 迟淼一路上都在发呆,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家门前。 她木讷地掏出钥匙,捅了几下却没能打开门。 一只手默默地拿过被她握的颤抖的钥匙圈,又干脆利落地拧开门把手。 “谢谢。” 他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你……” 迟淼回过头看他,那人却欲言又止,撇开了和她相视的目光。 “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迟淼鼻子一酸。 他此刻别扭的温柔,明明暖进了心里,却忽然一下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让她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姜盛无法直视那双发红的眼睛,好像有人在狠狠地撕扯着他的心脏,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迟淼走进屋里,打开客厅的灯。 一瞬间,四周亮如白昼,她却更感悲凉。 对于现在发生的一切,她无能为力。 明天,大伯醒来看到她的时候,还能不能认出她呢? 迟淼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个球,电量只剩5%的手机响起了即将自动关机的提示音。 她萎靡不振地抓起充电器,往插孔里一插。 …… 她怎么突然瞎了。 等等,不对,她是很难过没错,不至于瞎掉啊,是—— 停电! 靠! 迟淼连滚带爬地冲到窗边,看不清路还急冲冲地撞上了茶几桌角,劈里啪啦地打翻了什么东西,听起来像是五子棋撒在地上的声音。 整个小区的住宅楼都是黑压压一片。 身后传来了手机的振动。 它终于支撑不住地关机了。 …… 靠的呀,别吧!这么会挑时机!? 因为刚才有了磕碰的惨痛经验,她慢慢适应着黑暗的环境,谨慎摸索着前方的障碍物,蜗牛爬似的挪到玄关。 门响了。 “迟淼。” 是姜盛! 她正想着去找姜盛作陪,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过来了。 “你等一下,我看不清门销在哪儿……” 越着急就越出乱子,迟淼吭哧吭哧捣鼓了好久,终于屋门大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门口,她感激涕零地凑上前去,“姜盛……”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她差点咬到舌头。 姜盛还没分辨清楚眼前的状况,里屋的人就将他扑了个满怀。 天呐! “你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是鞋,是鞋的错!” 她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啊,只是被绊倒了而已! 迟淼扶住一旁的鞋柜,想支起身子,腿却不受控制地发软,倒像是她故意在姜盛身上蹭来蹭去,迟淼羞愤的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平时不是一口一个“你死定了”说的牛气冲天吗,怎么这时候跟个木桩子一样,推她一把,再随口嘲笑她两句,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第二十九章:别光说我的事了 一室静谧。 迟淼木着一张脸,拼命控制住想要往旁边瞟的眼球。 姜盛的手机摆放在茶几上,手电筒的光照范围有限,两人坐在沙发的两端,她不知道姜盛现在的表情,却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 “呵。” 太棒了,是她曾经最熟悉的嘲讽笑声,此刻亲切如同甘霖。 “你是不是在等我挖苦你,然后你笑一笑我笑一笑,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什么呀,他挖苦她,为什么她自己也要笑……诶? 怎么说的是这个,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迟淼几不可察地僵直了背脊,终于按捺不住,侧头看向姜盛。 他的脸在手电筒的些微光线中晦涩不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仿佛闪着奇异的光,她竟读不出那到底是怒气还是其他。 难道姜盛是守身如玉的人?被人稍微抱一下就浑身不爽? 如果真是这样,凭他那脾气,没有趁着黑灯瞎火把她从阳台踹下去,也算宽宏大量了,她还要感恩戴德地跪谢姜盛放她一马? 迟淼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脑内风暴的主人公开口道:“没哭?” “……啊?” 哭? 姜盛紧紧皱眉,语气干巴巴的,“我还以为……” 停电的那一刹那,他脑海里闪过迟淼一把鼻涕一把泪凄凄惨惨的模样,竟心慌的不像话,想也没想地就找上门来。 没料到迎接他的是个肉体炸弹。 她一天到晚是活在梦里吗,开门都要出点意外?扑在他身上就算了,还像条泥鳅一样。 而她的反应,似乎只是觉得丢人? “我哭什么哭。” 怔愣过后,迟淼也回过味来,想了想,摸摸鼻子反问:“你觉得我清纯吗?” 看着姜盛惊疑交加的眼神,她又问:“那我性感吗?” “……” 他绿了一张脸。 自取其辱的迟淼沮丧地说,“没有得天独厚的外在条件,就不要动不动就学美人垂泪。大伯还在呢,我想哭也要忍着,不然没得添了晦气。” 也不管姜盛是否消化了她无敌的逻辑链,迟淼清了清嗓子,道:“别光说我的事了。本来今天我确实有点事想和你谈呢。” “哦?”他挑眉。 “就是你的期中考试啊。你知不知道林老师找我了,说你交了白卷,让我劝劝你。” 迟淼不自觉扒起了嘴唇上的死皮,“你说现在学校里的人把我们传成什么了,你们班主任都能找上我。” 姜盛斜睨她一眼,“谁知道。” 好一个聊天终结者。 她白眼一翻,“那算我求你,期末考试不要再交白卷了,可以吗?不然我又要因为你被叫到办公室去,说不定下次连我爸妈都会收到通知。” 到时候,没准一顶“早恋”这种莫须有的帽子都要扣过来了。 迟淼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姜盛如此离经叛道,总不会是故意和学校过不去。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推论就只有—— “我问你个事,你先保证不要恼羞成怒。”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问。” 混蛋! 迟淼暗骂一句,不死心地道:“你不会是和你爸妈作对吧?” 一个高三学生整天不干正经事,最为此操心的,可不就是家长。 第三十章:你不要让自己后悔 平时傻呆呆的,在这种事上这么敏锐做什么?” “?!真的假的,我就随口一提,可不是我乌鸦嘴啊。” 姜盛敛眸,掩去异样的思绪。 “不是和……爸妈作对。” 迟淼一点点将背挺直,变得过分敏感的神经瞬间辨明了他话中微妙的重音,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犹疑着道:“林老师说她请过你妈妈来学校……” 忽然,只听他一声讥笑。 “只是那个人的老婆而已。和我没什么关系。” 迟淼猜测着他话中的逻辑关系,双手交握,微微用力,“……继母?” 她顿时词穷起来,自己父母感情深厚,一家生活美满,哪里能理解姜盛的处境呢?她想要劝慰,却无话可说。 这世上最虚伪的词,就是感同身受。 她艰涩地问:“那你妈妈……?” “不在了。” 迟淼听见他平淡的声线,静的像是一池枯水,不带任何的抑扬顿挫,似乎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脑肿瘤。我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她深爱的丈夫,在她转入重症之后就很少来看过她。哪怕在她临终前都不肯出现。一心念的只有他的公司和事业。 “后来活着的人依旧把公司打理的蒸蒸日上。有了新欢,有了孩子。” 而逝去的人不过就是指间流沙,散便散了,一丝痕迹都不留。 “……那天,那个女人来学校,说我爸爸病了。” 姜盛想,一切都是报应。 对习惯了叱咤风云的姜泽城来说,有什么比连自己的身体和大脑都无法控制更可怕的呢? 迟淼安静听着他教徒一般在十字架前祷告似的倾诉,轻声道:“很严重的病吗?” “帕金森。” 她怔然失语。 姜盛的侧脸隐匿在黑暗中,只有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迟淼忖度着该给予怎样的回应,或是保持何种姿态的无言才能让局面不至于僵死。 她轻轻把身子挪了过去,靠近他。 “你还是担心你爸爸,对不对?” 世界上,有几人能真正做到铁石心肠,彻底割舍亲情。 他念着他的生母,无法原谅父亲,想方设法让父亲难堪,可到头来,他一直没有走出自我折磨的怪圈。 他在时刻提醒父亲——他有多么薄情,是他的薄情造成了如今的这一切,同时,又何尝不是在诅咒自己,不要放下,不要放下。 “你说你爸爸甚至没有来看你妈妈最后一眼……真的没有什么误会吗?” 即便是再寡情的人,面对一个将死之人都不会如此狠心,更何况是多年夫妻。 姜盛冷笑,“能有什么误会。就算是我误解了他的用心,他到底还是让妈妈失望了。” 迟淼还是觉得哪里有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便只是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感受到了一丝颤抖。 “姜盛,其实我真的很害怕大伯他会认不出我。” 她怕大伯父以后再也不会喊她淼淼,怕他变得和以前判若两人。 “你担心爸爸的话,就去看看他吧。说不定,他一直在为从前的选择而后悔。” 她叹息。 “姜盛,你不要让自己后悔。” 第三十一章:小男孩 迟淼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居然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身上披着二中的校服外套。衣服不是她的。 昨晚和姜盛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没想到不知不觉就那么睡着了。迟淼爬起来看了一眼手机,电量满格,想来是后半夜恢复了供电。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迟淼还是从姜盛那里顺走了他的充电宝,才安心地启程。 大伯父的情况比迟淼预想的要乐观的多。 虽然还戴着氧气罩,说话也有些吞音,至少认知没有出现问题,见了她还吃力地问起她最近学习如何,高三是不是很累,被爸爸打住话头才静心养神起来。 守了一夜的陈蓓、迟昊和大伯母无一不是眼下青黑,迟淼退出病房,想着去买些咖啡和点心让他们垫补垫补。 明华市人民医院作为省内最知名的三甲综合医院之一,前段时间在医院西门的庭子里建了一处小型的儿童公园。 迟淼在医院里东走西绕,出了电梯竟到了西出口,迈出自动旋转门,就听到一阵铃铛般的笑声。 树影斑驳,清风徐徐,迟淼心情松快地长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 蹦蹦跳跳的孩子们聚集在假山上,迟淼换了个角度,越过遮挡物一瞧,有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正静静望着其他同龄人玩在一起,却不加入。 嘿,这小家伙。 迟淼忍不住凑前一些,那孩子的脸蛋在太阳下白的几乎反光,黑亮的短发柔柔地服帖在他的脑瓜上,粉雕玉琢,像是在拍画报的模特。 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却透着奇妙的老成气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迟淼走到他旁边。 一片阴影罩了过来,男孩抬头看向她。 眼睛微微一眯,挪开身子,撤离她几步。 迟淼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浓浓的防备,又懵又想笑,这是被当成怪阿姨了? 她弯腰撑住膝盖,尽量与他平视,“你家大人呢?” 公园里的其他小孩都有家长或者祖辈在看护,只有这个男孩子形单影只。 男孩依旧保持警戒状态,看着她,不吱声。 迟淼倒也没觉得多么挫败,不和陌生人讲话嘛,或许家里人教导的很严谨,也是好事。 小家伙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似乎纠结了好半天,才不大情愿地开口:“妈妈在医院里。司机叔叔在那边。”…………。。。。 司机? 我去,啥家庭啊。 迟淼顺着他的手指指向转头看去,被各种私家车占领的停车位里,一辆黑色的埃尔法格外引人注目。 透过前车窗,迟淼隐约看出驾驶座上坐着个人。 她后知后觉地品出一丝尴尬,转过脖子冲男孩嘿嘿一笑,“有人看着就行。那姐姐不烦你了,你自己好好玩。” 迟淼站起来,恰好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就接通电话,“姜盛?” 小不点震了一下,仰起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她,迟淼又对他笑笑,“我大伯情况还行……你瞧不起谁呢,我好好的迷什么路!” 第三十二章:兄弟 迟淼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头,想往便利店走,腿刚刚抬起就被一股力量往后一拉,她吓了一跳,回头道:“怎么啦?” “我没问你,我这边有点情况。”迟淼随意搪塞了几句,匆忙挂掉电话。 小家伙似乎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个激灵,有些无措地低头看着地面,小雏鸟一般的可怜劲儿破坏了先前那沉着自持的大人模样,现在的他才像是个真正的小孩子。 迟淼看的心里直乐呵,又不敢大喇喇地笑出声,生怕惹得他恼羞成怒,便咳了咳,“怎么了,有什么事?” 小家伙不自知地努了努嘴,微微抬起头,眼里泛起了一丝委屈,“……姜盛?” “啊?” 姜盛? “你也认识叫姜盛的人?好巧啊。” 男孩努了努嘴,点点头,又摇摇头:“姜盛哥哥个头很高,生的也好看,别人都说他像明星。” “……”迟淼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男孩直勾勾地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迟淼想了想, “十八岁,脾气怪,有的时候还臭屁的要死,看的人恨不得拿块板砖拍他头上?” 小不点看上去更委屈了,好像谁欺负了他似的,迟淼见状不对,公鸡打鸣般拉着长音“诶——”地道: “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 可能是从天而降的鸟屎,可能是中了大奖的彩票,可能是相亲遇上前任,也可能是,在异地碰见了邻居血缘上异夫异母的弟弟。。。。。 结合姜盛昨晚告诉她的剧情脉络,小不点几句潦草的自我介绍,让迟淼成功填补了姜盛自述中的些许留白。 这叫什么事呀。 她只能暂且将买点心的任务搁置,和小不点坐在楼外的长椅上,吹着风,两厢无言。 他说他叫姜宇枫,今天是他妈妈做常规检查的日子,因为是周末,所以他也跟着来了。 迟淼想,大概是产检。 小家伙不喜欢医院里那股挥之不散的消毒水味,提出要留在庭院里等妈妈出来,他们才有了碰面的可能。 “哥哥他最近好吗?” 不尴不尬的沉默中,是姜宇枫先开了口。 迟淼谨慎地答:“也许不是太好。” “你是哥哥的朋友吗?”他又问。 小屁孩倒还挺犀利。 “可能吧,严格来说是住的比较近的同校同学。” 按迟淼的标准,昨晚那种程度的交心已经可以划为友人的范畴,但她不敢确定姜盛心中所想,决定采用保守措辞,以防哪天兄弟两个见了面谈起这事,她成了自作多情的那一个。 “你爸爸没有来吗?” 想到那个难缠的病,迟淼旁敲侧击地抛出问题。 姜宇枫难掩失落,眼神黯了几分,“爸爸最近太忙了。不过妈妈身体一向很好,其实也不需要爸爸特意来陪。” 说来也怪,明明这个小不点只是姜盛名份上的弟弟,五官上和姜盛也并无重合,迟淼却依稀从姜宇枫身上看到了姜盛的影子。 那种落寞和逞强,还真是如出一辙。 第三十三章:姐姐不是坏人 是工作太忙才没有来,不是因为病情突然恶化。 迟淼稍稍放下了心,突然听见小不点老气沉沉地叹了口长气。 她扑哧一声,“你干嘛。” “哥哥他……”姜宇枫嘟囔着:“他真的不肯回家吗?” 他的大哥哥,不爱笑,也不会像别人的哥哥那样带他去游乐场,但是会在出门的时候顺道买了他喜欢吃的小蛋糕,每年也会精心准备他的生日礼物。 他喜欢哥哥。 门诊部门口,穿着墨绿色a字裙的貌美妇人缓步走来,长而卷翘的睫毛下是微微弯起的笑眼,显然心情不错。 “泽城,孩子情况很好。” 她笑了笑,“放心,我也很好。” “我今天实在抽不开身,下次产检一定陪你去。” 说着,秘书又送上一沓文件,姜泽城捏了捏眉心,打住秘书的话,挥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我马上还有一场视频会议,要先挂了。” “好。下次如果你爽约,我可是要生气的。”对丈夫的愧意和体贴,何舒媛很是受用,涂着顺滑膏体的樱唇掩饰不住地向上扬起,又叮嘱他注意身体后才挂了电话。 很快就是弘成集团创立三十周年的纪念酒会,姜泽城定要精神焕发地出现。 有也不知道那倔脾气的孩子会不会来。 他和泽城,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父子之间才有关系破冰的机会。 姜宇枫埋肩坐着,一言不发,身后忽然有人叫:“宇枫。” 迟淼听到声音也回头望去,见到的人却让她大吃一惊。 ——何舒媛! 国际画坛上声名大噪的油画画家,擅长人物画像,色彩浓艳,极具个人风格。 迟淼其实是个对艺术一窍不通,对相关领域也并不关心的人,初三那年暑假,她心血来潮和孟若庭去逛主题画廊,着实被何舒媛笔下的肖像画惊艳了一把,对何舒媛这一容貌娇美的富家才女更是印象深刻。 她记得,何舒媛离了婚,打赢了抚养权官司自己带着儿子,几年后又嫁给了商业大亨,弘成集团的掌门人,姜泽城! 等等。 姜? “妈妈。” 姜宇枫一跃而起,笑着轻轻扑到何舒媛张开的怀抱里,小手摸了摸何舒媛尚未隆起的肚子。 妈妈!? 迟淼目瞪口呆,这么说来—— 姜盛他—— “是你认识的姐姐?”何舒媛抱了抱儿子,笑问。 姜宇枫灿烂的笑容陡然僵硬,咧开的小嘴也一下子收了回来,欲言又止,“她……姐姐是……” 何舒媛笑意顿消,画的精致的青黛紧紧蹙起,语调冷了几分,“你是谁?” 迟淼刚想开溜,被人一声冷呵钉在原地。 “妈妈,姐姐不是坏人。”姜宇枫见妈妈生了怒意,赶紧解释道:“她……是我主动找她说话的。” “是吗?”何舒媛的神色有所缓和,但依旧戒备不减,“是我误会了,实在抱歉。” 没能成功脱逃的迟淼只能回以一个礼貌而尴尬的微笑,何舒媛又打量了她几眼,拉着儿子的手往停车位走去。 小不点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她,眼睛里是可怜兮兮的祈盼。 第三十四章:没有所谓邻居和朋友的差别 世人皆知扎克伯格,但对本地人来说,姜泽城的名号远比大洋彼岸遥不可及的企业家更响亮。 姜泽城和他创立的弘成集团可谓是传奇。 他当年从一个边陲地区出身的农村小伙,一路风雨飘摇,走到威名赫赫的商业巨头的位置,用了仅仅七年。 姜盛先前读的是明华市一所豪华私立高中,家里条件一定是不错的,但迟淼没想到会令人咂舌至此。 “姜盛是姜泽城的儿子”这一信息被迫灌输进她的大脑,她仿佛看见一只毛毛虫在眼前破茧成蝶,貌似很壮美,但从术语角度来说,人们把这一过程称为变态。 迟淼又开始发呆,哪里还能注意到姜宇枫在对她挤眉弄眼。 见她一脸魂游天外的神情,小家伙终于忍无可忍,底盘往下一沉,脚死死地黏在地上再不肯动。 “姐姐!” 姜宇枫白净的脸蛋涨的发红,迎着何舒媛困惑的目光,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妈妈,她是姜盛哥哥的朋友。” —— “哈!?” 瞬间被人当头一棒的迟淼浑身一颤。 怎么突然就把她扯出来,这个小不点放在过去绝对是一个革命的叛徒! “什么?”何舒媛漂亮的眸子微微一瞪。 美人就是美人,不但连岁月都格外疼惜她,连惊愕的表情都是让人挑不出错的赏心悦目。 迟淼心悸之余不禁又开始了无用的感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副准备随时溜之大吉的架势。 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 姜宇枫松开了牵着妈妈的手,走到迟淼面前,抬头望着她:“姐姐,你让哥哥回家好不好?” “这个……” 她也觉得姜盛应该要回到家人身边的,可是,这到底是姜盛自己的心结,他还是要自己做决定。 她不知道要如何组织语言,传达给一个小孩子。 何舒媛皱眉沉吟半晌,抬手轻声道:“宇枫。” 姜宇枫垂头丧气地贴回妈妈身边,垮下的肩膀透着一股子萧瑟,何舒媛将他搂紧了些,视线却是对着迟淼。 “这位小姐,你见到姜盛了,请转告他明年年初有个重要的场合需要他出席。他应该记得。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有人在旁边提醒他。” 她顿了顿,又道:“他平时不愿意见我和他爸爸,只能麻烦你了。” 迟淼的手指缠绕起衣服下摆,将布料扯出了一层层的折痕,神经紧绷的像是要即将断掉的弓弦,忽然听见何舒媛一声轻浅的气音,似乎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 “没想到,姜盛会在新学校里交到朋友。” 还是个女孩。 “其实……比起朋友,说是邻居会更贴切一点。”迟淼纠正。 “姜盛那孩子,我对他就算没有十分的了解,至少也是有七八分的。”那一丝浅淡的笑缓缓浸入何舒媛的眼中,像是化开的积年的冰霜,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对他来说,只有无关紧要的人,和放在心里的人,没有所谓朋友和邻居的差别。” 第三十五章:财团大少爷 迟淼的点心没有买成。 目送埃尔法的尾气打着旋消散在空气中,迟淼只觉得恍若隔世,回到病房时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全然忘记了原本的目的。 一家人在明华市简单吃了顿饭,在饭店里缓了缓精力后坐上了回程的高铁。到达栖云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一天里倒腾了两趟的迟淼脚下有点发飘,何舒媛那说的云山雾罩的话语更是让她心神不宁,进了家,她连衣服都没换就一头钻进被窝里。 这一天天的…… 正好现在房子里安静,她再来捋一捋今天得到的信息。 姜盛,爸爸是姜泽城,继母是何舒媛,有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弟弟姜宇枫,和一个在何舒媛肚子里的同父异母的弟妹。 很好。 原本以为她和姜盛已经在不觉间拉进了距离,谁料想那家伙竟是个俄罗斯套娃,拿开一层还有一层。 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迟淼点开浏览器,打上“弘成集团”四个字,跳出的第一条搜索结果是百科词条,再往下,是各大新闻网站的实时采录。 “……弘成集团创立三十周年。”迟淼下意识地念出了声。 明年一月。 何舒媛说的重要场合,十有八九是和三十周年相关吧。 姜盛如果想开了,决定出席,她大概就能在网络,甚至电视上看到他西装打领、人模狗样的财团大少爷的造型。 那样的他,陌生的让她有些害怕。 【回来了?】 姜盛的短信来的倒是恰逢其时,迟淼更头疼了,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想了想,又把姜盛的来电铃声单独设置。 鬼来电。 就这个了! 半杯咖啡下肚,姜盛依旧没等来回复,不禁皱眉猜测她是不是因为太累,已经睡了,从阳台看去,隔壁却分明灯光明亮。 【喂,你没事吧】 又是一条短信。 她长按电源键,“切,当你的套娃去吧,姑奶奶不陪你玩了。” 星期一早上,迟淼正在房间里换校服,听见家门被人打开动静,然后是影影绰绰的谈话声。 那人清冽的声线穿透墙壁和门板被她感应到,现在听来,竟然刺耳的很。 “阿姨好,迟淼还没走吧。” 陈蓓笑道:“没呢,在穿衣服,快了快了,你再稍微等一会就行。淼淼——” “来了来了。” 套上袜子,迟淼没好气地踢开房间门,雄赳赳气昂昂地挤走门口的姜盛,占了整片玄关,一身流氓气地穿鞋。 姜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迟淼背上书包对妈妈挥挥手,“拜。” “吃炮仗了?”他淡淡地问。 迟淼按下一楼的按钮,充耳不闻。 姜盛静静地盯了她一会,慢条斯理地:“迟淼。” 他见她依旧装聋作哑,微微挑了挑眉,按住她的肩膀,“迟淼。”这次的声音里带了十足的警告。 烦死了!迟淼一把打掉姜盛的手,一脸郁郁地看他,“干嘛呀,弘成的大公子。” 叮咚。 电梯到了一楼。 迟淼转头就往外冲,姜盛紧随其后拉住她的胳膊,眼里是显而易见的诧异,皱眉深深,“你知道了?” 第三十六章:为何生气 迟淼瞪着眼睛,“我不能知道吗?姜盛,世界很小的,我昨天在医院碰见了你弟弟和何舒媛。” 姜盛听了,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一张艺术品一样的脸怎么看怎么狰狞。 “她和你说了什么。” 语境里只有一个成年人和一个不谙世事的幼童,这个ta的指代性相当明确。迟淼甩了甩手,没能挣开他,“你继母和我能有什么好谈的,只不过就是让我提醒你参加酒会罢了。” “所以呢?我爸是弘成的董事长,你在生什么气?” 姜盛的表情依旧少的可怜,周身却有肉眼可见的黑色风压缓缓释放,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当可怕的黑洞。 迟淼有些犯怵。 她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玩的打地鼠游戏,现在的姜盛就像是那个无情的锤子,硬狠狠地砸过来,姿态决绝。 “我才没生气。”她撇开视线,“放开我。你不怕迟到,我怕,今天早自习要默写文言文,你别耽误我的时间。” 他死死抿着唇,一动不动,迟淼气急,一脚踩上他的球鞋,“放开我!” 趁着姜盛因惊诧而放松力道的瞬间,她哼了一声闪身跑走,喘着大气在小区外面拦了一辆出租车。 * 如果说姜盛是大锤子,是钟馗,那迟淼就是包青天在世。别说是活人,连死人都不敢轻易犯上前来。 孟若庭看着坐在自己前排阴云笼罩的迟淼,熬到下课戳了戳她,半是关切半是好奇地问:“迟淼,昨晚有人在你睡觉的时候掀你床板了?” “比这还招人讨厌。”迟淼哼道。 孟若庭一脸莫名,认识这么些年,她从没见过迟淼生这么大的闷气。 “谁惹你了,你打发姜盛去收拾他呀,让那人知道姜氏铁拳的厉害。” “你提他干嘛!”迟淼垂死病中惊坐起,“别再让我听到那个名字。” 妈耶,她踩雷了?孟若庭吓了一跳,“你反应太过了吧。是姜盛惹你生气了?你们吵架了?” “没吵架。”迟淼郁卒地说,“我单方面被气死而已。” 但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在气什么。 是因为姜盛的隐瞒吗?她曾经也没有主动向闺中密友坦白她和姜盛的邻里关系,因为她不想和姜盛这号人物牵扯上,最好一直是陌路人。 可她不认为现在的姜盛是决意和自己划清界限的。 说不定,他根本没想要刻意瞒着她,只不过觉得家世并不是值得拿来说嘴的点,无意识地忽略掉了。 冷静地想一想,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科任老师换了一波又一波。 迟淼木头似的望着黑板上的板书,空洞的目光终于引来了吴健的注意,“迟淼!犯困了就去后面站着。” 抱着教科书和练习册在教室后方笔直地站了一整节课,生理上的疲惫让她稍微将注意力从姜盛的事上转移了几分。 可是,心情依旧是难以言喻的沮丧。 迟淼不得不承认,她居然希望自己对姜盛的了解能少一点。 因为,好像越是知道他的一切,她就越是觉得他离她好远。 第三十七章:冤家路窄,阴魂不散 一不做二不休。迟淼决定将高贵冷艳的政策贯彻到底。 每天早上,姜盛依旧照例在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迟淼倒也不回避,只是全程面瘫,半句话也不肯说。 放学时,她更为嚣张,搂着孟若庭卿卿我我一步三摇地扭出学校,连个斜眼都不给他。 “诶,姜盛表情好可怕,你老这么无视他真的没问题吗……”想着刚才姜盛阎王爷一般阴狠又鬼气森森的眼神,孟若庭一阵后怕,“迟淼,冷战不好。” 冷战? “谁跟他冷战了。”她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彻底回归正轨而已。 回到她认识姜盛前的时候。 她只要认认真真地读书、上学,准备高考就好,再也不分出心思管他今天吃没吃饭,是不是又翘课让老师头疼了,哪天会不会又和人打架……整天咸吃萝卜淡操心。 “爸,妈,我出去一趟,买鸭脖去。” 迟昊闻言笑道:“咱女儿不是说要减肥吗,这大晚上的吃什么鸭脖。” “减肥的事明天再说。” “淼淼,给妈妈带一个鸭头,要甜辣的。” “那我要跑腿费。”刚说完,陈蓓就举起拖鞋要扔过来,迟淼赶紧一溜烟跑掉。 眼瞧着已经入冬了,可南方的冬天总是不伦不类,下午的时候还下了场雨,温度急转直下,迟淼衣着单薄,寒气刺进膝盖里,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为了点吃的,她容易吗? 拎着满满一袋子鸭货,迟淼的步伐变得轻盈起来,路上没人,索性压着嗓音哼起蓝精灵,快到六号楼楼下时,一曲完毕改唱黑猫警长。 高亢的“啊啊啊”副歌还没开始,迟淼一下子闭上了嘴。 六号楼周边的路灯坏了两盏,物业还没来修,光线不太分明。 然而,这完全不影响那个左摇又晃的人影出现在她的火眼金睛里。 ……这应该叫冤家路窄,还是阴魂不散啊。 迟淼停住脚步,看着姜盛像千年的王八一样慢悠悠地挪进楼道。 她在瑟瑟寒风中静候了片刻,估摸着那人应该已经到了九楼才迈进大门。 —— 亮堂堂的声控灯下,在电梯前缩成一坨的人听到她跺脚的声音,抬起了头。 我日。 失策了。 一瞬间,各种脏话在迟淼嘴边迸发,最终还是没能吐出口。她努力稳下心神,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过分慌乱。 姜盛眯了眯眼。 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混沌的眼神在看清来人之后,如从云层间隙中射入的光束一般有了焦距。 他一手撑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迟淼忍不住皱起了鼻子。 酒味太冲了吧,这家伙是去哪儿撒野回来了? “怎么穿这么少。” 他的嗓音低低的,嘶哑的不成样子。 不说还好,一说就冷,迟淼哆嗦了两下,嘴硬道:“我就出去一会儿而已,冻不着。”接下来却是一声洪亮的喷嚏。 哎呀!不是已经决定了再不跟他说话嘛,怎么破功了! 迟淼一时间不知该为打脸的喷嚏而尴尬,还是为脱口而出的应答而恼火,只能暗恨自己嘴贱。 第三十八章:今晚让姜盛留下吧 姜盛蔫了巴登的,活像是被人拔光了毛的凤凰,迟淼驴脾气犯上来也不肯再开口,气氛又陷入诡谲莫测的阴云中。 好在那人也没再纠缠。 迟淼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贱兮兮地觉得失望,狠狠踹了一脚家门,眼睛瞪得似乎要穿透铁制的门板,把那人戳成筛子。 嗦干净最后一块香辣鸭脖,她洗了手刷了牙,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出了神。 眼前,一会是姜盛那好像看谁都不顺眼的旧时代地主嘴脸,一会是他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落魄模样,晃来晃去让她心烦的很。 时间已近深夜,门突然哐哐哐地被人大力砸了起来。 尚未入睡的迟淼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用猫眼向外看,却没看到人。 小区明明那么多监控,治安还算不错,总不能是招来了什么不法分子吧! “谁啊。”陈蓓和迟昊也从睡梦中惊醒了。 迟淼摇摇头,这时—— “迟淼!” 那声音像是坏掉的老旧唱片被针尖划过的声音,全然不似以往的清越。 迟淼大惊,又把脸贴上猫眼,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心道不是见了鬼吧,声音听起来明明就是刚才的姜盛…… 就算是玩笑,大晚上的,可一点都不好笑! 陈蓓和迟昊面面相觑,迟淼随手抄起鞋拔子,颤巍巍地将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不明物体便顺着方向咕噜一下滚了进来。 “……姜盛!” 这个冤家!他到底要干嘛? “哎呦,姜盛?”陈蓓没走近两步就被那冲天的酒气熏得皱起了眉,“这孩子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酒。” 姜盛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以失败告终,只无力地眯眼看着迟淼。 迟淼简直无语问苍天。 几个小时前他明明还不至于这么烂醉如泥,这酒劲还能发酵的? “你回家之后又喝了?” 姜盛颓然地靠在门边,捂着头揉了半天,声音模模糊糊地说,“想吐……” ??? 她真就不该给他好脸色是不是。 “想吐回去吐,你家没厕所啊,还是我家是抽水马桶?” 迟淼白了他一眼,却仍旧没辙,总得先把人扶起来,便只能拽着他的两只手臂,吃力地撑起一个一米八的人的身体。 “走走走,赶紧回去。” “淼淼,算了,喝成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哟。”陈蓓拦下女儿,在女儿惊惧交加的目光中忧心忡忡地道:“今晚让姜盛留下吧,他要是不舒服了我们也能照应照应。” “妈!咱家又不是收容所!” “邻居嘛,帮帮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陈蓓拍了拍丈夫,迟昊会意地从迟淼身上撑过姜盛,把他往屋里带。 “我家哪有空房间可以让他住啊。”迟淼气的捶胸顿足。 原本家里是有一间客房以备不时之需的,可就在年前,爸妈说客房实属没有必要,囤的姨妈巾卫生纸和爸爸的钓鱼用具等等又没有地方放,索性把床拉走便宜卖了,重新买了一张折叠床垫回来,而客房彻底变成了小仓库。 。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百度搜搜狐,一秒记住我们!如果出现卡顿延迟现象,刷新继续阅读。 第三十九章:发烧 陈蓓赶紧把那张床垫搬了出来,打算往自己和丈夫的卧室里搬。 迟淼看着忙活起来的父母,想到明天他们还要早起上班,终究心疼爹妈:“……要不就让他睡我房间吧。” 姜盛要是真的半夜开始叫唤,他们还怎么休息呀。 迟淼郁闷地解释道。 陈蓓听的喜笑颜开,夸她懂事了,回房前又说:“如果照顾不过来,把爸妈喊醒就行。” …… 阴沉地瞪了半死不活的姜盛好一阵,迟淼拿了条毯子丢在他身上。 “你一定要搞清楚,本姑娘可不是对你心有眷恋,收容你就像收容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懂了没有。” 不管姜盛有没有在听,她只管打嘴炮,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 鬼晓得他抽哪门子疯半夜来砸门。真是的,她就是心太软了才会吃亏! 迟淼爬上床,咯吱咯吱的响声中,混杂着一声呻吟。 “迟淼……” “又干嘛。”她粗声问,头往床边一探。 “……该死的。” 迟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竟然骂她! 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后,她正想上去踢他两脚,却发现他闭着眼睛,嘴里念念叨叨“迟淼”两个字。 这小王八蛋说梦话呢。 等等,就连说梦话都要对她言语攻击? 迟淼恶狠狠地扬起手,枕头在半空中停留了数秒,到底还是没能丢下去。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坐在床上低头看他。 姜盛安静不讲话的时候,是个十足十的天使。面容隐没在晦暗里,如同一柄被可以掩去锋芒的利剑,抹去尖锐伤人的棱角,温润而柔和。 深灰色衬衫,领口的两颗青木色扣子已经松了开,露出一寸锁骨。他的肤色并不是性感健美的小麦色,但是白皙衬的他不但不显女气,反倒平添了几分凌然与清贵。 所有的矛盾集于他身上,都是相得益彰。 这样的男生,不说是万众瞩目,也称得上是众星捧月的级别。本该和她迟淼无缘的人,竟然在这混乱的夜晚轻喃着她的名字。 虽然后面还加了句“该死的”。 不管怎样——闺房里莫名多了个男人,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迟淼在床上翻来覆去,整个晚上都在调整睡姿,生怕明天一早姜盛比她先睁眼,看见了她像蛤蟆一样躺得四仰八叉。 她不知道自己数羊数了多久。 好不容易生出了一点点睡意的时候,下面的那个人又哼哼唧唧起来。 干脆熬夜到天亮算了,睡个屁。 接近神经衰弱的迟淼慢吞吞地下了床,凑过去看了看他,小王八蛋紧紧攥着毯子,肩膀一耸一耸,眉毛皱的像是风吹过沙漠后的纹路。 不会吧…… 迟淼伸手摸上他的额头。 ——烫的。 “姜盛,你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她要哭了。 * 大冬天的晚上,迟淼在房间和卫生间两点一线,将浸了凉水的毛巾盖在姜盛额头上,暖了就再去吸水拧干,反反复复,又翻出退烧药,让半梦半醒的姜盛咽了下去。 好困。 忙活了几个小时,倦意沉沉袭来,是眼皮所不能承受之重。 第四十章:我打算回家一趟 迟淼正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觉得嗓子发痒,迷迷糊糊地抓起棉被才发觉自己又踢了被子。 床边的人身形一顿,连呼吸都凝滞了,见那个呈“大”字形仰面朝天的人翻了个身就继续睡去了,才轻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点冷。 迟淼把被往身上一裹,整个人变成了一团头重脚轻的粽子。 姜盛看了她片刻,无奈地从她腿下拉过一段棉被,包住她露出来的小腿肚,手指竟无意识地擦过了她的肌肤。 娇嫩如凝脂。 姜盛触电般缩回手,似乎有一根羽毛轻晃晃地拂过心尖,浅尝辄止又欲拒还迎。 迟淼拼命控制住自己紧绷到发狂的神经,才让她没有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条件反射地蹦起来。 在她翻身盖被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快要醒了。视野中隐约有一道黑影正杵在她床边,在尖叫声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突然记起姜盛在她房间里。 但是,姜盛为什么要看她啊。 迟淼心里莫名发虚,只好开始装睡。 她听见姜盛叹气的声音,绵长却沉重,声线中的纠结完全能让她想象到他紧缩的眉宇。 才多点年纪呀,整天唉声叹气的。 “迟淼,你到底在生哪门子气?” 姜盛的嗓音依旧沙哑的像是镀了一层磨砂,可语气中的清明还是让迟淼意识到,他大概是醒酒了。 “就因为我没告诉你我爸爸是姜泽城?”他的语调硬了些,迟淼感受到一股热源向自己缓缓逼近,紧接着她的脸被人扯了扯。 并不疼,但足以想见动手的人有多么胆大包天。 “你真的在睡?” 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关你屁事,怎么还磋磨她的脸?她睡了又如何,难道还趁着她睡觉对她做点什么!? 迟淼正想坐起来,旁边的人忽然低低地喟叹:“我就当你在睡了。” 那声音轻的仿佛梦中回响,悠悠转转,带着自嘲的苦笑。 刚刚使上力气的右胳膊陡然放松下来,与此同时,迟淼的心脏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什么意思。 姜盛再次叹气,悠远的像是隔了几个世纪。 “你肯定不会看财经新闻吧。” 竟说废话,她为什么要翻财经新闻。 “迟淼。我打算回家一趟。” 迟淼身子猛地一僵,好在有被褥的遮盖,应该不会被姜盛看出她的异常。 姜盛把背靠在床沿,一丝不漏地捕捉到身后女孩舒然紊乱的喘息。 他失笑。 “弘成的股价最近下跌了百分之二十。”这时,楼上传来年轻男女的欢声笑语,十层一户是一对同居的小情侣,想来是他们在打闹,更衬得这里凄冷难耐。 迟淼越发紧张,只听姜盛继续道:“爸爸生病的消息被人传了出去,公司上下动荡不安,弘成正在争取的工程也被搁置了。” “我爸……”他微微垂下头,将波动的眸色掩在睫毛下。 “晕倒了。昨天晚上。说是劳累过度。” 第一把手身体不支,这对突陷窘境的弘成集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眼下,扭转乾坤的最好机会,就是二十周年纪念酒会。 第四十一章: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迟淼。” 他又唤她,一字一句,一声比一声低。 “我回去是对的吗?” 迟淼想,人活于世,面对的从来只有选择,而无答案。世界上不存在什么答案,更不存在完美的选择。 她曾经对姜盛说过,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就好。 这就是他的选择吗? 姜盛轻轻躺了回去,侧过身,两人背对背,让迟淼一时模糊了距离感。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她闷声道。 姜盛轻笑:“你不是在睡?就算装不像,至少要有始有终吧。” 嘁。听他这语气,一早就看出她已经醒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看破一切的样子简直讨厌死了。” 他又笑了一声,听的迟淼心里莫名发痒,胸口却堵的让她呼吸不畅。 “你这是要彻底回归家庭了吗。” “不知道。” 姜盛将一只手枕在头下,“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是不知道当下该做的事,还是不知道未来要做的事?”迟淼翻身平躺,在这深夜,刻意放的极轻极缓的声音像是助眠的童谣,是她本人未曾发觉的安谧和温柔。 “没有必要太过苦恼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就先着眼于当下。现在的你……不是已经有决定了吗?” 说着,她又不免有些郁闷,“我还担心高考呢,难道就要整天不安的吃不下睡不着?心烦的时候更要做卷子刷题,把眼前的任务完成好。” 啊,说到当下的状况—— “你还难不难受啊,体温计我放在你枕头旁边了,你自己量量。” “嗯。”姜盛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迟淼突然感慨:“……我们好像很久没有正常讲过话了。” “所以你这段时间到底在气什么?” “哼。说了你也不懂。” 迟淼闭上眼睛,“我真的要睡了,你也赶紧的吧。怎么生了病反倒比平常话多。” 隔三岔五就三病两痛,林妹妹都不至于像他这样折腾人。 眯了没多久,迟淼的意识就像夏季日头下柏油马路上的雨水,不知不自觉间便悄然蒸发,不见踪影。 姜盛静静地侧躺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绵绵蒙蒙,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在光影斑驳中被切割,他的嘴角忽然微微有了微妙的弧度。 是真的睡着了啊。 “迟淼,我嫉妒过你。” 双亲健在,家庭和谐,性格开朗大方,又有些娇憨,一看便知是在家人的疼宠下成长的孩子。 他嫉妒她,连带着生了些厌恶。排斥她,却又无法干脆拒绝她的靠近。 他想,在她和她的家人身边,或许能窃来一星半点的光和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态度就有所松动了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迟淼在自己周围叽叽喳喳,而他越来越难以抗拒有关她的一切。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他以为迟淼是个笨蛋。 他才是那个作茧自缚的白痴。 ————————————————————————。。。。。。。。。。。。。。。。。。。。。。。。。。。。。。。 第四十二章:迷雾重重 迟淼再睁眼的时候,床垫上已经不见人影,褥子也被人叠成了长方体,整齐地放在一边。 她看了眼表,才六点半不到。 他这么早就走了? “起床啦。”陈蓓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迟淼揉揉惺忪的眸子。姜盛腰上系着老爸用的条纹围裙,懒懒地向她撇来一道打量的目光。 ——!? 靠的呀,她的头发! 迟淼大惊失色,用手压住头顶乱蓬蓬的杂毛,另一只手擦了擦两边的脸,确定没有口水。 “你在我家厨房干嘛。” “你还问。”陈蓓道:“人家姜盛比你早起半个小时,主动来帮妈妈准备早餐,你看看你。” 迟淼光脚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走进厨房重地,领导视察一般看了一圈灶台,得了陈蓓一个暴栗,“还不赶紧去洗脸刷牙,晃什么晃。” 说完又笑盈盈地看向姜盛,眼神温柔的能拧出长江水,“姜盛烧都没完全退,妈妈让他回家休息,人家姜盛说头已经不疼了,说什么都要来帮忙。” “哦。”迟淼老大没趣地撇嘴,在妈妈又一记无情铁掌招呼上来之前嗖的一下溜掉了。 等她再顶着一张城墙般的脸皮回来,姜盛正撸袖子,迟淼看见他那抓菜的架势就乐的直想笑。 他这是打算洗菜,还是要找人干架啊。 早饭吃到一半,迟昊突然接到电话,说科室转来一个危重病人需要他立刻出班。 把杯子里的黑咖啡喝完,迟昊就套上大衣出门了,连背影都写满了匆忙。 姜盛皱了皱眉,眼神黯了几分。 “阿姨。我过段时间要搬走了。” 正埋头挑鱼刺的迟淼肩膀微颤,手中的铁制筷子瞬间相碰,发出清脆的金属响声。 她拿起手边的水杯,用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搬走?”陈蓓一愣,“你搬来才多久,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 姜盛看着她道:“家里有事需要我回去处理。” “你现在正是要用功读书的年纪,有什么事情是要孩子去处理的呀。”陈蓓不赞同地皱眉,“那你之后还在二中念书吗?” 迟淼挖了一勺饭,假惺惺地咀嚼着,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之前在明华市上学,家也在明华市。”姜盛轻声道:“我也不清楚家里会怎么给我安排。或许会回到之前的学校,或许……” 或许?迟淼不由自主地把头转向他。 姜盛放下筷子,“说不定会送我出国。” …… 这就是他昨天说的“回家一趟”? 迟淼不自觉咬住下唇,莫名生出一股委屈。 照这发展,她几乎能预测出姜少爷学成归来,顺理成章地接手家族企业,从此开启制霸人生的故事走向。 一餐早饭在郁郁寡欢中散场。 送走造成低气压的罪魁祸首,迟淼站在玄关发呆。 陈蓓连连叹气:“妈怎么突然觉得姜盛这孩子迷雾重重的。” “你才发现啊。” 迟淼心累的慌,回到卧室趴在床上。 算了。算了。 原本她自己也决定要把姜盛从她的生活中剔除掉。 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四十三章:你这位学姐可是专业人士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冷了许多。 饶是耐冻如孟若庭,也在栖云市飘下初雪的这一天把脚踝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迟淼和她紧紧拥着彼此的一只手臂,双腿打颤,一路小跑,终于进了市立图书馆。 对高三生而言,不存在什么元旦假期,连跨年夜都是那么平平无奇。 两人直上三楼自习室,挑了离空调较近的位置,摘了围巾手套,连闲聊都没有,翻开书包拿出练习册就开始了奋战。 迟淼做了几道函数题,想了想,还是把手机关了机。 孟若庭看她一眼,轻声笑道:“干嘛?” “你还不了解我?”迟淼重新把手机塞回包里,就她这个见鬼的自控力,指不定待会就干什么了,是微博的瓜不够多还是剧不够香? 笔尖在草稿纸上唰唰地划动,计算算到一半,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迟淼烦躁地咬住笔头,恨恨地磨牙。 眼前忽然晃过姜盛的脸。 “……” 夭寿。 平时被学习折磨的焦头烂额,但凡闲下了一点,她就忍不住去想去猜,姜盛到底什么时候会搬走。 说个不大恰当的比喻,大概就是走在路上突然被车撞飞,和被人押上刑场等待刽子手行刑相比,总是后者更为痛苦。 * 第二节下课后的三十分钟大课间,迟淼拿着积攒了三天份的错题跑进教室办公室。 因为物理老师拖堂了两分钟,多的是人比她捷足先登,把英语老师围得水泄不通。 迟淼只能抱着本子站在圈外,瞪着眼睛干等。 旁边,八班班主任的办公桌旁站着一个看起来干练却又笑容明媚的女孩—— 说是女孩似乎有点奇怪,对方比她要大,像是二十四五左右的样子,但那种由内而发的活力感让迟淼忍不住心生向往。 “我的亲学弟学妹们都等着问问题呢,我就不烦您啦。” 女生笑道,“谢谢老师陪我说这么久的废话。” 八班班主任把她来时拎着的果篮放到一旁,“薛禾呀,以后也常回学校看看,有机会的话再来班里给你学弟学妹们做个宣讲,有你这么个榜样,他们也能更有冲劲。” “榜样倒也不至于。”她笑着摇摇手,“下次如果还有栖云市这边的工作,或者公司肯放我假,我就准备一下。” 迟淼一边听着旁边临近尾声的欢声笑语,一边又回顾着自己两天前的错题。 唉,她的英语阅读什么时候才能从量变转为质变啊…… 说起来,倒也没有太多的生词,可是这些个认识的单词一旦拼成一眼看不到头的长句,她的思维就会被拐到某个奇怪的犄角旮旯。 “你是哪里不懂?” 耶? 迟淼一惊,抬头只见刚才那位姐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英语题的话,我还是挺有把握的。”她指了指前面成堆的学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排到你呢,你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看看。” “诶,同学,你这位学姐可是专业人士,能让她帮你辅导可一点都不亏。”八班班主任半开玩笑地说,“平时别人求着她教自己孩子英语都摇不到号。” 第四十四章:这么喜欢他? “聊完啦?”英语老师从人堆里探出头,“薛禾,别着急走,帮老师分担分担。” 迟淼下意识地把习题册递给这个叫薛禾的学姐,又听英语老师说:“你们赶紧分一拨人去找她问,学姐是紫山大学高翻学院毕业呢,你们问到就是赚到。” 哇,山大高翻学院? 难怪这么金光闪闪的。 学姐垂到锁骨的褐色蛋卷发随着她笑起来时耸动的肩膀一跳一跳,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果子气味的甜爽香水味,轻俏又醉人。 她飞快把文章扫了一遍,温柔地开口:“你看啊,这篇文章讲的是新闻……” 学姐每讲一句,迟淼就点一下头。 几篇长阅读很快被捋的顺顺的,迟淼恍然地“啊——”了一声,这时才发现学姐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闪亮的钻戒。 “哎呀没想到我也能教人了。”学姐突然嘿嘿笑着道,把原本精干的气质冲淡了许多,更显得少女娇憨。 “学姐学姐,我也有不会的!” “这道题为什么用过去完成时啊?” “学姐!” …… 迟淼退出战斗圈,迈出办公室门的时候,冷不丁瞧见旁边有个人正倚在墙边,低头看着手机。 在不大明亮的光线下,那瓷白的肤色有些发灰,显得他像个摆放在古董店橱窗里的精巧人偶,一双笔直的腿在黑色九分裤的衬托下更显修长。 她听见一些女孩子们暗暗抽气的赞叹声。 确实…… 好帅。 和姜盛那种乍一看就不好惹的攻击性极强的姿容不同,如果说姜盛是锋芒毕露的黑曜石,这位像是冰凉的白玉,温润却又高不可攀。 等等,她怎么又想起那个衰人了!? “岑安!” 突然,办公室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 看手机的人抬起头,盯着他出神的迟淼赶紧尴尬地撇开视线,余光里,那个人收起了手机,径直走进办公室。 迟淼按捺不住好奇,站在门口往里望过去。 “你在外面闲着也是闲着。” 学姐拽着他来到人群中心,笑容明朗又促狭,“你也好久没给人讲过题了吧。” “哇!学姐,你男朋友好帅!” “学姐你们结婚了吗?” “戒指戒指!” “钻戒!” “学姐,这个怎么会选a呢,是不是答案错了呀。” 迟淼远远看着热情高涨的女同胞们,摇头啧了啧嘴。 唉,当代女高中生。 她还得回去整理语法呢,不围观了! 迟淼转身却结实地撞上了一堵人墙,差点咬到舌头,含糊地说了声对不起,揉着鼻子一抬眼。 “……是你啊。” 姜盛眼神阴森,拉住正要离开的迟淼,上前半步看了看屋内的光景,转头垂眼道:“这么喜欢他?” “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啊。”迟淼一脸莫名,“你在路上看见漂亮姑娘难道不会多看两眼?” “我才不会。”姜盛语气冷硬,“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 “我怎么了,像我又怎么了!” “姜盛,快过来。” 在即将爆发一场无意义骂战的前一秒,林芳从转椅上站了起来,对其他学生说,“你们先去找其他老师。”又对姜盛招了招手。 第四十五章:搬走 “你进去啊,老师叫你呢。”迟淼把他往办公室一推,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姜盛眯了眯眼,刚迈开半步的脚被林芳又一声呼喊钉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怅然若失。 “你父母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林芳示意让他坐在旁边的空位上,把教案合上放在一边。 “姜盛,你现在是高三,老师不建议你这样频繁地转校。虽然老师不知道你之前转来二中的原因。但是既然来了,还是要好好念下去。每次转学你都要重新适应不同老师的教学习惯,这对你没有好处。” 见姜盛不吱声,林芳叹了口气,又道:“如果你和你家里都决定好了,老师也不能再说什么……” “你拿上这些。”她从抽屉中掏出一沓用皮纹纸胶装好的复印材料,“老师向徐佳琳借了她的理综笔记,复印下来了,也许你能用得上。” 姜盛愣了一下,近乎无意识地双手接过几个大厚本子,林芳比以往更加温柔的笑容像一柄软木锤敲在他的心上。 因为还有其他学生要照顾,林芳没有留他太久。 办公室里的女孩子倒是越聚越多。 女生都会喜欢那种类型的男生吗?姜盛忍不住皱眉,迟淼刚才在办公室门前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样子在脑海中闪现,她那该死的理直气壮的态度又该死地让他难以招架。 她明明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知道他要离开这里了,可她真的如此无动于衷? * 校园里没有秘密。 风云转校生姜盛不日后即将再次转学的消息,不知最先从谁的嘴里传了出来。 这天下午,迟淼走在楼道里,总觉得背后有无数道视线凝着在她的后脑勺上,可是她每次回头查探,那些人便又假模假样地扭过头,好像前一秒盯着她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迟淼在厕所隔间蹲坑的时候,还听见有别班女生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姜盛要走了,她们的高三生活还有什么盼头…… 放学回家的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电梯停在九楼还没敞开,迟淼就听见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吵的让她原就烦闷的心情像是火上浇油。 一瞬间,景象重叠,她似乎回到了八月盛夏的那一天,那时她家隔壁也是这样喧嚣。 下了电梯没走出几步,只见几个虎背熊腰无比高大的男人一人拎着一个大包,从姜盛家里风风火火地迈向电梯。 “诶——”迟淼停住步伐,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胳膊就已经伸了出去,在半空中维持着笔直的线条。 她轻微如柔风的呼喊没能获得回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搭载他们的电梯缓缓将门闭拢,叮咚一声下落。 什么鬼!有人从你家搬东西出来啊,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迟淼瞪眼看向姜盛。 他沉黑的瞳眸中,依稀可见自己焦躁而迷惑的神情。 “——你,” 啊。 对了,他要搬走了。 迟淼突然觉得喉间隐隐作痛,仿佛有根尖刺正随着她错乱的呼吸一下一下扎着她的神经。 姜盛眼也不眨地望着她,幽邃的眸底似乎蛰伏着异样的情绪。 第四十六章:空号 迟淼总是觉得,姜盛的眼睛太黑,黑到深不见底,陷进其中便是伸手不见五指。 “你这两天就要走?”她低下头,再不敢看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只觉得从头到脚身体没一处舒坦。 真糟糕。 “明天。” 她听见姜盛淡淡地说。 有那么一瞬间,迟淼心慌的不像话,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像怯懦的逃兵似的闪身进了家。 她觉得姜盛在盯着她,直到她背着他把门带上,厚实的铁门将他们二人划分为两个同样静默的世界。 * 姜盛说到做到。 中午,和孟若庭互相挽着胳膊从食堂回到教学楼,迟淼对某两个字过分敏感的耳朵一下子捕捉到了路过女生闲聊中的信息。 “我在实验班的朋友说姜盛已经转学走啦,有人来接他,人可能已经快到明华市了。” …… “迟淼?”注意到迟淼放慢了脚步,孟若庭好奇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迟淼强颜欢笑。 已经走了? 明明早上他们还一道上学,姜盛竟然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给她! 很好,很好,原本以为他们之间至少是有那么一丝丝默契的,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她痴心妄想。 爸爸妈妈还打算做一桌饭菜为他饯行,他却选择不告而别。 迟淼脚步一拐,“我们从这边上楼吧。” “搞什么鬼啊,东边不是绕远了嘛!” “多走两步消消食。” “什么呀……” 把孟若庭不满的嘟囔抛于脑后,迟淼势如破竹地冲向三楼,孟若庭“诶”了一声:“原来你是要来找你家大帅哥啊——” “什么我家的,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迟淼心烦的不行,随口驳斥一句,拦下个人问:“同学,姜盛在班里吗?” 男生疑惑地上下打量她几眼,挠了挠头,“姜盛上完第三节课就走了,你不知道?你们不是……” “好没事了谢谢你打扰了。” 迟淼气也不换地尬笑两声,拉着孟若庭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实验班门口。 “哇,迟淼。”孟若庭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迟淼连后脑勺都蹭蹭冒火的样子感慨:“你好像是个来捉奸的夫人哦。” 呵,捉奸好歹还能抓到人,这还不如捉奸呢。 回到班级,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兴冲冲地围绕姜盛展开激烈的讨论。八卦哪里能少得了孟若庭,她也一头扎进了人堆里加入研讨。 迟淼站在圈外,看着手机联系人里躺着的黑字白屏的名字。 大拇指在绿色的通话键上逡巡许久。 咬了咬牙,退到教室外。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迟淼进行了几次吸气呼气,勉强压下心火,耐着性子等到傍晚,再次拨出。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 迟淼想,姜盛于她,就是一场突袭登陆的狂放飓风。 无论她如何小心,不想被波及,都会避无可避地被卷进风暴,跟随他的节奏起起伏伏。 飓风总会退去。她的生活一团狼藉。 第四十七章:有钱真好 即便再如何光芒万丈,buff加身,“姜盛”这一存在,对二中的学子们而言总归只是陌路人。时间一长,也就渐渐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偶尔提起的谈资。 在高三下半学期连空气都逼仄的氛围中,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迟淼在台历上用荧光笔标记好的日子。 迟淼叼着一块黄油土司推开家门。走向电梯的时候,脖子还是不受控制地朝着隔壁久闭的房门转了过去。 目光短暂停留几秒,她又加快了步伐。 到教室的时候,迟淼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每到夏天她就忍不住和孟若庭吐槽社会待女人何其不公,凭什么男生就不用穿胸罩。 孟若庭:“嗯嗯嗯嗯。” 吴健大跨步走进班,教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迎着学生们的目光,他擦下黑板右上角的“2”,写上了大大的“1”。 “同学们,”吴健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今天是你们坐在这个教室里学习的最后一天,都打起精神,不要做新题,把老师讲过的重点类型题都好好看一遍。上课不要睡觉,回家不要熬夜。” 迟淼一边埋头翻数学错题本,一边听着吴健比往常温柔了几分的训诫,同桌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唉,迟淼你不慌吗?下午要去看考场,明天就高考了耶。” “还行吧。” 同桌一脸惆怅,“突然好羡慕姜盛哦,还能出国不用高考。” …… 迟淼冷漠地:“哦。” 姜大少爷背靠弘成集团的消息,在他本人离开栖云二中后不知最先从谁的嘴里传了出来。 获悉此事后,有个别戏瘾上身的人甚至拿捏着祥林嫂的腔调,凄哀地抹起了并不存在的眼泪: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姜盛有个校董老爸,怎么就没想到他姓姜,弘成的董事长也姓姜。自己没抱上二世祖的大腿就算了,连最有机会的好朋友都没抱上他……” 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自然是孟若庭。 “你要死啊!” 被迟淼几次三番的恐吓后,孟若庭总算放下了自己对奥斯卡的执念,并且她清楚地意识到,姜盛已经成了迟淼的大雷区,一碰就炸,于是再也没有把他挂在嘴边。 再后来,二模考试结束的那一天,在同学们都回到班级收拾书包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叫一声—— “姜盛好像要出国了!” 那人看着手机,像是没见过人出国似的无比亢奋:“新闻上说弘成集团接班人即将去美国深造,接班人不是姜盛吗?” 大家正愁考完试精力无处发泄,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真的假的?” “啧,有钱真好,高考拿不稳还能出国。” “我要是有那家世我就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不学习也不工作。” “今晚做梦的素材有了。” “干嘛呀就混吃等死,真想富不过三代呗。” “要是我我就多买几间房子,一辈子靠收租也能活得可滋润了。” 而迟淼只觉得自己和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赶紧背上书包撤离现场。 第四十八章:哥,我明天还要来这里等吗? 逢高考,必下雨,似乎是某种玄妙的定律。 冒着小雨从考场走出来,迟淼一眼就看到警戒线外抻着脖子冲自己招手的操心老父母,她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迎上他们。 “姑娘辛苦了。”陈蓓笑着揉了揉迟淼的肩膀,“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我都行。” 迟昊将伞举到女儿头顶,“还是回家吃吧,省的吃坏肚子影响下午发挥。” “行。” 考场附近被围的水泄不通,家里的车停在了半条街开外,一家三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往外走。 细雨朦胧中,迟淼模模糊糊地望见一辆黑色的大车,似乎是埃尔法,却又因为遮挡视线的行人辨不真切。 “陈叔!那是不是她!?”坐在副驾驶百无聊赖,起了些睡意的小不点突然眼睛一亮。 陈叔拿起照片比对了一番,“是迟小姐。” 小不点兴冲冲地拿起手机,很快就有人接了电话。 “哥!” 只一个音节,那头的人就听出了小孩的兴奋,开门见山道:“看到她了?” “嗯,迟淼姐和她爸爸妈妈在一起。” 那头静默了数秒。 “她看起来情绪怎么样?” 姜宇枫推开车门,雨也不顾地朝迟淼一家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陈叔生怕二少爷出事,也不敢坐在车里,抓起雨伞跟在姜宇枫后头。 “应该心情不错。” 有说有笑的。 姜盛:“嗯。” 姜宇枫皱眉,暗自琢磨着自家大哥这简短回应中的意味。 “哥,我明天还要来这里等吗?” “少爷,这是上午视频会议的文案资料。”打扮干练的文秘敲门进屋,把手中的文件夹递了过来,收到姜盛眼神中的信号,她微微点头示意后安静退离。 “不是你说在家里没意思,要我带你出来吗?” “可是——” 姜宇枫懊恼地撇嘴,“……我明天来就是了。” 放假了,他的确是不太愿意待在家里,因为不想被迫和琴棋书画为伴,便央求着大哥带他出门散心。 谁知大哥把他打发到了栖云市,让他在迟淼的考场外蹲点。 这太容易发困了。 姜盛轻笑一声,“下周末我带你去游乐场。” “真的!?”姜宇枫浑身一震,欢畅地笑了起来,“大哥要说话算话!” “嗯。”看了眼坐在面前的副总,姜盛道:“我还有事,先挂了。” “好,大哥你忙。” “小少爷,什么事情这么开心?”陈叔笑着问,弯下腰轻轻地把小孩往车里推。 姜宇枫的笑容收也收不住,“大哥说要带我去游乐场玩。” 他一向羡慕和他一样有兄弟的人都和哥哥关系和睦,而他和大哥——虽然谈不上不和,但也算不上多么亲密,可是这次大哥回家后,他明显感觉到大哥有了微妙的转变。 大哥平日里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他知道的,大哥比起从前的大哥,性子柔软了许多。 面对他的亲近,他给出十分的热忱,曾经的大哥只会回以十之一二的反馈,现在却是五分六分,甚至偶尔还会主动向他抛以橄榄枝。 或许,是迟淼姐姐的功劳。 姜宇枫望着前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潮,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明媚的像是远处天际从乌云的缝隙间泄出的几束阳光。 明天还有任务,总之,先把今天下午的班守好吧! “继续吧。”姜盛放下手机,让副总继续讲解资料。 第四十九章:别生气了 年少无知时,迟淼被日剧花样男子迷得死去活来。 她总会在入睡前咧着嘴反复品位他淡淡的微笑,上课发呆都在想,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一个像花泽类一样,浪漫又体贴,矜贵中不失温柔,将自己奉为掌心花的完美男友。 如果说,花泽类是迟淼恋爱梦想的开始,那姜盛就是她梦想的幻灭。 更悲惨的是,心底那簇小小的芽还没来得及破土,就遭遇了洪水侵袭,地动山摇,彻底烂在了地里。 罪魁祸首自然是姜盛。 不告而别。 无疾而终。 ——她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 “迟淼。” 她傻呆呆地愣在原地,要不是手里拎着的鸭头随着闷热的晚风捎来一股甜辣香,她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疯掉了。 真的好香。 呸!这不是重点! 见她半天都没反应,那人轻轻荡了两下秋千,修长的腿因为秋千架太矮弯成了两截,看起来并不舒适。 “迟淼。” 他的声线中掺了几分笑意。 “晚上好。” 迟淼开始呼吸急促。 如果没有震惊到脱力,她一定会抓起地上的石头往那人身上扔。 “姜盛!”她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还敢回来!?” 半年了,这个王八蛋从来没有联系过她。说他是人间蒸发又不妥当,因为他分明还活跃在搜索引擎的新闻里,甚至还在本省电视台的财经节目中露了回脸。 姜盛人好好的。只是单方面和她断联罢了。 既然当初走的干脆利落,如今这副“今天天气不错”的嘴脸算什么? 迟淼瞪他,“怎么,搬家的时候落了东西,现在回来拿?” 姜盛慢悠悠地从秋千上起身,语气闲散的欠揍,“是啊。一只炸毛的兔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货好像又长高了点。迟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肉,怒气更深:“关我屁事。我要回去啃鸭头了,你就跟那个破秋千玩吧。” “站住。” 嘁,还以为她是以前的她呢?如果是刚认识姜盛不久的迟淼,听到姜盛一声令下一定吓得屁颠屁颠地凑上去了。 钮祜禄·迟淼才不会吃他那一套。不过是纸老虎的招式而已,小区里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她就不信姜盛真敢对她做什么—— “……哈。” 靠,锁喉?! 两只胳膊环上了她的脖子,伴随着身后的人一声轻幽的叹息,迟淼浑身的寒毛根根耸立,咏唱青藏高原。 “你,你你你你——” 卧槽,救命,他几个意思? “别生气了。” 姜盛的声音带着些微水汽打在她的后脑勺,低沉的像是教堂敲响的晚祷钟。 “我不喜欢告别,也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家以后有很多事……”他顿了顿,“我不想因为我影响你高考。” “是我不对,别生气了。”他拥的更紧了些,语气里小心翼翼的期冀和讨好,竟脆弱的不像他。 王八蛋,还跟她装可怜。 迟淼鼻子一酸,“你以为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掉就不会影响我考试吗?少自以为是。” “嗯。”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 “嗯。” “你嗯个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嗯。” “你!” 第五十章:交往 迟淼挣开他,气哄哄地转身对上他的眼睛。一看到姜盛眸底氤氲的隐约笑意,她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真是!如此垂涎美色,活该她被他套的牢牢的。 气死她了。 “你就满嘴跑火车吧,还说不喜欢告别,你不是很快就要去纽约了吗?你现在回来是要干嘛,通知我?”迟淼扬起袋子就要往他头上砸,姜盛也不躲,倒是她先败下阵来,悻悻地收回了手。 “纽约?” “网上是这么说的。” 见姜盛皱眉,迟淼刚开心没几秒,他开口: “是巴黎。” “……”有区别? “留学不会比实地学习公司管理更忙。”姜盛语气平平,“每周末我都可以回国。” 一声响亮的“啊?”还没说出口,看着对方一脸的云淡风轻,迟淼顿时陷入思考,凭这位的家底,坐飞机或许就和她坐地铁一样平常。 可她到底不忍心看他那么累,一撇嘴:“倒也不必。距离产生美,每个月见两回就够了,省的见多了破坏美感。” “你认真的?” “当然。”迟淼没好气地回,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 姜盛面色不变,迟淼却透过他平静的神情看到了张牙舞爪的恶魔,莫名心头一颤。 “那你现在要回明华市吗?还是住酒店?” “我今天到栖云市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姜盛似笑非笑,“阿姨说你出门买零食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啊?” “我已经向叔叔阿姨征求过意见了。” “什么?” “他们同意我今晚住在你家。” 迟淼怔然石化,忽然被人一把拽住手腕,带进了她并不陌生的怀抱。 “不反抗?” 姜盛俯下腰,呼吸掠过迟淼的耳垂,激的她瞬间理智回笼。 “……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觉得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很有针对性吗?” “你又想说什么啊。” “我们是不是已经开始交往了?” 迟淼抿嘴,把脸埋进他的衣服。 装死。 姜盛似乎也并没有特别期待她的回答,顺手揪出沙地里的小鸵鸟,“回家吧。” 迟淼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朝单元楼走,全程低着头再不敢吱声,整个人烧成了一壶滚烫的开水。 “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外面等你吗?”姜盛的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 沉默是金。 这家伙分明就是在给她挖坑,她傻了才会往里跳。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迟淼一个不留神就撞了上去。 鼻子的酸痛感还没来得及传入大脑,她的眼前就黑压压地沉了下来。 一只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嘴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转瞬即逝。 迟淼重获光明。 “咳。” 姜盛脸上丝毫没有主动出击者该有的游刃有余,下巴绷得紧紧的,在迟淼好像被雷劈了的呆滞目光下,他顶着一张红富士般的漂亮脸蛋,摆出了迟淼曾经最熟悉的凶神恶煞。 “走了。” 迟淼望着他四肢百骸无不透着局促的背影,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嘴唇。 她要不要提醒姜盛,他在顺拐? 还凶她呢,装,就硬装。 迟淼面部抽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五十一章:大结局 姜泽城原本想要给自己的小女儿举办一场盛大的满月酒,后来却被何舒媛拦了下来。 “这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事,不过是大人凑热闹罢了。一家人聚一聚不就很好?”更何况,弘成重整旗鼓不久,她不想让别有用心的人通过女儿的满月酒打秋风。 姜泽城想了想,便脸色凝重地答应了,尔后又笑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竟然乐的失了分寸。” 何舒媛皱眉娇嗔:“净胡说。” * 姜瑶满月当天,迟淼拎着一袋婴儿浴室玩具来到姜家。这是她第一次到访,但并没有多紧张,因为之前和姜泽城夫妇也打过照面。 他们全然没有她想象中富贵人家的高贵冷艳,知道她是姜盛女朋友,都对她很是客气。 而何舒媛记起和她在明华市人民医院的初遇,许是因当时的冷眼相待而心怀愧疚,更是对她如春风般和煦。 但今天的场景还是让迟淼有些惊讶。 张阿姨领着她进了客厅,厚重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搭了个麻将桌,三面堆着数不清的……钢镚。 “迟淼姐!”姜宇枫见了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终于来了,你会打麻将吗?” “我?”迟淼尴尬地挠头,“不会。” “啊——”姜宇枫白嫩嫩的小脸垮成了包子。 何舒媛怀里抱着小女儿,对迟淼无奈地解释道:“你叔叔真是老小孩,最近突然喜欢上了打麻将……” “我一次都没有赢过。不好玩。”姜宇枫嘟囔。 “饭菜还没好,要吃点水果吗?”姜盛将迟淼往厨房带,迟淼一边朝客厅探头探脑,一边鬼鬼祟祟地问:“你不会打麻将?” “会。” “那你为什么不上啊,我看宇枫可太憋屈了。” “如果我爸知道我会,以后就不会拉宇枫顶数,会直接找我。” “你够冷血的。” “让宇枫早点明白世态炎凉也不是坏事。” “切。” 迟淼午睡起的晚了些,怕赶不上高铁便没有吃午饭,眼下还真有点饿。张阿姨见她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排骨,笑着递给她一块三明治。 “先垫垫。” “谢谢张阿姨!” 姜盛留在厨房帮忙,迟淼则因着客人的身份,被果决地请了出去。闲着无聊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瞪着眼珠子四处瞟屋内的装饰。 落地古董花瓶的上方,挂着几幅大小不一的照片,有全家福也有单人。迟淼不禁被吸引了注意。 一张照片上的女子并非是何舒媛,更不是襁褓中的姜瑶,眉眼间倒和姜盛有几分相似。 难道…… 她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突然听见张阿姨说了声“开饭了”,何舒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迟淼赶紧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走向厨房。 饭后,姜泽城又拉着叫苦连天的小儿子坐上了麻将桌。何舒媛表示不参与,她的位置便换成了张阿姨。姜盛为了不引火烧身,拿了本金融书离的远远的。 迟淼本想叫上他陪自己出去散步消食,看着姜盛的脸,眼睛又不受控制地瞟向了那张硕大的挂墙照片。 冷不丁地和何舒媛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迟淼一惊,何舒媛却浅浅地笑了笑,朝她招手。 “这是苏雅如。姜盛的母亲。” —— 果然。 迟淼顿时说不出话,而何舒媛淡然的样子更令她感到困惑。 就算对方是……已逝之人,但是把丈夫前妻的照片这样大喇喇地挂在客厅,仿佛她仍旧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何舒媛心里就一点疙瘩都没有吗? 艺术家的敏感让何舒媛立刻看破了迟淼沉默中的惊涛骇浪,微笑道:“也许姜盛会认为泽城虚伪,但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到现在……泽城都没有忘记过她。” 迟淼失语。 “她和泽城风雨同舟十年,曾经是泽城的妻子。如果姜泽城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夫人抛在脑后,我怎么敢和他在一起?” 何舒媛微微仰头,望着照片中女子恬静的笑容。 “苏雅如会永远在泽城的记忆里。但是我还活着,会陪泽城很久,我在他的心里。” 姜泽城的笑声和姜宇枫娇憨的抱怨,混杂着电视机中女主持人甜美清朗的声线传了过来,迟淼认真审视着身旁的女人,似乎懂了她,又似乎什么都不懂。 “还没有看过家里的花圃吧?”何舒媛笑了笑。 * 坐在去高铁站的车上,迟淼看着姜盛的侧脸,他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车子快速驶过港口,咸涩的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 “姜盛,我问你个事哦。”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 在我病入膏肓,病的再不像我的时候,你会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话到嘴边,喉咙便像火烧般,她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算啦,我吃撑了胡思乱想而已。” “我不是我爸爸。” “啊?” 他依然望着前方的路。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迟淼渐渐瞪圆了眼睛,浮夸地张大嘴巴“哇”了一声,心里像是打翻了一整罐蜜糖。 “了不得,这应该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说过最中听的话了。” “所以?” 迟淼怎么也收不住脸上白痴的笑容,一手扯远安全带,趁旁边的人不留神探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给你奖励。” 姜盛一挑眉,嘴角扬了起来,“坐好,打扰驾驶员小心乐极生悲。” “…………” fine。 凑活过呗,还能分了不成? 迟淼翻了个白眼,把脸朝向窗外,肆意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 ——是海滨城市美好的夜晚。 第五十二章:番外:覆水难收 暮春,东京。 刚谈拢一单海外业务的姜泽城接到了主治医生的电话——无异于死亡宣告的通知。 “姜先生,我必须很抱歉的告诉你,令堂真的已经时日无多。我希望,你这两天能来看看她。” 他的眼前出现了瞬间的黑影。 姜泽城几乎机械化的,像是学生时代向老师背诵课文一般,回了句“我在东京,据说这里有位多年前移民了的中国巫医,我想拜访他,或许情况会有转机。” 电话那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医生冷下了语调,淡淡道:“请姜先生随意。” 通话结束。 姜泽城颓然地靠倒在树边。 阳光明媚,行人如织,落在他眼中,都像是在嘲讽他的冷酷和懦弱。 巫医。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终究是留不住啊。 他早已料到。 当苏雅如被诊断出患有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之后,姜泽城就已经心如明镜,所谓生离死别,不过如此。 但他不敢去想,大洋彼岸,那个冰冷的仪器上显示的曲线,究竟何时会归于平静。 * 姜泽城和苏雅如,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两人相识于大学校园,一路平淡却甜蜜,顺利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姜泽城在校时便成绩优异,口才也极佳;有胆识,有魄力。产生了创业的念头后,很快便拉来了对初期创业者而言数额可观的投资,再不久,又成功收获了第一桶金。 生活在逐渐走上正轨。后来,苏雅如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姜泽城以为,他们一家三口会一直幸福下去,直到某一天,他发觉妻子吃饭时吞咽困难,交谈时讲话磕磕绊绊,时常四肢无力。 终于,一纸诊断书,白纸黑字地刺破了黑暗的泄口。 肌萎缩侧索硬化。俗称渐冻人症。 “这种病症的病因至今是医学界的讨论焦点,可能与基因缺陷有关,另外有部分坏境因素……这些都可能造成运动神经元损害。 “als可以根据临床症状分为两大类,肢体起病型和延髓起病型。令堂属于延髓起病。 “目前还没有治愈als的手段。我们只能尽力延长患者的寿命。” 姜泽城明白了,何为彻骨的绝望。 * 泽城,好好照顾我们的儿子,好好照顾自己。 多简单的嘱咐,苏雅如说的异常艰辛。死神冷面无情,将她还活着的气息一丝一丝地抽离。 再后来,姜泽城必须要面对一具渐渐凋敝的躯体——不能说话,不能运动,呼吸衰竭也愈加严重的躯体。 手术与药物治疗并没有多少效果。他的妻子,他的爱人,浑身插满医疗管,罩着呼吸机,满面病容,精神也昏昏沉沉,枯槁的像是一截朽木。 死亡变得理所当然。 可他见过她鲜活的样子啊。 初见时,她一身碎花长裙,身上淡淡的果香,低垂长睫,认真读着《伊豆的舞女》。图书馆一片静谧,她仿佛天上谪仙。 对着他笑时,她双眼弯弯,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第一次出其不意地在她唇上偷香时,她羞的直捶他胸口,真的使了力气,有一点点疼,他却乐不可支。 几个合伙人调侃他口味独特。横看竖看都不是惊艳的大美女,怎么偏偏让他喜的仿佛捡来了稀世珍宝。他反击说他们没有眼光。 她明明那么好。 她那么好,像一朵昙花。 她就要凋零了。 在重症监护室不定期开放的探视时间,姜泽城不再露面。 直到最后,他仍用拙劣的谎言逃避。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总会在午夜梦回时见到她巧笑嫣然的容颜,她气若游丝的话语日夜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后悔了。 他是个卑怯的懦夫。 姜泽城蜷缩着身子,听见了自己喑哑低沉的喘息。他知道,那是自己拼命压抑着的快要溢出喉咙的哭声。 他也知道,人只要活着,时间便会是世间最好的良药——即便这一切痛苦,原本就是由时间铸就的。 第五十三章:番外:德安手记(上) 姜盛,德安私立高中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在校学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正统太子爷。性格乖张,话少脾气差,除了几个不走心的狐朋狗友,也没谁愿意和他有过多的来往。 大多数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但仍有极少数人想要挑战他的权威,把这个鼻孔朝天牛气冲冲的家伙狠狠踩在自己脚下。 这部分少数人的代表就是章宁勋。 大家都是校董儿子,凭什么他小子就可以比我高一头? 章宁勋回到家,急头白脸地要老爸再给学校捐栋楼。自家权重压过姜盛家,他不就能扬眉吐气了?却因此挨了他老爹一顿胖揍:“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你要是能有你哥一半出息,我就烧香拜佛了!” 从此,章宁勋再不敢在爸爸面前提起这茬,却可以和自己兄弟们高谈阔论:“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把姜盛打的满地找牙。” 他相信自己和姜盛必有一战,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你们今天看见没,贺秋蔓和他搭话,他装的跟没看见人似的。”章宁勋气不打一处来。 贺秋蔓何许人也,明德公认的校花,家境在一众富家子弟中虽然算不上第一梯队,但也相当不错,怎么看都是一个满分的女神。 唯独姜盛不这么想。 简直该死。 “可不是嘛,家里有几个臭钱还真把自己当盘菜。” “要我说,姜盛长的也就那样,也不知道那群丫头片子为什么那么吹捧他那张皮囊。” “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 “就是。” 小弟们的附和让章宁勋的心情多云转晴,对姜盛的愤恨却一点没少,“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毛头小子,还整天在爷跟前耍帅,看着就恶心。” 突然,面前的小弟们脸色一变。 章宁勋不满地皱眉,“怎么了。” 其中一人咽了咽口水,连句利索话都说不出,“姜,姜……” “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 “姜盛……” 章宁勋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他们更难看。 他听见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再说一遍。” 身后的人说。 “刚才不是很嚣张吗?” 章宁勋屏息了一下,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即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姜盛黑洞般的恐怖气场。 他要冷静。当着兄弟们的面,他不能怂。更何况,姜盛成天一副老子最牛谁也不理的气势,但也没见他和谁动过手,没准就是个只会汪汪叫唤的病狗呢! 章宁勋在几秒钟之内迅速做好心理建设,转身哈哈大笑:“你姜盛有妈生没妈养!哦,不对,你有个漂亮后妈。何舒媛嘛,我知道,画画的那个,她能进你们姜家的门,是不是那方面挺能耐啊,把你爸伺候的很舒服?哎呀,那你亲妈九泉之下能不能瞑目——” 拳头伴随着一阵短促的风袭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面门上。 章宁勋差点没把舌头咬断,鼻子开始流血,还没回过味来,又一个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得他眼冒金星。 姜盛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眼神锐利如冰锋,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再有下次,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章宁勋眼中,有两三个姜盛在用令人恶寒的话威胁着自己,下一秒,他被人狠狠推了出去,栽倒在地。 “呵,呵恶……”嘴巴的疼痛让他的发音都变得古怪。 他擦掉嘴边的血,强迫让自己清醒,破了音地怒喝旁边吓呆了的几人:“愣着干嘛!揍他!四个人还打不过他一个吗!念明德的,谁家里没点背景!?” 其余三人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机器一样听从章宁勋的指令,一齐向姜盛扑了过去。 章宁勋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加入混战。 ——这场闹剧让章宁勋一干人等一时之间压过了姜盛的风头。 姜盛受伤不轻,章宁勋受伤最重,全身多处骨折不说,还缝了好几针。他万万没料到,姜盛打架水准一流,而且在围攻中依旧把自己视作主要攻击对象,害得他里子面子都丢了个精光。 不过,姜盛也没落着好。 经校领导和校董——也就是姜泽城的讨论,他们一致决定,开除姜盛。 第五十四章:番外:德安手记(下) 自那以后,德安便没有了“太子爷”这一名号,取而代之的是“孤独的一匹狼”。 这匹狼在伤愈后就离开了明华市。 在医院躺了两三个月,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章宁勋则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噩耗—— 家里的公司投资失误。 原本高价标下,想打造高端小区的楼盘因附近出土了文物而被征用,下发的补偿根本是九牛一毛,公司少说损失了几个亿。 爸爸一夜之间愁白了头,意气风发的哥哥也颓废不振。 他虽然还是个学生,整天游手好闲的,但近两年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消息,公司经济状况越来越低迷,已经裁掉了不少员工,这次投资是背水一战。 摇摇欲坠的公司遭此打击,只怕是无力回天。 ——公司不出意外地宣告破产。 和一般人理解的“破产”不同,这样体量的大户即便破了产,也不至于无家可归,落魄的仿佛乞丐。 章宁勋从德安退了学,没有了大别墅住,没有豪车坐,再也不能把钱当纸花——但一家人还是可以维持生计,甚至比一些底层工薪族过得滋润。 可章宁勋打小哪里住过最普通的公寓?连公共交通都极少乘坐的富家子弟,又怎么吃的惯榨菜和炒鸡蛋。 一开始的铁骨铮铮,在一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终于被磨的没了棱角。 * “服务员!” “稍等。”把这桌客人的点单确认一遍后,章宁勋赶忙前往8号桌,用点单机记录。 这时,门口处响起了响亮的“欢迎光临”,章宁勋走向后厨,不经意间扫了眼进店的客人。 女孩子,看起来和他一样是个大学生。 刻在骨子里的奢侈品敏感度,让章宁勋一眼就看出了女生的外套和挎包都价值不菲。 当他还用得起这样档次的衣物时,是不屑于来这样的店里吃饭的,觉得只有米其林星级餐厅和顶级日料店才配的上自己的胃。 章宁勋克制不住地留意起这位女客人。 她点了几道招牌菜,看分量,并不是一人食,或许是在等同伴。她拿手机打了会字,便拿筷子吃了起来。 章宁勋看的心惊肉跳—— 果然,衣服上溅到了油渍。 女生的苦恼只是一瞬间,她撕开湿巾包装,用湿巾用力擦了擦脏掉的部分,见痕迹变浅了些,便继续吃。 暴殄天物。 “客人,”他还是没忍住,“这件衣服……” 不能这么擦啊。 章宁勋到底不再是从前那个无知又莽撞的章宁勋,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没什么,祝您用餐愉快。” 注意到他盯着自己毛衣污渍的视线,女生不在乎地笑道:“送到干洗店洗洗就好了。”如果还是留下了不明显的斑点,她也能凑活穿,反正是墨蓝色,不怎么碍事。 送到干洗店更不行啊!章宁勋肉痛不已,“几千欧的衣服你这么不当回事吗?太糟蹋了吧。” 女生拿筷子的手一顿。 “……几千欧?” 她呆呆地抬头看他:“欧元?” 那家伙送她毛衣的时候明明说才几千啊! 原谅她用“才”这个字,这两年,她的金钱观在贵重礼物的轰炸下被粉碎的稀烂。一开始,抱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心态干脆地接受,可突然有一天,她莫名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被包养嘛! 尤其是,她从没有回过价值相当的礼物,因为她实在回不起。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那人无语凝噎,最终还是向她妥协了。 今年她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一件羊毛衫。羊毛材质本就不便宜,她安慰自己这还算是有性价比,谁知道他竟然模糊单位。 “欢迎光临!” 女生听到动静,蹭一下从位子上蹦起来,见那人越来越近,她瞪大眼睛: “姜盛,你个骗子。” 那人一挑眉,“愿闻其详。” “哎呀不对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耗。”女生一溜烟飞奔向卫生间。 姜盛。 章宁勋的表情凝固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小跑着冲向后厨。 那个名字,那个声音。 即使没有看到脸,他也能断定,“姜盛”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姜盛。 章宁勋找了个隐秘的角度,小心翼翼地窥视着5号桌。 姜盛坐了下来,不徐不慢地喝了口水。 弘成当然没有破产,甚至在姜泽城和姜盛父子二人的合力下,越发壮大。章宁勋是知道的。 过了几分钟,女生一脸郁郁地回到座位,拿起外套和包比在他跟前,小嘴叭叭地说着什么。 章宁勋有些失神。 “你以后要是再敢瞒我,我就揍你。”迟淼晃晃拳头。 姜盛不接她的茬,自顾自夹了一块糖醋肉。 “出席正式场合我可以穿的夸张一点,但是吃顿毛血旺……”迟淼看着羊毛衫上的油点,原本觉得无伤大雅的瑕疵此刻怎么看怎么扎眼。 “知道了。”姜盛无奈,“你不是说毛血旺凉了不好吃吗?” “哦。” “今天想做什么?” “你不是还要忙嘛,我就是想跟你吃个午饭而已。” “下午的会我不参加也没关系。” “真的?那我们去看电影吧,把宇枫也叫上,他不是一直想看那个喜剧片嘛。” “……” “好好好,不带他不带他,别这么盯着我,容易晚上做噩梦。” —— 章宁勋还是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他只是觉得,如今的姜盛竟无比陌生。 原来,他也会笑吗? 他蓦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奢靡放荡的生活,那些张狂又荒诞的岁月。 过往种种,如今竟像前尘往事般遥远而失真。 “8号桌的毛血旺。”厨师提醒他。 章宁勋重新打起精神,端起菜走向8号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