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膛线》 第1章 楔子 写在前面 枪的发明主要用于击杀目标,无论是手枪还是步枪,甚至后来的狙击枪,都是以有效射杀目标为终极目的。每一支枪都有膛线,膛线赋予了子弹旋转的能力,风阻实验可以验证,高速旋转的子弹速度更快、阻力更小,并能更好地保持既定方向。 膛线历史悠久,早在15世纪就有了记录,但由于制造工艺的复杂和困难,到了19世纪才真正普及,装备到各国部队。究其原因是前装线膛枪的装填速度太慢,装填也非常吃力,射击速度已降低到滑膛枪的三分之一甚至更慢,这样的低速决定了它将会为军队所抛弃,直到19世纪中叶法军猎兵队上尉克劳德·爱迪尔内·米涅发明了米涅弹。米涅弹的口径比前装线膛枪的阳线直径要小一圈,解决了填弹困难的问题。米涅弹的弹丸底部有一个圆锥形的小洞。发射时,火药燃气使弹丸尾部膨胀,嵌入膛线,随着膛线高速旋转出膛。由于米涅弹的直径小于枪管口径,使得装填更为容易,前装线膛枪的射速大为提升。解决装填问题后,前装线膛枪迅速在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普及。 手枪的子弹出膛速度为1音速左右,步枪的子弹出膛速度在2—3音速,这就意味着当对手手持手枪瞄准你时,你只要听到枪响,你就还活着,你急需要做的是躲避对方的第二颗子弹。而步枪的有效射程在400—600米,在此射程内,只要对方在狙杀你,你就没有机会反应,唯一存活下来的希望,那就是祈祷对方的枪法。 每一支枪的膛线,之于人的指纹和树的叶子,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 膛线是枪的灵魂。 ……………………………………………………………… 时间回到1930年代。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乘东北军大部开拔关内,发动柳条湖事件,由于国民政府的不抵抗命令,数月后东北沦陷,史称九一八事变。 1932年1月28日,日本为了掩盖其扶持伪满洲国的傀儡政府的阴谋,蓄谋在上海制造事端,第一次淞沪抗战打响,遭到国民党19路军蒋光鼐、蔡廷锴部的顽强抵抗。但很快南京政府下达不抵抗命令,所有将士几乎不相信这道命令,甚至将通信员当做奸细扭送军部征询,当得知命令的真实性后,有的人手抱步枪冲入日军的阵地,很快倒在血泊中。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 1937年8月13日,第二次淞沪抗战全面打响,这是整个抗战阶段规模最大最残酷的战争,日本投入20万兵员,中方投入80余万兵力,战役持续3个月,日军伤亡4万余人,中方伤亡30万人,此役于中国而言,标志两国不宣而战、全面战争的真正开始,并彻底粉碎日本“3个月全面灭亡中国”的狂妄言论。 1937年12月1日,日本大本营下达“大陆第八号令”,命令日本华中方面军和海军协同,兵分三路进击南京,唐生智自荐,被蒋介石任命为南京卫戍司令官,因敌我力量悬殊,加之国军士气大不如淞沪抗战,南京外围阵地很快失陷,随之各城门被破,唐生智接蒋介石令命部队撤退。无序的撤退很快演变成溃逃,死伤无数。12月13日,南京沦陷。 我们的故事从这时开始。 第2章 紫金山东麓 公元1937年12月13日。 南京的冬天潮湿而阴冷。 临近傍晚,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疯狂啸叫十数天的枪声炮声在这一天的这一时刻起,忽然间消失了。喧嚣渐渐沉寂。偌大的南京城笼罩在灰色的烟霾里,偶尔有稀稀拉拉的枪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烧焦羽毛的气味,到处是断墙残壁。在连接中山门通往城中的一条不算太宽的马路上,车已无法通行,马路上中国和日本将士的尸体一眼望不到尽头。木头电线杆东倒西歪,除了尸体外,遗弃的钢盔、军鞋、汽车轮胎、枪械、沙袋、汽油桶、行军装备等应有尽有,有抛锚的军用汽车横亘在马路中央。不时有无建制的日本步兵快速通过,边跑边朝四周放枪。 数十米高的中山门早已坍塌,这个由明朝朱元璋的子民修建的城门,在日军重炮的轰击下,已残破不堪,倾泻而下的墙砖堵塞了整个通道。 数百年的城楼,满目弹洞。 城门外,一支日军小队手持三八式步枪正在警戒。为首的军官是个仅有20来岁的娃娃脸,眼神中依旧充满了惊恐,警惕地四顾。他的嘴里叼着的一支烟卷,已然熄灭,他却浑然不觉。 中山门往东1000米,往北800米,被划作紫金山南线阵地,是国民革命军教导总队阻击日军进攻中山门的最后一道防线,总队长桂永清,士兵几乎是清一色的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绝大部分是年初刚刚从南京、武汉等地选拔入学的入伍生。 在这方圆不足一公里的地域,战斗空前之惨烈,紫金山南麓的几个制高点阵地,多次易主,中日双方为此均付出了沉重代价。双方的指挥官心中都非常清楚,这块复廓阵地是由中山门打开南京城的跳板,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而此时此刻,战斗已经结束。在这块南京城东南地势最高的阵地上,遍布了数千具中日官兵的尸体。 这时,没有一方在打扫战场。 中方的高级指挥官已不知所踪。 日方的官兵早已开进南京城中心,清剿未来得及撤退的中国士兵,后来为防止士兵混杂在南京城的百姓中,索性开始了血腥的屠杀。 血已凝固,尸体开始变冷。 放眼望去,大多数的树叶已褪,光秃秃的树桠直愣愣地刺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阵地上有青烟袅袅。 寒鸦在哀嚎。 紫金山东麓。 一条并不显眼的小路,看出它不常为人践踏。 小路弯弯曲曲,在参差不齐的树木遮掩下通向不远处的一处山坳里。 在山坳的西北角,依山搭建了一间低矮的石头房子。 此时暮色四合,不见炊烟。 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透着微弱的灯光。 一张石板桌子四周,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身青布长衫,用右拳支着下巴,盯着桌上的油灯默默出神。他的左手一侧,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低着头抽着旱烟,灯光照着他黝黑的额头上,额头下面,是一张沧桑的脸,皱纹如沟壑。紧挨着中年男人的右侧,是一位中年女人,目光焦虑,眼角透着泪光。 中年男人把目光投向抽烟的男人,说,大哥,外面好像打完了。 老年男人侧耳听了听,嗯了一声 女人插话说,该打完了,这多少天啦!顿了顿又说,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 中年男人回头看她,说,八成守不住。 女人一听他的话,呜咽道,不知道冬儿和秋儿到底怎么样了?说着泪喷涌而出,竟哭出了声来。 老年男人叹了口气。 中年男人焦躁的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女人抽泣说,我更担心的是秋儿,她一个女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大声呵斥她,哭有屁用!都怪你从小太宠她了,我叫她随我们到大哥这里躲一躲,她偏不听,说战争爆发,她们医院的伤病员一定不少。 女人根本没有听他讲话,思维我行我素,继续道,还有冬儿,他是要参战的…… 老年男人抬起头说,思冬还好,他毕竟是营长了。 中年男人打断他的话,说,我更担心的就是冬儿,营长又不是什么大官,必须亲临战场一线的! 长时间的沉默。 老年男人立起身,似乎下定了一个什么决心,对中年男人说,怀齐,枪炮都停了,仗恐怕打完了,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这一带我熟。 中年男人叫曲怀齐,是南京城里育群中学的国文老师,女人叫柳兰,是南京城夫子庙大华百货店的售货员,他们是夫妻。在在半月前,国民南京政府下令撤退期间,所有中小学就已停课。他和妻子商议了一下,觉得南京城并不安全,于是决定躲到大哥曲怀远在紫金山东麓的这处偏僻的山坳里。 曲怀奇夫妻是11月28日来此的。临行前,他们分别去找过儿子思冬和女儿思秋。儿子曲思冬是国民政府南京城防司令部的少校营长,女儿曲思秋是应天教会医院的一名医生。儿子没见到,打了几次电话也没能说上话。女儿推说医院在开战期间将会忙得不可开交,拒绝跟他们前往避难。 大哥曲怀远长怀齐八岁,原本也在南京城里生活,十年前妻子意外死亡,他就离开了城市,在此处安置了一个简易的家,并在数百米的北山坡开辟了一块荒地,种些粮食和蔬菜,捕些飞禽和小兽为食。 第3章 幸存者 紫金山是南京城最高的山峰。其位于南京东郊,汉代又名钟山,形似盘曲的巨龙。因其由紫色岩体构成,山顶有一块长年裸露在外的岩石,没有任何植被,从远处看,紫光闪闪,因此得名紫金山。 这里埋着太多的王侯将相。 明代常遇春、徐达、李文忠葬在山北。 近代孙中山、廖仲恺、何香凝、邓演达等亦埋葬在此。 曲怀远带着弟弟,先是从东麓一处陡峭的岩壁攀爬而上,至半山腰再折向山南,从灵谷寺背侧绕道向西,在接近孙中山陵冢数百米处他们停下的脚步。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曲怀齐兄弟俩方敢出来。 在曲氏兄弟看来,黑暗即意味着安全。 的确,黑会掩饰白,也会让很多真相永无天日。 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雨。 烟霾在渐渐散去。 从紫金山的半山腰看南京城,整个城市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中。 在城市的角隅,雾霭中隐约裹挟着猩红的火光。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唯听到萧杀的风声。 在他们的正南方,便是紫金山的南线战场,他们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视野中这片空旷的区域,尸横遍野。 极目处,几乎没有一棵完整的树木,所有的树木枝头都已被炮弹削去。 七八条野狗四处转悠,不时低着头吃着什么。偶尔抬头警惕的环顾四方。 曲怀齐的腿不由得打颤。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甚至连想象都没有过。 他嗫嚅道:“哥,败了,一定败了……” 在他的脑海里,首先掠过的念头就是他的儿子曲思冬一定凶多吉少。他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询问身旁的大哥,思冬会有事吗? 曲怀远也被这一幕惊呆了,他拉着弟弟的手不断的颤抖。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两人就势瘫坐在山坡上。 他们呆呆的看着山脚下那块偌大的区域,一句话也没有。 十二月的冷雨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丝毫不觉得痛。在怀齐的心中,惶恐、绝望、惊惧……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折磨着他。 唯一令他们稍稍欣慰的是他们看不到一个人,这就意味着起码他们的安全是有保证的。 没有人,只有几条野狗。 几条野狗在死人堆里觅食。其中有一条硕大的野狗离他们最近,就在山脚下一堆尸体里吃着什么,一边吃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们不敢再往下想…… 曲怀齐不由自主想到了儿子的模样,尤其身着军装的样子,脑海里立即又闪现儿子在此杀敌的一举一动,想着想着,眼泪混杂着雨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思绪正乱的时候,一声狗的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混沌的夜色。 这声音尖锐而突兀,与周遭的静谧格格不入。 其余的几条狗未及分辨即四处逃窜。 兄弟俩本能地低下了头。透过膝盖上方枝条的空隙,他们看到山脚下的那条硕大的野狗已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就没有了动静。 正当他们满腹惊诧疑虑之际,他们惊异地看到尸体堆里突然有什么在蠕动。 紧接着一个黑影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是一个人! 兄弟俩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黑影拄着一杆步枪,看得出脚步不稳,他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在风雨中颤颤巍巍。可是,他似乎毕竟太脆弱,很快倒地,俄顷间又爬起来,单膝跪地,极力地想爬起来……如此反复数次,终于站了起来,再没有倒下。 兄弟俩大气也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不清黑影的脸庞,他困难地向四处张望,然后艰难地向前挪动。 黑影移动的方向,正是朝着兄弟俩所在的山脚而来。他每移动一步,显得那么艰难和力不从心。 曲怀齐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山脚下这个人,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儿子,当然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样的念头有多荒谬。 正因为这样的念头,他对这个黑影充满了好感和钦佩。当然,他也想象过对方也许是个侥幸存活下来的日本士兵,但他不敢也不情愿向这方面去想。 黑影起身的地方,离他们数十米高的山脚仅有十来步距离,可是黑影足足挪动了十来分钟。 他们已听到他厚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显然,黑影是想在山脚处找一个藏身之处,脱离是非之地。 然而,他实在太过虚弱,他最后倒地的位置,竟然是在山脚一处岩石的后面。 五分钟、十分钟……一直未见他再有动静…… 南京冬天的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兄弟俩心情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曲怀远轻声的说:“我们还是下去看看吧。” 弟弟曲怀齐其实早有此意,只是不愿先说出来。他有两个顾虑,一是怕这样的节外生枝会连累自己的兄长,二是怕对方不是自己的族类。想到后者,他稍稍平静的心又悬了起来。这个多事之冬,已有太多的噩梦般的经历让他来不及反刍。可当他牵强地把山脚下的黑影和儿子联系起来时,他又立即平添了不少莫名的勇气。 尽管大哥带着手电,可他们不敢打开,只能摸索着倚拽着山坡上的灌木枝条,滑下了山。 在岩石后面,黑影怀揣着一支步枪,斜靠在岩石的侧背。 拧亮手电,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棱角分明,眉角微皱。 他奄奄一息。看不出死活。 怀齐有些失望,这不是自己的儿子。他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食指刚刚触及对方的唇角,对方条件反射奋力起身,左手携着步枪,右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曲怀齐立即感受到强烈而刺骨的疼痛,一下子瘫坐在地。 对方低沉的喝问道:“是谁?!” 怀远本能地去帮弟弟,对方立即用尚未直立的右脚一个横扫,怀远仰面倒地。手电脱手瞬间,已被对方夺去。 怀齐忙不迭说:“我们是好人,是好人!” 曲怀齐是育群中学教了二十多年国文的老师,自然有一些逻辑推理能力。其实当对方开口说话之际,在他的潜意识里就已经如释重负。 对方说的是他所教授的国文,凭他的阅历,他还知道对方的国语明显夹带南方口音,显而易见,对方并不是他所担忧的日本兵,而是一位中国士兵。 对方把手电光凝聚在他的脸上。曲怀齐这时已十分镇定:“我叫曲怀齐,是育群中学的国文老师。” 对方又把手电光朝曲怀远脸上照了照。 这时,手电从他的手中滑落。柔白的光柱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个二十多岁的中国士兵眉头紧锁,又昏死了过去。 第4章 剔骨刀的另类用途 柳兰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丈夫曲怀齐在门外急切的说:“柳兰,快开门!” 大哥背着个人,丈夫在身后拎着把长枪,二人快速的掩身进屋。 柳兰迎上去,惊诧地问:“是谁?这到底怎么回事?” 曲怀远说:“一个中国士兵,他还活着。” 曲怀齐说:“赶紧去烧些热水。” 俩人把他抬上床。 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时断时续。 怀远把他血迹斑斑、残破不堪的军服解下,递给怀齐。 怀齐无意看到了军服的衣领处,一杠三星。便说:“这人还是个上尉呢。” 怀远说:“这么年轻,看上去还是个娃。” 他的身上有两处枪伤,左大腿一处,怀齐稍稍了解一些医学知识,他知道 这一处不是致命的,严重的是他胸部的那处枪伤。怀齐动手去解他的衬衣,衬衣上染红了一大片血迹,靠近胸口处被子弹穿破一个洞,洞口的血迹已经发黑,粘黏在肉上。怀齐小心翼翼地想把它和皮肤分开,可粘黏太紧,怀齐不敢用力,手微微有些抖,就这样还是触痛到了中国士兵,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醒了。 他虚弱的问:“这是哪里?” 怀远答道:“这是我家呢。” 怀齐插话道:“是我们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怀齐的脑中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连声说:“你叫什么名字?和日本人打得怎么样?你属于哪个部队?……” 奄奄一息的中国士兵睁开眼,努力的想尝试去回答,可他实在没有力气。 怀齐有些过意不去,忙说:“你先休息,什么也不要想了。” 他轻声喘了口气,沉默一会,说:“我叫林赤,我们败了……” 他声音嘶哑,说完话眼睛开始微微合上。 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蜿蜒而下,在他布满泥尘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非常明显的痕迹。 柳兰把烧开的热水调好水温,端来床边。 她问丈夫:“现在该怎么办?” 一句话问得丈夫懵了,他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大哥,大哥也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无从下手。 倒是女人家这时一语中的,她说:“不管怎么样,应该先把子弹取出来。” 可是,该如何取呢? 怀远说:“还是先给他擦洗一下吧。” 柳兰于是说:“那我去给他做点小米稀饭,他肯定饿了。” 俩人把林赤周身的泥垢清理干净。过程中,林赤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怀齐趁林赤睁眼的机会,问道:“小伙子,我们该怎么帮你呢?” “取出子弹,这样我才能活命。” 弟兄俩脸有忧色,面面相觑。 林赤的嘴角游过一丝笑意,像在安慰他们:“我身上的伤我很清楚,不碍事的。” 怀齐说:“可是我们不会取子弹啊。” 林赤想了想说道:“这有什么不会取的,家里有尖一点的刀吗?” 曲怀远道:“有的。” 林赤又问:“烧酒呢?” 曲怀远回答:“有的。他似乎想起什么,忙对林赤说,我家里还有今年四五月份从山坡上采摘晒干的白茅花,兴许也用得上吧。” 林赤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柳兰端来稀饭,温和的说:“你先喝点稀饭吧。” 曲怀齐把林赤扶坐起来。示意妻子过来喂他吃。林赤却接过他手中的稀饭,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稍坐片刻,林赤吩咐说:“你们帮我一下。” 曲怀齐侧头问:“干什么?” 林赤说:“帮我把体内的子弹取出来。” 怀齐忙不迭声说:“不行,太危险了!” 怀远说:“孩子,腿上的子弹我们还敢,可是……可是胸口上的会有生命危险的啊!” 林赤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即使我有什么闪失,我也不会怪你们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枪伤,用手探了探伤口,并用力按了一下,继续道:“这一枪,离我的心脏还有两公分,子弹也不是很深,你们完全可以做到的。” 他的眼睛盯着怀齐,眼光中透出刚毅,曲怀齐根本无法拒绝。 曲怀齐呐呐道:“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林赤想了想,说:“你们把刀在火里烧红,先用烧酒消毒伤口,再用温盐水清理,用刀把伤口外表面割开一点,用刀尖就可以把子弹剔除出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这件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旁的柳兰听得紧锁眉头。她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充满了好感,某种程度上,她已把这个陌生的中国士兵当做自己的儿子。她不由自主靠近他的身边,爱怜地说道:“孩子,这会很疼的,你受得了吗?” 林赤打量她一眼,说:“动手之前,你们用毛巾把我的嘴堵起来。” 林赤又说:“对了,你们找些干棉布来,伤口处理好后,你们弄些蜘蛛网的网盘,把白茅花碾碎一起附在伤口上,用棉布包扎好就可以了。” 曲怀齐看林赤不再讲话,说:“这样就行了?” 林赤嗯了一声。 三个人心情各异准备去了。 两盏油灯下,林赤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这一个多小时的小憩,加之一大海碗小米稀饭,让他恢复了不少体力。 所有该准备的东西全按林赤的要求,放在床边的石板桌子上。 一把剔骨的刀,长约8寸。是曲怀远平日宰杀猎物的。刀已被炭火煨过。 如今,这把刀,居然被用来手术,而且,是剔除留在身体里的子弹。 他们三人已做过商议,决定让曲怀远主刀。原因有三,一是他年纪稍长,阅历丰富。二是他跟活禽和野兽打过交道,最主要是见到血不会腿软。三是他能够熟练地使用自己的那把刀。 尽管,以往他是用这把刀结束生命,如今却是用它来拯救生命。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 手术步骤采取先易后难。这个决定是曲怀齐定下的。作为中学的老师,平素学生考试就是采取这种思路,考试最早出现在哪个朝代,似乎已无从考证,早在《东观汉记·吴良传》就有考试的记载:萧何举韩信,设坛即拜,不复考试。《汉书·宣帝纪》也有记载: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以傅奏其言,考试功能。而先易后难,作为考试文化之精髓,一直沿用至今。它的精妙处就在于一份试卷,在答卷时间充裕的前提下,完全可以做到百分百体现一个人的真实学识。 曲怀齐给出的最充分的一个理由是,对于一个从没有做过手术的人来说,在非要害处练练手,积累一定的经验值,是十分必要的。 柳兰负责掌灯,双手各擎一盏油灯,站在床边。 怀齐负责协助大哥手术。 林赤平躺着。怀齐把毛巾递给他,林赤摇摇手说:“腿上这处用不着。” 林赤左大腿外侧,一个六七毫米的弹洞,血肉模糊,洞口上,已经结出少许痂。曲怀远卸去上衣,手有些晃动,他极力地保持镇定,用刀子轻轻挑开伤口,可是他的刀尖怎么也探不到如子弹一般的硬物。林赤额头上的汗珠很快沁出,但他连一声哼都没有,只是牙关紧咬。柳兰看不下去了,手抖得厉害。曲怀齐赶忙提醒她说:“你把眼睛闭上!” 曲怀远不敢再往里探刀。手不由僵在空中。林赤发现他停了下来,立即催促说:“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我,把口子划大些!你越快我疼的时间越短,你就别当我活着!” 林赤的口气非常坚决。 曲怀远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用刀口挑开伤口,鲜红的血一下子汩汩流出来。他毫不停顿,用刀尖探下去、探下去……终于,在接近2寸处,他的刀尖碰到一个异物,异物并不固定,在刀尖触碰下躲闪,他心里一喜,这一定就是子弹了! 想到林赤的那句“你越快我疼得时间越短”的话,曲怀远略微迟疑的刀尖又立即行动起来,把刀尖紧依着弹头,努力向外拨……可弹头里尖外粗,肌肉组织已本能地把它紧紧包裹了起来,向外拨弄又谈何容易?! 这时,林赤几乎是哀求的口气,声音低沉,说:“不要停,要快……” 曲怀远一咬牙,不再犹豫。锋利的刀尖很快接近弹头的前部,并托住了它,紧接着在刀尖的牵引下向前移动…… “叮当”一声,弹头从床板外侧滑落在地,掉在地上铺的石块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是一颗38式步枪6.5毫米口径的弹头。 弹头依旧携带着林赤的体温。 它像是一个魔鬼进入了林赤的身体,如今又被驱逐了出来。 被曲怀齐认为难点的胸部的那颗子弹,真如林赤所言,在心脏上方两公分处,很浅。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颗子弹的取出,却格外地顺利。 曲怀齐替换下手术后大哥,把林赤胸部的伤口用纱布包扎起来。 手术剧烈彻骨的疼痛让林赤大汗淋漓,全身已经湿透。曲怀齐用热水帮他擦干身体,并帮他盖好了被子。 柳兰看着已经熟睡的林赤,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就幽怨地叹了口气。 第5章 神秘的射杀 南京城沦陷。 最先攻进南京城的是谷寿夫的第六师团。隶属第十军的谷寿夫师团从中华门破城,一举突破国军的防线,并率先将太阳旗插在了中华门的城楼上。 这个身材矮胖的日军中将,在踏入南京城后,即首开屠杀平民百姓之先例。 从上海转战南京的第六师团,在淞沪战场战场上,遭到了中国军人的顽强抵抗,伤亡惨重。所以,第六师团是带着仇恨攻入南京城的。突破中华门后,凡是中国士兵模样,不抓捕,一律机枪扫射……渐渐愈演愈烈,许多日本官兵竟然找到猎杀活人的乐趣,后来甚至将手榴弹掷向无辜的平民百姓。 从这个意义讲,南京大屠杀始于南京城失陷的那一刻。 而将太阳旗插在南京国民政府中枢机关楼顶的,是日军中岛今朝吾中将的第十六师团。 这个被称为总统府的民国建筑群,如今人去楼空,往日熙熙攘攘热闹异常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它现在成为了十六师团的司令部,此时,司令官中岛今朝吾正坐在原国民南京政府最高统帅蒋介石的办公桌旁,接过下属递来的电令。 办公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幅南京地图。 12月7日接替华中方面军总司令松井石根上将任南京城攻城总指挥的,是日本天皇裕仁的叔叔朝香宫鸠彦王中将,在攻克南京城后,他给部下下达的命令是:全部杀掉俘虏! 中岛手中电报的内容,正是这道命令! 南京城已沦为人间地狱! 邪恶的魔瓶被打开,魔鬼降临了…… 12月14日,日军攻入南京城第二天。 临近中午。 中山北路。 由二十多位外国侨人发起成立的南京安全区的最东北角。 有七八名日本兵在街上巡逻。 他们隶属16师团下属步兵第二十联队第三大队。 为首的是名少尉,叫田中毅。 正是第二十联队这支部队在12月13日这天攻下了中山门。也正是这名田中毅在攻克中山门后带领十数名士兵担任了中山门的警戒。 他今年只有23岁,来自日本京都附近的奈良县。 16师团是日本陆军的一个甲种师团,官兵主要来自京都、奈良县和三重县,所以又被称为“京都师团”。他们如今接到的命令是担任南京城的守备。 该师团接到进击南京的命令后,就一路急进,先后攻占了常熟、苏州、无锡、常州、丹阳、汤山、麒麟门,并进抵紫金山一线,由于行军速度太快,他们把辎重部队远远抛在后面,部队供给远远跟不上。故而,16师团进击的过程,也是烧杀淫掠的过程。 街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 街两边是一排排低矮的房子,数条幽深的青石板巷子连接着它们。 这个时候,这里的房子还算完好。 行至拐角处,巷内第二排的一间房子的门突然被打开,里面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女人的脚刚踏出门槛,目光正好落在这群日本士兵身上,她本能的想把身体向屋内缩进,可这个细小的动作被一个眼尖的日本士兵看到,日本士兵立即大声的咿呀喊叫起来。 其他士兵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不等田中毅下命令,就一窝蜂向巷子里奔去。 从上海一路追击到南京,他们沿途任何一次抢夺猎杀,都是如此这般心领神会。 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 看衣着打扮,从学校毕业还不久。 少女很机灵,她并没有返回屋子,而是转身向巷子深处狂奔。 七八名日本士兵看到这一幕,立即兴奋起来,开始紧追不舍。 少女跑得很快,体力也很好,根本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娇柔和弱不禁风。 他们在中山北路和山西路之间的几十排的房子间穿梭、追逐。女孩对这一带非常熟悉,眼看就要接近,不料她一转身跑进另一条巷子,距离又立即拉开,已反复多次。 田中毅到底经验比其他士兵要丰富,他一边追赶一边想,不行,不能老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 他一挥手,命令士兵分散追击。七八名日军很快散开来,快速占领附近的巷口,每个人都高声喊话,遥相呼应。 少女忽然发现处境越来越险恶。每穿过一条巷子,都发现不远处有日本兵,转身……再转身……她已无路可逃。 她被驱赶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少女的内心充满了绝望与惊慌。 日本士兵们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得意极了,完全不在意这是在异国他乡,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城市街巷,嘴里唧唧哇哇,肆无忌惮地笑喊着。 他们已把眼前的这位少女,当成了在南京城首次捕获的猎物。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高的士兵,他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使劲往身边拽。脸上堆满了邪恶的笑容。 少女本能地想去挣脱,嘴里喊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可是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紧跟着瘦高个的是一个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圆脸士兵,他趁机去摸少女的脸蛋。少女手一挥,把他的手挡了回去。圆脸士兵并不介意,索性一下子拦腰抱住了少女,低下脑袋想去亲少女的脸。 少女埋着脑袋,见状使出吃奶的力气猛一抬头,脑门撞在了圆脸士兵的嘴唇上,他的牙齿毫无提防,深深嵌进唇边,痛的他“哇”地大叫一声。 这下圆脸士兵恼羞成怒,毫不犹豫抬手给了少女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并不解恨,抬枪就拉枪栓。 田中毅怕他真开枪,坏了弟兄们的好事,连忙制止了他。 圆脸士兵悻悻地收起枪,心中不甘,又去抱少女。 少女被他的那记耳光打疼了,不敢反抗太激烈,但内心焦灼万分,眼泪夺眶而出。一个劲地大喊:“救命!救命啊!” 在这个冬日的晌午,南京城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四周死一样的宁静。 呼救声清澈尖锐,在空中不断回响着。 可是没有人过来。 少女又绝望又恐惧,一瞬间,她想到了死。 其实,人在绝望时,心中出现的第一念头就是死。 少女眼睛余光看到了身旁的那堵胡同末端的砖墙,她想一定要找机会撞上去! 可是圆脸士兵的双臂像铁箍一样把她紧紧环抱住,她动弹不得。其他几个士兵这时也围了上来,只有田中毅在几米之外静静地冷眼旁观。 瘦高个士兵也靠上前去,伸出双手去扯少女的上衣。 少女上衣上数颗褐色的纽扣洒落一地。 瘦高个士兵脸上狞笑着,俯身贴上去…… “砰”!一声刺耳的枪响! 瘦高个士兵应声倒下。 俄顷间,又是一声枪响,紧挨着瘦高个一个戴着眼镜的士兵也轰然倒地。 两声枪响,间隔不足一秒。 一切的发生,让在场所有人猝不及防。 圆脸士兵的手还呈环状,但他的脚跟已撞上了倒地的瘦高个士兵的脑袋。另一个戴眼镜的士兵仰面躺在他的身旁。 耳边依旧有枪声的回响。 两颗子弹,都击中了俩人的脑袋。一个在太阳穴,一个在额头,均是要害之要害。所以,这两个日本士兵,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暴毙在异国的街巷。 田中毅的反应最快,此时此刻,他已掩身进了墙角,他的南部14式配枪也已拔出。同时命令其他人快速找掩体。 其中一个士兵反应稍慢,在他矮身躲藏之际,第三声枪响,他被射杀。 少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脑袋蹲在墙根,浑身瑟瑟发抖。 其余活着的士兵开始盲目地朝天放枪。 第6章 街巷深处 田中毅数人以巷中的一排青砖墙为掩护,把身体蜷缩在墙后。 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 枪手的枪法之准深深震撼了他。 田中毅对形势做出快速的判断。 他们一行人的周围都是房子,除了脚下的这条巷子,没有开阔的视线。但显然,枪手不是从巷口射击,因为子弹不可能绕过自己,击毙自己的同伴。 田中毅略加思索,就明白枪手一定埋伏在巷子对面的房顶上。 此次是田中毅从军以来第一次在非正面战场遇袭。 发生在中国南京一条街巷深处。 以往所有的战斗他都知道敌人的确切方向,而这一次不同,敌人在暗处,要命的是他对敌人一无所知。 他想,他们一定遭遇了中国狙击手。 想到对方的狙击手身份,他立即对战友大声喊道:“不要露出身体!” 其实,即使他不提示,他身前的这四名士兵也不会贸然出击。前方数丈远的地方,正躺着他们的三个亲密无间的战友,从东京都到满洲,从满洲到华北,从华北到上海再到南京,他们一路上说着相同的方言,谈论着相同的话题,都思念着远在家乡的恋人……他们就用这些谈资来消除对战争的恐惧。 如今,从东京都一起参军的12名战友只剩下他们几个。一个死在北满,两个死在华北山海关,两个死在淞沪战场,一个死在汤山外围阵地…… 此时的田中毅已完全镇定下来。 他用手指指了指斜对面的房顶。 手下的士兵立即抬手对着对面的房顶一阵放枪。 在子弹的掩护下,他们弯着腰向巷口退去。 田中毅明白,眼前的这块弹丸之地,完全在对方的精准射角内,如果一直待在此地,他们只能束手待毙。唯有先撤退,再做计议。而且田中毅相信,附近的部队在听到枪声后,会很快赶来增援! 三十多米长的巷子,田中毅他们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他们退到巷口时,果然看到巷子尽头的屋顶上,有个人影晃了一下。田中毅隐约听到屋顶瓦片被踩踏发出破裂的声音。 看来,对方在移动。 优秀的狙击手在失去机会时,从来不会盲目地多开一枪,因为,任何多余的一枪都有可能让自己暴露。 他所击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应该是高效的。 田中毅听到屋顶瓦片碎裂的声音由远及近,速度之快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对方已经追击上来。他一抬手,循着声音朝屋顶放了一枪。 其他的士兵纷纷效仿,一时间,枪声大作。被子弹击碎的瓦片四处乱飞。 他们一边开枪压制一边快速地撤离。事实上,这一通乱射,确实有效地遏制了对方的追击。 而就在这个时候,正如田中毅所料,附近闻声前来增援的队伍也已赶到。 这支小队也是他们第九联队的,共计20多人,为首的是个少佐。田中毅把战场态势向他做了简单地汇报。少佐听后勃然大怒,从腰间拔出指挥刀,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返回事发地,人迹杳无。 就连那位少女,也不知所踪。 只有地上依旧躺着三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包括田中毅在内,他们对敌人的具体信息一无所知。 唯一事实清楚的是,对方是一个狙击手。在距离二十五米远的房顶,三枪击毙了三名战友,并且,都是一枪致命! 这个消息很快在负责南京城警备的第十六师团中传开了。 第十六师团师团长中岛今朝吾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总统府的一处开阔地上,手持镰仓宝刀,劈下了几名中国战俘的脑袋。 少女名叫池橙,今年年中刚从金陵大学毕业。 中午出门,原本是和几个同学约好去不远处的国际安全区帮忙。没料到刚出门,就遇到了日本兵。 对池橙而言,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她经历了她生命阶段里最难忘也是最惊魂的一幕。当她被数名日本士兵围住之际,她的内心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绝望,她觉得与死亡之神如此之近。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的大脑一片混沌。 一些影音不断的沉没浮现、浮现沉没…… 她听到了枪响。 她感觉到了子弹擦过她脸庞呼啸而过的风。 她嗅到了血腥的气味。 她看到了那些日本兵恐惧的眼神。 她还依稀记得,有人在墙后面喊她。 一双有力的手在头顶处,接过她举起的手,把她拽到墙的另一面。 墙的另一面,有四名中国军人,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把长枪。 为首的是个军官,神定气闲,言行举止竟没有一丝慌张。 更重要的是,军官身材高大,眉宇间透着俊朗和亲切。池橙第一眼看到他时,竟想放声大哭,她所有的屈辱和委屈忽然间有了排遣对象。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她没有哭出声,她趴在对方的肩上,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花季少女池橙,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已毫不迟疑把内心深处最柔软得一块地方让给了他。 其他三名士兵叫他曲营长。 是的,他就是曲营长曲思冬! 他的父亲是曲怀齐。 南京育群中学国文老师曲怀齐。 那个在紫金山阵地救下南京教导总队上尉连长林赤的曲怀齐。 此时此刻,曲思冬看着趴在他肩上泪流满面的池橙,固然有些局促不安,但他还是很快做出决定。 他拉着池橙的手,在墙的另一面,一行五人快速的远去。 第7章 玄武湖阻击战 1931年,19岁的曲思冬中学毕业后,得知在南京创办才几年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招收学员,随即报考了该校,并以南京地区生源笔试成绩第一名次被成功录取。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是国民南京政府设置最早的军事教育机构,主要用于培养陆军基层军官,27年11月在南京筹备,28年3月在南京开学。校长依旧是国民政府最高统帅蒋介石。军校教育和一切教务由教育长张治中全权负责。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在南京成立后的第二年,前后共培养了五期毕业生的广州黄埔军校停办。有着黄埔情结的蒋校长就把该校首批毕业生称为第六期。 曲思冬毕业于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炮科专业。 入伍生期间的前两个年度,曲思冬的学科和术科的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学生期后主修炮科,并以非常优异的成绩毕业。他的教官何尚武上校对他极其欣赏,经他举荐,毕业后曲思冬在总统卫队服役一年,次年高调南京城防司令部任特务连连长,又一年后即升任少校营长,成为第九期毕业生中晋升最快的军官。 南京保卫战期间,曲思冬带领他的三营在玄武门一带机动。撤退命令下达时,他被迫带着部队向下关方向撤离,随着多股撤退部队的合流,在临近挹江门时,他们几乎寸步难行,前方甚至发生了不明原因的枪战,后来前去探听消息的士兵报告,封锁挹江门的国军36师并没有得到部队允许撤离的命令,遂与第一批撤离部队发生交火。 曲思冬听后怒火中烧,日本人已打到了家门口,军人不去保家卫国也就罢了,在撤退时居然还有如此窝囊的事发生,想到气愤处,曲思冬突然就决定不走了。 曲思冬跳到一处高坡上,对他的士兵喊道:“弟兄们,日本鬼子欺负到我们家门口了,他们要毁我们的家园,夺我们的土地,杀戮我们的亲人,如果我们还有一点血性的话,我们会让他们这么做吗?” 士兵们异口同声大声喊道:“不能!” 曲思冬继续大声道:“弟兄们,你们看看周围吧,我们的军队在撤离,不,是怯战!是畏战!那是在逃跑!这是懦夫行径,这是我们所有铁血男儿所不能容忍的!我们的兄弟姐妹把这么大的一座城交给我们守护,我们能逃跑吗?” 士兵们喊道:“不能!” 曲思冬继续大声道:“让我们拿起我们的枪,去和日本人血战到底!” 士兵们喊道:“血战到底!” 曲思冬顿了顿,接着道:“凡是家在南京的弟兄们跟我杀回去!家不在南京的弟兄赶紧跟着部队撤离,这是命令!” 一百多人的队伍跟着曲思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开始逆流而上。 他们都是清一色的南京子弟。 他们在人流的两侧疾跑。 目标——他们的阵地玄武门。 迎面而来的官兵,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 40分钟后,他们进入玄武门防御阵地。 他们在曲思冬的带领下,在玄武湖边快速地修建了简单的防御工事。 不管如何,曲思冬不能让日本人如入无人之地。 他必须让他们付出必要的代价。 13日这天下午,他们遭遇了从太平门外沿玄武湖急进的日本十六师团的三十三和三十八联队,他们在轻型装甲车的配合下,意图快速从城北迂回到下关江边,堵截撤退的中国官兵。 这是日本军队攻克南京后,唯一遭到的一次有规模的抵抗。 指挥官和士兵都是一色的南京人。 他们要为保卫南京的父老乡亲而战。 曲思冬的战略意图很清楚,他们主要是迟滞敌人的推进速度,为部队的撤离赢得时间。 受过三年专业军事训练的曲思冬明白,他们这一百多号人想阻止敌人的推进,是不可能的。他们唯一要做的是,不能便宜了敌人! 双方稍加接触,战斗旋即打响,两方都毫不迟疑。 这是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阻击战,日军装甲车随即开始扫射他们的阵地,接着是迫击炮齐射,不少炮弹落到玄武湖中,在湖面掀起一阵阵巨浪。 他们只有三挺捷克造zb26轻机枪,其余的几乎都是步枪,重武器根本没有。 这样的战斗几乎是螳臂当车,或者说以卵击石。所以,曲思冬将阵地设在了湖边一块十多米的高坡上,高坡后面是一排老旧无人居住的房子,情况紧急时,完全可以凭借墙体的掩护迅速脱身。 可是,十多辆日本装甲车的炮弹将他们的阵地连同山坡旁的一排房子,无差异覆盖。 炮火纷飞,子弹在呼啸。 房屋成片成片的倒塌。阵地上火光冲天,大型掩体几乎被全部摧毁。第一轮炮火轰击后,他们已有接近二十名士兵死伤。 他们已不能全身而退。 日本人根本不想在这样一处小得不能再小的阵地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他们的战略意图就是在最短的时间进击到下关江边,截断中国士兵渡江北上的退路。 这是一场壮烈的阻击战! …… 半个多小时后,日军步兵跟着快速行驶的装甲车,通过了他们的阵地。 曲思冬带着仅存的九名士兵,潜入了南京城。 …… 似乎就在一瞬间,南京城已经被日本人占领。 街上、巷子里、医院、学校、商场……到处都是清剿的日本士兵。日本人把这称为扫荡。 曲思冬带领的九名士兵,在当天至少和三股扫荡的日军发生遭遇,战斗自然难免,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歼灭了十多名日本兵,但同时,他们也失去了六名弟兄。 当天夜里,他们躲进了汉中门桥的桥洞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放亮,他们就又潜进来,在暗处发现了一小队日军正在追赶一位少女,于是曲思冬悄悄爬上房顶,在他们欲对池橙非礼之际,用他的那把德国造毛瑟98k,果断结束了三名日本士兵的生命。 忘了补充一点,曲思冬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学员的射击冠军。 第8章 毛瑟98k 曲思冬手中的这把步枪就是毛瑟98k,7.92毫米口径。确切的说,是毛瑟98k狙击步枪,之所以称它为狙击步枪,是因为它自带6倍瞄准镜。 这把枪是他在总统卫队服役时,他的最高长官王世和少将赠予给他的。 王世和曾代表蒋总统,访问过德国。他前往德国的最高使命就是寻求一位德国军事顾问。接待他的叫塞克特,是一位德国退役元帅,这位德国普鲁士将军的儿子,在一战期间战功赫赫,在军中拥有无人可比的权威。塞克特后来确实成为了蒋介石的军事顾问,他提出的“军队为统治权之基础、军队之威力在于素质之优良、军队作战之潜能基于军官团教育培养”对蒋介石影响十分巨大。 王将军回国时,塞克特送给他的礼物之一,就是10支毛瑟98k狙击步枪。其中一支被他送给了曲思冬。 现在远在千里之外重庆的王世和根本没有想到,他送给曲思冬的这把狙击步枪,在南京沦陷后,正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德国毛瑟兄弟设计的毛瑟98k枪机安全、简单、坚固和可靠,在枪机上有三个凸笋,两个在枪机头部,另一个在枪机尾部。它的另一个着名特征是它的拉壳钩,有一个结实、厚重的爪式拉壳钩在枪弹一离开弹仓时就立即抓住弹壳底缘,并牢固地控制住枪弹直到抛壳为止。此外,双排固定式弹仓是它的另一个特征,枪弹通过机匣顶部的抛壳口装入。装填子弹最快的方法就是用桥夹,每条桥夹装5发枪弹,刚好够装满一个弹仓。另外,它的枪管全部采用稀有金属合金,高温下不易变形,且保持一定的韧性……毛瑟98k在当时丝毫不逊于英国的李-恩菲尔德式,美国的m904a3春田式,苏联的莫辛—纳甘枪机。 毛瑟98k狙击步枪能确保在300m距离上击中目标头部,在600m距离上击中胸部。 五人一口气跑到了清凉山脚下,停下脚步。 其他三名士兵快速朝三个方向散开,隐身在大树后警戒。 曲思冬对池橙说:“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池橙摇摇头。她对在家门口发生的那一幕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池橙喃喃道:“我不敢回去。” 曲思冬有些犹豫说道:“我们还要打日本人,你跟着我们不合适,更不安全!” 池橙欲言又止,陷入沉思。 曲思冬率先打破沉默,对池橙说道:“我叫曲思冬,南京人,你呢?” 池橙应道:“我叫池橙。” 曲思冬又问:“你家里有什么人?” 池橙说:“我父母都在金陵图书馆工作,家里还有个奶奶。” 她想起了什么,继续道:“我爸妈早上出门时还特地叮嘱我,让我别乱跑,可是我没听他们的话……” 曲思冬说:“你父母发现你不见了,该多么着急!” 池橙不讲话了。 池橙此时心里清楚,如果跟着他们,会给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带来太多的麻烦,但如果一个人回家,她又实在没有勇气。 曲思冬好像明白了她的心思,对她说:“这样,我单独把你送到你父母那儿吧。” 池橙感激地连连点头,可突然想起了什么,打量着曲思冬说道:“可你这身衣服……” 曲思冬知道她所说的是他穿的军服,在沿途会太招摇。 曲思冬吹了一声口哨,散布在数十米外的三名士兵闻声连忙快速地向他靠拢。 曲思冬对着一名皮肤黑里透红的高大士兵说道:“大军,你把包里的那套老百姓的衣服给我,我把池橙送到她父母那里。” 曲思冬眼光扫视了眼前的三名士兵,表情充满严肃道:“我走以后,你们就以此为活动半径,不要超过500米,两个小时以后我会回来。你们每个人必须设法找一套老百姓的衣着,我们不能再穿军装了。” 曲思冬指了指身前一棵二十多公分粗了松树继续说道:“如果有什么情况,你们在这棵树上刻上记号,横线,表示安全,竖线表示出现意外。如遇紧急情况,就什么也别刻,我会在天黑后在老地方等你们。” 曲思冬所说的老地方,就是汉中门桥的桥洞。 三名士兵异口同声应道:“是!” 他退去已穿了一个多星期的军官服,换上了老百姓的服装。 是一套黑色的长衫,曲思冬穿上它,看上去像是一个店铺老板。这时,他给自己想好的身份,正是一个药材店老板。 他把毛瑟狙击步枪递给大军,正色道:“陈大军,这把枪我现在交给你,你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惜它,不能有任何闪失,接下来,我们还得依靠它来消灭敌人。” 名叫陈大军的士兵,立即正了正身,简洁地答道:“是!” 日军的扫荡政策,是一种军事行动,是指采取封锁、围剿、隔离等扫荡手段来消灭另一方的残余兵力。抗战期间,日军对自己占领的区域就采取这种军事行动。日军扫荡最为酷烈的地区包括晋绥、晋冀鲁豫、晋察冀三个边区和山东区。 而日军占领南京后,他们在南京城所谓的扫荡是抗战初期最彻底、最残酷的一次。 扫荡,实则就是“烧杀抢掠”的代名词。 日军占领南京第二天,也就是12月14日,日本南京警备司令部得到的命令就是扫荡南京城! 所以具体实施扫荡命令的,是中岛今朝吾的第十六师团。 号称日本“京都师”的十六师团,占领了中国南京国民政府的“京都”,并实施了战争史上罕见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这个冬日的南京城,依旧不见太阳。 寒风夹带着浓烈的烟味,刮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城市的市中心也已经浓烟四起。 哭声、喊声、骂声、哀嚎声、枪声、机动车的轰鸣声等充斥在这个冬日午后南京城的空气中。 曲思冬拉着池橙的手,两人一阵疾跑。 他们穿行在一条平时少有人迹的小巷子里。 路过池橙家的附近,池橙看到家的方向已大火冲天。 她想到了八十多岁的奶奶,心中在滴血。 可作为她这样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弱女子,她又能怎么办呢? 临近中山北路路口,曲思冬示意池橙停下,他说:“你稍等一下。” 曲思冬从墙后探出脑袋,一看吓了一跳。 中山北路上遍布日本士兵,五六辆装甲车行驶在街上,发出隆隆的声音,像是魔鬼在狞笑。 偶有无辜的市民通过,日本兵连盘问都不做,直接就是射杀! 大街两边的店铺都在着火,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曲思冬眼睛里快喷出火来。 他身上没有武器。 如果他带着那把毛瑟步枪,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开枪,不管后果如何。 现在想安全穿过眼前数米远的中山路,带着池橙去金陵图书馆找她的父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池橙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街上发生的一切她也都看到了。 她浑身颤抖着,忽然软软地依着曲思冬,神色黯然。 曲思冬扭头对池橙说:“我们不找你父母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池橙无声的点点头。 第9章 清凉山脱险 曲思冬带着池橙返回原地时,已不见陈大军他们。 这一来一去,前后不足半小时。 起先,曲思冬以为他们就在附近转悠,打了几声哨子,却迟迟不见他们出现。直到他想起他和三名士兵在松树前的约定,连忙走近松树。 松树距地一米高的地方,刻上了一条不甚整齐的竖线。这根刻线十来公分长,全新的刻痕,一看就是刚刻上去的,竖线尾部微微扬起,看得出刻划时很仓促。 池橙看到曲思冬面色凝重,就问:“他们会不会出事了?” 曲思冬没有马上回答,目光向四周搜索。 泥土地上一切如故,没有搏斗的痕迹。 曲思冬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曲思冬想,也许他们去找老百姓的衣服去了。 但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根据约定,只有出现意外,才可以刻上竖线。 曲思冬把目光投向池橙,说道:“他们一定有什么情况,此地不可久留!” 说完就牵起池橙的手,拉起她向清凉山南侧的一条小路跑去。 穿过马路时,他的目光向马路两侧看了看,果然情况不妙,从南京安全区方向正小跑而来一队搜索的日本士兵。 日本兵对清凉山这片区域的扫荡已经开始。 两个横穿马路的身影,已被日本人发现。 日本士兵嘴里喊叫什么,一边跑一边开始向他们开枪。 子弹在他们周围呼啸。 好在马路不是很宽,他们很快穿越了过去,进入了日本士兵的视线盲区。 曲思冬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反而跑得更快了,池橙有点吃力,曲思冬就用力拽她,边跑边对池橙说,不要停,跟着我使劲跑。 清凉山南侧的这条小路,呈东北西南方向,马路的另一头,连接汉中门西侧南北向的马路。 曲思冬很快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听到前方不远处从汉中门方向传来的喧闹声。 他知道,前方也一定出现了日本军队。 是的,日本人的扫荡从来就是采取封锁、隔离与围剿相互结合。 如果再往前跑,很可能和正面的日军遭遇。 身后又有日本人的追兵。 手里无枪,心中发慌。曲思冬有些后悔把毛瑟步枪给了陈大军。有了那把狙击枪,自卫起码没有问题。 冷静,一定要冷静!曲思冬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敌人已把这片区域当成了狩猎场。 问题是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得保护池橙。 脚下出现一条弄堂,东西方向。曲思冬立即停下脚步,定了定神。所有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弄堂的西端应该连接到汉中门西侧的马路,也许敌人之间还有空隙,可问题是马路西侧是宽20多米的护城河,而护城河沿线,这附近只有一座汉中门桥,这个时候,汉中门桥一定有敌人驻守。 几秒钟之后,他就决定沿弄堂往东南方向。 他知道,他前往的这片区域日本人的活动应该比较频繁,但也有好处,那就是建筑物密集且地形复杂,最主要的是,前方这片区域,有被日本政府在战前就承认的国际安全区。 曲思冬与池橙快速的向弄堂深处跑去,他们穿过一排又一排的房子,一口气跑了十来分钟,眼前视线一下子明亮起来,他们看到了一条宽阔的马路。 曲思冬看到马路对面一幢熟悉的建筑,是应天教会医院。 曲思冬想起了他的妹妹曲思秋。今年22岁的曲思秋医科毕业后,就一直服务于该教会医院。 应天教会医院是美国人创办的,紧邻美国驻华大使馆。 曲思冬知道南京国际安全区到了。 南京国际安全区划定的区域就有美国驻华大使馆和应天教会医院。 他们和很多其他中国人一样,在经历了一番东奔西突后,最后都无奈地选择了前来寻求它的庇护。 而这种庇护的可靠性,仅仅是建立在一些口头承诺或者一纸协议之上。 这样的庇护让曲思冬如鲠在喉,有种被羞辱的感觉。因为,他是一名中国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可是他不但无法做到,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国已亡,山河破碎!偌大的南京已无他安身立命之处。 想到这里,曲思冬怒气难消。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找到妹妹,把池橙托付给思秋。 他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他必须很快找到自己的战友! 他迫切需要那把毛瑟98k狙击步枪! 他要为玄武湖畔捐躯的一百多名战友报仇! 他要让侵略者不得安宁,并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怨意可解,恨意难消!曲思冬心中布满的是咬牙切齿的恨! 第10章 国际安全区 曲思秋高挑的身材被曲思冬远远地一眼看到。 应天教会医院的楼下的空地上,架着五六口大锅,锅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粥,锅前排着两列长长的队伍,尽是些老弱病残,他们纷纷举着手中的碗,目光充满期待。 安全区已沦为难民区。 队伍还在不断地变长。 教会医院的院长冯·玛丽女士正带着曲思秋等五人在给难民们振粥。 曲思秋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汗珠,脸上透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神情专注地忙碌着。 曲思冬和池橙走近人群。 曲思冬对池橙说:“你稍等下。” 他挤进人群,来到曲思秋身旁,喊道:“秋儿!” 曲思秋一回头看到了他,惊喜地喊叫起来,“……你怎么来了!” 她本来想喊他哥,但一瞬间她打住了。 曲思冬来过几次她们医院看过她,而且有不少工友都知道她哥哥是国军的少校营长。 曲思冬之所以要挤到人群里,靠近妹妹喊她,就是怕有人认出他来。妹妹的回话让他很满意,同时内心游过一丝骄傲,妹妹曲思秋已经不是他心目中的小孩了,遇事处理冷静得出乎他的意料。 思秋把手中的勺子递给工友,对他说:“小李,代我一下,我有点事。” 思秋欢快地拉着哥哥的手,跟着思冬走出人群。 一旁的池橙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到曲思冬的手牵着一个漂亮女孩,心中突然有种失落和疼痛的感觉。 曲思冬把妹妹带到池橙身旁。 曲思冬指着池橙对妹妹介绍道:“这是池橙……” 话没说完,思秋一手拽住了他的耳朵,恶狠狠的说:“好你个曲思冬,你有了……竟然对我连招呼都不打!” 池橙看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和曲思冬亲密无间的样子,心更疼了。她竟笑不出来,嘴里勉强挤出两个字:“你——好!” 曲思冬知道妹妹把眼前的女孩池橙当成了他的女朋友,就连忙辩解道:“你别乱想!” 池橙听到曲思冬的这句话,忽然心中充满绝望。 曲思冬根本没有在意池橙脸上阴云密布的表情,对池橙介绍道:“这位是曲思秋。” 说完他环顾了四周,压低了声音对池橙说:“她是我妹妹……” 其实,当他说出“曲思秋”三个字时,在池橙的意识里就疑虑重重,她的名字怎么会和曲思冬一字之差?还没来得及深想,曲思冬已经给了她答案…… 刹那间池橙的心情忽然就拨云见日、阳光万里! 她灿烂的笑着。 她迫不及待地去拉曲思秋的手。 她把曲思秋的手紧紧地攥着。 她想拥抱曲思秋。 她觉得眼前这个漂亮女孩,已经是她十分亲近的人了。 是的,爱情的建立一旦超越了生命的本质,甚至可以相互托付的时候,它是那么的牢不可破,尤其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所以,池橙毫不掩饰自己对曲思冬的爱慕,那是一种发祥于人性最初的,也是最本质的情感,纯净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曲思秋看到对方对自己如此亲密,以为对方只是作为未来的嫂子对自己的客套罢了,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池橙的心中有着如此跌宕起伏心路历程。 曲思秋高兴地握着池橙的手,说道:“你好!” 曲思冬把妹妹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把发生的一切简短地告诉了她。 曲思秋关切的问:“那你现在怎么办?” 曲思冬回答:“我还要战斗!我要找到我的三名战友!” 思秋说:“可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 曲思冬没有接过她的话,想起另外一件事,对妹妹说道:“我把池橙交给你,你们互相照顾着,她已回不去了。” 思冬继续道:“我本来想把她送到她父母那里,可是到处是日本人,她一个人太危险!你有机会找人给她父母捎个信。” 思秋点点头。 思秋想起什么,忙问道:“哥,你有爸妈的消息吗?” 思冬摇了摇头。 曲思秋神色忧虑道:“日本人忙过这一阵,肯定会在城市附近扫荡的。” 思冬思索着说道:“大伯那里很偏僻,应该不会有事……过几天我想办法出城,去一趟。” 思秋怀疑地问:“你怎么出去?南京城所有的城门都有鬼子把守……” 思冬答道:“我会有办法的。” 思秋走过去拉着池橙的手,拉着她再次走到哥哥的身边,说道:“放心吧哥,我会照顾好她的。” 思冬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无心辩解。 思秋回头看了看振粥点,对池橙说:“你和我一起去帮忙吧。” 思冬接过话,说道:“我到里面转转。” 安全区已经人满为患。 安全区委员会成员多为德国人和美国人担任。西门子南京分公司经理拉贝任主席,上海保险公司南京分公司经理、金陵大学副校长、金陵大学教授等二十多人组成委员会。南京保卫战开始阶段,他们就通过《告南京市民书》呼吁市民进入安全区躲避战乱。 安全区所划定的区域,包括金陵大学、美国驻华使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金陵神学院、金陵中学、鼓楼医院等教会机构为中心,占地近4平方公里。 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义工和难民们正在一起搭建帐篷,曲思冬便加入帮忙的人群中。 曲思冬正忙碌间,忽然看到一队日本士兵押着几名青壮年男性朝这边走来。 他本能地把身体缩进搭了一半的帐篷中。 就在这时,从日本人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有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日本人大声吆喝着什么,紧接着两声枪响,帐篷外有人应声倒地。这一枪并没有立即让他毙命,他挣扎着向曲思冬的方向爬来,努力地昂着头。 阴暗的光线下,曲思冬一眼认出他是司令部作战参谋高翔。 曲思冬和高翔太熟悉了,两人都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第九期毕业生,高翔学生期主修辎重科,毕业后就一直在南京城防司令部服役,军事理论知识丰富,很快调到作战科任参谋。不仅如此,两人都是南京人,都喜欢下象棋…… 高翔也认出了曲思冬,从怀里艰难地掏出一把手枪,努力的递给曲思冬。 曲思冬连忙接过手枪,藏掖在腰带里。 他有很多话想问他,可对方已经无力地垂下脑袋。 几个日本士兵已快速赶到,其中一个用脚踢了踢高翔,咕哝了一句。就把高翔的尸体拉了出去,然后在他身上搜了一遍。 有个日本军官又把脑袋探进来,上下打量着曲思冬,目光中充满了警惕。过了一会儿,他对着怔怔发呆的曲思冬说了一大通话。 跟着一个四十多岁中国人模样的也探头进来,翻译道:“小林太君叫你把他的尸体处理掉。” 曲思冬装作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 小林!曲思冬心中念叨着。 他记住了他的脸和他的名字。 日本人推搡着剩下的两名青壮年,离开了。 他偷偷掏出高翔给他的那把手枪,是一把m1903型号的勃朗宁半自动手枪,弹夹里尚有五发子弹。 第11章 神秘的纸条 曲思冬想找个地方把高翔安葬。可他不知道该把他安葬在何处。 他想起高翔往昔的音容笑貌,一时间悲伤难抑。 一个年过半百的义工看他一直在原地发愣,以为他正为不知如何处置发愁,就走到他的身前,关切的对他说:“安全区的西大门,有个停尸点,你把他送过去,自然会有人把他拉走。” 顿了顿,他补充道:“每天都会有人来拉尸体的,早晚两次。” 他看到曲思冬错愕的表情,接着说道:“这里每天都会死人,有病死了,有饿死的,还有战争受伤的士兵,再说,日本人每天都会进来抓人,尤其会抓一些当兵模样的……” 他上下扫了曲思冬一眼说:“你这种模样的,最容易被日本人误抓啦……小伙子,你可得当心啊!” 他滔滔不绝道:“就昨天一天,日本人就抓了一百多人,说他们是中国士兵!” 曲思冬不想再听下去,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大叔,这个人我认识,他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我不想扔下他不管,我想把他找个地方埋了……” 轮到那位义工表情错愕。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嘴里反复道:“作孽呀,作孽呀……” 想了想他说:“西大门往西六七百米的清凉山,在山后有块地专门用来埋死人的。” 曲思冬感激地点点头。 义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还得到北大门金陵中学那里去开个路条,日本人在那里设了个点,到时会发给你一根白布条,你把它绑在袖子上就行了。” 曲思冬从路边找到一架木板拖车,把高翔抱起,轻轻地放了上去,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有生命的,稍不小心就会弄疼他。 他得拉着他,先去北门,按义工所说的,去开个路条。 拖车破破烂烂,两只木轮已经变形,拉起来发出吱吱的响声,十分吃力。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车,总怕幅度太大会让高翔从上面滚下来。 所以他一边拉着拖车,一边不时回头看看。 拉了一段路后他发现高翔的左手臂不知何时垂了下来。 他连忙停车,把拖车轻轻放下。拖车前重后轻,后面翘了起来,高翔的左手臂随着车后面的翘起,在空中抖了一下。 曲思冬突然看到他左手紧握的拳头,露出了一截纸条模样的东西。 曲思冬掰开他的手指,果然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两排黑色的钢笔字。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行书字体,笔锋苍劲有力。 看得出高翔的父亲有些学究。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如今,斯者已逝,双方阴阳相隔! 想着想着,曲思冬的眼睛开始模糊。 他仿佛看到一位父亲痛失爱子的悲怆与苍凉…… 曲思冬的眼前浮现出高翔父亲的模样……曲思冬突然想起高翔的父亲他去年曾见过一面……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当时高翔的父亲第一次来看高翔,并给他带了一大筐自家种的甜瓜……他们家在南京的郊区龙潭…… 那是一个个头不足一米七,衣服破旧,还打着补丁的老人……他完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曲思冬又想起高翔手中的那张纸条。 他有了结论,那张纸条绝不是他父亲写的,国华也不是他的父亲! 可是,那又会是谁写的呢?如果不是他父亲写的,那么这张纸条又怎么会在他手里呢?而且他至死都紧握着它? 曲思冬脑里一片混乱,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它! 可不一会儿,他又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两行字。 是啊,在这个寒冷而萧杀的冬日,南京城又有多少父母在挂念自己的孩子啊! 登记点设在金陵中学的操场上。 两个日本人、一个翻译、一个安全区委员会成员。他们负责审核并发放路条。 周围围了不少人。 曲思冬把板车搁在操场边上。 好不容易轮到曲思冬,他上前说明来意。 翻译就转述给日本人,日本人听后连连摇头,唧唧哇哇呵斥着曲思冬。 翻译是个南京人,快六十岁的样子,他告诉曲思冬:“太君让你把尸体直接扔到外面去。不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 曲思冬恨不得立即掏出枪把这俩鬼子都干掉。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脸上陪着笑对日本人说道:“这可是我的亲哥哥!” 曲思冬的这句话经翻译后,俩鬼子脸色稍稍缓和。翻译这时对鬼子又补充了一番话,曲思冬明白那是中国翻译在表达自己的意思。一旁的安全区的委员是个美国女人,她似乎也在劝说着鬼子,果然,日本人终于同意了,递给曲思冬一张盖了章的纸条和一块白布条。 曲思冬把白布条系在手臂上,拉着高翔的尸体,艰难地向清凉山走去。 清凉山后山,已挖好了一个二十多米深的大坑。 十多个和曲思冬一样系着白布条的劳工正在忙碌着。 几个日本士兵持着枪在一旁巡视。 坑的一边,尸体堆满如山。 曲思冬清楚,他不可能给高翔重新单独安葬。 这样也好,起码他不会孤单!曲思冬心想。 他找了一把铁锹,和人们一起劳作着。待坑完全挖好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高翔的身体扔进了巨大的坑道。 兄弟,你安息吧!我会来看你的! 第12章 寻人告示 曲思冬拉着板车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安全区。 南京城夜色阑珊。 往日热闹的夜景已不复存在。 几个月前,这个时候,这里还是车水马龙,战争的阴云丝毫没有影响到达官贵人们一颗颗驿动的心。在金陵大学的大门口,时不时有小汽车载着漂亮的女生驶向灯红酒绿深处;而南侧数百米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它的小礼堂每晚会举办一场舞会,刮风下雨从未间断过,吸引着军界的中高层军官乐此不疲…… 如今,这些显贵的高官政要已不知所踪。 安全区西大门两侧的路灯已经点亮,昏暗的灯光显得有气无力,怎么也穿不透厚重的夜幕。 门的一侧,一块一人多高的告示牌前还围着不少人。 自从南京战端一开,这里就被贴满了形形色色的寻人启事,战祸已让多少家庭骨肉分离。 曲思冬走近人群,借着告示栏上方的一盏白炽灯…… 各种类型的纸张贴满了告示栏 有父母找孩子的,有孩子找父母的,有找同学,有找恋人的…… 曲思冬的眼光突然停在了紧挨着白炽灯下的一张五十公分见方的纸上! 他又看到了熟悉的文字。 和高翔手里的那张纸条的内容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改动。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只是字迹已不一样,这上面的字体歪歪斜斜,显然和高翔的那一张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曲思冬好奇心大起。 他的脑子快速地转动着。 如果这是一张普通的寻人启事,那么司令部的作战参谋手里为何有一张同样内容的字条? 他直到死为何还是紧握着不放? 它被贴在最高的地方,是怕被其它的覆盖吗? 这么大的纸张,是怕别人看不到吗? 看这条留言的纸张,是一种少见的厚白纸片,普通家庭根本不会有这么高档的纸! 他们要找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国华是一个人吗?国华——中国、中华,它是另有所指? 曲思冬脑子一阵发胀,没有人给他答案。 去应天教会医院的一路上,他的脑子里不断的更替着这内容一致、形态各异的两张字条。 应天教会医院住满了各式各样的病人。 连楼道的走廊都架着床铺。 曲思秋在巡视病房。池橙在盥洗室清洗纱布。 曲思冬首先找到了池橙。 池橙看到曲思冬,激动地迎了上去,略带责怪的说:“你去哪儿啦?我去找过你,可怎么也找不到,我和思秋担心死你了,怕你……怕你到处乱跑!” 短短一天时间不到,池橙和曲思冬已经熟悉得仿佛似多年深交的故人一样,亦或,她已把他当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曲思冬看到池橙冻得通红的手,知道这位以前或许饱受父母溺爱的女孩,正在被突如其来的战争所洗礼,变得坚韧起来。 这时思秋也进来了。 她本来也是一肚子的关切,但听到池橙的话后,知道从今以后,会有人比她甚至他的父母更牵挂他的安危,就什么也没问,只是说:“思冬,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留了两个馒头。” 思秋把他们带到自己住的地方,是一个集体宿舍,六人一房间。 思秋说,晚上池橙就和我挤一张床铺了。 思冬接过馒头。 思秋说:“听说明天日本人要进来彻底搜查。” 池橙说:“刚才在盥洗室听到有人议论,说日本人今天又在安全区杀人了。” 思冬面无表情接过话:“他们今天在文理学院前,杀死了我的一个战友。” 池橙脸色一变,连忙问:“是陈大军他们?” 曲思冬摇摇头说:“我在城防司令部的另一名战友,也是我军校的校友。” 池橙不说话了,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思冬。 思冬喟叹道:“我和他俩人无话不谈,刚调到城防司令部时,我和他同住一个宿舍,要不一起下棋,要不就谈人生理想,常常谈到深夜……我把他拉到了清凉山,亲手把他埋了。” 思秋忽然挥舞了一下拳头:“哥,你别太难过,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帮日本人赶出中国!” 思秋接着又道:“我们的民族,是一个不屈不挠的民族,而民众的觉醒之时,就是日本人溃败之际!” 思冬没想到妹妹说出这番话来安慰自己,异样地看了她一眼。 思秋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以进为退,提高声音:“曲思冬,你说我讲错了吗?请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池橙插话道:“我如果是一个男孩子就好了,我也要拿枪杀敌!” 思秋连忙反驳她:“难道一个女孩子除了拿枪就不能报效国家了吗?国家危难的时候,除了上阵杀敌,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们一起去做……” 思秋想顺着这个思路洋洋洒洒讲下去,不经意间看到思冬审视的目光,就忍住不说了。 思冬连忙道:“你讲啊,我很愿意听你继续说。” 思秋做了个鬼脸说:“你叫我说我就说呀,我偏不说了,气死你!” 思冬看妹妹一露往昔调皮的本性,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把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将茶缸里一大半温水一饮而尽,一边下咽一边说:“我还得出去一下,我有事情要办,你们就别惦记我了。” 说完,思冬立起身,手顺势摸了一下腰带。 枪依旧在。 枪里有五发子弹。 第13章 子夜追踪 这一天,漫长而黑暗。 从安全区西大门出去,曲思冬三两步就隐身于对面街巷的黑暗中。 这条弄堂白天曲思冬曾走过,轻车驾熟。 弄堂孤寂无声,两边一排排的房子看不到灯光。 曲思冬现在要赶到汉中门桥,据约定,他必须守在第二个桥洞下面,等待陈大军他们。 或许,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今天中午,短短半个多小时时间,他就和陈大军他们失去了联系。这让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其中过程诡异而不可思议,尤其是刻在松树上那条竖线,翘起的尾部像一把鱼钩一样一直牵扯着他的思绪。 想着想着就又到了清凉山南侧的那条东北西南向的巷子。 白天他和池橙仓皇奔逃的那条巷子。 呼啸的子弹似乎还在他的耳畔回响。 曲思冬沿着这条巷子很快就抵达汉中门西侧的南北向的马路上。 他探出脑袋,细细查看一下马路南北,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只是在汉中门桥的方向,隐约着灯光。 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跨过马路。 曲思冬悄悄的潜入马路西侧的护城河的河床。沿着河床,可以直接到汉中门桥下。 时下护城河的水位很低,因为天气冷,河床的土被冻得结结实实,脚踩在上面,居然没有发出声响。 桥洞里空无一人。 昨天他留在第二个桥洞里的军用水壶和一些压缩食品罐头还在。看得出没有人来过。 曲思冬的带夜视功能的手表显示已经是九点多了,按道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早回来了。 曲思冬的心失落到极点,一种不祥之感笼罩了他。 不管如何,曲思冬决定在桥洞里面过夜了。 他爬上桥洞的水泥横梁,坐在上面小憩。 不一会儿,疲惫和倦意向他阵阵袭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曲思冬忽然被一串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曲思冬立即拔出了手枪,轻轻打开保险。 这些天以来,曲思冬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任何的风吹草动会马上让他警觉,即使在睡梦中也毫不例外。 曲思冬稍加辨别,就发现声音从桥的南侧传来,距离一百多米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曲思冬很快又发现,脚步声来自于桥下的这条河的河床。 有人和他一样,选择了在河床上急行。 从脚步踩踏的节点,曲思冬判断出了对方人数不低于五人。 一开始他内心希望出现的是陈大军他们,这个想法现在他完全否决了。 脚步在临近桥下慢了下来。曲思冬知道,他们在低头过桥。脚步声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黑暗中,曲思冬看到五条黑影从桥的靠近他的一侧出现,他们没有停顿,穿过最边上的桥洞,继续极速地向北而去。 不是日本人。日本人这个时候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也不会是普通老百姓,曲思冬没有听出他们的喘息声。 他们到底是谁?要去哪里?为何与他一样选择在河床上疾行? 曲思冬觉得一切很蹊跷,心中充满好奇心,他决定跟上去探个究竟。 曲思冬翻身下桥,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把跟踪的距离控制在两百米的样子。 这是他军校毕业六年后首次运用军校所学“跟踪学”教程。 跟踪学有两个核心要求,第一不跟丢,第二不被发现。 一路向北。 穿过清凉山再向北。 清凉山向北一千一百一十八步,曲思冬发现他们终于慢下脚步。 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小声说话。 曲思冬蹑手蹑脚靠近上前,矮身躲在距离他们三十多米远的一块大石后面。 一个厚重的声音道:“应该就在这上面的树林里了。” 另一个略带尖细声音答道:“没错,就是这里,这是古林岗。” 接着是一串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从河床上爬上去了。 曲思冬借助堤岸上的树干,一跃而上。 厚重的声音又道:“曹响亮,你数一下,第二列第十一棵树。” 尖细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他应该就是曹响亮。 五条身影摸索着往林中走去。很快,曹响亮道:“到了,就它了。” 接下来,是一阵铁锹挖土的声音。大约持续了五六分钟,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惊喜道:“有了!有了!” 跟着一道手电的光束投在坑里。厚重的声音道:“没错,就是它!” 几个人弯腰,从挖出的坑里吃力地抬出一大包东西。 沙哑的声音道:“有了这玩意,我们再也不用受那份窝囊气啦!” 厚重的声音道:“我们把它拆了,清点一下,大家分分。” 听声音树下埋的这包东西是用塑料包裹的。 枪,清一色的步枪。 借着晃动的手电光,曲思冬发现,他们从地底下挖出的那包东西,竟然是步枪。 “共十二支,有不少子弹哩。”又一个声音说道。 这时,有人划了根火柴,点燃叼在嘴里的烟卷。 火柴擦亮的一瞬间,曲思冬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厚重的声音这时说道:“李飞,吸两口就掐掉。” 叫李飞的没有接话。烟卷外端忽而显着地明亮了起来,显然烟卷被对方猛吸了一口。一道暗红的光亮垂直落下,对方用脚踩灭了烟头。 厚重的声音道:“我和李飞各拿三支,其他的每人两支。” 大家纷纷弯腰取枪。 厚重的声音道:“好,我们这就去见钉子!” 第14章 秘密集会 曲思冬看了一下时间,已是深夜两点三十五分。 五人从林中快速撤出。 他们不再走河床,而是沿着马路继续往北一路小跑。 曲思冬继续紧跟着他们。 他心中泛起一丝兴奋和激动。 种种迹象表明,前方的这五个人很有可能是自己人。首先他们不会是是日本人,如今南京城是日本人的天下,他们不缺枪,更不需要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行动。他们一定是按照指令过来寻枪,枪的作用就是杀敌,而眼下对所有中国人来说,日本人就是最大的敌人。 想到这些,曲思冬更兴奋了。 在当下血腥而恐怖的南京城,一个人的战斗太过渺小,就像是蚊虫的叮咬,根本伤及不到敌人的筋骨;此外,一个人的战斗总是太过孤立无援,有时甚至会动摇自己的决心。 唯有抱团作战! 想到抱团作战,曲思冬一下子不觉得孤单了。 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从天而降的希望。这个时候,曲思冬太需要战友了,哪怕是一个也好! 沿着马路跑了五百步的样子,前方的五人忽然转身进了右侧的一条小路。 又前行三百步,他们向左拐进了一条巷子。 巷子两边全是民宅,黑黝黝的看不清全貌。 曲思冬正努力在大脑中标记着方位,突然发现前面已没有了动静。 人影不见了。 曲思冬怕已被对方发现,不敢贸然上前,对方很有可能就埋伏在某个角落里,等着自己出现。 尽管对方可能是自己人,但对方对自己一无所知,弄不好会痛下杀手。 曲思冬藏在一间房子的墙后,静观其变。 可好半天依旧不见动静。 曲思冬心里暗暗着急,慢慢潜身上前。 已没有了他们的踪迹。 难道他们上天遁地不成? 曲思冬自信,这五人一定就在附近。 他堂堂一个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优等生,还不至于把人跟丢! 小巷两旁的房子大门紧闭,曲思冬用手摸了摸门把手,发现上面都上了锁。 这是空房,他们不可能在里面。 曲思冬又往前走了十来步,来到一幢老式平房前,照旧轻轻地去摸门把手,发现这扇门上没有锁。 他试探推了推,门被人从里面合上了门栓。 里屋里亮着一盏灯。 就是它了!曲思冬心中窃喜。 借着夜光,他打量着眼前的这幢平房。 门上面有檐,门两边的围墙高度有两米。 曲思冬踮起脚尖,摸了一下围墙,发现围墙还算牢固,完全可以攀爬。 曲思冬双手用力,身子腾起,手渐渐发力,身子已上了围墙。 曲思冬不敢从上面跃下,怕动静太大,只能再次借助围墙,从墙对面缓缓降落到地上。 这样的翻越,对曲思冬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屋子里人影卓卓,似乎远不止五人。 曲思冬蹲在窗台下面。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路上还顺利吗?” 曹响亮的声音回答得最快:“平安无事!” 陌生的声音道:“没事就好。” 厚重的声音插话道:“我总感觉一路上有人跟踪我们。” 好几种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咦”了一声。 又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董处长,你太敏感了吧!” 厚重的声音接过话茬,说道:“这是一种第六感!” 厚重的声音应该是这五人的直接领导,董处长应该就是他。 董处长继续道:“李飞,你千万别小看了人的第六感!” 曲思冬心中暗暗钦佩这位“董处长”。 听出陌生的声音应该在四十来岁的样子。 短暂的沉默,陌生的声音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众人“哦”了一声。 曲思冬判断,这个陌生的声音一定是“钉子”。 钉子说道:“三件事情我通报一下,一是我们当下最迫切的任务是,尽可能多找到一些我们的弟兄,南京战败后,我们只撤出了五六万人,除去死伤的不算,南京城起码还有数以万计的弟兄滞留,找到他们,壮大我们的队伍,凭我们几十号人在南京干不了什么大事。第二件事,据锤子传来的情报,十七日将有一名日本军中高官进城,也就是大后天……不,后天,锤子指示我们,要尽最大可能利用现有条件,给敌人予以打击,压压他们嚣张的气焰,决不能让日本人太舒服。我们这些潜伏下来的党国精英不去牵这个头,还能指望谁去做?” 曹响亮的声音:“长官,我们该怎么做?” 钉子说道:“据情报,这个大官最大可能会从中华门进城,我要求你们提前一天带着武器潜过去……当然,这期间日本人肯定会在中华门进行彻底的扫荡,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混进去。” 董处长说道:“鬼子会让我们中国百姓留在现场?” 钉子不疾不徐答道:“当天,鬼子会搞一个入城仪式,随行应该有很多各国记者,尤其是西方英美德等国的记者会在现场拍照采访,这么大的阵势日本人不会不安排中国百姓参加的。” 钉子接着补充道:“日本人自从占领了南京,就一直在物色亲日势力,有消息说日本人已经成立了伪下关和鼓楼区公所,正积极培植亲日民众,十七日这天必定会有不少亲日民众出现在欢迎仪式上。” 李飞咕哝道:“他们这还算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吗?” 董处长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们且不论他们,这也是形势所逼,我们不能够对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有太多要求,毕竟他们还要在南京生活下去!” 钉子:“最后还有一件事,我给你们的那张字条的内容,你们要尽可能多多复制,把南京城能够贴到的人流量大的地方都给我统统贴上!” 董处长这时略带疑惑地问道:“贴这样的告示到底是何用意……” 钉子不耐烦制止了他的话:“不该问的别问!” 转念一想,他觉得语气重了点,尤其当着他的下属,连忙语气缓和地解释道:“这是锤子反复交代的任务,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钉子最后补充道:“时间不早了,大家分头回去准备,兄弟们多保重,有事我会用老方法通知你们!” 曲思冬知道他们即将散去,连忙越过砖墙,疾步跑出巷子。 第15章 血腥屠杀 曲思冬隐身在巷口。 陆续有人从巷子里出来。 第一批是挖枪的那五人。他们顺着原路返回到拐角处的马路上,顷刻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二批出来的三人一伙,在马路的拐角处,他们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最后出来的应该就是钉子,从发出的细微声音可以判断,他先是掩好门,上了锁……但他并没有出巷,而是往巷子深处去了。 曲思冬本来想跟踪钉子,觉得他最有跟踪价值,但这个人警惕性很高,没跟几步就失去了踪迹。 曲思冬也只好回“家”。 那个他已经睡了一个晚上的桥洞。 他的“家”无门无窗无床,无锅无碗无凳,有的是刺骨的寒风。 一路上,曲思冬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所说的最后一个任务。 他们这帮人被一个代号锤子的人授意,要在南京城人流密集的地方,张贴一份告示。 那份告示内容,会不会和高翔临死前手里攥着的那张纸条内容一致? 会不会和安全区西大门告示栏的那份寻人启事内容一致? 曲思冬在河床上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 回到桥洞,曲思冬依旧没有睡意,他把在老式平房的窗前听到的一席话重新梳理了一下。他的思绪停留在了他们的第二个任务,那就是后天从中华门会有位日本军中高官入城,而且他们还要搞一个入城仪式。 想到一个异族的夷人,竟然在他从小长大的城市,以胜利者的姿态,搞这样一种仪式,曲思冬的心在撕裂般地痛。 “小鬼子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曲思冬愤愤地想。他决心要在当天做点什么。 如果那杆毛瑟98k狙击步枪在就好了。 曲思冬又想起陈大军他们,更加睡不着了。 …… 天快亮的时候,曲思冬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睡,直到四个小时后才醒。 他不是自己醒的,是被吵醒的。 先是一连串整齐划一的队列跑步声由远及近,从东边方向而来。队列从桥上经过时,脚步声震得曲思冬耳朵发痛。 队列通过汉中门桥,足足用了三十多秒。 带队的军官喊着口令,一听就是日语。 曲思冬判断,这个队列是日本队伍,而且人数不低于两百人。 接下来从声音可以听出,队列中有数名日本士兵出列,分别驻守在桥的两头。 队列继续从桥上往汉中门外的西南方向而去。 紧接着十多辆三轮摩托车以二十多米的间隔,从桥上呼啸驶过。 这天是公元1937年12月15日。 日本占领南京第三天。 上午十点钟多一点。 曲思冬猜想,日本人一定有什么重大的行动。 曲思冬身体蜷缩在桥洞的横梁上,手里握着手枪,子弹已上膛。 外面发生的一切,他无法看到,所有判断的依据,全依靠耳朵采集的信息。 几分钟后,相同的方向又传来脚步声和嘈杂的喧嚣声,以及日本士兵的打骂声。 不过,这次脚步声的规模要大得很多。 这支队伍通过汉中门桥时,脚步声震耳欲聋。曲思冬不得不捂住耳朵。 三十多米长的汉中门桥,这支队伍花了五分多钟。 这是一个数千人的队伍。 不会是日本军队,倒像是中国战俘。 曲思冬十分想看个究竟。他用手抱着桥的横梁,身体最大限度下垂,脑袋探过桥柱,他看到了一长列正在远去的背影。 果然是中国战俘,从衣服上看出,他们是南京城的军警。 他们的手被绳子反绑着,所有人都被数根绳子串连在一起。押送的日本士兵在后面推搡着,嘴里骂骂咧咧,不时举着枪托捶打着不安分守己的军警。 日本人把他们押解到何处? 关到集中营吗?可是汉中门外的这个方向都是荒野和水塘,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一下子关押这么多人啊! 难道……难道…… 曲思冬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日本人再禽兽不如,也不可能一下子处决这么多人啊!况且依照1929年7月27日日内瓦第二公约《关于战俘待遇的公约》,是不可以枪杀战俘的。 然而,就在这一天,禽兽不如的日本人,把3000多名已放下武器的中国军警集体解赴到汉中门外,架着机枪扫射,多人当场遇难。负伤未死者亦与死者尸体同样遭受焚化。 当曲思冬在半小时后听到了机枪发出密集的疯狂扫射声,他终于了明白一切。 这过程持续了十多分钟。 早已习惯了机枪声的曲思冬,从那天起,只要听到机枪声,他就全身发抖。 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折磨中,他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甚至产生极度厌恶。 他觉得自己太过怯懦,甚至连玉石俱焚的勇气都没有。 那天,曲思冬在桥下待了整整一个下午,虽然日本人早就撤离,但他哪儿都不想去。 他的耳畔一直回响着机枪恶魔般的咆哮声! 第16章 狭路相逢 才一天时间不到,汉中门到安全区的这片梯形区域里,已经面目全非。 马路沿线的房子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很多房子被焚烧,大门残破,屋顶被掀,砖墙倒塌。 街边的商店已没有一家完好,更谈不上营业,日本人最擅长的破坏手段就是放火。这是一种最廉价、最便利的手段,无需太多人力、物力和财力,最主要的,还不会占用太多时间,一个人就可以做到,且可以做得很好。当事者只要一根火柴,唯一的要求就是火柴要能够被点燃,至于火烧成势,日本人比任何一国的人都更有经验,老百姓家中有的是易燃品,如衣服、被子这些棉织品,实在不行,聪明的日本人还会倒点汽油助燃。 很多店铺的招牌已被烧焦发黑,千姿百态地挂在店铺上方。 曲思冬看到的,是一片破败之象。 街上少有行人,偶尔有人从曲思冬身边擦身而过,都是面色惊惶,行色匆匆。 曲思冬知道,日本人已开始对中国老百姓下手了! 他还知道,不少老百姓被蒙在鼓里。 上午的经历让他对这帮小鬼子已不抱任何幻想! 而且,他要唤醒民众,把自己的亲历告知天下,揭露日本人在占领南京后的滔天罪行! 曲思冬正一边走一边想,忽然看到迎面走来六名日本士兵。 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街两边除了残破的房子没有出路。 曲思冬暗暗责怪自己的大意。 这种低级错误按照曲思冬的军事素养,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旷古未有的经历让他悲痛不已,从而分散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导致他和日本人的这次面对面接触。 既然逃跑不可能,那就和他们干吧! 曲思冬这时对生命已看得很淡,他的第一念头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俩则赚,如能把眼前的这六个鬼子全杀掉,则赚大发了。 可是他的那支勃朗宁手枪里,只有五发子弹。 必须夺一支枪。 这些念头快速闪过后,曲思冬反而出奇地冷静。 他面无表情继续前进,没有丝毫彷徨。 一切自然得看不出痕迹。 离鬼子越来越近。 本来,按照这六名鬼子从踏上南京这片土地后所积累的经验,他们认为最可能出现的景象便是眼前的这名中国男人在抬眼发现他们的一刹那,拔腿就跑,然后他们毫不犹豫举枪射击,他被击倒毙命!然而,剧情并不按他们的想象发展,他们看到对方依旧我行我素,竟当他们荷枪实弹的六名大日本帝国的皇军不存在! 一开始这几名士兵极不习惯,很快几人同时有被羞辱的感觉。 自打这几天以来,他们枪下的中国人所有的表现千篇一律,那就是惊慌失措!唯有眼前的这个平民打扮的中国年轻人,眼光和他们相遇时,却不躲闪。 从他眼里射出的光,阴冷而摄人心魄。 为首的士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但很快,一种固有的优越感又很快占据上风。 六比一,优势显而易见。 他决定要戏弄他一番,像猫捉老鼠一样方能抚慰他已经受伤的心灵。 其他几名士兵不但和他心灵相通,而且行动出奇的统一。 他们几乎同时举起手枪,要求曲思冬举手投降。 曲思冬装作一愣,把手慢慢举过头顶。 为首的士兵率先上前,用手捋开曲思冬的头发。 他要看看曲思冬的头上有没有戴军帽的痕迹。 身后五杆枪对着眼前的这名假想敌,这名日本人自信地以为,他们已经给对方足够的震慑,况且,对方还举着手。 所以,他神态轻松,动作夸张而肆无忌惮。 这样的场景对曲思冬而言,让他的内心一阵兴奋,这是他认为的最佳反击机会了! 首先,这名日本士兵用他的身体替曲思冬挡住了枪口;其次,日本士兵伸手的方向是他的脑袋,这离曲思冬举起的手距离最近。 电光火石间,曲思冬双手极速下坠,右手精准的拿住对方的虎口,一抖手腕,使出十分力气,只听到“咔嚓”一声,对方的腕关节已被曲思冬生生掰断;他的左手几乎同时勒住了对方的脖子,使劲一拉,将对方拉到自己的胸前。他的右手在第一时间完成使命后,就从腰带里掏出手枪。 曲思冬利用捕获的日本士兵的身体作掩护,已把枪口对准了几名士兵,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这几个动作前后高度连贯,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第一发子弹击中了离他最近的日本士兵的眉心。 第二发子弹击中了日本士兵的脑袋。 第三发子弹击中了对方的胸部。 第四发子弹击中了对方的脑袋。 可是第五发子弹怎么也击发不出,曲思冬连扣几下扳机,均无济于事,他知道子弹卡壳。 妈的,这种枪也会卡壳!曲思冬心里骂了一声。 留给第五名日本士兵的反应时间最长。手枪的卡壳给他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名日本士兵的枪口再次调整,子弹出膛了! 短兵相接的时候,考验的就是反应速度。 当曲思冬手枪的第五颗子弹没有预期出膛时,他就本能地把脑袋缩进了对方的身后。 日本士兵发射的第一颗子弹,没有击中曲思冬,而是打中了自己的战友,也就是曲思冬左手挟持的人质。 子弹击中了胸前日本士兵的脑袋,鲜血喷溅而出,一瞬间模糊了曲思冬的双眼。 与此同时,人质身体一沉,已从他的臂弯滑落,轰然倒地。 血模糊了曲思冬的双眼,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来不及擦拭眼睛。 曲思冬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下。 曲思冬绝望了,他知道接下来所有的躲避动作都是多余的。 他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沮丧的想,我命休矣! 这时,他想起葬身玄武湖畔一百多名弟兄,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妹妹,还想起了被他救起的池橙…… 好在与他一起而去的还有五名日本士兵,真是赚大发了!想到这里,曲思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17章 四颗子弹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 这声枪响,刺破了冬日午后浓浓的氤氲之气,在紫金山东麓的山林间豕突狼奔。 几乎是枪声响起的同时,林赤左手撑着床板,已经一跃而起! 从手术到现在,不到两天时间,林赤的身体已得到很大程度改善。 他的胸部已没有了压迫感,呼吸自然流畅;腿部的伤口也已收合,只是还有隐隐的疼痛。 这得益于林赤强硕的体质,以及每天三次饮下的白茅花熬煎汤剂。 此外,与曲家无微不至的照顾也有极大关系。柳兰把大哥家捕猎晒干的飞禽肉连同一些补血的药材炖成浓汤,保证林赤每天可以吃两顿。 林赤不善言辞,只是把这份感激之情深埋心底。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让林赤孤寂的内心十分温暖。 家里只有柳兰一人。 柳兰这时戴着一副度数很浅的老花镜,在敞开的大门口给林赤缝补残破的军服。 枪响后,柳兰只是诧异地停了一下手中的活,之后便一切照旧。 当柳兰发现内屋有动静的时候,林赤已经拐着腿站在了她的身后。 柳兰惊呼道:“孩子,你怎么能下床呢,快回去休息!” 林赤道:“我的枪呢?” 柳兰惊讶的问道:“孩子,你要枪干什么?” “日本人来了。” 柳兰慌忙的起身去拿枪,边走边问:“你怎么知道?” 林赤没有回答,他跨出门向外张望了一下。 “砰”!又是一声枪响! 枪声从东南方向传来。林赤判断,枪声来自正东南500米左右的地方。 再一次的枪响,让他更加坚信对方就是日本人。 是步枪子弹,来自日本士兵装备的三八式步枪。 三八式步枪,子弹配置是6·5x50mm弹药,这种步枪子弹比国军装备的中正式以及后来引进的德械毛瑟式步枪的口径都小,威力也小,三八式的子弹通常造成的是贯通伤,只要不击中要害,一般都死不了。所以这种子弹击发的声音比其它的要尖锐,这也是三八式固有的枪声。林赤一听便知。 柳兰双手抱着林赤的中正式步枪走了出来。 林赤右手一把抓起步枪。 检查弹匣,只有四颗子弹。 中正式步枪为德国1924年式毛瑟步枪的中国版本,使用7.92毫米尖头型毛瑟步枪弹,整枪重4公斤左右,子弹可与当时广泛使用的机枪如捷克zb26、“二四式正式”马克沁的子弹通用,名称为中正式步骑枪,最早在1935年由巩县兵工厂组织生产,以取代军队所装备的汉阳八八式步枪,因蒋中正而得名,从生产的角度而言,中正式步骑枪是中国近代第一种制式步枪。 正在此时,曲怀齐、曲怀远弟兄俩出现在林赤的视线里,二人一边跑一边挥手向依靠在门口的林赤示意什么。 兄弟二人中午吃完饭就出去了,原本准备在附近捕些野兔之类的新鲜活物给林赤补补身体,没想到遇到了在附近扫荡的日本士兵。 日本士兵追踪而来。 怀齐和怀远待靠近林赤五六米的地方才开始说话,声音急促,神态慌乱,嘴里反复喊道:“日本人来啦!日本人来啦!” 林赤面无表情:“多少人?” 怀远抢先答道:“人不多,四五个人。” 林赤抬起枪,拉了拉枪栓。 “你们进屋吧,关上门,别出来!”林赤道。 怀齐欲言又止,只得说道:“孩子啊,你千万要小心!” 柳兰和怀远同时关切地道:“一定小心啊!” 林赤一瘸一拐的沿着那条不显眼的林间小道迎了上去。 他的脚步不急不徐,未见他有丝毫的惊慌。 只是他一米七六左右的个头不时躲避迎面低垂的枝条。他来到一棵粗大的柏树后面,站住。他并没有刻意的去隐藏自己。由于出来得匆忙,他连外衣也没有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在大树后面露出了衣角,分外显眼。 只有四名日本人。林赤松了一口气,前来的路上,他最担心的就是子弹不够! 敌人已近,只有一百米的样子。 林赤仰着头靠在柏树后面。他的身体依旧羸弱,依靠着树让他轻松不少。 八十米、六十米…… 敌人已发现藏在树后的他,一边开枪一边前进。 五十米!林赤从枪声做出了判断。 转身与举枪同时进行! 他似乎并未瞄准,第一颗子弹转瞬击出。 比三八式明显要厚重的声音,子弹出膛,在寒冷的空气中极速的旋转,劈开了一切障碍,正中跑在最前面的日本士兵的脑袋,鲜血飞溅,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仰面倒下。 第二颗、第三颗子弹接踵而至…… 都是直击脑袋!转眼间,三个活物已成死尸。 跑在最后面的士兵最幸运,他借势扑倒在地,同时把枪里所有剩下的子弹一股脑全部射出。 角度明显不佳。林赤坡腿向前靠近几步,调整到最优射击位置。 林赤的最后一颗子弹射出。 所有的动作完成后,林赤没有去检查尸体。他拖着伤腿返回屋子。半路上,他与前来接应的曲氏二兄弟相遇。兄弟二人关切地来架林赤,林赤挣脱开来,只说道,你们去把尸体处理一下! 又走两步,他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别忘了把他们的枪拿回来!” 第18章 子夜黑影 林赤回到屋子,把枪塞进了床板下。 柳兰从箱子里翻出一件丈夫的呢子大衣,走近林赤道:“不知这件衣服你合不合身?” 林赤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林赤披着大衣坐在床沿上。 柳兰上下打量着林赤,说道:“好像有点短了,不过还行。” 说完给林赤倒了一杯水,伸手递给他,嘴里试探问道:“你一个人就把把几个鬼子杀掉了?” 林赤点头。柳兰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脱口道:“我儿子如果有你这个本事就好了。” 她接着补充道:“我儿子和你一样,也是南京城的军官!” 林赤的眼睛亮了一下,抬眼看柳兰。 柳兰的眼睛却黯淡了下来,幽幽地说:“唉,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林赤陷入沉思。他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十多秒钟,林赤还是问道:“他是哪个部队的?” “听他爸说,他今年年初调到了南京城防司令部,并升了营长。” 林赤哦了一声。 好一阵沉默。 林赤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道:“阿姨,你出去和大叔大伯说一下,从鬼子身上扒几套衣服下来,兴许用得着。” 一个多小时后,怀齐他们一起回来了。 怀远手里抱着一堆日本军服,说道:“只有这两套上面血少一些。” 柳兰接过衣服,对林赤说:“我还是把它洗洗吧。” 怀齐说:“我们挖了个大坑把鬼子一起埋了。” 顿了顿,他又关切的问道:“孩子,你没什么事吧?” 林赤摇了摇头。 怀齐接着说:“你的枪法是怎么学的?所有的子弹全打在了鬼子的脑袋上,太厉害了!” 林赤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一会儿,他站起身,把手中的空杯放到床边的石桌上,脸上出现一丝愧疚:“大叔大伯,我连累你们了,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 怀远有些半信半疑。 他说道:“我这房子很偏的,一般人都找不到的,就连思冬和思秋第一次来给我拜年,不是还找了好半天呢!” 林赤道:“鬼子如果发现他们的人不见了,一定会在附近仔细搜索的。” 怀远想了想:“在山后,我开了一块地,那里我也建了两间简易的房子,要不,我们去那里躲躲,只是那里除了一张床板,其它什么也没有。” 林赤问:“那地方好找吗?” 怀远道:“在后山的半山腰,日本鬼子肯定找不到。” 林赤看了看表:“日本鬼子今天是不会来了,明天一大早,我们搬过去!” 柳兰洗好衣服,进屋坐在丈夫旁边。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林赤问道:“孩子,你是哪里人?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几个人一起看着林赤。 “我是沪上人。” 柳兰说:“你父母……” 她发现林赤的眼帘低垂,似乎触痛了他的什么伤心事,果断收声。 林赤半天抬起眼睛,声音低沉:“他们都死了……” 几个人又不说话了。他们知道这个话题可能会刺痛林赤。 怀齐起身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林赤的肩,紧靠着他坐在床沿上。 怀齐继续道:“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林赤道:“我只有一个大哥,他叫朱赤。” 柳兰听出一些不对的地方,好奇地问:“你大哥姓朱?” 林赤嗯了一声,道:“他不是我的亲大哥,却胜过我的亲大哥……” 林赤看到众人诧异地表情,补充道:“我父母是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的,是我大哥救了我的命,要不然我早就死在上海的街头了!” 柳兰心中难过,把身子向前挪了挪,手放在丈夫的膝盖上,毅然道:“孩子,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我们当做你的父母吧。” 林赤抬起头,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晶莹的光芒。 …… 是夜,子夜时分。 整个南京城在历经半个多月的战争蹂躏后,已疲惫地睡去。 冬天的夜漫长而寂寥。 如果天气晴好,这个时候,天空的偏西方应该挂着一轮明月。 只是多日不散的雾霭和浓浓的阴云一直严严实实的遮蔽着这片天空,试图阻止所有惠泽这片土地的一切光亮。 尽管如此,月光时不时撕破黑暗,在苍茫的夜色投射出一丝光亮。 借着微弱的月色,太平门西侧的一条狭长的街道上,忽然从路边破烂不堪的房屋群里,显现出两个身影。 两个身影一路小跑,竟然悄无声息。 在临近太平门的岗哨前,两个身影又隐身于房子中。 两个身影从一排排房子的小巷中,穿插绕道,往太平门南侧而去。 看得出二人对此片区域十分熟悉。 很快,俩人出现在太平门南八百米左右一排密集的房子前。这里再往南一千多米就是中山门。 这排房子依城墙而建。 俩人分别从房子中间宽度仅有的八十多公分的空隙中,慢慢跻身到了城墙脚下。 在房屋后面紧靠城墙的地方,矗立着一棵粗壮的大槐树。 这是一棵年轮数百年的老槐树,高达九丈多高,最高处的枝头已越过城楼。 二人身手敏捷,很快爬到树上。 其中一人脚踩着一根朝着城楼方向生长的分枝,手扶着头顶上的枝条,慢慢踱步到了城楼下方一米不到的地方,手快速的搭在墙砖上,略一使劲,就上了城楼。 后面的身影如法炮制。 一踏上城楼,两人沿着城楼继续向南跑。一口气跑了两百多米,城墙的外面终于出现一棵同样的大树。 桐树生来就爱长个儿,这棵桐树比刚才的槐树长得更高,只是树干离城墙的距离稍远,足有一米五的样子。 第一个黑影爬上城墙,连犹豫都没有,纵身一跃,双手稳稳地抱住桐树的树干,轻轻地滑了下去…… 第二个黑影稍有些犹豫,把身上背的长枪正了正,跟着也跃向树干…… 一落地,两个黑影翻过脚下的小山坡,穿过一片光秃秃的山林,径自向前方数千米的一座大山疾步而去。 他们从山北的一条林间小路又是一阵疾行…… 半小时后,两个黑影出现在紫金山东麓的一条并不太显眼的小路上 小路弯弯曲曲,在参差不齐的树木遮掩下通向不远处的一处山坳里。 在山坳的西北角,依山搭建了一间低矮的石头房子 他们来到房子前。 第一个黑影抬手敲门。 “咚咚”、“咚咚”两串轻轻地敲门声惊醒了熟睡的曲怀远。 由于家里多了一个人睡觉,曲怀远就在林赤的床前搭了一张床,同时兼着在夜间照顾林赤的起居。 不但曲怀远醒了,隔壁的曲怀齐夫妻也被这串敲门声惊醒。 其实早在这两人靠近房子不远处的地方,林赤就醒了。这两天他睡眠的时间过多,漫漫长夜是他最难熬的时刻,他又不便下床,怕影响其他人睡觉,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他判断对方是两个人。 曲怀远已紧张地坐在床上,正不知道要不要回应时,林赤说话了。 “大伯,你把灯点上,不会是坏人。” 曲怀远已十分信任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他的话让曲怀远一下子松了口气。 听到了这边的对话,那边的曲怀齐也放心了,他在另一侧房间提高着声音问道:“谁呀?” 门外的声音立即答道:“是我!” 柳兰一屁股弹坐起来,趿拉着鞋就往门口跑,嘴里兴奋喊着:“是冬儿,是咱们冬儿回来啦!” 怀齐连衣服也不穿,跟着跑下床。 门一打开,两个人闪进屋子。 柳兰一把抱住第一个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是喊道:“冬儿,你可算回来了!妈可是天天想你呀!” 第19章 相逢 灯被点亮。 怀远手持油灯从里屋走出。 灯光一点一点在第一个人的脸上扩散开来。 是的,他就是曲怀齐夫妇的大儿子、曲怀远的侄儿曲思冬。 是的,曲思冬他并没有死。 曲思冬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那一刻,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在他濒死之际,他想到最多的就是生他养他的父母。 那一刻,他后悔没能见上父母。 枪声果然很快响起,然而,子弹并没有击中自己。 最关键的是,他听到的枪声不是来自于身前,而是发自于右侧数十米的地方。 那枪声熟悉得让他热泪盈眶,像是浪迹天涯的孩子忽然有一天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他的毛瑟98k! 如影随形地伴随了他四年之多毛瑟98k! 被他视为骨肉的毛瑟98k! 仅存的那名日本士兵重重地倒下,同时也重重地震撼了他。 有人拿着他的枪击毙了眼前的鬼子! 曲思冬用手背擦拭掉脸上的血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断的向他招手。 那个招手的人,就是带着他的“孩子”消失了一天多的陈大军。 …… 此刻,陈大军背着毛瑟98k,就站在曲思冬的身后。 曲思冬看到了撑灯的曲怀远,亲切的喊了声:“大伯”。 曲怀远爱怜地抚摸着思冬的脑袋:“冬儿,我们天天念叨着你!” 柳兰一直盯着儿子看,似乎总也看不够,嘴里反复说:“你瘦了,也黑了。” 曲思冬指了指陈大军,介绍道:“这是我的战友陈大军。” 陈大军憨厚的笑了笑:“阿姨叔叔们好。” 曲怀齐问:“你们怎么回来的?而且还带着枪!” 曲思冬得意地一笑:“别忘了我是城防司令部的,小日本还能拦得住我们出城?南京城的城墙我们比谁都要熟悉!” 陈大军补充说:“我们从太平门那边翻城墙来的。” 曲怀齐突然哦了一声,赶紧拉着曲思冬的手就往里屋走,边走边说:“我们忘了给你介绍一个人!” 一行人来到林赤的床前。 林赤已坐了起来。 林赤伸出手,对曲思冬说道:“你好,我叫林赤。” 曲思冬机械的伸出手,和林赤握了一下。 林赤见曲思冬满脸疑,就说:“我们奉命在在紫金山一带阻击日军……” 柳兰插话道:“他受伤了,是你爸和大伯把他背回来的。” 林赤接着说:“给你们添麻烦啦。” 曲思冬似乎明白了一些,忙应道:“我叫曲思冬。” 林赤微微笑了一下说:“曲长官好,我来自教导总队一旅一营三连。” 曲思冬细细打量了眼前的这个人,开始只当他是名普通士兵,但见他目光凛凛,神情坚毅,就知道他起码是个尉级军官。 林赤又说:“我听你父母说起过你,你是南京城防司令部的营长。” 曲思冬一听这话,面有得色。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 他大大咧咧在林赤床前坐下,语气明显居高临下:“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赤答道:“我们遭遇的是日本第16师团33联队,我们旅几千人打到最后就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曲思冬行伍以来,只是带着一百多名南京籍弟兄在玄武湖阻击过日本军队,并未真正参加过如此惨烈的阻击战,不假思索说道:“这还是你们的长官指挥有问题……” 话一说出,他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他指挥参加的玄武湖阻击战,想起阵亡的一百多名兄弟,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赤已感觉出曲思冬的傲娇,也不计较,淡淡说道:“指挥上确实存在问题,日本人都是重武器,而我们构筑的工事预见性根本不足,我们的很多弟兄几乎都丧生在敌人的重炮下!” 曲怀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作为一所中学的老师,这时他也抛出了自己的观点,“国民政府一开始不是说守住南京城绝无问题,后来又说两个月不成问题,再后来就一拍屁股一走了之,他们太混账,把我们老百姓统统地留在了南京城。” 曲思冬想起了在汉中门桥历经的一幕,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父母郑重道:“还好你们躲出来了……” 说着,他又把脸对着大家“现在日本人在城里面到处杀人,连老百姓都不放过,我躲在汉中门桥下面,亲眼看到几千名中国军警,被日本人押到汉中门外,用机枪扫射……” 曲怀齐夫妇以及曲怀远听着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林赤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半晌,柳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日本鬼子都不得好死!” 她话刚讲完,就想起了女儿,忙一把抓住曲思冬,连连说道:“你见过秋儿吗?她怎么样啊?有危险吗?” 曲思冬道:“她还好,应天教会医院在国际安全区里,日本人总不会伤害医生的。” 柳兰的脸色一下子轻松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怀齐说:“你这次回来不会走了吧?” 曲思冬想了想说:“明天我们就走,我就是回来看你们一眼。” 柳兰又担忧起来,带着命令的口气道:“我不许你走,城里那么乱!” 曲思冬陪着笑:“妈,我还得去完成一件任务!” 曲怀齐忙说:“什么任务,有危险吗?” 曲思冬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对林赤道:“你好好养伤,伤养好后跟我一起干鬼子去!” 还没等林赤说话,曲怀远立即说道:“冬儿,我跟你说,他可厉害了!” 曲怀齐马上接着道:“今天下午他一个人干掉四个鬼子!” 他瞟了一眼儿子,见儿子一脸狐疑,就提高了嗓门说:“你不信?是我和你大伯亲手把四个鬼子埋掉的!” 曲思冬马上把眼光投向林赤,面露狐疑:“你?一个人?怎么做到的?” 曲怀远这次没等弟弟曲怀齐说话,就抢着答道:“用枪,一枪一个,全部打中脑袋!” 曲思冬依旧半信半疑:“枪?什么枪?” 柳兰不甘寂寞,赶紧趴低身子,从床底下把林赤的那把中正式步枪提了出来,微微喘着气道:“喏,就这把枪。” 曲思冬接过母亲手里的枪,端详了好一阵,没看出什么异样,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就对眼前的这个比他年龄略小的年轻人油然而生一丝敬意。 他不敢再小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林赤对杀掉四名鬼子的事却只字未提,话锋一转:“天亮后鬼子应该就会在附近搜索,我们一起床必须立即转移到后山!” 第20章 自找的战斗 久违的冬日晨阳慢慢爬上了紫金山东麓的一棵数百年的古银杏树的树梢。 无论你怎么看它,它都像是一位久病未愈的病人,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紫金山东麓的一条并不太显眼的小路,始于那棵数百年的参天古树,古树下,积满了腐朽枯黄的银杏叶。在小路的两侧,荆棘遍布,枯草丛生。 小路弯弯曲曲,在参差不齐的树木遮掩下通向不远处的一处山坳里。 在山坳的西北角,依山搭建了一间低矮的石头房子。 房子大门的朝向,正对着东南方冉冉升起的太阳。 石头房子的门前,被主人收拾出一块十多米见方的空地,空地上支起一块石板,石板的周围,均匀摆放着三块大石,石头的顶部,不知是天然还是人为,显得相对平整。以供主人在闲暇之余在上面小坐。 石板的前方数米处,两根枯颓的树干上,连接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棉绳,棉绳上晾晒着几件土黄色的衣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那是日本人的军服。 和军服一起晾晒的,还有两顶带有帽垂的军帽。 石头房子的烟囱里,正炊烟袅袅。 或许由于连日的阴霾天气,灶膛里的柴火湿气很重,这炊烟黑而浓烈,并借着凛冽的东北风,在林木间摇摆着升腾而起。 紧挨石头房子背侧、距地面四十多米的山坡上,在一排凸起的山石后面,有一块狭长的平地,上面覆盖着松软浓密的枯草,枯草上面披着一层白色了霜凌。 此时此刻,就在这块狭长的平地上,以三米多的间隔,三个人静静地趴在上面,分别把脑袋隐藏在山坡边缘的石头后面。 他们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长枪。 太阳渐渐升高,薄雾散尽,能见度很高。 从这个角度向东眺望,包括紫金山东麓山口在内的五百多米的区域尽收眼底。 从南向北,他们分别是陈大军、曲思冬和林赤。 林赤和陈大军的手里握的是从日本士兵那里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曲思冬手里握的是那支毛瑟98k。 他们已在这里埋伏了一个多小时。 …… 曲思冬和陈大军凌晨五点多就醒了。 他们醒时,天还没亮。 曲思冬和陈大军原本准备在天亮之前,潜回南京城。 柳兰跟着起床,给他们烧水做早饭。 曲思冬开门时,发现林赤已经坐在了门前的石凳上。 林赤未等曲思冬开口,先说道:“曲长官,你们今天假如不走,我们会有意外的收获。” 曲思冬一头雾水,不明白林赤话里所指。 林赤道:“今天我们应该可以遭遇鬼子,难道你不想痛痛快快杀几个?” 曲思冬理出了头绪,立即反问道:“你这么自信鬼子会找到这里?” 林赤说道:“你只要答应,我会满足你的要求。” 曲思冬不太相信林赤的话,正暗自思忖林赤会用什么办法把鬼子引到此处。林赤接着道:“我判断鬼子的数量应该在十人左右,我一个人吃不掉……” 曲思冬抬眼看林赤,见他一脸认真,绝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斩钉截铁道:“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我哪儿也不去!” 林赤微笑着:“那咱们一言为定,如果今天我让你失望,以后我的任何一句话你都可以不要相信,但是如果今天让你如愿以偿,那么就把你的那支毛瑟步枪送给我。” 曲思冬听出对方垂涎自己的狙击步枪,心中不乐,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真有这般本事把鬼子引到此地,在屋后的山坡上打它一次伏击,用十条左右的日本士兵的性命,换他一支步枪,倒也痛快! 想到这里,曲思冬心中释然,高声说道:“好,成交!” 但心中仍有疑虑未消,追问道:“你如何确定鬼子会在今天来?并且你怎么这么肯定鬼子的人数在十人左右?” “要说十分确定,那也做不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鬼子这次出动搜索的人数,定会比昨天失踪的鬼子数量要多。昨天追踪前来的鬼子,是在执行扫荡任务,他们四人是一个小组,判断他们出现意外的依据,只能是他们彻夜未归。鬼子在天黑以后不大可能针对一片陌生区域实施搜索,行动的时间只能是今天白天,而且,最大可能是今天上午……至于出动的鬼子的数量,是基于目前鬼子一个小队,在辗转几个战场后,已不可能满员,最多在70到80人的样子,一组十名士兵左右的数量,是我对他们目前分兵作战能力的最大估计。” 曲思冬觉得林赤分析得十分有道理,内心钦佩不已,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他引开话题,对出门的陈大军大声说道:“大军,今天不去城里啦,我们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 他的这句话马上被母亲柳兰听到,柳兰顿时高兴极了,从屋里冲了出来,问道:“冬儿,今天你们真的不走了吗?” “我们要在这里打鬼子一个伏击!” 柳兰大惊失色,生气道:“你千万不要胡闹!” 早饭后,已日出。 曲怀远根据林赤的要求,在灶膛生完火后,把平时劈好的柴火洒了不少水,塞满了灶膛。 柳兰从屋里将昨天洗过的两套日本军服,连同怀齐捡回的两顶军帽,晾在了门前的棉绳上。一切准备完毕,怀远依着林赤的意思,把门半掩着,带着怀齐夫妇二人,直奔后山而去。 林赤找来一根布条,紧紧绑在受伤的右腿伤口处。 三人提着长枪,从屋后不远处的一条小路,绕到了石头房子的后山坡上。 石头房子周围的一切人事,尽收眼底。 他们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房前的那片空地。 第21章 伏击 古银杏树旁,一队日本士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 他们在跑步前进。 曲思冬数了一下,九名。 林赤轻声说:“曲长官,从今天起,我们俩开始一场游戏!” 曲思冬眼睛盯着前方,头也不回:“说,什么游戏?” 林赤说道“日本鬼子侵我中华、毁我家园、杀我同胞,自今天起,我们之间开展一场比赛,看谁杀的鬼子多。” 陈大军插话:“算我一个。” 曲思冬道:“这不公平,我用的是狙击步枪,这样吧,你把你昨天杀的四名鬼子的名额算上。” 陈大军道:“营长,前天你不是一人也杀了三个鬼子?” 林赤说:“我说的是从今天开始,以前的所有成绩归零。” 说完,他斜睨曲思冬一眼:“再说,你的这支枪,从今以后,已经姓林喽!” 曲思冬显出心痛难受的样子:“你这可是在割我的肉啊!” 林赤并不理他,呵呵地轻笑着。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之前,南京城里已有两名日本尉级军官,早就相约开展杀人竞赛了! 日军第十六师团两个少尉军官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在其长官鼓励下,彼此相约“杀人竞赛”,商定在占领南京时,谁先杀满100人为胜者。他们从句容一路杀到汤山,向井敏明杀了89人,野田毅杀了78人,因皆未满100,“竞赛”继续进行。12月10日中午,两人在紫金山下相遇,彼此军刀已砍缺了口。野田说杀了105人,向井说杀了106人。又因确定不了是谁先达到杀100人之数,决定这次比赛不分胜负,重新比赛谁先杀满150名中国人。 他们此时的比赛还在进行! 九名日本士兵转眼已到石头房子前,他们似乎看到了门前晾晒的日本军服,嘴里立即咿呀咿呀地叫了起来。 为首的少尉一挥手,四名日本士兵立即分散扼守了房前屋后,剩下的四名士兵已冲到门前。两名士兵守住门口,另两名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冲了进去。 陈大军距离他们最近,林赤最远。 这样的狙击位置安排,是林赤做出的,他是基于对自己的自信,同时也是为了提高命中率。 根据事先安排好的计划,由曲思冬率先负责射杀指挥官,陈大军只射杀距离他最近的,曲思冬一旦第一步骤完成后,将和林赤一道按由远及近的顺序发起攻击。 攻击命令是以曲思冬的第一枪为信号。 少尉挥手后,跟着前方的四名士兵疾步来到房子门前。 曲思冬已锁定目标。 少尉不再运动,站在门前几米的地方,静观事态发展。 最好的机会,曲思冬食指搭在了扳机上,就等扣动。 左侧的林赤突然轻声说:“先别开枪!” 曲思冬心中不解。林赤接着小声说道:“得等所有的鬼子全部出来!” 曲思冬马上明白了林赤的意思,他是怕一旦枪响,其他士兵会马上钻到房子里,这样会给接下来的狙击带来重重困难。 四名士兵很快出现在少尉的身前,最佳时机到了。 曲思冬扣动了扳机。 四十多米的距离,六倍的瞄准镜,这样的狙击对曲思冬毫无难度。 一声枪响,日本少尉像是脑袋遭到一股大力锤击,直直地向前趴下! 紧接着,石头房子前面的转弯处,一名端着枪转悠的日本士兵仰面倒下! 再接着,少尉西侧面对他的一名日本士兵也重重倒地。 三个鬼子的毙命,前后仅仅几秒。 林赤并未按原先的计划由远而近,而是立即把枪口对准了门前剩下的三名士兵,这三名士兵已惊慌失措,正准备往屋檐下移动,寻求掩护…… 曲思冬也未按计划进行,他和林赤心有灵犀。 “砰”!“砰”!“砰”! 又是三声枪响! 两名士兵倒地,第三名只是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立即毫不迟疑地向石头房子里跑去。 这一切的发生,前后也就十秒钟的时间。 但就是这十秒钟,房外的其他三名鬼子已经集结在一起,后背相贴,手持步枪,转动着一边外撤一边朝林赤他们的藏身处开枪! 他们凭借着小路两侧的树木作掩护,开始还击。 这毫无征兆的突然袭击让他们恍若梦境。 又是一声枪响,三人中又一人倒下。 这一枪,是林赤开的。 曲思冬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刚刚和林赤的游戏约定,毫不示弱,他的枪也响了…… 三人链接而成的圈子在进行了若干圈的旋转后,转瞬间链条断裂,再也无法旋转,剩下的这名士兵干脆不还击了,转身拔腿就往林子外一阵狂跑。 树影婆娑,狙击视角已极度恶劣! 这时,曲思冬的枪声又响,不过这次没有击中目标。 那名日本士兵已如丧家之犬,拼尽全力地狂奔着! 300米、350米…… 林赤腾地立起身,嘴里几乎是喊叫道,别让他跑了! 他已冲到曲思冬的身前,一弯腰,就把曲思冬手里的那支毛瑟98k抢夺了过去。 他稳稳地站立,徐徐地举起步枪。 400米……日本士兵还在继续奔跑,不时蛇形穿梭。 “砰”!几乎是枪响的同时,日本士兵已猝然倒地! 只剩下一名还活着的日本士兵,受着伤,躲藏在石头房子里。 曲思冬和陈大军也已起身,陈大军问曲思冬:“营长,怎么办?” 曲思冬说:“咱们下去看看!” 林赤把毛瑟步枪递了过来,想起刚才的举动,觉得有些过分,嗫嚅道:“曲长官,对不起,刚才我一时着急……” 曲思冬把林赤递来的枪用手挡了一下,满脸由衷的笑容。 曲思冬提高声音:“大家都是兄弟,以后别叫我长官了!至于这支枪,以后就归你了,好马配好鞍,好枪赠英雄,你的枪法比我行,我曲思冬服了!” 林赤心花怒放,但却装作受之有愧的样子:“那怎么好意思!” 曲思冬突然严肃起来,对林赤正色道:“林兄弟,你老实告诉我,你在教导总队到底什么职务?” “我是三连连长。” “就这么简单?” “我们是兄弟,我为何要骗你?” 第22章 小野二郎 陈大军为防止那名藏身屋内的日本士兵逃脱,枪口对着大门,目不转睛。 曲思冬决定和林赤一起下山,去了结鬼子的性命。 陈大军那一枪,没有击中鬼子的要害,但显然,他被击中受伤了。 很快到了石头房子旁,二人矮身潜上前去。 地上一串血迹,延伸到屋子里。 曲思冬走在前面,在靠近大门处,他双手握着枪,贴墙蹲下。 大门洞开,里面寂静无声。 曲思冬对林赤做了个手势,林赤知道他要行动了。 此念刚过,曲思冬就从大门根处快速拔地而起,冲进屋内。 林赤紧随其后,也端枪冲了进去! 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那名日本士兵正静静地坐在靠门口的一张凳子上。 他的枪扔在脚前的地上。 他居然没准备反抗。 曲思冬和林赤把枪口都对准着他。 他的右肩沁出大片的血迹。 他的眼睛微微闭着,表情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片刻间,陈大军这时也冲进了房内。 曲思冬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扳机反而扣不下去了。举着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陈大军着急地说:“营长,快开枪啊,还犹豫什么!” 林赤这时把曲思冬的枪口向上抬了抬,自己也把枪放下。 这时,日本士兵却开口说话了。 这不说话不打紧,一说话三人都吃了一惊。 他居然用的是中文! 只是语言有些生硬,但发音准确,一听便知他已好久没说中文了。 “你们——杀——了——我吧!” 林赤近身上去,眉头微蹙:“你会说汉语?” 日本士兵并没有抬眼看他们,继续说道:“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活着真没意思!” 这一次语言明显流利很多。 曲思冬大奇:“你是中国人?” 日本士兵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陈大军马上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说汉语?” 日本士兵不再回答了。 陈大军又说:“营长,这鬼子欲擒故纵,咱别上当!” 但这一枪,曲思冬怎么也打不下去。 林赤弯腰把地上的枪捡起,递给日本士兵,说道:“我们从不杀俘虏,更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你还是回去吧!” 曲思冬诧异地看了一眼林赤,林赤并未理他,继续道:“你们千里迢迢从大洋彼岸,先占我东北,再取我华北,如今攻上海、克南京,一路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更可恨的是你们杀死我们多少无辜百姓!可气我泱泱大国,竟不能拒倭寇于国门之外,任凭尔等肆意践踏,如入无人之境!” 曲思冬这番话,却激起了陈大军的一腔怒火。他欺身上前,立即把枪口抵在日本士兵的胸前,就欲开枪。 林赤见状喝道:“陈大军,你把枪给我放下!” 林赤的声音不高,但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凛然之气。 陈大军心有不甘地垂下枪口,求助似地看着曲思冬。 曲思冬对陈大军说:“听他的!” 转头间竟发现日本士兵的脸庞上,两行泪水蜿蜒而下。 日本士兵轻声抽泣着,片刻抬起头,他嘴里说道:“我也算半个中国人……” 话一道出,三人脸上尽显惊异神情。 日本士兵继续说道:“我叫小野二郎,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日本神户人,十二岁前生活在奉天,中国名字叫张遥,十二岁以后,父亲把我带回了日本,十八岁应征入伍……攻占南京城的这几天我们中队负责中山门这片区域的扫荡,已杀死数百名中国平民,而其它的部队杀得更多,仅昨天一天,听说整个南京城就被杀死了近四万个中国人……” “什么?”林赤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问道。 曲思冬眼里要喷出火来,一把抓住小野二郎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恶狠狠说道:“你再说一遍!” 小野也不挣脱,说道:“听说三十八联队在宝塔桥一带杀了三万多人,在鱼雷营杀了9000人,其中大部分是战俘……” 陈大军一下子狂躁起来,不假思索地抡起枪托,照着小野二郎的脑袋砸了下去,嘴里骂道:“小鬼子,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小野身子晃了晃,打了个趔趄。 鲜血从小野的军帽边沿处的发际汩汩涌出,很快染红了脖子和衣领。 小野没有理睬这些,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们干了很多坏事……我不愿干,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逼我,日本这个国家已经疯了!我知道你们恨我,你们快快杀了我吧,我一刻也不想活了……” 话没说完,小野晕倒在地。 …… 三人处理完日本人的尸体已是中午时分。 他们清点了一下缴获的战利品,8支步枪,1把手枪,297颗子弹,15颗手雷,一张南京城军用地图,一具九三式望远镜。 小野躺在林赤的床上,一直昏迷不醒。 这时曲怀齐夫妇和曲怀远试探着走进屋子。 曲怀齐看到床上躺着的居然是个日本士兵,忙问怎么回事。 曲思冬就把事情所有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怀齐听完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曲思冬在三人中官阶最高,抉择权完全取决于他。 曲思冬却把目光转向林赤,说道:“这件事我们听林连长的,他是作战部队出来的,战俘处置权归他。” 其实,曲思冬有踢皮球的意思,如果放了小野,或许是放虎归山,如果杀了他,又心有不忍。他确实很为难。 柳兰低声说:“反正你们不能杀他,他好歹也是半个中国人!”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林赤。 林赤道:“我的意见是把他放了,阿姨说得没错,毕竟……” 话没说完,众人发现小野醒了。 小野目光扫视了一圈,挣扎着想爬起来。 林赤去扶他,小野感激地朝他微微一笑。 小野说,如果你们不想杀我,就让我加入你们吧! 这句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曲思冬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野马上道:“我不想回去了,我不想再和他们待在一起,我厌恶杀戮,求求你们收留我吧!我是真心的……” 众人先看看曲思冬,再看看林赤,林赤和曲思冬对视了一下。 林赤立身,把手伸向小野并握住了他:“欢迎你,张遥。” 小野二郎的脸上不安的神情顿消。 小野二郎也紧紧地握着林赤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没错,从今以后,我不叫小野二郎,我的名字叫张遥。” 林赤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但这双手,是那么有力,以至于让林赤产生错觉,对方根本就没有受伤! 曲思冬和陈大军也走上前来,一起握着张遥的手。 陈大军因伤害了张遥,心中惭愧,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张遥并不计较,对着陈大军笑了笑,便再也撑不下去,软软地倒在床上,又昏昏沉沉睡去。 第23章 幸存的武装 张遥的加入到底是不是陷阱?林赤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但起码,林赤愿意相信刚才的握手,张遥的力量传递给他的是一种真诚;再说,起始阶段,林赤递枪给他,其实初衷也是一种试探;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对方对自己一无所知,如果说这里面有什么阴谋的话,那一定就是为了活命! 考虑这个问题的不仅是林赤,曲思冬也内心纠结。 从张遥的二次昏迷后,林赤就一直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思索着什么。 曲思冬走了出来,关切问:“兄弟,你怎么样啦?” 林赤知道曲思冬是问他的身体,答道:“没事的。” 曲怀齐随后出来,对林赤道:“你还是躺下休息休息吧,我又搭了张木板床。” 他边说边看林赤大腿的伤口处,发现白色的棉布条上已浸透着血,说道:“你看,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林赤笑了笑说:“大叔,我好得很!” 想了想又说:“这边已经不能住了,你们多准备点吃的,准备好了我们一起转移到后山。” 说完眼睛盯着曲思冬,决然道:“我看他不会有假!” 林赤明白此刻曲思冬心中最大的疑虑就是张遥的加入是否有诈。 曲思冬点点头,他相信林赤的判断。 和林赤认识不到一天,曲思冬已把他当成相知多年的故人。他行事果断,让人不由得对他产生某种依赖。 曲思冬此时想起林赤刚才和父亲的一番话,忙问:“你是觉得鬼子会再次扫荡?” 林赤不假思索:“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住了,鬼子不久就会在附近搜索。” 他低头看了一下时间:“而且要快!” 曲思冬看林赤这么肯定,很好奇他的判断依据。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赤,说道:“说说理由?” “我检查了一下鬼子的尸体,并不是所有人都备有单兵口粮,只有两个鬼子身上装有罐头,这说明鬼子的搜索任务必须在午饭前完成,现在午饭时间已过去一个多小时,九名鬼子的集体失踪,加上昨天失踪的四名,说不定这件事已经被上报到日军司令部,鬼子必须立即有所行动!” 曲思冬心里暗想,这小子心思如此缜密,当个连长太委屈他了! 轻装简从,一行人带着一些吃的、被褥、日常用品以及缴获的武器等陆续向后山撤去。 房子里只剩下曲思冬、林赤,还有依旧昏睡的张遥。 曲思冬把张遥扶起,对林赤说,你帮我一下,我背他走。 出门没多远,张遥悠悠醒来,挣扎着要下来,曲思冬依了他。 脚一落地,张遥问:“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找个地方躲躲。”曲思冬答道。 林赤见张遥已完全清醒,出声道:“对了,你们接下来还会有行动吗?” “会的。”张遥环视二人一眼,“我们占领南京后,士兵被打冷枪,死伤和失踪每天各部队都有发生,部队严格规定,哪怕是失踪一名士兵,都必须上报最高司令部。昨天我们失踪了四名,其中还有一个是东京参谋本部一位少将的儿子,加上今天失踪的,足够引起警备司令部高层的重视了。” 曲思冬忙道:“他们会找到这里来吗?” 张遥道:“今天除了我有活口逃走吗?” 曲思冬摇了摇头。 张遥:“昨天上午司令部给我们下的命令是‘快速肃清残敌’。听说华中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大将将在明天从苏州前往南京,从中华门进城,我们的任务就是清除一切隐患!出了这样的大事,司令部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一片区域还有中国武装存在,不但我们三十三联队会全力以赴,就连其它的兄弟部队都会驰援!” 一路上无人说话。 到达后山。房子极其简易,只用了四根十米高的圆木,将劈成两半的竹条固定在厚厚的秸秆上,一层一层地镶嵌在圆木四周,形成了四面“墙”,房顶则是用稻草覆盖,并用铁丝固定。 房子里面空洞无物,仅有一张破旧的桌子。 地上铺满了稻草,稻草上搁了几块大的木板,是为床。 房子里倒也暖和。 安顿好张遥,曲思冬和林赤真准备席地而坐,稍作休息,突然东南方传来一阵阵密切的枪声。 房子里面所有的人,不自觉都站了起来。 曲思冬凝神细听,转头对林赤道:“听声音,是我们的人和鬼子打起来了。” 林赤从墙角挑了一支步枪,跟着从摆放子弹的木盒子里抓了两把把子弹放在兜里,顺手将木盒里的“九三式”望远镜取出挂在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林赤对曲思冬道:“你把你的枪带着,我们去看看!” 曲思冬想了想,还是拿了一支和林赤一样的三八式。 “那支枪的子弹不多了,我还得留点另作他用。”曲思冬解释一句。 走到门口,林赤意味深长看了陈大军一眼,补充道:“大军,你留下来照顾张遥!” 二人快速向石头房子而去。 枪声越来越近,中正式和三八式的枪声纠缠在一起,中间穿插着轻机枪的扫射声,不时还伴有手榴弹的爆炸。 他们爬上山坡,来到上午的伏击点。 林赤用望远镜观察了片刻,取下递给曲思冬。 在东南方向距离古银杏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块狭长的丘陵地带,二十多名身着国军服的中国士兵,正在山坡北侧制高点依据有利地形阻击日军。 鬼子数量与他们的相当。 曲思冬看了一会儿放下望远镜说,确实是我们的人。 林赤沉吟道:“看样子他们是这次南京保卫战外围阵地的幸存者。” 曲思冬点头:“没错,城里的中国兵现在没人穿军服。” 从枪声响起到现在,战斗已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看得出这支中国军队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悍。 鬼子的数次冲锋都被他们打退。 鬼子已显得极不耐烦! 远远地看到,为首的指挥官正歇斯底里的挥舞着指挥刀! 而就在这时,中国军队突然脱离战斗,很快钻进身后的树林中。 日本人纷纷追击。 一群人转眼间消失在视线中。 枪声越来越远。 二人再次回到后山。 一切无恙。 陈大军迎上前,面露关切:“怎么回事?” 曲思冬把看到的一切告知了他。 林赤独自走到房子后面。 “要能联络到这支武装就好了。”林赤暗想。 血红的夕阳徐徐落下山去。 林赤知道,南京的夜晚就要降临了。 第24章 刺杀 中华门,原名聚宝门,是明代十三座内城门之一,它也是南唐国都江宁府和南宋陪都建康府城的南门,它的前后有内外秦淮河径流横贯东西,是南京城南交通咽喉所在。 六年前,有人将蒋介石书写的“中华门”三字题匾,挂在它主楼城门上,从此,聚宝门从年轻人的记忆中渐渐淡忘。 中华门布局严整、构造独特。城门设置有三道瓮城、四道券门,主体建筑内瓮城由中华门主楼城门和二至四道辅助城门构成,各城门原有双扇木门和可上下启动的千斤闸,整个城共有二十七个藏兵洞,可以藏兵三千余人。 如今,最外侧的城门布满大大小小的弹洞,原来的双扇木门已经残破不堪,被日本士兵拆卸堆放在门洞两侧,门的功能已由驻扎于此的一个日本中队取代。 1937年12月17日。 日本华中方面军最高司令长官大将松井石根将于此荣登南京城。 与松井石根一同前往的,还有刚从苏州迁至南京的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部的所有人员,以及从上海赶来的西方国家记者团。当然,另外还有两个人值得重点介绍,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叫黑木瞳,官阶大佐,女的叫渡边雪奈,官阶少佐。他们是松井石根从北平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少将那里要来的两位大日本国谍战精英。 松井石根要在南京城组建一个凌驾于宪兵司令部只受命于他的特务机关,该机关的名字,他在苏州养病期间就已想好。 【松机关】。 临近晌午,松井石根还未出现。 但马路两侧夹道欢迎的民众似乎热情未减,他们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标语和彩旗。 他们的身前,以间隔五米一名日本士兵的警戒线一直延续了几千米。 自日本军队占领南京后,他们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短短四天时间,他们就已扶植了三个伪区公所,分别是下关区公所、鼓楼区公所和秦淮区公所。 马路两侧千余名“热情”的民众则是由鼓楼和秦淮两个伪区公所组织的。 他们中除了普通市民,还有学生,以及在战后依旧保持运转的一些机构的职员。 此时,曲思秋和池橙就站在人群中。 她们是院长冯?玛丽指派而来。 …… 夹在人群中的除了曲思秋和池橙外,还有另外两个人。 曲思冬和陈大军。 他们和曲思秋与池橙之间仅仅相隔一百多米,但他们彼此都未发现对方。 曲思冬和陈大军在天亮之前就潜入了这片区域。 从紫金山的住处潜进南京城,他们已熟练掌握每一个环节! 他们决意要用个人微薄的力量破坏这次屈辱的入城式。 他们要以中国人的名义发声,让这次富丽堂皇的入城式支离破碎! 他们知道,这样的发声也许会搭进身家性命。 这也是曲思冬回去探望父母的目的,他要见父母最后一面。 他们在凌晨时分悄悄离开。 曲思冬和谁都没有打招呼,他清楚,如果自己出现不测,这样离别的招呼就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生者在今后的日子徒增伤痛与思念! 离开的时候,每人带了两颗手雷。 勃朗宁被曲思冬放在了家里。 没有子弹的枪虽然份量沉重,但和柔软的棉花没有什么分别! 除了手雷外,曲思冬还带着他心爱的毛瑟98k。 拿枪的时候,他想起了已将此枪馈赠给了林赤,当时他羞愧的笑了笑,心里想:林兄弟,只要这次还能活着回来,一定不再夺人所爱了! …… 此时的曲思冬已心无杂念。 他要用他的毛瑟98k狙击步枪,发射一颗口径7.92mm的子弹,镶嵌进那个叫松井石根的鬼子的眉心。 在曲思冬的身后,是一间两层高的破旧药铺,大门洞开,店主已不知所踪。 曲思冬的那把步枪,此时就躺在二楼房间屋顶的横梁上。 枪里只剩两颗子弹。 一颗留给松井石根,另一颗留给自己。 …… 时间又过去二十多分钟,松井石根依旧未出现。 时间分外显得漫长难熬。 尤其在执行这种任务的时候! 正当曲思冬眼光四处打量之际,他突然发现右前方二十米不到,斜对面的一家杂货店的墙面上,贴着一张海报,海报内容正是他无比谙熟的“寻人告示”! 和他上衣口袋里高翔留下的那张纸条,以及国际安全区西大门告示栏中的内容一字不差。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这张纸条,让曲思冬立即想起大前天夜里沿着汉中门护城河河床上的追踪。 难道他们也来了? 他们也想刺杀? 他们为什么要在此处张贴这样的告示? 难道他们要找的人有可能会在这里出现?……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的人群忽然开始骚动起来。 紧接着热忱的欢迎口号震天撼地。 距离自己五百多米的中华门隐约传来车辆的发动机声。 一队日本士兵率先出现在曲思冬的视线里,他们肩扛长枪,步伐一致。 另有一队日本士兵快速地冲出检阅队伍,开始向更远方警戒,士兵们交替占领沿街的房屋,而曲思冬他们身前的警戒士兵也立即行动起来,不再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是如临大敌般前后张望! 这样的景象,曲思冬和陈大军早有估计,他们也早有计划。就在前方开始躁动的时候,陈大军已迅速脱离曲思冬,走到离曲思冬距离五六米处,只见他突然冲出人群,站在街道中央,使劲的挥舞着手中的彩旗,大声喊道:“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周围的日本士兵立即被他吸引,奔跑上前,一把把他架住,他不甘就范,边挣脱边继续喊叫着。 而曲思冬趁着骚动之际,悄悄退到身后的房子前,扫视了一下周围,迅捷地隐身进了房间。 他大步跨上楼梯,几步就上了二楼。 踮脚从屋顶横梁上取下毛瑟98k。 检查枪支,打开保险。 右手搭在横梁上,一用力,爬上了横梁。 横梁上方一米不到,就是房顶。 房顶上的瓦片已被曲思冬揭掉,他在屋顶与南侧墙砖的结合部开了个射击洞。 他弯曲着身子,提起枪把枪口探了出去。 瞄准镜的视线正好通过富余的缝隙。 曲思冬开始寻找目标。 他先看到了一匹高头大马,通体白色,在冬日午间的阳光下有些刺眼。 调整位置,他看到大马上的日军将官服。 将官服的胸前,挂满了勋章。 枪口再往上微调,他看到了一张趾高气昂的脸。 眼神傲慢,不可一世。 瞄准!曲思冬在这一刻手居然微微发抖。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不自信。他知道,如果这一枪命中的话,他将成为民族英雄,他曲思冬也必将载入史册。 想到这里,曲思冬长吁了一口气,他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要一枪取对方之性命! 今天的风速他早就了然于心,他极力保持枪的稳定,再计算距离…… 他的食指紧紧地扣在扳机上…… 第25章 钉子 就在曲思冬欲扣响扳机之际,一声枪响先他而发。 枪声尖锐凌厉,犹如石块入水,在这喧嚣而混沌的空气中瞬间荡起阵阵涟漪。 曲思冬一愣间,再去瞄准,发现骑着大马的松井石根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身后的黑色轿车中。 最佳狙击时机就这样白白丧失! 曲思冬心里骂了声娘。 跳下横梁,曲思冬将步枪裹在棉被中,抱起棉被下楼。 这时,枪声一片。 曲思冬隐在墙后面,看到外面已乱成一锅粥,街两边的人群沿着两侧纷纷向外面涌。 曲思冬一步跨出大门,夹在了混乱的人群中一直向北跑。 候在一旁的陈大军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曲思冬走了十来米才停下脚步,朝着城门的方向看去。 四周的鬼子纷纷向三个穿着百姓服饰的人逼去。 包围圈越来越小。 他们一边跑一边开枪,试图突围。 他们在尽力向附近的秦淮河桥冲击。 他们手持的都是手枪。 陈大军忽然压低声音对曲思冬说道,是许云涛和徐志海! 曲思冬定睛一看,跑在最前面的果然是他们。 他们城防司令部的中士许云涛和上士徐志海! 和他一起参加玄武湖阻击战最后幸存下来的许云涛和徐志海! 前几天在清凉山分别后就再未见面的许云涛和徐志海! 刹那间曲思冬满腹疑问。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怎么会有手枪? 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位陌生的枪手是谁? 墙上的那张海报是他们贴的吗?…… 前天傍晚,陈大军用曲思冬的那支狙击步枪射杀第六名日本士兵、救下曲思冬后,曲思冬就问起过陈大军,许云涛和徐志海的去向。 曲思冬将陈大军的回答在脑海中过了一下。 陈大军说过,那天中午,曲思冬送池橙走以后,陈大军和他们就分头去找老百姓的衣服。陈大军找了很远才在一间空房内找到了一套合身的衣服,他把衣服换掉后返回原处,就已经发现松树上刻着的竖线了,正纳闷间,发现一队巡逻的鬼子朝他走来,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就拼命向清凉山山后跑。鬼子一边开枪一边追击,他一口气跑五里多路,晚上想按约定到汉中门桥下等曲思冬,但在半路上又遇到一小股鬼子,无奈之下再次逃跑、藏匿。第二天再回清凉山,先是听到几声枪响,他循声前去,正好看到了那一幕…… 而在三天后,许云涛和徐志海跟着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这里。 他们和自己的目的一样,要让这次富丽堂皇的入城式支离破碎! 虽然目的已达到,但此刻的他们已深陷绝境! 这条通往城内的街道,到处都是日本士兵,他们又能逃到哪里?! 一开始鬼子尚有所顾虑街边的老百姓,当几名鬼子中枪后,他们已无所顾忌! 不断有百姓中枪倒地! 那位陌生人已经中弹倒地! 陈大军朝曲思冬射来一道焦虑的目光:“咱们要不要帮忙?” 曲思冬迟疑片刻,还是毅然地点了点头。 毕竟,这是他的两名兄弟! 是被曲思冬重新拉进战场的兄弟! 他决定放手一搏! 尽管没有枪,但他们有四颗手雷。 曲思冬用眼色示意了一下陈大军,他马上会意。 两人几乎同时去掏手雷。 正在此刻,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呵斥道:“你们这是要找死吗?” 曲思冬回头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是个中年男人。 他一手拉住曲思冬的手臂,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跟我走!” 陈大军条件反射地马上问道:“你是谁?” 中年男人有些生气,怒道,不该问的别问! 他言语坚定,竟不容曲思冬他们拒绝! 三人夹在滚滚的人流中,沿着伤痕累累的街道,向着北方一路跑去! 一路向北。 枪声渐远。 跑着跑着曲思冬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被他忽略。 突然间他想起来了,是对方的声音! 那声音太熟悉了,尤其是最后一句“不该问的别问”!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而且时间间隔不会太久。 他的大脑快速转动着。 跑着跑着他恍然大悟,是那天深夜,跟踪几位夜行人,在那间低矮的平房窗户下听到的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当时因为一张纸条的内容呵斥了董处长。 原来他是“钉子”! 那个领头的陌生人是钉子派来的。 许云涛和徐志海也已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想到这两位弟兄一定凶多吉少,曲思冬的心仿佛一下子遭到大力撞击,接着整个人犹如没有灵魂的躯壳,在马路上飘忽游走。 第26章 脱险 前方的人流忽然拥堵起来。 跑在前面的钉子慢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不好,鬼子在检查!” 曲思冬心中一惊。 他看到鬼子已在马路中央设置了障碍物,把人群引流到马路两侧,每一侧有两个鬼子,凡是可疑者一律搜查。 一切似乎恢复了的平静,后方已听不到枪声。马路两边的鬼子开始回归原位,警戒位保持在十米左右,枪全部端在手上,以应付突发事件。 脚下的这条主干道周围,连条小巷都没有。 曲思冬有些慌乱。 他的棉被里包着一支长枪,他的口袋还有两颗手雷。 而就在这时,他还看到了人流中两个熟悉的身影。 妹妹曲思秋和少女池橙。 要命的是,这个时候池橙也发现了他。 更要命的是池橙一见到他,就惊喜地大喊道:“曲思冬!” 喊完她就欢快地向曲思冬跑来。 附近鬼子的视线立即投向了他们。 在池橙眼里,曲思冬就是她的依靠,无论周围环境多恶劣,只要一看到他,她的心就找到了停泊的港口。 所以,她几乎是张着双臂向曲思冬扑来。 曲思冬感觉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所有人的眼光也都会注意到他手里抱着的棉被。 而这棉被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曲思冬如芒在背。 池橙一扑进曲思冬的怀里,马上觉得不妥,像触电般缩了回来,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立即高声道:“你带着个棉被干什么?” 说着就去拽曲思冬的棉被。 曲思冬觉得周围的目光又一下子聚集在他抱着的棉被上。 池橙原意是想随便找个话题打破尴尬的局面,孰料,她竟找了个曲思冬最不愿听到的话题。 她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下揭穿自己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是致命的。 陈大军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但见曲思冬这时一把抱住池橙,把她搂在怀里,嘴里说,这些天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听到曲思冬的一番话,围观的人群心想,原来这是一对因战争失散的小情侣,在这里意外相逢了。 触景生情,于是很多人纷纷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禁愁上心头。 曲思冬把棉被紧紧地夹在俩人中间! 池橙没想到曲思冬会反过来抱她,并且这么用力,心砰砰直跳,有如鹿撞。 她不知道曲思冬之所以用力抱她,是怕力量轻了,棉被会掉下来。 这时曲思冬在她耳边轻轻道:“棉被里有枪。” 这回轮到池橙怕棉被掉下来,她把他抱得更紧了。 如果这个秘密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一直守下去,曲思冬倒愿意一直抱下去。 可是,这解决不了问题啊! 曲思冬又惶急又焦虑…… 正当曲思冬绞尽脑汁谋求出路之际,身后响起了急促的汽车喇叭声。 一名鬼子疾步上前,大声吆喝示意他们让道。 两名鬼子抬下路中央的长木。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缓缓驶过。 曲思冬借着这样的机会和池橙慢慢退到路边。 钉子和陈大军见状连忙把他们挡在身后。 曲思冬和池橙发现曲思秋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旁边,曲思冬刚想打招呼,曲思秋用眼神示意了他们一下,曲思冬把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此刻那辆福特轿车在驶离障碍物后突然停了下来。 车上匆忙下来一位戴着眼镜身着黑色长衫的中年人,他眼睛朝曲思冬他们这儿打量着,嘴里突然发出兴奋的喊叫:“橙儿,橙儿,怎么是你?” 池橙不由放开曲思冬,盯着中年人看,马上应了一声:“爸……” 池橙的语气明显带着哭腔,透着委屈。 中年人走近,拉着池橙的手,声音颤抖:“你去哪儿了嘛!你妈见不到你急坏了,天天在家哭!” 说完,他眼光向曲思冬站立的方向扫了一眼,微微愣了一下,拉着池橙就要走。 池橙盯着父亲看着,又转头看了看前方的轿车,挣脱了他的手。 中年人皱了皱眉:“橙儿,不要胡闹,回家再说! 池橙突然想起什么,不再挣脱,牙齿一咬指了指曲思冬对她父亲道:“这是我……我男朋友,带他一起走!” 中年人略有迟疑,但还是马上说,“好的。” 曲思冬转身一把抓住陈大军,低声交代一句:“到我家找我。” 接着他借着周围身体的掩护,把陈大军的两颗手雷放到了裤子口袋。 他抱着被子,跟在池橙身后,从马路中央径自上了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 轿车的副驾驶上还坐着一年轻人人,年纪看上去要比曲思冬大上几岁。 一边登车,池橙的父亲一边介绍道:“小鞠,这是小女,这位是小女的……朋友。” 年轻人转头向池橙他们问了声好,曲思冬看到他的右脸颊上有一道数厘米长的疤痕。 曲思冬机械地点点头,他的心思还放在他的棉被上。 他连忙把棉被往座位下掖了掖。 池橙没理那位年轻人。 池橙父亲问:“橙儿,你这位朋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池橙没好气地答道:“难道我所有的朋友都要先介绍你认识?” 中年人无语,但也不生气,说道:“我们先回家,你妈看到你不知有多高兴啊!” 车行驶了十来分钟,曲思冬看到周围已人迹稀少,忙道:“大叔,还是让我下车吧,我得回家了。” 没等中年人回话,池橙一把抓住曲思冬的手:“不要走,你和我一起回去,见完我妈我跟你一起走!” 她的手很用力。 曲思冬连忙把手抽了出来,讪讪地笑笑。 汽车在火瓦巷一栋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中年人道:“橙儿,到家了。” 池橙几乎不敢相信,咦了一声:“这是我们的家?”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我们原来的家已没有了,被一把火烧了。” 池橙的脸色更难看,下了车埋头就往里走。 曲思冬和她的父亲跟在她后面。 轿车载着那位“小鞠”走了。 池橙的父亲这时大喊起来:“橙儿回来了!橙儿回来了!” 一个八十多的老太太先是走了出来,池橙一把抱住她,哭叫起来:“奶奶……” 接着出来的是个中年妇女,年纪虽四十来岁,但长相姣好,隐约看出池橙的影子,曲思冬知道定是池橙的母亲了。 池橙又转身扑进她的怀里,喊着,“妈妈……” 她已泣不成声。 池橙的父亲把曲思冬让进房间,指了指客厅的沙发:“年轻人,坐吧。” 曲思冬局促地坐下来,他手中的棉被不知如何摆放。 池橙已不再哭泣,跟着进来,脸上依旧挂着泪珠,她抢过曲思冬的棉被,走进客厅旁边的房间。 池橙的父亲在曲思冬的对面入座。 他对进来的一老一少两位女人介绍说,“这是橙儿的朋友……对了,年轻人,你叫什么?” “奶奶、阿姨,我叫曲思冬。” “我叫池碧疆。”中年男人也主动自我介绍。 中年女人还依旧沉浸在和女儿相逢的喜悦中,笑盈盈地刚想坐下,忽然一拍手道:“看我,都忘了给客人倒水了。” 池碧疆又把目光投向曲思冬,问道:“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 来的路上,曲思冬就已想到对方可能会问起这样的问题,心中早编好了一个药店老板的身份的谎言,正想说出来,却见池橙快步走到曲思冬的身后,恶狠狠地大声道:“思冬,你直接跟他讲好了,是你用枪杀了几名鬼子,救下了他的女儿,如果他要去鬼子那里告发,让他去好了,我池橙以后再也不进这个家门!” 曲思冬先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层窗户纸既然已被捅破,曲思冬心中反倒坦荡。 “我是中国军人。” 池橙的母亲端着水杯出来,她赶忙放下水杯,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橙“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听完池橙的诉说,众人明白了一切。 池橙的母亲拉着曲思冬的手,一个劲表示感谢:“孩子,谢谢你救了我的女儿!谢谢你!” 一边的池橙的奶奶突然把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厉声说道:“这样的小伙子,我打心眼里喜欢,不像有些人,遇到外强凌辱还奴颜婢膝!” 池橙的母亲赶紧扶着老太太,说道:“妈,你误解碧疆了……” 池橙哼了一声:“大声说道,误解?我看就是!” 池碧疆忽然站起身,目光环视一圈,脸色凛然:“你们只知道大喊大叫,可知道日本人进城后已杀了多少中国人吗?我告诉你们,五万!这还是保守估计,如果没有人站出来从中协调,南京城被杀的中国人还要多,我利用我的名望和日本人打交道,就是不想让日本人再这样杀人!” 老太太不甘示弱,提高声音:“既然日本人坏透了,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日本人当什么区公所的所长?这和汉奸又有什么分别?” “妈……”碧疆沙哑地叫了声,脸上充满了无力感。 老太太知道话说得重了点,对池橙母亲说道:“红霞,你准备晚饭,留下这孩子在我们家吃顿饭。” 红霞应了,走进了厨房。 池碧疆扭头问曲思冬:“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和爸妈住在城外。” 池碧疆没有再追问什么,搜索一会儿道:“过几天日本人会发良民证,我给你弄一张。” “听池橙讲,您是金陵图书馆的馆长……”曲思冬未置可否,主动发问。 池碧疆脸上突然出现怒色,愤然道:“日本人这几天大肆搬运城内的文物和藏书,整个南京城都被他们搬空了,其中不乏很多珍品,他们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单藏书这一块,两天内就运走了十几辆卡车,七八十万册之多……” 池橙瞪着眼睛:“这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就没人出来阻止?” “谁来阻止?谁又有能力阻止?我们的蒋委员长已经撇下了他的人民,把他的人民置身于水深火热中,躲到重庆去了。”池碧疆神色黯然道。 第27章 月息路21号 入暮时分,天空阴沉了起来,接着刮起了西北风,吹在电线上发出呜呜的声音。 要下雪了。 冬天的夜来得快,眨眼的功夫,天已漆黑如墨。 吃罢晚饭,曲思冬知道该走了,起身和大家告别。 池橙打开门探出脑袋看了下外面,恋恋不舍说:“思冬,你还是别走了吧,天太黑了。” 红霞接过池橙的话:“是啊,我们家又不是没地方,正好一楼奶奶的隔壁有一间空房,我收拾收拾,你就在这睡一晚算了。” 池碧疆跟着说:“最关键外面不安全。” “如今的南京城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尽管大家都有诚心挽留的意思,曲思冬还是归心似箭,他进房间抱起他的棉被。 池橙跟在身后,终究没能忍住:“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曲思冬敷衍道:“我会常来的。” 说完走出房子,一头扎进茫茫的夜色中。 风中夹着零星的小雨,这是下雪的前兆。 曲思冬专挑小路,几乎是摸索着向太平门方向而去。 回家的路太漫长,曲思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曲思冬先是到了后山,只有父母在那里,不见林赤他们,一问才知他们回到东麓的石头房子睡觉去了。 曲怀齐夫妇看到儿子平安归来,松了口气。 曲思冬想起陈大军,问:“大军回来了吗?” 曲怀齐夫妇互看了一眼,柳兰说:“没看到啊,他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吗?” 曲思冬再回石头房子,远远见房子的灯还亮着。 推门进去,大伯已入睡。张遥倚在床头,林赤坐在床边,两人在交流着什么。 见是曲思冬,林赤站起来。曲思冬把毛瑟98k从被子中取出,递给林赤。 “这把枪完璧归赵。” 林赤接过枪问:“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曲思冬想起机会的错失,沮丧地说道:“妈的,就差一点!不是那些草包搅局,我就成为民族英雄啦。” 林赤笑着说,“这样重大的任务是需要周密计划的。” 曲思冬看到石桌上放着几张纸,走近一看,正反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文,大为好奇,“你们这是做什么?” 张遥一直想和曲思冬打招呼,但插不上嘴,连忙回答道:“林大哥在跟我学日语哩。” 曲思冬露出嘲笑:“一个国家的语言,这么轻易就能学会的话,那这个国家的语言也太浅薄了!” 张遥一骨碌爬起来,钦佩之色溢于言表:“别不信,林大哥是个语言天才,一天时间不到,他所掌握的够多的了!” 曲思冬满腹怀疑,不知真假。 俄顷之间林赤开口道:“你爸给的几张纸都用完了,家里还有纸吗?我今天还想继续学点。” “这里哪有有什么纸。” 说完曲思冬突然想起什么,从上衣口袋掏出那张“寻人启事”,反正也没什么用。 “这张纸的反面还可用用。” 掏出那张纸片,展开,推到林赤的面前。 林赤看到纸的一面已写了不少字,拿起看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 曲思冬并未看到林赤细微的变化。 林赤显得若无其事地道:“这张纸是怎么来的?” 这句话一下子打开了曲思冬的话匣,他将关于这张纸条的所有章节对林赤娓娓道出。 曲思冬看到林赤一直在思考什么,心中好奇试探地问道:“难道你知道这张纸条的来历?” “南京失陷,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出现这样的寻人消息不足为奇。”林赤漫不经心应了一句。 曲思冬搬来木板,准备在张遥的床前再搭一张床。 林赤便前来帮忙。 忙到一半,林赤问曲思冬:“曲营长,你对南京熟,城里有月昔路吗?” 曲思冬思索了一会儿:“月息路好像听说过,但想不起来了。” “‘月昔’这俩字怎么写?” 曲思冬狐疑:“你都不知道这俩字怎么写,又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呢?” 林赤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你好好想想,月昔路在什么地方?” 曲思冬边思索着边道:“月亮的月,休息的息,月息路,好像是在中山北路附近……” 突然他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在西康路上,西康路上有一条四五百米的巷子,那条巷子就叫月息路!” 林赤噢了声,继续干活。 曲思冬知道林赤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忍住没有追问。 临睡前,林赤又问:“你们是如何进出南京城的?” 曲思冬不无得意地把进出南京城的路径向林赤描述了一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未放亮,曲思冬醒来,发现和他挤在一张床上的林赤已不见,一摸被窝,尚有余温,想起林赤腿上有伤,料想他不会走远,决定起床看看。 屋外也没有。 和林赤认识不久,曲思冬一直好奇林赤的身份,他枪法奇准,思维清晰、思虑过人,还有就是从昨天晚上张遥的描述,这个人的学习能力还很强。 最蹊跷的是那张纸条,当林赤意外的看到那张纸条后,他马上就问起南京城的月息路,睡觉前还问起入城的路径,种种迹象表明,这张纸条给了他某种暗示。 难道林赤就是这张纸条所寻找的人? 从这张纸条上,他又是如何联想到月息路? 为什么南京城留下的一些貌似军中的高层,都在找他? 一个小小的上尉连长,有何德何能,让他们花这么大的气力? 既然他能力突出,为何还要亲自参加紫金山阵地的阻击战? 一个疑问接一个疑问在曲思冬脑中闪过,他匆忙洗漱一番走出房子。 细雨纷纷,雨中夹着片片雪花。 地上铺着一层浅浅而濡湿的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向后山迤逦而去。 跟着脚印,曲思冬加快了脚步。 脚印正是按曲思冬描述给林赤的路径,一直延伸向太平门方向。 天已微亮。 在太平门的外城墙的墙根,曲思冬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从身形上判断,此人必是林赤无异。 曲思冬知道林赤绝非一般人,不敢跟得太近,远远躲在一棵大树后,防止被林赤看到。 曲思冬看到他爬上了那棵桐树。他的伤口远未痊愈,胸口应该还会疼痛。见他只用一只手,就爬上了桐树,在渐近城楼处,他果断纵身一跃,就上了城楼。 他的入城式与曲思冬的完全不一样,曲思冬是爬到更高处,双手吊在向着城楼方向生长的树枝上,待移至近处才跳下去。 曲思冬心中一声喝彩。如此精炼的方法必定需要强有力的臂力和非凡的腾跃能力。 待林赤上了城楼,从另一处下去后,曲思冬马上上前,爬上梧桐树,他想仿效林赤的方法,可心中发怵,不得已还是采用自己拿手的“下马式”。 曲思冬上了城楼,看到林赤已穿行在数百米前的小巷中。 绕过太平门驻扎的岗哨,他们一路向西北方向而去。 曲思冬倒不是跟得特别近,他胸有成竹,他林赤此行目的地无非就是他探听的月息路。 雪花不见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 衣服已经湿了,曲思冬感到阵阵寒意。 但他的内心是火热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的激动和兴奋。 如果林赤身负重大使命,那么说不定他曲思冬也会为此沾光。 有组织的反抗总比他一个人蛮干更让他感到踏实和心安。 西康路在国际安全区的西北方向,紧邻安全区的北门。 林赤果然是循着月息路的方向而来。 进入西康路,再往前走一百米的样子,就是月息路了。 林赤拐进了那条叫月息路的小巷。 曲思冬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在巷口,曲思冬探头张望,林赤已蹩进了身旁的一栋房子里。 走近那栋房子,曲思冬看到房前的门牌号,上面赫然写着:月息路21号。 曲思冬把那张纸条的内容重新回忆了一下:“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曲思冬这时才恍然大悟,“腊月二十一日”原来是个地名,是指月昔路二十一号,而月昔就是月息,就是眼前的这座房子。 林赤居然能够从那张纸条上读出这样的信息,一瞬间曲思冬对林赤又有了异样地认识。 大门虚掩着。 院内空无一人。 正屋和偏房的大门都紧紧关闭,且上了锁。 正屋的一侧墙面上,醒目地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贴着红纸黑字:新年至,打水迎客。 再无其它。 整个院落,已不见林赤的影子。 曲思冬心想,明明看到他进来了,怎么不见了!这么小的一处院落,难道他有上天遁地之能? 他四处寻觅。 终于他发现地上的一摊水迹延伸至房前的一口水井旁。 痕迹在水井旁消失。 “难道林赤下了水井不成?”曲思冬心想。 第28章 新年 林赤推门的一刹那,冬雨扑面而来,冰冷的雨水中夹带着雪花。 这是林赤第一次感受南京的雪。 晨曦依旧被黎明前的黑暗包裹,透不出一丝光亮。漫天的雪花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通过脸部末梢神经传导的凉意来感知它的存在。 林赤是去年才来到这座城市,准确的讲,是去年四月份到才到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报到的。 而四月份,对南京而言,已经过了下雪的季节。 以往观雪的记忆,只存在于上海的家。 上海江湾镇那栋老旧的楼房前,或者屋后那块不大的菜园里。而这样的场景,必定有着父母的身影。 可那幅如今只剩下白与黑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已定格为一张发黄的照片。 他甚至无法记得当时父母身着衣服的色彩。 尽管他八岁的时候,参加国际少儿记忆大赛,囊获金牌,被上海各大报纸誉为记忆神童。 尽管他与父母的诀别只有五年光景。 一切已恍如隔世。 关于他对父母的记忆中,唯一的色彩就是那一抹鲜艳的红色。 这红色,妖艳如魔。 这红色,像是用刻刀深深镌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常常在广袤的黑夜里惊醒。醒来以后,他从来没有睡着过。 当时,他还不叫林赤,他叫林昂。 林赤这个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 …… 林赤跃上太平门城楼的时候,他已发现了身后有人跟踪。 从身影的形态,他判断跟踪他的人一定是曲思冬。 当他从那棵桐树上跃向城楼,脚一着地后,他就越跑越快,他甚至忽略了腿上的枪伤。 他跑着跑着脑中就显现五年前江湾镇的场景。 五年前的他也是像今天这样跑着…… 虬江十八湾,弯弯到江湾。 五年前的江湾。 1932年2月20日。 这是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日子。 他自幼聪颖过人,小学只上了三年,中学只上了四年,十六岁考入大学,当年十九岁的他,已是吴淞镇国立同济大学机械专业的三年级大学生。他的父母亲分别是国立同济大学的工科和医科老师。 他们一家三口步行回家,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像一个孩子似的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这时他听到了嗡嗡的轰鸣声。 抬头他看到天空中出现了十多架飞机。 炸弹如雨。 小小的江湾镇顷刻一片火海。 他甚至没有听到父母的呼喊,他们已湮没在狂嚣的烟尘中,父母身首异处,只留下了那一抹鲜艳的红。 他在火光中狂奔! …… 林赤几乎是在一片痛苦的回忆中来到了月息路二十一号。 大门微掩,他轻轻一推,便进了院子。 所有的房门都锁着。 他看到了正屋的墙面上,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新年至,打水迎客”。 林赤快速走到水井边,他看到井架上一根粗硕的绳子,他毫不犹豫提绳,绳子居然是固定的。他马上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下滑两米多的样子,他看到一侧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洞口,他探身一跃,落地之际才发现洞里空间很大,竟能直起身子。 洞口斜向下方,四周贴着墙砖,居然亮着电灯。一直走了二十多米远,他看到了一扇门,门照例没关,似乎专为迎接他的到来。 推门入室,一个宽敞而井井有条的空间跃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靠近门口,摆放着一张沙发,沙发上斜躺着一个人,身上裹着大衣,一顶棉帽盖在他的脸上。 林赤伸手推他。 那人把棉帽向下拉了拉,盯着林赤看。 “是我!我来了!我的代号“新年”!” …… 天上是日本人的飞机。 林昂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在硝烟中拼命地狂奔。 他丝毫不理会身后地动山摇的爆炸声。 在江湾和庙行一带的结合部,他终于看到了中国军队。 中国军队有人在向他开枪,林昂并不畏惧,依旧我行我素向他们跑去,忽然依稀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别开枪,是个孩子。” 枪声停了。 十九岁的林昂当时又矮又瘦,看起来确实像个孩子。 临近阵地,忽然冲出来一个身影,把林昂扑倒了。 接着林昂听到不远处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爆炸声结束,那人爬起来,掸掸身上的泥土,狠狠的骂了一声:“你小子不要命了!” 林昂不理会他,爬起来继续喊道,我找你们长官,我要枪,我要打鬼子,我要参军!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 没人理他,有一位士兵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林昂更生气了,拿起一块砖头就砸了过去。 那士兵连忙躲过,咆哮道:“你个熊孩子,你疯了!” 扑倒林昂的那人双手握着林赤的肩膀,说,“我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我叫朱赤,有什么事你对我说!” 林昂“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林昂说,我的爸妈刚刚被日本飞机炸死了,我要给他们报仇! …… 沙发里的人刷地站立起来,一把握住了林赤的手说,激动道:“‘新年’同志,你终于出现了!” 那人四十来岁,身材魁梧,四方脸,浓眉大眼,目光如隼。 “你是?” 那人微微一笑:“你好,我的代号‘锤子’!” 寒暄完毕,林赤迫不及待道:“锤子同志,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这次雨花台阻击阵地的88师262旅的朱赤旅长安全突围了吗?” 锤子迟疑了一下,轻轻说道:“他牺牲了!” “他和华副旅长等一百多个弟兄全部壮烈牺牲,262旅全军覆没,无一突围……” 锤子还想说下去,他发现林赤已经泪流满面。 …… 1932年1月28日,第一次淞沪抗战爆发。 第19军3万多人迎敌。 由于武器装备等和日本人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第19路军在顽强抵抗十数天后渐渐不支。 第五军和教导总队驰援上海,统一归19路军指挥。 2月20日日本出动40多架战机无差别轰炸中国守军阵地。 包括林昂父母在内上千名中国平民被炸死,数千间房屋损毁。 朱赤所在的88师在江湾和庙行一带同日军展开血战。 林昂的遭遇让朱赤难过了好半天,他毅然决定收留林昂,尽管当时,朱赤还只是个连长。 朱赤动用了他黄埔军校的一切关系,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在1932年7月,把林昂送到了法国。 林昂从此改名林赤。 由于林赤成绩优异,法国兵工大学三年制的预科班毕业他只用了两年。 同年林赤升入法国炮兵大学。 1936年2月林赤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归国。 当年4月,林赤入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等教育班受训,直至南京保卫战爆发。 …… 锤子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人一定和262旅朱赤旅长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 锤子不想安慰林赤。 这场战争的代价实在过于沉重,中方有十多名高级将领战死沙场。 一味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只会让人更加沉沦。 锤子目光如炬。 “小兄弟,你只要记住一点,中国万万千千家庭的苦难都是日本人一手造成的!” 林赤已不再流泪,他的眼睛里寒光闪闪。 锤子继续说道:“日本人自从进城以后,已杀我同胞6万余人,损毁我南京城三分之一房屋,盗运我藏书文献80余万册,霸占我文物更是不计其数……” 林赤早已按捺不住,语气急促:“你就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第29章 接头 锤子突然不说话了。 他把身子重新陷入了沙发里,头埋在手心中,很久没有抬头。 林赤心想一定出现了什么意外。 “难道连你都不知我的任务?”林赤起疑。 锤子抬起头,嘴唇动了一下,呐呐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林赤看到了锤子沮丧地眼神。 “招募你归队,这是蜂鸟通过2号电台发来的指令……” 林赤打断锤子,问:“这个指令什么时候发出的?” “三天前,也就是日本人攻占南京第二天。” 锤子接着说:“2号电台和我们约定的时间是每天凌晨五点收发,可是自从上次之后,2号电台一直保持静默,今天你来之前,我又呼叫过,可没有回音。” 林赤问道,你的意思是2号电台已静默了三天? 锤子点了点头。 林赤若有所思:“咱们的电台多大功率?” “8瓦。” “采用干电池电源?” 锤子继续点头。 林赤又问:“天线摆在什么位置?天线有多长?” 锤子想了想说:“天线两米多长,架在屋子后面的一棵树上,都用树叶隐蔽好了。” 林赤来回走了几步,在锤子面前站定。 锤子也站了起来。 “8瓦的功率,覆盖的范围不会超过两百公里,从你们约定了收发时间这点来看,2号电台很有可能在敌占区,蜂鸟同志我早有耳闻,他应该是我们系统的高层核心,所以2号电台它只是个中转电台,在上海的可能性最大。” 锤子不由得连连点头。 林赤又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着锤子说道:“2号电台也许已出现意外,我们应该尽快知道我们的任务!另外,鉴于目前南京的形势,我建议尽快建立与重庆的直接联系!” 锤子忙说道:“可我们目前有困难……” “你是指电台功率不够?” “电台功率小这是硬伤!” “这不是问题,关键是需要我们系统独立的密码本。” 锤子思索片刻:“咱们处撤退南京时,在南京留下了一套密码,我有办法找到!” “那就好,我来改装电台!你尽快找一台大功率的收音机,多准备一些2伏的干电池,我还需要一支电焊笔。” “这些我来准备。” “如何获得密码本?” 锤子压低声音:“待会儿你去一趟国际安全区,在美国大使馆旁边有一家烟卷店,那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站,店主五十来岁,是个男的,你去和他接上头。” “密码本在他手里?” 锤子摇了摇头:“不,密码本在一个代号“二舅父”的人手里,他奉命蛰伏,你去唤醒他。” 锤子从桌子上找来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林赤:“这是接头暗语,你设法把它记住。” 林赤只是扫了一眼,将它还给锤子。 “你这就记住了?”锤子满脸惊讶。 林赤点头。 “当着我的面重复一遍。”锤子语气决绝,他信不过。 “到了烟卷店,我问,‘有多米尼加雪茄吗?’对方回答,‘本店本小,不卖高档货;我说,‘我去年五月份还在你店里买过’;对方说,‘您一定是记错了,本小店去年六月份才开的张’;我说,‘那给我来三包哈德门吧’;对方说,‘先生您烟瘾真大’。” 锤子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心中大为惊讶。 锤子道:“对上暗语后,联络站就被激活,他会在店前的商品信息栏里贴上一张告示,内容是:二舅父病重,急需一剂拔疴处方。” 锤子继续道:“这期间,你就在店里帮忙,直到‘二舅父’出现。” 林赤问:“和‘二舅父’的接头暗语是?” “来人会说,‘我有一件上好的裘皮大衣,放在你店里可以代卖吗’;你说,‘代卖可以,不过我要先看货’;对方会说,‘我这件裘皮大衣可是祖传的,不是没饭吃了我可舍不得卖’;你说,‘饭都吃不饱了裘皮大衣有什么用’;他说,‘起码还可以扛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我记下了,我这就动身前去。” 林赤又想起什么,说道:“你帮我弄些毛瑟98k的子弹,此外再弄些勃朗宁m1903的子弹。” “勃朗宁的子弹没问题,我这里就有,毛瑟步枪的子弹我去找。” 锤子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枪,递给林赤。 “这把枪你先拿着,也许会用得着。” 走到洞口,林赤又转身回来,问道:“这里还有其它出口吗?” “有,我带你去,它通到屋后的小山坡上。” …… 林赤加入中华民族复兴社是去年从法国学成归来后,经由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炮兵上校教官谢承志和战术上校教官何尚武二人共同介绍加入的。 中华民族复兴社简称复兴社,是三民主义革命同志力行社的外围组织。强调“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 炮兵教官谢承志在这次对日作战中,担任教导总队第一旅二团的团长。 去年六月份的某一天,谢教官与何教官同时找到林赤,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一个朝气蓬勃的组织。 林赤当时对什么组织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杀鬼子替父母报仇。 谢教官就洋洋洒洒讲了一大通的关于复兴社的种种优点。 谢教官说,复兴社的建社原则是以黄埔学生为骨干,结合全国文武青年之精英,切实把握民主集中制之原则,来建立一个意志统一、纪律森严、责任分明和行动敏捷的坚强组织。并希望依靠这个组织,整肃腐败、唤醒民众、抵抗外侮、对日备战,最终“复兴我中华民族”。 不得不说,林赤的加入,主要是看中最后一项,那就是“抵抗外辱,积极对日备战”! 两个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上校教官同时介绍并推荐一个人加入复兴社,这立即引起了复兴社高层的重视,他们随即调来林赤的档案。 他只用了四年时间就完成法国兵工大学、炮兵大学的学业,而其他人则需要六年。 射击考核全年级第一。 兵科与术科全年级第一。 …… 像林赤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当时复兴社上到书记,下到各处处长几乎都想把林赤调到自己的身边,但林赤对这些毫不感兴趣,就以学业未成相推辞。后来当上了特务处处长,且成为蒋介石的红人的戴先生也亲自到过他学校,说服一晚上未果,不得扫兴而归,但在他的脑中一直存在林赤这个人。 …… 林赤从屋后的出口出来,绕到门前,并未发现曲思冬的身影。 雨停了,风却大了起来。 一场真正意义的大雪正在酝酿着。 淋湿了的衣服未干,贴在身上,厚重而冰冷。 胸口上的弹伤隐隐作痛。 街上行人稀少。 这是南京沦陷后,林赤第一次见到南京街头的景象。 颓败中透着无限的凄凉。 国际安全区却很热闹。 还未到安全区,林赤已听到从里面传出的纷繁嘈杂的声音。 这是安全区的早饭时刻。 几个粥棚同时施粥。 林赤想起自己也没有吃饭,不禁有点饿了。 人山人海,林赤根本挤不进去,只好放弃。 林赤想还是先完成接头任务要紧。 继续南行,行至金陵大学的西操场,突然从安全区的大门外冲进两队日本士兵,很快把操场围了起来。 第三队日本士兵跟着跑进来,把操场两侧的路口都封锁起来。 此时这条路上行走的人都被夹在中间,前方有人欲通过,被日本士兵拒绝。 日本士兵数量剧增。安全区不断有百姓被日本士兵押着聚集到操场周围。 人越聚越多,不一会儿工夫林赤身旁都挤满了人。 林赤开始联想到近期日本人的血腥屠杀,以为日本人又要杀人,后来看到日本士兵抬着桌子和椅子出来,在操场的里面摆成一排,才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日本人是不是要举行一个什么活动,否则他们怎么会搭一个主席台呢?”林赤暗想。 时间又过去二十多分钟,操场周围已黑压压一片。 在操场的内侧,日本士兵荷枪实弹地在警戒。 这时,几辆三轮摩托开道,三辆黑色轿车跟进,轿车后面,还有两辆大型卡车,上面站满了日本士兵。 车一停稳,士兵们马上占据有利地形,形成一道道人墙。 有人上前打开轿车门,七八位日军军官模样的人走了下来,很快被迎进操场后的一栋房子里。 音乐响起。 紧挨着操场的大门打开,二十多位头戴天冠、身着白衣、手握折扇的青年男子纷纷涌出。 音乐先是凄婉哀凉。 二十多位青年男子开始和着音乐摆动着身体。 接着屋内又冲出一队白衣青年,腰挂大鼓,手拿铜钹子,开始制造乐声。 乐声逐渐由哀婉向欢快过渡。 舞蹈也由机械转为明快。 林赤这时明白,原来日本人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周围的中国百姓,他们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他们这是在庆祝胜利! 林赤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枪。 第30章 亡灵祭 刚刚从黑色轿车下来的七八名日本军官这时鱼贯而出,在主席台上就坐。 接着出来一位长袍老者,六十来岁模样,戴着眼镜,留着长须,身材消瘦,他在主席台最边上坐下。 一个中国人模样的翻译手持铁皮做成的扩音喇叭,走上前台。 他回头看了看日本人,一个日本人手微微挥了挥,他立即转头对着操场上的中国人喊道:“亲爱的南京市民们,今天大日本皇军将在此举行“祭亡灵”仪式,以纪念英勇牺牲的大日本勇士,同时,大日本皇军将推举一名南京人,担任南京自救会会长,这个人,有声望,有地位,并且乐于帮助一直沉浸在苦难中的南京市民,以度过难关,同时,大日本国也将毫无私利地帮助我们,以实现“大东亚共荣”之目的……下面祭亡灵仪式开始之前,我们先请佐方太君讲话。 “佐方太君”坐主席台左边第四位,佩少将衔,可以看出他是这次“祭亡灵”的主事者,紧邻他的右手边,是一位日军中将军官。 “佐方太君”清了清嗓门,用他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亲爱的南京的市民们,你们好……”他中国话水平有限,憋了半天,下面的话竟然不知如何表达,就干脆又运用他的母语,站在台前的中国人连忙翻译。 佐方大声道:“我们大日本皇军为了实现伟大的大东亚共荣,拯救中国人民于苦难,从大洋彼岸一路浴血奋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够过上好日子。南京,是中国的首都,而首都人民至今还吃不饱肚子,穿不好衣服,可你们的政府,昏庸腐败,从来不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我保证,只要你们不和大日本作对,并衷心拥护,我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在这非常时期,以平定南京城时下混乱的局面,我们决定成立南京自救会,同时推选一名自救会会长,他就是南京赤盟会会长陶天阙老先生,我们有请他讲话!” 佐方说完,看着坐在左边首位的长袍老者。 陶天阙起身走到台前,从翻译手里接过扩音喇叭,说道:“鄙人姓陶,名天阙,字松林,是南京赤盟会的会长……” 听到这儿,人群中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看来赤盟会在南京还是享有相当高的知名度。 陶天阙继续说道:“鄙人早年毕业于日本政法大学,在日本生活的这几年,日本气象清明,人们友善,可没想时局发展如此之快……今天日方邀请我,只是说让我参加他们的官方活动,至于选我当所谓的南京自救会会长,日方连与我商量都没有。本人笃信神权,办理赤盟会历十有六年,向守会章,不闻政治。且赤盟会亦有宗旨:不涉政治、维护和平。这个自救会会长,本人没有能力,加上已年老体迈,无法胜任,还是请佐方君另择贤明!” 说完径自回到坐处。 佐方脸色阴沉,本欲发作,强行忍住,说道:“松林老先生太谦虚了,改天一定登门拜访,请先生出山!”说完,用手示意了一下中国翻译。 翻译是个中年男人,马上大声道:“下面大日本皇军将用他们的“招魂舞”,祈愿漂泊在外的勇士亡灵魂归故乡。” 鼓乐再次响起。 舞者与乐手同时在台上挥舞着肢体。 或急或缓的鼓点每敲击一次,都让林赤战栗,仿佛在敲击他的心扉。 有人说,战争的本质就是异族文化站在废墟上的舞蹈。 这舞蹈,像是怪异的妖魔,伴随着对国人肉体的践踏和精神的折磨,一次又一次地让人如坠深渊。 十来分钟的舞蹈,对林赤来说,漫长得像是历经了一个世纪,像是历经了生与死的交融。 手拿喇叭的中国人又走上台前,喊道:“下面,祭祀开始,抬神案,上法器,请神像!” 几张桌子拼成的案板,上面摆上香炉、烛台、鲜花,且放满了各种水果。 一尊“神像”被“请”了上来。 接着,台上的军官纷纷离开主席台,和舞者们一起,弯腰祭拜。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中传来一个日本人的咆哮声:“八嘎!” 紧接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国男子被一个日本军官拖拽出人群。 祭拜被打断,所有祭拜者回头。 日本军官一脚将青年男子踢倒。 嘴里一边咿呀的叫骂着一边拔出刀。 林赤用他有限的日语知识听出了端倪,大概意思是这个中国人用手指了指神像,大不敬,该杀! 他把刀架在了中国男子的脖子上。 人群中一阵骚乱,不少人见此情景,纷纷后退。 警戒的日本士兵立即把枪口抬了起来,人群又渐渐安静。 提刀的日本军官把眼光投向佐方,希望得到他的明确指示。 佐方几乎不做思考,用日语说道:“杀了,祭祀亡灵!” 青年男子被拖到台前。 男子浑身瑟瑟发抖。 这时,主席台上的陶天阙连忙疾步下台,走近祭拜的佐方,用日语和他在交涉着。 林赤知道,他在替男子求情。 生与死竟然在公开裁决。 林赤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悄悄地把枪拔出。 就在林赤打开手枪保险之际,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只手温软但有力。 手指纤细,手背光滑白皙。 转头间,林赤看到晶莹明亮的双眸。 长长的睫毛。 精致的五官。 眉角微蹙。 嘴角上扬。 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少女,从她的眼神中,露出对林赤此举的否定。 少女微微踮起脚,在林赤的耳边道:“你就不怕伤及无辜?” 林赤无力地垂下手臂。 少女继续轻轻地说:“你知道你这样做会让多少人送命?” 林赤皱了一下眉头,这样的指责让他无地自容。同时内心泛起一丝自责。 法国炮兵大学的教官对他的评价是:遇事冷静,行事果断。不得不说,少女所言让林赤汗颜。他林赤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林赤把手枪插进了裤兜。 日本人根本不理陶天阙。 众目睽睽下,日本军官扬起了手中的军刀…… 陶天阙忽然用中国话喊道:“慢!”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佐方,说道:“我答应你们当南京自救会会长,只有你们放了这个人。” 佐方先是一愣,很快脸上洋溢起笑容,上前一把握住陶天阙的手,连连说好。 他对拿刀的日本军官做了个手势,日本军官悻悻地放下刀,一脚将青年男子踢开。 青年男子这才从地上爬起,惊慌失措地跑回人群。 第31章 邂逅 中午时分,“祭亡灵”仪式谢幕。 在鬼子全副武装的护送下,几辆黑色轿车陆续驶离。 日本士兵这才允许围观的人群撤离。 人流如潮,纷纷向两个出口方向涌去。 一个老太带着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小姑娘又瘦又黑,精神倦怠,看样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过肚子,小小的身子在人流中歪歪斜斜。 在操场的南出口,几名日本士兵握着枪警惕地环视四方。 刚才操场上日本军官拔刀的一幕,已经在小姑娘幼小额心灵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临近出口,当小姑娘看到拿枪的日本士兵后,本能地向后退缩,再也不肯迈步,任凭老太如何拉拽就是不肯走,人流很快在此阻塞。 其中一名日本士兵见此情形,心中不乐,快步挤进人群。 小姑娘以为日本人是冲她而来,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接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不打紧,那名日本士兵本来就已生气,听到哭声后,心中烦躁,火气一下子腾腾地窜了上来。 老太已发现情况不妙,慌忙去抱孩子。 年幼的孩子实在不懂事,哭得更厉害了。 日本士兵由烦躁开始狂躁,几乎不假思索地挥起枪托,就向老太砸去。 林赤距离他们几步之遥,他已经感觉到那位日本士兵的杀气。 他拨开人群,快速地逼近了他们。 枪托砸下之际,立即被林赤一把抓住。 枪托停在半空中,日本士兵怎么用力都挣脱不了。 日本士兵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双眼中射出的冷冷目光。 这目光一开始让这位士兵不寒而栗,但这种感觉只是俄顷之间,日本士兵马上觉得对方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心,便再使劲夺枪,这一次,没怎么用力,枪就从对方手里拽了出来。他几乎没有迟疑,立即将枪托转向林赤砸了过去。 林赤没有躲闪,他知道如果躲闪必定会激怒对方。 周围全是老百姓。 这种时候,日本士兵如果被激怒,后果一定很严重。 他想起那位少女在他耳边所说的话。 一下、二下、三下……枪托雨点般砸在林赤的身上。 林赤把头埋得很低,他首先要保护的是自己的脑袋。 开始林赤还在硬撑着,后来一想,硬撑只能招来更频繁的击打,索性以弱示人,他重重地趴倒在地,双手抱头,尽量把头埋在身子里。 倒地的瞬间,他看到了老太内疚而自责的眼神。 他用眼神示意老太带着孩子赶快离开。 眼前忽然发生的一切,已把小女孩吓得哭不出声。 老太拉着她惊惶地逃离人群。 人们下意识后退,远离这片是非之地,眼前立即腾出了一大块空地。 林赤趴在冰凉潮湿的泥土地上,他胸口的枪伤已经裂开,撕裂般疼痛。 这一番密集的砸打后,那名日本士兵的气已渐渐消去,他每砸一次,气就减少一份,当他气喘吁吁时,他已完全解气。这种情绪指数还在上升,很快由负数升到了正数,这时的他已无半丁点怒气,转而内心充满了畅快淋漓。 他想,再冷的目光在暴力之下都得乞怜。 他洋洋自得地把长枪背在肩上,连看都没看林赤一眼,摇摆着身体回到了他的原位。 空旷的地上,林赤孤零零地躺着。 四周出奇的寂静。 他感觉到了右胸的伤口在不断地流血。 在凶残的暴力面前,无奈的人们只能远远地看着,敢怒而不敢言。 林赤用手撑地,极力地想爬起来。 但这一番击打后,林赤确实感到有点力不从心。 他把膝盖慢慢蜷缩、弯曲,试图用膝盖作为支撑点,撑起虚弱的身体…… 一双手这时架住了他的右臂,林赤感觉到对方在用力。 这份力度,怎么也不像来自于男性。 借着这份力,林赤终于站了起来。 林赤看到了那熟悉的晶莹明亮的双眸。 看到了那长长的睫毛。 看到了那微蹙的眉角。 看到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是制止他拿枪的那位少女。 此时,她的那双眼睛充满了对林赤果敢的赞许和无尽的温柔。 她把林赤的手搭在它的肩上,用她的肩吃力地支撑起林赤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向前、向前! 围观的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艰难的走了十来分钟。 在应天教会医院门前,女孩停了脚步。 女孩说:“我带你到我们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林赤说:“不用,我没事。” 女孩指了指她肩上的血迹说:“还说没事,你的胸口都流血了。” 她不容林赤再回答,也没准备让他回答,转身就将林赤架进了医院。 她把林赤被架到一间只有十平方左右的房间里。 女孩说:“疼吗?” 林赤摇了摇头。 她伸手解开林赤的大衣,当解到第二颗纽扣的时候,她说:“你这件衣服在哪里买的,我看着眼熟,去年冬天我曾经给我爸买过一件,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林赤并未回答她的话。 女孩再解林赤的内衣,内衣上全是鲜红的血迹。 女孩担心地说:“你伤得不轻。” 解开林赤的内衣,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林赤胸口上缠绕的纱布,女孩“咦”了一下,说:“你原来就受过伤!” 林赤点头。女孩小心翼翼地把纱布一层一层解开。 女孩一边解一边说:“这是谁包扎的,这么马虎,一点也不专业!” 解到最后一层,林赤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伤口还在汩汩地向外渗血。 女孩开始熟练地给他清洗伤口、消毒、再给伤口上药,一切很快完成。她一边包扎一边淡淡地说:“你这是枪伤。” 林赤又点点头。 女孩问:“你这枪伤并不是在医院治的?” 林赤说道:“一个老乡家里。” 女孩好奇问:“那伤口里的子弹也是老乡取出的?” 林赤“嗯”了一声。 女孩还想问什么,见林赤似乎热情不高,就打住了。 她忽然看到林赤的裤子上也沾着一大块血,说道:“你腿上也受伤了?” 林赤料定那是腿上的枪伤裂开了,但不好意思让这样一个年轻女孩来处理伤口,就搪塞道:“没有。” 女孩想了想说:“你住在哪里?” 林赤随便答道:“我住在太平门。” 说完林赤起身,他看了女孩一眼,说道:“谢谢!我该走了。” 女孩马上说道:“不行,你这样子不能走,万一日本人发现你受的是枪伤,你就死定了!” 女孩接着说道:“太平门离得那么远,你走不了的,你还是在这里歇一天,稍微恢复一下再说。至于晚上睡觉,我介绍你和我一个男同事去睡,他那里有张床……就这样说定了!” 林赤看女孩很真诚,说得也很有道理,再说自己还有任务没完成,就没吭声。 女孩见他答应下来,心中喜悦,就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林赤说:“我叫林赤,你呢?” 女孩说:“我叫曲思秋。” 曲思秋说道:“你在这儿稍等一下。” 曲思秋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曲思秋带回一个男子,年龄看上去比林赤大几岁。 一进门,曲思秋指了指林赤对他说:“小李,我说的就是他,你把他安排在你们宿舍。” 说完又对林赤说道:“他叫李毅,我同事,你今晚就听他安排。” 林赤对李毅笑了一下说:“给你添麻烦了。” 李毅回报以微笑说:“大家都是中国人,不要见外。要不我把你带到宿舍,你先休息?” 林赤答道:“也好。” 三人来到李毅的宿舍,安顿完毕,李毅对曲思秋说道:“思秋,我先走,你们再聊会。”说完轻轻关上门,走了。 曲思秋待李毅走后,打开门,探头朝走廊两边看了看,发现没人,就又关上门,在林赤对面坐下,轻声问道:“你是哪个部队的?” 林赤已没有瞒她的必要,说道:“我是教导总队的。” 曲思秋:“听你口音,不像是我们南京人?” 林赤:“上海人。” 曲思秋:“你的父母呢?” 林赤:“死了,死于第一次淞沪抗战。” 林赤又补充说:“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的。” 曲思秋沉默了,不知如何安慰林赤。过了好半天才说:“你父母走以后,你就参军了?” 林赤说:“没有立即参军,先是到法国,读了四年军事大学,去年回的国。” 曲思秋:“你哪来那么多钱?” 林赤:“是88师一位军官收留了我,他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我身上。” 曲思秋:“这个人真好!” 又说:“你有什么打算?” 林赤说:“杀鬼子,报仇!” 曲思秋:“就这么简单?” 林赤想了想说:“把鬼子打回老家去!” 曲思秋忽然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也说道:“对,把鬼子打回老家去!” 曲思秋说完,站起来说:“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林赤这时确已饥肠辘辘,心中感激,就说了声谢谢。 曲思秋走以后,林赤心想,这个女孩不但长得漂亮,心还很细。 林赤看着房顶,又想起大哥朱赤,再联想到最近所发生的一幕幕,不禁感慨万千。 第32章 卷烟店 第二天早晨醒来,李毅的宿舍已空无一人。 李毅和其他的舍友应该都回医院工作去了。 李毅的宿舍在教会医院后面的三楼。 林赤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将近九点钟了,他算了一下,这一觉,他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 这是他这几天来睡得最沉也是最舒服的一次。 周围安静极了。 穿衣服的时候,林赤感到了空气中逼人的寒气,他的眼光扫过窗户,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他看到了屋顶上白皑皑的一片。 下雪了。 穿好衣服,下床。林赤像个孩子一样跑到了窗前。 推开窗户,满眼的白色刺得眼睛生疼。 这白色,掩盖了荒芜,遮蔽了罪恶,把一切的破败和残象修补得天衣无缝。 唯一掩饰不了的,是眼前的那份凄冷与萧瑟。 放眼望去,往常喧闹的街头,少有行人。安全区内的那条主干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鲜有足迹。 安全区西南角的全貌尽收眼底。 林赤看到了一栋三层高的建筑,上面插着一面旗帜,没有风,那面旗帜慵懒得一动不动,即便如此,林赤还是认出了那是美国的星条旗。 是美国大使馆。 林赤的眼睛开始搜索锤子所说的烟卷店。 果然,他看到了在大使馆北侧两百米的地方,有一家小店,二十平方不到。 小店的招牌上写着几个字:便民烟店。 柜台上方的数扇木板已被取下,烟店已开门营业。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李毅。 李毅手里端着铁皮饭盒,饭盒上摆放着一个馒头。 李毅说:“你起床啦,在看什么呢?” 林赤说:“雪。” 李毅:“这是南京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李毅:“思秋让我把早饭给你送来,还有一块馒头,估计是思秋省下来给你吃的。” 说完把饭盒递到林赤手里。 李毅说:“你和思秋什么关系?她对你真好!” 林赤说:“她是我妹妹。” 李毅重新打量了一眼林赤,说:“亲妹妹?” 林赤说:“差不多。” 李毅:“你姓曲?” 林赤:“我姓林。” 李毅没有再问什么,一脸不解。 放好饭盒,李毅说:“我先走。”说完关上门出去了。 林赤去盥洗室洗漱,刚才回答李毅的话又浮现出来。 林赤心想,曲思冬那小子真幸福,有这样一个又漂亮又善良的妹妹。 其实昨天当曲思秋报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林赤就知道了曲思秋的身份。 曲怀齐和柳兰夫妇曾和他说起过有个女儿叫曲思秋,在安全区的应天教会医院当医生。当曲思秋说起他身上所穿的衣服眼熟时,他已猜到七八分。况且,她的名字和曲思冬仅一字之差。 曲家对林赤的救命之恩,林赤深埋心底。 大恩不言谢。 林赤一边洗漱一边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曲思秋在走廊上喊他的名字。 林赤应了一声,匆匆洗漱完毕。 曲思秋一见他出现,就说:“我还以为你走了呢,让我担心死了。” 林赤看她关切的眼神,心中忽然很感动。 回到宿舍,林赤把馒头递给曲思秋:“你吃吧,我不爱吃馒头。” 曲思秋:“我吃过了呀,你吃,不想吃也得吃,你这身体,吃不饱怎么行?” 她把馒头塞到林赤嘴里,林赤用手接住。 林赤说:“你有钱吗?” 曲思秋:“你要多少?” 林赤:“五十法币就够了。” 曲思秋掏出两张面值二十五元的法币递给林赤,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张面值十元的法币。 曲思秋说:“够吗?” 林赤点头。 曲思秋:“你要出去?” 林赤:“我还有件事没完成。” 曲思秋:“要多久?你还回来吗?” 曲思秋又说:“要注意安全,不要逞能,日本人现在到处抓人,只要看你不顺眼。” 他和曲思秋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林赤看到她怜忧的眼神,心不由得一动。 曲思秋本能的把目光移向别处,脸微微发红。 林赤埋头喝粥。 空气忽然凝固。 林赤狠咬了一大口馒头,一边吞咽一边说:“你知道吗,我认识你哥!” 这个时候,林赤心中尴尬,不得已抖出这样的秘密来打破沉闷的空气。 曲思秋吃惊的样子。 林赤又说:“我不但知道你哥叫思冬,我还认识你父母……还有你大伯!你父亲叫曲怀齐,你大伯叫曲怀远。” 曲思秋更吃惊了:“怎么可能?” 林赤:“我胸口上的子弹就是你父亲和你大伯取出的!” 曲思秋一把抓住林赤,摇晃着他的身体:“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摇着摇着就想起林赤胸口上的伤,曲思秋连忙放下手,改拽他的衣服。 林赤便把紫金山受伤被救、和曲思冬相识、日本鬼子在紫金山东麓扫荡等事发经过挑重点告知了曲思秋。 听完后,曲思秋半天才说道:“真好。” 她看林赤疑惑地看她,马上改口道:“我是说真巧。” 出了宿舍大门,林赤向便民烟卷店而去。 从宿舍到烟卷店,也就几百米路程。 小店门口冷冷清清,没有顾客。 林赤低着头,把衣服紧紧地裹了裹,眼光顺势向四周瞟了瞟。 宽阔的马路上,没有什么人。 他把锤子说的暗语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 烟卷店已近在眼前。 小店的门脸不大,招牌上的“便民烟卷店”几个字已斑驳陆离。 招牌下面,紧靠大门外侧的是一面墙,墙上用彩笔涂画着一幅很大的烟卷广告,卷烟的牌子是“紫金山”,下面的广告语写着:紫金山,南京人自己的香烟。广告语旁边备注着一排小字:甘甜、清香,十分可爱。 在大门内侧与柜台之间,是一面八九十公分宽度的墙,距离地面一米五高处,挂着一块涂着黑漆的木板,这块木板应该就是锤子同志所说的商品信息栏。 信息栏上贴着一张五十公分见方的白纸。 林赤余光掠过,心中突然一阵巨震! 白纸上赫然用毛笔写着一行大字:二舅父病重,急需一剂拔疴处方。 看到这样的内容,林赤心中闪过的第一念头就是,这家烟卷店已被激活! 他的第二念头就是,他们在唤醒“二舅夫”! 第三念头就是,有人先他一步。 林赤的大脑中快速地分析着。 如果锤子是复兴社留守南京的高层,他不应该也不可能把一件任务同时布置给两个人去做。 从与锤子的谈话中,锤子应该是潜伏南京的指挥系统的塔尖。 这就意味着其中有环节出现了问题。 而且问题一定出在内部。 林赤立即把整个事件细分为三个环节,第一环节:锤子;第二环节:烟店;第三环节:二舅夫。 很显然,是烟店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现在最迫切的是想知晓是,知道这家烟店作为联络点的还会有谁? 这一切的思考,林赤在一瞬间完成,他的脚步甚至没有迟疑。 林赤走到小店柜台前,掏出十元法币。 但店主似乎还是锤子描述的五十多岁的男人。 林赤说:“给我来包紫金山。” 老板说:“紫金山已经断货,要不换包仙女牌抽抽?” 林赤说:“那还是买包三炮台吧,其它的我抽不惯。” 林赤又说:“你这里还有什么牌子的烟,给我介绍介绍。” 林赤尽量想多和老板多说些话,看能否从中找到破绽。 老板说:“我这里卖的烟里面,劲儿最大的要数哈德门,婴儿牌最柔。” 林赤问:“有雪茄吗?” 老板警惕地看了林赤一眼,说:“本店本小……从不卖雪茄,太贵,没人买。” 林赤哦了一声,问:“哪种最便宜?” 老板说:“纪念牌最便宜,两毛钱就够了。” 林赤这时看到老板眼睑下方有一道划伤,看颜色,是新痕。 林赤若无其事说道:“老板脸上怎么啦?” 老板眼里透出一丝惊慌,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吞吞吐吐说:“不小心划伤的。” 林赤把钱递给老板说:“还是来一包三炮台吧。” 老板接过林赤手中的法币,弯腰去取香烟。 林赤悄悄伸手,把张贴的那张纸前面的几个字用手指抠掉。 林赤抓起香烟和找零就走。 回来的路上林赤心中已有计较,他越走越快。 林赤想,他对香烟如此懂行,一定还是原来的老板,只是他弯腰取烟之际,林赤从他吃力的神态,还有脸上那道明显的伤痕可以断然判断,老板必定受过伤了。 如果老板身上的伤是因为他的身份,那他一定叛变了,这也就意味着便民烟卷店已暴露! 他们在引诱“二舅父上钩”。 就目前情况来看,“二舅父”尚未暴露。 在安全区内张贴这样的内容,说明“二舅父”应该就在附近,这条路是“二舅父”经常路过的一条路,说不定“二舅父”就在这安全区内。 如果“二舅父”出现意外,那他们就与重庆彻底失去联系。 林赤回头看张贴的那张纸,“二舅父”三个字已被他生生扣去。 没有“二舅父”三个字的告示,任何一个经过训练的特工都不会贸然前去冒此风险的。 一定要阻止“二舅父”的出现!林赤暗暗地想。 第33章 对弈开始 林赤很快返回应天教会医院。 林赤找到曲思秋的时候,她正在给病人换药。 曲思秋看到林赤,连忙把手中的绷带递给了身旁的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匆匆跑了出来。 曲思秋问道:“你事情办完了?” 林赤边点头边说:“我想在这儿再住两天,麻烦你和李毅打个招呼。” 曲思秋说:“就这个事?没其它的了?” 林赤:“就这个事,不知会不会打搅到他。” 曲思秋满不在乎说:“没问题,那李毅好得跟我像哥们似的。” 林赤说完就待离开,曲思秋连忙问道:“你去哪里?” 林赤说:“回李毅的宿舍休息一会。” 李毅的宿舍依旧没人。 林赤推开窗户,把目光投向了便民烟卷店。 忽生的变故,打乱了林赤的计划。 日本军队占领南京才短短五六天时间,他们的情报机构就已启动,就这一点来说,林赤心中暗暗佩服他们战争机器的高效。 林赤再次联想到昨天的祭亡灵仪式上,日本人主导成立的南京自救会,这也充分说明日本人一刻也没闲着。 林赤觉得自己已经在不自觉中乘上了一列无法回头的快车。 而这列快车的终点站叫“胜利”! 林赤忽然从心底漾上一股豪情,是的,是到了和日本人决一高下的时候了。 舞台已经搭好,轮到他林赤粉墨登场了! 林赤内心的这股豪情,很快转变成亢奋。 我要用毕生所学,给鬼子以致命打击!林赤心想。 与日本人的战斗正式打响! 便民烟卷店依旧门庭冷落,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当务之急,是获得密码本。 得不到“二舅父”提供的密码本,和重庆建立直接联系就是海市蜃楼! 南京城唯一的一套密码本在“二舅父”手里。 找到“二舅父”,只能通过楼下的这家小店。 如果烟卷店已经暴露,“二舅父”在接头时对方必定实施抓捕。 抓捕这种活,五十多岁的店老板绝对无法胜任! 这就意味着他必定有帮手! 可是,帮手在哪儿呢? 林赤的目光在搜寻。 烟卷店周围,再无其它建筑。 林赤再次把目光投向小店。 帮手一定躲藏在小店里,数量两名以上。 得出这样的结论,林赤由衷地笑了笑。 他掏出那包刚买的三炮台,拆开后掏出一根塞到嘴边,可发现竟然忘了买火柴。 林赤想起早晨起床后桌子上曾看见过一盒火柴,返回一看,果然在。 林赤擦亮火柴,把烟卷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林赤继续思考着。 获取密码本的唯一途径必须见到“二舅父”。 “二舅父”只能在烟卷店出现。 必须让“二舅父”在烟卷店出现。 判断出现的是否是“二舅父”,唯一的依据是对方对他实施抓捕。 而阻止敌人的抓捕就是将他们杀掉,从而救出“二舅父”。 敌人人数应该在2-3名,近身搏击显然没有十足把握,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是狙击。 …… 林赤又猛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半截弹到了窗外。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完善。 他现在急需要做的有几件事,第一是赶紧见到锤子,了解密码的知情人;第二,把曲思冬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带进安全区;第三,找到合适的狙击点;第四,需要锤子配备起码三名人手。 想完这些,林赤把脑袋伸出窗外,朝上面看了看。 宿舍一共四层,楼顶上应该有天台。 林赤把宿舍门虚掩上,爬上了第四层。 他果然在第四层看到了一架木梯,通过一个方形洞孔,伸向了楼顶。 爬上楼顶,在蓄水箱旁,他发现了一个极佳的狙击点。 一根铸铁水管连接着两个蓄水箱,距离楼顶的地面不到一米,把那支毛瑟98k架在上面再合适不过了,最关键的是,从此处鸟瞰烟卷店,射角开阔,一目了然。 林赤下到三楼,快到李毅宿舍时,听到里面传来了曲思秋的声音。 林赤掏出一根烟,点上。然后佯装咳嗽了几声。 林赤推门而入。 曲思秋一看是林赤,站起身来,说道:“你去哪儿啦?” 林赤扬了扬手中的烟,说:“我在盥洗室抽烟呢!” 曲思秋一脸责备:“你伤成这样还抽烟?” 说着就把林赤手中的烟夺下,在地上踩灭。 抬头时,他看到曲思秋似笑非笑的眼神。 林赤忽然想到了一点,应该是曲思冬这小子到了,而且肯定是藏在门后。 林赤的判断不是没有依据!在楼梯口的走廊上,他就听到了曲思秋的声音,这说明她旁边应该是有其他人,而当林赤进门的时候,视觉得出的结论是屋里除了曲思秋没有其他人,这个人显然是藏起来了,他眼前这有限的空间里,只有门后才是最佳藏身地;而能和他玩“躲猫猫”游戏的人,他一定很熟悉,并且这个人和曲思秋一定也很熟悉…… 林赤装作什么也没发觉,背靠着门,在曲思秋对面坐下。 他伸手取下桌子上的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阅着。 他用余光观察着曲思秋的表情变化。 曲思秋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林赤知道,门后的人正悄悄地出来了。 从曲思秋的表情变化,林赤估计对方已潜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这时忽然站起身来,把手中的书放到了桌子上。 他所做的这一切,自然得不露一丝痕迹。 几乎同时,林赤听到身后“扑通”的摔倒声。 林赤大吃一惊,表情惊诧,不知所措! 曲思秋笑得花枝乱颤、人仰马翻。 摔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曲思秋的哥哥曲思冬! 这一下,摔得确实不轻。 曲思冬童心未泯,本想从林赤身后扑上去,狠狠地吓他一下! 谁让他林赤没通过他的引荐就认识了她妹妹呢? 既然要吓他,就不能蜻蜓点水、隔靴搔痒,而是要彻底的、刻骨的、毁灭性的吓倒他。 这是曲思冬对林赤必要的惩罚! 可曲思冬万万没想到,吃亏的居然是他。 世间竟有如此巧合! 曲思冬趴在地上,痛的说不出话来。 林赤看到是曲思冬,脸上更是惊诧万分,惊奇地问:“长官,你什么时候来的?” 曲思冬不想理他,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 嘴里恨恨道:“你昨天一大早离开,连个招呼也不打,把我们家当客栈了吧!” 曲思秋笑得一直停不下来。看到曲思冬瞪了她一眼,才生生的忍住。 曲思秋说:“哥,你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 曲思冬没好气地说:“这主意不是你叫好的嘛!” 曲思冬来了,林赤觉得又多了一份胜算。 林赤对曲思秋说道:“思秋,你先去医院忙去吧,我和你哥商量点事。” 曲思秋应了一声,笑盈盈地走了。 林赤一脸严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疼吗?” 本来已不怎么疼了,林赤这么一说,曲思冬又觉得膝盖开始疼痛起来。 曲思冬一直觉着林赤的表情蹊跷,但他实在判断不出真假,就试探说:“你是故意的吧?” 林赤一脸无辜的样子。 曲思冬转念一想,说他是故意的,那应该是冤枉他了。 曲思冬问:“说吧,什么事?” 林赤说:“我需要你的毛瑟98k。” 曲思冬说:“你有目标了?在哪里?” 林赤说:“你先别问,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你有办法把枪带过来吗?” 曲思冬:“我夜里一个来回就行了……可是子弹不多了!” 林赤:“我有办法搞到子弹。” 曲思冬:“你什么时候要?” 林赤:“明天就要!” 曲思冬点点头:“天黑了我回去一趟。” 曲思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个代号‘钉子’的人最近正在筹划成立‘华帮抗战大队’,到处收拢此次南京保卫战打散的士兵,并以紫金山一带为活动根据地,你参加吗?” 林赤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曲思冬:“昨天陈大军带他去过我们的住处,他看过那一片后觉得我们那地方好发展,腾挪空间大,是目前南京比较理想的盘踞之地……‘钉子’我本来就见过,应该是南京沦陷后留守的高层人物,看他的行事风格像是复兴社的人……” 林赤问:“你听说过‘复兴社’?” 曲思冬不屑地说:“谁会不知道‘复兴社’?” 林赤:“你参加吗?” 曲思冬哈哈一笑,得意说道:“当然参加喽,‘钉子’答应让我当副大队长!” 林赤说:“只要是打鬼子,我肯定参加!” 曲思冬说:“那好,让我们一起携手,干出点名堂来!” 林赤看了看表说:“我得出去一趟,你天黑后速去速回,注意安全!” 他又补充道:“我需要些粗绳子,差不多十来米的样子,你一并带过来,我有用。” 林赤说完,拍了一下曲思冬的肩膀,开门走了。 …… 林赤来到月息路二十一号。 他沿着绳子,按原有路径进了密室。 密室里除了锤子,又多了两个人,年纪都很轻。 锤子看到林赤,忙把他引到里间更小的密室里。 锤子边关门边介绍说:“外面两人一个是电讯处的一个是情报处的。” 林赤见他把门完全关上,就问道:“关于密码本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锤子看林赤神色凝重,知道一定出事了。 锤子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34章 准备 林赤掏出一根烟点上。 吸了一口烟,林赤看了一眼烟头上滋滋燃烧的红光,顺势坐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林赤说:“我去的时候,烟卷店已被激活了。” 锤子一脸惊愕:“这怎么可能?” 林赤说:“如果这不是你的安排,就意味这烟卷店已将暴露,店老板或许叛变!” 林赤:“假如情况属实,说明日本人的情报机构已经开始运作!” 锤子微微点头。 林赤说:“‘二舅父’这条线,还有谁知道?” 锤子想了想,边摇头边说:“就目前我了解的情况,这件事只我一人知道,并且我也只告诉了你一人,至于其他有没有人知道,得问蜂鸟,撤退计划是他主持的。” 蜂鸟在千里之外的重庆。 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起点,那就是必须与重庆建立直接联系,而建立联系所需的密码本在二舅父手里,和二舅父的联系只能通过便民烟卷店,如今烟卷店可能已经暴露。 俩人都沉默不语。 锤子率先打破沉默:“新年同志,鉴于目前情况,你有什么好办法?” 林赤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有些冒险!” 锤子说:“请讲!” 林赤:“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得通过烟卷店才能找到二舅父,可是如果二舅父一旦出现,就会遭到抓捕,我们在敌人抓捕的时候动手,营救二舅父!” 锤子顾虑重重,说道:“这么做一旦失败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林赤说:“二舅父被捕!” 林赤吐出一串眼圈,继续道:“就算二舅父没有把密码本带在身上……当然他也不可能随身携带,万一他扛不住,敌人获得了我们的密码,那对我们的情报系统将是一次毁灭性打击!” 锤子不无担心地说:“即使现在我们和重庆的联系畅通,我估计他们也不会同意我们的计划!” 锤子思索着,又说道:“按我们特务处戴处长的行事风格,出现这样的情况,通常的做法是,一旦现场确认了二舅父的身份,则必须果断灭口,不给日本人留机会!” 林赤瞪大了眼睛:“可是二舅父是我们自己人啊!” 锤子说:“小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我们复兴社的?” 林赤:“去年,还不到一年!” 锤子:“难怪。我们复兴社向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行动抉择的依据,必须是以最坏的结果为前提。” 林赤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那我们总得试一试啊!” 锤子:“说说你的打算。” 林赤:“我已经选好了狙击点,敌人一旦实施抓捕,我负责干掉他们,你在附近安排人手接应,营救二舅父!” 锤子:“我丝毫不怀疑你的狙击成功率,但是,任何事情总有万一,如果不成功怎么办?” 锤子来回走了几步,看林赤沉默不语,断然道:“如果任务失败,立即击毙二舅父!” 林赤皱了一下眉头,刚想说话,锤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是命令!” 林赤不再争辩,他理解锤子的苦衷,他得对这次行动负责。 林赤说:“毛瑟步枪的子弹有了吗?” 锤子拉开抽屉,递给林赤林赤一盒子弹。 林赤说:“估计二舅父今天不会前往,明天是关键的一天,要保证你安排的人明天早晨八点到位!” 锤子:“需要多少人?” 林赤:“不少于三人,都扮成安全区的义工,俩人在小店附近,装成扫雪工,不要超过两百米,一人埋伏在安全区西大门接应,以我的枪响为信号。” 回到安全区,走到应天教会医院宿舍楼下,林赤并没有马上上去,他继续向南走,在便民烟卷店门口,他放慢了脚步。 告示依旧贴在原处,被林赤撕掉的缺口还在,看来老板并未发现。 林赤目光扫了一下小店,发现老板身子靠在柜台上,头朝里屋,一直没有回头。 老板竟然在和人聊天! 林赤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小店里还有其他人存在,从小店的面积来看,人数不会太多,初步判断在二到三名。 林赤继续前行,小店的南首,就是美国驻华大使馆,由于中日开战,大使馆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撤离,留守人员很少,门前冷冷清清。 在小店的东南侧,就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正对美国大使馆的,是一栋老旧的五层高的美式教学楼。 从这条路再往南走,大约五百米的样子,就到了汉中路,安全区南门就设在那里。 林赤把周围的环境熟悉了一遍,已心中有数,就返回宿舍。 曲思冬躺在李毅的床上,呼呼大睡。 林赤知道这小子几天来累坏了,又缺觉,就没叫醒他。 他轻轻走到窗前,静静地观察着便民烟卷店。 半小时后,李毅推门进来了,当他看到有人躺在他的床上,不由皱了皱眉。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林赤尽收眼底,一定是他们打搅到李毅了,林赤心中不安,连忙递给一支烟。 李毅微笑道:“对不起,我不会抽烟。” 林赤就把烟放了回去。 李毅说:“你站在窗口看什么呢?” 林赤:“随便看看,无聊。” 曲思冬这时被说话声吵醒了,爬起来看到李毅,就问林赤:“这位是?” 林赤说:“思秋的同事,叫李毅。” 曲思冬赶紧伸手:“你好,我叫曲思冬。” 李毅一脸疑惑:“你是……” 曲思冬说:“我是曲思秋的哥哥。” 李毅又看林赤:“你也是思秋她哥?” 林赤还没回答,曲思冬抢着说道:“他是个冒牌货,我才是货真价实的!” 李毅马上对曲思冬充满了热情,一脸笑容:“你不用起的,继续休息,我就是回来拿样东西,马上就走。” 说着用手掂了掂桌上的开水壶:“你喝水吗?我给你倒点水。” 李毅的热情让曲思冬倒有些不自在,忙说:“你不用客气,我自己来。” 李毅噢了一声,从自己的床下拉出一个木箱,找着什么,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拿,嘴里说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说着就把箱子又推回原位,起身对曲思冬道:“思秋知道你来吗?要不要我通知她一声?” 曲思冬连忙说:“不用,她知道的,你先忙你的,待会我就回去了。” 李毅一边说好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又不由得看了窗口的林赤一眼。 李毅走后,曲思冬说道:“怎么样,带我一起玩玩?” 林赤把食指竖着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曲思冬注意外面。 曲思冬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从门缝里一看,果然李毅还没走,背对着门,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半晌见屋内没有声响,他就走了。 曲思冬咦道:“你怎么知道他没走?” 林赤笑了笑:“他好像对我们特别感兴趣。尤其对你,当他得知你是思秋亲哥的时候,那热情劲……” 曲思冬哈哈一笑:“怎么,心里酸啦!” 林赤脸一红,不再理他,转头继续看烟卷店。 曲思冬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林赤说:“你指什么?” 曲思冬:“我知道你有任务,他们一直找的人就是你!” 曲思冬走近林赤,推了推林赤,林赤再次回头看着他。 曲思冬:“他们花这么大力气找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赤答非所问:“你堂堂一个少校营长,甘愿听一个上尉连长差遣?” 其实,曲思冬心中最不愿承认的就是这个事实。但认识林赤以来,林赤遇事处理能力方面,所表现出的冷静与睿智已让他无可挑剔,甚至让他忽略了他们之间军衔上的差异。 曲思冬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吃肉,我喝汤,你这人还有良心没有,别忘了,我家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林赤:“那好吧,等你回去把枪取来,我给你布置任务!” 他继续拣曲思冬不爱听的话:“不过,一切要听我的命令!” 曲思冬的兴致一下子没了,讪讪说道:“天一黑,我马上走。” 林赤:“记得把家里的望远镜带过来。” 曲思冬的声音更低了:“好吧。” 林赤:“再找一根十来米长的绳子。” 林赤:“记住,要粗一点。” 林赤完全像是大人在吩咐小孩的口气。曲思冬濒临崩溃,不耐烦大喊一声:“是,林长官!” 残阳西移,余晖映在雪地上,像是一抹抹淡红的血迹。 又一个夜晚快要降临了。 宿舍里陆续有人进来。 曲思冬提前走了。 曲思秋托人带来了晚饭。 林赤悄悄地爬上了楼顶的天台。 林赤把身体隐藏在蓄水箱的后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便民烟卷店。 大使馆北墙壁的一盏小功率的路灯这时被点亮。 惨白的灯光被地上的积雪反射,映衬出一幅奇异的景象。 在没有灯光惠泽的地方,阴影被无限放大,光怪陆离中透出几许诡异。 便民烟卷店的老板走了出来,他并没有立即打烊,而是装作无意的向路的两侧张望。 他在冰冷的空气中伸了个懒腰,开始把柜台上面的小木板一块一块的镶上。 两个模糊的身影这时从小店里闪出,毫不迟疑地向南而去。 依稀听到他们踩踏积雪发出的刺耳的声音。 第35章 鏖战 子夜时分,曲思冬如约而至。 睡觉前,林赤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故意把宿舍门虚掩着。 等曲思冬的时间太久,林赤躺在床上,困意袭来,渐渐闭上了眼睛。 朦胧间,林赤觉得有人推他,睁开眼,借着走廊上的灯光,他发现是曲思冬。 这时宿舍里鼾声一片。 林赤并未脱衣服,起身后穿上了鞋就把曲思冬拉出门外。 曲思冬手里拎着一把长枪。 林赤带曲思冬上了楼顶的天台后,才说话。 林赤说:“辛苦你了。” 接过曲思冬的毛瑟98k,林赤摸索着把子弹一颗一颗的镶进了弹夹。然后把枪连同望远镜藏进了蓄水箱底座的角落里。 曲思冬轻声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林赤没有马上回答,把曲思冬带来的绳子抓在手里,走到天台的东北角,把绳子固定在天台围栏的一根钢筋上,余下的裹成一团放在围栏里侧。 做完这一切,林赤指着西南方的便民烟卷店,对一直跟在身后的曲思冬说:“这家烟店是我们的联络点,店主已经投敌,这两天将有我们的一名代号‘二舅父’的同志前去接头,他身上藏着我们的一个大秘密,我的任务是要阻止敌人的抓捕,尽可能把他救出,到时会有我们的人在烟店附近配合,如果营救失败,就把他击毙。” 曲思冬重新审视了一下烟卷店:“撤离路线定好了吗?” 林赤:“从安全区西大门撤离,路线由营救的同志制定。” 曲思冬:“外围营救的几个人?” 林赤:“不少于三人。” 曲思冬有些失望:“你们都安排好了,还有我什么事?” 林赤说:“为防万一,你守医院里,叫思秋在你手臂上缠些纱布,装成病人,听到枪响后,立即到医院门口机动,随时应对意外状况。” 林赤说完,把锤子给他的那把手枪递到曲思冬的手里。 林赤又叮嘱道:“一旦任务失败,一定要将‘二舅父’击毙!” 曲思冬轻轻地说了声好。 再回宿舍,俩人挤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睡。 早饭后,曲思冬去医院找曲思秋,林赤悄悄地上了楼顶。 林赤将那架木梯拉上了楼顶天台,摆放在两个蓄水池的中间,趴在上面。 店老板还没来,便民烟卷店大门紧闭。 将近九点,店老板出现。 冬日的暖阳下,林赤看到老板走起路来腿竟有些跛。 老板打开店门,开始拆卸柜台上方的木板,进屋将那块涂着黑漆的木板拎在手上,踮脚悬挂的时候,他的眼光落在了黑板上,端详一会儿,将板上的告示撕去,扭头又进了小店。 几分钟后老板再次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小心翼翼地把它张贴在黑色的木板上。干完这一切,老板又走进了店内。 约摸过了十分钟的样子,从南侧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方向走来两个人,在便民烟卷店门前停住,四周看了看,快速闪身入内。 这一切,与林赤预料的分毫不差。 他们在等二舅父的现身。 林赤也在等二舅父的出现。 只是他们的目的相左,一方是要抓获,而另一方则是要实施营救。 积雪传递出阴重的凉气,林赤感到手脚已麻木,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 太阳渐渐升高,中午将至,“二舅父”还是没出现。 整个上午,小店只出现了三波顾客,但都不是二舅父。 中午一个多小时又过去了,依旧不见人影。 难道二舅父不在安全区里?他还会来吗?林赤内心有些焦急。 太阳继续向偏西南方移动,中午时分出现的短暂的温暖转眼逝去。 突然,林赤看到马路的中间出现了一个身影。 身影在靠近烟店,越来越近。 身影看起来眼熟。 林赤低下头,通过望远镜观察,原来是李毅。 李毅径直向便民烟卷店而去。 他似乎看到了门前的那张告示,身体竟有迟疑。 李毅走到烟店柜台前,看得出他在和老板说话。 林赤把手中的那支毛瑟98k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 但很快,林赤看到李毅手里拿着一盒烟,朝烟店斜对面的应天教会医院走去。 李毅不是,林赤虚惊一场。 借此机会,林赤起身,在蓄水池的后面活动了一下身体。 腿脚已经麻木,有种针刺感。 再趴下,林赤把眼光投向烟店。他像是一个潜伏的猎人,在等待猎物的出现。 …… 医院大厅靠近走廊的一张长椅上,此时的曲思冬正坐在上面无聊地摆弄着手臂上的纱布线头。 他的两边坐着两个男的,一个头靠在墙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另一位,低着头在看书。 曲思冬早饭后去医院找曲思秋。思秋看到他后愣了一下:“你怎么还没走?” 曲思冬把她拉到僻静的角落,说明意图。 曲思秋警觉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曲思冬低声说:“救国。” 曲思秋:“缠纱布怎么救国?” 曲思冬不耐烦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曲思秋就再没说什么,把他带进房间,按曲思冬的要求在他的手臂上缠了纱布。 …… 时间总是那么傲慢与矜持,当你渴望珍惜的时候,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当你希望它快点过去时,它又步履蹒跚。 转眼已是下午两点。 正当林赤百般无聊之际,又有一个人向烟店走去。 身影依旧熟悉,还是李毅。 曲思冬忽然间一激灵,整个人立即警惕起来。 当李毅第一次出现在烟店买烟的时候,他马上想起了李毅曾说过他不会抽烟。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这足以让林赤心有疑虑。 如果他所言是假,他为何要骗林赤? 如果所言是真,那他为何要去买烟? 林赤把枪调整到最佳位置,如临大敌。 李毅趴在柜台上,探着头在和老板交谈。 这段时间,既漫长又短暂,但似乎就在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李毅的身体突然剧烈的运动起来。 那是惶急的挣扎。 显然,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林赤看不到店内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李毅在拼命地拽自己的手臂。 他的模样,像是丛林中被猎人用捕猎夹捕获的猎物,在作殊死的挣脱。 这样的一幕,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显得分外的诡异。 两个身影快速从烟店冲出,马上就要逼近李毅! 李毅的挣扎更剧烈了……奇迹出现,他终于把手拔出了。 李毅不顾一切地扭头就跑。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飞快地移动着脚步,堵住了他左手的去路。后面的身影并未停滞,身子向外侧极速平移,很快封堵了李毅右手的方向。 李毅虚晃着身子,左冲右突,又向正面突围! 围捕的俩人从两侧纷纷夹击。距离越来越近。 李毅眼看正面不行,一矮身子,再次从对方扬起的臂弯下返身。 店老板已从店内冲出…… 三个方向,三个人,不断挤压李毅的活动空间。 六只手编织出一张网,欲生生地将猎物网罗。 三个人低着身子,形成一道密封的环形链条,李毅被逼到了小店的北墙角边,眼看无处逃遁,情形万分危急! 与此同时,子弹从林赤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的枪口呼啸而出,裹挟着火药燃烧的闪焰,扬起纷飞的烟尘,伴着凌厉的啸叫,从三百多米开外的四楼天台,两个蓄水池的中间,以800米每秒的初速高速旋转着,向目标飞去…… 处于链条中端的那个身影,这时正扑向李毅,他的身体还未完全腾飞,就已轰然倒地! 子弹击中他的后脑勺。 环形链条骤然断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他两人呆立原地。 李毅也惊呆了,但很快间,他首先缓过神来,带着大劫余生的惊喜,开始狂奔。 另一人很快醒悟,拔腿就追,边追边掏出手枪。 店主犹豫了一下,也追了上去。 从林赤的视线盲区里,突然又窜出俩人,安全区义工的装束,手里拿着枪。林赤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营救二舅父的接应者。 他们半路杀出。一枪将剩下的追击者击倒。 便民烟卷店的店主踌躇不前。 李毅继续向南逃奔。 两人高喊道:“站住,二舅父,我们是来救你的!” 李毅步子略有迟缓,但片刻间又继续跑起来。 二人着急,一边喊一边向李毅追去。 李毅跑得更快了。 曲思冬这时已守在了医院门口。 第一声枪响后,他就把手上的纱布飞快地扯去。 他的手插进衣兜,紧紧握住了枪。 李毅已跑到医院门前,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忽然,曲思冬感到身后一阵风掠过,他看到原来坐在他身旁的两个男子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他们手里都拿着枪。 蓦然间曲思冬有些手足无措。 坐在曲思冬身旁的两个人一出医院大门,就堵住了李毅的去路。 他们同时举枪,向身着义工服饰的两人射击。 追李毅的两人显然没有想到会半路杀出程咬金,猝不及防,一人中枪倒地,另一人反应很快,立即开枪反击。 枪声一片。 李毅刚刚逃出虎口,又入狼窝,剧烈地抗争。 显然这俩人并不想杀李毅,他们只是动用拳头击打着李毅。 曲思冬已看清形势,他不能让李毅落入这两人手里。 曲思冬拔枪果断射击。 一人被曲思冬击中倒地,另一人脸现惊恐,他显然知道已腹背受敌。 他一只手架着李毅,把枪口顶在李毅的后脑门上,并以李毅的身体作掩护,边反击边向南退去。 追上的一人明白曲思冬是自己人,来不及多想,和曲思冬并肩追去。 他们数人一通过医院的门前,又重新进入了林赤的视线。 林赤再次举枪。 他把枪口瞄准挟持李毅的那个人。 那人身体一直在动,林赤没有十分把握。几次欲扣动扳机又不得已放弃。 和曲思冬并肩的那人开始尚还顾忌虑李毅,不敢开枪,但眼看对方挟持着李毅,竟有恃无恐,不禁恼怒,他就不再犹豫,边躲闪边抬枪一阵猛射。 林赤心想不妙,他很可能要连李毅一起灭口。 此念刚过,空气中突然又传来一声尖锐的枪响。 林赤看到原本和曲思冬并肩的那人已然倒地。 从这声枪响,林赤马上判断这一枪不是来自于手枪,而是步枪声。 从声音的尖锐程度,他听出这是日本九七式步枪的声音。 不好,还有敌人埋伏在附近。 从枪声可以判断枪手埋伏在南侧。 林赤下意识把这一块的建筑地形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学楼!枪手一定是藏匿于此。可应天教会医院挡住了那栋建筑,他根本看不到那里的情况。 曲思冬也已判断出附近有伏击。第一声枪响后他立即躲进了一棵法国梧桐树后,粗壮的树干让他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林赤在想,要不要立即击毙李毅。 曲思冬也在焦急地想着同样的问题。 李毅不但是自己人,还是妹妹的同事。 就在林曲二人为此事纠葛之际,刚刚中枪倒地的那人努力地爬起来,对着李毅的方向,把手枪里的子弹,全部射了出去…… 李毅倒了,接着劫持他的那个人也中枪,倒地之前,他也把枪里的子弹全部击发出去…… 曲思冬躲在树后,他迅捷地看了一下对面,那栋五层高的美式建筑的楼顶,忽然闪现一个身影。 曲思冬赶紧把头缩了进来,他不敢贸然出击。 曲思冬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林赤你个龟儿子,还不快来救老子!” 第36章 密码本 林赤这时正顺着楼顶天台的那根绳子,快速地滑到地上。 脚一着地,他立即沿着医院和宿舍楼之间的过道跑了起来。 他在替曲思冬担忧。 他隐约觉得刚才那声尖锐的枪响,来自于九七式狙击步枪。 尽管九七式和三八式的枪声没有什么明显区别。问题在于三八式是日军配备最广泛也是最普通的制式步枪,可是枪响后,在宿舍楼的天台上,他并未看到附近有增援的日本士兵。这恰好说明了一个问题,枪手是在暗处。 九七式是在三八式的基础上研发成功的,子弹通用,均为6·5毫米口径。区别在于九七式的枪托较轻,采用加长的弯拉机柄,以减少拉柄在操作时与瞄准镜产生干扰,可加装2·5倍或九九式四倍光学瞄准镜。九七式最大的优点是口径和枪管长度进行了完美的搭配,堪称黄金比例,6·5毫米口径的子弹经约24寸的枪管,火药充分或者几乎燃尽,枪口在射击时几乎没有闪焰,因此枪手在黑暗中总能得到很好的掩护与藏匿,是当之无愧的冷枪。 一出过道,林赤已看到不远处的曲思冬正躲在一棵法国梧桐树后面。 曲思冬也看到了林赤,他背对着树干,手指朝身后的建筑指了指。 林赤会意,曲思冬手指的方向,正是那栋美式教学楼。 林赤闪过医院的大门,贴着医院门前的砖墙,向南侧极速移动。 移动到砖墙的边缘,林赤停住,他知道砖墙的后前方就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教学大楼。 林赤背靠着墙,利用墙的拐角作掩护,把枪口伸了出去。 他判定枪手在教学楼的楼顶。 只要是一个狙击手,都会把伏击点定在那里,因为只有那个角度,视野最开阔。 林赤抽出右手,向曲思冬打了个手势。 然后他迅速探头,眼光掠过楼顶,视觉传导的信息在大脑中立即被加工,并反馈到运动神经——他的枪口已在刹那间进行了微调…… 毛瑟98k的枪声听起来总是比九七式来得更为豪放! 与林赤同时开枪的还有曲思冬。 他们是在压制对方可能的射杀。 借着林赤开枪掩护之际,曲思冬一个腾跃,脱离了那棵梧桐树的庇护,转眼间就冲到了医院门口,从而进入了对方的射角盲区。 林赤看到曲思冬已然脱险,收起枪返身就跑。 在医院和宿舍的过道,林赤把手中的长枪和脖子上的望远镜塞到曲思冬手里。 林赤说:“把它们藏到楼顶上的蓄水池里!墙后面有绳子!在西大门等我!” 说完林赤不管曲思冬听没听明白,就独自向前继续跑去。 …… 林赤要去的地方,是李毅的三楼宿舍。 李毅已死,密码本的秘密可能会随同李毅一起消逝。 但在林赤的心中,还尚存着一丝希望。 他所知道与李毅唯一有关联的,就是李毅的宿舍。 在这兵荒马乱之际,密码本虽不会随身携带,但也不会让它离开自己太远,最好是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 林赤想起昨天曲思冬睡在李毅床上,李毅极不情愿的神色。 对于像李毅这样的人来说,宿舍就是他的家。确切地讲,他朝夕相伴的那张床才是他的家,尽管这个家没有什么私密空间。 密码本肯定就藏在他的那张床周围。 他的床下有一个箱子,李毅昨天曾打开过,但这恰好可以证明密码本不可能藏于此。对于如此珍贵的东西,一个木箱和一把锁根本阻止不了别人的好奇心,况且以中国千年以来——贵重的东西总是压在箱底的传统,别有用心之人最先觊觎的则正是他床下的箱子! 所以,密码本与木箱无关。 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密码本的藏匿是需要才华的。 或许,李毅昨天打开箱子只是某种掩饰,会不会他利用打开箱子的机会,来证实密码本的安全与否? 想到这里,林赤心中已稍有眉目。 上了三楼,林赤看到李毅的宿舍大门已锁。 林赤来不及多想,一脚将大门生生踹开。 来到李毅的床前,林赤拉出木箱,单膝跪地,把头伸到床下四处扫视。 当他一看到李毅的床板,心中就产生了疑问。 李毅的床板是一整块木板。 林赤再看其他的床,发现另外的床板都是用木条固定的,唯有李毅的床板别具一格。 林赤毫不犹豫的把床上的被褥全部掀掉,只剩下一张床板。 他双手握住床板想把它抬起,立刻感觉到床板的异样。床板很厚,厚得不符合逻辑,足足有五寸。 他的目光快速掠过床板,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林赤又将床板翻了个身。 他忽然看到,在床板的正中央,有个七八寸见方的刻痕,林赤把手按了上去,感觉到它在微微颤动,再一细看,他看到了刻痕上有木胶的印迹。 林赤一拳砸了下去,它立即塌陷。 木板上被镂空了一块,藏匿在里面的是一本纸质的东西,林赤把它掏出,粗略一翻,正是一密码本。 林赤心中大喜,立即将它揣到怀里。 跟着林赤飞一般下楼而去。 林赤一踏上楼下的土地,发现形势已经突变。 一队日本宪兵正从安全区西大门处向林赤的方向跑步逼近。 而斜对面的烟卷店门前的马路上,也有几名日本士兵的身影,他们正在检查地上的尸体,此时便民烟卷店的老板正站在他们的身旁,低着头讲着什么。 林赤心一沉,林赤知道后面所发生的一切应该都已被这位烟店老板尽收眼底。 他后悔没有取他的性命。 林赤已无处可逃。 唯一的去处就是前边的应天教会医院。 林赤把大衣的衣领竖了起来,头埋在里面,故作镇定地向医院大门走去。 医院大厅里面,聚集着不少人,一边看着外面一边窃窃议论着。 林赤进了医院,脚步不停,继续埋头向里走。 这时,有人在一旁将林赤拉住。 林赤看到了曲思秋。 曲思秋看了林赤一眼,她的眼神告诉林赤,她已知所发生的一切。 曲思秋拉着林赤,沿着走廊就往里走。 他们上了楼梯,来到三楼。 曲思秋在一间房前停下来,朝两侧看了看,把房门推开,二人进来后,曲思秋又把门轻轻关上。 是一间手术室。 曲思秋说:“赶紧把衣服脱了!” 她的话声音不高,但语气不容拒绝。 林赤把身上的外衣褪去。 曲思秋又说:“再脱,上衣脱光!” 林赤迟疑不决。 曲思秋焦急说道:“快点!” 林赤只好照办。 曲思秋看到林赤光着的上身,眼光略显羞涩,转身把操作台上的纱布取在手里。 林赤已经明白曲思秋的用意,他从衣服里掏出那本密码,递到曲思秋手里,说道:“这东西非常重要,你帮我藏好!” 曲思秋问:“这是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多人为它送命?” 林赤回答道:“密码本。” 曲思秋把密码本放进白大褂里面的衣服口袋,不再问什么,她在林赤胸口原先的纱布上,又层层包裹了几圈。 接着曲思秋又把纱布缠在林赤的头上,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了一只眼睛和两个鼻孔露在外面。 曲思秋正待和林赤离去,忽又看到林赤脱下的上衣,思考了一下,抱起塞到手术台旁的一个大塑料桶里,并用桶里其它的衣物遮盖好。 干完这些,曲思秋牵起林赤的手,出了手术室。 曲思秋的手暖暖的,皮肤细腻而光滑。 林赤的心突然怦怦直跳。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快从他的胸膛漾起,向周身快速传递。 林赤跟在她的身后,用仅有的一只裸露在外的眼睛打量着曲思秋清秀的背影。 林赤心想,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该多好! 他的手不由得微微用力,把曲思秋的手紧握手心。 曲思秋的手似乎也在微微发力,林赤一霎那觉得他们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 下到二楼,曲思秋带林赤进了一间病房。 紧挨着墙尚有一张空的床位。 曲思秋指着床铺对林赤说道:“你就乖乖地躺着吧。” 说完,扮了个鬼脸,走出了房间。 第37章 松机关 就在林赤趴在应天教会医院宿舍楼的天台上,射出他第一颗子弹的时候,在南京黄浦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一栋占地三百多平米的建筑里,黑木瞳正坐在他一楼的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份文件。 黑木瞳所在的这栋楼,原是蒋介石起居、工作的主要场所,亦称总统官邸。位于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东北角,名叫憩庐,平面呈长方形,总高二层,另有一层地下室。整栋楼砖木结构,墙壁为红砖砌造,屋顶覆盖红色板瓦,室内木地板,木楼梯。入口处有一圆拱装饰的方形门廊,楼下有客厅和办公用房,楼上有客厅和卧室。 憩庐楼外部造型简洁朴实,内部设施一应俱全。 黑木瞳领导的松机关就设立在此。 这栋楼曾被不少日军机关觊觎,最终还是松井石根拍板给了黑木瞳。 从这件事的结果来看,也足以说明松井石根大将对松机关的重视程度。 日军攻占南京后,南京城大大小小的将军不下十数位,而黑木瞳充其量只是个大佐。尽管松机关的原先机关长是佐方少将,但由于其另有人事安排,所以,黑木瞳已是名副其实的松机关一把手。 此时黑木手里拿着的这份文件,是日军南京警备司令部转呈给各驻南京机关的近期战况汇总。 文件用数据详实记载了自12月13日日军占领南京后的一周内,日军在南京遭遇的各类大小的战斗的次数和伤亡与失踪人数。 一周以来,各类零星战斗89起,死亡人数127名,失踪士兵32名。 文件中重点提出了一起袭击和两起失踪事件。 这起袭击事件黑木瞳有亲身体会,那就是松井石根大将17日当天的入城式现场,共有五名大日本皇军遇刺身亡。凶手三名,一名当场击毙,两名受伤,其中一名重伤。 两起失踪事件,均是发生在第十六师团三十三联队的辖区,第一起失踪四名,其中有一名还是东京参谋本部黑泽将军的儿子,第二起更让人痛心,一下子有九名大日本皇军下落不明…… 黑木瞳有些坐不住了,把文件往桌上重重一摔,径自走到办公桌对面的地图前,刚想细看,发现是一张华东战略地图,便将它拉起…… 再次出现的是一张巨幅南京城防图。 他走近上前,仔细搜寻着三十三联队的防区,他的眼光落在了南京城的东南角,接着死死地盯着一块绿色标注的区域。 这片区域就是紫金山,黑木瞳面对着地图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报告!”一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黑木的沉思。 是渡边雪奈少佐。 渡边雪奈是与黑木原先都是北平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少将的下属,都是经松井石根钦点、来南京组建松机关的。 渡边雪奈芳龄二十四岁,却因长相甜美,身材妖娆蜚声日本情报界,被誉为情报界的一枝花。 黑木问:“什么事?” 渡边雪奈答道:“报告大佐,就在刚刚不久,安全区内发生了一起恶性枪击事件。” 黑木皱了皱眉:“哪里的消息?” 渡边雪奈:“宪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川上麻衣中佐刚刚打来了电话,询问我们是否参与此次枪击事件。” 黑木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为何不亲自给我打电话?” 渡边雪奈走近黑木,声音轻柔,完全换成另外一种语气:“听说前不久他们抓获了一名中国特工,而今天的枪击事件与此有很大关系,我估计……他已经搞砸了,才向阁下您求助的!” 黑木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双手后背,重新回到他的办公桌前,傲慢地说道:“前天的作战会议上,松井大将反复强调,今后凡涉及到情报方面的一切事项,均交由我们松机关处置,他竟然置若罔闻……” 渡边雪奈跟着走到黑木对面,说道:“他之所以染指,还不是想立功想疯了……” 渡边雪奈继续道:“您也知道,自八月上海圣战以来,他们特高课一直成绩平平,无所作为!” 黑木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们松机关自成立之日起,一定要精诚团结,干出一番大大的成绩,不辜负松井将军的厚望!” 渡边雪奈立即将身体正了正大声道:“是!” 黑木从衣架上取下他的大衣,边走边说:“我们走!” 三辆军用三轮摩托,一辆黑色轿车,一行人出了黄浦路,沿着中山东路,向着南京国际安全区方向风驰电挚而去。 黑木带着渡边赶到安全区时,已是下午四点。 快速行驶的汽车在便民烟卷店门前的马路上戛然而止。 一名日本士兵走上前,打开车门。 首先出来的是渡边雪奈。 黑木瞳接着从车里探出身子,边下车边把军帽戴在头上。 川上麻衣赶紧上前,向黑木敬了个军礼。 黑木并未正眼瞧他,黑木骨子里一直看不起这个北海道的农民,从很多事情上可以看出,川上麻衣立功之心切,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境地。 现场所有的尸体都已被堆放到一起,一共五具,头脚一个方向整齐排列。 看到这些,黑木心中已是不悦。第一现场已遭到破坏。 但凡遇到不尽如人意的事时,黑木最常用表情就是皱眉。 黑木皱着眉头说:“川上君,这到底怎么回事?” 自川上中佐与黑木相见的第一面起,川上就看不惯黑木,黑木所处处表现出的傲慢让川上一直心存芥蒂,川上不止一次地心想,这个来自于东京都的官宦子弟除了会吹牛皮外,不但肚子里的存货不多,还擅长玩弄权术!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川上走近黑木:“松井大将入城当天,我们抓获了一名受伤的中国刺客,经突击审讯后,他交代,他是中国复兴社的一名特工,我们根据这条线索,很快找到了这家烟店,并得知这是他们的联络点,经店老板交代,一名代号‘二舅父’特工身上,藏有他们系统的核心密码……我们因此制定了一项计划……” 黑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问:“你们抓到了‘二舅父’?” 川上表情尴尬,嗫嚅道:“没有……他被打死了。” 说完,川上指了指李毅的尸体:“这就是‘二舅父’。” 黑木面无表情,蹲下身来,仔细查看李毅的尸体。 川上对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招手,那人亦步亦趋地跑上前,弯着腰在川上身边站定。 川上对黑木介绍道:“他就是这家烟店老板,叫程绍忠。” 黑木抬眼打量着程绍忠,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李毅的尸体问他:“程老板,你认识他吗?” 程绍忠点了点头:“他好像是这家医院的医生……”边说边指着对面的应天教会医院回答道。 黑木立起身,打量着眼前的这家医院。 川上说:“我们调查过了,他叫李毅,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 这时,蹲在旁边的渡边雪奈喊道:“黑木长官,您过来看!” 黑木走上前去,也蹲了下来。 渡边指着一具尸体道:“长官,您看……” 黑木看到横陈的那具尸体,后脑与眉心之间,是子弹的贯穿伤。 川上连忙解释道:“敌人有狙击手!”他指着斜对面的医院宿舍楼继续说道:“他是埋伏在那栋楼的楼顶天台上。” 黑木自从踏进南京的土地,就听闻不少人说起过,南京城藏匿了一名中国的狙击手,传的最神乎的是有一次在中山北路,对方一口气就狙杀了三名日本士兵…… 川上又说:“为此,我特地从第六师团调来一名大日本的神枪手,他叫工藤夕贵。” 川上抬头喊了声:“工藤君!” 一名背着九七式步枪的日本士兵应了一声,跑步走近他们。 黑木站起来,把手上的白色手套褪下,扔到地上,再拍了拍手,问道:“你和他交手了吗?” 名叫工藤的士兵看起来二十五六岁,身材精瘦,目光深邃。 工藤点了点头说:“可惜让他跑了!” 黑木这时手一挥,厉声道:“封锁这家医院,把医院的负责人找过来!” 黑木又对渡边命令道:“你带上我们松机关的人,在附近搜索!” 第38章 盘查 应天教会医院院长冯·玛丽被带到黑木的面前。 五十岁的冯·玛丽女士至今未婚,来自于美国西部地区的波特兰,这个素有“玫瑰之城”称呼的海洋性气候的城市,长年的潮湿空气使得她的皮肤一直保持水润,无意间就隐藏了她年龄的秘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年届五十的女人。1927年4月,冯·玛丽跟着一艘美国商船来到中国上海,时逢国民党右派发动反对左派和共产党的武装政变,她厌倦了上海这座城市处处充斥着的血雨腥风和白色恐怖,就来到了南京,这一呆就是十年。 圣经中说:“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笃信基督的冯·玛丽一直恪守“荣神益人、爱人如己”的信条,并将应天教会医院视为布施的载体,久而久之,这家医院在南京市民心中被烙上了“善”的印记,一时间应天教会医院闻名遐迩、风生水起。 黑木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说:“你就是冯·玛丽,这家医院的院长?” 来者不善。 冯·玛丽已听说了下午在楼下发生的枪击事件,还听说自己医院的一名医生牵涉其中。 冯·玛丽也用生硬的中国话答道:“我是。” 黑木指着李毅的尸体问她:“你认识他吗?” 业已毙命的李毅双目圆睁,满脸是血。 冯·玛丽连忙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他叫李毅。” 黑木:“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冯·玛丽:“我只知道他是我们的医生。其它的我一无所知。” 黑木皱了皱眉,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美国女人比自己还要傲慢,心中愠怒,便想好好刁难一下她:“你去把你们医院所有的员工都叫到这里集合。” 冯·玛丽:“我做不到,他们还有病人。” 黑木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发作,但这时已忍无可忍,便对一旁的川上叫道:“你的,去把医院的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押到这里!” 冯·玛丽大声抗议道:“这是南京国际安全区,是得到你们政府承认的,你们不要胡来!” 冯·玛丽知道她的抗议多么苍白。在所谓的安全区里,日本人杀人、抓人甚至强奸妇女这样的罪恶行径每天都在上演。 半个小时后,将近五十名医院的工作人员都被集中到这条马路上。 曲思秋也在其中。 黑木站在人群面前,巡视了几个来回,正待问话,渡边雪奈带着两个士兵走到黑木身边,低声道:“大佐阁下,我们在这家医院宿舍楼后面,发现一根绳索,我安排人爬上去,在天台上发现了这个。” 渡边把手中的一颗子弹的弹壳递到黑木手里。 黑木凝视着这枚弹头,然后喊了一声:“工藤君。” 工藤夕贵上前,接过黑木手里的弹壳,稍稍瞟了一眼:“大佐阁下,这是毛瑟98k狙击步枪的子弹。” 黑木:“这么说,在南京城,确实存在中国的狙击手?” 工藤:“是的,长官!” 黑木把头又转向人群,高声道:“你们有谁认识一名叫李毅的医生?” 没有人回答。 黑木气得一下子拔出指挥刀,看见第一排站着一名年轻的女孩,就把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恶狠狠的问:“你的,知道什么?” 女孩是名护士,刚从医校毕业不久,来医院才两个月,确实没听说过李毅,她脸色煞白,连连摇头。 冯·玛丽见此一幕,大声质问黑木:“你到底要干什么?” 黑木头都没回,打了个手势,两名日本士兵连忙上前,把她架到稍远处。 黑木说:“我数到10,如果这里还没有人站出来对我说点什么,我就杀了她!1……” 当黑木才数到“2”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我知道他。” 众人纷纷把眼光投向发生处。 是曲思秋。 一个去年才从医科学校毕业的女孩。 这里面很多人都认识李毅,并且还相当熟悉,“不就是说说李毅的情况吗?”这是一个看似简单易如反掌的事儿,但就是没有人敢站出来承认,现场日本人营造出的恐怖氛围加上最近日本人在南京大肆屠杀无辜市民的传闻,已让他们噤若寒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里还有勇气与胆量在众目睽睽下站出来! 众人心中皆舒了一口气,但同时也不禁为曲思秋暗暗担心。 黑木看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穿着白色大褂的少女,她的美和渡边雪奈完全是两种风格,后者之美娴静中透出一股清新。 黑木脸上游过一丝笑容:“你的,上前!” 曲思秋从人群中走上前去。黑木收起刀。刀下的女孩感到刀光的压迫突然消失。 曲思秋从女孩身边擦身而过,女孩不由叫道:“思秋姐……” 曲思秋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点头。 黑木不等曲思秋站定,就道:“你的,快说!” 曲思秋:“我和他很熟悉……” 她看到躺在地上的李毅,血迹模糊,面目狰狞,想起他今天上午还跟她开过玩笑,问她到底有几个亲哥哥……李毅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可如今已魂归天堂,曲思秋心中涌起无限悲怆。 曲思秋:“他是去年来到我们医院,他曾说起过,这份工作是他自己找的,他今年应该有二十七了,这是他亲口说的,他说他是苏州人,至于他毕业于哪所学校,他没提起过……” 黑木还在听,但曲思秋已经不说话了。 黑木:“他住在哪里?” 曲思秋想了想:“他住在我们宿舍楼的315房间。” 黑木:“渡边小姐,你去搜一下315房间!川上君,你带人搜查医院里所有的病房,不要忽略任何一个细节!” 黑木顿了顿:“其他人解散!” 聚集的人群立即散去。 曲思秋刚想走,黑木忽然道:“你的,现在还不能走,有些事我们搜查后还要找你核实!” 已离开十米开外的护士女孩听到了黑木的话,立即转身又走了回来,拉着曲思秋的手,一脸毅然说:“思秋姐,我和你在一起。” 正是黑木刀下的那位女孩,曲思秋认识她,她叫陶楚歌,两个月前她刚来医院,就曾在曲思秋的科室帮忙。 曲思秋也不拒绝,她内心其实有些恐慌,这个时候,有个人陪伴在她身边,倒也踏实不少。 黑木没想到刚才在他刀下脸色煞白的女孩,倒也有几分胆色,竟主动要求留下,便走近陶楚歌,盯着她看。 女孩这时反倒出奇的镇定。 黑木本以为对方会重现刚才的怯懦,不料对方并未表现出害怕,反而把目光坚定地迎上去。 黑木惊愕中有些恼羞,他伸出手,去托对方的下巴。 手尚未碰到女孩的下巴,已被她一把打掉,女孩突然用日语说道:“阁下请自重!” 黑木本已觉得容颜扫地,正要爆发,忽然听到对方所说的竟是本国语言,心中大奇,此念尚在脑中盘旋,女孩又用日语说道:“佐方将军和我多次说过,大和民族谦逊知礼,看来他是一派胡言!” 短短的这一句话,又带来更多的信息。 眼前的这位女孩,仅仅是这家教会医院的护士,不但日语娴熟,听得出还和佐方将军交情不浅…… 黑木正想释疑,忽听到有辆汽车驶近。 黑色轿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一个少将军衔的将官走下车。 黑木定睛一看,说曹操,曹操到,来人居然正是他曾经的上司佐方。 佐方并未立即离开轿车,而是打开了车门,跟着,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慢慢走下车来。 陶楚歌欣喜地喊道:“爷爷!” 第39章 蛛丝马迹 陶楚歌飞快地迎了上去。 老者正是赤盟会会长陶天阙。 黑木疾步迎上去,对佐方鞠了一个躬,嘴里问候道:“将军。” 佐方向黑木介绍道:“黑木君,这是南京自救会会长陶松林老先生。” 黑木又向老者鞠了一个躬:“陶老先生好。” 陶天阙微微低头回了个礼:“刚有安全区拉贝先生给我打来电话,言午后在安全区发生一起骇人事件,且死亡数人。适逢佐方君拜访老朽,特一道前来探个究竟。” 黑木来南京时间很短,但对陶天阙这个名字却不陌生。陶天阙是地地道道的南京人,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创办实业,后来开发汤山地热,首建中西合璧的私人温泉别墅,取名陶庐,是各方政要修身养性、疗养身心的理想之地。就连松井将军来南京不久,也慕名而去。他还是从业律师并兼任南京律师公会会长,历任金陵政法学校校长、江苏咨议局议院、江苏银行检查员、南京总商会法律顾问等职。尤其是他创办的赤盟会,更是如雷贯耳,会众万余。除此之外,他也是一位虔诚的道教信徒和宗教慈善家,开山筑路、引水凿泉,造福一方,在南京享有极高的名望。 黑木:“劳陶老先生操心,不过事态已平息,我们松机关正在抓紧侦破。” 陶天阙:“松机关?老朽怎么从未听说过?” 佐方指着黑木介绍道:“松机关是我们松井将军亲自筹办的南京最高情报机关。这位就是松机关的代理机关长黑木瞳大佐。” 黑木正想伸手去握陶天阙的手,一名日本士兵飞奔而至:“报告大佐阁下,渡边小姐请您速去宿舍楼315房间。” 这一停顿,陶老先生已转过身去。 冯·玛丽听闻赤盟会会长陶天阙在她医院楼下,匆忙赶来。 陶天阙与冯·玛丽都是南京慈善界的名人,二人早已熟识。 冯·玛丽老远就向陶天阙问好:“陶老先生可好!” 陶天阙苦笑一下:“国将不国,一个好字何从谈起。” 佐方听到这样的对话,有些不自在,就对黑木道:“我与阁下一同前去看看。” 二人在一众士兵的簇拥下离去。 陶天阙看着佐方的背影说道:“自首都沦陷,我陶某人已是无根之萍、无树之藤喽!” 冯·玛丽耸耸肩,也苦笑起来:“陶老先生要不到我办公室小坐一下如何?” 陶天阙对跟在身后的陶楚歌说:“歌儿,你先去,我和你们院长说会话。” 陶楚歌应了一声,走进了医院。 医院的大厅已有数名日本士兵把守。 陶楚歌想起了曲思秋,心中挂念,便去找她。 曲思秋已不在她的办公室。 …… 林赤坐在靠窗的病床上,正闭目养神。 曲思秋走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林赤睁眼:“日本人是不是在调查李毅的事情?” 曲思秋点头,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低下头在林赤的耳边道:“日本人已开始搜查医院。” 林赤话题一转:“医院的开水间在几楼?” 曲思秋没想到林赤此时还想起打开水,对眼前发生的事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没好气答道:“在一楼最里面。” 林赤拎起水壶。 曲思秋远远跟在身后。 林赤忽然想起什么,在前面等到曲思秋走近,轻声道:“那东西你藏好了吗?” 曲思秋知道他所说的是密码本,便报以肯定的眼神。 这时,陶楚歌到了,一见到了曲思秋就喊道:“思秋姐。” 林赤从陶楚歌身边擦肩而过。 陶楚歌正好撞见他们在交流的一幕:“他是你的病人?” 曲思秋嗯了一声:“楚歌,你找我有事?” “谢谢你!”陶楚歌又说:“思秋姐,你真勇敢!” 曲思秋正想回话,突然川上麻衣带着几名士兵,大老远就喊道:“所有人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 曲思秋一看到川上手里抱的东西,心猛地一沉。 …… 宿舍楼315房间。 李毅睡觉的那张床板被人翻了过来,床板的正中间,露出一块方形藏洞,洞里空无一物。 渡边雪奈指着藏洞:“很显然,这就是藏密码本的地方。” 佐方抛出了他的见解:“拿走密码本的这个人,对这间宿舍很熟悉。” 黑木似乎没在听他们说话。 他的眼光落在地上。 黑木铮亮的皮鞋前,躺着一支大半截的烟卷。 烟卷被踩踏得扁扁平平。 黑木弯腰捡起,仔细端详。 是一根“三炮台”的烟卷。烟卷看起来只燃烧了三分之一。 黑木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卷,在烟店老板程绍忠的眼前晃了晃:“程老板,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香烟吗?” 程绍忠乘黑木的手指停留之际,将烟卷一把捉住,看完立即答道:“回太君,这是‘三炮台’。” 黑木:“最近有人去你店里买过这种牌子的烟吗?” 程绍忠:“这种烟太凶,平时买的人并不多,尤其自从你们侵占……” 他马上觉得“侵占”这个词用得不当,连忙改口道:“自从皇军占领南京后,买的人就更少了,不过……” 程绍忠在思考着什么。 黑木马上逼问道:“不过什么?” 程绍忠:“前天……对,就是前天,有一个年轻人来买过,就是这个牌子的烟,当时……当时……是的,这个人很可疑!” 黑木继续追问:“你是说他可疑?什么地方可疑?” 程绍忠回忆道:“买烟就买烟,他好像有意要和我聊天……他还提了雪茄……就是我们接头的暗语,我当时差点就以为他是接头的‘二舅父’,但后来……他并没有按暗语接头,买了包三炮台就走了……” 黑木:“他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程绍忠:“记不太清了,印象中是个小伙子,长得很精神。” 黑木略有所思。 川上麻衣风风火火赶到,来到黑木身边。 川上说:“大佐阁下,我们刚刚在医院三楼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川上把手里的抱着的东西推到黑木面前。 两件衣服。一件黑色的大衣,一件纯棉的白色内衣。 白色内衣的胸口,有斑斑的血迹。 黑木又把大衣抓到手里,手伸到大衣的口袋掏了掏。 他的手碰到了什么。 黑木拿出来一看,是一包香烟。 香烟的牌子赫然写着三个字:三炮台! 香烟已被拆封。 黑木把香烟拿到鼻孔下嗅了嗅,眼睛突然射出兴奋的光芒。 黑木大声说:“他就在医院,不要让他跑了!” 第40章 甄别 黑木带着一帮人跑到医院楼下。 黑木命令道:“川上君你带三名士兵在这里警戒,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凡是不听劝诫者一律格杀!医院每层楼安排一名士兵,不许任何人走动!余下的分成三组,佐藤君、渡边小姐还与我每人带领一组将医院房间逐一检查,重点检查医院病人,凡是手上有老茧、胸口有伤者一律现场扣押,并将可疑者全部押解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再行甄别!此外,此人可能藏有武器,大家一定小心!行动!” 命令一出,在场的日本人立即行动起来。 川上带着三名士兵立即将医院的出口封锁。 三名士兵分别把守在每层楼的楼梯口。 松机关的佐藤少佐带着两名士兵直奔三楼而去。 渡边雪奈带着两名士兵负责二楼。 黑木带着余下的士兵准备搜查一楼。 冯·玛丽听到楼下的喧嚣声,和陶天阙并肩而来。一看这阵势,玛丽院长不满地嚷道:“你们还没闹够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佐方见状忙道:“玛丽女士,我们怀疑枪手就隐藏在你们医院里,而且打扮成病人的模样!” 冯·玛丽:“不、不,这怎么可能,你们有证据吗?” 黑木本不想理会,但看到一旁的陶天阙脸有怒气,就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程绍忠手里把两件衣服接了过去,眼露凶光:“证据?这就是凶手所穿的衣服,是从你们医院的房间里找到的,难道这个证据还不够吗?” 说完不再理她,扬长而去。 林赤此时斜躺在病床上,内心已不平静。 他从四周传来的嘈杂声音中判断出日本人开始搜查病房了。 川上手里抱的东西,林赤也正好看到了,而且他再熟悉不过,他知道那就是自己脱下的上衣。 一件外套,一件内衣,被曲思秋藏在了三楼手术间里的一个塑料桶内。 如今,被日本人翻了出来。 外套他倒不担心,兜里的一盒子弹已被他藏进了蓄水池里,那个蓄水池高度接近三米,日本人不太容易会发现。口袋里唯一留下的只是一包三炮台香烟。林赤最担心的是那件内衣,他知道这一段时间的剧烈运动,伤口必是撕裂开了,内衣胸口上定会渗有血迹…… 正想着,门口一阵骚动,林赤看到一个穿着日军军服的年轻女人带着几名士兵进了房间。 这间病房共有十二名病人,全是男性。 果不出林赤所料,日本女人检查的重点就是有没有胸部外伤。 还有就是查手上是否有可疑的老茧。 很快,这名日本女人就发现了一名病人身上的疑点。此人三十来岁,不但胸口有伤,而且双手长满厚厚的老茧。 日本人如临大敌,命令他双手抱头蹲在墙角。其中一名日本士兵一直用枪指着他。 轮到了林赤。 一个日本士兵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命令林赤把双手抬起。 林赤装作听不懂。 日本士兵极不耐烦地把林赤的双手拉起,粗暴地拽到女人的面前。 林赤的手心朝上,平平的伸展在女人的面前。 日本女人将手心紧贴在林赤的一只手掌上,从手腕处慢慢向手指处滑去……然后再换成另一只手掌,动作同样纤细,像是在鉴定一件艺术品是否存在瑕疵。 她的面部平静如水,根本看不出喜忧。 整个过程下来,林赤从她微凉的手心中,忽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鉴定完林赤的双手,日本女人向身旁的一名士兵示意了一下。 日本士兵上前,开始拆林赤脸上的纱布。 脸上的纱布被一层一层剥开,出现在日本女人面前的是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庞。 日本女人看到了一双冷峻而深邃的眼睛。 女人严肃的表情忽然间有所放松,但很快开始盯着林赤的头细看。林赤心中明白,那是她在寻找林赤脸部的伤口。 她什么也没找到。 女人并不甘心,抬起左手在林赤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接着把手从林赤耳根掠过,在林赤的后脑及发际抚摸了一遍,手再次回到林赤的面部,在林赤的下巴处停留,似乎在感受林赤的胡茬与她掌心的摩擦…… 林赤心里非常别扭,把头向一边转了过去。 女人又伸出右手,把林赤的脸强扭了回来。 这次林赤毫不犹豫的把她的手甩掉。 却不见女人生气,她把眼光落在了林赤的胸口。 林赤的胸口也缠裹着纱布。 女人并没有向身旁的日本士兵做出任何示意,而是慢慢的伸出左手,将林赤胸口的纱布接头一下子拉开…… 映入女人眼帘的,是林赤健硕的胸膛。 右胸上,那枪伤远未痊愈,伤口上呈现出一丝褐色。 女人将整个手心贴在林赤的胸口上,像是在感知林赤的心跳,接着,掌心微合,再抬起,只留下五根手指贴在林赤的胸口上,再见她收起其它四根手指,唯独留下食指,食指在林赤的胸膛缓慢的移动,待移至林赤的伤口处,她微微一笑,将食指沿着林赤的伤口用力按了下去…… 林赤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女人看林赤并不屈服,竟然连哼一声都没发出,她的脸上绽放出更灿烂的笑容。 她的食指再次用力! 林赤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渗出。 女人用右手的两根手指托起林赤的下巴,把头靠近在林赤的面前,眼睛含笑,盯着他足足看了十秒钟,语气带着兴奋:“其它的不用查了,就是他了!” 第41章 露天审讯 包括林赤在内,一共搜出四名嫌疑人。 四人手上都有老茧。只有林赤和他同一病房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胸口上有伤。 四人被带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 一字排开。 应天教会医院的职员们被禁止下班,一个不漏地在操场上站立。 冬天的太阳下山得早,刚刚还在西北方向的清凉山上空游荡,眨眼的功夫,就潜入了地平线下,再也不见踪迹。 南京的夜,开始粉墨登场。 两天下来,马路和屋顶上的积雪基本没怎么消融。太阳离去,城市交由黑暗和寒冷接管,而风则是它们忠实的粉丝,乐此不疲地摇旗呐喊着。 操场的东侧,即是那栋美式教学楼,红墙砖上的两盏大功率白炽灯已被命令打开,灯光把林赤四人的脸映衬得更加惨白。 人群中的曲思秋站在第一排,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光。 曲思秋执着地认为,林赤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完全是拜她所赐。她太粗心了,她居然连两件衣服都藏不好。 她知道凶残的日本人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当下一个中国人的生命对他们而言,如同草芥。 她愁肠寸断、心如刀绞。 好几次,曲思秋的目光与林赤的不期而遇,她竟发现林赤眼睛里流露出的并不是焦虑,也不见恐慌,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曲思秋认为,这是林赤在安慰她,是不让她心存负疚。 林赤的淡定反而让曲思秋的心撕裂般的痛。 曲思秋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才能救他。 …… 台前的灯光下,川上麻衣背着手在不远处站立,佐方身后的是陶天阙和冯·玛丽。 正中央,渡边雪奈正和黑木瞳低声交谈着,黑木瞳一边听着,不时把目光投向林赤。 从他们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林赤是这场饕餮盛宴的一道主菜。 黑木之所以把林赤四人押到这里,并不直接带回审问,原因有二,一者,他需要挖出给刺客提供帮助的同伙,这名同伙应该是应天医院的医生,二者,他要让刚上任自救会会长的陶天阙欣赏他是如何用这些有限的食材,烹饪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免得他总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以所谓自救会会长的名义,处处刁难大日本皇军。 渡边小姐跟他交谈的所有内容,核心只有一个,眼前的这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人,最有可能是这起事件的当事人。 他胸部的伤口,明显是子弹伤,对方射中他的距离应该很远,以至于子弹击中他时已是强弩之末,性命无虞。 他的右手食指,老茧分外厚实,尤其是食指外侧,这是长期扣动扳机形成的。 一切准备妥当,黑木开始烹饪美食。 他命人把林赤带到台前正中间。 林赤低着头。 黑木用他的指挥刀刀鞘将林赤的脑袋抬了抬。 黑木:“你叫什么名字?” 林赤:“林昂。” 黑木:“你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林赤:“枪伤。” 黑木很满意。审讯一帆风顺,对方竟没有抵触的情绪。 黑木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过陶天阙,却见他面无表情。 黑木:“你是哪里人?” 林赤:“兰(南)京的” 曲思秋一听林赤这话,心中一乐,愁云顿消,她居然不知道林赤的南京话这么地道。 黑木狐疑地看着林赤,他的中国话还远未到分辨方言的水平,但对方语音明显有变化。 黑木想起程绍忠,便喊道:“程绍忠的,哪里去了!” 程绍忠连忙跑到黑木身边:“太君,您有何吩咐?” 黑木:“你的,去和他说话,看看是不是你们南京人。” 程绍忠一下子有了存在感,三两步来到林赤身前。 林赤冷冷地看着他。 程绍忠看着对方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犀利阴冷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穿透,不由打了个寒颤,来不及多想,清了清嗓子:“你兰(南)京哪块的?” 林赤不理他。 程绍忠:“你跟我韶韶(说说)啊?” 林赤终于开口了:“你个呆逼,你啊是神经病啊,看你锉样,对过的小鬼子是你老子还是你爹啊,你胡里八涂认贼作父,你啊对得起你家祖宗啊?……” 人群忽然哄笑起来。 一旁的陶天阙也不由得笑了。 冯·玛丽虽然没听得明白,但看大家笑得这么欢,便也跟着微笑着。 曲思秋更是笑出了眼泪,她看到林赤不苟言笑,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南京人一样。 程绍忠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尴尬得无地自容,讪讪地回到黑木身边。 黑木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程绍忠吞吞吐吐道:“是南京的……好像是六合那块的……” 黑木没听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程绍忠改口道:“他好像是南京六合人。” 现场苦心营造的杀气忽然被林赤这一番话消解,气氛一下子得到缓和。黑木有些沮丧,无力地挥挥手,让程绍忠赶紧走。 曲思秋抬手去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那眼泪只是以笑为引子,她看到林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疼得厉害,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轻声的抽泣起来。 黑木重新走上前去:“林先生,你是干什么的,说说你的枪伤是怎么回事。” 林赤:“我只是三和商行的一名伙计,至于枪伤,还不是你们日本人赏赐的?” 黑木有些不耐烦:“你敢说你和今天下午的枪击事件没有一点关系?” 林赤:“我一直在病房里,只听到枪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明明就在抵赖。黑木胸有成竹:“请林先生把鞋脱下来!” 林赤不解地看着黑木。 黑木大声道:“我叫你脱下你的鞋子!” 林赤蹬下鞋子。 黑木:“川上君,你带着他的鞋子,去宿舍楼后面!” 黑木看了看黑色的天空:“那里的积雪应该还很厚,如果我估计的没错,那上面应该清晰地保留着凶手的鞋印,川上君,麻烦你去印证一下!” 川上:“哈伊!” 黑木又说:“我再问你,你身上的纱布是谁给你包的?” 黑木把眼光扫向人群:“我是问,你们中是谁给这位林先生包扎的伤口?” 没人回答,众人面面相觑,都显出一脸茫然的样子。 黑木肝火上升,咬牙切齿说:“你们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我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曲思秋身子动了动,刚想站出来,但她立即看到林赤眼中毅然决然的否定。 黑木再也忍不住了,他气急败坏地狂叫起来:“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第42章 鞭刑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矗立着一根铸铁旗杆,旗杆高十多米,足有电线杆般粗细。 旗杆本来是用来升国旗的,如今却是用来羁绊人。 林赤被反手绑在上面。 夜,湿冷的风。 操场周围草地中的虫,早已躲进了深穴,不再弹唱。 云霾中的星星闪着幽冷的光。 川上麻衣提着林赤的鞋回来了。 曲思秋的心不由提了上来,她想一旦证据坐实,林赤将凶多吉少,再多的借口都无济于事。这可是铁证! 所有人都盯着川上手里的那双胶鞋。 那是一双“劳动牌”的胶鞋,是南京劳动鞋厂的最热销产品,胶底黑帮,在南京城再普通不过,结实耐穿,价格便宜,还不怕淋雨。 黑木心里有些激动,一旦得到准确验证,他则首战告捷。他不但挖出了藏匿在南京城的狙击手,还拔掉了复兴社埋在南京的一颗钉子,这是多大的功劳!如此一来不但松井大将对他赞许有加,其他的那些对他担任松机关机关长颇有微词的军官们也会刮目相看。 黑木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正沉溺其中,却见川上一脸失望。 黑木问道:“和现场留下的足迹吻合吗?” 川上道:“报告大佐,脚印的外形有些类似,但是……” 黑木心一凉:“但是什么?” 黑木大声回答道:“鞋底的纹路完全不一样,完全不是同一款鞋!” 黑木更失望了:“你可看仔细了?” 川上:“属下反复印证,绝无差错!” 这样的结果连渡边雪奈也不敢相信。她几乎是从川上的手里把鞋抢了过去,凝视良久,但也理不出头绪。 渡边雪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自己太自以为是,弄错了? 最高兴的当属曲思秋,她终于为林赤松了口气,但同时也心中存疑,难道林赤并没有参与袭击? 黑木心中快速地盘算着。 如果这不是一场露天审讯,这样的结果他大可不必如鲠在喉,可是围观者中不但有他想挫其锐气的南京自救会会长陶天阙,还有一位他曾经的上司。 黑木初来乍到南京,与佐方共事了几天,但仗着松井的钦点和佐方即将离任的传言,黑木并未把官高他一级的佐方放在眼里,工作中不仅阴奉阳违,还不时撂挑子。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名空降军官,能力有口皆碑!可针对这件事,如果仅仅用这些证据来固定对方的“凶手”身份,连黑木自己都觉得牵强。 胸上的伤口并不是直接证据,手上的老茧也说明不了问题,唯一可以铁板钉钉的现场“犯罪”脚印却锁定不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一定是某个环节出错了! 黑木苦思冥想。 他不想给佐方留下口实,但心有不甘。 渡边雪奈站出来了,这个女人沉浮官场时间不久,但深谙长官的心思,这也是渡边二十刚出头就官至少佐的原因,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时刻把握领导的思想,不论这个名利场有多浑浊,他也必定会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何况渡边还天生一副娇丽的容颜! 黑木不愿在曾经的上司面前选用最彰显无能的暴力手段,来逼对方就范,那她渡边来做好了。 这就是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 渡边竟不向黑木请示,径自来到林赤面前。 她含着笑看林赤。 渡边骨子里是欣赏这个年轻的男人的,尤其是他的那种刚毅,以及冷傲的眼神,加上健壮的体魄,曾一度让她心驰神摇。 一种女人天生的征服欲,像是一朵火苗,在遇到干草后,火光从渡边的内心熊熊而起。 渡边雪奈从一名士兵身上抽出了一根皮带。 她把皮带在空气中急速的抖了一下。 皮带与空气产生摩擦,发出了清脆的“啪啪”声。 她不再迟疑,接着将皮带狠狠地抽打在林赤身上。 这一鞭,似乎抽在了曲思秋的身上,她连忙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两颗泪珠悄然滑落。 这一鞭,也抽在了在场所有中国人的身上,他们同时感觉到了痛。 这一鞭,也抽在了善良的冯·玛丽身上,她焦急地喊了声:“my god!”,紧接着骂了句脏话:“fuck you!” 陶天阙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的抗议,他跑到黑木身旁厉声说:“你们住手!” 黑木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 这第一鞭,抽在了林赤的肩上,林赤眉头都没皱。 渡边更兴奋了,她的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那扇门被打开了。 她要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屈服,求饶,甚至哭泣,实在不行,哪怕哼一声也好。 渡边的第二鞭直接朝林赤的胸口而去。 也许是太用力的缘故,这第二鞭立即撕裂了林赤的伤口,血像是潮水一般涌出,很快濡湿了林赤的胸襟。 尽管如此,林赤还是没发出声音。 渡边看到他紧咬牙关,眼睛中露出轻蔑的神色,兴奋的肥皂泡马上在空中破碎了,但她立即又吹了一个愤怒的肥皂泡…… 渡边手中的皮带雨点般的朝着林赤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曲思秋不忍目视,掩面而哭,终于她歇斯底里的喊叫道:“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她的声音,绝望中透出愤怒,在密集的皮带抽打声中,沙哑却高亢,悲怆却果敢! 人群中一阵骚动,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不能再打了!” 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先是试探着喊,接着声浪浩瀚,竟此起彼伏! 渡边手里紧握的皮带不知何时滑落于地。又一个肥皂泡随即破碎…… 陶天阙愤怒地叫道:“你们没有证据,肆意滥用私刑,这和法西斯又有何区别?我要控诉你们,我要动用我一切的手段,向全世界媒体揭发你们!” 佐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连忙安慰道:“陶会长,您息怒!我马上制止!” 黑木压根没想到,现场竟会出现如此不可控的局面,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佐方拍了拍黑木的肩,像是在安慰,像是在苛责,又像是嘲弄:“黑木君,今天到此为止!” 黑木颓然地点头,心中沮丧到了极点,他连带走林赤的勇气都没有。 好半天,黑木嘴里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们走……” 人已散去。灯光已灭。 星光依旧清冷。 风在无病呻吟。 操场上只剩下了曲思秋和陶楚歌。 林赤奄奄一息。 曲思秋颤抖着双手,解下了林赤手上的绳子。 汗和血混杂在一起,林赤浑身湿透,手脚冰冷。 陶楚歌看出他们不寻常的关系,就说:“思秋姐,我在前面等你” 曲思秋握着林赤的双手,感觉出林赤虚弱的心跳。 曲思秋下意识地把林赤搂在怀里。即使这样,她还觉得不够。曲思秋又把上衣的纽扣解开,将林赤冰冷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胸前。 星光下,林赤双目紧闭,对所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知。 第43章 星光下的牵手 陶楚歌走后不久,林赤悠悠醒来。 曲思秋先是感觉林赤的脑袋动了一下,低头看他,林赤眼睛微微睁开。“你醒啦!”曲思秋关切的问,语气中透着欣喜。 林赤:“日本人走了吗?” “早滚蛋了!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偿血债血还!”曲思秋恨恨地说。 林赤看到曲思秋低着头在和他说话,她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赤这时忽然才发现自己是躺在曲思秋的怀里,而曲思秋竟是搂着他的,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狂乱,心跳加速,这一刻,内心涌起一股异样地暖流。 他突然觉得人生如此美好。 林赤本能地试图坐起来。 林赤不醒还罢,他的忽然苏醒让曲思秋一下子倍感不自在。她从未与和她年纪仿佛的异性有过肌肤之亲,哪怕是一次牵手,更何况是把对方贴在自己的胸前……星光下,她的目光与林赤相遇,脸一下子红了。 曲思秋也本能地扶起林赤,但又担心他体力不支:“你……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曲思秋居然有些口吃。 林赤是多么不愿爬起,不愿离开那让他内心的灵魂得以栖息的港湾。 “我好得很,我的命硬着呢。”林赤笑着,尽量消除彼此的尴尬。 曲思秋手忙脚乱地扣上上衣的纽扣。 两人接下来都不知说什么好,长时间的沉默。 林赤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态,慢慢把身子靠在旗杆上,仰头看天。 曲思秋刚想找个话题来打破沉闷,林赤倏然抓住了她的手。 很用力,他像是生怕曲思秋挣脱。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其实手也是,甚至比眼睛更能洞察人的心思。曲思秋一点挣脱的意思也没有,她的手在接受到林赤传递的力量后,也跟用着力。 两个年轻的男女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没有人说话,所有的话此时此刻都是多余的。 曲思秋把脑袋靠在林赤的肩上,她已忘记了林赤的伤。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尤其对于曲思秋这样的弱女子而言,在她们的内心,总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宽厚的肩膀让她们依靠。 两个年轻人的心,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星星开始黯淡,东方出现了一丝光亮,接着,一轮残缺的月亮爬上了树梢,四周像是笼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曲思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就问林赤:“你到底是上海人还是南京人?” 林赤知道她一定想起傍晚日本人审讯他的事了,不由得笑了。 曲思秋看他笑而不答,着急起来,就使劲捏他的手:“你快说,快说嘛!” “你猜?”林赤问。 曲思秋:“你这个人太神秘了……南京话这么难学……我觉得你原本就是我们南京人,你是不是故意骗我们的?” 林赤得意地说:“南京话有什么难学的,你只要掌握几个骂人的词汇就可以说了!再说,我不但会说南京话,还会好多地方语言呢!比如英语、法语……还有日本话!” 曲思秋疑惑地问:“你会说日语?又是骗我的吧!” 林赤:“不信改天你问问你哥,看我有没有说谎。” 曲思秋:“那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哪儿人呢。” 林赤:“阿拉上海尼。” 林赤继续道:“去年我们陆军军官学校来了个南京六合的学员,一口南京普通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跟他学了几个星期。” 曲思秋哦了一声,又问:“你到底有没有参加刺杀?我看你脚上的鞋还是原来的,怎么脚印对不上?我担心死你了!” 林赤更得意了:“你还记得我去打开水吗?我到开水房,用炭火把鞋底的纹路全烤掉了。” 曲思秋啊了一声:“你这个人太可怕了,看来我以后要多提防着你!” “你要提防我什么?”林赤质问道。 “……提防你以后骗我呀!”曲思秋搪塞道。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时间过得很快。 曲思秋:“我带你回病房休息吧,再给你找些吃的。”说完她拉起林赤,发现林赤似乎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呢?” 林赤:“日本人怎么不把我抓走?这不合情理啊!怎么说我的嫌疑也最大呀!” 曲思秋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倒希望日本人抓你啊!” 第二天早晨,林赤刚醒,曲思秋就来了。 曲思秋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拎着几件衣服。 “你醒啦。”曲思秋说,“我从一个身材和你差不多的男同事那里,找了几件衣服给你,吃完早饭后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曲思秋把衣服放在林赤的床头,放下手中的饭盒,向四周看了看,低下头在林赤耳边耳语道:“你要不要换个地方,万一日本人再来……会不会把你抓进去?” 林赤摇头:“不用,要抓我他们昨天晚上就抓我了,再说,如果我跑了,不是不打自招吗?我走可以,你怎么办?昨晚你那么一闹,日本人肯定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很近,他们会放过你?” 曲思秋一想也有道理。她直起身子,提高声音道:“你吃完早饭,待会我过来给你换药。” 吃完早饭,林赤忽然听到有人在病房门口敲门。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身材魁梧,眉毛又浓又黑,他的手里提着一篮水果。 他边敲门,眼睛就将整个病房扫了一圈。 青年男人声音不高:“有位林先生住在这里吗?” 病房里的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没人回答。 青年人又补充道:“就是林昂。” 林赤一听对方报出自己曾经的名字,脱口道:“我就是。” 青年男人把水果摆放到林赤的床头柜上:“怎么样,还好吧?” 林赤疑惑地问:“请问你是……” “李泉,木子李,泉水的泉。”中年男人低声回答道。 说完,青年男人在林赤的床沿坐下,关切地问:“伤得重吗?” 林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就是点皮外伤。” 李泉左右看看,突然把头埋在林赤的耳旁:“是锤子叫我来看你的。” 没等林赤回答,他又叹了口气:“日本人下手真狠!” 林赤笑了起来,从床上爬起,探下床,趿起鞋子,他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果,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兄的这苹果又大又圆,要不少钱吧,您也太客气了!是哪儿买的呀?” 李泉无所谓地样子:“你是病人,花点钱又算什么呢,我是在水果商店买的。” 林赤挑了一个大个的,在身上擦擦,一口咬了下去,啧啧赞叹道:“真甜!要不您也来一个?” 李泉摆摆手:“还是留给你吃吧,吃水果利于身体康复!” 林赤想起什么,连忙把果篮拎在手里,挨个床位发了一个,一边发一边说:“你们大家都吃,不要客气,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南京后,这么好的东西可不容易吃到!” 的确如此,不但此时,就算平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太能够吃上苹果。 病友们心中感激,也不客气,有人见林赤张嘴就咬,便如法炮制。 病房里一片“嘎吱”的吞咬苹果的咀嚼声。 最后还多下了一个苹果,这时正好曲思秋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些纱布和药水之类的医疗器材。 林赤大声说道:“巧了,我们的医生来了。” 林赤把最后一个苹果送到曲思秋手里:“医生,这段时间您真是太辛苦了,正好,还有最后一个苹果留给你。” 林赤眼光在曲思秋脸上掠过:“我一下子忘了,医生您贵姓?” 曲思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狐疑间,却见林赤的床铺上坐了一个陌生男子,猜想这苹果一定是此人馈送的。这时又见林赤递来了一个暗示的眼神,她也搞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就按着林赤的思路答道:“你这人真健忘,这整个病房里谁不知我姓曲?” 林赤哦了一声。 曲思秋对林赤说:“该你换药了!” 林赤像个听话的小孩一样,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换好药后,曲思秋头也不回走了。 林赤把凳子往床边挪了挪,对李泉说道:“您刚才说什么?锤子?我可不认识什么锤子钉子的……” 李泉一听到林赤的话中提到钉子,眼露兴奋:“你还认识钉子?” 林赤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不似装出来的,想来定是自己无意说出的话给了他什么信息,就不耐烦地说:“何止钉子,我还认识剪刀呢!” 林赤本想随便找句话糊弄他一下,免得对方纠缠不清,岂料对方更激动了:“什么?你还认识剪刀?” 林赤越来越说不清了,连忙把脸板起来,一本正经说道:“先生,您认错人了!” 林赤不敢再乱说:“您能确定要找的林昂就是本人?” 李泉看到对方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头雾水:“你怎么了?确实是锤子叫我来看你的!” 林赤继续道:“我是叫林昂,但我确实不认识你所说的什么锤子。” 林赤的声音放得很高,所有人都立即停止了咀嚼,拿着苹果的手纷纷停在半空,把眼光聚集在他们身上。 “我建议您到一楼医院的总务处再好好查查,了解一下您要找的林昂在不在这家医院?”林赤继续说着。 李泉知道再说任何话都没有意义,立起身就走,临走时不由得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果篮。 李泉走后,房内又是咀嚼声一片。 曲思秋在房间里看到那青年男子离去,就又来到林赤的病房。 曲思秋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人给你送苹果?” 林赤也压低声音:“我估计是日本人派来的。” 曲思秋惊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林赤把咬了一半的苹果在她面前晃了晃:“现在,还有哪里能买到这个?” 曲思秋:“就凭这一点?” 林赤:“知道我叫林昂的,除了昨天审讯我时我说了,在南京我认识的人中,除了朱赤大哥外,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叫林昂!还有,他竟然知道我的伤是日本人打的,岂不太神奇?” 林赤又想起了朱赤,一阵神伤。 曲思秋:“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林赤回过神来:“我想他一定是个变节者!” 曲思秋走后,林赤思绪漫天飞舞,一会儿想到朱赤,一会儿想到父母,还想到重庆的戴处长……他又想到了刚才和李泉的对话。 难道我们这条线,还真有叫“钉子”和“剪刀”的? 第44章 会议 黄浦路憩庐。 松机关的南京指挥中枢。 原本清净雅致的总统官邸,如今显得特别忙碌。不时有日本士兵进进出出,偶尔还飞驰而来的军用摩托,车上下来的都是背着长枪,手握公文包的日本士兵,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高效地传递着各部门之间的文件。 这样的景象无不说明,成立不足一周的松机关已步入正轨,且紧张有序的运作。 黑木此时正站在二楼他的卧室一面两米高的落地镜前,细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准确地说,他是在欣赏镜中的黑木。 这面外表华丽、工艺精致的落地镜,应是蒋总统夫人的起居专用,不过,镜子里映出的已不再是那张娇美的容颜,而是春风得意的黑木。 的确如此,今天的黑木心情愉快极了。 黑木早晨起床不久,就接到了来自帝国陆军省的晋升命令,陆军大臣杉山元大将直接任命他为南京松机关的机关长,从此,他黑木不用再背负“代理机关长”的包袱,“代理”二字已不属于他黑木。 他想起昨天佐方介绍他时用的是“代理机关长”的说辞,可就在一夜之间,他黑木即被扶正!不仅如此,扶正的命令下达不久,他又得到了他黑木晋升少将的喜讯,而将官的晋升,则必须是天皇亲授,在东京的陆军省他的档案里,这一页可是盖有天皇印章啊! 想起自己今后起,将与佐方佩戴同一军衔,不用再屈卑地向他敬礼了时,镜中的黑木由衷地笑了。 黑木再次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正了正衣帽,大阔步走出房间。 在楼下,黑木遇到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魁梧,眉毛又浓又黑的青年男人。 黑木看他脸上有汗,显然是一路奔波。 黑木笑道:“李飞,顺利吗?” 叫李飞的青年男人谦恭地笑道:“太君,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从今以后,我的名字叫李泉。” 黑木一拍脑袋,打了个哈哈:“看我粗心的,李泉君,怎么样?” 李泉:“这个林昂太狡猾了,他好像看出了我什么破绽。” 黑木今天双喜临门,心情大好,并未责备,相反还上前拍拍李泉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具体说说看。” 李泉:“他说根本不认识什么锤子,我看他分明是在说谎!最后几乎是把我轰出来了。” “替皇军效力不能操之过急,来日方长,另外还要多用用脑子!”黑木继续微笑着,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李泉大声回答道:“是,太君!我一定铭记在心!” “从今以后要说属下!”黑木纠正李泉。 李泉改口:“属下谨记!” 黑木:“川上中佐把你介绍到我这边来,那是我的意思,在他们特高科是没有发展前途的,用你们中国的表达习惯,他们只是个处级单位,而我们可是局级单位!皇军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只要是人才,我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说,从你提供的情报来看,是有效地,也是准确地,你记住,不管你以前在他那里受没受委屈,只要你今后好好效忠皇军,我保你前途无量!” 李泉点头,大声说:“从今以后,我唯黑木大佐马首是瞻……” 黑木连忙打断李泉,用手指弹了弹肩上的那颗美丽的将豆:“我已经升为将军了!” “恭喜将军!” “你跟我来!”黑木拉着李泉,二人并肩走出憩庐,穿过憩庐门前两棵粗壮的雪松,来到门前的空地上。 这时,空地上已整齐站立了四排便衣男子,每排五名,神情肃穆。 队列前面的渡边雪奈一看到黑木出来,大声道:“请黑木将军训话!” 黑木第一次听到他人在他的姓氏后加上了“将军”二字,大为受用,不禁有些心花怒放:“帝国的勇士们,今天是我们松机关行动处正式成立的日子,也是我们松机关在中国国民政府首都启动情报工作迈出的可喜的第一步!从今天起,我们在南京的特务工作不再是孤军作战,你们的身后,站着的是强大的帝国,我黑木瞳将带领你们,克服一切困难,把一切不可能转变为可能,从而赢得这场圣战的彻底胜利!” 在场所有人热烈鼓掌。 “下面,我任命渡边雪奈少佐为松机关行动处处长!” 又是一阵掌声。 渡边雪奈对着人群鞠了个躬:“谢谢将军的厚爱!南京我们刚占领不久,现在形势依旧复杂,在南京城里,还潜伏着大量的中国溃兵,还隐藏着敌人的特工,他们的情报系统还在运作,我们行动处的首要任务就是,在黑木机关长的统一领导下,收集一切可利用的情报,摧毁他们的情报系统,肃清并净化这座城市,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 渡边说完后,回到队列前排,站定。 黑木补充道:“以后我们还会根据需要,补充并扩大我们行动处的力量,我希望诸位精诚团结,克己克力,效忠天皇!好,解散!” 人群散去,门前的空地上,只有黑木、渡边还有李泉。 黑木对渡边说道:“渡边小姐,这位是李泉君,从今以后,也归到你行动处,你统一指挥!” 李泉赶紧向渡边弯腰致礼。 渡边看到李泉一脸赔笑,心中反感,但还是大声答道:“是,将军!” 松机关行动处成立仪式结束后,黑木心情舒畅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才刚刚落座,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是南京警备司令部打来的,电话要求黑木上午十点前必须赶到司令部开会。 黑木一脚跨进警备司令部的会议室大门时,时间正好十点。 会议室已坐满了人。 参会的不仅是警备司令部的人,还有很多其它作战单位的将领。 会议由华中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主持。 这是黑木来南京后首次参加如此高级别的会议。 会议开始。 松井石根:“会议之前,我很荣幸地向大家介绍来自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将军!” 黑木起身向在场的将军敬了个礼。 松井石根:“我和黑木将军一样,也是今天上午刚刚获知陆军省的命令……黑木将军是我特地从北平特务机关要来的不可多得的特务精英,他将带领他的松机关主导南京城一切的情报事宜,我松井希望大家尽力配合他的工作!” 话音一落,与会者立即回报以恢弘的掌声。 松井石根:“会议现在开始,我说第一件事,自本月13日帝国军队攻占南京城后,已有传闻,称我们是在血洗南京城,尤其是英美的一些记者,大肆渲染,在国际上大造舆论,这对帝国、对天皇大大不利,我希望各位将领好好把控自己的部下,要慎言谨行……” 松井石根:“我再说第二件事,占领南京近十天来,我们所有的入城部队几乎都参与了对南京城文化掠夺,其中不泛大量的文物、青铜玉器、藏书等,听说不少部队的士兵天天往日本邮寄搜罗的战利品,关于这一点,美国纽约时报已出现报道,已对我帝国产生恶劣影响,我建议,一、查找这样的信息传播源和传播渠道,要严格封锁消息外泄,这项工作,交由松机关去完成,看看到底是谁在散步这些对我们不利的言论;建议二、抢运这些中国的文化珍品,你们各部队要制定计划、统一行动,并且要有时间表,不能拖沓无期……” 松井石根:“第三件事,南京城现完全处于无序、无政府状态,我们要尽快改善这种混乱的局面,最快的时间内设立自治机构,这方面佐方将军在前期已做了大量的工作,在他的努力下,我们现有下关、鼓楼、秦淮三个区公所,此外,还成立了南京自救会,这大大的好,我们要利用中国人来管理中国人……” “所以,我决定我们要效仿满洲国、北平等地的做法,在南京城推行‘良民证’,建立身份识别系统!这项工作,一并交给松机关去完成,你们会同各区公所,尽快落实这项工作!” …… 会议短平快,散会时,出席会议的所有将领站立,异口同声应了一声:“哈伊!” 第45章 良民证 憩庐的一楼会议室。 黑木在主持会议。 松井石根大将布置给松机关的工作,黑木马上落实。 会议室正面的墙上,用横幅打出了一行标语:良民证颁发筹备会。 在南京颁发良民证,早在几天前就盛传坊间,如今,被松井石根提上了议事日程,而操刀者,就是黑木领导的松机关。 在南京这样一座饱经战争创伤和残暴洗劫的城市推行良民证,确实存在不小难度。 黑木:“既然大家都说有困难,那么请大家说说难度到底在哪里?” 下关区公所的薛飞风率先发言:“最大的困难还是身份甄别难度大!” 薛飞风原是南京警察厅的副厅长,日本军队进城后,奉命带领警察部队作最后一战。他本是警察厅管理总务的副厅长,让他管管后勤还有盈余,但让他真枪实弹和鬼子干,实在勉为其难。他想起拖家带口已撤离南京,如今在重庆逍遥快活的厅长,心中一时愤懑难平,就干脆降了日本人。可让他至今耿耿于怀心中不安的是,即使是放下武器的警察部队,竟有数千人惨遭到了日本人的屠杀!这样的结果让他寝食难安,夜夜噩梦。 “我已做了初步统计,如今的南京市民,依旧待在家中的已不足四成,除去一部分逃难异乡外,剩余者几乎都聚集在安全区里,甄别起来工作量非常巨大。” 黑木:“南京市民的户籍管理原来是不是你们警察厅在负责?” 薛飞风:“是的,只不过战端一开,定有不少档案缺失。” 秦淮区公所的丁易白说道:“我个人以为,还是工作量太大。目前我们区公所招募的公务人员还不足二十名,除去日常政务,能够抽出具体经办此事的人手,少之又少……” 丁易白原是南京商会的副会长兼常务秘书,掌握着不少南京的商业资源,南京沦陷后,一下子成为日本人的座上宾,并担任了秦淮区公所的所长。 黑木看了看一直低头的池碧疆,说道:“池所长,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池碧疆抬头扫了一眼与会者:“良民证上的照片怎么办?” “现在在整个南京城,连一家照相馆都没有了,我们此次要颁发数十万份良民证,很多人是没有照片的……” 黑木赞道:“池所长到底是文化人,思考问题就是细,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黑木又把目光射向了一旁的一位老者:“陶会长,本次会议请您来,就是想看看,您能不能帮上我们点什么?” 老者正是南京自救会会长陶天阙。 陶天阙说道:“我们自救会不问政事,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黑木皱了一下眉:“你们自救会也是南京人民的自救会,既然您身为会长,这件事恐怕您也脱不了干系。” 陶天阙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就组织人,专司照相,给需要的南京市民免费拍照。” 黑木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我就说嘛,松林老先生一腔热血,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您真是急我所急想我所想啊!” 黑木:“我们松机关将配备人手,专门负责良民证的审核,你们三家区公所回去后从社会上召集人手,张贴告示,设立办事处,速速办成此事。” 黑木侧过头,对一直默默在听的渡边雪奈说:“渡边小姐,你从我们行动处选上六名可靠人员,分别派驻各办事处,审核并督办此事,记住,审核一定要严格!” …… 曲思秋在病房门口示意林赤出来一下。 曲思秋把林赤带到一间空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曲思冬在等着他们。 曲思冬一见林赤,连忙站起身,拉着林赤道:“你的事我都听我妹妹说了,我真替你捏一把汗。你小子骨头真硬!” 林赤:“你出去后怎么样?” “那天,我出了西大门,是在门口看到一个人,可对方一直不理我,我猜想对方不确定我的身份。不一会就看到鬼子来了,我就一直躲在巷子里,却迟迟不见你出来,本来想进去看看,可到处是鬼子,我身上又藏着枪,就先走了。” 林赤:“你走以后去哪儿了?” 曲思冬兴奋起来,眉飞色舞说道:“我回去了,又遇到钉子了……” “钉子!”林赤打断了曲思冬,他想起曲思冬曾和他说起过这个人,难怪他和李泉谈话中脱口说出了钉子,原来潜意识里是有这个人的。 这么说,李泉也知道钉子这个人。 林赤问道:“你是怎么认识钉子的?” “松井石根入城那天,我去刺杀他,就要得手了,可是他们也安排了刺杀,就这样被他们搅黄了。” “他们安排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我认识,都是我们城防司令部的人……在撤退时,我碰到了钉子……” 林赤:“另外一个人你认识吗?” 曲思冬:“没细看……怎么啦?” “没什么,那三个人最后怎么样啦?” 曲思冬:“我估计他们凶多吉少!我和大军本来想营救,但后来我遇到一个人,把我们制止了,这个人就是钉子!” 曲思冬得意洋洋继续道:“我这次回去后,又遇到了他,我们的华帮抗战大队在昨天正式成立了,我被任命为副大队长!” 曲思冬想起什么:“你还记得我们抓获小野二郎那天吗?” “怎么啦?”林赤问。 “后来不是有支二十多人的队伍和鬼子展开了激战吗?你猜的没错,他们都是这次南京保卫战外围阵地的幸存者,也不知钉子用的什么办法,居然联络上他们了。” 林赤:“你们华帮抗战大队一共多少人?” 曲思冬想了想说:“现在有三十多人了!” 林赤笑道:“那正好是一个排的编制,你还是个副的,恭喜你了!” 林赤马上又正经了起来:“不过,这确实是南京沦陷后存留下来的一支正规武装,你好好发展,机会一到我立即加入!” 曲思冬:“好,我等你,到时发展壮大了,我给你一个排长当当。” 林赤:“是,长官!” “这段时间我很少进城了,有什么事你回去找我,记住,那也是你的家!我爸妈经常念叨你……”曲思冬说着,忽然他又想到什么:“你可别胡思乱想,千万不要想歪了,我是把你当兄弟,可不许你打我妹妹的主意!” 一旁的曲思秋脸一红:“哥,你胡说什么!” 曲思冬:“我妹妹这么漂亮,你如果想做我的妹夫,那起码也得是个上校级别的,看你。还只是个上尉,哼!” 曲思秋嗔怒道:“哥,你再胡说我揍你啦!”说着就举手捶曲思冬。 曲思冬并不躲闪:“妹妹别生气,我逗你玩呢!” “你在逗谁玩呢?”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翩然而至。 曲思秋一看到她,惊讶地说道:“池橙,你怎么来啦?” 池橙上前一把搂住曲思秋的脖子,亲昵地说:“思秋姐!” 池橙:“他不去找我,只能我来找他了。”说完盯着曲思冬看。 曲思冬不说话了。 林赤已窥得端倪:“思冬,你好歹也跟人家打个招呼啊。” 曲思秋:“就是!” 曲思秋看到他低着个脑袋,一手拎起他的耳朵:“咦,还脸红了!你刚才的嚣张劲呢,哪儿去了?” 曲思冬:“谁脸红了,你再胡说我揍你啦!”说着扬起手。 曲思秋一笑躲过。 “一天到晚尽为别人瞎操心,自己也老大不小了,爸妈经常为你的事操心,你却漫不经心……” 轮到池橙脸红了:“思秋姐,你总拿我开心!” “以后别叫我姐了,辈分叫乱了。” 池橙脸更红了,顿足道:“我不理你了。” 池橙看到林赤,问曲思秋:“这位是……” 曲思秋:“一个不安分的病人……” 林赤:“你好,我叫林赤。” 池橙也说道:“你好,我叫池橙。” 曲思冬这时对池橙说道:“你怎么来了,外面多不安全。” 池橙:“我父亲特地派人用车子送我来的。” 曲思冬讥讽道:“是啊,我倒忘了,你父亲可是区公所所长啊!” 池橙眼睛里忽然出现泪光,委屈地低下脑袋。 曲思冬继续冷冷地说:“是啊,大树底下好乘凉……” 曲思秋生气道:“哥,你在说什么呀!你以为这满南京就你曲思冬一人爱国?其他人都麻木不仁?” 池橙泪水哗哗直流,呜咽了起来。 曲思秋见此情形,大声对曲思冬喝道:“曲思冬,你必须向池橙姑娘道歉!” 曲思冬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想想池橙也是个无辜者,心一软,就欲道歉,突然想起在场的林赤,不想在林赤面前丢了面子,硬着头违心道:“不管怎么说,替日本人办事,就是该受到指责。” 池橙抬起头,红着眼睛:“我并不怪你,我是恨我自己!” 曲思冬一时无话相对。 池橙又说道:“我想好了,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带我走,吃多大的苦我都不在乎,那个家我一刻都不想待了,甚至……我都想好了要和他断绝父女关系!” “啊!”在场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池橙。 池橙站起身,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是的,我想好了,我要和池碧疆断绝父女关系!” 第46章 池碧疆 池碧疆从松机关开完会,没有去鼓楼区公所,而是先直接回了家。 回到火瓦巷现在的寓所,池碧疆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今天的池碧疆,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首先是女儿池橙对他态度的转变,这种态度的转变竟然始于父女的重逢。那天池碧疆去中华门参与迎接松井石根,在人流中意外发现了失踪的女儿,本以为女儿会高兴坏了,可女儿从此后对他不冷不热,还经常爱发脾气,动不动就想离家出走,这在以前是从未有的。 在池碧疆的眼里,女儿还小,是一个处处依赖父母的孩子。 可自从这件事后,池碧疆清楚知道,女儿池橙已长大了。 中午开完会回家后,女儿说要出去,问她去哪里,她始终不肯说,无奈之下,池碧疆只好让司机开车送她前往。如今的南京城一片乱象,他是绝不会让女儿独自一人出去的。 池碧疆心里很明白女儿对他生气的原因,还不是自己当上了这个伪区公所所长? 池碧疆心中的苦衷只有他心里清楚,但他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即使是自己的女儿,甚至包括结发妻子红霞。 池碧疆其实是一名已有十年党龄的中共党员,1927年年初,池碧疆在上海东方图书馆参加商务印书馆主办的民国图书出版研讨会期间,经中央特科一名负责人介绍,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回到南京之后不久,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爆发,组织上命令池碧疆长期隐蔽。直到去年,西安事变后,国共旋即第二次合作,联合抗日,南京八路军办事处成立,南京办事处的主任正是当年介绍他入党的刘先生,就这样他才与组织重新恢复联系,隶属南京城工部,并负责南京地下党情报网的领导与建设。可一年时间不到,随着战局吃紧,国民南京政府迁都重庆,八路军南京办事处被迫跟随转移,鉴于他的金陵图书馆馆长身份,上级在撤离时给他下达了“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的命令。 女儿池橙的误解池碧疆尚可忍受,可现今最让他心急如焚、忧心忡忡的是日本人正在对南京这座古城进行肆无忌惮的文化掠夺。金陵图书馆的八十多万藏书几乎被日本人洗劫一空,其中不乏大量的真品与孤本。 对一个国家而言,文化代表着民族传承的全部,而图书,则是传承的最有力见证,文化的毁灭就像人被刺中心脏一样致命、一样难以挽回。 当日本士兵进驻金陵图书馆,赶走了里面所有工作人员后,池碧疆心如明镜,日本这个文化单一而狭隘的国家对中国文化的掠夺开始了!果不其然,他们盗抢中国藏书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这让池碧疆感到无名的愤怒,他对发生的这一切,不但无力阻拦,甚至连诉说衷肠的人都没有! 他现在迫切要做的,就是设法收集日本人盗抢中国文化的更多证据,并把他们罪恶的行径通过更广泛的渠道传播。这大概也是他作为一名中国人时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而他的现有身份,给他的这项工作,提供了更便利的掩护。 他决定,改天去一趟金陵图书馆,带上照相机,拍些照片。 正当池碧疆暗暗下定决心之际,他听到门前有汽车的刹车声。 一定是女儿回来了。池碧疆想。 推门出了书房,来到门口,果然如此。 池橙下车,一脸愠色,把车门重重关上。 “橙儿回来啦!”池碧疆说。 池橙看都没看他一眼,气呼呼地直往屋里走。 红霞循声也从房间里走出:“怎么啦,又是谁惹我女儿生气了?” 池橙气呼呼道:“还有谁?害得我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池橙瞪了她父亲一眼。 池碧疆知道说的是他,并不生气,笑道:“是不是上次来我家的小曲?” 不提则罢,这一提,池橙脸上的怒气渐渐转为委屈,骤然间眼泪大颗大颗吧嗒吧嗒掉下来。 红霞见状忙上前搂起女儿,安慰道:“橙儿,你要理解你爸!” “你让我怎么理解他,国家都亡了,日本人在南京整天杀人,而他,住的是日本人送的房子,坐的是日本人送的车子,做的是日本人安排的事……这和汉奸又有什么分别!”池橙哭诉着。 “不许你胡说!”红霞有点生气了。 看女儿不说话了,红霞又低声道:“你声音小点,吵醒你奶奶,她又要出来数落你爸了。” 池橙嘟着一张嘴,气鼓鼓的样子。 池碧疆:“橙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爸的。” 池橙扫了他一眼:“但愿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谢天谢地。”池橙补充道。 红霞把女儿扶坐下来。池碧疆想缓和一下气氛。 “你见到曲思冬那小伙子啦?”池碧疆问。 “什么小伙子?人家可是堂堂的营长,不但充满了正义感,还有一颗爱国心。”池橙反驳道。 池碧疆被女儿呛了一下,有些尴尬。“他住什么地方?外面这么乱,实在不行叫他住我们家来?” 池橙想起曲思冬对她的讥讽,脸色一黯,又伤心了起来。 将近傍晚,曲思秋又出现在在病房门口。 “林昂,有人找你。” 林赤以为曲思冬那小子又回来了,兴冲冲走出来。 在走廊上,林赤看到的不是曲思冬,而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穿着医院的护士服,看样子像是曲思秋的同事。 女孩微笑着仔细看着林赤,林赤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转头对曲思秋说道:“思秋姐,你朋友真英俊!” 林赤被一个陌生女孩当面夸奖,一下子不自然起来。 曲思秋不置可否笑笑。 林赤疑惑的问:“是你找我?” 曲思秋赶紧介绍道:“她叫陶楚歌,是我的同事,她有事情要和你讲。” “有事吗?”林赤问。 陶楚歌:“你好,我知道你,那天晚上,那个日本女人那么打你,你竟然毫不屈服,我崇拜死你了!……” 女孩还想表达自己的仰慕之心,想起一旁的曲思秋,生生的打住:“我爷爷想见你,特地叫我来给你捎话。” 林赤更疑惑了:“你爷爷?你爷爷是谁?” 曲思秋补充说:“就是陶天阙,南京自救会会长,那天晚上他们打你时他也在现场。” “他和我们院长关系挺好的。” 陶楚歌解释道:“我爷爷替日本人做事并非心甘情愿,他一直在为南京市民做事!” 曲思秋点点头:“咱们安全区前段时间一直缺粮,后来所有的粮食供给都是他在提供,昨天他还给安全区送来了五千件棉服。” 林赤想起了那位六十来岁的长髯老者,在日本人祭亡灵仪式上和他遭到日本人毒打那天,林赤都见到了他。 林赤对他还是有好感的。 “他找我有什么事?”林赤问。 陶楚歌:“具体内容我爷爷没说,我只负责传话。” 陶楚歌:“不过,这要等到你身体好了再说。” 林赤:“好的,有机会我一定前去拜访。” 陶楚歌开心说道:“那一言为定,等你身体好了,我让他们来接你。”说完欢快地走了。 走廊上只剩下林赤和曲思秋二人。 林赤刚想离开,曲思秋说道:“你身体好了之后,有地方去吗?” 林赤想了想说:“中国之大,还能没有我的容身处?” 曲思秋:“你要战斗,岂能没有个落脚点?你还打算回我大伯父那里吗?” 林赤:“那里有你哥就行了,没有我什么事,我的战场在城里!” 林赤又说:“我和他曾有个约定,看谁杀的日本人多!” 曲思秋乐了:“那你可没有优势,你是孤军奋战,而他有三十来人,人家好歹还是个副大队长!” 林赤不屑道:“他在城外有什么作为?人烟稀少的,在我看来,这南京城到处都是猎物,根本不用担心会饿着。” 曲思秋不无忧虑道:“可是,这也是狼群虎穴啊!” 林赤自信道:“真正的猎人就是要和虎狼为伍!” 曲思秋脱口道:“那你要时刻小心啊!” 紫金山东麓。 山坳中的那栋石头房子,再往北数百米,就来到了后山,在半山坡的那间临时搭建的草房门面,一副异常忙碌的景象。 所有人此刻都没闲着。 门前的空地上,堆放着四五十根刚伐下了大腿粗细的原木,有人在用稻草和麦秸秆制作房顶,有人在用铁锹平地,有人在夯实地基,有人在打木桩,有人在刨木打板…… 曲思冬所说的华帮抗战大队的全部队员,此时正在依据北山坡的地形,再建造数间简易房,供他们三十多位队员生活起居之用。 张遥已经能够下地活动了,他也没闲着,正在帮忙平整凹凸不平的坡地。 曲怀齐夫妇则在和几名士兵一道往坡地上打木桩。 曲怀远在制作草帘,以用力遮风挡雨。 这三十多人中,除了陈大军外,其他的都是南京外围阵地的幸存者,兵员来路混杂,有宪兵团的,其中以66军和教导总队三旅溃散士兵居多,此外还有少量江宁要塞和特务队的一些突围人员。 总人数三十五人,代理大队长钉子,副大队长曲思冬。 曲思冬是这支队伍中军阶最高长官,除了钉子。 代理大队长去城里办事,副大队长曲思冬还没回来。 这支队伍,钉子把它编成三小队,一二小队人数十二人,第三小队十一人。队长分别为宪兵团的中尉副连长钱瑾余、66军少校副营长魏瑞、教导总队三旅少尉排长凌鼎天。 第47章 文化掠夺 夜色中,曲思冬和钉子前后脚回到了紫金山东麓。 曲思冬先到石头房子和父母报了平安后,就来到后山。 刚到后山脚下,曲思冬正欲沿小路上山,黑暗中的哨兵喝了一声:“口令!” 曲思冬:“1937。” 曲思冬一发声,哨兵马上惊喜说道:“曲队长,你回来啦!” 曲思冬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第三小队凌鼎天手下的队员冯勇敢。曲思冬对这个小个子队员印象很深,他跑步速度超快,尤其是百米短跑,除此以外,冯勇敢还吹得一口动听的口琴。 哨兵的警惕性让曲思冬很满意。 在昨天的成立仪式上,曲思冬强调了几点,第一、国破志坚,决不能因为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失去信心,丧失斗志;第二、勤练兵,良好的军事素养是每个军人杀敌之根本,不能无忧患意识,尤其是身处敌后的战士;第三、明暗哨结合,加强根据地的防卫。 就冲第三点的执行情况,曲思冬觉得很欣慰。 曲思冬:“辛苦了,小冯!加强警戒!” 五六米高的山坡上的树丛中传来冯勇敢坚定铿锵的声音:“是,长官!” 到了半山腰的驻地,曲思冬听到屋后的山坡岩石边有小声的说话声,曲思冬知道这是一群夜不能寐、毫无睡意的队员在轻声聊天,就咳嗽了一声。 马上传来陈大军的声音:“是曲队长回来了。” 曲思冬走近,所有席地而坐的队员纷纷向他问好,足足有十来名。 曲思冬听出了几位队长的声音,就说:“你们还没睡?” 二队长魏瑞说道:“我们睡不着,唠唠家常。” 凌鼎天接着说:“既然不能点灯,我们用星星当灯。” 曲思冬说:“我昨天的会上,不是不让你们点灯,而是尽量少点灯。” 一队长钱瑾余的声音:“是啊,亮灯很容易暴露,再说灯油又贵……” 曲思冬关切的问:“晚上吃什么了?” 陈大军接话:“你家里存粮已不多,这么多张嘴要吃饭,阿姨和大叔够为难的,他们用小米、白菜和红薯熬了一大锅粥,不过我们都吃得挺饱的。”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等钉子队长回来,我和他商议一下,要尽快弄到粮食……” 黑暗中,突然传来钉子的厚重声音:“你们在说我什么?” 声音来自于二十多米远的上山小径上。 钉子到了,把背上的一包东西重重放到地上,里面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包括曲思冬在内,所有人低声道:“长官好!” 一名队员说道:“是不是大队长给我们带吃的啦?” 钉子:“是填肚子的,不过不是填我们的肚子,而是填枪肚子的……” 凌鼎天抢着说:“子弹!” “是的,全是子弹,二百多发。” 曲思冬刚想报告眼下粮食短缺的困难,钉子先开口说道:“我们有任务了!” 几个队长异口同声问:“什么任务?” “明天中午时分,将有一辆日本军用卡车从中山门通过,沿宁沪公路前往上海,上面满载着从我们金陵图书馆霸占来的图书,此外还有不少文物瓷器等珍品。” 魏瑞骂道:“操他姥姥的,这日本强盗,真是恬不知耻!” 钉子继续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截下它,阻止我们文化珍品的流失!” 钱瑾余:“我懂了,小日本这是想重新进化,他们国家贫瘠的文化已支撑不了他们走得更远,这才千方百计外加不择手段……可是我华夏上下五千年文化,底蕴博大精深,又岂是这帮东洋夷人能一时半会领悟的!” “队长,请你具体说说。”曲思冬道。 钉子:“正好你们三位队长加上曲副大队长都在,我们研究一下计划!” 曲思冬:“大队长的情报有没有说他们的兵力情况?” 钉子:“情报倒没有特别说明,但据我估计,兵力不会很多,原因嘛首先是日本人认为他们这样的行为我们不会太重视,更不可能冒险去武力劫持,他们刚取得了胜利,自以为宁沪一带已相安无事,已无战事;再说从南京到上海,足有三百多公里路程,日本人惯用的三轮军用摩托,来警卫通行车辆的做法不太现实,无法胜任这长距离的行进,还有,为了这一车图书,他们也不可能特地动用一卡车的护卫力量,所以我认为充其量他们会有一到两辆轿车跟随,并会在随行卡车上安排一定数量的士兵,卡车驾驶室连同司机在内最多五名士兵,车厢里最多也只能安排四到五名,加上小车里的士兵,我猜想最多十五六名士兵。” 曲思冬:“既然这样,我们安排第一第二小队来执行此次任务……” 凌鼎天连忙插话:“曲队长千万不能让我们饿着啊!” “这么小小的一次行动,出动我们三支小队,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你们第三小队留守,抓紧时间把房子建好!”曲思冬说道。 凌鼎天不情愿地说了声“是”。 曲思冬:“那我说说我的计划,我天明后带领一二小队,沿宁沪公路东进八公里,在马群一带设伏……对了,我们得手后,那一车图书怎么办?” “这我们早有安排,你们命人把车沿宁沪公路继续东进五公里,有一座废弃的仓库,在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任务完成,有小车返城,你们押车人员跟车回来。”钉子回答。 曲思冬:“那好,我叫上张遥,我来开车,阻击任务完成后,我带着张遥几人穿上日军军服,前往送货,路上万一碰到小鬼子检查,张遥的日语可打消鬼子的怀疑!” “你这个计划很周到,这样就不会暴露我们的基地!”钉子赞道,又说:“那个叫张遥的日本人可靠吗?” “目前来看,应该可靠,我也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检验一下!”曲思冬说。 “那你千万小心!”钉子叮嘱道。 “我明天还有任务,就不亲自参加了。我还得连夜赶回城里,一两天后返回,我走以后,曲队长带大家再抓紧研究一下细节,定下后你们早些睡觉!” “是!”众人应道。 钉子很快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池碧疆起床后,洗漱完毕,在门前打了一套太极。 看时间,正好是八点。 红霞已做好了早餐,盛好摆放在餐桌上。 餐桌上除了稀饭外,还有四只水煮鸡蛋。 池橙也已经起床,正在洗漱。 池碧疆拿起一枚鸡蛋,凝视良久,心中并不是滋味。 这鸡蛋是日本人安排送来的。 红霞母女和老太太也陆续就坐。 池碧疆把自己的那只鸡蛋推给了母亲,老太太又把它推给了池橙。池橙把面前的两只鸡蛋索性都搁到盘子里,赌气道:“日本人送的鸡蛋,我一个也不吃!” 红霞伸手取出鸡蛋,敲碎外壳剥开,放到了池碧疆的碗里。然后再替老太太剥好一只,最后给池橙也剥了一只。 吃完早饭,池碧疆一看手表,已八点半。 这时,司机也到了,在门口按了一声喇叭。 池碧疆进了书房,从柜子中取出一台相机,放进了包里。 池碧疆的这台相机是德国徕茨公司生产的徕卡相机,型号为徕卡ii型双取景器相机,机身上刻有“d r.p.”字母(德国专利),50毫米焦距,拍照时需要目测距离对焦,f3.5口径的爱尔玛镜头。镜头固定在机身上,不能更换。 他的这台相机,本是金陵图书馆的公产,日本人进驻后,他就将它带回了家。 上车后,司机问他:“池所长,咱们回区公所吗?” 池碧疆:“小方,我得先去一下金陵图书馆,我还有些私人物品丢在办公室。” 小方三十多岁,也是南京人,是日本人指派给池碧疆的专职司机,底细不详。 小方马上回答道:“好的,池所长。” 池碧疆的家离金陵图书馆并不远,沿着中山南路行驶一千米不到,再右拐至长江路,东行五百多米即到。 金陵图书馆大门口,有日本士兵把守。 池碧疆摇下车窗,把工作证递给检查的日本士兵,亮明身份,并说明了来意。 日本士兵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放行,想了想,还是回到岗亭摇通了电话。 俄顷间,日本士兵对池碧疆回话道:“我们队长只给你十分钟!” “谢谢!” 进了图书馆大门,在院内,池碧疆看到十多位日本士兵正在往一辆卡车上搬运馆藏书籍。 池碧疆的心一阵绞痛,快步进了图书馆大楼。 他的办公室在四楼。 很多房间已被日本人贴上了封条。他的房间也不例外。 池碧疆并未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选了一间最易取景的房间。 池碧疆轻轻揭开封条,推门入内,再轻轻合上。 在窗台前,池碧疆将窗帘拉开一条缝,他取出相机,迅速地将楼下的一幕用相机记录了下来。 十分钟不到,池碧疆走出房间,将封条复原,快步走出大楼。 黑色的福特轿车带着池碧疆驶离金陵图书馆。 车子出了图书馆大门,左拐进入长江路。 池碧疆突然看到正对图书馆大门的马路林荫道上,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 雪佛兰后排的窗户被摇下,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举着相机对着图书馆内拍摄。 对方的拍摄十分专注,以致当池碧疆的福特轿车进入他的镜头,对方竟忘记了躲闪。 待对方回过神时,这一幕已被池碧疆的眼睛捕获。 池碧疆看到对方慌张的神态,以及忙乱地藏匿手中的相机。 车继续行驶,池碧疆回头,他从车的后窗看到那辆车旋即发动,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第48章 完美阻击 一眼望去,东方的地平线上方,在厚重的云霭边缘,隐隐透出了光亮。 晨曦的来临,从来不会一蹴而就。 但是,林间偶尔传出的鸟鸣已预示着黎明渐行渐近。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紫金山东麓。 一条蜿蜒东去的林间小道,一行二十多人,借着破晓的微光,在急速地向东行进。 单从这支队伍的衣着来看,定会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果你仅仅是个看客,有人会忍俊不禁,有人会匪夷所思,还有人会疑窦顿生。 倘若和时下的局势结合起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轻看这样的场景。 从他们疾行的速度,人手一支的步枪配置,你大概也能猜到,他们是去完成一项使命! 跑在队伍最前边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身着日军少佐军服,但和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是,他手里拿的不是指挥刀,也不是手枪,而是一支长枪。 他身后的一行人,穿什么衣服的都有,占比最多的是国军军服,其余的,全是百姓服饰,有棉袄、长褂、大衣、布衫,应有尽有,而颜色也是五花八门。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手里均提着步枪。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紫金山东麓的延伸段——马群。 是的,这支队伍,正是由刚成立才两天的华帮抗战大队第一二小队混编而成。 为首的那名年轻人,就是副大队长曲思冬。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则是相互扶携的两人——张遥和冯勇敢。 张遥穿着他自己的日本军服。 张遥身体尚未康复,当曲思冬和他讲了这次任务后,他一口答应,为了照顾他的行动不便,曲思冬特地让他不用紧跟部队,并命令冯勇敢陪伴左右。 冯勇敢本是第三小队凌鼎天的队员,考虑到他短跑速度快,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可能会发挥奇效,曲思冬还是决定让他一起随部队行动。 马群和紫金山近在咫尺,四周群山环抱,林木茂盛,风景秀丽。 公元1373年明洪武帝在此设立管理牧马机构,牧养战马和皇家御马,并按毛色分养大批番人贡马,马群因此而得名。 马群历史悠久不仅于此,秦代的驿道就穿过马群老街。 而在距今900多年前,宋代在马群即设有金陵驿。 …… 三十分钟后,华帮抗战大队的第一二小队抵达了马群古镇。 和曲思冬脚下的林间小道同时汇入马群古镇的还有一条宽七八米的石子路,这条石子路就是宁沪公路。 马群镇则是过往车辆必经之路。 在镇子西首,有一座宽不足五米、长度十五六米的百年古石桥,名叫青马桥,桥下水流潺潺,桥的两边,是岩石嶙峋的山坡,西侧陡峭,东侧稍稍平缓,坡上参天大树高耸入云。 曲思冬一眼选中了此地。 他决定在此设伏。 仔细勘查了桥两侧的地形后,曲思冬命第一小队队长钱瑾余带领八名队员埋伏在桥的西侧山坡上,把敌人放进来,一旦车辆驶上青马桥,战斗立即打响,他们负责射杀卡车上的警卫力量并断其后路。而第一小队剩余的四名队员补充给埋伏在桥东侧的第二小队,由曲思冬统一指挥。 曲思冬之所以加强了青马桥东侧的阻击力量,主要考虑战斗打响后,第一小队身处战场的正面,时刻会面临敌人的亡命突围。为了防止对方车辆不顾一切的冲撞,曲思冬还让队员找来不少巨石和废木料,尽数堆放在山坡上,只要枪声响起,立即将它们推下山坡,在青马桥的东首石子路上布置成人为的路障,阻止敌方车辆逃窜。 这次的伏击,它们携带的全是清一色的步枪,此外还有八颗缴获日本人的手雷。曲思冬要求不到万不得已,手雷不可轻易使用,主要原因就是怕损毁了车上的珍贵古籍。 曲思冬将任务布置完毕后,冯勇敢搀扶着张遥到了。 看到冯勇敢后,曲思冬又命冯勇敢再西行百米,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藏身,一旦目标出现,即飞跑来报,好提前早做准备。 张遥也要求参加战斗,曲思冬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并给了他一支枪,跟在自己身后一同行动。 安排妥当,所有人立即就位隐蔽。 时间不觉已是晌午。 队员们都在焦急地等待。 这是自南京保卫战失败、南京沦陷后的首支中国武装,在南京的土地上,主动迎击日军! 尽管这是一支东拼西凑的武装,但矢志不改,那就是对来犯之敌以牙还牙! 这座百年的青马桥,在冬日的旭阳下,安静得在数十米外的地方,依稀可闻哗哗的流水声,但杀气峥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一个小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乍现在众人眼前。 冯勇敢两袖生风,转眼间已到桥头,他用预先约定好的手势传递了敌情已至的信息。 十五米的青马桥,他一闪而过,很快攀爬上了青马桥东首的山坡。 冯勇敢微喘着气道:“敌人来了!” 紧接着,西首山坡上负责了望的队员也打出了手势,敌人已距离三百米。 曲思冬在兴奋之余,居然感觉到一丝紧张。 身为这支武装的行动总指挥,他既感到荣耀,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耳畔传来卡车隆隆的发动机声。 曲思冬手心全是汗,这是紧张的汗,他瞬间想到了林赤,如果是林赤现场指挥,他会和我一样紧张吗? 当然,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只是顷刻闪现。 曲思冬略微提高声音道:“大家准备!” 话音甫落,眼前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轿车身后,紧跟着一辆土绿色的日本军用卡车! 按原先计划,曲思冬负责射杀开路的轿车司机,魏瑞负责第二辆轿车,但现在只出现了一辆轿车,按预先约定,魏瑞顺其自然则是把射杀目标锁定在卡车司机身上。而本来负责解决卡车司机的陈大军则把击杀目标转移到第一辆车上…… 还好,只有一辆轿车,曲思冬心中暗喜,这意味着敌我力量对比已成悬殊。 车很快驶上了青马桥,并越来越接近桥中央…… “砰”,曲思冬扣响了手中的中正式步枪。 这是曲思冬再熟悉不过的粗重的枪声,在曲思冬耳里,像是一朵美丽的音符,迸发出让他亢奋的美妙旋律。 所有的焦虑与紧张,随着这一声枪响,立即烟消云散。 这第一声的枪响,是行动的号角,也是狙击的冲锋号,骤然间枪声大作。 黑色轿车的挡风玻璃立即爆裂,接着行进的方向跑偏,整个车身伴随着汽车轮胎发出的刺耳的刹车声,在青马桥上横冲直撞,很快被紧随其后的卡车一头拦腰撞上,沉闷的撞击声在枪声中特立独行,轿车在桥上掉了个头,车身挤压在桥的栏杆上,在挣扎一番后终于无力地趴窝…… 驾驶轿车的一名日军士兵歪着头,整个身体贴在方向盘上,压住了汽车的喇叭,而喇叭发出的刺耳啸叫经久不绝…… 魏瑞的第一枪,并未击中卡车司机。 驾驶卡车的日本士兵遇此突生变故,慌乱中开始突击,卡车将轿车撞开后,剧烈晃动着车身继续前行! 然而,如雨般的巨石伴随着滚滚倾泻的圆木,杂乱地横亘在前行的道路上,车轮骑压在巨石和木料上,庞大的车身歪歪扭扭,发动机发出狂乱的吼叫声,在数度抗争无果后颓然停滞…… 又一颗子弹飞来,毫不犹豫地结束了驾驶卡车的士兵的性命! 卡车上负责押运的五名日本士兵,还没来得及还击,在乱枪中已一命呜呼。 此次战斗的长度,只是车从桥头行走到桥尾的距离。这恍惚如梦的阻击战,让曲思冬和他的队友意犹未尽。 曲思冬带领队员快速登上青马桥。 阵亡的日军尸体,被从车上拉下。 卡车前的巨石和木料被立即移走。 队员在迅速打扫战场,现场日军遗留下的武器,作为战利品,被尽收囊中。 曲思冬爬上卡车,重新发动了卡车,他试着启动卡车,发现卡车毫发无损。 这时陈大军已换上了日军军服,和张遥一道上了驾驶室。 曲思冬用一块毛巾包裹着手,将驾驶室一侧破碎的玻璃清理干净。他探出脑袋对钱瑾余和魏瑞命令道:“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打扫战场,然后带队员沿原路返回!” 卡车似乎不习惯新主人,喘着粗气,摇摆着身体向东而去,但随着曲思冬的驾驶渐入佳境,很快就温驯了下来。 卡车驶过马群古镇,向东又行五六分钟,穿过一片空旷的田野,曲思冬终于看到宁沪公路的右手路边,有一排废弃的仓库。 曲思冬不假思索地将车拐了进去。 越过破败的仓库铁门,碾过杂草丛生的碎石路基,在两排房子中间,曲思冬看到院内停着一辆轿车。 曲思冬长按了一声汽车喇叭。 轿车车门打开,很快下来三人,全是男性,他们年龄跨度均在十岁左右,最年轻的和曲思冬相若。 年龄最长的中年男人来到驾驶室旁,双目炯炯,向曲思冬投来了五分赞许、五分感激的目光。 “我代表所有心系祖国的人们向你们致敬!”中年男人说道。 曲思冬开心地笑着,十多天来积压中心中的阴霾灰飞烟灭。 “不用客气!”曲思冬自豪地说。 曲思冬从驾驶室下来,快乐地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中年男人扭头对最年轻的男人说道:“小洪,你把他们送回去,要快,回去的路上很有可能已出现了日本人。” 那位被称为“小洪”的年轻人点着头。 中年男人想了想又说道:“你们这次的伏击地点在什么地方?” 曲思冬:“马群镇的青马桥。” “离这儿不算远,兴许还来得及!”中年男人道。 他又叮嘱小洪:“马群镇上万一出现日本人,你们不要硬闯,索性绕道栖霞!” 小洪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中年男人和另一位登上了卡车驾驶室,不再看他们。 卡车徐徐启动,慢慢出了仓库院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小洪一挥手:“咱们赶紧走!” 第49章 改装电台 黑色轿车驶进马群镇,往镇西而去。 刚开一会儿,小洪说:“前面有日军!” 曲思冬坐在后排,立起身看,果然,在青马桥的方向,已出现了不少日本士兵。 小洪减慢车速,问道:“我们要不要绕道栖霞?” 曲思冬沉吟片刻:“绕道栖霞,恐怕也未必碰不到日本人,还是开过去吧。” “待会儿,遇上日本人盘查,你就说我们是汤山驻军,有紧急文件呈送南京警备司令部。”曲思冬拍着张遥的肩膀说道。 离青马桥越来越近,曲思冬摇下后座的窗户玻璃,并对张遥和陈大军说道:“你们把窗户都打开!” 张遥坐在副驾驶位置,陈大军在曲思冬右侧,他们照做。 几名日军士兵正在推桥上的趴窝的小轿车。 曲思冬把帽檐压低,整个身子倚在座位上,他对小洪说:“使劲按喇叭,不要停!” 小洪于是长按住汽车喇叭。 张遥把脑袋赶紧伸到窗外,远远地用日语对桥上几名士兵呵斥道:“快让开,我们有紧急公务!” 几名士兵拘谨地赶紧退居桥边。 在桥首的一名主事日军军官把轿车从外到里仔细打量了一遍,眼中似有狐疑,正欲上前询问,张遥没好气地问他:“快告诉我,去城里的路安全吗?” 曲思冬把帽檐抬起,眼光坦然地迎着那位军官,军官看看曲思冬,再看看张遥,最后看着曲思冬回答道:“安全。” 紧接着他又问:“你们是哪部分的?” 曲思冬傲慢地看着他,并不作答。 “我们是汤山驻军!”张遥回答道。 汽车驶上桥头,日军军官迎来上来,小洪并未放慢车速。 小车擦着军官的身子,扬长而去…… 车子继续行驶了六七公里,曲思冬让小洪把车靠路边停下,对他说了声保重,带着陈大军和张遥下车,钻进了路北的树林中。 林赤此时最迫切想见的人就是锤子。 连续几天待在医院里,虽然这是养病的需要,但林赤还是觉得无聊得要命。 他的身体在曲思秋的精心护理下,已恢复得很好。 但在曲思秋看来,这短短的几天时间,离康复尚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当林赤提出要出院的要求后,曲思秋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我确实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林赤哀求道。 “不可以,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的伤口只是在收合,但只要稍微剧烈运动,它又会裂开!”曲思秋一边低头做事一边对林赤说着。 林赤想了想说:“那我就出去一会儿,办完事马上回来,我保证!” 曲思秋见林赤确实有要事,沉默片刻道:“那好!” 林赤开心地连声道谢。 曲思秋冷冷地说:“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谢我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珍惜,其他人又如何帮得了你?” 林赤看出曲思秋不高兴了,但不知道如何安慰,干脆扭头就走。 曲思秋却叫住了林赤:“你放在我这儿的东西不带走吗?” “不带了!”林赤毫不犹豫答道。 曲思秋很好奇:“难不成你今天出去办的事情却与它无关?” 林赤:“我总觉得带在身上不安全,我不信日本人那么轻易放过我!” 曲思秋立即显出一副担心的样子:“那你一个人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林赤:“只要没有把柄被他们抓住,我相信没什么大不了。” “那我再替你保管几天。” 林赤一出医院大门,直觉就告诉他,身后有人跟踪。 是返回还是继续前行?林赤心中快速地盘算着,要是在平时,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林赤评估着自己的身体,略作思索,他还是依然迈开了脚步。 他要见锤子。 林赤知道,复兴社千方百计找他,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迫在眉睫,如果稍有懈怠,一旦错失机会,或许会给这个已千疮百孔的国家带来巨大的损失! 既然原先的信息渠道已经阻塞,而获知这项任务之关键,是建立和重庆的电波联系。 这跨越数千里的空中电波,如果要构建彼此有效的信息传递,则需要一台大功率电台和信息解码系统。对于前者,林赤有能力自制,而后者,就是密码本,已被他收获。万事俱备,东风尚欠,此次任务的执行中虽然忽生变故,但结果有惊无险,可是这羁绊了他,让他几乎不能脱身,所以,由此可见林赤想见锤子的心有多迫切! 走到安全区的西门旁,林赤并未出大门,而是继续北行。 林赤记得,再往前几百米,有个公共厕所。 华侨招待所的两侧所有空地上,搭建着供难民休息的露天帐篷,人流如潮,在靠南边过道的角落里,有一间厕所。 林赤走了进去。 厕所里四面的墙上,均开着通风口,林赤站在小便池的台阶上,踮脚就可以看到外面。 跟踪林赤的,是两个青年男子。 他们看到林赤进了厕所,就分散站在离厕所八九米远的地方,装做若无其事的四处张望。 小小的厕所里,来此方便的人川流不息。 林赤看到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大衣,戴着一顶露出棉花的棉帽,从外面走了进来。 林赤连忙脱下曲思秋同事送给他的棉衣,对老人说:“我想和你换一下上衣,可以吗?” 老人似乎没听清,不信任地看着林赤。 林赤已没时间解释,又央求地说道:“我这件衣服比你的暖和。” 老人摇了摇头,拒绝和林赤交换。 林赤突然想起兜里还有钱,掏出一张十元的法币给他,老人先是贪婪地扫了一眼林赤手里的纸币,然后迟疑地脱下衣服。 十元的法币,在1937年的这个时期,还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林赤快速地穿上老人的破旧大衣,把钱递给老人,老人却直摇头,不肯接林赤手中的钱,这让林赤大感意外。这时,林赤注意到了老人头上还有一顶帽子,就说道:“那我买你的帽子好了!”老人这才接过钱。 林赤戴上帽子,用大衣包裹着脑袋,装做佝偻着身子,缓缓地离开了厕所,闪身钻进熙攘的人流。 穿过露天帐篷,林赤来到华侨招待所的后门。 他在后门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确定无人跟踪后,就沿着后门的一条弄堂一路向北。 月息路二十一号。 林赤进了密室。 密室里除了锤子,还有另一个中年男人。 锤子听到声音早已迎了上来。 “你还好吧?你总算回来啦!”锤子抓着林赤的手说。 他把站在身后的那位中年男人让到前面,对他说:“这就是新年同志!” 中年男人一把握住林赤的手,兴奋地说道:“你好新年同志,总算让我见到真人了!” 锤子又对林赤说道:“这位是钉子同志,他可是我们行动处的老同志。” 钉子这个名字,林赤已不陌生,曲思冬不止一次提到过他,林赤心中也说道:“你也总算让我见到真人了!”嘴里却道:“您好!” 锤子:“钉子同志已联系到不少隐蔽在城里的军人,并成立了抗战大队,他是大队长,专门负责武力行动。” 林赤知道他所讲的是华帮抗战大队,也不追问。 “上次接应的同志回来说,你们行动失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锤子一边替林赤倒水一边问。 林赤:“我们牺牲了两名同志,但我拿到了密码本!” “那太好了!太好了!”锤子高兴地连连点头。 林赤就把当天发生的事和他们细说一遍。 锤子听完后问:“密码本呢?” “我怕带在身上不安全,就把它藏起来了!”林赤说,“我来的路上,还发现了两名跟踪者。” “尾巴甩掉了吗?”锤子说着又自嘲地笑起来:“凭新年的身手,甩掉一两个尾巴那还不是小事一桩?” 林赤:“我让你准备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锤子:“嗯,按你的要求,全备齐了。” 锤子把林赤带到里屋,指着桌子上的一台收音机说道:“你检查一下,如果还缺什么,你跟我讲一声,我再去准备。” 钉子插话:“你现在就改装电台?” 林赤看了看时间,说道:“增加电台的功率并不复杂,我这就动手!” 任何电台都是由两部分构成,一是发射器,二是接收器,发射器通俗的叫法是发报机,而接收器就是收报机,二者都是通过天线来完成。发射器将携带某种信息的编码,通过无线电波传输,接收器将这些编码信息捕获,而密码本则用于解码这些信息,从而得出对方的通电内容。电台的功率大小关乎电波传播的距离远近,功率越大,传播越远,反之越近。增加电台的功率,主要是由放大器来完成,而放大器最核心的元件是由一个或多个二极管组成。 林赤所需要做的就是在原有的放大器基础上,再增添二极管,从而提升电台的收发能力。 在收音机里,存在着很多二极管。 林赤打开收音机,将它的电路板肢解出来,再用电焊笔卸下一个个二极管,把他们改装至电台的放大器上。 这过程相对林赤而言,轻松而简单,但却需要耐心而精致的操作。 一切操作妥当,又是暮色降临。 第50章 会见会长 没有密码本,和重庆的呼叫还得搁置。 林赤决定返回医院。 临行时,林赤想起了陶天阙要求见他的事,便问锤子:“你认识陶天阙吗?” 锤子说:“陶天阙?认识啊,南京城很少有人不知道他,尤其他的赤盟会,更是家喻户晓!他怎么啦?” “他想见我。” “哦?”锤子有些好奇,“他认识你?他找你会有什么事啊?” 林赤便将那天晚上遭到渡边毒打以及陶天阙出现在现场的事情说给他们听了。 钉子说:“听说此人投靠了日本人?还担任了什么南京自救会的会长?” 锤子思索着,说道:“去见见也好,看他到底有什么事?” …… 回到医院,林赤见到了曲思秋。 曲思秋不满地说:“你这一会儿够短的。”她看看表:“足足五个小时哩。” 说完后,曲思秋觉得自己的态度生硬了点,马上柔声道:“还没吃东西吧?” 林赤点头。 “只剩下两个馒头,稀饭没了。” 馒头是用面粉和玉米粉混合调制的,还有余温。 曲思秋给他倒了一杯水。 “你和陶楚歌说一下,我明天去见她爷爷。”林赤咬了一口馒头,边咽边说。 “那我赶紧去和她说一下,趁她还没下班!”曲思秋连忙说道。 说完,一阵风而去。 翌日,上午九点刚过,陶楚歌出现在林赤病房门口,对林赤远远的道:“林先生,我爷爷的车在楼下等你。” 林赤应了一声。 轿车将林赤带到了三元巷。 一栋上下两层的楼房,青砖墙、琉璃瓦。院落占地数百米的。 司机将林赤带进院子。偏房的门口,摆满了盆栽腊梅,一个老者正在侍弄。 老者闻声放下手中的一把小铁铲,朝林赤迎来,嘴里说道:“欢迎林先生光临寒舍。” “寒舍?”林赤打量着眼前这座雅致阔气的院落,心中不禁发笑。 老者正是陶天阙,字松林,南京自救会会长,赤盟会会长。 进入厅堂,马上有人给林赤沏了一杯茶,林赤抿了一口,上好的雨花茶。 老者一直在打量林赤,目光犀利。 “不知陶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林赤问。 陶天阙道:“林先生的上次劫难,老朽当时也在现场。” 林赤并未作答,埋头喝茶。 陶天阙:“这两天身体恢复得如何?” 林赤回话:“已不碍事。” “我对林先生的铮铮铁骨记忆犹新,淫威之下,还不屈不挠,实在让我钦佩!” “只是皮肉之苦罢了。”林赤说道。 陶天阙:“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这皮肉之苦可是连着心的!” “我父母已经不在了。”林赤似乎答非所问。 陶天阙话题一转:“林先生是哪里人?” “上海人。” 陶天阙一声叹息。 林赤开始主动问话:“陶老先生为何叹气?” “上海也好,南京也罢,如今都是国人之痛!”陶天阙神色凄凉,又说:“我中华三大鳌首之城,北平、上海、南京,如今都为东瀛小国侵占……” 林赤:“这么说,陶老先生对抗战前途已希望渺渺?” 陶天阙:“倘若我中华大地上,再多些像林先生这样的铁血青年,那弹丸小国岂能窥觑我一寸河山?” 林赤开始咄咄逼人:“其实,在前些日子,日本人的祭亡灵仪式上,我就见过陶老先生,您还发表过讲话!” 陶天阙:“我本不愿当这个会长,但后来想想,这个会长还必须要有人来当,偌大的南京城,看来也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必须尽我微薄之力,来保护我所能保护之人。” 林赤看他说得真心,绝无矫揉造作之嫌,锋芒顿失。 这时却见陶天阙双目炯炯:“林先生是国军哪支部队?” 陶天阙虽年逾六旬,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林赤连撒谎的勇气都无。坦然道:“我本是教导总队的一名连长,参与了紫金山阻击战,负伤后被一老乡收留。” “难怪林先生看起来不同凡响,我说嘛,普通百姓方不会有此凛然的阳刚之气的!” 老少二人已无嫌阂,相谈甚欢。 陶天阙话锋一转:“不知林先生住什么地方?” “居无定所,随遇而安。” “林先生怎么称呼?” 林赤想了想说:“我本名林昂,现名林赤。” “都是好名字!”陶天阙夸耀道。 “那之后有何打算?”陶天阙又问。 “相机行事!”林赤回答。 陶天阙:“那我有一建议,林先生以为如何?” “请讲。” “林先生不妨搬到我处,我再给你找件事情做……”稍作停顿,陶天阙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相信我们在很多方面还是志趣相投的!” 林赤此时确实需要一个身份来掩护自己,医院只是养病的过渡期,往来紫金山已不太现实……他思索片刻,毅然道:“好的,谢过陶老先生!” 陶天阙高兴地说道:“爽快!”然后大声喊道:“老吴,你来一下!” 刚才给林赤倒茶的那一位,五十七八岁的样子,从门外快步走进,问道:“会长,您有什么吩咐?” “你安排人,把东厢房的那间空房收拾一下,给这位林先生起居。” 老吴诺了一声,走了出去。 陶天阙:“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找老吴就行了。” 林赤再次谢过。 “那你什么时候搬过来?”陶天阙说。 林赤:“两三天左右。” “好!”陶天阙心情显得很愉悦,又道:“中午林先生就在府上吃个便饭,我想和林先生喝上两杯。” 林赤也不推辞。 午餐时间到,老吴来叫陶天阙和林赤。 陶天阙携手林赤,双双来到餐厅。 餐厅里已有两三位围着餐桌坐下,见到陶天阙,纷纷起身。 一位四十不到的女人搀扶起陶天阙,小心翼翼引他入座。 菜肴很是丰盛,除了清蒸鲈鱼、盐水鸭、咸肉焖笋一些荤菜外,还有几样素菜小炒配搭。 陶天阙兴致极高,对老吴说:“你去把我那瓶民国十一年的茅台拿来,我要和林先生推杯换盏!” 老吴刚跨出餐厅,听他惊讶地喊道:“楚歌小姐回来啦!” 转眼间陶楚歌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先是亲切喊了一声“爷爷”,眼神扫过林赤,微微一笑,又对着那位四十不到的女人撒娇喊道:“二姑,你也来了!”再对另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喊道:“小叔!” “快快,坐下!歌儿,你今天怎么想起回家吃饭啦?”陶楚歌的二姑问。 “我有样东西落在家里,特地回来拿。” 众人围着餐桌入座,林赤坐在陶天阙身旁。 陶楚歌想了想,在林赤的下首坐定。 老吴抱着一瓶酒进来,打开瓶塞,替几人的酒杯斟上酒。 三十出头的男人说:“爸,您今天怎么想起喝酒啦,您可是好几个月没喝了!” 陶天阙:“拨云现日,林先生一来,我就看到了中国的希望!” 林赤赶紧道:“陶老谬赞,晚辈惶恐!” 所有人都把眼光投向林赤,陶天阙介绍道:“这位是林赤林先生。” “大家好!”林赤这才得空和大家打了声招呼。 陶楚歌这时也才得空对林赤打了声招呼:“你好!”眼光里充满了仰慕。接着抬头对大家说道:“这位林先生可了不得,日本人那么折磨他,他一声哼都没有!” 二姑好奇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陶楚歌便把那天发生的事挑重点说出。 众人连连赞叹。 陶天阙等她说完,才动手拿筷,招呼道:“大家吃饭吧,菜快凉了!”边说边举杯,端到林赤面前,林赤见状忙举起自己的酒杯,抢着说道:“这第一杯酒,我敬陶老先生!” 陶天阙也不客气,二人酒杯轻碰,皆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吃了一口菜,林赤正欲举杯敬那小叔,却见他先立起身,把酒杯拿起:“爸,我今天就不先敬您酒了,我敬这位林先生。” 陶天阙笑道:“好,这是应该的,你和这位林先生年纪相差不大,但要以他为镜,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 林赤见大家都以己为中心,且尽是溢美之词,心中又惭愧又不安,想尽快转移注意力,便不想和他客套,以免又有赞美的辞藻蹦出,便一边举杯一边说道:“小叔如何称呼?” 小叔:“我叫陶慕青。” 二姑见状也自我介绍道:“我叫陶慕云。” 林赤喝完酒坐下。陶慕云继续说道:“我们兄妹三人,老大陶慕鸿——也就是歌儿她爸,他在汤山那里打理温泉生意。” 说完陶慕云对老吴说:“吴叔,你再帮我取个酒杯,我也要敬小林先生一杯酒。” 老吴起身拿来了酒杯,斟了半杯酒,陶慕云见状说道:“倒满倒满!”老吴有些尴尬:“大小姐你不会喝酒的!” 陶慕云:“小林先生连命都看得如此淡薄,区区一杯酒又何妨?”话说完,就把酒一下子倒进嘴里,皱着眉咽下,然后张嘴一个劲儿吐气。 陶楚歌鼓着掌连声说好。“要不我也喝一杯?”她询问的眼神看着陶天阙。 “好!好!”陶天阙笑着说。 林赤却不干了,忙说:“楚歌小姐下午还要去医院,不方便喝酒吧!” 陶天阙:“林先生倒提醒了我,歌儿,改天闲下来爷爷再让你喝酒!” 陶楚歌被拒,瞪了林赤一眼,撇着嘴,有些不高兴。 第51章 空中电波 饭后,陶天阙让司机用车把林赤和陶楚歌送回医院。 上了二楼,走廊上碰见曲思秋,曲思秋好奇地问道:“怎么陶楚歌也在车上?” “她正好回家取东西,我是搭她的车回来的。”林赤边解释边欲回病房,走近曲思秋,曲思秋一皱眉:“你怎么还喝酒了,一身的酒味。” 林赤说道:“陪陶楚歌她爷爷喝了两杯。” “你这身体能喝酒?”曲思秋语气中透着责怪。 “酒能活血通络,再说我也没喝多呀!” 曲思秋:“你呀,就是太自以为是!” 和曲思秋相处数天,加上那夜的牵手,她已不把林赤当外人,言语中更是想啥说啥,这一点林赤比谁都清楚,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是真心为他好。自从痛失双亲后,林赤无论是法国求学还是回国从军,在很多事情方面都是我行我素,有着很强的主见,也不愿被人左右!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突然身边多了一个对他嘘寒问暖的人,而且是个和他年龄相若的年轻女孩,一时间,林赤并不习惯,但在他的内心,一种失而复得的温暖感一直洋溢在他的内心,尤其是当晚,当林赤醒来竟发现躺在她的怀里,从那一刻起,在林赤的意识里,这个美丽的女孩就与自己密不可分了,并萌生出保护她一辈子的念头。 林赤脸上充满歉意:“曲医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曲思秋蓦然间快乐起来:“知错就好!我原谅你了!” 曲思秋转身正想回医生办公室,林赤忽然叫住了她,在她耳边说道:“天黑以后,你把我放在你这边的东西还给我,我夜里要出去,可能就不回病房了睡觉。” 曲思秋想说什么,又咽住,只说道:“路上一定要小心!” …… 病房里已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林赤借着走廊上投进的亮光看了看腕表,时间已接近零点。 “是时候了!”林赤想。 林赤轻轻爬起,摸索着将曲思秋送回的密码本从床板的垫被下抽出,藏进了那件破旧的大衣内口袋,蹑手蹑脚出了病房。 走廊上空无一人,灯光灰暗,走廊尽头的一间医生办公室似乎还亮着灯。 林赤将窗户开了一半,伸出脑袋,向楼下窥视一番,确信无人后,才悄悄下楼。 马路上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寂静。 一条长长的马路上,只点着几盏功率很小的路灯。 深夜时分,马路上寒气逼人,一些死角不见阳光的地方还有未得融化的雪,但此时连同土地已冻得结结实实。 不时有凛冽的风裹起马路上的纸屑,在苍白的灯光下摇曳飞舞。 林赤紧裹着大衣,低着头,快步来到安全区的西大门。 一个闪身,马上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半个小时后,林赤抵达月息路二十一号。 继续沿着井绳下到密室。 锤子斜卧在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一条军用毛毯。 一看是林赤,锤子随即爬起,问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林赤说着从内衣里取出密码本,递给锤子:“我把密码本带来了。” 锤子揉揉眼睛,接过密码本,翻了几页,说:“太好了!” 林赤:“我来调试电台。” 锤子:“可是我们的报务员和译报员都不在啊!” “我一个人能行!”林赤说。 锤子马上带林赤进里屋,把桌子收拾干净,抱出收发报机。 “把密码本给我,再给我一张纸。” 锤子把密码本给了林赤,拉开抽屉,抽出一张纸,推到林赤面前。 林赤铺开白纸,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然后翻开密码本,对照密码,将这行字译成电报编码。 编译完毕,林赤说道:“你把重庆的电台呼号写给我。” …… 一切准备就绪,林赤关掉头上的那盏四十瓦的电灯,打开桌子上的一盏五瓦的台灯,给电台通上电源,戴好耳机。 拧开电台的电源开关,电台立即发出“斯斯”的电流声。 林赤试着在电键上按了几下。 一串“嘟嘟”的声音马上响起。 调试了一会儿,林赤觉得指法已熟练,便坐直身子,轻轻地按动电键,向重庆发出自己的电台呼号。 然后林赤一边慢慢地转动刻度盘,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重庆的呼号。 不一会儿,林赤从“嗡嗡”的电流声中突然捕捉到了重庆的信号,一刹那,林赤心花怒放。 林赤立即向重庆的电台发出了纸上的那行字:新年呼叫蜂鸟,这里是中国南京! 裹挟着信息的编码,通过空中的电波,瞬息间飞越了千山万水! 陪都重庆的夜一样让人感到迷离。 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之际,站在歌乐山上眺望这座城市,依旧亮着的灯所剩无几,缥缈的雾气宛如轻纱,绵延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没有风,空气凝重而潮湿。 一栋三层高了公寓楼,没有一间房是亮着灯的。 “叮铃铃、叮铃铃”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在这万籁俱静的子夜时分,清脆中带着一丝惊悚。 何尚武立即从梦中惊醒。 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何尚武连忙翻身下床。 电话是电讯处的值班科长姚学文打来的。 “何副处长,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 “说,什么事?”何尚武直截了当地问。 “南京出现了我们的电台,一直在呼叫!” 何尚武吃了一惊:“南京?没搞错吧?南京我们没有电台呀!” 姚学文:“千真万确,对方代号新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何尚武吃惊地追问。 “就在刚刚,十分钟前,我一接到消息就马上向您报告了!” 何尚武看看表,指针指着一点一十六分。 “好!我马上过去!”何尚武斩钉截铁道。 何尚武是在今年三月份才调到特务处的,他本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一名上校教官,何尚武接到调令时还是一头雾水,但报到那天,迎接他的居然是复兴社一号人物——戴先生。见面后何尚武才知,他的此次调动完全是戴先生一手操办。何尚武和戴先生是黄埔军校校友,本不是太熟悉,但由于均为浙江衢州人,这层老乡关系让二人很快相知相惜。 就这样,何尚武华丽转身,成为了复兴社特务处的二号人物——特务处副处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南京沦陷前,由于党国高层的一次重大失误,导致蒋校长大发雷霆,责令特务处尽一切所能弥补过失,戴处长接到命令后直接将此任务交给了何尚武。由于南京城已经沦陷,大批派员潜入南京已不现实,何尚武于是想到了留守南京的特工人员,但就他对这些特工的了解,何尚武认为,让他们去完成此次任务实在是勉为其难,于是他就想到了他最器重的学生,也是经由他介绍加入复兴社的林赤。 林赤的代号新年是何尚武亲自取的,当姚科长电话中提到“新年”时,一霎那,何尚武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参与一线部队对敌作战的林赤居然还幸存人世,由于任务之艰巨,虽然当初启用、并觅寻林赤的决定是他下达的,但说白了,何尚武的内心所抱的希望并不大,毕竟战争是残酷的,子弹也是无情的;喜的是林赤的出现,将给这次任务的完成平添了不少胜算和希望。 何尚武对林赤太了解了,林赤之优秀是他担任教官期间前所未见,也是他何尚武最爱不释手的一块璞玉。 玉是佳品,但不雕不成器。林赤骨子里的那股野性常常让他觉得对方完全是一匹极难驾驭的烈马。 林赤法国炮兵大学学成归来,去年经88师262旅旅长朱赤介绍,再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深造,但他处处表现出对课程设计的极不满意,常在公众场合大放厥词,好几次何尚武找他谈话,让他注重言行举止,他虽一口答应,但就不悔改,上课从来就是吊儿郎当,从不认真听讲,好多教官反映此人教不了,分明是顽石一块,但奇怪的是他的每次笔试,分数都远远超过第二名,这让何尚武又爱又恨! 学科如此,术科表现更优异,射击擒拿还是通讯兵器等他无不精通! 但有一点,何尚武深信不疑,那就是林赤的军事素养!除了军校所有的教程不仅全优之外,林赤还拥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以及非一般的学习和记忆能力。 “真是好极了!”何尚武一出公寓,就自言自语说道。 二十分钟后,何尚武赶到了电讯处。 他把脱下大衣挂到了衣架上,来不及歇息就把姚学文叫到里间办公室。 “说说具体情况!” 姚学文拿着一本监听记录,边看边说:“我们是一点零四分接收到南京的呼号,您不是说过一旦有了‘新年’的消息,让我们立即报告吗?所以我没有怠慢,立即打电话通知了您!” “很好!”何尚武满意地道,“电报内容呢?” 姚学文立即把手中译好的电报手稿递给何尚武。 电报手稿上赫然写着:新年呼叫蜂鸟,这里是中国南京! 第52章 秘密任务 “他果然还活着!”何尚武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姚学文讲,但声音很低,姚学文并未听清。 何尚武抬起头问姚学文:“我们南京的秘密电台从来不都是直接和2号电台联系的吗?怎么这次……上次开会听说南京的电台功率很小,只有8瓦,不足以呼叫到我们啊……这里面会不会……”何尚武思索着。 姚学文:“这不好说,8瓦的功率虽然不算大,但如果在干扰小的情况下,还有就是他们或许加长了天线,这样做还是有可能联系上我们的!” 何尚武点点头。 姚学文又说:“要不就是他们增加了电台的功率……” 何尚武豁然开朗,兴奋地说:“对,肯定是新年那小子,我记得电讯实验课上,他在三十分钟就改装了一部电台……哈哈,就是他,没错,我居然忘了这小子有这个能力!” “有2号电台的消息吗?”何尚武问。 “还是没有,2号电台已经静默了四天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姚学文不无担忧地说。 何尚武走到衣架前,从上衣口袋取出一盒烟,夹出一根,点上火,使劲吸了一口。 “呼叫南京,询问——教导一旅二团团长和88师262旅旅长的姓名?回电直接给我,我亲自译电!”何尚武命令道。 “是!”姚学文领命后立即走出办公室。 林赤从耳机中终于听到了来自重庆的呼号。 他快速地抄录。 讯号完毕,林赤立即对照密码本将它译出。 内容是:请报告教导一旅二团团长和88师262旅旅长姓名! 看到这样的内容,林赤一愣,短时间内思绪竟游离起来。 这二人都是林赤非常熟悉和钦佩的人。 朱赤自不用说,收养他的恩人,倾其所有供他留学法国的大哥,虽然已战死沙场,但只要一有闲暇,林赤无不时时想念他;而另一位,也是他尊敬的人,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炮兵教官,在对日作战期间,担任了一旅二团团长,他的名字——谢承志! 林赤很快缓过神来,立即将这两个名字译出。 锤子静坐在林赤旁边,他看到了林赤在纸上写的内容,也看到了“谢承志三字”,不经意说道:“谢团长在这次首都保卫战中也牺牲了!” 林赤呆住了,颤抖地问道:“谢团长也牺牲了?!” 锤子无声地点头。 林赤忽然悲从中来,真想放声嚎叫,但还是生生忍住内心翻涌而起的悲痛。 …… 南京很快复电,姚学文将电报稿送了进来! 译出的回电内容是:谢承志、朱赤。 从对方回电的速度和准确程度,何尚武立即判断,这部电台是安全的,而电波的另一端,正是他的得意门生——林赤! “姚科长!”何尚武大声喊道。 “到!”姚学文小跑而至。 “将南京电台重新命名为13号电台!隔离2号电台,一有2号电台的消息,立即通知我!另外,13号电台直接归我指挥,对所有人保密,你姚学文对今天的信息负责到底!” 姚学文从何尚武的脸上看出了命令的严肃性,重重地回了声:“是,何副处长!” 何尚武又说:“你早晨下班后,给特务处张秘书传我命令,让他通知戴处长,说我要求明天上午九时整特务处科级以上干部开会!” …… 重庆方面又传来讯息,林赤把电报译文递给了锤子。 锤子一看,是对方将南京这部电台命名为“13”号电台,知道己方已取得了对方的完全信任。 “为什么取13号呢?这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啊!”锤子苦笑着问林赤。 “他们这是提醒叫我们不忘国耻,12月13日,是南京沦陷的日子!”林赤脱口回答道。 “嗯……”锤子若有所悟。 林赤补充道:“我想要求重庆方面,把我们以后的通讯往来一律放在夜间一点到四点。” 锤子:“不错的主意,这个时间段,干扰最少,还不容易被敌人发现!” “但愿吧。”林赤又说:“等日本人一切走上正轨就难说了!” 林赤把自己的想法报告了重庆,不一会重庆回电:同意!断绝与2号电台联系。另,于明夜2点发布最新任务,斯时查收,祝安好!蜂鸟! 看到来自重庆的复电,锤子和林赤都长吁了一口气。 和重庆终于构建了一道空中桥梁,从此以后,他们的战斗,不再孤立无援! 远处隐约传来雄鸡的打鸣声。 “天快亮了!”林赤说道。 “是啊,你该睡一会了。”锤子道,“要不就在沙发上凑合一下?这里有毛毯!” 林赤说:“我还是回医院吧!” 林赤想起一件事,说道:“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汇报一下。” “请讲。” “我昨天去见了赤盟会会长陶天阙,通过我的观察,他应该是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 “哦。” “他让我搬到他的住处去,还说给我一些事做……鉴于即将发布的任务,我想我确实需要一份工作做掩护,再说,不管是何任务,我想凭借他的身份,对我们任务的执行总会有些帮助!” “我同意。”锤子说。 “从今天起让报务员和译电员坚守岗位!”林赤提醒锤子。 “好的,我会安排的,路上小心!” 回到医院,天已蒙蒙亮。 林赤赶紧卧床入睡。 这一觉,畅快淋漓,以致天亮后其他病友起床时发出的种种声响也没能吵醒他,直到有人推他。 林赤睡意朦胧,睁开眼,发现是曲思秋。 “你不是不回来睡觉吗?”曲思秋悄声问他。 见林赤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曲思秋又道:“待会儿起床后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经曲思秋这么一闹腾,林赤了无睡意。 一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快接近中午。 来到曲思秋办公室。 曲思秋关上门,说:“刚才冯·玛丽院长找我谈话了。” 林赤期待曲思秋继续说下去。 曲思秋却把话说了一半,不说了,林赤只好问:“她说什么了?” 曲思秋:“南京自救会最近计划在南京城开办四家临时诊所,陶会长和我们玛丽院长商量了一下,让我们医院派些医生支援,院长同意了,今一大早就找我们谈了话,她决定让我也参与!” “这是挺好的事啊!南京城目前医资力量匮乏,你们这样做,解决了多少人的燃眉之急啊!” “我倒也觉得不错,找你来就是告知你一下!”曲思秋说道。 “哦,我还以为你是在请示我呢!”林赤嬉笑着说道。 曲思秋不屑地说道:“看把你美得……我为什么要请示你?” “这个嘛……”林赤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回答,突然想到深层次的理由,脸微微发红。 这一变化被曲思秋发现,立即大悟,嗔怒道:“好你个林赤,居然不怀好意!”说着欺身而来,就欲教训他。 林赤佯装害怕地躲过。 一阵小闹后,林赤说道:“陶老先生说起过,给我些事做,不知与这有没有关系?” “切!”曲思秋瞟了林赤一眼:“你又不懂医,他找你岂不是乱点兵?” 林赤一想也有道理。 “哦,对了,他还让我出院后搬到他那里!” “这没必要吧!”曲思秋连忙说道。 “我决定好了,明天就搬过去!” 曲思秋黯然道:“那随便你吧,你也不能老住在医院里的!” 林赤看出曲思秋又不高兴了,可不知哪儿得罪了她,正要相询,门外走廊上有人喊道:“曲思秋,有你的电话!” 曲思秋大声应着,快步走到门口,林赤跟着出门,曲思秋忽然回头恶狠狠地对林赤道:“不许走!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我马上回来!” 林赤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外面。 眼光扫到对面的宿舍楼,再掠过天台,林赤想起他还有一支狙击步枪藏在天台的蓄水池里。 正想着,林赤突然发现宿舍楼顶天台上闪过一个身影。 身影只是看到林赤在窗前张望,并未发现林赤已然发现了他。 身影躲在天台的水泥围挡后,露出了小半截脑袋。 林赤装作若无其事,大大方方地推开窗户,咳嗽了几声,然后朝窗外吐了口痰。 关上窗户,林赤不再看对面,而是看着走廊的尽头。 他不时摇晃着脑袋,装作活动活动颈椎,借此机会用余光注视天台上的一切。 躲在对面天台上的身影,果然以为林赤并未发现他,大胆地直起身子。 林赤马上估计出对方的身高,应该比自己略高三四厘米。 “对方是在监视自己吗?”林赤想。 这个时候曲思秋从楼梯口出现,一眼看到了林赤,心满意足道:“很好,这么听话!” 林赤正好利用这个对话的机会进一步打消天台上监视者的疑虑。 林赤大声问:“谁打电话找你?” 曲思秋说道:“是池橙,她找我哥呢,这个痴情女子!” 第53章 照相馆 那个身影看到有人出现,又把头埋了下去。 林赤:“池橙和你说什么了?” 曲思秋:“她问我哥有没有来,我说没有呀,她很失望,便央求我带她去找我哥!” “我倒有个主意,她这么无聊,你不妨跟玛丽院长说说,让她去临时诊所帮帮忙,省得无事做胡思乱想的。” “这主意不错,等会儿我就找院长去。” 曲思秋说完,进了办公室,转身却发现林赤还站在走廊上,忙说:“你进来呀。” “不用了,我得出去一下。” 林赤走到走廊尽头,并未直接下楼梯,而是侧过身站在窗户后面,等了几秒钟,透过窗户边的玻璃向对面探望,果然那身影在朝林赤的藏身处窥视,俄顷间扭头走了。 对方真是在监视自己!林赤想,看来日本人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条线索! 林赤下到一楼,并未立即出去,而是来见陶楚歌。 陶楚歌见是林赤,有点意外,看林赤站在门前,眼睛看她,但并不问话,就说:“你是找我吗?” 林赤点头。 陶楚歌出了房间,站在林赤身前。 林赤说:“今天,你爷爷在家吗?” “不太清楚,如果不在家,就会在小陶庐,一般他都会在这两个地方,汤山的温泉陶庐他已交给我父母亲打理了,那里以前是国民政府高官云集的地方,自从南京丢了后,现在已是日本人的天下,我爷爷不愿和日本人打交道,就放手不管了,对那里的生意也从不过问……” “小陶庐是什么地方?”林赤问。 “是我爷爷赤盟会的办公地,现在南京自救会的事务,他也在那里处理。林先生是要找我爷爷?” “是的,我感觉身体好多了,不再需要住院,所以……想尽快找份事情做!” “好呀!”陶楚歌笑说道,“你搬过去后,我们就成为邻居啦,我还有好多事情想请教林先生呢!要不我给家里打个电话,看爷爷在不在?你稍等!” 陶楚歌不等林赤回话,就去打电话了。 片刻后,陶楚歌打完电话回来,一见林赤就说道:“爷爷不在家里,去小陶庐了,我让家里的老吴爷爷派车来接林先生。” 林赤忙不迭声道:“那怎么好意思烦扰,我自己过去就可以。” “那怎么行?您是我爷爷的贵客!” “贵客?”林赤苦笑:“我还求您爷爷帮忙找事做呢!” “林先生别多想啦,车一会儿就到了。” “那陶小姐先忙,我去医院大门口等。”林赤说着就往医院大门走去。 “我和你一道,我带你去!” “不用不用!”林赤连忙拒绝。 陶楚歌却不理他,说完先进了办公室,林赤听到她在和什么人请假。 陶楚歌蹦蹦跳跳地从房间出来,跟在林赤身后。 林赤好奇说道:“这么容易就请到假了?现在医院不是挺忙的吗?” “我到这家医院是我爷爷安排的,本来就是帮忙的,不拿一分钱工资。” 三元巷的陶府离应天教会医院并不远,也就十来分钟,一辆车停在了楼下。 司机赶紧下车打开车门,林赤和陶楚歌坐了进去。 上车时,林赤借机看了看四周看了看,果见不远处有个人在盯着他看。 “小姐,我们去哪儿?”司机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 陶楚歌看着林赤,林赤说道:“我们去找会长。” “去小陶庐。”陶楚歌吩咐司机道。 说是小陶庐,林赤以为充其量最多是一栋装饰奢华的别墅,车到达目的地后,林赤才发现这是个别墅群,占地足有数万平米,前后三进,大门口两只虎虎生威的大石狮怒目圆瞪,院子前后很长,宽敞明亮,两棵百年雪松屹立在院落东西两侧。 进入正堂,十来米高的大门屋檐下方,一块紫檀巨匾上雕刻着三个烫金大字:赤盟会。 院落里有不少人,见到陶楚歌,纷纷含笑招呼。早有人引林赤进了正堂大厅,一位四十来岁的精壮男子让林赤稍坐,径自上楼通报去了。 “让林先生上楼到我办公室坐坐!”林赤听出是陶天阙的声音。 精壮男子从楼梯上快步下来,对林赤做了个请的手势。 上了二楼,东首乃是陶天阙的办公室,林赤推门进去,陶天阙起身相迎。 “欢迎林先生!”陶天阙伸手握住林赤的手。 “陶老还是称呼晚辈名字好了,小小年纪,先生可不敢当!” “那怎么行?林先生是达者,达者为先!” 林赤知道扭转不了他,也不再计较。 陶天阙引林赤入座,指着桌几上的一杯茶对林赤道:“林先生请喝茶,老吴给我打电话说你要来,我就让人把茶给你泡好。” 林赤喝了一口茶,说道:“我想医院已不便再待,想明天就搬过去,特来和陶老招呼一声!” “林先生尽管搬过去好了,房间已让人收拾妥当。” 林赤又说:“还有,搬来后不知陶老先生给我安排了什么事,我想提前探知,好早做准备。” 陶天阙想了想说:“日本人如今要在南京推行‘良民证’,这对南京城生活秩序的恢复也有益处,良民证需要市民提供两寸照片,可当下整个南京城已无一家照相馆,我想来想去,还是出资开一家照相馆,免费给需要的市民提供拍照服务。” “设备已让人联系好上海的卖家,只要派人前去付钱提货即可,而技术人手我也已招募好,我想让林先生全权打理照相馆事宜,不知可好?” 林赤一口应允:“好啊,能为乱象之下的百姓谋点利好,那是再好不过了!” 陶天阙:“至于酬劳,林先生认为多少合适?” 林赤连忙说道:“酬劳我就不用了,只要有口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陶天阙:“那怎么行?你替我做事,我付你薪水,这是天经地义。” 林赤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头脾气倔强,不再勉强,“那陶老先生看着给吧。” “也罢!那林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上海?” “您是想让我去上海采购照相馆的设备?”林赤问。 “是的。” “我一人去吗?” 陶天阙想了想,抬头喊道:“赵楷。” 精壮男人在门外应了一声,进了房间,站在陶天阙身旁。 “我让赵楷陪你一道去,他正好也要去上海替我办件事。” 赵楷对林赤微微点头,算是正式和林赤打过招呼。林赤也朝他礼貌地笑了笑。 “那好,明天我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出发。”林赤说。 陶天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后天就后天吧,明天我安排人去日本人那里给你们办理进出城的证件。赵楷,你去订两张后天去上海的火车票。” “是,会长!” 赵楷出去后,陶天阙继续说道:“林先生不如今天就搬过去住?” “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做,回去可能会很晚,不知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不碍事的,你随时回去都可以的,叫门房开门就好了。” 林赤再次道谢。 “会长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 “明天我安排账房把购货的支票给你准备好。” 林赤出了正堂,在楼下碰到陶楚歌,咦道:“你怎么不上去和你爷爷打招呼?” 陶楚歌伸了伸舌头,说:“爷爷看到我不在医院待着,私下跑出来,会生气的。” 上了车后,陶楚歌问林赤:“要不要回家去看看你的房间收拾得怎么样了?” “不用,直接回医院。” 林赤有很多话想对曲思秋说,这次搬走,就意味着以后和她不能经常见面了。 几天下来,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的女孩,让他有了牵挂的感觉。 父母尚在时,很多美好的东西被他忽略,然而一旦失去,一切都无法挽回,剩下的只是凄苦的追思。 所以在他的情感逐渐羽翼丰满的如今,这种弥足珍贵的感觉无论如何会让他十二分的珍惜! 见到曲思秋后,林赤看到四下无人,就主动抓起了曲思秋的手。 曲思秋没有挣脱,也不想挣脱。 她深情地看着林赤:“你今天是怎么啦?” 林赤道:“我要搬走了……” “搬走就搬走呗,又不是不见面了!” 林赤嗫嚅道:“接下来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而且,我要做的事情都是要掉脑袋的,或许……有那么一天,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曲思秋一把捂住林赤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牵着林赤的手,身体向门口移动,用捂住林赤的手把房门关上,然后双手紧紧地一把抱住了林赤,把脑袋埋在林赤的胸前。 “不许你这么说,我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曲思秋嘴里喃喃道。 林赤抱着曲思秋的脑袋,发现她的眼眶里已噙着泪。 林赤笑道:“你这是怎么啦?像个孩子一样,咱们又不是不见面了!”轮到林赤用同样的话安慰曲思秋。 曲思秋收住眼泪,说:“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危险吗?” 林赤:“我不知道,任务还没下,但我估计肯定不简单,因为这次的任务是由重庆直接下达!” 听完曲思秋又低下了头。 林赤再次把她的脑袋扳起来。 “我后天还得去趟上海。” “去上海?和你这次的任务有关系吗?”曲思秋睁大着眼睛,好奇地问。 “那倒没有,陶老先生想在南京开一家免费的照相馆,他让我去上海采购设备。” 林赤接着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去三元巷找我,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让陶楚歌捎信给我,还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等会吧地址和电话给你,再或者……我来找你!” 曲思秋破涕为笑,放开林赤,理了理头发说道:“你去上海安全吗?日本人会让你们离开南京?” “你放心吧,陶老先生会在日本人那里帮我办好证件。” 曲思秋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第54章 食人兽计划 这天早晨,原本八点的上班时间,何尚武七点就到了。 和南京的秘密电台建立上联系后,何尚武回到住处,一看时间,已凌晨四点多,后来他就再无睡意。 他关上灯,靠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把一大半盒烟抽光。 何尚武满脑思考的,就是“食人兽”计划接下来如何运作,它的走向又如何能做到脉络鲜明? 当最高统帅蒋校长给他们特务处下达命令后,戴处长就连夜给他们开了会,会上,戴处长命令“食人兽”计划由他何尚武全权负责。说实话,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如何去完成。 任何一件任务,如果连指挥官都没有清晰的思路,那么,还如何指望任务的圆满达成? 完全寄希望于下属的命令连何尚武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但蒋校长的这次命令是在他本人气急败坏、大发雷霆时下达的,当他听闻这件事情发生后,连骂三个“娘希匹”,亲自打电话把戴处长叫道身边,撂下一句狠话:“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这件事情完成不了,我看你们特务处该解散了!” 这么决绝的狠话,蒋校长很少说,作为登顶权力之巅的一名大国政治家,说话是一门极深的艺术,而这样毫无退路和不留余地的讲话蒋校长很少抛出,由此可见,任务之分量重如泰山啊! 而时间也很有限,只给了他们一个月!城市是他们熟悉的城市——曾经的国民政府首都南京,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往昔再熟悉不过的南京已深陷于另一种完全陌生的格局!最为关键的,在南京沦陷后,他们对这座城市已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起“食人兽”计划,何尚武满脑立即浮现出那尊他并未亲眼所见的“食人虎兽尊”,据说,整个政府高层,得以一睹它的真容者寥寥无几,这就给了所有未见其真身的任务执行者留下了太多的怪异的想象空间! 更要命的是,竟然连一张关于它的照片都没有。 只留下了一些有关它信息的精华:“食人虎兽尊”,通高37·9厘米,是中国商代晚期的青铜器珍品,造型取踞虎与人相抱的姿态,立意奇特。出土于湖南,纹饰繁缛,以人兽为主题,表现思想怪异,究竟是要表现老虎吃人的凶猛,还是人兽和谐的天人合一,历来众说纷纭,但可以确定的是,商代青铜器中再没有比这件更奇异复杂的了。 它是华夏青铜器文化精品中的代表作,也是该文化的最有力的象征和传承! 正因为它表现思想的灵异,蒋校长一直视它为“镇国之宝”,锦藏于他的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总统官邸。但在他心目中,到底是取自于老虎食人之凶猛,还是天人合一之和谐?只有他本人知道。 但就是这样一件旷世奇物,在南京撤退期间,居然有人忘了将它带走。主事者后来解释,他只是把它当做是一件普通的办公吉祥物,加上惶急的迁都,不知是将它忽略了还是将它忘了! 戴处长接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拿回这件奇世异宝! 何尚武接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拿回这件奇世异宝! 此计划,由戴处长亲自命名——食人兽计划! 可是现今,它还在不在南京?在南京哪里?日本人有没有发现它的价值?……这一切都无从知晓。 何尚武再无睡意,想着想着,不觉天色已大亮,干脆就直接前往望龙门湖南公馆的特务处上班去了! 此时八点刚过,张秘书匆匆前来。 “报告,处长要求所有参会者前往罗家湾19号开会!” 罗家湾19号花园公馆,特务处机要室的会议大厅。 特务处十多位科级以上干部全都云集于此。 九点刚过,戴处长出现。所有人立即起立。 “请坐!”戴处长面色阴沉地说道。 “我想知道食人兽计划的相关情况。”戴处长开门见山。 “新年同志目前已就位,正在等待我们进一步指示!”何尚武率先讲话。 “新年?”戴处长在脑中思索着这个人。 “新年同志您见过的,还亲自找他谈过话。”何尚武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戴处长眼光依旧平静,看不出喜怒,“下一步棋,该如何走呢?”戴处长询问的眼光看着何尚武。 “我们是直接通过电台发布任务还是启用上海的情报站?”何尚武请示到。 “你认为呢?” “电台发布虽然快捷,但……” “你是怕不安全?”戴处长打断何尚武。 “是的,还有就是不太容易把命令表述清楚!” “立即启用上海情报站,全力配合此次‘食人兽计划’!”戴处长几乎不加思考地说道! “是!”何尚武又问:“您的意思是通过上海情报站来发布此次任务?会不会舍近求远?” “‘食人兽计划’是个高机密的任务,所有的环节知道得人越少越好,电台发布固然快捷,但万一被日本人破获,将给我们计划的顺利完成增加了数倍的难度,本计划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计划本身的机密程度,一旦日本人了解了我们的计划内容,想追回国宝,那比登天还难!”戴处长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所有参会人员,接着道:“马上成立南京情报站,任命锤子同志为站长,新年同志为副站长兼行动处处长,钉子同志为行动处副处长!” “您这样安排合适吗?毕竟新年同志加入才一年时间,再说,他仅仅是个上尉……” “何副处长,我提醒你,这是战时,特殊人才要特殊对待,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再说,新年同志我对他还是了解的,他的能力我相信你比我更了解!” “处长说得是!”何尚武脸有愧色,连忙道,“可是,让南京站前往上海领受任务会不会存在风险?” “至于风险,肯定有……”戴处长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搓捏着少有胡须的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突然间,他放下手,站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激活匕首!” “匕首?”何尚武疑惑地问。 “哦……”戴处长想起关于匕首的信息在座无人知晓,就对何尚武说道:“会后,你到我办公室,我把匕首的资料给你!” …… 夜色深沉。 林赤和锤子坐在密室的外间。 一盏五瓦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芒。 锤子身体陷在沙发中,林赤紧靠着他坐在一张椅子上,两人均不言语。 等待是一种煎熬! 时间已接近午夜两点。 半晌,锤子递给林赤一根烟。林赤双指夹住,送到嘴边叼在双唇间。 锤子划亮一根火柴,将跳跃的火苗递到了林赤的面前。 林赤欠身把嘴里的烟头对准了火光,吸了两口,烟头顿时红光闪闪。 锤子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两股缭绕的烟气在空中纠缠。 “时间快到了。”锤子看看表。 林赤鼓起双腮,向空中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碰上了锤子的手指间直直向上腾起的烟气,很快破碎。 时间又过去了几分钟,密室里间的门忽然打开,译电员拿着一张电电稿走出,将它递给了锤子。 锤子移步走到灯光下,看着电报。 “重庆任命!”锤子说道。 林赤一听下意识立即立起身,嘴里依旧叼着烟卷。 锤子读道:“任命锤子同志为新建南京情报站站长!任命新年同志为南京站副站长兼行动处处长!任命钉子同志为南京站副站长!” 林赤还在听,却已没有了下文。 “没了?我们的任务呢?”林赤疑惑地问锤子,“让我们等了几个小时,难道就是等这道任命?” “没了!只有任命,没有任务!”锤子摊摊手。 “别急,任务应该马上下达!”林赤想了想说,“看来这任务不简单,必须先厘清组织关系!”林赤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译电员马上又走出房间,同样手里拿着一张电稿。 锤子接过一看,确实是一道任务命令。 “南京站,从即日起启动‘食人兽’计划!” “又没了!”林赤看完这份电报后,轮到他无奈地摊手。 “这么神秘?”锤子猛吸一口烟说道。 五分钟后,译电员拿出第三份电报。这次锤子没接,干脆示意让译电员直接将电稿交给林赤。 林赤看到上面写着:即日动身前往上海,领受任务,接头方法稍后。 两人相视苦笑,好好的一份任务非得肢解得七零八落,还得前往上海领受。 又一会儿,译电员又送出一份电报,林赤笑了笑说:“接头方法来了。” “果然是。”锤子看完电报说道! 锤子又想起什么,说道:“陶会长不是安排你去上海采购照相设备吗?正好可以承办此事啊!” “他娘的,真神了,这帮人像是知道我要去上海似的,也好,一事两得!”林赤哈哈笑道。 第55章 捎带的任务 锤子亲自把林赤送出密室。 林赤抓住井绳,升上地面。 林赤刚想和锤子道别,锤子说道:“你等我一下。”说完也拽着绳子爬上地面。 黑暗中,锤子握住了林赤的手,很用力。 “新年同志,此去上海,波诡云谲,你多保重!” 林赤以为锤子有什么事吩咐,话一出,才知他特地是为自己亲自送行,心中感动,也道:“锤子大哥,你也多保重!”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微弱的星光,林赤看到锤子在使劲地点头。 半小时后,林赤来到了三元巷。 陶府的大门紧闭,大门里亮着一盏灯,林赤看到门边上垂着一根麻绳,猜想一定是用来叫门用的,轻轻一拉,果然门内房间内响起一串铃铛声。 很快有脚步声急促而至,接着门内出现了一个老妪的声音:“谁呀?” “我叫林赤……”林赤刚想解释,门嘎吱一声开了,探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的脸,“您就是林先生?老吴特地吩咐我,说您有可能夜里前来投宿!” 林赤跨进大门,道一声谢谢。 老妪接着说:“我怕您回来看不见,灯都没关……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老妪重新关上大门,上了门栓。 “打扰到您休息了,真不好意思。”林赤表示歉意。 “不不,林先生千万别见外,以后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讲!” 进了东侧的厢房,老妪打开电灯。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前一张柞木八仙桌,上面摆放着一把青瓷茶壶,四只茶杯环绕一周。八仙桌旁的木架上搁着搪瓷脸盆,还有洗漱用品,木架的木头横档上挂着一条崭新的毛巾。 “被子和被褥都是新的,枕头也是新换的。”老妪补充道,“林先生如果要洗脸或洗脚的话,水瓶里还有热水。” “好的,我这边没什么事了,您去休息吧!” 林赤送走老妪,倒了些热水将脸洗了,再用洗脸水把脚也洗了。 脱衣上床,被子里有股太阳的味道,林赤心满意足地睡去。 天亮后醒来,林赤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啁啾的鸟鸣,推开房门,一阵馨馥的腊梅香气扑鼻而来。 陶天阙已经起床,正在侍弄鸟笼里的几只小鸟。 “陶老先生早!”林赤向陶天阙问安。 “林先生也早啊!”陶天阙转头看是林赤,跟着说道。“住的还习惯吗?” “很好很好!” “马上早餐就好了,林先生洗漱后和我们一起用餐。” 林赤哦了声,看到陶天阙笼中的鸟个头小,形似画眉,心中好奇,便问:“这是画眉吗?” 陶天阙马上回答道:“这是黑领噪鹛,属于画眉科,去年一个爱鸟的朋友从幕府山捕来送我的。” 这时老吴走来,见到林赤,欠身打了个招呼,再对陶天阙说道:“老爷,可以用早餐了。” 进了餐厅,早点已上齐。 陶天阙招呼林赤入座,自己也坐下。 “怎么,楚歌还没起床吗?她以为不用上班就开始睡懒觉了?” 正说着,楼上传来陶楚歌的声音:“起来了,起来了,马上好了。” 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陶楚歌从楼上快步下来,嘴里抱怨道:“爷爷你也真是的,连个懒觉也不让我睡!” 陶楚歌看到林赤,笑着问候道:“林先生早呀!” “陶小姐早!”林赤起身朝陶楚歌点了点头。 “你以为你父母不在,爷爷就管不了你啦!从明天起,六点钟起床,起床后先陪爷爷遛鸟,不去医院上班不是让你闲在家里,记住了,你也是大姑娘了,临时诊所的事,你要帮爷爷担当起来!” “是,爷爷,楚歌知道了!”陶楚歌走到陶天阙身后,对林赤做了个鬼脸。 正吃着,电话铃忽然响了。 老吴急忙上前,拿起电话,听了几句,把电话摘下,用手掌捂住话筒,无奈地说:“日本话,我听不懂,” “我来!”陶楚歌赶紧起身跑过去,从老吴手里接过话筒,听了几句后对陶天阙道:“爷爷,是松机关打来找您的。” 陶天阙拿起电话用日语和对方交流起来。 “怎么,楚歌小姐会日语?”乘陶楚歌入座之际,林赤诧异地问道。 “怎么,林先生想学日语?”陶楚歌嬉笑着说。 “如果陶小姐肯教我,我还是不介意多掌握一门外语的。” “如果林先生肯叫我声‘陶老师’,我还是不介意多收你这个学生的。”陶楚歌反讥道。 正说着,陶天阙已接好电话,返身入座,埋头喝粥,一言不发。 “爷爷,他们找你什么事?” “还不是良民证的事?那个黑木问我照相馆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说现在良民证的颁发遇到很大的困难,大多数人都没有免冠照片。” 早饭后,林赤回到房间,不一会儿,陶楚歌跟着走进房间。 “林先生是不是真心想学日语?” 林赤认真点头。 “那好,我去拿书,我们从语法开始!”陶楚歌说完走了出去。 陶楚歌刚出去,大门外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不一会儿,老吴走进来,“林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林赤心存疑问走出大门,正见曲思秋从一辆黑色轿车里下车。一个中年男人戴着墨镜坐在副驾驶位上,看不到他的表情。 “思秋,你怎么来啦?”林赤惊诧地问。 曲思秋没有直接回答林赤,却见她并没有进大门,而是神秘地拉着林赤,走到路边的房屋拐角处。 曲思秋四顾无人,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很小的黑色包裹。 看得出包裹的外包装是一张信封,信封外用黑色的胶带严严实实地缠绕着,摸在手里,里面的东西呈圆柱体。 “你是明天去上海吗?”曲思秋问。 “嗯,这是什么?”林赤问。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想求你去上海给我办件事……”曲思秋盯着林赤看,眼睛里充满期盼。 “看你神秘兮兮的,我以为什么事呢,没问题啊,保证办到!”林赤信誓旦旦。 “没有跟你开玩笑!”曲思秋忽然表情严肃,“这东西非常重要,你先藏好!” 林赤连忙把黑色小包裹藏进衣服里。“保证完成任务!”林赤也一脸严肃。 曲思秋似乎松了口气。 “去上海待几天?”曲思秋问。 “不好说。”林赤想起自己此去上海也肩负使命。 曲思秋把林赤进一步拉到墙角,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对林赤轻声说道:“你到上海后,找到《申报》广告部,按这张纸条的内容登一则广告……见报第二天,你去马斯南路186号,那里有家咖啡厅,名字叫“相见恨晚”,你找一张空桌,记住,一定是空桌,你买一张申报,平铺在桌子上,会有人主动找你,你按这上面的话说……” 曲思秋又递给林赤一张纸条,“你把上面的内容背熟悉了……” 林赤看到曲思秋一副认真的样子,再看看前方静静停着的黑色轿车,突然说:“你是共产党?” 曲思秋一愣,连忙说:“你别乱想,我是个中国人!” “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现在国共一家人!”林赤笑着重新审视着曲思秋。 曲思秋被他看得极不自然,怒视了林赤一眼,说道:“看什么看,不认识我呀?” 林赤刚想说话,曲思秋又说道:“本来我们有纪律,这样的事不可以让人代办,但时间紧迫,我们又弄不到出城的通行证,再说,通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林赤同志还是可靠的,就决定将此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你!” “谢谢曲小姐对鄙人的信任!”林赤正色道。 “你根据纸条的内容,确定对方的回答无误后,就把那东西交给他,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曲思秋答道,又想起件事,“记住,那包裹千万不要拆!” “我倒不是不信任你……”曲思秋连忙解释。 “我知道,里面是胶卷。”林赤微笑着说。 “还有你不知道的吗?”曲思秋吃惊地看着林赤,眼光里还夹带着些许赞赏。 “我替你完成了任务,你要怎么奖赏我?”林赤不愿放弃这样的机会。 “你尽管提要求,只要我曲思秋能办的,我都满足你!” 林赤笑着说道:“我只有一个小要求……” 正想说出,陶楚歌拿着一本书从院内走出,一看是曲思秋,笑着说道:“思秋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快快,进来坐坐!” “我……”曲思秋思索着想找一个合适的借口,突然间灵机一动,“我前段时间借了他一些钱,特地还他来了。”曲思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塞到林赤手里,林赤刚想拒绝,曲思秋一瞪眼睛,低声道:“给你打广告和喝咖啡用的,多下的算酬劳!” 林赤立即将钱放到口袋里。 “听说你不去医院上班了。”曲思秋问陶楚歌。 “我爷爷让我负责临时诊所的事,要不思秋姐一起来帮我吧?” “好啊,玛丽院长已找我谈过临时诊所的事,我也答应了。”曲思秋快乐的说。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陶楚歌又问。 “随时听你的。”曲思秋边说边打开车门,上车前回头道:“楚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保重!”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赤一眼。 第56章 筹粮 这天早晨,黑木夹着公文包,一脚踏进憩庐,就看到电讯股股长稻田勇从二楼的楼梯上匆匆下来。 稻田勇和黑木一样,都是在憩庐的二楼起居。 只是昨晚黑木接到松井石根的邀请,让他前往汤山陶庐温泉别墅商谈要事。说是要事,其实就是喝喝酒,听听小曲,泡泡温泉,疏松疏松筋骨,再无其它。 松井石根大将自17日入城后,听闻汤山温泉不但可以调养身心,还能疗愈痼疾,加上自己的结核病经常复发,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慕名而去,几个疗程下来,感觉好得不得了,加上久绷的神经一直难以放松,又厌倦了南京城的血腥之气,干脆将司令部移师汤山,天天可以足不出户享受温泉蒸熏后带来的淋漓酣畅。好在他也不是一个独乐乐的魁首,知道好东西一定要分享,进驻汤山后,他几乎是把南京城的将级以上的军官邀请了个遍,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一来可以做到上下级零距离,并与下级军官打成一片,二来还可以堵住那些给他烙上“享乐主义”的某些非议和流言! 这不,邀请与他相差两个级别的黑木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经过温泉的荡涤后,黑木觉得他的每个毛孔都舒坦通透。 他回味着这美妙的惬意,正欲上楼更换衣服,却被稻田勇堵在了楼梯口。 “将军……”稻田勇看着一身便装的黑木,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事?说吧。”黑木一脸和颜悦色。 “南京城出现电台!”稻田说道。 “什么?”黑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昨天夜里……”稻田看了看手中的侦听记录,“2:03分、2:09分……” “你是说南京城还有电台在活动?”黑木不耐烦地打断了稻田。 “是的,我们昨天夜里侦听到了一些信号很强的神秘电波。” “八嘎!”黑木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飞步上楼,很快换上一身笔挺的将官服。 “到我的办公室,我要了解详细情况!” 这样的消息让黑木又惊又气,帝国军队占领南京城已半月有余,消灭了无数生灵,竟没能消灭一个祸患无穷的电台! 电台的存在意味着敌人还在有组织的进行着抵抗,这还了得!黑木很快把近期大日本皇军遇袭的诸多案例和这座神秘电台紧密联系了起来! 出现这样的事情无疑是对松机关形同棒喝,尽管是分内事,然其重要性与迫切性已压倒一切! “行动处马上开会!”黑木气急败坏地喊道! 半个小时候后,松机关的行动处在憩庐的一楼会议室集结。 稻田勇对南京出现的神秘电波进行了通报。会上,黑木宣布由渡边雪奈具体负责此案的侦办。 曲思秋走后,陶楚歌一把拽住林赤,非得让林赤老老实实听她传业解惑。 陶楚歌将要给林赤解惑的,是倭寇语言。 林赤学习的欲望本来十分强烈,他执着的认为,该项小语种的掌握,对接下来的战斗肯定有益无害,毕竟,听懂并理解敌人的语言在双方的交战中至关重要!但曲思秋的到来,让他在短时间内竟无法集中精神。 曲思秋是中共党员,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她是何时加入?经由谁的介绍加入?加入多长时间?为什么要加入?上级是谁?小车副驾驶位上坐着的是谁?她哥曲思冬知晓吗?怀里包裹中的胶卷到底拍下了什么?她又为何不顾保密原则甘愿暴露自己?难道曲思秋真的把自己当成最亲近的人啦? 一个接一个的想法无厘头的在林赤脑海中快速闪现。 林赤陷入思考。 陶楚歌讲着讲着就发现了林赤心不在焉,他完全是在被动的学习,但奇怪的是,他按陶楚歌的要求复读的音节却十分准确,每当一个新知识点讲解完后,在让他复述时竟丝毫不差,这让她大惑不解! 一个上午下来,陶楚歌讲得口干舌燥,但让她欣慰的是,她的这名学生,悟性和语言接受能力表现得出乎她的意料。 “好了,本老师要休息一下了,下午继续授课!”陶楚歌说道。 吃完午饭后,陶楚歌又给林赤上了两个小时的课程,这时,赵楷把订好的火车票送了进来。 “明早最早的班次,二等座,七点准时发车,到上海北站。”赵楷提醒着林赤,“到时我让司机送我们去火车站。” “还有,陶会长让我把购照相设备的支票从账房那里领过来了,一并交给你。” “如此巨额的钱,还是赵先生收着吧。”林赤推辞。 “这使不得,一切都听陶会长的安排。”赵楷坚持。 林赤只好收下。 “我们这次去上海待几天?”林赤问。 “陶会长没有明确要求,反正要把事情办妥才能返回。” …… 自从上次在马群镇青马桥上成功袭击了鬼子的车队,并顺利截获了那一整车的珍贵藏书后,曲思冬和他的华帮抗战大队的所有队员一扫南京保卫战失败的阴霾,重新有了满满的自信。 尽管这样的胜利只是一个局部的、小的不能再小的胜利,但在我方处处被动挨打、屡屡仓皇溃退的双方交战中,显得弥足珍贵! 经过几天的努力,北山坡上的临时驻地上,几间简易的草房已拔地而起,这样的草房,不但成本低廉,建筑速度快,而且还确能有效抵御隆冬的阴冷与严寒,如果这也算是老祖先的某一种传承,曲思冬不由暗自钦佩大中华的文化之广袤! 钉子队长还迟迟没有出现,粮食已成为了华帮抗战大队首要解决的问题。 曲思冬问过母亲柳兰,家里究竟还有多少存粮,柳兰如数家珍:四十多斤小米、十斤不到的大米、两大袋红薯、两只腌制风干的野兔,还有一块一斤多的咸肉…… 曲思冬一面抓紧训练队伍,一面派出队员四处侦查,以解燃眉之急。 第二天,终于有队员回报,在尧化门外郭城门附近,驻守着一小队日军,数量在三十名左右。 有日军的驻守就必须有后勤补给,曲思冬闻讯后,心思顿时活泛了起来。 可是代理大队长钉子不在,是否需要采取行动曲思冬一直拿捏不准,他真不清楚他这个副大队长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抉择权限。 曲思冬于是召集了几名小队长,开一个简短的碰头会。 “曲队长,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第二小队长魏瑞率先表态,一边说一边看着其余二位,他在说到“我们”时,特地加重了语气,好像自己完全代表了其他人的想法! 第三小队长凌鼎天上次的青马桥伏击没有捞到机会参战,一直跃跃欲试,当即附和:“既然代理大队长不在,你就有权发布一切行动命令!” “代理大队长,什么是‘代理’?‘代理’就是代为管理,再说了,这吃饭问题不解决了,让兄弟们一天到晚饿着肚子,还怎么打仗?我看你就别磨叽了,早下决断,好让兄弟们大快朵颐一下!”第一小队长钱瑾余不甘落后,连忙表态。 “好吧,既然几位队长都支持这次的行动,我曲思冬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这个副大队长不当了,出了问题我一人扛着便是了,妈的巴子,咱干他小日本!”曲思冬决心已下。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大家说说吧,咱们怎么干?”曲思冬一屁股坐在了坡上的岩石上,做好了长时间探讨的准备。 “我倒有个主意……”凌鼎天话说到一半,故意卖个关子,接下来的话不讲了。 魏瑞是个急性子,看不出这是凌鼎天的矜持,着急问:“快说啊!” 凌鼎天立即把目光移向曲思冬,满满的哀怨:“我说了,万一到时人家曲大队长又把我们三队撇下了怎么办?上次你们在青马桥风风光光,我在家受着窝囊气,我们三小队所有的兄弟都要弹劾我,认为我凌鼎天庸碌无为,更有人嘲笑我说‘你还不如人家魏胖子呢,那魏胖子何德何能,竟然捞到了天大的便宜,担任了青马桥之战的主攻’,你说我心里气不气?” 魏瑞确实身材有些雍胖,但大多数的胖子是不愿意人家说他胖的,更不要说是当着大家的面了。而凌鼎天却更过分,居然还标记上了“魏胖子”的绰号。 魏瑞翻着眼睛,端详着凌鼎天,他迫切想找出凌鼎天的显着特征,好以牙还牙给他也按上某一个“符号”。 魏瑞看到凌鼎天上下唇翻飞,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忽然心中一喜,他盯上了他凌鼎天一颗大门牙,那颗大门牙长相奇特,体型粗壮,从牙床外侧突兀而起,盘踞在要冲位置,显得虎虎生威,于是洋洋得意说道:“你凌大牙充其量只是个少尉,却心比天高,一天到晚想捡便宜,老子当排长的时候,你还只是个新兵蛋子呢,哈哈哈哈……” 魏瑞本以为他的一番话会赢得众人的共鸣,说着说着就爽朗地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却发现无人响应。 连钱瑾余也嫌弃着他莫名其妙的笑声,面无表情的说道:“魏胖子的哪根神经错搭了?这好笑吗?” 魏瑞兴趣萧然,正待偃旗息鼓,忽然想起他的话中竟也呼他‘魏胖子’,这很不礼貌!一时间对凌鼎天已无怨气,转而对钱瑾余又气又恨,谁叫他这么快就和凌鼎天狼狈为奸?就咬牙道:“你个钱麻杆,你以为这个世界是以瘦为美?瞧瞧你,二级的风就能把你吹倒,还好意思说我胖,怎么滴胖也比瘦好,即使和鬼子拼上了刺刀,最先倒下的也不是我!” 魏瑞无意之间一下子竖了两个敌人,钱瑾余身高有一米七十五,但体重才一百斤刚过,在从军之前,在老家山东谈过一个女朋友,但就是因为瘦而让对方没有安全感,最后告吹,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况且在老部队,他的绰号正是“钱麻杆”,这下伤疤被魏瑞一下子赤裸裸的揭开,心中大怒,立即把身体逼近魏瑞,对魏瑞喝斥道:“来,魏胖子,咱们今天比比,谁要是先趴下了,就永远认怂!” 魏瑞不屑地打量着钱瑾余,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就你?你两个钱麻杆叠在一起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钱瑾余就率先发起了进攻。 曲思冬笑着看他们两人闹腾,全当是格斗操练了! 两人很快扭成一团,双方都在使劲,谁都不愿意在众人面前丢脸。 力气魏瑞确实略占优势,但钱瑾余灵活高大,二人半斤八两。 凌鼎天这时看两人都气势汹汹,知道“祸端”因己而起,心中愧歉,不愿事情闹大,便上前劝架。 魏钱二人正在僵持,都不服输,但都知道输的有可能是自己,正见凌鼎天前来劝架,怒气马上转移,二人竟然十分默契地合力把凌鼎天一下子摔了出去! 曲思冬觉得不好玩,魏钱二人太狡猾,居然不愿奉献好戏,就上前拉起了倒地的凌鼎天。 “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们这么一闹,差点把正事忘了!” 第57章 中国式扫荡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凌鼎天咕哝一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要论格斗,我正儿八经科班出身,你们俩都不是我的对手。” 曲思冬笑着说:“好了,几位,让凌鼎天队长继续说说他的想法。” “我刚才讲到哪儿啦?”凌鼎天低头沉思一会,抬头道:“哦,对了,我是这样想的,敌人数量上和我们差不多,但武器要远远优于我们,加上离尧化门七八公里远的玄武门,驻扎着敌人的一个步兵大队,一旦正面交火,敌人增援部队最多二十分钟必将赶到,而我们是孤军作战,我们的目标只是敌人的后勤给养,所以,我想我们不能和小日本硬碰硬,发生正面冲突,应采取袭扰的办法!” 众人点头,凌鼎天继续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我带队,绕道栖霞,插到敌人的后方,通过袭扰,诱敌追击,另一路立即抄其后路,去端了他们的老巢!” “此办法不错!”魏瑞赞叹道。 “那这样,凌队长从我们三支小队中,挑选五六名脚劲好的兄弟,并亲自带队,迂回穿插到敌人后方,一定要设法引出驻地的小鬼子,我和魏钱二位队长带着其余的兄弟隐蔽待机,一旦你们的战斗打响,敌人倾巢出动后,我们立即出击,借机消灭留守的鬼子,迅速补充给养!”曲思冬开始布置作战任务。 “那咱们什么时候行动?”凌鼎天问。 “兵贵神速,宜早不宜晚!我们午后三点出发,傍晚时分行动,时间定在五点十分左右,以枪声为信号!”曲思冬捋了捋头发,又补充道:“鼎天,你切记不可恋战!” 曲思冬抬手看表,命令道:“几位,一小时后召集兄弟们集合!” “是!”三人异口同声回答。 一小时后,两队人马陆续从紫金山的北山坡出发,先后消失在莽莽的山林间。 凌鼎天带着冯勇敢等五名年轻的战士,从北山坡的一条羊肠小道下山,一头扎进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丛林里,一路向北,隐蔽前行。 山林间荆棘丛生,没有路,偶尔出现一些践踏出的痕迹,但由于再无来者,又被阴暗中疯长的野草覆盖。 凌鼎天和几名兄弟进展缓慢,手脚均有不同程度的划伤,好在南北也就不到十公里的路程,但这样短的距离他们六人足足行进了两个小时。 为了迂回到尧化门的北侧,凌鼎天特地选择了这一条困难重重的路径,接下来,丛林尽头,只要出现一条八米左右宽度的石子路,那就是宁镇公路,见到这条公路,就意味着他们已绕到鬼子的背侧。只要沿着宁镇公路往西一公里,再折向南数百米,就是尧化门。 他们前行的轨迹,也是他们袭扰鬼子后的撤退路径。 五点已过,斜阳西下,晚霞满天。 凌鼎天一行六人,已悄然潜进鬼子尧化门驻地北侧的一座四五十米高的姚坊山上。 尧化门是南京城的外郭十八座城门之一,本来被叫做姚坊门,英国人修建京沪铁路时将姚坊门误译为尧化门,此名后来一直被沿用。 凌鼎天掏出望远镜,果然看到有七八名鬼子在巡逻。 “你们中还有谁的枪法准?”凌鼎天轻声询问。 冯勇敢毛遂自荐:“队长,我应该还可以。” “那好,我瞄准领头的,你瞄准第二个,其余的按顺序瞄准,听我命令,我们首次出击一定要给对方造成伤亡,这样才能激怒鬼子,否则一旦小鬼子龟缩进去,我们就再无机会!” “还有,你们中谁的力气较大?” “我行!”一个胖乎乎的士兵自告奋勇。 “这个给你。”凌鼎天掏出一枚手榴弹递给他,自己面前也摆放了一枚,“待会儿,等鬼子开始追击,一旦靠近,我们把它投出去!” “可是队长,这种型号的手榴弹我不会用啊!” 凌鼎天给那名士兵的是一枚日本大正十年式手榴弹。它是日本陆军第1型制式手榴弹,其主要目的是配合当时同步研制的大正10年式掷弹筒使用,使用惯性引信,用掷弹筒发射时,拔下引信保险销,装入掷弹筒,发射时靠加速度启动引信发火。 “这种手榴弹手掷时,你撞击了惯性引信后,应停留3-4秒再投掷出去,否则引信延期时间太长,敌人有充足的时间把手榴弹捡起来反掷!”凌鼎天教他。 “准备……”凌鼎天低声下达了准备进攻的命令。 枪口齐刷刷地瞄准了两百米外的日军士兵。 “打!”随着凌鼎天一声令下,六支步枪一起点射,六颗子弹几乎同时出膛,枪声合流在一起,却也高亢洪亮。 但效果却令人无法满意,鬼子中只有一人倒地,也不知是谁击中的。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鬼子似乎被打懵了,原地转了几圈后,纷纷分散开来,各寻藏身之处。 “奶奶的,居然没打中!”凌鼎天沮丧地拉了拉枪栓,再次瞄准,可剩下的鬼子已躲起来了,再无战机。 凌鼎天更懊恼了,如果与鬼子就这样僵持下去,形势对自己一方会越来越不利。好在这时,盘踞在营房内的鬼子闻声悉数冲了出来。 “快打!”凌鼎天低吼了一声,机会不能再错过。 一时间,枪声再度响起。凌队长带着一丝自责,终于将一颗子弹送进了一名鬼子的身体。 埋伏在一旁的数名鬼子,见到有了增援,胆子大了起来,立即探出身体,朝凌鼎天他们的藏身处开枪。 子弹在空中纷飞。 鬼子仗着人数多,开始向姚坊山逼近。 袭扰成功,凌鼎天心中暗喜。 很快,鬼子已推进到山坡脚下,凌鼎天对胖士兵喝了一声:“扔手雷!” 两颗手雷翻滚着向鬼子人群砸去! 两声巨响,响彻云霄。立即有几名鬼子血肉横飞。 这下,鬼子完全被激怒了,开始依据岩石的掩护,向仅仅数十米高的姚坊山发起了冲锋! 鬼子报复的手雷密集地在他们不远处轰然爆炸。 仰角投掷到底要困难得多,雨点般的手雷虽然数量多,但对他们几乎造成不了太大的杀伤力! “撤!”凌鼎天命令道。 六人边朝空中放枪边后撤,一口气跑出五六十米远。 他们躲在树后等待鬼子的出现。 鬼子已从枪声的密集程度判断出对方的兵员数量要远远低于己方,加上稀稀落落的枪声渐远,生怕对方跑了,就拼命追击。 鬼子在山坡上出现了。 凌鼎天率先再次开枪还击,一轮还击后,六人再次后撤。 一下山坡,鬼子就全速前进! 凌鼎天再也不敢怠慢,急喊一声:“快撤!” 六人撒腿开跑。 转眼已至宁镇公路。 沿着宁镇公路再向东跑一公里,就可以重新进入绵延的山林中,但这一公里的路程,却是安全撤退的关键,如果被鬼子咬住了,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千米的路程,几乎没有什么障碍,视野开阔,射角清晰,有效射程远! 故而,六人一踏上石子公路,便亡命般狂奔起来。六人中数冯勇敢跑得最快,那位胖乎乎的士兵不甘落后,居然名列第二,从远处看去,他像是一只圆球,在极速的滚动。 一众鬼子也上了公路,当他们发现敌人只有区区数名,而且在仓皇逃窜,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一方逃跑一方猛追,这道奇异的景象,在落日的余晖中愈加显得精彩纷呈。 好在这六名士兵,均是遴选出的脚劲极佳者,枪法可能一般,但逃跑的速度却不容小视,很快就与鬼子们拉开了不小的距离。一千米的距离,在屁股后面索命的子弹的追击下,他们个个表现出了夺冠的决心和勇气,一溜烟般很快窜进了丛林中,从鬼子的视野中忽然消失。 这边的曲思冬一众人自枪声一响,便知道凌鼎天他们动手了,心跳加速,跃跃欲试。 枪声开始在不远处呼啸,几分钟后,逐渐向北方延伸,曲思冬他们立即明白凌鼎天的袭扰计划成功了! “行动!”曲思冬手一挥,所有人立即宛如离弦之箭,朝着鬼子的驻地猛扑过去。 鬼子的驻地竟然空无一人,他们已倾巢出动。 这些半饥半饱的士兵们像是饿狼一般,在鬼子的驻地快速扫荡。整个过程,前后不足十分钟,所有人都把能装能拿能挂的地方全部利用上了,吃的自不用说,那是他们的首选,面粉、大米、蔬菜、肉类被他们席卷一空,那些没能拿满东西的士兵只要看中喜欢的,或者觉得有价值的东西,纷纷开始往手里填充,直到拿不动为止,随着洗劫的深度进行,一旦发现更好的东西,没办法就择出相较不满意的加以替换,这样的情形弄得那些手里提着食品的士兵分外眼红,后悔选择太早。 夜色匆匆而至,曲思冬带着他的华帮抗战大队的大部,在经历了短暂的扫荡后,均满载而归,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南撤地归途! 第58章 登广告 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南京火车站,还尚未来得及修复,一片破败景象。 天还没亮,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在站前的广场停了下来。 林赤和赵楷各自提着一只行李箱,走下了轿车。他们准备搭乘早晨六点的火车,前往上海。 空旷的广场上,清冷萧条,几乎看不到人影。 在候车大厅前,有数量不菲的日本士兵在警戒,并检查乘客的通行证。 这个时候,火车依旧受日本军方控制,所以选择火车这样的交通方式旅行的,都必须有日本人颁发的通行证,而能够获取通行许可的,几乎都与日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赤和赵楷亮出了通行证后,很快被放行。 来到候车大厅,旅客稀稀拉拉。 上海与南京的火车客运班次的恢复,才两天时间,一天两班,早晨和中午各一班。而且目前只开通了宁沪之间的方向,京沪之间据说还要假以时日。时间还早,旅客们显得百无聊赖,或聊天、或看书、或神思,每个旅客的表情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均衣着得体,看似身份尊贵。 …… 火车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如同一头年迈的老牛,开始缓缓地驶离南京火车站。 八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上海火车北站。 上海这座城市同样深深镌刻着战火的烙印,火车站显然遭到了炮弹的轰炸,并未完全修葺,底层售票处门前探出的文艺复兴风格的拱门,已经残破,而外墙面的玻璃大窗,在炮火的震慑下,已支离破碎。 一脚踏上上海的土地,林赤心中一热,这是五年以来他首次重归故里。五年前的林赤,他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学生,是一个在学堂里贪婪吸纳知识的求学者,是一个享受浓浓的亲情关怀的大男孩,可是,那次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一切美好和安详撕碎,留在他心中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伤痛! 时过境迁,五年后的林赤,已从一个手无寸铁的学生,蜕变成一个卫国的战士,他的内心已无憧憬,剩下的是满腔的热血和深海般的仇恨! 他们每人叫了一辆黄包车,直接来到劳尔登路的明月旅社。 这家旅社,是照相设备的卖家给他们预定好的。 据赵楷讲,他已和对方老板商定好,明天将在此旅社和卖家商谈买卖具体事宜。 林赤在旅社前台要来了房间钥匙。房间在二楼,进了208房间,两张床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林赤拉开窗帘,一缕温软的阳光从窗外投了进来。 “房间太小了,我再去另开一间。”赵楷环顾一下房间,不紧不慢地说道。 林赤没有答话。从赵楷的言行举止可以发现,他应该在赤盟会身居高位,初来乍到的林赤自然不能和他相比,或许,他是不愿意和别人共处一室。 赵楷出去以后,林赤放下行李,马上想起曲思秋交代的任务,一看表,才下午三点多,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林赤决定马上去办。 下到一楼,遇到已办好入住手续的赵楷。 “林兄弟,我的房间在一楼,你有什么事可以来105找我。”赵楷亮了亮手中的房间钥匙对林赤说道。 林赤“哦”了声,又说:“赵兄,时间还早,我出去会一个老朋友。” “好啊,你去吧,好久没回来了,是该走动走动。”赵楷微笑着说。 出了旅社,林赤在马路边好不容易等到一辆黄包车,林赤招手,上了黄包车,对车夫说:“去汉口路309号申报馆。” “是,先生。”黄包车夫拉着车飞跑而去。 在汉口路和山东路的交叉口,一栋五层的钢筋混凝土的大楼跃然眼前。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申报。 车夫高喊一声:“到了。” 林赤付完车钱,进了一楼。大厅靠门口一张办公桌旁坐着一个织毛线的中年妇女,头也没抬:“什么事?” “我想打广告。”林赤走近回答道。 “做广告?”中年妇女抬起头打量林赤,手却没闲着,依旧飞快地上下翻飞。 林赤肯定地点头。 中年妇女慢条斯理地道:“上五楼,找广告推销科的李主任。” 一口气爬上五楼,林赤找到了广告推销科,推门进去,一个戴眼镜的五十来岁的男人拿着笔在写着什么,闻声抬头,又稍稍低下头,眼光掠过镜片的顶端,投向林赤:“先生有事吗?” “这是广告推销科吗?” “是。” “我找李主任,登一则广告。”林赤说。 “我就是李景轩,快请进。”李主任热情地起身将林赤迎进来。“先生想登什么样的广告?不同类型的广告我们收费不一样。” 李主任几乎不让林赤插话,专业地推销起报社的广告业务。 “产品广告两块钱一个字,分类广告就便宜了……” 林赤打断他,问道:“什么是分类广告?” “像征婚、遗失、寻人、婚丧告示、乔迁这些都是分类广告。”李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广告单,推到林赤的面前。 “分类广告怎么收费?” “这便宜,才一块钱一个字。”李主任继续道:“先生要做什么样的广告?” “我想应该属于分类吧。”林赤自信地说,“就是一则喜报,一个朋友的女儿要结婚了,请我来帮他登个报,通知一下上海的亲朋好友。” “没错,这属于分类广告,一块钱一个字。”李主任收起报价单,“先生带稿子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可以写下来。” 李景轩把一本厚厚的信笺纸递给林赤。“先生就将内容写在这上面好了。” 林赤抓起一支笔,在上面写下了广告发布的内容:喜报——小女碧霞,兹定于下月一十六日行婚庆大礼,特告知沪上诸位亲友!——孙昭。 林赤写完,把稿子给了李主任。 李主任仔细看着稿子,然后坐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方格稿纸,认真地誊写上去,边写边说:“先生贵姓?” “林,双木林。” “看先生似乎不是本地人?先生来自哪里?” “从南京来。” “南京?”李主任又将目光从镜片上方投向林赤,“听说南京可不太平,日本人杀了不少人……当然这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林赤不置可否。 “林先生准备什么时候见报?” “明天见报。”林赤回答。 “明天?”李主任连忙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好,离截稿还有一刻钟,我这就办!”说着将誊写好的稿子抓在手上,起身开门,回头对林赤匆匆说道:“林先生稍坐,我赶紧替你安排。”话未说完,人已到了门外,他在走廊上高喊一声:“小芳,快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远远地出现了开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来了。” 李主任一进房间,跟着一个年轻女人也进来了。 “李主任找我有事?”女人扎着马尾辫。 “小芳,你赶紧把这份分类广告送到编排部,这位客户要求明天见报。” “好咧。”小芳看了林赤一眼,拿着稿子去了。 李主任重新坐下,呷了一口茶,看了林赤一会儿,“登广告的是您什么人?” “在下的姑父。”林赤脱口道,“我表妹下月结婚,姑父忙得不可开交,特地派晚辈前来经办此事。” “原来这样。”李主任似乎是在和林赤拉家常,“一路好走吗?” “还好,只是现在火车被日军控制,乘车往来需要日本军方开具证明。”林赤淡淡地回话。 “哦。”李主任若有所思,沉默一会儿说道:“广告费一共是三十四块钱。” “三十一个字,怎么收三十四?”林赤一脸疑惑。 李主任赶紧看林赤的手稿,认真地数着字数,数完后不禁笑了起来:“林先生真是个细心人,字数确实是三十一个,但是我们标点符号也要算钱的,不是还有三个标点符号吗?” 林赤不再争辩。掏出钱,抽出一张面值二十五和一张十元的法币递给李主任。 “本来应该把钱交到财务室的,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下班了,还是我来收吧。”李主任接过钱,好像是不经意地说道:“林先生记忆力很好啊!” “那里,我怕写的纸条容易弄丢,就硬背了下来。” 说着,门又被推开,小芳走了进来,对李主任说道:“主任,办好了,您放心!”一边说着,将目光在林赤身上停留片刻,“主任您不是说过截稿前半小时一律不接稿吗?今天怎么……” 李景轩笑着道:“这位林先生大老远从南京来,耽搁一天那就需要一天的开支啊,再说,现在报社生意也不好,广告比同期缩减了百分之六十,有送上门来的业务总不能眼睁睁地当看不见吧。” “小芳,你身边有一块钱的零钱吗?我还得找这位先生一块钱。”李主任忽然想起还欠这位林先生一块钱。 小芳掏掏口袋,摇头。 “那一块钱就不用找了,全当加急费了。”林赤连忙说道。 小芳不满地瞟了林赤一眼:“有一块钱的加急费吗?” 林赤略显尴尬,只得说:“要不下次请二位喝杯咖啡?” “那还差不多。”小芳马上高兴了起来。 “那这件事就算办完了?”林赤询问。 “嗯,是的,您可以走了。”李主任说着站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谢谢!”林赤也起身,向李主任微微欠身,然后再向小芳点了点头。 第59章 相见恨晚 回到明月旅社,已夜色阑珊。 林赤一看到了吃晚饭时间,便想叫上赵楷一道。来到105房间,敲门却无人响应。 105房间靠近前台,敲门声惊动了老板,老板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头发花白,老态龙钟。老板抬头大声说道:“别敲了,105的客人出去了。”林赤于是来到前台,问老板:“附近有便宜一点的小吃店吗? 老板眯着一双眼睛,不假思索道:“出门右拐,三百米,有家苏州藏书羊肉店,天冷,喝点羊汤暖暖身子。” 林赤谢过,刚出门,与一人迎面相撞,却发现是赵楷回来了。 赵楷一愣:“你不是去会朋友吗,怎么又回来了?朋友没留你吃饭?” “没见到,明天早上还得出去一趟!”林赤解释道。 “你这是又要出去?”赵楷道。 “哦对了,你吃饭了吗?”林赤问。 “哪能这么早吃饭,要不一起找个地方喝两杯?” 两人出了旅社,来到街上。“旅社老板说前面有家羊肉店,咱们去那里如何?”林赤指着前方的羊肉馆说。 “羊肉店怎么喝酒?不去,好歹找个大一点的炒菜馆,你别操心啦,跟我走。” 沿着劳尔登路没走多远,一家名叫“飘仙酒楼”的菜馆出现在他们眼前。 “就它了!”赵楷径自走进去。店门口站着一位妙龄女郎,见状笑吟吟问道:“先生几位?” “两位。” 二人在大厅坐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拿来菜单。赵楷一口气点了四道菜,还意犹未尽,林赤赶紧劝道:“赵兄,够多的了,我们未必吃得下,” “不够、不够!”赵楷抬头对小姑娘道:“推荐一下你们店的特色菜!” “我们店最近推出一道菜,叫‘锦绣山河’,客人反映都不错,回头客也多,不过……”小姑娘打量着林赵二人,“不过,这道菜是道大菜,你们吃得下吗?” “甭废话,名字不错,就它了,给我上!” 菜很快陆续上来,赵楷再要了一坛绍兴花雕,给林赤斟满,慢悠悠道:“林兄弟以前是做什么的?” “三和商行的一名伙计。” “三和商行?我怎么没听说?”赵楷疑道。 林赤一脸惊讶:“朝天宫的三和商行,你会没听说?专做日用百货生意的。” 赵楷似乎是在吃力的回忆着林赤所说的这家商行,林赤哈哈一笑:“南京大大小小几百家商行,赵兄又如何能全知道,来,咱们喝酒,我先敬你一杯!”说着将酒杯举到面前。 酒过三巡,林赤问道:“赵兄加入赤盟会多少年头了?” 赵楷掐着指头算了一下。“前后七个年头,我算是赤盟会的老人了。” “难怪老会长这么器重赵兄,以后跟着陶老会长混还得多仰仗赵兄提携!” “林兄弟这话就见外了,依我看啊,林兄弟要比我有前途,你刚刚来,陶会长就让你主持事务,还把你安排在陶府入住,这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而我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去年才得到会长的青睐,所以林兄弟就不用谦虚了,咱们都是明眼人,陶会长看重的,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枪声,紧接着,一阵纷乱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飘仙酒楼的那位迎宾妙龄女子这时仓皇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嘴里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整个酒楼从大厅到包厢,立即连锁反应起来,食客们脸色惊恐,纷纷立起身,大厅靠外的食客毫不迟疑地向厅内跑来。而里间的食客,只是呆立原地。 没人敢出去,所有人一脸茫然,全然不知所措。 赵楷和林赤也同时站了起来。 赵楷一把抓住擦身而过的女子,低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女子一边挣脱一边语无伦次叫道:“好像是日本人,在追什么人……” 林赤这时已逆流而上,向外面走来,赵楷放开女子,跟在林赤身后。 街上果然出现一队日本士兵,一边放枪,一边追击,昏暗的路灯下,一个黑影在前面狂奔。 黑影转眼已跑到酒楼前的街上,这时,又一声枪响,黑影踉跄倒地。 赵楷不知何时已挤到林赤身前,正欲上前,发现衣服已被人抓住,一回头,看到林赤犀利的眼神。林赤对他摇了摇头。 赵楷把身子缩了进来,林赤低声说:“不要冒失!” 话不多,但斩钉截铁。 “我们没有武器!”林赤又轻声说道。 赵楷跺了一下脚,显得很气恼。 转眼一队日本士兵冲上来,把倒地的黑影团团围住,林赤听到前面有个日本士兵说道:“他还活着!” 另一个日本士兵说道:“让他别跑,他就是不听,一定有问题!” “带回去再说!”又一个声音道。 一帮日本士兵架着黑影转身返回,林赤看到了一张年轻而绝望的脸庞。 很快,街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食客们一阵骚乱后,又慢慢坐了下来,接着所有的话题全是这起枪击。 一些没有亲眼所见的食客怯怯地跑到林赵二人的餐桌旁,试探着问他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见过日本人杀人吗?”赵楷表情厌恶,没好气回答道。 那些人看到赵楷恶狠狠的眼神,虽然心中不满,但也不敢发作,无趣至极,讪讪退回自己的座位。 赵楷不再说话,端起酒杯,发现只有半杯酒,又提壶斟满,一饮而尽。 林赤一直默默注视着他。赵楷喝完酒抬头看林赤,发现林赤在盯着他看,便长叹一口气。 林赤拎起酒壶,给自己和赵楷的酒杯均加满了酒,然后举起酒杯,对赵楷说道:“赵兄,咱们来个满杯!” 赵楷依旧不言语,将手中的一满杯黄酒又倒进嘴里。 “妈的,心里憋得慌!”赵楷终于冒出一句话。 “想和日本人干,我们有的是机会,我相信在今后,我们会有很多志趣相投的地方!”林赤淡淡地说道。 翌日,天刚放亮林赤就起床了。 他拉开窗户,一股寒气侵袭而来。林赤将手按在窗台上试着做了几个俯卧撑,几个来回下来,他不禁欣慰,身上的枪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已没有以前那般疼痛了。 按照约定,经营照相设备的卖家要在中午时分来明月旅社拜访他们,并在沪上人家大酒店宴请林赵二位。 可林赤还有一件捎带的任务必须在中午之前完成。 这是曲思秋托办的事。当曲思秋把那包用胶带封严的胶卷交到林赤手里,并用期待的眼神看他时,林赤就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替她完美地完成此项任务。 自从认识曲思秋、并知道她是曲思冬的妹妹后,这个女孩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及关怀让他不但心存感激,而且心生温暖,后来的进一步发展,更是到了可以彼此相依的程度,那么,林赤又有什么理由轻慢这样一次的嘱托? 况且,从这件事情的性质上判断,林赤心中非常明白,这件任务非同小可,甚至可能涉及到他们组织的荣辱及重大利益。 林赤从内衣口袋掏出曲思秋写的那张纸条,那是接头暗语,林赤再次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他划了一根火柴,将纸条点燃,然后将纸条的灰烬扔到窗外,一阵风起,灰烬在晨曦中轻舞飞扬。 洗漱完毕,林赤下楼,路过105房间,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和赵楷打招呼了。 在街上找到一个早点摊,林赤叫了一碗小馄饨,吃罢后他对着附近的一辆黄包车招了招手。 “马斯南路186号,相见恨晚咖啡厅!”林赤对车夫说道。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路上看到报亭就停下来,我要买份今天的报纸。” “好咧!” 从明月旅社到马斯南路,尚有一段距离,一个多小时后,林赤拿着一张申报出现在相见恨晚咖啡厅门前。 申报是当天出版的,在分类信息栏,林赤找到了他刊登的那则喜报。 咖啡厅临街而立,又洋气又气派,宽敞的木门,透明的落地玻璃,天蓝色的窗幔。看得出刚刚开门迎客,透过明亮的玻璃,林赤看到有几名女服务员正在拖地并擦拭着桌子,做着营业前的准备。 林赤并未马上进去,在咖啡厅门前转悠了几个来回,又在附近的街巷中转悠了一会儿。 再次来到咖啡厅前,服务员已将店内清理完毕。 林赤抬脚跨进了相见恨晚咖啡厅。 “欢迎光临!”门后面一位女侍者一边开门一边热情地说道。 林赤微微点了一下头。 “先生就一位吗?”女侍者跟着林赤走向大厅,“先生随便坐,您是我们店第一位客人!” 林赤挑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 “先生要来点什么?” “来杯牙买加蓝山咖啡。”林赤道。 “先生要不要来份薰衣草蜂蜜奶油蛋糕?这可是我们店刚推的新品……” “好的,来一份尝尝。” 服务员微笑着走了,林赤将今天的申报拿出,摊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报纸。 第60章 生死两茫茫 位于牙买加东部的蓝山山脉,在加勒比海的环绕下,终年多雨多雾,气候潮湿。在蓝山山脉崎岖的山坡上,造就了世界上价格第二的蓝山咖啡。 在法国炮兵大学求学期间,一位来自墨西哥的室友,有一天特地带了一大包蓝山咖啡馈赠与他,这是林赤对咖啡的第一印象。 女服务员甜美地笑着,将一杯蓝山咖啡轻轻地放在他的面前。 依旧是那种浓郁香醇的口味,甘、酸、苦三味完美的搭配,将苦味微微掩盖,留在唇齿间的是仅有的适度而完美的酸味。 时间尚早,一份报纸已被林赤翻阅了几遍。 客人在陆续增加。 快两个小时过去了,依旧不见接头者。 切下一块蛋糕,把它送进嘴里。林赤突然听到一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那名女服务员道一声:“欢迎光临!” 脚步声不是很重,似乎在进门之后滞住了,接着林赤听到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耳边响起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的声音:“先生,我可以坐下吗?” 林赤抬头看到一个二十刚刚出头的青年,小眼睛,但目光有神,嘴角微翘,鼻梁下方有一颗淡淡的痣。他的手里同样拿着一张报纸,比申报略小。 青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林赤。 “地方这么大,您为何一定要挤在一起?”林赤不高兴地说。 “我想换您手中的报纸看看。”青年道。 “这个主意不错,正好我这份报纸已然无味。您手里的是什么报纸?” “前天的《奋报》,不知您喜不喜欢。” “现在的报纸都一个样,我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那未必,这张《奋报》值得一看!” “请坐!”林赤打了了个手势。 青年在林赤对面缓缓坐下,轻声说道:“叫我小于,同志辛苦!” “我姓林。”林赤低头也小声回答,“我不是你们组织的,我只是受人之托。” 小于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坦然下来。 “有样东西要交给你。”林赤已把胶卷藏在了申报下。 “先生您的报纸是今天的吗?”小于这时提高了声音。 “早晨刚买的。”林赤将报纸沿着桌子推到小于面前。 小于伸手接过报纸,用右手紧紧地把胶卷攥在手心。把报纸移到桌前,右手慢慢缩进桌下,很快将胶卷藏进裤子口袋,然后佯装在腿部挠痒,手再慢慢提起,一切了然无痕。 林赤见任务已完成,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小于对着林赤灿烂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把报纸摊在面前,认真地低头阅读,嘴里蚊虫般低吟道:“林先生保重!” 服务员这时走近问小于:“先生要喝点什么?” 小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抬手看表,惶急地说道:“坏了,家里的火炉上还烧着水呢!”匆匆立起身,就欲出去。 林赤看他说话,余光蓦地发现咖啡店门前的街上忽然间多出一队人马,人数有七八人之多,清一色的黑衣,握着手枪,步履矫健,装扮干练,如临大敌般径直向咖啡厅冲了过来。 林赤一震,内心大喊一声:“不好!”闪电般立身,大踏步出了座位。 他的衣袂骤然间掠过一道旋风,将桌上的报纸飘扬而起。 报纸在他的身后凌乱飞舞。 “哐啷”一声响,咖啡店门已被撞开,率先冲进来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已向小于扑了过来。 小于一呆,迟疑俄顷,立即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可手才抬起,对手已欺身而至,两双手已死死按住了小于拿枪的手。说时迟那时快,林赤这时已飞身而至,身体贴在了小于的身后,他一脚从小于身侧扬起,不偏不倚踢中了前面一位的小腿,发出脆裂的声音,紧靠小于的那位一个趔趄,身子失重,向着林赤的方向倾倒而来,林赤再抬右手,双指已扣住对方的喉咙,一用力、一甩手,那人直直倒地,发出一声巨响。小于试图抬手,但手依旧被第二位压着,挣脱不动。而就在此时,林赤的左手已搭在对方的右手手臂上,顺着对方的手臂极速地下滑,很快行至对方的手腕处,一用力,已把对方的手指捋直,大拇指微微一旋转,立时扣住对方的虎口,一抖手腕,力量已凝聚一处,“咔嚓”一声,对方的手腕胫骨被生生掰断,他手中的枪呈自由落体之势,被林赤快速赶至的右手稳稳接住。眼花缭乱间,大门又被撞开,第三个脑袋探了进来。小于手上的压力一轻,很快荡然无存,他借势再抬手,很快扣响了手枪扳机。这间隔区区的五米,精准的子弹在第三位的脑袋上爆开,鲜血飞溅而出。 接踵而至的第四位凭借着身体的惯性破门而入,和第三位闯入者不同的是,他的身体未到,持枪的手抢先一步进了厅堂,他枪中的子弹扮演着开路急先锋的角色,甚至没有瞄准,更无目标,不管三七二十一,裹挟着凌厉的杀气呼啸出膛。 这毫无征兆的变故已惊坏了咖啡厅内原本仪态万方的食客,他们似乎在一眨眼的功夫已钻进桌底,哪里顾得上体面与矜持。 第四位的这一枪恰到好处,立即迟滞了林赤他们的进击,并起到了快速掩护的作用,在他们本能低头躲闪子弹的一瞬间,大门被一脚洞开,余下的人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和他们一同涌进的还有枪声。 从大门口突围出去已是天方夜谭,林赤和小于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向后台的操作间退去。 在进入咖啡厅之前,林赤已探知咖啡厅有扇后门,直通操作间。可是这短短的不到十米的距离,却似乎隔着万水千山,艰难而凶险,且危机四伏! 林赤和小于此时已被密集的子弹逼进了吧台一块狭促的空间里,子弹封锁了他们的出路,被击碎的餐具和器皿在吧台中四处飞溅,叮当叮当的撞击声凌乱而刺耳,碎片砸在他们身上已不觉疼痛。 想全身而退已无可能,林赤快速地思索着。 他决定孤注一掷!尽管他没有丝毫胜算! 小于像是立即看懂了他,一只手死死拽住了林赤,先是断然摇了摇头,接着从他的眼里突然射出了坚毅的光芒,林赤不明就里,却见小于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林赤给他的小包裹,毫不犹豫地塞到林赤手里,嘴里急促说道:“去找……” 他的话刚出口,枪声已在他们附近响起,敌人已近在咫尺,他已没有时间和机会对林赤嘱托什么,林赤煞那间已然明白这位尚很年轻的、带着一丝稚气的小伙到底要做什么,林赤断然不赞同他的这般做法,这一点小于心如明镜,他竟然不给林赤一丝机会,魏然立身,没有一丁点犹豫,凛然之气忽然间充斥着整个厅堂,他并不高大的身躯巍峨鼎立,犹如傲骨青松,他手中的枪同时抠响,子弹在抬手间首尾相接,带着满腔的愤怒射向对方…… 对手还有五人之多,这诡异般的情境让他们为之一愣,空气中竟有了短暂的闲隙,但那丝只限于电光火石间的寂静很快被惊醒的枪声重新覆盖!林赤的迟疑只在毫秒之间,然而所有的一切已不可逆转,一颗邪恶的子弹穿进了小于的胸膛,林赤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晃动,但他并未倒下,直到所有的子弹尽数出膛! 年轻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但眼神已然迷离…… 林赤的眼中不知何时已泪光盈盈,所有的身影虚幻着忽明忽暗,灯光忽明忽暗,连心情也忽明忽暗,这是小于用生命换取而来的难能可贵的机会,林赤再也不容错过,也绝不可能错过!他的还击几乎是决绝而彻底:一个、二个、三个…… 枪声渐弱,林赤一个飞跃,跳出了一米多高的吧台,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凉,飞身钻进操作间,操作台上的器具被急进的身体划落,身后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撞击声,咖啡厅的后门被轰然撞开,林赤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沿着这条崎岖的街巷快速地远去。 一路上,林赤的泪水滚滚而下。 人迹已稀少。 林赤来到一条小河边,河水潺潺,不见鱼儿。 在河边的一张青石板上,林赤一屁股坐了上去,透骨的凉气阵阵袭来,和内心深处的悲怆交汇一处,让他整个人忽然间一阵眩晕! 林赤忽然间想抽烟,摸索了半天发现没有带。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那张脸清晰得就在眼前,绽放着纯真的笑容,挥之不去。 尽管和小于分属不同阵营,隶属不同的组织,他可能并没有受到过严格而系统的训练,或许也没有丰富的对敌经验,但就是这样一个小伙,用他全部的付出,向林赤清楚地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林赤将手伸进裤兜,摩挲着胶卷包裹的轮廓,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替他完成此项任务! 这时,他又想起了曲思秋,曲思秋的模样很快和小于的音容笑貌交融在一起,神情如此相像,竟让他欲理还乱! 第61章 陷阱 林赤叫了辆黄包车,欲回劳尔登路的明月旅社。 他竖起着衣领,将脑袋埋在衣服中。 坐在黄包车上,整个一路林赤都在想如何完成曲思秋交给的任务。 装有胶卷的包裹并没能送出,更准确地说,虽然送了出去,但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 林赤并不了解曲思秋的组织,也不知道当唯一的线索断了后,接下来该如何继续。 而圆满完成这样的任务,现在的原因已不止于曲思秋的托付,它的分量还加上了一条刚刚消逝的年轻生命,这条生命却是为了掩护自己而亡! 对曲思秋组织的运作程序,林赤一无所知,唯一的线索,来源于申报上的一则喜报。 或许,重新在申报上再行刊登那则喜报? 可是相见恨晚咖啡厅已完全暴露,接头地点已非安全之地,如果依旧我行我素,不仅自己会深陷绝境,还有可能殃及他人!更主要的是,以林赤丰富的战斗经验来判断,此次的接头,敌人的行动如此精准,难道不说明这中间已有环节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小于肯定是个不知情的受害者,那么问题环节一定出在小于的上线,可是小于的上线又是谁?是谁如此清楚并了解他们的此次接头计划?难道是曲思秋那里出了问题?可是曲思秋并不知道喜报的见报时间啊! 林赤心乱如麻。 林赤突然想起包裹里的胶卷,心中一亮。 既然是胶卷,那么胶卷里面应该记录着什么,或许把胶卷冲洗出来,看到照片的内容,就可以寻觅到相关的线索。 “对,就这样办!”林赤心想。他似乎记得来上海后曾经在哪儿见到过一家照相馆,名字也有印象,好像是叫…… 林赤一拍脑袋,豁然开朗,是的,照相馆的名字叫“昨日再现”,在汉口路上,昨天去申报馆登广告时见到过。 “去汉口路!”林赤大声对车夫喊道。 车夫迟疑了一下,将车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想着去林赤所说的汉口路的路线。 接着,车夫将车子掉个头,向前行进了数百米后,拐进了另一条宽敞的马路。 这样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街两边已是熟悉的场景,汉口路到了。如果没记错,再走两百米的样子就到“昨日再现”照相馆。 果然,不一会儿,林赤看到了一块硕大的招牌,上面用红字写着几个字:昨日再现。 “到了!”林赤提醒车夫。 车夫将一只脚撑在地上做出刹车的动作,车很快慢了下来。 林赤将衣领再次竖起,低头掏钱,一种本能的防范意识让他觉得汉口路也已不安全。 林赤掏出钱,正欲付钱给车夫,倏忽间看到街上擦肩而过的黄包车上出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是赵楷! 林赤连忙将钱重新装进口袋。 “跟上前面的那辆黄包车。”林赤压低声音对车夫说道。 林赤让自己乘坐的黄包车和前面一辆保持在两百米左右的距离。他把脑袋再次深埋在衣领中。 前方的黄包车在汉口路尽头与山东路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赵楷下车了,正在付钱给车夫。 林赤随手掏出一张准备好的法币塞给车夫,“不用找了!” “谢谢!谢谢!”车夫愉快地说着。 林赤在距离赵楷下车处一百米的地方,躲进了一家店铺的墙壁拐角处,探出头观察着赵楷。 只见赵楷抬头向着街对面望了望,林赤沿着他的视线赫然看到了“申报馆”三个大字。 赵楷没有任何迟疑,径自朝着申报馆走去。 眨眼功夫,他一脚踏进了申报馆。 赵楷此行上海的目的不仅仅是陪林赤购买照相设备,他还肩负着另一个任务。这个任务,是赤盟会的会长,也是后来当上南京自救会会长的陶天阙交代下来的。 几天前,他开车带着几名兄弟,被陶天阙安排到金陵图书馆对面的马路上,用照相机拍下了日本鬼子盗抢金陵图书馆珍贵藏书的一幕幕,而记录着这一切的胶卷,此刻也被他用黑色的胶带缠裹着,揣在内衣的口袋里。 陶天阙让他和林赤同来上海,亲手将胶卷交给申报的一名叫李景轩的老朋友手中。 申报的董事长史先生是上海报业的大亨,和陶天阙既是好朋友,又是南京同乡,可就于前年,嫉恶如仇的史先生遭到了暗杀,一命归西,但交情还在,陶天阙与申报的联系并未因他的殒命而断绝,在申报馆,陶天阙还有一个好友,他就是申报广告推销科的李景轩。 陶天阙将胶卷托付给他,就是想利用李景轩丰富的人脉和媒体资源,将此胶卷所记录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从而更进一步揭露日本人在占领南京后到底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进了报馆一楼,办公大厅鸦雀无声,靠近门口的办公桌旁坐着一位中年人,见到匆匆进来的赵楷,对方彬彬有礼地问道:“先生,您找谁?” “哦,您好!”赵楷同样礼貌地点着头,“我想找广告部的李景轩主任,请问他是在这里办公吗?” 对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是的,李主任在五楼,门牌上写着‘广告推销科’,到了五楼你就可以看到了!” 赵楷又道了声谢谢,找到上楼的楼梯,很快爬上五楼。 果然,楼梯斜对面的一间办公室的大门上,挂着一张牌子:广告推销科。 赵楷敲门。 约莫几秒钟后,才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请进!” 赵楷兴冲冲地推门进去,忽然觉得后脑门一凉,接着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办公室内挤满了一屋子的人,一个六十来岁戴着一副眼镜的老者,被两个大汉架着,其中一个用手心捂住了他的嘴,显然,刚才的声音并不是发自老者的嘴。老者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同样,在她的身后,也站着两位彪形大汉。 赵楷被余下的两人一把按在了地上。阴森森的枪口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除了这六人外,正对大门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跷二郎腿的中年男人,举止淡定,目光阴沉,直愣愣地逼视着赵楷! “搜!”他命令道。 赵楷身后立即有一人收起枪,伸出手在赵楷身上摸索,终于搜出了那包胶带缠绕的胶卷。 “还有吗?”中年男人问搜身的男子。 那人摇摇头:“就这些。”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中年男人低声喝问。 赵楷没有理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中年男人转头又问李景轩:“李老先生,您认识他吗?” 捂住李景轩的手已经拿开,“不认识。”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也不计较,转头又对赵楷道:“你这包裹里装的什么?”一边说一边用几根手指反复拿捏着。 赵楷试着挣脱对方的束缚,并未成功。 站在李景轩身旁的一个年轻男人帮腔道:“快说,里面是什么东西?” 赵楷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说道:“包裹在你们手里,是什么拆开一看不就明白了?” 那年轻男人一想也是,将桌上的包裹抓到手里,正要去拆,中年男人连忙喝止他:“别动,里面是胶卷!” 年轻男人赶紧缩手,将胶卷放回原处。 中年男人扫视众人一番,最后心满意足大手一挥:“统统的带走!” 众人异口同声:“是,上野君!” 一行人浩浩荡荡押着李景轩他们从五楼拾级而下。凌乱的脚步声踩踏在木梯上,发出吱吱的不堪重负的声音。 下到一楼,上野对守在门口办公桌旁的那位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人道:“王桑,咱们走!” “哈伊!”那位被称为“王桑”的中年人哈腰点头,率先走在最前面,带着一众人直接向着街对面数百米的几辆黑色福特轿车走去。 街上不少行人,本在自顾自行走,忽见此情形,纷纷往街边避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被押着的赵楷,后面是李景轩,最后是那位女子。赵楷此刻心中忐忑。上到五楼敲门时本以为陶天阙交待的任务即将轻松完成,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恍惚如梦,刹那间自己已深陷囹圄,莫名其妙成了对方的阶下囚,他已隐约感觉到为首的是个东洋人,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发生的这一切因何而起。从光线幽暗的楼道中来到大街上,阳光显得分外刺眼,赵楷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正视耀眼的光芒。 王桑几乎是一溜小跑,快速来到轿车旁,拉开车门静静等候着上野的莅临。 上野却不紧不慢,执着地把眼睛迎着炫目的太阳,然后在人群中停下脚步,舒畅地伸了个懒腰,眉宇间有一丝胜利的喜悦,这喜悦像是投进湖面的石子,在水波上荡起的涟漪一样,慢慢地扩展开来。 赵楷被带到轿车旁,一人腾出右手拉开了后门,准备将赵楷塞进去,赵楷倔强地抖动着双肩,但脑袋被对方死死按住,对方的手指似乎要嵌进他的肌肤…… 四周安静极了,没有喧闹声,甚至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目光要不是畏惧,要不是惊惶。 就在此时,一声枪响,那位使劲按住赵楷脑袋的男子应声倒下。 第62章 解救 赵楷进了申报馆后,林赤忽然有种不祥之感。 自从林赤踏上了上海的这片土地,找申报馆刊登广告,在相见恨晚咖啡厅和小于接头,以及现在赵楷莫名其妙也找到了这家报馆,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眼前的这家报馆产生了某种联系! 街上虽然人来人往,但周围看似喧闹的空气中隐隐透出了一种近乎于诡异的安静,这种安静,凝重得让人窒息。 最关键的,林赤看到和自己同一个方向的街边上,停着两辆黑色轿车,透过车窗的玻璃,里面一目了然,空无一人。在轿车一侧的沿街,并没有店铺,这与上海街头一贯的场景格格不入,而且,轿车的停放也不整齐,通过车头摆放的方向,怎么看都显得匆匆而为。 车上的人去哪儿啦? 林赤无法找到合理的答案,最后,他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街对面的申报馆。 林赤走近了轿车,确信附近再无可疑的人,便侧身躲进了轿车前面一条狭长的弄堂里。 弄堂很浅,连接着街边的房子,弄堂尽头,是一间废弃的厂房,走进去才看出原来是一家面粉厂,厂房遭到过战火,墙垣坍塌,穿过这面墙,房后是一条干涸的小河床,河床对面是一片菜园,接着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民房。 再次回到街边,忽然看到从申报馆涌出一队浩荡的人流,眼前的一切立即印证了林赤的判断。赵楷被两个男子押着走在最前面,接着他看到了被押解的李景轩和小芳。 林赤脑中升腾而起的第一念头就是要解救出赵楷。 这不仅因为赵楷是和他上海之行的结伴者,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赵楷骨子里有一股热血,这样的特性,一下子拉近了林赤和赵楷的距离,甚至于,林赤已把他当成了志同道合的战友。 他相信,凭赵楷的身手,一旦局面混乱,他一口气冲进弄堂,并和林赤携手逃遁且避免受到伤害,是完全做得到的。 就在赵楷身边的男子用力按下他的脑袋时,林赤知道最佳的时机到了,林赤果断地开出了第一枪。 面对如此的危局,林赤所追求的目标乃是一枪毙命,绝不拖泥带水! 这一声枪响,毫无征兆,刺得所有人耳膜生疼! 这一声枪响,像是径赛的发令枪,远远围观的人群忽然启动步伐,开始四处逃窜! 这一声枪响,更是一道战斗动员令,现场的所有人立即做出了千姿百态的反应:低头、矮身、后退、拔枪…… 赵楷正想踏进车内,突如其来的枪响让他觉得按住脑袋的手已不知所踪,另一双紧攥他身体的手也忽然松去,他的视线掠过车顶,正见前方十多米远的街边的一堵墙后,探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林赤! 希望顿时从赵楷的内心升起,失败的沮丧一瞬间荡然无存。 林赤从墙后面大大咧咧冲了出来,抬手又是一枪,赵楷身边的第二位男子刚拔出手枪,但还没来得及抬手就应声倒地。 赵楷又惊又喜,林赤的形象在他的心中一下子高大起来,这小子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林赤握枪的手扬在空中,再前进数米,嘴里大喝一声:“跟我来!” 赵楷不再犹豫,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枪,低着头欢快地向林赤跑去。 走在赵楷后面的一众人此时已拔出枪,纷纷举枪射击。 林赤看到赵楷已经奔自己而来,一边还击掩护一边向弄堂快步退去。 赵楷带着一丝惴惴不安和莫名的兴奋,三两步冲进了弄堂! “走!”林赤带着赵楷向弄堂里跑去。 可没跑几步,前面的林赤突然慢下了脚步。 “听!”林赤缓缓转身,目光扫了一下赵楷。 赵楷果然听出了异样。街上的枪声不知何时密集起来,枪声大作。 枪声中,伴着嚎叫声,伴着呻吟声,伴着洪亮的呵斥声,已喧嚣一片。 林赤返身,再次来到街边的墙后,赵楷贴身而至。 片刻间街上已是另一番景象,刚才还在追击林赤和赵楷的那一众人,现在已弃他们不顾,他们正转身应对另一场从天而降的袭击。 在他们的对面,同时出现了十多名装扮各异的男子,他们也是清一色的手枪,双方相互对射。 绝妙的机会!林赤挺身而出,赵楷跟着加入,二人一面开枪一面逼进! 上野从申报馆出来后,心情依旧美妙,可转瞬间已被这两股袭击撕得粉碎,几名队员陆续倒地,人数上已绝无优势,胜算更是渺茫,况且已被对方压制到街对面的狭促空间,上野不敢恋战,带着剩下的几名队员快速突围,仓皇向南逃去,哪里还顾得上趴在地上的李景轩和小芳,更别说那两辆轿车了。 另一伙人追了一百多米,看实在追不上了,又返回了原地,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米八左右的个儿,身材粗壮,下巴长着一颗黑痣,上面生长着几根顽强的毛发,已有几寸的长度。 他提着手枪径自向林赤方向而来,距离尚有四五米远,他哈哈一笑,大声道:“你们是共产党吧!” 听他的口气,完全是一种肯定式,前句话刚说完,后一句马上接上:“你们共产党也太寒酸了吧,只派了你一位?是不是你们上海没人啦?”他盯着林赤,眼光中泛起一丝讥讽,竟不容林赤做任何解释。 林赤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持枪,已知他与自己分属同一阵营,看他的神态,必定还是个主事者。他手里拿的是一把勃朗宁m1900式手枪,比利时赫斯塔尔公司生产,更多人称它“枪牌撸子”,7·65mm口径,大多数低中阶军官都喜欢用它作为自己的配枪。 这时李景轩已从地上爬起,走了过来,身后紧跟着小芳。李景轩和小芳看到林赤后愣了一下,但很快被那位黑痣男子的话打断。 “你就是头儿?”他把李景轩上下打量了一遍,略带轻蔑地问。 “我叫李景轩。”李景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肖虎认识吧?” “他是我先生,他怎么啦?”一旁的小芳紧张地插话。 “哦?”黑痣男子把眼光转向小芳,“他也太怂了,日本人还没打几下,他就统统全招了,我们得到这个消息后,本来也不想管这种闲事,不过嘛,现在是国共合作、统一抗战,我思来想去,还是自作主张来拉你们一把,毕竟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这样的道理我们都懂!” “谢谢!”李景轩嗫嚅道。 “谢什么?!指不定哪一天我们也会求你们帮忙啊!”黑痣男子一边回答一边环视四下,目光又落在林赤的身上,不无欣赏道:“这位小兄弟的身手可不赖,原来你们共产党中也是藏龙卧虎啊!哈哈!” 林赤心中挂念着那还没有完成的任务,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也大笑两声:“老兄你就不必谦虚了,我看你也是胆识过人,绝非平庸之辈啊!” 黑痣男子不再搭话,手一挥:“咱们撤!”回头对着李景轩他们又道:“诸位保重!”眼光再次掠过林赤的面庞,率先向对面的山东路跑去。不一会儿从山东路开出两辆轿车,穿过汉口路,疾驰而去。 林赤上前几步,拉开其中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低头进去一看,钥匙尚在,他连忙钻进驾驶室,对赵楷他们招手道:“快,上车!” 李景轩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小芳上了车。 “去哪里?”林赤一边发动车一边问李景轩。 李景轩想了想说:“你掉个头,沿着汉口路直开,我来指路。” 小芳似乎还没有从变故中恢复过来,不停地呐呐低语:“肖虎叛变了?他怎么会叛变呢?” 车调转方向,沿着汉口路开去。 赵楷这时方开腔问林赤:“你是共产党?” “难道你不是?”林赤一边开车一边反问道。 “我?我哪能?”赵楷转头又问李景轩:“李主任是?” “你是?”李景轩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们的陶天阙会长让我来找您的,他让我送一盒胶卷给你……可惜让日本人抢走了!”赵楷沮丧地说。 “陶天阙?哦,我想起来了,南京的陶老……胶卷?什么胶卷?”李景轩思索着问道。 “胶卷?什么胶卷?”这也是林赤心中想问的,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了按裤子口袋的外侧,胶卷还在。 “日本人在南京大肆掠夺我们的文化遗产,单金陵图书馆的藏书,一周内他们就盗取了七八十万册,我按陶老的吩咐,偷偷的将这些都拍了下来,特地来送给你,想让你登在报纸上,揭露揭露日本人的罪行!可惜,可惜啦……”赵楷叹着气说道。 “难道自己身边的胶卷也是这样的内容?”林赤心想。 李景轩“哦”了一声,突然问赵楷:“你认识这位林先生?他是和你一道来的?” “怎么你们也认识?”赵楷听他称林赤为林先生,一下子糊涂了。后来一想,林赤既然出现在这里,并解救了自己,那肯定也不会偶然,但又忽地想到林赤从头到尾只是在营救自己,对李景轩和另一位女子却漠不关心,想到这些他不禁更糊涂了。 “林先生昨天来我们报馆刊登过一则广告。” “刊登广告?”赵楷条件反射问,林赤却很快打断他的话,“今天的相见恨晚咖啡厅接头的小于是李主任安排的吗?” 李景轩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芳已从懵懂中恢复,推了下林赤,着急地问:“小于怎么啦?你快说,他怎么啦?!” 林赤眼前立即又浮现出小于的微笑,内心一阵疼痛,“他……他牺牲了!” “哇!”小芳居然嚎啕大哭起来,半晌,呜咽着恨恨说:“肖虎,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叛徒,你该下地狱!” 李景轩长长的吁叹一口气,“他是怎么死的?” “小于是掩护我牺牲的……”林赤眼睛又涌起了泪光,抬手擦拭。 “小于同志是于小芳同志的弟弟!”李景轩黯然说道。 第63章 偶遇 车弯弯绕绕穿过五六条马路后,李景轩说道:“我们下车吧!” “到了?”赵楷问。 “我们重新换一辆巴士。”李景轩道。 一帮人下了车,来到街的拐角处,林赤把李景轩独自拉到一边。 “我不是共产党,也不是你们的人,我是受人之托,来给你送这个的。”林赤掏出胶卷,递给李景轩。 李景轩吃惊不小,接过胶卷,竟不知话从何说起。 “我们就此别过,你们多多保重!”林赤说到“保重”时,不由又想起了小于跟他最后的道别“林先生保重”。 李景轩欲言又止,林赤看在眼里,问道:“李主任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景轩迟疑片刻,说道:“算了吧!” “李主任如果有什么话要我捎带,或者有什么事要我代劳,我一定照办!”林赤毅然道。 “按上级指示,本来想让你带回……不过,算了,林先生也不是我们组织的成员!”李景轩话说了一半,忽然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 林赤却一脸坚决:“李先生是不相信我林赤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我的人?”顿了顿又说:“小于因我而死,心中一直亏欠得慌,如果您愿意把任务交给我,我保证完成,不管有多困难!”林赤改称李主任为李先生,神情严肃而真诚。 李景轩想了想说:“那成,我把林兄弟当自己人了,也就不绕弯子了!”李景轩改称林先生为林兄弟,神情也严肃而真诚。 “请讲!” “我想让林兄弟给南京带去一台电报机……”李景轩缓了缓立即补充道:“不过,这件事如果林兄弟办不到,我绝无怨言,因为事情本身就很棘手!” “多大功率?”林赤问。 “五瓦,机子很小,放在行李箱即可!” 李景轩继续道:“我们组织决定,建立南京电台。” “好的,我一定办到!”林赤断然答复,又怕这样的允诺不够分量,“我林赤和电台共存亡!” 李景轩舒畅一笑:“林兄弟尽力而为!” “如何取?”林赤追问。 “你们住在哪里?” “劳尔登路23号的明月旅社208房间。” “你们什么时间离开上海?” 林赤想起还有两件主事没办,说道:“最迟后天离开。” “好,我们最迟明晚把电台给你送过去!” 二人对视一笑,不约而同伸手相握! 林赤回到街上,示意赵楷,“我们走!”刚走两步,林赤回头对于小芳道:“如果我们还能相见,到时我们以姐弟相称!” 于小芳红着眼睛使劲点头,与李景轩一道,目送林赵二人分别上了一辆黄包车。 “可惜,他不是我们的人!”李景轩不无惋惜道。 一回到明月旅社,一楼前台一个中年男人立马起身,询问的目光扫着林赵二人,终于试探问道:“二位是南京来的吗?” 赵楷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您一定就是黄埔商行的白老板吧?让您久等了!” 果然是白老板,他哈哈道:“不碍事,我也是刚到!” 说着拉着赵楷出了旅社,回头示意林赤跟上,接着朝路边的一辆轿车打了个手势,车上马上下来一个小伙,殷勤的打开后门,静静地候着。 “走,到沪上人家给二位接风洗尘!” 林赤饥肠辘辘,也不客气,跟着赵楷上了车。 车朝着虹口方向而去,行至大半个小时,一座四层豪华阔气的大酒店屹立在众人眼前。 “到了,到了。”白老板第一个下车,并帮助他们打开了车后门。 节气还未出数九,寒气依旧袭人,但沪上人家大酒店的两位美女迎宾却衣着暴露,深v间隐约晃动着炫目的白,有两位男性顾客走在林赵他们前面,不禁被那份妖娆深度吸引,其中一位眯着眼睛窥视着那隐藏在胸间的玲珑,另一位恨不得一手伸进去掏摸几下……他们不合时宜地挡住了林赵数人的去路,林赤不耐烦地喝道:“让开!” 这声音完全是命令式的,不给对方回旋余地,更无情面可言,而且是当着女士的面……那二人立时跳了起来,屈辱地转头,怒目横视,看林赤却不高大,心中又多了几分胜算,一只手便虎虎生风,突兀地搭在林赤的肩上,手指立即发力,嵌在林赤的肩胛骨上,用的是一种锁的功夫。 林赤没想到对方居然先动起了手,心中漾起一股怒气,一抖肩膀,已将对方的手臂甩开,右手一百八十度翻转,立即扣住对方的手心,再一用力,将那只手扭到背后,那男人疼得“嗷嗷”地嚎叫起来。 林赤心中微微失望,这并不是一个同级别的对手! 另外一人见同伴一瞬间已被对方控制,不甘心地用尽全力挥拳来击。 林赤伸出左手一把挡住对方的拳头,手指一拢,紧握住对方的拳头,再向前一送,第二位的手已被林赤反转,林赤双手这时同时发力,这二人立刻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嚎哭声。 林赤双目一瞪,恶狠狠道:“你们这是不想活了!”说罢同时松手,两人像是受到恩释一样赶紧把手抽回,竟不敢正视林赤的目光,锐气全失。 这短短的十秒钟不到,林赤轻易就化解了一场争斗,赵楷甚至还未来得及上前相帮,那两人已然像是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白老板心生敬畏,暗想陶天阙手下真是能人辈出,刚想上前夸耀几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汽车喇叭的长鸣,他不由自主向一侧移动了身子,回头见一辆36年新款福特轿车在店前停下,下来几位,最后面的竟是自己熟悉的岩井英一太君。 岩井英一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副总领事,和黄埔商行的白老板有过多次生意往来。 白老板打了个哈哈,快步上前,握住岩井的手,亲切地道:“这么巧,岩井太君也来此用餐?” 岩井一看是白老板,微笑道:“怎么,白桑也在此?” 白老板握住岩井的手一直不肯松开,“有两个南京来的客户,请他们小聚一下。”说完指了指林赵二人介绍道。 “南京?”岩井翻了翻眼睛,阴鸷的目光直直射向林赵二人。 “这是岩井太君。”白老板赶紧给他们介绍。 “岩井太君好!”林赤低了低头问好。 刚才与林赤起了冲突的两位男子置身角隅,从这一番话听出对方竟然与日本人有着瓜葛,不敢再待,生怕引火烧身,便快速地闪进店堂。 岩井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林赤,林赤微笑着又道:“待会儿,我能敬岩井太君一杯酒吗?” 岩井挂在脸上的笑容,像是快速绽开的花朵,他满意回答道:“欢迎,欢迎啊!”转头便问白老板:“你们在几号包厢?” “309,太君您呢?” “我们在几号?”岩井回头询问。 “310。”一人抢先回答。 “哦太好了,我和岩井太君真是有缘啊,就在我们隔壁,待会儿,我陪这位先生一道去敬您酒,您这一桌,今儿算我的!” “那哪成!”岩井客气地推辞,对着身后刚才回话的那人说道:“不能老让白老板请客呀,是不是山口君?” 山口并不说话,只是笑着,岩井心情大悦,拉着白老板的手说:“走,进去再说!” 309是一个足可以容纳十二人同时用餐的包厢,赵楷坐下后,看着包括司机在内仅有的四人,说道:“白老板您太客气了,订这么大间的包厢!” “应该的,我和你们陶会长的生意也不是一两天了,这小意思,小意思!”白老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跟着进来的服务生道:“可以上菜了!”又解释道:“今天的菜是按钱数包桌的,不知待会儿上来合不合二位的口味?” “我们只是陶会长手下的伙计,白老板不用太当回事。”林赤见对方的客气有点过头,一副谦卑的模样,联想到刚才他和日本人的态度,心生厌恶,言语间有着嘲讽的味道。 白老板却未察觉,亲昵地问林赤:“小兄弟好身手,贵姓?” “林。” “陶会长手下真是能者辈出啊!”白老板流露出景仰的神色。 一道道菜很快送了上来,白老板左右开弓,不断向林赵二位敬酒,白老板自带的一瓶汾酒很快见底,于是又叫来一瓶回沙茅酒,正欲给林赵二人斟酒,隔壁310房间门前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传来一个高亢的日本男子浑厚的声音。 林赤听到那男子在喊:“报告!” 林赤通过小野二郎和陶楚歌两天的教授和恶补,日本语已略通二三,只是口语表达还欠缺,从未实践过,但泛泛的一些意思还算可以揣测明白。 可就是这一声“报告”,林赤忽然发现坐在对面的赵楷脸色大变,转而变得惨白。 林赤见赵楷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心中顿起波澜。正想走近赵楷,却听到白老板欣喜地说道:“原来是上野君来了,我得请他来喝两杯!”说着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赵楷的脸色更白了。 林赤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变数,立即拍拍白老板的肩膀说道:“人家说不定有要事汇报,白老板又何必去叨扰对方?来,我和老赵敬您,谢谢您的盛情款待!”说着示意赵楷一道举杯。 赵楷借此机会,端着酒杯来到林赤身边,和林赤一起将酒杯送到白老板的面前。 “林兄弟提醒得对,我们喝酒!不去……管他们!”白老板舌头已大,话语开始有点含混不清。 又是一杯酒下肚,白老板摇摇欲坠。 赵楷凑近林赤的耳边,轻声说:“外面那人,是出现在申报馆的日本人!” 白老板又提起酒瓶,自顾自加满了酒杯,继续含混不清地道:“林兄弟……咱们走……去……去敬太君的酒!” 第64章 隔墙有耳 林赤心中一沉,却不慌乱。 林赤凑近白老板,在他耳边道:“白老板与那位岩井太君的交情如何?” 白老板胸脯一拍,竟不假思索,“我和岩井太君那有如兄弟,32年第一次淞沪战争之后,我就与岩井太君过从甚密,从钱饷到紧俏物资,甚至一些大大小小的舆情信报,无不仰依我白某人,毫不夸张地说,我给大日本皇军立下了赫赫战功……” 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林赤不耐烦打断他:“白老板,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白老板立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明朝开国元勋中,徐达可以说得上是开国第一功臣,在我们南京民间有个传说,讲徐达患有背疽,不能吃河鹅,因为它是‘发物’,偏偏朱元璋赐蒸鹅全宴给徐达,明朝规定赐宴必须马上吃光,徐达就流着眼泪把鹅肉吃完,不久毒发而亡,他现在就埋在南京紫金山上;再说武将蓝玉,那是战功显赫,功高盖主,可是最后呢,包括蓝玉在内有一万多人牵扯其中,都不得善终;还有文臣胡惟庸,那也是朱元璋的左膀右臂,可结果呢,还不是成了朱元璋的刀下鬼?……” 白老板一听到林赤话中全是死啊活的,不禁全身一颤,酒精随着身体的抖动好像一下子挥发不少,紧张问道:“那林兄弟的意思?” “我想提醒白老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切不可走得太近!”林赤一语双关。但白老板哪里能听得出来。 “要有距离,距离产生美,只有保持距离,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林兄弟的提醒真是及时雨!看不出林兄弟小小年纪,却深谙为官之道,来,我和林兄弟再来个满杯。” 举杯之际,林赤忽又听到隔壁的包间大门被打开,一串脚步声走了出来,在门口停了下来,是申报馆的那名叫做上野的日本人的声音:“再见,我这就去办!”脚步声刚刚响起,却又停了下来,听到包间内又出来一人,似乎在小声地叮嘱着什么,片刻后,声音略有提高,是上野的声音:“岩井阁下,属下牢记。”话毕,上野带着几人走了。 林赤将酒杯的外沿贴在唇边,转了半圈,对白老板说道:“不过呢,今天这酒该敬还是得去敬一下的,既然白老板有应诺,咱们也不能失这个礼。” “那是那是。”白老板巍颤颤地立了起来,一手拉起林赤,一手端着酒杯,向门口走去。林赤伸手拉门,让白老板先出去,自己站在白老板身后,向走廊两侧瞟了一眼,确信无人后也跟了出去。 快到310包厢,白老板一拍脑袋:“我忘了拿酒了”说着就返身回309包间。 林赤踏着浅步走到310包间前,岩井的声音传了出来:“山口君,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上午,从您这里把人押了就走。”山口的声音。 岩井继续道:“此去南京,路上并不安全,要不要我再多派些人手给你?” “不用、不用,两个人足够了,不就是一个囚犯的家属吗?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哎?山口君大意不得,听说最近南京周边很不安全……” 这时白老板拎着一整瓶白沙茅酒出来,林赤悄无声息上前,三两步迎了过去,一把扶住白老板晃悠悠的身子,高声道:“白老板,您还行吗?” “没问题,我好着呢。”他挣脱林赤的手,夸张地迈着大步,以显示自己才是微醺。 白老板走近310房间,很有分寸地抬手轻敲房门,一边敲还一边示威般回头看林赤,似乎是进一步用自己礼貌得体的言行彰显自己头脑清晰,且深不可测的酒量。 “请进。”岩井大声道。 “是老朋友来啦,我刚刚还和山口君说起,怎么白桑还不过来?白桑再不来,我可要亲自登门啦!……哦,林小兄弟也来啦!” “岂敢劳太君大驾?”白老板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 “岩井太君好!”林赤紧接着白老板的话问候道,眼光落在山口身上,他就是刚刚在楼下提醒岩井房间号的那位日本人。 “这位太君是?”林赤犹豫地问道。 “山口君,我的好朋友。”岩井介绍道。 在座的还有好几位,林赤从座位安排上看出其他人都是配角,就索性朝着众人鞠了个躬,嘴里招呼道:“大家好!” “来来来,咱们喝一杯!”岩井站起,接着身后的所有人都站起。 林赤站在白老板身后,白老板抢先上前,刚举起酒杯,岩井把眼光却投向了林赤:“白桑,我们喝酒的机会大大的,我先和你的客人喝一杯。”说着招呼林赤上前。 林赤马上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弯着腰,端着酒杯。 “我先敬太君,太君随意!”说着一仰脖子。 “小兄弟好酒量。”岩井将酒杯放到唇边,先浅呷一口,想了想也一饮而尽。 “我再敬山口君!”林赤从白老板手里接过酒瓶,加满后端起。 同样一饮而尽。 “我再敬在座的朋友!”…… “爽快!”岩井赞叹道,“好久没看到喝酒这么爽快的人了。” “这位林兄弟可不简单,我看他不但酒量好,而且身手……”白老板想进一步注解,被林赤马上打断:“白老板,岩井太君太给我面子了,这酒喝的我全身酥酥的,该您了!” 白老板赶紧把酒杯重新提起。 一圈打下来,白老板凑近岩井,眯着眼睛讨好道:“太君,您这一桌我已安排好了,如果还需要添什么,您只管要,都算在我身上。” “那就谢谢白桑了!”岩井眼睛里流露出送客之意。白老板一看即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享用!” 林赤上前开门,和白老板双双出了包厢。白老板一出房间,好像一下子没了信念,身子和腿开始晃动起来。走到309房间,林赤推开门对赵楷道:“赵兄,你过来帮助扶一下白老板,我去趟洗手间。” 林赤看到白老板在赵楷的搀扶下重新入了座,才关起门。 四下无人,林赤又轻手轻脚来到310房前。 是山口的声音,他们显然是在谈白老板其人:“这位白老板好像很有钱,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地地道道一个生意人,什么赚钱做什么。”岩井说道。 “钱多人傻?”山口嘲笑道。 “不不,他精明着呢,小钱大方,大钱抠着呢,十足的老奸巨猾。” “哦?”山口似乎不信。 “前段时间,帝国军队棉衣紧缺,我让他援助一万套,他支支吾吾找了很多借口,你知道最后提供了多少?” “多少?”山口追问。 “一百套。”岩井语气微怒。 “太坏了,你该让他立即消失!”山口显得更气愤。 “不,山口君极端了,这样的人我们需要团结,只要能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服务,那就是我们的朋友,即使他不是真心的,我们也不用太计较,毕竟,帝国的宏伟计划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我们不可以树敌太多。” 岩井继续道:“中国有句俗语,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多争取一个朋友,就会少一个敌人,这也正是我们派你去南京的目的,我们要千方百计瓦解敌人的阵营,并为我所用,这样做完全可以四两拨千斤,事半功倍,只要我等持之以恒,并作为一项战略去运用,帝国的宏伟大业将指日可待!” “是!岩井阁下教训得是!” “所以这次的南京之行,目的只有一个,一定要说服刘云雄加入帝国,他可是中国军队的一位将军!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不可低估!” “不,他不是将军,他是囚犯!”山口鄙夷道,“在大日本帝国,我们的将军从不会成为可耻的阶下囚,我们都会以死谢罪!” “哈哈!”岩井狂笑起来,“山口君,他们怎么能和大和民族相提并论?” 山口跟着笑了起来,接着整个包厢的笑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又传出岩井庄重的声音:“但这个民族也万万不可小看了,我们的压迫越重,所遇到的反抗也就越厉害!就说满洲国吧,从32年建国开始至今,反抗从来就没有间断过,马占山、杨靖宇、赵尚志……一波接着一波,我们的军队一直深陷其中,脱不开身,否则又岂是如今的局面?再说南京,黑木君昨天还和我通过电话,说帝国军队在南京屡屡收到袭扰,尤其是南京外围,小规模的战斗就从未停止过……” “有这事?”山口半信半疑。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提醒你的原因,南京之行,切切不可大意,你押送的尽管只是一个囚犯的妻子,但是你要记住,她是一位中国将军的妻子,她对我们接下来的策反意义重大!” “是!”山口大声回答。 “见到黑木将军,你务必替我问好!” …… 林赤看时间差不多了,快速地溜回309包间。 白老板还好,似乎并未喝多,竟然在和赵楷针对他们所购的照相设备讨价还价。 林赤对着白老板微微一笑,走到自己的座位。 坐下后,林赤心想,从岩井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听出,他们在南京俘虏了一名叫做刘云雄的将军,他们找到了他的妻子,并且要押送他的妻子去南京,并以此做筹码加以策反! 这个名叫刘云雄的将军,会是谁呢? 接下来,该不该插手此事? 第65章 临危受命 午后,白老板带着林赵二人一起来到了他的黄埔商行。 黄埔商行也在虹口,离沪上人家大酒店并不是很远。 赵楷已经和白老板谈妥了价格,整个下午,他们机械地履行着买卖交易的常规流程:验货、调试设备、简短培训、交钱付款…… 这一切忙完后,白老板安排一名职员带着赵楷前往火车北站,将所购的设备直接通过火车托运。由于白老板在上海滩上广袤的人际关系,他的货物轻易而快速地办完了一切手续。 白老板叫来了他的司机,欲派车把林赤送回了住处。 林赤想起了此行还有另一件任务未完成,便婉拒了白老板的好意。 “上海我是第一次来,我想四处逛逛。”林赤说。 “那我安排一人陪陪林先生?”白老板已无一丝酒意,不再称呼林赤为林兄弟。 “不用了,我一人走走,这附近有无好玩的去处?”林赤说道。 白老板想了想苦笑道:“这座城市多次遭受战火,尤以虹口周边为重灾区之一,除了一处虹口公园,其它已是面目全非……” “这就够了,我便去虹口公园转转,谢谢白老板的盛情款待,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有缘再见。”林赤与白老板握手作别,下了楼,来到街上,叫了一辆车。 “去虹口公园!”林赤对车夫道。 重庆的电报中说,在虹口公园的大门入口,有一家字号“普济”的中药铺。 虹口公园与白老板的黄埔商行只相隔了几条街,十分钟不到,就听到了车夫吆喝一声:“先生,虹口公园到了!” 付完钱,林赤习惯性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向公园大门。 果然在公园大门的对面,一栋二层的小楼,从二楼的阳台上伸出一块招牌——普济药铺。 来到门前,林赤看到里面有不少抓药的病人,便没有立即进去,径直从大门走过,来到隔壁一家杂货店,买了包香烟,横过了马路,在公园门口找了一张石凳坐下,抽出一根,燃起,悠然地吸着烟。 一根烟不到的时间,林赤看到药铺里最后的一位顾客走出,扔掉烟头,走进药铺。 药铺伙计一身粗布长衫,戴一副眼镜,三十五六模样,正坐在柜台中歇息。 林赤踱步来到柜台前,双手撑在柜台上,看了一眼伙计,然后把目光扫向伙计身后的药柜。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我六十二岁的老岳父,失语已有三年,本人四处打探奇方,听说由五味良药配伍而成的‘六六通’可治愈顽疾,其中一味三七,我找寻足有八天,久寻不得,十分想知道您这里会不会让我失望。” 伙计明显愣了一下,旋即起身走到台前。 “三七又不是什么旷世奇珍,先生为何找不到?” “我的药方所需三七,一定是产自广西文山。” “这位先生您一定搞错了,可我只听说云南文山……” “果真如此?难怪每家药铺都众口一词,原来是我自己搞错了……” 药店伙计听到这里,立即招呼林赤进了柜台,他一边看着大门进口,一边掀开柜台药柜下方的一块木板,示意林赤钻进去。 一间十多平米的密室跃然眼前。 一张宽大的竹藤椅上,坐着一位中年黑衣男子,他见林赤进来,立即起身相迎。 林赤刚想问好,对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拉开一道门,门后面又出现一间密室,黑衣男子将林赤带了进来。 门再次被关上。 “新年同志,您终于出现了!”黑衣人说着双手紧握住林赤。 “您好!” “你叫我老周好了,由我负责给你传达任务。” “我想知道‘食人兽’计划的具体内容。” “哦,不急,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然后我再详细告诉你。”老周弯腰提起一只开水壶,给林赤倒了一杯水,放到林赤面前。 “两天前重庆就发来急电,告知了你即将来此的消息,我得到命令,让我一直在此等候,可总算把你盼到了。” “重庆方面需要我做什么?”林赤迫切想知道“食人兽”计划的全部。 “沦陷的南京城里,有我们蒋校长最喜爱的一件无价之宝!不,应该是一件我属于们国家的无价之宝!” “国宝?”这样的任务在林赤意料之外。 “这件国宝意义非凡,它是中华青铜器文化精品中的代表作,也是该文化的最有力的象征和传承!” “哦?”林赤精神为之一振 “‘食人虎兽尊’,高度37·9厘米,是我国商代晚期的青铜器珍品,造型取踞虎与人相抱的姿态,立意奇特,出土于湖南,纹饰繁缛,以人兽为主题,表现思想灵异!……”老周滔滔不绝,一口气把食人虎兽尊的相关悉数倒出。 “你的意思,这样一件举世罕见的瑰宝还在南京?”林赤有些不信。 老周气愤道:“我们校长身边的这帮蠢材,南京撤退期间,竟然将它遗忘在总统官邸……”说着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进一步补充道:“校长对这件宝物可谓是青睐有加,几乎是爱不释手,为了能够天天看到它,就把这件宝物带回了官邸,放在卧室,每次起床后或睡前必定细细观摩,领悟个中寓意,没曾想,那帮蠢材居然以为它仅仅是件办公吉祥物,就这样,此宝物至今仍深陷南京,不知所踪!” “有这种事?”林赤心中先是暗暗发笑,继而整个内心浸淫在无边无际的失落中! “这项任务是校长直接下达,由我们戴处长全面主持,压力之重可想而知,所以新年同志身上可是万钧重担啊!” “这么说,‘食人虎兽尊’目前在不在南京,在南京哪里,谁在拥有,我们都一无所知?” “是的……”老周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 老周说到这里,林赤忽然觉得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从没想到过“食人兽计划”是这样的内容,这样的任务让他觉得自己一腔激情和热血竟然无处发泄,怎么也找不到着力点,又似乎像在漆黑如墨的夜晚,没有手电以及一切光亮,他将被要求在一条漫长的道路上去寻找丢失了的一把钥匙。 这任务,不同于面对面的战斗,甚至连对手在哪里都不知道。 老周看林赤一直沉思着,劝慰道:“这件任务的难度可想而知,我猜想这也是重庆方面千方百计招募你归队,并将此艰巨重任交付与你的唯一原因!” “唯一的线索,就是‘食人虎兽尊’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校长的官邸?而且是在他的卧室?”林赤好像是在询问老周,又似乎是窃窃私语。 “是的。”老周附和道,当然,除了这样的附和他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内容来应对林赤的问话。 “好的!任务我已领受!”林赤抬头,“老周同志需不需要我再复述一下任务?” “哦,那不用了,我相信任务我已传达清楚,同样我相信新年同志也正确理解了此项任务!” “你还有没有需要补充了?” “没有了!”老周如释重负。 老周再次去握林赤的手,林赤却没有伸手。 “我还有件事。”林赤说。 “一件与此项任务无关的事!”林赤继续道。 “你说。” “我可否借用你们的电台,向重庆方面汇报一件事?” “这我无权答复你。”老周脱口而出。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不符合组织程序,但事关重大,并且迫在眉睫!” “……” “我刚刚获得消息,日本方面在南京俘获我军一名高级将领,敌人目前正在积极策反他,我想立即知道重庆方面对下一步的行动指示!” “情报可靠吗?”老周显然慑于事态的严重,不敢怠慢。 “绝对可靠!” 老周思索片刻,说道:“有具体的信息吗?” “你去查一下,南京保卫战的作战序列中,有没有刘云雄这个人,他到底现在何处,但据我所知,他目前已被日本人羁押,但具体羁押在那里尚且不得知,目前,日本人已经绑架了他的妻子,将在后天押往南京,我猜想他们一定会以此相要挟,迫使刘将军就范。” “好的,我知道了,但目前上海已被日本人控制,电台已不能全天候和重庆方面联系,日本的电侦车无时无刻不在侦听,听说前段时间,我们就有一处电台暴露,遭到了灭顶之灾,不少同志被捕……这件事待我向站长汇报后,会相机和重庆取得联系的。” “可是,时间紧急,什么时候能够答复?”林赤不无忧虑道。 “你这样,明天上午十点再来一次,我给你反馈最新指示!” “好,那我明天再来!” 出了普济药铺,在虹口公园前,林赤搭乘一辆黄包车,回到明月旅社,天色已晚。 林赤仰面躺在床上。 一阵倦意袭来,林赤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赤忽然被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惊醒。 第66章 情爱和主义 林赤开门,来人李景轩。 李景轩提着一件笨重的行李箱,林赤门刚打开,他马上心照不宣跻身进屋。 关上房门,李景轩将行李箱小心翼翼放在床边,身子一直起就对林赤微笑道:“林兄弟,打扰到你了吧?” 林赤报以一笑,:“哦,是李先生啊!”打了个哈欠不经意问道:“现在几点啦?” 李景轩:“估计八点半吧。” 林赤抬手看表,一脸钦佩,把手表送到李景轩面前。 李景轩瞟了一眼时间,面露得色:“瞧瞧,误差不超过一分钟!” “李先生是怎么过来的?”林赤又问。 “叫了辆黄包车。”李景轩眼光掠过地上的行李箱,“太重,提起不方便。” “这么说,李先生的住处离这儿不远喽?” 李景轩蹙了一下眉,说道:“上海这么大,林兄弟凭什么说我离此不远?” 林赤含笑道:“你这么肯定说出当下的时间,居然能够精确到一分钟之内,我猜想你距离上次看表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三十分钟,准确讲应该在二十到三十分钟之间,按照情报人员的职业习惯,你由住处出发前应该关注过时间,所以,二十到三十分钟的黄包车车程你说会远吗?” 李景轩眉头皱的更厉害,赌气道:“我的住处没有钟!”略作思索,执拗说道:“你们明月旅社一楼服务台也有钟啊,我为什么不是看了它的时间?” 林赤看出李景轩气鼓鼓的模样,大有顽童斗架挫败后一副不服输的倔强,心里暗自好笑,也不理他,随手拎起箱子,在手里掂了掂,说道:“这是干电池发报机?” 李景轩没有回答林赤的问话,依旧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林赤看这个老小孩并无罢休的意思,知道搪塞不了,就略显认真地说道:“从一楼服务台上到二楼,时间也就二分钟,这么短的距离,你作为一个年逾半百的成年人,即使准确地估计出时间,也不可能如此得意洋洋,所以能够让你自豪地预估地时间段应该在二十分钟以上,再说,我从入住这家旅社当天就已经知道它出了故障,你既然对一楼服务台的时钟有关注,我相信在这一点上,你心里一定比我更清楚,并产生过疑虑……” 李景轩挫败感更重了,但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你说得没错,确实是干电池发报机。” 林赤见他旁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更乐了,于是对他继续施以打击:“和你一起合住还有谁?” 李景轩一下子跳了起来,“合住?你凭什么说我和其他人一起合住?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和他人合住了?!”话一说完,整个人就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不敢再多说一字。 林赤见眼前的这个老小孩终于败下阵来,心中一阵愉悦。 欢愉归欢愉,林赤想起李景轩此行目的,就正色道:“李先生,我打算后天返回南京。” 李景轩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林赤的一句话把他拉回到现实。 “票订好了?” “那倒没有,不过订票也方便,只是……” “只是什么?”李景轩追问。 “我原打算将电台连同采购设备一道打包托运,现在看来,这条路已行不通。” “那如何是好?”李景轩忧心忡忡:“听说最近,日本人对进出上海的旅客盘查很严,连行李箱都是要检查的,你又如何能带得出去?” 林赤低头思考着,俄顷抬头对李景轩说道:“除非……” “林先生有办法?”李景轩迫不及待问。 “只是……有一定风险,不过现在还无法肯定答复,要不,我明天回复你?” “那好,我给你写个地址,明天烦劳你去一趟,报社我已经去不了,我全天都在。”李景轩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纸,再拔出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上了联系地址。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我估计明天下午找过去。”林赤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后折好放进口袋。 “那电台我先带走,等你明天登门后确定了计划我再将它交给你!” 林赤将李景轩送出房间。 一路上,李景轩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这个性格沉静的年轻人太可怕了,可怕得让人不寒而栗,他的睿智,让他处处显现出过人的自信,万幸的是,他并不是自己的敌人,甚至非敌似友! 要是能够争取为我所用,那该多好! 李景轩走后,林赤下到一楼找赵楷,正遇到提着大包小包饭菜返回的赵楷。 “我正想找你去呢,一起吃些东西吧!” 林赤从赵楷手中接过钥匙,开了105的房门。 “托运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估计两天后到南京,到时我去接站。”赵楷将打包的饭菜摆满一桌,又说:“再喝点酒?我们好好聊聊?” 林赤从桌上拿来两只茶杯,倒上酒。 两人碰杯,都轻呷一口。放下酒杯,赵楷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南京?” “你明天去一下上海北站,订两张后天的火车票,我还有些事,脱不开身,只能麻烦赵兄跑一趟了。” “林兄弟以后对我千万不要再客气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蹲在日本人的监狱中,以后呀,林兄弟就把我当自己人,需要我做什么,只要吱一声,我赵楷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有赵兄这句话,我林赤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从今以后,我们荣辱与共,不分彼此!” “一言为定!林兄弟既然如此看得起我,我们结拜兄弟如何?”赵楷投来征询的目光。 “好!我们也不要太多繁文缛节,就用杯中酒来奠定兄弟情谊!”二人肃穆举杯,两只盛满烈酒的茶杯庄重地碰撞在一起,迸发出清脆的声响。 满满一杯烈酒,足有四两,两人一口饮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原是一名军人,一名死里逃生的军人,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我和小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林赤恨恨地道。 第二天上午十点,林赤准时出现在虹口公园的大门口。 普及药铺刚刚开门营业,店内尚无客人。 林赤一进店内,戴眼镜的伙计立即走近柜台,低声说:“我们老板已经在等您了。” 林赤进了隔板后的密室,老周二话没说,将林赤迎进里间。 “我问过了,参与南京保卫战的将领中确有刘云雄其人!”老周关上门,直奔主题。“他是71军260旅少将旅长,至今未归队,且杳无音讯。” “重庆方面有进一步的具体指示吗?”林赤不无焦虑地问。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老周也显得有些无奈。 “可是时间很紧,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挟持他的妻子而不顾?”林赤急切说道。 “这我就爱莫能助了!”老周耸了耸肩膀。 “爱莫能助?”一股无名怒火席卷而来,“你们以为是在助我?这是在助党国!” 老周看林赤怒目圆瞪,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要那么激动……” 林赤不耐烦打断了他:“一个为党国流血牺牲的将军,如今身陷敌营,你们从上到下,表现如此麻木不仁,岂不令人心寒?” 老周却显得愈发冷血,淡淡道:“一个身居高位的将军,如果连这么小的考验都经受不住,那还何谈效忠主义?何谈效忠党国?何谈效忠总统?” 林赤一下子暴跳起来:“这是你个人意见还是重庆方面的意见?” 老周见林赤近乎于咆哮地喝问,一下子被他的气势威慑,吞吞吐吐回答道:“我是这样猜想的……” “猜想?”林赤冷笑,“你只是一名情报人员,你居然用‘猜想’这个词?我请教阁下,日本人将刘将军的妻子押送南京后,刘将军面对饱受折磨的妻子,你‘猜想’他会怎么办?我‘猜想’你一定会‘猜想’到,忠于主义、忠于党国、忠于总统的他誓死不屈,心坚如铁,任凭敌人对他的妻子用尽酷刑而无动于衷?你甚至还会‘猜想’,日本人也是人,万万不会做出那些禽兽不如的下三滥手段?” 老周年龄长林赤很多,见一个年轻后生不分青红皂白,肆无忌惮呵斥着他,心中又羞又怒,也提高声音道:“小伙子,你有能耐,那你去解救她呀!我也没说要阻止你呀!” 林赤彻底被激怒了,沙哑着喉咙,几乎是气急败坏道:“我要见你们站长!” “见我们站长?我看你的级别比我还低,我都见不着,你能见到?”老周嘲笑的口吻。 林赤内心沮丧到了极点,什么话也不想说,转身出门,“砰”一声将大门重重关上。 老周也觉得话说得有些过分,刚想追上来,转念一想,是对方无礼在先,便将伸出去拉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林赤铁青着脸,不理身后伙计的礼节性的道别,怒气冲冲出了药铺。一阵风来,掠过林赤燥热的脸庞,火气慢慢从胸腔沉淀。 透过虹口公园的铁栅栏,林赤看到公园的长椅上,紧紧依偎着的一对暮年男女,从他们悠然地神情可以洞察,关于这场战火的压迫,在他们的心中,已清淡淼无! 情爱和主义,到底孰重孰轻,年轻的林赤无法做出准确地权衡,但在那一瞬间,林赤坚定地想,他必须行动起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关于情爱和主义,年轻的林赤万万也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也有这么一天,他也会面临着同样的选择! 第67章 求援 林赤掏出李景轩写给他的字条,把地址记在脑中,然后将纸条撕得粉碎。 他决定去找李景轩。 偌大的上海,他茫茫无亲,唯一可能给予他援助的则是另一个组织,而这个组织,无论从人力、物力还是财力上,尚还很弱小,远远不能与自己的组织相提并论,可是自己的组织,效率拖沓,官僚成风,竟不能为此做出快速反应,层层上报,再层层传达,眼看就要失去最佳时机。 一个党国的少将,掌握了多少军情机密!盘根错杂的人脉、不可低估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其一旦倒戈,带来的灾难将是毁灭性的! 挟持他的妻子,动摇他的心理防线,再施以利诱,不能不说,这是日本人的一个高明的阴谋!在面对情爱的掣肘下,甚至都不用再行肉体的折磨,天下又有多少人能迈过这道坎? 林赤已不能再坐等。他必须在今天制定出完整可行的行动计划。 但此时林赤最担心的,倒不是另一个组织的态度,而是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无论如何,抱着一试的态度,总比坐以待毙强,总比什么事也不做要强,到底,希望尚在,哪怕只是那么一丝丝! 车夫听过林赤说出的地址后,用最原始的动力驱动了车轮。 半小时路程下来,林赤发现黄包车行进的方向,竟离明月旅社越来越近。 最后,车停在了一条街边的院落旁。 果然如林赤所想,李景轩的住处离明月旅社只隔着四五条大街。 院子的大门紧闭,没有上锁。林赤待车夫拉着车子走后,伸手推门,门从里面上了栓。 林赤知道里面有人。 抬手敲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谁呀?” “我找李景轩先生。”林赤轻声回答。 门被犹犹豫豫打开,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中年男人下意识地伸头看了看林赤的身后,把林赤迎了进来,快速关上院门,上了门栓。 “你跟我来!” 院子里不少间房子。来到正堂,一张八仙桌旁坐着一位女子,熟悉的面孔,对方看到是林赤,愣了一下,旋而对林赤报以一笑。 于小芳!申报馆广告推销科的于小芳!林赤想起自己的承诺,竟没有迟疑,大大方方喊她一声:“姐!” 于小芳显然被这个陌生人的称呼叫懵了,脑子稍转,立即明白了一切,与此同时眼睛漾起一丝泪光,内心中马上千回百转,多少回忆被一下子激活…… “哎?……”于小芳声音颤抖,应了一声。这声回应,先是疑虑重重,渐渐向欢畅过渡,带着些许惊诧,些许悲凉,些许惊喜,些许欢愉…… 这时里间的房门打来,李景轩走了出来,微笑着大步迎向林赤。 “我猜林兄弟一定会来的!”李景轩伸手握住林赤,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林赤笑盈盈的目光与之交汇,只是在对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李景轩立即显得不自然起来,有坚守秘密的顽劣小儿被当面揭穿后的羞赧。 “林兄弟说的没错,我确实和他人一起合住。”李景轩以退为进,急于消解内心的不安和尴尬。 “我找你有事相求!”林赤开门见山。 “哦?里面请!”见对方有求于己,李景轩立即有了心理上的优势,战略上已取得了主动。 “小芳,给这位林先生倒茶!” “林兄弟不是为了电台的事找我?”不等林赤入座,李景轩率先问道。 “算是,也不算是。”林赤坐定,又问:“李先生的共产党在上海的行动力量如何?” 李景轩马上一脸警惕:“林先生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救出一个人!” “救人?救什么人?从哪里救?”李景轩忙不迭声抛出自己的疑问。 于小芳敲门,接着端茶进来。林赤接过茶杯,微笑谢过。待于小芳出门后,林赤说道:“明天上午,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将有一辆轿车前往南京,车上羁押着一位党国将军的妻子,日本人想用这位女子去策反她的丈夫……” “林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李景轩打断林赤,脸上疑云密布,又改称兄弟为先生。 林赤端起茶杯,茶杯的水面上飘着一层茶叶,从形态看出是西湖的龙井。林赤吹出一口气,水面荡起着一圈圈波纹,有几根茶叶极不情愿地沉入杯底,林赤找出空档,饮了一口。 “我原也是一名党国的军人,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一名上尉连长,参加过前不久的南京保卫战,几乎是死里逃生,后来投到南京赤盟会陶天阙会长的门下,此次来上海是帮助陶会长采购照相器材及设备。昨天受黄埔商会白会长之约,前往沪上人家大酒店赴宴,不经意从日本人嘴中探得此消息,故而想请贵党出手,阻止日本人的阴谋!” “原来如此!”李景轩似乎松了口气,“你们的党在上海有着很强大的行动能力啊,你为何不去求他们帮忙,这也是他们的分内事!” “可是我联系不到他们!”林赤撒谎道。 “嗯。”李景轩微微顿首,沉思着。 “你是说黄埔商会的白老板在沪上人家请你吃饭,因机缘巧合获得此情报?” “是的。”林赤看他说出黄埔商会,便又问:“李主任认识那位白老板?” “听说过其人。” “有难度吗?”林赤尽量将此事与李景轩的组织利益相挂钩,“我原本是这样想的,我们救出人质后,就开对方的车前往南京,顺便带上你们的电台,一举两得,这日本人的车路上也不会有人盘查。” “主意不错……你的情报可靠吗?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一辆轿车,满员五人,除去人质,他们连同司机最多四人。至于情报来源,那是绝对可靠!”林赤进一步加以佐证,“我是偷听来的!” 李景轩不再说话,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却没有马上去点着,手僵在半空中。 林赤见状从桌上拿起一盒火柴,把划亮的火光送到李景轩的面前。 李景轩连忙把身子前倾,大吸两口。 缭绕的烟雾中,李景轩眉头紧锁。 “如果实在难办,我也就不勉强了!”林赤说道。 李景轩依旧没有说话。一边叭叭地吸着烟一边起身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地掩上房门。 林赤听他在和外面的中年男子商量着什么。 一支烟的功夫,李景轩推门进来,又抽出一根烟,刚放到嘴里,想起什么,拔出一根,递给林赤。 “林先生会抽烟吗?” 林赤接过。李景轩替林赤点燃烟卷。 “民族危难之际,我们不分党派,不分彼此,同仇敌忾,共赴国难!林先生这个忙,我们决定帮了!”李景轩断然道。 这样的回答倒大出林赤的意料。林赤本以为对方起码要花个半天时间汇报一下,再行答复,没想到竟然当场拍板,一时间惊诧于对方组织的行事效率之高,心生敬佩。 “谢谢李主任,谢谢贵党的鼎力相助!” “不过,林先生,我刚刚打听过,在这件事上,我们可以派一辆车,外加两名帮手,不知可否满足林先生的要求?” “够了,足够了!”林赤把握十足。 “那林先生准备怎么做?” “我想好了,找一处他们必经之地进行伏击!” “伏击?那难免有伤亡,别忘了你们是以少胜多!”李景轩面带忧色。 “李主任不必多虑,我已想好办法。”林赤稍加停顿,又问:“李主任知道沪宁公路沿途有没有理想的伏击点?或者说他们会必经什么地方?” 李景轩想了一会儿,说道:“真如是一个不错的地方,真如是沪宁公路的上海起始地,真如镇也是他们必经之地,尤其在镇子的西郊,有一座桥,那是所有车辆无法绕道的,可算得上是咽喉之地。” “有多远?” “从这里出发,大约一小时车程。” “很好!”林赤有些兴奋,“明天早晨你让你们的人五点钟到明月旅社接上我们,带上电台,我们一道前往真如镇,我们在那里实施计划,计划成功后,我们开日本人的车回南京!” 林赤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端起茶杯,不再忌讳茶杯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大口喝完,一边咀嚼着茶叶一边对李景轩道:“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两人伸手相握。 “林兄弟也要保重!” 林赤莞尔一笑:“还有,电台我保证安全带到!” 回到明月旅社,林赤敲开105的房门,赵楷已经购票回来,看到林赤风尘仆仆的样子,连忙侧身让林赤进了房间。 “火车票用不着了,我想明天开车带你回南京!”林赤笑吟吟说道。 “车,哪来的车?”赵楷一脸郁闷。 “当然是日本人送给我们的车了!”林赤看赵楷表情愕然,继续道:“日本人明天会有一辆车前往南京,我联系好了帮手,我们将在真如拦截并进行伏击,成功后我们开着日本人的轿车回去!” 林赤见这番话依旧没有打消赵楷的疑问,知道他在断章取义,便将关于此次伏击的个中原因和来龙去脉说给赵楷听了,只是关于他的组织以及共产党的组织林赤都只字未提,仅仅把它说成了是上海一名朋友的无私相助。 “关于明天的伏击,你需要一起参与吗?”林赤问。 “当然!”赵楷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第68章 截杀 冬天的夜特别漫长,凌晨五点,除了遥远的东方天际,透出了一丝极淡的亮色外,四周依旧漆黑如墨。 林赤和赵楷早早地退了房,站在明月旅社的门口。 五点刚到,两束汽车的灯光由远及近。一辆车快速地驶来,在离明月旅社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忽然减慢了车速,慢慢地滑停在了明月旅社的门前。 林赤打开后车门,和赵楷双双跨进了车内。 车里三名男子,除了司机年龄看上去大一些外,其他二位都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 “请问是林先生吗?”前排副驾驶上的一名男子回头询问,目光扫着林赵二人。 “我叫林赤,这位老赵。”林赤指着赵楷介绍着。 “我姓孙,你们叫我小孙好了,这位姓钱,你们叫他小钱吧。”副驾驶上的小孙戴着一顶黑色的棉帽,指着后排的男子向林赵二人介绍道。 “我是老王。”司机启动着车子,也作着自我介绍。 五人寒暄一番,算是打了招呼。 “我们是去真如吗?”司机老王进一步求证道。 “是的。”林赤回复,又问:“你们都带武器了吗?” 得到三人肯定答复后,林赤继续道:“给你们添麻烦啦!” “林先生这是哪里话!”小钱抢先回答,“我接到任务后,兴奋得一夜没睡好!” 小孙接过话,道:“我们已经好久没行动了,自从小日本占领了上海后,我们是蛰伏蛰伏再蛰伏,可把大家伙憋坏了,一个个的都手痒得很!”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几位,这项任务本来与你们无关,甚至和你们的组织也毫无关系,是我硬求我的那位朋友帮忙的!” “林先生不用再客气了,只要是干鬼子,就和我们有关系,只要咱们是中国人,就和我们有关系!”小钱迫不及待说道。 轿车一路向西。 天色渐明。 四十分钟后,路两边的建筑稀疏了起来,车已行至郊区地带,又行驶半个多小时,司机老王说话了,“前面就是真如镇了。” 来到真如镇,天色大亮。 镇子上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在最繁华的镇中心,宽大的街道两边,只有几家小吃店开门迎客,门外的火炉上蒸着包子和馒头的蒸笼热气腾腾,乳白的热气带来了些许生气,但食客寂寥。除了包子店外,周围还有烧饼店、馄饨店以及面店,同样生意萧条。 林赤让老王把车停在街边。 “时间还早,我请大家吃点东西,你们想吃什么?”林赤问。 其实人的饮食偏好和人的审美观点一样难以统一,你明明觉得该女子端庄素雅,可对方觉得风情万种,你明明认为是矫揉造作,可对方偏偏认为是仪态万方。所以,当林赤提问大家就自己喜欢的吃食表态时,竟同时冒出五花八门的意见,除了烧饼、包子、面条和馄钝外,司机老王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有没有油条?” 众口难调,无奈之下,只得择其一,面条店兼营馄饨,一下子占据了两大类,自然得票最多,加上包子和烧饼可以另买外带,众人心满意足入座,享受着这份看起来丰盛而惬意的早餐。至于老王爱吃的油条,赵楷走了数百米开外,也没能找到,故而这顿早餐,司机老王是注定满意不了了。 但无论如何,沦陷后的上海,几位共产党的行动队员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够享受如此奢华的早点,林赤的大方慷慨起码保证了大家的管够,这着实让在座的诸位心情愉悦了好一阵子。 饭罢,众人打着饱嗝上车,司机老王继续开车西行。 一公里后,已不见人家,出了镇子,果真如李景轩所言,镇子的西首,出现了一座大桥。大桥长度二十来米,宽度也有六七米,竟能容两辆车交汇。桥下,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 桥西是一段四五百米宽度的青松翠柏树林,车子穿过这片林地,一条宽阔的公路起始于此,绵延而去,一块巨石界碑上,刻着几个字:沪宁公路。 林赤命老王停车。 林赤跳下了车,跑步上了公路,四处探望一番,又爬上了那块界碑,向镇子的方向眺望。观察好一阵子,林赤从界碑跃下,对众人说道:“就这儿了!” 赵楷插话:“这地方伏击合适吗?” “这里除了这片树林,没有什么掩体啊!”小孙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不可强攻,只能智取!”林赤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又道:“老王,你把车掉个头,先停在路边,把引擎盖打开,小孙和小钱潜伏进树林,老赵负责在界碑上警戒,我们的目标也是一辆轿车,一旦目标出现,老赵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老王立即把车移至马路中央,老赵以最快的速度藏身我们的车后,我会站在车前,负责截停目标车辆。敌人人数应该为四人,包括司机在内,另外副驾驶一人,后排两人,人质应该坐在后排中间,只要对方车一停车,小孙和小钱从车后面抄近,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千万不能让对方发觉,如果对方有人下车,下车的必定是副驾驶位上的,我负责射杀他,以我的枪声为信号,一旦枪响,所有人立即动手,老赵负责击杀司机,老王坐在驾驶室里随时准备发动车辆,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小钱和小孙负责解决后排的两名敌人,你们先试着打开后车门,门如果打不开,就隔着玻璃解决,记住,千万不要伤到人质,人质是名女士!当然局面一混乱,司机有可能立即开车冲撞,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老赵干掉他的!” 林赤讲完,看了看手表,说道:“现在是八点半,敌人什么时候出现我无法准确估计,但是从现在起,小钱和小孙就立即分头躲进路两边的树林中,在敌人出现前不要再现身,所有人立即检查一下武器,然后大家各自去准备吧。” 小孙刚刚迈步,林赤从他脑袋上一把抢下那顶棉帽,满脸歉意道:“帽子借我用用。” 太阳渐渐移上了松柏林的上空,略显苍白的阳光将斑驳的树影投在了车身上,这条原本联系上海与南京两座繁华大都市的交通大动脉,自从它的起始地被鬼子侵占后,一下子沦为日本人的区内交通干道,除了偶尔有一两辆鬼子运送给养的车辆通过外,往日商贾熙攘、车水马龙的景象已不复存在。 最忙碌的当算老赵,他在那块界碑上不断爬上爬下,一旦发现鬼子的运输车辆,他赶紧躲进树林,待车辆一过,又得立即爬上去。 林赤手抓工具,一手油污,在车前弯着腰装做修理着汽车,而司机老王则趴在地上。 显然这是一辆抛锚的汽车。 太阳渐高,老赵突然从界碑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林赤的车后。 “东边来了一辆轿车!”老赵气喘吁吁说道。 林赤将目光掠过数百米外的那座大桥。一个小小的黑点或隐或现。 林赤立即对老王使了个眼神。 老王爬上车,发动了车子,由于引擎盖挡住了视线,他约莫着将车挪到了路中央。 赵楷蹲在了车后。 一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林赤赶紧把头转回,把小孙的那顶帽子的帽垂拉低,严严实实裹在脸上,埋头继续“修理”着车子,同时大声咳嗽着,提醒孙钱二人早做准备。 耳边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响,林赤知道车已驶近。 身后的汽车不耐烦地按响喇叭,声音急促。 林赤回头。一辆黑色的轿车,不用细看车内,林赤从它笨拙而迟缓的形态就做出了判断,这辆车满员。 副驾驶上坐着一人,林赤定睛一看,是山口。 林赤连忙挥舞着双手,用日语喊道:“车坏了,能帮忙吗?” “你是什么人?”山口并未下车,摇下玻璃,探出脑袋,也用日语问话。 “我从南京来,有紧急军务!”林赤日语知识有限,尽量回答简短,生怕露出马脚。 车门打开,山口走下车,远远又问:“你是哪部分的?” “黑木将军!”林赤答非所问,事实上,他知道黑木这个名字山口一定感兴趣。 果然,山口一听林赤报出黑木将军的名字,马上亦步亦趋,几乎是小跑而来。 林赤双手垂下,搭在汽车的保险杠上,右手探到引擎上,马上碰到了早就搁在上面的手枪,立即一把握住。 这时小钱和小孙从车后的路两边的树林中分别探出了身子。 山口一脸关切走近,他的目光不经意和林赤相遇,马上一愣,竟迟疑起来,脚步变缓,慢慢停下。 林赤知道对方看出自己眼熟,正在快速思索……但林赤哪会给对方太多机会,一抬右手,似乎未做瞄准,子弹脱膛而出,伴着一声脆响,在山口脑袋上穿出一个血洞,鲜血飞溅,山口甚至都没有想出眼前的这位似曾相识的男子到底是谁,就一命呜呼了。 与此同时,老赵从车后跃起,小孙与小钱也已欺身到了车子后门两侧…… 对方的车并未熄火,林赤枪声一响,那位司机马上做出反应,右脚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发出怪异的嚎叫,朝着林赤的方向疾驰而来…… 小孙与小钱正准备动手,突然启动的车子马上把他们抛在身后,他们稍有迟疑,立即追了上来! 林赤已不容再等,枪口立即平移,就在对方车子离自己尚有四五米距离时,他的第二枪扣响,子弹穿透了车身的挡风玻璃,伴随着稀里哗啦的玻璃破碎声,司机脑袋一歪,已不省人事。无人操控的车身剧烈一震,晃动了几下,旋即熄火。 跟在车后小跑的孙钱二人,已追到车旁,再也懒得开门,隔着玻璃对里面就是一通射击…… 玻璃哗啦啦的碎了一地,战斗持续了一分多钟即告结束。 第69章 归途 从车里走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女人三十五六岁,面容姣好,端庄素雅,脸上涂有一层淡淡的胭脂水粉。她的身上溅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林赤走上前,刚想问话,女人本能地后退两步,林赤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场面一定把她吓坏了。 林赤收起枪,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素芬。”女人声音很低。双手从胸前拿开,但似乎怎么也找不到一种合适的姿势。 “哦……”林赤应一声,想起什么,转头对众人说道:“你们帮个忙,把现场打扫一下,把鬼子的尸体都统统扔到前边的河中!” “老赵,你检查一下鬼子身上有没有证件,把证件都留下!”林赤又吩咐赵楷。 司机老王赶紧将汽车的引擎盖回复原位,并将车开到马路右侧停好。赵楷带着其他人将尸体搬上鬼子的轿车,由赵楷驾驶,向镇西的那座桥开去。 现场安静了下来,眼前的女人低着头不停地掰弄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上有粉红的指甲油。 “日本人没把你怎么样吧?”林赤待众人走后问道。 “没有……”秦素芬摇摇头,盯着林赤,她已不再发抖,似乎恢复了镇定。 “刘云雄是你什么人?”林赤又问。 “云雄?云雄他在哪里?他怎么样啦?”秦素芬一听到刘云雄三字,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一脸关切,身子前倾,伸手一把抓住林赤的衣服。 林赤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手,秦素芬立即松开林赤的衣服,有些手足无措,呐呐道:“你认识我丈夫?”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 “你是什么人?” “我和他一样,都是党国的军人。”林赤顿了顿:“只不过,他是将军,而我只是一名士兵!” “哦……”秦素芬立即松了口气,神态立即显得轻松自如,语气略带责备:“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让夫人受惊了!”林赤不无歉意道。 “我丈夫现在关在哪里?”秦素芬一脸严肃问道。 “具体的关押地,我还不清楚,这需要进一步打探。” “你们怎么搞的嘛,这么长时间啦,连个人关在哪里都没弄清楚?”秦素芬大为不满,继续责问道:“你们就这样对待一位有着赫赫战功的将军?这岂不让人心寒!” “夫人不要生气……”林赤安慰道:“我们从上到下都在全力营救刘将军!” 秦素芬面色稍缓,重新打量着林赤,“小兄弟身手不错啊,怎么称呼你呀?” “林赤。” 这时赵楷驾车归来,把车停在林赤身旁,小孙和小钱跟着跳下车,小孙走近林赤,高声说道:“林先生,我们按你的要求做了,都从桥上扔到水里了,估计现在已漂到一公里以外……真他娘的痛快,不费一兵一卒,取了四条鬼子性命,这可是大胜啊!” 林赤从头上摘下棉帽,轻轻扔出,小孙欢快地拿脑袋去接,不偏不倚扣在了他的头上。 “谢谢你的帽子!” “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了!”小孙先是正了正帽子,听林赤一说,马上又把帽子摘下。 “那不用,我的头受不了冻,这不,太阳上来了,一切都好了!” 小孙又把帽子扣在头上,想起一事,显得羞于启齿的样子:“他们的武器……要不就归我们……权当酬劳如何?” “但是我想……”林赤话一出口,小孙马上露出紧张地神色。 “我想,我的这把枪子弹已不多,换一把如何?” “没问题,没问题!”小孙大方道。立即打开手里提着的一件衣服包裹,从里面拣出一支手枪,拔出弹匣看了看,说道:“这支满仓,归你了!” 林赤接过手枪,对秦素芬说道:“你跟他们的车回市区……” “回去?!”秦素芬马上跳了起来,“你是让我回去?我怎么回去?上海我连个家都没有了!你是让我再被日本人抓进去?”秦素芬双目圆瞪,越说越气。 “这……”林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一点,林赤确实没有想到,正在为难之际,秦素芬又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南京,我要见我丈夫,我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可是,当下的南京不比上海,鬼子在南京到处抓人、杀人,再说,你去南京住哪里啊?!” “你们总不至于连个住的地方都安排不了吧?我好歹也是一名将军的夫人!” 赵楷已下车站在林赤身边,插话道:“要不,夫人的住处我来安排吧……” 带秦素芬回南京,其实林赤很纠结,这就意味着他林赤要对她的人身安全担当起来,本来对她的营救,就是自己自作主张,组织上甚至没有明确许可,但他又没法和她说明,可是让她再回上海,分明是送羊入虎口,情理上已说不过去,更关键的是她的安全已得不到保障,事已至此,林赤不再说什么,即使风险再大,也只能他一个人扛下来。 “好吧,咱们出发!”林赤一边说一边来到老王的车旁,示意老王取下电台。 老王把装着电台的木箱放到赵楷的车上。 林赤与他们挥手告别。 小孙和小钱钻上老王的车,老王按了一声喇叭,算是作别,汽车向着上海城区方向开去,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 赵楷把日本人的那辆车遗留下来的玻璃渣子清理一番,擦拭掉车上的血迹。 林赤帮秦素芬打开后车门,待她坐定后,自己爬上副驾驶位。 赵楷发动车子,汽车很快越过界碑,上了沪宁公路,朝着南京的方向而去。 没有了挡风玻璃的汽车,灌满了冷风。秦素芬蜷缩着身子,躲在座位后面。 “找到鬼子的证件吗?”林赤问赵楷。 赵楷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从兜里掏出几本证件递给林赤,林赤挑出山口和另外一人的,把其它两本塞到座位底下,展开端详一会,回头对秦素芬道:“借用一下你身上的血迹。” 秦素芬将身子侧过来,林赤看到她的手臂袖口上有一大块尚未干透的血迹,用手指蘸了些,在两本证件的照片上涂抹一番,把另外一本递给赵楷。 “如果遇到日本人检查,你就叫周正海,我叫山口秋山。” “那我呢?”秦素芬问。 “你如实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林赤道。 车一路行来,倒也相安无事,经苏州,过无锡,穿常州,五小时后,车已驶进镇江境内,沿途山峦起伏,路况越来越差,车子一通颠簸后,惊醒了睡着的秦素芬,她惺忪睁眼,对林赤嚷道:“我饿了。” 林赤看表,已接近下午三点。 “如果看到马路边有饭店,就停一停。”林赤对赵楷说道。 车子继续前行,半小时后,眼前出现一座数百米高的山,山脚下依山而建一间低矮的石头房子,门前竖着十来米高的木杆,一条旗幡迎风飘扬,上面绣着四个红字:茅山鱼庄。 赵楷减慢车速。 门前搭着茅草凉棚,摆放着几张简易木桌,但由于时值寒冬,门外空无一人。 赵楷将车拐进门前,停了下来。 林赤为秦素芬开了车后门,秦素芬从车里下来,伸展了一下身子,跟着林赤进了饭店。 店内倒还是有不少人,主要集中在两张桌子旁,由于过了饭点,其中一桌坐着三个人,面前摆放着三只茶碗,显然在喝茶聊天,另一桌围站着五人,清一色的男性,熙熙攘攘热闹异常,走近才发现他们正在掷骰子小赌。林赤他们一进来,所有的目光纷纷凝聚在他们身上。林赤也不理会,径自走到柜台前,柜台里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一副老板娘的模样。 老板娘嗑着瓜子,瓜子壳随着翕动的双唇满天飘飞。见有人进来,老板娘起身相迎。 “有吃的吗?”赵楷问。 “饭店能没吃的吗?”老板娘呛声道,“不过山珍海味是没有,倒是有鱼有肉。” 赵楷此次上海之行,险象环生,尤其差点成为日本人的阶下囚,本来心中就憋着气,哪知临近南京,在这生僻荒野之地,竟被一个其貌不扬的老板娘奚落,说话又冲撞,心中一下子冒出火气,厉声道:“请你说点人话!” 老板娘迎来送往,是见过世面的,竟不吃他这一套,哈哈笑道:“老娘说的就是人话,你听不懂人话可以滚蛋,你横什么横,有种你和日本人横去!” 赵楷脑中立即浮现出日本人用枪顶着他脑袋的情形,无形中感觉到那只使劲按自己脑袋的手还在不断地施力,老板娘的一番话立即勾起了他屈辱的记忆,他热血冲头,立即从怀中掏出手枪,重重地摔在吧台上! 黑色的枪身散发出逼人的寒光。 林赤已阻止不了,索性静观其变。 周围的喧闹忽然沉淀,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老板娘机警灵巧,马上改了语气:“大兄弟,不要生气嘛,我……我和你开玩笑呢!” 第70章 外生枝 赵楷也是逞一时之气,并不想有所作为。老板娘这句话明显软了下来,弄得他反而尴尬,不知如何收场。 林赤上前,拿起枪放回赵楷手里,对老板娘问道:“这里距南京还有多远?” “钱飞,这里到南京还有多远?”老板娘对着喝茶的几人大声问道。 一个壮实的青年男子从桌旁站起,走上前来,在林赤身边站定,打量着林赤,漫不经心道:“你们这是去南京?南京如今可不太平!” 秦素芬不失时机道:“南京怎么不太平啦?难不成日本人可以随随便便就杀人?” 钱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你这身扮相,走在南京的街上,不早让日本人给吃了!”秦素芬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脸一红,正想反讥几句,钱飞又道:“不过,也不好说,我看你们是开着小轿车的,来头一定不小,这位兄弟居然枪都拔出了,分明是吓唬我们老百姓呢……你们和我们斗什么气,这年头,国都没了,家也没了,还不兴让我们发点牢骚?假如听了心里不舒服,你们呀,多担待点!” 林赤见眼前这位青年年纪虽不大,但说话行事却很老到,更不把赵楷手里的那支枪当回事,知道他也有一定来头,不想节外生枝,便温和地对老板娘说道:“麻烦弄点吃的,越快越好,我们还要赶路呢。” 老板娘“哎”了一声,挥了挥手,掷骰子的人群中走出一脸大体圆之人,进了里间厨房。老板娘跟着走进,并交待一番。 “你们从哪里来?”钱飞问。 “上海。”秦素芬抢答道。 钱飞的目光在秦素芬身上停留片刻,马上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林赤知道他发现了秦素芬身上的血迹,忙道:“路上遇到了劫匪,干了一仗,弄死了一个!” 钱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到南京也就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你们开车最多一个小时就到了,不用太着急。” 一条红烧鲫鱼,外加一道笋干炒咸肉,每人一碗玉米渣饭,饭很快吃完。 林赤付完钱,和老板娘道了别,三人出了饭店。 赵楷发动车子。 林赤为秦素芬打开车门,自己也上了车。 车子从饭店门前凹凸不平的路面慢慢骑上了公路,颠簸着向西而去。 林赤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道路上空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索性把眼睛闭上……自从上车后,林赤总隐隐感觉到哪儿不对劲,当他的眼睛刚闭上,脑中立即显现出后排座位地面上的场景,林赤心忽然一沉,脱口喊了一声:“不好,快停车!” 赵楷立即制动刹车,轮胎与路面剧烈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怎么啦?”赵楷紧张问道。 “他们偷走了我们的箱子!” 秦素芬赶紧扫视脚下,跟着喊起来:“是啊,箱子不见了!” 赵楷二话没说,立即倒车回去。 汽车在饭店前的公路边停下。 “你在车里保护好夫人,不用管我,我去去就来!”林赤对赵楷说道。说完林赤跳下了车,一溜小跑,来到饭店门口,马上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接着一步跨进店内,直奔吧台而去。 店内的那帮人都还在,钱飞依旧坐在原位喝着茶,胖子厨师又加入了掷骰子的人群,老板娘在吧台里继续嗑着瓜子…… 林赤步伐急促,目不斜视,当他靠近钱飞之际,突然一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立即扣住钱飞的喉咙,一抬右手,枪口已经顶在他的后脑勺上。 这忽生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林赤声音冰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老板娘这时连忙从柜台里站起,嘴里大声叫道:“这位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一边说一边冲了过来。 林赤也不看她,抬手一枪,柜台上的一瓶高粱烧应声爆碎,玻璃碎片伴着酒水四处飞溅。 这一枪,吓得老板娘立即呆立原地,不敢再前进一步! 这一枪,阻止了周围蠢蠢欲动的人群,有几位把手伸向腰间的人立即又缩了回来。 这一枪,惊得赵楷立即飞跑而至。 赵楷横立在门口,扬起手枪跟着也大喊起来:“你们所有人都别动,谁敢乱动我格杀勿论!” 林赤再次把枪口对准钱飞的脑袋。 “你的东西?我没拿你什么东西?”钱飞狡辩道,语气有些惊悚。 林赤不愿废话,一低枪口,朝着钱飞的大腿又是一枪。 “哎吆!”钱飞发出痛苦的吟叫,气急败坏大叫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林赤将顶在他脑门上的枪口向前又送了送,厉声说道:“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好好,兄弟你先把枪放下,有话好说,我这就叫人还给你!”钱飞闷声道。 林赤刚想把枪缩回,突然门口传来秦素芬哀求的声音:“林兄弟救我……” 林赤抬头发现门口已多出三人,一支手枪同样顶着她的脑袋,不仅如此,赵楷手上的枪不知何时已被对方卸去,他的脑袋也被人用枪顶着! 见此情形,钱飞立即有了底气,脑袋倔强地一抖,不再在乎林赤枪口带来的威胁,接着大大咧咧直起腰板,口气决绝地说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给你!你这样东西我们要定了!” 林赤怒火上升,左手立即勒住他的脖子,冷笑道:“你们这是要硬抢吗?” 钱飞毫不示弱:“硬抢又如何?” 林赤怒不可遏。这台收发报机林赤曾信誓旦旦允诺过李景轩,并以性命担保一定替他带到。他十分清楚这部电台对南京的共党组织是何等重要,如今忽生事端,居然冒出一拨人,要强行将之占为己有,林赤又如何能够答应! 林赤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诸位,在下姓林,我原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一名上尉,我留学过法国炮兵大学,连续三年获得过射击冠军,在南京陆军军官学校,也没有人敢说他的枪法在我之上,你们千万别以为挟持了我的两位朋友就可以有恃无恐,我今天不想杀人,我看你们也不像坏人!我这把勃朗宁手枪是满仓,有八发子弹,刚刚用掉两发,还剩六发,我想对付你们绰绰有余,再说,你们今天拿了我的东西,这本身就不厚道,况且这件东西,并不属于我林某人!我是受人之托,替人办事,如果你们想置我于不义,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 林赤这番话字正腔圆,掷地有声,不怒自威,一下子把门口的几人震慑住了。四周一片沉寂,十多秒后,门口一个年轻的声音不甘心道:“队长,他这是虚张声势,千万别听!” 门口三人背对着光亮,林赤辨认出声音来自最左侧的一个瘦长的身影,他一边说话一边挥着枪,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林赤心中顿生厌恶,不假思索,抬手就是一枪。 这一枪,正中对方持枪的右手,瘦长的身影嚎叫一声,手里的枪立即滑落在地。 门口马上有人怒吼道:“林先生,不要太过分,我们看你也不像是坏人,故而一直手下留情,凡事不可做得太绝!” 林赤哼了一声:“我已警告过你们,这一枪,算再次警告,同时也是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枪法,免得你们认为我林某人在吹大牛!不过如果你们想两败俱伤,可不妨一试!” 门口怒叫的那位,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气势顿失,声音荼蘼不振:“你既然是国军,那我们是友非敌,我们其实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抗日,为了多杀鬼子!但是这部小小的电台,于你们国军而言,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什,而对我们就不一样了……” 林赤心中已有计较,大声道:“如果这部电台是我们的,就算我今天馈赠给你们那又如何,可这是人家共产党的,第一,我没有权力处置,第二,南京城的共产党对这部电台的迫切性我想也不在你们之下!” “你是说,这部电台是南京城共产党的?南京城还有共产党?”那声音显得很激动。 “我有必要骗你吗?如果咱们今天的误会得以消弭,双方相安无事,在今后我或许可以给你们弄一台!”林赤说完把勒住钱飞的手臂一松,枪口也垂了下来。 “哈哈,原来一场误会!”那声音继续道:“林兄弟,我们认识一下,我叫钱壮,你面前的是我弟弟钱飞,大家把枪都给我放下!” 钱壮把枪插进怀里,大步走上前来,向林赤伸出了手。 林赤把枪换到左手,也伸出了右手。 “我叫林赤。” “好,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我们是红军游击队,我们小队一共四十来人,作为先遣队昨天刚刚挺进到茅山地区,我是队长。” “原来你们是共产党的部队!”林赤也松了一口气,“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林赤收起枪,愧疚地说道:“真不好意思,伤了你的两位弟兄!” “林兄弟不要过于自责,我本应感谢你,这样的情形,林兄弟已经做得很好,临危不乱,冷静果断,局面掌控能力也强,依兄弟你的身手,我们尽管人多,但占不了太多便宜,只能是一损俱损,这样的结果已是双方最满意的啦!” “钱飞兄弟应无大碍,距离近,我完全可以把控,我只是担心那位兄弟的手……” “郑二牛,你的手怎么样?”钱壮大声问。 “队长,我这手会不会废了呀?!”郑二牛带着哭腔,“手上打穿了一个洞……” 郑二牛用左手托着右手,无限凄怜地走近他们。 钱壮托起他的手看了看,笑道:“废不了,养个十来天就行了,你这也是算为革命做贡献啦!” 林赤心中愈加内疚,想起身边还有一把枪,掏出递给郑二牛,“这把枪归你了,是把好枪,算是对你的补偿!” 郑二牛哀怨的眼神马上化作惊喜,嘟哝道:“唉,被人打了还得说谢谢。”说着抓起枪就向外跑,身后紧跟着一串人。他走到门外阳光下仔细地摩挲着,其他人纷纷要求观摩,都被他一口回绝,有个声音问道:“这是什么枪啊?” 林赤高声答一句:“勃朗宁m1900。” 另外一个艳羡的声音道:“原来是外国枪……别这么小气嘛,让我摸摸……不给,哼!这支枪到底归不归你还难说呢!” 郑二牛不服气地回敬道:“这可是我用受伤换来的!” 又有人道:“咱们队长也是特别喜欢好枪的,他会让你独吞?还不把它给没收喽!” “那也不行!”郑二牛紧张而决绝地说道! 钱壮听到这里,尴尬地对林赤笑笑,高声地大度表态:“二牛,那支枪就归你了!” “耶!”郑二牛一声欢呼。 钱壮回头对林赤讪讪笑了笑:“他们呀,就喜欢诋毁我!” 林赤心中一乐,把剩下的那支手枪也掏出,递给了钱壮。 “枪我们不缺,既然钱队长喜欢枪,这一把归你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钱壮使劲地摇着头,手却伸了过来,抓住后就赶紧放进了怀里,像是深怕林赤再反悔,放好后,拍拍双手,对身边一人道:“你去,把林兄弟的东西拿来还他。” 赵楷接过木箱,提着出了门。 “我们也该走了!”林赤再次和钱壮握手。 “要不林兄弟也加入我们?”钱壮自信满满说道。 “咱们有机会一定合作,目前还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林赤说完拉着秦素芬走了出去。 钱壮赶紧追了上来,他没有忘记林赤说过的一句话,“林兄弟不是说有机会给我们再弄一部电台吗?如果林兄弟真能办到,就把它送到这里来!” “好咧!”林赤一口应允。 三人重新上了车。再次向南京方向飞驰而去。 第71章 归来兮 经汤山,过龙潭,进马群,汽车似乎在一路追赶着西移的太阳,转眼间,车已驶进南京东郊。 太阳在紫金山的庇护下,忽然间藏匿了起来。 远处的紫金山巍峨挺拔,山顶上笼罩着一层青色的雾气,夕阳的余晖在缥缈的雾霭中若隐若现。 轿车很快穿过马群镇,碾过镇西的青马桥,擦过桥西陡峭的岩壁,紫金山已近在眼前。 眼前的情境越来越熟悉,一切恍如梦魇,似乎就在昨天,又似乎相隔了很多个年头……一瞬间,枪声、炮声、军号声、敌我双方的嘶叫声在林赤的耳畔纷至沓来,紫金山南麓的这片阵地上,日军的重炮射出的炮弹在空中不间断的呼啸着,摧枯拉朽般在阵地上刨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深坑,飞扬的尘土遮蔽了视线,战友们成片倒下,鲜血在空中飞溅,呻吟声不绝于耳,日军步兵跟随着隆隆的战车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所有的这一切,此刻在林赤的眼前一幕一幕地浮现! 关于这片阵地存留在他脑海中的最后画面,是鬼子士兵们胜利的狞笑,接着,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他的记忆从此一片空白…… 这时,车身猛地一抖,伴随着刺耳的急刹声把林赤拉回了现实。 一块巨石横亘在马路中央。 赵楷骂了一声娘,打开车门正欲前去清除路障,突然从马路两边的树林里窜出七八个人,人手一支长枪,很快将轿车团团围住。 “别动,把手举起来!”一人用枪首先顶住了赵楷。接着又一支枪口从林赤这边的窗口探进来。很快车后门被打开,一个声音惊喜道:“凌队长,这里有只箱子!” 另一个声音插话道:“队长,这里还有个女的,该不会是个日本娘们吧?” 秦素芬好歹还是个旅长夫人,应该在兵营中待过不短时间,又见过世面,遇此情形,并不慌乱,一听这话,脱口骂道:“我呸,你娘才是日本娘们呢!你睁大狗眼看看,老娘可是中国人!” 那士兵明显不善言辞,被秦素芬这一骂,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反击,只是拉拉枪栓算是回击。 秦素芬一看这架势,更生气了,张口又骂道:“你还想开枪?来呀,朝老娘脑袋来一枪!说着把身子往对方枪口上撞。” 那士兵更加手足无措,反复道:“你再往前,我真的开枪了!” 这时,那位凌队长走上前来,拍拍那士兵的肩膀道:“冯勇敢,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人的威严是由内而外的,只有懦夫才喜欢用枪威胁别人,枪不是用来壮胆的,而是用来杀敌的!” 秦素芬冷笑一声:“杀敌?你把老娘当成敌人?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凌队长具备惊人的修养,脸上竟看不出气恼,微笑着说道:“我看这位大姐长得也算人模狗样,怎么开口闭口都是老娘老娘的,你这么想当娘,我改天多给你介绍几个儿子,上到六十岁的,下到几岁的,应有尽有,让你当过瘾!”凌队长的口才明显要优于那位叫做冯勇敢的士兵。 秦素芬看对方回击不慌不忙,逻辑严谨,知道遇到了对手,立即重视了起来,便将眼前的这位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遍,但见他薄薄的唇下长着一颗大门牙,那牙长相奇特,体型粗壮,从牙床外侧突兀而起,盘踞在要冲位置,显得虎虎生威。这一通观察后她心中马上有了计较,便说道:“我看你仪表堂堂,口才又好,妙语如珠,狗嘴一张就吐出一颗象牙,我就奇了怪了,你这牙到底是怎么长的,满世界都找不到第二颗,是不是小时候吃奶吃多了,养分太过充足?” 凌队长平时最自卑的就是他的这颗大门牙,曾经为了这颗门牙,不知和多少人闹过不愉快!秦素芬话一出口,他下意识立马用上下唇将大牙包住,但这一包即意味着无法用语言的匕首回击,思虑于是大开大合,嘴唇也跟着大开大合,脑子一阵混乱,竟无言以对! 秦素芬眼见对方败下阵来,一时间心花怒放,但心思丝毫没有松懈,大有痛打落水狗之气势:“你姓凌是吧,老娘赐你一名,你以后干脆叫‘凌大牙’算了!” 这一刀立即刺中凌队长心中最柔软处,他恼羞而绝望地咿呀一声。 一旁的冯勇敢自然听到过魏胖子魏瑞曾对凌队长有过这样的称呼,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凌队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呼吸急促,刚刚教训过冯勇敢的话已抛在脑后,立即抬起枪,拉了拉枪栓。 秦素芬抬手把凌队长的枪口朝下压了压,一脸威严说道:“71军260旅刘旅长认识吗?” “我不认识什么狗屁刘旅长!”凌队长气鼓鼓道。 “你是说260旅刘云雄旅长?我认识,他是我们旅长!”人群中马上有人回答,他接着又问道:“你是?” “我是你们刘旅长夫人!”秦素芬自豪地说道。 那士兵立即像是见到了娘家人一样,亲切地大喊道:“嫂子好!”接着朝所有人边打着手势边说道:“你们都把枪放下,她是我们旅长夫人!” 除了凌队长,所有人都放下了枪,凌队长不甘心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这是要去哪里?刘旅长呢?” 林赤手举得很累,这时见对方放下了枪,就活动了几下手臂,回头对凌队长说道:“麻烦你一事儿!” “什么事?” “我其实正想找你们,你们却自己找上门了,这样,麻烦你把这位刘旅长夫人带回去,让你们的曲思冬副大队长好生照顾,并保护好,我一两天后再来接她!” 凌队长一脸狐疑,“你认识我们曲副大队长?” “岂止认识?你们的代理大队长我也很熟啊!” “你叫什么?” “你就说我姓林。还有,这个木箱你们也一并带回去,让曲队长保管好,不能有丝毫闪失!”林赤说完又转身对秦素芬说道:“前面的中山门应该有鬼子设的关卡,你跟着不安全,你暂且先跟他们走,夫人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你,我和赵先生先回城里,等过了这一阵再来接你!还有,夫人尽管放心,我们会设法营救你丈夫的!刘将军是我们党国的精英,我们不会弃他不顾的!” 林赤说完,把目光落在了冯勇敢身上。 “你叫冯勇敢?”林赤问。 “是。”冯勇敢立即正了正身子,大声答道。 “你们凌队长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不要全信,在我看来,枪除了杀敌,第二大作用就是壮胆,你赤手空拳站在敌人面前,对敌人几乎没有威胁,但是如果你手里有支枪,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敌人一定会有所顾虑,哪怕你枪里没有子弹……反正我只要手里有枪,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是!”冯勇敢重复道。 “你的枪法如何?” “不怎么样……”冯勇敢羞涩地道。 “那你想不想成为一名神枪手?”林赤笑着问。 “当然!” 林赤从冯勇敢手里接过枪,是一支三八式步枪,林赤快速而熟练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对冯勇敢说道:“作为一名战士,尤其是带枪的战士,你必须记住两点,第一,你一定要相信你的枪,要做到像相信你自己的身体一样相信它;第二,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枪法,只要你锁定了目标,就要坚信你是最优秀的!” 林赤说完把冯勇敢拉到一边,简短地把一些自己的射击体会及总结的要领说给冯勇敢听了。这样耽搁了差不多十分钟,冯勇敢看大家都在等他,有些不好意思,对林赤一挥手,道一声谢谢,就欲归队。 “说一声谢谢就够了?”林赤一把拉住冯勇敢,不满地说道。 “那……”冯勇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要你衣服里的这件白衬衫。”林赤微微一笑。 “哦,没问题!”冯勇敢一下子放下心来,连忙脱下外衣,很快解下白衬衫,塞到林赤手里。 林赤拎着衣服来到秦素芬面前,把衬衫递给了她。 “夫人,用它把身上的血迹擦擦吧。”林赤对秦素芬说道。 秦素芬迟疑片刻,还是用它把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擦了一遍。 林赤拿回衣服,对秦素芬说道:“夫人,那我们就此告别,您多保重!” “那你们一定要尽快!”秦素芬反复叮嘱道。 林赤目送一众人离开,跨上汽车,对赵楷道:“老赵,咱们走。” 鬼子果然在中山门设有关卡。 林赤把赵楷的枪要了过来,放在座位上,用身子压住。 城门前冷冷清清,没有什么过往行人。 设卡检查的是两名日本士兵。他们看到远处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赶紧上前挥手拦了下来。 轿车本身就很可疑,车前的挡风玻璃和后车门上的玻璃都不见了。 开车的是一位黑衣男子,在副驾驶位上也坐着一位男子,只是这位男子的脸上裹缠着白布,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白布上血迹斑斑,不但如此,这名男子的左手臂上也缠绕着白布。 显然,这位男子似乎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一名日本士兵喝道:“证件!” 受伤得男子吃力地从怀里掏出证件。 一名日本士兵接过证件,打开一看,原来是大日本帝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山口秋山中佐。 这名日本士兵马上行了个军礼,关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山口中佐的伤似乎很重,竟然连本国语言都不太流利,他吃力地说道:“我们在路上遭遇了袭击!” 另一名士兵马上说道:“要不要我们送阁下去医院?” “不用,我必须马上见到黑木将军!”山口秋山说道。 两名日本士兵立即移开城门口的路障,再次向山口敬礼。 “走!”林赤对赵楷轻声说道! 第72章 晚宴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过了中山门,已进入南京城区。 十多分钟后,车至中山南路,左拐向南,又行数分钟,三元巷到了。 陶府就在眼前。 “赵兄先回,我去去就来。” 林赤扯下身上的白布,换下了赵楷,驾车而去。 来到应天教会医院,林赤将车停在医院门口,直奔二楼。 二楼的医生办公室里,不见曲思秋。一名男医生正伏案写着什么。 “请问,曲医生在吗?”林赤问,旋即又补充道:“就是曲思秋曲医生?” “她不在。”医生扫了林赤一眼。 “那您知道曲医生去哪儿啦?” “不知道,我已经两天没看到她了。”男医生说完继续写着东西。 林赤下楼,来到车前,刚想上车,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看斜对面的医院男宿舍楼,思索片刻,一把抓起车内的那件已被撕破的白衬衫,向宿舍楼走去。 曲思冬送他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还被他藏在楼顶天台的蓄水箱里。 一口气爬上四楼。 通往天台的木梯已回归原处,林赤踩上木梯,踏上天台。 林赤褪去外衣,只留下一件短裤。他努力爬上了蓄水池,翻身跳进了水里,水很深,冰冷刺骨。林赤猛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很快就碰到了枪身…… 他握着心爱的毛瑟98k浮出水面,把它递出水箱外,然后再次潜进水里。 子弹、望远镜都被他悉数寻出。 出了水箱,林赤依着身体将短裤的水挤干,穿上了衣服。 林赤用那件白衬衫包住步枪,提着它重新回到了车上。 来到陶府,林赤按了声喇叭,老吴匆匆走出,替林赤打开大门。 “会长他们都在等着你回来吃饭呢!”老吴一边关门一边对林赤说道。 林赤把那支毛瑟步枪藏在了自己房间的床底下。 走进餐厅,林赤听到里面热闹异常,欢声笑语中隐约有他熟悉的声音。 林赤推门而入,正见赵楷口若悬河地夸夸其谈,一群人围坐在他的周围。 人群中,曲思秋赫然在列。 陶天阙陶老会长手握一根手杖,坐在赵楷对面,正颌首微笑,他的左手一侧,依次坐着陶楚歌、曲思秋,以及陶楚歌的二姑陶慕云,右手一侧坐着一对中年男女,林赤从未见过。 众人看到推门入室的林赤,皆将目光投向了他。 曲思秋和陶楚歌几乎同时立身。 曲思秋正要开口,陶楚歌已抢先说道:“你回来了!” 曲思秋马上收声,坐了下来。 林赤将目光停在陶天阙身上,低头问好道:“陶会长好!” 陶天阙连忙站起来,笑着说道:“听说林先生这次上海之行,可是风光无限啊!” 林赤立时明白一定是赵楷已将上海之行的种种经历讲与众人听了。 林赤将目光逐一扫过。首先落在了曲思秋身上,林赤神色一动,目光带笑,算是和她打了招呼,曲思秋也跟着嫣然一笑,算是回应。接着目光停在陶楚歌身上,“陶小姐好!”算是对她刚才的问话做了回答,陶楚歌刚想继续问话,林赤已将目光移至陶慕云身上,“二姑好!”陶慕云微微欠身:“林先生辛苦了!” 最后,林赤的目光停留在那对中年男女身上。 “您是……” 陶慕云马上介绍道:“这是我大哥大嫂。” 陶楚歌跟着不失时机补充道:“我爸妈。” “我叫陶慕鸿。”中年男人伸手和林赤相握。 “我们一回家,就听说了林先生,既然你到了,咱们就吃饭吧!”中年女人笑吟吟道。 具有着厚重历史的中华民族,伴随着技术的创新和思想的革新一路走来,从来就是建立在传承的基础之上,尤以文化的传承为最,弃其糟粕,取其精华,再进行深度加工,这样的加工无法速成,只能依仗时间的厚度,正如陈年老酒,那是摆得越久,味道越是醇厚!某些异邦夷族对大中华传承的文化,历来羡慕,刻意效仿,其结果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也正是中华酒酿和洋酒的区别!在所有的文化传承中,又尤以餐饮文化为奇葩,在经过数千年的积淀后,又进一步演变成若干分支,且脉络鲜明,除了菜品文化、小吃文化、服务文化、餐厅文化外,宴会文化成为该文化的核心。 就拿眼前的这次小小的家宴来说,菜品也许并不丰盛,也不会有过多繁琐的礼节,更没有奢华的服务,就餐的环境也谈不上考究,然而,正是如此一次貌似简单的晚宴,却发挥着惊人的奇效。 林赤首先感受到了来自陶氏家族对他的关怀与爱护;平素一贯以威严示人的陶老会长竟是如此健谈和慈祥;刚刚认识的陶慕鸿夫妇只是往来了两杯酒,就熟络如故;看起来话语不多的赵楷竟也有诙谐的一面;通过交流,林赤得知陶府的管家老吴居然身手了得;曲思秋在这样的场合愈发内敛和矜持;陶楚歌似乎永远那么快乐而无忧…… 除此之外,通过这样的聚会,林赤还采集了海量的信息:陶慕鸿夫妇每月回家看望老父亲一次;日军高层近期频频出现在汤山温泉别墅;日军在南京的大屠杀已得到国际上一致的谴责;良民证的颁发被松机关反复催促;陶天阙援助的临时诊所即将开张;曲思秋受院长委派参与了临时诊所的筹建;曲思秋和陶楚歌同睡一个房间…… 民以食为天,饮食文化毫无疑问主要是解决了肚皮的欲望,除此功能外,增进感情、消除误会、表现自我、表明立场、投石问路、分清敌我……这些都可以通过宴会这样一种形式为己所用。 饭后,陶慕鸿夫妇与众人话别,他们要连夜返回了汤山。陶慕云搭他们的车也回了自己的家。 陶天阙把林赤叫到了他的书房。 “谢谢你救了赵楷!”陶天阙感激地说道。 “陶会长不用客气,那样的情形我责无旁贷,再说,我也有相当的把握!” “不管怎么说,赵楷是我特意安排前往上海的,如果他被抓,我陶天阙必定难脱干系。” “陶会长待我林赤恩重如山,我又怎能置身度外!” “嗯……很好!希望林先生以后不要把我当外人,有什么需要,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前来找我。我陶府你来去自由,我知道林先生是做大事的人!” “以后如有打搅,还请包涵,如有需要,我也一定不会客气!” 出了陶天阙的书房,林赤本想去找曲思秋,但见她们的房间已经关闭,只好作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林赤坐在桌前,正在想要不要马上去月息路找锤子,忽然传来敲门声,曲思秋轻声道:“是我。” 林赤开门,曲思秋闪身进屋,林赤刚刚把门关上,曲思秋从他的身后一把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手很用力,勒在林赤的腰间,头靠在林赤的背上。 林赤试图掰开她的手,她的手更用力了,丝毫不愿松手。 林赤把手心搭在她的手背上,二人都不讲话。 好一会儿,曲思秋抬起头,双手用力转动着林赤的身体。林赤转身,曲思秋深情地凝望着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二人谁都不愿意先开口,生怕惊扰了这样的氛围。 倒是林赤首先不好意思起来,他拉着曲思秋的手,轻轻说道:“你坐。” 他牵起她的手,扶她在桌前坐了下来。 “怎么样?”曲思秋问。 “圆满完成上级交给我的任务!”林赤马上一脸肃穆。 曲思秋扑哧笑了起来:“谁是你的上级?” “曲思秋是我的上级!”林赤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 “果真?那我命令你……”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内容,蹙眉思索着,“我命令你报告上海之行的经过!” “是!”林赤整理了一下思路,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小于,心里一阵难过。 曲思秋发现了林赤的异样,关切地问:“怎么啦?” “这次接头,你们牺牲了一位同志……”林赤将接头的经过讲与曲思秋听了。“怪我,我原本可以制止他的!” “这又怎么能怪你呢!”曲思秋安慰道,“那样的情形能活下来一个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不用太自责,要是我,也会这样做的……你毕竟是帮忙的,又不是我们组织的成员!” 沉默片刻,林赤想起了李景轩托他带回的电台,便说:“他们让我给你们带回一部电台。” “电台?你是说电台?” 林赤点头。 “太好了!电台在哪里?”曲思秋连忙问。 “我怕进城不安全,放在你哥那里了。改天我帮你取回来!” “我得马上把这个消息汇报一下。”曲思秋又兴奋又激动,盯着林赤看了半天,突然身体前倾,很快地在林赤额头上亲了一下,接着脸颊羞红,不敢再看林赤,干脆把头靠在林赤胸前。 “谢谢你!”曲思秋嗫嚅道。 林赤心中一阵荡漾,抬起双手正想搂住她,忽然陶楚歌的声音在门外由远及近:“思秋姐,思秋姐……” 曲思秋起身开门,陶楚歌一阵风的冲进来。 “我怎么也睡不着,和你们一起聊聊天吧!” 第73章 未雨绸缪 陶楚歌大大咧咧在林赤身边坐下,抬头看了看灯说道:“这灯瓦数低了,看起来昏暗暗的,明天我让人给你换个50瓦的。” 半天无人响应,陶楚歌撇了撇嘴:“你们是不是不欢迎我呀,也没人和我说话,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啦,我还是回去吧!” 曲思秋脸一红,忙说道:“没有,我们只是……只是谈起了一个上海的朋友,心里难过。” “你们那朋友怎么啦?” “他被日本人打死了,他死的时候,林赤就在他的身旁。” “哦……”陶楚歌把眼光投向林赤:“那林大哥怎么不救他?” “是他为了救我才被日本人打死的!”林赤答道,“本来死的应该是我。” 林赤看陶楚歌好像又要发问,怕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连忙转移话题。 “你们的临时诊所筹办得如何?” “差不多了,明天上午安排人去趟应天医院,再调剂些药品回来,就可以开张了。” “诊所开在什么地方?” “新街口的大华电影院对面,楼上楼下两层,牌匾都挂好了,叫做利民诊所。” “哦……那里还有店面吗?我想把照相馆也设在附近。”林赤道。 “好啊好啊!”陶楚歌雀跃起来,“那里的地方很多,租金又便宜,就是……” 林赤忙问:“就是什么?” “房东不好联系。”曲思秋替陶楚歌回答道。 “我们也是让人在那里等了整整两天,终于碰到了房东,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南京后,房东一直躲在其它地方,这次也是不放心店铺才过去看看,正好被我们撞到。”陶楚歌补充道。“不过,房子应该好找,你别烦了,我让人给你办,此事包在我身上,你该忙啥忙啥去吧。” “那敢情好。我先谢谢陶小姐了!” “谢什么谢!咱们不是一家人嘛……”陶楚歌话一说出,似觉不妥,又说:“咱们现在不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拯救南京人民于水火!”陶楚歌大义凛然道。 第二天早晨起床,林赤照例碰到了遛鸟的陶天阙,向他问了好。 两人坐在西厢房门前的亭廊里闲聊着。 “这车是你从上海开回来的吧,这车不能要了,我们赤盟会那里还有辆车闲置着,改天我让人开来给你用。那辆车有日本人颁发的通行证,你开着办事也方便!” “谢谢陶会长!” “照相馆的事你抓紧筹办,需要用钱的地方,跟老吴讲,我会安排下去的。” “好的,我已和楚歌小姐说好,她答应今天就让人着手找店铺。” …… 早饭后,陶天阙去了赤盟会,曲思秋和陶楚歌去忙诊所的事宜,赵楷带着一人去火车站提到站的照相设备去了。 林赤把那辆从上海开回的轿车的车牌卸下,藏匿起来,然后驾车来到月息路。 锤子一见到林赤,亲切地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可算回来了,上海之行还顺利吗?” “一切都好!任务我已经获悉,只是不知从何下手!”林赤于是将任务详情说与锤子听了。锤子沉思很久,也道:“是啊,这任务确实难办!眼前简直一抹黑,这食人虎兽尊到底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况且,我们只知道它最初是在总统官邸,可是这样一件好东西还不早给人弄走了?被谁弄走了?现在还在不在南京?在何人手上?……这些没有丝毫头绪,大海捞针啊!” “如此情形,我们必须在敌人内部安插一双眼睛!” 锤子苦笑:“这又谈何容易!” “我走这几天,重庆方面有没有进一步的指令?” “唉,你走这几天,我们也试图和重庆取得联系,可每次刚开机,不一会儿就停电了……”锤子无奈地说道。 林赤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追问道:“自断电之后,一次也没有开机?” “是的!况且,你上海未归,任务未明,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和重庆方面就再无联系!”锤子看出林赤的异样,连忙问道:“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林赤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没开机就好!任何一部电台的出现,都会引起敌人的高度重视!我这次上海之行,就听说了前不久他们有一部电台暴露了,说不定就是和我们联系的那部电台……”说着说着眉头又紧锁起来:“敌人应该已经锁定了我们电台的大体位置……”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敌人这是在用分区断电的方法,判断我们电台的方位!这之前敌人肯定早已侦听到我们的无线信号,所以你们每次开机后,信号一出现,敌人就依次切断各区域的电源,当切断我们的这片区域的电源时,就会发现信号忽然消失……” “你是说敌人已判断出我们电台的大致方位?”锤子显得担忧起来。 “应该如此,只不过我们对南京城的电路管理系统不了解,也不知道断电的这片区域到底有多大?不过还好,你们没有再开机,他们也不好进一步判定!但我想,鬼子的电侦车应该经常在我们这片区域侦查……” “那你的意思是要一直保持电台静默了?可万一重庆方面有什么指示怎么办?”锤子一脸焦虑。 林赤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快说,什么办法?”锤子催促道。 “你去把电台取出,我来把它改成直流电源!” “什么是直流电源?这有什么区别?”锤子一脸惘然。 “是这样的,我们电台现在的供电方式是照明用电,也就是交流电,这条线路是被敌人控制了的,但如果我们改换供电方式,采用直流电,也就是干电池所提供的电源,那鬼子不就控制不了了吗?所以,需要将电台稍稍改装一下。” “难度大吗?” “不难。交流电都是有频率的,必须通过二极管和电容进行整流才能变成直流电,而我们只需要把整流的这套系统屏蔽,直接换上直流电源供应就行了!” 锤子似乎听懂了,想了想兴奋地说道:“那下次我们开机后,如果鬼子再断开我们这片区域的电路,发现信号还在,是不是就意味着电台已经从这片区域转移了?或者鬼子会不会认为是一部新电台?” 林赤嘉许地看了看锤子,说道:“你的理解差不多对了,但不仅如此,前者的可能性最大,至于你所说的新电台,鬼子可不会这么想,因为不管是何种电源供电,我们电台的频率是固定的,这一点无法改变,频率是电台的身份识别系统,它早已经被鬼子锁定了!” 锤子不再问了,尽管他还一知半解。 锤子进了密室搬出电台,林赤赶紧着手改装。 这改装的过程确实不复杂,半个多小时,林赤就操作完毕。“以后多备些干电池吧。”林赤说道。 “林兄弟真是个多面手!”锤子啧啧赞道。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汇报一下!也希望你赶紧向重庆方面汇报,而且刻不容缓!” “何事?” “你知道刘云雄这个名字吗?” 锤子想了一会说道:“没听说呀,他怎么啦?” “他原是71军260旅旅长,现在被日本人抓起来了,日本人通过驻上海的总领事馆,又抓了他的老婆,但是在押解南京的途中,被我截下了……”林赤于是又把关于这件事的种种经过详细说给锤子听了,但关于共产党李景轩方面提供的帮助只字未提,只说成是和赵楷二人所为之。 锤子听完后,面带疑惑,问道:“你是说日本驻上海的总领事馆也参与了?他们怎么会对这种事情也感兴趣?” “我怀疑日本上海总领事馆已经演变为日本在华的情报机构。”林赤说着想起了在申报馆发生的一切,而且一切迹象表明,那一次日本人的行动负责人分明是受岩井英一的领导。 “对,极有可能,这个情况我也要一并汇报。”锤子道。 “我现在需要知道,重庆方面对于营救刘云雄的进一步指示!还有,关于刘旅长的夫人如何安顿,也需要明确指示!” “好的。”锤子马上说道,“我这就设法联系重庆!” “还有,我们要尽快设法了解刘旅长现在关押何处,为下一步的行动早做准备!” 林赤说完从身边掏出一把汽车钥匙,扔给锤子,“这把汽车钥匙,是我们截下的日本领事馆的车,以后就给你用了,我已把车牌卸掉了,你重新换个车牌,再换上新的汽车玻璃。” 林赤又道:“另外,敌人最近对这片区域应该有所警惕,这个地方我也不能常来了,免得连累了电台!” “是啊,我们得尽快重新建立一个联络点!”锤子道。 “我让人在新街口大华电影院附近找一间店铺,用来经营照相馆,我想到时把它作为我们的联络点如何?” “很好!利用店铺接头是最理想的选择,又隐蔽,又方便……” “那行,定好后我会前来通知你,另外我希望上级给我安排一名人手!” 锤子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操办!” 第74章 黄昏的枪声 林赤和锤子告别,正欲离开,锤子问道:“你接下来去哪里?” “去新街口,看看那里有没有合适的店铺。” “那我开车送送你,正好摸一下情况。”锤子说道。“如果店铺能定下来,这里你以后就不要来了,除非有紧急情况。” 锤子驾车,带着林赤来到新街口。车刚行进到大华电影院门口,林赤就一眼看到了街对面的利民诊所,房子是旧的,上下两层,但诊所的招牌明显是新近挂上的,白底红字,那白色,没有一丝尘染,那红色,耀眼夺目。这样的景况,与周围的衬景格格不入,在一片颓废中格外焕发出勃勃生机。 两个女孩走出门外,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桶,在墙面上粉刷着白漆。 “这是赤盟会陶天阙会长在南京城开的第一家临时诊所。”林赤对锤子解释道。 锤子驾车离去。林赤穿过大街,来到诊所门前。陶楚歌抬头看是林赤,马上摆出一副居功自傲的样子:“林大哥不用烦心了,你要的店铺我已经给你落实好了!” “真的?”林赤倒是诧异陶楚歌的效率之高。 “不信你问思秋姐。” “楚歌答应你的事又怎么会怠慢呢?人家一大早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给你联系房子。”曲思秋目光含笑,但神情间隐约有一丝失落。 “哪间店铺?”林赤忙问。 “喏,那一家。”陶楚歌指了指利民诊所南侧的第二间房子,“你说巧不巧?这间店铺房东和我们这家的很熟,听说人去了重庆,但房子是委托我们的房东来经纪的。价钱也实惠,比我们这间还要便宜。” “哦?”林赤走上前去兴趣盎然地打量着眼前的房子。 也是上下两层,和利民诊所的建造格局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房子明显要老旧很多。 陶楚歌跟在林赤身后,拍拍林赤的肩膀,得意洋洋说道:“怎么样,本姑娘的执行力如何?” “没得说!”林赤赞叹道。 “满意吗?……不过不满意也没用了,我已经给你做了主,一个小时前,我就付了定金,这是房间钥匙!”陶楚歌用食指套着钥匙扣,扬着手指在林赤面前飞快地旋转着。 “还好!”林赤接过钥匙,回头喊道:“曲思秋!” “什么事?”曲思秋小跑而至。 “麻烦你给我的照相馆取个名字。” “取名?取名我最在行了!”陶楚歌脱口道,“我这家诊所的名字就是我取的,并且得到我爷爷的大力赞赏。” “利民?太一般了。”林赤摇摇头,“我还是多采纳一些意见吧,我允许你和思秋各想一个名字,最后我来拍板!” “老照片?”陶楚歌不假思索,“就叫老照片照相馆。”看来陶楚歌对她拍脑袋想出的名字还算满意,进一步诠释道:“你想想,店铺招牌最重要的一项功能是什么?” 林赤还没回答,陶楚歌又接着说道:“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只会打打杀杀,做生意肯定是门外汉,任何一个店招,最重要的,就是要以直白明了的方式告诉别人,你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的!你看,我取的这个名字,其中‘照片’二字,直接表明功能,而‘老’字,则是一语双关,留有太多的想象空间,老不等于旧,而是回忆,或是记忆,代表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第二层意思,则是表明咱们的照相馆拍出的照片永不退色!哈哈,我越想越喜欢这个名字啦!” 林赤看她一直沉浸在快乐的遐想之中,不忍打断她。 拿钥匙打开了门,门一推开,尘土立即四下飞扬。 陶楚歌见林赤兴趣不高,马上对曲思秋道:“思秋姐,你想好了吗?” 曲思秋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想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林赤回头问。 “悦颜。喜悦的悦,颜色的颜。意思是美好的容颜……” “好好。这个名字好!”林赤夸张地叫了起来,“明显要比‘老照片’强很多,这个名字又美又别致,不但和我们店铺的功能相关联,更主要的是,如今山河破碎,国土沦丧,国人一片消沉,信心消沉,决心消沉,行动消沉,我们就是要唤起国人的斗志,不能一味沉沦,我们要微笑,要快乐,要对生活充满信心,要以更昂扬的斗志去战斗,去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嗯……”陶楚歌翘着嘴,“好吧,这个名字是真的不错。” “怎么样,比你的‘老照片’好吧!”林赤本想继续打击陶楚歌,竟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不忍,便说:“楚歌,你帮忙联系一下你赵楷叔,叫他待会直接把照相设备运到这里来。” “好的。”陶楚歌马上又快乐了起来。 凌队长带着一行人重新隐藏到林间,向着紫金山东麓的驻地而去。 是的,凌队长正是华帮抗战大队第三小队的队长凌鼎天,被第二小队队长魏瑞魏胖子戏谑称之的“凌大牙”。 自从上次带队突袭了尧化门的鬼子驻地,他们收获了大量的补给后,凌鼎天在华帮抗战大队的地位扶摇直上,无人可撼,连一贯傲慢不羁的魏胖子也要让他三分,见面总要尊一声“凌队长”,关于强加于他身上的绰号“凌大牙”也从此销声匿迹,再未提起。 近一段时间以来,凌鼎天带着他的三小队的部分队员常常游弋于紫金山附近,设埋伏,打伏击,巧取豪夺,专干些袭扰敌伪过往车辆的“勾当”,斩获颇丰,他们像是藏匿在某个阴暗角落的猛兽,一旦发现了猎物,就咬住不放。 这一天傍晚,他们巧遇了从上海归来的林赤等人,带回了一个风姿犹存的女人和一只装有电台的木箱,也算是没有空手而归。 秦素芬穿着一双高跟的棉靴,在凹凸不平的林间和密密麻麻的荆棘丛中一路磕磕绊绊,多次摔倒。 这些对男女之情充满无限憧憬,却懵懂羞涩的大小伙子们,居然没一人有勇气去搀扶一个涂着胭脂水粉长相勾人魂魄的成熟女人。 故而,秦素芬的每次摔倒由懊恼变为气恼,由气恼转而愤怒,最后咆哮起来:“你们都是死人啊,不知道扶老娘一把,好路不走偏偏要走这劳什子的鬼路!” 依旧没人上来,凌鼎天远远站在前面,静静看着一切,就命令冯勇敢:“冯小个子,你去!” 冯勇敢是领教过这个女人的凶悍,哪里愿意上前,咕哝道:“你怎么不去啊!” 这样的情形一下子伤了秦素芬的自尊,在再次摔倒后,她索性坐在地上,不再起来! “你们不换一条路,老娘我就不走了!”她果然下定了决心,坐在地上捡起一根根枯枝,挑出品类一致的枝条,用手握紧,再把手搁在地上轻轻一松,枝条散落在地,她接着认真而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拣出,终于触动了一根,游戏失败,她沮丧地叹了口气,接着又重新拾起,准备再来一轮。 “好了好了!”凌鼎天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起来,我带你重选一条路还不行吗?” 秦素芬立即以胜利者的姿态矗立起来,得意地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轻描淡写说道:“走吧!” 从这片树林再往西五百多米,果见一条相对平坦的林间小道,朝着紫金山东麓迤逦而去。 胜利者常常喜欢用歌曲抒发情怀,看着满天的霞光,想到与丈夫近在咫尺,秦素芬有感而发,脑中忽然想到了今年新近流行、由上海滩着名歌星周璇演唱、电影《马路天使》插曲——《天涯歌女》,于是情不自禁唱了起来:“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砰!”忽然一声枪响。 枪响同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名士兵骤然倒地…… 秦素芬的演唱戛然而止! 紧接着,凌鼎天声嘶力竭大喊道:“趴下,大家都趴下!” “砰!”又一声枪响,凌鼎天话音未落,一名还愣在原地的士兵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中弹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两声枪响,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得所有人耳畔嗡嗡作响。 所有士兵都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把头埋得很低。唯有秦素芬依旧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情形,她从未遇到,大脑立时一片空白,甚至于,不远处的凌鼎天怎么叫她,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趴下,快趴下!”凌鼎天嘶哑着喉咙狂叫着。他的眼睛快喷出火来! 然而,眼前的秦素芬一动不动,对这样的呼叫置若罔闻。 凌鼎天知道,他们遭遇到了鬼子狙击手,从对这处地形的记忆,他知道,狙击手一定埋伏在右前方的山坡上的树林间,而且,最要命的是狙击手的第三枪马上就要响起。就眼前的情形,凌鼎天清楚地知道,这第三枪,必定是直取秦素芬的性命! 凌鼎天的脑中马上浮现出那位从未谋面的林先生的嘱托,那嘱托是让他捎话给队长曲思冬,让他好生保护眼前的这位旅长夫人。尽管他不甚清楚那位林先生的来头,但从言行举止,凌鼎天相信这样的嘱托必定字字千钧!由此也可以断定,眼前的这位旅长夫人是何等重要! 凌鼎天不愿再想,也不容他再想,他飞快爬起,拼尽全力向秦素芬飞扑了过去…… “砰!”第三声枪响! 凌鼎天感觉到脑袋似乎受到了某种轻巧的撞击,这撞击像是微风的轻拂,又像是母亲的在自己犯错后轻轻地叩击,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出母亲慈祥的微笑,他在脑中轻念道:“妈妈,我看你来了……” 巨大的惯性把凌鼎天的身体弹飞出去,裹挟着暮霭中凛凛的寒气,一下子把秦素芬的身体带倒在地。 凌鼎天的身体压在秦素芬的身体上。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秦素芬才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她看到趴在她身上的,那位被她称为“凌大牙”的大男孩,在他的嘴角,一股鲜血在汩汩流淌。 第75章 工藤夕贵 冯小个子冯勇敢此时趴在一棵雪松的后面,他离凌鼎天倒地的位置,仅有三米的样子。 正是这区区三米的距离,让他羞愧难抑。 在凌鼎天嘶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喊叫时,冯勇敢在一众人的排序中,是离秦素芬最近的。 三米的距离,只要他一个腾跃,说不定就能将秦素芬扑倒,因而,此时此刻,他的队长也绝无可能在他的眼前长眠不醒……一旦这样的念头在冯勇敢的脑中闪现,再也挥之不去,像是恶魔附体,从此注定会一辈子背负!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怯懦;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可耻;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自私…… 不知不觉,他的视线一片模糊。朦胧中,他看到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秦素芬,他擦了擦眼睛,立即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神,那眼神充满无助,充满了渴求,也充满了绝望……再看其他幸存下来的四名战友,这从天而降的祸端已让他们噤若寒蝉,他们纷纷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一种无畏的决然一刹那充斥着冯勇敢的大脑,他傲然伫立,已不顾自身的生与死,事实上,他骨子里已把自己认同为死人,起码,救秦素芬的理应是自己,因而此时倒地的除了他冯勇敢还会有他?起码,良心的谴责让他执着以为,宁可血溅沙场,也比从此苟活于世不知要强多少倍! 冯勇敢从未有过应对此种状况的经验,不过,经验已不重要,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队长凌鼎天报仇!他甚至没有过多思考,提起枪向对面的山坡冲去。 他身体如弓,几乎是弹射而去…… 对方的枪响了,他安然无恙,接着对方又开了一枪,还是没有击中。 冯勇敢最自豪的就是他的短跑速度,这枪声,在他听来,根本不是要索其性命,分明是比赛的发令枪,竟让他越跑越兴奋!所以没等对方再开第三枪,他已然藏身于山坡的一块巨石下。 这样的情境,以毫秒的速度演绎,其他的士兵竟然忘记了协同。 冯勇敢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枪,本想检查一番,忽然就想起了那位林先生的话来,就在不久前,林先生曾对他说过,一名优秀的枪手,首先是要相信自己的枪,要坚信枪乃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其次,就是要相信自己的枪法……意念之间,冯勇敢蓦然豪气干云,不就是一名只能把自己藏匿在阴暗之中的狙击手嘛?他甚至不敢露头,不敢光明正大,慎微如鼠,靠着障眼的掩饰行偷袭之实! 在山坡前方十来米处,一棵古树参天蔽日。 冯勇敢几乎没有犹豫,又立即启动了步伐。十来米的距离,不短也不长!他只用了两秒多钟,就跑到了古树后。对方很快开枪,子弹击中了他身后的一块顽石,迸出出一声锐响。冯勇敢在转身之际,终于看到了对面的山坡上有一处丛木抖动了一下,这分明是对方开枪之际不小心带动了身体周围的羁绊…… 冯勇敢端起枪,林赤教于他的射击要领立即浮现在脑海中,他似乎已经做到了人枪合一。 冯勇敢立即扣动扳机。 在对方开了第六枪后,己方的这一枪才姗姗而来。 事态发展于此,局势才稍有扭转,刹那间,其他的队员幡然醒悟,一时间枪声大作,所有人都在狠命地将之前或缺的枪声以最快的速度补上。 山坡上的丛木以清晰的运动轨迹,昭示了那名狙击手的溃逃线路,他们的子弹沿着那条逃亡的痕迹一路追击,直到鞭长莫及! 工藤夕贵提着他的三八式狙击步枪,在山林间快速穿行,一路向西撤退。 狙击位已经暴露,再说天色已黄昏。更主要的,是他的右手臂已经受伤,他来不及包扎,任凭血迹一路滴滴洒洒。 那个身材矮小的中国军人,居然一枪击中了他,尽管不是什么要害部位,更无性命之虞,但他采用的应对策略以及枪法着实吓了工藤夕贵一大跳:快速移动身体,诱使自己暴露,然后举枪还击。这一切如行云流水,娴熟无比,分明深谙狙击的要领,只是他的自信和大胆出乎了工藤夕贵的意料。 他想起了临行前黑木将军反复叮嘱他的一番话:要沉着冷静,要坚毅耐心,不要轻视对手,种种迹象表明,在紫金山一带,隐藏有敌人的小股部队,并且其中不泛卓尔不群的鳌冠之才。 黑木将军接着跟他举了不少例子,比如十数名大日本皇军失踪、马群镇遇袭、尧化门驻地的袭扰等等,这发生的一切直指在地图上标注为绿色的紫金山区域,只有在这片莽莽的丛林中,敌人才能够如此轻易地进退自如! 今天是工藤夕贵第一次遵黑木将军之命,来此埋伏!一大早他就出了中山门,经过对附近地形的勘查后,他立即把狙击点选择在了这条通往山里的小道不远处的山坡上,尽管这条小路十分不起眼,但却是进出山坳的必经之路!他选择的狙击点,居高临下,对这条小道的监视几乎没有死角,射角也不错,是极为理想之地。 从早晨到中午,再到傍晚,将近九个小时,他一无所获,就在他充满了沮丧欲撤回之际,惊喜地发现左前方的山林间有了动静,紧接着一小队人马踏上了这条小路,并越来越近…… 他的前三枪,弹无虚发,枪枪致命,而对方表现出的更像是一群待宰的羊羔,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再接再厉扩大战果时,形势逆转之下! 或许是自己轻敌了? 但这一次的伏击,还算是收获颇丰。 从紫金山的西侧一条小路下了山,工藤夕贵很快抵达中山门,他亮出了证件,岗位上的哨兵恭恭敬敬地给他敬了个礼。一溜小跑,穿过十来米的城门门洞,工藤夕贵上了一辆轿车。 轿车把他带回到黄浦路的松机关。 黑木将军在早晨出发前,对他曾有交待,不管回来多晚,必须向他汇报。 黑木将军正在办公室接电话,从语气中听出,他很不高兴。 工藤夕贵本来想继续等到他接完电话,但见黑木怒气渐盛,便不想再等。出了憩庐,几乎与迎面的一名军官相撞,那军官见他手握一支狙击步枪,手臂上还流淌着鲜血,迟疑俄顷,问道:“你是工藤夕贵中尉?” 工藤夕贵点头。 “我是稻田勇,松机关电讯股股长。黑木将军特地有交待,让阁下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这就带你去我们的住处,把你安顿下来。” “谢谢稻田君。” 稻田带着工藤,来到憩庐后面的一排营房,这原本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官的宿舍,现今已成为日军松机关及附近军事机构的军官起居之地。进了房间,一共三张床铺,一字排开。稻田指着最外面的一张床对工藤说道:“这张床位,以后归工藤君了。” 工藤坐在床沿上,抬起受伤的手臂看了看。 稻田连忙低头从第二张床下面抽出一只硕大的行李箱,刚想打开,忽然迟疑了起来,想了想还是慢慢地掰开箱盖和箱体链接的扣环,然后身体快速地移动了一下,挡住了工藤的视线。 稻田从箱子里取出一卷纱布,递给工藤夕贵,关切地说道:“伤得重吗?要不要我帮助你包扎一下?” “皮肉之伤,无大碍!” 工藤把手中的狙击步枪靠在床沿上,接过纱布,放在床上,然后脱下上衣,开始包扎伤口。 “这伤会有影响吗?”稻田勇不无担忧地问。 工藤知道他问话的意思是这样的枪伤对他今后的狙击生涯有没有影响,便一脸桀骜,“我工藤永远是大日本帝国在南京最好的狙击手,没有人能够超越我!” 稻田神色钦佩道:“工藤君今天的收获如何?” “杀了三名支那军人,都是一枪毙命!” 稻田愈加崇拜,无限向往地说:“我真羡慕你们作战部队,哪像我,一天到晚只能和电台打交道。” 这句话更滋生出工藤的自豪感,他马上居高临下说道:“稻田君,以后一有闲暇,我教你打枪,我会让你成为一名优秀的枪手!” “那真是太感谢阁下了。” 说话间,工藤已包扎好伤口,把剩下的纱布递回给稻田。“谢谢。” 稻田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阁下还是留着吧,万一……”话一说出,马上觉得大为不妥,刚想改口,工藤语气愠怒道:“我不再需要它了,还是请稻田君收回吧!” 稻田缩回的手又伸了出去,接过纱布,并没有放进箱子,而是直接把它扔到了床上。 “还有一张床,住的是谁?”工藤指了指最里面的一张铺位问道。 “那张床安排给了川上麻衣中佐。” “哦。”工藤又补充道:“川上君我认识,他不是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吗?怎么也来到了松机关?” “我们黑木将军爱惜人才,正如阁下您一样,那也是我们将军特地争取过来的!”稻田说着又问:“阁下怎么会认识川上君的?” “我们相识于前不久的一次狙击行动。”工藤回答着稻田的问话,忽然脑中就掠过在那次在安全区狙击的场景,他想起了那位中国狙击手,瘦高的身材,灵敏的反应,遇事沉静而稳定,毫不慌乱…… 如果今天在紫金山和他相遇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一时间,工藤夕贵想入非非。 忽然门外声音传来,有人高喊一声:“报告!” “什么事?”稻田问。 一名士兵探头进来,看了看工藤回答道:“黑木将军请工藤中尉前去他的办公室!” 第76章 喜忧参半 这天傍晚,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少将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来自上海的电话,一个来自大日本帝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上海总领事馆副领事岩井英一。 岩井英一是个中国通,和黑木颇有渊源,两人同为1899年生人,1917年3月同时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18期商务科,又在外务省情报部第一课有过短暂的共事,自此后二人分道扬镳,黑木被调至陆军省从事情报工作,而岩井继续留在外务省,并浸淫多年。这期间,岩井的两篇论文着作《支那国际共同保护论》和《满洲问题解决之客观的考察》在日本朝野引起轰动,从此一路升迁,就在本月初,岩井由成都总领事馆代理总领事的岗位调至上海总领事馆副领事,叙高等官7等(日本外交官的一种衔制),就在一周前,岩井和该馆情报部长河相达夫曾一同前来南京,视察这片占领地。视察期间,黑木与他彻夜长谈。 那夜的长谈内容之核心,则是一个完整而高效的情报体系在占领地所发挥的作用是何其重要! 岩井英一在电话中向他问询了该馆武官山口秋山是否已经抵达他处,黑木赶紧相询山口何时从上海出发,被告知是早晨八点、并进一步得知山口此次乃肩负押送刘云雄夫人的任务时,黑木马上抬手看表,通常从上海开车到南京,最多也就八小时,而现在时至六点,已超出预期两小时,黑木心里一沉,忙问岩井,山口所驾驶的是何种车型。 “美国福特汽车公司1935年最新款水星品牌.”岩井回答道。 “车上一共几人?” “一共五人,包括刘云雄的妻子秦素芬。”岩井答道。 黑木隐约觉得一定出事了。 福特水星(mercury)款车型,是当下福特公司最好的汽车,填补福特产品和高档林肯产品间的市场空缺。正常车速在80码以上。 “我一定立即派人去调查!”黑木说道。 然而,岩井带来的信息不限于此,他还透露了另一个情况。 “黑木君,你们松机关的情报工作有漏洞啊!”岩井奚落道。 没等黑木追问,岩井继续说道:“我们的情报机构最近截获了一盒胶卷。你猜,这胶卷上拍了些什么?” “请岩井君明示。”黑木心情忐忑。 黑木和岩井之间虽然分属两个情报系统,何况当下岩井英一的官阶甚至还不如自己,但二人所掌管的情报机构联系已是千丝万缕,盘根交错,可以说是互为肱骨,荣辱与共。 “胶卷我已命人冲洗出来,上面记录了大日本皇军在南京搬运文物和藏书的种种细节!” 黑木大惊失色。 自12月13日大日本皇军占领南京后,军队自上而下,无论是上到将官还是下到士兵,极尽自己所能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几乎把南京城洗劫一空,珍奇异宝,尽收囊中,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出,已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中国国内的国民党、共产党也多次通过各种途径强烈谴责,只是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为此松井石根大将在南京的几次高级军官会议上一再强调,一定要严格控制消息源,杜绝外泄! 还好,是岩井遏制了这次有可能井喷的国际事件! 黑木激动道:“感谢岩井君!” “黑木君就不要客气了,这样的消息泄露出去,也会给我们的外交带来巨大的麻烦,所以这也是本人的分内之事!” 岩井说完就挂了电话。 黑木依旧拿着电话,但那一头已是一片忙音。岩井断然挂了电话,甚至没有和他说再见,黑木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屑,也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羞辱。 但不管如何,黑木的内心对岩井还是心存感激的,这样的失误如果被松井石根将军获知,让他情何以堪! “来人!”黑木愤怒地大叫道。 “将军!有何吩咐?”渡边雪奈匆匆进来,恭敬站立。 “马上查一下,南京各城门今天下午五点前后,有没有一辆轿车驶进,是35年福特水星款车型,来自上海总领事馆,车上其中一名乘客叫山口秋山,是领事馆武官!重点查一下中山门和中华门的进城轿车!” “是!”渡边雪奈快步走出。 “来人!”黑木继续喊道。 “将军!有何吩咐?”松机关行动处的李泉走进。 “我刚才看到工藤夕贵进来过,他又跑哪儿去啦?马上通知他前来!” 李泉走出,大声询问道:“你们谁见到工藤夕贵了?” “他可能和稻田君在一起。”一人答道。 “你去通知他,黑木将军有请!” 工藤夕贵亦步亦趋跑了进来。他的手臂上吊着一根绷带。 黑木平复一下烦躁的心情,和颜悦色问道:“中尉,受伤了?” “是的,将军!不过只是皮肉之伤!”工藤夕贵风淡云轻说道。 “工藤君辛苦了,这么说你今天遭遇了敌人?说说今天的情况。” 工藤夕贵马上正了正身体,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我从上午九点左右一直埋伏到下午五点前后,终于发现一小队敌军,共击毙三人!” “对方人数?” “八人,不,九人,另外还有一名女人。” “女人?”黑木皱了皱眉,“什么样的女人?他们之中怎么会有女人?” 工藤夕贵想了想回答道:“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打扮很漂亮,居然穿着高跟的鞋子。” “哦?”黑木若有所思。 “你射杀了她?”黑木追问。 工藤眼睛一下子黯然起来:“本来第三个目标就是她,可惜……” “可惜什么?”黑木迫不及待问。 “一个领队模样的年轻人救下了她。”工藤说着眼睛又亮了起来:“结果这位领头的被我一枪毙命!” “很好!”黑木赞叹道,“后来呢?” 工藤的眼光又黯淡下来:“他们开始还击,我看天色已晚,就撤退了!” “你的伤怎么回事?” “他们中也不全是泛泛之辈,其中一个反应机警,我就是被他击伤的……” “很好!”黑木继续道。 工藤站立原地,他不明白将军为何听到自己受伤后反而会说出这样的话,就等待黑木将军的进一步问话,却见黑木已经低下头,分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黑木突然抬头,工藤从他的眼神看出他似有所悟的样子。 “中尉,你明天不用去了,先养伤几天。” 黑木说完快步出了办公室,在大厅里找到正在打电话的渡边雪奈。 “渡边少佐,你马上查一下今天在中山门担任守备任务的到底是哪支部队!” 黑木又重新坐到他的办公桌前,怔怔出神。 难不成中山门外出现的那位女人就是刘云雄的妻子秦素芬?化了妆,还穿着高跟鞋,这绝不会是一般女人出门的行头!如若如此,不就意味着山口已经遇袭?山口还活着吗?他们又如何得知山口秋山的行踪?是特意而为还是偶而为之?紫金山一带果然有敌人残留的部队!他们人数多少?七八个人?绝对不止!从上次尧化门皇军驻地遇袭可以看出,敌军完全是协同作战,分工和指挥精细到位,人数又何止十数人?三五十人?不,起码在百人之上! 那位领头的,为何弃自己性命不顾,拼死保护那位女人?他们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是秦素芬自己所讲还是山口他们透露?不,大日本领事馆的武官山口断然不会泄露她的身份!那是她自己所讲?但如果没有其他人佐证她的身份,他们会冒死拯救? 黑木想着想着,头脑一片迷茫。 “报告!”渡边在门外高声喊道。 “查出来了?”黑木期待地看着渡边。 “将军,我已经调查清楚,今天傍晚五点十分,确有一辆新款福特轿车经由中山门驶进城内!车内共有两人,一名驾驶车辆,另一名则是‘山口秋山’,盘查的士兵报告,‘山口秋山’提供了他的证件,他清楚记得山口的证件身份是上海领事馆武官,只是山口显然受伤,头上和上身包裹着纱布,上面遗留不少血迹!另外,守卫士兵还报告了另外一个重要情况,轿车分明受到了袭击,前挡风玻璃和后排后窗玻璃均已缺失!” “遭到了袭击?还有你是说,车上只有俩人?” “是的。”渡边雪奈回答。 “还有其它情况吗?”黑木进一步问道。 渡边雪奈看了看手中的记录,又补充说道:“当时,我们的士兵曾经问起山口秋山,要不要立即去医院治疗,对方说要马上见到您!” “哦?”黑木眼神一亮,“这么说山口还活着?” 渡边赶紧附和道:“将军,在下也是这样想的!” “那他会去了哪里?”黑木又陷入了沉思。 “或许,去了医院,又或许……”渡边欲言又止。 “或许什么?” “我担心山口进城后又遭遇了袭击!” “不!”黑木斩钉截铁道,“这绝无可能!”他看着渡边的眼睛继续道:“虽说南京城还有敌人的残余,但还不至于嚣张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我大日本的车辆!再说,从中山门到我松机关,最多不会超过三里路,这沿途我们的巡逻部队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又怎么会出现袭击,而我们一无所知?” “要不,山口君因为伤重,先是直接去了医院?” “嗯,这倒是大有可能!”黑木边点头边说道。“你带人到附近的几家医院查查,最近的鼓楼医院……另外应天教会医院也不要放过!” 第77章 情非得已 渡边雪奈带着行动处的二十多人兵分多路,查遍了南京城大大小小的医院,依旧不见山口秋山人影。 这一通折腾,前后大约五个小时,直到接近子夜时分,众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了松机关。 松机关除了电讯股的灯还亮着外,机关长黑木瞳的办公室也灯火通明。 黑木并未入眠,不是他不想睡,实在是睡不着。 自黑木遵松井石根大将之命,从北平空降南京城,并着手组建松机关后,尽管仕途一帆风顺,很快由大佐晋升为多少军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少将,但他所主持的情报工作却收效甚微,罕有建树,甚至于差池不断!这不,如果不是岩井英一及时堵住了漏洞,说不定这一两天就会有某一家报纸连篇累牍登出一系列大幅照片,标题肯定抢眼夺目,比如:“日本军人在南京城进行疯狂的文化掠夺!”;再比如:“日本的文化掠夺,与强盗行径何异?”这些刊发的照片,则是最有效地证据,直接坐实了日本军方盗抢中国文化的事实,百口莫辩! 黑木深知,他的将军衔完全是因为松井大将的垂爱,这是别人渴求不到的捷径,但论业绩,他还并未取得资格!而且,目前针对他的流言蜚语已在坊间以讹传讹,甚至有人大肆批评松井大将任人唯亲;而东京参谋本部的那帮军官们更是把他排斥在圈外!所以,针对当下的时局,黑木不能再容忍任何差错,哪怕是一丁点失误,也必将受到更广泛的质疑。 摆在黑木面前的工作有很多,一桩一桩的接踵而至。 首先,南京城出现了神秘电台,这个神秘的电波到底是隶属重庆还是延安,则一无所知,唯一的进展是通过前几日的分区断电,大体判断出它的活动范围,锁定在北至西康路,东至中山北路,南至汉中路、西至虎踞路这样一块梯形区域内!然而,自从最后一次的断电后,这部电台再没有动静,似乎从这座城市消失了! 其次,安全区的便民烟卷店一案再未有实质性的进展,关于密码本的线索凭空夭折,那位叫做林昂的唯一的嫌疑人尽管疑点重重,但均不至于马上获罪,经过几次的跟踪监视,从汇报的情况来看,此人不但身手敏捷,而且反侦查的能力突出,这些更加重了他的疑点,可惜的是,此人最近已不知所踪! 再次,刚成立不久的几家区公所用起来总是不太顺手,除了秦淮区公所的丁易白鞍前马后、随时差遣、每天一汇报外,下关区公所的薛飞风和鼓楼区公所的池碧疆总感觉热情不高……就连佐方将军在职期间亲自委任的南京自救会会长陶天阙也常常阳奉阴违…… 还有,从工藤夕贵今天汇报的情况来看,紫金山的残余武装力量已有尾大不掉之势,它的一天天坐大,已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最后,就是在前不久的一次清剿行动中,第十六师团三十八联队在南京安全区抓捕了一大批疑似中国军人,在隔离审查过程中,经一名敌军士兵检举揭发,居然挖出一名敌71军260旅的少将旅长……松机关接手后,马上将这名叫做刘云雄的旅长关押至南京老虎桥监狱。黑木曾多次前往提审,并诱以厚利,企望对方投诚,但收效甚微!黑木于是再次审问那位检举揭发的士兵,终于探知刘云雄妻子在上海的住址,经过岩井英一的帮忙,很快将该女子抓获,并羁押南京,孰料中途居然横生事端,不但该女子踪迹杳无,就连一同前往的山口秋山也不见踪迹!…… 所有这一切,在黑木脑际一幕幕的快速闪现,又让黑木如何安心入眠? 此时此刻,在松机关,与黑木外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工藤夕贵。 他手臂上的枪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疼痛了起来!说是皮外伤,那只是工藤的逞强之语,子弹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却擦破了手臂上的一大块肌肉。除此之外,工藤夕贵还有其它心思,那就是稻田勇在开箱取纱布过程中的异常举动。 作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首先必须具备卓绝的洞察力!稻田勇似乎太小看他工藤了,他的种种掩饰破绽百出,工藤没有多作思考,就已然明白,在他的箱子中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身体刻意的遮挡只能是欲盖弥彰,滋生出工藤更强烈的怀疑,只是工藤不愿当面戳穿他罢了。 但工藤的好奇心不降反升,就在晚饭后,作为电讯股股长的稻田勇去松机关值夜班去了,工藤抑制不住猎奇心,从他的床底下拉出他的箱子,却意外发现扣环上加上了一把锁。 这直接就诱发了工藤的疑心病。 稻田在傍晚取纱布时,箱子上还没有上锁,为何他一住进来后,稻田就把箱子锁上了,这难道不是在提防他工藤? 好奇心分明也是一种病,一旦犯上后,竟然很难痊愈。 工藤在那张狭长的床上辗转来反侧去,怎么也睡不着! …… 渡边雪奈本来不想叨扰黑木机关长。 一贯善于察言观色的渡边已隐约感觉到他最近烦恼不断。通过上半夜彻底的探访搜查,依旧没能找到山口,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汇报这样的消息,不啻于徒增他烦恼罢了。 但是,这样的消息早晚都得报告,但也许对松机关的黑木而言,他需要这样的消息,早报告则可早决断!又见他得办公室依然点着灯,渡边最终还是决定敲开他的门。 果然,黑木开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一直在等你呢”! “没找到吧!”黑木紧接着又说道。 “搜遍了南京城大大小小的医院,我们没有发现山口!”渡边知道这番话对黑木是一种打击,又补充了一句:“他会不会在执行什么其它任务?要不怎么像是蒸发了一样?” 显而易见,渡边是想安慰黑木。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这句鬼话般的解释。 黑木颓坐在沙发上神思良久,脸色或颦或蹙,皆由心生。 渡边紧靠着黑木坐下。 黑木似乎未觉异常,只是转头看了渡边一眼,竟见她面色妖娆,黑眸流转,含情脉脉……一刹那黑木已是春心荡漾,正欲伸手相拥佳人,却见渡边身子一软,已瘫倒在他的怀中。 黑木烦忧顿失,雄心激昂,早就忘却的人间功利和纷争! 渡边将头枕在黑木的膝盖上,双臂冉冉升起,交叉勾住了黑木的脖子,再微微用力,黑木于是借势低下了脑袋,眼神近处,渡边一双妙目似嗔非嗔……这样的情境一下子激起了黑木久违的斗志,他粗鲁地把双唇贴了上去,手立即四处游动。无奈时值寒冬,渡边的周身包裹着数层厚厚的棉衣,情急之下,竟无处下手! 渡边也觉着了束缚,索性一跃而起,骑坐在黑木的双腿上,手飞快地褪去上衣,嘴里咿呀说道:“将军,让我来安慰你吧!” 衣服被渡边扔在了地上,黑木忽然觉得眼前天高云淡,她的内衣领开得很低,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从上绵延而下,愈见丘壑起伏。黑木已然按捺不住,把双手一下子伸进了她带着体温的内衣之中…… 突然间,响起了不合时宜地敲门声!紧接着高亢有力的声音在门外回荡:“报告!” 黑木一愣,旋而沮丧到了极点。 渡边迅速跳起,抓起地上的上衣,套在身上,一侧身在沙发上坐定,然后匆忙扣上纽扣。 黑木则是三两步跑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神情立即轻松起来,仿佛只要他的屁股粘上了他的座椅,则昭示了他的清白。 但心情依旧纷乱,无法做到像弹簧一样伸缩自如。黑木将近乎于愤怒的心情稍加平复,尽量保持着音频的稳定:“进来。” 稻田勇推门而入,余光扫了扫渡边,见她鬓发凌乱,坐在沙发上怎么看都显得局促。 再看黑木,脸色阴沉,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也千姿百态。 稻田勇的脸上很快掠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什么事?”黑木问道,“我正在和渡边少佐探讨工作呢。”堂堂一位将军,居然急于向下属解释,怎么的都有欲盖弥彰之嫌。 “我们刚刚又发现了一部电台!”稻田勇大声回答。 “你是说又发现一部电台?难道不是以前的那一部?”欲望之潮水在慢慢退去,黑木逐渐回归了残酷的现实。 “是的,我敢肯定这是一部新电台!它的频率从未有过记录!”稻田看到黑木忧心忡忡的样子,连忙补充道:“我本来不想前来打扰将军,但属下记得将军曾有过交待,但凡重大情报,无论多晚都必须汇报!所以……将军不会怪罪属下吧?”稻田勇的脸上浮出一缕淡淡的笑意。 “稻田君,你做得很好!”黑木无力地说道。 “谢谢将军的夸奖!” “带我去电讯股看看。” 来到电讯股,有人立即将侦听记录递给黑木。 黑木比对了一下前不久的侦听记录,果然是两部频率不同的电台! “明天一早全体成员开会!”黑木声音沙哑。转头却发现不见了渡边雪奈,马上又问:“渡边少佐呢?” “刚走,我去追她!”稻田勇迫不及待说道,说着一个箭步冲出房间。 渡边并未走远,稻田出了憩庐就一眼看到了她的身影。 “渡边小姐!”稻田大喊一声。渡边停下了脚步,待稻田走近,问道:“有事吗?” “黑木将军让我通知你明天早上开会!” 渡边正想再回办公室,稻田马上道:“你不用回去了,我给你带话就行了。” 渡边应了一声,继续往回走。 “渡边雪奈小姐……”稻田犹犹豫豫喊了一声。 “嗯?”渡边驻足,再次回头看了看稻田。 稻田欲言又止。 “到底什么事?”渡边有些不耐烦。 “渡边小姐……我……我喜欢你!”稻田如释重负。 “什么?”渡边似乎没有听清,“你喜欢我?” 夜色中,看不清稻田的神情。只听到他又道:“我喜欢渡边小姐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起就……” “切!”渡边立即打断了他。“喜欢我?呵呵,一个上尉喜欢上了少佐?”渡边口气不屑,“今天是不是稻田君在搞鬼?” “不!”稻田听出了对方的蔑视,心开始沉沦起来! “喜欢我?哈哈,你稻田君到底有什么?!” 说着渡边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78章 暗流汹涌 此时,在紫金山北山半山腰的一间茅屋里,依旧亮着一盏油灯。 一张圆桌前的地上,摆放着几张木板,上面躺着三具尸体。 在尸体的前面,一人正跪在稻草上,向一只破旧的铁锅里,添加纸钱,火光忽明忽暗,在麦秸秆编制而成的草墙上,投射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圆桌旁围三阙一坐着四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人,另外还有三名年纪仿佛的年轻人。四人脸色阴郁,均注视着油灯默默出神。 在其它两间茅屋里,熟睡的士兵们鼾声雷动。 四人正是华帮抗战大队的代理大队长钉子、副大队长曲思冬,以及第一第二小队队长钱瑾余和魏瑞。 沉默良久,钉子率先说话:“曲队长,那位林先生的底细你了解吗?” “底细倒不是十分了解,但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他对国家的忠诚!”曲思冬信誓旦旦说道。 “你给大家具体说说!” “他原是教导总队的一名连长,叫林赤,上海人,听我妹妹讲,32年7月留学法国,先后在法国兵工大学和炮兵大学学习,均以优异的成绩毕业。36年回国后进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等教育班继续深造,未毕业。南京保卫战期间,参与了紫金山南线阵地的对敌阻击战,伤重后被我父亲和伯父救起,几天后,我们一起袭击鬼子的巡逻队,两次共歼灭鬼子十余人,几天后他潜回南京城,好像是接受了一项重大任务,并很快投入战斗……” 钉子打断曲思冬,又问:“那他这次怎么又会从上海归来?居然还带回一个旅长夫人?”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一无所知,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他了!” “你向那位叫做秦素芬的旅长夫人了解过情况吗?” “我询问过她,她声称是在上海的家里遭遇到日本人的挟持,本来她并不知道她丈夫被捕,也不知道日本人把她押解何处,是林赤在上海真如镇解救了她,并带到南京。他们在附近正好遭遇到了凌队长的埋伏,我曾和林赤说起过我们的抗战大队,估计他猜到了凌队长是我们的人,就托他带回秦素芬,哪知中途遇到鬼子的狙击手……” “她真的是71军260旅刘云雄旅长的夫人?”钉子又问。 “千真万确,我已经找到了260旅的一位兄弟,亲自核查了几个细节,比如刘云雄的身高,年龄,籍贯,毕业于哪里等等,秦素芬对答如流,这绝无虚假!” 钉子陷入沉思。 魏瑞插话道:“可是,那位林先生又是如何去了上海?怎么去的?现在宁沪之间的轨道交通线几乎是瘫痪的,如果是开车去的上海,就目前形势,日本人对进出南京城的车辆一定是严加盘查,他又如何能做到不被对方发现?再说,他又如何获知秦素芬会出现在真如?这么精确的情报他又是通过什么方法获取的?” “是啊,这也正是我疑虑重重的地方,总之,他这人太神秘了,我一直没能琢磨透!” “好了!”钉子抬头果断说道,“我们暂且按照那位林先生的要求,保护好秦素芬,在我看来,曲队长所说的这位林先生,肯定不是一般人,也不大可能是鬼子汉奸!能从日本人手中抢回人质,况且这位人质还是我们一位将军的妻子……秦素芬你是怎么安排的?” “我把她安排和我父母住在一起,并让冯勇敢带着小野和另外一人负责保护。”曲思冬回答。 “好,那我们现在说说眼前吧!我们要尽快商定一个可行的应对策略,天亮前我要返回城里汇报。”钉子说道。 “对!”钱瑾余附和,“鬼子的狙击手出现在了我们的附近,我们的驻地马上就要暴露了,接下来,鬼子一定集结大量兵力,对我们这一片进行清剿,是去是留,我们要赶紧拿出对策!” “曲队长,你怎么看?”钉子询问曲思冬。 曲思冬想了想说道:“从我们最初计划偷袭鬼子的巡逻队,马群镇伏击鬼子的运书车,再到袭扰鬼子尧化门驻地获取补给,这一切鬼子不可能没有察觉,我相信鬼子已经估计到在这片区域存有我们的武装力量,只是他们还没有弄清我们的人数和规模,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但是,从今天傍晚前后发生的这次狙击事件来看,他们已经开始重视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鬼子应该会采取行动!”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钉子进一步问道。 “依我看,咱们和鬼子干一仗!”魏瑞咬咬牙,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芒。“凌队长不能白死,我们必须以牙还牙,让鬼子付出血的代价,替凌队长报仇!” “不行!”钱瑾余立即否决。 “难道钱队长怕了?”魏瑞带有一丝讥讽。 钱瑾余刚想据理力争,却闻曲思冬说道:“钱队长说得对,这一仗我们不能打!”曲思冬面无表情,“鬼子一旦决定围剿,必定以量取胜,我们据守的这片区域,虽有山林作掩护,但没有纵深,也做不到战略迂回,鬼子一旦扼守几处要冲,再慢慢收网,我们只能束手待毙!凌队长之死,这个仇我们大家都会替他报,只是时候未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同意曲队长的分析。”钉子立即表态,“我待会返城,将你们的意见汇报,但现在最关键的是下一步,我们到底向什么方向转移。” “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我们人数少,便于隐蔽,和鬼子周旋打打游击应该不成问题!”曲思冬说道。 “那好!”钉子站起身,郑重说道:“我走以后,由曲队长全权行使指挥权!” 顿了顿,钉子又道:“我想鬼子的围剿不会这么快,我尽量明天天黑后回来,待我了解清楚那位林先生以及260旅的刘云雄的情况后,再决定秦素芬的安排!” 翌日,天刚放亮,黑木就起床了。 去了食堂吃完早点,黑木一人来到会议室,却见渡边雪奈已经坐在了桌前。 两人意味深长相视一笑,脑中均立即浮现出昨晚在黑木办公室的激情一幕,只是未及升华,便被稻田勇搅黄了。 “将军,我已按您的要求通知了所有人。”渡边的双眸依旧顾盼生色,盯着黑木微笑着说道。 “哦……睡得还好吗?”黑木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不好!”渡边竟面色幽怨。 黑木心中一荡,一股柔情弥漫开来。不自觉就把手从桌下伸了过去,一把紧攥住了她的柔滑而纤细的手指,然后渐渐有力,直到渡边疼得蹙起眉头。 “你弄疼我了。”渡边撒娇道。 黑木看到渡边今天穿着一件低领棉衣,眼光马上粘了上去,再也不愿移开,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抬到桌上,几次想伸过去,但担心即将开始的会议,会有不速之客的闯进,于是心犹如猫爪一般挠的满身奇痒无比。 门外果然就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渡边轻轻咳嗽一声,黑木极不情愿地缩手,将双手对称地摆放在会议桌上,眼光盯在桌上的一本会议纪要上。 进来的又是稻田勇,黑木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稻田勇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拂过渡边的脸庞,再次落在了黑木的身上。 “将军,川上麻衣中佐前来报到了。”稻田道。 “哦,这么快?”黑木把桌上的本子合上,又问:“他人在哪里?” “正在宿舍摆放行李呢,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川上麻衣的声音出现在在门外:“报告!” 黑木起身相迎,川上麻衣风尘仆仆进来。黑木一把握住川上的手,一边晃动着一边说道:“欢迎川上君加入松机关!” 川上麻衣马上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能够加入将军领导的松机关,那是我川上麻衣的荣幸!” “川上君的加入,让我看到了美好的未来!”黑木迟迟不愿放手,他与川上曾有过芥蒂,恨不得用这一通有力的握手冰释前嫌,让他心无旁骛效劳并忠心于己。 川上抽出手,似乎看出了黑木的心思,“从今以后,我川上愿在将军的带领下,效忠天皇,效忠大日本帝国!为帝国的大东亚圣战呕心沥血!” “好好!”黑木舒畅地笑着,“这位渡边小姐想必川上君应该认识了吧!” 渡边雪奈离开座位,上前握住川上的手,嫣然一笑:“欢迎川上中佐!” …… 参会人员陆续到齐,包括行动处的核心人员、各科室负责人,以及无门无派的工藤夕贵……会议室济济一堂。黑木目光扫视着众人,清清嗓子说道:“咱们开始今天的会议。” 首先是渡边发言,她把山口秋山的失踪事件,以及针对该事件采取的调查进展向众人做了介绍。接下来是电讯股的稻田勇分别报告了最近先后出现在南京城的神秘电台信号,并提供了侦破该电台的思路。两人汇报结束后,是为时一个多小时的大讨论。 黑木充分发扬民主,让每个人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临近上午十点,会议接近尾声,黑木总结发言,并下达了命令:“山口秋山失踪案和神秘电台案的侦破最为迫切,渡边雪奈少佐负责侦破山口案,而这件案子的突破口则是山口所驾驶的那辆福特‘水星’款轿车,由渡边小姐带着行动处的所有人员,一定要尽快找到那辆车,找到山口,查出秦素芬的去处!川上麻衣中佐带人负责神秘电台案,一定要最快的速度破获,一举端掉敌人的情报系统……” 会议一结束,黑木对工藤夕贵道:“工藤君,你立即和我去一趟警备司令部,我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说着,黑木出了憩庐,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工藤夕贵。 在憩庐外,刚登上汽车的黑木忽然看到了驾车而来的秦淮区公所所长丁易白。 第79章 风波起 丁易白车未停妥,匆匆忙忙下了车,老远就微曲着腰一路小跑而至,雍胖的身子显得过于累赘,仅仅十来米的路程,跑到黑木的车前,额头已沁出了汗珠。 丁易白喘着气,对黑木哈腰道:“黑木太君,您这是要出去?” “是的,我正有事要办。” “那真是太不巧了,太君您这是要去哪里?” 三个区公所的所长,黑木最喜欢的就是这位丁易白。凡是黑木交待他做的事情,他事必亲躬;凡遇到他难以决断的事情,他事必请示。除此之外,丁所长几乎每天汇报工作进展,如此谦逊的精神是其他两位所长所无法具备的。 “我准备去一趟警备司令部,不知丁桑找我何事?” “我今天是特地前来慰问太君的,自帝国军队入驻南京城始,为大东亚共荣可谓不辞劳苦、呕心沥血,在下是有目共睹,南京人民也是有口皆碑!” 黑木连忙下了车,饶有兴趣问道:“慰问?丁桑打算如何慰问?” “我给太君准备了最鲜美的南京特产!” “哦?南京特产?”黑木扭头看了看丁易白的车。 丁易白连忙大声招呼车上的随从,“你们帮我把孝敬给皇军的礼物抬下来!” 一只小半人高的竹筐被抬到黑木的面前。 满满一竹筐,尽是鲜活的大螃蟹,个大肥美,每只足有四两以上,所有螃蟹的脚,都用细细的草绳捆住。 黑木面露笑意,小心翼翼擒住一只,举在手里,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丁易白凑近黑木,脸上陪着笑,夸耀说道:“太君您看,青背、白肚、金爪、黄毛,这些都是百分百的红膏蟹,是我特地托人从高淳镇的固城湖给您捕捞来的!” 礼虽轻,却分外衬显出丁易白的一片拳拳情意。黑木愈加觉得眼前的丁易白的可爱,心中产生一丝感动,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道:“难得丁桑有如此心意,您太客气了!” 丁易白马上一本正经道:“区区薄礼之于皇军的滔滔恩泽,实在是难表其意!” 黑木将手中的螃蟹在太阳底下照了照,问道:“这鲜美尤物,吃法有何讲究?” “洗刷干净,中火蒸二十分钟即可,并佐以姜醋,如果再配上帝国的清酒,那才堪称人间之绝佳美味!” “好!好!好!”黑木连说三个好字,回头对一旁的渡边雪奈说道:“渡边小姐,你让厨房按丁桑所说的方法做了,我们今晚正好用这道美味来庆祝我们的胜利!我将邀请松机关所有的勇士们一起分享这道美味佳肴!”黑木回头又亲切地拉着丁易白的手说道:“丁桑,是否有兴趣来此一醉方休?” 丁易白一脸惊宠的样子,“能得到黑木太君的邀请,那是我丁某人三生有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咱们就说定了,丁桑一定要过来的……如果丁桑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行一步,我还得亲自去一趟警备司令部,去面见中岛将军!” 丁易白欲言又止。 这一切并未逃过黑木鹰一般的目光,黑木立即哈哈道:“丁桑,我们是朋友,有什么事就说吧。” 丁易白四处环顾一下,说道:“太君,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还是到您的办公室亲自向您汇报!” “没问题!”黑木对站在车旁的工藤夕贵吩咐道:“工藤君,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进了黑木的办公室,丁易白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惊叹道:“黑木太君的办公室真是阔气啊!” 黑木面露得色,用手捶着身前的办公桌自豪得说道:“丁桑有所不知,这可是你们蒋总统原来的官邸啊,而我的这间办公室正是他审阅机要、发号施令的地方!每当我坐在办公桌前,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他的身影!” “果有此事?”丁易白愕然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他蒋介石做梦也没想到……” 黑木立即打断了丁易白的话,并接口道:“是啊,就连我做梦也没想到,我黑木瞳会有一天也坐在了这里,享受着君王的尊贵和至高无上的礼遇!丁桑,你过来看看这张办公桌!” 丁易白立即趋步上前,脸尚未低下便长吸一口气惊叹道:“天哪,这可是小叶紫檀!”说着双手轻轻摩挲着桌面,啧啧赞道:“这么大件的紫檀器物,真是旷世少有!” “丁桑不愧为商会会长,慧眼有加!” 丁易白道:“黑木太君谬赞,这张桌子,暗香沁人心脾,却淡香悠长!再看其外表,紫黑如漆,却几乎看不到纹理,静穆而沉古,色泽低调而神韵内敛!这不是紫檀还会有他?!” “丁桑好眼力!” 丁易白依旧一脸谦卑,话题一转:“太君今天有喜事可庆?” 黑木还沉浸在得意之中,道:“是啊,我马上去找中岛将军,向他请兵,我要一举剿灭南京城外的残余敌人武装!” “怎么?南京城还存有匪患?” 黑木没有搭话,想起丁易白有话要说,便问:“丁桑找我何干?” 丁易白立时面露愤怒,说道:“在良民证的办理上,我总觉得下关区公所的薛飞风不太情愿配合我等工作,我多次要求他提供我区民众的身份资料,他一再推诿,导致我区的该项工作一直裹足不前,毫无起色!” “果真如此?”黑木脸色阴鸷。 “千真万确!您就是把薛飞风叫到我的面前,我也敢当面对质!” “八嘎!”黑木咆哮起来,连忙抓起电话,手刚伸向拨号盘,又缩了回来,就对丁易白解释道:“丁桑,我今天还有要务,拖延不得,明天我会亲自督办此事,一定给你一个满意交待!” “好,黑木太君既然鼎言相诺,我即刻归去,如若黑木君没有践行诺言,我一定会再次前来敦促!”又道:“那在下先行辞退。”丁易白说完向黑木深深鞠了一个躬,慢慢退至门口,接着转身离去。 黑木呷了一口茶,跟着出了门。 来到憩庐前,丁易白已经离去,工藤夕贵坐在车上等着黑木。 工藤看到黑木走出,连忙下车,用他的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替黑木打开了车门。 “出发!去警备司令部!” 两辆警戒的三轮军用摩托在前面开路,径直朝着警备司令部的驻地飞驰而去。 十多分钟后,轿车来到原国民政府所在地——如今的日军南京警备司令部——“总统府”门前,一队哨兵立即拦住黑木的车辆,黑木从汽车的窗口递出自己的证件,士兵们立即举手行礼。 “我要见你们的司令中岛将军,请通报一下!” 为首的军官立即跑步进了岗亭,抓起了电话……不一会儿他再次跑步返回,又行了个军礼:“我们将军有请!” 中岛今朝吾早就站在办公室门前,恭迎着黑木的光临。 黑木一边敬礼一边恭恭敬敬道:“将军!” 工藤夕贵跟着也敬了个礼:“将军好!” 中岛回敬了个军礼。 见黑木放下手,中岛连忙向黑木伸出了手。 “黑木将军连个电话也不打,直接闯到我的司令部,是不是有什么紧要事?” “是的,将军!” 进了中岛的办公室,中岛打量了一眼工藤,问道:“这位是?” “他叫工藤夕贵,原是第六师团的,是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已被我调至松机关。”黑木回答道。 “哦,原来是谷寿夫老儿的兵。”中岛的目光又扫过工藤夕贵,“优秀狙击手?有多优秀?” “就在昨天,他一下子射杀了三名敌人!” “嗯,甚好!你如何做到的?”中岛继续问道。 工藤立即挺直了身子,回答道:“昨天上午,我就一直埋伏在紫金山的一处山坡上,直到天色渐晚,终于发现了一小股敌人……” “你是说在南京紫金山发现了敌军?”中岛求证道。 黑木见缝插针:“中岛将军,我此次正是为此事前来!” “他们有多少人?” “和工藤君遭遇的只有八九人之众。但我估计这只是一小股敌军!在紫金山一带,应该还有更多数量的敌人……” “那依黑木将军的估计,他们有多少人?” “应该在一百人左右!”黑木不假思索道。 “将军您的依据?”中岛追问。 “自帝国军队占领南京后,几乎再未遇到大的战事,唯有紫金山一带,我大日本皇军屡屡受挫,尤其前不久在紫金山北麓五六公里外的我尧化门驻地,敌人通过奔袭的方式,抢夺了我大量给养,从这次袭扰规模完全可以断定,敌人人数不下百余!” 中岛思索片刻道:“那黑木将军此次是不是为提醒而来?” “在下一来是为了提醒将军,二来是想亲自参战!” “那黑木将军认为何时出兵合适?” “宜早不宜迟!通过昨天的一战,敌人亦如惊弓之鸟,如果稍有迟怠,恐放虎归山,战机不再!” “好,我依了阁下!阁下需要多少兵力?一个步兵大队如何?” “足够!这股溃军只是散兵游勇,战斗力不足为惧,关键是他们仗着地形的熟稔,如鱼得水!” “我立即从三十三联队抽调一个步兵大队,统一归阁下指挥,如何?” “谢谢将军的信任!” “来人!”中岛高声喊道。一名士兵立即走进:“将军阁下,有何吩咐?” “给我接三十三联队的旅团长!” 第80章 乌云密布 黑木一走,渡边马上召集行动处所有的成员继续落实行动细节。 会议的议题很简单,就是要在南京城布下天罗地网,设法找出一辆美国福特35年水星款轿车。 这款车型的轿车,南京城几乎独一无二,甚至于整个中国市场上也数目寥寥,而在华的日资机构,唯有财大气粗的上海总领事馆在年初一下子购进了两辆。关于这款车型的照片,渡边更是无法快速获得,只找到了一张关于福特汽车公司的logo照片。 所以在会议的一开始,问题立即聚焦在该车型的外观上,大部分成员纷纷表达疑虑,鉴于该车型外观的不确定性,万一弄错了怎么办,再说,当下的南京城,能够拥有小轿车的驾乘人员,那一定有相当高的地位,非官即贵,唐突和冒犯在所难免,可问题是,人是有情绪的,万一惹得对方不高兴,遭到对方的训斥尚能接受,倘若对方开抢相向,那岂不冤死? 这样的担忧占有六七成,渡边一时间说服不了,只得说道:“水星款福特轿车,是目前市场上最高端的一款轿车,据我所知,该车型采用整体v8发动机缸体,其车头的水箱冷却系统的立面要大于一般的福特车型!” 话刚说完,有人立即插话:“渡边少佐,什么是整体v8发动机缸体?您所讲的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另有一人又说:“渡边少佐,这个整体v8发动机缸体装在汽车的什么地方?肉眼能够看到吗?” 接着又有人说道:“渡边少佐,您干脆把汽车的构造和原理跟我们讲讲吧,好借此机会让我们普及一下汽车知识!” 居然还有人问道:“渡边小姐,这款高档轿车,到底值多少钱?它贵吗?有多贵?” 众人七嘴八舌,渡边又气又恼,有气无力地说道:“关于这款汽车的车型,我们不再讨论,总之,它是一款新型轿车,我相信你们在座的,包括我,都没有见到过,你们只要见到一辆从未见到过的福特牌的轿车,就必须重视,还有,一定要记住,那辆车的驾驶舱挡风玻璃和后排的车窗玻璃都是缺失的,这是第一特征……” 松机关行动处的所有成员不但思维缜密,想象力也丰富,渡边的话没说完立即被人打断。 一人说:“玻璃缺了可以再装上啊!” 第二人说:“在我眼里,福特车长得就一模一样!” 第三人说:“我向来孤陋寡闻,根本分不出它们的细微差异,如果因为我的孤陋寡闻,弄巧成拙,误把某一个长官的车当成了嫌疑车辆,那是要掉脑袋的吧!” 渡边不再回答,继续道:“还有,不知你们有没有记住我刚才所说的,由于该车型的功率大,对冷却系统要求很高,所以它的第二特征就是车头很高!” 有人还喜欢刨根究底,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问道:“车头很高?到底多高?” “你问这个有什么用?难不成每辆车你都要丈量一下它的车头?再来决定它是不是嫌疑车?”一个小个子男子马上讥讽道。 魁梧男子用嘲弄的眼神瞟了小个子男子一眼,冷冷地说道:“这怎么能说没有用?难道非要丈量?我们肉眼也是可以判断出高度的呀,比如,我只要远远地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的身高不会超过一米六五!我想我的判断误差不会太大吧!” 众人齐声哄笑。小个子男子羞愧得涨红着脸。 渡边赶紧解答道:“大约六七十公分吧!”说完,渡边拍了拍会议桌,站了起来,“我现在布置任务,行动处两人一组,自由搭配,分别扼守在南京城各条交通要道,一旦发现嫌疑车辆,可施行检查,对方不听劝告,可对天鸣枪,如果鸣枪无效,对方有逃窜之嫌,可开枪还击,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一旁的李泉问道:“开枪万一伤了山口太君怎么办?” 渡边不屑看了他一眼:“对方如果逃窜,那肯定不是山口秋山!” 李泉面露钦佩之色:“渡边少佐分析得太对了!” 渡边:“接下来由李桑具体进行人员安排,像中山路、汉中路、虎踞路等主要干道一定要重点布防!” 命令一下,会议室一片沸腾,关系相处好的马上主动相邀进行搭档,这样的景况立即检验出行动处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度,更是称量出了友情的分量,比如张三觉得待李四最厚,张三只要矜持地坐在原地,假如李四果然欢喜前来相邀,那说明此人重情重义,如果眼睛的余光发现李四找的是其他人,则说明人心不古,虽然心寒,但及时调转船头弃之若履还为时未晚! 渡边在一片喧嚣声中出了会议室,站在憩庐的门前大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口新鲜的空气还没有在呼吸系统循环一圈,身后就响起一串脚步声,稻田勇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渡边小姐……” 渡边回头,看到了稻田勇暧昧的眼神,她马上想起了稻田昨晚赤裸裸的表白,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稻田君找我?” 天下差不多所有的女人都是希望自己被天下所有的男人爱戴,这是女人最高的价值体现,渡边也不例外。自昨夜稻田对渡边表露了爱意后,渡边很久没能睡着,她并不讨厌稻田,当时她决绝无情的一番话总让她觉着对他太残酷了,只是因为他无意间搅了她和黑木营造出的美妙情氛,竟让她一时间气恼万分,然而时过境迁,当激情不再并再次和他单独相处时,渡边的内心居然荡起一股柔情。 “找我有事吗?”渡边柔声问道。 这样的语气让稻田受宠若惊,他错愕的脸上写着大大的疑问。 情感丰富而细腻的渡边立即明白她的这句话给了对方莫大的鼓舞,充分显示了她的一次小小的施舍正发挥着巨大的效用,这是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起码说明了实验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向着正确的方向起着化学变化! 只是这样的化学效应还是不太理想,渡边决定再添加某种催化剂。 一丝妖娆的笑容从渡边的脸上绽放开来,渡边眉目含情,笑吟吟道:“你倒是说话呀,怎么哑巴啦?” 化学反应与物理反应最大的区别就是质变。稻田冰冷而绝望地心灵一下子恢复了勃勃生机,本来这颗心灵在春光的催动下,刚刚探出了脑袋,就遭到了无情的践踏,几乎奄奄一息!然而奇迹从天而降,上苍惠顾有加,在他干涸的心田上洒上了久违的甘露。 渡边心花怒放,她看到一个青年男人在她的面前显得不知所措。 稻田和渡边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稻田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呐呐道:“我有事情汇报!” “嗯?” “就在刚才,我们电讯股又侦听到敌人的电台!” 渡边一惊,不再心不在焉。“电台的事,不是交由川上君负责了吗?” “我和那位川上中佐不太熟悉,我还是先来向您报告!” “哦……”渡边倍感欣慰,“听说以前敌人的电台都是在夜间活动,怎么现在改成白天了?” “是啊,我认为敌人一定遇到了什么重大的紧急事件,不得已才改成白天联系!” “稻田君分析道有道理!”渡边赞赏道,“是你昨天夜间发现的那部电台吗?” “不,是最先侦听到的那部电台,自从我们开始关注后,对方就一直静默,直到今天它又出现了!” “你汇报的情况很重要,这其中一定有情况!”渡边说着走进憩庐,“黑木将军不在,这样的情报我们还是报告给川上君吧,让他定夺。” “我听渡边小姐的。”稻田近乎于讨好道。 渡边带着稻田勇来到川上麻衣的办公室,渡边把门关上,对川上说道:“中佐阁下,电讯股就在刚才,侦听到敌人的电台信号!” 川上抬眼看了看两人,说道:“赶紧联系掌管南京供电的大日本皇军,进一步判断该电台的方位!” 稻田勇连忙说道:“中佐阁下,我已经通知了他们,按照老方法采用了分区断电的方式,可是……” “怎么啦?”川上问。 “这部电台以前出现在鼓楼区域,但是,这次断了该区域的电后,信号依旧存在,极有可能他们转移了电台!” “那你其它的区试过没有?” “试过,可是我们才断了两个区的电,电台的讯号就消失了,我无法判断是因为断电的缘故还是对方的电台已完成了收发……” 渡边雪奈不便再听下去,刚出了办公室,就看到了李泉。 “渡边少佐,有电话找您,是将军打来的。” 回到行动处。行动处已空无一人,所有的人员已经倾巢而出。 渡边拿起电话。 黑木将军道:“渡边少佐,你马上来一趟南京警备司令部,下午有一项行动,我想邀请你参加!”黑木的语气略带兴奋。 “是,将军!”渡边回答,马上又想起刚才神秘电台的再次出现,就汇报了此事:“将军,电讯股的稻田股长又报告,就在您走后不久,那部最早的神秘电台又出现了!” 黑木在电话里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电台的事,交给川上君即可,你还是过来和我一起参与清剿紫金山一带的残匪吧,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紫金山剿匪?好,我马上过去!”渡边放下电话,对站在身后的李泉说道:“李泉君,我有紧急公务必须出去一趟,汽车的排查就全权交给你了!” “是,少佐!”李泉说完跑出了办公室。 第81章 匕首 日本治下的南京,在经历了十余天疯狂的烧杀抢掠后,城市已千疮百孔,看不出一丝生机。 大部分的私营经济为了躲避战乱,早已迁移到了西南的内地。 时至晌午,阳光苍白无力,风扬起了一阵阵的尘土,不时迷茫了眼睛。 在大华电影院盘踞的这条中山中路的街上,人流凋零,往常熙攘的嘈杂声已经远遁,凄凉与颓废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如影随形。在大华电影院的广告栏中,依旧张贴着一张数月前红极一时的《马路天使》影讯海报,黏贴海报的浆糊已然失效,只剩下中间一处还恋恋不舍,拼命地做着最后的挽留,海报的纸张残破不堪,在萧瑟的寒风中一翕一合,似乎随时都可能绝然而去。而马路对面的商业一条街,昔日的繁华不再,除了破败已了无生气,唯有一家刚刚挂牌开张的诊所,与周遭的景象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家诊所的名字叫做利民诊所。 名字朴素,却诉求准确。 紧靠利民诊所的南侧第二间店铺,门前停有一辆轿车。一个男子正爬上了一架木梯,悬挂店铺的招牌。 招牌被铁钉固定在了墙上,上面赫然漆着几个大字。 悦颜照相馆。 林赤此时正站在二楼的窗前,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大街上发生的一切。 那位挂招牌的男子也上了二楼,在林赤的身后站定,是赵楷。赵楷不久前才从火车站拉来了此次上海购进的照相设备。 “我准备把它作为冲洗照片的暗房。”林赤指着在二楼的里侧的一间小屋说道。 自锤子把他送回到这里后,林赤一直忙碌到现在,联系人手打扫房间,清除杂物,安排人让陶天阙书写店招,安顿设备……这个时候,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赵楷给林赤递了一根烟,两人背对着窗户边抽烟边闲聊。 一根烟才抽到一半,忽然从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林赤和赵楷立即警惕地转过身,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街上。 枪声,在时下的南京已司空见惯,在南京的街头开枪杀人每天没有十起也有八起。 赵楷摇了摇头叹道:“日本人又开枪杀人了!” 林赤没有回答。 街上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什么动静。林赤推开窗子,把头伸出窗外,发现从北面方向疾驶而来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街上有如蛇行,渐行渐近…… “有情况!”林赤低喝一声,把烟头重重地摔在地上,拉着赵楷飞快地下了楼。 他看到了一辆熟悉的福特轿车,而这辆汽车的车头要明显高于一般的福特车。 这辆福特轿车,不但林赤熟悉,赵楷也很眼熟。它曾经驶过接近三百公里的宁沪公路,载着他们回到了南京。 正是林赤早晨刚刚开过的那辆水星款福特轿车,林赤把它送给了锤子。 难道车上是锤子? 林赤和赵楷双双跑到街上,发现在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那辆车已经一头栽在马路路牙上的梧桐树间,不再动弹。 林赤不假思索,飞奔而去。赵楷紧随其后。 依稀看到远方的街上有几条人影向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好像有人追上来了!”赵楷提醒。 轿车前方残缺的挡风玻璃还没来得及安装,看不清驾驶者的面孔,他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林赤跑到车前,立即用手托起了那人的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是锤子,而是钉子。钉子双目紧锁,脸色铁青,他的胸口上已被鲜血浸透。林赤马上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脉搏已经很微弱。 “他还活着!”林赤话一说完,就操起了钉子的身体,双肩一用力,将钉子架在身上,快速隐身到马路里侧。 “这人你认识?”赵楷好奇问道。 林赤来不及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你立即把车开走,把敌人引开,越远越好!” 赵楷也没有回答林赤的话,矮身钻进驾驶室,很快发动了汽车。 “保持原来的车形,不要太快,不要急于脱离他们的视线。”林赤吃力地抬起头,叮嘱赵楷。 福特轿车歪歪扭扭回到了街的中央,接着又蛇行一般向南驶去。 林赤背着钉子,沿着路牙一阵小跑。 利民诊所前,曲思秋和陶楚歌已经听到了异常,正站在诊所门前张望,她们看到了林赤,正要上前帮忙,林赤低声道:“先开门!” 林赤背着钉子,进了一楼最里面的房间,把他放在了一张简易的手术台上。 “还活着,你们快想法救他!”林赤一边吩咐曲思秋她们一边关上大门,拔出手枪,身子贴在窗后的墙边,手挑起窗帘一角,悄悄观察着外面。 几分钟后,街上出现两名男子,沿着街道向南追去! 稍等了片刻,林赤打开大门,发现人已远去。 再次关上门,林赤进了里屋。钉子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曲思秋和陶楚歌剪开了钉子的上衣,鲜血浸湿了衣裳。 “怎么样?”林赤关切问曲思秋。 “失血太多,需要输血。” “那赶紧查验血型!” “可是,这方面的设备还没有!”曲思秋皱着眉头说道。 林赤快步上前,掐了掐钉子的人中,钉子眼睛动了一下,很快缓缓打开,一看到林赤,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钉子同志,我是新年,告诉我你的血型,我们需要给你输血!”林赤迫不及待问道。 “a型……”钉子说完后眼睛又立即闭上了。 “我是a型血,赶紧抽我的!”陶楚歌兴奋地叫了起来。 从陶楚歌身上抽出的三针管血很快源源不断进了钉子的身体,钉子的呼吸明显匀称起来。林赤搭上他的脉搏,发现已经有力多了。 大半小时后,钉子忽然悠悠醒来,林赤关切问道:“钉子同志,感觉怎么样啦?” “好多了……”钉子依旧虚弱,“这是哪里?” “中山中路的一家诊所,放心吧,这里很安全。幸好被我们发现,否则你早就见阎王去了!” 钉子的眼神游过一丝感激,但无力说话。 林赤又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钉子把目光投向曲思秋和陶楚歌,欲言又止。 “不要紧,她们是自己人!”林赤毫不犹豫说道。 钉子吃力地抬起手,林赤看出他似乎要掏什么东西,就问:“你的口袋?”钉子点头。 林赤从钉子的口袋掏出了一张信封。林赤把信封在钉子面前扬了扬,钉子再次点头。 钉子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你……赶紧去一下……夫子庙大华百货店……”锤子说完轻吸一口气,耷拉的睫毛再次抬起,“百货店北首院子,找董德奎,重新开张大华百货店,锤子接到重庆命令,立即启动匕首,方式都在信封里……”这一次,钉子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话毕又昏睡了过去。 林赤心中尚有很多疑问,比如,大华百货店到底在什么地方?比如,董德奎能信任他吗?……但见钉子已双目紧闭,看样子短时间是醒不了了。 不管如何,先找到大华百货店再说!林赤便询问眼前的两位女孩:“你们谁知道大华百货店?在夫子庙一带。” “夫子庙大华百货店?”曲思秋抢先说道,“我知道,而且很熟,我妈妈曾经就是那里的售货员,我去过好几次呢!” “哦,这么巧?去大华百货店具体怎么走?” “我带你去!”曲思秋说。 正说着,赵楷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开门,是我。” 门一打开,赵楷闪身进来。 “怎么样啦?”林赤问,“赵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附近有我们陶会长的一间仓库,我直接把车藏那里了!” “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带着思秋出去,你帮助我照顾一下这位先生,我去去就回。” 这时陶楚歌马上插话道:“林大哥,也带我去吧,我觉得太好玩了!” “不行!”林赤断然回绝,“这太危险了,你个女孩子家,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丢了小命的!” 陶楚歌嘟着嘴,不满地说道:“那为什么思秋姐可以去呀?她也是女孩子呀!” 林赤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曲思秋认识路嘛!” 赵楷跟着劝陶楚歌:“小姐,如今南京不同于过去,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陶楚歌赌气地撇着嘴,不再理他们。林赤不知该不该安慰,只得说道:“楚歌,你还是和你赵叔待在这里,帮我照顾照顾这位伤者。” “哼,凭什么我喊赵楷叔叔,而你和他称兄道弟,你这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陶楚歌越说越委屈,眼泪竟夺眶而出。 “你这分明就是小孩子嘛,要不你为什么老哭鼻子?”曲思秋笑着说道。 “谁哭了?”陶楚歌擦擦眼睛,“我才不会哭呢,我答应你们照顾他不就行了!你们赶紧走吧,正事要紧,我是和你们闹着玩的!” 林赤向赵楷要来汽车钥匙,带着曲思秋往夫子庙方向而去。 在夫子庙秦淮河边,远远看到了大华百货店。 店铺面积很大,竟然上下两层,二楼的阳台和一楼的顶端,挂着一块一米宽数米长的长方形店招牌,“大华”两字用的是红漆,“百货店”用的是白漆。 林赤将车停在店前。店门紧锁。林赤没有马上下车,他环顾四周,果然如钉子所言在大华百货店北首有着一处院落,院落的大门紧闭,没有上锁。 “你在车上等我。”林赤说着一人下了车,来到院子门前,抬手叩击院门。 很快,院子里响起一串重重地脚步声,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门内轻轻问道:“谁呀?” 第82章 十万火急 时至中午,正午的太阳稍稍有了一丝暖意。 林赤应道:“我找董德奎。”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警惕地守在门口,并未立即让林赤进来。 林赤于是进一步解释道:“是钉子让我来的。” 中年男人犹犹豫豫地闪到一旁,林赤跨步进内。 中年男人带林赤穿过院子,在正屋门口站定。 “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就是董德奎?” 中年男人沉吟道:“是的,我是董德奎。” “钉子命令,启动大华百货店。”林赤道。 “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董德奎斩钉截铁道。 这样的回答与林赤估计的没什么分别。看年纪,董德奎有四十五六岁,如此年龄,作为情报战线的一员,应该具备了丰富的阅历和作战经验,马上一口应诺才怪。 “钉子受伤了,伤得很重,现在大华电影院对面的一家诊所里,实在没有办法亲自前来,情况又紧急,这才托的我。”林赤淡淡说道。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钉子。”董德奎干脆耍赖起来。 林赤知道这样的说服一定大费周折,索性耐心起来,平静地说道:“我与你一样,也是一名战士,我刚刚被招募进来,现正在执行一项重大任务,钉子虽然是个老同志,其实我的职位要高于他,锤子是我的直接领导,而且我的任命是重庆直接下达的,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另外,钉子在晌午时分,在中山中路驾车遭到了袭击,生命垂危,这番话是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说出的,之后他又昏睡过去,我没有你们之间联络的信物,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 屋内这时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老董,是谁呀?” 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满目狐疑地看着林赤。 董德奎依旧保持警惕,但语气略有缓和,“直说了吧,我是叫董德奎,我也认识钉子,而且还听说过锤子,并且我也听说过我们有一位年轻的领导,但是这些并不是我信任你的理由。” 林赤略有欣慰,正待进一步说服,忽然又响起敲门声,曲思秋的声音在院外急切道:“快开门,附近有日本人。” 林赤跑过去打开门。 曲思秋掩身进来。 林赤带她走向正屋。曲思秋的目光与董德奎相遇,两人同时轻轻咦了一声。 曲思秋:“这不是大华百货店的董老板吗?” “你是……”董德奎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孩很眼熟,但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手捂着头,在努力地思索着。 “我妈妈叫柳兰,是你们店的售货员,今年年初我还来看过我妈,当时您还送我一盒点心!” “哦……你叫曲……”董德奎有点想起来了。 “我叫曲思秋。” “对对,你还是应天教会医院的一名医生。”董德奎恍然大悟。 董德奎连忙把林赤和曲思秋让进屋里。 屋里静静坐着四五人,全是青年男子,神色有如惊弓之鸟。 董德奎似乎已经完全信任了林赤,对身旁的的那位跟着进来的年轻人吩咐道:“曹响亮,给客人倒两杯茶。” 董德奎话一道出,围坐在桌旁的所有人的面色立即缓和下来。 “还有房间吗?”林赤问。 董德奎于是带着林赤打开了一侧的房门。曲思秋正欲跟着进来,林赤说道:“思秋,你在外面等我。” 董德奎让林赤先进了房间,回头对曲思秋问道:“曲小姐,你妈还好吗?” “她很好,和我父亲都躲在我伯父那里。” “你父亲好像是一名国文老师,他是哪所学校来着?” “育群中学。” 董德奎话锋一转,忽然问:“钉子的伤重吗?” 曲思秋一愣,旋即道:“你是说我们诊所受伤的那位?他伤得蛮重的,子弹击中的胸口,但还好,离心脏还有好几公分,我们已给他输了血。” 董德奎如释重负,再次进屋,把房门轻轻掩上,笑着对林赤说道:“同志您好!” 两人这才首次握手。 “我代号新年,现被任命为南京情报站的副站长。”林赤道。 “您就是新年同志?我们到处张贴的寻人启事找的就是你?”董德奎惊诧地问。 “嗯……”林赤掏出钉子交给他的信封,递给董德奎。“钉子要求马上启动大华百货店,激活‘匕首’!” “这是……”董德奎接过信封,边说边拆开。 “是激活‘匕首’的方式。” 董德奎认真地看了一遍,将信纸重新塞进信封,折叠起来放到怀里。 这时曹响亮端着一杯茶敲门进来,董德奎待他放下茶杯交待道:“响亮,你带一名兄弟去咱们店,立即开门营业,另外,马上从我们店里取出红色的油漆,把大华百货店的‘大’字,添上一横,改成‘天’字,要快!” 曹响亮风风火火出去了。董德奎掏出一包烟,递给林赤一根,并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 “听说新年同志还是行动处处长?钉子受伤了,是不是今后我们听您指挥?”董德奎询问林赤。 “也好,钉子受伤期间,你们由我指挥,等他伤好后,还是由他来安排你们的工作。” “新年同志真是年轻有为,我曾听钉子说起,重庆的戴处长都很赏识你!” “这些说法都夸张了!”林赤面露愧色,“其实,情报战线我只是新入行,很多事情还必须向你们学习!” “处长真是太谦虚了!”董德奎忽然想起一事,又问:“万一那位匕首前来接头,我们怎样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接头暗号是什么?” “关于这点,我也有疑问,但钉子现在不省人事,我也没来得及问。”看到董德奎低头思考,林赤补充道:“中山中路215号,在大华电影院的对面,我刚开了一家照相馆,叫悦颜,以后这就作为你我之间的联络点,有什么事,你到那里找我!还有,你安排一名经验丰富的队员做我的帮手,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悦颜照相馆建成我们的联络站,接头暗号我改天定下来给你。” “是!”董德奎提高了声音应道。 “目前钉子就住在我照相馆的隔壁的一家诊所里,有机会你去看看他,此外,关于和匕首的接头方式,等钉子同志好一些我问问他,或者我询问一下锤子同志。但不管如何,匕首应该是我党的高度机密,你不宜让更多的人介入,只能控制在一两人内。” “是,你说得对,待接头方式落实下来,我只安排一人介入,这也是对匕首同志的最大保护!不过,接头方式要尽快搞定,万一匕首看到大华百货店已经启动的讯号,立即前来接头,那岂不是无米之炊?” “这确实迫在眉睫!”林赤想了想又道:“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 “你觉得曹响亮怎么样?就是刚在递茶进来的那位小曹,他年纪不大,人却很机灵。我想把他安排给你,一旦有了消息,你可以安排他来报。” 林赤尚未表态,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曹响亮喊道:“报告!” 曹响亮面色凝重,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略作思考,还是递给了董德奎。 董德奎展开纸条一看,脸色马上也凝重起来,连忙起身,将纸条送到林赤面前。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十万火急,日方今日欲对我城外武装力量进行清剿,请速做安排!匕首。12月28日。 林赤脑海中马上想起了曲思冬领导的,盘踞在紫金山一带华帮抗战大队。 “怎么回事?”董德奎立即追问。 “我刚刚打开大华百货店的大门,在门内的地上就发现了这张纸条。”曹响亮答。 “今天几号?”林赤问。 “二十八号,这是今天刚刚传递的。”董德奎答道。 林赤立身。董德奎跟着站起来,“这中间有没有问题?” 林赤不假思索道:“不会有假,匕首同志是核心机密,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之所以传递这样的情报,也是因为事态紧急,不得已才采取这样唐突的办法。匕首同志没有联系渠道,只有眼前的这家百货店,而百货店又没有启动,他应该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尽量减少我们的损失!” “我倒是听钉子说过,我们在紫金山一带有这么一支武装!”董德奎道。 “我们得尽快通知他们转移!”林赤握住董德奎的手,“再见老董!” “你有办法取得联系吗?”董德奎追上来。 林赤点头,回头对他们说道:“尽快启动大华百货店,最近匕首极有可能还会传递情报,另外……”林赤打量了曹响亮一眼,“你是曹响亮?” “是的。”曹响亮高声回答。 “从今以后你听我指挥,马上赶往中山中路221号,在大华电影院的对面有一家利民诊所,钉子就在那里接受治疗,找一名女孩,她叫陶楚歌,你说是我安排前往的,待钉子清醒后,了解到和匕首的接头暗号后,即刻向老董报告!然后接着再返回,等待我进一步的安排……”林赤边说边将那张纸条打开,撕开一块空白处,掏出笔在上面写了一行日文:我们都是中国人。 “她应该认识我的字迹,她教过我这句话的写法。”林赤道,“诊所里应该还有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叫赵楷,你跟他提‘明月旅社’,他也会信任你的!” 林赤说完出了房间,一把拉起坐在桌旁的曲思秋,轻轻说道:“咱们走!” 第83章 报信 董德奎把林赤和曲思秋送到院子里。 “一定多加小心!”董德奎握住林赤的手,林赤感到对方的手孔武有力。 “有重火力的家伙吗?”林赤忽然问道。 “你是指?” “比如冲锋枪什么的……” “我们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手枪……步枪你肯定看不上!” “那手雷?”林赤又问。 “有的有的。”董德奎忙不迭声道。 “给我两颗。” 林赤带着曲思秋上了汽车。 曲思秋看林赤表情严肃,小心询问道:“怎么啦?你要手雷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鬼子今天要对紫金山一带进行扫荡……” “啊,那我哥怎么办?还有我爸妈他们?”曲思秋弹坐起来。 “我也着急啊!”林赤眼睛注视着前方路面,一边驾车一边与曲思秋对话。 “你有办法吗?”曲思秋一脸焦虑。 “要赶紧设法和他们取得联系!赶在鬼子的前面,让思冬带队尽快转移!” “可是你怎样才能通知到他们?现在大白天的,鬼子的巡逻密集,出城更别提有多困难了!” “总要一试!” “那你打算怎么出城?” 林赤迟疑道:“还是从太平门附近翻越城墙。” “那太危险了,鬼子白天城墙上一定有巡逻队……”曲思秋焦灼地说,眉宇间充满了无限的牵挂。 林赤只顾开车,并未看到,继续说道:“我们的同志之所以传递出这份情报,说明鬼子的调兵动静大,如果数量只是几十名鬼子我想也不至于惊动他……依曲思冬那区区三十多号人,武器装备差,人员杂,那还不等于束手待毙?……是啊,鬼子是需要对紫金山一带扫荡扫荡了,前不久他们吃了那么大的亏!” 曲思秋心不在焉,似乎在想着什么。 林赤又说:“我这就把你送回诊所!” “送我回去?”曲思秋选择性耳聋,转头看林赤,“我不回去,我不放心你!” 这句话说得真切,林赤内心立即涌上了无尽的柔情,放在档位上的右手立即去寻她的手。 曲思秋主动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曲思秋毅然说道,好像已经深思熟虑。“我们去找一个人,他那里应该有进出城的汽车通行证。” 林赤马上想到第一次曲思秋来陶府找他,身后跟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这会不会违反你们的组织纪律?”林赤扭头看了一眼曲思秋。 “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现在是国共合作,任何一支抗日力量都是珍贵的火种,我相信组织上不会责怪我的!还有,你不是前不久也帮我们带回一部电台,你们组织不也默许了嘛!” “那不一样,那是我自愿的,我也没有汇报,完全在我个人能力范围之内!” “我也是自愿的……况且,那里有我哥,我的所有亲人都在那里!于公于私我都问心无愧!” 林赤还想说话,曲思秋不耐烦说道:“别废话了,去火瓦巷!” 汽车来到火瓦巷,在巷口停下,曲思秋率先下车。 “你等我一下!”曲思秋说完开始向巷子里跑去。 在一栋气派的二层楼前,曲思秋看到门口停着一辆轿车,心中一阵欣喜。 池碧疆在家,看来是吃午饭时间,他回了家。 池碧疆一家四口确实正在午餐。曲思秋的出现让池碧疆吃了一惊。却听女儿池橙兴奋地喊道:“思秋姐,你怎么有空来啦?” 池碧疆差点忘记曲思秋和女儿原来是熟络的,心中松了口气,但时间紧急,曲思秋却无法绕圈,径自对池碧疆道:“池老师,找你有急事!” 池橙惊愕得张大嘴巴,半天才缓过来:“怎么,思秋姐,你认识我爸?” 曲思秋不知如何回答好,池碧疆却哈哈道:“我怎么会不认识应天教会医院的曲思秋医生呢,她现在和人合伙开了一家诊所,就在我们鼓楼区,归我管呢!” 曲思秋讪讪说道:“是啊,为这事我还特地找过你爸呢!” 池橙表情轻松下来,好奇地问:“你开了一家诊所?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去给你帮帮忙啊!” 曲思秋刚想解释,池碧疆离席走到曲思秋面前,说道:“是不是又是为了你们诊所的事?” “嗯。”曲思秋接着向池橙的母亲和奶奶问了好。 “来,小曲,咱们书房谈。”说着领曲思秋进了书房。 池橙连忙跟着进来,池碧疆责怪地说道:“橙儿,你的好朋友来了,也不去给她倒杯茶,楼上我的卧室有一盒好茶。” 池橙欢快地走出。池碧疆低声责问道:“你怎么冒冒失失找到这里来了!” 曲思秋用最简短的话把想法说了,池碧疆不说话,低头思考着。 曲思秋又想起了那部电台,又道:“有件事还没来得及汇报,我们上海的同志给我们准备了一部电台,这一次托他们一并带回了。” “电台?”池碧疆面露喜色,“在哪里?” “电台在我父母那里,我哥保管着呢。” 池橙端茶进来,紧依着曲思秋坐下,也不管父亲在场,便问:“你哥最近来过吗?” 曲思秋看到池碧疆脸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池橙看到了父亲的不悦,哼了一声:“思秋的事情,你一定替她办了,而且要办好,否则别怪我翻脸。” 池碧疆借机站起身道:“这件事我听女儿的,虽然有难度,但还是按曲小姐说的办。”说完离开书房,带着曲思秋来到车前,把车上的通行证递给曲思秋,声音压得很低:“尽快把电台取回!” 曲思秋装好通行证,不再逗留,池橙追上来:“思秋姐,你的诊所在什么地方,改天我去看看。” 池橙抓着她的手,迟迟不愿放开。 池橙得意地轻声道:“我爸怕我呢,你让他办的事,他没打折扣吧?” “办好了!”曲思秋愉快地说道。 “太好了,我就说嘛,他哪里敢怠慢!” 曲思秋看池橙眉飞色舞的样子,略微迟疑说道:“你爸也是没办法,他是好人,你知道他有多爱你!”曲思秋说完返身离开,边走边说:“欢迎你改天去我们的诊所!” 曲思秋上车后就把通行证给了林赤。林赤没说话,发动了车子。 汽车从火瓦巷出发,直奔中山门方向而去。 中山门方向忽然人头攒动起来。 清一色的日本士兵,荷枪实弹。 警戒的士兵在离中山门足有五百米的地方把林赤的车截了下来,等待日军部队先行通过。 林赤心急如焚。 曲思秋坐立不安。 “情报果然准确!”林赤忖量着。 “这么多的鬼子!”曲思秋声音微微颤抖。 “差不多一个鬼子中队。”林赤应道。 “一个鬼子中队多少人?” “差不多250人左右。” 曲思秋更焦虑了,“怎么办?怎么办?……” 林赤面无表情,安之如素。“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静观其变。” 曲思秋伸手握住林赤的手,“我担心我父母和我哥啊!” 林赤感觉到她的手心汗津津的,知道她内心煎熬。林赤安慰道:“你哥也是一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官,他应该早有预案,起码了望哨应该布置了的。” 曲思秋听后不断点头,呐呐道:“是啊,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么多年的军校岂不是白上了?” 曲思秋蓦地转头,一本正经问林赤:“我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我哥有你聪明吗?” 林赤一下子欢畅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给你举个例子,还记得有一次在你们医院李毅的宿舍里,思冬藏在门后,蹑手蹑脚过来吓我,结果怎么样?哈哈,扑了个空,摔了一跤!” 曲思秋眉头蹙了一下,脸上疑云密布,“你早知道我哥躲在门后?” “那倒不是,我猜的,再说你的眼神也暴露了呀!” 曲思秋立即抽出手,不重不轻地捶打着林赤,嗔怒道:“好你个林赤,原来你这么有心计!”曲思秋的语气又爱又恨,“如果将来我们……”她脸一红,立即噤声。 林赤哪能不知她的意思,言辞间轻柔了许多:“我保证……那什么之后……我一切听你的!” 曲思秋脸红得更厉害了,正想着如何作答,林赤突然启动车子。 “鬼子的部队通过城门了,咱们赶紧走!” 警戒的鬼子看到部队已经通过,就默许了他们的行为。中山门城下,两名日军士兵快速上前,示意林赤停车接受检查。 林赤摇下车窗,递出通行证。 “我有紧急公务!”林赤故意用生硬的日文说道。 日军士兵本来表情肃穆,一听到母语,手一挥,做出了放行的动作。 林赤点头示意感谢,轻点油门,汽车徐徐离开。一出城门,林赤猛地踩下油门,汽车立即像受惊的野马,呼啸一声,快速驶离。 鬼子的部队已经踏上了林赤熟悉的那片阻击阵地,这块广袤的地域如今一片荒凉,满目疮痍,地上坑坑洼洼尽是弹坑。 鬼子部队排着长长的队形向紫金山的山脚下快速开进,后队也已下去五六十米!林赤狠狠地制动了刹车,车子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林赤推门大步跨下车,手里已抓起两枚手雷。 打开手雷保险,林赤用了吃奶的力气将两颗手雷掷出。 第84章 武装干扰 “轰!” 手雷在鬼子的队伍尾部发出欢快地爆炸声。 这一掷,林赤极尽所能,冲刺带来的惯性太大,他几乎打了个趔趄,手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如此剧烈投掷过,又用力过猛,韧带似乎有些拉伤。 好在这颗手雷没有浪费,掀起的气浪和四下飞溅的弹片还是伤了不少鬼子。 林赤心满意足快速登车,车子并未熄火,他驱车毫不迟疑地向东方驶去。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一下子撕破了午后慵懒的沉闷,惊得远处山林间的鸟禽扑腾而起,明澈的蓝天下飞鸟哀鸣、四处逃散。 前队的日军士兵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马上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几乎同时转身,神色如惊弓之鸟,纷纷拉着枪栓进入战斗状态。 此时,队伍中间的黑木将军正与中队长吉田少佐并肩前行,他的身后跟着渡边雪奈。爆炸响后,士兵们立即骚动起来。黑木回头探看情况,除了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去,看不到任何身影。 “继续前进!”黑木命令道。 吉田跟着高声大喊:“按原计划快速前进!” 日军士兵们开始向着山脚小跑。 这片区域的地形,黑木和吉田在出发前已做了充分的研究,他们调动的兵力,从数量上肯定要优于敌方,问题是,紫金山并非弹丸之地,虽算不上山高林密,但占地足有数十平方公里,在如此广阔的空间进行拉网式清剿,他们这么一点兵力远远不够,甚至于捉襟见肘!可即使调集更多的人马将紫金山围成一圈,百密尚有一疏,万一中间出现了空隙,敌人快速穿插逃窜并非没有可能。 既然大规模围剿得不偿失,那就以奇制胜。 黑木经过慎重思虑,将此次清剿取名为磁铁计划。 具体计划实施如下,将整个中队的战力均分为五份,三个小队长加上自己和吉田各带一队,每队50人上下,一小队从紫金山西侧沿太平门方向快速迂回到紫金山北侧。二三小队沿紫金山山脚向东穿插,抵达东麓后二小队继续北进。三小队则继续向东,扼守在敌人最可能东逃的隘口。第四小队即刻从前方的一条山路攀援而上,在山上弄出动静,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第五小队原地据守,阻止敌人从此方向逃逸,并作为预备队,可向多个方向驰援。 该计划的核心要领就是,这五股力量在偌大的区域内广为辐射,只要探寻到敌人的武装,立即像磁铁一样吸住它,紧咬不放,一旦战斗打响,其它的四支小队立即聚合包围,争取做到全歼。 至于战力对比,黑木也有过考虑,50人规模的帝国军队,别说是遭遇数量在100名左右的中国军队,就是再多上一倍,那也足以相抗衡,更别说只是咬住不放了!而一旦枪响,任何一处最近的驰援都不会超过半小时。 这支长长的队伍很快抵达山脚,聚集在一起等待黑木下达命令。黑木手一挥,他们立即按原计划分兵。 黑木和渡边带着第三小队向紫金山东麓开拔。他负责截断敌人的逃串之路。 本来黑木也想亲临一线参与围剿。从军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浸淫在情报战线,从未有过带队实战的经历,这样难得的机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否则,这样的人生是残缺而不完美的。可是吉田死活不同意,他不愿让堂堂一位将军介入到这样的一次小小的清剿,况且,万一出了事情,他吉田的军人生涯也必定划上句号,黑木虽然心有不甘,并未一再坚持,他知道吉田的难处。 那声手雷巨大的爆炸早已传到曲思冬他们的耳里。斯时,正是午饭时间,曲思冬和他的队员就在紫金山东麓的山坳那间低矮的石头房子里吃饭。柳兰和丈夫及大哥曲怀远给大家做了满满一大锅咸野鸡肉菜饭。部队要转移的消息,曲思冬第一时间告诉了父母,并要求他们做好准备与自己一起行动。前些日子从尧化门鬼子驻地打劫的粮食剩余尚多,根本无法悉数带走,因此柳兰决定把它们中的一部分装进士兵们的肚子……华帮抗战大队的队员们好久没吃到这么丰盛的午餐了,居然有米有肉还有油,最让他们高兴地的是还管够!因而,他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这时秦素芬也在人群中,和柳兰一道坐在桌旁,柳兰看得心疼,一个劲地叫他们慢慢吃。而秦素芬甚至开玩笑说:“看你们一个个饿死鬼一样,这又不是你们的最后一顿午餐!” 没想到一语成谶! 爆炸声起,最近的哨兵飞步来报,说出现敌情! 曲思冬立即来到门外。 士兵们恋恋不舍放下碗筷,提着自己的枪支跟着一涌而出。 半山腰的了望哨这时已下到屋顶处,远远喊道:“有鬼子!差不多两百多名!” “按原计划撤离!”曲思冬大吼一声。 钉子不在,曲思冬扛起了这支三十多人的队伍的指挥权。早晨起床后,曲思冬安排队员在北山坡上葬了凌鼎天和其他几名队员,然后带着众人前来吃早饭,饭后曲思冬与父母闲聊,他们又谈起了凌鼎天,谈起了昨晚遇害的几名年轻人,说着说着柳兰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多好的几个小伙子啊!”柳兰悲怆地说道。 曲思冬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却见母亲忽然严肃而认真说道:“我昨夜做了很多噩梦,梦见鬼子又找上门了,杀了不少人,到处是血。” 父亲曲怀齐戏谑道:“梦里的事,你也相信?” 柳兰白了他一眼,说道:“反正我有不好的感觉。” 母亲无意间的这句话,曲思冬上了心。他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思忖良久,决定早做准备。 他让父母和伯父他们在铁锅上炕了很多锅巴,以作为战士们的干粮,分配了下去,加强了岗哨,且在半山腰安排了一名了望哨,接着曲思冬任命了陈大军接替凌鼎天的三小队队长之职,并立即和魏瑞、钱瑾余、陈大军分析了鬼子可能围剿的路线。 撤退计划是四人争论的焦点,就这片区域而言,撤退有两个方向,一个是从紫金山东麓直线向东,沿着一条隐蔽的林间小道可速达马群镇,这条近乎于废弃的路径曲思冬上次曾带队奔袭马群镇青马桥,在那里成功阻击了日军的运书车队,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这里离紫金山南侧的大路很近,日军可在最短的时间内陈兵于此,一旦双方遭遇,很可能被对方咬住,再难做到全身而退。而另一条撤离路线则是紫金山东北角的山林,虽然没有路,但树高林密,只要成功地投身入怀,则甩掉追兵,保留实力不成问题,但优点和缺点本身就相互依仗,互相转化,由于此片林区通向栖霞,那里囤有日军重兵,加上部队行进缓慢,鬼子有充裕的时间调兵遣将,在山林的尽头布下天罗地网,等君入瓮。 争论到最后,曲思冬统一了意见,那就是一有敌情,部队立即向东马群镇方向突围,万一遇到日军部队,则立即由陈大军带领他的第三小队进行阻击,以掩护大部向东北方向的山林间撤退。 曲思冬一声令下,华帮抗战大队的队员快速集结。 所有的粮食和补给全部舍弃,队员除了枪支弹药,一律轻装简从。唯一需要携带转移的,则是林赤从上海带回的那部电台。 众人立即沿着那条幽深的林间小道一路东进。 曲思冬跟在父母和伯父以及秦素芬身后,他还要肩负他们的安全。 于此同时,距离曲思冬四五百米的南首的平行方向,黑木和吉田各带着一队人马也在一路东进! 这两支分属不同阵营的武装力量,将在紫金山东麓的五六百米处那棵数百年的古银杏树旁相交汇! 时间对曲思冬一方来说,则意味着生和死;对黑木一方来说,则意味着胜和败! 因为,双方的力量对比根本不在同一级别。 此时,对战争充满无限渴望地黑木在默默祈祷,那支神秘的武装力量会在不久后,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时,曲思冬也在祈祷,他祈祷他的队伍先敌人一步,安全越过古银杏树,成功脱离鬼子的包围圈! 此时的林赤驱车并未走远,在与紫金山东麓的平行处,他将车停在大路北侧,透过密集的林木,他已观察到了鬼子的兵力部署,当他看到两队鬼子直扑东麓而来,心里立即为曲思冬他们捏了一把汗! 林赤决定吸引鬼子的注意力,以减轻曲思冬的压力。 他手握剩下的最后一颗手雷,隐身到林间,接着快速向着东麓方向潜行。 行进了差不多两百多米,他钻出林子,来到林子的西首空地,并蹲在地上,藏身于一棵粗壮的桦树后。 黑木带着两支队伍将近一百多号人马,正极速靠近。 没有人注意在他们队伍的南面,隐藏着一个人影。 鬼子越来越近,在接近五十米的样子,林赤将手雷掷出…… 没等手雷爆炸,林赤就拔出手枪,朝着那支队伍胡乱地射出几发子弹。 又是一阵巨响!由于第一次的投掷,林赤已使尽了力气,这一次的爆炸离鬼子尚有一段距离,鬼子毫发无损。但就是这次爆炸,迟滞了鬼子的前进。吉田马上发现了在他的东南方向,一个人影正在举枪射击,他不等黑木下令,立即挥动着指挥刀,命令士兵向东南方向进击! 第85章 惊魂一刻 这两次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手雷袭击,黑木和吉田产生了不同的理解。 吉田认为,对方只有一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分明是一种赤裸裸的示威、血淋淋的挑衅,一味的忍让只能滋长对方的狂妄,是到了必须用真实而有效地反击教训对方的时候了! 黑木的理解恰恰相反,对方只有一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明知寡不敌众却屡屡侵犯,分明是吸引他们的兵力,有围魏救赵之意,其目的不言而喻,那就是干扰并迟缓他们的围剿,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意图! 吉田根本没有与其商议,立即调转枪口,这完全是按对方的套路出牌,进入了敌人的圈套,是敌人所企盼的方式,正中下怀! 好在黑木的少将军衔摆在那儿,毕竟要高于吉田好几个级别,黑木甚至不用声色俱厉,便喝止了吉田愚蠢的行为。 黑木更加坚定了信心,敌人就在不远处!他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命令队伍快速挺进,尽量将浪费的时间弥补上。 本来两支队伍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然而正是这次短时间的武装干扰,给曲思冬他们的突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第二声爆炸响起后,曲思冬立即判断出了它的位置。希望不再缥缈,突围已成为可能,尽管自己一方有不利的因素,那就是他们中有好几名非战斗成员,撤离的速度差强人意,更要命的是秦素芬,竟然穿的是高跟棉靴……但无论如何值得一试! 魏瑞带着他的小队已经越过古银杏树,钱瑾余紧随其后,而陈大军和自己带领的一众人也在无限接近中……曲思冬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逼近、再逼近…… 此时的古银杏树已成了生与死的象征!曲思冬曾多次带领队员与它擦肩而过,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对它充满着敬畏。 银杏树近在眼前……曲思冬拉着母亲柳兰的手一路快跑,终于通过并将它抛在了身后!接着父亲和伯父也顺利通过!曲思冬稍松了口气,他转头寻找秦素芬,却忽然发现通向西南方向的那条林间小路上,挤满了奔跑的鬼子士兵。 眼光刚刚触及到鬼子,枪声就咻咻地呼啸而至。曲思冬心猛地一沉,因为此时此刻他的余光忽然发现秦素芬被障碍物给绊倒了……秦素芬身后的陈大军,连忙弯腰去拽她。 立即有几位士兵中枪。 “不要停下!继续跑!”曲思冬不假思索高声呼喊。 一名战士很快接过曲思冬的手,继续拉着柳兰往前跑。 曲思冬举枪开始还击! 一小队队长钱瑾余听闻枪声后,在前方不远处果断组织队员参与阻击。 枪声开始密集,鬼子立即分流至小径两侧,一边还击一边向前移动。 在队伍后面的黑木知道已经和敌人相遭遇,心中一阵亢奋,不断地喝令士兵进击! 一时间枪声大作。 枪响后,秦素芬显得慌乱无比,腿脚也变得不利索了,才刚刚爬起,旋即再次摔倒在地。 曲思冬心急如焚! 陈大军焦急万分,恨不得扛起秦素芬! 陈大军身旁的队员也焦急万分,纷纷伸手去架秦素芬。 此情此景,曲思冬心里非常清楚,形势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转眼间,秦素芬已被架到了银杏树旁,要命的是,面对如银蛇乱舞的子弹,她再也不愿意挪动脚步。她一把推开陈大军他们,决然说道:“你们快走,不要再管我了,鬼子不会伤害我的!” 陈大军死活不愿放手,秦素芬索性甩开他的手,近乎哀求地说道:“大兄弟,你们快走吧,不要因为我再死人了,我已经害死了凌队长他们了!” 陈大军无奈地看着曲思冬,曲思冬坚定地摇头,他知道林赤既然将这位旅长夫人托付于他,他曲思冬就必须担当起来! 陈大军实在无计可施,就对曲思冬大声说道:“曲大哥,你赶紧先撤,我来掩护,我就是拼了命也把她带走!”说着,他掏出两颗手雷,对着曲思冬扬手示意。 曲思冬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陈大军以前称他为曲营长,自从成立了抗战大队后,他又改称他为曲队长,而现在,他又一次改了称呼,破天荒叫他大哥,完全没有了军阶间的尊卑之分,再见他亮出了手雷,分明是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刹那间曲思冬心如刀绞……自南京保卫战失利后,他带着数百名弟兄奉命撤退,由于他逞一时之气,组织了一百多名南京籍士兵自发参与玄武湖的阻击战,结果只存活下了九名,他带着众人在南京城里东奔西突,打了几天游击,最后只剩下了陈大军、许云涛和徐志海三名,可松井石根入城当天,曲思冬亲眼所见一度失踪了的许云涛和徐志海对松井石根实施了刺杀,虽然由于钉子的介入,他们的死活不得而知,但在那样的局面下,活下来的希望是多么渺茫!然眼下,唯一的一位兄弟又毅然决定赴死,这让他的内心是何其煎熬! 曲思冬对眼前的这位女人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厌恶感,正是因为她的矫情,凌鼎天不得已才弃山林而改走山路,因而才成为鬼子狙击手枪下的孤魂野鬼,还搭上了其他两名年轻的生命…… 思忖之间,鬼子越来越近! 钱瑾余惶急地大喊他的名字,提醒他快速脱离! 远处,依稀传来母亲柳兰颤抖地哭喊:“冬儿……” 秦素芬依旧在和陈大军争执不休,她居然赖在了地上! 曲思冬悲愤交加,忽然间就下了决心,管他什么旅长夫人,见鬼去吧! “大军,别管她,快撤!”曲思冬立即下达了命令。 陈大军迟疑地看着曲思冬,曲思冬又重复道:“兄弟们,跟我来!” 曲思冬仗着林木的掩护,一边开枪一边后退。 陈大军立即将手中的手雷甩了出去。 树木震颤、尘土飞扬、弹片四溅…… 陈大军带着一帮人很快穿过银杏树!陈大军一边奔跑一边对曲思冬喊话:“队长,你们先撤,我们掩护!” …… 林赤见鬼子并未追上来,心中微微失望,但不管如何,他也已经尽力了。 从林子里退出,林赤上了车,不徐不疾地开着车。他们的耳畔,是纷扰的、不绝于耳的枪声。 曲思秋眼里泪光闪闪,二人均不言语。 数分钟后,枪声已经渐渐远去。林赤将车停在路边,双手握着方向盘怔怔出神。 枪声渐渐稀稀拉拉起来。不知何时,曲思秋一手已挽着林赤的手臂,并把头靠在林赤的身上……好半天,曲思秋才惴惴不安问道:“你说,他们会有事吗?” “这要看他们的造化了。”林赤直言道。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林赤说道:“这片区域,在南京保卫战开始前,我曾经带人侦查过,如果他们侥幸能够逃出来,必定朝着马群镇方向,有一条林间小道通向那里的出口。” “那你赶紧带我去看看!”曲思秋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 “不用急,他们没那么快。”林赤掏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 烟气在车里弥漫开来。曲思秋见状打开车窗,一阵风吹过,烟雾齐刷刷向窗外飘去。 曲思秋看到林赤陶醉的样子,从他的嘴里一把夺过烟卷,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马上小心翼翼吸了一口。 曲思秋立即大声咳嗽起来。 林赤道:“我们守株待兔去。” 车子来到马群镇的镇西,离青马桥不远的地方,林赤和曲思秋双双下了车,两人穿过一片林地,踏过一片田野,翻过一处坡地,果见一条林间小道蜿蜒向西。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一条溪流发出哗哗的流水声,午后的阳光投射在水面上,格外彰显出“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意境。 先是细碎的脚步声,接着绰约的人影忽然从林木中隐现,曲思秋惊喜道:“他们来了!” 跑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二小队队长魏瑞,他胖胖的身躯此时却显得轻盈无比。 魏瑞已经发现了路尽头的林赤和曲思秋,风声鹤唳的他本来对伫立在路中央的二人充满警惕,但细细一打量,居然发现其中有一位妙龄女子,他心虽忐忑,却也并不慌张。 曲思秋还没等魏瑞走近,迫不及待叫道:“喂,胖子,我哥呢?” 魏瑞惊魂甫定,喘着气驻足,知道那位女孩是冲他讲话,尽管言辞无理,但他丝毫不生气,甚至觉得这话亲昵悦耳。 是啊,还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让人欣慰呢! “你谁呀?谁是你哥?”魏瑞一脸和气。 “你们的曲队长呢?”林赤询问道。 “哦,找我们曲队长啊!”魏瑞终于知道他们的来意,回头张望了一下,说道:“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吧。” 人陆陆续续涌了上来,聚集在林赤周围。曲思秋踮着脚找寻她熟悉的身影,忽然她喜极而泣地喊道:“妈妈!妈妈!” 曲思冬搀扶着柳兰出现在人群中。他的身后,跟着曲怀远兄弟。 第86章 得而复失 曲思秋接着又哭喊一声:“爸爸!” 柳兰听到了她久违而熟悉的声音,这声音不止一次在她最近的梦里反复出现,又有多少个寂寂长夜,她夜半醒来,因为思念着女儿而泪流满面! 曲怀齐这一通漫长的奔跑,已达到体能的极限,这一声叫喊,正是他魂牵梦绕的女儿曲思秋的声音,他仿佛忽然间又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女儿所站的位置正是此次长跑比赛的终点线,他开始发起了冲刺,把很多人一下子抛在了身后……他的手先于身子抵达终点线,步履踉跄地一把搂住女儿,久久不愿放手。 由此可见,生命、亲情与爱情才是这个世界创造奇迹的源动力! 柳兰紧随而至,也一把抱住了女儿,并用身子隔开了曲怀齐。 这个时候,爱显得如此自私!曲怀齐夫妇在对女儿爱的表露上,都不甘示弱,唯恐落后。 曲思冬在妹妹最初发声时,就已看到了林赤,先是父亲趋步跑去,接着母亲也挣脱了他的手……如果亲情可以排序,他也只能位列第三,他不用急于去凑那份热闹。 曲思冬的内心,此时正经历着另一种真切的煎熬! 曲思冬索性慢步下来,他的目光紧盯着林赤,亲切中隐含一丝愧疚,微笑中夹杂着怯懦,他最不愿在这个时候,来面对林赤。 林赤托人交办的事,他未能履行。 他亲眼见到秦素芬落入虎口。 林赤费尽千辛万苦,在上海的真如镇成功解救出的秦素芬,竟在他的手里得而复失,这让曲思冬情何以堪!他又如何给林赤一个交待?那样的情形,决定或许没有对错,然而,当林赤出现在他面前时,现在的曲思冬怎么都觉得,那个一时兴起的决定是如此草率和不负责任! 曲思冬走近,林赤捶了他一拳,笑着说道:“怎么样,队伍不好带吧!” 曲思冬努力地笑了起来:“你怎么来啦?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林赤夸张地重新打量着他,“难道你连声‘谢谢’都这么吝啬?” 曲思冬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是你袭击了鬼子?” “如果没有人袭击他们,你们能这么顺利突围?” 曲思冬心中更愧疚了,在这两件事的处理方式上,林赤的所为顿时夸大了他心中的感受,他竟开始厌恶起自己,自卑的情绪笼罩着他。 林赤全然不知曲思冬此时的感受。 曲思秋和父母略叙了思念之情后,耳朵一直在接受着林赤和曲思冬的对话,便制止了父母喋喋不休的嘘寒问暖,她本能地把林赤拉到面前,对父母介绍道:“这位是林赤……” 曲怀齐夫妇立即白了曲思秋一眼,柳兰几乎是抢白着说道:“小林我们还用你介绍?!” 曲思秋立即手抚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都忘了……” 曲怀齐转而拉住林赤的手,亲切地道:“你的伤好了吧?” 林赤点点头,也亲切地叫道:“叔叔好。”并向柳兰及她身后的曲怀远一一问好。 曲思秋撒娇地扑向曲怀远,曲怀远爱抚地拍拍她的肩。 柳兰也上前拉着林赤的手:“怎么这么巧,你认识咱们思秋?” 曲思秋和伯父亲昵地打完招呼后,又站在林赤身旁,这时接话道:“我收留他,我哥没和你们说?” “你哥那么忙,整天见不到人影,他哪有空说这事?”曲怀齐道。 柳兰腾出一只手,牵起了曲思秋,看看女儿,再看看林赤,意味深长地笑着。 母女心灵相通,曲思秋已然明白母亲的意思,脸上马上飞过一朵红云,心中又害羞又激动。林赤被柳兰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连忙挣脱她的手,把探寻的目光投向了曲思冬的身后。 曲思冬的心忽然“咯噔”一下沉了下来。 曲思冬明白,林赤是在找寻秦素芬的身影。 果然,林赤的眼睛搜寻了一会,便紧紧盯着曲思冬,目光透着冷峻。 “我托你保护的人呢?” 曲思冬也盯着林赤,没有回答。 “我跟你讲话呢,曲思冬!”林赤忽然提高了声音。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立即将目光投向他们。 曲思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林赤话语严厉,便轻声插话道:“你让我哥保护谁呀?” 林赤没有回答她的话,继续盯着曲思冬看。 现场的气氛忽然凝固起来,除了曲思秋,所有人都知道林赤指的是谁。 小野二郎不知何时已走到人群之中,他仗着和林赤的熟稔,想极力打破尴尬而沉闷的气氛,说道:“林大哥,她……她被日本人抓走了!” 林赤自从见到他们后,目光一直在寻找秦素芬。林赤从看到曲思冬第一眼后,就已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躲藏着什么,完全没有以往的乐观和自信,林赤已隐隐感到秦素芬一定出事了,只是无法证实,现在,答案被小野二郎揭晓,林赤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他的心被严实的黑暗包裹,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小野二郎话一说出,见林赤不买他的账,甚至都没看他一眼,以为林赤没有听清,就重复道:“秦素芬……被抓走了!” 林赤冷冷地打量了小野二郎一眼,好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样,“我没有跟你讲话,我是在问曲思冬!”小野二郎一脸委屈,后退几步不再说话。 林赤再次看着曲思冬,突然咆哮起来:“曲思冬,小野所说的事,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 魏瑞从未见过林赤,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他,林赤苛责的语气已让他大为不爽,便移动着雍胖的身躯挤上前来,在林赤身旁站定,一股血气上涌,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么跟我们队长讲话!”说着便伸手来推林赤。 手尚未触及林赤,林赤一把撸住他的手臂,身子一侧,稍一用力,便将魏瑞摔了出去。 这一摔,虽然不是很重,但声音响亮,魏瑞又恼又羞,一骨碌爬起,毫不犹豫拔出手枪,气势汹汹指着林赤又欺身上前。 曲思冬蓦地一把夺过他的手枪,一拳击在魏瑞的胸口上,狂叫起来,“魏胖子,我和他之间的事,你瞎掺和什么!滚蛋!” 魏瑞痛得弯曲着身子,半晌才直起腰来,依旧心有不甘,气急败坏地对林赤喊叫起来:“你别以为你身手厉害,我是打不过你,可是你带来的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祸水,不但害死了凌队长,还搭进了其他两位兄弟的性命,这一次,如果不是曲队长果断下令,又不知多少人因此送命!别说她是个旅长夫人,她就是校长夫人也不值得我们为她丢命!” 林赤忽然听说那位口才欠佳的年轻队长已命丧黄泉,心中一怔,猜想这中间必有隐情,气势已矮了不少,但转念一想,此番秦素芬的再次被捕,必定对接下来的局势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火气又立即升腾起来,“我不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秦素芬是260旅刘云雄旅长的夫人,而现在,刘旅长就被小日本关在城里某一处监狱里,敌人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要从上海把她抓到南京来?这起码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刘旅长依旧在和敌人斗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敌人有了筹码,这个筹码是所有人都很难迈过去的,你们想过没有,万一刘旅长扛不住了,投了小日本,那后果会是什么?!我们的国家又会有多少机密外泄?!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受到牵连?!” 林赤这一番话义正言辞,每一个字都在敲击着曲思冬的灵魂,他根本就不知那位刘旅长身陷囹圄,没有人和他提起过,冯勇敢只是含含糊糊说起到林赤在临走前和秦素芬讲过一番话,但具体内容没有听清,而秦素芬关于丈夫的事,更是只字未提。 曲思冬沙哑着嗓子绝望地道:“这些,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根本不知道呀!我只知道她是旅长夫人,根本不知道他的丈夫已经被日本人抓进去了啊!” 林赤也自责起来,是啊,是应该亲自来一趟,和曲思冬陈明利害的。想着想着怒气渐消,又问:“你亲眼所见秦素芬被日本人抓走了?” 曲思冬点头。 柳兰夫妇见此情形松了一口气,两位年轻人,一个是儿子曲思冬,一个是他们从战场上背回、收留下来并救治康复的林赤,手心手背都是肉,尤其是林赤,他们在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已经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如果他们起了冲突,作为父辈的他们心情自不好受,现在好了,硝烟散尽,二人已和颜悦色。 最高兴的当属曲思秋,她一手拉着林赤一手拉着曲思冬,说道:“你们别再磨磨唧唧啦,日本人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们的,赶紧撤吧!” “秦素芬的事以后再想办法。”林赤从曲思秋手里抽出手,又问:“你们准备去哪里?” “往江宁牛首山一带转移,看那里能不能找到落脚点!”曲思冬想了想回答道。 “叔叔阿姨还有伯父我带走,他们不能再跟着你们了!”林赤不等曲思冬表态,又转过身子,拍着小野二郎的肩膀,说道:“张遥君,刚才多有得罪!” 张遥灿烂一笑:“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林大哥不要在意。” “等过了这段时间,张遥君最好还是跟我进城,也许那里的战场比较适合你!” “我一切听林大哥的安排!” 林赤把曲思冬拉到角落里,轻声说道:“曲队长,我在中山中路215号开了一家‘悦颜’照相馆,你如果有什么事,可到那里找我。” 曲思冬终于找到了机会,也捶了林赤一拳,笑道:“你小子这么快就当上老板啦!” 至此,二人冰释前嫌。 林赤扶起柳兰,对他们说道:“我们赶紧回城!” 说完,林赤转过头,眼光掠过曲思冬,掠过张遥,掠过魏瑞,掠过小个子冯勇敢,掠过刚刚归队的陈大军,说了一声再见,便带着曲思秋和曲怀齐他们向青马桥方向快步而去。 第87章 蜂鸟 云横紫金山,夕照深山里。 一众人以这样的方式诀别了相濡以沫的紫金山。 曲思冬带着他的队员很快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从此,他们将直面未来的坎坷与艰辛,直面更多无法预知的生与死。 林赤开车带曲思秋一家返回城里,也投身于命运多舛的另类战场。 两位因为战争而相识相知的兄弟就这样分开了,他们甚至没有恋恋惜别。或许,在他们的心中,未来,永远是美好的期待。 林赤并未从原路返回,而是舍近求远,兜了一大圈,取道了中华门。 曲思秋原来的家在三条巷。 一条青石板小巷,弯弯曲曲迂回于南方冬日黄昏的薄雾中。林赤将车停在巷头,提着装有电台的木箱,带着曲怀齐夫妇及曲怀远来到巷内一栋陈旧的庭院内,推门而入,尘埃一哄而散,在残红的阳光下升腾飞舞。 曲思秋经过思索后,还是将电台留在了家里。 林赤于是和他们握手告别。 曲思秋拒绝了父母的挽留,决意要和林赤一起回诊所。 出了深巷,已是暮霭沉沉。 …… 林赤和曲思秋回到利民诊所时,夜色阑珊。赵楷还没有走,依旧留在诊所陪着陶楚歌。林赤和曲思秋的再次出现,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陶楚歌手指指楼上,示意钉子已被转移到了诊所二楼。 一张简易的床上,躺着钉子。钉子醒了,面色已渐渐红润,他的身旁,坐着曹响亮。见到林赤他们进来,曹响亮连忙站起身,钉子吃力地点了点头,并想伸手和林赤打招呼,被林赤立即制止。林赤拉了一张凳子在钉子床前坐下,问道:“感觉怎么样?” 钉子微微一笑。曲思秋上前摸了摸钉子的额头,轻声说道:“烧退了,问题应该不大,待会儿我和楚歌给他手术。”说完就下了楼梯。 “听这位小曹说,你去执行另一件任务去了,还顺利吗?” “有惊无险。”林赤淡淡说道。 “具体接头的方式,锤子没和我说起。”曹响亮已经询问过钉子接头的相关事宜,所以钉子很清楚此时的新年同志,最想知道的就是关于如何与匕首对接的详细方法。 林赤大奇,但不便详问。想了想对曹响亮说道:“你和老赵去照相馆待着,说不定会有人前来找我。” 曹响亮应了。 小曹走后,林赤道:“我中午去执行的一件任务,和你的抗战大队有关。” “哦?”钉子一惊,“是不是他们被鬼子盯上了?” “今天中午,鬼子二百多人,估计足足一个中队,对紫金山进行了围剿。” “这么快!”钉子面色紧张,“结果呢?他们突围了吗?” “你放心,他们已安全转移,曲队长跟我说,他们准备向牛首山一带挺进,伺机寻找新的根据地!” 林赤知道钉子此时有太多的疑问想了解,只是身体虚弱,无法顺利和林赤对话,便主动娓娓道来:“今天大华百货店的启动非常及时,门一打开我们就在地上发现了‘匕首’传递出来的情报,这份情报就是鬼子马上要重兵围剿我们南京尚存的武装,事态紧急,我于是立即前往报信……” “你怎么会认识曲思冬队长?”钉子好奇道。 “我伤病期间,正是他一家救的我,因此我也认识了曲思冬。” “你就是那位林先生?”钉子若有所悟。 “是的,我叫林赤。” “原来如此!”钉子吁了一口气,又问:“那位秦素芬和电台都是你托办的?” “秦素芬的事我已向锤子汇报过,但电台的事没有,因为这部电台与我们无关,是我此次上海之行别人托付给我,让我替他们捎带到南京的。”既然钉子已经知道了电台的事情,林赤没有必要再相瞒,便如实相告。 钉子却不再提电台的事,只是道:“曲思冬他们伤亡如何?” “损失已降到最低限度,只有几名士兵受伤,没有阵亡!” “太好了!”钉子感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赤于是将此次的经过详细告诉了钉子,但忽略了出城通行证获取的过程。钉子听完后由衷赞叹道:“林副站长真是有勇有谋。” 林赤也有疑问,问道:“你是如何把原来在紫金山一带的幸存武装及时组织起来并收编了的呢?那支武装我碰到过,他们和鬼子的巡逻队干过一仗,但他们行踪飘忽,无任何规律可循啊!” “哦,你说这事啊!”钉子脸上飘过一丝得意,补充道:“我们的组织在军中都有渗透,他们有一位军官就是我们体系内的,自南京沦陷后,他就通过特定的渠道找到了我……” 轮到钉子发问了:“那位刘旅长的夫人秦素芬你带回来了吗?” 林赤沮丧道:“曲队长在突围时,把她弄丢了,现在已经被日本人抓走了……” 钉子眼睛看着屋顶,沉默好一会儿,说道:“这个旅长夫人很难伺候,脾气还大,不是因为她,凌队长他们也不会死!” 凌队长之死在林赤心中一直是个疑问,就询问钉子,钉子于是将秦素芬执拗要走平路,从而遭遇鬼子狙击手的事说与林赤听了。 林赤终于明白那位魏队长为何说秦素芬是个祸水了,原来症结在此,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楼梯上传出脚步声,陶楚歌出现,对林赤道:“我和思秋姐准备马上给他手术,你让他休息一会吧。” 林赤出了利民诊所,来到悦颜照相馆,半天没见,照相馆已被赵楷布置得像模像样,很多该添的物件都已准备妥当。 赵楷见到林赤,笑着说:“明天,悦颜照相馆就可以开张了!” 林赤审视一番,说道:“等照相馆开门揽客,日本人的良民证也就可以颁发了!” “是啊,日本人这几天一直在催我们的陶会长,责怪他为何迟迟不让照相馆运转!” “日本人在南京施行良民证也好,免得城市一直处于无序状态,多少无辜百姓因此丢了性命。”林赤又道:“你和陶老会长再商议一下,让他给我们多安排些人手,一旦拍照片的市民多了起来,冲洗照片不但需要专人,数量也不是小数。” “那我即刻回陶府一趟,和陶会长相商,另外,我看你们短时间也结束不了,我让陶府的厨子给你准备点吃的,我一并带来。” 赵楷走后不久,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林赤主动开门,却发现来人竟是锤子。 林赤将锤子迎进屋内。锤子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 林赤知道锤子夜访,必定有紧要事。 曹响亮很是机灵,知道在场不合适,主动说道:“我到隔壁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锤子看着曹响亮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问道:“此人是谁?” “钉子受伤了,就在旁边的利民诊所,现在估计正在手术。” 锤子大吃一惊,忙道:“难怪呢,我一直在等他,就是不见人……他的伤重吗?到底出什么事啦?” 林赤将中午钉子受伤的经过以及中间发生的一切和锤子说了。锤子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上午送你过来返回后,由于时间紧迫,就决定立即联系重庆,重庆方面马上要求我立即启动大华百货店,并唤醒‘匕首’!我找来钉子,安排他前往操办此事,可哪里知道发生了如此变故!” 锤子一脸钦佩之色继续道:“你分析得一点没错,敌人果然是通过分区断电的方式判断电台的方位!” “你们启动电台后,敌人又断电了?”林赤问。 “是的。自从你把电台改装成干电池供电后,我估计敌人一下子犯迷糊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原先的这部电台已经换了供电方式。说不定他们真以为我们把电台已经转移到其它区了。” “重庆方面还有没有其它指示?比如,我们如何与‘匕首’接头?这可是时下最紧要的事!”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锤子切入正题,“重庆电告,蜂鸟已经于三天前从重庆启程,明天抵达南京,将与我方进行接头,传授与‘匕首’具体的接头方式!而且,蜂鸟临走时要求这一次与他的接头,一定得你新年同志亲自前去!” “他指名是我?”林赤问,“地点是不是在大华百货店?” “蜂鸟重新选择了一处地点。”锤子道。 “这又是为何?”林赤不解。 “我也觉得奇怪,可后来一想,一定是蜂鸟害怕更多人知道他的身份,才另辟他处。”锤子道。 “地点定在哪里?什么时间?” “紧挨在鼓楼西南侧的原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现在的日本驻华大使馆西面,有一家日本料理店,名字叫做‘木屋居’,来电要求你明天中午十一点准时到达那里,到时蜂鸟会主动与你取得联系!” 锤子看林赤低头思索着,便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在考虑明天以何种身份前往?” “这一点我倒不是很担心,现在南京城虽然还很乱,但我已经弄到一张汽车通行证!我是在想,蜂鸟同志怎么能一眼确定我的身份,难道他认识我?” 锤子哈哈一笑,说道:“如今的南京城,依旧被血腥和恐怖笼罩,蜂鸟能够进出自如,那一定是能量很大,你就不用多虑了!” 林赤也跟着笑笑,忽然话锋一转,面色严峻:“秦素芬又被敌人抓了!” 第88章 庆功宴 秦素芬的被抓意味着营救刘云雄已迫在眉睫。 在敌我双方的对弈中,一旦成为对方的俘虏,在某一方身陷牢笼、成为阶下囚后,对于位高权重者,结局不外乎两种,一是慷慨赴死,一了百了;二是变节,为对方所用。敌人显然不想让刘云雄死,否则他们没有必要将秦素芬押解到南京,他们给刘云雄准备的是第二条道路,那就是策反之,为己所用! 无论如何,秦素芬的被抓,则说明敌人为达到策反他的目的又多了砝码,而且这砝码分量很重。秦素芬的出现,极有可能会撕破刘云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锤子和林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今天早晨为了刘云雄的事请示过重庆,可我怕电台一直开着容易暴露,再说这样的事情重庆方面必定层层请示,短时间内肯定答复不了,就很快把电台关闭了,所以也不知道重庆有没有回复。”锤子道。 “我个人认为不管重庆答复与否,怎么答复,我们都应该设法营救,于情于理,我们不能弃之不管!”林赤坚定说道。 “我同意!”锤子附和。 林赤连忙道:“那好,这件事我们二人已经统一,等到钉子同志身体稍好后,我再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如果咱们三人得到一致,我们就按自己的方式操作。” “好,钉子我就不去见他了,那里人多眼杂,你代我向他问好!” “没问题。另外,我明天和蜂鸟同志见面后,这件事我顺便再请示一下他。”林赤见到锤子起身,一边跟着站起一边补充道。 锤子走了,不一会儿赵楷带着食物来了。 十来只白馒头,外加一份炒鸡蛋,一份炒肉丝,这是所有人的晚餐。 林赤和赵楷提着食物来到诊所,钉子身上的子弹已被顺利取出,已疲惫地睡去。 五人将食物放在桌上,馒头就菜,开始享受着饥饿后食物所带来的愉悦。 与此同时,在黄浦路的松机关,原先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军官食堂里,十来张餐桌被拼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长方巨形餐桌,上面对称整齐摆放着八只白色搪瓷盆,里面盛装着清一色固城湖红膏蟹,除此之外,桌面空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有烧鸡、烤鸭、卤牛肉、红烧肉,以及各类时令冬季蔬菜。 松机关的所有人员济济一堂,正享受着久违的饕餮大餐。 围坐在桌旁的,除了松机关的三十多人外,还有黑木特邀的三位宾客,下关区公所的薛飞风、秦淮区公所的丁易白、鼓楼区公所的池碧疆。本来,南京自救会会长陶天阙也在邀请之列,不过他推脱身体有恙,未能赴约。 这样的宴会,是以庆功的名义操办的,起因是因为丁易白馈赠黑木的一筐红膏蟹,本意是慰劳松机关的将士,然而因为时机的巧合,打着围剿胜利的旗帜,破格成为了庆功最好的由头。但在黑木的内心,是万万不会承认此次围剿的成功。自从帝国军队占领南京后,几乎其他所有的军事主体都在一路高歌、捷报频传,唯有他的松机关,低徊不前,似乎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将士们一片消沉,就连南京各大区公所这些松机关的托管机构,都了无生气,因而,黑木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聚合一下,况且新年元旦即将来临,这样的聚会,联络情感是其次,主要还是激发大家的斗志。 白天的紫金山围剿,黑木一直以为胜券在握,可是却被不明的两次手雷袭击,打乱了预定的部署,给敌人争取到了逃窜的时机。好在有两点值得黑木欣慰,其一,他们又抓到了260旅刘云雄旅长的夫人秦素芬,秦素芬对于他人可能仅仅是个俘虏,但对于他松机关却是意义非凡,因为她的出现,却意外争取到了刘云雄的投诚的可能性,作为敌方的一名高级将领,策反他并为自己所用,将给他的松机关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二,在残敌逃窜后,黑木又组织了针对紫金山区域更密集的清剿,事实证明,在这片山地里,只有刚刚逃之夭夭的那一小股敌军残余,并不是像他原先预料的有一百人之多,充其量也就三十来人,这么区区小数,根本不足挂齿,犹如蚊蝇,对庞大的大象根本构不成伤害! 自从黑木想明白了这些后,他的心情异常愉快。 在这个冬日的夜晚,偌大的食堂四个角落生着熊熊的炭火,房间里温暖如春。每个人的门前,均斟满了后勤机关提供的清酒。没有人动筷,眼光均看着黑木,期待他快快讲话,好开始大快朵颐。 黑木咳嗽一声,手举酒杯站了起来,说道:“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在远离帝国的中国南京的这片土地上,我黑木瞳谨代表帝国,代表天皇陛下,代表南京的最高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同时也代表我本人,首先对出席今晚庆功宴的薛桑、丁桑、池桑三位贵客表示由衷欢迎……” 掌声雷动。 黑木继续说道:“在今天白天,我大日本皇军对南京东郊的紫金山一带的残敌进行了彻底的围剿,历时三小时,结果大获全胜!这样的胜利,虽然只是小胜,但接下来我们还将面对更残酷的斗争,对敌斗争,不仅局限于正面战场,而在情报战线上,同样硝烟弥漫,所以在此,我特地要对远离故土的松机关的帝国将士要说一声谢谢,正是你们的浴血奋战,无畏生死,才换得帝国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你们辛苦了!”黑木弯腰鞠了一躬。 掌声更激烈了。 “最后,我还要对效忠天皇、为大东亚共荣的中国籍将士的不辞劳苦和辛勤付出道一声谢谢!” 又是一阵密集的掌声。 “开始吧,将士们,让我们欢快地举杯,庆祝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为庆祝来年取得更大的胜利而干杯!” 所有人齐刷刷立身,同时举起手中的酒杯,接着一饮而尽。 必要的仪式结束后,众人再也没有了矜持,纷纷将眼光瞄准了自己最爱的食品。螃蟹是这里面吃起来最麻烦的,虽然味道鲜美,无出其右,但那只是肚皮得到初步的满足后的锦上添花,因而,在熬过漫长的等待后,众人早就饥肠辘辘,居然没有人把它作为首选,而是对鸡鸭肉等青睐有加,纷纷对这些易于征服的食物发起了攻击。 唯有黑木和区公所的几位所长瞅准了自己心仪的螃蟹,伸手拎起了蟹腿,优雅地移至面前,经过一通亲切地打量后,开始采用自己的方式将其肢解。 有人先食蟹腿,有人先享蟹身。 黑木先是将蟹腿逐一吃了,接着食用蟹身,味蕾刚刚触及到蟹黄,便一个劲地大呼鲜美。 几位所长连声附和。 黑木身旁的渡边雪奈更是赞不绝口,对丁易白投去赞赏的目光。 黑木这一声赞叹,立即唤醒了正食用其他食物的松机关的将士,立即有人去抓螃蟹,这率先的举动似乎是一声号令,立即引来无数只手,转眼间将盘里的螃蟹一扫而空,唯恐落后于他人。 这个时候,聪明和愚蠢的一看便知,愚蠢者占比很高,他们将擒来的螃蟹立即开吃。而聪明者也不乏其人,稻田勇和工藤夕贵两位日籍将士把属于自己的螃蟹放置面前,却不再理睬,自顾继续享用其它菜品。 中国籍的唯有李泉夺得宝贵的一票,总算没有全军覆没,他甚至是先于稻田和工藤将螃蟹搁置面前,从此不闻不问。 丁易白率先于其他两位所长站了起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着杯底,“千里迢迢”从餐桌对面绕道黑木面前,弯着腰一脸赔笑道:“将军,祝贺您剿匪大捷!我丁易白借您的酒敬您一杯!” 丁易白待双方杯子一经触碰,先干为敬。 “丁桑好酒量!”黑木夸耀一句,又道:“丁桑送来的螃蟹,味道真是大大的鲜美,过瘾!过瘾!” 丁易白拍拍黑木的肩膀讨好道:“得蒙将军垂爱,我丁易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后如果将军某一天又想起了这样的美味,我一定再设法给您弄来!” “丁桑太客气了!” 薛飞风鄙夷地看了丁易白一眼,对池碧疆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池碧疆马上也提起酒杯,对薛飞风道:“薛所长,咱们一同去敬敬将军如何?” 薛飞风和池碧疆也双双走近黑木,薛飞风手臂发力,立即将丁易白肥胖的身躯挡在身后。 丁易白悻悻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 池碧疆和薛飞风同时道:“我们也敬将军一杯酒!” 池碧疆道:“我祝黑木将军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薛飞风道:“我祝黑木将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黑木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也希望你们二位和大日本帝国同心同德,共同治理好这座城市!” “一定一定!”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接下来的酒席热闹异常,黑木成为了庆功宴会上的主角,人们穿梭在席间,你来我往纷纷对黑木表达着无限的敬意,黑木心情渐渐亢奋,来者不拒!渡边心中牵挂,便轻声耳语,让他少喝点酒,黑木一脸满不在乎。 又有人前来敬酒,渡边一看是稻田勇,就替黑木挡了下来,说道:“稻田君,将军喝多了,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那怎么可以?”稻田勇也已经醉意醺醺,摇了摇手说道:“我仰慕将军很久,这杯酒我一定得敬将军,你喝是不算数的……” 黑木从渡边手中一把夺来酒杯,一张嘴,将酒倒进肚子,自豪地向稻田亮出杯底,吐齿不清说道:“稻田君……怎么样……我干了……” 稻田叫了一声好,歪歪扭扭在渡边雪奈身边坐下,将喷着酒气的嘴贴在她的耳边道:“渡边小姐,你我都是大日本的贵族……上一次我说喜欢你,你不是问我有什么吗……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有一样好东西……”稻田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身子一颤,重重的摔倒在地。 第89章 如约而至 悦颜照相馆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可以开门揖客了。 第二天一大早,陶天阙用完了早餐,便给松机关去了电话。接电话的是渡边雪奈,她听对方自报家门是南京自救会的会长陶天阙,忙问:“阁下找谁?” “我找黑木机关长。” 渡边便推说黑木外出办事了。 其实此时的黑木,依旧烂醉未醒。昨夜觥筹交错,作为主角的黑木,架不住众人轮番的敬酒,酒席尚未结束就已醉态百出,最后还是川上麻衣将其架回了房间。 “阁下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 陶天阙于是便把照相馆可以开张的讯息告知了渡边。 照相馆的开张,则意味着良民证的办理已迈出实质性的一步。 黑木不在,渡边雪奈去了川上麻衣的办公室,将此消息报告了他。两人研究后,草拟了一份良民证办理告示,并决定安排南京三大区公所在全城范围内张贴,告示中特地交待,如果没有免冠照片的市民,可前往中山中路215号悦颜照相馆免费拍摄。 渡边又给陶天阙去了电话,让南京自救会抽调人手,成立一个良民证干事处,协助该事项的办理。陶天阙电话中显得很为难,渡边心中不悦,便问:“难道陶会长有什么困难?” “我们南京自救会是个由南京市民自发组织的民间机构,根本不似其他区公所,具有合法的政府背景,如此,在具体经办过程中一定诸事不顺!” 渡边一下子轻松起来,她本以为自己人微言轻,陶天阙不买她的账,现在方知他其实另有隐情,便道:“这一点陶会长不必多虑,松机关已经着手仿效上海,成立了东亚大统同盟会,但凡与我们政治主张一致者,我们均可颁发此证!” “如此甚好。” “给你三个名额怎么样?你自己把关人选,这是我给你最大的权限了,其他譬如几大区公所都无此待遇,他们的证件都是由我松机关统一审核,亲自颁发的。” 渡边一直觉得这位早年留学过日本的老先生为人清傲,特立独行,根本不会将她渡边雪奈放在眼里,女人特有的征服欲强烈驱使着她,要尽快感化他为己所用,因此正好利用此次机会,施以恩惠。 “那我谢谢渡边小姐了!” 对方果然道了声谢,渡边心情大好,接着道:“你是安排人来取还是我让人给送过去?” “还是不麻烦渡边小姐了,我这就安排人前往。” …… 林赤夜里并未回陶府,而是向曲思秋要了一床被子,和曹响亮在照相馆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林赤醒来,先去了利民诊所,曲思秋和陶楚歌已经起床。林赤上楼,钉子也醒了,气色很好,林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林赤将昨晚锤子来过、并要求他替锤子向他问了好的消息告诉了钉子。 “他有没有告诉你如何与匕首接头?”钉子关切地问。 林赤本不想将蜂鸟与自己接头的消息告诉钉子,蜂鸟指名道姓让自己前往“木屋居”接头,便是不愿让太多的人知晓他的身份,但林赤转念一想,钉子毕竟是南京情报站的核心之一,刻意隐瞒只能增加同志之间的嫌隙,便回答道:“重庆方面已安排一名代号蜂鸟的同志前来南京,今日抵达,我将会前往和他见面,由蜂鸟同志传达具体接头方式。” “哦,这就好。” “还有一事,重庆对营救刘云雄一事迟迟没有指示,我昨夜已和锤子统一了意见,我们的意见是一定竭尽所能,尽快营救,我现在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没问题,完全同意你们的做法!刘旅长毕竟是党国精英,如果我们弃之不顾还怎么向国人交待?再说,刘旅长一旦倒戈,那后果将是灾难啊!” 林赤得到钉子的答复后,更坚定了营救刘云雄的决心。 下了楼,陶楚歌抱怨道:“这个赵楷,到现在了也不过来给我们送些吃的!我和他明明讲好了!” 一个小时后,赵楷匆匆赶来,一下车就拎着早点跑进利民诊所,一脸歉意:“不好意思,让大家挨饿了,临时被陶会长安排去办一件事,这才耽搁了!” “我看你是根本不在乎我们吧,饱汉不知饿汉饥,况且我们还有位病人呢!” 赵楷一再道歉,陶楚歌依旧穷追猛打,林赤提醒道:“要尊重长辈!” 陶楚歌不屑道:“什么长辈,你和他称兄道弟,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占我便宜啊!” 林赤依旧一本正经道:“本来就是,以后你得随赵楷叫我叔叔呢!” 陶楚歌马上回击道:“你别乱了辈分,只要思秋姐喊你叔,我倒也不在乎多一个叔叔!” 曲思秋正从楼上给钉子换完药,下楼梯时听到了这一番话,忙道:“他哪里有做叔叔的样子,见面礼不但没有,相反,上次还拿了我几十块法币,到现在都没提还的事。” 林赤本不善言辞,在两位女孩的轮番攻击下,已经露出败象,正不知如何全身而退,赵楷拉着林赤,笑道:“你们稍后再向他讨要红包,我和你们的叔叔还有事情商量。”说完,放下手中的早点,拉着林赤走出门外。 来到悦颜照相馆,赵楷对曹响亮说道:“小曹,早点到了,放在隔壁诊所,你去吃点。” 曹响亮走后,赵楷从怀里掏出一本证件,说道:“我刚刚被会长派到日本的松机关,去取了三本证件,这是松机关特地给我们自救会准备的,陶会长叮嘱我,让我给你一本,说你应该用得上。” 林赤展开证件,是一本落款东亚大统同盟会的证件。 “这是个什么证件?”林赤问。 “听陶老讲,这是日本在华中地区成立的一个政治组织,全是颁发给亲日的各类个人和团体,南京几家区公所的核心人物都用的是这本证件,日本松机关仿效上海,现已在南京刚刚推行。” “那太好了。” “今天我们照相馆第一天开张,我已安排了几位可靠的兄弟前来帮忙,等会我就给你拍张照片,作为这本证件的证件照!” 林赤想起什么,连忙从内衣的一个小口袋里翻出一样塑料膜包裹的东西,说道::“照片我有现成的,这是我原先的军官证里的照片,军官证被我销毁了,独留下了这张照片。” 林赤把照片贴在证件上,满意地看看,揣在怀里。 “还有一事,日本人从今天开始,将在南京城张贴办理良民证的告示,并开始推行良民证政策,我们的照相馆作为良民证的配套机构,参与其中,我估计从今天下午开始,拍照的市民会渐渐多起来。”赵楷说道。 林赤哦了一声,看了看表,说道:“我等会用一下你的车,出去办件事情,你抓紧时间完善照相馆的开张。” “这你大可放心,上次去上海采购设备,上海黄埔商行的白老板已培训了照相冲洗技术,我已经熟练掌握,等人手到齐后,我一并传授给他们。” 林赤和赵楷再次回到诊所,林赤胡乱吃了点东西,对众人说道:“我出去一下!” 驱车前往鼓楼,林赤很快找到了日本驻南京大使馆西侧的木屋居。 这是一家地道的日本料理店,店面很大,生意也很不错,还没到午饭时间,已门庭若市,店前停满了汽车,此外还有好几辆军用摩托。 林赤停好汽车,整了整衣服,刚走到门口,门立即被打开,一个穿和服的女人碎步上前,面带微笑,用日语道:“欢迎光临。” 林赤虽然听懂了她的话,但还是装作迟疑了一下,那日本女迎宾立即又改用生硬的中国话道:“欢迎光临。” 林赤把头上的帽子递给她,女迎宾立即将他的帽子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然后带着林赤来到一处空桌。 林赤坐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差十分钟到十一点。 “先生需要点什么?”另一名衣着光鲜的女侍者走近林赤的桌前,用熟练地汉语问道。 “先给我来一杯咖啡。” “先生不需要点些主食?我们这里的鳕鱼寿司是新品。” “先不用,我等人。”林赤笑着回答。 “好的,先生稍等!” 林赤环顾四周,店内的面积很大,大厅里除了林赤入座的卡座外,在里面还有一排独立的包房,清一色的木板推拉门,装扮简洁而雅致。 包房内不时传出呼叫服务的铃声,侍者们进进出出。 留声机里播放着日本民乐,歌声轻慢,营造出一派祥和之气。这个时候,店内的上座率已经很高,以日本人居多,大多身着军服,一看便知是来自日本在南京城的各驻军机构。 在店堂的最里面,一道木梯直通二楼,看样子,二楼也有餐位。 看得出这家店的生意非常好,后厨显得很忙,直至将近一刻钟后,那位女侍者才手端托盘走来。 “先生,让您久等了,您要的咖啡来了。”女侍者笑盈盈道。 她将托盘放在林赤的桌上,双手把盛有咖啡的杯子连同底盘一起端起,小心翼翼放到林赤的面前。 女侍者慢慢退下,林赤忽然看到她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眼神。 林赤心情惴惴。 时间离蜂鸟的约定已经过了几分钟,可是蜂鸟还没有出现。 林赤端起咖啡,低头正欲饮用,忽然就看到杯底的的底盘上压了一张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几个字:八号包房。 第90章 最新指示 林赤忽然明白,那位女侍者给他传递了蜂鸟已至的信息。 蜂鸟已到木屋居,而且就在八号包房。 林赤看到那位女侍者静静地站在吧台前,目光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林赤招了招手,并未开口,她果然疾步走了过来。 “先生需要什么?”她依旧笑盈盈问道。 林赤这才注意看她,年纪和林赤相仿,脸型偏瘦,面容姣好,扎着马尾辫,在嘴唇上方恰到好处长着一颗淡淡地美人痣。 “我等的客人应该到了,请问八号包房怎么走。” “喏,在那里。”女侍者指了指楼梯口的一间包房说道。 林赤道了声谢谢,起身移步前往,他感觉到此时包房应该有双眼睛在看他,这个人应该认识他。 会是谁呢?林赤暗暗想。 八号包房是一间独立包房。 轻轻敲门,里面马上传出一个磁性的声音,似乎是个中年人。 声音果然熟悉,但林赤没有时间多加考虑。 林赤拉开木门,里面的人马上站起来迎了上来。 何尚武!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教官何尚武! 林赤惊喜轻声喊道:“何教官,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原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上校教官、现复兴社特务处的二号人物、一号人物戴处长的同乡、特务处的副处长何尚武,他的代号蜂鸟。 何尚武面色坚毅,目光深邃,他的手有力地握住林赤。 “林上尉,好久不见!”说完何尚武亲切地在林赤的胸口重重捶了一拳。 伤口并未好透,隐隐还有些痛,林赤本能地躲闪一下,拳头从胸前滑过,卸去不少力道。 “怎么啦?受伤了?”何尚武目光犀利。 林赤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我们教导总队奉命在紫金山南线阻击日军,被小鬼子的子弹咬了一口,不过现在已无大碍。” “那就好!”何尚武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你可得好好的,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呢!作为南京的行动处处长,你有个好歹,那岂不是群龙无首?” “既然教官亲临南京,你就是我们的龙首,以后我们都听教官的。” “那怎么行?我的战场不在此地!我是顺道路过南京。” “路上还顺利吗?”林赤关切问。 “我现在的身份是日本驻重庆领事馆的文化处的副处长,南京只作短暂逗留,计划明日赶往上海。以后,沪宁两城我们将联手并肩作战!” “这么说,教官此去上海,是领导上海的情报战线?” “是的,抗战期间,沪宁两地的情报系统由我统一领导,全权负责!这两个地方,从来就联系紧密,而情报资源犬牙交错,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特性,完全可以做到共享,鉴于此因,重庆方面特委派我前来加强管理,并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 “这个想法太及时了!”林赤由衷赞道,“我前些日子去了趟上海,在对刘云雄旅长被捕这件事上,总部的反应太迟缓,导致我们无法及时决策,很多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现在好了,统一的指挥可以更有效更彻底的打击敌人!” “是啊,正是因为现在我们面临全民抗战的特殊时期,我动身之前,重庆的复兴社也在进行必要改组,摒弃臃肿,精简瘦身,坚决遏制决策效率低下之弊端。” “怎么改法?”林赤饶有兴趣问道。 “特务处不久将从复兴社独立出来,听说将改名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由戴处长出任军统局局长,隶属军事委员会,直接对蒋校长负责。” “这真是一大进步!”林赤接着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军统局的权限将进一步扩大?” “完全可以这样理解!校长一直器重我们戴处长,况且二人同为浙江老乡,信任更是非他人可及,这样一改,军统局几乎成了校长的御用部门,其他无人可以染指。” “如此再好不过。” 何尚武端起咖啡杯,浅呷了一口,忽然发现还没给林赤点东西,一脸歉意,连忙站起拉了拉门后的摇铃。 “真是疏忽,林上尉……这么叫有些见外,林弟……对,我们以后兄弟相称,如何?” “好的,何大哥!”林赤接口道。 “林弟要吃点什么?”何尚武接着刚才的话问道。 刚刚的那位女侍者敲门进来,也不讲话,站在桌旁看着二位。 “既然刚才这位姑娘向我推荐了他们的鳕鱼寿司,不妨就来一份吧。”林赤一边说一边盯着她看。 “好的,马上给您上。”女侍者说完正准备出门,被何尚武叫住。 “若陶,你留步。” 女侍者一脸诧异,回头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何尚武呵呵一笑:“若陶,我们的这位兄弟是何等聪明之人,就没必要瞒他了。” 女侍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林赤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我叫刘若陶。” “他代号新年。”何尚武赶紧介绍,又对林赤道,“这位刘小姐原是我电讯班的学生,身手不错,我就把她作为一颗钉子扎在这里,关键时候再行启用!” 林赤和刘若陶握了一下手,“刘小姐,幸会!” “以后刘小姐就是新年同志的麾下了,不过,这把尖刀要用在关键时刻,一定会发挥奇效!”何尚武补充道。 “学生谨记。” 刘若陶退下后,何尚武问道:“林弟方才提起刘云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动身之前,曾听说过此事,有没有最新进展?” “目前,刘旅长的具体情况我们一无所知,甚至连关押地都未探听,我们需要重庆方面的明确指示,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接着,林赤将关于刘云雄所掌握的一切信息向何尚武汇报了。 “这件事情不要依赖重庆了,我个人的意见是一定要设法营救!提起这位刘云雄旅长,我和他都是黄埔同窗,只不过,他是三期,而我是四期。” “既然如此,我立即制定营救计划。” “有困难吗?” “困难肯定不小。”林赤直言,立即又想起另外一件任务,便道:“‘还有食人兽计划’,也是困难重重,一点头绪都没有,处处被动,看样子,一定要设法打入敌人的内部!” 两人同时想起匕首,何尚武从旁边的椅子上拎起一只行李箱,边开箱边说:“我给你带来了和‘匕首’的接头方法。” 何尚武从行李箱取出一本书,递到林赤面前。 是一本《西游记》,民国十三年元昌书局石印版。 林赤不解地看着何尚武。 何尚武道:“你翻开78页。” 林赤很快找到78页,却发现这一页的纸张残缺不齐。 “这一页的另一半在‘匕首’手里。”何尚武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信封,“这里面是接头暗语,由于‘匕首’身份特殊,我们采用双重保险,只要对方取出缺页和你手中这本书对上,则是‘匕首’无疑。” 林赤收好信封,但听何尚武接着说道:“校长一直记挂食人兽计划,多次询问戴处长,这也是我急于前来南京的原因之一,启动匕首已刻不容缓,你们尽快建立和匕首的联系,记住,你作为南京情报站的负责人之一,这条线必须安排专人,采用单线联系,切切不可暴露匕首的身份!” 林赤又将书放进怀里。 刘若陶送进了午餐。 何尚武招呼林赤先用餐,点起一根烟,一边抽一边思考着什么。 半晌,何尚武抬头叮嘱道:“还有,这本《西游记》现在市面上已不多见,你千万保管好!”说完吸了一口烟,烟从他的鼻孔喷出,在他的面前马上升腾开来。 何尚武似乎怕林赤对这本《西游记》重视不够,进一步强调道:“这本书有大用处,现在我还不方便告诉你,必要的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我亲自安排专人保管!”林赤信誓旦旦答道。 何尚武显得如释重负的样子,抬手看表,林赤知道他一定另有要事,就将心中尚存的几个问题和盘托出:“从今以后,我们是不是直接通过电台获取您的指令?” “嗯。” “那上海电台的呼号多少?我们还采用原密码吗?” “密码沿用原先的,电台呼号等我回上海后,重新指定一部电台,专门负责与你处的电台联系。” 林赤又道:“还有一事,我有一个大胆设想,想听听你的意见,这里探讨不太方便,最好抽一个时间,我叫上锤子,咱们一并商议一下。” “今天白天已经没时间了,此次南京的行程安排很紧,马上我还得见一个重要人物,要不咱们定在晚上,我住在钟山大饭店410房间,你们稍晚点去找我……我看就定在八点,我听听你的设想。” 林赤告别了蜂鸟,决定马上去月息路二十一号找锤子。 出了木屋居,车子没开多远,林赤的车就被两个穿着便服的人拦下了。 “例行检查!”对方主动亮出证件,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林赤接过对方的证件,看了一眼,原来是松机关行动处的。 “什么事?”林赤很不耐烦。 对方一听到林赤说的是中国话,神色马上轻松起来,其中一人像是蓦地受到了某种鼓舞,语气中竟显得飞扬跋扈,“废什么话,赶紧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林赤掏出证件递给他,那人仔细查看一遍,找不出毛病,另一人道:“你这是什么车啊?” “美国福特。”林赤平静说道。 那人马上一脸警惕,立即绕车一圈。接着问道:“你的这辆车什么款型?” “什么意思?”林赤瞪了他一眼。 那人气势又立即矮了下去,马上回道:“您千万别误会,最近有一辆嫌疑车进入了南京城,也是美国福特车型……” “福特什么款型?” “1935年水星款。” 林赤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松机关已经开始在查山口秋山失踪的事,他想起了钉子的遇袭,一定与此大有关系。心中已有计较。 “瞎了你的狗眼,你好好看看我这款车,到底是不是水星款,那款车整个中国都见不到几辆,我这可是最普通的福特,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这样的车满大街都是!”林赤恶狠狠道。 那两人并不懂车,但林赤所讲正是他准确掌握的信息,便一挥手,准备放行。 正在这时,不远处驶来一辆车,下来一人,快步赶来,老远就大声问道:“什么事?” 这两人回头一看,马上答道:“李队长,我们正盘查过往车辆呢。” 那位李队长渐渐走近,林赤看到他的样子似曾相识,忽然想起此人曾在应天教会医院二楼病房见过,当时拎着一篮苹果来看望林赤,并自称受锤子安排前来看望他的李泉。 林赤连忙把脑袋别过来,对站在窗子旁边的一人用日本话大声呵斥道:“八嘎,不想活了!” 那人虽为中国人,但在松机关平素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日本人,日本话自然听得分明,尽管他不知林赤到底讲的是什么,但“八嘎”一词却屡屡听到,一听到如此熟悉的喝骂声,他吓得本能地后退两步,大气也不敢喘。 林赤不再看他,发动车子缓缓启动。 依稀听到身后的那人对李队长道:“是日本人,原来是日本人!” 第91章 有惊无险 蜂鸟的如约而至,林赤仿佛是从千丝万缕的乱麻中找到了一根线头。 顺着这根线头,林赤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团乱麻逐渐理顺。 无论是以前的复兴社还是即将改名的军统局,在对于南京沦陷的这件事上,可以说一直估计不足,高层的决策摇摆导致信心动摇,在日本人发动第二次淞沪会战伊始,从开始阶段顽强相持,到后来的一溃千里,当局的决策层才忽然意识到南京已危如累卵,尽管如此,另外一种声音甚嚣尘上,那就是南京完全可以固守,这样的说法现在看来犹如梦呓,或者说是痴人说梦,但局中者大多喜欢这样的决心。 唐生智司令说,誓与南京共存亡! 蒋校长心想,堂堂一国之都,在不做最后的抗击就仓皇撤离,实在是有失大国风范,会被世人耻笑,徒留话柄。 因而奇趣的是,一面在有序撤离,一面是在积极准备抗战。这种景象本身对一线将士来说,不啻于钝刀割肉,信心的凝聚更是空谈,没有了信心又何谈胜利?然而,没有人甘心承认即将逼近的失败,这在当时是一种极其有趣的现象,所以,就连当时最大的特务组织复兴社,在搬迁到重庆之前,预判也严重不足,甚至在撤离时,未做充分的布局,就一走了之。直至事实摆在眼前,日本人在攻占南京后,不但大肆掠夺,而且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他们才幡然醒悟,悔恨于当初的仓促和粗心,导致这座城市可用的情报资源太匮乏。 林赤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招聘上岗了。 上岗后的林赤才发现,这座城市的情报战线,百废待兴。 情报战线的经营,无外乎这么几点,一是,建立完整而系统的情报网络;二是,渗透领域广;三是必须在敌人的要害部门安插眼线,获取高价值的情报;四是具备高效的执行力。 林赤通过梳理后发现,目前的情报网络只是局限于几个“点”,远未到“面”的层次,其二,除了还未联系上的“匕首”,他们在敌人的内部没有更多的眼线,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其三,信息的传递太低效,很多事情上,必须亲力亲为。 一定要改变这样的局面!林赤在前往月息路的途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通知完锤子晚上在钟山大饭店与蜂鸟见面的事宜,林赤又赶到大华百货店见了董德奎,将那本石版《西游记》和装有接头暗语的信封交给了他,并一再叮嘱不但要保管好这本书,还要亲自上阵,制定和匕首接头的计划。 再次回到悦颜照相馆,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 悦颜照相馆门前,排队的长龙蜿蜒数百米。 免费照相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在当下的南京城无异于一阵清风,很快消弭了蔓延在人们心头的阴霾。照相在当时本是就是稀罕的新兴事物,更是一种奢侈的消费,很多人只是听闻有一种神奇的技术,可以将人的容颜丝毫不差地印在一张白色的硬纸上,不料这样的好事现在让自己撞上了,因而,有不少人为了怕这家照相馆反悔,竟然撕下了张贴的告示作为证据,看你还敢抵赖不?! 林赤走到照相馆门前,看到里面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定是赵楷找来帮忙的赤盟会的弟兄,他们在赵楷的统一协调下,登记、拍照、发放取照凭证……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林赤挤进照相馆和赵楷打了招呼,刚想搭把手,被赵楷拒绝了。 “这些琐碎的小事,你就别插手了,你忙你的去吧。” 林赤忽然想起了曹响亮,便问赵楷:“小曹呢?” “我在楼上呢!”曹响亮在二楼答道,“我在布置冲洗暗房。” 林赤哦了声,也不客气,信步来到隔壁利民诊所,诊所里已经有了几位病人,曲思秋和陶楚歌忙碌异常。林赤和他们笑笑,上了二楼,钉子坐在床上,正闭目养神,林赤的到来让他不再孤寂。林赤向他简单地通报了已与蜂鸟接上头的讯息,钉子一下子显得神采飞扬起来。 “我和锤子决定今晚和蜂鸟碰头,一起研究下一步的行动,本来想叫上你的,可是你行动不方便。”林赤坦诚相告。 “你们去就行了,有我的任务转告给我即可。” “自即日起,蜂鸟同志将领导我们南京和上海两地的情报工作。” “他以后常驻南京了?”钉子问。 “那倒不是,他一两天将前往上海,通过上海的电台指挥我们。”林赤说。 钉子还想问话,忽然听到楼下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了,一个声音惶急问道:“林赤呢?” 是赵楷。 “他在楼上,怎么啦?看你紧张的!”是陶楚歌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曲思秋焦虑地追问。 接下来林赤已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曲思秋上到二楼,神态有些慌张。 林赤这时已经站起,回头向楼梯下张望,却见赵楷已经走了。 “赵楷说,隔壁照相馆来了几个日本人,其中领头的是个女的,赵楷说她叫渡边,他担心他们会来诊所查看,特地前来提醒你们早作准备!” 林赤心中微微一震,连忙环顾四周,却发现几乎没有可藏身之地。 “日本人一定会检查你的伤口吧!怎么办?”曲思秋焦急地问。 钉子挣扎着坐了起来。 林赤的目光落在了后墙的窗户上。 “不要慌!小点声!”林赤边说边冲到窗户前。推开窗户,林赤看到窗户后面的外墙上有一条狭长的水泥踏板,一下子有了主意。 他扶起钉子来到窗前,自己先从窗户爬出,脚踩在水泥踏板上,一手搭在窗沿上,一手伸向钉子道:“你可以爬上窗户吗?” 钉子努力地把身子骑在窗户上。 “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不要担心我!”林赤把手臂横在钉子胸前。 钉子开始发力,林赤拽住了他的身体,慢慢将钉子的双腿翻转出来移至窗外,一只手搂住钉子的腰部,硬是将他的身体贴着墙缓缓放下。 “把你的脚踩在水泥踏板上,双手抓住我,不要放手。” 钉子的双脚终于够到了踏板,身子也有了依靠,一下子轻松起来。学着林赤的样子把双手搭在窗沿上。 林赤一只手揽住了钉子,这才对曲思秋说道:“你把窗户关上,把床整理一下。” 曲思秋刚下楼,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串脚步声进了房间。 一个女人用生硬的中国话道:“这里居然还开了一家诊所。” 这个女人一开口说话,林赤的身体本能地颤栗了一下。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曾经好几次出现在林赤的梦里! 她的声音在林赤听来无异于魔鬼的狞笑,并伴随着灵魂的震颤和躯体被鞭笞的彻骨疼痛,让他刻骨铭心! 她挥动皮带在空气中发出的“啪啪”声依然在耳畔回响!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林赤衣着单薄,从应天教会医院的二楼病房里,被这个女人带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并绑在了铸铁旗杆上!在凛凛的寒风中,在惨白的灯光下,正是这个女人,手持皮带一次又一次抽打着林赤的身体,汗与血很快湿透了林赤的全身,那样的折磨让林赤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原来这个日本女人叫渡边。 女人继续道:“你们这里谁负责?” 曲思秋的声音:“是我。” 女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曲思秋还没有回答,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渡边少佐,这个女孩我认识。” 那个青年男子继续道:“我曾在应天教会医院的病房里见过她,当时我去见一个嫌疑人……” 当这个青年男子再次讲话时,林赤立即记得了他的声音。 正是此人,当时拎着一篮苹果来应天教会医院看望他,并自称受锤子安排前来看望他的李泉! 也正是此人,中午林赤从木屋居出来后驾车途中,在遭到盘查时,从路边一辆车里出来,险些被他撞见的李泉! 林赤不由得皱了皱眉。 林赤转头之际,无意间发现钉子蓦地也蹙起了眉头。 钉子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 “哦,她是应天教会医院的医生?”渡边道。 此时的渡边应该在打量着曲思秋。 忽然听到渡边惊喜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那位女医生!” “对,渡边少佐说的没错,就是她!”李泉道。 渡边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人说话。 沉默一会,渡边打趣道:“你那位叫林昂的男朋友呢?”渡边居然很快说出了林赤的曾用名,看得出这位渡边小姐对林赤也是印象深刻。 “我不认识什么林昂,也没有什么男朋友。”曲思秋平静地回答道。 “她在抵赖!”李泉叫了起来,“在病房里,我明明看到他们关系很亲密的样子,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是你呀?!”曲思秋似乎也想起了李泉,“我叫曲思秋,那位叫林昂的只是我的一个病人!” “仅此而已?”渡边的话刚问完,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渡边的声音渐渐逼近:“楼上有病人吗?”说话间,渡边已上了二楼。 林赤和钉子连忙低下脑袋。 渡边的脚步声在二楼的房间四处游动。这时又一串脚步声上了二楼,李泉低着声问渡边:“渡边小姐,这个叫曲思秋的女孩要不要带回去?” 渡边尚未回答,忽然楼下出现了赵楷的声音:“渡边少佐呢?” 渡边的脚步停了下来,很快声音移至楼梯口,接着渡边下了楼,李泉也跟着下去了。 赵楷讨好道:“渡边少佐不认识我啦?我今天早晨刚刚去找过您,陶天阙会长让我到松机关取证件,正是找的您呀!您不记得了?” “哦……原来是赵桑……你怎么会在这里?”渡边好奇地问道。 “渡边少佐有所不知,这家临时诊所和旁边的照相馆都是我们会长出资办的,主要就是帮助皇军更好地治理南京……” “原来如此,难怪这位小姐我看起来很面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她是你们陶老会长的孙女啊!” “是的,我叫陶楚歌,陶天阙是我爷爷。”陶楚歌提高了声音道。 “嗯,陶会长是我们的老朋友,也是我们帝国的朋友,难得他一片忠心!”渡边道。 “太君说的极是!我们陶会长对皇军一直忠心耿耿。”赵楷马上补充道。 渡边这时话题一转,突然问道:“昨天中午时分,我的下属说在前面这条马路上开枪打伤了一名可疑人员,这个嫌疑人开着一辆黑色轿车,你们有发现没有?” 陶楚歌立即答道:“没有发现,我们诊所的门一直关着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街上发生的事。” 诊所里这时安静了下来,半晌,渡边说道:“如果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们报告。”话音刚落,听到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脚步声出了房间,赵楷追了上去,大声说道:“太君慢走!渡边少佐慢走!” 第92章 租借人才 赵楷很快回到诊所,一进门便迫切的问:“林赤他们藏哪儿去了?” “日本人走了?”曲思秋问。 “我亲眼看到他们登上了汽车。” 曲思秋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连忙带赵楷上了二楼,打开窗户,赵楷跟着来到窗旁。 “帮我一下,老赵。”林赤把钉子的手送到赵楷面前。 “你们这样也行?”赵楷用力架起钉子,林赤再推上一把,钉子翻过窗户回到房间,林赤跟着越了进来。 钉子还在思索着什么,目光和林赤对视后呐呐道:“刚才楼下的那个中国人的声音我越听越耳熟,这个人我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是说那个叫李泉的?”林赤问道。 “他叫李泉?”曲思秋道,“他去病房看望过你,当时还带了一篮苹果?” “就是他,当时他自称李泉。” “名字倒不熟,但这个人我一定见过。”钉子接过话茬。 正在这时,曹响亮在楼下气喘吁吁地道:“林大哥呢?” 陶楚歌:“都在楼上呢。” 曹响亮三两步爬上楼梯,看看林赤,再看看钉子,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楷连忙说道:“店里人多,我得看看去。”说完和曲思秋下去了。 “我看见李飞了!”曹响亮脸色严峻,“在照相馆的二楼,我看到楼下来了一群日本人,其中就有他,他是唯一没穿军服的。” “你该不会说的是李泉吧?”林赤问。 “他不叫李泉,他叫李飞。”曹响亮坚定的说,目光转向钉子:“你不记得了?有一天夜里,董处长……就是董德奎曾带着我们去找过你,你给我们布置任务呢……李飞和我们一起!” “哦!”钉子恍然大悟,又道:“这之后我和他还见过面……对了,那次有个日本司令官……后来听说叫松井石根——进入南京城,我和董德奎指派他和另外两名战士一道执行刺杀任务……” “对!董处长曾经说起过这事,都以为他殉国了呢,为此我们还难过了好几天。”曹响亮抢着插话道。“原来他没有死!居然还跟日本人待在了一起!” “他一定是叛变了!”林赤淡淡道。 “他奶奶的,这个汉奸!”曹响亮气愤地骂道。“改天让我见到一定取他的狗命!” “前不久我们一个联络点的暴露与他也有关系。”林赤接着说。沉吟一会,林赤忽然对钉子说道:“董德奎的大华百货店他了解多少?” “这必须亲自问问老董!” 曹响亮道:“大华百货店他应该不知情,那里也是董处长最近才带我们去的,以前我们见面都在其他地方。” “这么长时间了,大华百货店一直没有暴露,说明他确实不知道这个联络点。”钉子想了想说。 “你和这个李飞很熟?”林赤再问曹响亮。 “也不是特别熟,只是经常一起谈天,他说过是苏州人……对了,他还说了他有个表哥在什么医院……” “应天教会医院?”林赤道。 “对对!应天教会医院!”曹响亮忙不迭声道。“你怎么知道?” “这就对了……”林赤若有所悟,断然道:“不行,我还是得去一下,亲自求证老董,切断和他的一切联系!” …… 林赤又一次来到大华百货店,董德奎正在店里安排人重新布置店铺,准备开张事宜。接近一百平米的一楼店面,被他独具匠心地分割成若干区域,有日用品区、食品区、杂货区、衣帽区……除此之外,他另辟一处专门售卖图书,在这个区域,还设有专供阅读之用的茶饮区,有偿提供咖啡和茶饮。 董德奎见到林赤后面露异色,立即带着林赤来到北侧院子,一进房间就问:“你怎么又来了?” “你认识李飞吗?” “李飞……”董德奎没怎么想就接着回答道:“认识呀,他不是死了吗?” “他没有死,现在化名李泉,已投靠了日本人。” “他叛变了?”董德奎大吃一惊,“我一直以为那次刺杀失败后他被鬼子打死了!” “他可没死,现在活得好着呢,还是松机关的一名队长!”林赤从桌上拿来一只茶杯,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一口喝了。 “他是怎么加入我们的?” 董德奎道:“他是我们南京站行动处的一名队员,加入有两年了吧!” “这个地方他知道吗?” “不知道!”董德奎脱口道。“这个联络点的级别很高,知道的没几个人!况且,这家百货店我只是名义上的老板,一年才难得来个三五次。” “那就好,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漏洞,不能给敌人有机可乘,目前这家百货店是我们和匕首同志唯一的联系渠道,千万不可出什么意外!” “我知道了。” 回到悦颜照相馆时,天色已黑。 照相馆已经停止了营业。赵楷将几名新伙计一一介绍给林赤认识。 “渡边走时特地交待,日本人从明天起安排两人并联合鼓楼区公所,在我们照相馆设点,登记并办理良民证,我听楚歌说,你曾和那位渡边打过交道,她好像对你很注意,我想白天你不太适合呆在这里……”赵楷把林赤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林赤点点头,说道:“我其它地方正好还有事,白天我就不过来了。” “如果有事情我怎么找你?”赵楷说。 “我去的地方小曹知道,一旦有什么紧要事,让他去找我。另外,乘良民证办理期间,你利用这个机会抓紧给我们的人都办上。” 赵楷走开,林赤又叫来曹响亮,小声吩咐道:“从明天起,我守在大华百货店,有什么事你去那里找我。还有,钉子身体还很虚弱,你抽空好好照顾他。” 交待完后,林赤来到利民诊所找钉子,和钉子说明了来意后刚想出去,被曲思秋一把拉到里面的房间。 “我要出去,你有空的话送我一下?” “去哪里?” “上次不是借了一张通行证?该还给人家了。” “嗯,去火瓦巷?”林赤问。 曲思秋点了点头。 林赤看了看手表,六点五十分,离和蜂鸟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便说:“时间来得及,我八点前还要去处地方。” 林赤驱车来到火瓦巷,曲思秋照例让林赤将车停在巷口等她,从林赤的车上拿回所借的通行证,自己步行走进巷内。 这一次池碧疆见到曲思秋并不吃惊,吃惊的倒是池橙。 “思秋姐,你怎么来了?”池橙先是一愣,接着欢快地扑了上去,拉着曲思秋的手迟迟不愿放开。 池碧疆一家正在吃饭,红霞连忙热情让座邀请曲思秋一道用餐。曲思秋一边婉拒一边道:“我找池老师有点事,马上就走。” “还是你们诊所的事?到我书房来谈吧。”池碧疆站起身问。 来到书房,曲思秋掏出通行证递给池碧疆,他顺手放进抽屉,抬头道:“那天的事办得还顺利吧?” “太险了,我们出中山门时,鬼子已经开拔到此了,就差一点点,否则我哥他们就完蛋了!” “哦,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呢?”池碧疆忽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还不是那位我给您提起过的林赤?他往鬼子人群中丢了两颗手雷。” “哈哈,这办法好!”池碧疆赞叹道:“不但吸引了鬼子的注意力,迟滞了他们围剿的速度,还间接给他们报了信!” 曲思秋听到池碧疆这样的赞扬,也很受用,比表扬自己还要洋洋得意,便自豪地说道:“那小子狡猾着呢,一般人脑子转得没他快!” “他就是那天我在陶府门口所见的年轻人?” “对,就是他。” “说说他的情况。” “他是上海人,第一次淞沪战争时还是同济大学的一名机械制造专业的大学生,父母意外遭到日军飞机空袭身亡,大学未毕业就参军,被一名国军军官收留后送到法国炮兵大学学习,去年才回的国,后又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级班深造,未毕业就遇到了这次南京保卫战……” “他身手怎么样?”池碧疆道。 “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哥佩服他佩服得要命,我哥我太了解了,自小就清高,目中无人,能让他如此钦佩的我看倒不多见!尤其是射击这一项……” “你是说他枪法很好?怎么个好法?”池碧疆饶有兴趣地问。 “我可没亲自见过他的枪法,但是我哥的枪法本身就很了不起,他曾经连续两年在就读军校期间都拿了冠军!”曲思秋顿了顿继续道:“南京失陷后,国民党高层曾经千方百计找他,据我哥说他极有可能正在接受一项重大任务!” “这么神奇?难怪国民党如此看重他!” 池碧疆沉思着,忽然说道:“这个叫林赤的,我看一身正气,你要好好争取一下!” “哪方面?”曲思秋连忙追问。 “争取为我所用!”池碧疆严肃说道。 曲思秋不说话了,因为她并无太多把握。 “他不是前不久还帮我们带回一部电台吗?”池碧疆启发着曲思秋。 “他这个人讲情义,但立场应该很坚定。”曲思秋沮丧道。 “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池碧疆谆谆善诱。 曲思秋一下子委屈起来:“你是让我利用他对我的好感?” 池碧疆冷峻地打量曲思秋一眼:“思秋,特殊时期,必须非常之道!”池碧疆看到曲思秋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语气马上软了下来:“小曲,你加入我党时间尚短,我们的革命事业任重道远,其中的过程一定是极其曲折的,我们要团结一切可用的力量,尤其是像林赤这样的能人!” 这一通话并未立时消除曲思秋心中的芥蒂,池碧疆话锋一转,肃穆道:“我这番话是有原因的,就在这两天,我党负责宁沪地区的江苏省委的一号首长将从延安前往上海,领导沦陷区的对敌情报工作,并会在南京做短暂停留,上级指示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省委一号首长的安全,你或许不知道,我党在沦陷区的武装力量远远不及国民党,如要做到不出纰漏,依目前形势一定要借助外来力量,其他的人我们不熟,也不是很放心,而这位林赤同志,我想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这么重要的使命交给了曲思秋,她忽然间兴奋了起来,立即满口应诺道:“我一定尽力说服他!” “我等你的好消息!”池碧疆闻言大为欣慰。他心中一直挂念着电台,终于等到提问的机会,笑着道:“那部电台现在何处?” “我把它放在家里了,要不咱们什么时候去我家取出?” 池碧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道:“现在是七点半,要不我马上和你去取?” 池碧疆话音刚落,曲思秋大呼一声:“不好,我都忘了,林赤还在巷口等我呢,我可耽误他事了!” 第93章 征用 曲思秋拔腿就往门外跑。 池橙来不及追,只得远远喊道:“思秋姐,你去哪儿啊?我还有话问你呢!” “我马上还回来。”曲思秋话未说完,人已跑出几十米开外。 车子还在,暮色中,曲思秋看到林赤坐在驾驶室里正探着头向巷子里张望,他一见曲思秋马上叫道:“我的姑奶奶,你可误我大事了,快上车!”说着抬起身子将副驾驶室车门推开。 曲思秋一脸歉意道:“我还有事,你先走吧,我特地先来通知你的。” 离与蜂鸟的约定见面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锤子应该已到了悦颜照相馆等他,林赤不再纠缠,驾车一溜烟跑了。 曲思秋立即回到池碧疆的住处,池碧疆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池橙再次见到曲思秋,不顾父亲的催促,欢天喜地地把曲思秋拉到了一旁。 “我给你两个选择!”池橙忽然间板起了脸。 曲思秋看她愈发显出孩子气的,心中不禁暗暗发笑。 “说吧,只要条件不过分,我尽量择其一。” “其一,带我去见曲思冬,我想加入他们!”池橙斩钉截铁道。 曲思秋正在思考如何回答,池橙不失时机地强调了她的理由:“整个南京……不!满中国就我池橙一人闲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麻木不仁的生活,其他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在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可是我在干什么呢?我在鬼子的庇荫下,苟且偷生!”池橙说完,眼睛中充满期盼的眼神。 “我无法答应你的这一要求!”曲思秋说道,“首先,你的这一要求,我哥肯定不同意,他们现在所做的,都是在刀尖上舔血,是男人们干的事情,你去,反而会拖累他们的!再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他们不是在紫金山一带吗?”池橙言辞间已经满是沮丧。 “他们已撤离了,前些日子,鬼子对紫金山一带进行了扫荡,那里已经无法久留,我哥带着队伍撤向更偏僻的城郊地区了。” 池橙投来关切的目光,却撞上了曲思秋忧虑的眼神。“我现在和你一样,很担心我哥他们……你还是说说第二个选择吧!” “……那从明天起我去你的诊所帮忙,你好歹让我干点事!这点要求你可别推三阻四了……这可是个小小要求,就算我求你了!” “这要求倒是可以考虑,但必须得到你父亲的同意。” 池橙立即轻松起来,立即冲着池碧疆跑了过去,刚想开口,池碧疆道:“橙儿,我还得带着曲思秋去办理诊所的事,你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池橙不再说什么。池碧疆亲自驾车带着曲思秋往三条巷而去。 …… 林赤驱车回到悦颜照相馆,锤子果然已至,从他焦急地神情可以看出他已等候多时。 带上锤子,林赤开车朝着钟山大饭店方向疾驰而去。 来到钟山大饭店,已过八点,二人来到四楼410房间,蜂鸟已经在等他们。 蜂鸟将二人快速迎进房间。 关于迟到,蜂鸟只字未提。 “你就是锤子同志?”蜂鸟打量着锤子问道,不等林赤介绍,已伸手握住锤子问候道:“你好,锤子同志!” “你好,蜂鸟同志。” 待林赤和锤子坐下,蜂鸟忽然问道:“你们最近在燕子矶码头一带有没有行动?” 锤子茫然地看着林赤,林赤摇头,锤子再把目光转向蜂鸟说道:“应该没有吧……” “怎么啦?”林赤问。 “我下午接到情报,最近鬼子在燕子矶码头加强了一倍以上的警戒力量,不但如此,还有数量不菲的便衣集结于此,我们的内线觉得可疑,特地询问了我!” “没有,我们在那里没有任何行动。”锤子道。 “这我就放心了。”蜂鸟松了一口气,对林赤说道:“你不是说有什么想法吗?我们一起合计合计,决定一下南京站下一步的战略方针,我的原则是‘缜密思考、大胆行动’!不过,南京的情报工作你们最了解,所以工作方针总的来说,还是以你们的思路为主,我不加干涉!” …… 曲思秋带着池碧疆回到三条巷的家,池碧疆把车停在巷口,曲思秋赶紧跑回了家。 女儿的突然现身让曲怀齐夫妇好一阵激动。 曲思秋问候了父母后,立即提着装有电台的木箱回到了车上。 池碧疆送曲思秋回诊所,来到中山中路上,池碧疆将车停在诊所对面的大华电影院门前,曲思秋正欲下车,池碧疆说道:“稍等一下,有些事我继续和你谈谈。” 曲思秋重新坐定。 池碧疆说道:“刚才在我家,很多事情没时间说得太详细,我现在再说说。” “池老师您说。” 池碧疆的目光掠过悦颜照相馆,说道:“明天起,日本人开始全城推行良民证,这家照相馆就是我们鼓楼区的现场办理点,日本人也会派人参与,我会安排两个人前来,其中有个叫牛玉高的,是我们的同志,我已经指示他,凡是中国人,不要刁难,尽量都给办上良民证,你也办一张,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动了。” 曲思秋应了。池碧疆继续道:“目前我们的组织在南京城里的根基还很弱,连系统的情报网络都没有,我的任务就是抓紧时间完善,更好应对时下的局面,为我党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所以,我将以最快的速度重建电台,但目前存在困难,首先就是收发人员……你专业学过电讯课程,是这方面的人才,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由你来负责。” “你准备将电台放在我们诊所?” “放在诊所太不安全,最好在附近找一处住所,隐蔽一些的,你也不用再去陶府寄住了……现在我就想征求你的意见。” “我同意组织的决定!”曲思秋认真地说道。 “那好,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放心,住所我会让人安排,尽快落实。”池碧疆忽然严肃起来:“我重点还是要和你谈谈林赤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你千万不能有心里负担,不要认为我们利用了他是不光彩的行径,我也知道,感情不可以交易,更不能成为筹码,但是就我们目前的困难我已跟你说起过,我党还不具备足够强的实力,尤其是省委的一号首长此次南京之行,安全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否则的话,我们无法向党交代,无法向中央交代,我党培养一名高级干部不易啊!” “刚才在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您放心,我已经清楚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一定争取说服……” “不是争取,而是尽力,不,是一定!”池碧疆打断曲思秋道。 “是。”曲思秋正了正上身,又问道:“首长什么时候到?乘什么交通工具?” “具体抵达的时间我还没得到具体信息,但听说他将从江北乘坐小船,于燕子矶码头进入南京……所以从即刻起,你就要设法说服那位叫林赤的,以解不时之需。” 曲思秋坚定地点头。 池碧疆驾车走了,曲思秋穿过马路,来到悦颜照相馆门前,里面亮着灯。 林赤应该未归。 曲思秋呆呆地站在门前,思绪有点乱。 说服林赤固然重要,但曲思秋的心底一丝把握都没有。 二十三岁的曲思秋,芳华正茂,自从第一次遇见林赤,后面经历了很多事,曲思秋见到了林赤的热血,感受到他的坚毅,领教到他的睿智,体味到他的情义,也深深知道他的卓越能力……情窦初开的曲思秋早已把少女的那份弥足珍贵的情愫献给了他,更是义无反顾,她甚至觉得为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去死,她当然知晓然林赤冷毅的外表下,他的那颗心对她也是热的,但到底有多热,曲思秋一直无法准确度量。 曲思秋转念一想,心中又释然起来,是啊,又不是让他改换门庭,更不是让他背叛信仰,只是租借一下他这个人才,就冲两人之间的情谊,想必他也不会拒绝吧,退一步讲,这样的行为好比是向他借用一样他心爱之物,他又怎么可能忍心回绝她呢? 曲思秋一瞬间快乐起来,她在心底对林赤说道:“喂,你被征用了!” 林赤说:“征用我,凭什么?除非你表示表示……” 曲思秋走上前去,在林赤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亲这里不算!”林赤耍赖。 “那亲哪里?”曲思秋脸色赧红。 ……曲思秋背靠着墙壁,正在臆想着和林赤之间的对话,她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即将而至的场景,忽然间远处的一声汽车的鸣笛声把她拉回了现实,但不管如何,这样的想象在她的心怀中荡起了久久难静的涟漪。 曲思秋敲开照相馆的大门,开门的是曹响亮。曹响亮忙问:“曲医生,你有事?” “曹大哥,林赤回来了吗?” “还没有。” “哦,如果他回来,你让他到诊所找我,我等他。” “好的,我保证带到。” 曲思秋回到诊所,陶楚歌和赵楷正在闲聊,见到曲思秋回来,陶楚歌连忙看看她的身后,咦道:“林大哥没有和你一起回来?我明明看到你们一起走的?” “他去办事了。” “还没吃饭吧,老赵给我们送吃的了,赶紧垫垫肚子。” “病人怎么样?”曲思秋指了指楼上。 “吃了点东西,现在应该睡着了。” 曲思秋对付着吃了点。赵楷见曲思秋回来了,就告别而去。 “你先睡吧,我再等等。”曲思秋对陶楚歌说道。 夜色已深,四下周寂寥无声,曲思秋看了看表,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了。 林赤怎么还没回来?是什么事花费这么长时间?难道他今夜回陶府睡觉了? 曲思秋打了个哈欠,心想,林赤一定不会来了,站起身准备洗洗睡觉。拿起毛巾,刚把脸洗完,忽然门外出现了敲门声。 一定是林赤回来了。 曲思秋激动中隐含着一丝忐忑,毕竟,接下来对他的说服,林赤将如何应答,她根本无法预见。 曲思秋在门后轻声问道:“谁呀?” 果然是林赤。林赤应道:“听说你找我?” 第94章 激情燃烧的夜晚 曲思秋开门,林赤刚想挤进来,被曲思秋用身体堵住。 “我们还是出来说吧。”曲思秋出了诊所,顺手关了灯,掩上房门。 星光下,只能看到林赤的脸型外廓,无法看清神情。 “我刚回来,小曹和我说了,我就立即赶来了。”林赤说道。 “什么事耽搁这么久?” “系统地研究了一些行动计划。”听得出林赤的语气有些亢奋,也掺杂着一丝激动,还有些许的得意,像是黑夜里见到了灯光,溺水者找到了浮木。 曲思秋轻轻“哦”了一声,说道:“他们都睡了,房间里说话不方便。” 林赤也轻轻“哦”了声。 “要不,我们到你车里聊聊?” 林赤没说话,突然牵起曲思秋的手,向悦颜照相馆走去。 曲思秋一愣,马上感受到林赤那双大手的温润和力量,心跳加快,不由紧趋脚步贴在他的身旁。 林赤打开后车门,拉着曲思秋上了车。 林赤并未放手,曲思秋也未把手抽出。 “什么事?说吧。” 林赤开门见山,曲思秋反而不知从何说起,在这之前,她洋洋洒洒打了一大通长篇大论的腹稿,经林赤这么一问,一霎那全忘了。 “一定很重要吧?”林赤又问。 “嗯……”曲思秋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就是……就是……”曲思秋竟有些口吃。 “我知道了,一定是想让我帮你们!” 曲思秋很意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林赤呵呵一笑,说道:“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从来就是有话直说,哪里像今天这样吞吞吐吐?看你如此为难的样子,肯定是有事求我,这么晚了,你迫不及待找我谈,那定不是私事,你我分属不同的阵营,你代表的是你的党,你们那个党目前太弱小了,人丁不旺,要想在这座城市有所作为,当然困难不小,所以我猜测你们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曲思秋心中一时感慨万分,首先林赤的所谓“猜测”竟然严丝入扣,分毫不差,足见此人聪慧过人,其二,她的党目前的确如林赤所言,尚还很羸弱,甚至经受不了太多的风雨,必须借助外部的力量,而这外部力量居然是曾经的对手、不共戴天的冤家,如果不是外夷的铁蹄践踏,又何来短暂的和睦? “你说的没错,我找你确实不是私事,而是请你给我们提供一次帮助!但你不必如此高高在上,我们的党虽然目前跟你们不在一个级别上,但总有一天,我们会超过你!”曲思秋毫不客气呛声道。 “哈哈,超过我们?”林赤语气中有些不屑。 “你还别不信,早晚你会看到这一天!” “凭什么?”林赤不服气地口气。 曲思秋觉得在这件事上,一定要要解决根本问题,那就是尽量说服他,否则,他的帮忙或许会成为敷衍,当然如果能够如池碧疆所言,一次性把他争取过来那自然省了很多事,便理了理思路,认真说道:“我们党比你们的党先进,我们的主义也是最代表民意的,这么说吧,就目前的迹象来看,你们的党是为少数人服务的,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服务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尤其是深陷于水深火热中的劳苦大众……” “好了!”林赤打断了她,“你不要给我上课了,我承认你们党的先进性,也相信你们有很好的未来,但是现在我们不讨论政治,我们现在有了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忽然闯进我们家门的小日本畜生,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恶贯满盈,当下我们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把这帮强盗赶尽杀绝,赶回老家去!这是大前提,但凡有利于这样的前提,我林赤都干了!” 林赤的打断让曲思秋有些沮丧,看来想一时半会改变他的立场并非易事,易换他的信仰更无法一蹴而就,可谓任重道远……但林赤后面的一番话也让她一下子明白,此次的忙林赤不但会帮,而且会不折不扣。 在他的心中,打鬼子是主要矛盾,其它的,在他看来都风淡云清,甚至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跟你直说了。”曲思秋重新调整了一下思路。 “你跟我客气啥,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有位很重要的人物这两天会潜入南京城,我希望你能参与保卫他的安全!” “哦,就这事?没问题呀,小事一桩!”林赤不假思索道。 曲思秋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了,但见林赤回答得这么爽快,有点玩世不恭,怕他不重视,便强调道:“他是我们党在南京和上海两城的最高首长,是前来领导我们党对日斗争的,所以他的安全对我们至关重要!” “这么巧!”林赤感叹道。 “什么这么巧?”曲思秋追问。 林赤略加思考说道:“跟你说也无妨,我们最近也在宁沪两城加强了指挥,并统一了领导,看来我们两党的高层都想到一块了!”林赤顿了顿,不无得意地继续说道:“但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的首长有身份掩护,几乎不用特意的保护,可以在敌占区自由往来!” 曲思秋听出林赤的炫耀,便没好气回击道:“身份掩护?那也是个伪身份,也只能是打着日本人的旗号,而我们不一样,只身深入虎穴,铁骨铮铮!” “你真是个孩子!”林赤把曲思秋往身边拉了拉,语气中不无爱怜。 曲思秋是个倔强地女孩,错误地理解成对她的轻蔑,便挣脱他的手,与他保持着固有的距离。 “你不想要我帮忙了?”林赤故意将她一军。 哪知曲思秋不买他的账,欲擒故纵,佯装要下车的样子,就要打开车门。 林赤虽然聪明过人,但琢磨女人的心却没有经验,有些慌神,忙说道:“看你,赌什么气,一句玩笑而已。”说着紧搂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控制住她的手,不让她开门。 曲思秋那里会开门,一旦推门而出,池碧疆布置的任务岂不落空?再回头求他更会容颜扫地,面子全无,便半推半就,装作极不情愿地样子,嘴里丝毫没饶过林赤:“以后,可不许激我!” “是!”林赤信誓旦旦道。 曲思秋心中窃笑,主动把身子向林赤靠了靠。 林赤松了一口气,叹道:“哎,你们女人的脸真是说变就变,比夏天的天气变脸得还快!” 曲思秋又装作生气的样子,林赤赶紧改口:“好了好了,你饶了我,我保证不乱说了!” 林赤一本正经道:“关于你们首长南京之行,你再说详细些,我好准备准备。” “时间没定,等待进一步指示,我是提前和你打招呼,以保证随时征用你!” 林赤并未按她原先的臆想“征用我,凭什么?除非你表示表示……”来回答,而是轻轻“嗯”了一声。 “征用”这个词用在这样的情境下,林赤本想和她开些有趣的玩笑,但林赤吃过一次“亏”了,哪里还敢随意玩笑? 曲思秋有些失望,但心情依旧很好。 二人各怀心事,气氛竟有些尴尬。 曲思秋悻悻地正想离去,忽然不远处的路口拐进一辆汽车,强烈的大灯光逼射而来,照得车里一清二楚,紧接着,碎促的摩托的发动机声轰然传来。 林赤连忙将曲思秋的身子按下。 即便如此,后座位的情境还是一目了然。 离开车子已不现实,情急之下的林赤连忙躺在车底板上,将曲思秋一把搂住,紧贴着自己的身体趴下。 “鬼子的巡逻车队。”林赤低声道。 曲思秋慌忙把身子埋得更低了,她的全身和林赤无差异贴合,鼻尖几乎碰到林赤的脸庞,曲思秋感觉到对方发烫的热度和厚重的鼻息,便慌乱地将头扭到一边,心砰砰直跳,快脱腔而出! 此时的林赤更是血脉喷张,头一遭和一个女孩如此亲近的距离,大脑一阵发蒙,热血顿时冲撞上来,手立即把曲思秋的脑袋扳正,滚烫的双唇就迎了上去,那里还顾得上窗外的鬼子巡逻车队! 曲思秋不由自主也把双唇贴了上去。 两位孤男寡女,在漆黑如墨的街头,在狭小的汽车后座的地上,在巡逻车灯射进的光芒阴影里,第一次彼此近乎疯狂地亲吻亲爱的人,二人如沐春风,如漆似胶,体味着那份久远的空灵,体味着那份亘久的永恒,体味着那份宁静得没有一丝杂音的静谧…… 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又是那么的短暂。很快,鬼子的车队呼啸而过,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激情依旧在燃烧,似乎随时都可能突破某种界限。 曲思秋连忙别过脑袋,将脸颊贴在林赤的嘴唇上。 林赤意犹未尽,还想有所作为,曲思秋不好意思地挣脱着爬了起来。一屁股重新坐在后座上,伸手把林赤拉了起来。 “不早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曲思秋心绪难平,声音依旧带着些激动。 林赤一跃坐了起来,二人依偎着又坐了一会儿。 曲思秋柔声道:“我走了。”说着就推开车门,下了车,在车门口等着林赤。 林赤下了车,把曲思秋送到诊所门前,又想起了一事,马上提问道:“鬼子巡查这么严密,你们那位首长如何入城?” 刚刚当林赤看到鬼子的机动巡逻队时,心中就不自觉地涌出这样的疑问,这个疑问此时忽然跳了出来。 “据说,他将会乘着船,从燕子矶码头登陆。”曲思秋如实相告。 “你说什么?”林赤心头一震。 “他选择燕子矶码头入城。”曲思秋重复道,但她已发现了林赤的异样,手拉起林赤的衣襟,迫不及待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晚上偶然获悉,鬼子最近在燕子矶码头增加了巡查力量,听说还增添了不少便衣!” 第95章 意外的巧合 曲思秋闻言大惊失色。 “消息可靠吗?”曲思秋一个劲地问。 “我的消息渠道完全是局外人的角度,自然相当可靠!”林赤道,他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对于曲思秋这样一个出道不久的丫头片子而言,应该对她震动很大,说不定已经吓着她了,便安慰道:“也不要太紧张,亡羊补牢嘛,一切尚可弥补。” “不行,我得赶紧通知我的上级,早做准备。”果然,曲思秋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林赤心中苦笑,只得进一步劝慰道:“现在太晚了,所有人都睡了,满南京也就我们俩人夜不能寐,还在街道上游荡。” 曲思秋立即求援般问林赤:“那我怎么办?” 林赤话题一转:“同志,你是哪一年加入你的组织的?” 曲思秋警惕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想告诉你,遇事要冷静,千万不要慌张,一旦内心慌张,自然阵脚大乱,对问题的解决没有丝毫帮助,反而在判断上会有失偏颇!” “你直接告诉我怎么办吧,哪来那么多的说教?”二人的感情在一晚上忽然得到升华,曲思秋已不把林赤当外人。 “好歹等到天亮再说吧,到时再通知也不迟啊……别胡思乱想了,抓紧时间睡觉吧,明天起早点,我送你过去。” 曲思秋虽心有不甘,倒也无计可施,就和林赤道声再见。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曲思秋果然早早敲开悦颜照相馆的大门,边敲门边喊道:“林赤,快起床!” 林赤睡在里间,开门的是曹响亮,曲思秋听闻脚步声渐近,以为是林赤,戏谑道:“你这个懒猪……”门打开,却不是林赤,曲思秋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林赤人呢?” “我在呢。”林赤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接着林赤趿拉着鞋跑出,睡眼惺忪说道:“你是不是没睡呀!” 旭阳尚未升出东方的天际,只是刚刚在层叠的云间勾出一抹浅青的颜色。 林赤拗不过曲思秋的催促,匆匆洗漱,开车带着她往火瓦巷而去。 来到火瓦巷口,曲思秋迟疑片刻,照例让他在此等她,林赤也不计较,含笑道:“待会儿可别再来找我。”说完便将脑袋往座椅上一靠,双臂拢住上衣,继续小睡。 池碧疆的院门依旧紧闭,曲思秋抬手捶门。 好一会儿,有人前来开门,是红霞,她诧异问道:“你是找橙儿还是老池?” “我找迟老师。” “谁找我?”紧接着,池碧疆走出大门,高声问道。 “是我,曲思秋。”曲思秋急中生智补充道:“我们诊所遇到点麻烦。” 池橙听到曲思秋的声音,衣衫不整走出卧室,兴奋地说道:“思秋姐,我爸同意我去你的诊所帮忙啦!” “太好了!”曲思秋敷衍道。眼睛却看着池碧疆,池碧疆已经知晓曲思秋一定有要事,但只以为是有关林赤帮忙的事,也不着急,不慌不忙道:“你们先聊会,我洗一洗。” 池橙转头对红霞道:“妈妈,你让奶奶烙些面饼,留思秋姐在我家吃个早饭。” 红霞应了,转身忙去了。 “是不是还是关于诊所的事?我爸还没给你办好?”池橙抱怨道。 “也不能怪你爸,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爸也只是寄人篱下。” 池碧疆从洗漱间走出,对曲思秋道:“你也别忙走了,在我家吃完早饭,然后带池橙一起回诊所,我已经同意了,让她也做点事,省得一天到晚找我麻烦。” 曲思秋无心谈这些,不断点头说好,见缝插针道:“池老师,你忙好了吗?我和你聊聊诊所的事。” “好了好了,我们书房谈。” 进了书房,池碧疆道:“你那位朋友答应帮忙了?” “是的,他答应了……” “很好,我就说嘛,巧妙地利用……运用情感也不是不可以的!”池碧疆抢着说道,一脸得色。 “不是……”曲思秋焦急地补充道:“我听说鬼子最近在燕子矶码头一带加强了警戒!” 池碧疆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急急问道:“谁说的?!” “林赤告诉我的!” “他怎么会知道?”池碧疆脸上布满疑惑。 “我也问过他,他说是偶然获知。” “他是故意吓唬你吧?”池碧疆启发着曲思秋,“你们小年轻之间,是不是有时为了增加一些……一些情趣,故意逗你玩?” “不会!”曲思秋即刻否定,“绝无玩笑之意,他不是嬉皮轻浮之辈,说这话时很严肃,并且是他一早把我送过来的!” “他具体怎么说的?” “他声称是从他们的情报系统获此信息的!” 池碧疆沉思俄顷,问道:“他人走了?” “没有,我和昨天一样,让他在巷口车里等我。” 池碧疆想了想说道:“你快去把他叫过来,我要亲自核实!” 林赤正睡得迷糊,听到有人敲击着车窗户,知道是曲思秋返回了,也不睁眼,继续假睡。 曲思秋不耐烦道:“别装了,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 林赤慢慢睁眼,笑眯眯道:“何必费这事?这不,还得烦劳您老人家亲自再跑一趟。” 林赤将车停在池家门口,跟着曲思秋走进。池碧疆已在门口候着,一看到林赤,便疾步迎了上去,握住林赤的手道:“幸会啊,林先生!里面请!” 池橙早已洗漱完毕,在正屋坐着,眼光一刻没离开林赤,待林赤和池碧疆走进书房,上前一把拽住曲思秋,拉回几步,乐滋滋问道:“你男朋友?长得真帅!” 曲思秋不置是否。 池碧疆等在书房门口,曲思秋一进屋,立即关上房门。 “听曲思秋说起过你,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池碧疆,林先生是个聪明人,想必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是曲思秋的领导,思秋是我发展进我们组织的。” “我叫林赤,池先生好!” “我代表我们党,感谢前不久林先生的慷慨相助,冒着风险给我们带回电台。” “这件事池先生大可不必介怀,思秋一家与我有救命之恩,她的忙我一定会帮的,再说,我对你们的党并无不好印象,况且时下举国抗战,国人均同仇敌忾,凡是有益于抗战的事情,不但我林赤会做,其他有良知的中国人也一定不会作壁上观。” “难得林先生如此深明大义,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池先生但说无妨,有话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林先生在你们党内处于什么职位?”池碧疆直视林赤。 “既然先生直言相告,我也不瞒先生,我原本乃军中区区一名上尉,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受伤后滞留于南京,因掌握了一些技术活,被上峰看重,委以大任,目前担任南京站的副站长兼行动处处长,负责领导南京的对敌斗争,但目前只是起始阶段,成效不大。” 池碧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见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就担此要职,不由肃然起敬。“小曲应该和你说过吧,我们将有一位重要人物不日抵达南京,想寻求你的帮助……” “是的,我一定倾己所能!” “我对林先生的义举先行谢过!”池碧疆这时话锋一转,问道:“不过,我听小曲讲,你方已获得情报,说鬼子已在燕子矶码头一带加强了戒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说起来很巧,我昨日在执行任务时,碰巧收获到这样的信息,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会有贵党的高层通行于此……” “这情报可靠性如何?” “十有八九,贵党必须早作准备,防患于未然。” “哦……”池碧疆低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池橙这时喊道:“可以吃早饭了。” 池碧疆抬头,道:“这件事我汇报再说,如有什么调整,我让小曲及时通知林先生,来,我们一起用点早饭!” 出了书房,池橙殷勤地给曲思秋和林赤准备座椅。 早餐已经准备妥当,每人一碗稀饭,一颗水煮鸡蛋,一张烙饼。 池橙奶奶做的烙饼果然味美,曲思秋的溢美之词让那位老人乐开了花。 临别之际,池橙非得跟着他们一道回诊所,曲思秋看了看池碧疆,池碧疆心不在焉道:“让她去吧,否则她又要和我喋喋不休了。” 林赤驾车,曲池二人坐在后排,在后面一直说说笑笑,不时窃窃私语,林赤大约听出了所以然,无非就是池橙调侃曲思秋金屋藏俊、曲思秋秘而不宣之类,而曲思秋则唏嘘她对曲思冬一往情深、毫无女人之矜持…… 车子出了火瓦巷,拐上了中山南路,再北行大约八百米的样子,忽然从中山东路方向呼啸而来三辆黑色轿车,轿车的前面,均悬挂着日本国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在车队前面,四辆军用摩托开道,横冲直撞,硬是逼停了林赤的汽车。 林赤索性将车停在路边,让车队先行通过。 车队沿着中山北路向北疾行。 林赤的目光无意扫过车队,忽然在第二辆车的后排座位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乎也在打量着林赤的座驾,刹那间目光和林赤相遇,林赤发现对方似乎愣了一下。 林赤内心剧烈一颤。 是秦素芬! 深陷敌营的260旅刘云雄旅长的夫人秦素芬! 第96章 老虎桥监狱 老虎桥路32号,老虎桥监狱。 创建于清朝光绪年间的老虎桥监狱,在宣统年间规模得到进一步扩大,其悠久的历史并没有给这片古旧的建筑群增光添辉,相反,那份沉淀处处散发出腐朽的戾气,在人们的心中,更多留下的是神秘和恐惧。 老虎桥监狱现有监房150间左右,可容纳犯人近3000人。 南京沦陷前,老虎桥监狱收纳犯人有1000多人,除了一部分政治犯,其他的均是经过了国民政府南京法院审理后的获罪之身,国民政府撤退之际,对老虎桥监狱的罪犯进行了系统的清理,在政治犯的处理上,一部分莫须有的统统释放,一部分证据不清但疑点重重的继续羁押,一部分顽冥不化的行刑于雨花台,还有少量的有价值的被押解至重庆;在非政治犯的处理上,蒋总统亲自签发特赦令,除了杀人越货等社会危害程度大的重刑犯继续羁押外,其余的获罪轻者统统释放,因而,老虎桥监狱并没有因为政府的撤离而清空,依旧滞留着两百多名的“罪犯”,继续发挥着它的关押改造之功能。 有罪犯就必须有管理,最终,原老虎桥监狱的副典狱长陈柄松被迫留守于此。 南京失陷后,最先占领老虎桥监狱的是日军第十六师团一步兵小队,日军接管该监狱后,由于陈柄松和他的十多名狱警占尽了地利人和,日本人并没有为难他们,而是继续留用,只不过,陈炳松成了名副其实的副典狱长,专门协助典狱长武内次郎管理监狱。 武内次郎的官阶很低,只是日军南京宪兵司令部的一名上尉参谋,这样的级别即便是作战部队的编制,充其量也只能领导一百多名士兵,然而,加上派驻老虎桥监狱的日军小队,武内次郎辖下三百多号人,一下子成为了南京城同级别中管理人数最多的军官!随着日军对沦陷后的南京城彻底的清剿,疑似中国军人的嫌犯被大量挖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又被塞进了这所监狱,最多的时候,已人满为患,远超过了它承载的极限……此时,武内次郎充分彰显出他至高无上的权力,经由他之手核准的枪杀名单很快被执行,接着又有嫌疑犯被关押进来,如此反反复复……因而,老虎桥监狱似乎总是保持着某种动态平衡! 可是,在这里关押的全部嫌犯中,竟也有人是他动不了的。 起码,该监狱的甲区嫌犯他无权染指。 他负责的老虎桥监狱,对甲区的嫌犯仅仅是担任着托管的义务。 在甲区的关押嫌犯中,更有一名嫌犯是被武内次郎奉为上宾的,甚至连提审的权利都被剥夺。 他就是甲区八号监房的刘云雄。 隶属87师的260旅少将旅长刘云雄,毕业于黄埔二期步科,曾就职于蒋介石的警卫军,可谓是嫡系中的嫡系,南京保卫战期间,奉命率部于城外工兵学校构筑阵地阻击日军,12月9日即遭遇日军第九师团吉住良辅部的先锋部队,数天的激战,阵地几经易手,最终不敌,被迫退至城内,刘旅长化妆成一名普通老百姓混迹于安全区的难民中,后被日本人以疑似中国军人清理出难民队伍,由于年纪稍大,又没有确凿证据,被日军征为挑夫。 正当刘云雄以为可以逃过一劫时,他的一名年轻部下在鬼子的枪口下揭发了他。 刘云雄很快被揪出,羁押于老虎桥监狱,在双方的对质下,刘云雄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从普通监房立即转移至甲区八号监房。 刘云雄的被捕,震惊了日本军界,毕竟,他是中国全面抗战以来,首位身陷囹圄的中国将军。日本华中方面军总司令松井石根大将亲自指示黑木承办。 第二天,松机关就接手了此案。 对于刘云雄的处理意见,日军军部产生了两种不同的声音,第一种认为必须斩立决,以儆效尤,打击中国人的抗战意志!然而,这样的声音很快被第二种声音掩盖,其中以松井石根为代表,他们认为,策反这样的中国高级军官更能瓦解中国国民的斗志,并可以起到示范带头作用,更重要的是,作为如此级别的中国军人,毕竟掌握了丰富的人脉资源,一旦争取过来,效用不可估量! 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将军正是以这样的思路开始了策反刘云雄的工作。 黑木第一次提审刘云雄,几乎无功而返,他晓以大义陈清利害费尽了口舌,刘云雄依旧不为所动,他对他的身份供认不讳,其它的一切,皆三缄其口。 第二次提审,黑木诱以厚利,刘云雄还是我行我素。 第三次提审,黑木在征得松井石根的同意后,对刘云雄施以酷刑,照例收效甚微。 在这之后,沮丧地黑木决定另辟蹊径。 经过一段时间细致的工作,黑木很快获知刘云雄在上海的家庭住址,在求得上海总领事馆副领事岩井英一的帮助后,进展非常顺利,刘云雄夫人秦素芬很快在上海被捕获,正当黑木信心满满的时候,岩井的一个电话让黑木如坠冰窖:押解秦素芬的专车奇异失踪了,秦素芬不知所踪。 唯一的线索,是领事馆武官——专司押解的山口秋山所驾乘的轿车已进入南京城。但是山口秋山音讯渺渺,自此人间蒸发。黑木命渡边雪奈少佐在南京城广撒眼线,行动队马上有人反馈上来了信息,声称在南京城亲眼所见那辆35年水星款福特轿车,并称开枪击伤了驾驶该车之人,但这只是一面之词,那辆福特车从此再无消息。 天无绝人之路,他从第六师团谷寿夫部外调来的帝国狙击手工藤夕贵在一天执行狙击任务时,透露出一条重要讯息,那就是他看到了一名外貌极似秦素芬的女人,尤其是脚上穿的一双高跟棉靴,和岩井君传递的信息高度吻合,因而,黑木断定秦素芬一定藏匿于紫金山一带中国的溃军之中,只是他十分不解的是,那位女人缘何和那帮残匪混在了一起? 黑木当即照会担任南京城警备的第十六师团中岛今朝吾将军,请求第十六师团派兵剿灭南京东郊的紫金山残余武装,尽管结果让他灰心,这股残匪在不明身份的一辆黑色轿车的突然发动的手雷袭击的掩护下,仓皇逃窜,成为漏网之鱼!但柳暗花明又一春,竟也有意外之喜,那就是这位至关重要的旅长夫人失而复得,如此惊喜并不亚于剿匪的彻底胜利……当天,黑木欣慰之余,认为有必要庆贺这久违的胜利,便在松机关的食堂举行了螃蟹宴,与众人来了一次不醉不归。 翌日,黑木带着未散的酒气提审了羁押在松机关的秦素芬,这个傲慢地女人一开始顽固不化,一问三不知,黑木略微用了一下刑,她就痛得哭爹喊娘,很快招供。 黑木于是得知,秦素芬是在沪宁公路上海起始端真如镇,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劫持的,并被带至南京,交由那伙残匪托管,而山口秋山数人其实早在真如镇就已命丧黄泉,那位驾车进城的劫匪虽然持有山口的证件,但并不是其本人……秦素芬的招供很快得到岩井英一的证实,他们在真如镇的一条河流中发现了山口的尸体。 整件事情下来,黑木一直困惑于如此绝密的情报,对方又是如何得知的?他将自己的疑问电告岩井君,希望他立即自查,以肃清队伍。 除此之外,秦素芬并未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 这一天,黑木通知老虎桥监狱的武内次郎上尉,让他赶紧收拾一间女监,准备即日将秦素芬从松机关的临时监房把她转移至该监狱,以便统一管理,方便不时之需。 这个时候,黑木依旧不想打出秦素芬这张牌,他执着认为,用刘云雄的夫人来威逼这位中国将军并不是上策,他必须做最后的努力,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招降他,则更能检验出对方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度! 此时,尚是清晨,冬日的南京城,空气透着阴冷潮湿,寒风从车窗的玻璃缝隙中灌进车内,黑木不由得裹紧上衣。 四辆三轮摩托开道,三辆清一色的福特轿车,自黄浦路的松机关本部出发,一路呼啸,疾驰在如此清冷的南京街头。 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也看不到车辆。 车队出了黄浦路,右拐上了中山东路。 一刻钟后,车队从中山东路右拐进中山北路,大约再北行一公里,就是老虎桥监狱。在监狱门口,武内次郎一定会在监狱门口亲躬候迎他们的到来。 就在拐上中山北路的那一刻,黑木从车内无意发现前方不远处,一辆福特轿车慑于车队的虎威,慌慌张张地路边停下了,主动让出了大道。 然而,也就在此时,黑木忽然发现身旁的秦素芬向路边的黑色轿车,投射出了异样地目光! 第97章 提审 松机关的车队继续向北一路疾行。 头转向窗外的秦素芬将目光重新收回。 黑木凝视秦素芬,她的目光先是闪烁,接着大胆迎向黑木。 “你怎么了?”黑木逼问。 “南京的街道怎么如此破旧?和我想象中天壤之别!”秦素芬皱了皱眉,眼神中流露出厌恶,“你们对这座城市到底都做了什么?!” …… 数分钟后,车队安全抵达老虎桥监狱。一路无话。 武内次郎带着陈炳松等五六名部下果然已在监狱门前候迎。 武内次郎趋步上前,替黑木打开车门,然后敬了个军礼。 陈炳松率众人则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呈夹道欢迎之势。 “将军。我们已在此恭候多时!” 黑木回敬了个军礼,昂首下车,阔步前行。 从军用三轮摩托上快步下来一众日本士兵,分流两股,一股即刻跟在黑木身后,团团护卫着黑木,另一股将秦素芬的座驾围住,从后面一辆轿车匆匆走下的渡边雪奈几人中,马上上前两位男子,将秦素芬架下车,簇拥着秦素芬走进了监狱的大门。 两名狱警先于黑木早早将监狱的铁门拉开。 大门两侧的岗楼里,数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立即朝黑木行礼。 进入监狱,远处屹立着三栋房子,呈“品”字形排列,主体建筑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占地面积很大,矗立在监狱大门正对面,左右手两侧各自盘踞一栋两层的楼房,这三栋房子构成了一个偌大的连体结构,在它们的正中央,是一块数百平方的空地,一道东西走向的铁网又把它分割成两块,在空地的四周,密布着数十米高的铁丝网。 武内次郎小跑而至,来到黑木身旁。 “将军,这位女士的监房您是否要亲自过目?” “不用,但我有两点要求。” “将军请说。” 黑木驻步,思考片刻,转头对武内说道:“一、条件不能差,你必须尽可能优待此人,一定要单独关押,隔绝她对外界的所有接触,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可见她!二,必须远离刘云雄的监房,不能让他们二人有相见的机会!” “是!”武内双脚并拢,挺直身子回答,说完向陈炳松招了招手。 陈炳松疾步跑近武内次郎,“典狱长有何吩咐?” “你把这位女士带到甲区3号监房!”陈炳松应了一声立即安排下去。 秦素芬被押走后,黑木满脸疑惑地问道:“你把他们都安排在甲区?” “哦,是这样……”武内次郎连忙指着对面的主体监狱大楼解释道:“我来给将军介绍一下老虎桥监狱,我们监狱的犯人有两处关押地,一处就是您对面的这栋楼……”武内又指着左手一侧的二层楼说道:“另一处就是这栋楼。”武内放下手臂继续道:“只有犯人数量容不下了,我们才启用附属监狱楼,通常所有的犯人都关押在主体监狱大楼里,甲区监房也设在主体监狱楼里,这里所有的单间监房都被纳为甲区,但分散在两处,前面的1至7号分布在三楼,主要是收容女犯,后面的8至15号分布在二楼,主要收容男犯,都是独立管理,根本连面都见不着……” 黑木听到这里打断了武内,不耐烦地说道:“犯人的放风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武内惴惴不安答道:“上午十点一次,时间是一刻钟,下午四点一次,时间是二十分钟……” 黑木皱了皱眉:“犯人放风安排在什么地方?” 陈炳松见武内典狱长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连忙抢着替他答道:“犯人放风统一安排在监房前的空地上……”他边说边指着远处被铁丝网严密包围着的那处空地说道,“男女犯人我们中间隔着铁丝网呢!” “那你怎么保证放风时间他们见不到面?”黑木愈加显得没有耐心。 “是的,我是这样考虑的,我们监狱的女犯数量不多,总数才二十名不到,我不打算给她们放风时间……” 黑木脸色稍缓,“那就好,就这么办!” 武内次郎和黑木的级别相差太多,这一通对话下来,已大汗淋漓。黑木爱怜地看他一眼,柔声说道:“另外,我再提醒你一下,秦素芬不是犯人,她是帝国的朋友,你要好好照顾,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武内连连点头,半晌小心问道:“将军,要不要到我办公室歇息一下?” “不用了。”黑木继续前进几步,回头吩咐武内次郎:“你派人把刘云雄带到审讯一室。” …… 提审犯人的审讯室,置于主体监狱大楼的地下室。 地下室阴森黑暗,终日不见阳光,全靠电灯照明。 这里共设置了四间审讯室,其中以一室最为气派。 说它气派,不如说它设备最全,说它设备最齐全,不如说它刑具最齐全。 还有,这间房子的空间也是最大的。除此之外,它的配饰也很考究,居然摆设了一张办公桌和一张真皮沙发。 这间审讯室是为有身份的人专设的。 首先,犯人的身份必须非同一般,杀人越货等虽算恶贯满盈,但终究是低级罪犯,万万无权享用此等待遇;其次,主审者也必须位高权重,否则那一定是暴殄天物。 因而,像刘云雄和黑木瞳这样重量级人物的粉墨登场才算是众望所归! 二人虽然同为少将军衔,但扮演的角色却大相径庭! 一个是获胜方,一个是阶下囚。 一个在气宇轩昂地微笑,一个在万念俱灰地沉沦。 咖啡早就给黑木准备好了,温热的咖啡升腾着袅袅的热气。 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将军,正把整个身子倚在沙发上,优雅地轻呷着咖啡,舌尖在唇齿间游动,心满意足地体味着咖啡的清香。 他的脸上怎么看都显得万里无云、天高云淡…… 他在静静地等着那张沮丧的面孔的再次出现。 …… 事实上,这个时候,黑木的内心却翻江倒海。 今天是他第四次提审刘云雄,不,严格意义上是第四次接触刘云雄,第一、二次,根本不能称之为提审,他只是在这样的场所约见了刘云雄。那时的黑木,对刘云雄抱有深深的幻想,他认为,只要自己晓以大义,他必定会投向帝国的怀抱,然而结果总不遂如人愿,刘云雄对自己表现出的是极度的轻蔑,甚至于不屑于搭理自己,黑木渐渐丢弃了幻想,接着开始失望,很快又由失望转变成绝望! 第三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提审,丢掉幻想的黑木彻底和刘云雄撕破了脸。他不再说教,也不屑于说教,一切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黑木命人直接将刘云雄捆住双手吊了起来,对他采用了最原始鞭刑。 在对刘云雄行刑这个问题上,黑木是有所忌讳的,他不敢像对待一般的犯人一样肆意妄为,一是对方的身份尊贵,不容过分侮辱;二是日方的本意是招降,一旦用刑过度,将会给对方的心灵和肉体上带来致命的创伤!所以,当黑木决定用刑之前,特地去电请示过松井石根将军,松井将军电话中明确指示:打压傲慢、适可而止! 然而,这样不痛不痒的鞭刑根本就无法摧毁他的意志,反而激起了对方的斗志。 黑木决定铤而走险,加大力度,接下来的刑罚,他大胆采用了老虎凳。 刘云雄毕竟已经四十岁多的人了,体力明显不支,在如此刑罚下,他一度晕了过去……等到他醒来后,尽管他的精气神已经大不如前,然而意志却没有丝毫动摇,黑木不敢再采用极端手段,第三次审讯几乎无疾而终…… 自那以后,黑木就一直没有来过,原有的方法已穷途末路,他不想授人以柄,给军部的同僚落下一个只会动粗的一介莽夫的口实,因而一直思忖着另辟蹊径,直到他的妻子秦素芬的出现,一改他处处被动的局面…… 今天,他黑木终于回来了,他似乎胜券在握,他也志在必得! 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王牌,这张牌一旦打出,将无坚不摧! 只是,这张牌打出前,他必须做最后的努力! …… 门外的走廊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徐不疾,不轻不重。 黑木下意识端正了身体,再呷了一小口咖啡。 咖啡已经有点凉,没有了最初的香醇。 人所有的感官中,唯有味蕾最为世故,也最为喜新厌旧,但凡经由了它的体味之后,必定新鲜感不再。 审讯室的铁门被重重推开,黑木同时将盛有咖啡的杯子搁在了桌子上。 那杯渐冷的咖啡对他的味蕾已没有了任何吸引力。 一个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踱步进来。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几位狱警。 中年男人四十出头,身高一米七八的样子,身材清瘦,两道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目光,一进门便没离开黑木。 此时的黑木迎着他的目光站起身来,快速走上前去,对他伸出了右手,嘴里打了个哈哈道:“刘将军,早上好!” 第98章 利诱威逼 刘云雄并未伸出手,任由黑木的手僵在空中。 黑木有些尴尬,空中的手如果就此垂下,则不免有失颜面,停滞片刻,便继续上扬,轻轻拍了拍刘云雄的肩膀,话语立即不失时机地迸出,试图饰掩对方对自己不轻不重的羞辱:“刘将军,别来无恙!” 刘云雄只是静静地看他,一言不发。 黑木硬生生地忍住心底即将升腾的一股火苗。 按审讯流程,此时的刘云雄应该押至刑讯区,但狱警发现黑木将军似乎言犹未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给刘将军赐座。”黑木提高了声音命令道。 一张椅子很快放至他的面前,刘云雄毫不迟疑地坐下。 黑木也让人搬来一张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下。两位狱警不敢离开,依旧保持警惕站在刘云雄的身后,黑木手掌向外划了划,示意他们离开。 今天的黑木主要是押送秦素芬入监,其次才是顺带审一审刘云雄,因而,对于今天的审讯,他并未充分备课,也不打算用刑,就想再一次与他好好谈谈。他要检验一下上次用刑后对方的心理有否变化。 就目前情况来看,似乎效果不理想。对方表现出了还是桀骜不驯。 黑木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说道:“刘将军,您是不是对本人充满仇恨?上次之所以对阁下用刑,实在是迫不得已……” 刘云雄哼了一声,表示不相信他的鬼话。 “刘将军您有所不知,自从您被检举揭发后,在我们军部高层一直存在两种声音,一种主张立即将您正法,以震慑贵国的民众抵抗意志,还有一种声音,以松井将军和我为代表,主张将您争取过来,投入帝国的怀抱,为大东亚之共荣尽绵薄之力……您被我们捕获已有些时日,然而此事一直悬而未决,毫无成效,军中已流言四起,断然认为您是不会屈从,就应立时了断,不可再心存幻想!松井将军爱才心切,这才不得已采用刑罚之下策,还望刘将军不要计较!” 刘云雄本来一直在注视着黑木,这时低垂下眼帘。 黑木心中暗喜,认为自己的这番话对他必有所触动,便继续再接再厉:“将军也知道,自从您来到老虎桥监狱,您一直尽享优待,衣食无忧,不但身体自由,不受枷锁羁绊,连行动也是最大限度的自由,可在指定的空间任意活动……我们总把您当成帝国的朋友,甚至每天还提供最新报纸供您阅读,让您时时了解外界最新动态!” 刘云雄又抬起头,看着黑木。 黑木停止说话,期待刘云雄的发声。 刘云雄果然说话了:“将军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只是作战部队的一名军人,所长也就是打打杀杀,专业也就是排兵布阵,其它概不不涉及,除此之外对你们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总不至于,将军您会说服你们陆军本部,让我刘某人再带领一支队伍?” 黑木有些沮丧,但却不气馁,只得顺着他的思路说道:“指挥军队倒也未尝不可,但这需要我呈报参谋本部……” “哈哈哈……”刘云雄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好半天才停了下来,高声说道:“将军别把我当成垂髫小儿,要说贵军缺士兵我刘某人信了,要说缺指挥官,那是一抓一大把,你们尉佐级的军官,又有哪一个不是走火入魔,狂迷好战?又有哪一个不是在幻想通过这场战争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而成为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就说你吧,你难道不想成为一名师团长?你难道就甘心掩埋在这样的机关里平平庸庸?!” 刘云雄的话说到黑木的心坎里了,指挥作战部队和敌人在战场上一决高低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尽管平素不太表露,但黑木太想争取这样的机会了,为此,他曾和松井石根将军在陶庐温泉别墅长谈过一次,哪怕是担任联队的旅团长也是不错的选择,然而,松井将军就是不松口,给他的理由竟然是他黑木瞳是情报战线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且地位无人可撼、无人可替! 刘云雄也立即从黑木的神情中嗅到他的异样,知道他的内心正在波动,便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我既然沦为你们的囚犯,已万念俱灰,更无资格和你们讨价还价,前些日子,我率我部260旅在工兵学校阻击你们第九师团的进攻,激战三天,虽然最终败退,但此役杀伤你方不下500人,于你们而言,可以说是血债累累,杀我,也是合情合理适得其所!我劝阁下,不要再浪费时间,还是爽快一点,给我来个痛快点的!” 黑木心中诧异!这是刘云雄第一次求死,前三次见面,他还表现出极强的求生欲,即使上一次遭受到肉体的折磨,他也不言放弃,可是几天不见,他已消极到想一死了之,难道是因为上一次的刑罚,摧残了他的意志,扼杀了他的尊严?黑木顿感不安,对上一次的用刑忽然心生后悔。 “刘将军还很年轻,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既然对方连死都不惧,原有的思路必然失效,黑木决定重新调整策略,但无论如何,先必须唤醒对方生的希望!“将军好好想一想,您的被捕也将近十天了吧?我相信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你们的最高统帅部,可是至今为止,您的政府连个外交照会都没有,更别说要求我方释放您了,显然,他们已把你抛弃了!这样的政府,你还有什么理由为他卖命?” “败军之将,心气全无,即便出得了这老虎桥监狱,也无颜再见我三军将士,更是愧对校长的栽培!”刘云雄微微闭上了双目,已不想多谈。 “还有,您有所不知,自你们的指挥中心迁移南京后,武汉目前成为贵国的政治中心,可眼下,我三军已直指武汉,呈多路合围之势,我想不日武汉必成帝国的囊中物,你们的总统到时又要仓皇逃窜喽!” 刘云雄眼睛缓缓睁开,眼里射出一道厉光,盯着黑木道:“我们的失败只是暂时的,你小日本想蛇吞象,那必定是痴人说梦!早晚,你们还得从我们的土地上滚出去!” 刘云雄的这番话,义正言辞,已不顾黑木的感受,完全是撕破了脸,黑木一下子挂不住了,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恶狠狠呵斥道:“你就是个囚犯,不但没有自由,更无起码的尊严,我只是给你指一条生路,你却偏偏要放弃,踏上一条不归路……” 刘云雄不想再听他说下去,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沙哑着喉咙高声说道:“来吧,杀了我吧,就算我刘云雄求你了!” 黑木的肺都快气炸了,楞了一会儿啸叫道:“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是的,你可以一死了之,但你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 黑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站起身把桌上的那杯咖啡端起,嘴唇刚碰到杯壁,发现咖啡早已凉了,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迟疑片刻,还是一饮而尽。 黑木抹了抹嘴唇粘上的咖啡汁,再看刘云雄,发现他也正在看他,知道他的这句话让他产生了怀疑,想起秦素芬就在手上,王牌在握,随时可以发出,心底一阵得意,原来的一腔决心早就烟消云散,那里还顾得上循序渐进?便不慌不忙说道:“秦素芬你一定熟悉吧?” 刘云雄眼睛突然黯淡下来。 黑木见此情形,心中愈发得意,他立即知道这张牌的分量足以摧毁一切,无往不胜! “你们把她怎么啦?”刘云雄的声音已不似刚才那般激昂。 “她已经在我们手里,如果刘将军现在还想死的话,可以不妨和我说说,我也许可以成全你!” 刘云雄不说话了,忽然把脑袋埋在了胸前。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刘云雄厚重的喘气声立时清晰起来。 黑木退回办公桌旁,优雅地掸了掸椅子上的尘土,以极慢的速度坐了下来,双目平视着眼前的囚犯,脸上布满了胜利者的矜持,心中更是意气风发。 正在此时,审讯室的铁门传来叩击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喊道:“报告!” 武内拉开铁门,对来人问道:“什么事?” “松机关有一位叫做川上麻衣的人把电话打进您的办公室,说有很急的军情,请黑木将军接电话!” 黑木立身,离开办公桌向外面走去。路过刘云雄时,他停下脚步,低下头对刘云雄说道:“刘将军还是好好反思反思吧,如果想通了,叫人捎信给我!” 刘云雄继续低着头,没有理他。 黑木有些失望,趋步向门外走去,正当他拉门而出时,身后忽然传来的刘云雄的声音:“如果可以,我想见一见她!” 黑木不再理他,径自拉开了厚重的铁门,头也不回走了。 胜利就在不远处!黑木得意地想。 匆匆来到武内次郎的办公室,川上麻衣还在线上。 “中佐,找我何事?” “报告将军,两件事很紧急,第一,就在刚才,南京城出现了电台信号,这个频率,听稻田君讲,是第二次出现,上一次的出现时间,他给您汇报过,是那天深夜……” “我有印象,说第二件!” “我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同僚来电,说敌人最近有重要人物要潜入南京,按方面军司令部要求,这样的情报必须上报松机关,并交由松机关统一领导指挥,所以他们特高课希望我松机关接管此事!” 第99章 新年前夜 时间过去很快,已接近上午十点。 黑木忽然觉得身心涌上莫名的累。 在审讯室和刘云雄的较量,虽然身体上没有剧烈的运动,但双方的对话也是一种暗战,言语间必须斟字酌句,据守和进攻交替进行,数轮回合下来,黑木竟有种虚脱的感觉。 而此时,川上麻衣的电话中又提到了南京城的第二部电台,对方竟嚣张到肆无忌惮,居然在大白天通联,哪里还把松机关的权威放在眼里? 但让黑木稍感欣慰的是川上带来的第二件消息——敌人有重要人物即将潜入南京!这可是抓捕敌人大鱼的极佳机会,这样的情报给黑木疲惫的心灵带来了无可替代的慰藉! 武内典狱长的办公室在二楼,晌午的阳光带着一丝丝暖意,从窗外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黑木下意识地把身子往阳光下移了移,换了一只手拿电话,将裸露在外已经渐凉的那只手插进了大衣口袋。 “特高课的情报可信吗?”黑木在电话里问川上。 “我的那位曾经的属下说情报确实可信!” “你是说敌人即将有大人物潜进南京城?”黑木没法相信如此重要的情报会被宪兵司令部的特高课获取,便在电话中再次求证川上。 “是的。”川上回答。 “这样的情报他们是怎么获得的?” “具体细节要当面询问特高课。” 黑木在电话里沉思片刻,即道:“你带上电讯股的稻田君,马上赶往宪兵司令部,我带上渡边小姐,我们在特高课会合。” …… 老虎桥监狱距离宪兵司令部只相隔了三四条街,黑木和渡边一行乘车赶到宪兵司令部时,川上他们还没有到。 黑木直奔特高课而去。 他要面见特高课的负责人,当面问询清楚,了解此件事的所有细节,然后再会同特高课相关人员开一次会,布置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 这是黑木第一次来宪兵司令部特高课,两家军事单位级别根本不对等,这是黑木不屑于前来的主要原因,此外,如果不是方面军司令部有硬性规定,所有涉及到情报方面的工作统一由松机关牵头执行,或许,这两家单位甚至会老死不相往来。黑木不愿前来的第二个原因,则是这两家单位的隶属关系,特高课是宪兵司令部的下属机构,归根结底是属于陆军省的管辖范畴,而松机关不一样,则受命于大本营的参谋本部。 黑木等数人很快被带到了特高课,并被安排在了特高课的会议室。 带路的宪兵通知课长去了,黑木和渡边刚开始聊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报告”。 声音有点熟,有似曾相识之感。 黑木站起,说道:“进来!” 一个一身戎装的年轻日本军官快步走进会议室。 那人径自向黑木走来,嘴里同时道:“将军,好久不见!” 黑木定睛一看,原来是吉田。 和他一起参与紫金山剿匪的吉田多江中队长。 黑木先是一愣,马上哈哈道:“怎么,吉田少佐高升了?” 吉田多江先是向黑木敬了个礼,然后握住黑木的手道:“欢迎将军的光临!” “吉田君什么时候调离了作战部队?” “昨天刚刚上任!” “吉田君怎么也对情报部门感起兴趣啦?” “这完全是拜将军所赐啊!” 黑木咦道:“此话从何说起?” 吉田笑着答道:“这要从上次和您一起参与剿匪说起,自从您拜会了我们的中岛将军后,中岛将军便更加重视起了情报工作,加上我稍通华语,就将我从步兵联队调到了特高课,所以怎么说都得谢谢将军,我这是名副其实的升官,我的前任川上麻衣课长可是官至中佐,他调到您的手下后,该职位就一直空缺,这不,直到今天才……”正说着,川上麻衣带着稻田勇直接闯进了会议室,吉田打量了川上一眼,犹犹豫豫问道:“阁下是?” “川上麻衣!”川上傲然答道,双眼打量着四周,眼神里充满着如同回到了娘家一样亲切。 “你就是川上中佐?特高课的前任课长?我让下属电告松机关,接电话的就是阁下?” “正是本人。”川上盯着吉田军服上的官阶看了一眼,扬了扬眉继续道:“阁下就是新任课长?” “本人吉田多江,请多指教!” 川上在黑木的下首找了个座位坐下,对吉田道:“你把相关情况向将军汇报一下吧!” 渡边雪奈插话道:“我们将军一直想知道你们情报的可靠性,你们的情报来源是?” “哦,原来是这事?”吉田把目光投向黑木,端了端身子说道:“这个情报来源于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 “怎么会这样?”渡边疑惑问道:“如此重大情报,上海宪兵司令部为何不报告松机关,而是通告给你们?要知道我们才是南京名副其实的情报机构……” “这不奇怪!”黑木脸上显出一丝愠怒,“人家属于陆军省,情报自然不愿与我们共享,当然优先系统内消化!” 渡边乘势靠近黑木,轻声道:“将军必须设法改变这样的局面啊!要不找个机会跟松井石根将军反映反映?” 黑木未置可否,对吉田道:“吉田君,你把所知的一切详细说来听听!” “情报上说,明天,敌人将有一位大人物从江北偷渡,于燕子矶码头登陆,他们计划从此地潜入南京,情报还说,届时将有人进行接应……” “具体什么时间?”黑木又问。 “时间不详,但确定是在明天!” “这个大人物是来自重庆方面?” “不,来自延安。”吉田斩钉截铁道。 黑木蹙眉道:“这个时候,延安派人来凑什么热闹?”顿了顿又道:“此人是什么身份?” 吉田恭恭敬敬答道:“身份还没弄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从延安不远千里辗转而来,直接受命于延安最高层,而且沿途延安方面一直动用各种关系加强对此人的保护,所以属下认为此人的职位一定不低!” “分析得好!”黑木赞道,“你们有什么计划?” “具体行动计划还是听将军安排,我们特高课全力配合!” “很好!”黑木一下子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位吉田少佐,补充道:“不管如何,此次行动,一定要抓活的,我们必须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我们对共党在南京的活动一直知之甚少!” “是,属下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特高课一定全力以赴,我已取消了所有人员的新年假期!” 黑木若有所悟,黯然神伤道:“我都忘了,明天是新年元旦了……”沉吟片刻,黑木又呐呐自语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又是一年……” 渡边附和道:“是啊,以往这个时候,我的家乡北海道一定是白雪茫茫,可惜在南京看不到这样的景况。” 会议室出现暂时的沉默,很快,黑木清了清喉咙,大声道:“我们的新年将在南京城度过,让我们用胜利来庆贺新一年的到来!……下面,我们一起仔细研究一下明天的狩猎行动,一定要抓住那条大鱼!” …… 林赤等到日军的车队消失在视线尽头,才重新启动了车子。 一路上,林赤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 曲思秋看出了林赤突然而来的变化,试探问道:“你怎么啦?” “我看到了一位熟人。” “在哪里?”曲思秋忙不迭声询问。 “就在刚刚过去的鬼子车队的一辆轿车上。” “他怎么会和鬼子混在一起?他叛变了?” “不,她被鬼子抓了!” 曲思秋不再相问,把身子靠在座位后背上,微微合上眼睛,似乎也在想着心事。快到悦颜照相馆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眼睛,将头扭向林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赤感觉到曲思秋有话要说,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曲思秋叹了口气道:“明天就是新年了,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你有什么想法?” 林赤眼睛依旧盯着路面,好半天才黯然神伤道:“我都忘了,明天已是新年元旦……”车子继续前行数十米,林赤又接着刚才的话道:“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又是一年……” 曲思秋怅然道:“我印象中,每年的新年南京似乎都有雪,然而今年,满眼哪里还有新年的景象啊!” 林赤转头看了曲思秋一眼,竟然发现她的眼里噙着泪花。 “今晚,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我俩一起辞旧迎新,等待新年的到来!” …… 回到悦颜照相馆,林赤停好车子,二人刚刚下车,就发现街上又驶近一辆轿车。 林赤看到开车的是赵楷。 赵楷照例带着早点,把早点从车窗里送到林赤手里,嚷道:“你们二位趁热吃点东西。” 陶楚歌听到了门口的喧哗声,开门走出。 林赤接过早点,递给陶楚歌,嘴里说道:“我们已经吃过早餐了,你拿回和他们一起吃吧。” 陶楚歌便大声喊叫曹响亮。 这时赵楷已关上车门,走了过来,在林赤身旁站定,说道:“明天就是新年元旦,陶会长特地吩咐我,叫上你和思秋,今晚回陶府小聚一下!” 陶楚歌听后兴奋道:“好啊好啊,我爸妈他们也一定会来吧?” 林赤和曲思秋对视了一下,二人同时抛出询问的眼神。 林赤对赵楷道:“那好吧,我们一定会准时参加。” 第100章 有人找 林赤和曲思秋一起来到利民诊所。 钉子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 钉子一见林赤,诉苦道:“我都快闷死了。” 林赤安慰道:“再忍忍吧,等你身体好了,有的是事做。” 钉子叹了口气,不再吱声。 “今天白天日本人将会派人常驻悦颜照相馆,在此办理良民证,你要小心些。”林赤叮嘱道。“这里我也不能待了,我等会去大华百货店,这两天匕首可能会前往接头,我让小曹照顾你,有什么事情让他通知我。” “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林赤驱车来到大华百货店,尽管太阳刚刚升上了树梢,但大华百货店已经开门营业了。 林赤停好车,隐隐看到店内董德奎忙碌的身影。 林赤走进去,董德奎正在盘点着数量有限的货品,抬头看是林赤,便放下手中的货物,拍拍手走近林赤,平静地道:“这么早?” “早起办了件事。” 董德奎递来一根烟,把柜台旁的一张椅子拉出,示意林赤坐下。自己也在林赤对面坐下。 董德奎凑近林赤,边给他点火边说道:“匕首出现了,已经和他接上了。” 林赤大奇,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小时前。”董德奎两只手指夹着烟,猛吸一口,又道:“你走之后,我好好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匕首是我们目前唯一打进敌人内部的同志,作用不可小觑,也是我们的核心机密,我不敢懈怠,就决定在与匕首接上头前,由我一人看店,而且白天人多眼杂,早晚一定接头的理想时机,今天就特地起了个早,果然开门后不久,匕首就出现了。” “还顺利吗?” “相当顺利,我当时正在从仓库里搬出商品摆放上货架,背对大门,忽然就有人进来了,我没在意,只听到身后有人说:‘你这里有民国十三年的《西游记》售卖吗?’,我一惊,这不是接头暗号吗?就马上答道:‘只有元昌书局石印版。’他说:‘你们是原价售卖吗?’我说:‘现在世道乱,这种版本的书已停印了,我们涨价了百分之十。’他马上说:‘不贵,可以接受。’……就这样我们对接上了,他就是匕首,接上头后,他可高兴了……” 董德奎从柜台里取出那本《西游记》,递给林赤。 正是蜂鸟给他的那本民国十三年元昌书局石印版《西游记》。 林赤翻到78页,果见那张缺页已经补上,他比对了一下,撕开的痕迹竟然严丝合缝,丝毫不差,心中顿时踏实下来。 “他说什么了吗?”林赤问。 “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以后的情报交换只认我一人,其他的一概不认,除非对方出示这本书!” “情有可原,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一些好,有这样的自我保护意识是好事。”林赤把书还给董德奎,补充说道:“这本书一定要妥善保管!” “是。”董德奎又想起来什么,说道:“他还提供了一件情报……” “什么情报?” “他问我们知不知道我们有位旅长被抓了……名字叫……刘云雄……咦,有这回事吗?”董德奎询问林赤。 林赤点点头,迫不及待问道:“是的,他叫刘云雄,87师260旅的旅长,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那位刘旅长现在被关押在老虎桥监狱甲区8号监房,问我们有没有营救计划,还问需不需要他做什么?” “太好了,这个消息太及时了!” “那我们打算营救吗?”董德奎追问。 “总要努力努力,否则如何向党国交待?又如何向校长交待?” 这个时候,林赤通过匕首获知了刘云雄关押地的讯息,对林赤来讲,仿佛是茫茫的黑夜发现了一盏明灯,顿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自从和蜂鸟见面并得到他明确营救的指示后,林赤几天来一直在思索着营救方案,无奈好多计划都因关押地不详而无法深入,现在好了,刘云雄在老虎桥监狱甲区8号监房,他觉得有必要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这个计划,在钟山大饭店他和锤子,以及蜂鸟三人曾细致地商议过,虽然蜂鸟疑虑重重,对他们的前途表现出强烈的担忧,但他在告辞蜂鸟前,蜂鸟同志紧握着林赤的手明确表态过,那就是给林赤他们足够空间自由发挥。 “新年同志,前途坎坷,多加保重!”这是蜂鸟最后送给林赤的一句话。 一根烟很快抽完,烟几乎烧到林赤的指尖,林赤还没有发现。 他一直低着头在思考着什么,不时摇头,不时颌首,脸色也忽阴忽晴。 林赤伸手向董德奎要烟,董德奎赶紧掏给他一支。 林赤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不满说道:“董老板这么小气?把你兜里的烟全给我!” 董德奎干脆从香烟柜台里拿出一包,放到了林赤手里。 林赤还在思考着什么,也不拒绝,径自拆开抽出一根点上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董德奎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晃悠了,该忙啥忙啥去,不要管我,我捋捋思路。” 董德奎应了一声,就自顾自进仓库整理货物去了。 临近中午,到了吃饭时间,董德奎从仓库走出,发现林赤面前的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烟蒂。 董德奎小心翼翼道:“要不,先吃饭?” 此时的林赤面色一片晴好,语气中有些兴奋:“有肉吗?” “应该有些荤腥,但也只是些腌制的咸货,分量不会很多。” “有肉就好,我是无肉不欢!”林赤站起身,顺手抓起柜台里的一瓶白酒,“这瓶酒送我了,陪我喝点白酒怎么样?” “没问题呀!”董德奎仔细审读着林赤,探询道:“林处长今天好像很高兴啊!是不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要不,与我一起分享分享?” 林赤马上回答道:“国难当头,我拿什么和你分享?……不过,只要我们还活着,比什么都强,还有,明天就是新年了,难道我们不该好好庆贺一下吗?” 林赤和董德奎来到店铺北侧的院子,里面菜香淡淡飘出。 敲门后,探出一个脑袋。董德奎对他说道:“小程,你去店里换我一下,我和这位先生喝点小酒。” 小程飞跑进了百货店。 果然有肉,半只咸鹅,另加一碟花生米,一盘清炒萝卜干,一盘咸菜茶干。 屋里还有几名男子,年纪各不相同,林赤招呼他们一起坐下用餐。 “怎么样,还算丰盛吧?”董德奎拿出几盏酒杯,用牙齿咬开白酒瓶塞,给自己和大家分别斟满酒。 “林处长,你是头,发个话。”董德奎端起酒杯说道。 “什么头不头的,大家都是兄弟,把鬼子赶回老家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况且,我打仗还行,让我搞地下工作和小鬼子偷偷摸摸地干,总觉得不够痛快,这方面还要仰仗诸位的齐心协力!” “对,为齐心协力干杯!”董德奎道。 众人举杯。 林赤补充一句:“为即将而来的新年,为新的一年有新的开始,我们把它干了!” 一杯酒下肚,所有人都活络起来。 “接下来我们怎么干?”董德奎道。 林赤边替大家倒酒边回答道:“鬼子怎么不舒服我们就怎么干!”林赤放下酒瓶继续说道:“这不是正面战场,我们无法面对面和鬼子真刀真枪地干,这也是我们工作的特性,我们是隐藏在敌人身边的尖刀,随时准备插进敌人的身体,当然敌人很强大,一两刀可能伤不到他们的筋骨,但我们只要坚持不懈,总会有一刀刺进他们的要害,即使无法一下子致命,我们也要让他们的血一点一点流干……我总结了一下,我们的工作无非就两大块,一是设法了解敌人的意图,第二就是阻止他们目的的达成!一句话,就是要和他们对着干!” “分析得太好了!”董德奎赞道,“林处长年纪轻轻,但悟性极高,这三两句话就让我们茅塞顿开!” 其他人立即附和。 林赤不太习惯这样的赞扬,面色微红。 一瓶酒很快见底,董德奎看大家意犹未尽,询问林赤道:“还需要酒吗?需要的话我再去店里拿一瓶。” 林赤显得少有的亢奋:“我今天特别想喝酒,要不再取一瓶?” 董德奎站起来,刚出门走到院子里,听到了有人敲门,便小声喝问道:“谁?” “我,曹响亮。” 董德奎坦然开门,门外的曹响亮满头是汗。 “你怎么过来啦?” “我找林大哥,有点小情况。”曹响亮气喘吁吁道。 “在里面呢。”董德奎把曹响亮放进来,自己掩上院门,走了出去。 林赤已听出了曹响亮的声音,离开房间走进院子。 “找我有事?”林赤问。 曹响亮把林赤打到一边,轻声说道:“照相馆来了一个人,一进门就问你在不在,我看人多眼杂,就单独接待了他。”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认识你,具体什么事,他不肯说,只说是一个叫曲思冬的人让他来找你的,而且事情有点急,非要见你不可!对了,他说他叫钱瑾余。” 林赤眼睛一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让赵楷大哥看着他,怕耽误你的事,就赶紧报告你来了。” “好,我们一起走!”林赤拉开院门,见到取酒回头的董德奎。 “我还有事,酒今天就不喝了,下次再喝,到时我们来个一醉方休!”说完,林赤朝董德奎挥挥手,钻进了车子,带着曹响亮返回悦颜照相馆。 第101章 十面埋伏 此时,日军宪兵司令部特高课会议室,黑木主持的会议还在如火如荼进行,饭点时间早就过了,他们甚至连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就在刚才,上海特高课的同僚又及时传来更具体的情报:此次即将潜入南京的是延安方面任命的江苏省委新的负责人,代号镰刀。 彼时,镰刀将会提着一只红漆木质行李箱从燕子矶码头一带乘船登岸,他的头上将戴着一顶灰色礼帽。 这位镰刀,将在日后全面负责南京和上海两地的对日斗争,并统一指挥两地情报战线的工作。 这是一条大鱼,大得令黑木热血沸腾,大得令黑木甚至可以忽略刘云雄的地位。 刘云雄只是国军的一名旅长,他对于国民政府来说,根本不稀罕,他们原来的黄埔军校和后来的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培养了数以千计的此类人才,几乎遍布军政各界!可是对于共党而言就不一样了,他们培养这样级别的人才可谓是呕心沥血,定会视为宝贝一样。正是介于这样的原因,如果成功捕获了镰刀,则对延安方面将是致命的打击,进而可能大伤他们的元气! 黑木对明天的抓捕行动志在必得! 这是黑木组建松机关后领导的第一次抓捕行动,现在抓捕对象已经明确,此人代号镰刀! 会议室的正前方,悬挂着一张巨型黑板。特高课的情报人员根据前期的踩点,用粉笔将燕子矶码头一带的地形地貌已毫无谬误地绘制在黑板上。 燕子矶,位于南京城北郊观音门外的直渎山上,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势如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直渎山高40余米,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矶下惊涛拍石,汹涌澎湃,是重要的长江渡口和军事重地。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矶。 清初康熙、乾隆二帝下江南时,均在此泊舟。矶顶有碑亭,亭中石碑下面有清乾隆帝书“燕子矶”,背面是他的题诗:夜晚登临,水月皓白,澄江如练。 就在明天,镰刀将从江对岸乘船于这一区域登临南京城。 会议进行到现在,黑木带领与会者归纳出了如下要点:一、燕子矶两侧一公里不到的缓岸是镰刀的泊船登岸区域;二、如今江面上船只凤毛麟角,只要靠岸的船只上具有镰刀特征的人,差不多就可以认定为嫌疑人;三、在燕子矶上,必须安排人员时刻观察江面,可及时发现嫌疑人并便于迅速采取应对措施;四、码头附近的所有路口,抓捕人员一律便衣,隐藏在民房和山坡上的树林中,一旦行动开始,即可收网,向中心合围。 在对于抓捕的问题上,一开始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放长线钓大鱼,理由是镰刀的潜入一定有人接应,如果适当松手,通过跟踪、撒网等手段可以将其一网打尽;另一派完全持反对意见,认为风险太大,万一某一环节出现纰漏,必定酿成大错,再说,抓获了镰刀,说不定可以通过威逼利诱逼其就范,也能挖出他们的组织网络! 会议进行到最后,由黑木将军统一了意见,并进行了周密的部署。一、燕子矶码头附近的警戒力量不是加强而是立即减弱,以打消镰刀和接应者的戒心;二、镰刀出现后,必须选择最佳时机实施抓捕,一旦出现紧急意外,在有把握的前提下,可以击毙随行人员和接应者,但是镰刀一定要抓活的;三、燕子矶上,潜伏两名观察哨,只要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马上传递出信号,便于附近的埋伏人员早做准备;四、让工藤夕贵隐藏在附近的山上,应对突发状况…… …… 回到中山中路,林赤将车停在大华电影院门前,他看到照相馆前照例人山人海。 除此之外,在照相馆的大门口一侧,摆放着一张长条桌子,果然有日本人正在协同鼓楼区公所的工作人员现场给南京市民办理良民证。 “你先回照相馆,十分钟后把钱瑾余带到利民诊所,我在那里等他。”林赤吩咐曹响亮。 曹响亮下了车,不慌不忙地穿过大街,回到了悦颜照相馆。 林赤把车停在电影院门前,沿着大街走到利民诊所对面,再越过街道来到诊所。 曲思秋和陶楚歌正在给一位骨折病人固定夹板,池橙手拿绷带在一旁帮忙。 陶楚歌和池橙分别和林赤打了招呼。 “你回来了。”林赤进屋的时候,工作已接近尾声,曲思秋把扫尾工作留给了陶楚歌,立即迎了上来说道,接着在林赤耳边低语道:“老池捎话了,让我们三点钟去见他。” 林赤“嗯”了声。 上到二楼,钉子下了床,正坐在窗户前享受着从西方斜射进来的午后阳光。 “钱瑾余应该很熟吧?”林赤开门见山。 钉子愣了一下。 林赤继续道:“华帮抗战大队的小队长钱瑾余?” 钉子想起来了,脱口说道:“当然熟了,怎么啦?” “他现在就在照相馆,据说曲思冬让他来找我的,不知什么事。” “你上次不是说,他们将转移到牛首山一带,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待会问问就清楚了,我让小曹带他过来。”林赤看看表,“估计快到了。” 钉子站起来,从窗前移到床前,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不无忧虑地说道:“我想他们一定遇到困难了,现在环境这么恶劣,能生存下来就不错了!” 林赤靠着钉子坐下,看着钉子道:“他到底什么身份?” 钉子知道林赤所指,回忆着说道:“他和你一样,也是我们在军中发展加入组织的一名成员,他是……前年加入的吧,原是74军俞军长麾下51师的一名连长,此次南京战事期间在江宁一带阻击日军第九师团,后来溃退到工兵学校87师的阻击阵地,在往城里撤退时和大部队打散了,误打误撞进入南京城东郊紫金山一带,很快和其他失散的溃兵合流一处,他和其他的几名军官整编了一支队伍,就一直盘踞在紫金山区域打游击,再后来,他就潜入城里,通过约定好的方法联系到我们,就这样我出城收编了他们……” 正说着,楼下出现了开门声,曹响亮问道:“林大哥他们是在楼上?” “是的。”陶楚歌应道。 曹响亮带着一名瘦瘦高高的青年进来,他衣服破破旧旧,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看起来好多天没有打理了…… 来人正是钱瑾余,华帮抗战大队一小队队长钱瑾余。 林赤坐在外侧,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林赤的身上,他嗫嚅道:“林……” “叫我林赤。”林赤站起身,闪到一边。于是钱瑾余马上看到了钉子,先是迟疑片刻,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旋而颤抖着声音惊喜地喊道:“大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瑾余,快请坐。”钉子道。 钱瑾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没有往床上坐,而是坐在床前的一张凳子上,接着又把凳子向床边移了移。 这时,钱瑾余才发现钉子胸口包扎着纱布,关切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枪伤。”钉子低头看看胸口,“不过,不要紧了,没什么事。” 林赤记挂曲思冬,忙道:“快说说你们的情况!” 钱瑾余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竟有些呜咽:“那天我们突围后,曲思冬队长立即带领我们按原计划向牛首山一带转移,可没走多远就发现到处是鬼子,我们于是一路潜行,尽量绕开鬼子的巡逻,不和他们发生正面战斗,然而,一路走下去却发现南京城郊一带已没有可容身之地,最后,我们来到江宁的秣陵镇,没想到就是在秣陵镇,我们和一支鬼子巡逻小队遭遇了……” 钱瑾余竟说不下去了。 “后来呢?”林赤急切地问。 “我们……我们被鬼子咬住了,根本脱不开身……牺牲了差不多一半的弟兄!”钱瑾余说到这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潸然而下。 “再后来呢?” “再后来……曲队长带我们一直向东南方向转移,尽可能想远离鬼子……再后来,我们经过一处村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听到老乡讲,前不久他们村里也来过一支队伍,有几百人之多,据说是共产党领导的江南游击先遣队……曲队长探听到他们向句容茅山方向去了,就与我和魏瑞三人一起商议,决定去投奔他们,我没有同意……曲队长也没有勉强,就给了你的地址,让我设法入城来找你,说你现在在领导我们的人和鬼子进行地下斗争,于是我就找你来了!没想到钉子队长也在,太好了!” 林赤和钉子相互看了一眼。 钉子沉默片刻说道:“那样的情况下,曲队长的决策我觉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情有可原!” 林赤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都是抗日,管他是共产党的部队还是国民党的部队,大树底下好乘凉,哪怕就是土匪,但凡抗日,都是可以相互投靠的嘛!” 说着林赤看了看钱瑾余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就留下吧,和你们一起干!” 林赤又问道:“如果有一份危险的工作让你来做,你愿意吗?” “愿意!只要是打鬼子,就是死也无怨无悔!” 林赤笑道:“此话当真?” 钱瑾余马上正了正身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林赤大哥,我所说的话是认真的!” 第102章 狸猫换太子 林赤与钱瑾余以及钉子聊了很久,以至于忘记了曲思秋吩咐的事,直到曲思秋上楼来催。 林赤驾车,曲思秋一路指点路径,二人来到夫子庙。 林赤将车停下,曲思秋前面带路,来到一条幽深的小巷。 唐朝诗人刘禹锡笔下的乌衣巷。 曲径通幽的巷内,铺陈的青石板上已不见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意境。 出了巷子,眼前忽然一亮,秀丽婉约的秦淮河横亘在二人眼前。 离池碧疆约定的下午三点刚刚过去几分钟。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早已寻觅不到昔日诗人笔下的朱雀桥,更看不到野草花,只是乌衣巷依旧,斜阳依旧。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此时残阳如血,刚烈中透出一丝凄婉。 曲思秋站在秦淮河边向两边张望片刻,立即拉起林赤的手沿着河边的石板路向西而去。 再西行一百多米,一座拱形石桥横跨秦淮河。曲思秋不假思索踏上岸堤的青石台阶向桥下而去。 桥下停泊着一叶乌篷船。 听到声响,船内探出一个脑袋,正是池碧疆。 林赤扶着曲思秋上了乌篷船,船上还有一人,面孔陌生,曲思秋竟也不识。 “这是老冒,自己同志。”池碧疆和曲思秋介绍道,然后又指着林赤对老冒道:“林赤,我刚刚和你说起过,是重庆方面的,就是他给我们提供了燕子矶码头的异况。” 老冒身材精悍,浓眉大眼,神色干练,一看便知行伍出身。 “我叫曲思秋,是池老师的学生。”曲思秋主动自我介绍。 林赤伸出手和老冒相握。老冒讶异道:“小兄弟如此年轻即有此担当,看来贵党人才辈出啊!” 林赤不想就这个话题费口舌,便对池碧疆直入主题,“你们采取了措施了吗?” 池碧疆眼神顿时忧郁起来,双手各出两只手指捏住了眼镜腿,向脸上贴近了少许,说道:“我和你一大早见面后,觉得事态严重,马上主动与我的上线取得了联系……” 林赤连忙打断:“你难道不是南京的负责人?” “我不是……” 林赤有些失望,“那这次行动你们谁负责指挥?你可以决策吗?你们在南京的力量强吗?”林赤一连抛出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在他看来都是这次行动能否成功的关键。 池碧疆警惕地看了林赤一眼,林赤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想探听贵党机密的想法,我只是认为,既然鬼子已有所警觉,那这次行动必定风险重重,我需要成功的把握!” 老冒呵呵一笑,替池碧疆辩解道:“老池可以算得上是我党在南京的代理人,小兄弟权当这件事由我俩全权负责!” 林赤笑笑,“不好意思打断你了,老池您继续说。” “我从上线那里得到了一个不能再坏的消息,那就是镰刀……哦,这是我党的负责人的代号……镰刀已经启程了,并会在明天从燕子矶码头登陆!”池碧疆不无沮丧道。 林赤听后眉头紧锁。 “我们商议后,决定立即采取紧急措施加以弥补,这时上线给我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镰刀上一站是由分布在皖豫的我党的新四军某部护送的,于皖北一路辗转而来,并提供了他们电台的呼号,我不顾一切便用你带回的那部电台呼叫他们,但一直没有明确答复……看来我们只能眼睁睁地任凭镰刀同志深陷险境,却无能为力!” “你们有什么打算?” “不计牺牲、不计后果,不惜一切代价,确保镰刀同志万无一失!”池碧疆和老冒几乎异口同声,看来这之前他们已经统一了意见。 池碧疆话一道出,稍稍沉思片刻,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道:“我们今天让思秋带话给你请你前来,主要还有些细节需要向你了解一下,另外,事态发展至此,我们已经无法管控,所以想取消林先生的援助,这件事本身就与林先生毫不相干,况且,一旦介入必会有生命危险,林先生古道热肠,心意我们领了,我和老冒向您表示真挚的谢意!” 池碧疆的这番话让林赤大感意外,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其欲擒故纵之策,也不推辞,但脸上还是要装作一副诧异地样子。 “您是曲思秋介绍的,万一有了闪失,我们岂不是让思秋内疚一辈子?”说完,池碧疆看了曲思秋一眼。 这番话曲思秋也感到意外,内心一下子处于矛盾的夹击之中,池碧疆的一通话道理简单明了,句句在理,可是如果林赤贸然退出,不但泄密了党的机密,而且确确实实也增加了任务完成的难度,一时间无比纠结,无助了看了林赤一眼,希望林赤明确表态。 林赤却仿佛没看到她的目光,对池碧疆说道:“你需要了解哪方面的细节?” “你提供的这件情报的可信度,我想知道这个消息到底是谁告诉你的,如果方便的话,请林先生直言相告,我们判断后可以早下决心!” 林赤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蜂鸟提供的相关的信息坦言告之,虽然蜂鸟潜入南京也是他们的核心机密,但是如果想打消他们的疑虑,必须给他们提供情报详实可信的来龙去脉,况且,对方透露给他的也是他们的核心机密,还有,两党目前正紧密合作,说出也无伤根本。 “你们派出了镰刀同志,我们也派出了一名核心负责人蜂鸟同志来领导沪宁两地的情报工作,只不过,他先于镰刀潜入南京城,并已组织召开了碰头会,那次会议,他特地问了我们南京站的几个负责人,询问最近我们在燕子矶码头有没有行动,并说出了这一情况……” “他是怎么知道的?!”老冒打断林赤,追问道。 “蜂鸟同志应该和贵党镰刀同志的级别不相上下,他在情报战线上已经营多年,有自己独有的渠道,这些渠道是不与我们共享的!” 老冒和池碧疆同时陷入了沉思,林赤的话让他们已然深信不疑,尽管他们的内心极不情愿。 林赤看他们一副无助而痛苦的模样,再看曲思秋,她也是忧心忡忡,心中一软,便不想再演戏下去。 “你们这个忙我帮了!”林赤坚定道。 曲思秋眼睛似乎一亮,旋而又黯淡了下来,埋下头,显得心事重重。 池碧疆和老冒却仿佛一下子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眼神竟然深情款款起来。 “林先生不是开玩笑的吧?”老冒目光紧锁林赤,企盼得到林赤肯定的答复,又担忧林赤马上反悔,脸上阴晴不定。 “这个时候,我怎会开玩笑?也正因为曲思秋和我的这层关系,所以她的忙我义不容辞,我看不得她痛苦的样子……” 曲思秋忽然握住了林赤的手,竟不顾有外人在场,也一改以往的羞涩,她的手越来越用力,林赤感受到她内心充盈的感激之情,也体会出她此时的矛盾,二人心灵相通,根本无需语言。 池碧疆语气有些激动:“我代表我党向林先生表示最诚挚的感谢!”他的真诚表露无遗,林赤心中感动,便不再兜圈子,“你们可以抽出多少人手?” “十人的样子。”老冒插话道。 “十人,想从鬼子的眼皮底下截下镰刀,难度非常大!” “我已经和他们通气了,他们都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定确保镰刀的安全!” “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林赤不顾对方的感受,直言不讳。“有一件事你们想过没有?” “什么事?”池碧疆和老冒又不约而同问道。 “镰刀这样一位权高位重的贵党高层即将抵达南京的消息,鬼子是怎么知道的?”林赤启发道。 池碧疆转头看了一眼老冒,老冒目光一怔,脱口道:“对,林先生说的没错,肯定有环节出问题了!” 池碧疆跟着说道:“这中间的环节太多,想短时间查出来并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一切要等镰刀同志无恙后,我们再行汇报,个中是非只有他最清楚了!” “那是你们组织内部的事,我们现在还是要细细分析一下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尽快制定出可行的应对方案。” “林先生有什么计划?”老冒道。 “计划还没有……应该说还没成熟,但我有一些想法,供大家参考。” 包括曲思秋在内,他们同时显出仔细倾听的样子。 “我先求证一件事,镰刀如果出现,你们是如何界定他就是镰刀?” “镰刀同志头戴灰色礼帽,手提红漆木质行李箱。”池碧疆道。 “有接头暗语吗?” “有。”池碧疆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林赤。林赤接过,仔细看了一遍,还给了池碧疆。 “我是这样分析的……”林赤不慌不忙道:“燕子矶一带,可供安全登陆的区域,也就是燕子矶两侧总计不到一千米的范围内,这短短的一千米,对敌人设伏抓捕镰刀来说易如反掌,他们有的是人,而我们只有十人的样子,一旦正面交火,定是螳臂挡车,只会无谓牺牲更多的同志!我们的任务是解救镰刀,你们想一想,如何能够有效地解救镰刀?” 二人费力地思索着。 林赤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直接说出自己想说的答案,“那就是主动让日本人抓捕到镰刀!” 池碧疆和老冒马上错愕地看着林赤。 林赤:“有一点我很自信,镰刀千里迢迢自延安而来,其真容一定少有人知道,南京城的日本人更是如此,即使你们中间出现了叛徒,即使这个叛徒和镰刀亲密无间,我想他总不至于一张嘴就可以描述出镰刀的具体模样,因此我想……” 老冒蓦地激动地说:“你是让我们找人冒充镰刀?” “对,找一人冒充镰刀,从燕子矶码头一带登岸,让敌人误以为此人就是镰刀,我们派出一队人马,实施掩护与营救,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能够脱险固然完美,如果被抓,也总比你们死上十人还救不出镰刀要划算多了……” “好主意!”池碧疆啧啧赞叹道,“这个主意太妙了,我们怎么没想到?” 曲思秋也流露出钦佩之色。 “自从你们通过曲思秋找到我后,我系统地想了一下,明天一大早,你们从燕子矶西数公里处的草鞋峡找一艘船,将冒充镰刀的人载上,并准备好行李箱和礼帽等道具,从江中心迂回到燕子矶码头一带登岸,一定要先于真正的镰刀出现前从那里登上岸,再安排人前往接应,可与鬼子发生小规模的交战,制定好撤退计划,双方一旦接触上,千万不可恋战,速速脱离!” 池碧疆忽然显出顾虑重重的样子,“可是让谁来扮演镰刀呢?” 老冒想了想道:“实在不行,我上吧!” 池碧疆没有说话,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林赤突然说道:“人选我已定好了!” “谁?”老冒迫不及待问道。 “他是我们的人!”林赤平静地说道。 第103章 明修栈道 林赤的一席话,语惊四座。 最先表现出异样的是老冒,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先生的意思是用你们的人取代镰刀?” 池碧疆也觉着不可思议:“你要让你们的人身陷险境?” 然后两个人的思路合为一处,几乎同时问道:“为什么?” 林赤目光扫视二人,淡淡说道:“那你们有合适人选吗?” 这句话看似平淡无奇,却锋芒毕露,立即击中二人的软肋,尽管他们的心里依旧充满了疑问,一时间二人都缄口不言,但话外有音,似有影射他们朝中无人之意!最先表露不满地是老冒,行伍出身的他受不了林赤略带讥讽的奚落,倔强地回敬道:“林兄弟的好意我们心领,但归根结底这件事是我们分内事,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还请放心……但是林兄弟的这主意不错,我们还是厚着颜面用上一用!” 林赤年轻气盛,知道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伤了对方的自尊,他本意并未如此,只是想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池碧疆见状赶紧拉了拉老冒的衣襟,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冒火气渐消,散给林赤一根烟。 林赤点上,吸了一口,目光平视二人,说道:“实话实说了吧,我是觉得我们的内部有个人非常可疑,想利用这样的机会检验一下!” 这是个很充分的理由。 老冒已渐渐平息,关切问道:“怎么回事?” 林赤:“我们有个同志今天突然出现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哦,原来这样!”老冒自语道。 池碧疆略加思忖,不无担心道:“万一如你所说,他真存在问题,那岂不是引火烧身?” 林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只负责给他布置任务,其它概不透露,明天一大早只管让他照做便可。再说,我们的目的是为真正的镰刀争取时间,让敌人误以为镰刀同志已经出现,从而放松对燕子矶码头一带的监视,调开敌人,为真正的镰刀的登陆扫清障碍!” 池碧疆依旧未能释疑,紧追不舍道:“退一万步讲,假如他被抓怎么办?” 林赤没有立即回答,话题一转说:“你们对目前抗战的形势有什么见解?” 老冒说道:“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池碧疆接着道:“据我所知,当下国内持悲观情绪的不在少数……” 林赤猛吸一口烟,掀开船上的帘幔,将口中浓浓的烟气吐出船外,脑袋重新回到了船内。 “我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和鬼子正面接触过,我深有体会,无论是鬼子的单兵素质还是整体战斗力,都要远远优于我们!自九一八以来,日本突然挑起北大营战事,短短数月,就霸占我东北数省,我国民政府一直忍辱负重,总以为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会等到实力壮大的一天,到时再一雪前耻,岂不知日本人也在发展,这些年来,他们通过在东北的苦心经营,发展农耕、掠夺资源,原本的不足已彻底改善,其发展速度大大超过我们,如今,我们只能望其项背!他们先是东北,然后华北,再到上海,乃至于如今的南京,步步蚕食、野心勃勃…… “鬼子一心想吞并我中华,我们已失去最好的时机,国破家亡已无法避免,所以我认为和鬼子要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逞强好勇和悲观厌战都是两种极端……情报战线也是敌我斗争的必要组成部分,同样,这条战线上,我们也必须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 “所以,鉴于这样的思考,我审视一下我们的情报工作,发现急功近利的思想是制约我们的重要因素,因而,我们决定重新布局!” 听完林赤的话,老冒依旧不解地问道:“这和当下的安排有什么关系?” 林赤不慌不忙说道:“他万一被抓,如果他矢志不渝,我会给他安排新的任务!”林赤又吸了一口烟,“我会让他诈降,我们需要一个人打入敌人的内部!”林赤一语道破。 老冒扬了扬眉毛,神色有些不屑,他觉得眼前的这位林先生到底是个年轻人,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一切都是想当然! 池碧疆到底要和林赤走得近一些,马上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提醒道:“万一他确实存在问题,或者即使没有问题,可在敌人的酷刑下招供出你们的机密怎么办?” 林赤似乎知道必有此一问,不假思索回到道:“此人并不涉及到我们的核心机密,唯一产生的横向联系就是与我……” 老冒:“你不怕他供出你?” “如果能证明一个同志的清白,我愿意一试!”林赤毅然道。 老冒心中暗自发笑,更是觉得林赤只是一味意气用事,根本不考虑后果,但也不便指责什么,就一个劲地埋头抽烟。 接下来,几人约定第二天会合的时间和地点,并确定了行动细节。 临别时池碧疆问道:“那位同志叫什么?” “钱瑾余!”林赤答道。 林赤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大胆计划,只是这样的计划尚处于雏形,直到他获得镰刀即将潜入南京的消息后,才给了他某种灵感。 林赤认为最好的时机来了。 自林赤接手以来,很多事都是浮于表面,未有实质性的进展,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在敌人的内部缺少一双明亮的眼睛,要改变这样的局面,则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恰到好处的安插进去。 那天晚上,林赤、蜂鸟、锤子三人在钟山大饭店已有过细致的分析,林赤说出了计划的大概,只是时机未到,也没有很好的人选。 钱瑾余的到来,让林赤灵光一现,他一直怀疑钱瑾余另有身份,在华帮抗战大队的几名小队长中,林赤总觉得他城府很深,隐忍而内敛,从不外露……他的判断很快得到钉子的验证,因而,林赤很短时间内,就将钱瑾余内定为最佳人选。 以此为契机,他要设法将钱瑾余打入到敌人的内部。 可是如此安排,要做到不露痕迹,难度,又何其不大! 然而,计划已经启动,箭已经离弦,他林赤已无法回头! 现在,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抱着必胜的信心,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尽管他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他也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到底会不会向着正确的方向行驶。 他没有胜算,也没有经验! 在回去的路上,林赤几乎一言未发,曲思秋也沉默不语。 疾驶的车轮,将会把他带到一个他想去的地方——利民诊所,但这一切,基于他手握方向盘,可是,现实中,他的方向盘又在哪里? 夕阳隐去,夜幕降临,忽然刮起了风。 街道两侧的电线在风中颤颤巍巍,呜呜哎哎。 他忽然想起明天就是新年元旦了。 他想起赵楷捎给他的话,今晚,在陶府将有一场宴会,陶天阙邀请他和曲思秋赴宴。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可是,这新年的气象又在哪里? 他的前途是波诡云谲?还是道坦路顺?是暗流汹涌?还是阳光普照? 没有人给他答案,答案在他的希望里,在他美妙的憧憬里。 回到了利民诊所,见到了钉子和钱瑾余,林赤突然决定要将钉子送走。 林赤要把他送回月息路。 陶楚歌担心钉子的伤势经不起折腾,断然制止林赤的冒失行为。曲思秋却默许了,便吩咐陶楚歌准备足量的药,再备上一些纱布之类的必需品。 曲思秋心里明白,在这新年的前夜,林赤已在有所准备了。 他要上路,从此不再回头! 毕竟,谁都不知道第二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过了今夜,林赤的计划就要全面启动! 林赤将车停靠在诊所门前,扶着钉子上了车。钱瑾余欲一起跟车帮忙,林赤拒绝,只说道:“你在诊所等我,我速去速回,回来后,我带你一起参加一个宴会。” 车子来到月息路二十一号,林赤停下车子,叫出锤子,绕道屋后进了密室。 林赤扶钉子坐下,对锤子说道:“上次我们和蜂鸟提到的计划现在有了最好的契机!” 锤子忙问:“什么契机?” 林赤于是将明天共党镰刀即将入城以及他们决定实施的计划详细和二人说了。 锤子只知道计划的大概,并不知道钱瑾余的事,而钉子只知道林赤想启用钱瑾余,但并不了解什么计划,林赤向二人分别解释了一番。 锤子道关心地道:“钱瑾余可靠吗?” 钉子想了想说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此人心思缜密,有勇有谋。” 锤子忧心忡忡补充道:“我就怕他扛不过鬼子的大刑,到时拔出萝卜带出泥,祸患无穷啊!” 林赤:“我们总要赌一下!” 钉子:“可是这赌的代价也太大了!” 林赤却显得玩世不恭的样子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要紧,我还有备用计划!” 第104章 雄关漫道 锤子和钉子自然不知林赤的所谓备用计划,但时机不到,也不便询问。 钉子的身体远远没有痊愈,而林赤急于将他转移出利民诊所,托付给了锤子,就是要切断钱瑾余和组织中更多人的联系。 他不能让他的计划殃及无辜的人员。 他承认,这项计划,目前还有漏洞,但时间紧迫,已无法有效弥补。 告别了锤子和钉子,林赤立即驱车行驶在返回诊所的路上。 下午见到钱瑾余后,林赤便将计划的大概说给他听,现在,他急于再次回到诊所,将所有的细节和他所知的一切详细告知,并嘱咐他牢牢记住。 这项计划的发端和灵感,来自于早晨在大华百货店的近三个小时的冥思苦想,他几乎抽掉了一整包香烟,才把这个计划捋了清楚。 当时,钱瑾余尚未出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直到钱瑾余的出现,他才灵光乍现。当然,让钱瑾余去冒充共党的江苏省委负责人确实牵强,首先,钱瑾余三十不到,年龄上存在差距,但林赤转念一想,共党方面,年轻的能人有的是,听说,三十岁不到就有人当上了军团长,何况一个区区的省委负责人呢?其次,那就是钱瑾余对共党的相关信息知之甚少,这一点,林赤也无法现身说教,因为就算他本人,或者锤子等都不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党派,在他们心中永远是神秘多于一切!但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林赤并不准备让钱瑾余一直冒充镰刀下去,这并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已回到诊所。 华灯初上,夜色弥漫。 诊所里的一众人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陶楚歌一见林赤便兴高采烈说道:“你总算回来了,估计我爷爷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林赤故意客气一下,说道:“我们这么多人到你家,会不会太麻烦……” 陶楚歌以为林赤会中途变卦,一言未发就拉起林赤往外走去。 林赤笑着挣脱开,正色道:“今晚的宴会,我想带一人去!” 陶楚歌回头看了一眼钱瑾余,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是说这位钱大哥吧?”说着再次将林赤往门外推,边推边说:“没问题,你是我爷爷的客人,你想带谁就谁!” 林赤朝钱瑾余招招手,“咱们出发!” 林赤其实本不想带钱瑾余参加这样的聚会,不想让他见到太多不相干的人,以免节外生枝,但一想起天亮之后,他将奔赴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那个战场,他没有战友,只有敌人;没有和平,只有斗争;没有苟且,只有一往无前……所有的一切只能依靠自己,并凭借自己的智慧在严酷的环境中求得生存……想到这些,林赤的内心涌上一股悲凉,是的,在出发前夜,他必须为他送行,必须给予他鼓励,必须给他一些温暖! 林赤给他的指示,就是诈降,没有第二条选择! 这样的诈降,并不是如同小孩过家家一样,一方对另一方说,我打不过你,我投降! 这样的诈降,必须心甘情愿接受对方考验! 这样的诈降,角色代入感必须完全逼真,不能有丝毫的瑕疵! 一个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对象,他的投降本身就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所以他的诈降除了风险,还是风险,敌人一旦产生怀疑,且当这怀疑需要相当大的论证成本,敌人就可能失去了耐心,宁可错杀也在所不惜。 除非,投敌之人有很大的利用空间,即使其行为十分可疑,但只要没有确凿证据,敌人一般也不会断然采用极端手段。此乃钱瑾余诈降的风险,这一点林赤内心比谁都清楚。 这也就是李飞(即后来化名的李泉)和钱瑾余的区别。 李飞通过提供的关于密码本的情报,很快获得了日本人的重用! 尽管这本密码最终没有落入敌人之手,但这件事对李飞起到了一个极好的佐证:他是真心投靠皇军的! 谁会把自己组织核心的电台密码——如此高规格的情报泄露出去呢? 故而,这就是林赤为何会利用镰刀潜入的机会,千方百计让钱瑾余和共党的江苏省委的一号首长搭上关系的原因。 他要让敌人觉得钱瑾余是一条大鱼,这样就间接地保护了他的性命,接下来的发挥,只能靠他自己了。 林赤准备了一份礼物,让钱瑾余献给日本人,这份礼物,足以让日本人对钱瑾余深信不疑! 今夜,1937年的最后一天,在钱瑾余征战前夜,他要与他把酒尽欢! 陶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新年宴会,即将在陶府的客厅举行。 一张直径五米的柞木圆桌,居中摆放。即使这样一张餐桌,也可见主人尊贵的身份,这个餐桌桌面,均是采用整块的木料,没有镶嵌任何边角料。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和种类繁多的酒品,单说酒水一项,就有红酒、白酒、黄酒和米酒四种,菜品更是有二十多道之多。 所有的来客已经入座。 林赤一行的到来,立即引来一帮人纷纷立身。 林赤先是向陶天阙欠身问好,目光再扫向众人。 参会者大多数林赤都认识,有陶楚歌父母、二姑一家、小叔,以及赵楷、老周,除此之外,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经赵楷引见后林赤方知乃赤盟会的骨干。 林赤一一和众人问好。礼毕,林赤发现陶天阙的目光落在钱瑾余身上,连忙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叫钱瑾余,来南京没多久,孤身一人,我自作主张把他带来,不知陶老先生会不会怪罪在下……” 陶天阙哈哈道:“林先生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我们盛情欢迎!” 钱瑾余谦恭地给大家鞠了一躬。 至此,新年宴会正式开始。 林赤和钱瑾余紧靠陶天阙下首坐在了一起,再往下,分别是赵楷和赤盟会的几位干将;另一面,依次坐着陶慕鸿夫妇、陶慕云和她丈夫、陶慕青,再下首是一帮孩子,包括陶楚歌和曲思秋以及陶慕云的孩子。 早有下人恭立一旁,拿着酒水等待斟酒。 陶天阙把眼光投向林赤,问道:“林先生想喝点什么酒?” 林赤打量了下人手中把持的酒,想了想说道:“今夜不能尽欢,只能微醺,我还是喝些红酒吧!” 陶天阙奇道:“难道林先生饭后还有事?” 林赤看了钱瑾余一眼,说道:“事虽不大,但必须当日完成,过了今夜,恐不好办!” 陶天阙道:“好,不勉强,正事要紧!” 林赤这一开头,很多人都选择了红酒。 陶楚歌嚷着也要喝酒,陶慕鸿立即喝止道:“女孩子家,喝什么酒!” 陶楚歌不干了,立即求援似地对着陶天阙喊道:“爷爷,您不是答应过让我喝酒的吗?您快管管你的儿子,他也太封建了,真是个老顽固……” 陶天阙赶紧笑呵呵道:“慕鸿,是有这么回事,我上次答应了歌儿,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她喝一次酒,你可不能让我言而无信!” 陶慕鸿瞪了女儿一眼,又看了妻子一眼,悻悻坐了下来,“既然你爷爷发话了,姑且让你放纵一回。” 陶楚歌不屑地哼了一声,一脸得瑟,把曲思秋的酒杯也放在自己的旁边,对下人招呼道:“倒倒,和我一样多。” 曲思秋看众人都在看着她,不想表露太多,就欣然接受。 所有人的酒杯或多或少斟了酒,陶天阙颤巍巍站了起来,众人欲跟着站起,陶天阙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坐下。他举起酒杯,嘴里说道:“今天是民国二十六年的最后一天,还有五六个时辰,将是民国二十七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南京会有这么一天,遭到了日本人的铁蹄践踏,也没想到,如今的我们,作为堂堂的中国人,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会慑于日本人的淫威,苟活于世,不敢高声说话,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仇人横眉冷对……每每想到这里,我不由五内俱焚,痛不欲生啊!” 陶天阙突然把目光射向林赤,说道:“林先生,你一身正气,你说说,我们的活着还有意义吗?”说到这里,陶天阙已老泪纵横。 林赤不由得也站起来,心中肃然起敬,略加思考道:“陶老,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也深刻体会到你的这种无助和痛苦,蒋总统曾说过:‘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倘若我泱泱中华,全民皆战、同仇敌忾,则小鬼子早无立锥之地,可是,这乃是抗战之初的口号,时过境迁,鬼子已经长驱直入,几乎霸占了我半壁江山,所以我以为我们要客观地分别对待之,对于沦陷区,不计后果的争强斗勇,只能增加无畏的牺牲,毕竟我们的老百姓,没有武器,总不至于拿着镰刀锄头这些冷兵器和鬼子的长枪大炮对着干吧……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放弃抵抗,抗战的形式有很多种,我归纳过了,只要和鬼子的意图相背而驰,那就是抗战,就可以有效削弱鬼子的有生力量!” 林赤刚说完,陶楚歌忽然率先鼓起掌来,很快掌声一片。 林赤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激昂地发言过,在一片掌声中,不好意思地坐下。 陶天阙马上道:“林先生且慢,第一杯酒,我与你喝。” 林赤连忙再次站起,端起酒杯,举到陶天阙的面前。 陶天阙抬起酒杯感叹道:“我陶某人已届耳顺之年,自诩才高八斗,深谙礼义廉耻,纠葛于这个问题多少事日,一直不能介怀,今日,听林先生的这一席话,可说是茅塞顿开,抑郁全然释怀,不但内心坦荡,也给我等指明了一条道路,所以,这杯酒,无论如何,我先与林先生干了!”说完,一仰脖子,已先干为敬。 林赤也连忙将酒倒进嘴里,说道:“陶老的这一番盛赞,让我无地自容,我林赤就是一武人,自认为和鬼子干乃是我等军人职责,与其他人不太相干!” 陶天阙吩咐下人斟酒,举杯继续说道:“这第二杯酒,我再敬大家,我预祝在新的一年里,大家心想事成!” 觥筹交错,真正的新年宴会开始了,气氛趋于热烈。 林赤从下人手中拿来一瓶酒,替钱瑾余斟满,也给自己加满。 两人心照不宣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赤舔了舔嘴唇,说道:“我送你十个字。” 钱瑾余问道:“哪十个字?” “忠诚、勇敢、冷静、勤思、伪装!” 第105章 跨年之夜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夜未央,人归去。 该走的走了,该留下的留了,陶府渐渐冷清起来。 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起码,对于林赤而言如此,在新年的第一天,他将亲手把他呕心沥血制定的计划送上滚滚前进的轨道,从此再无回头的可能。 起码,对于钱瑾余如此,在新年第一天,他将披上伪装的外衣,怀着不安的心情,从此在另外的一片天空或悲或喜。 起码,对于曲思秋如此,在新年的第一天,她将第一次体味企盼爱人平安回归的煎熬,从此有了魂牵梦绕的牵挂。 起码,对于松机关行动队队长渡边雪奈如此,在新年的第一天,她将集中领导松机关和特高课的两支队伍,对即将入城的共党首长镰刀实施抓捕,从此,开启了她真正意义上喋血的一生。 种种迹象表明,新年的第一天,将会是这一年中最不平凡的开端。 林赤并未选择在陶府就寝,而是载着钱瑾余和曲思秋回到了诊所,临走前,他从床底下取出了他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悄悄地放进了车里。 曲思秋本应在陶府和陶楚歌一道入睡,可是她死活要跟着林赤回诊所。林赤开始不同意,曲思秋就在他的耳畔耳语一番。 曲思秋说,你明明答应单独陪我辞旧迎新,又怎能出尔反尔? 三人回到利民诊所,已经接近夜间十点。曲思秋安排钱瑾余睡在二楼钉子原先的那张床上,林赤跟着钱瑾余上了二楼,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和思路说与他听了,两人再一起回顾了一些细节,直到林赤觉得该交代的已经交代清楚,这才下了楼。 一楼里间的灯光居然还亮着,曲思秋听到林赤下楼的声音,推开门探出脑袋问道:“你忙完了吗?” 林赤道:“你怎么还没睡?” 曲思秋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不是和你说好的吗,难道你想耍赖?” 林赤这才想起曾经的应诺,抬手看表,时针已指向十一点,便劝慰道:“时间不早了,还是洗洗睡吧。” 曲思秋不干了,冲出房间就拽住了林赤,“大丈夫一言既出,可不许反悔!” 林赤这才发现曲思秋依旧装着整齐,全然没有睡觉的意思,一直在楼下等着他。 “不就是想聊会天吗,咱们聊吧。”林赤坐在问诊台旁的一张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曲思秋。 “我想出去和你走走。” “外面又黑又冷,到处都是冤死的孤魂野鬼,难道你就不怕?”林赤恫吓道。 曲思秋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脸色微微变白,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故作镇定地抢白道:“我才不怕呢,他们又不会找我们,害死他们的是日本人,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这么点是非还是分得清楚的!再说,我是和你在一起,就是有厉鬼也有你保护我哩!” 曲思秋关上灯,拉着林赤来到门外。 此时,街道上空无一人,诊所旁边的路灯昏暗,在黑色的挤压下显得昏黄无力。 一阵冷风袭来,林赤的酒意全消,困意也一下子全无。 “难道,我们就一直在街上这样走下去?你就不怕真的撞到鬼?” 曲思秋立即牵起林赤的手,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旁,轻轻说道:“我现在不怕了。”向前走了几步,她接着说道:“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 她的话很轻,让林赤忽然荡气回肠的感觉。 林赤搂住了她的肩,眼光掠过街对面的黑黝黝的建筑。 大华电影院。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大楼,以往这个时候,它又何尝不是灯火通明?它的门前又何尝不是车水马龙?散场的观影人群或结伴离去,或招手叫一辆黄包车,或钻进早已等候在此的轿车……它曾经是那么奢靡,那么辉煌万丈……可如今,繁华褪去,只剩下如墨的夜色中孑然的枯守。 林赤突然童心大发,兴趣盎然拉起曲思秋的手,就向街对面跑去…… “你想带我去哪里?” 来到大华电影院门前,林赤指了指楼顶,轻声说道:“我带你去一个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曲思秋好奇道:“门不是锁着吗,我们又如何上得去?” 林赤并不回答,走近大门,拨弄了一下,居然把锁拔开了,锁只是虚掩在门上,一用力,重重的大门被推开了。 “你怎么知道门没锁?”曲思秋惊喜地问道。 “我前些天无意发现的。”林赤一边回答,一边掩上大门。 “我记得有楼梯直通三楼。”林赤划亮了一根火柴,果然看到大门内侧的记忆中的楼梯。 趁着未燃尽的火柴的余光,拉着曲思秋赶紧上了楼梯。 用了三根火柴,林赤带着曲思秋爬上了三楼。还有半截楼梯,可以直通楼顶的天台。 “想上到屋顶吗?” “想啊想啊!”曲思秋兴奋地答道。 两人毫不犹豫上了天台,并意犹未尽地爬上了屋脊。 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林赤和曲思秋倚坐在屋脊上,两人同时仰头看天,天上繁星闪闪。 四周一片寂静,风也似乎静止了。 所有的喧嚣和纷扰倏忽间积淀了下来。 曲思秋把头靠在林赤的胸前,柔声问道:“你说,十年以后,我们还在这个世界上吗?” 林赤不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夜空。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依着……好半天,林赤说道:“十年以后,我或许已化作尘土,成为浩瀚宇宙中的一颗尘粒,但无论如何,我总希望你还活着!” 林赤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似平日里稀松平常的对话。曲思秋也未表现出惊诧,也平静地说道:“为何你化成了尘土,不让我随你而去,难道你不觉得寂寞吗?” “我们二人中,总要留有一人来见证鬼子的覆灭!” “那为何不是你去见证,而独留我于这世间?” “这个世上你还有亲人,我的亲人都已归去……”林赤声音忽然有了一丝颤抖,轻声咏道:“六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曲思秋把手伸向林赤的面庞,竟发现手上粘湿一片,“你想你爸妈啦?” 林赤点点头,说道:“所以我希望你活着,这个世上,你还有很多的亲人,你爸妈、你哥,还有你大伯……在你们之中,任何一位亲人的离去,都将给活着的人带来太多的伤痛。”林赤把曲思秋的手牵起,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说道:“如果我离去,你就在紫金山东麓,你大伯的门前,给我鞠上一捧土,让我魂归此处,我很喜欢那块地方,有山有木,还有灵气……” 曲思秋伸出手,遮住了林赤的嘴唇,已不让他再说下去。 遥远的天际,一颗流星划过一道奇幻的光芒,曲思秋忙道:“快看,流星!” “我看到它了。” 曲思秋忽然道:“现在几点了?” 林赤抬手想看表,可是光线太暗,根本看不到。他掏出火柴,划亮了一根,飘摇的火光闪烁着,林赤扫视了一眼手表,说道:“快十二点了……” 话未说完,曲思秋突然猛吸一口气吹灭了火柴。 “快看,有车来了。” 林赤踩灭了残留在火柴头上的红光,抬头一看,果见前方街道拐角处驶来一辆汽车。 看不清车的外形,但可以看出车行驶得很慢。 林赤仔细观察片刻,轻声道:“不要紧,是日本人的侦听车。” “什么是侦听车?”曲思秋好奇地问道。 “它是专门用来侦听电台的。” 曲思秋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像上一次一样,是鬼子的巡逻车呢!” 二人马上想起了那夜车里的激吻,均不由得内心一阵激荡。 林赤托起她的脸颊,嗫嚅道:“让我们闭上眼,迎接新年的到来吧!”说着,两人的温润的双唇同时紧紧贴在了一起…… 这一通激吻,足足持续了五六分钟,直吻得二人头晕目眩。 二人慢慢睁开双眼,那辆侦听车已经沿着中山中路向北驶去。 1938年的新年,就这样在两人的卿卿我我中降临了。 只是,在此时此刻,二人的涌上心头的不是绻缱的缠绵,而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我们该回了。”林赤道。 夜色中,曲思秋无声地点头。林赤牵起她的手,下了屋脊,踏上天台。 曲思秋这时扯了扯林赤的手,说道:“刚才流星滑过天际的时候,我许了个愿。” “什么心愿?”林赤好奇问道,“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见证鬼子的失败,见证鬼子从我华夏大地滚出去!” “好吧,我同意!”黑暗中,林赤笑了一下,拉着曲思秋摸索着下到二楼,楼梯拐弯处漆黑一片,再也找不到前行的路,林赤划亮了一根火柴,火光拖拽着二人长长的身影,支撑到了一楼。正当林赤牵着曲思秋欲推门而出时,他突然隐约听到了影院内的深处传来一种异样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声响,似乎是微弱的喘息,又似乎是轻声的呻吟,亦或,是身体不经意间碰到其它物体的摩擦声…… 林赤内心一紧,飞快地拔出手枪。 “谁?!”林赤低声喝问。 没有人回答。 林赤立即打开手枪保险,再次喝问道:“再不回答,我就要开枪了!” 曲思秋拉着林赤衣袂的手在微微颤抖。 突然,从黑暗中传出一个女子有气无力地声音:“是……我……” 第106章 壮士出征 火柴的光亮再次点亮。 林赤将曲思秋丢在影院靠近大门处,自己一手擎着火光,一手握着手枪,向里面走去。 向里走了十几步,一个黑影出现在长椅上。 火柴的光亮中,黑影从长椅上慢慢抬起头。 一头长发披散在她的脸上,看不清五官,隐约看到一双惊恐的眼睛。 火柴已燃烧到手指根部,林赤连忙甩掉,又划亮了一根。 “不要伤害我……”光芒再现,女子惊颤着声音说道。 竟是一位年轻的女子,三十岁不到的样子。 林赤持着火光,已走近到她的跟前。 女子衣着单薄,衣衫不整,浑身在瑟瑟发抖。她的脸上,布满了污垢。 曲思秋壮着胆子,不知何时已站在林赤身后。 “你是人还是鬼?”曲思秋牙齿打颤着问道。 火柴又一次熄灭,黑暗中,女子听到了曲思秋的声音后,似乎稍稍镇定了下来,说道:“我就是本地人……” “这大夜晚的,你怎么会在这里。”林赤问道。 “我……我是刚刚逃出来的……” 林赤干脆不再点火,在黑暗中问道:“你从哪里逃出来的?” “朝天宫……从日本人那里逃出来的” 林赤好奇地问道:“朝天宫那里有日本人?” “嗯……” “那刚才我们从这里上楼,你在吗?” “在的……当时不敢吱声!”女子顿了顿,语气蓦然提高了些许:“求求你们救救我……” 林赤把手枪重新放好,又擦了一根火柴,这时他才发现女子身上血迹斑斑。 “你受伤了?”曲思秋也已发现,吃惊的问道。 “哦,是的。”曲思秋这一问话,像是唤醒了她的疼痛,她马上呻吟起来,“我是趁着天黑才逃了出来!” 林赤扔掉火柴头,架起了女子,把她移至靠近门口的椅子上。 曲思秋把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缕昏黄的亮色映衬进来。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赤道。 女子已经平静下来,幽幽说道:“日本人在朝天宫抓了很多女的,就是……每天……”她言语吱吱呜呜,眼泪马上夺眶而出,呜咽着继续说道:“我们就是专门做……做那种事,每天要接待五六十名日本人,好多姐妹受不了,每天都有死人,有被折磨致死,有被日本人杀死,还有病死的……我是千方百计才得以逃脱的!” “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家原本就住在这旁边不远处,我对这一带很熟,不知不觉就逃到这里,当时看到来了几辆车,慌乱之下一推门,竟发现门的锁是坏的。” “你叫什么名字?”曲思秋插话。 “罗蔓。” 林赤看看曲思秋,商量着道:“思秋,你看怎么办?” “当然要帮帮她了,多可怜!”曲思秋不假思索道,“你帮我把她扶到诊所,我给她看看。” 罗蔓忙不迭声道谢。 林赤架着罗蔓穿过马路,曲思秋早已先于他们打开门,并开了灯。 林赤和曲思秋把罗蔓扶进里面的手术室,并顺手关上房门,自己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曲思秋出了手术间,推醒林赤。 “怎么样了?”林赤关切问道。 曲思秋摇摇头叹息道:“这帮小鬼子畜生,把好端端一个人折磨成这样!” 林赤下意识问道:“折磨成怎样?”话一出口,马上觉得不妥,便改口道:“问题大不大?” “只是时间问题……”曲思秋说道:“我已经给她上了药,不过她很坚强!” 罗蔓一瘸一拐走出房间,灯光下,林赤这才发现除去满脸污垢的她,竟生得一副姣好面容,而且从年龄上判断,也不超过二十六七岁。 “谢谢这位大哥和小妹的搭救,大恩不言谢,我罗蔓今生未必能够相报,可也不知有没有来生,只能厚颜说一句,以后若有需要,必定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言重了!”林赤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是先歇息一下吧,天明后再行打算!” …… 林赤继续趴在桌上小憩了几个小时,凌晨五点不到,他再次醒了。 和池碧疆约定的五点就剩下十来分钟。 林赤刚想上楼叫醒钱瑾余,发现他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 “你一夜没睡?”钱瑾余问道。 “我睡过了。”林赤伸了个懒腰,递给他一根香烟,“他们的车快到了,你速速准备准备。” 钱瑾余将点燃的香烟朝外摆放在桌子上,进了盥洗室洗了把脸,很快出来了,将香烟重新叼在嘴里,一边吸着一边道:“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你就祝福我吧!” 林赤又看了看手表,拉着钱瑾余来到门外。 五点时分,果见街上驶来一辆轿车,很快在诊所门前停下,老冒从驾驶室走了下来,一见林赤,便轻声问好。 “他就是我所说的钱瑾余,和你们执行今天的任务!” 老冒握着钱瑾余的手自我介绍道:“你叫我老冒就行,我负责把你送到下关的草鞋峡,他们在那里已准备好了船只。” 钱瑾余请示似的看了林赤一眼。 “你们走吧!”林赤帮钱瑾余打开车门,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记得我昨晚我送你的十个字吗?” 钱瑾余思索了一下,笑问道:“记着呢,需要我重复吗?” 林赤摇头,待钱瑾余钻进车内,说道:“瑾余兄弟,多保重!” 老冒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对林赤说道:“你……” “一切按计划进行!” 老冒驱车疾驰而去。林赤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这才推门进了诊所。 曲思秋已经起来了,惺忪着眼睛问道:“你还睡会吗?” 林赤拥她入怀,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说道:“我也该出发了。” 说完林赤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他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也知道,那双眼睛盛满着真情,凝聚着牵挂,充满了期盼。 林赤不想回头,他不想看到那双眼睛。 上了车,林赤掏出车钥匙,天气虽然很冷,车却显得极易发动,钥匙只拧动了一下,汽车就亢奋地嘶叫起来。 林赤扭头看了一眼他心爱的毛瑟98k,它正安静得斜趴在副驾驶室的座位下面。 这支毛瑟98k狙击步枪,与其说是曲思冬馈赠与他的,倒不如说是林赤厚着脸皮向他索求的。 今天,他将用这支狙击步枪阻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保护钱瑾余的安全,不能让他受到伤害,同时,他将用这支狙击步枪去射杀一切看不顺眼的敌人。 1938年的新年凌晨,黎明尚在襁褓之中,清晨还在浓重的云霾中酝酿,朝阳更是在努力地冲破重重阻碍…… 凌晨的微风凉意浓烈,从半开的车窗中扑面而来,无情地撕刮着林赤的脸庞,将脸部仅有的温热绝情地裹挟而去。 这辆黑色的轿车沿着中山中路,驶上了中山北路,穿过鼓楼……正极速地向着燕子矶码头方向而去。 林赤必须赶在天亮前,在燕子矶码头一带,找到一处隐蔽而视野开阔的制高点,监视着附近发生的一切。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半小时后,车子来到燕子矶码头附近,林赤找了一处隐蔽的巷子,将车子停好,一手抓起那支毛瑟98k,朝着燕子矶方向疾步而去。 此时,黎明已经来临,清晨已显端倪,只是依旧不见朝阳的影子。 依江而立的燕子矶,位于直渎山的最北端临江处,登顶其上,可一览码头全貌。 就燕子矶而言,林赤还是比较熟悉的,它是重要的长江渡口和军事重地,远到秦始皇统一中国自此南下巡视全国;再到南朝梁末,北齐军渡江南进;乃至后来传说,朱元璋从此登陆南下集庆,最后是清末鸦片战争,英军沿江烧杀掠夺,于此地登岸攻入南京……这一切,皆是祸起燕子矶! 除了这些方面的了解,在去年9月,南京保卫战前夕,大哥朱赤曾带着林赤一同来此地看望一位黄埔校友,乘他们二人在山上观音阁叙旧之际,林赤就一人爬上了燕子矶,立于矶上,即兴依葫芦画瓢,套用曹操的那首《步出夏门行·观沧海》作了一首蹩脚的诗——北临燕矶,以观长江。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是以,燕子矶的地形地貌林赤印象深刻。 林赤很快爬上直渎山,他并没有选择在燕子矶上设伏,而是选择了与它遥相对应的南侧一处不显眼的山峰,在这里,视角虽然不是十分理想,但鸟瞰码头,却也一览无遗。 林赤之所以选择此处,主要是方便自己一旦遇到紧急状况,可以就近逃逸,燕子矶三面环水,如果敌人对其围堵,很容易陷入死地,到时也只有纵身一跃,跳进滚滚的江流中这唯一途径了。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如果敌人欲掌控全局,必定会派人潜入,到时自己必将暴露…… 林赤细细查看了附近的地形,很快找到一处较为理想的伏击地。 他一手拽着山坡上的树根,一手握着他的步枪,顺着岩石下滑,一米多的高度下,两块巨石中间,出现了一个五十多公分的夹缝,林赤探身进去,腿勉强可以伸展。 此时的林赤,已将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静静地趴在冰冷的岩石上。 他的面前,那支毛瑟98k已调试完毕。 天已大亮,林赤掏出一根香烟,正欲点上,想了想还是又把它放了回去。 第107章 新年第一战 就在林赤在直渎山南峰设伏的时候,渡边雪奈带着她的行动队十多名队员,乘着一辆军用卡车,已经抵达了宪兵司令部特高课。 特高课门前的一块空地上,特高课课长吉田多江少佐已经集合好队伍,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松机关参与此次行动的,除了行动处外,还有一人被特意安排进来,他就是日军在南京的王牌狙击手工藤夕贵。 原本隶属第六师团的工藤夕贵中尉,已有七年军龄,是日本本州中部一名猎户的儿子,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赤石山脚,靠打猎为生,在他八岁时,就已经经常跟着爷爷上山打猎,十岁时已经练得一手好枪法,成为了一名经验老到的猎手,射杀猎物无数。一次偶然的机会,十六岁工藤夕贵和父亲到集市上出售狼皮,一位当地的买家在与他们交流时得知眼前的少年竟是杀狼之人,大为诧异,随意说了一句“这么好的枪法不参军太可惜了”,便一下子让少年工藤夕贵蠢蠢欲动起来,后来几经周折他终于如愿以偿,不听父辈劝告,毅然报名参军,成为了第六师团的一名普通士兵。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第六师团开拔中国战场,情形才彻底改观,几场战役下来,工藤夕贵就战果累累,被他射杀的中国人已达数十人之多,如此战绩很快让他声名鹊起,一年之内,就挂上了中尉军衔,师团长谷寿夫亲手给他佩戴了勋五等双光旭日章。 日军攻入南京后最初,几乎每天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上演着巷战,为应对南京复杂多变的战场态势,工藤夕贵被调至担任南京警备任务的第十六师团,随着城市巷战趋于平静,工藤夕贵又被黑木瞳相中,从此加入了松机关。 经历了被多家单位争抢的工藤夕贵,自来到松机关后,更加桀骜起来,总把自己当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香饽饽,除了黑木将军外,其他的人很少能进他的法眼,更别说比他级别低的军官了,事实也是如此,工藤第一天来松机关报到,就被机关长黑木委以重任,孤身潜入紫金山设伏,当天就击毙对手数人,并带回一条有关刘云雄夫人秦素芬的重要情报,这样的功绩,又怎能不让其他人羡慕嫉妒? 工藤夕贵来到南京已有些时日,真正意义上参与了两次狙击,第一次是在南京国际安全区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一栋教学楼上,当时是受命于特高课的川上麻衣课长,第二次就是紫金山一役,这两次狙击任务均是成果斐然! 集合的队伍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身着便装,连渡边和吉田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乃是松机关的独行侠工藤夕贵。 今天的工藤夕贵,衣着有些怪异,他的上身是笔挺的军服,下身却是穿着一件休闲的便裤。 倒不是工藤夕贵没有接到渡边雪奈的命令,而是他不屑于执行那样的命令,他固执地认为,作为大日本的王牌狙击手,代表的是日本的军威,弘扬的是国威,不穿军服又如何能够体现?所以他对渡边的这一项命令置之若罔,谁让他是勋五等双光旭日章的获得者呢? 工藤这样的穿着勾起了渡边雪奈无名的怒火,但行动在即,倒也不便发作! 作为本次行动的总负责,渡边雪奈很快明确了任务。 燕子矶东西两侧各有一处码头,东侧称为东埠,原是国民政府的军用码头和南京城对外商业码头之一,是燕子矶的真正意义上的埠口,西侧七八百米处,也有一处码头,被称之为西埠,规模小于东埠很多,原本是过往的小型商船和渔船为逃避税捐自然形成的靠岸地,是真正意义上的民办埠口。这两处埠口中间,隔着一座燕子矶。 共党代号镰刀的江苏省委一号首长即将登陆的码头,将是这东西埠口之其一,黑木主持会议的这一天,吉田多江和渡边雪奈两位少佐为镰刀可能选择的登陆点曾有过争执,二人各抒己见、各执一词,吉田认为镰刀必定会选择东埠,理由是东埠地势平坦,水流平缓,可方便迅捷地登岸;渡边持相反意见,她认为西埠虽然风高浪急,但有一些天然的障碍物,便于隐蔽登岸……正因为这样的分歧,所以此次行动名义上是渡边统一领导指挥,其实是吉田和渡边各自为阵,吉田带着他的队员控制东埠一带,而渡边则带着她的队员控制西埠一带,事实上也只能如此,因为谁都不是活神仙,可以准确预料出镰刀的登陆点。 王牌狙击手工藤夕贵却另有安排,他将带着一人和他的三八式狙击步枪提前潜入燕子矶上,在那里对东西埠进行监视,渡边给他的指令是,在嫌疑人上岸并进入他们的有效抓捕范围内,除了镰刀以外,可以随时随地对其他对象进行射杀! 两支队伍统一集合后,渡边花了十分时间重复了一下分工,然后双方立即分乘军用卡车向燕子矶方向进发。 和林赤一样,这两队人在离燕子矶尚还有一千米不到的地方,就弃车步行,临近时,所有的人员立即分散开来,一下子涌进了这片狭长的区域。 …… 在林赤设伏的直渎山南侧山峰和北侧的燕子矶之间,有一处宽度在五十米左右的开阔地,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路从此穿越,这条路就是临江路,临江路西达下关,东至迈皋桥,这条铺着沥青的马路曾经繁华非常,昔日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运输车辆不间断地穿梭其间,成为外埠和南京城的一处重要的货物枢纽地,不但商贾云集,就连小摊小贩也钟情此地,有人的地方,必定产生需求,有了需求就会产生交易,有交易就能获利……因而,在数百年的变迁中,这一块物华宝地逐渐成为了商业集结地,马路两侧店铺林立,有小吃店、大饭店、烟卷店、衣帽店、百货店、理发店甚至连药店等不下数十种类别……尽管如今的南京城已被日本人占领,但依旧有相当数量的人还是习惯来此各取所需,所以,天才刚刚放亮,这里就开始喧闹起来。 此时,离林赤和池碧疆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 朝阳已经升空,把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洒向了大地,冬日的晨雾在慢慢消散。 大约九点半的样子,钱瑾余将假冒镰刀的身份和老冒他们另行安排的人,共乘一艘渔船靠岸。 靠岸的地点就选择在西埠的一块岩壁后面。 林赤通过毛瑟98k狙击步枪上的六倍瞄准镜对西埠,以及临江路的附近一带,不时进行着细致的观察。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着钱瑾余他们的悄然出现。 九点不到的样子,林赤忽然觉得马路上一下子多出了很多人,并有了不少异常的现象: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为数不少的人一直将手插在衣兜里,在路两边来回闲逛,只是好奇地左顾右盼,偶尔和摊主搭上几句话,从不见他们有实际的购买行为;西埠出口的一处馄钝摊位前,一位男子已经坐了半个多小时,可他的那碗馄钝还没有吃完;一位人流中售卖香烟的小贩只是偶尔吆喝,对询价的客户几乎没有什么热情;还有一位擦鞋的客人,坐在凳子上擦完一只鞋,另一只脚却迟迟没有搁在踮脚的器物上,直到擦鞋匠拍了几次他的大腿,他这才慌张地换上另一只脚…… 更诡异的是,在一处理发摊前,坐着一个黑衣人,从身材看,分明是个女子模样,但此人却头戴一顶鸭舌帽,并把帽檐压得很低,她的手里举着一份报纸,时不时地埋头看,可眼光也只是停留个几秒的样子,便左右张望。 林赤无法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池碧疆他们派来的接应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敌人肯定出动了,就隐藏在这些人群中,而且占比要多于己方。 林赤和池碧疆以及老冒他们曾明确交待过,第一次出现的尽管是假冒镰刀的钱瑾余,但一定要假戏真做,并且必须要演得逼真,所以,钱瑾余的出现,对于他们一方的行动队员来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省委一号首长——镰刀,并万万不可泄露内情,这出戏如果唱不好,就意味着真正的镰刀的出现,将会危险重重! 此时的林赤下意识地将目光掠过对面的燕子矶。 既然敌人已经光顾,那作为此片区域的制高点——燕子矶上必定有敌人的人观察哨。 想到这一点,林赤不由得把身体向里缩了缩。 可让林赤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所谓的观察哨,其实是一名名副其实的狙击手,此时此刻,他已选择好了一处中意的伏击地,并开始着手检查枪支。 正在林赤思绪万千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江中靠近南岸的一千多米处,出现了一个黑点。 林赤赶紧将眼睛贴近步枪上的瞄准镜,并快速地调试了一下瞄准镜。 是一条船! 林赤的心激动地跳动起来,不安中掺杂着亢奋,忐忑中裹挟着企盼!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它必然是钱瑾余所乘之舟。 小船越来越清晰,分明正在向燕子矶西侧的西埠逼近! 一想起他的计划即将经由他的导演全面演绎,林赤的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脱腔而出! 第10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船离岸愈来愈近,十多分钟后,已距离岸线不到一百米。 它在向西埠靠拢。 船身晃动激烈,看得出江中风高浪急。 是一艘渔船,船上三人,一人摇桨,乃为船夫,其他二人蹲在船头。 船绕过临江的岩壁,很快到达埠口,船头蹲着的二人摇摇晃晃慢慢立身,正在做好下船的准备,其中一人手提一物,头戴帽子,另一人伴身站着。林赤通过瞄准镜看出,那帽子似是礼帽,由于害怕被江风吹掉,帽子被压得很低,手提之物貌似箱子之类,而此人清清瘦瘦,依稀能看出钱瑾余的模样。在他的身后那人,双手空无一物。二人相互搀扶,探着身子,就欲下船。 离西埠不远处的临江路忽然间似乎躁动了起来。 临江路接壤西埠的那条分岔路上,人流也忽然密集起来。 瞄准镜中,那位馄饨摊位的食客在匆匆付钱;已经擦好皮鞋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现身分岔路上;那位原本来回吆喝的香烟摊贩,此时立在临江路和西埠的叉路口,再也迈不动步子,竟然对身前买烟的客人置之不理,头朝着江边方向,翘首张望着什么;理发摊前的那位黑衣人已站了起来,鸭舌帽压得更低了,但林赤从她隆起的胸脯已完全断定是个女子…… 林赤感到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再看西埠,船已靠岸,船头的二人从船上轻轻一跃,已然轻盈地上了岸,他们的脚一踏上码头的土地,那艘渔船即离岸而去。 江水扑岸,他们已没有了退路。 最先登岸的头戴礼帽的男子手里拎着一只红色木箱。 他的脚一着地,便把手中的木箱放在地上,右手从容地取下礼帽,左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际,接着重新戴上帽子,他并未马上挪步,又把衣服掸了掸,然后用双手正了正衣领。 正是钱瑾余。 钱瑾余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正东的燕子矶,接着又扫向了东南方向林赤藏身的山峰,这时他的目光似乎停顿了片刻。 钱瑾余收回了目光。 钱瑾余提起地上的红漆木箱。 钱瑾余终于迈动步子开始前行。 林赤知道,此时的钱瑾余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的神态轻松,像是去赴一个约会。 一切按计划有条不紊的推进,至少目前看来如此。 钱瑾余走出十来步,蓦然从路边的房子里斜出一人,挡在了钱瑾余的面前,好像在询问他什么,二人对话片刻,来人接过木箱,在前面引路,钱瑾余和同行者紧跟他身后。 林赤判断,来人一定是老冒安排的接应者,方才分明是用暗语接头,而钱瑾余对他已然信任。 三人开始向临江路走去。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店铺中冒出两人,快步跟在他们身后,双方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 林赤分不清这两人到底是敌是友。 领路的男子步伐很急,不时警惕地环顾四方。 此时的林赤,精神已高度集中,眼睛一眨不眨通过瞄准镜紧紧盯着路面,他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的枪口随着钱瑾余的移动而快速移动! 离临江路只有几步之遥! 按计划,钱瑾余一行会从西埠的那条岔路上临江路,然后向林赤的藏身地方向而来,也就是沿临江路一路向东,穿过直渎山中间的那片开阔地,朝着迈皋桥的方向而来,在林赤身后数百米处的街巷中,老冒安排的一辆轿车此时应该已经发动,随时准备接应着这位假冒镰刀的钱瑾余! 林赤忽然觉得当初的这个安排是一个错误。 他当时只是想让他们离自己近一点,好凭借他的那支狙击步枪对他们实施火力掩护,这时才猛然醒悟,自己埋伏的方向敌人会更多! 因为此时的林赤另一只眼已经发现靠近自己的山下路面上,人流眨眼间躁动起来,他们不退反进,逆着滚滚的人流极速向着钱瑾余他们的方向迎了上去。 转眼之间,钱瑾余三人已经踏上了临江路。 似乎就在这一瞬间,临江路的东西西侧又冒出了不少人,已然将钱瑾余他们夹在中间! 提着箱子的领路者发现了异常,他的脚步马上停了下来,回头张望。 他们的身后,一帮陌生的面孔快速逼近! 见此情形,领路者明白了一切,他的手立即掏出一支手枪,钱瑾余和身后的随行者也在刹那间拔出了枪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拔枪之际,围捕的人群忽然快速启动脚步,纷纷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他们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握着手枪。 领路人反应很快,他的枪率先响起,一个即将扑到身前的男子猝然倒地…… 这一声枪响,凌厉而刺耳,立即划破了冬日晌午时光的宁静与和谐! 这一声枪响,显得十分突兀,像是晴天里的一道霹雳! 周围的人流忽然如同中魔般的定住了。 几乎是枪响同时,从路边的房子里也冲出五六人,同时对合围者发起了射击!一时间枪声大作,离得最近的人纷纷倒地……临江路的往来人群这时才幡然醒悟,开始喊叫着抱头逃窜!路面上立时乱成一锅粥。 围捕的一众人一开始好像很忌讳开枪,这时既然生命已遭到威胁,便也不再多想,立即开枪还击。 林赤已经分清敌友,他的枪口已经锁定了一个离领路者最近的一位敌人,那人举枪的手已经抬了起来……林赤稍加瞄准,他果断地扣响了扳机。 “砰!”林赤的这一声枪响,比起手枪的声音要洪亮很多,低沉且激昂,子弹从林赤藏身的山峰出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击中他的脑袋,他甚至还未开枪,也没有搞清楚这一枪到底是何人所射,便踉跄倒地,一命呜呼! 领路者距离他最近,他手中的枪并未射击,就忽然发现眼前的对手莫名其妙瘫倒毙命,一时间觉得匪夷所思,竟呆立原地,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林赤一枪发出,赶紧拉了拉枪栓,准备再行瞄准…… 可是,林赤的第二枪尚未打响,耳里突然听到又一声枪响,这枪响同样尖锐刺耳,林赤还未来得及思考,瞄准镜中的那位领路人也委身倒地! 不好!林赤的心一沉,隐约觉得不妙。 林赤已经从枪声中得到判断,这颗子弹,根本不是来自于手枪,分明来自于是步枪! 是日本的三八式步枪! 而且这枪声似乎离自己很远! 这附近藏有敌人的狙击手! 电光火石间,这些念头在林赤的脑海快闪。 这两人毫无来由的毙命,已让敌我双方的所有人一瞬间方寸大乱,有经验的立即明白附近一定藏有狙击手,只是不知是敌是友,但即便是自己人,也怕由于枪法失误会误伤了自己,是以,两方的人几乎同时向着路两侧后退,钱瑾余一方退向路北侧,敌方退向路南侧,双方都在寻求障碍物的掩护。 林赤已无暇多想,趁着敌方一人未完全藏匿、脑袋暴露在他的枪口之下的机会,又一次扣响了扳机。 弹无虚发! 与此同时,对方的枪声随即响起,路北侧也有人立时在枪响后倒地! 这一枪,林赤已听得分明,枪声是来自直渎山北侧的燕子矶! 这不知来自何方的枪声,已让临江路两侧的一众人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如临大敌般抱头鼠窜,一面应付眼前的枪战,一面又要提防随时可能索命的子弹。 钱瑾余是眼睁睁地看着接应他的人在他的面前毙命,他手中提着的箱子摔落在地。钱瑾余到底是正规军事院校毕业,所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在俄顷间思考清楚,最先扑向他们的那位离自己最近的敌人被击中倒地时,他心如明镜,知道那一定是埋伏在对面山上的林赤所为!本次行动执行之前,林赤曾交待过他将会隐藏在对面的山上对他施行掩护;另外,林赤的枪法他是不止一次听曲思冬队长说起过,曲思冬每次谈起总是赞不绝口,他起初不以为然,直到一次和曲思冬一起执行任务后,才发现曲思冬的枪法就已经相当了不起,竟比他钱瑾余高出很多!而能够让这样一位枪法精准的人钦佩的,那枪法不知要神奇到什么地步!因此当敌人受到狙击倒地时,钱瑾余的内心除了震撼并不感到意外……可是就在片刻间,他眼前的替他提着箱子的接应者却莫名其妙地也被一枪毙命,就略加思考后就明白了敌人居然也安排了狙击手,而且枪法也是精准得让他震撼…… 钱瑾余俯身顺手抓起箱子,在其他数名接应者的掩护下,已隐身到路的北侧。 临江路上,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林赤继续寻找着机会…… 宁静很快被一阵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打破,一辆黑色轿车从临江路的东侧向着钱瑾余他们的方向呼啸而来! 轿车驶过直渎山下的那片空地,向西一路疾驰。 是老冒他们安排的接应车辆。 轿车的出现,让林赤既激动难抑又惴惴不安,按林赤的计划,轿车的出现则预示着整个行动已接近收官阶段,计划中,这辆轿车此时必须快速抵达事发地点,将所有接应者安全带离,让己方的损失降低到最低程度。 当然,必须独留下钱瑾余。 计划中钱瑾余在登车之际仓皇失顾,踉跄摔倒,留给敌人抓捕的机会,然后轿车不得以匆匆撤离。 林赤的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他不希望另有变故! 敌人埋伏了狙击手这是林赤万万没有想到的,老冒一方已意外伤亡一人,这让他已觉良心不安。 所以现在林赤要做的就是全力保障轿车能够平安驶离。 可是,事情总是不遂如人意,你愈担心什么就愈来什么,就在林赤默默祷告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忽然呼拉拉又冲出一队人马,不由分说举枪对着轿车就是一通狂射! 领头的正是那位戴着鸭舌帽的女子,此时的她,由于身体的剧烈运动,鸭舌帽从头上抖落于地,接着她的一头长发飘散开来! 散落的秀发遮掩着一张熟悉的脸庞,这张脸庞,林赤是如此的记忆深刻! 渡边雪奈! 多么熟悉的身影! 昨日又一次再现,林赤仿佛又看到她那双魔焰一样的眼神,看到她的纤纤玉指正缓缓地戳向自己胸膛上的伤口,看到她快意淋漓地用皮带鞭笞着自己…… 林赤握枪的手有些颤抖,他的内心一时间竟纷乱无比。 时间已不容林赤多想,他不假思索地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渡边雪奈竟然安然无恙! 这一枪居然打偏!林赤沮丧到了极点。 渡边已经发现了这颗不明的子弹,稍加迟疑后便向一棵大树后闪躲而去。 就在这短短数秒间,那辆轿车已经一头栽进了路旁的山沟里,只是略微挣扎了一番,便颓然趴窝,一动不动。 林赤的心渐渐沉沦!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接着微微闭上眼睛,稍稍平和了一下心情。 他不能再让自己犯错! 眼睛再次睁开,林赤在瞄准镜中寻找猎物。 他发现了渡边,她正从一棵大树后探出脑袋…… 第109章 高手对决 瞄准镜中的渡边雪奈一边挥舞着她手中的南部手枪,一边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她的脑袋在一棵粗硕的松树后若隐若现。 她的警惕性很高,即便在指挥手下进攻的时候,也绝不让身体偏离那棵松树的树干。 黑色轿车已陷进了路沟之中,很显然司机已经受到了重创,活着的希望非常渺茫。从渡边的神情可以看出,截击轿车的任务已经完成,她正在收拢队伍准备奔赴下一个战场——去肃清“镰刀”身边的残敌,对“镰刀”实施抓捕! 只是渡边和她的队员慑于潜藏在附近的狙击手,谁也不敢率先光明正大地脱离出去,几名已完成击杀司机任务的队员,纷纷矮身藏于轿车的车前,连脑袋也不敢探出,其他的队员则躲在店铺的外墙后面,只能偶尔看到他们的衣服在红色的砖墙后时隐时现。 唯有渡边,整个人是突出来的,她依据的屏障,就是那棵松树。 看得出,时下的渡边是慌乱地,她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林赤和渡边都在等待着机会,只不过,一个在祈求生,一个在祈求死。 远处的钱瑾余一行人,在经历了短暂的和平共处后,发现威胁似乎得到解除,竟然肆无忌惮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枪战。 林赤已经无暇顾及,虽然心中焦急,但也分身乏术,他连眼睛也不敢瞟一下!他要锁定眼前的敌人,以确保能够拖住他们,至于钱瑾余一众人的最后归宿,目前也只能祈祷天佑了。 焦急的不仅是林赤一方,渡边一伙也正在备受煎熬,此时的渡边已准确地估计出形势,她从刚刚鸣响的枪声已经有所判断,这一枪定不是埋伏在燕子矶上的工藤夕贵所开,这颗子弹分明是冲着他们而来,但她根本没能看到枪手,周围除了路的东南方向一百米开外的那座直渎山外,再无可藏之处,而这么远的距离,想射杀他们,那此人一定和工藤夕贵有着相似的身份,所以,渡边忽然明白,他们遭遇到敌人的狙击手了! 她清楚地知道,一定有一支枪口,已暗中锁定了她。 刚才那一枪虽然没有击中他们,但渡边并不抱任何侥幸心理,她深谙只要她一探头,必定有一颗子弹破膛而出,直索她的性命! 谁会大胆到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孤注一掷? 可前方的枪声愈演愈烈,且战况不明,她不能让共党的首脑从她的眼皮底下逃脱,也不能让前期所有的辛劳付诸东流!她更不能让黑木将军对她失望! 这是她加入松机关以来的首战,并且是她第一次带队独立行动,她必须做到凤凰涅盘、破茧成蝶!所有的荣辱在此一举! 思虑至此,她心急如焚。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行动处的队员赶紧对她施行掩护,可是这时候的渡边才发现,平时信誓旦旦效忠天皇、效忠帝国的手下所积极采取的措施就是自保,他们通过一切可利用的障碍物来求得暂时的平安! 渡边决定采取极端手段。她对躲在车前的属下发布命令,让他们赶紧从那里脱离出来,速速来掩护自己撤退!她发布命令的语气尽管严厉而决绝,然而一开始竟无人响应,渡边再也按耐不住,抬枪对一名队员就是一枪。 这一枪击中了一名往后退缩的队员的大腿,那人立即凄厉地惨叫一声,这声惨叫便立时撕碎了其他几人的侥幸和幻想!相比而言,他们的队长渡边少佐离他们要比狙击手近得多,因而受到伤害也要现实得多,孰重孰轻,这一点他们还是能够分得清楚的! 这些人稍加权衡后,就一股脑地冲了出来,由于都害怕被击中,他们的移动速度显得迅捷异常,俄顷间已涌到渡边藏身的松树前,结成一道人墙,挡在了渡边的身前。 渡边心中惊喜,很快把纤细的身体藏在了这堵“墙”后。 林赤本意是要取渡边的性命,却不料眼前出现了如此奇异的景象,瞄准镜中,一个身材稍高的男子在他的枪口下晃悠着……林赤不愿再等,果断扣下了扳机! 那位男子应声倒下,这一枪没有任何意外。 男子倒地后,渡边的脑袋马上暴露了出来,几乎在子弹出膛的一瞬间,林赤以毫秒的速度拉了拉枪栓,然后再次瞄准…… 渡边在人墙后正仓皇地后退,很快就将隐身于路边的房子后! 林赤的手霎那间搭在了扳机上…… 就在这时,林赤忽然感受到一股劲风拂过! 一颗子弹击在他身体右侧的岩石上! 与此同时,尖锐的枪声涌入他的耳道,接踵而至的声波跟着灌了进来,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觉得一阵刺痛! 子弹劈开岩石,碎石四溅,碎片如银蛇飞舞,竟有一颗划破他的脸颊。 林赤并未马上觉得疼痛,但碎石所带来的冲量已让他的枪口产生了位移……眨眼间,扣下的扳机已失去了准星,子弹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如泥牛入海…… 伴随而至的是林赤震惊后的懊悔,他功败垂成! 伴随而至的是渡边虚惊后的欣喜,她劫后余生! 自诩智虑过人的林赤居然大意到忽略了不远处的另外一名狙击手的存在! 其实,林赤意念中是一直提防着的,只是冥冥中却鬼使神差地犯了一个如此致命的错误。 这一刻,渡边雪奈已带着她的队员扬长而去,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另外的战场,对于老冒的队员而言,形势已急转直下,一切已经不是林赤所能掌控的了! 石片的棱角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寸多的伤口,温热的血蜿蜒而下。 当林赤重新端起枪的时候,瞄准镜中的钱瑾余已踉跄倒地,在他的身旁,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很快,钱瑾余被数人从地上架起,他的双手被反扣在身后,有人手拎起他的红漆木箱,众人正相互掩护着急速离去! 恋战已然失去了意义。 林赤从两块岩石的缝隙中探出身体,凭借着山石的遮掩,一手握着枪,一手搭在石块的凸起部位,一个腾跃,翻身爬了上去,他低着头,极速移动着身体。 来到山峰的一处凹地,他的眼睛四处巡视。 他看到了一根依附在一棵大树上的藤蔓,立即掏出刀子,将它割下,很快整理出长约六七米的藤蔓。 带着藤蔓,林赤再次返回到山峰的高处,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块巨石后的一棵小树干上,林赤未加思考,就把那根藤蔓系在树干上,拉着藤蔓另一端来到巨石的东侧。 巨石边缘又连接着另外一块石头,中间有一道细细的缝隙,林赤通过那道缝隙对燕子矶方向静静地观察着。 燕子矶上,死一般的沉寂。 看不到任何身影。但林赤非常清楚,刚才朝他开枪的那位狙击手此刻就埋伏在那里,像一个猎人一样,耐心地寻找着机会,只要他一露头,子弹就会毫不迟疑地直取他的项上人头! 林赤把头缩了进来,身体靠在岩石后席地而坐,并把他的毛瑟98k移至身前。 他再次观察,依旧没有任何异状。 林赤再次回头,检查了一下步枪。 他接着又把眼睛贴了上去。 林赤慢慢将那根藤蔓握紧,藤蔓渐渐绷直,林赤开始发力,藤蔓带动着六七米远的树干,先是轻慢地摇动,接着越来越激烈…… 林赤目不转睛,很快,他发现了对面燕子矶的最高处的一块岩石后有了动静,有枝条在娑娑晃动…… 林赤双手握枪,身体已呈弹射之势。 “3、2、1!”当林赤心中默念道“1”时,整个人立即拔地而起,他低垂的枪口随着身体的运动在空中划出一个九十的弧度,当他的身体直立到最高点时,他的那支毛瑟98k已然端平! 他的枪口直指燕子矶最高处的那块岩石后! 没有思考,也不容瞄准,有的只是一位优秀狙击手的经验。 这个时候,人枪已然合一! 这个时候,意念已高度集中! “砰”、“砰”,两声枪响竟然同时发出! 只不过,一声来自直渎山南峰,一声来自燕子矶。 只不过一声粗犷,一声凌锐。 如果不是行家,你根本分不出这是来自于两种不同型号、禀性异样的枪支。 枪响甫毕,林赤已回复原位。他将那支毛瑟步枪靠在岩石上,从容地掏出一根香烟,用牙齿轻咬着,再掏出火柴,擦出火苗,点燃了嘴中的紫金山牌香烟。 林赤深深吸了一口,微闭上眼睛,烟气在他的肺部循环了一圈,从他的鼻孔升腾开来…… 再看对面的燕子矶,此时此刻,它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林赤不再犹豫,抓起地上的步枪,矮着身子,快步来到南侧的山坡。 一条不太显眼的山间小径,直通山下。 林赤一手握枪,一手拽着小径两侧得树干,向山下飞快地移动。 他的身后,飘荡起阵阵烟雾。 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南京地产卷烟的味道。 目前,紫金山品牌的香烟,在整个南京城,只有大华百货店有售。 第110章 初现端倪 林赤这一枪,击中了工藤夕贵的右手小手臂。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同样伤在右手,同样伤在手臂上,不同的是枪伤的形态,上一次只是掀掉了手臂上的一块肉,而这一次,却是贯穿伤,子弹穿透了他的小手臂,在肘部前方三寸处,留下了一个数毫米的血孔。 所幸的是,子弹并未伤及动脉,更所幸的是,如果子弹再偏上一寸,则必会击中他的头部。 当时,他呈瞄准射击态,脑袋几乎是搁在手臂上。 此时伤口已经闭合,但血怎么也止不住,湿透了他的衣袖,很快在他的藏身的岩石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迹。一同前来的队友见状撕下了他衣服上的一块布料,经过包扎后,这才止住了血。 这一枪,工藤夕贵始料未及。 这颗从对面直渎山南峰飞来的子弹,没有任何征兆,工藤夕贵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他开枪射击的那一瞬间,会又一颗诡异的子弹同样向他扑来。 猎户出身的工藤夕贵,从他开始拿起猎枪至今,扼杀生命无数,只要是他盯上的“猎物”,从未有过半毫差池,并且几乎都是一枪致命,可是今天的伏击不但成效微薄,反而却被对方所伤。 他心中明白,这并不是偶然,很显然,他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直到他看到汩汩流淌的鲜血,他醒悟过来,他碰上了中国狙击手,而且是碰上了一名优秀的狙击手,至于双方的实力,对一向自负的他而言,工藤夕贵并不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他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粗心,是的,粗心大意罢了!可依旧让他不解地是,在帝国的占领区内,居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位世外高人! 今天的遭遇是他的奇耻大辱! 工藤夕贵的内心充斥着满满的仇恨,但这样的仇恨竟然无处发泄,就像好端端走路时,身后忽然被人打了一下,但转头之际,已空无一人。 他已然失去了对手的踪迹,甚至连对手的高矮胖瘦都不得而知。 工藤夕贵气恼得重重踢了一脚身前的岩石,却弄疼了自己,他咧着嘴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接应工藤二人的队友很快把他们带回到预先约定的地点,松机关幸存的队员在渡边的带领下,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归队。由于担心“镰刀”再出意外,见到狙击手工藤的时候,渡边已经显得极不耐烦,但她的注意力很快放在了工藤受伤这件事上,她对工藤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关怀,反复问他伤势如何,以及是何人所伤。 是的,能够击伤自负的、不可一世的王牌狙击手的狙击手到底为何方神圣? 工藤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她的幸灾乐祸,便不想理她。 “工藤君不妨和我们一道将犯人押送到老虎桥监狱,待会儿我们处理好犯人的事后,再送工藤君去鼓楼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如何?”渡边雪奈少佐似笑非笑地看着工藤夕贵说道。 工藤忽然明白了,他一定是得罪了这位性格阴鸷的女人了。 吉田多江带着他的特高课队员在周围警戒。 行动处的李泉带领一众人将共党嫌犯“镰刀”押上了卡车,所有人如临大敌,怕另生变故。 此时的钱瑾余,他的双手被反绑着,低垂着脑袋,那顶灰色的礼帽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表情。 渡边和工藤坐上了军用卡车的驾驶室。 卡车开始驱动。 吉田多江一行人赶紧跳上另一辆卡车紧随其后。 他们浩浩荡荡向着老虎桥监狱的方向进发。 老虎桥监狱,黑木将军已经等候在此。 他居然能掐会算! 他的身后,站着典狱长武内次郎和副典狱长陈炳松。 黑木已然看到卡车上擒获的共党江苏省委一号首长“镰刀”,这是他必须要看到的一幕!他的脸上游过一丝欣慰的笑容,不等车子停好,就趋步上前,亲自替渡边开了车门。 “渡边少佐辛苦了!”黑木地心情十分晴好。 渡边连忙跳下车,脸上荡起一副奇异的表情,有受宠若惊,有洋洋自得,有矜持傲慢……这些神态虽被匆匆的揉捏在一起,竟也显出十分和谐。 跟着下车的是工藤,他的伤口仅仅被同伴粗糙地处理了一下,一根棉布条毫无节操地将他的手臂吊挂在脖子上,怎么看都让人沮丧。 黑木见此情形,有些震惊,“怎么,工藤君受伤了?” “敌人在事发地布置了一名狙击手……”工藤垂头丧气说道。 “伤得严重吗?”黑木接着关切问道。 “工藤君太不小心了!”渡边不失时机地奚落了一句。 工藤已经忍了她很久,这时,她不合时宜的抢答让工藤一下子愤怒起来,几乎是咆哮地回敬道:“渡边小姐,如果不是我及时施救,你还有机会活到现在?恐怕你早已成了那名狙击手的抢下鬼啦!” 这句话尽管是大实话,但渡边嗤之以鼻,但双方交恶在先,谁让他得罪了她呢? 黑木不想看着两位部下争吵,连忙提高声音道:“二位辛苦!”说完,黑木回头向武内次郎招了招手,武内疾步走近。 “这是一名重犯,一定要严加看管,不得有误!”黑木指着“镰刀”对武内说道。 “甲区5号监房还一直空闲,我准备用来关押此人!” “加派人手,不可让任何人靠近!”黑木叮嘱道。 “是,将军,属下一定恪尽职守!” …… 林赤一口气跑到停车的街巷,爬上了车就不顾一切地疯狂飙车。 他的心情是狂迷的,沮丧、愤怒、懊恼、羞辱……纷纷无厘头地向他侵袭而来。 他的一份看似完美的计划,却给另外一个组织带来了重创!他们第一批的五名队员很有可能全部殒命于西埠。 他的初衷是让真正的镰刀安全潜入,顺带将自己一方的钱瑾余打入敌人的心脏,这两项目的目前看来,似乎都完成得很好,可是换取的代价也太大了,竟用了五条人命! 他的眼前立即浮现出渡边带领手下奔赴西埠、疯狂杀戮的场面,这个女人杀起人来如此凶残! 现在,林赤的内心是如此强烈企盼镰刀的安全登陆了,否则这样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 安排妥当了“镰刀”,黑木将他的座驾留给了工藤夕贵,自己和渡边挤上了卡车的驾驶室,一行人这才回到松机关。 他要回松机关进行必要的准备,再提审“镰刀”。 作为一名资深的特工,黑木深知,提审犯人就如同做饭,万万不能性急,才在灶膛添了几把火,就急于掀锅盖想知道饭有没有熟透,这样的心态必定会做成一锅夹生饭! 他需要的是小火慢炖,水到渠成,直到饭香扑鼻而来。 松机关的大队人马走了之后,那辆车带着工藤来到了鼓楼医院。 由于是战时,昔日国民政府达官显要寻医问药、诊治疗伤的鼓楼医院,尚还属于日本人接管阶段。 工藤夕贵的枪伤,尽管看起来严重,但无伤大碍。医生只花了十分钟时间,就处理好了伤口,并给他系上了完美的绷带。 “你可以回去了。”医生轻描淡写说道。 工藤回到松机关,见了机关长黑木瞳将军,被要求回宿舍养伤。 此时的工藤夕贵,正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房顶,思虑天马行空。 来南京城一个月时间不到,就受了两次伤,都是同一只手臂,只是这一次,更让他心惊,他的内心隐隐透出一丝后怕。 燕子矶的这次伏击,他明明看到对方触动了周围的树枝,可非但没有击中对方,反而暴露了自己。他们之间相距起码有在两百米左右,这么远的距离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快速反应,并精准地射中自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对手绝对是他毕生所见的高手! 紫金山东麓的那次伏击,工藤坚信,那颗子弹纯属巧合,当时的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已经如同被宰的羔羊,正是自己的步步紧逼,敌人才在慌乱之际,作鱼死网破之努力。 想起受伤的手臂,工藤下意识低下头看了看。 手上缠绕的纱布,整整齐齐,显然出自行家里手。 而上一次受伤后,伤口是自己独立完成包扎的…… 工藤突然想起了上次稻田勇给他纱布流露出的种种蹊跷,他的眼光马上落在了稻田勇铺位下的那只木箱上…… 这只木箱定有秘密,可是会是什么秘密呢? 工藤一时间来了兴趣,他翻身下床,快步来到稻田勇的床铺旁。 箱子上依旧上了锁,工藤拖出箱子,在手里掂了一下分量,这一掂不要紧,工藤的内心突然涌上了无尽的好奇心。 箱子很沉,他的左手竟然没能一下子拎起! 绝对不是衣物,从重量上感知,分明是一些铁器之类的,而且铁器似乎占满了整个箱子。 稻田为什么在行李箱中摆放此类物品?它会是什么呢? 正当工藤夕贵满腹狐疑时,忽然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第111章 神秘的箱子 脚步声渐行渐近,分明是奔着工藤夕贵的宿舍而来。 工藤连忙一脚将稻田的行李箱蹬向床底下,由于起脚仓促,发力不均,箱子的边缘撞上了床脚,整个箱身旋转了将近九十度,竟没能一下子隐身床下,一只箱角突现在外,而原先摆放朝外的锁扣已然偏离到一侧…… 如果重新整理,时间已经不允许,脚步声已到了门前。 不但如此,就连工藤都没能恢复原位。 大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 真是担心什么,就会来什么,推门而进的正是行李箱的主人——电讯股股长稻田勇。 日军南京城的王牌狙击手工藤夕贵的枪法一流,但表演不是没有天赋,简直是糟糕透顶,当稻田勇的目光投进宿舍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工藤僵立在他的床前,稻田把目光自然上移,他第二眼看到的是工藤慌张地表情。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工藤不但神色慌乱,言语也磕磕巴巴,往日的傲慢和自信顿失,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在干什么?”稻田盯着工藤,满脸狐疑问道。 “我……我受伤了……”工藤完全答非所问。 稻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朝着自己的床铺方向而来,工藤的身体挡在暴露在外的箱子前,随着稻田的走近而慢慢转动,分明是想遮挡住他的视线。 工藤夕贵拙劣的演技让他的目的昭然若揭。稻田在情报机关浸淫多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阴谋,耳濡目染,心如明镜,自然识得工藤这低劣的手段,稻田显然是在欲盖弥彰着什么,他的目光穿过工藤双腿的外侧,一眼就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被人动过,心中一沉。 工藤一定对他的箱子做了什么! 再看工藤,神情极不自然,他的右手似乎又受伤了,缠裹着纱布,吊在脖子上,看到这里,稻田心中稍安,毕竟,工藤这样的残象不足以对他的箱子有过分的举动;毕竟,他们乃为同僚和舍友,不至于明目张胆撬开他的箱子;毕竟,他的箱子上加了锁;毕竟,那把锁是目前工艺最为复杂的,还没听说有人能够了无痕迹地打开过它。 如果工藤尚没有看到他的箱中之物,那么稻田这个时候所要做的,便不是对他的行李箱表现出更迫切的关注,很显然,只会打枪的工藤已经对他的箱子产生了好奇,他不能用自己的行为引诱或者激发他更强的好奇心,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这样或许会冷却他的求知欲! “怎么,工藤君又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稻田不再逼近,顺势坐在了工藤的床铺上,换成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同样的这句话,渡边雪奈讲过,当时工藤认为是对他的极大污蔑,而今,稻田勇也有此一说,工藤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备受感动,但是这种感动倒不是因为对方对自己受伤的关怀,而是感动于对方忽然放弃了对他的进逼——当下的他已阵脚大乱,正不知如何收场……因而,这样的感动多多少少也有伪装的成分。 于是,工藤这个时候坐在稻田的床铺上便显得十分自然,工藤的双腿遮在裸露在外的箱角上,“今天执行一项任务,遇到了一个支那狙击手……” 工藤一边说话吸引着稻田的注意力,贴在箱子上的双腿微微用力,将凸在床沿外的箱角推进床底,他继续说道:“我万万没想到,支那竟然藏龙卧虎,是我大意了……” 工藤细微的举动被稻田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装作吃惊的样子:“怎么?南京城里还有没肃清的武装分子?” 工藤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他侃侃道:“数量还不在少数,上一次在东郊紫金山我就遇到了他们的一支八九人的小队,后来听说黑木将军还指挥对那一带进行了围剿,据说他们的数量有三四十人之多,可惜都逃走了……今天在燕子矶码头,双方发生了激战,他们预先有所准备,否则我也不会受伤!” 稻田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问道:“渡边少佐没事吧?” 工藤立即想起今天和她发生的种种不愉快,幽幽说道:“她能有什么事?如果不是我及时遏制了支那的那名狙击手,恐怕她已经效忠天皇了。” “那真是得好好感谢工藤君!”稻田语气中有些激动,但蓦然感觉到自己的这番表述会让工藤产生歧义,就连忙掩饰道:“毕竟,咱们都是同僚,互相照应总是应该的……” 此时的工藤想到的是渡边对他的羞辱,根本没发现稻田语气的变化,沉默片刻,抱怨道:“这个女人太狂妄了,总仗着黑木将军的庇护,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稻田连忙替渡边辩解道:“女人嘛,高傲点没什么。” 工藤突然一拍脑袋,话锋一转,兴趣盎然问道:“稻田君,你有没有看出,渡边少佐和黑将将军之间好像有些暧昧?” “胡说!”稻田断然道,“黑木将军有妻子的,听说住在北海道……” “你别不信,我看他们的眼神有问题!”狙击手工藤最擅长的就是观察,他洋洋得意说道:“有好几次,黑木将军对她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关怀,这绝对超出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你不妨想一想,将军也是人,也有欲望,况且渡边少佐又是风情万千……” 工藤的话一下子刺中了稻田的要害,他一厢情愿爱慕渡边已有些时日,可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孤傲的渡边雪奈很少拿正眼瞧他,他也早就发现渡边和黑木之间的蝇营狗苟,这成了稻田心中永远的痛。 尽管稻田内心是认同工藤的说法,但嘴上却说道:“渡边可不是这样的人,她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 “稻田君太天真了!”工藤嘲讽道。 “工藤夕贵中尉,你的内心太肮脏了!”稻田倏然拔地而起,气急败坏叫道。 工藤怎么也没料到,稻田会突然发火,一时间不知哪里得罪他了,按以往的性格,工藤必定会反讥相询,报以颜色,但今天不行,他心虚得很。 工藤缓缓站起,离开了稻田的床铺,将床下的箱子光明正大地展现在稻田的视线里,回到自己的床边。 两人同时扫视了一眼床底的木箱。 “现在是上班时间,你怎么回来了?”工藤问道。 “我回来拿一本会议纪要。”稻田心不在焉回答,顿了顿又不甘心补充道:“渡边小姐不会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会看上已有老婆的黑木呢?不……这绝无可能!” 工藤见他一直纠缠不清,讪讪道:“我不和你争了,事态的发展咱们以观后效!” 稻田已经觉得自己毫无来由的火气十分不妥,底气不足且沮丧地说道:“是你误解渡边少佐啦……” 工藤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一耸肩,绷带竟牵扯了受伤的手臂,触痛了伤口。工藤至此才感觉到了枪伤处居然开始剧痛起来,皱了皱眉道:“我出去晒晒太阳,你慢慢待着吧。” 工藤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傲,临走时不忘奚落道:“别看你大我几岁,但观察人这方面,你嫩着呢!”说完,晃悠悠走出房间,想顺手关门,发现右手已被桎梏,便侧过身子,用左手重重地把门关上。 稻田待工藤一走,三两步来到自己的床前,快速蹲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拉出箱子,却发现锁扣已经偏移到一侧,知道被工藤动过,心中忐忑,伸出双手拨正,打开了箱子。 东西还在,稻田勇吁了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稻田快速锁上了箱子,重新把箱子推到床下,不放心,又向里推了推,忽然又觉得推得太靠里,赶忙再向外拉了拉。 稻田坐在床上,双手托着脑袋,浮想联翩。 这东西放在这里太不安全了,这把锁只能防君子,却防不了小人! 万一……万一这个秘密传出去,上面追究下来怎么办?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看样子应该很值钱啊! 这件东西的获取,可不是光明正大,整个松机关无人知晓,也未登记在册,如果有人追查,自己又如何自保? 管他呢,当下的南京城,又有哪个人不是赚得钵满?又有哪个人不是在狂捞油水?除非……除非工藤夕贵这样的榆木脑袋! 稻田想着想着,心中一片释然。他从床头取出遗忘的会议记录本,哼着小曲走出宿舍。 在宿舍外面遇到了正在晒着太阳的工藤夕贵,稻田勇一句招呼未打,带着他的会议纪要回到松机关。 刚进松机关大门,就遇到火急火燎的渡边,渡边一见稻田,埋怨道:“你去哪儿啦?黑木将军找你半天了!” 此时从渡边嘴里说出黑木的名字,让稻田大为不爽,但眼前出现的是他一直仰慕、暗恋已久的渡边,正负情绪便一下子抵消,稻田满不在乎说道:“他找我?难道还是为了这两天南京城频繁出现的二号敌台?” 稻田领导的电讯股已经将目前南京城出现的两个电台频段分别定义为一、二号敌台,之前出现在鼓楼区的电台频段被称之为一号敌台。 渡边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件事。” 稻田奇道:“那会是什么事?” “将军已经要来了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电台呼号,是要让你赶紧和他们取得联系,有要事询问!” 第112章 卧龙计划 松机关机关长黑木瞳将军眉头紧锁,闷闷不乐地坐在办公桌前。 就在刚刚,发生了两件事让他心中十分憋屈。 帝国军队占领南京已有时日,可是南京和上海两城之间的电话通联一直时好时坏,当你没有什么紧要事时,电话总是一拨就通,可当你十万火急迫切想联系时,电话线路如同一个肠梗阻的病人,根本不管你如何心急如焚,或者望眼欲穿,就是毫无反应,这不,好不容易接通了上海方面的总机,可当他要求转接宪兵司令部特高课时,总机却声称外部电话没有直接转接到具体的二三级以下军事单位的权力。 黑木愤怒地喊道:“我是南京的松机关!” “松机关?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接线的小姐轻描淡写说道。 “我是机关长黑木瞳将军!”黑木又补充道。 “对不起将军,我只是按照我的操作规程办事,您就是天皇本人我也没办法!”接线小姐不等黑木问话,又说道:“如果您没有其它的要求,我只好挂电话了。”说完,也不让黑木争辩,径自中断了联通。 黑木怒不可遏,小小的一名电话接线员竟如此狂妄,可话说回来,确实又不能拿她怎么办,人家也只是按规程办事,黑木又迁怒到规则制定者,他不知道这条规定的制定到底基于什么原则,也不知是出自于那个单位的规定。 “一帮官僚的蠢猪!”黑木在心底愤愤地骂了一句。 审讯镰刀必须备课,必须详细了解此人的背景,必须掌握有关他的一切讯息!镰刀不是一般的小鱼小虾,延安方面千里迢迢动用了一切军事手段,保护此人潜入占领区,全面领导沪宁两地的地下武装和情报战线,其本身的价值已经超出了他的职务本身,如果再挖掘出更多有用的情报,则功德无量!因而,某种意义上,镰刀的价值要远远超过重庆方面的刘云雄将军,刘必定深陷牢笼已有时日,无兵无权,更没有现实可利用的情报资源,除了掌握一些老旧的、过时的信息和人脉外别无他用! 想到这里,黑木愤懑的内心稍稍得到缓解,毕竟,松机关成立不到一月的时间,就分别捕获了中国国共两党的两名高管,这是何等的赫赫战功啊! 然而,有关镰刀的一切,只有上海的宪兵司令部特高课掌握着第一手资料,要找到镰刀的软肋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则必须寻求上海方面的帮助,可是看似如此简单至极的一个要求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接线员给拒绝了,不,是被一条愚蠢的规定给拒之门外了! 这样一件小事如果请示松井石根将军,在他的帮助下是会很快得到解决的,但黑木断然否定了这样的念头,松井石根将军日理万机,用这样一件小事去烦劳他岂不是说明了他黑木瞳的无能?岂不是会让对他抱有殷切期望的松井将军大失所望? 黑木心无旁骛,立即拨通了南京宪兵司令部特高课新任课长吉田多江的电话。 他需要吉田多江提供上海方面的电台呼号,他要与上海的特高课建立直接的联系! 可就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吉田多江一开始竟然不愿提供给他,黑木问他原因,吉田支支吾吾,迟疑一会说有一件要事需要马上处理,待会他再把电话打过来! 狗屁要事!分明是请示去了! 黑木颓然地坐在办公桌前,内心翻滚,参谋本部和陆军部的勾心斗角已然影响到下面部门间的协同!这样的指挥体系真让人诟病! 果然,吉田多江的电话很快打了进来,他愉快地告诉了黑木对方电台的呼号。 谢天谢地,看来中岛今朝吾将军还是给他面子的。 此时,有人敲门。 黑木还未发话,稻田勇推门进来了。 黑木刚刚平息的怒气又滋生起来,小小的一名电讯股长,只是上尉军衔,却越来越肆无忌惮了!黑木刚想发火,发现他的身后跟着渡边雪奈,便生生的忍住了。 其实,黑木万万没有料到,稻田勇已经把他黑木列为他不共戴天的敌人。 当然,情敌也是敌人之一,甚至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敌人的涵义。 “将军找我?”稻田大大咧咧坐在黑木桌前的沙发上。 稻田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要尽量表现得不亢不卑,即使是级别大于他很多的将军面前,况且,黑木还是他的情路上最大的障碍和拦路虎! 黑木强压住火气,温和地说道:“这是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电台呼号,你马上回去和他们建立联系!” “是!”稻田立即站起身,高声回答道。 一码归一码,在大节面前,稻田还是不含糊的。 黑木略感欣慰,思索着说道:“你记录……” 稻田赶紧把那本会议纪要展开,取出一支笔,做出记录状。 “……我是南京松机关,共党镰刀一案我已全权接手,速告知关于镰刀的一切,以方便我及时审讯,天皇万岁!” …… 林赤驱车直接来到月息路二十一号。 林赤将车子开到院内停好,提着他的毛瑟98k来到密室。 锤子和钉子都在,他们看到来人是林赤,纷纷起身。 林赤一手搭在钉子身上,示意他不要乱动,把另一只手中的步枪递给锤子,说道:“这支枪带在身边不安全,还是放在你这里,你好生保管,经常擦擦保养保养。” 锤子握着林赤的步枪,走进里间。 “事情办得怎么样啦?”钉子坐正身子问道。 “出了点意外……”林赤黯然说道,“延安方面一下子死了五人,全军覆灭。” “怎么回事?”锤子走出房间问道。 “根本没想到敌人也有狙击手,就埋伏在燕子矶上。”林赤找了张椅子坐下,“鬼子的狙击手挺厉害的,弹无虚发,不是他破坏,今天的计划应该十分完美!” “后来呢?”钉子问。 “还好,目前看来,除了多死了几个人,计划还算执行得不错……真正的镰刀应该安全了,钱瑾余也很顺利地被敌人抓捕了,毫发无损!” 钉子松了口气,说道:“现在就看钱瑾余的了。” 林赤把目光投向锤子,问道:“有蜂鸟的消息吗?” “蜂鸟应该已经走了,我想他应该去上海了吧……” 林赤若有所思,接着他的话道:“计划既然已经启动,必须马上通知他!” 锤子点了点头,走进里间。 林赤跟着锤子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两名年轻的女子,林赤知道她们分别是收发报员和译电员。 “小石,给上海电台发报。”锤子吩咐道。 “现在?”叫做小石的姑娘一脸疑惑。 “是的,不管它了!”锤子斩钉截铁答道。 “内容?”小石看着锤子。 锤子马上看了一眼林赤:“内容还是你来拟吧。” 林赤从桌子上拿来一支笔,即刻在一张纸上写下一行字:蜂鸟,卧龙计划已启动,下一步行动请指示! 林赤把写好的电报内容递给小石,说道:“你赶紧译一下,马上发出!” 小石接过林赤的纸条,将译好的内容誊写在电报纸上,转给了另一位姑娘。 另一位姑娘很快打开电台。 小石重新拿起林赤的电报内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林赤。 “老规矩!”林赤说道。 小石于是将电报内容递给锤子,锤子看了一遍再把纸条递回给了林赤。 林赤划亮一根火柴,将纸条立即化成灰烬。 “二号联络站该启动了。”林赤对锤子轻声说道。 锤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告别锤子和钉子,林赤决定回悦颜照相馆看看。 悦颜照相馆的门前,依旧人流熙攘。 林赤从车里瞟了一眼,发现现场办理良民证的日方办事人员都是陌生面孔,大为放心,便进了照相馆。 悦颜照相馆的一众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赵楷见到林赤,惊讶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多危险!” “我是观察好了才进来的。”林赤轻声答道,目光向四周扫视一番,“小曹呢?” 赵楷指了指楼上。 “麻烦你帮我喊一下他。”林赤说。 曹响亮下了楼,林赤拉着他来到门外,钻进车里。 “你帮我去找一下董德奎,替我带句话。”林赤说道。 “什么话?”曹响亮问。 林赤耳语一番。 “现在就去吗?”曹响亮听完后问。 “嗯……” 曹响亮拉开车门,出了车子正欲离开,林赤叫住了他。 林赤追下了车,悄声道:“以后这里你就不用来了!” “可是,董处长让我一直跟着你……” “你有新任务了,董处长应该很快会给你安排的!” 曹响亮离去,林赤正要再回照相馆,却看到利民诊所的大门打开,曲思秋走出房间,朝他跑了过来。 林赤迎了上去。 二人渐行渐近,曲思秋一脸愉悦,雀跃着向林赤扑了过来。 快靠近时,林赤稳稳站住,做好曲思秋扑上他身上的准备。 曲思秋却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只是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林赤。 “我看到你的车了,知道你平安回来了。”曲思秋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林赤轻描淡写道:“就这样一件任务,看把你担心的,以后比这艰巨的任务要多得多……” 林赤跟着曲思秋回到诊所。 陶楚歌看到林赤,亲昵地喊了一声:“林大哥。” 林赤微笑着和她打了招呼,跟随着曲思秋上了诊所二楼。 四周无人,曲思秋再也没有了顾忌,也不矜持了,一下子扑进了林赤的怀里。 “我担心死了……”曲思秋喃喃说道。 林赤的内心忽然涌上一股酸楚,不觉眼前一片湿润,一时间内心感慨万千。 半晌,林赤幽幽说道:“可惜……” 曲思秋连忙抬头追问:“可惜什么?” 林赤却不说话,长叹一口气。 曲思秋拉着林赤的手坐在床沿上,忽然想起一事,赶紧说道:“看我激动的,差点忘了正事……” “什么事?” “老池派人捎话,他想见你!” 林赤心一沉,暗想:池碧疆应该是问罪来了! 接着林赤又想起了镰刀。内心闪过一念:“不知镰刀安全抵达了没有?” 第113章 会见镰刀 时间已是下午两点。 林赤又问:“老池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我?” “他没说具体时间,只是说你回来后让你立即去建业客栈,他在301房间等你。”曲思秋放下林赤的手,又道:“建业客栈在汉中路上,就在老池的鼓楼区公所旁边。” 林赤站起身来,走到楼梯口,忽然回头问道:“那位罗蔓呢?我怎么没见到她?” 曲思秋一愣,旋而答道:“她说回家看看……对了,我有件事正要和你商量呢。” 林赤重新回到床边,坐下。“你说吧。” “她的身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需要静养静养,我想把她送到我父母的住处,让他们照顾她一段时间,你看如何?” “挺好的呀!”林赤道,“她老是待在诊所确实也不方便……” “那好,等她回来我就安排一下。” 出了诊所,天气忽然有了变化,天空中刮起了风,太阳已经不见,云层厚重,低低的压了下来。 冬雨欲来。 林赤驾车来到建业客栈。 林赤心情惴惴不安地上了三楼。 池碧疆的组织人丁不旺,一下子损失五名队员,于他们而言应是致命的挫折,不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又如何能够一下子恢复? 池碧疆肯定会质疑他的计划,是他的计划连累了他们。 卧龙计划。 想到他的卧龙计划,林赤不安的情绪立即淡薄了许多,毕竟他的计划开始实施了,这一点他很欣慰,尽管这份计划的实施并不是十分光明磊落,是踩着共党组织的肩膀爬上去的,以牺牲数条人命为代价才得以推动的,他林赤只是找准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但无论如何,他林赤绝无私心,他是真心为了这个破碎的国家。 再说,敌人已经封锁了燕子矶码头,真正的镰刀又如何能够在重重的监视下无恙地潜入? 林赤敲了敲301的房门。 他已做好被池碧疆奚落甚至呵斥甚至挥拳相向的心理准备。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房间里有脚步声渐近,走近房门时,池碧疆的声音出现了:“谁呀?” “是我。”林赤低声回答。 房门打开,池碧疆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面色平静,完全看不出他气愤填膺的样子。 林赤闪进房间,忽然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人。 三十刚刚出头的青年男子,看身形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微瘦,神色坚毅、外表干练。 房间的几盏灯都被打开,窗帘严严实实拉着,他坐在靠窗处的一张椅子上。 他的目光和林赤相遇。 他的目光竟然表现出和他的年龄不匹配的深邃。 他站了起来,疾步朝着林赤走来。 “你就是林先生?”对方一开口,林赤立即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对方可能是池碧疆叫来的帮手,欲发难自己。 他的话语完全透露出一种亲昵和友好。 “我是。”林赤淡淡道。 对方半路上已经伸出了右手,做出要和林赤握手状。 林赤本能地伸出手,和他相握。 “你是?”林赤一边握着对方的手,一边问。 “他就是镰刀同志。”池碧疆连忙介绍。 林赤大吃一惊,想象中的镰刀没有五十岁起码也是四十来岁,可眼前的青年男子却仅仅比自己大上四五岁。 镰刀看出林赤的狐疑,补充道:“是的,我就是镰刀,半个月前才从延安动身,辗转了数千里……” 林赤坦然道:“我是没想到,镰刀同志这么年轻。” 镰刀哈哈一笑,表现出和他年纪不相称的老练:“怎么,在林先生的印象中,我们共产党人都是迂腐的老古董?” 林赤在他的面前,平素的自信竟然荡然无存,呐呐道:“那也不尽然,我只是以为你们的组织一定会派一位经验丰富的领导人来……”话说到这里,林赤已觉得不妥,果然对方思维敏捷,盯着林赤笑意盎然道:“林先生是觉得我不堪大任?” 林赤慌忙摇头,尴尬道:“你误解了,我本意是说您年轻有为,否则贵党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岗位交给你啊!毕竟,从年龄上看,你也不会比我大上多少!”林赤已然恢复常态。继续道:“沪宁两城,乃华中重镇,又刚刚沦陷,斗争形势复杂,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如果没有过人之处确实是很难堪此大任的!” 池碧疆不失时机地插话,言语间充满了自豪:“林先生有所不知,镰刀同志参加过我党的长征,曾是我一方面军的某部师长,领兵数千,从江西一直杀到延安!” 林赤不由肃然起敬,立即又显得不自信起来,站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 镰刀洞察一切,转头对池碧疆道:“老池,给林兄弟泡杯茶。”再次回头,拉着林赤在窗前坐下,“老池所言不虚,我原先确实是带兵打仗的,说白了,乃一介武夫,不谦虚地说,我兵带得好,仗打得也不赖,可是我也有短板,搞地下斗争这一套我还只是个初学者,如果不是组织上的安排,我其实是更愿意领兵打仗的,你想,和鬼子真刀真枪干是何等惬意啊!”镰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抽根烟林先生不会介意吧?” 林赤伸出手,道:“给我一根。” 镰刀笑盈盈地抽出一根,塞到林赤两指间。 林赤从桌上拿起火柴,替镰刀点上烟,自己也点上。 “我叫老池通知你过来,其实主要是想对你表示感谢!”镰刀吐出一口烟道。 “感谢?”林赤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双方组织的立场上,林赤还是有私心的,“我已经很内疚了,让你们白白损失了四五名弟兄。” “林先生可别这么说!”池碧疆将沏好的茶端到林赤的面前,“如果不是你的计划,我们又如何能够让镰刀同志平安脱险?”池碧疆坐在他们身旁的床铺上,继续说道:“还要感谢你提供的情报,我们当时听后几乎懵了,不瞒你说,我们都不知如何解救镰刀同志,当时我和老冒就商量,即使所有的战士全部牺牲,也在所不惜,一定要换得镰刀同志的安全脱险!” “所以说嘛,这方面我确实是个门外汉,以后还需要多多向林兄弟请教!”镰刀说道,“当老池和我见面后,他立即向我汇报了,我居然不知道我已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镰刀三两口就将一根烟抽完,看得出他的烟瘾很大,这时又接上一根,“还有,你的计划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又猛吸一口,“咦,林兄弟怎么会想起这样的计划?有意思,有意思……可让我开了眼界!” “林先生可是留学过法国炮兵大学的高材生!”池碧疆赶忙介绍,“他的枪法也是一流,还有超凡的领兵打仗的指挥才能!” “难怪!”镰刀赞叹说,“林兄弟是个人才!” 林赤左手夹着香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但听镰刀又道:“我此次找你来,还有一事……” 林赤放下茶杯,忙问:“你说,什么事?” “就在我动身出发之前,去年十二月十四日,伪中华临时政府在北平成立,现在,日本人把目光盯在南京,我们掌握了一个消息,目前日军华中方面军正在南京积极筹备伪政府,由南京特务机关松机关牵头,和北平特务机关的喜多诚一相互勾结,已经物色好南京伪政府的代理人人选……” “谁啊?” “这个人叫梁洪之,就在这几天,他的特使将前来南京,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北平特务机关的代表,他们将一同面见松机关的黑木瞳机关长,为接下来梁洪之来宁的商谈铺平道路。” “梁洪之是什么来头?”林赤问。 “梁洪之乃福建长乐人氏,中华民国段祺瑞任临时执政时,此人就是临时执政秘书长。” 林赤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镰刀正色道:“任何的汉奸政权,凡是有良知的中国人,一定要坚决反对,并极力阻止!我们的组织在南京还属于羽翼未丰,独立行动还显得力不从心,我找你来就是想借助你们的力量,尽一切所能破坏之,不能让这些汉奸的阴谋得逞!” “你所说的这些我们的组织也必定感兴趣,至于是否行动,如何行动,何时行动,我想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还得请示,不过,有一点你放心,铲除汉奸,你我责无旁贷!” “很好,希望林兄弟尽快汇报,不可错失机会!”镰刀道。 林赤想起一事:“梁洪之的特使何时抵达?有没有具体的会面时间和地点?” “这还有待进一步了解!不过一旦有了消息,我会让老池设法通知你。” 林赤点点头,欣然道:“镰刀同志能够在这样的节骨眼潜入进来,领导沦陷区的对敌斗争,是民族之幸、中国之幸,你的到来,不但增强了你们的力量,也让我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好!”镰刀轻喝道,“我希望我们两党之间,摒弃前嫌,相互携手,在南京城开创一片全新的天地,一举成为全国抗战之表率!创南京为两党携手合作之楷模!” “但愿天遂我愿!”林赤附和道。 镰刀伸手再次握住林赤,“还有,我希望以后,咱们双方的情报资源能够做到共享!” 这才是镰刀真正的意图。 林赤对眼前的年轻的共党江苏省委的一号首长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他不止一次强调自己只是情报战线的门外汉,那分明是自谦的说法,他第一天到来,就马不停蹄开始了工作,而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联盟,寻求外部力量的帮助,以弥补己方的短处! 是啊,眼前的镰刀年轻气盛,已登顶师长之位,统兵数千,运筹帷幄,又岂能是平庸之辈?再说,延安方面又怎么可能将一位身经百战的统帅不远千里派到波诡云谲的沦陷区?这难道不说明此人必定有着过人之处? 林赤一下子讶异于眼前这位青年人的执着,他的轻狂中带着极强的自信,竟料定林赤一定会入局! 他林赤会入局吗? 林赤站起身,抽出手说道:“我只是我们南京站的副站长,我的上面还有负责人,很多事情我们都是商量着来,至于您所说的情报资源共享……” 林赤脑子快速转动着,不觉说道:“我一定在我的职权内,尽我所能,按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办事,以民族大义为前提……” 林赤说出这番话后,忽然明白,自己已经入了镰刀的局,他的真实想法未必如此,但鬼使神差竟说出这样的话! 告别了镰刀,林赤一路上一直在思考,那个貌似平凡的镰刀,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自己中魔一般入了他的套? 快到利民诊所时,林赤突然就想通了,那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 他林赤很少钦佩过谁,朱赤大哥、何尚武教官?……好像并无太多的人入得了他的眼。 而这位共党年轻的领导人,林赤的感觉是异样的,一时间,林赤居然无法准确地形容出内心真实的感受! 第114章 败露 天空飘起了雨,雨夹在风中撞击着汽车的挡风玻璃,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悦颜照相馆门前的,排队照相的人流已经散去,一同散去的还有日方和鼓楼区公所的良民证办理工作人员。 赵楷已经空闲了下来,见到林赤颇有些诧异。 林赤抖抖身上的雨水,进了大门。 “我是专门找你的。”林赤一进门便道。 房间里不少人,赵楷知道说话不是很方便,迎了上来。 两人走出门外,冒雨来到林赤的停车处,林赤把赵楷带到车里。 “你能陪我去找一下陶天阙会长吗?”林赤道。 “没问题,你找陶老有事?” “我有个想法……”林赤发动汽车,“我们边走边聊。” “陶老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赵楷看了看手表说道。 “我想让陶老出面,成立一家黄包车公司。” 赵楷没想到林赤提出这样的想法,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但转而结合林赤的身份,知道他必有深意,就说道:“这个想法陶老应无异议。” 陶老果然如赵楷所料,已经从赤盟会总部回了家。 还没等林赤进屋,老周已通报了陶天阙,陶天阙放下手中的茶杯,从大厅迎出门外。 赵楷知道林赤谈的是紧要事情,不便跟进,便留在走廊里,准备和老周闲聊几句,林赤却一把拉起赵楷,一同进了大门。 “我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想和陶老合计合计。”林赤一坐定就开门见山。 “林先生请讲。” “陶老可否出面,成立一家黄包车公司,在南京组建一支黄包车队?” 陶天阙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林先生是想利用黄包车夫的身份掩护,安插人手,成立一支自己的武装?” “正有此意!”林赤毫不避讳。 “好主意!”赵楷情不自禁道。 “当然,这家公司必须以营利为主要目的,且必须专人经营,要做得风生水起,这样不至于被外人怀疑。”林赤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主要的人员要从社会上招募,其他的可以从你们赤盟会物色一批思想过硬、立场坚定的人员参与,另外我再挑些我们的人手藏匿其中,但这些人员我们内部要有所区别。” “嗯,可以一试。”陶天阙颔首道。 “对呀,既然和鬼子干,我们就认认真真地干!”赵楷抑制不住兴奋,“咱们赤盟会不少兄弟早就跃跃欲试,但苦于没找到好的身份掩护!” “林先生的想法我没有异议,只是谁来牵这个头?林先生可以抽身吗?”陶天阙把目光扫向了林赤。 “我眼下有几件棘手的事等待我处理,我想这个牵头人赵楷兄比较合适。” 赵楷再次看着陶天阙,“我很乐意,不过这要看老会长的意思……” “照相馆的事都走上正轨了吧?”陶天阙问。 “几个兄弟都已经上手了,完全可以胜任。”赵楷道。 “那好,赵楷你就干起来吧,我跟日本人吹个风,我想他们不会刁难的,南京城刚刚经受了战火的蹂躏,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日本人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这座城市能够很快恢复正常的秩序,否则他们欠国际上的一个交待!”陶天阙顿了顿道:“日本人在不少场合不止一次声称,南京的治安已井然有序,市民均已安居乐业……目前国际舆论已对日本不利,南京城若再乱下去,则无异于打自己的脸!” “那我该怎么做?”赵楷看看陶天阙,再看看林赤。 陶天阙也把目光投向林赤,“林先生你的看法呢?” “你第一批先发展一些精干的人进来,最好是有身手的,不求数量,但求质量,我可以给他们申请一些枪支,尽量做到人手一支……其他的车夫都从社会上招聘,每天的营收统统上交,由你处每月底发放薪水,以此来加强管理!” “林先生准备如何区分他们?”陶天阙道。 “我想了想,不妨在鞋帮上作上记号,可以……可以将核心人员的鞋帮上缝上一小根红布条,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眼看出是自己人,在要紧关头可以派上用场……还有,内部人之间可采用暗语加以识别……” 赵楷一下子来了兴趣,乐呵呵问道:“采用什么暗语?” 林赤思索着,没有立即回答。 “我看咱们就厚着脸用一下岳鹏举和南山诗人的诗词吧。”陶天阙不紧不慢道。 “谁是岳鹏举?”赵楷追问。 林赤替陶天阙解释道:“岳鹏举乃北宋名将岳飞,南山诗人应该是指陆游吧!” 陶天阙点头,“一句用岳飞的,一句用陆游的。” 林赤:“他们的哪首诗词?岳飞的名作应该是满江红?” 陶天阙:“对,上句用岳飞的‘怒发冲冠凭阑处’,下一句用陆游的‘铁马冰河入梦来’,你们看如何?” 林赤不由得轻声咏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好!恰如其分,就它了!” 赵楷也跟着默念道:“‘怒发冲冠凭阑处、铁马冰河入梦来’好诗!” “暗语一旦启用,就要严守秘密!”林赤叮嘱赵楷。 “那当然,我一定花足心思,大干一场!”赵楷显得极度亢奋:“你们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做,我岂能怠慢!” …… 临近傍晚,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终于传来了有关镰刀的相关信息。 一接到反馈的电讯,稻田勇第一时间给黑木送了过来。 此时的黑木正在接听电话。 电话是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打来的。 电话中的松井将军正在大发雷霆,把黑木瞳骂得狗血喷头!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香港《大公报》上的一篇新闻报道——史上最无耻的谎言:日军正在南京城进行疯狂的文化掠夺!这篇报道的作者署名“吾思”,报道以详尽的数据和大幅的照片严厉驳斥了日军否定在南京进行文化掠夺的谎言,有理有据,铁证如山。 如果仅仅是这样一份报道,则不足以让松井石根将军生这么大的气,如果问罪的是陆军省,或者是是参谋本部,松井也可一笑置之,大不了落下一个把关不严、督促不力的指责,未能严守秘密,导致盗取中华文化的行径败露,然而,让松井石根内心惶惶然的是问罪的不是别人,竟是天皇本人! 电报由天皇亲拟,言辞犀利,呈五雷压顶之势。 “南京事件,震惊国际,舆论哗然,责难潮涌,声讨甚嚣,昔日盟友,弃之若履,帝国何以立威?” 这份电报并无处理意见,也无善后措施,只是澄清了天皇本人的困局,文字之间,充斥着浓浓的沮丧和失望情绪。 而正是天皇的这份失意让松井石根如坐针毡,冷汗涔涔。 黑木一开始接到松井石根的问责电话,以为只是工作上的一个疏漏,并没想到此事已惊动了远在东京的天皇,申辩道:“据我所知,南京外泄的照片,已经被我上海的情报机构截获,并未外流……” 他的话还没说完,引得松井勃然大怒:“你难道是需要我亲自把手中的这份报纸送到你到你面前吗?” “可是……岩井公馆总领事岩井英一前些日子确实和我通报过,那份胶卷此时应该就在他的手里啊!” 松井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吼叫道:“八嘎,你真是个固执的猪,难不成我在骗你?这件事已经惊扰到天皇了,黑木君要不要我给你读读天皇的电报?!” 黑木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底深渊,有气无力道:“我赶紧安排人去取一下报纸,我一定给您一个交待!” “你去给天皇交待吧!”松井说完就摔下了电话。 黑木拿着电话话筒站在办公桌前怔怔发呆,电话那头已是一片盲音,他可以想象出松井石根将军气急败坏地样子,心里一下子觉得空荡荡的,以前所有的辛劳和付出转眼间已经无足轻重! 就连他引起自豪的两件盖世伟功——抓获刘云雄和镰刀,都已微不足道! 而就在这时,稻田勇手拿电报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报告!”稻田勇精神抖擞喊了一声。 黑木还在发愣,居然没有反应。 五六秒后,稻田勇大大咧咧推门进来。 这一举动,立即激发了黑木对他排山倒海的怨气,小小的电讯股股长稻田勇,竟然三番五次未得允许,就破门而入! “滚出去!”黑木歇斯底里啸叫道。 稻田勇正撞在了黑木的枪口上,黑木的委屈一下子找到了发泄之人,他对稻田继续喝道:“给我重来一遍!” 稻田在门口就听到了黑木在电话中惶惶不可终日的声音,明白他受到了更高级别的训斥,这分明是拿他出气呢,在稻田的心目中,对黑木已无好感,谁让他和自己争抢同一个女人呢!稻田的嘴角游过一丝轻蔑的微笑,也不生气,不慌不忙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在门口稍稍准备了一下,以更高亢的声音喊道:“报告!” 黑木拿起桌上的茶杯,吹散上面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情。 足足半分钟后,黑木缓缓说道:“请进!” 第115章 心绪纷乱 稻田勇重新进了房间,在黑木的办公桌前站定。 黑木抬起眼皮瞄了一眼稻田,问道:“什么事?” “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来电。”稻田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中的译电递给黑木。 黑木立即坐正身子,接过译电稿。 是一份关于镰刀情况的复电,透露出的信息并不多,电报内容如下:镰刀,本名肖逸,32岁,参加过长征,35年到达陕北,同年入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具体专业不详,37年应召回国,未毕业。 “就这么多?”黑木抖抖手中的电报稿问道。 “是的,将军!”稻田勇面无表情回答道。 “再去电!”黑木立即命令道。 稻田勇赶紧拿出纪要本,做出记录状。 “我方需要详尽了解镰刀以及情报提供者的一切细节,以方便及时破案。”黑木道。 稻田勇快速记完,抬头询问道:“将军,就这些吗?” “是的,马上发出!”黑木道。 稻田勇大声应了一句,便欲转身离去。黑木把他叫住,补充一句:“你叫渡边雪奈少佐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稻田刚走没多久,渡边敲门进来,一进门问道:“将军找我?” 黑木一脸懊恼:“你立即去华中方面军司令部找一下松井石根将军,替我取回一份前些天的香港《大公报》!” 渡边看黑木神情落寞,关心问道:“将军遇到麻烦了?” “有人用相机拍下了我们在南京城搬运古玩藏书的照片,并刊登在《大公报》上!” “这有什么大不了!”渡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黑木长叹一口气:“松井石根将军非常生气,这件事已惊动了帝国朝野,现在就连天皇都开始过问了,松井将军的压力很大,我们必须尽快破案,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怎么会这样?”渡边也有些吃惊,略带同情地安慰道:“我听说搜刮文物藏书这些事情几乎都是第十六师团干的呀,可与我们松机关毫无干系!” “可是东京那帮官僚可不这么认为,情报的泄露我们松机关要担第一要责,谁让我们是南京城的专业情报机构呢!”想到气愤处,黑木又咕哝道:“好处全被那帮一线作战部队占了,我们只负责擦屁股!” 渡边不便再说什么,提起水壶替黑木续上开水。 黑木又想起一事,问:“梁洪之的特使什么时候到?” “这件事我一直在接洽,听说他们明天到上海,在上海进行短期逗留后再赶往南京。” “哦,这件事你多加关注,随时报告,一旦他们抵达南京,马上着手安排会见事宜!”黑木端起茶杯,刚想喝上一口,却发现茶太烫,不得已放下了茶杯,“你速去速回,晚上我准备提审共党疑犯镰刀,你与我一同前去。” 渡边告退,立即赶往汤山镇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部驻地。 渡边一走,黑木就拨通了老虎桥监狱典狱长武内次郎的电话。 “武内君,我是松机关机关长黑木瞳,你准备一下,晚上我要审问镰刀!” 电话那头的武内次郎似乎喘着气,周围也有些嘈杂,黑木皱了一下眉头,连忙询问道:“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我正要给您汇报呢,刘云雄一直嚷着要见他的妻子,我没有答应,他已经开始绝食了!” “什么时候的事?绝食多长时间啦?”黑木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由得站了起来。 “今天中午开始,他就不吃不喝,刚才陈炳松副典狱长亲自给他送去了晚饭,他依旧没吃,我去劝他才回来……” “劝说有效果吗?”黑木迫切问道。 “没用,他声称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永远不进食!”武内次郎沉吟片刻又道:“要不将军今晚再顺便劝劝他吧,您的话一定比我管用!” “不!”黑木断然道,“我现在不想见他,我就是要晾他一晾……” “可是,万一他身体弄坏了怎么办?”武内不无担忧问道。 黑木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再等上半天,到明天中午,如果他还不吃饭,你不妨先答应他的要求,拖上一拖!” “是,我懂了!”电话中武内提高声音答道。 黑木忽然想起镰刀,问:“那位共党嫌犯镰刀如何?你必须加强看管,防止他有过激举动!” “将军指哪方面?” “比如一时想不开,自杀什么的……” “他?”武内语气轻松起来,“他好着呢,每次送的饭食都一扫而光!” “那就好,只要他还有活下去的欲望一切就好办!”黑木欣慰说道,“不过,你们千万不可大意,不能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 “是,将军放心,属下谨记!” 黑木给武内次郎打完电话,又回到了现实,想起松井石根将军在电话中的责难,心情又一下子压抑了起来,就决定出去走走。 出了憩庐,雨越下越大,雨水在灰色的天空中,织成细密的水帘。 好心的门卫递给黑木一把雨伞,黑木摇了摇手。 黑木在雨中踯躅而行。 冰凉的雨水很快打湿了衣服,迷蒙了眼睛。 黑木纷乱的心情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雨中漫步的感觉竟如此美妙。 沿着憩庐东边的一条马路往北四五百米,就是松机关的集体宿舍,黑木不知不觉就来到楼前。 黑木忽然想起受伤的工藤夕贵,既然到了,黑木觉得有必要看望他一下。可是他不知工藤到底是哪一间宿舍,正踌躇不前时,蓦然听到左前方一楼的宿舍窗前有人喊了一声:“将军!” 黑木定睛一看,正是工藤夕贵。 黑木进了宿舍楼,工藤吊着受伤的右臂从走廊里快步迎了上来。 “我正在窗前看下雨呢,一眼就发现了将军,将军怎么来啦?居然连伞都不打?” “我特地来看看工藤君!”黑木毫不迟疑说道。 工藤显得激动起来:“有劳将军记挂,工藤受宠若惊!” 黑木坦然接受了工藤的这份感激,显得愈加关切的样子:“工藤君刚来,一切还习惯吗?” “当然,我就是个猎户的儿子,从小生活在赤石山里,整天和猛兽野禽为伍,生活没那么多的讲究!” “哦,原来工藤君祖辈是打猎的,难怪枪法这么好!”黑木显得兴致勃勃。 工藤将黑木让进宿舍,手忙脚乱地给他让座。黑木坐下,眼睛四处打量,问道:“和你一起住的还有谁?” “电讯股的稻田勇,另一位是川上麻衣中佐!” 黑木立即摆出一副自责的样子:“条件是简陋了点,三个人挤一间宿舍,难为你们了!”黑木顿了顿道:“不过,居住条件马上会有改善,听说后勤方面特地给我们松机关又分配了一栋房子,到时我争取给工藤君安排一间单间!” “谢谢将军关心!” 黑木把目光停在工藤受伤的手臂上,换了一种轻柔的语气问道:“伤不碍事吧?” “将军放心,一周后就可以领受新任务!” 黑木赞赏地点头,继续说道:“听渡边少佐提起,敌人的狙击手相当厉害,果有其事?” 工藤马上显出一副不屑地模样:“是我太不小心了,我太轻敌,以致让敌人钻了空子!” “那就好,我想帝国的王牌狙击手工藤君,又怎么可能敌不过支那的一名无名小卒呢?” “下次,如果让我再碰到他,我一定取其性命!”工藤眼露凶光。 黑木没有接话,站起身来,抚摸着工藤的脑袋道:“你是新人,又是从第六师团调过来的,稻田君他们不会欺负你吧?” “没有,我们之间只有互相尊重!” 黑木双手背在身后,就欲出门。 身后的工藤突然轻喊一声:“将军……” 黑木回头,马上看到工藤欲言又止的样子。 “工藤君是否有话要说?” 工藤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将军,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黑木脸上扬起一片亲昵地微笑,和蔼地说道:“如果方便的话,工藤君不妨说与我听!” 工藤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语气越来越坚决说道:“将军,我发现稻田君好像藏有秘密!” “是吗?”黑木饶有兴趣地转身,重新回到工藤的身旁,“具体说说……” 工藤几步走到稻田的床铺前,蹲下身子,用未受伤的左手把稻田的行李箱从床下吃力地拉出床沿外,指着箱子说道:“这个箱子很沉,稻田君很在意它,他好像很害怕我们碰他的箱子!” 黑木已走到稻田的床前,弯下身子将手搭在箱子的把手上,慢慢提起,发现确实很重,好奇地道:“是啊,这箱子怎么这么沉,根本不像是衣物之类啊!”他微微蹙眉,“倒好像是金属之物。” 黑木把箱子放到地上,用手拨弄了一下箱子上的锁,嘴里道:“锁着呢!” 工藤附和道:“是的,一直锁着。” 黑木坐在稻田的床上,把眼光停在箱子上。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黑木站起身道:“这样吧,工藤君,你平时多留意,一旦发现可疑的地方,立即向我报告!” “是,将军!”工藤正了正身子。 黑木说完这才告别工藤而去。 第116章 提审镰刀 冬天的夜雨似乎永无休止,滴滴答答,不急不躁,永不疲倦。 饭后,黑木回到办公室等待着渡边的归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时至晚间八点。 相较于南京冬夜的雨,黑木的心情却无半点耐心,他反复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不时来到窗前,将目光投向憩庐的大门,期望着渡边能够很快现身。 从业二十多年来,他黑木从未这样心浮气躁过。 其实,此时的黑木,更希望看到的是渡边从松井石根处带回的那份《大公报》,他迫切想了解的是《大公报》上到底刊登了什么,以至于惊扰到了天皇,并导致处变不惊的松井将军如此寝食难安,一改往昔对他温文尔雅的礼遇! 尽管黑木提前电告了武内次郎,提出今夜突审镰刀的要求,但这两件事更让黑木坐立不安的是前者。 从镰刀身上找到突破口,只是时间问题,虽然可能不会一蹴而就,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则再难的局面他都有办法破解,可是,文化掠夺的泄密事件,由于舆情的沸腾,快速侦破此案却一下子显得十分迫切,且在这样一个冬雨淅淅沥沥的夜晚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天皇一个交待。 总算看到了两束汽车大灯的刺眼光芒穿透氤氲的雾气。 一辆轿车疾驰而至,在憩庐大门口戛然而止。 渡边雪奈从车上匆匆走下,纤细的身影一转眼闪进了大门内。 很快,敲门声响起。 黑木已经等在门后,敲门声一起,他就拉开了房门。 渡边闪身进来,她的手上拿着一只文件袋。 黑木迅速接过文件袋,屁股刚刚粘上沙发,手已经将里面的报纸抽出。 一份昨天的《大公报》,头版头条,图文并茂! 文件袋中还有一物,乃是天皇给松井石根的译电。 黑木先看电报,内容触目惊心,让他无地自容。 渡边已悄悄站在黑木的身后,黑木抬头看了她一眼,将译电稿递给渡边,渡边马上低头凝看。 黑木这才徐徐将报纸展开,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这篇报道,由五幅硕大的照片和一小段文字组成,此外,每张照片下还配有点题的文字。 先看第一幅照片,是一张远景照片,照片的视角居高临下,一栋楼房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军用卡车,土黄色的车身,车的右前方插着一面帝国的太阳旗,五六名帝国士兵正在往车厢里搬运整箱整箱的图书,在车头的不远处,是一扇铁门,铁门的上方是铁结构的门脸,上面焊着五个大字,依稀可辨:金陵图书馆。铁门两侧,是持枪警戒的帝国士兵。铁门外紧临一条马路,路两边是粗壮的法国梧桐树,树叶已然凋敝。 这张照片详实地记录了所发生的事件——事件参与者:日本士兵;发生地:南京城的金陵图书馆;时间:树叶凋落的冬天;事件:搬运金陵图书馆的图书——证据确凿,让人百口莫辩,难怪舆论会一边倒,也难怪天皇会用“南京事件,震惊国际,舆论哗然,责难潮涌,声讨甚嚣,昔日盟友,弃之若履,帝国何以立威?”这样严厉的措辞来抒怀心中的愤懑! 接下来的其它照片,则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强化这一事实。 此时的渡边已阅过译电稿,正探着脑袋和黑木一道看着这篇报道。 “你的,过来坐下。”黑木将身子侧了侧,给渡边让出一块空地。 渡边的目光一直不离开报纸,并以那份报纸为中心,绕到沙发另一侧,缓缓坐下。 “你有什么看法?”黑木将报纸推到渡边的面前。 渡边将报纸摆正,认真地研读着。 好一会儿,渡边才抬头说道:“从这些照片的拍摄角度看,照片拍摄者应是进入到图书馆内部大楼,而且是站在楼上。” “还有吗?”黑木继续问道。 渡边又思索了片刻,道:“这个人如果不是偷偷潜入,那么必定通过了我们的岗哨检查,假如是后者,那很显然是我们内部人干的。” 黑木未马上表态,他一手按着渡边的肩膀,慢慢站起,离开沙发低头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圈,又在渡边的对面站定。 “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吧!” 渡边点了点头。 “你从明天起,把手头的所有工作都放下,全力侦破此案!” 渡边并未正襟危坐回复“是”,依旧继续点头。刚刚黑木撑着她的身体站起,表现出十分亲昵地样子,她渡边也就没必要太过严肃,毕竟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我明天给宪兵司令部去电,你会同宪兵司令部特高课吉田多江一起侦办!”黑木又开始踱步,很快转过身子又道:“我给你一个破案思路!” “将军请说。”渡边这才坐正了身子。 “你了解一下,是哪支部队具体经手金陵图书馆的搬运工作,查出具体时间;调查一下在搬运期间进出图书馆的外来人员,重点查进入图书馆大楼的人员,一个也不要放过!另外,你到图书馆实地勘察一下,依据报纸上的照片,找到拍摄角度,查明拍摄地点!” “是!”渡边站了起来。 “还有,为了缩小排查范围,你拿着这份报纸找到参与搬运的当事人,让他们根据照片上的人物样貌,锁定这张照片具体的拍摄时间!” 黑木布置完工作,这才决定前往老虎桥监狱。 他今夜还有另一件任务,审讯共党嫌犯——镰刀。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 时间已经很晚,黑木并未动用太多的警卫力量,只是另外叫了行动处的几名日籍队员,一行人当即驱车向老虎桥监狱行进而去。 当下南京城的“治安”,黑木已无须多虑。 随着对南京城有条不紊的治理,良民证的逐步施行,近些日子,以往令人提心吊胆的枪击事件已然鲜闻,看来,“奴化”的管理已见成效!想到此处,这多少让今晚的黑木内心涌上些许安慰。 而良民证的主导单位,就是黑木的松机关! 可是,这些成绩,竟然被他们忽略,他们的眼睛只盯着他的过失。 思念及此,黑木瞳又愤愤不平起来。 车子才进老虎桥监狱,武内次郎就从大门一侧的岗亭里奔跑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伞,未待车子停妥,就恭立在车门一侧。 黑木前脚刚跨出车子,武内已经撑好伞。 “将军阁下,一切已准备妥当!” “武内君辛苦!” 黑木钻进伞里,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监狱大楼。 武内收起伞,将伞递给已候迎在楼内的副典狱长陈炳松。 黑木对陈炳松微微一笑,算是对他的招呼,然后站在原地,等到武内再次跟上后对他说道:“你带路,我们去看看刘云雄!” 武内赶紧吩咐陈炳松去取甲区8号监房的钥匙,被黑木制止。 “我们就是在门外看看。”黑木接着转身吩咐随从人员:“你们都到一号审讯室等我。” 黑木带着武内以及渡边雪奈直奔甲区8号监房而去。 临近刘云雄的监房,黑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蹑手蹑脚走到监房门口。 透过监房的观察门洞,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昏黄的灯光下,林云雄盘着双腿,坐在床板上。他身板挺直,双眼微闭,面无表情。 不远处的一张桌上,送来的饭菜依旧摆放着,竟然一筷未动。 黑木就这样静静地观察了将近一分钟,这过程中,刘云雄身体几乎纹丝不动。 黑木内心暗暗称赞。 直到远离了刘云雄的监房,黑木才向武内问道:“他一直这样吗?” “是的,从中午他提出要求遭拒后,他就这样坐着,也不说话。” 黑木的眼里浮现出一丝担忧,半晌说道:“明天上午你姑且先答应他的要求,他和你我一样,都是军人,性格刚烈,我看他决心已下,切不可等闲之!” 几人一边说着话,不觉来到第一审讯室。 身份尊贵的犯人专享审讯室。 武内已让人给黑木将军准备好了一杯温热的咖啡。 黑木满意地坐了下来,端起咖啡杯,轻呷一口。咖啡的醇香伴着一股暖流顺着黑木的喉咙蜿蜒而下,热气在他的身体里迅速荡漾开来,忽然间就驱走了冬夜的阴寒和倦怠之气。 “带镰刀!”黑木命令道。 黑木的前方数米远,专门为犯人准备的一张刑椅上方,一盏大功率的白炽灯强光刺眼。 那是为镰刀准备的。 黑木和镰刀虽然只见过短暂的一面,但就那一面,他已规划好了审讯思路。 那一面,黑木的印象中,已把刘云雄和“镰刀”进行了严格的区分。 共产党嫌犯“镰刀”和国民党嫌犯刘云雄的气质有着本质的差别,“镰刀”相貌平凡,而刘云雄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因而,这谋面“镰刀”的那一刻。黑木就决定对二人采取不同的审讯措施。 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一文一武,静观后效! 一文一武,量体裁衣! 当然,对付“镰刀”必须采用武攻,他素闻共党一向钢筋铁骨,他倒要亲自验证一下,此传闻到底有多大的可信度! 当然,对付刘云雄,文攻为主,武攻为辅,他要尽可能感化此人,兵不血刃地达成目的! 这倒像是一项有趣的实验,黑木忽然对自己的奇思妙想充满了无限的自恋。 很快,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串凌乱而凝重的脚镣声。 门徐徐推开,“镰刀”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手戴手铐,脚负脚镣,步履艰难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共党嫌犯“镰刀”,原名肖逸,今年32岁,曾就读于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专业不详,未毕业,37年奉命回国,服务于延安! 此时的黑木和“镰刀”的双目忽然就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第117章 刑讯逼供 第一审讯室一切准备妥当,刑讯区架设的铁盆火炉里冒着暗红的火光,猩红燃烧的炭火不时遭遇到空气中的水汽,发出滋滋的声音。 炭火产生的热量,驱走了冬夜的寒气,竟然使得房间里温暖如春。 此时的黑木已抛去一切烦恼,他是一名战士,文化掠夺的泄密事件只是他军旅生涯的一个小小的挫折。 现在,新的战斗已经打响,他必须打足精神,心无旁骛,向另一座高地发起冲锋。 他执着地认为,这是一轮新的博弈,如何开局,事关全局,落子无悔。 黑木将手中的咖啡杯递给了身旁的渡边,立即起身走上前去。 押解“镰刀”的人员看到黑木径自朝他们走来,便驻足不前。 黑木走近“镰刀”,来到他的身前。眼前的“镰刀”昂着头,目光四处游动,正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眼神中竟无一丝怯意。黑木轻轻咳嗽一声,意在唤起对方的注意力。 “镰刀”果然将收起的目光投向了他。 黑木的嘴角扬起微微的笑意,双目凝聚一处,射向对方的眼睛。 “镰刀”也微微笑着,目光竟不躲闪,坚定地迎了上来,毫无惧色。 对方分明是在挑衅自己!如果可以把这场审讯视为一盘棋局,很显然,双方都是采取了攻势,当然,作为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占尽了天时地利和人和,乃是主场作战,且是先行落子。 假如这是一盘象棋局的对弈,黑木的首步分明采用的是炮二平五,直接威胁对方的中路卒子,可是对方不为所动,同样也反架中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黑木瞳忽然间意气风发起来,他的斗志已被激发。 “姓名?”黑木抖擞起精神,提高声音问道。 对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竟毫无反应。 黑木的脸上泛起一丝轻蔑地笑容,慢慢地扩展开来。他将手一挥,示意将“镰刀”带离。 狱警把镰刀”押上了刑椅。 手铐和脚链很快褪下,“镰刀”的手脚被固定在了刑椅上。 “镰刀”头顶上的一盏更大功率的白炽灯瞬间被点亮。 刺眼的光芒使得审讯室如同白昼,“镰刀”条件反射地蹙眉,微微闭上了眼睛。 “再给你一次机会,姓名?” 刑椅上的“镰刀”睁开眼睛,看了黑木一眼,俄顷之后,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黑木心中愠怒,向前跨出一步,用食指戳着对方的额头,稍加用力,对方的脑袋立即仰起,苍白的灯光一下子倾泻在他的脸上。 一张年轻的脸,竟带着些许稚气。 黑木的心中立时涌起一股失落,对方比自己年轻很多,显然不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况且,在这场对弈中,对方的处境可算得上是四面楚歌,除了据守并无任何反击的可能,他为鱼肉我为刀俎,接下来只能坐以待毙!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黑木瞳将军,大日本帝国南京松机关的机关长,我受到过帝国的高等教育,向来对刑讯逼供这一套嗤之以鼻,如果你不想逼我动粗,我劝阁下还是配合一下,以免得伤了阁下的尊严!” “镰刀”努力睁开眼,不再畏惧刺目的灯光,后来索性双目圆睁,目光逼人,盯着黑木道:“久仰了,黑木将军,看得出你很自信,但我坦言相告,如果你不打算用刑具,凭你三言两语,你是问不出任何东西的!” “这么说,阁下是要逼我喽?逼我撕下文明的外衣,做一个野蛮的人?” “难道将军一直把自己当成了文明人?”“镰刀”呵呵笑了起来,“再华丽的外衣也掩饰不了你们丑恶的本性!” 黑木挤出一丝笑容:“看来阁下对我们的误解很深啊,你放眼看看,当下之国际,战火已在欧亚两洲燃起,大有绵延之势,如果阁下稍有些见识,一定知道有两个国家正异军突起,一为欧洲的德意志,它将在整个欧洲刮起一股风暴;而亚洲则数我大日本帝国一枝独秀,我帝国的将士也必将在不日后席卷整个亚洲,成为亚洲乃至整个世界的领导者!我们并不是野蛮侵占,而是对世界格局的重新洗牌,自古以来,战争本就是胜利者站在废墟上的舞蹈,获胜的一方,必定是凭借先进的文化,来取而代之落后的文化,文化,作为文明的主要象征,阁下怎可用‘野蛮’一词来玷污它圣洁的光辉?所以我不得不怀疑是阁下冥顽不化!” “将军是想给我洗脑吗?”“镰刀”淡淡道,“我真不知将军到底想要什么,你若是想从我身上获得一些有用的情报,那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黑木心中一喜,赶紧追问道:“阁下快讲!” “镰刀”的脸上浮现出嘲弄之色:“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的废话太多了!” 黑木再也绷不住了,声音开始严厉起来:“看来你是一个固执的人,对待一个固执的人,我有很多固执的办法!” “来吧!”“镰刀”收起目光,闭上了眼睛。 黑木再也矜持不起来,自己憋足气力打出的一拳仿佛是击在了棉花上,内心愤怒的火苗一下子腾腾的燃烧起来,但众多下属在场,又不便表现出来,就背着双手走回原位,努力地笑着对渡边和武内一众人道:“我们不妨做个试验,诸位都来猜上一猜,看这位先生到底能过几关?” 老虎桥监狱的副典狱长陈炳松马上探身上前,媚笑道:“我猜他一关都过不了,他是没有见识到我们老虎桥监狱刑具的厉害!” 黑木把目光从陈炳松身上移开,似笑非笑看着武内次郎,“武内君,你说说看?” 武内次郎道:“我猜两关,如果他两关都过不了,我会看不起他的,也会辜负了将军的亲自审讯啊!” 黑木又看着渡边雪奈,问道:“渡边小姐以为呢?” 渡边不屑道:“这要看谁来动手,如果让我亲自来,我保证他过不了一关!” “难道渡边少佐对审讯这一套也有浓厚的兴趣?”黑木未等渡边表态,摇了摇头继续道:“渡边小姐还是和我一样,当个看客好,千万别弄脏了自己的手!” 此时的黑木已忘记了心中的不快,走近武内次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好,下面就看武内君的了!” 武内手一挥,两名精悍的日本士兵疾步上前,他们已卸去外衣,捋起衣袖。 “你们一定要先易后难,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在“镰刀”的刑椅南侧不远处,浇铸了两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铁柱,顶端的横梁上,固定着两只手动起重葫芦,两根锈迹斑斑的铁链冰冷地悬在半空中。 看得出,这一套刑具已经很久没人“享用”过。 “镰刀”手脚上的桎梏被解开,两名日本士兵把他押到刑架旁。 “镰刀”的上衣被褪去,只留下一件衬衫。 很快,“镰刀”被反绑着双手,从身后固定在了铁链上。两名日军士兵一起拉动手动葫芦上的另一条铁链……镰刀的双手从身后被慢慢绷紧,接着他的身体逐渐离地,转眼之间,他已被悬吊在半空中! “镰刀”低垂着眼帘,脑袋微微低着,神色一如既往,看不出悲喜。 两位负责刑讯的日本士兵互相谦让了一番,其中一位个头稍壮的士兵获得了执掌的权利,他从铁架后拎起了一根皮鞭! 皮鞭黝黑铮亮,足有两根大拇指粗细,说是皮鞭,其实是用荆条和剑麻的纤维缠绕而成。 荆是马鞭草科的一种落叶灌木,从古至今就一直作为刑杖的御用材料,但凡有点文化的人,闻听此词必然色变,对它敬仰有加;而剑麻,是热带植物,它的纤维坚韧耐磨,二者的结合,堪称完美组合,相得益彰。 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在手执皮鞭的士兵身上。 这位士兵顿时显得无比亢奋。 他把衣袖再次向上捋了捋,三两步来到“镰刀”的身前。 众人再把目光射向“镰刀”,他的脑袋垂得更低了,看不清他的表情。 “啪”那名士兵果断地抽出一鞭,这一鞭,分明是热身,他又调整了一下身位,尽量让自己操作时更加顺手。 这一鞭下来,“镰刀”一声未哼。 众人的目光下,那位士兵又扭捏地抽出第二鞭! 这一鞭,由于姿势调整得当,明显要重于第一鞭,鞭子传递出的力量居然使得“镰刀”悬在半空的身体动荡起来。 鞭子抽在“镰刀”的胸前,马上在白色的衬衣上留下一条鞭痕。 站在一旁的第二名士兵趋步上前,连忙扶正了“镰刀”的身体,阻止他的身体进一步的晃动。待这一切做完后,他对行刑的士兵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镰刀”的鞭刑可以正式开始了。 这名士兵马上做出一副正式参赛的模样,回头扫了一眼众人,把皮鞭夹在臂弯里,搓了搓双手,然后不慌不忙地取出皮鞭。 接着皮鞭如暴雨般的抽在“镰刀”身上。 鞭声急促而凌乱,在这样一个冬日的雨夜发出一串串阴沉而心惊的响声。 第118章 不眠之夜 伴随着“镰刀”的声声惨叫,执鞭的士兵一口气抽出五十多鞭,直到自己精疲力竭,这才罢手。 人的力气就像是井里的水,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果消耗太快,井水也会很快见底,只能通过时间的积蓄,水才会再次渗透,积少成多。 执鞭的士兵此时如同枯竭的水井,力气已消耗殆尽,竟然连手中的皮鞭也无力握住,皮鞭滑落在地。他弯着腰,双手分别按在双腿上,大口喘着粗气。 悬吊在刑架上的“镰刀”,脑袋完全低垂,濡湿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庞,大颗大颗的汗滴从最低处的头发末梢砸向地面,在地上扬起了少许尘土。“镰刀”胸前的白衬衣上,已然发黑,鞭痕纵横交错,渗出的血迹在衣襟上显得一片狼藉。 黑木满意地走到“镰刀”身下,充满期待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镰刀”吃力地将脑袋抬高些许,盯着黑木看了片刻,忽然间极速地摇动着脑袋,随着脑袋的晃动,他发际中的汗珠立即雨点般地飞溅,不少汗滴击在了黑木的脸上,黑木慌忙后退几步,连忙掏出手帕擦脸,汗水虽然擦掉了,但那股浓浓的汗腥臭气却怎么也擦拭不掉,有着那么一丁点洁癖的黑木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心情一下子恶劣起来,如同吞下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继续!”黑木厌恶地挥挥手。 第二名士兵早就跃跃欲试,这一声令下,立即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邪恶,他快步来到“镰刀”身旁,启动铁架上的手动葫芦,将“镰刀”垂放下来。“镰刀”的脚一着地,便伸手去解他的衬衣,衬衣黏在破绽的皮肉上,一时间却不易解脱,他迟疑着,不知该不该采取果断手段。 不远处的黑木忽然发话道:“你是帝国的勇士,对待敌人怎能如此婆婆妈妈?” 话音刚落,那名士兵双手立即发力,生生地撕开了“镰刀”身上的衬衣。 衬衣从血肉模糊的结合处断然分离,随之而来的是“镰刀”凄厉的嚎叫声。 第一名士兵已稍事歇息,枯竭的水井里转眼间已蓄上了水,他毫不吝啬,连忙起身走到铁盆火炉旁。 铁炉里火光熊熊,这一段时间下来,炭火已完全燃烧,正值旺盛之际。 他从火炉中抽出一根通红的烙铁,在铁炉的边缘敲了敲,震掉上面的碳灰等杂物。 新鲜出炉的烙铁一旦离开了铁炉,立时失去了热量的供给,鲜艳妖娆的颜色马上黯淡下来,很快转成了猩红,再后来已然暗红一片。 这名士兵似乎在抢救一个快断气的生命,连忙拔腿跑了起来,生怕这个“生命”会夭折在自己手里,第二名士兵生怕风头又被他抢了,见状疾步迎了上去,像是在进行争分夺秒的生命接力救援,但这是个烫手的“生命”,他心里清楚知道,身体的任何部位是不可以碰到凸在前方的烙铁头,他的整个身体不由得斜向一侧,躲过暗红的烙铁头,伸手去接对方手中的烙铁手柄,由于身形极度夸张,伸手的方位拿捏不准,一股外来的力量立即传递到那位手握烙铁手柄的士兵手上,烙铁头即刻偏离了原有的位置,竟朝着第一名士兵的腰身而来,他大惊失色,身体斜得更厉害了,很快撞上了另一人的手臂……慌乱中烙铁“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烙铁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两人均十分害怕烙铁头会碰到自己的脚,条件反射地在地上跳动起来! 见此情形,黑木摇头长叹一口气。 武内次郎看到手下的士兵窘态百出,便径自走出人群,重新从铁炉中抓起一根烙铁,提着它向“镰刀”走来。 地上的烙铁终于被第二名士兵捡起,但已经黯然失色,他心中虽然沮丧,但却也不想枉劳一场,还是将烙铁伸向了“镰刀”。 “奄奄一息”的烙铁,在接触到“镰刀”的肉体后,立即奇迹般地复活,发出“滋滋”的声音,紧随而后的是袅袅的青烟。 “镰刀”绝望地喊叫一声。 一股刺鼻的烧焦羽毛的气味在空中慢慢扩散开来。 黑木用手中的手帕捂住鼻子,低头再次向“镰刀”走来。 武内次郎手中的烙铁依旧保持猩红,他本欲递给行刑的士兵,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动手! 同样,武内的心中也充满了好奇和兴奋,他和那两名士兵一样,来自于一线作战部队,对刑讯这些手段从未接触,如今,得以亲手实施,总算是补上了这一课。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镰刀”浑身的皮肤渗透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汗珠在重力的牵引下,向下缓缓移动,汇流一处,在鼻尖、嘴角、额头等身体的悬空处织出一条条细细的水线。 地上湿漉一片。 “镰刀”昏死了过去。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似乎有着某种心灵感应的林赤独自一人爬上了大华电影院楼顶上的天台。 他坐在天台的水泥横梁上。 他并未带伞,任凭雨水打湿了头发和衣服。 雨水在鼻尖、嘴角、额头等身体的悬空处织出一条条细细的水线。 登高远眺,整个南京城陷在一片无际的黑暗中,竟然很少看到一丝丝光亮。 他从未觉得南京城的夜晚如此黑暗。 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到雨水撞击地面的声音。 林赤忽然想抽烟,他从内衣口袋摸出香烟,可是外衣口袋的火柴已经湿透。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头顶上的雨水停了下来,他知道有一人站在了他的身旁。 这个人手持一把雨伞,替他遮住了冰冷的冬雨。 一个声音幽幽道:“是不是心里难过?” 是曲思秋的声音。林赤并未回答,只是问道:“你带火柴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有摸索的声音。她矮下了身子,将雨伞搁在林赤的肩上。一根火柴被划亮,火光映照着曲思秋秀丽的脸庞,她眉头紧锁,神色凄楚。 火光被送到林赤的面前,林赤将取出的香烟对着火光吸了几口。 烟头的红光跳动着,显得苍劲有力,在稠厚的夜色中忽明忽暗。 曲思秋直起身子,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搭在林赤的肩上,静静地站在林赤的身后。雨水从伞的边缘倾泻而下,击在天台的水泥地上,飞溅的水珠在黑暗中妙曼轻舞。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直到林赤的这根烟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曲思秋轻轻问道:“你在想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林赤尚未说话,曲思秋的一只手从他的身后缠绕而来,先是摩挲着他的额头,接着掠过他的鼻尖,然后停在他的嘴角,她用食指滑过他的上嘴唇,在嘴角拐了个弯,又滑向他的下嘴唇,一圈下来,食指回到起点,手掌缓缓贴在他的下巴上,食指和拇指一下子捏住了他的双颊,并微微用力。 她的手指锁住了林赤的双颊,林赤无法言语。 “还在想白天的事?”曲思秋话一出口,两根手指随之松了开来。 林赤知道她松开了手指,意味着命令他回话。 “嗯……”林赤话未说完,她的两根手指又开始用力。 “你那位瘦瘦高高的战友叫什么?”曲思秋再次松开手指。 林赤没有心情和她游戏,将手中的烟蒂弹出,伸手一把控制住她的手,曲思秋的手无法动弹,索性借势坐在了林赤的身旁。 “钱瑾余。”林赤说道。 “你对这项计划有把握吗?” 林赤想了想,一面摇头一面道:“不是很有把握。” “你了解他吗?” 林赤再次摇头。 曲思秋不无担忧说道:“你的这个计划风险太大了,完全系于钱瑾余一身,万一……” “你是担心他万一他扛不住,吐露出所有的秘密?” 曲思秋点头。 “毕竟,人是有极限的,一旦超出了他的承受力,你不是害了他?同时又害了自己?”曲思秋把林赤的手向自己身边拉了拉,继续道:“我现在有点担心你了,我真怕你出什么事……” 她的这番话情真意切,完全出自肺腑,林赤尽管心中千回百转,但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话锋一转,问道:“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加入你的组织的?” “前年,我即将从金陵大学医科专业毕业的时候,我们的一位老师介绍我加入的。” 林赤奇道:“他们为什么发展你,你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 曲思秋脱口道:“信仰啊!我有对共产主义坚定不移的信仰!这难道还不够?” “如果只凭信仰,就能赶走日本鬼子,我也情愿选择信仰!”林赤沉默一会,又问:“你告诉我,你到底信仰她什么?” “人人平等!”曲思秋毅然说道。 林赤又沉默片刻,道:“除了医学和信仰,你还会什么?” “你这是歧视我!”曲思秋不满地叫了起来,不屑道:“你还不如我呢,我会的东西你肯定不会!不信咱们一项一项比比!” 第119章 奇异的表白 雨声忽然轻微起来,从伞边缘的淅淅沥沥的雨滴可以判断,夜雨似乎小了很多。 林赤接过曲思秋手里的雨伞,从头顶上移开,果然,原本密集的雨滴转眼间已成为毛毛细雨。 林赤收起伞,饶有兴趣地对曲思秋说道:“你想和我比什么?” 曲思秋把林赤手里收起的伞放在地上,想了想说道:“我所说的第一样你就不会!” 林赤马上想起一事,不由得惊呼道:“你该不会和我比生孩子吧!这件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了!” 曲思秋脸一红,嗔怒道:“你真坏,我不想理你了!” “那还有什么事我不会的?”林赤好奇问道。 答案早就在曲思秋心中,她卖着关子道:“我不会欺负你的,我所说的肯定会让你心服口服!” “快说!”林赤喝道,他最烦别人卖关子。 他越急曲思秋越是不想说,继续从侧面吊着林赤的胃口,“如果我和你比医术,那你定会说我胜之不武,如果我要和你比女红,那你也不会服气,本小姐英雄本色,光明磊落,我今天就要让你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林赤索性不再追问,欲速则不达,便改口道:“你的火柴呢?借我一用。” 曲思秋连忙把掏出火柴,塞到林赤手里。 林赤不慌不忙掏出香烟,好半天才擦亮火柴,可烟忘了拿,便把手里的火柴摇灭,从内衣口袋掏出香烟,抽出一根…… 他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发现哪儿不对,把香烟从嘴里取出,看着燃烧的烟头咦了一声:“这种紫金山牌的香烟怎么抽不出以前的味道啦?” 曲思秋不由问道:“哪儿不对?” 林赤抱怨道:“味道比以前淡多了,不过瘾!” 曲思秋对香烟不懂行,也不知怎么回答他,林赤继续道:“不过,烟味倒是没怎么变……” 曲思秋看他有关香烟的话题没完没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切入正题,就迫不及待道:“你不和我比了?是不是怕输呀?” 林赤显得恍然大悟的样子,煞有介事说道:“你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我想起来了,你说有一样我林赤不会,是吗?” 话题又重新续上,曲思秋得意地道:“我说出来你别吃惊!” 林赤再次盯着烟头看,兴趣似乎又转移到这款紫金山牌香烟上。 曲思秋立即说道:“收发报!” 林赤重新将烟塞到嘴里,猛地吸了一口,烟头的火光蓦然闪烁了一下,将暗红的光亮映衬到他的脸上。 曲思秋看到林赤一脸惊愕,以为他惊诧于自己所言,就不无得色补充道:“就是收发电报,怎么样,你不会吧?你是不是现在特别佩服我?”半晌,依旧不见林赤问话,又说道:“我料你也不会,你们这些大男人,只会拿枪打打杀杀,这么高难度的技术活又如何能够学得会?” 此时的林赤却无任何伪装的成分,他确实吃了一惊。 眼前的曲思秋得意洋洋,绝非托大。 “你不是学医的吗?什么时候学会了收发电报?”林赤一脸狐疑。 “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但我不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学会的,这是我党的机密!” 林赤无奈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两年前。”曲思秋道。 “两年前?”林赤掐算着时间,“难道你们的党秘密培训过你们?” 曲思秋愣了一下,执着说道:“你想套我的话?就不告诉你!” “你们的党两年前在我们的党的眼皮底下秘密培训你们党的谍报人员?”林赤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就不告诉你!”曲思秋警惕性很高,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看来你们的党不可小视啊!”林赤喃喃道,“这分明是未雨绸缪!” “就不告诉你!” “别不告诉我啊!我试问一下,摩尔斯电码你会吗?” “当然会呀!这是入门级的,小儿科!”曲思秋不屑一顾。 “那好,我考考你,看你撒不撒谎!” “你考吧!”曲思秋满不在乎道,说着她忽然醒悟过来,奇道:“难道你也会摩尔斯电码?” “略知一二!”林赤淡淡说道。 “说吧,你怎么考我?”曲思秋问。 林赤把手中的烟蒂叼在嘴里,吸了一口,取下,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看了一眼烟头的红光,说道:“我用手里的这根烟头给你发信号,你必须很快说出是什么意思!” “好啊!”曲思秋站起来,和林赤拉开了一段距离。清了清嗓子:“好了,你开始吧!” “你可看好了!”林赤说完开始挥动手里的烟蒂,燃烧的烟头在夜色中划出了一道道或长或短的线条…… 很快,林赤动作完毕,他重新把手中的烟头衔在嘴里,他咕哝道:“曲小姐,说说吧,我刚才讲什么了?” 看不清她的神色。曲思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i-l-o-v-e-y-o-u……”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母时,幡然醒悟过来,羞赧地说道:“i love you ,我爱你!” 至此,林赤知道曲思秋所言非虚。 曲思秋快步走近林赤,牵起他的手,问道:“你所说的是真的吗?” “苍天在上,黄土为证,天地为鉴,海枯石烂!”林赤庄重说道! 这是林赤第一次对曲思秋的直意表白,尽管不是用嘴亲口道出,而是采用了一种让曲思秋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这方式既诡秘又别具一格,既新颖又让人难忘,竟透出浓浓的、无尽的浪漫色彩,让曲思秋这颗少女的芳心一下子层峦叠嶂起来! 她的声音颤抖着,这是来自她的灵魂深处的声音,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回音:“我也……” 林赤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你的这句话,留到赶走日本鬼子那一天再说!”林赤轻声说道。 曲思秋扒开林赤的手,不解说道:“为什么?” 林赤沉默了好久,才呐呐道:“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曲思秋也不计较,在少女曲思秋的心里,她对林赤的情意天地可鉴,而林赤的表白则意义重大,关乎着她在林赤心目中的地位,这一点,是她迫切需要了解的! 夜色中,曲思秋和林赤相互凝视着。 曲思秋欢快地冲到天台的边缘,深深呼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张开双臂,好像是在拥抱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曲思秋并不知道,此时她所拥抱的是魍魉魑魅的黑暗之魔! 黑暗之魔,来自于地狱,对光明恨之入骨! 在黑暗之魔的眼里,光明是他的天敌,必须无情地扼杀! 从天台边缘返回,曲思秋想起了二人的比试并未分出胜负,想着想着就忽然联想到摩尔斯电码,不由好奇问道:“你怎么也会这些?” 林赤哈哈一笑,向楼下走去。 曲思秋不依不饶,追了上去。 “收发电报对我而言可是入门级的,完全是小儿科!你可别忘了,我曾游学于法国炮兵大学,它是我们学校的必修课!” …… 天还未亮,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将军就被噩梦惊醒。 历历在目的梦境,当他醒来后,居然想不起来了。感觉中,梦很凌乱,也很惊悚。 黑木坐在黑暗之中,怔怔发呆,他的梦境中,似乎出现了很多人,有松井石根将军,还有天皇,包括昨夜审讯的共党嫌犯“镰刀”,以及还有刘云雄……他努力回想着,渐渐地,一些片段像是电影的蒙太奇,在脑海中快速闪现。 他看到满眼的鲜血,看到“镰刀”恶狠狠的目光,看到天皇厌恶地眼神,以及松井石根将军嫌弃的苛责……其它的,任凭他怎么想,就再也想不出了。 黑木的大脑乱成一团麻,他知道他遭遇到职业生涯的最大危机。 他竟然赢得了天皇的关注,只不过,这种关注是因为他的失误!他的失误导致了帝国在国际上的声誉严重受挫,导致了国际舆论一边倒的谴责,导致了松井将军对他的不再信任,导致了同僚对他的耻笑…… 黑木羞辱地从床上爬起来,站到窗前。 拉开窗帘,连绵不休的雨已经停了,遥远的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 天快亮了。 黑木披起一件衣服。 他已经了无睡意,尽管这一夜,他其实仅仅睡了几个小时。 对“镰刀”的审讯让他精疲力竭,一直折腾到将近子夜时分,他昏死过去两次,依旧只字未吐。 他黑木太小看他了,那个清瘦的年轻人,本以为可以轻易突破,然而在对他肉体的百般折磨后,他还是牙关紧咬…… 下一步是不是该换种思路了! 黑木又想起文化泄密事件,这件案子的侦破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迫切而重要! 他必须绝地反击!用辉煌的战绩来掩盖他的失败! 这如同一盘棋局,现在还只是开局阶段,自己刚形成的一条大龙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中,如果舍弃,则在有限的地盘中,他已没有太多的腾挪空间,胜率几乎为零! 必须救活这条大龙!黑木已下定决心。 可是,要救活这条大龙,就必须找到棋筋,那么,下一步的落子点到底在哪里呢? 第120章 锄奸计划 天亮后不久,林赤就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吵醒了。 躺在床上的林赤稍加辨认,就明白声音是来自于隔壁悦颜照相馆。这是赶早前来免费拍摄良民证证件照的南京市民发出的。 这之后,嘈杂的声浪再未停止,林赤顿无睡意,匆匆起了床。 下楼时,听到门外有汽车戛然而止的声音,很快,陶楚歌一阵风撞门进来,林赤看到她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早点。陶楚歌看到林赤,却不意外,连忙说道:“我就知道你睡在诊所!”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早点,“你连起床的时间都掐得这么准,是不是算出我会给你带早点啊?” “你对我会这么好?分明是给你思秋姐准备的吧!”林赤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点心,陶楚歌立即将点心袋子藏在身后,一脸的不高兴,“就不给你,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既然这样,你就给我饿着吧!” 林赤把手缩回,讪讪道:“你怎么知道我睡在诊所?” “我早晨起床后,特地去你的房间看了看,门紧闭着,敲门也没人应,你除了在诊所睡觉还有其它地方可去吗?”陶楚歌一脸自信。 林赤绕到她身旁,陶楚歌警惕性很高,身子跟着林赤转动,把手中的点心再次向身后藏了藏,嘴角向上翘了翘,顽皮地说道:“你是不是想乘我不在意,一把抢过去?你这种小把戏可瞒不过我!” “你误解我了!”林赤一脸委屈,“我是想去洗漱一下!” 林赤说完转过头正欲迈步,突然又回头问陶楚歌:“我起床以后一直没看到思秋,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我也刚来,没看到呀!”陶楚歌摇了摇。 林赤这时忽然把眼睛盯着大门,说道:“思秋,你一大早去哪儿啦?” 陶楚歌赶紧回头看,可大门依旧关闭,眼前空无一人,心中大呼不妙,正在此时,林赤看她手里的点心随着身体的转动暴露在自己面前,一伸手,两指一夹,便轻飘飘地将点心抢了过来。 林赤举起点心袋子,刚想打开,大门这时被人推开了,曲思秋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嚷嚷道:“我老远就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你们谁叫我?”她把目光扫向林赤,“是你?” 陶楚歌指了指林赤,道:“是这个老狐狸!”林赤刚想答话,陶楚歌探在林赤面前的手倏然下垂,手指已触及点心袋子,林赤知道她想把点心夺回,本可轻易拒之,生怕自己的动作幅度过大,会把点心洒落于地,又怕扫了陶楚歌的兴,不知不觉手立即松了开来…… 陶楚歌得意地抓起点心袋子,用双手保护起来,很快又皱起眉头说道:“看你还没睡醒的样子,你洗漱了吗?” 林赤懊恼地笑了笑,走进盥洗室。 听到陶楚歌在外面对曲思秋亲切地说道:“思秋姐,新鲜出炉的七家湾牛肉锅贴,快来尝尝!” 曲思秋好奇道:“怎么,七家湾牛肉锅贴重新开张了?” “昨天是他们第一天开门营业,我也是今早听老周讲起,所以来诊所的路上,我特地让赵楷绕了一下路,给你们捎了一锅回来,你吃吃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林赤在盥洗间已听到她们的对话,顿时垂涎欲滴,匆忙洗了洗,赶紧走出,也不管手上水迹未干,用湿漉漉的手拎起一只,赶忙塞进嘴里,啧啧赞道:“我有大半年没能吃到七家湾的锅贴……嗯,好吃,好吃!” 曲思秋和陶楚歌相视一笑,曲思秋鄙夷道:“看看你的吃相,要不要我给你拿个镜子照照?” 林赤满不在乎的样子,嘴里含混不清说道:“吃相有那么重要吗?我这是人饿志短!” 陶楚歌见林赤转眼之间已在嘴里塞了三个锅贴,满嘴包得鼓鼓的,关切说:“别那么性急嘛!我不和你抢了,您老人家千万别噎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思秋姐交待?” “你千万别咒我,吃东西也能吃个三长两短,传出去我不被人笑死了!”林赤咕哝道。 曲思秋见状给林赤倒了一杯开水,放到林赤的面前,乘陶楚歌进盥洗室洗手之际,在林赤的耳边轻轻说道:“老池带着他们区公所的工作人员在隔壁照相馆呢,他等会儿过来!” 林赤放缓了吃锅贴的速度,也轻声问道:“他是来找我的?” 曲思秋点了点头。 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正是鼓楼区公所的所长池碧疆。 池碧疆见屋内只有林赤和曲思秋二人,正要问好,盥洗室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陶楚歌走了出来。 池碧疆硬生生将一句问候咽到肚里。 “先生有事吗?”曲思秋马上高声问道。 池碧疆迟疑了一下,说道:“谁是医生?” 陶楚歌迎了上去,“先生,您哪儿不舒服?” “这两天一直拉肚子,我怀疑是吃东西吃坏了。”池碧疆说着打量了陶楚歌一眼:“您是医生?” “我不是。”陶楚歌对曲思秋说:“思秋姐,来业务了!” 曲思秋站起身,“先生,您跟我来!”说完曲思秋带着池碧疆进了里间诊室。 陶楚歌抖了抖手上的水珠,从墙壁上取下一方毛巾,边擦手边问林赤:“怎么样,七家湾牛肉锅贴好吃吧?” 林赤道:“味道很正宗,和我一年前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好吃我明天再给你带!”陶楚歌道。 林赤似乎想起了什么,对陶楚歌道:“我找赵楷有点事,你帮我叫一下他,我不方便前去找他。” “好咧!”陶楚歌欢快地出了门。 林赤赶紧进了里间的诊室,一进去便问:“老池,找我何事?” “梁洪之的特使明天到南京。”池碧疆连忙起身,对林赤说道。 “明天?有准确时间吗?” “具体时间不确定,情报上说,他将会乘一辆日本军方的邮政车进入南京,这辆邮政车是专门为南京的现役士官运送来自日本本土的家信的……对了,陪他一同前来的是鬼子北平特务机关的一位佐官。” “你们的情报怎么这么及时?是如何获得的?” “这还得谢谢你给我们带回的电台!” 林赤似有所悟,转而又蹙眉道:“我需要详细信息,你把你所了解的一并说出!” “这辆邮政车每周四往来宁沪一趟,通常是早上八点出发……梁洪之的特使叫周启仁,五十岁刚出头,一米七二左右的身高,身材偏胖,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很少……不,应该是谢顶,可能会穿一身黑色长衫……” “算它平均50码的时速,到南京一般需要六个小时,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在下午两点左右抵达南京。”林赤补充道,“如果要保证刺杀成功,最好是在入城的必经之路埋伏,否则他一旦进城,我们就断了音讯,不啻于放虎归山!” “镰刀同志也是这么想的,他提醒你们一定设法在他入城时把他干掉!” “可是,据我所知,从上海进入南京城有两个入口,一个是中山门,一个是中华门,中山门的必经之路是中山东路,中华门的必经之路是中山南路……你说他会选择哪里入城呢?” 池碧疆叹了一口气道:“时间太紧了,否则我倒是可以打探一下,鬼子的邮政车一般会从哪个城门入城。” “如果让我推测,我认为周启仁会选择中山门。”林赤断然道。 “为什么?你有依据吗?”池碧疆追问。 “镰刀曾说过,此次会谈由南京的松机关牵头,周启仁很有可能先去松机关落脚,松机关在黄浦路,离中山门最近,只有两公里不到,所以我认为,不管这辆邮政车平素是什么习惯,这一次必定选择中山门!” 池碧疆默默颌首,“那你们就设法在中山东路埋伏,伺机干掉这个汉奸,阻止梁洪之成立伪政府的阴谋!”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不能太过自信,必须做两手准备……这样,你向镰刀汇报一下,我们协同行动,你们派一组人埋伏在中山南路上,我马上向上级汇报,由我们的人负责中山门的方向,你看如何?” “可以!”池碧疆思索着道。 此时外面的大门有被推开的声音,赵楷的声音,“林赤呢?” “刚才还在呢!”陶楚歌接着喊了起来:“林大哥!林大哥!” 林赤高声应了一下,走出诊室,对陶楚歌吩咐道:“采购药是你在负责吧,以后这种拉肚子的药也得多备点!”说完,不等陶楚歌表态,林赤拉着赵楷上了二楼,一进房间林赤问道:“成立黄包车队的事你开始做了吗?” “马上着手开干!”赵楷在床边上坐下,“我今天特地前来交待他们具体的细节,下午我就去其它地方办公了,以后这里就让他们独自负责了!” “照相馆这里,你准备让谁来负责?” “小彭,彭登科,他跟了我三四年了,人又老实又可靠!” “你介绍我认识一下,你走以后,这里还是我来负责一段时间!”林赤道。 “那怎么行?万一被那日本娘们撞见,你岂不很危险?”赵楷担忧道。 林赤思忖了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她又没证据,再说,上次在应天医院如果他们想抓我,早把我抓进去了!我倒是想会一会她!” “你可要想好了……”赵楷再次劝林赤。 第121章 特殊刑讯 这天凌晨,黑木从噩梦中醒来后,他就再也没有睡着。 他在窗前一直坐到天亮,直到看到东方天际亮起炫丽的光芒,才穿上衣服。起床后匆匆洗漱完毕,他在憩庐的周围散了一会步,在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遇到了工藤夕贵。 自从昨天工藤向他报告了稻田勇的箱子中藏有秘密后,二人之间忽然多了某种默契,彼此间共享着秘密,且达成了约定,黑木怎么看都觉着这个朴实的山民透着亲切,黑木笑着主动向他问好,这让工藤一下子受宠若惊。两人结伴共进了早餐,饭后,二人出了食堂,在快到憩庐的一条岔路口上,黑木正要与他道别,工藤突然提出想早点上班的想法,黑木看了看他依旧绑着绷带的右手,不无忧虑地说道:“工藤君,我看你还是养伤要紧,等你的伤完全痊愈后再投入战斗也不迟!” “将军,我还有左手,我的左手也可以胜任!” 黑木看他回答得坚定,心中感动,想了想道:“难得你对帝国一片忠心,我允了!” “我总感觉上次在燕子矶相遇的那名支那狙击手就在我们周围,他时时刻刻在注视着我们!” “工藤君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一种直觉!”工藤犹犹豫豫说道。 “工藤君太多虑了,我们作为情报战线的斗士,不可太迷信直觉,要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从细微之处找规律!”黑木话锋一转:“不过,你能参加工作也好,这一两天确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工藤刚想追问是何任务,黑木头也不回走了。 回到憩庐,黑木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松机关的全体成员开晨会。 所有人陆续到齐,黑木首先了解了一下各部门的工作进展。 新成立的社会部首先汇报了良民证的办理情况,接下来川上麻衣汇报了电台案的侦办情况。 良民证的办理非常顺利,几天下来,登记在册的南京市民已达三万多人,但是,在这过程中,困难也不是没有,最大的困难就是证件照的拍摄太慢,目前只能依仗悦颜照相馆一家,如果想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项工作,那必须新开三家以上的照相馆。 川上领导的电台案却无太大起色,目前南京城的二部敌台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可这两部电台开机没有任何规律,完全是率性而为,想短时间内挖出电台,却也不易,此外电文的破译更是困难重重,电讯股的破译专员数天来一直埋头苦干,无奈收效甚微。 其它的具体工作由于保密的需要,黑木不愿在会上大肆渲染,只是一笔带过。接下来就是机关长黑木发言,黑木开会的主要用意就是给全体成员打气,在他发表了一大段慷慨激昂的陈词后,黑木将相关负责人留下,分别交待了任务。 良民证的办理上,黑木要求立即派人和南京自救会的陶天阙会长商榷,看能否新增两三家照相馆,至于经费,日方可以适当援助。在电台案的侦办上,黑木许诺尽快引进一套最新的侦听车设备,以加强电台讯号的监控。 川上麻衣走后,黑木发现会议室已空无一人,正要让人去叫渡边雪奈,她适时出现,手里拿着一纸电文。 渡边把手中的电文递给黑木,嘴里补充道:“周启仁已经从上海出发了,预计下午二点左右从中山门入城。” 黑木仔细地看着电文,很快说道:“这件事你安排下去就行了,无须亲力亲为,你今天的工作重点还是放在泄密的照片上,你马上会同吉田,去金陵图书馆实地调查一下,细节越详细越好!我后来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八成是内部人所为,所以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挖出这名内奸!” “周启仁这件事我该怎么做?”渡边征询黑木的意见。 “和梁洪之的接洽已有时日,目前已进入实质性的阶段,我们要从根本上有所重视,他既然代表梁洪之,我们也必须以礼待之,必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黑木沉思了一会说道:“你还是通知一下川上麻衣中佐,让他全权代表我,带上些人,在中山门迎接一下他们的到来!” “是!”渡边高声应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对了,你让川上君叫一下工藤夕贵中尉,让他参与保卫工作,确保周启仁的安全,以防节外生枝……” 渡边一听到从黑木嘴里说出工藤夕贵的名字,心中不爽,皱眉道:“工藤君?他不是受伤了吗?” 黑木并未发现渡边的异样,也并不了解二人之间的嫌隙,继续道:“他今天早上一再要求参加工作,我想还是安排这样的工作比较适合他……” “可是,他手上吊着绷带,又如何使得枪支?再说,他的这副模样去迎客,怕也是不合时宜吧?” “那就让他一直待在车里,不要参与迎接客人,在车里时刻保持警惕!” 安排完手头的工作,黑木带着数人再次前往老虎桥监狱。 他要一鼓作气,不能给“镰刀”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凌晨起床后,黑木通过长时间的思考,他想出了一个新方法,他要给“镰刀”采用非常手段。 见到武内次郎,黑木开门见山。 “武内君,你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将军需要我怎么做?”武内次郎问。 “你找一个木工,给我打一个木柜,一米五见方,最好马上施工,务必今天给我完工!” 武内次郎好奇问:“将军要它何用?” 黑木洋洋得意道:“既然一般的刑罚不能使得‘镰刀’开口,我只有另辟蹊径!” 武内更好奇了,“将军的意思是用这样的木柜就能让他开口?” “可以一试!”黑木自信道:“你让人把木箱的里面包上厚厚的棉袄,以防止‘镰刀’自杀!” “原来将军是准备用这个柜子来装‘镰刀’?”武内似懂非懂道。 “正是!”黑木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回头对武内说道:“作为地球上最高级的动物,我们人类最向往的是什么?” 武内想了很久道:“情爱?”武内一说出便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低下头,很快再次抬头看着黑木,心中惴惴不安。 “情爱固然是人类的最高理想,不过像‘镰刀’这样失去自由之身的人而言,他的第一欲望恐怕不在此吧……” “请将军明示!” “光明和自由!”黑木从窗前重新回到武内身旁,徐徐说道:“要想撬开‘镰刀’的嘴,我们必须从心理上使其崩溃,摧毁他的心理防线!” 武内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懂了,迫不及待说道:“将军的主意真高!您是想把他塞进柜子,让他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并且把柜子蒙的严严实实,让他见不到一丁点光亮!” “这样还不够!”黑木断然道:“我还要剥夺他的尊严!你把他的衣服全部剥光,蒙上双眼,反铐双手,此外,你让人在柜子旁边不停地敲打脸盆之类的金属器具,制造噪音,每次三十分钟,间隔三十分钟,我要彻底摧垮他!” 武内听后,一脸钦佩,“将军真不愧是审讯高手,我马上找人办!” 黑木无限享用这句赞美,拍了拍武内的肩膀道:“年轻人,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我们所对付的敌人,不同于战场,我们还必须和他们比拼智力,比心理承受,比谋略!” 武内刚想再奉承几句,黑木接着道:“甲区八号监房的刘云雄开始吃饭了吗?” 武内一脸沮丧:“他依旧什么也不吃,我一直要求见他的夫人秦素芬。” 黑木又问:“对了,秦素芬现在状态如何?” “她也多次要求见刘云雄,我没有理她!” “刘云雄的事情最好现在先拖一拖,我要先突破‘镰刀’,他那里你要设法稳住,可以先答应他的要求,最好拖上几天,我推测,他在没见到秦素芬之前,也不会自暴自弃的!” “是将军!我今天在等上一段时间,熬到中午以后,先答应他的要求,您看如何?” “好的,就这么办!”黑木从桌上拿起他的公文包,“你一定要保证刘云雄活着!” …… 月息路二十一号,林赤来见锤子。 钉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见到林赤主动上前和林赤握手。 锤子神色忧虑,给林赤泡了一杯龙井,说道:“不知现在瑾余怎么样了?” “鬼子现在应该在对他施行刑讯!”林赤淡淡道。 钉子插话:“就他那身板,不知能不能扛得住?” 林赤此次前来,倒不是为了钱瑾余的事情,而是梁洪之的特使周启仁。 林赤将话题转移,说道:“南京城的鬼子松机关勾结大汉奸梁洪之,正在筹备伪政府,今天,梁的特使周启仁从上海抵达南京,据我判断,他们将会从中山门入城!”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锤子忙问。 “镰刀特地找到我,提供了这样的情报,他以力量不够为由,希望我们插手,在周启仁入城的路上击毙他,以阻挠他们的这次会晤!我答应了,并且我也提出了要求,希望他们派一组人,埋伏在中山南路上,防止周启仁从中华门入城……” 锤子递给林赤一根香烟,说道:“我马上向重庆汇报,寻求进一步的指示!不过,由于时间的缘故,我们可以先准备起来!” “我带一组人埋伏在中山东路上……”林赤话尚未说完,锤子即刻打断道:“这件事你就不用参与了,我重新安排人!” 林赤刚想申辩几句,锤子继续道:“我们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亲为,你好歹也是我们南京站的副站长,你还肩负着领导行动处的重任呢!” “可是,这不是近战,一旦战斗打响,如果无法很快解决战斗,局面对我们很不利,所以最好是一枪毙命!” “就这么说了,新年同志,这是命令!”锤子决然说道,很快,他的语气稍缓,“我们行动处也是藏龙卧虎,枪法好的又不止你一位!” 第122章 深入调查 黑木给武内次郎交待完工作,正要离去,武内强烈挽留,声称觅到两瓶好酒,欲与将军午间小聚,好好表示一下敬意,黑木看他说得真诚,不想拂其美意,便答应了。 武内次郎典狱长看到黑木应允赏脸,心情大悦,连忙让人叫来副典狱长陈炳松,吩咐下去,让他前去准备中午的菜肴。 时间离午餐时间尚早,才十点多一点。 黑木决定去拜会一下刘云雄的夫人秦素芬。 武内陪同黑木一起来到甲区3号监房,武内让人打开房门,并跟着黑木进了房间。 秦素芬听到门前的脚步声,早就从床上移到椅子上正襟危坐,一见来人竟是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将军,立即站起身,把黑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黑木打了个哈哈道:“秦素芬秦女士,尊敬的刘云雄旅长夫人,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秦素芬冷冷地道:“黑木将军屈驾,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 “我是特意前来看望秦女士,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呵呵,当然习惯了,我又不是大家闺秀,出生清贫,从无矫情的臭毛病,任何环境都能很快适应,再说有你们供养着我,有吃有喝,不用干活,还能偶尔读报,我的心情很好……”秦素芬说着转动的身体,一圈,两圈……她缓缓停止了转动,眼睛盯着黑木,神情有些落寞:“将军帮我看看,我是不是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不少?” 黑木又好气又好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么说秦女士很乐意待在此地喽?” “一想起马上就能见到我的丈夫,我就非常兴奋!”秦素芬脱口道。 “你为什么认为我们一定会让你们夫妇相见?”黑木反讥道。 秦素芬自信满满:“你们既然把我从数百公里外的上海不辞劳苦带至南京,就一定是想通过我来要挟我的丈夫,我猜测,我的丈夫一定也关在这座监狱,而且我还知道,我的丈夫直到现在还没有屈服,我秦素芬相夫教子,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对你们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你们又何苦在我身上费这么多功夫?” 黑木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我希望将军阁下还是早些让我见一见我的丈夫,如果他见不到我,他是绝对不会妥协的!我对他太了解了,我们结婚十来年,夫妻间早已形成默契,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在乎的就是我们母子二人!” 黑木皱眉追问:“母子?你还有孩子?你的孩子在哪里?” 秦素芬知道说漏了嘴,但却不紧张,坦然道:“我们当然有孩子了,可惜你们是抓不住他了!” “这么说,你提前把孩子转移了?” 秦素芬没有回答黑木的问话,“你们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要求!” “我会认真考虑的,我希望一旦让你们夫妇相见,你需要马上说服你的丈夫,让他弃暗投明,加入帝国伟大的事业中来,不要再让我们走弯路,这对你和你丈夫都大大不利!” 黑木说完,给武内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立即出了监房。 黑木埋头疾步前行。 再多说已无益,黑木已经了解到了秦素芬的态度,看来她是支持说服丈夫加入皇军的。 秦素芬鲜明的态度让黑木如释重负! 改变刘云雄的立场已经没有障碍!至少,他的结发妻子将在这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武内亦步亦趋跟在黑木身后,好不容易追上了他,武内立即将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将军,既然刘云雄的夫人已经表态,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马上开始着手刘云雄的策反工作?” 黑木放缓了脚步,回头看了武内一眼,边走边说道:“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我就是要晾着他们,让刘云雄内心充满煎熬,打心里屈服,这样才能尽为我所用!” 武内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还是将军阁下想得周到,您是想把那姓刘的心底最后的一点傲气抹掉,让他来主动求你!” “快了,这个时刻很快就会来临!”黑木微微一笑,一脸得意,“不出两天,他必将要求见我!” …… 武内为了招待黑木将军,煞费苦心,足足准备了一大桌菜,他所说的两瓶好酒,乃是民国十七年的茅台。 的确,十年珍藏的茅台酒,在市面上已经很不多见。 自见到了秦素芬后,黑木的心情总体来说,比上午离开松机关的时候好多了。 起码,老虎桥监狱这一趟没有白来,秦素芬到底是个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她的一番话代表了当时几乎所有中国军人妻子的心境,那就是不要杀戮,只求平安。 架不住武内和陈炳松的轮番劝酒,黑木有点喝高了。 民国十七年的茅台,到底是底蕴深厚,绝不似本国清酒的寡淡,喝起来深远绵长,回味无穷。 两瓶茅台酒,黑木一下子干掉七八两,已经醉意峥嵘。 黑木的内心还算清醒,他知道饭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亲自处理,他急需听取渡边雪奈关于文化泄密事件的调查进展,他还需要在下午三点左右于松机关的会客室等着梁洪之的特使周启仁的到来,和他会晤并商谈建立南京维新政府的局部细节。 这两件事,是当下松机关最迫切的两件大事。 黑木踉踉跄跄起身,与武内挥手告别。 临别之际,武内次郎让副典狱长陈炳松给黑木准备了一点小礼物——一具元青花瓷瓶。 “这是我和陈副典狱长的一点小小心意!”武内讨好说道。 黑木欣然笑纳,反复摩挲着瓷瓶的瓶身,显得爱不释手的样子,“难得武内君一片心意,我却之不恭!” “这可是陈桑的家传之物,他一直想对将军意思意思,可是苦于找不到机会,所以今天听说将军光临,连忙托我引见……” 陈炳松终于听到武内提到自己,立即走上前来,弓着腰对黑木诞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将军能够喜欢……” “好,好……我记住你了!”黑木拍了拍陈炳松的后背,眯着眼睛说道:“陈……陈炳松,陈副典狱长?……你是皇军的朋友,大大的朋友,你的前途一片光明!” …… 黑木在车上打了一会盹,回到松机关,酒劲已消去大半,一看手表,已是下午一点多钟。 渡边少佐也是刚刚回到松机关,正在到处找黑木。 黑木首先了解了一下迎接周启仁的事情,当他得知川上麻衣中佐已代表他,带着工藤夕贵一帮人去了中山门,候迎周启仁的到来后,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黑木先是安排人前去布置会客室,并张贴上“热烈欢迎梁洪之特使周启仁先生”标语,这才带着渡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在这过程中,电讯股股长稻田勇来报,声称今日南京城的一二号敌台的讯号同时出现,并且持续的时间很长。黑木的心中透出一丝不安,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尽管内心担忧,但黑木却也力不从心、无能为力,只能反复要求稻田勇抓紧时间破译对方电文。 做完这一切,黑木才带着渡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房门,黑木连忙问道:“渡边小姐,调查有进展吗?” 渡边取出记录本,陈述着调查过程:“我一大早会同吉田君,一起走访了南京警备司令部和金陵图书馆两个地方,并询问了该事件的参与单位,得知具体搬运工作皆是警备司令部第五中队所为,我问询了当事单位的指挥官,了解到如下信息:一、他们分别在年前十二月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日三天从金陵图书馆实施搬运,第一天搬了三车,第二天也搬了三车,第三天最少,只搬运了一车,我对照过《大公报》刊发的照片,它刊发的五张照片上均是出现了三辆卡车,因此我断定,这五张照片应该是十二月二十二、二十三这两天中的某一天抓拍的;二、我亲自走进大楼里,并安排了一辆卡车停在照片中的停车地点,模拟了一下现场,通过照片的仔细对照,终于找到了具体的拍摄方位,是四楼的一间临窗房间……” “房间号多少?”黑木一边记录一边问。 “411房间。” “你能够肯定吗?” “当然,我反复调试了一下角度,最终得以确定!” “好,很好,渡边小姐继续……”黑木又低头准备记录。 “三、我找到了当时担任警戒的部门,幸运的是,当时的访客登记记录还在,我于是马上调阅了那两天内——就是二十二、二十三日的访客登记表,现已查明那两天共有访客二十七名,以帝国军人为主……” 听到这里,黑木立即打断了渡边的话,迫不及待问道:“这二十七人中,有你熟悉的吗?或者说,你有没有发现可疑的?” “有!”渡边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兴奋,“将军,这个人,您也认识,而且还很熟悉!” “谁?”黑木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第123章 锁定嫌疑人 此时的黑木,目光如炬,灼灼逼人,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渡边雪奈。 渡边从办公桌前绕到他的身旁,黑木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她。渡边把手中的记事本一边递给黑木,一边一字一顿说道:“池碧疆!” “什么?”黑木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一把抢过渡边的记事本,放到离眼前很近的地方,眼睛快速扫视,终于在记事本上找到“池碧疆”三字。 黑木仔细看了很久,将本子放在桌上,颓然地重重摔坐在了椅子上。 “你确定没有弄错?”黑木再次抬眼看着渡边,眼光里透出一丝希冀。 “我可以肯定!”渡边坚定地说道。 “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冒用他的名字?”黑木依旧抱有一丝侥幸。 “这件事我也非常慎重,我反复问询过,所有的二十七名访客的登记都是对照对方的证件,绝对正确无误!”渡边知道此时的黑木心中一定震动很大,故而言语之间也小心翼翼起来。 黑木再次抓起桌上的记事本,端详着“池碧疆”三字,他的目光渐渐暗淡了下来。 “是啊,从动机上来判断,池碧疆确实嫌疑最大。”黑木呐呐自语,“他好像原来就是金陵图书馆的馆长?” “是的,将军,我已经调出他的档案,他在这之前,一直是金陵图书馆的馆长,在这个岗位上,他几乎已经干了十多年!”渡边继续补充道:“他是年前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八点四十五进入金陵图书馆的,登记的事由是前往他的办公室取故旧之物。但具体拿什么东西他没有提及……” 黑木忽然似乎想起什么,赶紧问道:“他的办公室在几楼?照片拍摄角度是来自他的办公室吗?” “办公室在四楼,401房间,在大楼的最东侧,但照片不是从他的房间拍的,是411房间,在四楼的西侧,和它之间相隔了四间办公室。” “这么说证据还不足以锁定池碧疆?” “我现在也只能认定他有嫌疑,并没有直接证据指证就是他!”渡边语气一转,道出了她心中的怀疑:“这件事他肯定洗不清了,因为自从皇军接管了该图书馆后,整个大楼的房间都被皇军贴上了封条,我查勘过401房间,他的这间办公室大门上的封条根本原封不动,没有丝毫破坏的痕迹,这说明他根本没有进去过,倒是411房间的封条,有明显动过的迹象。” 黑木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是如何加入我们的?居然还成了鼓楼区公所的所长?”渡边轻声问道。 黑木被从思索中拉回了现实,“他是我的前任机关长佐方在任时加入的,但具体加入细节我还不很清楚。” “哦,原来是佐方将军任命的!”渡边喃喃道。 “要不要联系佐方将军,了解一下具体细节?” “不用!” 黑木提起桌上的茶杯,大口喝了一口茶,已然平静了下来,面无表情问道:“渡边少佐,你已经看过池碧疆的档案,你具体说说他的情况!” “池碧疆,清光绪20年,也就是1894年生人,南京本地人,民国六年毕业于上海的南洋大学,已婚,妻子邬红霞,今年四十二岁,育有一女,名叫池橙,今年二十二岁,曾就读金陵大学,由于南京战事爆发,一直辍学在家。池碧疆是民国十六年年底走上金陵图书馆馆长之位的……”渡边一口气将她所知的有关池碧疆的所有信息娓娓道来。 听完汇报,黑木合上渡边雪奈的记事本,把它递还给她,徐徐说道:“我们来分析一下,如果真是池碧疆所为,那么他的动机何在?或者说,他到底所属哪一方阵营?他会是重庆方面的吗?还是代表延安方面?” “有没有可能他哪方面都不是,所做的这一切仅仅是出于对他的国家迂腐的爱?出于对他的国家文化遗产的珍惜和爱护?”渡边连忙说出了她认为的另一种可能。 “不,渡边小姐,事情绝不是你认为的这么简单!”黑木断然否定。“如果确是他所为,那么他肯定代表了某一方利益,非此即彼,不是代表延安就是代表重庆,二者必取其一!” “为什么?” “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池碧疆仅仅是一个出于爱国的普通人,那么你怎么可能手眼通天,在皇军的重重封锁下把拍摄的胶卷带出南京?并且会发表在香港的《大公报》上?一个普通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完成这样的事情,必定需要依仗一个强大的组织,需要周密计划和紧密配合!” 渡边不由连连点头。 黑木又道:“所以从这件事产生的后果,以及纷繁复杂的操作环节来看,风格很像是重庆方面所为!目前,依我看来,延安方面的力量还不足以动用这么大的资源!” 俄顷,渡边道:“我曾听将军提起过一事,上海岩井公馆不是也曾破获一起有关胶卷的案件,这么说,应该有两批人次参与了现场的拍摄?” “应该如此!” 渡边迫不及待道:“要不要马上派人把池碧疆抓起来!” “不,渡边小姐!”黑木霍地站起来,“不可性急,千万不要太冒失,我们的手里还没有直接证据,这一切只是一种推断,尚不足以锁定他!” “接下来如何做,请将军明示!” “你马上安排可靠的人,需要生面孔,全天候轮流监视池碧疆,一刻也不要放松!”黑木命令道。 “是,将军!”渡边大声答道。 黑木看了看手表,拦住了正要离去的渡边,说道:“梁洪之的特使周启仁先生应该快到了吧,你待会和我一同会客,你安排一下工作后,在会客室等我,我们去看看他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如何了?” 半小时后,黑木出现在松机关的二楼会客室。 上了二楼楼梯,右手边即是会客室,大门洞开,尚未进门,便看见正对大门的墙上悬挂着一条大红条幅,上面用红纸黑字书写着欢迎标语:热烈欢迎梁洪之特使周启仁先生! 会客室的南北两面墙上也有标语,北面墙上写着:大日本帝国万岁!南面墙写着:大东亚共荣万岁! 松机关的两名年青女性办事员正在准备茶水,将椅子逐一摆放整齐。 黑木表情严肃地在会客室来回巡视一番。 这时渡边进来了,看到黑木第一句便道:“将军,您交待的工作我已经安排下去……” 黑木抬手示意渡边不用透露细节。 这时,有人进来会客室报告黑木,说老虎桥监狱一位叫做武内次郎的典狱长电话找他。 电话中的武内次郎上尉先是亲昵地向黑木问好,接着讨好说道:“将军阁下,您吩咐属下做的事情我已经完成!” 黑木马上明白他所指何物,便赞赏道:“武内君办事效率很高呀,是按我所要求定制的吗?” “请将军放心,完全一致,我还特地找人钻进去试了一下,确实不好受,如果再将柜子完全封合,蒙上黑布,施以靡靡之音,我想就是我都会疯掉的!将军的主意真是高明!” “太好了!你立即安排下去,马上启用,我要让‘镰刀’亲身体会我馈赠给他的新年礼物!” “是,将军,我即刻就办!”武内的语气中抑制不住由衷的兴奋。 “你时刻关注进展,一旦对方态度松动,马上通知我!”黑木的眼前浮现出“镰刀”身陷囹圄的情境,仿佛看到“镰刀”一丝不挂局促地缩在木柜中的样子,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里,“镰刀”正绝望地呼天抢地! 黑木洋洋得意地搁下电话,正欲再次前往会客室。 没走几步,电话铃又响了。 黑木信手抓起电话,话筒刚刚接近耳边,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惶急而沮丧的声音。 黑木心中一惊,接着无边的黑暗如翻滚的巨浪连绵不绝涌来。 声音很熟悉,是川上麻衣的声音。 川上在电话里大声对黑木说道:“将军……不好了,出事了!” 黑木愣了数秒钟,才缓缓说道:“中佐,不要慌,慢慢说!” “我们的车队遭遇伏击,特使周启仁先生……” 黑木已然矜持不起来,脱口问道:“他怎么啦?” “周启仁已经遇刺身亡!”川上麻衣中佐还是鼓起勇气说出。 “什么时候的事?”黑木气急败坏。 “就在刚刚,一切来得太突然……” 黑木稍稍定定神,再问:“出事点在什么地方?” “我们接上周启仁先生后,从中山门上了中山东路,可就在车队刚过明故宫时,忽然就受到了不明的袭击,对方人数很多,动用了狙击手,目标直指周启仁,很显然,这次刺杀就是针对特使先生的!” “狙击手?”黑木的耳畔立时想起了工藤夕贵的那番话,他曾说起过他的直觉,当时他黑木还不屑一顾! 既然联想到工藤夕贵,作为帝国的优秀狙击手,南京城的王牌狙击手,黑木不得不问道:“工藤君不是和你们一同前往的吗?他怎么样了?” “可惜工藤君有伤,身手不是很灵活,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让敌人得手?可尽管如此,工藤君还是击毙了对方一人!”川上麻衣道,“我已联系了警备司令部,他们已派人展开搜索追击!” “很好,你们原地待命,我马上前往!” “是!” 黑木从衣架上匆匆取下衣帽,疾步走出办公室,由于走得急,差点迎面撞上一位前来汇报的年轻女子。 这位女子正是布置会客室的工作人员,此时她遇到了困惑,需要当面请示黑木将军。 “将军,我想询问一下您的意见,是关于会客座位的安排礼仪问题,到底如何才更合理……” 黑木未让她说完,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她,近乎歇斯底里喝道:“你们现在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黑木将军一阵风跑出松机关。 第124章 镰刀求见 一众人看到黑木到来,均噤若寒蝉般肃立一旁。 与此情景格格不入的是另一名陌生男子正焦灼地来回踱步。 这名男子一身日军佐官服,配中佐军衔。他看到黑木到来后,立即朝他跑来。 黑木没有理他。 出现在黑木眼前的,是触目惊心的案发现场。 黑木怎么也没有料到,他和梁洪之特使周启仁先生的第一次晤面,竟是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 眼前的特使先生,脸上血肉模糊,双眼圆瞪,瘫倒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后车门的地上,已没有一丁点气息。离他的脑袋不远处,一顶呢绒礼帽静静地躺在地上,此时一阵微风拂过,礼帽在地上瑟瑟抖动。 他谢顶的脑袋下,是圆而发亮的额头,再往下,距离眉心一厘米处,出现了一个开放性的贯穿创口,很显然,子弹正是从此处穿透他的大脑,索取了他的性命。 勘察完周启仁的遇刺现场,黑木从马路中央退回到路边。 那位中佐立即走近黑木,刚想开口,黑木不耐烦地抬手制止了他。 他把眼光停在川上麻衣身上。 川上麻衣见状赶忙跑近黑木,双臂低垂,恭立一旁。 “川上中佐,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车队刚刚行进至此,从路边突然蹿出一辆小推车,硬生生逼停了特使的这辆专车,可是谁都没料到,那推车的男子忽然间就拔出手枪,朝着这辆车就一通射击,驾驶员当场被击毙……还是工藤君反应最为迅捷,他以最快的速度从第二辆车上跳了下来,左手抬枪,只用了一枪就将刺客射杀……”川上把目光扫向不远处伫立的工藤夕贵,继续道:“正当我们松了一口气、以为脱离险境的时候,忽然间从路南边的树林里闪出一队人马,开始向我们发动攻击……”川上指了指马路南侧的一片树林陈述道。 “对方有多少人?”黑木将目光掠过路南的松树林,徐徐问道。 “大概有七八名之多,松树林太稠密,具体人数没有看清。” “后来呢?” “后来我们所有人纷纷下车还击,两名随车保护特使的帝国士兵连忙掩护特使先生向我们靠拢,可是当特使刚刚跨下车,就遭到了对方的狙击,一枪毙命……”川上麻衣说着手指了指马路北侧不远处的一排房子补充说道:“敌人的狙击手应该埋伏在那里的房顶上,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特使先生!” 黑木即刻又把目光聚集在路北一百多米处的一排房子上,脸上阴云密布。 “整个战斗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对方看到特使已死,就毫不犹豫撤退了,转眼间就消失在树林中,我们的人追了上去,可他们已逃之夭夭……” 黑木站直身子,重新打量了一眼马路上的景况,眼光停在一辆邮政车上,半晌,黑木询问川上道:“周启仁坐在邮政车上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他安排上其它的车?” 静立在黑木身后的那名中佐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一腔怨气道:“我反复要求过,不要太张扬,可是你们的人竟然听不进我的意见!”那人越说越激动,“发生这样的事,让我如何向喜多诚一先生交差,又如何向梁洪之先生交差!这件事,你们南京松机关要负完全责任!” 黑木知道此人应是陪同周启仁同行的北平特务机关专员,听他说话颐指气使,火气便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周启仁遇刺这件事,我很遗憾,我会亲自致电喜多诚一君,向他当面解释的!” 这句话,并未压下对方的愤懑,那人正要继续申辩几句,川上嫌恶地瞟了他一眼,提高声音道:“阁下一叶障目,不分是非,关于特使先生是否转乘专车,我特地求证过他,周启仁先生当时并无异议,且乐而为之!” 那名中佐不再吱声,又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 “好了,你们不要再争执了,一切等到回机关再说!”黑木喝道。 ……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阴霾天更是如此,才五点不到的样子,暮色已悄然而至。 忽然间就乌云压顶。 一行人乘车刚从中山东路拐上黄浦路,天空中低沉的云似乎再也兜不住厚厚的水气,大颗大颗的雨滴转眼间噼噼啪啪砸了下来。 黑木回到松机关,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喜多诚一去电致歉,并说明事情原委。黑木亲自草拟电文,言辞恳切委婉,字里行间透出七八分卑微。 雄心勃勃、志在必得的黑木瞳,在上任不到一月内,锐气已经不及当初,接二连三的挫折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文化泄密事件,朝野震动,竟连天皇都被惊着了,眼下,帝国的高层军官肯定在茶余饭后消费着他的失败,嘲笑着他的失误,这其中,怜悯者有之,观望者有之,而幸灾乐祸者更是不泛其人…… 黑木的清高与孤傲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消耗殆尽,他甚至连比他低一个级别的北平特务机关的大佐都要亲自去电解释,且言辞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卑微不堪!不仅如此,那位陪同周启仁的北平特务机关专员言语间竟然对他有抱怨之意,这让他情何以堪! 但眼下的黑木不想横生事端,只想息事宁人,这些委屈也只能一个人独自吞咽下去。 黑木叫来稻田勇,让他将电文立即发给北平特务机关的喜多诚一。 稻田走后,黑木又想起另一事。 他拿起电话,拨通上海的总机,要求对方转接上海总领事馆的副总领事岩井英一。 今天的电话不比往常,居然非常畅通。 更让黑木欣慰的是,岩井英一就在线上,一接就通。 岩井英一听到电话中黑木的声音,先是一愣,黑木正待向他问好,对方旋而抢先说道:“黑木君,您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黑木明白岩井所指,分明是说那件惊动天皇的文化泄密事件,黑木的内心掠过一丝不安,不知此君接下来将会如何奚落自己,却听到对方关切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我很同情,但这件事我认为不能完全责怪阁下,帝国占领南京城不足一月,百废待兴,很多事情都需要我们一点一点去做,急功好利不是一种正确的态度!所以,在工作中暴露出一些问题这反而有益于我们查漏补缺,更利于我们有效地治理一座城市,况且,就拿上海来说,接管已将近四个月,不也是问题不断?” 黑木冰冷的内心很快被对方寥寥数语融化,这是最近一段时间黑木听到的最暖人心的话了,他一下子有了找到知己的感觉,正不知如何言谢,却闻岩井又道:“现在的敌我斗争形势还很复杂,黑木君千万别气馁!” 黑木呐呐道:“岩井君的鼓励让我信心倍增,在这件事上,我是有重大失误,是我太乐观了,我总以为在帝国的铁拳统治下,敌人会风声鹤唳,岂知……” 岩井英一忽然高声哈哈道:“自古至今,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占领,越是严酷的压迫,反抗就越强烈!” “是啊,我有足够的耐心!” 岩井语气一转,“黑木将军找我一定有事吧?” 黑木于是连忙说明去电意图:“岩井君上次不是截获了一筒胶卷,不知阁下还记不记得?” “当然!黑木君想了解什么?” “我想向阁下核实一下照片的具体内容,我一直怀疑是我们内部人所为!” “黑木君有了新发现?” “现在已经锁定了一名嫌疑人,是我们一位区公所的所长,因此我想再了解一下详尽的细节!” 岩井侃侃说道:“这件事一传到我耳里,我就马上将上次截获的胶卷冲洗出来的照片从档案室调出来,亲自对照了一下《大公报》上的那篇报道……” “阁下发现什么啦?”黑木迫不及待问。 “这两组照片,完全是两种风格,绝对不是同一人所拍!” “为什么?”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这两组照片拍摄角度不一样,景深不一样,焦距也不一样……明显是两款不同的相机所拍,我手里的这组照片不是从大楼内部拍的,而是在图书馆外围拍的,好像是在图书馆外面的马路上拍的!” 听到这里,黑木心里有了初步判断。 放下电话,黑木静静地思索着。 岩井英一手头的照片取景于金陵图书馆外,且和《大公报》不是同一人拍摄,起码说明那组照片不是内部人所为,这也就意味着假如池碧疆是始作俑者,那么《大公报》上的那组照片确实是他所为。 想到此处,黑木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悲喜交交。 悲的是,如果池碧疆确是潜伏在内部的敌人,则意味帝国辛辛苦苦成立的区公所的负责人居然和帝国同床异梦!喜的是,如果池碧疆确是潜伏在内部的敌人,那对于挖出这样的硕鼠,清除毒瘤,消除后患,可以减少帝国更大的损失! 正当黑木浮想联翩之际,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打来电话的是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次郎上尉。 武内在电话中的第一句话就是:将军,您真英明,共党嫌犯“镰刀”扛不住了,他急切要求见您! 第125章 忽生变故 就在黑木接电话的这么一会功夫,外面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场大雪没有任何征兆,似乎是不愿惊扰大地上的人们,连落地的声音也悄无声息,它蹑手蹑脚闯入人间,试图用自身的洁白把一切罪恶和污秽遮掩起来。 江南雪,轻素减云端。 转眼间,大雪已经在极目处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素装。 此时的黑木,内心抑制不住兴奋和激动。 老虎桥监狱典狱长武内次郎的话言犹在耳——共党嫌犯“镰刀”扛不住了,急于求见他! 这无疑是他最近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了,这个消息犹如这场漫天的大雪,是上天赐予他的美丽天使,担负着神圣的使命,将数天来所有的不快和沮丧荡涤得干干净净,或者可以退一步说,这样的消息,起码熨平了他内心的挫败之感。 毕竟,这件事的成功,倾注了他黑木的智慧和心血,自己别具心裁的发明,居然在“镰刀”身上成果卓越!如果换成其他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未必会有此奇效! 黑木是一个雷厉风行的特务机关领导者,他的座右铭就是:机遇稍纵即逝! 因而,既然机遇降临,他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牢牢抓住它,否则一旦失去,那可能便永远的失去了。 黑木叫上了渡边雪奈等几位自己的心腹,在雪花飘飞的暮色中,乘着两辆轿车,立即向着老虎桥监狱飞驰而去! 轿车上的雨刮器发出刺耳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如同黑木此时忐忑不安的心情! …… 曲思秋自从上次和林赤驾车把父母从紫金山带进城,并送回三条巷的家后,一直未能得见他们,就连上次安排罗蔓去自己家休养,也没有亲自送她回家,而是给了罗蔓自己家的住址,并写了一封长信让罗蔓带给母亲柳兰,她在信中说明原委,让他们好生照顾那位可怜的姑娘罗蔓。 数天来,曲思秋思念父母,尤以近期为最。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诊所已没有病人,陶楚歌得到父母回家的信后也早早地归去与父母团聚。曲思秋掩上大门去悦颜照相馆串门,照相馆也没有生意,进门后发现房内只有林赤一人,林赤正四仰八叉地斜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支烟,双腿翘起搁在身前的桌子上,整个人陷在袅袅的烟雾中。 见到曲思秋,林赤连忙放下双腿,将烟夹在手指间,给曲思秋拉来一张椅子,二人便侃起了大山,不知不觉就聊到她的父母曲怀齐夫妇,林赤表示了对他们的想念之情,聊着聊着林赤的双眼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曲思秋小心翼翼问他为何,林赤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曲思秋。 林赤说,他此次此刻非常思念自己的父母。 曲思秋于是依偎在林赤的怀里,两人足足有十来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静静地相拥。 再后来,二人不知何故又聊起了罗蔓姑娘,这时林赤才说道:“要不,你回去看看父母,再顺便看看罗蔓怎么样了……” 曲思秋这才决定回家看父母。 曲思秋回诊所锁上大门,正欲离开之际,忽然就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林赤跑出房间,驱车将曲思秋送到了三条巷的巷口,曲思秋挽留林赤,让他和自己一道回家,吃了晚饭再走,林赤摇头拒绝。 临别时,曲思秋蓦然产生想和林赤亲吻的念头。 于是曲思秋再次爬上了副驾驶座位,趴在林赤的胸前,把温润的嘴唇贴了上去。 这阵雨可以算得上是豪雨,这在往昔的南京城的冬日很是少见,大雨很快将轿车裹挟在雨帘之中,二人缠绵悱恻,很久不愿分开,直到雨住。 雨一停,林赤便让曲思秋抓紧时间回家。 告别了林赤,曲思秋踏上了返家的青石板巷子,再次回头,林赤已驱车绝尘而去。 就在此时,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而下,迷茫了曲思秋的眼睛,曲思秋鬼使神差后返回巷口,她探头张望,可已然看不到林赤的车了。 到了院子门口,曲思秋敲门,母亲柳兰前来开门,见是女儿,又欣喜又高兴,她紧紧地抓住女儿的双手,嘘寒问暖,这时父亲曲怀齐闻讯从房间里出来,他来到院中,才发现下雪了,忙问曲思秋是怎么回家的。 曲思秋如实相告。 曲怀齐于是责怪女儿,既然林赤都快到家了,好歹也一定让他吃完便饭再走不迟。柳兰立即插话,说她不知何故特别想念这个孩子。 紧接着,罗蔓从卧室跑出,一看是曲思秋,欢快无比,亲切地拉起曲思秋的手,向她问好并殷殷致谢。 柳兰把罗蔓安排在儿子曲思冬的卧室起居,曲思秋进了房间和罗蔓聊了一会后,罗蔓忽然就指着墙上的一张曲思冬的戎装照片问起了他的情况,当曲思秋说起和哥哥曲思冬紫金山东麓一别再未相见后,罗蔓也黯然神伤起来。 吃罢晚饭,曲思秋刚想帮忙收拾碗筷,被母亲制止,柳兰示意丈夫曲怀齐打理残局,自己拉着女儿进了她的房间。 柳兰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对女儿讲。 不过,所有的话题中,柳兰最关心的乃是女儿和林赤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在柳兰的心目中,这位曾被他们从死人堆里救起的大男孩除了样子俊朗外,还有很强的担当,从一个做母亲的角度来看,林赤是一个最适合女儿的不二人选。一旦谈到林赤,曲思秋也是芳心舒展,浑身每一个细胞都神清气爽,尽管作为一个女孩,很多念头对她而言都是私密,是埋藏在她内心最柔软处,但既然母亲相询,她却也不想藏藏掖掖,这种坦然自然是建立在对林赤的两情相悦的基础之上,绝无丝毫拖沓或勉强。父亲曲怀齐做完收尾的家务,也好奇地进了卧室,话只听到皮毛,便给曲思秋出主意。 “林赤这孩子,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如果可能的话,你们可以先结婚,毕竟你年纪也不小了!” 这个话题太直接,况且是出于父亲之口,曲思秋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对她有过类似的言语,一时间,心中砰砰直跳,一缕羞赧地红色立即飞上了她的脸颊。 母亲柳兰看到女儿娇羞的表情,知女莫如母,知道她对林赤的情意是真切的,便跟着劝道:“这个女婿我认定了,你爸说得对,你们不妨结婚吧,但是我不知道他对你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柳兰说完,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女儿。 “他对你有意思吗?还是仅仅把你当成恩人的女儿,他对你的爱护是不是只止于一种友谊?或者是限于某种特殊的亲情?”柳兰再次探问曲思秋,她紧追这个问题不放,作为母亲,她有义务也有权利要分辨清楚该事情的实质! 曲思秋被她逼得无处可逃,不得已,趴在她的耳边私语道:“我们……我们之间都……亲吻过啦!”说完,曲思秋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事情一旦定性,柳兰如释重负,心中已有分寸,一丝欢畅的笑意在脸上骤然绽放,倒是曲怀齐看到两位女人窃窃低语,似乎将他拒之圈外,大有不甘,好奇又沮丧地说道:“你们都说什么啦,能说给我听吗?好歹我也是秋儿的父亲,我有权了解啊!” “去去,没你什么事!”柳兰挥手驱赶丈夫。 作为父亲,女儿的终身大事,又如何能够置之度外?曲怀齐从母女二人的表情已然猜到了一半,索性跟着坐在了床边,继续发表见解道:“现在的时局,怎一个乱字了得!思秋,你是一个女孩子,逢此乱世,那是一定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并且,他还得有能力照顾你……我和你妈都是普通老百姓,你一人在外,我们很不放心,如果你能和林赤结婚,我们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落地了,毕竟,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这一点我和你妈已经有了共识……” 柳兰在一旁拼命点头。 “现在结婚不合适!”曲思秋断然说道,“林赤和我都是有使命的人……”曲思秋说到这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改口道:“林赤有自己的抱负,在他的心中,国家重于一切!” 柳兰是一个细心的人,她抓住曲思秋说到一半的话不放,“你会有什么使命?你的使命就是给我们好好的,不要像你哥思冬,心思活络,从不安分守己,搞得我和你爸现在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哎,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曲怀齐却是一个粗心的人,他继续从一个做父亲的角度给曲思秋出着主意,“你可要长个心眼,要经常给林赤敲敲边鼓,让他不能太莽撞,不管到什么时候,人的生命是最值钱的!况且,偌大的中国,有三千千万人,就凭他一个人爱国,也于大局无补!” “爸,你这是什么想法?如果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心态,那么赶走小鬼子岂不遥遥无期?我可提醒你,以后千万别这么说,如果我哥在,他肯定会大肆批评你!” “好啦,我错了!”曲怀齐脸上流露出歉意,但嘴里继续道:“打鬼子最好是真刀真枪地干,就像林赤和你哥一样,需要用武器,又直接又过瘾,想当初,林赤那小伙子一个人一支枪就干掉好几个鬼子,后来又和你哥联手,那次一下子打死八九个,想想都痛快……所以,你哥拉队伍我骨子里是赞同的,怎么的也比如今在南京城里成天躲躲藏藏,放个冷枪,来个暗杀要强上百倍!” “我不和你谈这个话题,你就是个老顽固!”曲思秋霍地站起身,气呼呼说道:“我回去了!” 柳兰诧异道:“这么晚回去?外面下着雪呢,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又不安全,不行,我们做父母的不放心!” 曲思秋这时却严肃起来,“爸、妈,我一定要回去,诊所一个人都没有,万一夜间有个急诊什么的,现在求医的人特别多,我们是一家公益诊所,这是当初创办这家诊所的初衷,我必须赶回,我今晚抽空回家原本就是看望你们,根本没打算待上一宿!” 曲怀齐看女儿去意已决,不便强留,连忙说道:“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一个人反而方便,人多目标大。” 正说着,罗蔓从卧室跑出来,不失时机说道:“姐,我和你一起回吧,我们好有个照应!” 曲思秋迟疑道:“你的伤不碍事?” “已经好多了!况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罗蔓脸一红,补充道:“再说路我也很熟,我带你抄小路回去!” “也好,让罗姑娘陪你一同回去吧,这样我们心中也稍稍放心!”曲怀齐道。 “我收拾一下!”罗蔓不等曲思秋表态,一边说着一边跑回房间。 罗蔓很快收拾好衣服,出了房间对曲思秋微笑道:“以后我就在诊所里帮忙,给你打个下手,也算有事情可做!” 曲思秋向父母告别,临走前,罗蔓对曲怀齐夫妇深深鞠了一躬。 曲思秋于是牵着罗蔓的手,二人立即隐身于茫茫的风雪中。 和父母的这一通家常,根本没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已是夜间十一点左右。 四五个小时下来,地上已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她们选择了一条小路,二人相携疾行在返回诊所的街巷中。 看不到一个行人,四下一片静寂,唯有脚踩在雪地上吱吱的声响。 半小时后,她们已经穿梭到利民诊所东侧的一条巷子中。 距离利民诊所门前的中山中路只相隔数百米。 风雪中,曲思秋依稀看到不远处的黑黝黝的建筑物,那是大华电影院。 二人这一阵狂跑,罗蔓在曲思秋的身后已经气喘吁吁。 曲思秋不由得放慢脚步。 二人背靠着巷中的一间房子的墙上,稍事休息一下。 无意中,曲思秋忽然看到与巷子直通的中山中路上,透出一丝光亮。 这光亮,自然是汽车的灯光。曲思秋起初并未在意,只是以为是过路的汽车射出的,却见光亮越来越强,紧接着,她听到纷杂呼啸的汽车马达声,车影从巷子尽头的马路上快速闪过,竟然不止一辆车,曲思秋心中默默数着,居然达到四辆之多。 经过短暂的休息后,罗蔓本想笨鸟先飞,看到前方绰约的车影,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曲思秋心中疑窦顿生,这么晚了,这条路上怎么会一下子冒出了如此多的车? 她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思念及此,曲思秋马上拉起罗蔓的手,向前跑去。 可是当她们才跑出十来步,突然间前方传来纷乱而激烈的枪声! 这枪声划破了夜的静谧,把人们原本就残破的梦境撕得粉碎! 这枪声,尖锐刺耳,在这个苍茫的风雪之夜,像是困在夜网中渴望自由的生命,正仓皇而决绝地拼命挣脱着周身厚重的羁绊! 第126章 大难临头 这枪声对于曲思秋而言,犹如行进的号角,她恨不得立即现身巷口,可以一窥究竟。 这枪声对于罗蔓而言,犹如索命的厉鬼,她本能地止步,尽量远离那让她惊惧的是非之地。 奔跑中,曲思秋觉得所牵之手越来越重,无暇多想,不由脱手,自己一人向前跑去。 短短数百米的巷子,竟然如此冗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一霎那,曲思秋有种如入梦境的感觉,任凭自己如何努力,总也挣不脱层峦叠嶂的梦魇。 那一刻,曲思秋如坠冰窖,一股彻骨的凉意发端于心田,很快荡漾至全身,让她的肢体趋于僵化。 枪声越来越激烈,在风雪迷离的午夜豕突狼奔。 奔跑中,不知何时,枪声忽然消失了,剩下的,是喧嚣,是嘈杂,是纷乱的脚步声,以及鼎沸的人流声。 曲思秋隐身在巷口,在数辆未熄火的汽车大灯光的映衬下,她赫然看到斜对面一家店铺招牌上的几个大字:悦颜照相馆。 此刻这个由自己命名的店铺门前,黑影绰约,单单外围,就有十数名之多,依稀看到他们手里握着的枪支散发出寒光,其中某一辆汽车的大灯光直接逼射着照相馆大门,大门洞开。在不远处的马路中央,一辆轿车的旁边,几个黑影从容有余地静观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几个人,便是今晚行动的指挥者、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将军和他的几位爱将,其中就有少佐渡边雪奈。 …… 今晚的抓捕由松机关机关长黑木将军领衔,他调集了松机关行动处的所有队员,并亲自带队。 自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次郎第一时间内报告了“镰刀”的动态,他一刻没停息,立即带着渡边雪奈数人直扑老虎桥监狱,抵达后,他马不停蹄提审了“镰刀”。 “镰刀”已没有了往昔的孤傲,这位年轻人双目中流露出满满的沮丧,在黑暗的柜子中独居了数小时后,他又冷又饿,心里防线已经不攻自破。黑木只是用冷冷地目光打量了他一眼,他便陆陆续续说出了一切。 “镰刀”的招供尽管昭示了此次战役的胜利,但黑木却没有获胜的喜悦。 眼前的“镰刀”并非共党镰刀,而是一个伪装者,他的真名叫钱瑾余,他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掩护真正的共党江苏省委一号首长镰刀潜入南京城,更让黑木啼笑皆非的是,眼前的这名犯人,连个共党身份都不是,居然隶属重庆方面,这样的结果多少有点让黑木哑然失笑,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向摩擦连连、嫌隙不断、睚眦必报的国共两党竟然在这件事上,相互合作了!刹那间,原本心情大好的黑木内心失落异常,有时候,人还是活在谎言中要开心得多,自从上次燕子矶码头精心布置的抓捕行动结束后,黑木本以为逮住了一个共党大鱼,岂料时至今日,却得到了一个充满了戏剧性的结果! 这意味着真正的镰刀安然无恙,他躲过了抓捕,已经潜入南京城。 这意味着,如果想要重新抓住镰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成了和他的唯一联系。 熄灭的希望再次燃起,在黑木咄咄逼人的审问下,钱瑾余陆续说出了一切。 ——我累了!这是钱瑾余说的第一句话。 ——整个事件的策划者名叫林赤,原是国军的一名上尉军官,参加过南京保卫战,和帝国军队面对面战斗过,南京陷落后,他潜伏了下来,并一跃成为重庆方面的南京情报站负责人,是一名优秀的特工人员,能力卓越,尤其枪法堪称一流,并作为狙击手,参与了燕子矶码头抓捕镰刀行动中的狙击,现在看来,帝国王牌狙击手工藤夕贵手臂上的枪伤正是拜此人所赐! ——钱瑾余原是国民政府复兴社培养的一名安插在军中的特工,在军中担任连长之职,率部参加了南京外廓阵地的阻击战,战败后流窜在南京城东郊一带,后潜入城里,和复兴社一名代号“钉子”的接上了头,后来出城参与组建了紫金山的华帮抗战大队,副大队长名叫曲思冬,是原国军南京城防司令部的一名少校营长。 ——“钉子”确有其人,这点,好多天前,李泉投诚后就有过交代。 ——自华帮抗战大队成立后,钱瑾余本人参与了在马群镇袭击并劫持了帝国的运书车辆、袭扰了尧化门帝国军队的驻地,抢夺给养等事件。 ——在黑木带队对紫金山东麓的那次清剿行动中,华帮抗战大队被迫转移,之所以能够安然脱险,完全是因为林赤投掷的两颗手雷,为他们的全身而退赢得了宝贵时间,那之后,华帮抗战大队生存空间被极度挤压,不得已向镇江一带茅山地区转移,而曲思冬和他的队伍极有可能已和共党的抗战先遣队合流,他钱瑾余因志不同不相为谋,重新潜入城,找到林赤,寻求新的任务。 ——在他和林赤见面后,接受的第一件任务就是伪装成镰刀,从下关的草鞋峡渡船进入燕子矶码头…… ——钱瑾余接下来的交代让黑木触目惊心,这居然原本就是一个阴谋,是林赤想利用镰刀潜入的机会,借助共党之手,让钱瑾余以“镰刀”的身份被己方捕获,然后再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诈降……林赤特地反复叮嘱,一定要咬牙坚持扛过己方的三轮以上酷刑,这样诈降才逼真,也会更有意义,不会弄巧成拙! …… 钱瑾余的交代合理地解释了重庆方面为何与延安方面纠缠在了一起的原因,但同时也让智虑深远、老奸巨猾的黑木疑虑重重! 这会不会是钱瑾余的投掷的烟幕弹?是为了掩饰自己诈降的真正意图? 可是,如果他的真正意图是诈降,那么,他完全可以不用交代这个细节,他只要直接交代出自己所掌握和所了解的一切,不一样可以获得自己的信任?这个细节难道不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让他黑木仔细推敲他的动机是否纯粹?坦白这样的细节,难道不是画蛇添足?和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坦白这样的细节,难道不是让他黑木更加怀疑他的诚意? 如果对方想用这个细节来获得自己的信任,不是反而增加了难度? 一瞬间,黑木的大脑一片混乱。 审讯室燥热难耐,黑木听到这里,走出了审讯室,在阴冷的走廊里待了足足有五分钟。 他需要冷静地捋清这其中的所有环节! 再次回到审讯室,黑木已觉得思路清晰。 这个叫钱瑾余的中国人,如果真正的目的是诈降,要么愚蠢至极,要么可怕至极。 黑木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这件事让自己策划布局,那也决不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怎么也不认为他有如此深谋远虑的智慧! 当下的黑木,只需要了解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时此刻,钱瑾余的内心独白。 “钱先生,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假戏真做,伪装成一个真正的潜伏者?这样于你的国家、于你的民族,以及你所肩负的任务,那都会是一个很好的交待啊!何乐而不为呢?你要知道,你假如不挑明这件事,或许在今后会成为帝国的栋梁,成为松机关的中流砥柱,你既然挑明了意图,我又怎么可能重用你呢?万一你暗度陈仓,那岂不是埋在我们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钱瑾余心气已无,萎靡不振说道:“我真的很累了,一个多月来,我东奔西逃,饥餐露宿,见了太多的死亡,很多死亡,都是无谓的,没人会记得我们,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对于民族大义,我实在无力介入,只想安安静静地苟活下去……” “你怎么会忽然有这样的想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钱瑾余的回答让黑木依旧无法释疑。 “自从我被你们塞进了那具柜子,我的四周漆黑一片,耳边是纷扰的噪音,那一刻我几乎疯了,我的脑袋几乎贴着我的身体,动弹不得,浑身一丝不挂,我好多天没有洗澡了,我的鼻孔嗅到自己身体散发出陈腐的气味,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和待在棺材里面没有什么区别……我于是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突然就意兴阑珊起来,往事如过眼云烟一幕一幕在我脑海中闪现,人的生命在这个时候显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我所说这一切,将军可以怀疑,我根本不指望下辈子能够风生水起,只求您留我一条性命,让我了此余生……” 黑木听到这里,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别具一格设计的黑箱子的刑具,确实可以剥夺犯人的尊严,让他们感知来自灵魂深处人性赤裸裸的战栗!改天一定要写一份心得,将这样的刑罚在帝国的特务机关大加推广,必建奇效! 黑木趁热打铁继续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你们不是要抓真正的‘镰刀’吗?有个人一定知道镰刀的信息,而这个人也一定是你们感兴趣的,通过他,不但可以一举铲掉重庆方面设在南京的情报网络,还可以了解一些共党在南京的相关情报。” “你是说和你单线联系的林赤?他在哪里?” “中山中路的悦颜照相馆,在大华电影院的马路对面,这个时候,他准在!” 第127章 雪夜抓捕 当瑟缩在刑椅上,整个人愈发显得颓废的钱瑾余嘴里一说出悦颜照相馆的地址后,黑木将军立即带着渡边少佐大步出了第一审讯室。 渡边少佐对悦颜照相馆很熟悉,那是由南京自救会陶天阙会长筹备所开。 二人快步来到典狱长武内的办公室。 渡边雪奈马上电话通知了松机关行动处的所有在岗队员,让他们快速集结,并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老虎桥监狱的大门口与他们汇合。 风雪之夜,风雪迷离。 半小时后,黑木和他的队伍汇合。 黑木根据钱瑾余对目标区域的描述,以及渡边对店铺结构的绘制,详细布置了任务,并进行了分工。 黑木给他的队员提出了明确的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活擒敌人! 一切安排妥当后,黑木带着将近二十名队员直扑中山中路的悦颜照相馆。松机关所有的男男女女们见是机关长亲自带队,一个个亢奋异常,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在距离悦颜照相馆数百米远,为了不惊动照相馆的嫌疑人,黑木命令所有抓捕人员下车,先行潜入,将照相馆迅速包围,并原地待命!数分钟后,黑木估计打前站的队员已到达指定地点,这才让剩余人员立即驱车行进! 按照预先的部署,屋前屋后埋伏的队员已将照相馆包围得水泄不通。 只要嫌犯还在照相馆里,他插翅难飞! 伴随着汽车的急刹声,黑木一声令下,抓捕行动随即展开。刹那间,早就候在门口的三名精心挑选的队员手握手枪,同时抬脚踹向大门,整扇大门轰然倒塌,强行破门后,三人借助汽车的灯光即刻冲进房间内。 黑木最担心的就是嫌疑人持有枪支。 果然,担心的事旋即发生,当首批三人刚冲进店内,立即传来枪响。从枪声可以判断,这是对方先发制人,很快,枪声越来越激烈。 在这过程中,增援的队员前赴后继扑向房间。 此时的黑木将军和渡边少佐站在马路中央的一辆轿车旁,冷眼旁观着此次抓捕行动!呼啸的枪声让黑木不忧反喜,这充分说明了他们这次行动并未扑空,所要抓捕的对象正在困兽犹斗,同时也进一步说明了钱瑾余的交代是真实而可信的。 现在,成功抓捕那位名叫林赤的特工只是时间和代价问题。 表面来看,黑木从容有余,内心却是如翻江倒海。 连日来,挫摆不断,打击连连,他太渴望一次彻底的胜利来重塑信心,在黑木的骨子里已不允许再出现任何意外! 所幸的是,这样的煎熬随着渐渐稀落的枪声很快消散。 抓捕行动水落石出,一人被从房子里押解出来,汽车的灯光照在他的腰部以下,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看到他身后拖曳的长长的影子。 今晚的抓捕,松机关以死亡一人,重伤三人的代价换取了该行动的全面胜利。 幸存的队员立即散向四周警戒,押解的队员把嫌犯带到一辆汽车前,停滞原地,等待着黑木的进一步指示。 黑木带着渡边饶有兴趣地走向前去,他拧亮手里的手电,一束刺眼的光亮射向了捕获的“猎物”的脸庞。 聚集的光束下,黑木和渡边几乎同时惊讶地“咦”了一声。 他们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年轻的脸庞。这张脸,应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印象中还应该很熟稔,可是黑木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渡边也在端详着这张年轻的脸,她的大脑在快速地思索着。 眼前的青年男子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微喘着气,额头上沁着汗水,头发湿漉漉一片,紧贴着脑门,就这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功夫,他的发际已粘上不少雪花。他挺拔的鼻尖上的汗珠闪现出亮晶晶的光芒,俊朗的脸上棱角分明,手电炫目的光束让他睁不开眼睛,他不得不极力地瞪大着眼睛,尽量正面迎向众人的注视,并让自己显得精神抖擞,他微蹙着眉头,双眸中除了透射的冷冷的光芒外,居然还夹带着一丝丝轻蔑…… 就是这种轻蔑地神情,忽然让渡边一下子彻悟。 她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在若干天前的一个夜晚,记忆中也有雪的存在,在国际安全区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他被绑在那根铸铁旗杆上,他衣着单薄,瑟瑟发抖,她从一名士兵的身上抽出一根皮带,对他进行了雨点般地鞭笞,直到她精疲力竭,直到他的上身血迹斑斑,即便如此,可是他也并未屈服,在那盏苍白的灯光下,从他眼里射出的也是这般轻蔑地目光。 自有了那第一次照面,在以后的工作与生活中,渡边曾多次不自觉地浮现出他这样的神情。 “林昂!你是林昂!”渡边不由得叫了起来。 这个名字在黑木听来,也是那般熟悉。 “将军还记得吗?”渡边转而问黑木,“国际安全区便民烟卷店的那件案子,他曾是最大的嫌疑人!” 黑木也终于想起来了,他向前几步,伸手托起这位名叫林昂的男子的下巴,将手电光移得更近了。他在仔细地甄别和鉴定。 “原来是你呀!”黑木语气中透着惊喜。 这名叫林昂的嫌犯,双手被反扣在背后,整个身体已被严严控制,在手电刺眼的强光下,他本能地一甩脑袋,躲过了光束。 不知为何,渡边雪奈一看到他,尤其见到他倔强地行为,便马上从内心深处滋生出强烈的征服欲。 渡边不由得伸出手,生生地将他的脑袋又扳了回来。 这一次,他并未挣脱,只是那股轻蔑地神情扩散得更开了。 …… 这个时候,悦颜照相馆斜对面的一条巷子的巷口,曲思秋倚墙而立。 借助手电照射出的光亮,她同样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曲思秋第一次认识这张脸,是在国际安全区的鬼子亡灵祭的现场,自那以后,她便把这张脸铭刻在心;自那以后,她便有了牵挂;自那以后,他的一举一动便时刻使她遣怀;自那以后,她的心不再孤寂…… 既然投身于抗战的洪流,这样的场景,尽管在曲思秋的心中,曾早有过预想,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 冥冥中,她已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全盘托付给了他,他已成为她的依靠,成为她乱世中的一艘诺亚方舟,成为她无助时躲避风雨的港湾。然而,就在这恍惚之中,这温暖的依靠突然间远遁,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风高浪急的茫茫大海上四处漂泊。 她的内心,已空然无物。 他终于被押上了车,车门重重地关上,汽车发动了,很快,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数辆汽车渐行渐远,暗红的尾灯光跟着越来越淡。 他和她的距离就这样越来越远。 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此时的曲思秋,已然泪流满面。 …… 在押送犯人前往老虎桥监狱的路上,黑木感慨良多。 因由松井将军的抬爱,他于年前从北平的特务机关空降至南京,并被晋升为少将军衔,为了堵住那些对他升迁颇有非议的军中同僚的嘴,组建松机关至今,他事必亲躬,不可谓不呕心沥血,可即便如此,依旧业绩平平,所作所为非但没有有效地证明自己是人尽其才,反而失误连连,就算他最大的后台松井将军,对他也不免寒心,虽然这些天来,他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之于松井的殷切期望而言,只能说是杯水车薪……时至今日,在他的亲自指挥下,终于取得了一次局部战役的胜利。 今晚的抓捕成功,方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建树! 再次回到老虎桥监狱,已是子夜时分。 典狱长武内次郎牵挂此次的抓捕行动,一直没有睡,当黑木一行押解林赤刚刚进入监狱,他闻讯率领副典狱长陈炳松立即从办公室小跑而至。 “武内君,单间监房还有吗?”黑木连忙问道。 武内次郎转头看了一眼陈炳松,陈炳松马上答道:“有,甲区还有一间,10号监房一直空着呢。” “很好,武内君,你辛苦了,你让人把犯人押到监房去,增派专人看守,加强戒备,另外给你留下两个人。”黑木说完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松机关行动处的李泉,命令道:“李桑,你第一人留守,专门负责监看犯人,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李泉自从加入松机关后,在很多的行动中,都是身先士卒,一腔热血,深得黑木将军的赏识。 “是,将军!”李泉正了正身子,高声回话。 在副典狱长陈炳松的带领下,李泉等数人押着林赤,向监狱深处走去。 武内次郎待犯人被押送走后,再次走近黑木,问道:“将军,今夜还审讯吗?要不要我稍作准备?” 黑木看了看表,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一股浓浓的倦意侵袭而来,便打了个哈欠道:“今晚太迟了,我们大家都累了,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改日再审吧!” 第128章 寻求组织救援 这天夜里,曲思秋不断被各式各样的噩梦惊醒,只要她一合上眼,她的梦里尽是林赤,有时是他正接受日本人严刑拷打的场景,身上遍体鳞伤,血迹斑斑;有时是他伤命垂危、奄奄一息样子;最后一次,竟然是他被押赴刑场,七八名鬼子站成一排,手举长枪,一颗子弹射中他的胸膛……每每出现最严酷的情景,她总是马上惊醒,醒来后她要很长时间才能继续入睡,如此反复多次,所有的梦竟然从不重复,不断地变幻着…… 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的罗蔓好几次问她辗转反侧的原因,曲思秋避而不谈。 天刚蒙蒙亮,曲思秋再也睡不着,可当她起床后,居然发现自己怎么也帮不上林赤的忙。 思索了很久,曲思秋决定去找池碧疆,她要寻求池碧疆的帮助。 就这样出了诊所,一路步行,走了一半的路,曲思秋才想起时间尚早,看了看手表,才六点出头,便猜想池碧疆一定还未起床。 雪无声地下了一夜,地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风已经停了,天高云淡,东方渗出一丝微红,看得出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马路两侧得树干上已有早起的鸟儿在翻飞跳跃,鸟语啁啾。 曲思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雪地里,好不容易来到了火瓦巷。 巷子里已有两道深深的车辙印,从汽车轮胎的宽度和距离可以判断,应该是一辆轿车行驶留下的痕迹。 曲思秋心中充满了期许,她以为是前来接池碧疆上班的车,或许他已经起床了。可是来到池家院前,那两道车辙印继续向巷子深处延伸而去,曲思秋顺着车辙看去,看到一辆轿车静静地停在两百多米远的地方。 曲思秋并未在意。 池碧疆家的院门紧闭。看样子,池碧疆尚未起床。 四下静谧一片,曲思秋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院门。无人响应,曲思秋于是再敲,力道加重了些许。 不一会儿,院内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试探地问道:“是有人敲门吗?” 曲思秋听出是池橙的母亲红霞的声音,便大声应道:“阿姨,我是曲思秋,是池橙的朋友,我找池橙有点事。” 邬红霞的声音亲切而热烈:“原来是小曲啊,你稍等。” 红霞很快打开大门,身上披着一件衣服,显然是刚刚从床上爬起,她一边开门一边把曲思秋迎进了院内,“思秋,起得这么早?池橙还睡着呢。” “阿姨早,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曲思秋一脸歉意,“我去把她揪起来!” 曲思秋和红霞一道进了屋子,楼上传出池碧疆的问话:“红霞,这么早,谁呀?” “池老师,是我,曲思秋,我找池橙有事!” 曲思秋说着上了楼,正欲推开池橙的房门,池碧疆已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曲思秋高声道:“池老师早!”说完连忙走近他,低声继续说道:“池老师,我是找你的,有紧急情况!” 池碧疆一脸疑惑,匆忙扣上纽扣。 曲思秋又低声道:“待会儿我去找您。” 池橙已经从床上爬起,由于空气中透出逼人的寒意,她并未马上起床,而是披上了一件衣服,坐在床头等着曲思秋。 看到曲思秋进门,池橙亲切地道:“思秋姐,我已听到你的声音了,你找我?” “诊所这些天太忙了,我想叫你前去帮忙,你上次就呆了一天,怎么第二天再没过去?” “我感冒了!”池橙一脸委屈,“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我说呢,你后来怎么不去了,我以为你只是三分钟热度,原来是生病了,怎么样,现在好多了吧?” “差不多了!”池橙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可双腿刚接触到空气,马上感受到浓浓的寒气,连忙又缩进了被子。 “外面下雪了!”曲思秋没话找话,在她的床沿坐下,可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池橙并没有发觉,忽然问道:“这么早,你该不会只为这件事而来?” 曲思秋正不知如何回答,池橙却主动转移了话题:“有你哥曲思冬的消息吗?” 曲思秋刚想回答,房门被推开,池碧疆探头道::“小曲,我正要找你呢,日本人最近颁布了一项针对商铺的条令,我刚想派人给你们的陶会长送过去,你来了正好,等会儿到我书房来取一下吧。” “好的,我马上过来。”曲思秋说完回头看着池橙,伸手用食指戳了一下池橙的额头,戏谑道:“你这是少女怀春,怎么,想我哥啦?” 池橙脸一红,强词夺理道:“我才不会想他呢,他这一走,再无消息,我这是担心他!” “还嘴硬!”曲思秋用双手替池橙掖好被子,说道:“你先在床上赖一会,我找你爸拿一下文件。” 来到池碧疆的书房,池碧疆低声道:“出什么事啦?” “林赤被日本人抓走了!”曲思秋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话一道出,眼眶里已湿润一片。 池碧疆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深夜!”曲思秋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倾诉之人,眼泪夺眶而出。 “你亲眼所见?” “我刚刚从家里回诊所,快到的时候,就听到了枪声,后来我就疾跑过去,在诊所的对面巷子里,看到日本人已经将照相馆团团围住,后来他们发生了激战……后来我亲眼看到林赤被鬼子押上了车!” 池碧疆的脸上马上凝重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半晌,他在曲思秋身旁站定,问道:“你说,他怎么会暴露呢?” “一定是那个叫钱瑾余的出卖了他!”曲思秋恨恨道:“我早就提醒过他,可他太自信了,你说,在鬼子的严刑拷打下,还有谁能够做到严守秘密?” “他太大意了!他这是在拿身家性命在赌啊!” 曲思秋眼泪吧嗒吧嗒直掉,竟哽咽起来,但很快,她抬手擦干眼泪,目光盯着池碧疆,决绝道:“池老师,咱们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他!” “可是……咱们怎么救?连他关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知道啊!” “我不管,他这是为了帮助我们才被捕的,我们可不能见死不救!”曲思秋有点赌气。 “曲思秋同志!”池碧疆严肃起来:“我提醒你,你不能感情用事!即使要救,也是要讲组织程序的,并不是你我想救,咱们就能够马上拍板,并且,单凭你我之力,岂不是痴人说梦?我总得汇报请示一下吧!” 曲思秋口气软了下来,近乎央求道:“林赤是因为掩护‘镰刀’这件事才受到了牵连,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想办法!” 池碧疆默默点了点头,毅然道:“你所说的,我相信组织会认真考虑的!”话锋一转,喃喃道:“这件事不知他们的组织是怎么考虑的?” “可是,我想,他们的组织连他被捕这个消息可能都不知道吧?” “哦,对了,你和林赤走得这么近,你认识他们组织里的人吗?”池碧疆忽然问道。 曲思秋想了想说:“他们的组织,我只认识我哥一个人,他应该还算是外围的,即便如此,他现在也不知所踪!” 池碧疆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件事,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曲思秋心有不甘,不假思索道:“要不,池老师带我去见镰刀同志,我想当面请求他帮忙……” “胡闹!”池碧疆毫不客气呵斥道:“曲思秋同志,你可是一名共产党员,是我亲自介绍你入的党,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 曲思秋听到这样的话,心情沮丧至极,但依旧抱着一丝希望不放:“要不咱们再想想办法?” 池碧疆突然一拍脑袋道:“你是说林赤是在悦颜照相馆被捕的?就是南京自救会陶会长所开的那家照相馆?” 曲思秋频频点头。 “这件事我想陶天阙脱不了干系,要不你找个机会,捎话给他,说不定他有办法,他不会坐视不管的,况且他这人能量不小!” “嗯……”曲思秋有气无力道。 “那就先这样办!咱们分两步走,你先联系陶天阙,我找上级汇报一下,等待指示。”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曲思秋说着就要出门,池碧疆赶紧道:“你稍等,一起吃点早饭,到时我让司机顺便送你回去。” 曲思秋也不拒绝,再次回到池橙的房间。 池橙已经起床,无意抬头看了曲思秋一眼,眼神马上定住,咦道:“你怎么哭了?” 曲思秋连忙掩饰道:“哪有,可能是外面的风吹的,这几天眼睛又干又涩……” 这样的解释并未打消池橙的疑虑,她走近曲思秋,正色道:“你别瞒我了,你骗不了我的眼睛,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爸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曲思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转了过去。 池橙并不放过她,又走到曲思秋的正面,双手扳正她的肩,目光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问道:“你快说,或许我能帮你!” 池橙话一说出,曲思秋再也忍不住了,呜咽起来:“你帮不了我的……” 此情此景,池橙成了她唯一可倾诉的对象,曲思秋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林赤被鬼子抓走了……” “林赤?就是上次和你一道前来的那位?你的男朋友?”池橙终于明白怎么回事,脱口道:“你是来找我爸帮忙的?他怎么说?” “他……”曲思秋说不下去了。 “走,你跟我来!”池橙一把拽起曲思秋的衣袖,“他平时就为日本人做事,这么点忙他总应该帮的!” 曲思秋挣脱她的手,一时间进退维谷,呐呐道:“池橙,你不明白的……这件事你爸帮不了……” “怎么可能?他可是鼓楼区公所的所长!他如果不答应,我倒问问他,看来他是铁心当他的汉奸啦!” 曲思秋其实只是想找一个遣怀的对象,并不指望池橙能够帮她什么忙,很显然,她在给自己添乱,可是此时的曲思秋万念俱灰,竟然不想过多解释,为了尽快制止她,曲思秋毫不犹豫说道:“林赤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是国民政府南京情报站的负责人,鬼子之所以抓他,是因为出了叛徒……” 池橙颓然地重重坐在了床上,好久不再吱声。 第129章 雪地车辙 八点刚过,池家的院门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曲思秋已吃完早饭,正待在池橙的房间里,静静地接受着池橙安慰。 此时的曲思秋心不在焉,脑子乱成一团麻,但池橙的安慰多多少少还是让她渐渐振作起来。少女池橙连大学都尚未毕业,社会阅历少得可怜,在曲思秋的面前,她说不出太多大道理,只能用亲身经历劝慰她,在这单独相处的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池橙翻来覆去只强调了一点,那就是只要找到真爱,死又何妨? 池橙之所以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是因为她确确实实经历了死亡的考验,如果不是曲思冬意外出现,并施以援手,果断地击毙了欺凌她的数名鬼子,那么在那条幽深的巷子中,或许,池橙早就如凋零的花朵,撒手人寰了。 曲思秋从她的这番朴实的话语中,的确得到了启示,磨难乃是爱情中的调味剂!虽然生逢乱世,如果她因为机缘巧合与林赤相识,并相知相悦,从此长相厮守、白头偕老,那样的生活尽管恬静,但可能淡如白水,而之所以有此一劫,分明是冥冥中上天对他们这段情感的锤炼! 想明白这一点,曲思秋振奋了起来,她现在迫切想做的是,按照池碧疆的提醒,设法找到陶天阙,看看他的态度。 正在曲思秋思虑神游之际,池碧疆在楼下喊她的名字,提醒她该走了。 曲思秋便告别池橙,和池碧疆一道出了院子。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在后排坐定。 曲思秋忽然发现池碧疆的眉头紧锁起来。 一路上,池碧疆一言未发,不时转头透过汽车的后窗玻璃张望,如此反复多次,曲思秋心中好奇,刚想回头,却突然感到手臂一紧,池碧疆一边拽着她的衣袖,一边用眼色制止了她。 曲思秋知道一定有情况,但因为有驾驶员在,不便询问,就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 路上的积雪很厚,汽车行驶缓慢,平常只要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今天足足花了一个小时。 到了利民诊所,曲思秋下车,正要向池碧疆告别,却见池碧疆跟着她下了车。 进了诊所,陶楚歌还没到,罗蔓见到曲思秋,起身相迎,曲思秋刚想把罗蔓介绍给池碧疆认识,池碧疆却独自拉着她来到角落。 “一路上,一直有辆车跟着我们。”池碧疆面色凝重。 曲思秋心中诧异,正要问个究竟,池碧疆继续道:“这辆车最先停在我家门前的巷子里,我们一出发,它马上跟了上来。” 池碧疆这么一说,曲思秋立即联想想起早晨造访池家时所看到的那辆黑色轿车,内心顿时也忐忑起来,不安地说道:“会不会是我把它引过来了?” 池碧疆追问道:“你早上来的时候,那辆车在吗?” “在,我当时看到了车辙印,还特地看了一眼,但当时并没发现里面有人啊,所以也没在意!”曲思秋的语气充满自责。 池碧疆的脸色更凝重了,“这么说,这不是你的原因,或许里面的人看到你,就低头藏了起来。” “会不会与林赤的被捕有关?” “现在还无法下定论……不过,很显然,我已经被鬼子盯上了。”池碧疆轻声自语,“一定是某个环节出问题了,可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要不是因为‘镰刀’?” 池碧疆略作短暂思索,决然说道:“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不要胡思乱想,最近,我们之间少接触,万一有特殊情况,我们电话联系。” 池碧疆将办公室的电话报给了曲思秋,曲思秋凭记忆把它铭记在心。 池碧疆出了诊所,曲思秋连忙快步上了二楼,从二楼窗户向外眺望,果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仔细打量一番,正是早晨停在巷子深处的那辆车。 池碧疆的座驾才离开,那辆车即刻紧跟上去。 池碧疆走后没多久,陶楚歌搭乘赵楷的车来到诊所。 曲思秋已听到门外的汽车引擎声,连忙快步跑出门外,恰逢赵楷放下陶楚歌,驾车正欲离去,曲思秋赶紧挥手叫停,一言未发拉起陶楚歌就上了车。 陶楚歌被曲思秋的举止弄得莫名其妙,刚想问个究竟,曲思秋先行开口道:“林赤被鬼子抓走了!” 赵楷和陶楚歌均大吃一惊,赵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迫不及待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 坐在曲思秋身旁的陶楚歌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忙不迭声说道:“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曲思秋一五一十告知了所发生的一切。 陶楚歌已听了大概,抢先道:“要赶紧回去告诉我爷爷。” “我也有这个想法……看看陶会长有没有办法。”曲思秋道。 “我爷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赵楷打量了一眼眼前的悦颜照相馆,照相馆门前凌乱的脚印已被新下的雪覆盖,大门虚掩着……赵楷不再迟疑,毅然驱动了汽车。 …… 来到三元巷的陶府,陶天阙还未出门。 三人匆匆下车直奔陶府正厅,却远远见到陶天阙独自一人坐在厅堂内一张红木椅子上,走近后众人才发现,他的脸上阴云密布。 陶楚歌刚想说话,陶天阙抬手制止了她,眼光扫视了眼前的一男两女,用眼神示意三人入座。 三人惴惴不安坐定,陶天阙扫视了一下众人,说道:“你们是为林赤的事而来吧?” “爷爷您已经得知了?”陶楚歌忙问。 “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他们告诉我,抓捕行动是昨天夜间进行的,由松机关主导,并且双方发生了激战,松机关为此付出了一死三伤的代价。” “林赤太了不起了,真是好样的!”陶楚歌听到这里,面露钦佩之色。 曲思秋内心中刚开始也是充满了满满的自豪,可转念想到林赤已沾上了人命,这意味着鬼子更加不会善罢甘休,立时忧虑起来,试探着向陶天阙问道:“陶老,营救林赤还有希望吗?” 这个问题是陶天阙对面的几人最关心的,他们把目光齐刷刷地聚在陶天阙的脸上。 陶天阙没有立即回答,思忖良久说道:“不好办啊!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林先生可不是个普通人,他代表的是国民政府,是和日本人的利益相对立的,对日本人而言,那是他们的敌人啊!松机关能够抓到这样一条大鱼,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把他安然无恙放出?” 陶楚歌似乎比曲思秋更加关心林赤的安危,不假思索追问道:“难道爷爷您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您留学过日本,和日本的上层不也常有往来?” 陶天阙有些不悦,“歌儿,这件事并不想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事情本身就相当棘手,我尽管和日本的一些政治家有过交道,但就此事而言,我想没有一个人愿意出这个头,这不啻于引火烧身,躲避还来不及呢!我比你们任何一人都更想解救林先生于囹圄,你们想过没有,林先生是在我投资的照相馆被捕的,他本人是替我办事的,我陶天阙本人怎么说都难脱干系……” 陶楚歌有些气馁,眼眸一转,又小心问道:“那用钱能够解决吗?” 陶天阙苦涩笑了笑道:“如果是钱能够解决的话,我愿意散尽所有的财富,可是,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啊!” 赵楷插话道:“这件事会不会给会长您带来麻烦?” “麻烦当然有,不过,我这把老骨头倒也不在乎,大不了少活几年!”陶天阙刚说完,看到陶楚歌一脸紧张,语气便轻缓起来,“不过,日本人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最多就是用人不察。” 谈话进行到现在,曲思秋方知走后门、疏通关系营救林赤的想法太过天真,心渐渐沉沦起来,一瞬间,曲思秋有种窒息的感觉。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和他们已经貌合神离,思绪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在脑际中翩翩翱翔。 凡是有可能的营救方法她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她甚至想起了哥哥曲思冬,想到他的三十多人的队伍,想起了武力劫持…… 纷乱的心在希望与失望中沉浮。 忽然听到陶天阙反复在喊她的名字,她才从思绪中回归了现实。 陶天阙忽然问道:“曲小姐,你有办法联系林先生的组织吗?” 这句话说了两遍,才把曲思秋拉回到众人的谈话中。 曲思秋无助地摇了摇头,想了想道:“林赤的那个组织很神秘,我只认识其中一人……就是那个代号叫‘钉子’的。”曲思秋的眼睛看着陶楚歌,“就是那位胸口中枪的中年男子,在我们诊所住了两天,楚歌你不是也见过吗?” 陶楚歌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嗯了一声。 曲思秋继续道:“还有一个年轻人,叫曹响亮,可是他仅仅待了两天就离开了,我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联系上他们?” 赵楷不甘心道:“我想应该会找到办法通知他们的……” 赵楷刚说完,曲思秋内心忽然一动,一个联系林赤所属组织的办法马上在脑海中显现。 第130章 先进电波侦测器 这个办法自在曲思秋脑海中浮现后,她再也坐不住了,接下来,众人的谈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目光便四处游动,努力在客厅里搜寻着什么。 她想知道,陶府的电话安装在何处。 她现在迫切想做的,就是和池碧疆取得联系。 很快在客厅的一张实木桌上,她看到了一部电话。但此时,有外人在场,曲思秋不便提出打电话的要求。 正在曲思秋如坐针毡、心猿意马之际,却见陶天阙缓缓站起,径自来到电话旁。他一手提起话筒,另一只手刚想拨号,忽然面露迟疑之色。 曲思秋立即明白他在众人面前,不想透露电话内容,就大大方方对陶楚歌说道:“楚歌,我找你说点事,咱们借一步说话。” 赵楷心细如发,也顺便立身向门外走去。 曲思秋拉着陶楚歌来到门外,轻声道:“你家还有电话吗?我有急事需要借用一下你家的电话。” “有啊,餐厅就有一部,我爷爷的书房也有一部……我还是带你去餐厅吧。” 陶楚歌很识趣,并没有跟在曲思秋身后,只是将她送到送到餐厅门前,便自行离开了。 池碧疆告知的电话号码在曲思秋脑海中显现,她直接拨通了池碧疆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一拨就通,紧接着从电话的另一侧传出池碧疆的声音:“请问是哪一位?” “池老师,是我,曲思秋。” 池碧疆的声音马上压低下来,问道:“思秋,找我有事?” “我想出一个联系林赤的组织的办法……” 池碧疆好奇道:“你倒说说看!” “用电台!”曲思秋不假思索地回答。 池碧疆立即显得疑虑重重:“你是想用我们的电台和重庆方面联系?”刚说完,他又找到了此种办法的症结所在,不屑道:“这个方法行不通吧?” “可以的!”曲思秋脱口道,语气中有些兴奋。 “你是想用明码发报?” “不用明码!”曲思秋依旧显得很亢奋。 池碧疆更好奇了,“这怎么可能?没有密码你如何编译电文?” 曲思秋还没来得及回话,池碧疆恍然大悟道:“这么说,你掌握了对方的密码?” “是,我手头有他们的一套正在使用的密码!” “你开什么玩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有?”池碧疆的话语中透出满满的不信任。 “我没骗你!上次林赤在国际安全区执行任务,把截获的一套密码放在我那里,他当时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寻思或许我们用得着,就偷偷复制了一套!” 池碧疆蓦然明白了一切,下意识问道:“你抄写对方的密码,林赤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了,你当我是小孩?” 池碧疆一转念,又发现了其中的漏洞,便稍不客气驳斥她道:“哦,对了,你别忘了我们的电台功率太小,重庆够不着啊!” “不用联系重庆,直接联系他们附近的电台!”曲思秋愈发自信。 “难道你有他们电台的呼号?”池碧疆试探问道。 “想获知他们的电台呼号很容易啊,只要打开我们的电台,将截获的电波对照密码过滤一下,如果电讯内容通过我手头的密码能够破译出来,并且言辞达意,不就能够证明该电波是林赤组织的某部电台所输出的?再根据那部电台的频率,我们不就可以给它发报了?” 池碧疆感慨中夹杂着赞赏:“你个小丫头,学会思考了,进步很快啊!” 曲思秋语气中不无得意,“还不是形势所逼!” “那好,这件事交给我办,你就不要参与了,你准备一下,我设法甩掉跟踪的敌人,到你那里拿回密码本……”池碧疆说着又叮嘱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这期间一定要小心,密码本千万不能落入鬼子之手,我感觉最近鬼子已经盯上我了,你早上出现在我家,很有可能也进入了鬼子的视线,从今天起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 “好的,我会注意的。” …… 抓捕林赤的行动川上麻衣并未参与,故而这天早晨他吃完早饭,便和稻田勇早早来到松机关。 上班时间已过去将近二十分钟,川上才发现松机关今天有好多人没有准时出现,尤以行动处为最,此外,甚至连平素一向早起、在上班前十分钟必定出现在办公室的机关长黑木瞳将军也不见踪影。 川上之所以发现黑木没来,是因为在上班后不久,他就接到了警备司令部后勤机关的电话,电话里要求松机关立即派人前往去取一套刚从上海运抵南京的设备,而这套设备的领取,必须持有机关长黑木将军的手谕。因而,在接到电话后,川上便来到黑木的办公室,可房门敲了半天都无人响应,直至机关车队的一名负责人碰巧从一旁的财务科走出,看到此情形,就提醒川上道:“别敲了,昨夜将军指挥了一场抓捕行动,折腾到深夜方才回来,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 川上怏怏地离开了黑木的办公室,刚下楼梯,却看到黑木夹着公文包匆匆而至。 川上立即将黑木截在楼梯口,说道:“将军阁下,我一直找你呢!” “找我有什么事?”黑木三两步上了二楼,掏出钥匙开了办公室房门。 川上掏出一张物品申领单,放在黑木面前的办公桌上,说道:“警备司令部后勤机关来电话催了,让我们速速前去领取一套设备。所以需要将军签字方可提货。” 黑木掏出笔,盯着申领单看了一眼,马上兴奋起来,“后勤机关的这帮人办事效率真可以,前几天还才和我们通报,只是口头允诺,今天居然就到货了!” 川上连忙好奇询问黑木:“这套设备只有编号,却未具体标注,将军怎么会知道是何物?” 黑木面露得色,“后勤机关真是雪中送炭!这是一套最新的电波侦测器,专门从德意志国家采购进来的!” “就是将军昨天和我提及的电台侦听设施?” “没错,就是它!”黑木面露笑容,看了一眼川上麻衣,“川上君,有了这套设备,以后别再和我找借口了,你得马上带领你的队员,给我在近期办几件漂亮的案子,挖出敌人隐藏在南京城的电台!” 川上一脸狐疑,“这套设备这么神奇?马上就能发挥效用?” “当然,这可是德意志国家劳勒公司最新产品,目前就整个世界而言,也是最先进的!”黑木在申领单上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将笔收起,继续道:“这项技术从一开始德国人就不愿意提供给我们,希特勒政府相当保守……还是帝国外务省的那帮人有办法,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就达成协议了!” 川上脸上现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这套侦听设备到底有何先进,请将军赐教!” “它的两项功能采用了目前国际上最前瞻的科技,一是可以针对出现的电波讯号马上测出波源的具体方位,更厉害的是它可以精确在一公里不到的范围内,这就意味着不需要再采取那种分区断电的笨方法了,你想想,在这么精确的区域内,揪出嫌疑电台难道不是小菜一碟?”黑木顿了顿又道:“更关键的是这套设备体积较小,便于携带,完全可以安装在小型车辆中,川上君设想一下,可移动的汽车难道不是可以更加限定嫌疑讯号的范围?甚至可以缩小在五百米的范围内!当然,这些信息我也是听岩井公馆那帮人所说的,具体操作还得看实际情况而定,毕竟我们都没有用过!” 川上眉飞色舞起来,言辞中大为激动:“太好了,看样子,敌台的末日到了!” 黑木颇受感染,现场气氛一片热烈,仿佛胜利就在眼前,黑木像是谆谆告诫一个顽皮地孩童:“川上君,自今以后,你们不许再给我找客观理由了!” 川上虚心回应:“绝对不会!” 黑木继续得意说道:“它还有第二个强大的功能,可以准确地测出对方电台的频率!” “这可算不上创举吧?我们现在所用的侦听设施也可以判定啊!” “川上君,你要记住,我所说的是‘准确’!”黑木轻蔑地扫了川上一眼,侃侃而谈:“以往的侦听设备只能粗略地勾勒出讯号的频率,却做不到精确,而现在不一样,一旦将这套设备投入使用,则马上可以做到全面区分和标记南京城所有的往来电波信号,这将是多伟大的突破啊!况且,我们还可以根据频率来区分出对方电台的功率大小,你不妨深入思索一下,如果是大功率的电台,不正说明它覆盖的半径很大吗?介于这样的思考,我们是不是很容易判断出敌人的主次电台?这也进一步断定了敌台的领导和从属地位?” 川上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这个时候,黑木又想到昨夜的成功抓捕,愈加神采飞扬起来,更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早将曾经的失意忘得一干二净,心里不知不觉浮现出一个念头。 今天白天又需要去老虎桥监狱了,审讯捕获的重庆嫌犯林昂刻不容缓! 第131章 身陷囹圄 1938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南京城沦陷后的第二场雪。 相比第一场雪,此次要大得多。漫天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将整个南京城裹得严严实实。 雪后初晴,初日照高林。 南京城从创伤中一路走来。 和年前的景象不一样的是,雪后的大街上已经出现了不少人迹,他们手拿自家的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在南京自救会的组织下,开始清扫大街小巷的积雪。 像是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南京城开始出现久违了的血色。 陆陆续续有一些店铺开张了。 离开陶府,在回诊所的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上,曲思秋倚窗而坐,她的身旁坐着陶楚歌,赵楷安静地开车,一路上没有人说一句话。 曲思秋的耳畔回想起临行前陶天阙的话。 “我刚刚和已经调到上海的原松机关的佐方少将通过电话,他对林赤的事表示关注,但爱莫能助……不管如何,林赤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一定竭尽全力!” 曲思秋知道陶天阙这句话的真诚度,但显然,日本治下的南京城,如果要安然救出林赤,对于这样一个年迈的中国老人来说,确实勉为其难,他只是在原先的南京城,稍稍有些威望和金钱罢了。 积雪的清理,使得返回的行程要快得很多。 赵楷将车停在悦颜照相馆门前,此时照相馆的大门完全敞开,赵楷和二位女孩同时下车,刚跨进照相馆大门,迎面从照相馆里走出一位中年男人,此人目光凛然,外形精悍,他和赵楷一行人作了短暂的照面,神色微微迟疑了一下,眼光迅速扫过曲思秋和陶楚歌,并未停滞,便匆匆向街上走去。 几位伙计已经抵达照相馆,照相馆的地上血迹未干,不少座椅已经残破,器物碎片散落满地,一片狼藉,显然在照相馆内出现了一场激烈的打斗。赵楷等人进屋之际,几名伙计正围坐在一起,议论纷纷。 彭登科见到赵楷,连忙起身相迎,刚想问话,赵楷一边回头看了看街上,一边好奇问他:“刚才那位中年男人是干什么的?”说完,赵楷指了指街上他远去的背影。 彭登科咽下心中的疑问,回答道:“哦,他是来找林赤的。” 曲思秋一愣,心中大疑,立即联想到林赤的组织,或许,这个人就是林赤组织的人,便想立即追上去,欲将林赤被捕的消息告知他,可当她跑出门外,发现街上已了无踪迹。 曲思秋连忙跑进照相馆,对那位叫彭登科的青年男子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并没有多说,只是提起了林赤,我说不知道林赤去哪里了,他就再没说一句话,在屋内转了一圈,就走了。” 曲思秋若有所思。 却听彭登科忧郁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赤林大哥呢?” “林赤被日本人抓走了。”赵楷丧气地回答。 此言一出,照相馆内几名伙计立即炸开了锅。 曲思秋无心听他们议论,进了里面的房间,这是一个只有几个平方的空间,搁了一张简易的床铺,是林赤休息睡觉的地方,门框已经损坏,地上积有一滩血,已然发黑发稠。 曲思秋的眼前立即浮现出林赤负隅顽抗、抗拒对方抓捕的情情景景,一时间心中感慨良多,悲怆交加。 …… 老虎桥监狱。 李泉今天并未去松机关,而是奉机关长黑木将军之命,率两位下属直接来到老虎桥监狱报到,专门负责看管松机关的四位重要嫌犯。 说是看管,言过其实,老虎桥监狱的守卫森严,根本无需他们作额外的防卫,黑木之意乃是让李泉他们专司“照顾”这四位尊贵的犯人。及时了解从他们的需求,可以有效地上传下达。 四位犯人,一位是原国民政府的少将旅长刘云雄,一位是他的妻子秦素芬,一位是昨夜才锒铛入狱的国民政府南京情报站的高管林赤,最后一位就是尚未洗清、且有重大嫌疑的钱瑾余。 这四位犯人,目前均享受着特殊而优厚的待遇,他们都是住的单间监房,同在甲区收监,吃着老虎桥监狱最好的牢饭,看管人员可随叫随到且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任何要求可以提出但至于狱方答不答应另当别论,最可贵的是,他们还享受着一天一次的望风。 只是望风时间由一刻钟被缩短到十分钟。 这天早晨,李泉从住处直接就到了老虎桥监狱。 这是他第一天在老虎桥监狱上班。 到了监狱,他向典狱长武内次郎报到后,就领着两名下属,来到甲区监房,例行今天的首次巡查。 先来到甲区女监区,在三号监房门前,李泉探头张望,他看到秦素芬正在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却也安然若素,神情间全然没有深陷牢笼的焦灼,李泉轻声咳嗽,想唤起对方的注意。 果然秦素芬被门外的声音吸引,但也只是抬头扫视了一眼,便再次低头悠然地打理着自己的指甲。 在五号监房的门口,李泉看到了钱瑾余。 李泉心中掠过一丝疑问,很显然,这明明是女监,可为何会关押男犯?难道是男监房紧张? 心中虽有疑惑,但毕竟身份卑微,不便多管闲事。 这位冒充共党首长“镰刀”的国民政府特工,由于检举有功,如今已被退掉脚镣手铐,还复了他应有的自由,并享有了阅读的权利,此时的他,正坐在桌前阅读一份报纸,神情间有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惴惴不安。李泉照例咳嗽一声。 钱瑾余反应还算敏捷,连忙将目光聚集在房间的了望门洞上。和李泉的目光相遇后,他很快又低下头,继续阅读手中的报纸,但却显得心猿意马,不时瞟着外面。 出了女监区,穿过一道铁门,就是男监区。 果然如李泉所料,甲区的男监房人满为患,每个独立监房都入住了犯人。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八号监房,李泉知道,这是关押刘云雄的地方。 一眼望去,刘云雄正盘着双腿静静地坐在床上,身板挺直,眼睛微闭,神色平静,无喜无忧,波澜不惊。 床前不远处的桌子上,饭菜依旧完好未动。 李泉又咳嗽一声。 对方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连脑袋都没有动一下。 李泉不甘心,将咳嗽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可对方还是岿然不动,李泉只好作罢。 在八号监房的斜对面,是十号监房。 与李泉在应天教会医院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林赤羁绊在此。 和其他几位不一样的是,林赤乃是暴徒,在抓捕现场恶行累累,一下子造成松机关行动处队员一死三伤的惨痛后果,因而,毫无疑问,林赤的手脚都被限制了自由。 林赤蜷缩着身体,正呼呼大睡。他的身子有一半悬空在床沿外,手脚均朝着外面摆放,两只手被手铐桎梏,紧紧地上下叠合在一起,而双脚上的脚链则悬在床沿下方。 李泉还是咳嗽了一声。 他的声音如泥牛入海,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李泉把耳朵贴在铁门上,隐隐听到对方激昂的呼噜声。 李泉悻悻地笑了笑,看来,差不多一夜折腾下来,这位年轻人一定又乏又困,否则又如何能这么沉得住气? 巡查完毕,在监狱的出口,李泉遇到也带人巡房的副典狱长陈炳松。 李泉想了想还是向他表示了自己的疑问,毕竟,同为为日本人卖命的中国人,向他表示疑惑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陈副典狱长,你们怎么会把那位钱瑾余的犯人关在女监区?” 陈炳松的回答与李泉预计的答案一模一样。 “前些日子,男监区已满,甲区只有女监区有空房,我们就把他安排到那里了。昨夜这位姓林的犯人的十号监房也是刚刚腾出的。” 既然二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李泉便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就有意和陈炳松套起了近乎。 “老陈,你还好吧!我叫李泉,刚刚加入松机关不久,以后请多关照!”李泉伸手和陈炳松相握。 陈炳松眉宇间也透出亲切,一边使劲地握着李泉的手一边笑道:“岂敢岂敢,关照谈不上,以后我还得仰仗李兄弟的提携,毕竟,我的上司只是一名上尉,而您的上司却官至少将,完全可以翻云覆雨,您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以后有什么好处,可千万别忘了老哥!” 李泉自投身日本人的怀抱,一直内心羞愧,深怕被别人戳脊梁骨,所以这些日子来,心中惶恐不安,陈炳松的这席话,让他得到了很大的慰藉,心中阴霾顿无。 起码,这位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男子对他显现出久违的尊敬!一瞬间,枯寂的心灵得到了滋润,李泉对他充满了好感,感激之余,紧接着信心呈阳线上扬,整个人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 “老陈,你多虑了!”李泉十分友好地拍了拍陈炳松的肩膀,打起了哈哈,“我俩同为中国人,理应相互照应,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待这段时间闲下来,我找机会咱哥俩聚聚,请到我家好好喝一顿!” 第132章 角力 这一觉,林赤睡得昏天黑地。 自从最高统帅部下达了保卫南京的命令后,林赤的命运就如同洪流中的一叶小舟,在风高浪急的水面上飘摇,随时都有触礁的可能性。总队长战前动员、基层军官宣誓决心、部队整装待发、进入预设阵地、阻击战打响……所有的这一切,历历在目却又缥缈如梦,清晰得似在昨日却又恍若隔世!自那以后,林赤和万万千千的守土将士一样,爬上了一辆下坡的快车,速度越来越快,不容思考,不容休憩,甚至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转眼间就被时间的车轮带进了一个未知的三维空间,行进中,很多生命已经凋零,可是苟活着的却不见得是解脱,依旧在做不屈的挣扎,依旧在汪洋的洪流中苦苦沉浮,生与死之间只是相差了一个浪峰,或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也许只是需要一滴眼泪,就可以将它濡湿…… 命运之舟到底何去何从,无人可以准确预料,似乎接下来所有的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自林赤随同教导总队的一部,踏上了紫金山东麓南线阵地那块土地,他的命运已经无法自我抉择。 一个阴雨绵绵的冬日黄昏,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在经过短暂的疗伤后,随即他被卷入波诡云谲的暗流之中,自那以后,他的步伐再未停止。 内心的那根弦一直被他紧紧地绷着,紧得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感觉到累,感觉到精疲力竭,感觉到心力交瘁。所以,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当林赤被投进老虎桥监狱后,他身负枷锁,马上沉沉睡去。 潜意识告诉他新的一轮战役即将打响,他必须保证充沛的体力,来迎接又一轮的考验和战斗! 这一觉一下子睡了将近十个小时,直到他在床上第一次辗转身子,脚链发出锐利的脆响,才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四下一片寂静,静得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 整个监房,只有南墙的顶端开有一扇很小的窗户,阳光从此斑斑驳驳洒落于地。 显而易见,那扇窗户上覆盖有积雪,在暖阳的照耀下,积雪正在融化,偶尔从上面垂直落下一滴水珠,重重地砸在监房的水泥地上,迸发出如同心跳般的声响。 醒来后的林赤,拖曳着沉重的脚链,来到床前的桌旁,他将桌上的一块馒头和一碗已经冰凉的稀粥吃了下去。接下来,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开始思索着所有的细节。 是的,他的卧龙计划已经开始推进。 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均是按照他的设想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是的,钱瑾余招供出他,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自信地认为,钱瑾余还是按照他的设想把他推到了台前。 接下来,该是他林赤粉墨登场了! 这个计划,发端于他对敌人的一无所知,如此窘况使得身为南京情报站的负责人之一的林赤忧心忡忡;迫切于知己知彼的愿景,他必须快速扭转被动的不利局面;起始于蜂鸟潜入南京,他带着锤子去了蜂鸟下榻的钟山大饭店,在经过数小时的周密商谈后,这个计划才得以初步形成! 蜂鸟被这个大胆的计划惊得一片愕然。 故而,那晚离开钟山大饭店,蜂鸟竟然冒着暴露的危险,亲自将林赤送到饭店门前。 蜂鸟也无法预料,等待林赤的是光明还是黑暗,是坦途还是坎坷,因而,他唯一可以表露心扉的便是亲自送林赤一程。 那个夜晚,蜂鸟对林赤反复所说的,便是“保重”二字! 而共党江苏省委一号首长镰刀的潜入,则给林赤的卧龙计划提供了一个最佳时机。 在池碧疆的组织寻求林赤的慷慨相助时,林赤才从中觅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说,让钱瑾余扮成“镰刀”只是灵光一闪的急中生智! 当然这种所谓的灵光一闪,却也是经过了他深思熟虑的谋划。在大华百货店,林赤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差不多抽光了一整包香烟,才捋清了个中细节。 此外,钱瑾余的意外出现,也是他计划得以实施的一个重要环节,自池碧疆找上门来,让他帮忙的那一刻,他的计划,还只能算得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钱瑾余的出现,则完善了最后的一道环节。 在林赤通过钉子进一步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林赤就已把钱瑾余当成了那一缕“东风”。 鉴于对自己能力的清晰判断,林赤执着认为自己是打入日本人阵营的最佳人选。当然林赤深知,他将会付出比钱瑾余艰辛数倍的努力,才可能顺利地潜入敌营。 他必须承受日本人对他更严酷的肉体和精神折磨,除此之外,他还必须提供切实有效的情报来换取敌人对他的信赖,对于后者,林赤是有足够的准备的。 是的,从这一切来看,钱瑾余的招供包括时机在内都经由林赤的事先预设。 即便黑木不把钱瑾余关进那个别出心裁的木柜,在入狱的第二天,他也必须交代出林赤,林赤给他的指令就是扛过两轮刑罚。 至于钱瑾余一股脑倒出他的真实意图——诈降,这其实是林赤和黑木和一次下着巨大赌注的智力博弈,这样的博弈本身即是双刃剑,弄不好会伤了自己,极有可能会连累钱瑾余送了性命,但林赤必须铤而走险,他让钱瑾余把“诈降”的目的直言不讳的道出,说到底,是一种血淋淋的赌博,只不过,林赤断定如此愚蠢的招式黑木必定会从因果关系反推,就如同否定之否定等于肯定一样! 在他的计划实施之后,林赤所要做的,是尽量不伤及无辜,所以,在这之前,他将悦颜照相馆的曹响亮安排回到了大华百货店;把“钉子”送回了月息路;给赵楷另派了任务……在昨天夜晚来临之前,他让平素住在店内过夜的彭登科回家了;并驾车把曲思秋送到了她父母的住处! 尤其对于曲思秋,是林赤最为纠结的,他知道,如果曲思秋夜宿利民诊所,则很难保证她看不到所发生的一切,很难保证因由双方的真挚情感不节外生枝,所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她什么也看不到。 在夜幕来临之际,林赤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只是林赤万万没料到的是,半夜折返的曲思秋,亲眼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情景,对她的打击将是何等之巨! 此时的林赤,像是一个怀揣梦想即将迎考的考生,把全部的考试要点再过了一遍。 他已经上路了,他无法回头,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将会直接拷问他的灵魂! 睡眠已经得到补充,肚子也已填饱,他微闭眼睛,他已然准备就绪。 他在等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的到来,当然,在黑木的身边,一定不会或缺那个叫做渡边雪奈的女人。他需要亲自再次验证,他和那位女人的较量,必须凯歌高旋! 那一次燕子矶的狙击,面对渡边雪奈,他居然手抖了,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这是一场彻底的角力,是林赤从正面战场转战到情报战线的一次刻骨铭心的实战! …… 锤子在这天早晨,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悦颜照相馆。 计划中,他必须亲自前来照相馆,从侧面了解林赤计划实施的进展程度。当他看到悦颜照相馆的店内一片狼藉、地上血迹斑斑时,他已经清楚地知道,林赤出发了。 锤子感到内心忽然涌上了一股苍凉。 天气晴朗而温和,没有风,但锤子的眼睛却迎风流泪了。 …… 同样是这天早晨,日方的王牌狙击手工藤夕贵中尉在去食堂吃早餐的路上,邂逅了松机关的行动处处长渡边雪奈少佐,渡边一改往日对他的冷漠,主动和他打上了招呼。工藤正纳闷之际,忽然听到渡边神秘兮兮对他说道:“工藤上尉,你想不想认识射伤你的那名支那狙击手?” 工藤听得一头雾水,刚想问个究竟,却见渡边笑容满面地决然而去。 …… 同样是这天早晨,松机关的黑木瞳从睡梦中醒来,尽管依旧很困乏,但黑木却莫名其妙显得亢奋,洗漱完毕后,他去机关食堂享用早餐,意外看到了闷闷不乐的工藤君,便端起餐盘坐在了工藤的旁边。 工藤看他的眼神似乎有话想说,黑木本以为他会透露电讯股股长稻田勇上尉的那只木箱的一些秘密,于是充满期待地盯着工藤,却听到工藤毅然问道:“将军,渡边少佐今早和我提起了上次在燕子矶埋伏的那名狙击手,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木听罢方知,在这位王牌狙击手的眼里,最为关心地则是伤及他的对手,其他的一切,根本不足挂齿。 “是的,我们抓住他了!” 黑木说完期待着工藤兴奋的表情,却见工藤显得无限落寞,怏怏说道:“哦,原来是这样的啊!” 黑木回到办公室,给川上麻衣签了电波侦测器的申领单后,抬手看表,时间已是上午十点。 “该走了!”黑木心想。 出了房间,黑木来到行动处,对渡边一挥手道:“渡边小姐,我们这就出发!” “将军要去哪里?”来到门外,渡边求证道。 “当然是老虎桥监狱啊!” 渡边雪奈证实了内心的想法,即刻显出无比欢快地样子! 第133章 冰与火的考验 老虎桥监狱。 甲区10号监房。 四周依旧死一般沉寂,只听到水滴偶尔发出“滴答”的声响。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静寂。 终于,静寂被一串脚步声打破。脚步声开始很远,只是隐隐约约,很显然,对方走路的速度很快,仅仅一会儿功夫,这群人已到达监房外面数十米开外,林赤侧耳聆听,从脚步声整齐划一程度可以判断,这是一帮训练有素的军人,数量大约在五名左右。 这是甲区监房今天第一批造访的来客。 林赤之所以这样认为,主要是鉴于对自己客观地认知,他知道,自己能够一口气睡这么长时间,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不速之客的惊扰,如果在他的世界中,即使自己酣睡如小死,但凡有不和谐的响动,他应该早就醒了。 俄顷间,这串脚步声渐行渐近,还未到林赤的监房门前,林赤已然知道,这帮人是冲自己来的。 因为,在距离10监房十数米远的地方,林赤已听出了对方脚步声忽然降低了频率。 林赤不由得坐正身子。 果然,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接下来,是一串钥匙的金属碰撞声,有人在掏钥匙开门。 10号监房的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人推开。 率先出现在林赤眼前的是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另外一位,不出林赤所料,必定是与黑木如影随形的渡边雪奈。 黑木快速扫视监房,在他的眼前,是身负桎梏的那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此时的他正静坐在那张木板床上,随着铁门的洞开,他的身子不由得迎向大门进口,目光和黑木他们一众人在空中相遇,竟丝毫没有胆怯之意。 黑木屏退身后的几名狱警,只带着渡边小姐进了监房。 这是黑木第一次在老虎桥监狱光临犯人的监房,即便是当时冒充“镰刀”的钱瑾余,即便是当时的国民政府被俘少将旅长刘云雄,都没有如此待遇。 连黑木自己也说不出原因,自己到底为何会亲自前来监房押解犯人,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已把这位略显稚嫩的青年人当成自己最旗鼓相当的对手罢了! 黑木和渡边走到林赤的床前,三人的目光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奇妙的是,时下的三人的内心均是亢奋的。 黑木的亢奋来源于前一阶段的工作成效,经过长期而不懈的努力,他的松机关终于有所建树。一个真正的对手——一个让共党大人物“镰刀”逃脱制裁的幕后精心策划者终于浮出了水面,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这样的里程碑式战绩怎么能不让黑木打心底亢奋和激动? 渡边的亢奋来源于对眼前这位并不厌恶、相反还有些好感的年轻人的狂热的征服欲!很多天前的那一个夜晚,在南京国际安全区,渡边在对他的鞭刑,已经充分领教了他的倔强和坚毅。故而,此情此景,让对形形色色男人天生有着洪荒之力般征服欲的渡边雪奈怎么能不打心底亢奋和激动? 林赤的亢奋来源于他的心念,这一刻的到来,本身就是经由他谋划的结果,能够眼看着他的计划一步一步顺利地实施,他又有何理由不对这样的结果亢奋和激动?况且,在林赤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需要亲自验证自己的抗击打的承受力,他一直认为自己无坚不摧,认为自己由于对信念的坚守,而绝不会屈服于仅仅停留在对他肉体的折磨! 计划中,林赤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强大的目标,那就是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不会妥协于对方的刑罚,而无论这样的刑罚何等严酷!因为林赤知道,只有他坚持得越久,才会更逼真,才会了无痕迹,才会让对方坚信于自己后来的“叛变”是纯粹的!唯有如此才更可能顺利地取得对方的信任! 黑木走近林赤,在他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道:“林昂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实话告诉你,我不叫林昂,我叫林赤。”林赤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哦?”黑木也报以一丝微笑,傲然道:“叫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阶下囚不要紧,这一天的到来,我并不感到意外,重要的是从我的嘴里没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 渡边一下子来了兴趣,走到林赤的左身侧,似笑非笑道:“林先生竟然自信得爆棚,但是我不解的是,林先生的这份自信到底来源何处?”话一说完,只见渡边小姐突然挥起左手,一记耳光打在林赤的右边脸上,这记耳光清脆响亮,没有任何征兆,连黑木也被这举动惊着了。 “林先生有没有想过,你会被一位女人打脸?”渡边笑得更欢了。 林赤的右侧脸上马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手指印。林赤抬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一边用右手抚摸脸颊一边道:“如果你们只寄希望于女人打脸这样的手段,就指望让我们屈服,那我不妨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可以像征集慰安妇一样,大量征召类如你这样的女人了!以后在你们的刑罚教程中,也可以专设‘女人打脸’这门课,如果连这也可以大行其道,那我现在就可以恭喜你们小日本,你们开创了一个世界上成本最低廉、效果最卓越的刑讯手段!” 渡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笑容顿时消失,马上显出愠怒,再次抬起左手,刚想继续上演女人打脸的一幕,左手却被黑木硬生生压了下来,“渡边小姐,你不用再羞辱他了,这位林先生年纪虽轻,却已麻木不仁!”黑木转头看了看门外,一个眼神,候在门外的数名狱警马上蜂拥而进。 “看来,这位林先生想要领教我们帝国其它优秀的刑罚手段,那我们为何不成人之美?”黑木说着看了渡边一眼,笑道:“渡边少佐,你说呢?” 渡边尚未从林赤的侮辱中走出,怒气未消,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却一言未发。 狱警在林赤身旁站定,用目光寻求黑木的进一步指示。 “带走!”黑木一挥手,带着渡边雪奈先行离去。 黑木和渡边很快来到第一审讯室。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审讯室内一切已然准备就绪。 所有的工作人员已经就位,就等主角入场。 铁炉里的炭火燃烧正旺,猩红的火光夹带着滋滋的声音已将审讯室内的室温提高了不少度,这让刚刚从寒气逼人的室外进来的渡边一下子没有的缩瑟感,忽然就有了蠢蠢欲动的感觉。除此之外,刑讯铁架已经稍加改动,在铁架的旁边,摆放了一具盛满凉水的木桶。 自进了房间内,燥热的空气让渡边更显得狂躁,她马上褪去外套,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衬衣,露出曲线分明的身材,黑木看到情景,内心一阵荡漾,不由道:“既然渡边小姐对这位林先生如此感兴趣,刑罚的任务不妨就交给少佐了!” 渡边需要的就是黑木的这句话,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亲手教训那位狂傲不羁的林赤更让她抒怀的了! “是,将军!”渡边的语气透出喜悦。 黑木走近渡边,渡边身上特有的那股女人的体香顿时让他迷离,便本能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不在焉说道:“渡边小姐,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渡边还没想到这么细,转头看着黑木,征询着问道:“将军一定早有计划,还请将军明示!” 黑木把身子更加贴近渡边,说道:“是的,我已经打算过了,我们第一轮给他来个‘冰火两重天’!”黑木手指着木桶比划着说道。 渡边倏然明白了黑木的意图,点头赞道:“好,是该让他清醒清醒了,我倒要看看,这位林赤到底有多强大!” 这时,走廊外的脚镣声已近。 黑木退了回去,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起热气腾腾的咖啡杯,浅尝一口,舌尖在口腔中游动一番,细细体味着咖啡的余香。 上好的牙买加蓝山咖啡,居然在老虎桥监狱这样的地方,也藏匿有咖啡中的精品。 铁门打开,旋即被关上。 林赤进来了。 黑木倚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已失去自由的林赤。 林赤四下环顾,面色平静如水。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黑木,慢慢收回,再次和渡边相遇。 渡边脸上的笑容如初,她浑然忘却了刚才的羞辱。没有什么比她更企盼接下来的戏份了。 松机关的少佐渡边雪奈小姐,亲自向林赤迎了过去,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伸手拉起林赤的手臂,把他带到铁架前。 这过程中,渡边笑靥如花。 在两根粗硕的铁柱前,渡边收住脚步,对身后的工作人员一挥手。 两名老虎桥监狱的狱警旋即走近林赤。 “姓名?” “林赤。” 审讯记录员快速记下他们的对话。 “给我把这位林先生倒吊起来!”渡边忽然激动地喊叫一声。 第134章 非人折磨 走近林赤的两位狱警是来自作战部队的日本军人,难得生有一副彪悍体型,看得出是经过精挑细选,他们分派出一人控制林赤的手脚,另一人把刑架上的铁链用铁箍固定在林赤的脚踝上。 林赤并不挣扎。 固定完毕,弯腰的那人一个手势,另一人马上会意,快步走到铁架旁,牵引着铁架上的手动葫芦。 绷直的铁链首先将力量传递到林赤的双脚,他的双脚由于外力的作用被很快拉起,身子于是没有了依靠,整个人立即前倾,上半身向地板砸了下去——他的脑袋像是钟摆的坠子,从最高处划着一道弧线朝着水泥地撞去……眼看他的脑袋就要硬着陆,林赤一个激灵,连忙把下垂的戴着手铐的双手撑在地上,如此情形如同从天上降落的飞机打开的起落架,避免了脑袋着地的严重后果。 手铐在水泥地上摩擦着,迸出刺耳的噪音。 转眼间,他的双腿已被吊起,身子倒立着徐徐向空中升起,不一会儿功夫,人已悬在了半空中。 惯性使得他的身子依旧在空中荡漾。 他的上衣本来就很宽松,在重力的作用下,一下子蒙住了他的脸。 渡边笑吟吟地走近林赤,伸出一只手抵住了林赤摇摆的身体。 这个时候,渡边雪奈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风轻云淡,犹如闲庭信步。 她浑然忘却了危险的存在。 她以为此时的林赤双手已被制约,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却根本忽略了他的双手原本是可以活动的。 就在渡边的左手抵在林赤的腰际时,林赤忽然将粘连在一起的双手,向渡边突现在外的左手罩了过来……衣服遮住了林赤的视线,一切只是凭着林赤的第六感,结果是林赤不费吹灰之力用手铐紧紧缠住了她的手腕。 林赤的本意就是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他甚至是抱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 渡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猝不及防。 林赤的双手一缠住渡边的手,双脚便用力一蹬,身子凭借着这股力的帮助,又晃动起来,晃动所产生的巨大惯性立即把渡边拉近。渡边花容失色,这忽生的变故让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脸色煞白,慌乱中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解脱束缚,可是又哪里掰得开! 此情此景,连隔岸观火的黑木也吓了一跳,霍地站起,一边大声喊叫一边疾步冲了过来。 站在渡边两侧的彪形大汉反应很是迅捷,一个箭步逼近林赤,一人去解林赤的手,另一人急中生智,照着林赤脑袋便是狠狠地一拳。 这一拳分量很重,虽然隔着棉衣击在林赤的脸上,林赤还是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脑子一阵嗡嗡作响,紧接着,他的鼻孔中涌出一股热流,这股热流带着一股血腥气,从鼻尖处蜿蜒而下,即刻间迷蒙了他的双眼。 林赤于是松开手腕,渡边忙不迭地抽出手。 鲜血聚集在林赤的眉毛处,纷纷急骤地坠落。 这之后,林赤的身体一直被控制着。 惊魂甫定的渡边一边摇动着手腕,一边本能地后退几步,尽量远离林赤的身体。由于刚才的一番剧烈撕扭,她衬衣上的其中一颗纽扣已剥落,隐约透出贴身的红色内衣,红色内衣中包裹的双峰曲线愈加分明,由于喘息的缘故,绰约的双峰一直不停得抖动。 她的头发一片蓬乱,怎么看起来都显出那样的狼狈不堪。 她的手腕活络依旧,完好无损,只是被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 当其中一位狱警撕开遮蔽在林赤脸上的衣服时,渡边蓦然看到林赤的脸上洋溢着一丝嘲笑,这嘲笑带着轻蔑的得意,尽管这是一种极其别扭的视角,完全是另一种视觉体验,需要她费力地揣测,但渡边还是看出了对方的嘲弄之意。 渡边马上明白这是对方在捉弄自己。 对方显然手下留情,只是欲当众羞辱她,否则,绝不会是如此结果。 渡边又羞又气,不再犹豫,和另一人把盛满水的木桶抬到林赤的脑袋垂直处。 一切准备妥当,渡边来到铁架旁,亲自操作手动葫芦,将林赤的身子缓缓放下……直到林赤的脑袋完全淹没在水桶盛满的水中。 渡边不慌不忙抬手看表,一缕诡异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扩散开来。 眼前的林赤脑袋完全没入水中,起初还是心有不甘的挣扎,可由于身体被狱警控制着,根本动弹不得,渐渐地,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到最后,他似乎是放弃了…… 二十秒、三十秒、四十秒……时间在众人的翘望中流逝得异常缓慢,就连黑木也不由得站起来,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担忧。 黑木担忧报复心极强的渡边刹不住,而因此断送了这个年轻的生命。如若如此,岂不是功亏一篑? 然而,此时的渡边却要比黑木更“珍惜”他的性命,这就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在猫还没玩够时,是断然不会要了老鼠的命的,游戏的快感本身就来自于捉弄的过程,故而,渡边又岂能一下子索了他的性命? 终于熬到了五十秒,渡边将林赤慢慢从水中升起。 短暂的沉寂后,伴随着林赤大声的咳嗽,一大口水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他的咳嗽显得很吃力,身子悬在空中剧烈地晃动。 “林先生,你有话要说吗?”渡边厉声喝问。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继续!”渡边果断说道。 一位狱警接过渡边手中的牵引线,操作起来。林赤的脑袋再次被投入水中。 这一次,林赤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他的力气似乎已经耗尽,甚至连身子晃动的过程都很微弱。不知何时,黑木已来到渡边的身旁,他把贪婪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渡边的胸前移开,对渡边抛出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渡边只把他在水中滞留了四十秒不到的时间,便赶忙升起。 伴随着林赤脑袋的腾空,水从林赤的鼻孔、耳朵、嘴里倾泻而下。 林赤已奄奄一息。 渡边快步来到林赤的身前,抬手试探了一下林赤的鼻息,气息尚存,渡边于是对黑木使了个眼色。 黑木跟着走近,微微屈下身子,在林赤的耳边轻声道:“林先生,这些痛苦你原本是不需要承受的……” 好半天,林赤才努力睁开双眼,打量了黑木一眼,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黑木并不计较他的无礼,又接着说道:“你要知道,这才仅仅是开始,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方法,这些方法都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对得起养育你的父母吗?”黑木没有丝毫气馁,再接再厉。 此话一道出,忽见林赤双目圆瞪,逼视着黑木,眼眸里尽是满满的仇恨。 黑木本能后退两步,生怕他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林赤又无力地闭合起双眼。 黑木继续道:“你们的国家大势已去,一己之力已无法力挽狂澜,只要你合作,我们可以保你不死,甚至还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我黑木说到做到,一言九鼎!”黑木说完朝不远处的李泉挥挥手。 松机关行动处的李泉马上跑到黑木身侧,正身道:“将军,有何吩咐?” “你用你的现身说法,告诉这位林先生你的际遇!” 李泉亦步亦趋走到林赤的身旁,不无得意说道:“林兄弟,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和你一样,原本乃是国民政府的一名特工,原名李飞,去年年底奉命刺杀松井石根将军,后受伤被俘,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被捕后我一开始也是拒不合作,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国家已经不行了,满目疮痍、民不聊生,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皇军这是在帮助我们啊,你也是个聪明人,你一定知道这样顽抗下去的后果,我们不要一根筋,你还很年轻,如果因此断送了性命多不值啊!自从我与皇军合作后,皇军不计前嫌,尤其是黑木将军,不但不追究我,反而委以重任,我现在已是渡边少佐手下的一名组长,拿着饷银,衣食无忧,人总得向前看,我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比我有能力,只要你和皇军合作,前途不可限量!” 林赤依旧闭着眼睛,却张嘴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李泉!” “原名?” “李飞。” 林赤睁开眼睛瞟了一下他,似乎并未听清。 李泉于是靠得更近了,贴在林赤的耳边大声道:“李飞……” 就在李泉贴近林赤,话一说出之际,林赤双手突然启动,猛然间勾住了李泉的脑袋,刹那间,林赤已张嘴咬住了他的耳垂。 李泉根本没有想到奄奄一息的林赤却忽然间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一个迟疑,耳朵已被对方紧紧咬住,剧烈的痛感马上像电波一样传遍全身,他不敢乱动,惶急之下只能把身体跟随者林赤的脑袋一起运动,慌乱中双手迫不及待抬起,扣在林赤的脸上,还未来得及行动,林赤的牙齿已经咬合,硬生生地咬下他耳垂上的一块肉来。 第135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李泉被林赤紧紧咬住耳垂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只是发出齐刷刷地惊嘘声,并未有人上前帮忙。 黑木更是拉远了和林赤的距离,完全置身度外当起了看客。 渡边则原地岿然不动,她的表情是复杂的,有吃惊,有庆幸,有怀疑,有敬佩,有惊恐……最后定格成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 渡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朵。 她根本没想到,两轮刑罚下来,林赤的脑袋被埋在水中前后将近一分半钟,居然此时还能对李泉进行如此精确的攻击!幸好被咬的不是自己,否则自己这样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如果耳垂上残缺了一块,则让她情何以堪?还不如干脆死了算! 这一咬,李泉不由弯下身子,嘴里发出犹如鬼哭狼嚎般的呜叫。 尽管痛得彻骨,但他不敢肆意嚎叫。因有那么多的眼睛盯着他,他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让众人小看了自己。 李泉好半天才直起腰,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怒视着林赤,急得在原地转了几圈,眼光四处搜索,终于看到熊熊铁炉中已经被炙烤得艳红的烙铁。 李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抓起烙铁,快速抽出,由于抽得急,引得铁炉内火花四溅。 李泉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接下来的行为需要征求黑木的同意,便立即把征询的目光投向黑木,似乎是在企求黑木同意让他快意恩仇。 黑木却未直接表态,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收回。 此时的黑木内心矛盾,他是有担忧的,这么高密度的刑罚集中实施在林赤身上,他怕这最后一击会伤及林赤的性命。 李泉得不到黑木的反馈,便又期盼地看着渡边。 渡边脸上浮现出嘉许之色。 李泉一阵狂喜,一股邪火在内心腾腾燃起,他几乎是小跑而至。眼前的林赤身上的衣服下垂,肚皮完全裸露在外,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即举起手中的烙铁,贴在林赤的肚皮上。 霎那间,伴随着滋滋的声响,一股青烟升腾开来……几乎同时林赤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身子猛然开始剧烈抖动,连整个铁架也开始颤抖起来。 李泉的脸上洋溢着复仇后的快意,激动得近乎于忘情,一副酣畅淋漓的样子。他手中的烙铁在林赤的皮肤上足足停留了五六秒钟,直到烙铁的艳红逐渐转淡并消失,这才收手,恶狠狠的眼神转瞬间变换成嘲笑。 谁让你林赤得罪我了呢? 空气中很快弥漫着烧焦羽毛的气味。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林赤的脑袋上沁满大颗大颗的水珠,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汗。 一番挣扎后,林赤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整个身体无力地倒挂着,在空中慢慢悠悠地摆动…… 渡边挥了挥手,身旁的助手立即会意,将林赤从空中放了下来。 林赤被架到刑椅上,他委顿地倚在椅子上,脑袋完全低垂。 李泉急功好勇,先于渡边走到林赤的身旁,刚刚自己的最后一击,李泉发现林赤的嚣张气焰已然全无,现在正是更好表现自己的机会,也是挽回颜面的大好时机,倘若自己率先介入,稍加盘问,说不定林赤会说点什么有用的东西,这功劳显然要记在他李泉的头上,因而,黑木将军必定对他另眼相看。 李泉浑然忘却了耳朵的疼痛,用身子抵开两位狱警,低下头问道:“林兄弟,这滋味不好受吧?” 恍惚中,林赤又听到李泉的声音,他极力抬起头,看了李泉一眼。 “你要知道,这是老虎桥监狱,如果你不抱有和皇军合作的态度,那也只有上帝可以救你。”李泉又道。 林赤努力地坐正身体,冷冷地道:“你的耳朵还疼吗?” 这一说,李泉又感觉到耳朵传来的剧痛,浇灭的火焰又复燃起来,一把抓住林赤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抬高了些许,气急败坏道:“你就是条疯狗!只会咬人的疯狗!” 林赤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将脑袋顺势靠在椅背上,讥讽道:“要说狗,你当之无愧,你要记住,你给日本人做事,永远就是一条狗,这辈子也当不回人了,不信咱们可以做个试验。” “你只是个囚犯,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试验?” “狗永远只能摇尾乞怜,没有做人的尊严,没有做人的自信!” 李泉怒气渐盛,已不管身后的上司对自己的看法,抬手毫不犹豫给了林赤一记响亮的耳光,尚还觉得不过瘾,换了右手给林赤的左脸颊又来了一记。 这两记耳光用力很重,林赤的嘴角马上渗出鲜血。 “哈哈,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谁是狗?”李泉一边啸叫一边又是一记耳光。“这个世界,只有人打狗,没有狗打人!” “你到底是人是狗,我马上就可以验证给你看,我让你看看你的真面目!”林赤说着扭头挣脱着李泉的制约,目光扫过渡边,嘶声喊道:“渡边小姐……” 渡边雪奈正津津有味地聆听着二人的对话,听到林赤喊她,心中不由得惊奇,在林赤身旁站定,问道:“林先生,你叫我?是不是有话说?” 林赤道:“是的,我想告诉你一些我所知道的……” 李泉心中欣喜,以为自己的这一番作为已收效,忙抢先道:“快说!”说完紧紧盯着林赤的那张嘴,希望从那张嘴中赶紧可以吐露出点什么。 渡边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容易,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少了很多乐趣,但还是略感惊喜,趋步上前,生怕林赤反悔,飞快地把李泉的手甩开,伸手托起林赤的下巴,仔细端详着林赤的眼睛,带有一丝柔意问道:“林先生,我在呢,你快告诉我吧!” 林赤努力挤出一缕笑容,说道:“我知道很多秘密,这些都是你们费尽心机想了解的,不过……”林赤忽然收声。 渡边半天听不到下文,焦躁追问:“不过什么?” 此时的黑木也站在林赤的身前,正聚精会神侧耳聆听。林赤把目光掠过黑木,缓缓道:“这位叫李泉的,是我最看不起的人,他是我们民族的败类,可是就在刚才,我被他羞辱了,他打了我三计耳光,这样的举动比要我的命还让我愤怒,我只想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只要你们帮我还他三计耳光,让我平衡一下,并了我心愿,我就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 “不行,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黑木断然道,“我们大日本皇军怎么可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 李泉没料到林赤会说出这样的话,刚开始内心一阵惊惶,正惴惴不安时忽然听到黑木如此表态,顿时安心下来,怨意转而化成仇恨,恶狠狠道:“别看你年纪不大,心机却很重,你这是想借皇军之手报复我,哈哈,可惜皇军不吃你这一套!” 林赤又把目光递向渡边,说道:“渡边小姐,你认为呢?我现在只剩下对他的恨,只要你们给我出一口恶气,你们就不用再做无谓的折腾,就可以得到你们想要的,这个交易难道不划算吗?” 渡边的脸上布满了狐疑,想了想还是说道:“这是你的阴谋吧,你仅仅是想报复李桑!” “如果连这样的机会你们都不抓住,还怎么从事情报工作?”林赤不屑道,将脑袋扭到一旁,不再看她。 转过脑袋后,听到林赤继续道:“来吧,你们可以继续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看你们还有什么严酷的刑罚,都向我身上招呼吧,看我会不会屈服?!” 渡边赶紧看黑木,却见黑木把头转到一旁,大步离开了刑讯区,回到原位,端起那杯咖啡轻呷一口,和身侧的武内小声交谈起来。 渡边马上知道该怎么做,再次伸手托起林赤的下巴,把林赤的脑袋硬生生转到自己的面前,试探道:“你刚才所说,是否是认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说,你们又不损失什么,只是委屈了那位李先生,不过,只是三记耳光,又不是要他的命!” 渡边把手从林赤的脸上移开,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身走到李泉身旁。 李泉慌忙高声说道:“渡边小姐,你不要上他的当,这是他的阴谋!他完全是在报复我!” “对,我就是报复你!”林赤脸上游过一丝灿烂的笑容,“李泉先生,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要知道这三记耳光,可以换到我心中的秘密,你权当是为你的主子做贡献罢了!” 渡边不断给李泉使眼色,意思是这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 林赤忽然有所悟,提高声音道:“不过,这三记耳光,我必须听到清晰的响声。” “就委屈一下李桑,皇军会铭记你的功劳的!”渡边捋起衣袖,忽然觉得这个游戏有点意思,完全符合她此时的心境。 李泉求援的眼神去寻觅黑木的身影,却见他正和典狱长武内次郎滔滔不绝。 “好吧……”李泉先是有气无力,很快呈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为了皇军,这三记耳光又算什么?即使是赴汤蹈火,我李泉也绝无怨言!” 黑木被李泉的这句话吸引住了,在远处不禁喝彩道:“李桑,你真是皇军大大的朋友!” 这句鼓励立即给李泉带来无穷的勇气,他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显得亢奋起来:“渡边小姐,你就放手来吧,弄出点响让他听听!” “得罪了!”渡边话一道出,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李泉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把身子又向前移了移,已做好了第二记耳光的准备。 渡边停了下来,回头看林赤,见林赤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便犹豫起来。 “继续啊!渡边小姐!”林赤收回笑容,一本正经道:“还差两记,我记着呢。”林赤说完又看了李泉一眼,却遭遇到了李泉幽怨地眼神,林赤已忘却了周身的不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兄弟,这滋味不好受吧!” 林赤抑制不住心中的快乐,补充道:“现在,你该知道当狗的下场了吧!” 渡边还是怕中了林赤的圈套,索性垂下手臂,问道:“林先生,你刚才所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林赤脱口回答,“刚才一记有效,请渡边小姐继续!” 第136章 夹着神秘纸团的馒头 接下来的两记耳光清澈响亮,李泉天旋地转。 显然,渡边毫无保留她的气力,她也不想保留,她不想给林赤留下借口,以免他推脱反悔,再生枝节。 李泉捂着脸,怒气冲冲走到林赤面前,喝道:“你这下满意了?现在该你了!” 林赤勉强露出笑容,道:“李兄弟……” 话还没说完,李泉赶紧不耐烦打断道:“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谁是你兄弟!” 林赤把李泉上下又打量了一遍,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李泉看出对方不怀好意的样子,心中大惊,生怕他变着法子捉弄自己,连忙未雨绸缪道:“你又在想什么坏点子?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起什么幺蛾子!” 林赤面无表情道:“李兄弟,我们虽然不是一路人,但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否则不要怪我无义!”林赤咳嗽一声补充道:“日本人对你怎么样,你也看到了,千万别把自己当回事!” “你能拿我怎么样……”李泉心有不甘,极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像蚊虫一般只是嗡嗡作响。 “你这个人就是太愚笨,看不清局势,用你们苏州话说,就是拎不清!” 李泉刚想回应,忽然想起什么,诧异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苏州人?” 林赤鄙夷看了他一眼,“我不但知道你是苏州人,还知道你为了换得荣华富贵,竟然连自己的堂兄弟都出卖了!你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何区别?” 李泉愣了半天,表情充满惊愕,转瞬间变得恼羞成怒起来,林赤的这番话一下子揭开了他最痛的伤疤。自从供出了李毅后,他的良心一直深受谴责,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如今,林赤当众又撕开了这原本即将愈合的伤口,又如何不让他愤急交加? “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少管闲事为妙!如果你还是这般顽冥不化,就死到临头啦!” “这个结论下得太早了吧……”林赤顿了顿又道:“万一,我一狠心,用我的情报换你的小命,你觉得可不可能?” 李泉大惊失色,林赤所言正是他最担心的,底气已严重不足,蓦然觉得参与审讯是个极大地错误,恨不得马上逃之夭夭。 李泉连强词夺理的勇气也没有了,呐呐道:“林兄弟,你真狠……之所以那样做,我也是逼不得已,您还是不要再和我计较了!”李泉的语气已近乎是祈求。 渡边跻身李泉身前,回头厌恶地瞪了一眼喋喋不休的李泉,厉声道:“废什么话啊,一边去!” 李泉马上如大赦般惶惶退去,临走时还是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赤一眼,个中深意,有求饶,有哀怜,有期盼!他生怕林赤再提出什么不利于他的条件。 渡边粉墨登场。 紧随渡边而至的是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将军。 “该你了!你是个男人,可不能言而无信!”渡边先堵住了林赤的退路。 “我会信守承诺的!”林赤把微微后仰的脑袋向前移动了些许,淡淡道:“梁洪之是不是派了一名叫周启仁的特使,从北平出发,他是不是来南京城了?” 渡边从他的嘴里听到周启仁的名字,很是惊异,林赤所透露出的这个信息还算准确,于是心想林赤接下来所说的或许有些价值,便靠得更近了,忙不迭声道:“是的,确有其事,他怎么啦?” “我被抓之前,得到情报,有人要刺杀这位特使先生!” 渡边一直侧着脑袋倾听,却见林赤说到这儿,再无下文,不免失落,提高声音追问道:“就这些?还有吗?”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渡边恼怒道:“你不是说你会全招?怎么就这点东西?!” “我又何时说过全招?这已经足够了,你还指望获得更多的情报?”林赤揶揄道:“三记耳光只值这么多!再说这么重要的情报只交换三记耳光,我还觉得吃亏呢!” 这句话被不远处的李泉收入耳里,他紧张地前进几步,立即忐忑起来,生怕他再拿更重要的情报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 林赤却再未提及他,只说道:“咱们的买卖公平合理,各取所需,互不亏欠!” “你这是什么狗屁情报!周启仁已遇刺身亡啦!”渡边已不再矜持,歇斯底里道。 林赤的脸上马上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长长叹息道:“怎么会这样?哦……他居然死了……哎,如果你们早点抓住我就好了,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 渡边气不可遏,刚要发作,被黑木制止了,黑木来到林赤的面前,和蔼问道:“那我请问林先生,你知道是谁杀了特使先生?” “那我就不晓得了,或许是共产党吧,反正不是我们……周启仁来南京的事我们事先一无所知。” 林赤明显是在撒谎,可黑木却无计可施,这立即让黑木有抓心挠肺之感,对方明明知道一切,却奈何不得,如果可以将其大卸八块,就可以倒腾出他所有的秘密,黑木早就毫不犹豫这样干了,可偏偏这条路行不通,所有的机密均存储在他的脑袋中,看不见摸不着,无影无形…… 故而,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需要足够的耐心,才能一切遂愿。 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定是受到过专业训练,不但心理素质极优,抗击打的能力也很强,刑罚的折磨只是让他的身体受到创伤,却丝毫无法动摇他的信念!想到这里,黑木不禁有些气馁,那股凌人的心气一下子被消解了不少。 看来,想撬开他的嘴,还需要从长计议。 黑木尽管内心沮丧,却不露声色,依旧和气地对林赤道:“林先生,今天得罪了,接下来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会很快再次见面的,到时,我希望从你嘴里获得更有价值的东西,你也清楚,我们帝国军人有一个优良传统,那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希望你好自为之!免得伤了和气!” “我会认真考虑的!”林赤眼中透出满满的感激。 黑木从他幸灾乐祸的神情忽然知道,要让这位林先生很快招供,路还很漫长。 黑木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对典狱长武内次郎招了招手。 武内疾步而至。 黑木语重心长吩咐道:“武内君,这位林先生可是我们的贵客,你要好好招待,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我相信总有一天,林先生会有所顿悟的!” …… 林赤被再次押解到十号监房时,午时已过。 押解人员临走时,意外地解开林赤的手铐。 林赤明白,这定是黑木的主意,他开始唱起了白脸,分明是在延续临走时的那番话的意图。林赤还明白,要撬开一个人的嘴,那就必须给他希望,必须抑扬顿挫,刚烈和阴柔并重,不能一贯而为之,也不可一条路走到黑。 显而易见,黑木对上午的这一轮刑罚的收效并不满意,开始转换思路了! 双手重新获得自由后,林赤反而不习惯起来,挥舞了几下手臂后,由于稍用力,林赤忽然感觉到周身剧烈疼痛起来。 头被长时间埋在水里,所带来的窒息感尚在,但并未造成后果,倒是肚皮上的烫伤钻心地疼,只要身体稍一活动,衣服必定碰触到那块伤口,痛感便传遍全身。 林赤小心拉起衣服,发现烫伤处血迹斑驳,透出猩红一片。 在伤口的表面,渗出不少液体。 林赤于是坐在床上小憩。 没坐多久,门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走廊上铺的都是水泥地,这脚步声却很轻柔,双脚踩踏在水泥地上只是发出“沙沙”的声响,林赤稍加揣度,便知对方并非脚着皮鞋。 脚步声就越来越近,很快来到监房门前,这时却停了下来。 应该是送牢饭的到了。 很快,林赤听到一串窸窸窣窣的声音,目光尽头,果见监房铁门的下方十数公分高度的空隙中递来一盆饭菜。 对方将饭菜送进,敲了敲铁门算是提醒,旋即离开了。 林赤已经饥肠辘辘。 林赤吃力而小心翼翼地弯腰,取出那盆牢饭。 饭菜明显比早上的第一顿要好得多,一块拳头大小的白馒头,外加一小份干菜烧肉。 艰难地回到床前的桌旁,林赤并未坐下,而是直接开吃。 他贪婪地将七八块肥肉一扫而光,只留下残渍,然后再准备开始吞食馒头。 林赤抓起馒头正欲往嘴里送,突然看到馒头的中间裂开一条缝。林赤举起馒头的手不知不觉收了回来,移至近处细细端详。 这块馒头显然被人掰开过,馒头的正面整齐地陷进去了四根手指印,而背面是两道大拇指印。裂缝不是很宽,但开口却是鼓起的。 此时的林赤已隐约感到这块馒头大有蹊跷,连忙把身子背对大门,双手顺着裂缝将馒头轻轻掰开。 林赤的双眼忽然放出异样的光芒。 馒头的中央,被塞进了一团白色的东西。 林赤两指钳住它,取了出来,竟然是一个很小的白纸团。 林赤将纸团握在手心,并未马上展开,而是蹑手蹑脚走近铁门,在门后静静地谛听了片刻,确信门外无人后才将身子隐在铁门一侧的墙后。 打开纸团,纸条上的一行字即刻跃入了林赤的眼帘。 第137章 献计献策 纸条只有成人巴掌一半大小,来自于普通信笺纸,周边极不规则,显然是手撕下来。上面的字是用黑墨水写的,从字的形态看,字迹苍劲有力。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 “云端雄放霓虹彩,黑痣眉生凤冠辉。” 林赤看毕,已了然于胸。 他很快将那张纸条塞进嘴里,接着咬了一口馒头,咀嚼着一起咽进肚里。 吃饱后,林赤觉得体力在逐渐恢复,他合衣躺在床上,开始闭目养神。 尽管在不久前刚刚经受了非人的折磨,他的肉体饱经沧桑,但此时的林赤,内心却是激动的。除了激动之外,还裹挟着兴奋和愉悦。 隐隐的,林赤的内心,还荡起另一种感觉,那就是安全感。 在昨天的风雪之夜,林赤在悦颜照相馆佯装抵抗一番,成功击毙击伤对方数人后,林赤弃枪就擒,自他被押上车的那一刻,涌现在他心中的,不是计划得以顺利实施的喜悦,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孤独,这种孤独感很快化成一袭苍凉,在他的周身徐徐铺开,将他淹没……直到他看到了这张纸条,他悬在半空的心才找到了着陆点。 这一切表明,锤子已把林赤开始实施计划的消息用电台通知了已潜入上海的蜂鸟,蜂鸟已得知他计划开始实施,并已认可了他的计划,为此,他已开始调动他的一切资源,极力配合着林赤的这项卧龙计划。 锤子领导的南京情报站,林赤从未听说在老虎桥监狱有这样一个内应的存在。这么重大计划的实施,如果锤子在老虎桥监狱埋伏了棋子,他没有理由不透露给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起码应该懂的。 为了保证卧龙计划的成功,整个核心计划的知情人只有蜂鸟、锤子和林赤三人! 因而可以断定,刚才传送纸条者就是蜂鸟的人,此人乃为老虎桥监狱的一员,否则没有理由让他给囚犯送牢饭!从脚步声听出,此人并非狱警,因为狱警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皮鞋,皮鞋着地根本就不会发出“沙沙”的声音,显而易见,此人就是蜂鸟安排的,因为除了锤子和蜂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还有,当数天前林赤和蜂鸟在钟山大饭店说了他的计划,蜂鸟曾有意无意透露过他会尽一切所能给予林赤以帮助。当时他曾提到过一人,代号“剪刀”,是复兴社在撤退南京前,在南京布下的一枚棋子。 难道此人就是剪刀? 现在,这个代号可能是“剪刀”的人提供给了林赤一个重要信息,对方由于不了解林赤其人,传递的信息很隐晦,但林赤稍加揣度,便明白他想表达的内容。 “云端雄放霓虹彩,黑痣眉生凤冠辉。” 这句诗前一句暗指的是刘云雄,而后一句,是道出了刘云雄的外貌特征。 刘云雄的眉宇间有一颗黑痣。 营救刘云雄是卧龙计划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他们三人早就商定好的,潜伏在老虎桥监狱的这枚棋子必定清楚林赤的来意,他于是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林赤关于刘云雄的信息。 可是,他怎么才能见到那位被俘的党国少将旅长刘云雄呢? 林赤无计可施,似乎只能坐等机会。 …… 审完林赤,黑木一行并未即刻离开。 好客的典狱长武内次郎让副典狱长陈炳松又准备了好酒好菜,盛情款待来自松机关的黑木将军和渡边少佐。 黑木特地叫上李泉陪同。 审讯林赤期间,渡边给李泉的那三记耳光,黑木一直觉得打在自己的脸上,在李泉向他投射来乞求目光的关键时刻,他故意和武内谈笑风生,刻意回避了李泉的求助,而当时他之所以默许了渡边对他打脸,主要原因是黑木以为,这三记耳光对于李泉而言,并不会伤筋动骨,何况这是形势所逼!但自那以后,细心的黑木发现,李泉就闷闷不乐!黑木一下子领悟,他们已伤害到了他的自尊!所以,黑木一直觉得愧对李泉,这个时候,利用共进午餐的机会抚慰一下他受创的心灵尤为显得必要! 席间,武内次郎和陈炳松频频给黑木敬酒,黑木却显得心不在焉,不时蹙眉沉思。 武内看出黑木还沉浸在刚刚的审讯中,便好奇问道:“将军阁下,您是不是对上午的审讯结果不满意?” 这话一下子说到黑木的心坎里,黑木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轻叹道:“看来,要让他一时半会开口,恐怕不易啊!” 武内连忙接口道:“是啊,看起来这个人信念很强,肉体上的折磨好像不是太有效!” 黑木忧心忡忡道:“他年纪看起来不大,但可以断定,此人一定经过专业训练!” “没错,那样的情形下,他还应对自如,没有丝毫的慌张,依我看来,此人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武内附和道,“此外,他竟然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众人都把眼睛盯着武内,期待他的下文。 武内看了一眼李泉,补充道:“这位李桑只是对他晓以大义,便被他一口咬掉了耳朵……可见此人凶残无比!”武内说着端起酒杯,朝着对面的李泉高声道:“李桑,你的耳朵不碍事吧?” “还好!”李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后用衣袖抹了抹嘴唇,道了一声谢,然后谦卑道:“为皇军效劳,卑职甘愿肝脑涂地!” 黑木发现李泉依旧神色幽怨。 武内次郎扫视了一下四周,洋洋洒洒继续道:“此人报复心太重,李桑并未做错什么,更别谈得罪他了,是他先发制人伤害了李桑,李桑回敬他几个耳光,这也是情理之中啊!可是,他居然找到报复他的方法,假借渡边小姐之手,回敬了李桑三记耳光,可见此人诡计多端!” 武内话一道出,渡边不乐意了,在她看来,武内的言外之意,是讥笑她中套了,便哼了一声道:“我想请问武内君,如果是你参与审讯,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答不答应?” 武内方知言多必失,连忙改口:“当然,渡边小姐说得极是,我想任何人都会答应的,毕竟不损失什么……这只能说明,林赤这人不简单!” 黑木适时插话:“我们还是要想方设法弄清他的来路,这样就可以知己知彼!” 渡边生怕被别人接过话茬,抢着道:“将军说得对,如果能够获知他的履历就好了,起码我们可以对症下药,制定一套针对他的刑讯策略!” “可惜了解他的人似乎不多,就连钱瑾余对他的过去也一无所知!”黑木无奈道。 在一旁作陪的的陈炳松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斗胆献策道:“将军,如果硬来不行,咱们不妨来点软的?” 黑木夹了一口菜,一边咀嚼一边问道:“陈桑有何高见?” 陈炳松吞吞吐吐回答:“将军,咱们能否感化他?” “不行!还不到时候!”黑木断然否决,“这在我看来,是下下策,如果不用点刚的,我们无法知晓他的底线,也试探不出他的诚意!” 陈炳松想了想,又唯唯诺诺道:“既然从正规途径弄不到他的来历,我们不妨剑走偏锋!” “陈桑快讲!”黑木忽然起了兴趣。 “这位林嫌犯既然曾经是军人,我想总有人见过他,尤其是同身份的军人,所以,我建议找一个放风的机会,让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陈炳松还未说完,武内打断了他,赞叹道:“陈副典狱长的这个主意真好!”说着,武内把眼睛盯着黑木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监狱的乙区关押了五六百名敌人的溃军,这些人都曾参与过南京保卫战,他们败退后被我帝国皇军捕获,未杀的现在全部收容在此,他们来自于敌军不同的编制,几乎涉及到所有的敌军守城部队!……所以,我想在放风的时候,让乙区的所有人过目一下,以重获自由为诱惑,安排下去,凡是认识此人者,可以马上出狱!” “我看行!”渡边喝一声彩,思忖片刻,对黑木道:“我认为我们还可以利用放风的机会,好好在暗中细细观察一下这个人,我们可以从他的言行举止来了解并分析这个人!” 听到这儿,黑木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他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站起身,举起酒杯,眼睛巡视一圈道:“这杯酒,我敬一下大家,代表我们松机关,也代表我本人,对于在座的诸位表示我真挚的敬意,你们辛苦了!”说完,黑木对众人鞠了一躬。 围坐在圆桌旁的一干人看到黑木敬酒,马上立身,皆将酒杯中的烈酒一口倒进肚里。 待黑木将军率先坐下,其他人才再次入座。 “你们的主意真的很好,让我思路大开!”黑木的脸上布满笑意:“武内君,可以安排林赤放风啦!我倒要亲眼看看他的反应!” 一丝诡异的笑容从黑木的脸上慢慢扩散开来,“是的,只要是个人,他就是个有感情的动物,人总有爱恨情仇,七情六欲的,面对这些纷至沓来的情感,他总得有表示才对啊!” 一众人把期待地目光尽聚焦在黑木身上。 黑木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你们说,假如检举揭发林赤的钱瑾余,在放风的时候邂逅了他,他林赤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他是笑脸相迎?或是仇人相见?亦或装作视而不见?” 在老虎桥监狱的职员食堂里,忽然传出众人惊诧地赞叹声。 黑木正享受着众人的阿谀奉承,就在这时突然从对面传来一个阴鸷的声音。 黑木定睛一看,正是被林赤咬掉一块耳垂的李泉。 “黑木将军的主意很不错,但我还有其它办法让他开口!”李泉阴沉道。 第138章 放风时间到 黑木迫不及待对李泉道:“李桑请讲!” 李泉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这位姓林的嫌犯尽管狡猾,但在我看来,他不是神,他一定有弱点!” 这句话在黑木听来,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不免有些失望,又不便拂他好意,什么也没说,就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黑木正欲和武内继续探讨放风计划,忽然听到李泉提高声音说道:“将军还记得便民烟卷店那件案子?” 黑木不由再次看他,道:“当然记得,李桑想说什么?” “我记得第二天,您安排我冒充锤子前往应天教会医院和林赤见面,在医院中,我见到了他,当时我意外发现他和医院的一位年轻女医生很熟,那位医生姓曲,后来这位曲医生我在利民诊所又见到了她!” 渡边也想起了利民诊所的一幕,跟着对黑木说道:“是的,就是陶天阙开的那家临时诊所,在中山中路上,居然和悦颜照相馆仅相隔一个店面,后来为了良民证的事,我曾经亲自前往,那一天在利民诊所我也在场,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李桑,她怎么啦?” “这不是明摆的?我认为那位曲医生就是林赤的女朋友!” 黑木一下子兴趣盎然起来,追问道:“这是真的吗?” 渡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住地点头。“李桑真是个细心的人,我记得在安全区对他鞭笞的那天晚上,刑罚结束后我特地在不远处稍加观察了一下,那位女医生的确表现出和他不一样的关系,甚至对他的安危十分牵挂!” 黑木叫好道:“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李桑,你准备怎么办?” 李泉的脸庞上露出一丝阴毒的笑容,咬着牙道:“直接将她抓来就行,至于是不是林赤的女朋友,一审便知,即使错抓,大不了到时再放了,又不损失什么!何况,我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她一定大有来头,否则他们俩怎么会打成一片?” “好,这件事就交给李桑去办!”黑木由衷地向李泉投射去赞赏的目光,“你放手去做,不要有任何顾虑,南京自救会的陶会长那里,我会事后打招呼的!” “是,将军!”李泉忽然觉得神清气爽,一扫被林赤羞辱的阴霾,显得很欢快无比的样子。 黑木又叮嘱武内道:“武内君,你这里还是按商定的计划执行,立即着手安排林赤放风,我倒要看看,当钱瑾余和他同时出现在一处时,二人有什么奇妙的反应!” “没问题!”武内大声应道,可蓦然又呈现出担忧之色,“将军,到时万一二人有过激举动,我们该怎么办?” “只要无性命之虞,尽量不要打断他们,给他们充分的时间发挥,因此,下午的放风时间,如果紧迫,可以适当延长放风时间!直到分出胜负!”黑木越想越高兴,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中,他一直怀疑钱瑾余投降的诚意,既然他直言林赤布置给他的使命就是诈降,那何不利用这样的机会考验一下二人?看看到底谁在说谎! 黑木想着情不自禁起来,饶有兴趣问在座的各位:“你们说,这俩人都是国民政府的特工,都是年富力强之人,他们万一开打起来,你们赌一下,到底谁会赢?”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钱瑾余,有人人说是林赤,双方各抒己见,纷纷陈述理由,说钱瑾余的摆出的原因是他身体已经得到休憩,体力定然胜林赤一筹;说林赤会赢的理由是他的身手明显要优于钱瑾余,这是带有技术含量的硬指标,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黑木正要陈述自己的看法,这时忽见李泉站起身,脸上堆笑道:“我认为你们大家说得都不对!这件事最后的赢家必定是松机关的黑木将军!” 一众人开始一愣,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个人太会说话了,李泉的一番话让他很受用,黑木顿时陶醉其中! 武内从骨子里还是仰仗黑木的,并寄希望得到黑木的推荐或提携,看到一个外邦的卑微角色抢了风头,大为不悦,不禁想起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似乎像李泉这般伶牙俐齿者不是甚多,内心不免落寞。 尽管如此,武内还是想博得黑木将军的好感,继续献策道:“对了将军,上次那个特制的木柜我看效果就很好,咱们不妨也用在这位林赤身上,说不定也有奇效!” 黑木听罢,提筷夹起面前盘中的一块糖醋排骨,缓缓将它塞进嘴里,用舌头和牙齿将排骨上的肉褪下,吐出骨头,意味深长对武内说道:“武内君,饭要一口一口吃,而且需要细嚼慢咽,如果太性急,是不利于消化的!” …… 不知何时,监房里的水滴声消失了。 躺在床上的林赤判断,此时暖阳西斜,应该快临近傍晚时分了,而这个时候,外面的残雪在经过短暂的融雪后,现在开始收冻,大地很快就会变得硬邦邦起来。 唯有寂静依旧。 也不知过了多久,监房外面的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忽然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紧接着,脚步声临近,听得出是两个人。 来人在林赤的监房铁门前停了下来,很快出现开锁的声音,铁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狱警模样的人持枪站在门口,另一人走进,来到林赤的床前,从腰间取出手铐,给林赤戴上。 林赤正纳闷间,此人将林赤从床上拽下,嘴里道:“现在是放风时间,你是继续待在房间里,还是跟我出去?” 林赤一言未发,拖着沉重的脚镣,向监房里侧的盥洗间间走去。 “麻烦稍等一下,我解下手。”林赤道。 “请你快速解决!”屋内的狱警一边提醒着一边走向门外,和另一名狱警汇合。二人开始攀谈起来。 从二人的对话可以判断,门外的那名狱警是日本人,而刚出去的这位是名中国人。 几分钟后,林赤从盥洗室走出。三人会合后一起沿着走廊向外走去。 居然还有放风时间,这是林赤压根没想到的。 不知那位刘云雄将军会不会也有此安排?此外,老虎桥监狱的这位自己人会不会就是代号“剪刀”的人?难道这是“剪刀”特地为之?如果是这样,是不是故意让他们相见? 林赤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剪刀”传递给他的那句诗:云端雄放霓虹彩,黑痣眉生凤冠辉! 想到这儿,林赤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 林赤脚上的皮鞋一只沾满黄土,而另一只却要稍干净些。看到这儿,林赤不自觉地跺了跺左脚布满黄土的皮鞋。 这只皮鞋上的黄土,显然是昨夜雪地里留下的,这么长时间下来,潮湿的黄土已经干透,如此轻轻一跺脚,皮鞋上的尘土飞扬四散。 林赤这个时候特别想观察一下他的监房斜对面的八号监房,匕首曾通过大华百货店传来情报,刘云雄就被关押在甲区的八号监房。 然而,他们沿走廊行走的方向,竟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林赤不免有些失望。 林赤在狱警的押解下,沿着走廊大约走了不足一百米,在走廊的南侧,出现了一大片空间,空间的一处角落里,林赤赫然看到一扇铁门。 铁门这时已经洞开,外面的光亮从铁门外洒落进来,伴随着光亮的洒进,林赤还听到来自门外纷扰的嘈杂声。 林赤突然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连接放风的出口? 两位狱警把林赤带到铁门处,那位中国狱警对林赤道:“我宣布一下放风的纪律,放风分上下午两次,上午一刻钟,下午二十分钟,放风时间内,可以自由散步,或者上厕所,当然,你住的是单间监房,不用在公共场合上厕所,但其它的规矩你必须牢记,第一、不许交头接耳;第二、不许大声喧哗;第三、更不允许打架斗殴!记住了没有?” 林赤默默点头。 一出铁门,刺眼的光亮扑面而来,竟让林赤一下子有头晕目眩之感。 午后的太阳已经隐身于西侧的楼顶后。 熙熙攘攘的声浪更是将林赤湮没。 这是一块长度在八十余米、宽度在三十余米的长方形空地,在这块狭长区域的对面,是一栋四层高的楼房,楼房的墙壁上,同样有一扇和林赤这边一模一样的铁门,此时此刻,从那扇铁门处,正纷纷涌出大量的人流,清一色的男性,绝大多数人看起来除了神态委顿外,体格均很健硕。 居然有不少人还是身着党国的军服,只是这些军服看起来多数已经残破! 林赤看到这里,内心大为震撼,在南京的老虎桥监狱,居然还有如此多数量的被捕获的党国军人!林赤稍稍估计了一下,有五六百人之多。 在这片区域的中央地带,是一间小型房子,林赤从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可以判断,那便是厕所。 而在这块空地的西侧,是一面高达十数米笔直的砖墙,砖墙上面是密布的铁丝网,砖墙连结的天台上,有五六名荷枪实弹的守卫在警戒。 空地的东侧,则是一面五六米高的铁丝网,铁丝网的东面,也是一块空地,不过要比林赤脚下的区域要小得多,那片空地上,林赤看到为数不多的女性囚犯! 林赤本能地用眼睛在那片区域搜寻着,可是他并未发现熟悉的身影。看来,刘云雄旅长的夫人秦素芬要不没有关押在此,要不没有安排她出来放风。 那片区域再往东,又是和西侧一模一样的高墙,上面同样安装着铁丝网,也有数名荷枪实弹的守卫在警戒,只不过数量要明显少于西侧墙顶端上的。 两名押送林赤的警卫当林赤跨进这片区域后,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倚墙而立,一边警戒,一边侃侃而谈。 林赤似乎漫不经心地向这片区域的中央走去,他的神态显出满满的新鲜和好奇感。 他的目光在四处寻觅。 放风时间到! 此时此刻,林赤最为关心的,便是那位眉生黑痣的中年男人了! 第139章 性命攸关的考验 放风时间对任何一个渴望自由的犯人来说,都倍加珍惜。 似乎就在举手投足之间,空地上的犯人已大量涌进。甲区的犯人数量远远少于乙区,所以在林赤刚刚踏上这片用于犯人放风的空地时,犯人还主要集中在乙区出口的那一头,但俄顷间,对面的人流开始向林赤的这一头渗进。 林赤拖着沉重的脚镣,戴着冰冷的手铐,步履维艰地慢慢向这片区域的中央移动。他脚上的铁镣拖拽在水泥地上,擦碰出叮叮当当的锐响。 很多人开始向林赤所在的方向涌来,迎面之际,林赤忽然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从众人的揣度的注视中,林赤忽然感觉到飕飕的凉意。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个生面孔?亦或是自己的这身桎梏引起了他们的好奇? 林赤环顾四周,发现和他一样装扮的犯人大有人在。可那些犯人神态自如,独善其身,自娱自乐,表情轻松,均肆意地沉浸在放风时间段自由的空气中,享受着不一样的时空经纬度。 林赤突然打了个激灵,他开始怀疑起此次放风的动机,甚至开始质疑那张纸条的动机。 难道,那张纸条是个圈套?其真正目的是想探知他的真实意图? 林赤内心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造次,必须谨慎且相机行事。 此时临近傍晚,从西斜的太阳林赤可以判断时间应是下午四点左右。极目处,白雪依旧皑皑,上半天的阳光并没有消融更多的积雪,仅仅由铁丝网阻隔的东西两块男女单独放风区的地面上,积雪已被清理了不少,但在地面四周的所有角落里,已污秽不堪的积雪无序堆放,这些制冷源散发出的刺骨的寒气,四散在冬日黄昏的空气中,侵袭着在场所有的犯人。 所以这个时候,阳光显得弥足珍贵,在分割两块区域的铁丝网处,对于男监放风区的犯人而言,还存留着久违的阳光,因而,如同昆虫的向光性一样,多数的犯人均蜂拥而至,争先恐后聚集于此,享受着最后一丝暖阳的普惠。 而在铁丝网西侧对面,却是另一番景象,由于背光,那面墙后几乎寥无人迹。 也有例外,唯一一人低头靠在此处的墙壁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或是什么也没想,只是倚在那里发呆罢了。 看不清他的脸色。 林赤从他的面前擦肩而过,铁镣的响动甚至没有惊动他,他我行我素,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宛如身外一切都和他无关。 林赤不再前行,左拐到此人对面的铁丝网处,找到一个很窄的空档,跻身进了人群,背靠铁丝网,仰起脑袋,看了一眼即将隐退在楼后的太阳。 此刻的阳光,已无一丝暖意,所以,所谓的晒太阳充其量是一种心理慰藉罢了。 扬着脑袋的林赤,尽管没有刻意去注视对面那位形单影只之人,但他内心执着认为,此人必定是刘云雄无疑,在他的眉心,也必定存在一颗黑痣。 特立独行的他独自一人站在背光的阴影下,这说明他的内心是阴郁的,甚至对一些囚犯最渴望的、类如温暖和光明等等都已不寄任何渴望!他好像已经无欲无求,更对未来没有了期望,可以想象,此刻的他,内心是何等沮丧! 此人手脚并未羁绊,看样子并非重犯,这更能说明他没有理由不憧憬未来。 毕竟,活着,才是一个人最大的欲望!除非他已万念俱灰! 是啊,一个官至将军级的军人,其军旅生涯中,最耻辱的,莫过于成了敌人的俘虏! 想到这儿,林赤又想起那张纸条,也许那张纸条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而是自己人确切传递出的情报! 林赤依旧仰着脑袋,将目光从对面的那堵墙上,射向了广袤的空中。 天上白云朵朵,有飞鸟展翅翱翔。 林赤将手插在衣兜里,他的脑子在飞速地思索着。 …… 与此同时,在林赤走出的铁门这一边的监狱四楼,一扇窗户的后面,静静地站着四五人。 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将军、行动处的渡边雪奈少佐以及李泉,还有两位是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次郎上尉和副典狱长陈炳松。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好戏即将开场的期盼。 楼下的两块男女放风区的一切人和物,尽收眼底。 林赤踱步的过程中,黑木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他。在林赤缓缓地靠在铁丝网上时,黑木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笑意尽管风轻云淡,但被眼尖的渡边立即发现,渡边好奇问道:“将军,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黑木依旧目不转睛,沉声回答道:“可以看出,那位林先生还是有欲望的!” “什么欲望?”渡边大为好奇。 “可以看出,他还是心向光明的……起码在他心中,还时刻渴望着活下来!” 渡边更好奇了,“请将军明示!” 黑木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人,手指着林赤的栖身处说道:“你们看,凡是此刻在嗮太阳的人,都是有着强烈欲求的人,只要他还有生存欲望,就是他的最大弱点,这是人最致命的,所以理论上说,他是可以战胜的……”黑木正说着,目光忽然停在西侧墙后独处的那人身上,诧异问武内道:“他对面那人是谁?”说着黑木手指了指。 武内不具体管理犯人,根本不熟悉犯人,既然将军问起,他佯装观测一番,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连忙回头问身后的副典狱长陈炳松:“老陈,那人你知道吗?” 陈炳松马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细细凝视,还未表态,黑木马上决然道:“不用看了,我知道他是谁啦!” 这中间相隔一百多米的距离,何况对方低着脑袋,而只往来了监狱几次的黑木将军很快一口断定相识此人,这让武内不由万分狐疑,但知道黑木已成竹在胸,不免心生敬佩,便脱口问道:“将军识得此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刘云雄。” “将军是说甲区八号监房的刘云雄?” 陈炳松把身体前移,端详一番,兴奋地感叹道:“果真是他!将军真是火眼金睛,居然这么远一眼就认出,实在了不起,这是我们一般人所无法做到的!” “这和视力没有关系。”黑木有些得意。 武内追问:“那将军是如何看出?” “整个老虎桥监狱,目前如此悲观的人,我想只有刘云雄一人!看来,一个人只有在不设防的时候,才会真性流落!所以我认为人的真性情是可以通过私窥加以分析出来的!”黑木说着脸上突然又涌出忧色,“刘云雄开始进食了吗?” 未等武内回话,陈炳松抢答道:“报告将军,还没有,他已绝食一天半了,我怎么劝都没用,对方提出一定要见到他的夫人秦素芬,否则绝不解禁!” “哦?”黑木皱了皱眉,略作思索道:“他的事待会再说,现在,我们还是先把眼下的好戏看完!”黑木再次回头,对武内命令道:“你马上安排钱瑾余登场!” “是,将军!”武内正了正身,手一挥,陈炳松离开窗前,出了房间。 很快,楼下的垂直处,出现了几个身影,在他们探身铁门外时,其中两位滞留原地,只剩下其中一位踯躅而行。 四楼上的所有人立即将目光又聚集在此人身上。 …… 余光里,对面疑似刘云雄的那人一直没有抬头,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林赤便不再看他,将目光从空中收回,四处打量一番。 面前来往不息的人流依旧向他投射来异样的目光,这些人的目光在和林赤遭遇后,立即不自然地移开。 林赤还发现,远处有人对他在指指点点。 林赤疑窦更深,但想不通个中原因,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林赤四处游动的目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钱瑾余! 奉命伪装成共党江苏省委一号首长“镰刀”、并捕后诈降供出林赤的特工钱瑾余! 钱瑾余步履蹒跚,踽踽而行,在阳光下他的脸色显得分外苍白。 和林赤不同的是,他的手脚都是自由的。 林赤的心中倏然一阵剧烈震动,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合与他相见! 这之前,在林赤的脑中记挂的全是刘云雄。 在林赤的潜意识里,已将与钱瑾余单独见面的可能性完全排除在外! 卧龙计划是林赤转战情报战线后,首次亲自制定的一项计划,关乎很多人的生与死,包括林赤自己,关乎自己能否顺利打入敌人内部!故而,这其中的细节他几乎都模拟过,就连与钱瑾余的见面,他也有过推测,那就是日方在审讯他们任何一人时,需要另一人出现进行当面对质,所以,针对他们二人的见面,林赤本身是有预案的! 可是,让林赤猝不及防的是,此时此刻,钱瑾余出现了! 他出现在傍晚前夕的放风时间段,出现在林赤的视线里。 一开始,钱瑾余并未发现林赤,他漫不经心在夕阳的余晖中独自前行。 在他的眼睛里,往日飞扬的神采已然不再。 第140章 假戏真做 林赤的大脑自从钱瑾余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便如搭上电源的机器,开始飞速运转! 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现身?难道这只是偶然? 钱瑾余会不会假戏真做,已经投入鬼子的怀抱? 他的身上已无枷锁,是不是说明鬼子已不把他视为重犯? 他林赤的被捕,显然是因由他的“告发”!是不是鉴于此因,他才得以洗脱? 鬼子当下对他信任吗?如果信任,为何他看不出一丁点快乐? 最为关键的,钱瑾余告发了林赤,鬼子理应知道二人水火不容,被陷害的林赤对他应是充满不共戴天之仇恨,那么,二人的见面注定不会和风细雨,而是暴风骤雨!既然如此,鬼子为什么要让他们二人有了单独见面的机会?难道这仅仅是鬼子的疏忽大意?可是,作为鬼子的南京城最高情报机构的松机关,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这怎么都不应该啊!难道鬼子不怕受害的一方施以报复?难道是鬼子忽略了双方彼此的存在?…… 就在这一瞬间,林赤的大脑里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不断闪现,他自问自答,不断逼近真相,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合理解释。 那就是这是鬼子在对双方进行试探! 这充分说明了钱瑾余的诈降并未获得鬼子的完全认可! 鬼子显然也在寻找真相! 如果这是鬼子的阴谋,那必定在暗中有一双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他们会在哪里?伪装在放风的人群中?还是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 想到这儿,林赤惊出一身冷汗,所幸的是,钱瑾余还没有发现他,否则,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必定来不及反应! 林赤下意识地刚想四处环顾,找寻躲藏在暗中的眼睛,却忽然硬生生地刹住了。 这个时候,他所有的表现一定需要合乎逻辑,任何一个小失误,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既然他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目光应该一刻也不离开他! 接下来,拜钱瑾余所赐身陷囹圄的他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行动,用他最真实的反应来让隐藏在暗处的他们看到该看到的一幕! 尽管身心俱疲,林赤开始酝酿情绪,积蓄力量,他需要疾风骤雨的爆发! 这过程中,林赤不由低下脑袋,他要保证自己不能让钱瑾余很快见到他,他不能留给钱瑾余太多的反应时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相见,会让毫无心理准备的钱瑾余真性流露,从而露出马脚! 林赤自忖此时低下脑袋不让对方得见是合理的。 他在等待钱瑾余的进一步靠近,他必须在可控的距离内,保证身负沉重的枷锁的他可以一下子冲到对方的面前,且必须一击得手,让钱瑾余骤然进入迷茫和懵懂的状态,不可让他从容应对! 低着头的林赤,依据钱瑾余的行进速度,在估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当林赤觉得双方相距五六米的时候,林赤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依旧低着头,先是缓缓出了人群,很快隐身于一名和钱瑾余相向而行的彪形大汉身后。 由于走得急,他脚上长长的铁镣拖拽在水泥地上,立即发出令人烦躁的噪音,这样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和谐,引得依靠在铁丝网上嗮太阳的一众人举眉凝望,也引得来回踱步的人们放慢步伐,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 身前的那位彪形大汉也由于好奇,不禁回头看个究竟。 这一看,立即露出了空档,林赤在钱瑾余的视线中暴露无遗。 此时他们之间仅仅相隔了两三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林赤即刻极速迈开大步,向钱瑾余扑了过去! 他率先向钱瑾余发动了攻击!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钱瑾余也发现了林赤。 一切都无暇思考,林赤已近身,钱瑾余的脸庞上布满错愕,他本能地躲闪,可林赤哪里给他机会! 林赤的攻击完全是真实的,也是有效的,他只有假戏真演,才能骗过暗中的眼睛,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他搏杀技在经过前后四年多的军校生涯的锤炼,已炉火纯青! 所以这一击,又岂是天赋平平的钱瑾余所能躲避开的? 这一击,对于林赤而言,是恰如其分的,也是当下他最为渴望的。一方面,他需要做给日本人看,另一方面,他目前无法清晰了解此时的钱瑾余心境,他还到底是不是原来的钱瑾余?对此林赤一无所知,因此这样的试探适时而恰当! 自负的林赤认为,只要这出戏能够顺利地演下去,他就可以通过钱瑾余的反应,揣测出他的最逼近真实的状况! 钱瑾余的身体还尚未来得及移动,更未明白到底发生什么,已被林赤扑倒于地。 钱瑾余第一眼看到林赤时,内心是诧异的,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会和这位计划的制定者在此时此地相遇。尽管钱瑾余知道,对方会迟早出现在这所监狱,但他的准备是不充分的! 钱瑾余的这种诧异还未来得及消化,便很快被周身剧烈的疼痛所转移,对方似乎是全力以赴,在钱瑾余倒地的一瞬间,林赤戴着手铐的双手立即打开成一个圆弧,生生地将他的脑袋锁在他的双臂之中。 钱瑾余喘不过气来,大脑一阵眩晕。 钱瑾余顿时懵了,他想大声说话,可是喉咙已被对方的手臂挤压着,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仅如此,林赤已将整个身体压在他的身上。 转瞬间,钱瑾余愕然已化成满腔的愤怒,自己忍辱负重,饱尝严酷的刑罚,到头来竟然得到这样的下场! 目前看来,林赤他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同样疲惫不堪的钱瑾余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开始奋起反击! 一番翻腾后,喉咙上的压力忽然小了不少,钱瑾余觉得可以发声了,连忙怒不可遏喊道:“你疯了……” 话才说了一半,压在他身体上的林赤忽然把脑袋抵在他的嘴上,接下来的话,他已无法发出。 钱瑾余拼命转动脑袋,想摆脱对方的束缚……就在这时,钱瑾余忽然隐隐听到对方压低着嗓子说道:“这是鬼子在试探我们!” 钱瑾余一愣,马上明白了一切。 接着对方一边进攻一边又传来了他的声音:“千万别手下留情!” 到了这个时候,钱瑾余才知道该怎么办。 正当钱瑾余想极力回击时,林赤的力量忽然小了许多。钱瑾余一个翻身,局势顿时逆转,林赤已被钱瑾余压在地上。 但听到林赤低声提醒道:“使劲打我!” 钱瑾余不再犹豫,对着林赤的脑袋就是一拳。这一拳,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很快,林赤的嘴角淌出了汩汩鲜血。 钱瑾余蓦地觉得下手太狠,刚要收手,林赤瞪了他一眼,继续低声喝道:“继续!” 无奈之下,钱瑾余挥起另一只手,对着林赤的肚子又是一拳。 林赤低沉地哼了一声。 此时的钱瑾余并不知道,林赤已经经受了两轮刑罚,这一拳正好击在林赤烙铁烫伤的伤口处,一股钻心的疼痛侵袭而来,林赤的额头马上汗水涔涔。 林赤强忍住痛,他也开始反击。 林赤抬起膝盖,一用力,撞击在钱瑾余的椎骶骨处,钱瑾余的身体立即前倾,胸部埋在了林赤的脸上,林赤随即腾出束缚在一起的双手,重新套住了钱瑾余的脑袋。 于是,钱瑾余的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了林赤的脸上,林赤用尽全力将钱瑾余的身体向着下方拽动,钱瑾余知道这是对方的真实意图,就顺势下探身子,直到脑袋几乎和林赤的平齐。 但听林赤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右前方七八米远,墙角站的那人极有可能就是刘云雄,待会儿你跑动起来,将他撞倒!” 钱瑾余听得一清二楚,几乎从胸腔中闷声道:“好!” 紧接着,从钱瑾余的嘴中又吐出一句话:“你一定要相信我!” 这句话林赤听得真切,忽然间心中感慨万千。 打斗在继续,钱瑾余显得力有不逮,林赤抬起膝盖猛地撞上了他的屁股,他一个趔趄,整个身子从林赤的脑袋上空飞越而过,摔倒在林赤的头顶处。 钱瑾余慌张爬起,直起腰时,目光前视,果见右前方的墙角倚着一位中年男子,此时的他,眼睛里充满着好奇,正在观摩着眼前显得突兀的打斗。 一立身,钱瑾余连忙启动脚步,拔腿就跑,他的双腿显然力气耗尽,步履打颤,没跑多远,一个踉跄,竟然撞在了墙边上的那位中年男人身上。 他的惯性把他扑倒。 这个中年男人毫无提防,在倒地的一霎那疑云顿生! 对方显然是在故意撞击自己,因为对方身体单薄,他所产生的惯性怎么也不至于撞倒自己,这分明强加了外力,才会导致如此结果。 林赤一等对方从自己的身体上飞出,便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在那位疑似刘云雄的人爬起前抵达,这样方可能形成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林赤已浑然忘却了周身的不适。此时的他,内心激动而亢奋,同时充溢着强烈的期盼。 他需要亲自验证他的判断,他要从对方的眉心处,找到一颗黑痣。 如若如此,那的卧龙计划则迈出了坚实而富有建设性的一大步! 第141章 游戏时间到 当林赤从地上爬起时,脸上隐隐透出一丝会意的笑。 一方面,钱瑾余严严实实地压在疑似刘云雄的男子身上,尽管他在挣扎,但可以看出,他的挣扎苍白无力,林赤完全有把握在他爬起前赶至。 另一方面,逼真的打斗已进行了数分钟,放风区警戒的鬼子竟然无动于衷,没有一人赶来制止他们的打斗,这有违常理,也进一步说明了林赤的预判是正确的,鬼子的确是在试探二人相遇见面后的反应! 至于戏演到如此地步,其中有没有破绽,林赤已没有时间考虑,此时他最迫切的就是需要全力以赴。 这个阶段,老虎桥监狱在押犯人绝大多数都是原国军序列中的溃军,收容的时间并不久,从军人一下子沦为囚犯,这样的角色转换让他们大不习惯,他们担忧最多的就是未来将何去何从,因而在羁押期间,他们是悲观的,也是消极的,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人一旦出现了这样的心境,便与世无争起来。这样的心态让他们之间的相处愈加显得谦让有礼,表现出空前的团结,故而,从南京城沦陷他们被羁押至今,在老虎桥监狱,尚未出现一例打斗现象。 林赤和钱瑾余这突如其来的打斗顿时打破了老虎桥监狱放风时间一贯的沉闷,人的猎奇心被唤醒了,他们忽然间兴奋了起来。纷纷围上前去。 林赤三两步冲了过去。 扒开围观的人群,林赤一下子扑到钱瑾余的身上。 他似乎并没有考虑钱瑾余身下的那位疑似刘云雄的中年男子,对着钱瑾余便是一通拳击。 人群中立即发出整齐的嘘声。 暴打钱瑾余期间,他的眼光立即聚焦在那位男子脸上。 他赫然看到了他眉间的那颗黑痣。 猜测没错,对方正是被俘的国军少将旅长刘云雄。 由于一天多未进食,刘云雄的脸色苍白,饥饿使得他的浑身乏力,否则,比他单薄的钱瑾余又如何能够压得住他? 三人顿时扭成一团。 人群中有人天生同情弱者,看到钱瑾余被劈头盖脸暴打,鼻血已粘的满脸都是,就高声喊叫让钱瑾余加油。这番鼓励给了钱瑾余无穷的勇气,钱瑾余经过数次翻腾后,终于占了上风,把林赤压在身下。于是又有人开始鼓励林赤加油。 此时的林赤抱着脑袋把整个身子又压在了刘云雄身上。 最无辜的刘云雄在这莫名其妙地混战中,终于找到机会,很快脱身,脱身后的他立即在众人同情地目光中离去。 轮到林赤遭受到对方的猛揍,他的脸上同样布满了鲜血。只是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钱瑾余的。 …… 站在四楼窗前的黑木将楼下发生的一切看得真切,看到这里,他心中已有答案。 他忽然间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 黑木果断地拔出手枪,手伸出窗外,朝天鸣了一枪。 “把他们带过来!”黑木对武内命令道。 这枪声也是号令,放风区两头的狱警立即向林赤他们奔跑过去,很快将二人按住,押解着他们向甲区的铁门走来。 黑木关上窗户,坐等他们的到来。 枪响后,林赤马上听到一串急骤地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五六名狱警蜂拥而至,一把按住了林赤的脑袋,接着将林赤从地上架了起来。 林赤被架起时,忽然无意看到人群中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他的目光专注,仔细端详着林赤的脸庞。 林赤正待看个究竟,整个身子已被狱警调转方向,向着甲区的铁门处而去。 钱瑾余也被反扣着双手,跟在林赤的身后,二人被押上了四楼。 狱警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门,二人被推进房间。 黑木从椅子上立即站起,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分别扫视了一下二人。 “把这位林先生的手铐和脚镣都打开!”黑木对林赤身后的狱警大声道。 没有了桎梏,林赤觉得轻松多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四处打量了一下,房间里除了黑木和狱警外,他还看到了渡边,以及被他咬掉耳垂的李泉,还有两人,一位在审讯室见过,穿日军制服,是个日军上尉,另一位年纪稍大,是个中年男性,面孔陌生。 李泉对他依旧充满仇视。 林赤朝他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对老相识的一种招呼,接着他把目光停留在渡边的脸上——此时房间里的光线充足,林赤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渡边,不要说,这个女人还是天生生有一张娇美的脸蛋。 渡边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看林赤,尽管见面只有几次,她素来对这位中国年轻军人有着莫名的好感,尤其是第一次在应天教会医院见到他,当林赤脱掉外衣,露出一身健硕的体魄时,她一瞬间居然心旌摇荡起来。除了英俊外,对方刚毅、睿智,尤其是他的那种小坏,非常符合她的心性。所以在林赤报复李泉时,她骨子里是酣畅淋漓的。 林赤把他的目光从渡边的脸上拿开,刚停在黑木的脸上,就听到黑木对着钱瑾余充满歉意说道:“钱先生,不好意思,让您受委屈了!” 但听钱瑾余怒气冲冲道:“黑木将军,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对待一个心诚之人,我帮了你们的忙,让你们得到想要的,可是到头来,却弃我安危于不顾,不知是何居心!” “钱先生真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不过我已经批评了典狱长武内君了!”黑木说着眼睛瞪着武内次郎继续道:“我看你们老虎桥监狱的管理问题真不少,再这样下去,你这个典狱长也别当了!” 武内还没回答,陈炳松抢先说道:“将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副典狱长没管理好,今后一定改正!” “一座监狱的管理重在细节!下不为例!”黑木显出一副欣慰的模样,继续道:“你们打起来的时候,正好被我看到了,不过,不可否认你们二位刚刚的表现实在很精彩,真让我有意犹未尽之感!” 林赤觉得不能再沉默,连忙咬牙切齿道:“那好,我恳请狱方让我们再来一次,刚才我的手脚都被限制,这样的打斗有失公允,我需要公平决斗!” 钱瑾余毫不相让,哼声道:“你以为我会怕你?来就来!谁不来谁是孙子!要不是你偷袭,我也不至于一开始吃那么大的亏!” 林赤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立即冲上前去,却被身旁的两位狱警一把架住。 钱瑾余不甘示弱,也挣脱着身子欲向林赤冲来,同样被身后的狱警拦住。 黑木抬手分别拍了一下二人的肩膀,哈哈道:“林先生、钱先生,说到公平决斗,我倒有个不错的主意!”说着突然从腰间拔出自己的佩枪,打开手枪保险,往身前的桌上一拍,脸色立即冷峻起来,“我来给你们重新制定一个游戏规则,公平公正,绝不偏袒!” 是一把勃朗宁m1903手枪,比利时生产,9mm口径。 黑木站到了二人的正前方,脸色一片阴沉:“既然你们二人都觉得委屈,那今天我提供机会给你们作个了断!” 林、钱二人几乎不约而同闷声道:“好!” “你们保持五米的距离,分别站在东西两个方向,我一声令下,你们同时启动,谁先抢到这支手枪,谁就可以将另一方击毙!怎么样,游戏还算公平吗?” “我同意!”林赤没等黑木说完,斩钉截铁道。 黑木又看了一眼钱瑾余,问:“钱先生,你以为呢?” “我没问题!”钱瑾余脱口道。 “好!”黑木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双掌互击了五六下,缓缓说道:“来人,把他们分开,和这把手枪都保持五米远的距离!”说着黑木对渡边招了招手道:“渡边小姐,这个裁判就你来当,你来给他们发令!” 渡边兴高采烈站到了桌子前方,转头分别看了二人一眼,笑吟吟道:“二位准备好了吗?” 身旁的狱警立即后退两步,林赤扫了一眼钱瑾余,忽然看到他的眉宇间涌出一丝忧色。 林赤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先于钱瑾余抢到手枪。 渡边稍加酝酿,脆声喊道:“预备——开始!” 林赤只等渡边喊出“预备”二字,便不顾一切拔腿冲向前去。 虽然只是相差后面两字的时间,但林赤的优势显而易见,他先于钱瑾余一把抓住了桌上的那把勃朗宁手枪。 枪一到手,林赤熟稔无比地立即将手枪在手中调整到了可以击发的姿势。 紧接着,林赤手中的手枪快速被举起,在钱瑾余抵达桌前的一瞬间,他手中的枪口已顶在钱瑾余的脑门上。 钱瑾余的脸上马上充满了绝望。 围观的众人一颗心悬了起来。 就这么一会功夫,钱瑾余的额头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一咬牙,决绝道:“姓林的,你还犹豫什么,赶紧开枪呀!” “你钱瑾余也有今天?哈哈!”林赤长笑几声:“老天有眼,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钱瑾余把眼睛缓缓地闭上。 黑木赶紧上前,紧张地对林赤大喊道:“林先生,手下留情,这只是个游戏!千万别开枪!” 林赤看都没看他一眼,举枪的手又向前送了几厘米,直到钱瑾余的脑袋被顶痛。 钱瑾余睁开眼睛,毅然道:“我等着呢,怎么,手软了?” 林赤的嘴角掠过一丝狞笑,果断扣动了扳机。 第142章 布下一枚棋子 只是扳机空响的声音,却没有子弹出膛。 林赤一愣,再次扣响扳机,可是依旧如此。 林赤一脸失望,把手枪移至身前,刚想检查枪支,钱瑾余却未给他机会,趁林赤不注意,一把夺过手枪,紧接着挥起一拳重重地击在林赤的脸上。 两人再次扭成一团。 黑木使了个眼色,狱警冲上来把二人分开。 “哈哈,这只是个游戏,我怎么舍得你们其中任何一人死呢?”黑木从钱瑾余的手中接过手枪,插进枪套中,继续道:“看来,钱先生的身手不如林先生,反应也要稍逊一筹!” “那未必,姓林的明显使诈,他并未遵照号令!” “这一点我可以证明,林先生犯规了!”渡边显得很公正的样子。 “钱先生不要气馁,下次我还会给你们提供一决高下的机会的!”黑木把目光停在陈炳松身上,“陈副典狱长,你安排人把这二位分别带到各自的监房!” “是将军!”陈炳松大声应道。 林赤先于钱瑾余出了房间,陈炳松走在前面,两名狱警押着林赤走在他的身后。 就在这时,林赤忽然看到副典狱长陈炳松脚上穿的是一双布鞋。 他的布鞋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赤的心中一动,这声音怎么听都是那么熟悉。林赤想起午后时刻,给他送牢饭的脚步声。 难道他就是“剪刀”? 林赤回到监房,躺在床上,又想起了刚才黑木在房间里对他们的再次试探。 看来黑木对他们的怀疑并不可能一时半会打消。 林赤蓦地感觉到要取得老奸巨猾的黑木的信任、顺利打入敌人的心脏,需要他为此付出更艰辛的努力。 钱瑾余也回到了他的五号监房。 他的周身不时传来一阵阵酸痛。 想到刚才的一幕,钱瑾余不由得后怕。 当黑木公布游戏规则时,他当时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支勃朗宁手枪上,他竟然粗心到忽略了这是黑木的又一阴谋。他的潜意识里,没想到黑木他们会接连用计,而就差那么一点,他就中计了。 这个时候,钱瑾余愈加佩服起林赤来。 那一刻,渡边发出号令后,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只要一抓到手枪,他会毫不犹豫把枪口对准黑木,然后扣动扳机。 钱瑾余越想越觉得自己愚昧,是啊,退一万步讲,堂堂的一位少将机关长,怎么可能将荷枪实弹的手枪让两位犯人抢到手?那岂不是将在场所有人的安危置于险境? 钱瑾余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林赤要在号令没有完全下达时就启动步伐了,他这是怕自己犯错误啊!想着想着,钱瑾余惊出一身冷汗。 一切表明,双方之间的对弈不是儿戏,完全是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会入了对方的套。 钱瑾余忽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坐在床前,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 林赤和钱瑾余刚走,黑木就从口袋里掏出卸下的子弹,重新压入弹匣。 一旁的渡边看在眼里,试探问道:“将军,目前看来,那位姓钱的不像说谎,他应该是真心投靠我们!” 黑木不置可否,反复打量着手中的枪支,半晌才道:“这游戏本身就有瑕疵,不足以说明一切!” “但他们的表演也太完美了!” “正是因为太完美,我才怀疑!”黑木有点累了,坐定后继续道:“整个事件完美得让我吃惊。” “如果正如将军所料,那位林赤也太可怕了!” 黑木不说话了,把桌上的手枪收起,起身对渡边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咱们回松机关。”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却见李泉气喘吁吁沿着走廊一路跑来,还未走到他们面前,便喜滋滋喊道:“将军,有个好消息,有人认出了林赤!” “是吗?太好了!”渡边替黑木应道。 “前面带路!”黑木低喝一声。 在一间审讯室,声称认识林赤的那名男子被带了进来。 此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高不到一米七五,体型匀称,方形脸,双目深陷,颧骨稍高。由于长时间的关押,他的头发长而蓬乱。 “报上你的姓名!”林赤来到他的面前,立即盘问道。 “管定洲。” “请你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 “我今年二十八岁,是教导总队的一名副连长。我是34年从71军经过选拔才进入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炮科专业,学制三年,如果不出意外,将会在去年年底毕业,没想到和贵国的冲突很快演变为全面战争……南京保卫战打响之前,我被编入教导总队第一旅二团,团长是谢承志上校,我被任命为三营三连的副连长!而林赤是我们二团一营一连的连长,林赤这个人我早就听说过,他在我们学校的名气很大,从36年下半年入校以来,常被教官挂在嘴上,好几次全校技能竞赛,他都拿了冠军,所以知名度很高……” 黑木连忙打断问:“他参加了哪些竞技项目?” 管定洲想了想道:“我所知道的有两项,一是射击,其二是搏击。” 黑木沉默着,管定洲继续道:“我听说,此人曾留学法国炮兵大学,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36年回国后并未编进部队,而是进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继续深造,只不过,他和我不一样的是,他就读的是高等教育班,而高等教育班是校官的摇篮,当时很多人都不服气,有传言说他上面有人,但具体和谁有关系我们也不清楚……” “他认识你吗?”黑木再次打断问道。 管定洲苦笑道:“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但是自从编入二团后,我们曾经多次谋面,只是没说过一句话,我相信他肯定看我面熟。”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加入复兴社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管定洲摇头道,“不过也不奇怪,复兴社是最大的特务组织,它的触手伸得很长,凡是优秀的人才他们必定想方设法拉拢过去,据我所知,我们学校有不少人私下里都加入了,所以很多人都有复兴社的背景。” “很好,你所讲的对我们很重要!”黑木拍了拍管定洲的肩,看到管定洲依旧戴着手铐,便吩咐道:“武内君,你们把他的手铐解了!” 退掉手铐的管定洲打量了一眼黑木肩上的军衔,不失时机问道:“将军,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了?” 黑木引管定洲坐下,笑道:“管桑,别那么性急嘛,我们皇军说到做到,从现在起,你已经是自由身了,不过,难道你就甘心这样出去?你还想去找你的部队?哈哈,南京一战,你们教导总队恐怕已被我打残,说不定连番号都取消了!” “不不,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我只想回四川老家,从此安分守己,不再和贵军为敌!” “回四川?世道这么乱,你怎么回?说不定还未到四川,你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黑木又语重心长道:“这一路上,我们帝国军队无处不在,你曾是一名中国军人,军人的烙印怎么会说洗掉就洗掉?万一遭遇到我们帝国的军队,是没有人愿意听你解释的!所以,我劝阁下,既来之咱则安之,不妨留下来替帝国做点事!” 管定洲不说话了,低着头思索着。 黑木趁热打铁:“作为一名军人,你的使命就是继续战斗!如果你宣誓效忠帝国皇军,不但性命可以保住,还尽享一生荣华!” 管定洲一脸狐疑抬头,嗫嚅问道:“可是,我该如何帮你们?” “这么说管桑答应了?”黑木微微一笑说。 管定洲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就怕皇军看不上我,如果将军觉得我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想我还是乐于效劳的!” “有了这样的前提,一切好办!”黑木对一旁的武内次郎招手,待武内走近道:“武内君,管桑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培养,我看他还是有能力的,你就大胆启用!” 武内点头,“是!” 这一番话后,管定洲显然大受鼓舞,跃跃欲试起来,“将军……” “叫我黑木将军!” “是,黑木将军!将军需要我做什么?我知道将军对我一定有安排!” 黑木嘉许地盯着管定洲道:“保持现状,继续混杂在这些囚犯中,担负起皇军的耳朵和眼睛的作用,收集一切有利于帝国的情报,并及时向武内典狱长反馈!” “是!” “武内君,你安排专人负责和管桑单线联系,不要让更多人知晓他的身份!” 武内连连点头。黑木把目光又停在管定洲的脸上:“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任务,利用一切放风的机会,尽量多接触那位叫林赤的,最好要挖出他的真实想法!” 至此,管定洲方知自己的真正价值在于他可以利用和林赤认识的机会,得以接近此人。但心中尚有疑惑,“黑木将军,他是帝国的囚犯,为何要花这么大的精力去了解一个囚犯的想法?” 黑木没有直接解释,只是说道:“他或许知道一些重要的信息!” 管定洲听毕,愉悦说道:“请黑木将军放心,我管定洲一定不辱使命!” 黑木满意地连连颌首,“那就委屈管桑了!” 管定洲被带走后,黑木心情大好,带着渡边欲离开监狱,正要向武内辞行,忽然副典狱长陈炳松疾步而至。 第143章 慎独——英雄无奈的叹息 陈炳松显然跑得急,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微微喘着气,但从他轻松的神态中黑木可以断定,他带来的一定不是坏消息。 进了房间的陈炳松先是看了一眼他的直接上司武内次郎,然后又看看黑木,最后还是走向黑木。 “将军,刘云雄要求进食了!” 这个消息对于黑木来说,六分喜三分忧,剩下的一分是疑。 喜的是既然开始吃饭了,说明他还是想活下去,人只要有活着的欲望,则一切都好商量,改变他的立场也就有了可能性;忧的是他怕对方会因此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最后一分疑是基于这样的转变太突兀,反而让人有不踏实之感。 黑木的神色先是欢喜,但很快显出忧心的样子,如此反复,阴晴不定。 “除了要求见他的夫人,他有没有提出什么更苛刻的要求?”黑木先是说出了他的担忧。 “奇怪得很,他此次并未提及见他的老婆,而是直接通知了看管,要求他送一份热饭给他。看管小张觉得事关重大,就报告了我。我一面要求食堂给他准备食物,一面亲自前去探寻,他见到我后,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黑木迫不及待问道。 “他……他要求我们给他准备一份笔墨纸砚。”陈炳松脸上写着疑问,期盼地看着黑木,希望从黑木的嘴里得到答案。 这个要求也大大出乎黑木的意料,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当得到同样的答复后,他沉思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道:“他要笔和纸干什么?” 一旁的李泉插话道:“会不会是用来写遗嘱?” 陈炳松马上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特地快速来报将军,我真怕他想不开……” 武内次郎顺着一众人的思路说道:“是啊,说不定刚刚钱瑾余和林赤的打斗触动了他,他最无辜了,可却被牵扯其中,还挨了几拳,我看这是主要原因,要不然好好的怎么会想不开呢?” 渡边连忙紧张地看着黑木道:“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黑木却不着急,不慌不忙道:“你们多虑了!如果刘云雄真有寻死之心,想写点什么交代后事,普通的笔纸即可,为何那么麻烦,要来毛笔和宣纸?将死之人,心是绝望的,绝无可能卖弄书法!”说着,黑木率先走出门外,边走边说道:“咱们去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众人浩浩荡荡来到甲区八号监房。 到了门口,黑木先是探头向里张望一番,接着命令道:“把门打开!” 桌上送来的食物已被刘云雄一扫而光,空空如也的碗盆被搁在桌子的一隅,桌子中央铺开一张宣纸,顶端两角用筷子压着。刘云雄正在砚台里磨墨,从黑木他们进屋到走到桌前,刘云雄连头也没抬一下,一副专注的神情。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稍稍有了血色,眉心的那颗黑痣似乎也红润了起来。 此时他的神态是欢快而轻松的。 黑木从未见到如此神情的刘云雄,对方已无局促之感,相反透出了十足的自信来。 黑木疑心大起,正待问话,却听到刘云雄抢先说道:“将军,你居然也在?你来得正好,我请你欣赏欣赏我的书法!” 一个全新的刘云雄出现在黑木的面前。 “怎么,刘将军也懂书法?”黑木不得不道。 刘云雄终于打量了黑木一眼,口气有些不屑:“书法可是我中华民族的国粹,我们的启蒙教育就是要写好毛笔字,事实上我们也是这么做的!” 黑木继续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刘云雄,眼前的他已断无往昔的卑微,言辞之间收放自如。 武内戎马数年,年初才从本土来到中国,一直没有机会得见中国人现场表演过毛笔书法,好奇心大起,便跻身上前兴致勃勃道:“刘将军准备写什么呢?” “武内典狱长对中国书法也感兴趣?”刘云雄道。 武内刚要回答,却被黑木打断,黑木很不习惯刘云雄的这副模样,不想被他牵着鼻子,便有意揭他的痛处,“我昨天听说刘将军开始绝食,怎么,是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 刘云雄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哈哈一笑道:“还绝什么食,活着多重要!中国有句古话,好死不如赖活,我终于想明白这个道理,为了所谓的信仰,何必老是和自己较劲?毕竟生命才是最宝贵的!” “刘将军是什么时候想通的?” “就在不久前放风的时候,我好端端的没招谁惹谁,可就这样居然被一个比我瘦弱的人欺凌,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还遭受了几拳重击!”刘云雄顿了顿,变得气愤起来,“我刘云雄堂堂的党国少将旅长,什么时候如此窝囊过,想当年在黄埔军校,论搏击摔跤,又有几个人是我的对手?”说到这里,刘云雄突然提高声音:“可如今虎落平川被犬欺,真是岂有此理!” 这最后一句,黑木怕刘云雄另有所指,便盯着刘云雄看。 刘云雄知道黑木怕他含沙射影,立即笑道:“将军别误解,我是指刚刚压在我身上的那两位,对了那两位叫什么?改天我希望贵方给我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狂妄之徒!” 黑木似有如释重负之感,把目光聚焦在桌上的纸张上,问道:“刘将军这是准备写什么?” 刘云雄收回目光,骤然加快了磨墨的速度,嘴里回答道:“将军对书法有研究吗?” “略知一二,谈不上研究,只是知晓些皮毛!” “那好,待我写完后请黑木将军点评。”说完,从桌上拿起一支毛笔,端详片刻道:“在你们老虎桥监狱居然也有上好的湖笔!” 陈炳松连忙解释道:“这支笔大有来历,它可是我们原典狱长遗忘在此的,刘将军既然热爱书法,又是行家,我将它取来与你,也算是适得其所!” 武内道:“这支笔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刘云雄将笔尖先是在砚台里蘸了蘸,提起再次凝视俄顷,啧啧赞叹道:“一支好的毛笔,必须具备‘尖、齐、圆、健’四德,尖——笔毫聚合时,笔锋要能收尖;齐——将笔头沾水捏扁,笔端的毛整齐无不齐现象;圆——笔肚周围,笔毫饱满圆润,呈圆锥状,不扁不瘦;健——笔毛有弹性,笔毛铺开后易于收拢,笔力要健!你看,这些条件它全满足,自然是笔中极品了!” 武内听后兴趣盎然将脑袋凑近笔尖,细细察看一番,刚想附和,却见到黑木皱了皱眉,就硬生生地将溢美之词咽回肚子。 刘云雄并未察觉,他的注意力还在这支笔上,把笔尖完全浸泡在墨汁中,待笔尖吸饱后,手腕稍稍抬起,将多余的墨汁在砚台的内侧边缘刮下,然后把笔拎到空中,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似乎是在做下笔前的热身……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跟着他的笔尖一起移动。 但见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笔尖一触到纸张,立即狂舞起来。 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纸上。 “慎独”! 两个大字书写完毕,他又署上了落款:民国二十七年初刘云雄于老虎桥监狱。 所有的书写结束,刘云雄把毛笔搁在砚台上,站直了身子再次细细研看,很快他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黑木对中国书法其实是有研究的,这两个字力透纸背,遒劲有力,便由衷赞美道:“刘将军原来是大家啊!你看这两字,笔形沧桑却风骨犹存,形似枯槁却稳如磐石,嗯,绝对有大师风范!” 刘云雄好像一下子觅到知音,看黑木的眼光也亲切起来。 众人看黑木大加赞赏,也纷纷喝起彩来。 此时的甲区八号监房,显出和谐一片,笑语不断。 “刘将军如果不介意,把这幅字送我如何?”黑木眼睛一直没离开这幅墨宝。 “没问题,只要黑木将军喜欢,尽管拿去。” 渡边雪奈虽然懂得不少中国语言,但对这两个字却一知半解,猜不透它的涵义,立即问道:“请教一下刘将军,这两个字是何意思?” 这时黑木不失时机说道:“让我们来听听刘将军的解释。” 在场的所有人对这两个字都有不同的理解,但都不是很确定,又不敢妄下论断,就一起看着刘云雄。 刘云雄仰头看了看房顶,众人也跟着一起看房顶。 好一会儿,刘云雄才低下头,他的眼眶里忽然间泪光盈盈。 刘云雄长叹一声道:“‘慎独’二字,是指一个英雄无奈的叹息!” 到这个时候,松机关的黑木机关长才疑虑顿消,他终于走进了刘云雄的内心,也深刻体会了他此时的心境。 刘云雄终于向现实屈服了! 而屈服的原因是因为遭到了不白之冤屈,竟然是那顿拳脚唤醒了他! 看来那顿拳击比严酷的刑罚要有效得多。 黑木的脸上涌现出久违的笑容,他亲昵地拍了拍刘云雄的后背,语气略显激动,“将军,这一天我等得太久太久!” 两颗泪珠从刘云雄的脸庞滑落,他呐呐低语道:“造化弄人啊!” “不,是时势造人!”黑木大声笑道。 第144章 夫妻相见 老虎桥监狱的甲区八号监房里,史无前例地其乐融融起来。 黑木长笑之后,监房内忽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纷纷盯着黑木和刘云雄。 黑木却盯着桌上的墨宝。 远看这“慎独”二字,笔形和词义如此曼妙传神、相得益彰。黑木情不自禁走上前去,此时墨迹已干,黑木将顶端的两支筷子分别移走,双手将它端起,越看越喜欢,头也不回喊道:“渡边小姐,烦你一事,看能否找一画匠把它装裱起来,然后挂到我的办公室。” 渡边小心翼翼接过这幅字,低头对着浓墨处吹了几口气,确信已经干透后才把它卷了起来。 渡边手握墨宝,站在黑木身侧,做出一副欲离去的样子。 黑木于是对刘云雄道:“刘将军,自今日起,你重获自由,请跟我走吧,我今晚将找一处为你接风!”说着黑木看了看武内,又看了看陈炳松,问道:“陈桑,你是地道的南京人,南京城现在有没有重新开张的饭店?” 陈炳松想了想道:“太平路上有一家绿柳居前不久刚刚恢复营业。” “好,咱们今晚就去那里,陈桑,你去帮我们订一包间,你和武内君都必须参加,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了,也顺便慰问一下你们。” 武内和陈炳松都应了一声。 突然听到刘云雄对黑木说道:“黑木将军,我还有几个条件!” 黑木听后,面无表情,慢慢回头对陈炳松道:“陈桑,今晚的宴会你赶紧去安排吧。” 待陈炳松走后,黑木道:“刘将军请讲!” “第一、我需要一定的兵权,除了带兵打仗,其它的我一概不会;第二、不要利用我的身份,且假借我之手,诱捕或杀害你们的对手;第三、我需要马上见到我的妻子。” 听完后,黑木立即道:“武内君,你赶紧安排一下,把刘将军的夫人秦女士带过来。”吩咐结束,黑木继续道:“刘桑,至于你的其它两个条件,我一时半会无法答复,这要等我汇报南京司令部松井石根大将后再说……不过,既然刘将军真心归顺帝国,我想你提出了这两个条件太苛刻,不得不让我怀疑将军的诚意!” “这只是你的看法,或许您的上一级长官不这么认为。” “说得也是,立场和高度不一样啊!”黑木爽朗大笑几声。 没多久,响起敲门声。 一人带着秦素芬站在门前。秦素芬一脸不安地扫视着房间里的人,她的目光突然看到了刘云雄,刘云雄也在看她。秦素芬先是一愣,旋即一脸惊愕,接着立即脱离了跟随者,飞一般向屋内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已经张开双臂的刘云雄。 两人紧紧搂在一起。 足足三十多秒,秦素芬把埋在刘云雄胸前的脑袋抬起,静静地注视着刘云雄,她的眼眶里已泪光盈盈。 半晌,秦素芬嗫嚅道:“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说着,秦素芬放开刘云雄,将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 “没有,你呢?他们有没有打你?” 秦素芬坚定地摇了摇头。 在场的所有人见此一幕,均心有感慨。渡边见状欲离开,想给他们夫妇二人留一点私人空间,但看到黑木否决的眼神,便继续留了下来。 黑木其实想通过二人的意外相逢,从他们的言语和动作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好进一步判断事情的真相。 “我其实早就知道你进来了,我也提过要求见你一面,可他们就是不同意!”刘云雄道。 “我又何尝不是呢?”秦素芬诉说着衷肠,又一把抱住了他,不管周围还站着很多人,竟然踮起脚去吻刘云雄。 倒是刘云雄不习惯,连忙用手掌挡住了她,目光扫了一下黑木,把秦素芬的双肩扳到朝向黑木一侧,对秦素芬介绍道:“素芬,这位是黑木将军!” 秦素芬厌恶地看着黑木,却对着刘云雄道:“这个人我认识,本来我已逃脱魔掌,就是这个人又把我抓了进来!”说着说着她忽然听出丈夫的这句话有异,重新审视着丈夫,狐疑道:“你……难道你投降小日本啦?” 黑木皱了皱眉,将目光停在刘云雄的脸上。 他期望着刘云雄的回答,他要看整个事件二人接下来如何演绎。 “我还有得选择吗?” 秦素芬的神色由怀疑转变成绝望,她彻底放开了刘云雄,反复看着丈夫,紧锁着眉头,目光冰冷。 “如果他们没有抓住你,我相信我一定能够扛过去的!” 此时的黑木完全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他立即把头转向秦素芬,期待她如何回答。 但见秦素芬忽然抢前几步,一抬手,一记重重的耳光击在刘云雄的脸颊上。 这记耳光清脆响亮,掩盖了一切喧嚣,众人均觉得脸上一凉。 刘云雄一下子懵了,不禁伸手抚摸面颊。 “你就当我死了!”秦素芬放声大喊,两颗泪滴悄然滴落,“你是我和儿子的自豪,你是国家的栋梁,你是堂堂的少将旅长,你曾经带过将近一万的兵!……可是,如今你的节操呢?你的自负呢?你对国家的忠诚呢?难道这些都死了吗?!” “素芬……”刘云雄绝望地叫道:“我的国家早就把我忘了,我为这个国家做了太多太多,可是到头来还剩下什么?!我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作为一个男人,我的性命可以不要,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深陷危险而独善其身,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刘云雄一把抓住秦素芬的手,继续道:“死对于我来说太容易了,我不是没有想过死,我甚至绝食,可是我走之后你们孤儿寡母怎么办?谁来保护你们?” 刘云雄又将秦素芬拉到身前,几乎是恳求道:“你要理解我,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要白头偕老的,如果连你都不支持我,我还有何理由苟活于世?” 听到这里,秦素芬的脸色稍缓,但怒气还在,可一时找不到下坡的台阶,恨恨道:“从古至今,汉奸从来都是被后世唾骂,也没有一个好下场,你就做好这个思想准备吧!” “这么说,夫人原谅我了?” “原谅个屁!你就好自为之吧!” 黑木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发表意见了,便笑着对秦素芬道:“刘夫人……” “叫我秦素芬,或者叫我秦女士!”秦素芬断然打断了黑木。 黑木讪讪笑笑,一旁的刘云雄无奈地耸耸肩,对黑木道:“将军不要和她计较,过些日子她就会好的,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 秦素芬瞪了丈夫一眼,刚想抬手继续赐予他耳光,却被刘云雄一把抓住,“好了!不要再放肆!”刘云雄厉声喝道。 秦素芬悻悻把手挣脱,赌气地不再看丈夫。 “秦女士真乃烈女子也!”黑木由衷赞道,“不过,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良禽择木而息’,刘将军的归顺,是偶然,也是必然,历史终将证明他的伟大选择是正确的!” “但愿吧……”刘云雄低声道。 “好了,至于刘桑的其它两个条件,我回到松机关后马上汇报最高司令部,一有消息我立即转告,关于刘桑的工作安排,也必须听候最高司令部的命令!” 说着黑木对渡边道:“这两天,你让人给刘将军夫妇找一处府邸,供他们起居,房子没落实之前,先把他们安排在军部招待所,另外派几名得力的人好好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有意外,我拿你是问!”黑木叮嘱完毕,又对刘云雄道:“你们夫妻二人先去歇息歇息,好好洗洗身上的晦气,晚上我让人去接你们,一起参加今晚在绿柳居为你们二位举行的欢迎宴会!” 松机关的人员兵分两路,一路送刘云雄夫妇去了军部招待所,另一路由黑木带队回松机关。 黑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松井石根将军汇报刘云雄的归顺。 松井大将在电话里听到黑木的汇报,对黑木赞扬道:“这件事黑木君做得很好,这个人一定要好好用,如果运用得当,则事半功倍!” 黑木担心刘云雄所提的两个条件,便请示道:“刘提的那两个条件,将军如何考虑?” “没问题啊,黑木君先答应他吧,先说带兵这一条,我觉得就很好,当下战事发展很快,完全依赖帝国的军队实施守卫,实在是力有不及,参谋本部现在正在筹划在南京建立一支由中国人编制的军队,施行自治,像刘这样的人才,目前是我们迫切需要的!他所提的第二个条件我想也可以满足他,作为曾经的掌握兵权的中国将领,这个要求不过分,若他没有这一点铁骨,我反而怀疑他的诚意,那样的人是不可以委以大任的!” 得到南京最高司令部的最大长官的肯定,黑木心情极度愉悦,放下电话,他的目光不自觉停在了办公桌对面的那面墙上。 原来悬挂的是一张孙中山的手书,内容是“天下为公”,黑木自进驻办公后,命人将原先的那张字幅取下,此时的墙上空荡荡的。黑木不由想起了刘云雄的那张墨宝——慎独,心想,如果把那幅字挂在这儿,是最恰当不过了。 正浮想联翩之际,渡边雪奈敲门进来,一进门就汇报道:“将军,我安排跟踪池碧疆的人有了反馈!” 第145章 移动发报 “有什么异常吗?”黑木问道。 “因为事关重大,为了不放过一丝疑点,我安排人暗中监视、无缝隙蹲守,今天一大早,大约是六点刚过,交班的人在他家附近的巷子里埋伏,发现有一人去了他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来人回应开门的人说是找他的女儿池橙的,她大约在屋里呆了一个小时不到时间,池碧疆带着她出来了,最后是池碧疆用车把她送了回去,我们的人一路跟踪,最后发现那女孩来到了中山中路的利民诊所,于是我们的人装成病人,了解后得知,那女孩是诊所的一名医生,叫曲思秋……”渡边说到这儿,卖了个关子,故意停了下来,看着黑木。 黑木果然问道:“她怎么啦?” “将军你猜这个女孩是谁?” “她是……”黑木好奇心大起。 “她就是原应天教会医院的曲医生,李泉所说的那位林赤的疑似女朋友。” “哦?”黑木一下子来了兴趣,把身子坐正,“她怎么会和池碧疆打成一片?” “或许她只是认识池碧疆的女儿,是去找他女儿的,而池碧疆也只是顺路把她送回。” “如果我没记错,渡边小姐是东京人?你们东京冬天的雪大吗?”黑木话题一转。 “是的将军,我是东京人,东京最冷天也就是现在,在一二月份,每年也就这个时候下雪,雪都不是很大。” “和这一次南京的雪相比呢?”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足足有三四十厘米厚。” 说到这儿,黑木沉思了片刻道:“这么厚的雪,你会步行四五公里,去找一个好朋友叙旧?而且是一大早?” 渡边似乎明白了什么,忙道:“将军的意思是说,能够让一个女孩在天还没放亮时,踩着厚厚的积雪,跋涉这么远的路,除非是……” “除非她有非常重要的事,而且一刻不容拖延!” “将军分析得对,她本意就是去找池碧疆的!利民诊所就在悦颜照相馆隔壁,也许是她一大早发现林赤——她的这位男朋友被抓了,情急之下就去找池碧疆商量对策?” “所以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曲思秋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这个池碧疆果然有嫌疑!说不定他就是文化泄密事件的始作俑者。”渡边若有所思。 “结论下得太早,至少我们目前没有证据。” “那要不要先把曲思秋抓起来?” “不行!”黑木断然道,“这样会打草惊蛇的!你再安排另一组人,监视那位叫曲思秋的,待一有证据,再抓也不迟。”紧接着,黑木又转换了语气:“不过,如果需要她来配合林赤的审讯,也是要服从大局的。” 渡边走后不久,川上麻衣进来了。 “将军,最新的电波侦听设备我已派人从后勤部领回来了。”川上一进门便报告说。 “很好,马上投入使用。” “是将军,我正在安排人将这套设备重新安置在侦听车上,预计明天就可以上路投入使用。” “你有什么计划?”黑木问。 “我想从行动处借调一些人,联合电讯股的技术人员,分成两班,二十四小时轮流上路,由我和稻田君分别带队,一旦侦听到可疑电波,马上进行追踪。” “好的,我马上让渡边小姐抽调人手,不过,我要求你以最快的速度调试好设备,争取今晚就上路!” “这么急?……是将军,我尽量抓紧时间!”川上大声应道。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自从我们抓了林赤后,整个南京城的敌人似乎都蠢蠢欲动起来,我有种直觉,感觉今晚你们必定会有所收获!”黑木道。 …… 整个一天,曲思秋都心神不宁。 她的心是乱的,人时刻处在恍惚之中,这样的状态,让她失误连连,最严重一次,在给一位病人注射时,竟然将针头扎进后,忘了推送药液就拔出,发现后再次注射,弄得那位病人叫苦不迭,对曲思秋连连抱怨,无奈之下,曲思秋只好不断表示歉意。 这一切都被陶楚歌看在眼里,她找准一个空档对曲思秋道:“思秋姐,要不你休息一下,有些事我可以做的。” 曲思秋摇了摇头。 陶楚歌不得不又提议道:“要不你出去透透气,反正现在又没有病人。” 曲思秋于是出了房间。 夕阳西下,寒气渐盛。 曲思秋又不由想起林赤,距离林赤被抓,已将近一天了。 他还好吗? 一想起日本人可能正在对他施以酷刑,曲思秋心如刀绞。而她,此时此刻,只能在诊所干等,束手无策。 正胡思乱想之际,曲思秋看到马路对面走来一人,直接奔她的利民诊所而来。 此人渐近,看到曲思秋径自道:“曲医生你好啊!” 从身形来看似曾相识,曲思秋在细细一看,竟是鼓楼区公所池碧疆的手下、曾在悦颜照相馆现场办理过良民证的牛玉高。 二人经池碧疆介绍,曾有过谋面。 “是啊,我就是,原来是牛大哥。” “这两天不小心受了凉,有些咳嗽,我想请曲医生帮我看看,顺便抓点药。” 曲思秋带着牛玉高进了诊所,坐定后牛玉高见陶楚歌进了里面的房间,小声说道:“是池老师让我来找你的。” 曲思秋微微点头。 “我是前来取你手抄的那本密码本的,在身上吗?”牛玉高顿了顿又道:“池老师已经被人跟踪了,他出来不方便,特地差我前来,他说你今早曾和他通过电话……” 曲思秋沉思良久,确信没有陷阱,就回答道:“密码本被我藏在诊所的一个隐蔽的地方,等会我找机会取出给你。” 曲思秋写好处方,把陶楚歌从房间叫出,说道:“这个病人受了风寒,你给他按这份处方配些药。”说完曲思秋进了盥洗室。 曲思秋关上房门,把盥洗室的一面镜子轻轻从墙上取下,放在水池上。 镜子的后面,是一个方形小洞。 洞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油纸包裹的小包。 曲思秋把小包很快放到口袋里,将一切恢复原样。 出了盥洗室,陶楚歌还没出来,曲思秋见状立即把小包塞到牛玉高的手里。 “麻烦你以最快的速度将它送给池碧疆老师。” “知道了。”牛玉高飞快地把包裹放进贴身的衣兜里,又轻轻说道:“池老师还有交待,他让你今晚哪儿都别去,我们可能会来找你,你也知道,现在我们的报务员奇缺,可能需要你协助发报。” 曲思秋坚定地点了点头。二人对话刚完,陶楚歌提着药出来了。 “你让病人按医嘱服药,我实在有点累,进去躺一会儿。”曲思秋对陶楚歌吩咐完毕,进了房间,整个人立即倒在床上。 但愿池碧疆能很快地将林赤被捕的消息发出去,但愿林赤的组织能够接收到这条讯息,并立即采取营救措施。 上午在悦颜照相馆所见的那位中年人会是林赤组织的吗?如果是,或许他们已经开始着手营救了。 想着想着,一阵倦意袭来。 从亲眼看到林赤被抓到现在,在这漫长的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曲思秋一直处在焦虑之中,身心俱疲,直到牛玉高前来取林赤组织的密码本,曲思秋才仿佛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般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她的整个身体立即虚脱了一般,带着这个缥缈的希望,曲思秋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 牛玉高拿到密码本,立即返回了鼓楼区公所。 在池碧疆的办公室,牛玉高见到了池碧疆。 牛玉高掏出密码本,递给了池碧疆。 拆开包裹外层的油纸,由曲思秋手抄的密码本出现在他的面前。 池碧疆翻了几页,便又把密码本递给了牛玉高。 “不要大意,好好保管,千万不能给日本人得到这本密码,这可是重庆方面情报系统的命根子……” 牛玉高犹犹豫豫又将密码本放进内衣口袋,不解询问道:“那池老师为何要让我保管?” 池碧疆将一把汽车钥匙递给牛玉高,说道:“这是我那辆汽车的车钥匙,今天夜里十一点以后,你开着它去利民诊所接一下思秋,电台我已预先藏在汽车后备箱里,那部电台是干电池的,可以在汽车里移动发报,你负责开车,让思秋负责发报,这样做更隐蔽,也不利于鬼子侦听。”池碧疆喝了一口茶道:“本来这件事我需要亲力亲为,可是鬼子已经开始监视我了,我行动不便,你辛苦一下!” “没问题!”牛玉高满口答应,说完又奇怪问道:“鬼子怎么会盯上了你?是不是哪里出了破绽?” “我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过鬼子没有马上抓我,这说明他们还没有证据。” 牛玉高赞同地颌首,池碧疆继续说:“我需要反复交待你的是密码本的安全,尽管它不是我们组织的,但现在是国共统一抗战,假如给敌人获得,对他们造成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你必须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保证它的安然无恙,切记!” 第146章 无奈之举 渡边雪奈从黑木的房间出来,脑子里一直在想,黑木让她监视利民诊所的曲思秋医生,真不失为当下一个不错的思路。 既然这个女孩和池碧疆有牵连,那么,池碧疆或许不容易对付,这让从曲思秋身上找到突破口就成为了一种可能。 回到她的行动处,渡边马上按黑木的要求,开始布置人手,对利民诊所进行全面监控。 一切安排妥当后,渡边坐在办公桌前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直到楼下的喧哗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渡边不禁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憩庐前的空地上,电讯股的一帮人正在川上麻衣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改装着一辆电波侦听车。 渡边很自然地在人群中搜寻电讯股股长稻田勇的身影。 自从前些日子她和稻田勇有过深入接触、他对她表白后,渡边已经知道自己是稻田勇爱慕的对象,并且可以说是他的挚爱,这一点,渡边极其自信,她是一个情感生活非常丰富的女人,当她的身体和心智瓜熟蒂落后,她的每一步前行,都是伴随着征服一个又一个男人,这样的阅历让她将男人分为三六九等,最让她不屑地是那种只要一个小小妩媚的眼神,马上如嗅到腥味的苍蝇般嗡嗡而至的男人,这种人仅仅是对她的肉体感兴趣,和感情丝毫沾不上边;而让她最兴奋并唤起她的斗志的,则是经过她的种种暗示后,对方无动于衷,当然这类人为数不多,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此外处于两者之间的第三类人,就是仰慕她的,并甘愿为她付出的,稻田勇显然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应该是这类人中的极品,女性的直觉告诉她,为了她,稻田勇甚至可以弃一切不顾。 一个女人通常对两类人比较感兴趣,一种是她喜欢的,另一种是喜欢她的,因为这其中无论是哪一种类型,都能彰显她的存在感。 稻田勇对她示爱一共两次,一次是自己深夜从黑木办公室归去,稻田勇将自己半路拦截,直抒胸臆;还有一次是庆功宴上,他几乎酩酊大醉,他的言词举止,无不对她渡边倾心至极。 渡边记得就在那天宴会上,稻田勇曾对她说过,他有样好东西给她,那句话刚刚说完,他醉倒委地。从那之后,渡边便惦记上了他所说的“好东西”,但自那以后,稻田再无下文。 渡边的好奇心驱使她一直想找一个和他单独相见的机会,看他有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因而,这些日子以来,渡边对稻田的“关怀”殷殷切切。 渡边终于看到了稻田勇,不过,此时的稻田勇不是在忙碌,而是独自一人倚靠在墙上。 他的手里拿着几页纸,看上去像是一封信,他正低头神情专注地看着。 渡边鬼使神差出了办公室,下楼来到门前的空地上。 渡边先是和川上中佐打了招呼,然后装作不经意间发现了稻田。 “咦,稻田君,在看什么?”渡边轻描淡写说道。 稻田勇听到她问话后的反应和渡边的预想如出一辙,他的表情透出十二分的激动。 “是你呀,渡边小姐,怎么有空出来转转?” 渡边刚想回答,蓦然从对方激动的表情中发现了他眼睛里残剩的一丝阴郁。 “怎么啦?”渡边看了一眼稻田勇手里的信问道。 稻田的脸上立即显出无奈的绝望。 他在心爱的人面前,竟然无法有效伪装。 “谁来的信?”渡边干脆和稻田一样,把身体靠在墙上,两人并排站立。 “家信……”稻田勇嗫嚅道,男人的自尊让他欲言又止。 渡边岂有那么容易偃旗息鼓,但凡她好奇的,她有着强烈的求知欲。 “你看起来不开心?”稻田越是藏藏掖掖,渡边越是要将它揭开。 “我母亲写来的信。” 渡边瞄了一眼信道:“你想家了?” “嗯……我母亲的信中又提了我的父亲……我父亲又赌了,家里所有值钱的都被他卖了,都揭不开锅了,不仅如此,债主还天天逼上门,给了他最后期限,我母亲没办法,写信向我求援……”将自己最丑陋的地方暴露在心仪的人面前,稻田有些难为情地样子,但若不是渡边逼得急,稻田是无论如何不会对她说的。 “那你赶紧寄些钱回去啊!”渡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我一辈子都还不起!”稻田勇沮丧道,“我父亲每次都是大赌……” “那怎么行,让他戒赌啊!”渡边夸张地叫了起来。 “能戒倒好了,就是改不了,赌徒心理你不知道吗?越输越想赢,越输多了就越想赌更大的,万劫不复啊!”稻田说着眼睛里忽然涌出一丝泪光,恨恨道:“如果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会杀了他的!十年前,他就因为赌博,把我年仅十一岁的妹妹输掉了……” “啊?”渡边大吃一惊,“这到底怎么回事?” 稻田道:“那时候他就整天酗酒、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被逼得没办法,就瞒着我母亲用我的妹妹去抵债,我妹妹长得可漂亮了,对方很喜欢,就同意免去债务,还补偿了一部分钱,自那以后,我父亲也陷在深深的自责中,人也变了不少,我和母亲总以为他已经痛改前非,慢慢就原谅了他……可是现在不但旧病复发,他还变本加厉!” 渡边听完后马上表露出一副同情地样子,“要不要我帮你?” “你帮不了我的,数额太大了!” “有多大?” 稻田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管如何,我还是谢谢渡边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渡边不再勉强,叹了一口气。她来此本是想旁敲侧击,通过暗示或启发,进一步了解那晚稻田对她的承诺,探知那件“好东西”到底为何物,现在看来,今天如要深入打探已然无望。 既然没了希望,再待下去已没有意义,渡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就欲离去,忽听到稻田说道:“渡边小姐,你们行动处有照相机吗?” 渡边愣了片刻,回答道:“当然有啊,你要相机干嘛?” 稻田犹犹豫豫道:“……我想拍张照片寄回去,给我母亲看看,以解她的思念之情……” “没问题,你和我一道来取。”渡边说完走在前面,快到二楼时,她又回头对稻田说道:“拍好照后,我可以安排技术科的人帮你洗出来,完全免费!” 稻田勇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吞吞吐吐道:“那太麻烦渡边小姐了……”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渡边顽皮一笑。 取回照相机,稻田再次来到憩庐门前的空地上,对布置侦听车的技术人员稍加指导一番,便借故离开了。 稻田勇直奔他的宿舍而来。 进门之际,他特地向走廊两边张望一番,确信无人后,才把门关上,并从里面将门反锁。 他先是拉上了窗帘,把他的行李箱从床下拖拽而出,接着掏出钥匙,拧开了行李箱上的锁。 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尊模样荒诞古怪的器物。 从材质上看,分明是青铜,从器物外形上看,分明是一只模样凶煞的老虎意欲吞食一人。 此器物将近四十厘米,工艺极其繁琐,分量坚沉。 至于这件器物到底是何物,稻田也说不上来,尽管对文物古玩没有什么研究,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宝物。 况且,这件宝物乃是原中国最高统帅蒋总统的府邸摆玩之物,价值岂能平凡? 稻田第一眼看到它,就怦然心动! 部队刚攻下南京时,稻田勇作为第十六师团中岛今朝吾手下的一名通讯处长,跟随一线作战部队奉命对当时的憩庐进行接管,他是最先进入蒋总统的卧室的,看到这件宝物后,他所产生的第一念头就是将它占为己有,并且意愿如此强烈。 见四下无人,稻田勇先是把它移至床下,为了不让他人发现,他一直在寻求把它单独带出憩庐的机会。 终于在当天晚上,他找到了这样的机会,把它藏在木箱中,带出了憩庐,所幸的是,当时居然没有人盘问或检查,事实上,那段时间,中饱私囊者又何止他一人,难道不是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巧取豪夺? 后来他鬼使神差进了黑木组建的松机关,后来松机关又鬼使神差选择了憩庐作为办公地,难道这一切不是说明他和此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本来,如果渡边对他稻田有意思,他是想将这件宝物拱手相赠于她的,可是渡边小姐从未明确表示出这方面的意愿,甚至对他不屑一顾,这让稻田又伤心又绝望!然而近段时间来,渡边似乎对他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好感,稻田惶恐之余,不止一次痛下决心要将此物馈赠与她,孰料,这个时候老家来信了。 嗜赌如命的父亲欠下了高额债务,他那个破败不堪的家已无力偿还,这个时候,稻田勇不能不管了,退一万步讲,他也算是为了自己的母亲。 无奈之下,稻田勇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这件宝物来抵消父亲的债务。 可是至于能不能如愿,稻田勇是没有底的,他不能把这件窃来的器物公布于众,让行家里手来鉴定,万一确实是稀罕物,说不定它会很快改换门庭,谁让他官衔卑微呢? 稻田勇想出了一个最稳妥的方法,那就是将它拍成照片寄回家乡,让父亲的债主过目,看能否两相抵消赌债,如果债主欣然同意,这不就说明此物价值连城?到时再想办法帮父亲还债也不迟。 主意已定,稻田便向渡边借来相机,他必须尽快将拍好的照片寄回去,以减轻父母亲的压力,同时也起到缓兵的作用。 房间的光线有些暗,对照片的清晰度有影响。 稻田铺好床单,把那件宝物规整地摆放在中间,接着,他要打开窗帘,让室外的光亮照进来。 第147章 稻田的心思 稻田勇先是将窗帘开了一条缝,通过那条缝朝窗外瞟了几眼,确信无人后立即把窗帘彻底拉开。 照相机早就对好焦,稻田很快从前方以及左右两侧三个视角各拍了一张,尚觉得还有不足,又加了一张俯视照,这才匆匆放下相机,拉上窗帘,然后将宝物重新归整放入木箱,再把木箱推进原位。 一切进行完毕,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 稻田飞快地出了宿舍,回到了憩庐门前。 这时他顿时显得悠然起来,招手叫了一名部门下属,大声道:“野田君,帮我和憩庐合一张影。” 那名叫做野田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活计,兴高采烈地接过稻田手里的相机,煞有介事地开始给稻田取景拍照。 稻田一边整理仪容,头不自觉地转到一边,目光掠过渡边雪奈办公桌前的窗户,回头对野田有意无意地高声说道:“这里的景致真不错,我刚刚在憩庐的后面拍了几张……喂,野田君,你一定要帮我把这棵雪松拍进去!” “好咧,稻田股长!” 拍完照,稻田勇收起相机正待离去,不知是谁率先嚷了一句:“股长,我也想拍一张。”稻田应允,大方地把相机递过去,那些正在改装电波侦听车的电讯股的下属们立即炸开了锅,一窝蜂地从车里涌出,纷纷要求亮相自拍。稻田怕如此局面影响恶劣,一方面电讯股的直接上司川上中佐曾反复要求天黑之前一定要将侦听车改装完毕,便于今夜就开始执行任务;另一方面,稻田一直觉得松机关的最高长官黑木将军对自己不甚友好,这些如果被他看到,说不定会因此大做文章,对自己极为不利!想到这儿,稻田立即招呼所有人站在侦听车前,由他统一给大家合一张影,算是对所有人的一种安慰。 合影是成本最低廉且最高效快捷的照相方式。 稻田给大家拍好合照,不再理会意犹未尽的下属的抱怨,进了憩庐,一边上楼,稻田一边取下胶卷,提着空相机来到渡边的办公室。 稻田向渡边道了一声谢。 渡边接过相机,问道:“胶卷在里面吗?” “我取下来了!”稻田如实相告。 “我让技术科顺便冲洗出来,是多简单的一件事啊!” “不麻烦渡边小姐了,我拍照纯粹是私事,公私不能混在一起,否则是要被长官批评的!” 渡边不再勉强,把相机放到了柜子中,转身之际,听到稻田问道:“渡边小姐,听说南京城开始施行良民证了?良民证上的证件照是在南京城哪里拍的?” “稻田君为何要问这些?” 稻田想了想道:“刚才我给我的同僚拍了一张合影,需要人手一张,他们都想寄一张照片回老家,所以需要冲洗大量的照片,这也是我不想麻烦渡边小姐的原因。” “你想找一家照相馆?”渡边责怪地继续道:“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我让技术科冲洗照片还不是举手之劳?” “谢谢渡边小姐的好意。”稻田期望的眼神看着渡边。 “中山中路刚开了一家照相馆,南京市民的良民证证件照就是在那里拍的……叫悦颜照相馆,就在一家电影院的对面,它的旁边是一家诊所,叫做……利民诊所。”渡边觉得稻田固执得有点不可理喻。 “谢谢渡边小姐。” 稻田勇出了渡边的办公室,又来到憩庐门前,和同僚们一道,开始了电波侦听车紧张而高效的改装。 其实,稻田勇又何尝不想让技术科来冲洗照片?这样做既省事又方便,可是技术科的那帮人,不但精明,而且嗅觉很灵,如果那样做,他的秘密岂不大白于天下? 稻田早就想好了,他要利用今天难得的出外勤的机会,找到那家照相馆,尽快把这些照片洗出来。 这个时候,侦听车如期完工就显得异常迫切,他要赶在照相馆的伙计下班前赶到,及时把外衣兜里的胶卷送到他们的手里。毕竟,下次出外勤还不知何时。 川上麻衣中佐对接下来的工作有过细致的安排,这辆经过改装的侦听车在今后游弋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将成为常态,主要任务就是捕捉随时翩然而至的电波信息,进行解密并移动跟踪,游动过程中,侦听车已经可以同步呼叫在松机关待命的特别行动处,对可疑地点和可疑信号进行拉网式的搜捕,锁定嫌疑目标后对它的空间挤压,最终实施抓捕。 为了更有效完成此项任务,渡边以电讯股的技术人员为核心,编成了五个班次,轮流上路,前期以稻田勇为主,主要原因是因为侦听车尚还处在调试阶段,必须要专业能手亲自出马,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夕阳西下,憩庐门前的那棵肃穆古老的雪松拖着长长的影子,静静地见证着时间的流逝。 “你快去报告一下川上中佐,改装完毕!”稻田长吁一口气,对野田命令道。 几分钟后,川上麻衣风风火火从楼里跑了出来,径自来到车前,将脑袋探进去环视一番,对稻田问道:“这就行了?” 稻田点头道:“我马上带我的一组人上路,亲自调试一下!” 川上疑惑地看了稻田一眼,稻田如此积极的态度倒是让他诧异。 稻田却不再看他,把目光停在一名下属的脸上,“你守在电讯股,将我们的九号电台一直开着,作为实验参照物,另外,务必和我们车载电台随时保持联系,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通联!” “好吧,你赶紧出发吧,注意记录。”川上这才表态,他对身旁一人吩咐道:“你的,去把行动处分配给我们的人员叫过来,随稻田君一起上路。” 准备工作持续了数分钟,稻田组长发话命令司机启动车辆。 车子一出黄浦路,稻田毫不犹豫命令道:“先去中山中路一带侦查!” 除了行动处的两名队员,车里的所有技术人员开始了紧张的调试。 稻田勇一边指挥,一边留意着街边的景况。虽然还没到中山中路,但或许沿路还是有其它的照相馆,只要是照相馆,管它是悦颜还是美颜! …… 池碧疆派来的联络员牛玉高走后,曲思秋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睡了一小会觉,醒来后,曲思秋一看时间已将近下午五点,便匆忙出了房间。 诊所里没有病人,陶楚歌一人坐在桌前,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 曲思秋来到陶楚歌的身后,她居然没有发现。曲思秋低头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那张纸,原来陶楚歌是在作画,纸上勾勒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整个轮廓已显现,曲思秋看的时候,她正在描绘画中人的眼睛。 “画谁呢?你的心上人?”曲思秋戏谑道。 陶楚歌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哪有啊,我就是闲着无聊,随便画着玩玩。”陶楚歌的脸微微一红。 曲思秋看她面色羞赧,正要奚落她一番,陶楚歌马上转移了话题:“咦,罗蔓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她?” “哦,下雪天太冷了,她的衣服也不够,我叫她去我家挑几件她可以穿的衣服,再顺便帮我把我的那件大衣取来。” “我说呢?” 曲思秋忽然想到她已走了好几个小时,不无担忧道:“她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回?一去都有四个小时了!” “会不会出什么事啊?”陶楚歌也担忧起来,“待会儿赵楷哥会来接我回家,本来我以为她可以留下来陪你,看来我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没关系的,你尽管走好了,我一人也习惯了,再说现在日本鬼子也不会随便抓人杀人了!” “不行,我还是得等罗蔓回来才能走,要不然我不放心!” 曲思秋不觉走出诊所,站在诊所门前向斜对面的那条小巷子张望。 没有罗蔓的身影。 不知怎么回事,当曲思秋一看到那条巷子,眼前马上浮现出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幕,也正是在那条巷口,曲思秋亲眼目睹了林赤被抓的整个过程,想到这里,她的心又一阵疼痛,便把目光转移到右侧的悦颜照相馆。 此时此刻,悦颜照相馆的大门紧闭,自早晨赵楷来到照相馆、得知昨夜所发生的一切后,已将照相馆关闭,不再营业,并让人在照相馆的大门上贴了一张停业通告。 物是人非,曾经的熟悉身影已经不会再在那里出现了。 黯然神伤的曲思秋不想再呆,进了诊所。 “见到罗蔓了吗?”陶楚歌已把她面前的素描像收起。 “奇怪了,怎么还不回来?”曲思秋愁眉不展。 “再等等吧,她不回来我不回去,我留下来陪你!”陶楚歌坚定地说:“我知道,林大哥的被捕,你心里难受,你一定需要一个和你说说话的人……” 仿佛是伤痛一下子又被唤醒,曲思秋顿时有想哭的感觉。 陶楚歌知道不小心又触痛了她,定定的看着曲思秋,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可这句话藏在心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犹豫俄顷,还是憋不住了,终于吞吞吐吐说道:“思秋姐……林大哥的被捕,你以为就你一人伤心?!” 曲思秋抬眼看她,却见陶楚歌继续坚决说道:“其实……我也是喜欢林大哥的!” 第148章 闯入诊所的日本人 陶楚歌一口气说完,顿有如释重负之感。 说完之后,她马上感到了后悔。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吗?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鬼使神差中似乎有一种力量逼她急于表白什么,现在想来,这句话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可是,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如同泼出去的水,收回已经绝无可能,一阵忐忑之后,陶楚歌已无所顾忌,大胆地迎向曲思秋的目光,她在等待对方的爆发。 指责?嘲弄?奚落?鄙视?挖苦?……陶楚歌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期待地风暴却没有如约而至,曲思秋只是平静地看她,目光清澈如水,竟然看不出一丝喜怒。 陶楚歌大感意外,总以为刚才的一番话对方并没有听清,又以为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与她无关的一切屏蔽在外! “思秋姐……”陶楚歌嗫嚅喊道。 半晌,曲思秋幽怨地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陶楚歌的秀发,爱怜地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无奈。 是啊,这一点,曲思秋又何尝看不出来?女人天生敏感的本性已让她洞察秋毫,好多次眼前这位比自己年幼几岁的少女,对林赤表现出的那份殷切关怀又怎能不让曲思秋察觉?开始曲思秋仅仅以为她爱屋及乌,但时间一长,曲思秋便不那样认为了,但凡陶楚歌在场,只要曲思秋和林赤单独相处,她总是及时出现。 “我错了……”陶楚歌声音低如蚊吟。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期待着曲思秋的批评。 “你何错之有?”曲思秋尽量装作风淡云轻的样子,“爱情是自由的,谁都不能阻止你追求爱和被爱的权利!” “那我该怎么做?”陶楚歌仿佛受到了某种暗示,毅然道:“我真的很喜欢林大哥,打心底喜欢!如果这辈子得不到他,我都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说到这儿,曲思秋才知道对方对林赤的爱之切,忽然之间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内心无比沮丧,竟空荡荡起来。尽管如此,曲思秋不想被对方看穿,就马上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强颜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林赤的?” “说不上……大概是在安全区的那天晚上,他被日本人那么恶狠狠地抽打,居然毫不妥协,那时我应该是满心敬佩他……后来我教他日语,他一学就会,又表现出了超常的学习能力……我应该是那时对他产生爱慕之心的!” “你还教他日语了?”曲思秋淡淡问道。 “是啊,前后加起来就教了几天,不过就这几天,他已掌握了不少……” 接下来,诊所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两人均各自想着心事,良久良久,率先说话的是曲思秋。 “如果林赤还有机会出来,你要抓住机会对他表露心迹……” “你是说……林大哥凶多吉少?”陶楚歌一脸忧愁。 “对日本人来说,他犯的可是死罪!”话一说出,曲思秋悲愤难抑,双手掩面,泪水夺眶而出,竟不能自已。 “……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救他!”陶楚歌决然道,“我再去求我爷爷,他如果不答应我,我就……” “算了!”曲思秋擦了擦眼角,“这件事情,你爷爷也有心无力!毕竟,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案件!” 陶楚歌正待分辩几句,却被门外骤然而至的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紧接着大门被人撞开,罗蔓手拎一只布包冲了进来,神色慌张,一进门就急切叫了起来,“日本人来啦!” 曲思秋知道罗蔓的非人遭遇,内心深处极其惧怕见到日本人,正要安慰几句,却看到罗蔓把布包放到地上,飞一般爬上了二楼。 陶楚歌却镇定自若,面无惧色,不退反进,径自走向大门,毫不迟疑地开了门,对着街上凝视片刻,回头对曲思秋道:“看样子不像是是来抓人的,咦,那辆车很奇怪!” 曲思秋好奇心大起,便也走上前去一看究竟。 果然,在街的对面大华电影院门前,停着一辆外观奇特、二人从未见过的汽车,车身漆成了墨绿色,车顶上竖着几根很高的天线。 这辆车的车头上插着太阳旗,显然是一辆日本军车。 而就在和利民诊所相隔一间店铺的悦颜照相馆门前十数米远的地方,居然站着一个身着军服的鬼子军官,他的身子是僵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利民诊所所在的方向。 他犹豫片刻,终于启动了步子。 他所行进的方向正是利民诊所! 陶楚歌这才感到害怕,慌忙关上门,拉着曲思秋跑回桌前坐了下来。 二人惴惴不安,不时把目光瞟向诊所大门。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急骤地脚步声,接着,那扇大门不出意外地被人推开,对方并不莽撞的推门方式让楼下的两位女孩稍稍心安。 是一位年轻的日本军官,皮肤白皙,看样子只比曲思秋略大几岁,他站在门口并没有突兀地闯入,而是把一只手搭在门上,向屋内扫视了一眼,当他看到面前只是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孩时,才放心地走了进来。 他一边走进一边用很生硬的中国话问道:“是不是刚刚进来了一位女孩?” 说着他已走到陶楚歌的身旁,陶楚歌不敢看他,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他于是弯下腰,从下面仰头看陶楚歌的脸,陶楚歌心中发怵,不禁把头埋向胸前。 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托陶楚歌的下巴。 他的手指一触到陶楚歌的脸,陶楚歌已无法容忍,不禁抬头用日语怒斥道:“什么的干活?” 那人没想到眼前的女孩会用日语和他对话,神色一呆,眼睛里布满惊愕之色,却更坚定地看着陶楚歌,把她仔细打量一遍,也用日语应道:“……哦……不是的。”他的语气透着失望。 曲思秋担心陶楚歌,很快走上前来,站在那人身旁,提高声音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马上又换成了蹩脚的中国话,“我刚刚看到一个姑娘,明明进来了……” “你一定看错了,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们二人。” “不,我不会看错的!”那人四下环顾,径自向屋内走去,把里间卧室房门一把推开。 曲思秋跟着他身边,那人来到卧室,到处打量着,目光停在床上,想了想还是低下身子趴在地上向床下扫视着,确信没有藏人后这才走出,接着他又进了盥洗室,照例查看一番。 重新回到原地的他,终于发现了门后的通向二楼的楼梯,正要上楼,陶楚歌赶紧用日语喝道:“你不能上去!” 那人一愣,迫于对日语的敬畏,就央求道:“我只是到楼上看看……” “不行!”陶楚歌继续用日语大声回敬,“如果阁下一意孤行,我要把你控告给松机关的黑木将军!” 那人一听到黑木的名字,明显畏惧起来。 “我和黑木将军很熟……”陶楚歌看黑木的名字似乎很管用,便再接再厉,“黑木将军不止一次说过,你们日本士兵恪守将令,从不随随便便强闯民宅!”陶楚歌开始胡说八道。 那人显得极不甘心,正要强行上楼,这时门吱嘎一声又被推开,有一人探头进来,朝着屋内的日本军官喊道:“黑木将军在线上找你!” 那人听到这里,无奈地看了一眼通向二楼的楼梯通道,匆忙跑出房间。 曲思秋和陶楚歌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曲思秋跟到门口,把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边窥视着外面,一边提高声音吩咐楼上的罗蔓:“鬼子还没走,不要出来!” …… 稻田勇一出利民诊所,身后的野田迫不及待问道:“稻田股长,你怎么啦?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稻田勇一路小跑,听到野田的问话,稍稍放缓脚步,回答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野田夸张道:“在南京城你看到了熟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或许是我看花眼了……”稻田勇说着已回到电影院门前的侦听车旁,钻进车里一把抓起电台话筒:“喂喂,我是稻田勇,将军请讲!” 已等了不少时间的黑木显得很不耐烦:“稻田君,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天敌人的电台必定有所行动,请密切监视,一有情况立即汇报!” “是将军!” 黑木对双方清晰的通话音质很满意,语气也愉悦起来:“我们前期锁定的一二号敌台应该分属国共两党,你要刻意留意对方的频率,详尽记录并进一步缩小范围!” “放心吧将军!这套侦听设备是最先进的,你可能都无法想象……德国人就是牛,他们的侦听技术要远远超过我们!” “你现在哪里?” “中山中路一带……”稻田还是说了实话。 “怎么会去那里?那片不是我们重点监控区域啊,你还是要有所侧重,这样才能快速反应!” “是将军!” 结束了和黑木的通联,稻田又把目光聚集到了悦颜照相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把胶卷送去冲洗。可刚刚走到街中央,他已然发现照相馆大门紧闭,不像营业的样子,接着再前进几步,他看到了大门上的停业告示。 原来这家照相馆关门停业了! 失望的稻田在街中央彷徨了几秒钟,本想再行前往诊所查看,但想到了那位女孩的话语,忽然间就意兴阑珊了! 或许真是自己看花眼了,真是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思之切情至深啊!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稻田重新爬上车,对一众人道:“这家照相馆关门大吉了,看来你们的合影需要重找地方。” 第149章 意外的发现 在门后窥视的曲思秋和陶楚歌二人看到那辆长相奇特的汽车绝尘而去,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陶楚歌大声招呼楼上的罗蔓:“罗蔓,你可以下来了,日本人已经滚蛋了!” 楼上立即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动,罗蔓出现在楼梯上,下到一楼,曲思秋才发现她一身尘土。 “一个日本人,把你吓成这样?”陶楚歌笑道。 罗蔓的神色已不再慌张,但神态却显出怪异,似乎是沉浸在某种回想之中。陶楚歌的这句话立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立即回过神来,苦笑道:“我一看到日本鬼子,就浑身发抖!” 曲思秋洞察罗蔓恐惧的根源,就岔开了话题,“瞧你一身脏的,你躲哪里啦?” “床底下……”罗蔓得意说道,“鬼子即使上了二楼,也未必会找到我的。” “切!”曲思秋不屑道:“你以为鬼子都是笨蛋?他刚才进了里间卧室,最先做的就是在床底下找!” 罗蔓不再吱声,心不在焉把从曲思秋家里带来的衣服布包递给曲思秋,说道:“你能穿的衣服,你妈都给你收拾好了,我一并带来了。” 曲思秋接过布包,进了卧室,把布包打开,将衣服悉数取出,在床上细心整理着,将罗蔓能穿的挑出,重新装包,把自己需要的摆放在床头。 收拾完毕,曲思秋拎起布包正要出门,忽然目光无意聚焦在一件物品上! 是一筒胶卷。 曲思秋本以为这是悦颜照相馆某人遗留在此,弯腰捡起一看,外壳上竟全是日文,一个字也不识,看到这里,曲思秋的脑海突然浮现那位日本军官俯首探视的模样。 一定是那位鬼子军官趴在地上时不小心遗落的。 思念及此,曲思秋连忙将胶卷装进口袋。 这时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曲思秋知道一定是来接陶楚歌回家的赵楷。 果不其然,赵楷一进门就喊了起来:“陶楚歌,你爷爷喊你回家吃饭!” “马上就走!”陶楚歌看了一眼曲思秋,轻声道:“思秋姐,我走了。” 就在不久前的那一番直白,经过时空的降温,陶楚歌显得不自然起来,她不敢直视曲思秋,低着头收拾收拾,扭头快步出了房间。 赵楷和曲思秋以及罗蔓寒暄片刻,不想让陶楚歌久等,便也匆匆走了。 曲思秋忽然想到什么,追出门外,对着即将走到车前的赵楷喊了声:“赵大哥,你稍等一下,我找你有点事。” 赵楷停下脚步,重新找到曲思秋的面前。 曲思秋把赵楷拉到一旁,掏出那筒胶卷,塞到赵楷手里。 “赵大哥,帮我把这筒胶卷洗出来。” 赵楷把胶卷放进口袋,“好的……是什么照片?”赵楷无意问道。 曲思秋不想瞒他:“刚才诊所里来了一个日本人,这筒胶卷应该是他遗落的。” “到底怎么回事?”赵楷好奇问道。 曲思秋便一五一十告知了他所发生的一切。 “没问题,我亲自洗,明天给你怎么样?” “不是很急……我只是好奇这筒胶卷里的照片,我想知道它到底拍了什么?也许毫无意义。” “哦,我知道了。” …… 夜幕降临,黑木走出憩庐。 他的身后跟着渡边雪奈少佐和川上麻衣中佐。 他要带他们二人去参加今晚给刘云雄举行的欢迎宴会。 宴会的地点是太平路上的绿柳居,老虎桥监狱的副典狱长陈炳松应该早就订好了包间。 今晚的宴会,阵容可谓空前强大,不但有老虎桥监狱的正副典狱长,黑木还特地邀请了秦淮区公所的丁易白。黑木辖下的三大区公所,要数丁易白印象最佳,倒不是这位丁易白多次馈赠黑木礼物,而是黑木觉着这位体型微胖的中国人是真心帮助皇军的,他工作勤奋,几乎是一丝不苟,黑木凡是交待给他的事情,他不折不扣完成,除此之外,此人还养成了每天汇报的习惯,这无不说明此人对黑木敬重有加,相比而言,其他两位所长就要逊色很多,先说薛飞风,此人一贯阳奉阴违,将曾经的不良习惯全部带进了现在的工作岗位;而另一位所长池碧疆,尽管黑木对他的印象尚可,可是他现在居然是文化泄密事件的最大嫌疑人,带他参加这样的宴会已无可能。 轿车从憩庐呼啸而出,轿车的后面紧跟的是数辆警卫军用摩托。 车行至半路,黑木忽然觉得还欠缺了什么。 思索片刻,黑木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忘记叫上陶天阙了。 身份为南京自救会会长和赤盟会会长的陶天阙。 再说,林赤的被捕这件事上,他陶天阙还欠黑木一个说法!毕竟,林赤是在悦颜照相馆被抓的,这怎么说都让陶天阙脱不了干系。 今天这样的机会到底难得,他黑木要让死硬的陶天阙看看,就连身为中国少将旅长的刘云雄也改弦易辙,他陶天阙又有什么拿得起放不下的?他要让陶天阙明白一个道理,在生与死面前,所谓的民族气节狗屁不是! “先去三元巷的陶天阙府邸。”黑木吩咐司机道。 冬天的夜黑得要比任何时候早,还未到陶府,一转眼的功夫,已夜幕低垂。 陶府灯火通明。 黑木把车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他表现出十分的谦逊有礼,让门房通报了陶天阙,然后叫出渡边,二人站在门前等着陶天阙的出现。 果然,陶天阙闻听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将军亲自光临,惶恐中透出不安,疾步走出,礼节性地相迎黑木进了府邸。 “看茶!”陶天阙赶紧吩咐老周。 “不用了!”黑木挥手制止,“我是特地来邀请陶会长赴宴的。” “哦?何喜之有?”陶天阙很意外,“什么宴会让将军屈尊寒舍?老朽实在惶恐之至!” “你去了就知道了。” “恭敬不如从命!”陶天阙不再推辞,“我换件衣服,请将军稍等片刻。” 陶天阙说完刚想进房间,却忽见另一间房间里跑出一个妙龄少女,直接冲到黑木面前。 这个女孩正是刚从利民诊所回家的陶楚歌。 陶天阙正要向黑木介绍自己的孙女,却听到陶楚歌率先对黑木问道:“您就是松机关的黑木将军?” 黑木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正是!……请问你是?” “我叫陶楚歌,陶天阙是我爷爷。” 一旁的陶天阙只能打消换衣服的念头,走到黑木身旁,介绍道:“这是老朽的孙女。” “你好呀!”黑木摆出一副逗弄小孩的神情。 “我不好!”陶楚歌赌气道:“听说就是你们松机关抓了林赤?” 陶楚歌的问话让黑木非常诧异,愣了片刻,不觉道:“怎么,你认识那位林赤?” 陶楚歌这没有来由的问话不但惊到了陶天阙,也让一旁的渡边很吃惊,不得不重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女孩。 “他是我男朋友!”陶楚歌的话再次吓到了陶天阙,他不由得张大嘴巴,惊愕地打量着眼前的孙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黑木一下子兴趣盎然起来,“你是说你的男朋友叫林赤?” 还没等陶楚歌回答,陶天阙喝道:“小孩子胡闹什么?!那林先生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男朋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说着赶紧对黑木道:“她就是个小孩,将军不要理会!”说着陶天阙狠狠瞪了她一眼。 陶楚歌却视而不见,继续对黑木道:“将军,我想问一下,你们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陶天阙深谙孙女的脾气,她也知道这位从小尽享溺爱的孙女一向我行我素,自己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制止不了她的,索性坦然下来,他也知道林赤的被抓一定会被黑木大做文章,而黑木今夜的光临分明是来者不善,既然这一刻迟早会来到,还不如早一点到来,也免去那份煎熬。 想到此处,陶天阙不再躲躲闪闪,平静地对黑木说道:“我认识那位林先生,就是那晚你们在安全区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对他施刑,我想歌儿应该也是那晚知道他的,后来我看他人品还不错,就给他在我这里谋了一份差事,这些时间下来,我看他兢兢业业,还算满意,但至于他具体的身份,我一概不知……刚才歌儿说是她的男朋友,我想这定是歌儿的一厢情愿,我是看出来了,那位林先生另有女朋友,他心智成熟,断然不会看上我们歌儿的!” “那么请问一下陶老先生,您所说的那位林先生的女朋友到底是谁?”渡边好奇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就是一种感觉!” “会不会是叫曲思秋?”渡边引导着陶天阙。 陶天阙没想到渡边会说出“曲思秋”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你们要问他本人了,他不是被你们抓起来了?” 渡边不再理会陶天阙,转头对陶楚歌道:“你有多喜欢他?” 陶楚歌瞟了她一眼,不屑道:“你有爱过的人吗?” 同为女人,如果没有一众人在场,渡边十分想和这位小姑娘好好探讨一下有关对爱情的理解,但现在显然不行,渡边的眉间掠过一丝苍凉的笑容,将头扭到一边。 “如果放了他,现在显然时机不到!”黑木的这句话算是对陶楚歌前面的问题的回答。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陶楚歌咬住不放。 “一个最恰当的时机!”黑木已不想再和这个年纪看起来很小的姑娘纠缠不休,心中惦记今晚的宴会,深怕时间拖延太久,让其他人久等,就连忙对陶楚歌灿烂一笑,呵呵道:“这个问题我找机会和你探讨。”说着对陶天阙耸了耸肩,“陶会长,咱们抓紧时间,别让客人等我们啊!” 陶天阙放了心,对老周说道:“你带歌儿先去用餐,我今晚决定参加将军的宴会了……” 第150章 午夜的电波 由老周驾车载着陶天阙跟在黑木的车后,一行人来到绿柳居。 位于太平路上的绿柳居,远远就能看到灯光锦簇、霓虹飞舞,这和周围的一片荒芜产生了强烈的对比,显出勃勃生机。 黑木的车刚停下,一直候在门口的陈炳松疾步迎了上去,他的身后跟着店老板张尔鹤。陈炳松替黑木开了门,手臂形成拱状搭在黑木的头顶上。黑木一脚踏出车外,从副驾驶室和后排座位分别下了车的川上和渡边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了黑木的身后,黑木微微对陈炳松点了点头,在众人的层层保护中,三两步闪进了饭店。 来到二楼包厢,刘云雄夫妇正和武内闲聊,在他们的旁边,坐着丁易白,见到黑木,四人同时起身相迎。黑木歉意道:“不好意思,让诸位久等了。” 黑木一坐定,陈炳松便把紧随身后的张尔鹤介绍给了黑木,“将军阁下,这位张先生就是该店的老板,也是绿柳居的第三代传人……”说着又对一脸堆笑的店主说道:“这位是帝国南京松机关的黑木瞳将军!” 黑木刚把目光停在张尔鹤身上,张尔鹤便惊呼道:“老陈,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尊贵的客人光临鄙店,我好多做准备啊!” 黑木并未起身,只是淡淡道:“店老板如何称呼?” “鄙人姓张名尔鹤……” “说说看,你们店有何特色?” 陈炳松赶紧替老板介绍道:“这家店始创于民国初年,以素菜荤做为最大特色,开业以来,一直是民国达官贵人宴请宾客的首选场所,崇尚素食的孙文先生及注重美容的宋氏姐妹更是绿柳居的常客,戴季陶等国民党元老和一些文人墨客也常在此小聚……” 黑木忽然被包厢一壁上悬挂的十数张照片吸引,一边听着陈炳松的介绍,一边走出座位,细细端详着照片,突然指着一张孙中山的照片说道:“这位就是你们的先总理孙先生?” “是。”张尔鹤忐忑回答道。 “这张照片取下,其它保留!” “好的好的……”张老板亲自上前,小心翼翼把那张孙中山在店堂内的和他的先人的合影取下,接着说道:“将军还有何吩咐?” “给我们安排一下今晚的菜肴。” “将军放心,在下早有安排,我已自作主张给安排下去了,马上就可以上菜……” 正说着,陶天阙走近,一进门张尔鹤已认出了他,惊喜道:“陶老也来了,真是稀客!”说着连忙伸手和陶天阙相握。陶天阙颌首微笑道:“张先生别来无恙!” “托陶老的福,我很好!”张尔鹤看客人到齐,不便逗留,连忙呵呵一笑道,“诸位稍等,我这就去催菜!” 陶天阙入座,目光扫视了一圈,这时黑木已重新回到座位,起身给大家互做介绍,他先是郑重介绍起刘云雄:“刘云雄刘将军,原71军260旅少将旅长,如今是帝国的朋友……他的身旁,是他的夫人秦素芬秦女士……”刘云雄和秦素芬站起,和大家点了点头。 黑木继续介绍陶天阙:“这位陶天阙陶老,也是帝国的朋友,他的名字想必在座的并不陌生,他是南京赤盟会会长,也是现南京自救会的会长……”陶天阙也起身,对大家作揖道:“能有这样的机会认识大家,老朽很高兴……” 黑木接下来介绍丁易白:“这位丁易白丁先生,现就职于秦淮区公所,是我的好朋友,对皇军忠心耿耿……”丁易白直起微胖的身躯,一脸谦卑道:“在下做得还不够,但今后一定更加努力……” 黑木又把老虎桥监狱的正副典狱长武内和陈炳松以及松机关的川上和渡边正式介绍给了大家认识,一众人在黑木的主持下握手寒暄,相互客套一番。 菜陆续上齐,黑木起身,举杯率先说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我先敬一下刘将军,今晚这顿酒席主要就是为给刘将军接风,以前多有得罪,还望刘将军不要挂怀!” “黑木将军言重了,你我都是军人,性情自当爽直,这一切都是职责所系,我岂敢怪罪将军?不过既然误会尽释,我希望接下来在将军的带领下,为苦难的中国人民多谋福祉!”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夜色渐深,街上已没有了聒噪,沉寂的空气愈加显得清澈起来。 曲思秋把罗蔓安顿在二楼入睡,自己靠在床边闭目小憩,她在等牛玉高的到来,按照约定,牛玉高应该在夜里十一点左右来接她。 十点半过后,曲思秋再也坐不住了,她独自来到门外。明净的天空繁星闪闪,依稀可以看到淡淡的白云不时在深远的空中飘过,屋脊上堆积的皑皑白雪在微弱的星光下散发出阴冷的白光。 街上寥无人迹,依旧没有牛玉高的音讯。 曲思秋在夜色中伫立了一会儿,忽然觉着阵阵凉意,不由又回到房间,浑然想起罗蔓从家里给她带回了一件大衣,便从床头的一堆衣服中翻出,套在了身上。这是一件紫色呢子大衣,是她二十岁生日当天,她的哥哥曲思冬花了半个月的饷银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因此曲思秋平时一直舍不得穿,只是在逢年过节才图个新气象。 一年多没穿,这件大衣忽然显得有些紧身,曲思秋信步来到盥洗室,取下镜子前后照看一番,她看到镜中的自己曲线分明、凹凸有致时,整个人莫名其妙地欢欣鼓舞起来。 正当她陶醉其中之际,蓦然听到了轻轻地敲门声,她知道,一定是牛玉高如约而至。 曲思秋连忙扣起大衣纽扣。 果然是牛玉高,他整个人藏在阴影里,待曲思秋一开门,就压低声音道:“跟我来。” 曲思秋一出房间,一阵寒风袭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整个人一激灵,忽然之间一种不祥之兆飘忽而至。曲思秋来不及多想,亦步亦趋跟在牛玉高身后,穿过七八间店铺,她看到了街角静静停着一辆轿车。 轿车里的气温明显高于室外,可以推断这辆车是刚刚熄火,牛玉高替曲思秋拉开车门,等到曲思秋上了车他才钻进驾驶室,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道;“我已把电台放在后排座位上,你抓紧时间调试一下,后排座位上还有个纸盒子,里面有手电和密码本以及马上需要发出的电文,电文内容出自池老师,你调试好电台后,快速译出电文,以最快的速度发出!” 曲思秋“哦”了声。 “池老师反复交待,这段时间不太平,要求我们一定小心谨慎!” 曲思秋一边回应一边伸手摸索,果然摸到一件冰冷的器物,知道那是电台,手继续前探,又摸到了一只盒子,从盒子里掏出手电,拧了一下,以极快的速度照射了一下座位,记住了电台的按钮及所有物品的位置,便关上了手电。 慢慢的,曲思秋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蹲下身子,面对座位,把电台摆正,接着开始操作电台的按钮。 电台的开关一打开,立即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曲思秋熟练地操作电台,不一会儿就调试完毕。 一切准备就绪后,曲思秋再次拧亮手电,从盒子中取出电文。电文誊写在一本小本子上,内容只有寥寥数语:林赤被捕,速速营救! 曲思秋又取出密码本,这是一本她再熟悉不过的密码,字迹工整娟秀,所有的内容均经由她之手,是她一字一画抄写在上面的。 电文的译出并不费太多功夫,曲思秋只是花了十来分钟,就找出了对应的编码,并把它标注在电文下方。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点,需要曲思秋利用这部电台,不间断微调电台旋钮,捕捉各式各样的电波频率,这个时候,要求曲思秋精神高度集中,不但要识别并记录该频率的波段,还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敏锐地记录下对应该频率的信息编码,并熟悉运用手里的这套密码,如果对应频率的信息编码可以完整译出,且逻辑合理,则说明这是林赤组织体系内的电波频率,完全可以作为有效呼号用来传送信息。 池碧疆作为情报战线的老资格的战士,选择这样的时机捕捉电波频段,是有他的理由的,因为在日本治下的沦陷区,也只有这个时候空中的电磁环境是最纯净的,几乎没有什么干扰,此外也只有这个时段,电波监测相对松懈。池碧疆明白,无论多厉害的电讯人才,对于这样的任务,必须花上不低于一个小时的时间,方能有所斩获。 曲思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聚精会神地投入到电波的甄别之中。 轿车在深夜的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走走停停,所到之处,粗重的引擎声碾碎了夜的宁静。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张忙碌,曲思秋终于锁定了两个不同频段的电波。 这两个频段,已被曲思秋记录在案,其中一个频段,曲思秋译出的内容是:“法币正遭受灭顶之灾!”;而另一个频段内容是:“刘云雄已叛变!” 既然对照密码译出的内容逻辑严谨,毫无疑问,这两个频段都是重庆方面的电讯。 曲思秋心满意足地取出编译好的电文,她下意识地端正了身子,接下来,她将要把林赤被捕的消息通告这两家电台呼号。 第151章 夜网 正当曲思秋专注于收集夜空中往来的电波讯号时,一辆轿车正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车后。 这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除了驾驶室,其它的车窗都蒙上了窗帘,车牌已被人为摘下。 自从曲思秋出了诊所、踏上了轿车的后座,这辆车就像是幽灵一样紧紧地咬着它不放。为了防止曲思秋他们发现,驾驶员不但关闭了车上的所有灯光,还尽量保持着四到五百米的距离,所以从中山中路的利民诊所始发后,牛玉高一直没有发现在他的车后,有一个尾巴。 显而易见,这辆车正是松机关的行动专车。 除了驾驶员外,车上还坐着两人,他们都隶属行动处,由已经投敌松机关的李泉带队。 渡边和黑木在老虎桥监狱审讯完林赤,俩人回到松机关,在听完跟踪池碧疆的队员汇报后,就决定另派一组人跟踪利民诊所的曲思秋医生,希望从她身上找出破绽。渡边及时将此项任务安排了下去,李泉听后自告奋勇请缨,渡边欣然同意。李泉领命后当即带着一名关系较近的队员奔赴利民诊所,他把车藏在与诊所平齐的一条巷子的巷口,卷起了一侧的车窗窗帘,静静地观察着诊所门前发生的一切。 故而傍晚前后,稻田的忽然出现着实让李泉心中嘀咕了很长时间,他看到电讯股的股长在店铺前晃悠了着,但苦于听不清他们的言语,如果不是在稻田的身后停着一辆侦听车,敏锐的李泉一定会把当成和诊所有所牵连的某方面的嫌疑人!好在稻田不久后就上了车扬长而去,但这一切还是让李泉心中荡起一丝疑虑。 夜很快黑了下来,利民诊所再无动静,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夜里十一点左右,当李泉极度失望之际,他们忽然间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汽车发动机声。 这辆车居然是来接曲思秋的,且是在夜色如此深沉的时候。 曲思秋果然有问题。 李泉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心花怒放,他立功的机会到了! 李泉本以为跟着这辆车可以钓到大鱼,但是让李泉不解地是,这辆车竟然漫无目标,一直在走走停停,时而走大街,时而穿小巷,时而疾行,时而缓滞,弄得他们的司机连连抱怨双脚由于高度紧张而怠惰不堪。 勘察环境?接人?……李泉根本判断不出对方的意图,一开始他以为被对方发现,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那辆车丝毫没有准备逃遁的意思,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行驶。这样的情形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要不要马上采取果断行动,将他们扣留,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不敢贸然下手,深怕打草惊蛇,如果没有铁证就将车上的人抓捕,恐怕会被黑木将军和渡边少佐苛责! 情况的改观出现在子夜时分,当时李泉正左右为难时,忽然发现在他的车后,两道刺眼的汽车灯光投射而来,紧接着一辆车裹夹着隆隆的引擎声快速向他逼近,在两车交汇之际,他看到了车顶上的长长的天线,突然就认出了那辆车。 这是一辆电台侦听车,和他的车同出一源,来自于松机关。 至此,李泉灵光一闪,忽然间就大悟了,原来这辆车正在从事和电讯有关的勾当,对方这是在利用移动的车辆进行发报。 不甘屈居人后的李泉一瞬间大声命令司机打开汽车大灯,然后高喝一声:追上去! …… 电讯股股长稻田自从离开了利民诊所后,带着他的行动组一直游荡在南京的街头。 这座被日本占领不久的城市,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开始长治久安,往来空中的电波信号也越来越密集,除了进驻城市的各大军事机关的电台通讯外,一些日方的商社、民间团体以及涉外机构的电台讯号也开始在这座城市的空中出现,并呈繁华昌盛之势。 松机关在运营之初,曾有过硬性规定,但凡南京城的所有合法新增电台,必须报松机关备案,因而,现今的南京城的所有电台频号,包括日方大大小小的军事机关的讯号,松机关均了如指掌,这样的措施为侦查任何一部可疑电台大开了方便之门。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稻田勇坐在侦听车里开始指挥属下的侦听工作,只要某一个讯号一出现,他们立即对其进行识别,这样的工作开始很繁琐也很无聊,不过时间一久,他们就轻车驾熟,所有的工作进入了单调的程序化,这个时候,稻田勇就得以解放出来,他顿时显得百无聊赖起来。 不知不觉时间已临近深夜,夜空中依旧没有出现任何可疑的陌生讯号,正当稻田以为这一切只是黑木的自以为是和神经质时,一位属下忽然兴奋地向他报告,一个频号夹杂在纷繁的电波中出现了。 这是一个从未备案的陌生信号,功率尽管很小但持续不断,在纷杂的信号中显得生命力很强盛。稻田亲自抓起耳麦,当他确信这是一个新的频号后,立即让人采取精确跟踪。 这个信号立即被孤立起来,接下来所有的技术人员开始围绕它进行紧张的甄别和追踪,信号很快被连接到侦听车上的最新侦听设备上,显示屏上开始闪烁,一个亮点时隐时现,稻田让人采用启用精确过滤,那个跳跃的红点渐渐清晰起来,这时稻田发现这部追踪的电台竟然是移动的。 稻田在赞叹德意志的这套侦听设备技术强大的同时,整个人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一边联系松机关待命的行动组,一边开始向波源快速接近。 一张抓捕大网在弥漫的夜色中悄然撒下,而此时驾车行进的牛玉高却浑然不觉。 …… 一道刺眼的灯光骤然从曲思秋所处的车后窗投射进来,照射在曲思秋苍白而惊愕的脸庞上。 一时间,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中。 曲思秋双膝跪在汽车的后座地面上,整个人正沉浸在专心致志的收发工作之中,骤然出现的亮光让她心生诧异,抬头间,她忽然看到一辆大型汽车正向她疾驶而来,不仅如此,在那辆体型较大的车后,她突然又看到了另一辆车在煞那间打开了车大灯。 曲思秋心呼不妙,刚想提醒驾车的牛玉高,牛玉高此时也已经警觉,从驶离诊所至此,他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戒,双目不时观望着后视镜,当他忽然发现车后从天而降的灯光后,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立即一脚重踩油门,身下的座驾粗鲁地晃动了一下,就愤怒地奔跑起来。 牛玉高心中打鼓一般砰砰直跳,直觉告诉他,他的车已经被人追踪,通过后视镜可以看出,追踪他的不是一辆车,而是两辆,尽管他的心中充满惊异,但一切不遑多思,也容不得他质疑其中的细节,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快速驶离险境,脱离渐渐逼近的追踪。 从事地下情报工作多年的牛玉高遇到这样的状况,并未一下子乱了方寸,他一面让曲思秋停止手头的工作并坐稳,一面将油门踩到最底。 眼见前方的轿车突然全力提高了车速,稻田勇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他不由得站起身子大声命令驾驶员奋力追击,侦听车的驾驶员自然知道怎么做,开始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在他的侦听车后,李泉也发现了形势的改变,他同样喝令驾驶员奋力追击。 侦听车里的稻田勇并不知他的车后跟着的是李泉他们,这时有人提醒他车后有车,他转头张望,只以为这是那辆嫌疑发报车的僚车,是行使主车的保卫之责,心中顿感惶惶不安,但这更加迫使侦听车加快车速,并祈祷松机关行动处的救援力量快点出现,除此之外,他别无他策。 牛玉高一直被车后的两辆车紧咬不放,任凭他的车行驶多快,总是无法甩掉尾巴,他知道一场遭遇战已无法避免,双方迟早会短兵相接,想到这里,牛玉高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腰间拔出手枪,打开了手枪保险,递给了曲思秋。 “会开枪吗?” 曲思秋无声地点头,接过手枪,连忙把车窗摇了下来。 牛玉高探身从副驾驶的柜子中又掏出一把手枪,提高声音对曲思秋道:“准备战斗!”牛玉高的声音冷静而坚毅,一下子让曲思秋心定了不少。 曲思秋三下五除二把电台收进箱子,并把座位上的手抄密码本也放了进去,然后将身子依靠在车门上,准备随时应付对方的兵戎相见。 车从清凉门拐上虎踞路一路向北疾行,接着右拐进了北京路,不一会儿又上了西康路,一路驶来,双方若即若离,牛玉高已经完全判断对方是敌非友,照这样下去,迟早会落入敌手。 牛玉高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决定以暴制暴,决心一下,立即沉声令道:“打!”说完探手伸出窗外,手腕反转,朝着车后就是一枪。 曲思秋也把手伸出窗外,她无需驾车,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加以瞄准。这是她首次实战,心狂跳不止,手腕微微有些发抖,额头上已汗水淋淋。 她稍稍瞄准,毅然扣响了扳机。 第152章 落入魔掌 与此同时,松机关行动处的数名随车队员见此情形,立即拔枪还击,充当起反攻的急先锋。一时间枪声大作。 牛玉高的第一枪十分随手,根本就没有瞄准,只是大抵上估计了可能的方向,射出去的子弹离目标相差甚远,但这一枪却起到震慑作用,侦听车的司机本能低头,脚无意间松开了油门,车子速度立即迟缓了下来。而曲思秋紧随其后的这一枪,却是她生平最庄重地一枪,尽管车子有些颠簸,但由于双方距离较近,她的瞄准还是起了效果,呼啸出膛的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侦听车的挡风玻璃,脆响之后,挡风玻璃马上裂了一条缝,司机这时正巧抬头,第二枪的枪声转瞬即至,几乎同一时间,他看到子弹击破了玻璃,心中大惊,脑袋毫不犹豫侧向一方,如此大幅度的动作不知不觉带动了方向盘,使得侦听车的前行方向很快偏离原先轨道,司机情急之下赶紧制动刹车,整个车辆几乎倾斜着横亘在马路上,巨大的惯性使得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李泉的雪佛兰轿车这个时候是紧靠在侦听车后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司机根本没有时间反应,雪佛兰的车头立即拦腰撞在了侦听车的车身上。 侦听车上的行动处的队员正把头趴在车窗上在做瞄准状,车身倏然的剧烈震荡让他们一下子失去了准星,子弹直接射向了天空,他们回头探视,终于有眼尖的队员发现了后车上的李泉。双方来不及打招呼,也来不及抱怨,各自把车身分离,后一辆雪佛兰轿车车头虽然受损严重,司机连忙重新打火,发动机委屈地低吟了几下,居然奇迹般被打着,显然这辆皮实的雪佛兰的发动机并无大碍。 牛玉高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伸出窗外,再次扣响扳机,从后视镜中他已然发现跟踪的车辆和自己的距离在逐渐扩大,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惊喜之余他恨不得把脚下的油门踩到贴近车的地板上。 眼见双方距离越拉越远,牛玉高松了一口气,正暗自庆幸之际,忽然听到身后的曲思秋惶急说道:“快看,又来了一辆车!” 牛玉高果然看到前方正迎面快速驶来一辆轿车,这辆车离自己尚还有将近百米之距,但它的行迹显得异常诡异,开始速度奇快,但不一会就紧急刹车,把车横在马路中央,远远地阻住了他的去路!牛玉高心中一沉,一切还来不及反应,从那辆车上忽然发出了急骤地枪响。 子弹在牛玉高的车周围呼啸而过,有数颗子弹击中了车身。 那辆车明显是冲自己而来。 余光掠过后视镜,后面的车灯又出现了,并在不断缩短距离!牛玉高知道追踪的车辆又逼近了。心在渐渐沉沦,心在逐渐绝望,牛玉高不假思索,开始抬枪反击。他的车此时已处于双方的夹击中,已没有退路,也没有出路,只有勇往直前,拼个鱼死网破! “拼了!”从牛玉高的喉咙里迸出几个字。 曲思秋也知道等待着她的必将是噩梦,奇怪的是她此刻却异常沉静,并无任何慌乱之色,只是配合着牛玉高向对面的车辆一通乱射。 那一刻,曲思秋的脑际中思想恣意驰骋,她想到了死,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哥哥,也想到了如今深陷牢笼、生死未卜的林赤!她已无惧于任何等待她的结局,她唯一所要做的,就是坦然面对即将而至的厄运。 随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枪声也越来越激烈,对方在尽全力逼停这辆车,但牛玉高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反而更加提高了车速。 在双方间距不到二十米时,一颗子弹击中了曲思秋所乘的轿车的挡风玻璃上,玻璃发出了爆裂声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紧接着又一颗子弹击中了牛玉高的脑门,牛玉高一声未哼就魂归异乡。疾驰的车子立即失去了控制,向马路的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撞去,巨大的惯性掀掉了曲思秋手中的枪支,她的身子在车里被弹起,脑门撞在了车顶的铁皮上,这一致命的重击使得她即刻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曲思秋悠悠醒来,数辆汽车的大灯光聚集在她的座驾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后车门被人拉开,两个男人把她从车厢里架起,她的脑袋依旧在嗡嗡作响,目光所及之处,她看到驾驶室的牛玉高脑袋偏向一侧,脸上血迹汩汩,已暴毙身亡。 曲思秋此时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被敌人俘虏了,第二个念头就是她的电台和那本手抄密码本被敌人截获了,第三个念头是可能她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曲思秋的心中又接踵而至第四个念头,这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那一瞬间却让曲思秋心安不少。 她想,这一次或许真能见上林赤一面了。 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共赴黄泉,倒也不失为一个较为理想的选择。 这时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位叫做李泉的中国人。接着他看到了傍晚前后光顾她的诊所的那位日本人稻田勇。 李泉的眼神并不诧异,他此时脸上堆满笑意,那是胜利者的微笑;而那位在她诊所找人的日本人看到她后,却满脸惊愕,一张嘴半天没有合拢。 李泉乘稻田愣住之际,匆忙把脑袋探进车内,借助车灯光,他第一眼就看到后座椅上躺着的箱子,他在手中稍微掂了掂分量,便知道里面一定装着的是电台。 李泉提起箱子,正欲返身离去,醒悟后的稻田连忙挡住了他的去路,一把拽住他手里的箱子,怒道:“放手!” 李泉哪里愿意放手,这部缴获的电台在谁手里那是意义非凡,如果由自己控制并亲手上交,则意味着自己一方是这件案子的主导者,立功自然铁板钉钉,除此之外,一笔数目不菲的丰厚赏金也会等着他们。 日本人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中国古话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从他们的侵略战争发动伊始,便将这样的赏金政策运用到极致,无论功绩大小,均论功行赏,事实证明,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万能之策,百试不爽。 稻田自然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比李泉更需要这笔钱,赌鬼父亲欠下的巨额债务迫切需要他来偿还,尽管他有一件貌似奇世异宝的物件,但离变现还遥遥无期,所以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又岂能让一个谄媚的中国人横刀夺去! 稻田加大了抢夺的力度,嘴里骂骂咧咧起来,“你这个中国猪,皇军到手的东西你也敢抢!” 李泉心中委屈,自己辛辛苦苦追踪了大半天的成果眼看就要化为乌有,又如何甘心!好在稻田勇只是个上尉军衔,李泉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便据理力争道:“我从中午起就开始跟踪她,这是我们最先发现的!” 稻田一直瞧不起没有气节的李泉,也从未正眼看过他,见他依旧喋喋不休,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八嘎!” 李泉没料到对方竟会打他,一下子有些发蒙,脸立时感到火辣辣的疼,耳边是电讯股的那帮日本人由衷的哄笑,忽然间一股血气上涌,挥手也毫不犹豫还击了一记耳光。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自然是李泉吃大亏,所有的日本人立即奋勇上前,将李泉摔倒,稻田亲自骑在李泉身上,拳脚雨点般的击在李泉的身上。 和稻田的梁子总算结下来了,李泉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看着稻田勇一众人已经押着曲思秋扬长而去,李泉愤懑地想:总有一天,要报这胯下之辱。 和李泉一组的也是一名中国人,平时和李泉比较要好,但李泉受辱时他只是袖手旁观,见到日本人走后,才上前拉起李泉,一半安慰一半开导道:“这帮目中无人的小鬼子,实在狂妄得很,必定不得好死!” 李泉拂开他的手,一言未发,几乎是跑着上了车,对司机闷声道:“我们回松机关!” 司机这时看到李泉的嘴角有血迹,便提醒道:“你把嘴角擦擦,你流血了……” 李泉对着后视镜看了看,并没有动手,而是对司机继续道:“快点开车吧!” 李泉一行人回到松机关时,憩庐的一楼灯火通明。 侦听车就停在门口,稻田勇已经带着抓获的曲思秋先回到了松机关。李泉看到川上中佐的办公室亮着灯,显然,稻田勇正在向他报告成果。 妒意夹杂着愤怒,李泉埋头回到行动处,打开灯,他在办公室里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着,好一会儿他对站立一旁的队友吩咐道:“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是去通知一下渡边小姐吧,我必须把今晚的情况向她汇报!” 队友有些迟疑,半天才诺诺道:“渡边少佐应该睡觉了,打搅她不好吧……” “什么屁话!如果我们不汇报,她责怪下来,你我担待得起吗?!” 第153章 箭已离弦 睡眼惺忪的渡边被人从憩庐后面的军官宿舍叫醒后,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匆匆跑回松机关。 一路上,前来报告的下属大致把所发生事情的经过说与渡边听了,渡边不置可否,而是加快了脚步。 坐在办公室的李泉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知道渡边到了,连忙把身子移坐到灯光下,掏出手绢,仰起脑袋,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渡边看到李泉一身泥土,脸上还沾有血迹,果然惊呼道:“李桑,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李泉赶紧站直身子,一脸哀怨,迟疑片刻委屈说道:“我和小高按您的吩咐,从下午起埋伏在利民诊所附近,一直监视着诊所的一举一动,入夜时分,那位叫做曲思秋的医生偷偷上了一辆车,我和小高就远远跟着她,后来发现她是在车上发报,就实施了抓捕,这时意外发现电讯股的侦听车也跟在后面,他们不但不让我们碰电台,那位稻田勇竟然还动手打了我……” 一旁的小高迫不及待补充道:“渡边小姐,这次你可要给我们做主,这件案子明明是我们参与跟踪的,怎么说功劳也是我们行动处的,可到头来居然被电讯股的那帮人摘了桃子!” 渡边已听出了大概,她也知道在抓获诊所的曲医生这件事上,关乎他们行动处的荣誉,如果轻易拱手想让,恐属下不服,但作为她这个层次的负责人之一,又必须顾全全局,心中尽管不满,但嘴里却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至于二位的功劳,自然会记上一笔的,待明天黑木将军上班后,我会替你们反映!” 既然渡边如此表态,李泉和小高也不便说什么,李泉也知道,渡边作为货真价实的日本人,她肯定是庇护同类的,他根本不指望她会给自己什么说法,至于自己抱怨几句,也是为了让渡边明白在抓捕曲思秋此事上,他是出了力的。 渡边见安抚有效,思绪立即回到了现实中,她此时很想见一见林赤的这位女朋友如今的模样,便问道:“那位曲医生现在关押何处?” 李泉忙道:“被他们带回来了,此时应该关在地下室的拘留室里。” “李桑,你跟我去看看!”渡边说完又对小高说道:“高桑,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渡边带着李泉先来到川上麻衣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稻田坐在川上的办公桌前,正在和川上阔谈侦听车上的这套德意志的侦听设备如何了得,见到未敲门就破门而入的渡边,稻田立即起身让座,他的目光落在渡边身后的李泉身上,马上怒目相向,李泉有主人在场,并不惧他,从鼻孔里挤出几声哼哼之声,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稻田一激动,捋了捋衣袖,又想上前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国人,渡边见状厉声喝道:“够了!” 见到稻田老老实实坐下了,渡边心中不禁心花怒放,转头对川上道:“中佐,今晚的事你汇报将军了没有?” “太晚了,我想不必要打扰他,再说,将军今晚应该喝多了……” “嫌犯就交接给我们行动处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这……总要请示一下黑木将军吧……”川上权衡左右,又改口道:“那好,你打算怎么处理?” “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我觉得嫌犯应该尽快转移到老虎桥监狱!”渡边脱口道。 川上不再说什么,渡边是机关长黑木将军的红人,这一点,川上知道轻重,再说,川上也根本不想插手这种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里,川上从抽屉里取出交接单,让渡边在上面签了字。 “这个箱子里是敌人的电台,你也一并带走!”川上指了指桌上的箱子对渡边说道。 渡边和李泉一前一后来到地下室,一间独立而封闭的房间里,曲思秋坐在一张木板床上,渡边进来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渡边一眼。 二人都相互认识,且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曲思秋对这位年轻貌美的日本女人已有了刻骨铭心的认知,并深谙她的毒辣,而渡边对曲思秋的了解,却要少许多,她只知道她是利民诊所的医生,还是林赤的女朋友,除此之外,知之甚少。 “曲思秋曲医生,原应天教会医院的外科医生……”渡边咳嗽几声,“怎么样?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吧?” 曲思秋并不回应,把脑袋别到一边。 渡边把她的头扳了过来,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啧啧道:“小模样还挺俊的,你们俩人倒是很般配!” 曲思秋被她捏着脸颊很别扭,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欲把她的手打回去,渡边轻松躲过,调整了一下身体的方向,站在曲思秋的对面,笑吟吟道:“想他了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哈哈,还装?你不是有个男朋友?他是叫林赤?他就被我们关在老虎桥监狱!”渡边顿了顿:“你想不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啦?” “我和他不熟!”曲思秋面无表情。 “哦?”渡边微微一笑,“连他的生死都不关心?” 这句话还是牵动了曲思秋的心,她马上关切道:“你们把他怎么啦?”说完觉得语气表现得太急切,连忙换成淡淡的口气道:“他只是我的一个病人……” 渡边示意身后的李泉把手中的箱子放在桌上,李泉照办。渡边打开箱子,一部小型电台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呵呵,干电池电台,携带方便,便于随时发报!”说完渡边翻了翻箱子,目光盯在那本密码本上,随手打开密码本,转头对曲思秋又道:“听说你还会发报?这本密码是你们组织的?你是重庆还是延安方面的?” “你这算是在审讯我吗?” “当然,你是我的犯人!” “很抱歉,我太累了,不想回答你的任何一个问题!”曲思秋闭上了眼睛。 渡边也不生气,道:“也好,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有你受的!”说完撇了撇嘴对李泉道:“你把箱子收好,明早联系一下武内典狱长,让他准备一间单独监室,尽快把她收治到老虎桥监狱去!” ……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夜晚,就在曲思秋和牛玉高与追踪他们的敌人展开激烈的枪战的时候,锤子从月息路二十一号的地下密电室潜回到月息路的二十九号的一间普通民房里,这间房子是锤子刚刚打理出来的,与二十一号的地下密室仅仅相隔几间房子,一方面是用来供他们生活起居之用,另一方面也是锤子新建的联络点,这样的选择是基于密电室的安全考虑,也是方便他联络和收集各方面的情报,所以在这个联络点建立伊始,由于锤子的南京情报站的站长身份,这样一间不起眼的民房很快众望所归成为了南京城的军统指挥中枢。 这一年新年刚过,原来的复兴社被正式命名为军统局,复兴社的特务处戴处长不出意外地成了军统局的老板,意气风发的他开始全面领导各地的军统组织的对敌斗争。作为蒋校长的心腹和红人的他,最为擅长的就是暗杀与破坏,这个被广泛复制的手段尤其就沦陷区而言,是整个格局中的重中之重! 锤子返回二十九号之前,一直和钉子待在密电室里,自从卧龙计划启动后,他已身不由己立即被卷入了林赤制定的这项庞大而大胆的计划的旋涡之中,所有的后继和与之相配套的工作立即被带入一个快速行进的轨道,一刻都不容耽搁,也不可出现任何纰漏,否则极有可能功亏一篑。钉子旧伤未愈,只能静养,而董德奎处长单独负责大华百货店的联络点以及他属下的行动队,也无法分身,由于卧龙计划是当下南京军统站的核心机密,只有为数很少的人知情,其相匹配的工作是不能让他人越俎代庖,只能自己亲力亲为,故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这让他感到有些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入夜后不久,董德奎通过特有的通道传达给他一个重大情报,这个情报是由匕首通过大华百货店递进来的,居然是关于原国军少将旅长刘云雄的,情报中说,刘云雄已经投敌了! 南京站的电台按照指令目前只能和上海的上级电台单线联系,双方相互约定,每天的通联只有三个时段,分别是晚上的十一点和凌晨一点以及四点,这三个时段,双方都会准时打开电台收发对方的讯号。 接到关于刘云雄投敌的情报,锤子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它通报给远在上海的上级电台,他一直在密电室待到夜里十一点,才让人打开电台,发出了关于刘云雄已叛变的信息。这条消息刚发出,钉子发现锤子一脸倦意,便劝他早点回去休息,有自己守着电台就行了。 锤子还是采纳了钉子的建议决定今夜早点睡觉,因为第二天一大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临别时,他想到了一件事,便叮嘱钉子将电台多打开一会,说不定蜂鸟会有进一步的指示。 交待完一切,锤子才回到月息路二十九号,稍稍洗漱,他脱衣上床,才刚刚躺下还没有合眼,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两短一长,重复了两遍,锤子知道是自己人,便连忙跳下床。 第154章 黑木的好运来了 来人是钉子,门刚刚打开,钉子就闪进来了,尽管他身上有伤,但此时却显得矫健无比。 待锤子掩上房门,钉子就急切说道:“站长,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 二人来到卧室的灯光下,锤子给钉子拉出一张凳子,示意钉子坐下,钉子这时才捂着受伤的胸口艰难地坐了下来。 “收发报的小吴刚才向我报告,他发现了一部可疑电台,它不但掌握了我们的呼号,还用的是我们的暗语。” 锤子听到这里,果然很吃惊,忙问:“这部电台以前出现过吗?” “没有,这个频率从没现身过,也不是我们的上级电台。” “内容译出来了?” “译出来了,八个字:林赤被捕,速速营救!” “哦?是关于林赤被捕的?” 钉子迫不及待询问道:“站长你说,在南京城除了我们是不是还有一组人存在?” 锤子盯着钉子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会的!这么大的事上面不会瞒我们的,再说上次蜂鸟同志潜进南京,也没听他说起过啊!” “这就奇怪了,对方分明掌握了我们的密码,不是我们自己人又是何方神圣?” “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对方竟然知道林赤其人,而且还得知他已被捕,并要求我们营救……”锤子蹙眉思索着,“从电报内容可以看出,他们对林赤不但熟悉,还很关心他!” “他们为什么这么关心林赤的安危?”钉子顺着锤子的思路呐呐道。 短暂的沉默后,锤子又道:“是不是我们的上级电台更换了频号?” “不能吧?上海的那部电台就在刚刚还和我们通联过,它也没提这茬啊。” “这么说来,确实蹊跷!”锤子也显得一脸茫然。 见锤子不吱声,钉子道:“要是知道这部电台的方位就好了……” “我猜,它一定来自于同一座城市,你想,林赤被捕的事是发生在昨天夜里,我也是今早去悦颜照相馆才得以知道……这样的消息的传播不会发散太远,毕竟林赤不是什么大人物。”锤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片刻后,锤子从床沿站起,拍了拍钉子的肩膀说道:“好了,你也别多想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一切按计划进行!” …… 浓睡不消残酒。 昨晚绿柳居的酒宴,黑木的的确确喝多了,多到了酩酊大醉的程度。 这是黑木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第一次喝醉。如果说上次的庆功宴上,黑木在下属和数名区公所所长面前,黑木还稍稍保持着矜持,而这晚的宴会,黑木则是完完全全失态了。 喜欢喝酒的人都知道,喝酒喝的其实是一种心情。通常两种心情最易让人贪杯,一种是大悲,另一种是大喜,大悲的时候,人是沉沦的醉,大喜的时候,人是忘情的醉,但无论哪一种醉,都是一种真性情的流露。因而这两种心情,常常成为了人们买醉的理由,有人说:今儿个心情不好,我要喝一杯;有人说:今儿个心情高兴,我要喝一杯,由此看来,心情的好坏都是醉酒的祸首。 黑木这晚的心情高兴到大喜的程度,具体喜从何来,只有他内心最清楚,当然刘云雄的归顺是最主要的原因,尽管这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小小的疑虑,不过,松井石根将军的褒奖是他的快乐之源。 昨天傍晚,黑木从老虎桥监狱回到松机关,第一时间向松井电告了他的阶段性成果,他重点汇报了刘云雄的彻底转变,附带提到了文化泄密事件的侦破进展,并信誓旦旦承诺它的告破将指日可待。松井闻听后大为欣慰,或许是他觉得前一段时间因为文化泄密事件震怒了天皇而对黑木的苛责太过严厉,这一次的通话松井是一个劲地鼓励和安抚且褒扬黑木的工作尽责,这让黑木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即焕发出勃勃生机。 加上秦淮区公所的丁易白在宴会的从头至尾不断的献媚敬酒,黑木一下子忘乎所以,到了后面几乎是来者不拒,渡边的挡酒也被他断然拒绝,故而这一次的醉酒是彻彻底底,醉到甚至连如何回松机关也不记得了。 这一醉昏天黑地,临到晌午时分,黑木才得以醒来,他从床上爬起,怔怔地坐在床上发愣了数分钟,脑袋依旧炸裂般疼痛,思维也几乎是迟滞的,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隔夜浓茶,仔细回想今天要做的事…… 这一思索,他才知道今天有不少事情等着他去做。 首当其冲,是继续并加大对林赤的审讯……松井将军有过交待,今天他需要亲自接见刘云雄,由黑木安排专人专车将刘带到他的汤山司令部……另外,印象中,昨夜的宴会上赤盟会的陶会长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请示他,对了,是关于他想成立一家车行,想让黑木特批给他一百辆黄包车的运营牌照……陶天阙确实需要和他好好谈谈了,军统嫌犯林赤作为他的照相馆的伙计,他陶天阙难脱干系!……此外他还需要了解一下跟踪池碧疆有没有什么最新进展,这一夜下来,池碧疆有否异动?……还有,电讯股的稻田勇带着他的组员在南京城一夜游荡下来,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最后,那位疑似林赤的女朋友、利民诊所的女医生到底何时抓捕合适?…… 这个时候,黑木还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那位诊所的女医生曲思秋已经沦为了他们的阶下囚,他也不知道渡边和川上为了汇报最新成果,已经好几次前来敲门了,无奈他实在醉得厉害,对反复的敲门声以至于充耳不闻。 回到松机关他的办公室,黑木刚刚坐下,川上和渡边几乎是不约而至。 两人一前一后敲门进来,汇报的竟然是同一件事情:侦听车昨夜大有斩获,敌人利用移动的车辆发报,行动队员带领他的组员一路追踪并实施了抓捕,当场击毙了轿车司机,抓获了发报人员,发报人员居然是利民诊所的曲思秋医生! 只不过,川上的汇报把抓捕的行动队员说成了稻田等人,而渡边则说成了李泉等人。 这对于黑木来说,又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没想到侦听车才投入使用就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果。 此时此刻,渡边和川上均坐在黑木面前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木,期望黑木说些对他们有利和勉励的话。 黑木听到这里,心中欣喜地想,他的好运气终于来了。 “那位女医生果然有问题。” “是的将军,看来我们的直觉是正确的!”渡边附和。 “我已经把这件案子移交给了渡边少佐。”川上补充道。 “很好,这件事就由渡边小姐牵头,并和林赤的案子并案审讯。”黑木用嘉许地目光扫了扫二人,“如果这位曲小姐果真是林赤的女朋友,那……哈哈……真有意思,我就不信他们不开口!” “这容易啊,两人一起审,看表情就能看出来了,只要我们对其中一人用点刑,另一方还会坐得住?”渡边的脸上充满了憧憬。 “还有,这次抓捕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朴实的乡下人川上麻衣对这种在他看来比较下作的刑讯手段内心排斥,连忙转移了话题。 “川上中佐所说的是那本密码本吧?”渡边的大脑快速转动,她必须尽量把自己在抓捕曲医生这件事上所发挥的主导作用彰显出来。 “是的,我们发现了敌人的密码本。”川上看都没看渡边一眼。 “搞到敌人的密码本了?太好了!” “只是不知道这密码本是隶属哪方面的……不过依我看来一定是军统的。”川上道。 “那也未必,这要看曲医生的具体身份,她是哪方面的人,密码本就属于哪方面的!”渡边总是和川上唱反调。 “犯人现在关押何处?”黑木问。 “在地下室拘留室。不过我一大早已经和武内典狱长联系过了,让他给我们准备一间单独监室,我想犯人还是收治到老虎桥监狱更安全!” “你做得对。”黑木颌首。 “将军,你要不要见一见那位女医生?”渡边道。 “先不用,我很忙的……”黑木联想到今天的一些事情,转头吩咐川上:“川上君,你今天辛苦一趟,替我把刘云雄送到汤山司令部,松井大将要接见他!” “是将军!” “那你赶紧安排,松井将军还等着呢!” 川上匆匆走了出去,黑木把身体向渡边身旁挪了挪,换成另一种轻柔的语气:“渡边小姐,你对曲思秋这件事怎么看?” “将军的意思是……”渡边快速思索着黑木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豁然开朗道:“不管怎么说,曲医生的抓获起码说明池碧疆也有问题!” 黑木表现出很满意的样子,“渡边小姐一语中的。” 渡边一脸喜色,“是不是可以断定,池碧疆不是重庆方面的,就是延安方面的?” “可以这么推断。” “那要不要马上把他抓起来?” 黑木缓缓摇着脑袋,“证据,我要的是证据!我最讨厌刑讯逼供了!” 渡边脱口道:“我马上安排跟踪的队员加强监视!” “如果他知道了曲思秋被捕,肯定坐不住了!”黑木自己也坐不住了,双手撑起茶几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数圈下来,对渡边发出了最新指令:“你吩咐你的队员,对池碧疆的监视一定要慎之又慎,千万要隐藏行踪,还有,观察要细致,要善于从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尽快找到铁证,坐实他的身份……还有,今天你亲自押送曲思秋去一下老虎桥监狱,并继续加大对林赤的审讯,今天的审讯,不要让他们二人见面……这样的好戏,只能少得了我这样的观众?我必须在场亲自见证!” “是将军,我这就去办!” 黑木回到他的办公桌前,有意无意说道:“今天,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我要会一会陶天阙了,而且刻不容缓,我倒要问问他,他名下的两家店铺,一家照相馆,一家诊所,为什么都出现了和皇军为敌的人,是偶然还是必然,他陶天阙欠我一个交待!” 第155章 始现庐山真面目 这一天天还没有完全亮,赵楷便匆匆起了床,在黎明前的晨曦中悄悄潜入了悦颜照相馆。 他一直惦记着曲思秋托付给他的一筒胶卷,这筒胶卷据曲思秋讲,是一名唐突的日本鬼子在造访利民诊所时不小心遗落下来的,和曲思秋一样,他同样对这筒胶卷充满了好奇心,只是其中即使藏着天大的秘密,想了解它记录的影像只有唯一的途径,那就是将它冲洗出来。 自从林赤被捕之后不久,悦颜照相馆已被日本人贴上了封条,它的重新开张只能期待着日方的许可,从某种程度来说,利用悦颜照相馆的设备冲洗任何照片都是非法的,从安全角度考虑,赵楷必须选择一个隐蔽的时间段潜入照相馆,才能心安理得地将这筒胶卷从容地冲洗出来。 这段时间以来,赵楷不可谓不忙,林赤交待给他的事情已被他提上了议事日程,作为南京城的首富,陶天阙有着敏锐的商机意识,他也知道在南京城的现阶段组建一家黄包车车行,将会给他带来滚滚财富,故而,当林赤登门拜访向他提出这样的想法时,他们是一拍即合! 陶天阙天生就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对逐利累财是发自骨子里的喜好,抛开乐善好施这一优良的品德外,陶天阙具备了所有优秀商人的共性,那就是善于发现机遇并牢牢抓住机遇,他做事雷厉风行的风格让他一刻也不想耽搁,所以在他经过短暂的计划后便立即责令赵楷全权负责并着手实施,因而这几天以来,赵楷白天几乎都在操心此事。 从这个意义上讲,赵楷利用黎明前的时间段潜进照相馆冲洗照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楷驾车来到照相馆,见四下无人偷偷揭开了大门上的封条,然后闪身进了照相馆里。 一切轻车驾熟,经过显影的胶片很快呈现在赵楷眼前。 赵楷把胶片对着灯光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只是一些鬼子军人的合影,此外在胶卷的后面,还有数幅来自于不同角度的、看起来不伦不类的物件的特写。 既然看起来费力,那就把它洗出来。 接下来,赵楷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底片转变成直观可看的照片,这一环节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天亮之际,胶卷里的十来张照片一目了然。 翻过一些鬼子的合照,赵楷细细察看,他忽然将目光停在了后面的几张照片上。 一共五张较为清晰的照片,分别从前后左右以及上方五个角度拍摄了同一个物件,这个物件长相怪异,像是一头凶恶的老虎在吞食一个人,从照片上看不出该物件的具体尺寸,但对照它的背景可以推测该物件体型还算比较大的,应该比家用的洗脸盆略大,从质地上看,应为金属,虽然照片只是黑白的,但几乎可以断定,铸造它的材料应为青铜一类。 赵楷再细细研看,发现这个器物的工艺极其精湛。 尽管心中疑虑重重,但局限于赵楷的见闻不广,看到后来,他还是觉得索然无味,就把这一叠照片收进了口袋。 反正是曲思秋托付给他的事情,还是等利民诊所开门后把它交给曲思秋吧。 想到这里,赵楷伸手看表,发现已经六点多了,便连忙关上了暗室的灯,匆匆出了房间。 外面果然天色大亮,已依稀听到街上有往来车辆的喧嚣声。 赵楷必须抓紧时间赶回陶府,每天早晨早餐后都是他第一时间送陶楚歌来利民诊所上班,这是陶天阙布置给他的任务。除了这个原因,他还要做到尽量不让陶天阙发觉他一大早就外出了,尽管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凭空多出一些枝节出来也没有什么必要、 三元巷的陶府门前,赵楷把车停好后,推门进去的一霎那,他发现陶天阙已经在院子里遛他心爱的鸟了。 “会长早!”赵楷大大方方和陶天阙打了声招呼。 果然,陶天阙不经意问道:“这么早,你出去办事了?” 再瞒他已不妥,赵楷走近陶老会长,“昨天傍晚诊所里来了一个日本人,好像说是找一个人,搜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现就走了,后来曲小姐在他待过的地方发现了一筒他遗落下来的胶卷,曲小姐好奇,就让我把它洗出来,您也知道,我们的照相馆现在被日本人封了,只能偷偷地进去,我这是刚从照相馆回来……” “洗好照片啦?” “嗯,一共十几张照片,都是些日本人的合影……” 陶天阙听到这儿,向赵楷挥了挥手,示意赵楷可以走了,然后把注意力聚集在他面前的鸟笼里,对着里面的那只精致的尤物不停地吹着口哨。 那只尤物很是通人性,便附和着叽叽喳喳鸣叫起来。 赵楷便埋头往大厅走去,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照片里的那个古怪的器物……说不定见多识广的老会长一定能够看出名堂,想到这里,赵楷又折了回来。 “陶老会长……照片里有个器物透出古怪……” 陶天阙恋恋不舍把目光收回,问道:“什么器物?” 赵楷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把那几张关于器物的特写照片翻到上面,递给了陶天阙。 陶天阙漫不经心接过照片,目光聚焦片刻,突然把照片拉远了一些距离,细细端详起来。 “你快说说,这照片怎么来的?”陶天阙急切问道。 “是一个身份不详的日本人落在诊所里的……他本来是去诊所找一个人……” “你快去大厅里茶几上把我的老花镜拿来!” 赵楷看到陶天阙一脸凝重,不假思索跑向客厅,取出眼镜后赵楷又即刻返回。 陶天阙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里的那几张照片被他在面前反复推拉。 接过赵楷手中的老花镜,陶天阙迫不及待把它架在鼻梁上。 戴着眼镜的陶天阙神色忽然严肃起来。这样的神色赵楷已经有些年头没看到了。 “如果我没记错,日本的东京博物馆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陶天阙仿佛在喃喃自语。 赵楷欲言又止,此情此景,他不敢贸然打扰了老会长。 “它叫什么来着?……虎兽……食人……食人虎兽尊?……对没错,就是食人虎兽尊!” 赵楷再也忍不住了:“……这个东西很值钱吧?”赵楷试探问道。他本身就是一个俗人,在他的眼里,任何器物的尊贵都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而它的价值几何也是他衡量的唯一标准。 “这岂是可以用钱来计算的?”陶天阙语气不屑。 赵楷立即显得一副茫然的样子,依他的经验,从来还没有一件器物是不能用钱来度算的,所以,陶天阙的回答对他来说,跟没有回答没什么区别,他心痒难抑,大脑飞转,忽然觉得有必要换种思路去寻求答案。 “这种老古董看样子不就是青铜器物吗?您家里不多的是?” “没有可比性!没有可比性!”陶天阙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看赵楷依然不开窍,陶天阙又道:“这么说吧,这件器物是我们华夏五千年文化的精髓!它也是华夏文明的起源!更是我们华夏文明的最有力的见证!” 赵楷有点懂了,马上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您的意思它是无价之宝?” “是!”陶天阙斩钉截铁道,“任何被标注上价格的物件都是俗物!” 赵楷这下彻底明白了,讨好道:“陶老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留学日本的时候,曾经去过东京博物馆,当时我所看到的和这件宝物如出一辙。”陶天阙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照片,忽然有所悟道:“不对,东京博物馆的食人虎兽尊和眼前的这件有区别!” 赵楷随口问道:“什么区别?” 陶天阙反复对比着几幅照片,“东京的那只食人虎兽尊和这一只的老虎坐姿是两个方向!”说到这儿,陶天阙更兴奋了,“这么说来,这原来是一对!” “如果是这样,这一只岂不是价值连城?”赵楷发现自己又把它和钱联系在一起,即刻改口道:“这两只如果不能合二为一,就是不完美的?” 这时,餐厅里忽然传来陶楚歌脆脆的声音:“爷爷,该用早餐了。” 陶天阙这才把照片合在一起,刚想递给赵楷,又缩手从里面抽出一张,放进了口袋,“这一张我先保留着,你如果有机会再给我洗一套,包括里面日本人的合影,我都需要!其它的你还给曲小姐。”陶天阙说到这儿蓦然想起了什么,叮嘱道:“你让曲小姐不要把这些照片流失出去,这里面大有名堂!” 赵楷不停点头,决然说道:“我明白了!” 吃完早餐,赵楷载着陶楚歌向利民诊所疾驰而去。 抵达利民诊所后,赵楷和陶楚歌双双下车,推门进了诊所。 诊所里只有罗蔓在,赵楷漫不经心问道:“曲思秋呢?” “我不知道呀,我起床后就一直没看到她!”罗蔓无奈摊摊双手。 “是不是回家了?”赵楷询问陶楚歌。 “不应该吧,如果她回家应该和我打声招呼的!她昨晚没提起过啊!”陶楚歌说着抢先进了卧室,查看一番后出了房间说道:“她应该没回去,她的包还在,平时她出门都会带着她的包的!” 罗蔓也奇怪起来:“那她会去哪里呢?我从起床到现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一直没见她的人影!” 听到这儿,陶楚歌不知怎么忽然揪心起来,联想到林赤的被捕,心里有了一种不祥之兆,无助地看着赵楷,焦急说道:“赵大哥,思秋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楷也着急起来,再次盯着罗蔓,“她出去就没和你打招呼?” “没有呀!” “再仔细想想!” 见罗蔓依旧摇头,赵楷沉思片刻,断然道:“你去过她家?我开车带你,咱们去一趟她家!” 第156章 曲营长归来 在罗蔓的指点下,心急火燎的赵楷几乎是一口气将车开到了三条巷,巷子很窄,轿车无法通行,赵楷骂了一声娘,二人弃车向巷内跑去。 来到曲思秋的家,院门紧闭,赵楷二话没说,抬手一通捶门。 没多久,院内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疑惑问道:“谁呀?” “曲思秋在家吗?”赵楷迫不及待喊话。 女人迟疑着,脚步声不紧不慢近上前来,罗蔓补充道:“阿姨,我是罗蔓。” 这下脚步声急骤起来,门被打开,探出一个中年女人的脑袋,先是打量着赵楷,探问道:“你是?”目光收回再看看罗蔓,“罗小姐,是你呀!”她的身子依旧堵在门口,似乎并没有让客人进门的意思。 “阿姨好!”罗蔓嫣然一笑,“思秋回家了吗?” “思秋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没有回家啊!”看到罗蔓皱了皱眉,女人又道:“我女儿她怎么啦?” 这个中年女人正是曲思秋的母亲柳兰。 “我早晨起床后一直没能看到她……都两个多小时了……” 柳兰这才慌张起来,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顿时显得手足无措。她打开大门把他们迎进院子,一关上院门便焦急问道:“难道思秋就没有其它什么地方可去?” “最近一段时间,她一直和我住在诊所里,即使出去办事,她也有打招呼的习惯。” 柳兰表情痛苦地在原地打转,一时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从里屋匆匆跑出两个男人,其中一位年龄长者罗蔓认识,是曲思秋的父亲曲怀齐,另一位看上去年纪只比自己大几岁,从没见过,两个男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思秋出什么事了?” 柳兰把目光落在年轻的那一位身上,眼神里有些许苛责,似乎是在责怪他不该现身,但那位年轻人视而不见,径自走到赵楷面前,盯着赵楷看了足有十秒钟,问道:“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他目光凛凛,看得赵楷有些气恼,便反问道:“你又是哪位?” 年轻人还没说话,罗蔓抢着替他回答道:“他是思秋的哥哥。” 所有人都立即诧异地看着罗蔓,罗蔓被众人盯着有些不好意思,正要给自己辩解,那位年轻人气势咄咄逼人:“你怎么会知道我?” 罗蔓扑哧一笑:“哎,别忘了前些日子我就住在你们家,睡的床就是你的床,你的卧室墙壁上挂着你的照片呢!照片上的你穿的是军装,比你现在帅!” 曲怀齐夫妇瞬间明白了,年轻人又分别看了曲怀齐夫妇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兰忙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罗小姐受了些伤,思秋把她带回家休养,我就把她安顿在你的房间。” 年轻人了解清楚后,不再纠缠这个细节,而是重新把目光盯着赵楷,“是的,我就是曲思秋的哥哥,我叫曲思冬,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是的,此人正是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原南京城防司令部少校营长、带队从紫金山突围后销声匿迹了很久的华帮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曲思冬。 赵楷也不再存有戒心,坦然道:“我叫赵楷,和曲思秋拥有一个共同的老板,这个老板就是南京赤盟会会长陶天阙老先生。” “思秋不是在应天教会医院吗?她的老板是个美国老女人,什么时候换成了中国人?这又是怎么回事?”曲思冬问父亲。 由此看来,这位曲队长应是刚刚回家,很多有关妹妹的细节父母还没来得及讲。 “年底前思秋就离开了教会医院,在陶天阙开的临时诊所里帮忙。”曲怀齐赶紧解释。 “是的,思秋一直在诊所里帮忙看病,这家诊所叫利民诊所,就在中山中路大华电影院对面,在我们照相馆的隔壁。” “照相馆?”曲思冬随口插了一句,“悦颜照相馆?” “你也知道悦颜照相馆?”轮到赵楷发问。 “你认识林赤?”曲思冬有意无意问道。 “怎么?你也认识林赤?”赵楷心中惊奇,看到曲思冬微微点头,便一脸得色道:“当然认识喽,我们同生死共患难过,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说到这儿,赵楷神色忽然黯淡下来,这一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曲思冬的眼睛,他脸上游过一丝疑虑,淡淡问:“林赤现在可好?” 赵楷沮丧道:“他不好……他被日本人抓起来了!” 曲思冬一家听到这样的讯息,立即被震惊了,柳兰率先惊呼起来:“那孩子被鬼子抓了?” 曲怀齐:“什么时候的事?” 曲思冬:“发生什么了?” 赵楷蹙眉道:“被抓进去两天了,抓捕林赤是在夜里,就在照相馆里,只有他一人,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碰巧那天夜里曲思秋返回诊所,看到了他被抓的这一幕……林赤还和日本人发生了枪战,早晨我来的时候照相馆里全是血……这也是我们担心曲思秋的原因……林赤被捕后,最难过的恐怕就是思秋了……” 柳兰一边听一边呐呐自语:“可怜的孩子……”当她听到后来赵楷话中提到女儿不见的现状时,心又是一紧,马上回到现实,无助地拽起儿子的手,近乎绝望的语气:“冬儿,你说你妹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曲思冬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宽慰道:“妈,您先别急,让赵先生把话讲完。” 柳兰稍稍安静了下来。曲怀齐想了想道:“这么说,林赤这孩子被抓的那天正是秋儿回家的那一天,我记得那天她是很晚才返回诊所的……”曲怀齐说到这里,把目光聚在罗蔓身上,“那天晚上你不是和秋儿一起回去的吗?你也看到了吧?” “我听到密集的枪声,吓得没敢看,但思秋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罗蔓说着言语犹豫起来,“从那晚后,思秋就不对劲了,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样子!” 柳兰继续重复着她的那句话:“可怜的孩子……”也不知她的这句话言外之意是指哪一个孩子可怜,或许兼而有之。 曲思冬沉吟着,半晌抬头问赵楷:“前些日子,你们照相馆有没有去过一人找林赤?” 赵楷思索着道:“有啊,你是说那位叫做钱瑾余的吧?” “对,就是他,他现在何处?” “他也被日本人抓了,但是比林赤被抓要早,听说好像是在执行一项任务时失手被日本人抓住的……” 曲思冬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泰然处之,他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十几步,把赵楷拉到一侧,轻声询问道:“赵兄,林赤的身份你知道吗?” 赵楷点头,自豪说道:“我知道的,我和他一起去的上海,我们一起执行了劫持鬼子车辆,并救出了一位旅长的夫人,并一起驾车把她带回南京……” “你是指秦素芬吧?” “对,就是那个傲慢地女人……咦,你怎么也知道她?” 曲思冬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这么说来,回来经过紫金山时,把秦素芬托付给一支队伍时,你也在场?” “当然,领头的我至今还记得,是个小伙子,叫做……凌鼎天?” “嗯,没错!”曲思冬对赵楷已没有任何戒心,更加压低声音问道:“那你一定知道如何联系林赤的组织?” 赵楷摇头:“这倒不清楚,林兄弟从来没有让我介入过他们组织具体的人和事……” 曲思冬不甘心道:“那他们中的一些人你总该见过吧?” 赵楷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道:“有一个人叫做曹响亮,还有一个受了枪伤在诊所治疗的中年人,他们走得很近,应该是林赤组织的人……” 曲思冬急着追问:“你知道如何才能联系到他们?” “可惜没几天他们很快就都离开了,林赤再也没有让他们出现过。” 曲思冬有些失望,怔怔站在原地,思索良久转头对赵楷说道:“待会儿,你带我去一趟你们的诊所,我在那里等我妹妹。”说完曲思冬走近曲怀齐夫妇,对他们道:“爸妈,我和他们出去一趟,妹妹的事情,你们不要担心,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 柳兰眼睛已经微微发红,见儿子如此回答,像是立即吃了一颗定心丸,脑袋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曲思冬这时又把父亲拉到一旁,低声道:“冯勇敢先暂时呆在我家里,有什么情况我回家叫他!” 曲怀齐高声咳嗽一声,算是作答。 曲思冬于是独自一人进了房间,厅堂里小个子冯勇敢正静静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到队长进来,冯勇敢起身相迎。 “是不是出什么事啦?” “你还记得林赤吗?” 冯勇敢频频点头,“记得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他还教我枪法,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曾说过,作为一名优秀的枪手,首先是要相信自己的武器,其次是要坚信自己的枪法!” “哦?难怪你小子最近打枪这么准!原来有高人指点啊!” “凌鼎天队长被鬼子狙击手击毙那天,如果不是得到他的那番话,说不定我们都死在鬼子的枪下了!” “他被鬼子抓了……”曲思冬黯然道。 “什么?”冯勇敢大惊失色,“要我做什么?” “勇敢,你先在我家歇歇,有些情况我必须先了解清楚!我必须亲自处理!” “需要我队长您一定的招呼一声,我义不容辞!”冯勇敢期待地看着曲思冬。 “现在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曲思冬说完又叮咛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哪儿都别去,这段时间,就在我家好好休息!” “是队长!” 曲思冬重新走出院子,对赵楷挥了挥手,“我们走吧!” 第157章 迟来的登门 当曲思冬跟着赵楷他们回到利民诊所时,已将近上午十点。 曲思冬乘赵楷停车之际,率先冲进了诊所,诊所里只有陶楚歌一人,依旧不见曲思秋的踪影。 陶楚歌正在看书,看到一名年轻男人冒冒失失闯了进来,也不说话,而是四处打量,正要责问,紧随而至的罗蔓连忙介绍道:“这是思秋的哥哥,他叫曲思冬。” 陶楚歌这才知道曲思秋居然还有个哥哥。 “思秋还是没有回来。”陶楚歌一脸惆怅。 曲思冬对陶楚歌点了点头,一言未发,又打开房门,赵楷停好车正迎面走来,曲思冬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赵兄,能否借用一下你的车?” “你要出去?”赵楷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车钥匙,塞到曲思冬手里。 “直觉告诉我,思秋出事了,我不能就这样干等,总要做点什么!” “你想怎么办?” “我认识一个人,他一直替日本人做事,我想去他那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时间久吗?”赵楷看了看手表,“中午前后,我必须赶回。” 曲思冬也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是有点紧张,我尽量!”说完曲思冬头也不回向停车处走去。 赵楷看着曲思冬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个人太霸道,霸道得有些不讲理!尽管在和曲思冬的对话中,他并未详细告知他的身份,但赵楷已隐约知道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正思忖间,拉开车门的曲思冬又扭头对赵楷说道:“还是烦劳赵兄送我一趟吧,万一赶不回来,耽误了赵兄的正事可不好!” 赵楷又接过曲思冬手中的钥匙,钻进驾驶室,一面点火启动一面问道:“曲兄弟这是要去哪里?” “火瓦巷。” 汽车停在了火瓦巷的池碧疆府邸前。 “你熄火在车里等我。” 曲思冬下车来到院门前,挥手敲门。 院门打开,红霞探出脑袋,看了看曲思冬,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轿车,狐疑问道:“你找谁?” “阿姨不记得我了?我叫曲思冬,是你女儿池橙的朋友!” 红霞细细一看,惊讶道:“哦,看我这记性,原来是思冬!”她匆忙打开大门,亲切中显出愧疚,扶着曲思冬的手臂把他迎进院内,“你可是我家的恩人!”说完又打量了车内赵楷一眼,说道:“要不要让你朋友一起进来喝杯茶?” “不用了,阿姨。” 关上院门的红霞立即扯着嗓子大喊道:“橙儿,快下楼,你看谁来啦?” 两人进了大厅,很快听到池橙从房间趿拉着鞋出门的声音,嘴里叫道:“是不是思秋姐来了?”转瞬间已到了楼梯口。 对男女之情天生腼腆的曲思冬很不情愿当着红霞的面,和池橙在这样的情境下相见,便赶紧挑了一张背对楼梯的椅子坐下,耳里听到池橙已下到大厅的楼梯口,她的脚步忽然停滞了,这停滞也仅仅数秒钟,她的脚步蓦然急促起来,像是踩着鼓点一下子冲到了曲思冬的背后,这时脚步又缓了下来,曲思冬已听到池橙激动的喘气声,还没来得及细思,池橙已旋即闪到他的面前,惊喜地呼喊道:“啊?怎么是你?!” 曲思冬不自然地站起身来,一脸羞赧,竟然不敢正视池橙的眼睛。 池橙二话没说,管她母亲在不在场,一把紧紧搂住了曲思冬,把头埋在曲思冬的胸前,居然呜咽起来:“你去哪里了?” 红霞见此情景,无限感慨。尽管觉得女儿少了一份应有的矜持,但架不住视觉的冲击所带来的震撼,不禁一阵心酸,眼睛于是湿润起来,赶紧转头说道:“我去给思冬泡杯茶!”说着就离开了。 胸前的池橙抬头看曲思冬,曲思冬依旧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双手不自觉地想松开池橙的手臂,岂料池橙抱得更紧了,“你离开后,我天天想你……”池橙又把脑袋埋在曲思冬的怀里,嗫嚅道:“你也不带我走……” 曲思冬虽是铁血男儿,但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听到这样的表白,内心悸动,双手本是想去解开池橙的环抱,便顺势将池橙搂住。 至此,池橙方知自己的一往情深终于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应,这也是曲思冬第一次对她明确表露自己的心迹,尽管是用的是肢体语言,但这已足以让池橙心潮澎湃,她煞那间有得寸进尺的冲动,双臂上移,勾住了曲思冬的脖子,想让他和自己对视。 曲思冬于是看她,池橙埋怨道:“你怎么才来看我?” 曲思冬沙哑着嗓子道:“我是来找你父亲的……” 这个回答池橙微微有些失望,但马上被另一个好奇的念头覆盖,迫不及待问:“你不是很讨厌我父亲给日本人做事吗?怎么会来找他?” 曲思冬拍拍池橙的后背,松开了她的手臂。 “正因为他替日本人做事,我才来找他!”曲思冬说完觉得这句话有点过,完全是责备的意味,忙换成了另一种语气:“我想向他打听一件事!” “我爸上班去了。” 端着茶杯走来的红霞听到曲思冬的话,在不远处问道:“你找老池有什么事?” 曲思冬刚要说,池橙抢过话道:“肯定又是他帮日本人干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橙儿,不许胡说,你爸可不是那样的人!”红霞白了女儿一眼,把茶杯放在桌上,对曲思冬道:“冬儿,你坐,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红霞改称思冬为冬儿,显然已经默许了他成为女儿男朋友的身份。 这个称呼让曲思冬有些脸红。 “老池上班去了,要不等他回来?” “事情急吗?”池橙问。 曲思冬扫了二人一眼,“思秋不见了。” 池橙一脸惊愕,急忙追问道:“她怎么会不见了呢?”说着又补充道:“我前几天还见到她了,她来找过我!” 红霞也关切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晨就不见了,她们诊所的人来我家找她,我才得知了此事,我感觉她应该出事了,否则不会不辞而别,也断然不会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 见红霞母女二人沉默,曲思冬继续道:“如果是出了意外,我觉得最可能的就是被日本人抓了。” “好端端的日本人怎么会抓一个小诊所的医生?”红霞疑惑说道。 “你怎么能把日本鬼子想得那么好?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混蛋加疯子!”池橙抢白了母亲一句。 “我怀疑和林赤被捕有关……”曲思冬淡淡说道。 “你是说她的男朋友林先生?”池橙问,“她的那位林先生被抓我是知道的,我看得出她很伤心!” “你家有电话吗?”曲思冬刚说完,池橙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书房就有,我帮你打通,你来问问他。” 池碧疆家的这部电话还必须通过总机转接,因此接通池碧疆办公室的座机着实花了不少时间,电话那头的池碧疆听出了女儿的声音,却未表现出应有的兴奋,只是机械问道:“橙儿,说吧,什么事?” “曲思秋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她的消息?” 池碧疆愣了片刻,语气不咸不淡:“曲思秋?哪个曲思秋?” 池橙有些生气,“就是利民诊所的曲思秋啊!你忘了?” 池碧疆有些不耐烦:“她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 池橙怒道:“她哥哥来我家了,想向你了解一下,你不是和日本人走得近吗?看看日本人有没有抓她!” 电话那头的池碧疆忽然沉默起来,好半天才说道:“我可以去帮他问问情况……不过,我和日本人的交情也没那么深,让他不要希望太甚!” “爸爸你这是什么话!”池橙恨不得摔了电话,父亲的这种薄凉的态度让她很不适应。 池碧疆不再理她,只说道:“你妈在吗?你让她接电话。” 池橙嘟着嘴,一副气愤填膺的模样,把电话塞到红霞手里,赌气道:“我爸让你接!” 身后的红霞赶紧在电话中说:“老池,思冬想……”话还没说完就被池碧疆打断,“家里来客人啦?” “是的……” 池碧疆根本不想让红霞插话,“他难得来一趟,你做点好吃的,一定留他在家吃了午饭再走,我今天单位没什么事,可以早点回家,他不是喜欢喝酒吗?我要和他好好喝上几杯!” 红霞一头雾水,她也不知道曲思冬喜欢喝酒,老池怎么会知道?心中存疑,刚要质问,池碧疆又道:“他是一个人来的?” “有个人开车送他来的!”红霞没好气说道。 “你让他一人留在我家,他不是喜欢摄影吗?我正好有些问题想讨教他!” 红霞听到这里,觉得丈夫已经神经错乱了,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了,见缝插针道:“我家来的是曲思冬,就是救过女儿一命的那位……”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我说的就是他!”池碧疆断然决然道,“就这样,你把我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他听,我随后就赶回!”说完,搁下了电话。 电话这头的红霞提着话筒愣了好久,自言自语起来:“这个老池,怎么语无伦次的?” “我爸今天怎么这么反常?”池橙看了母亲一眼,咕哝说道。 一旁静听的曲思冬已听到了个大概,思索着问道:“老池电话里怎么说?” 第158章 男人之间的对话 女儿的话让红霞有同感,她也觉得丈夫电话中显得很反常,是的,上次曲思冬登门,丈夫和曲思冬的谈话她都在场,交谈中,曲思冬从未说过他喜欢摄影,而在饭席中,曲思冬甚至滴酒未沾,又何谈爱喝酒?难不成曲思冬的这些爱好,是女儿得知后私下告知了他?想到这儿,红霞便问道:“冬儿,听说你热爱摄影?” 话刚说完,池橙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曲思冬,嘴里同时好奇问道:“你还爱好摄影?” 红霞于是否定了女儿透露的可能性。 曲思冬一脸愕然,半晌答道:“摄影只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热爱……” 池橙赶紧问母亲:“我爸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曲思冬再次问道:“老池电话里怎么说?” “老池说你热爱摄影,他待会赶回家向你讨教一些有关这方面的问题……他还让我一定留下你吃饭,说你喜欢喝酒,要和你喝几杯。” “喝酒只是偶而为之,我从不贪杯!” 红霞听毕也满脸狐疑,自言自语起来:“这个池碧疆,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老池还说什么了?” 红霞想了想道:“他问我你是怎么来的,我说是别人开车送你来的,他马上要求我做些好吃的,一定留下你单独吃饭,他说单位已没什么事了,马上赶回家和你见面,他还叫我把他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你……” 曲思冬听到这儿,已明白了大概,肯定说道:“老池电话里好像有所顾忌,他是不是怕……”一个念头忽然闪现在曲思冬的脑际,脱口说道:“难道他怕电话被人监听?” 同时盯着曲思冬的两位女人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监听?谁会监听他的电话?”池橙抢先说道,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当然是日本人了!”曲思冬应道,“除了日本人,当今的南京城,谁还有能力监听一部电话?” 池橙更兴奋了,“我爸不是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吗?” 红霞赶忙瞪了女儿一眼,喝道:“池——橙,你放肆了!怎么能这样说你爸!” 红霞的语气透出严厉。 池橙吓得吐了一下舌头,对曲思冬扮了个鬼脸。 红霞赌气不理睬女儿,看着曲思冬求教问:“监听是怎么回事?” “监听……监听电话就是偷听他人的电话内容……” 池橙瞄了一眼红霞,小声问曲思冬说:“日本人为什么要偷听我爸的电话?”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这要等你爸回家才能知道,不过,按照我的判断,老池之所以讲话小心翼翼,恐怕这就是主要原因!”说完把目光投向红霞,“也好,我让司机先走,我在这里等一下老池!” 来到门外见到赵楷,曲思冬吩咐道:“赵兄,这家主人回家还要一些时间,你先回去吧!” 赵楷“哦”了一声,发动汽车走了。 池橙用目光迎接曲思冬返回大厅,上前亲昵地拉起曲思冬的手,将曲思冬又引进书房。 “我妈说给你做手擀面。” 池橙关上房门静静地盯着曲思冬看,直看到曲思冬不自在为止。 “这么说,我爸和日本人并不是一条心?”池橙试探着说道。 “或许,你冤枉你爸了……”曲思冬沉吟片刻,又说道:“非常时期,我们和敌人的斗争有多种形式,隐藏在敌人身边这不失为一种很有效地斗争形式!” 池橙立即焕发出异样的光彩,神色中自豪满满,“我就说嘛,我爸怎么会投靠小鬼子?” …… 半个多小时后,门外就响起了汽车的轰鸣声。 池橙站起身,“我爸回来了。” 曲思冬听到门外汽车的关门声,和池橙一道出了书房。 汽车很快驶离,从门外匆匆走进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池橙欢快地喊了一声:“爸爸——” 池碧疆微笑应了一声,和曲思冬擦肩而过,嘴里低低说了一声:“小伙子,跟我来。” 池碧疆转眼进了厅堂东侧的书房,曲思冬紧随而至,池橙也跟在后面,刚要跨步进书房,池碧疆将身子挡在门口,拦住了她的去路,严肃说道:“橙儿,你就别进来了,我和这位曲先生有事相商。” 池橙嘟着嘴,悻悻转身离去,但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此时的她心情无比愉悦。 关上书房的池碧疆亲自给曲思冬看座,将自己的座椅调整方向,坐在了曲思冬的对面。 此时两个男人都在沉默,谁都不愿先开口,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池碧疆从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两只手指钳出两根香烟,问道:“小伙子抽烟吗?” 曲思冬伸手取出一根。“会抽的……”边说边放进嘴里。 池碧疆分别把两根香烟点着,猛吸一口,缓缓取下香烟,又看了一眼曲思冬,轻轻咳嗽一声。 “你叫曲思冬?”池碧疆看了一眼燃烧的烟头抬起头问道。 “池……”曲思冬刚开口,池碧疆立即打断道:“请叫我伯父!”池碧疆顿了顿又道:“我三十多岁才结的婚,我的年纪应该比你父亲要大!” “伯父……伯父今天约我留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晚辈说?” “是的!但是在我说之前请你先说说自己的情况!”池碧疆双目炯炯,气势逼人,旋即补充道:“请你一定要如实相告!” “是伯父!我……我叫曲思冬,土生土长的南京人……我一家四口人,父亲是南京育群中学的一名国文老师,母亲是夫子庙大华百货店的售货员,我还有个妹妹,她叫曲思秋……我今年二十六岁,原是国军南京城防司令部的一名少校营长,后来南京保卫战爆发,我和我的部队打散,就留在了南京城,在南京沦陷之初,孤身一人潜到中华门一带对一名鬼子高官进行狙杀,但以失败而告终……” “是不是鬼子的方面军总司令松井石根入城那天?”池碧疆打断了曲思冬。 “应该就是那一天,也就是那天我们在中华门附近的马路上相遇的,并有了第一次的见面。” 池碧疆仔细回想着,忽然醒悟道:“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一天我找到了失踪的女儿!” “后来呢?” “也就是那一天我认识了重庆方面一名代号‘钉子’的特工……再后来我在紫金山一带和他一起接受了数十名国军溃兵,组建了一支队伍,叫华帮抗战大队,我被任命为副大队长,但后来生存空间被鬼子挤压,不得已就跳到了外线……” “还有吗?” “部队一路上险象横生,冲破了鬼子的层层封锁,但打到最后,三十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二十人不到,我们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只能继续向东,最后抵达茅山一带,和共产党的江南抗日先遣队合流一股……” “哦?那你怎么又回来的呢?” 曲思冬犹犹豫豫说道:“我放不下父母,特地独自一人潜进城里……就是为了看看父母平安与否……” 池碧疆没有继续追问,神情已不似刚才严肃,他又吸了一口烟,娓娓说道:“既然大家开诚布公,你是一个有担当的年轻人,我的情况你也应该知道……不瞒你说,我是一名中共共产党员,27年年初在上海经人介绍加入党组织的,至今十年有余,可以说我是一名老党员……我作为金陵图书馆的馆长,在抗战之前,接到的指令就是‘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这十六字方针!全面抗战爆发到南京沦陷后,我被要求继续留在南京,利用文化人的身份伺机进入鬼子的阵营!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尽管我受到了很多人的歧视和白眼,包括自己的家人,他们不理解我,可我不能多解释……”池碧疆说着换了一种语气问:“你曾经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这并不影响我如今对你的敬意!” 这个回答池碧疆很满意。 “可是,作为一名地下工作者,我发现我并不十分适应这样的工作,我的骨子里有的只是一种文化人的清高和孤傲,不屑于谄媚和逢场作戏,而这恰恰是我的致命缺点,面对狡猾强大的敌人,我竟然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是的,你所要面对的对手是鬼子的专业情报精英!”曲思冬附和道,“可以说鬼子是靠情报起家的,在亚洲乃至整个世界,鬼子在情报战线上一直是数一数二的!” “是啊,所以我一直在犯错,有些错误可以弥补,而有些错误却是致命的!” 曲思冬利用池碧疆停顿抽烟的机会,忽然问:“池……伯父今天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些不是关键!” “难道伯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我……我今天想托付你一件事!”池碧疆斩钉截铁说道。 这时的池碧疆又是一脸严肃,他转头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蒂,立即显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曲思冬知道池碧疆接下来所要说的,一定事关重大,连忙正襟危坐,神色也庄重起来。他把嘴里的半根香烟拿下,夹到右手的双指间,并垂下了双手。 “伯父,您请说!” “我想把橙儿托付给你!”池碧疆突然一字一顿说道。 第159章 托付 曲思冬怎么也没料到,池碧疆和他谈的竟是这样一个话题。 一霎那,曲思冬心中又诧异又激动,还有一些羞涩,几乎不敢直视池碧疆的眼睛,他的口气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伯父……我我……” 池碧疆目光如炬,似乎要看穿曲思冬的心。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女朋友?” “没……没有。” 池碧疆稍稍放下心,再问:“要不你有为难之处?” “那倒没有!”曲思冬不假思索说道。 “那你还有什么顾虑?” “我……我不知池橙是怎么想的,这总要征求池橙的意见吧?” 池碧疆终于放下心来,目光也变得亲切起来,语气轻柔说道:“傻孩子,池橙的心思你还不懂?橙儿是个率真的孩子,知女莫如父,她的心思我懂!” “哦……”曲思冬忽然抖了一下手,原来是指间的香烟灼痛了手指,他连忙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 池碧疆整个人立即显得轻松起来,把椅子往曲思冬面前移了移,又掏出一根烟递给他,曲思冬连忙摆摆手,池碧疆于是把它塞进自己的嘴里,划了一根火柴。 烟雾在两人的面前升腾起来,隔着这层烟雾,曲思冬已恢复常态,他整理了一下情绪,问道:“伯父今天这是怎么啦?” 池碧疆轻叹了一口气,“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橙儿,她小你五岁,尽管任性,但心智上几乎还是个孩子……不过让我欣慰的是,自从你救了她后,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她不但崇拜你,还从内心中,把你视为一生的依靠,她可以没有我,但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她将如何生活下去……” “伯父言重了……”曲思冬的脸颊微微发红。 “你先听我把话说下去说!”池碧疆打断了曲思冬,“我之所以今天要对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这件事刻不容缓!” 池碧疆看到曲思冬在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丝毫没有插话的意思,便继续道:“日本人最近盯上我了!他们一直派人在暗中监视我,这一点我早已察觉……我想包括我的电话,他们都应该开始监听了,所以电话里,我没法表述太清楚,只是让你单独留下,就是怕牵扯太多的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话对你不用说得太明!” 曲思冬点点头,“这些我已经猜到了。” 池碧疆嘉许地看了曲思冬一眼,“把橙儿托付给了你,也了却我一桩心事,不管结果如何,这样我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曲思冬看池碧疆越说越凝重,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忙问:“日本人抓住你的把柄了?” “这一点还不好判断,但一定有破绽,否则他们不会日夜不间断地监视我!” “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查漏补缺,找到症结所在,从而确定去留,如果可以弥补则全力以赴,如果不可挽回就第一时间撤离!” “是的,我后来仔细想过,最有可能是前些日子潜入了金陵图书馆偷拍了鬼子搬运图书的照片,这些照片有可能现在落在了鬼子的手里,我觉得这是最有可能暴露的原因……” 曲思冬奇道:“这些照片怎么会被鬼子弄到手?” “说来话长……”说到这儿,池碧疆想起曲思秋也牵扯在这起胶卷事件里,突然就沮丧起来,脸上充满自责,“我知道曲思秋是你妹妹……” 曲思冬并未表现出惊异,曲思秋来这里找过池橙几次,池碧疆自然知道他们是兄妹,再说二人名字只相差一字,是个人都不难判断出来。不料池碧疆忽然掐指算了算,说道:“我和思秋认识大概有两年了吧……” 看到曲思冬瞪大了眼睛,池碧疆补充说道:“她是我的学生!” “啊?怎么会这样?”曲思冬一脸迷惘,印象中,那一次松井石根进城仪式上,曲思冬刺杀松井石根,后来与妹妹及池橙邂逅,再后来池碧疆开车路过,意外发现了女儿,当时曲思秋也在场,可是二人竟连招呼也没打……想到这里,曲思冬疑惑更甚,呐呐道:“思秋怎么从未说起过这事?” “不奇怪,思秋和我有着相同的身份!她也是一名中共党员,而且是我介绍加入的!” 曲思冬怎么也没想到平素对他百般依赖的妹妹竟然是个共产党,一时间怔住了,“……她怎么能是共产党呢?我看她平时也不是很有主见,她能胜任这样的身份吗?” “你还是不了解她,你妹妹很优秀……”池碧疆忽然说不下去了。 既然妹妹的身份得到确认,曲思冬再次联想到妹妹的失踪,整个人立即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此时的他并未发现池碧疆表情的变化,如果他稍稍留意一下,不难发现这个时候池碧疆也处于抓狂状。 “我妹妹不见了,这是我今天上门找您的原因,您消息灵通,我原意是想让您替我打听一下思秋有没有可能被日本人抓走……” “思秋极有可能被日本人抓了……”池碧疆的喉咙沙哑。 “到底怎么回事?”曲思冬霍地站起身来。 “你先坐下听我说。”池碧疆站起按了按他的肩膀,“昨天夜里我让她执行一项任务……她是一名优秀的收发报员,我派一名同志开车接她,让她在轿车里的进行移动发报,开车的这位同志是我们区公所的办事员,可是直到今天早晨我上班后,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我想八成是他们出了意外!” 曲思冬不自觉有站了起来,池碧疆也跟着起身,安慰道:“你也先别急,我已托人在打听了。” 想到鬼子的凶残,又想到妹妹柔弱的样子,曲思冬脸上的忧虑之色如阴云密布,心中撕裂一般疼痛,他恨不得被抓的人是自己。 “现在形势急转直下,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而才决定将橙儿托付于你!” 曲思冬在书房来回踱步,心神已然不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联想起林赤,心想,林赤假如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林赤遇事冷静,断然不会像他这样慌乱! 曲思冬在池碧疆面前站定,毅然说道:“池碧疆同志,如果情况真是那么糟糕,我将和你一起并肩战斗!”说完曲思冬看到他一脸不自然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对他的“同志”称呼让他别扭,忙解释道:“近段日子,我成天和共产党的队伍混在一起,他们彼此都是这样称呼,耳濡目染我也习惯了!” 正在这时,有人敲书房门,门推开后池橙探进脑袋,“二位,可以开饭了吗?” “你去把你妈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红霞进房间的时候,一边在将手在围裙上擦擦,一边笑谑道:“面条已下锅,有什么事不能等到饭后再说?” “橙儿,你也进来!” 池橙快步闪到母亲面前,对池碧疆调皮说道:“父王,您有何吩咐?” 池橙一改往昔的沉郁,显得快乐无比,对他也透出亲昵,这样的景况在前些日子是池碧疆想也不敢想的,这一切显然是曲思冬到来的缘故,心中不由一酸。 “橙儿,你坐下,爸爸有话要对你说。” 看到众人都在盯着他看,池碧疆略作思考说道:“橙儿,你听好,我刚刚和思冬进行了一次长谈,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主要就是关于你的……” 池橙的脸蛋忽然红成一片。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我觉得思冬不错,从今天起,我正式把你托付给他!”看到女儿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池碧疆又把目光转向红霞,“这件事情我没有和你商量,你没有意见吧?” 红霞尽管心中疑问重重,还是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你总要表个态!” “既然要我表态,我们听听橙儿怎么说!” 池橙抬起头,温婉地看了曲思冬一眼,又把眼睛盯着父亲,“他……他怎么说?” “思冬已经答应了!” “我……我没意见!”池橙大大方方迎向曲思冬的目光。 轮到曲思冬有些不好意思。 池碧疆问妻子:“今天做的是面条?” “家里还有一些面粉,我做的手擀面。” “很好,今天中午当着你奶奶,就用这顿面条,我来给你们主持一个仪式!” “什么仪式?”红霞一脸错愕,追问丈夫。 池碧疆并没有应她的话,而是对女儿说道:“这顿午餐之后,你就可以跟着思冬一道走了,这个家我希望你不要再回了……” “难道是我做错什么了?”池橙迫不及待打断。 “那倒不是……从今以后,不管你们身在何处,遇到何种境况,你们就已经是夫妻了……” “碧疆你疯了!”红霞喝道,“就一顿面条,就把女儿嫁出去啦?” 曲思冬也没想到池碧疆会如此安排,吃惊得张大嘴巴。 池碧疆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插话,“以后即使你们有夫妻之实,我也没有异议,唯一的冀望,就是这乱世之中你们互敬互爱、互携互帮、彼此忠诚!” “池——碧——疆!到底怎么回事?!”红霞已经忍无可忍。 池碧疆说到这儿,已双目噙泪。 红霞已然发现池碧疆的异乎寻常,声音轻柔起来:“老池,是不是出事情了?我发现你今天很反常!” “以后我会跟你解释的!”池碧疆走到女儿和曲思冬中间,用双手牵起他们,“你们二位,同意我的安排吗?” 曲思冬和池橙几乎是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第160章 特殊的仪式 午餐已经准备好,三道极简的菜,一道大蒜叶炒咸肉,一道炒鸡蛋,一道腌制胡萝卜;主食是手擀面条,已盛好摆放在餐桌上,但男女主人还在书房中,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不时听到女主人激动高昂的声音。 池橙和曲思冬坐在餐桌旁,二人都一言不发,池橙低头掰弄着手指,显现出少有的安静。 此时占据在少女池橙心中更多的是那份持久不退的激动,除此之外,父亲反常的表现让她多多少少产生了惶恐,尤其当她发现父亲双目噙泪时,内心一阵阵绞痛,她不知父亲和曲思冬到底说了些什么,虽然心中好奇,可既然父亲不想告诉她,一定是有他的难处,不过日后有的是机会询问思冬,但池橙大致可以猜出,这一切一定和日本人有关系。 如果是日本人和父亲过不去,起码说明父亲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担任日本人所设的伪职更是不得已而为之,想到这点,池橙不免有些亢奋,笼罩在灵魂外层的自卑转瞬被撕碎,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名中国人了! 池碧疆和红霞的谈话一直在继续,半个多小时后,二人双双出了书房,曲思冬看到池碧疆手里拎着一瓶白酒,池橙看到母亲双眼通红,显然是在谈话中哭了。 池橙从母亲的表情中发现她一直在隐忍着悲伤,和池橙双目对视时,她竟然有些抑制不住,捂着嘴跑进了盥洗室,这让池橙一阵惴惴不安,慌忙起身跟着进了盥洗室。 池碧疆把那瓶白酒递给曲思冬,嘴里说道:“思冬,你把这瓶白酒打开,我们爷俩中午好好喝两杯!”说着进了大厅西侧的房间,把他的老母亲搀扶了出来。 这段日子,池橙的奶奶身体已大不如前,已有老年痴呆的迹象,加上天冷,几乎全天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红霞听到了推门的声音,连忙整理了一下情绪,看是女儿,强笑道:“你爸这样的安排你不会怪他吧?” 池橙摇了摇头,问母亲:“我爸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还不是关于你和思冬的事?” 池橙有些气恼,“你们是不是合计好了,你们这么费尽心思瞒我一人到底是为什么?” 红霞想起丈夫的反复叮嘱,连忙走到女儿面前,拉起她的手,说道:“真没瞒你什么,我和你爸吵了两句,还不都是你和思冬的事?你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我觉得就这样让思冬带走心有不甘!” 池橙尽管半信半疑,但看到母亲无限爱怜地眼神,还是安慰道:“哎,这算什么事啊!”说着说着,一种自豪感忽然洋溢在胸腔之中,“我这是跟思冬一起革命去!我要把小鬼子赶出我们的土地!” 大厅里的池碧疆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还磨磨蹭蹭干什么?” 餐桌上的一瓶汾酒已被打开,多了五个酒杯,酒杯里均斟满了酒。众人坐定后,池碧疆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橙儿,你从没喝过酒,今天这杯酒,无论如何都要喝下去!” “没问题,不就是一杯酒嘛!”池橙跟着众人纷纷站起。 池碧疆在老母亲的耳边大声介绍道:“妈,旁边这位小伙子叫曲思冬,也是南京人,如今是你孙儿的男朋友,从今以后,我将把橙儿托付给他!”池橙的奶奶也不知听清没听清,一个劲点头。 池碧疆把目光投向池橙,“今天我和你妈给你主持一个简单而特殊的仪式,这到底是个什么形式的仪式,我也说不清楚……就称之为托付仪式吧……可与其说是托付仪式,但依我看更像是个成人礼仪式,这个仪式之后,你池橙从此将离开父母的庇护,在这个险恶的乱世之中,由你自己把握生命的航向,一切艰难险阻,由你独自应对,当然,你不谙世事,社会经验严重缺乏……”池碧疆又把目光投向曲思冬,“……所以我希望思冬要像对待自己的妻子一样呵护她,要尽快帮助她成长起来,不至于犯致命的错误!” 曲思冬把酒杯抬起,回答道:“我记住伯父的话了,我一定……保护好她!” “有了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记住,你是一个男人!” 红霞及时说道:“橙儿从小娇生惯养,是我们太宠爱她了,她的任性有时可能会让你受不了,我作为她的母亲,恳请你多一些包容之心!” 池碧疆抢过话茬,又对女儿补充道:“橙儿,你要记住,思冬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男人,骄纵只会毁了你们的婚姻,互相理解才能走到最后,如果你记不住这一点,你将面临更多的失败和挫折!” 池橙使劲地点头。 “好了,不多说了,咱们一起干了这杯酒!” 饭席过后,大家彼此间又增进了一份熟络和了解。 池碧疆看了看表,说道:“我马上得上班去了,我走以后,橙儿你准备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跟思冬一道走!”池碧疆边说边看着曲思冬,“你准备怎么安排橙儿?” “我把她带回家,和我父母一起住!”说着曲思冬进了书房,把自家的地址写好后递给了池碧疆,“有事可以来这儿找我们。” 池碧疆看了一眼纸条,撕碎扔掉。 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来接池碧疆上班的小车到了,走到门口的池碧疆又折身回来。 “思冬,橙儿你可以调教,但不要欺负她!” 池碧疆出了院门,爬上了轿车,紧随其后的红霞掩上院门。 曲思冬快速跑到院中,透过门缝,他看到果有一辆小车在池碧疆走后不久,悄悄跟了上去。 好奇心驱使池橙趴在曲思冬身后偷看,刚要发问,曲思冬做了个禁言的手势,轻轻打开院门探头向巷内两侧张望一番,确信再无跟踪的车辆,便关上大门对池橙说道:“你抓紧时间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 池橙跑进了屋内。 红霞紧张问:“真有人跟踪老池?” 曲思冬点头道:“没错!” 红霞着急询问曲思冬:“你说,老池该怎么办?” 曲思冬想了想毅然说道:“既然你们把池橙托付给我,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伯父的这件事我不会坐视不管,我要尽一己之力帮他度过难关,当务之急是要先安顿好橙儿。” 红霞感激地打量着眼前的准女婿,频频颌首,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 与此同时,三元巷的陶府门庭若市。 陶府的院内院外,停满了小轿车和挎斗摩托,在门外还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在警戒。在三元巷的巷口,数名松机关的便衣在来回走动,这一切,源于松机关的少将机关长黑木瞳对陶府的造访。 黑木一个小时前率人来到陶府,陶天阙接到他即将而至的电话,早就候在家里等待着黑木的光临,黑木抵达陶府的时候,陶天阙已掐准了时间,亲自迎在门口。 林赤的被捕让老迈的陶天阙如履薄冰,林赤作为他悦颜照相馆的雇员,陶天阙深知他的被抓已让自己脱不了干系,黑木随时可以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这如同唐僧脑中的紧箍咒一样,只要看孙悟空不顺眼,便将它念叨一遍,就可让悟空生不如死。这将会处处掣肘陶天阙,让他那颗高傲的头颅不得不低了下来。 黑木自然深知这样的道理,所以此次前来,答应帮助办理黄包车牌照事宜是假,他的本意就是向赤盟会的老会长陶天阙示威!除此之外,曲思秋的被捕又是一个更重磅的筹码,作为他的旗下又一产业的职员,身为诊所医生的曲思秋在子夜时分,偷偷从轿车里发报,这不说明陶天阙领导的赤盟会,已是蛇鼠一窝? 要是在往昔,黑木断然无法这般隐忍,陶天阙也绝不会如此逍遥,等待他的必将是帝国更严厉的制裁,但南京城刚“解放”,很多事情还必须仰仗他的能量和威望才能达成,此外,官场沉浮多年的黑木也知道,陶天阙在军方高层有很深的背景,这位老先生在三十多年前留学日本的经历使他结识了不少如今已是帝国塔尖的上层大员,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恐怕仅仅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卖个人情,转而对他威逼利诱,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他的所谓孤傲在他的面前也必将无处遁形。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陶天阙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锐气,毕竟自己的七寸被日本人拿捏着,已然英雄气短。 把黑木和随行的渡边迎进了客厅,陶天阙一边招呼老周沏茶,一边吩咐厨房准备丰盛的酒席。 黑木佯装客气一番,禁不住陶天阙的一再诚意邀请,便允诺留下吃这一顿午餐。 黑木喝了一口茶,开始切入正题。 “阁下,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通报你!” 陶天阙不经意说道:“请将军直言。” “昨天夜里,我领导的松机关破获一起间谍案……” “哦?” “狡猾的敌人利用移动的轿车进行发报,被我侦听车拦截到讯号,我们及时追踪,最终击毙一人,活捉一人……” 看到陶天阙听得津津有味,黑木洋洋得意继续说道:“这个人居然是个女的。” “女的?”陶天阙表现出好奇。 “想必这个女人阁下一定认识!” 陶天阙这才知道来者不善,心中惊诧,不知这个所认识女人是谁,便盯着黑木问道:“将军还是不要拐弯抹角,直说就是。” “曲思秋认识不?就是你的利民诊所的女医生?” 陶天阙心里顿起波澜,但尽量表现出平静,“曲思秋?我听说过此人……” “这么说阁下和这位女医生不熟?她可是和您的孙女朝夕相处的啊!” “我每天要会见很多人,有些人只是一面之缘,老朽年事已高,记忆力也不好,很多人见一眼就忘了……” “呵呵。”黑木冷笑两声,目光四处巡视,忽然问道:“您的孙女呢?我怎么没见到她?” “她去诊所上班去了。”陶天阙淡淡说道。 “我想邀请她陪我共进午餐,阁下您安排一下吧!” “我这个孙女性情率真,我怕她会得罪了将军。” “不要紧,她是晚辈,我黑木怎么会计较呢?”说完黑木对身旁的渡边吩咐道:“渡边小姐,你亲自去一趟利民诊所,把陶小姐接回来,我要见她!” 第161章 栖霞山之锰 看到渡边急急出了大厅,陶天阙转头对黑木道:“将军此次前来,到底意欲何为?是问罪老朽来了?” 黑木对这种开门见山、直插主题的讲话方式很是不爽,眼前的老者不但狂傲,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语气间更是肆无忌惮,竟然根本不在乎这两件事衍生出的后果,心中不免有气,冷冷一笑,“据我所知,当下的大日本帝国治下的很多中国城市,已开始采用连坐制,像阁下这种情况,不但有罪,而且是死罪!” “那将军想怎么处置老朽?”陶天阙话语中忽然多了一份火药味。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此时的黑木尽管清楚知道对方根深叶茂,但不甘心就此示弱,沉思俄顷,干笑两声,“我知道陶老一身铮铮铁骨,视生死如夜寐,不过,不知陶老想过您的子嗣没有?我听说您有两子一女,且个个人中龙凤,还有您的那位可爱漂亮的孙女,不晓得陶老先生替他们想过没有?您可以不计较个人得失,但他们怎么办?离开了您的庇护,他们还能像如今这样无忧而快乐地生活下去?” 这番话一下子击中了陶天阙的命门,这也是他最遣怀、最放不下的重要一环,他的内心顿时沮丧起来,但混迹江湖多年的他并不甘心束手就擒,不假思索诘问道:“将军这算是威胁吗?” 他的语气已不似原先坚定,已有底气不足之感。 这一点黑木又何尝听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略占上风,心中洋洋得意,但想到此番前来的主旨,眼前的这个人还必须充分利用,切不可意气用事,便连忙换了说话的声调,声音已不再严厉,“我今天之所以百忙中抽时间拜访陶老,最主要的还是和您谈生意来啦!” 陶天阙脑子已缺少了年轻时的敏锐,实在想不出这个日本人又在耍什么幺蛾子,忙问道:“我不知道黑木将军还对做生意感兴趣?可不知将军对哪方面的生意感兴趣?” “听说您大儿子代您经营的陶庐温泉别墅现下生意红火?”黑木话锋一转。 “这还不是托皇军的福?现下时局,能够前往陶庐消费的还不都是皇军的军中高层?”陶天阙微笑说道,“难道黑木将军也想参股老朽的温泉生意?” “哈哈!”黑木放肆地大笑数声,“陶老您不觉得这笔生意太小了吗?” “哦?将军有更好的建议?” “锰——矿!”黑木嘴里慢慢地吐出两个字,他双目锐利,目不转睛地盯着陶天阙。 陶天阙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锰矿?这是个什么生意?” “陶老别打马虎了,如果我的情报没错,阁下应是我东京帝国大学地质专业的高材生,矿藏开采可是您最擅长的领域!在南京城,就是您最先发现了汤山的地热资源!也是您和您的江宁同乡、中国第一报人史量才先生联合将地热资源发掘出来的!” “事倒是这么个事,将军不提,我倒是忘了!” “看来陶老有点健忘!” “迟暮之年,已不堪大用!” “陶老过谦!不过,陶老既然专修地质专业,对锰矿在炼铁炼钢领域的重要地位不会不知道吧?” 至此,陶天阙方知黑木拜访的真正意图,而所谓曲思秋和林赤的被捕,只是对方威逼利用的重要筹码罢了。 对于专修过地质专业的陶天阙而言,又何尝不知锰作为炼铁领域的不可或缺的用途?锰,是一种脱氧剂和脱硫剂,缺少了锰,炼铁将无从谈起,炼出高质量的钢更是痴人说梦,而日本当下已在中国全面挑起战端,武器弹药的需求量很大,而造就武器弹药更是离不开一种重要的原料,那就是钢材! 想到这儿,陶天阙淡淡说道:“锰这个金属元素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与老朽又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黑木断然说道,“我们不但需要陶老所学专业的帮助,而且还需要陶老的人脉!” “在下一个垂暮之人,哪里有这方面的人脉?再说,老朽年事已高,不想颠沛流离,也万万经不住折腾,只想在自己的家里清清静静过些日子。” “这件事不会太麻烦您的,我们所需您所提供的帮助,对于您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哦?”陶天阙佯装困惑地看着黑木。 “锰矿,在南京城就有,您只需待在您的陶府,就可以给帝国提供帮助!” 陶天阙心中大惊,他早就知道南京蕴藏丰富的锰矿资源,南京城沦陷之前一年,由国防部牵头成立了勘探专家组,专门勘探过南京的矿藏,只是后来全面抗战爆发,首都搬迁,南京沦陷,这件事情就此搁置。 黑木看到陶天阙沉思着,知道他必定知道这方面的详情,就趁热打铁道:“我帝国情报机关已不但知道南京城的锰矿存在,还知道它的大体方位。” “请将军说来听听。” “栖霞山!”黑木面露得意,“而且我还知道国民政府曾专门成立了专家组,对栖霞山进行了为期大半年的勘探,勘探结果真让人欣喜!” “栖霞山有锰矿?”陶天阙面露疑色。 “陶老作为地质泰斗,会不知道这个消息?”黑木喝了一口茶,“我们的情报部门已获知,原先专家组的组长是叫谢十九?” 陶天阙内心一震,连忙想转移话题,于是匆匆站起身,走到门外对站在厨房门口的老周大声吩咐道:“你快去看看午饭准备好了没有,将军应该早就饿了!” 黑木跟着站起,来到陶天阙身后,“听说这位谢十九是陶老在东京帝国大学的同学?” “将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这个人了。” 无奈之下,陶天阙再次回到座位坐下,黑木又道:“这位谢十九手上,有一份栖霞山详细的勘探报告!” 陶天阙显得麻木的样子,“区区一份勘探报告算什么,这离开采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除了这份报告,他的手里还有具体的开采方案!” 陶天阙漠不关心说道:“那又如何?他可是重庆政府专家级人物,必定受到严格的保护!” “据报,此人现在上海租界居住,他的行踪已被我掌握!” 一言甫毕,陶天阙的心如坠冰窖,不禁暗暗怒骂重庆政府的那帮昏庸之辈,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一名专家一人留在了上海! 黑木一直在仔细察看陶天阙的细微变化,这时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洋洋洒洒说道:“所以今天登门希望得到陶老的相助,我帝国相关部门已拟在南京成立华中矿业总公司,下设两大矿业所,一家在马鞍山,一家在栖霞山,马鞍山矿业所负责马鞍山当地的铁矿冶炼,栖霞山矿业所负责栖霞山地区的锰矿冶炼。如果陶老先生有兴趣,可以参股栖霞山的锰矿开采,我们将就地冶炼,最大限度优化资源,据可靠资料,栖霞山地区的锰矿资源,其锰含量将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到时,陶老先生不但将拥有巨额财富,还会当之无愧地成为皇军在南京的最好的朋友,也会洗刷林赤和曲思秋两位间谍给您带来的耻辱!至于您所持股份份额,这需等我进一步商讨后再定。” 陶天阙听完后紧皱眉头,刚想表态,黑木突然笑着又道:“陶老可以先不必表态,不妨把我的这番话多加思索后再提想法。” 陶天阙想了想还是道:“在这件事上,恐怕黑木将军找错了人!” 黑木连忙摇摇手道:“还望陶老三思而后行,先别急着答复!” …… 曲思冬出了池家,拉着池橙一路急行,向三条巷自家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池橙好几次甩开曲思冬的手,想和他细谈关于父亲的事情,但都被曲思冬拒绝。 到家后,柳兰看到儿子牵回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从院子里一直追到房间,急切盘问事情的真相。 曲思冬羞于解释所发生的一切,把池橙带到曲思秋的卧室,撂下一句:“今后,你就睡这间房。”说完后就欲离去,池橙赶紧拽住他的衣袖,撒娇道:“你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吧!”这情景被柳兰尽收眼底,立即面呈喜色,乐滋滋轻声问道:“冬儿,这位姑娘是谁呀?” “她叫池橙,最近一段时间就住在我家……” 池橙听到这儿,脱口道:“阿姨好,我是思冬的女朋友,我叫池橙。” 曲母更开心了,亲昵地拉起池橙的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却见儿子已匆匆走出屋子,整个人显得魂不守舍,方才挂念起女儿的失踪,便追上前去问道:“有你妹妹的消息吗?” “我正要出门打听呢!” 柳兰脸色马上忧愁起来,半晌说不出话,池橙不敢再提跟曲思冬出去的事,只是深情款款地看着曲思冬,眼眸里透出委屈,迟疑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再去一下利民诊所,说不定这会儿思秋已经回去了。” “为什么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去呢?”池橙不放过一丝希望。 “你爸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 池橙赌气地走进屋子,曲思冬进了自己地房间,和冯勇敢又打了一下招呼,便向利民诊所而去。 第162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渡边对陶楚歌并不陌生,一进诊所,她便从罗蔓和陶楚歌俩人中认出了陶楚歌,远远就笑盈盈说道:“陶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陶楚歌起身,看着忽然闯进的渡边,心中不免忐忑,问道:“渡边小姐到我们小诊所来,不会是哪儿不舒服吧?” “我好得很,倒是陶小姐看起来气色并不好啊!”说话间渡边已来到陶楚歌面前,逼视着陶楚歌渡边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利民诊所应该还有一位医生的,她叫什么来着?曲思秋?她去哪儿啦?” 渡边目光含笑,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陶楚歌尽管涉世不深,但已听出了渡边这番不怀好意的话中的弦外之音,立即警惕起来,“曲医生外出办事去了,怎么,您找她有事?” 渡边凝视着陶楚歌的眼睛,长笑几声,这一笑,更坚定了陶楚歌的判断,心中快速盘算,已猜到曲思秋的失踪与眼前的这位女人大有关系,或者起码说,这位日本女人对于曲思秋的失踪一定知道些什么,由于急切想知道曲思秋的下落,陶楚歌便不再回避,毫不犹豫问道:“难道渡边小姐知道我思秋姐去了哪儿?” “她去了哪里我又如何知道?或许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渡边搪塞着,突然一脸正色,“我按你爷爷的吩咐,来接你回家吃饭了。” 陶楚歌半信半疑道:“既然我爷爷让我回家吃饭,怎敢劳您大驾来接?” “我同时也奉松机关黑木将军之命,此时黑木将军正在陶府和你爷爷热聊呢。” 陶楚歌来到诊所门前,探头张望。诊所的门外的街边上,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司机坐在驾驶室正悠闲地抽着烟,两位随行的日本士兵,站在轿车的两侧,目光四处巡视,再看渡边的神情,却也显出一副真诚,不似有诈,看到这里,陶楚歌就转头坦然说道:“好,我跟你走。” 渡边带着陶楚歌刚出了诊所,陶楚歌忽然折身返回,嘴里道:“我有事还需要交代一下。” 陶楚歌径自走向罗蔓,来到她身前悄声说道:“依我看思秋姐八成被日本人抓了,说不定她哥还会上门探问,你如果见到他,不妨直说,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罗蔓点头。 陶楚歌踏上了回家的汽车。 陶楚歌回到家的时候,陶天阙带着黑木数人已围坐在餐桌旁,菜肴已上齐,酒水也已斟好,陶楚歌看出爷爷一脸阴沉,似乎很不痛快,怯怯叫了一声“爷爷”,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倒是黑木十分热忱,亲自给陶楚歌拉开座椅,嘴里亲切道:“陶小姐,快请入座!”言谈举止间,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陶楚歌自从上次在家第一次遇见前来邀请爷爷赴宴的黑木,当时由于牵挂被捕入狱的林赤太甚,向黑木谎称自己是林赤的女友,事后受到了陶天阙的严厉批评,陶天阙对他的这个长孙女首次发火,且发火之大是陶楚歌平素未见,至今还历历在耳。 陶天阙说,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可以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陶天阙说,你以为小日本的南京城最大的特务机关是是一帮乌合之众,可以让你一个黄毛丫头肆意妄为? 陶天阙还说,你这样做,不但救不了林赤,说不定还会害了他,甚至还有可能扯上你!…… 陶楚歌想到这儿,对黑木立即产生了畏惧之意,也有了戒备心理,不敢贸然入座,抬眼看陶天阙,却见爷爷和颜悦色道:“歌儿,黑木伯伯让你坐,你就坐下吧!” 陶楚歌于是在黑木旁边坐下,对黑木勉强挤出一缕笑容,道了声“谢谢”。 陶天阙继续说道:“歌儿,黑木将军特地要你回来陪他吃饭,你要好好聆听他的教诲。” 陶楚歌听出爷爷的意思,他是让她少说多听。 陶楚歌点头。黑木接口道:“教诲不敢当,要说老师,你爷爷是你最好的老师。” 陶天阙未加争辩,招呼众人赶紧用餐。 一番急骤的咀嚼声后,众人在胃中有了及时的援助后,饥饿感烟消云散,顿时显得悠闲起来。 黑木收纳了主人的敬酒,轻呷了一口,目光投向陶天阙,不慌不忙说道:“在本周六,我们皇军将在鼓楼广场举行一次授勋仪式……” 说完又看了看陶楚歌。 他的这句话,表面是说给陶天阙听的,但显然陶楚歌也是他表述的对象。 陶楚歌被黑木的这句话吸引,抬头期待黑木的下文。 陶天阙非常害怕孙女插话,赶紧迫不及待问道:“不知这次授勋仪式上,是哪些人能够得到皇军的最高荣誉?” “具体名单还没有出炉,授勋人员原则上是由皇军驻南京城各机关推举1—2名,最后由司令部拍板并上报东京本部……本次授勋仪式将由我们松机关主持。” 陶天阙津津有味听着。 黑木又道:“我们松机关推举了两位,其中一位就连松井石根大将都无异议,此人就是刚刚归顺皇军的刘云雄。” “众望所归,理应如此!”陶天阙附和道。 “我和松井将军已商定好,本次授勋仪式上,将会授予他勋四等旭日小绶章!” “这可是了不起的荣誉啊!”陶天阙佯装一脸艳羡。 黑木见此,满不在乎道:“等我和陶老的生意开始合作后,皇军给予您的荣誉远不止此,恐怕一等旭日大绶章也并不为过!” 陶楚歌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爷爷,您准备和日本人合作什么生意?” 陶天阙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孙女的提问。 黑木哈哈笑道:“我和你爷爷合作的生意可是大生意!不过,现在还不方便透露。” 陶楚歌撇了撇嘴,有点不屑。 黑木开始对陶楚歌产生兴趣,接下来的话语完全是针对陶楚歌而言。 “当然,自古以来,荣誉和惩治就是如影随形,有奖必有罚,皇军已决定利用本次的授勋仪式,处决一批冥顽不化的坚定分子,并在当天现场执行,以儆效尤!” 陶天阙连忙举杯敬黑木酒,嘴里不经意问:“处决名单定下了吗?” “处决名单要容易很多,根本无需报批,完全由各机关内定,对于我们松机关来说,主要就是那些屡屡劝说无效、一心和帝国作对的中国特工!”黑木边说边把目光收回,眼睛注视着陶楚歌的表情,陶楚歌果然紧张起来,嘴唇微张,似乎有话要问,但俄顷间又生生地咽回去。 黑木的脸上游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尤其那位叫做林赤的,我们对他多次用刑,可收效甚微,如果他再不思悔过,恐怕……”黑木卖了个关子。 陶楚歌焦虑地扭了扭身子,把身体朝前移了移,焦急问道:“恐怕什么?” “恐怕我们松机关也爱莫能助了!”黑木一本正经起来,“咦,陶小姐,你上次不是说那位叫林赤的是你的男友?” 这个问题立即让陶天阙恐慌起来,生怕孙女又要说出一些别出心裁的话来,及时插话道:“歌儿,你去我的书房帮我把那盒雪茄拿来,我想抽烟了!” 陶楚歌却一动不动,只是疑惑问道:“爷爷,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啦?” 陶天阙悻悻道:“我一直有抽烟的习惯,只是没有在你面前抽而已。” 陶楚歌“哦”了一声,转头对静立身后的老周说:“周伯伯,麻烦你去一趟吧!”说完便将此事抛在脑后,对黑木问答道:“不错,林赤是我的男友,或者说,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男友,但他认不认我为他的女友,我就不知道了,可是……可是你们这样贸然决定处决他……是不是太唐突了!” 黑木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除非,陶小姐有办法去说服他?” “你们需要我怎么做?”陶楚歌又重燃希望。 “要不,我亲自安排你们见上一面,你去劝说劝说他?” “劝说让他投降?”陶楚歌眉宇紧锁。 “投降这个词对他不合适,依他的性格,他定会排斥这样的说法,我们这次提审他,已对他用了大刑,可是看样子效果并不理想!还是用合作这个词更合适!” 陶楚歌内心不由充斥着满满的自豪感,仿佛百折不挠的那个人就是自己,面露得色,“他哪是那么轻易屈服的人!” “所以,这才需要陶小姐出马啊,你不是和他的关系很亲密吗?就算是你在帮皇军的忙……” 这个时候,陶楚歌必须看她的爷爷了,她的决定必须得到爷爷的授意,她于是把询问的目光射向陶天阙,陶天阙毫不迟疑道:“这个忙我想歌儿倒是最乐意帮的,毕竟,那位叫林赤的年青人还很年轻,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管束,难免会走一些弯路,如果通过我们苦口婆心的劝说能够让他回头,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说的极是!只要能让他合作,也不枉陶老的一片苦心!我这就安排下去,你们随时可以去老虎桥监狱见他!” 黑木说完对渡边耳语一番,又一口饮干杯中剩酒,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下午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陶天阙等人也纷纷立起,来到餐厅外,在偏房用餐的日军随众也立刻结束了用餐,一窝蜂涌出,先行出了院门,开始做出发的准备。陶天阙把黑木众人送到院外,双方客套告别,临行前,黑木不忘他和陶天阙即将的生意合作,俯首在陶天阙耳边道:“陶老,那笔生意可是豪利啊,你可以好好思量思量!” 第163章 黑木的伎俩 站在院门前目送着黑木一行离去后,陶天阙的脸色又恢复了阴沉,陶楚歌看在眼里,不安问道:“爷爷,我有没有说错什么?” “你是一个好孩子。” 陶天阙牵起孙女的手进了院子。 陶楚歌跟在他的身后,并未立即离开,俩人在亭台中的一张长椅上坐下,陶楚歌一边帮爷爷捶肩一边说道:“这么说,爷爷您不反对我去见狱中的林大哥?” 陶天阙沉思着半晌回答道:“本周六的授勋仪式上,说不定丧心病狂的日本人确会杀些人来震慑南京的市民,黑木鬼子的话或许是真的……如若如此,林赤岌岌可危,他是个有担当的小伙子,依他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屈服的,这一点你也应该清楚,就怕你幼稚懵懂,林赤不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陶天阙说着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想救他,这么优秀的一个小伙子,如果就这么被鬼子杀了,实在可惜!只是要劝服他和鬼子合作,岂是易事?” “我觉得不难!”陶楚歌站起走到陶天阙的面前,一本正经道:“可以让他假投降啊!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离开了监狱,实在不行就找机会远走高飞,天下之大,鬼子又如何能够抓到他?” 陶楚歌得意洋洋向爷爷献计。 “你说得倒轻巧,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为什么行不通?” “你听说过‘投名状’的典故吗?”看到孙女摇头,陶天阙继续道:“《水浒传》中的林冲上梁山入伙,王伦怕引火烧身,欲重金送他下山,把他打发走,林冲不解,总以为身犯死罪,对方不会起疑,可最后还是需要他下山杀人,将头献纳,纳投名状,这是江湖中互信的基本条件!同样,这也是情报战线的潜规则,林赤如果要入日本人的伙,他必须踩着别人的肩膀,没有一些有价值的情报,鬼子又如何能轻信他?因此,所谓的假投降可不是如你口头说说那么简单,是必须有人要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 陶楚歌脸色凝重,气急问道:“那爷爷您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大哥被鬼子处决吧?” …… 回松机关的路上,酒足饭饱的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将军倚坐在轿车的后座椅上,他的身旁坐着渡边。 渡边有一事不解,但看到黑木微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小寐,不想打扰他,正要把脸转向窗外,忽听黑木问道:“抓捕曲思秋现场的那辆轿车查出眉目了吗?” “报告将军,这辆车的车牌是假的,并不属于我们刚施行颁发的统一车牌,准确说,还是沿用原先国民政府的车牌,显然被人为做了手脚,所以无法追查。” “我们接管南京城后,所有的车辆不都登记在册了吗?” “是的,我安排人去过军部的车辆管理科,但一点线索都没有。”渡边若有所思道:“或许,这是一辆趴在汽车修理厂的坏车,被人重新修理后投入了使用。” “既然渡边小姐想到了这点,不妨从南京城民间的汽车修理厂入手,也许会发现些什么,毕竟,这座城市的汽车修理厂屈手可数。” “是将军,我回去后马上安排。” 这一番对话后,黑木立即显得精神抖擞起来,坐正身子,对渡边又吩咐道:“今早出发之前,接到司令部命令,由我们松机关负责主持本周六的授勋仪式,地点定在鼓楼广场,还有几天时间,你组织人着手筹备。” “好的将军。现场的安全保卫工作怎么做?”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安全保卫工作是南京警备司令部的事,与我们无关,不过,你需要协同他们的工作……”黑木看了一眼窗外,补充道:“本次授勋仪式上,将有帝国军方高层参与,确保现场保卫万无一失!” 渡边想起心中的疑问,此时说出恰如其分,便说道:“将军,您真的推举刘云雄参加本次授勋?松井将军果真同意授予他勋四等旭日小绶章?您可知道,这样的荣誉是多少帝国军人梦寐以求的啊!这样做会不会太草率了?他毕竟刚刚归顺帝国,没有任何功绩,恐其他人不服!” 黑木借机拍了拍渡边的肩膀,将身体朝她身旁挪了挪,语重心长说道:“渡边小姐,你只是看到了事情的表象,却忽略了这件事的本质,如果我们把这样的至高荣誉赐予一名刚刚投降了帝国的中国军人,那它本身的意义何其深远,你试想一下,如果我们通过这件事大做文章,利用舆论广泛造势,有三点好处,其一:将会动摇敌人阵营的高级将领,对那些彷徨不定的骑墙派将会起到莫大的鼓舞;其二:对敌人的战斗意志也会起到很好的瓦解作用;其三,就刘云雄本人而言,选择一个公开的场合宣布他和帝国的合作,也会让他和他的过去一刀两断,使其铁心为我所用!” 渡边尽管情有不甘,但不再做声。 “所以,本次的授勋仪式上,我们要尽量让刘云雄成为主角,这也是松井将军的意思,毕竟他的身份和地位不俗。”黑木看了看表,又说:“此时川上君理应和刘云雄已回到了松机关,不知松井将军见过他之后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 渡边心里依旧无法平衡,不想再说这事,就转移话题,问道:“将军为何要把陶楚歌这个不谙世事的丫头片子牵扯到林赤的这个事件中来,毕竟那位曲思秋极有可能是他的女友,用她来掣肘林赤。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 黑木得意道:“渡边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帝国即将和陶天阙合作一桩大生意,陶天阙这个傲慢的老儿一直特立独行,不太好摆布,如果能够把他最疼爱的孙女牵扯进来,对他来说,岂不是投鼠忌器?那还不由得我们牵着鼻子走?” 短暂的谈话后,黑木一行已经驶进松机关,车在憩庐前停好,黑木率先下了车,果见川上麻衣载送刘云雄的轿车已停在门前的空地上,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便匆匆进了憩庐。 一楼的会客室里,刘云雄见到黑木,连忙起身相迎。 黑木远远伸出右手,走近刘云雄和他紧紧相握。 “刘将军辛苦!” “黑木将军辛苦!” 一直陪同着刘云雄的川上中佐边起身边说道:“将军,松井将军已接见过我们,他对刘将军能和我们合作很满意,并和刘将军进行了长谈。” 黑木问:“松井将军对刘桑有没有具体上的安排?” 川上答道:“关于刘将军的新职务,松井将军已心中有数,他让我捎话给您,希望黑木将军改日去司令部和他详谈。” 黑木颔首。 “刘桑能否移步到我办公室一叙?” 来到黑木的办公室,黑木关上房门。 刘云雄看到自己的手书“慎独”二字已裱好悬挂在办公室对面的墙壁上,面对自己的墨宝,刘云雄伫立一旁,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黑木亲自给刘云雄沏好茶,看到刘云雄还在墙前发愣,笑问道:“刘将军在想些什么呢?” 刘云雄脸上游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喃喃道:“没想到我刘云雄今天能够和黑木并肩携手,这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刘将军千万别这么想,历史终将证明你的选择何等英明!” 刘云雄显得有些木讷道:“背弃自己坚持的信仰,终究觉得内心苍凉!” “我承认这是你心中一道不可短时逾越的坎,但刘将军不可太介怀!” 刘云雄率先坐下,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滚烫的热茶,生生吞咽下肚,然后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毅然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既然如此,即使等待我的是刀山火海,我也义无反顾!” “但愿刘将军能够很快适应自己的新角色!”黑木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观其行而知其言,闻其言而知其心,希望在今后能够在工作中得到黑木将军的勉励好鞭笞,鄙人不胜感激!” “一定一定!”黑木干笑两声,话锋一转,问道:“今天上午去见松井石根大将,不知他和阁下都聊了些什么?” “我们的相谈还算甚欢,松井将军不计前嫌,对本人还算客气,当然,他给予我的更多的是鼓励!” “哦,松井将军一向平易近人,除了这点,他对和帝国合作的人从来信任有加。” “我们谈了很多,但主要是关于我的人事安排……” 黑木打断刘云雄,“将军怎么说?” “他有了初步的想法,就是打算在南京城新建一支由中国人组成的部队,名称还没想好,不过他提议叫南京警卫军,或者叫南京治安军,当然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让我当这支武装的司令的想法,就冲这一点,我非常感激他,他似乎并不在乎我的过去!” “这支武装人员编制多少?” “还没有聊到这么细,不过他的提议就是收拢和招募国军的溃兵,这些散兵游勇流落社会,将会给本地的治安带来很多不确定性因素……还有,他还提到老虎桥监狱的在押犯人中绝大数的国军,他认为那也是新建部队的有生力量!” “那感情好,让中国人管理中国人,不失为当前的良策!”黑木赞道。 刘云雄连声附和。 黑木又道:“本周六我们帝国在鼓楼广场将会举办一场授勋仪式,在本次仪式上,阁下将会受领帝国赋予您的高贵荣誉,给您授予一枚勋四等旭日小绶章,到时阁下您将会受到万人敬仰,也会成为你们中国人心中的民族英雄!” 刘云雄愣了一下,旋即道:“我一事无成,实在受之有愧!” 第164章 改装嫌疑车 曲思冬在前往利民诊所的路上,穿过太平路时,忽然发现街上一面墙前,围着很多人,好奇心驱使他前往看个究竟,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张协查告示。 告示上落款是日军南京宪兵司令部,并加盖着印章,内容是昨夜子夜时分,在南京西康路附近,有匪患作乱,驾着一辆黑色轿车,皇军巡逻部队对其进行例行盘查,嫌疑车辆拒绝配合,皇军果断行抓捕措施,嫌疑车突然启动逃窜,皇军立即围剿,对方负隅顽抗,结果车上驾车的男匪被当场击毙,另一女匪束手就擒! 告示中被擒女匪并未过多表述,重点是协查暴毙的男匪身份,除此之外,还附有一张此人死亡时的照片,号召见过此人或了解此人详情的南京市民踊跃提供线索,皇军将重金犒赏等等。 曲思冬看到这儿,并未逗留,继续朝着利民诊所而去。 途中,他在多条街上又见到相同内容的告示,曲思冬如坠冰窖,他开始只是疾行,后来脚步不由急骤起来,再后来,他开始在街上狂奔! 眼泪迷糊了他的双眼,周围的一切情景在他的眼前变幻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他的心莫名地破碎了,四散的玻璃渣充斥着胸腔每一处角落,刺得他钻心的疼。 显而易见,告示中的那名女匪就是自己的妹妹曲思秋! 池碧疆的描述和告示中的内容完全吻合,当然,鬼子不可能把所有的细节公布于众,但据池碧疆所言,这晚曲思秋确实是和一位同志在执行一件秘密任务,他们是共乘一辆轿车。更主要的是,妹妹失踪的时间和告示里所说的案发时间完全存在合理的内在联系。 如果说,当曲思冬看到第一张告示时,感情上还是不愿接受现实,但当他接连看到了多张同样的告示后,理智已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此时此刻,在曲思冬的心里,尽管还稍存着一丝侥幸,但这样的侥幸犹如肥皂泡一样,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但不管如何,他还必须亲自去一趟利民诊所,看一看妹妹到底回去没有,哪怕它是何其渺茫! 一口气跑到利民诊所的门前,曲思冬已大汗淋漓。 利民诊所的大门虚掩着,曲思冬不假思索几乎是撞门而入。 诊所里或坐或站着三人,看到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便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了曲思冬。 这三人曲思冬都认识,一位是罗蔓,一位是陶楚歌,一位是赵楷。 人群中没有妹妹曲思秋的身影,曲思冬彻底绝望了。 三人发现来人是曲思秋的哥哥,脸上均立即显现出悲悯之色,罗蔓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不由低下了脑袋。陶楚歌欲言又止,她没有勇气把曲思秋被捕的消息第一个告知她的哥哥曲思冬。赵楷率先勇敢地迎着曲思冬的目光,站起身来,吞吞吐吐道:“曲兄弟……你怎么来了?” 曲思冬从他们的神色中已猜出一二,脱口问道:“是不是思秋被日本人抓了?!” 赵楷无声点头。 陶楚歌补充道:“是鬼子的松机关抓的,现在正关在老虎桥监狱。” “你们怎么知道?” “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瞳亲口告诉我爷爷的,当时我就在旁边。”陶楚歌看到曲思冬脸上布满疑色,连忙又解释道:“今天中午,这位黑木带着一帮日本人来到我家找我爷爷,看样子他好像有什么事求我爷爷帮忙,就无意说出了此事……” 曲思冬不耐烦打断了她,“日本人找你爷爷会有什么事?” “我也纳闷,据吃饭时候他们的口风,似乎是生意上的事,但我爷爷显得很为难,他们走后,我爷爷一直闷闷不乐,问他他也不告诉我。” 曲思冬冷冷地哼了几声,不再理她,陶楚歌看出他的心事,又急忙辩解道:“你不要误会,这家诊所是我爷爷开办的,曲思秋是我出面请来的,她出了事,我们一家都脱不了干系!” 赵楷跟着安慰曲思冬道:“陶会长对你妹妹的被抓很难过,包括林赤在内,他一直极力在想办法营救呢!” “那他想出办法了?” 赵楷一时语塞,闷头不再做声。 “在我看来,日本人这是在利用他罢了,国破家亡之际,但凡给鬼子提供任何帮助,那都是为虎作伥,为国人所不齿!” 陶楚歌看到曲思冬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忽然就窜起一股火气,连珠炮般责问道:“你是哪根葱啊?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们?林赤大哥没被抓的时候,也没说过这样的话,你有火气找日本人去,这满大街都是鬼子,如果你有枪,保你一枪一个,绝不含糊!何必在这儿阴阳怪气?” 曲思冬咬牙切齿道:“我会的,只要小鬼子伤害了我妹妹,我保准闹得他们鸡犬不宁!”说完扭头就走。 赵楷追上去,一把拉住曲思冬的衣角,劝慰道:“曲兄弟息怒,楚歌也就这么一说,没有恶意,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跟她个小丫头片子斗什么气!” “说什么呢?谁是小丫头片子?”陶楚歌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瞧你这讲话的语气,好像满世界就你一个能人,整个一个人五人六的样子,啧啧,你很了不起吗?” 斗嘴并非曲思冬的所长,他沮丧起来,“看在你是我妹妹的好朋友的份上,我不和你胡搅蛮缠了!” 陶楚歌立即回敬道:“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哥哥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罗蔓伸手拽了拽陶楚歌,暗示她就此作罢。 曲思冬顿时有些泄气,拍了拍赵楷的肩,说道:“我走了,我还得想方设法救我妹妹。” 赵楷点了点头,看到曲思冬额头上的汗渍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步行。” “靠两条腿多不方便!”赵楷沉思着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我有辆车,车是一辆好车,35年款福特轿车,不过……” “不过什么?” “这辆车出过命案,日本人曾追查过这辆车!”赵楷看到曲思冬期盼的神色,便一五一十将这辆车的详细来历说与他听了。 “原来赵兄还和我那位林兄弟干了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曲思冬由衷感叹道,俩人的关系因这段经历又拉近了一层。 “这辆车损毁严重吗?”曲思冬问。 “挡风玻璃和车窗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最重要的是,车身上有弹痕!但是发动机完好无损……”说到这儿,赵楷突然一拍脑袋道:“真是糊涂,找家修理厂修一下不就行了吗?” 曲思冬眼睛一亮,“如今的南京城里,还有汽车修理厂?” “有!我就认识一家修理厂的老板。” 曲思冬兴奋起来,迫不及待问:“这家修理厂叫什么名字?” 曲思冬比自己还要兴奋,这一点赵楷完全理解,笑答道:“平安汽修厂。” “哦?平安汽修厂?原来是在汉中路的那一家?” “曲兄弟也知道这家汽修厂?”赵楷试探道。 曲思冬很快恢复了平静,“日本人还没有打进南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家汽修厂。” “嗯……不过南京城沦陷后,这家汽修厂已经搬迁了,搬到了水西门附近。” 曲思冬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激动,但很快掩饰起来,淡淡说道:“那还请赵兄送佛送到西,帮忙帮到底,改日陪我去打理一下车,我确实需要这辆车!” “没问题,今天就专办此事,等天一黑我就带你去!这辆车太显眼,白天不宜动它。” …… 夜,如约而至。 如约而至的还有赵楷。赵楷早早地将陶楚歌送回了家,在暮色四合的时候,驾车回到了利民诊所。 曲思冬待在诊所二楼一直等着赵楷前来接他,当他听到那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后,知道赵楷而至。下楼吩咐罗蔓关严大门,便出了诊所。 赵楷并未多言语,驾车载着曲思冬穿过两条大街,便拐进了一条弄堂里,这条弄堂相比其它的要宽得多,只行进了一百米不到,曲思冬看到了一处废弃的仓库。 “这是我们赤盟会陶会长的一处仓库。”赵楷解释道。 仓库的铁门紧锁,赵楷下车撬开了门上的铁链,洞开大门,挥手示意曲思冬驾车,自己指挥,让他把车开进院内。接着赵楷跑到一间仓库门前停下,打开虚掩的铁锁,推开了厚重的铁门。 曲思冬拧亮手电,跟在赵楷身后,二人进了仓库。 紧靠仓库大门的右侧,一处物体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布,赵楷上前与曲思冬合力掀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身赫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是一辆35年款的水星福特轿车。 驾驶舱下的车身上尚有斑斑血迹,颜色已发黑。轿车上的玻璃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在引擎盖上和车门等处,均有凹陷进去的弹痕,看得出这是一辆久经磨难的汽车,曲思冬完全可以感知到这辆车曾经发生过什么! 赵楷跳上汽车,立即打火,汽车很快被发动,从圆润的发动机声可以听出这辆车的动力完好无损。 赵楷徐徐把车开出仓库,在门前停下,并让出道来,让曲思冬把自己的那辆车开了进来。 重新关上仓库大门,赵楷带着曲思冬把那辆水星款福特轿车开进了茫茫的夜色中,打开汽车大灯,二人向着水西门的方向一路疾行而去。 第165章 不普通的汽修厂 一出巷子,赵楷立即加大了油门,轿车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开始狂奔。 数分钟后,轿车穿过了汉中路,右拐进了虎踞路,灯光渐渐稀落起来,当汽车驶过水西门旁护城河上的一座狭长的石板桥后,四周已无一丝光亮,浓稠的夜色扑面而来,刺骨的寒风倒灌进了缺失了挡风玻璃的车内,荡涤而尽二人身上仅有的暖意。 曲思冬不由紧紧裹住上衣。 出了水西门桥,西行五百多米,轿车在一排排黑黝黝的房子中间的一条小路附近减慢了车速,赵楷迟疑片刻,将车缓缓拐了进去。 “这么晚了,汽修厂还有人吗?”曲思冬不无担忧地问道。 “你放心吧,我白天已打过电话给他们老板。” 沿着这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向里又开了数百米,赵楷在一处红砖房子前停了下来,两排房子的中央是两扇锈迹斑斑的双开铁门,铁门上方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 此时铁门紧闭。 赵楷跳下车,毫不犹豫地跑到铁门一侧的一间低矮的房子前,抬手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不一会儿,房内的电灯被人点亮,一个身影很快出现在窗户前,屋内出现一个老态的男声,“有事吗?” “修车的。我和你们李老板约好的这个点过来的。”赵楷连忙答道。 窗户很快打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把脑袋探了出来,打量了赵楷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尚未熄火的轿车,咕哝道:“你的汽车不是好好的吗?” “发动机完好,但还有些小毛病需要打理一下。”曲思冬赶紧补充。 老人迅速关上窗户,提着一把手电开了门,匆匆来到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并彻底推开。然后老人挥手示意让他们把车开进去。 按老人的指挥,曲思冬驾车把车开进车间停好,下了车的曲思冬迫不及待叫住老人,问道:“这辆车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老人有些不耐烦回答道:“我只是个看门的,其它的要问我们李老板。” “你们李老板叫什么名字?” 老人讶异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修理厂,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老板的名字?” 身后的赵楷忙解释道:“是我跟你们李老板联系的,他并不知情……”说着对曲思冬道:“你就放心吧,不会耽搁你用车的,这辆车的情况我电话里已和李老板说了,他让我们明天这个时候来拿车。” 曲思冬“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多谢赵兄了,明天晚上就不麻烦你了,我一人前来提车。”说着曲思冬又问老人:“明晚你家李老板会在吗?” ……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憩庐门前的那棵雪松上已不见积雪,早起的鸟儿在上面不停地啁啾,吵得黑木了无睡意。 起床后的黑木围着憩庐慢跑了十数圈,然后洗漱一番,在去食堂的路上,他遇到了渡边雪奈小姐。 渡边主动迎了上来,远远就向黑木问好。 黑木也热情地和渡边打招呼,却见她一脸兴奋,神秘兮兮道:“将军,昨晚宪兵司令部传来消息,那晚被击毙的司机身份已得到了确认!” “就是那位曲医生的同伙?” “是的将军!昨天这个消息来得太晚,我就没有打扰你……” “这个消息真是今天一天最美好的开端!”黑木深情的感叹道,“他的身份是?” “据知情人透露,他叫牛玉高,今年二十五岁,本地人……”说到这儿,渡边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个人的身份,将军可能根本想不到!” 黑木却未表现出渡边雪奈预期的好奇,只是现出少许急切,说道:“渡边小姐快说!” “他是鼓楼区公所的职员。”渡边一说出便目不转睛盯着黑木,果然,黑木的脸上开始密布疑问,“你是说,池碧疆的鼓楼区公所的职员?” “没错!” “这么说,池碧疆应该认识此人?” “我想应该是的。” 黑木的眉头很快紧锁,他停下脚步,背着双手在原地转了几圈,很快又在渡边面前站定,渡边没等黑木发声,抢先说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可以马上抓捕池碧疆?” 黑木未置可否,问道:“案发当天,池碧疆有没有和这位牛玉高有过接触?” “我马上安排人去查!” 黑木点头,继续说:“单凭这一点,还无法坐实池碧疆的罪行,关键的证据我们还没有,但是,这其中的所有疑点均直指他,他脱不了干系!” 渡边连连称是。 “你从现在起,派专人开始收集他的证据,记住一定要秘密进行!” “是!” 黑木又补充道:“还有,你要立即把他监控起来,不能让他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渡边得意洋洋回答道:“将军请放心,这一点我早有安排,我昨晚开始又派出另一组人,加强了对他的住所的监视,他有妻女,据说,还有一位老母亲,只要她们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还怕他飞了不成?” “那就好!”黑木若有所思道:“看来,我们需要马上着手审讯那位曲医生,从她的嘴里找到池碧疆的关联证据,已迫在眉睫!” “我早就想会一会曲思秋了!”渡边踌躇满志道:“我很想知道,把她和林赤一起并案审讯会出现什么奇妙的反应!” “渡边小姐所言极是,如果真如李泉所说,曲思秋和林赤本是一对恋人,那么重刑之下,他们的开口坦白只是时间问题,除非他们之间不是真爱!” “将军准备何时审讯他们?”渡边迫切问道。 “我今天上午还有安排……昨晚接到司令部的命令,松井石根将军让我今天带着刘云雄亲自去一趟,他要和我探讨关于刘云雄今后的安排!我看咱们把审讯放在下午如何?” “需要我提前准备些什么?”渡边欢快地问道。 “不用太刻意!”黑木淡淡说道:“毕竟是第一次提审曲医生,她的想法我们一无所知,这一次,我们主要就是摸清她的底牌。” 说话间,黑木和渡边已来到机关食堂。 食堂中已人满为患。 渡边帮黑木准备好早点,二人面对面坐好,正各自享用早餐之际,忽然人群中一人独自走到渡边雪奈身旁,先是朝黑木唯唯诺诺问了好,然后和渡边耳语一番。 黑木认识此人,乃是行动处的一名队员,是渡边的手下,黑木对他们的私语显得并不介意,继续埋头用餐,耳里听到渡边屏退手下,声音颇为激动说道:“将军,您让我打听南京城的汽修厂有眉目了……” 黑木抬头和渡边对视了一眼。“说来听听。” “在水西门一带,目前还有一家汽修厂在接活。我们的人了解到,这家汽修厂除了工厂的修理工外,经常有陌生人进进出出,不仅如此,还常有车辆往来不断,看样子生意还不错。” “除此之外,有什么异常现象吗?”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家修理厂是数月前刚刚搬到此处的,按理说,外界知道它的人应该不多,可是它的生意却很火爆,这说明他们有独特的接活渠道,况且据别人反映,厂里面的所有人的行踪都很神秘,看上去行色匆匆……” 黑木断然问道:“你是怀疑那辆嫌疑车来自于这家汽修厂?” “似乎这是最好的解释。” 黑木将碗里残留的小米粥一口喝完,放下碗筷,双手抬起搁在桌上,对渡边娓娓说道:“渡边少佐,我一直认为你是帝国最优秀的军人之一,我身为松机关的机关长,或巨或细的事情很多,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也是我黑木最信得过的人,很多事情我实在无力亲自过问,与我而言,我更在乎的是结果,毫不讳言,我更爱听到对帝国有益的消息,所以我希望当你们掌握了第一手的情报资源后,要学会分析并利用这些情报资源,但凡不是极其重要的情报,你们不用都向我汇报,你们可以先行过滤,最重要的是你们要马上放手去做,不要什么事情都要得到我的指示,我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 渡边听出黑木话中有苛责的意味,连忙端坐身体,正色道:“将军教诲得极是,有您的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我可以马上放手去做!” 黑木说完这些话,立起身子,对渡边面无表情道:“渡边小姐尽管放心去做!我先行一步,上午还得安排刘云雄一起去见松井将军!待我返回后,咱们下午一起前往老虎桥监狱提审那两位重要嫌犯!” 黑木道完匆匆而去,留下微微发怔的渡边。 黑木前脚跨出食堂,电讯股股长稻田勇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手里端着餐具来到渡边的对面,腾出一手把黑木用过的餐具推到一旁,徐徐坐下,神情间有幸灾乐祸的欢畅,“怎么了渡边小姐,被将军批评了?” 渡边阴沉着脸,不理稻田勇,只是埋头吃饭。 “这黑木也太无情了,连你也训斥!” 渡边这才醒悟过来,怒瞪了稻田一眼,“你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稻田怪叫起来:“怎么叫偷听?将军的嗓门那么高,整个食堂谁没听到?不信你问问和我坐在一起的工藤君?”说着夸张地朝不远处的工藤夕贵做了个鬼脸。 渡边扭头顺着稻田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除了工藤外,很多松机关的同僚都眼神怪异地看着自己,想到黑木刚才绵里藏针的呵责,或许不久后都将传遍这个机关,不由脸色一红,气不打一处来,便迁怒起稻田来,对稻田就没有了和颜悦色,愠怒道:“我的事你少管!” 稻田看到心仪的女人气急,气势顿时委顿,讪讪说道:“渡边小姐怎么能不分是非?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是有事找你……” “你找我什么事?”渡边冷冷道。 “我想向你再借一次相机。”稻田自责道:“上次在松机关门前拍的合影胶卷给我不小心弄丢了,同事们都问罪我,所以我想弥补一下,再找机会补拍些照片,安慰安慰他们!” 渡边想起了某一个细节,不再生气,声音也轻柔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想应该是当天晚上我在执行任务时弄丢的……” 第166章 角色易位 曲思冬和赵楷二人并未在平安汽修厂逗留,乘着夜色立即返回藏车的仓库,再由赵楷驾车将曲思冬送回家附近的三条巷。 曲思冬回到家时,已临近子夜时分,他轻手轻脚进了院门,再掏出钥匙拧开房门,父母和妹妹的房间已一片漆黑,看来他们已经入睡。正当他推开自己房门时,妹妹的房间里传出池橙的声音,“是思冬吗?” 曲思冬“嗯”的应了一声。 回到房间,曲思冬坐在床沿上沉思。 忽然房门就悄无声息被人推开,池橙披着一件外衣蹑手蹑脚探身进来,很快掩上房门,关切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么晚还不睡?” “我睡不着……思秋姐有消息了吗?” 曲思冬正要回答,听到外面的客厅中有了响动,紧接着,父亲曲怀齐和母亲柳兰双双推门进来,齐声问道:“思秋没事吧?” “没事,她已经回诊所了,你们放心去睡吧……”曲思冬毫不犹豫答道。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池橙跟着道:“太好了,我担心死她了!” 曲怀齐和柳兰对视一眼,神情轻松起来。曲怀齐呵呵道:“没事就好……”说着看了一眼池橙,拉着妻子赶紧出了房间。 池橙见两位老人离开,便在曲思冬身旁坐下,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并不说话。 两个青年男女谁都没有先开口,彼此相偎着足足十分钟,倒是池橙最先沉不住气,抬眼盯着曲思冬反复看了几眼,终于开口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曲思冬长叹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立即被池橙敏感地捕捉到,她马上侧过身子,紧张道:“不对呀,既然思秋姐好好的,你应该高兴才对!” 曲思冬欲言又止。 池橙似乎想起什么,提高声音追问:“难道……难道思秋出事啦?” 曲思冬一把捂住池橙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小点声,别让我父母听到!” 池橙脸色庄重起来,“思秋姐真出事了?” 曲思冬点头。语气间透出万般沮丧,“思秋被日本人抓了……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我爸妈!” “啊……”池橙骤然色变,“日本人怎么会抓她?她只是个医生啊!”边说边站起身,来到曲思冬面前,蹲下身子,双手抓住曲思冬的双肩,忙不迭声道:“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曲思冬实在不知如何说起,又无法搪塞,只得胡乱找了一个理由:“她……她得罪日本人了……”说完后觉得这个理由还算勉强凑合。 池橙却不那么好糊弄,不依不饶道:“得罪日本人?她的小诊所和日本人八竿子打不着,她又如何能得罪日本人?” 曲思冬看架势,池橙今晚非得问出所以然来,但很多事情又不便全部告知,心中慢慢烦躁起来,不耐烦道:“你、你、你不该知道的别打听!” 池橙不干了,提高嗓门道:“曲思冬,你什么意思?你还把我当不当你的……女朋友?你心中有我吗?你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父母的!”池橙一口气说出郁结于胸的不快,并不善罢干休,赌气道:“你既然连我都不想说实话,我还是回家算了,省得让你增加负担!”说着佯作出门状,曲思冬生怕吵到父母,心中惶急,伸手一把拉住池橙的手臂,低声央求道:“池小姐,别耍孩子气……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池橙见事情有了转机,自然是借坡下驴,便柔声道:“我是你……未来的妻子,很多事情你是不该瞒我的!”池橙牵起曲思冬的手,继续说:“即便是痛苦,我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和你共同分担的人……” 曲思冬笨拙地把池橙拽到自己的身旁坐下,看到池橙正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无奈之下,只得说道:“思秋是……是共产党!” “啊?”池橙惊愕地看着曲思冬,“她居然是共产党?”池橙的眼眸中透出七八分景仰。 “是啊,要不然鬼子怎么会平白无故抓她?” “你怎么知道她是共产党的?……是她告诉你的?” 曲思冬只能点头称是。 “那鬼子又怎么知道的?”池橙心中的疑问不断涌现。 “……她是在执行任务时被抓的!” “执行什么任务?” 看来池橙就这个话题会有没完没了的问题,曲思冬整个人快要崩溃,又不便发作,只得强压住自己的,且需要装得极有耐心,“具体什么任务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知道她被抓的?” “是她的诊所同事陶小姐告诉我的!” “陶楚歌?”池橙马上说出名字,“我在利民诊所见过她,还是个小姑娘……咦,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曲思冬有限的耐心渐渐被燃烧殆尽,脑子快速转动,不想就此问题再纠缠下去,灵光一闪,旋即转移了话题:“和我一起回来的冯勇敢我怎么没见到?他去哪儿啦?” “他自你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出去了,问他说是去办件事,还说是你安排的……你不清楚?” 曲思冬并不诧异,“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陶楚歌是怎么知道思秋姐被抓的?” 曲思冬抓狂道:“她爷爷是南京自救会的会长,和日本人走得近!” 池橙马上联想到自己的父亲,正好有很多问题需要求证,此时夜深人静,正是最好时机,又岂能放过,“白天你和我爸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将近一个小时,你们到底说什么啦?” “没聊什么……还不是让我好好照顾你!” “不对!你们之间的谈话一定有事!”池橙矢口否认:“我看得出我爸很伤感,你千万别瞒我!”池橙说着站起,看了看房门。 曲思冬心中一紧,生怕她又要说出回家的话,连忙说道:“不过,我们之间确实还聊了其它的……” 池橙见威胁成功,满意地道:“你快说!” 到这个时候,曲思冬才知道对付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女子,自己明显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和池碧疆的盟约在先,又无法撒手不管,况且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喜欢她的,便硬着头皮决定和她周旋到底! “你爸他得罪日本人了!” “哦?”池橙先是瞪大眼睛,继而彻底愉悦起来:“就老池那性格他还敢得罪日本人?” “你别小看了你爸,他也是一名堂堂的中国人!他替日本人做事是迫不得已!” “他哪方面得罪小日本了?” “……你爸没全说,只是提到日本人胁迫他做一件事,他没答应。”曲思冬胡诌道。 “难怪我爸要急切把我打发走……” 曲思冬接过池橙的话茬:“你爸是怕你会受到伤害,所以才托我把你悄悄带出。” “原来是这么回事!”池橙释然道。 曲思冬见池橙尽管任性难缠,但涉世不深,还是好糊弄的,马上又多了几分信心,便一脸严肃,开始一本正经教导起她来:“池橙同学,如今局势可不是你可以想象的,鬼子侵我国土,杀我同胞,举国上下,同仇敌忾,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样的斗争将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把小日本赶出中国,你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也是知道鬼子是没有人性的,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苟活,我们需要慎之又慎,如果稍有大意,不但会丢了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到周围许许多多的人,这也是你爸思考之后把你托付给我的原因……” 看到池橙的脑袋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曲思冬内心暗笑,趁热打铁道:“因而,从今以后,你一定要处处听我的话!” “我一定听你的!”池橙将身体更靠近了曲思冬,轻声答道。 “那就好!”曲思冬心满意足说道。 “那……思秋姐怎么办?还有,我爸会有危险吗?”池橙无助地看了曲思冬一眼。 曲思冬沉吟道:“不管如何,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救出思秋的,我答应过我的父母,要保护好她……”曲思冬又想起池橙的第二个问题,他马上陷入了沉思。 自从白天得知妹妹被捕的消息后,曲思冬脑中就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池碧疆会有危险吗?他的答案是肯定的,曲思冬知道,告示上的那位死亡的年轻人不但是池碧疆安排的,而且还是他们区公所的职员,一旦那人的身份得到进一步确认,这就意味着池碧疆离暴露不远了。 事情的关键在于,池碧疆到底知不知道曲思秋被抓? 此外,在池碧疆的家里,曲思冬得知他已被日本人盯上了,如果他不赶紧采取紧急措施,毁掉一些关联证据,恐怕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曲思冬曾经产生过给他报信的念头,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又被他否定掉了,他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在池宅,则一定会进入日本人的视线,到时,不但帮不了池碧疆,还会连累到自己一家和池橙的安全。 但愿池碧疆会注意到满大街张贴的那份告示,查漏补缺后并蛰伏起来! …… 池橙见曲思冬半天没有回答自己的第二个问题,而是蹙眉思索着什么,思忖着他一定在想着某件大事,也不敢惊扰他,就默默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 好一会儿,曲思冬抬起头,伸手把池橙揽在怀里,一字一顿道:“橙儿,你就放心吧,你爸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不管的,我要倾己之力,确保他安然无恙!” 第167章 并案审讯 中午一点刚过,一列车队急速驶近南京城的东南方向的城门——中山门。 车队的最前列,是三辆挎斗摩托依次排开,每辆摩托上清一色的三名日本士兵,除了驾驶员外,其余两名均全副武装,每辆摩托上配备一挺6.5毫米十一年式轻机枪,紧跟在挎斗摩托后面的是两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最后面,是一辆装载了接近二十名全副武装日军士兵的道奇军用卡车。 车队在靠近中山门的日军卡口前减速,第一辆挎斗摩托上的一名日军少尉掏出证件,递给前来例行检查的哨兵,哨兵仔细查验了证件后,迅速敬了个军礼,然后挥手做了一个放行的动作。 车队进城,沿着中山东路向城内疾驰。 临近黄浦路,车队再次减速并缓缓停下,第一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一名中佐军衔的日军军官跳下车,打开后车门,一手搭在车顶上,迎出一名身穿黑色长褂的中国人。 此人是一位将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体清瘦,在他的眉宇间赫然可见一颗黑痣。 是的,此人正是刚刚归顺日军阵营的原国民政府少将旅长刘云雄。 是的,这列车队正是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一行。他们就在不久前晋见了日军方面军总司令松井石根大将,并在午饭后,一刻也未耽搁,从汤山司令部基地火速赶回城里。 黑木的日程安排里,在今天下午,他要亲自前往老虎桥监狱提审犯人。 …… 刘云雄礼节性的对那位替他开门的中佐报以友好的微笑,并说道:“谢谢川上中佐!” 川上中佐也对他展开笑颜,并不停留,亦步亦趋跟着刘云雄来到第二辆黑色轿车旁。 第二辆轿车的后车窗徐徐摇下,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将军从后排座位探出脑袋。 刘云雄连忙不失时机说道:“黑木将军,按您的吩咐,我就先回松机关。” 黑木点头,不慌不忙道:“刘桑,先委屈你一下,暂时就在我们松机关办公,办公室我已帮你腾出,你新的办公地松井将军已让人帮你物色,等本周的授勋仪式一结束后,到时你的办公地也差不多有了着落,到时再搬过去不迟,在我这儿就是个过渡,千万别介意。” “承蒙松井将军抬爱,把组建南京警卫军这么宏伟的使命托付给我,我岂会介意,感激还来不及呢!” “看来,你和松井将军真是投缘,将军从未如此信任过一个人,何况你是一个中国人,更何况,你是一名……”说到这儿,黑木立即打住。 刘云雄自然知道黑木的下文,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但顷刻间平静如水,面色肃穆说道:“松井将军对我是有知遇之恩,但这一切的缘起还是得益于黑木将军,正是您不计前嫌,才让我有了效忠皇军的机会,所以,此时此刻,我最该感谢的人是阁下!” 黑木呵呵一笑道:“如若这是刘桑的肺腑之言,我十分高兴,这意味着我俩不但有着共同的目标,还将会缔结一份可贵的友谊!你们有句古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任何一个人不能总走背字,也绝不会总是一马平川,说不定假以时日,我黑木还要仰仗刘桑的提携!” “但愿我们的友谊之花不败!”刘云雄把手伸进车内,紧紧握住黑木的手。 黑木抬出左手,盖在刘云雄的手背上,亲切说道:“刘桑,你就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黑木瞳第一个支持你!”说着,主动抽出右手,又说:“将军先回,我还得前往老虎桥监狱提审犯人。”说完,黑木缓缓摇下车窗玻璃。 川上麻衣中佐朝前面的开路日军赶紧一挥手。 所有的机动车并未熄火,第一、二辆挎斗摩托猛然啸叫一声,开始沿着中山东路向前驶去,第三辆摩托右拐进了黄浦路,向松机关的驻地而去,紧跟在它身后的是刘云雄的那辆黑色轿车,然后,黑木的专车快速接上前方的两辆摩托,在他的专车后面,那辆道奇卡车如影随形。 十分钟后,黑木的车队驶进老虎桥路。 老虎桥监狱前,似乎在一夜之间忽然有了生机。 一家名为“红尘”的茶馆挂起了开业的大红灯笼,在茶馆的旁边,居然还出现了一家小吃店,除此之外,一家已然开门迎客的杂货铺也出现在黑木的视线里。 不仅如此,在老虎桥路上,还有了久违的黄包车的影子。 在临近监狱大门前,黑木让司机停下车子,他不顾随行卫兵的警告,执意要和一位歇息在路边的黄包车车夫说话。 黄包车车夫看到日军车队接近,早就不由得把人和车靠在路边,整个人畏缩在路的一侧,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车队忽然停了下来,离他最近的一辆轿车车窗后面倏然探出一个脑袋,从对方的装束可以看出,这是一名日本军官,车夫本能地后退,却见那人的脸上弥漫着一团友好的笑容,伸出手招呼他,并用熟稔的中国话说:“你好呀!” 车夫几乎是魂飞魄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语无伦次说道:“……太君,你好……” “不要怕,你的过来,我有话问你!” 车夫壮着胆走近轿车,黑木亲切问道:“你这辆黄包车是自己的还是……” 话没说完,车夫忙不迭声道:“报告太君,我的这辆黄包车是合法的……” “怎么个合法?” “我这辆车可是有证的!”黄包车车夫连忙把身子闪到一旁,手指了指车架上的一张长方形的白色车牌,嘴里继续辩解道:“我是刚刚被招募成为一名车夫的……我还听说,所有的车牌都是皇军颁发的!” “这么说,你们的车行隶属南京赤盟会喽?” “正是正是!我们的后台老板听说是陶天阙……” “哦,我知道了,没你的事了,好好干!”黑木把脑袋缩进车内,心想,陶天阙正是一名优秀的商人,任何商机到他手里都绝对不会放过,前几天刚刚答应给他一百个黄包车车牌,数日后,他的黄包车行就已开张了,真是雷厉风行啊! 黑木马上又想起和陶天阙合股开采栖霞山锰矿的事宜,看来,就陶天阙这样一名逐利是图的商人而言,要得到他的相助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车队经过短暂的耽搁,驶进了老虎桥监狱。 武内次郎接到报告,照例跑步前来迎接黑木一行。 黑木刚想询问渡边少佐来了没有,就看到了她停在一旁的专车,忙改口问道:“渡边小姐人呢?” 武内次郎典狱长一边敬礼一边答道:“我想她现在正在审讯那位女犯人……就是那晚收押的名叫曲思秋的女犯。” 黑木心中掠过一丝不快,按约定渡边应该和自己一起参与审讯,但转念一想,她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还不是立功心切? 武内当然无法洞悉黑木的想法,即刻问道:“要不我带将军前去看一看?” “不用了,你准备一下,我要马上提审林犯,我和渡边少佐分开审讯。” “是将军!” 武内一边招呼随从前去准备,一边将黑木带到会客室。有人立即给黑木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新泡龙井茶,黑木边喝茶边和武内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半小时后,副典狱长陈炳松跑了进来,报告黑木一切准备妥当。 黑木立即率众人朝第一审讯室而去。 路过第二审讯室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叫声,听声音,分明是利民诊所的女医生曲思秋。 黑木明白,第二审讯室里,渡边小姐正在竭尽全力,试图撬开她的嘴。 女人对付女人,尤其是通过刑罚,这真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景象。 此时的黑木特别想看看这样美妙的场景,好几次他不由得想探头从门洞中瞟上一眼,但矜持之心让他生生打住,脚步只是稍作停顿,当即快步来到第一审讯室。 一路上,黑木心想,这个渡边,还是稍稍急切了点。 其实,黑木无法揣度渡边小姐的心境,也根本揣度不透她的心思。 当渡边一脚踏进老虎桥监狱之际,她内心升腾而起的便是一股邪火,这股邪火无名无由,且莫名其妙,这股邪火来势凶猛怎么也按捺不住,这股邪火只是碰到了一丁点火星,便马上呈燎原之势。 俄顷之间,这股邪火让渡边狂躁不已! 一切像是着了魔一样,渡边居然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她的情绪像是决堤之水,肆虐泛滥。 …… 第一审讯室的铁门前,两名狱警见到黑木,毕恭毕敬行了个礼,黑木微微颔首,阔步进了房间。 房间里灯火通明,暖意洋洋。 嫌犯林赤正坐在刑椅上,他的手上固有手铐,脚上负着沉重的铁链。 一盏1000瓦的白炽灯在他身后的墙上,迸射出刺眼的光芒。 此时的林赤,双目微闭,低着头靠在椅背上。 黑木把目光从林赤身上移开,先是来到审讯桌旁,脱下厚厚的外衣,慢条斯理地把衣服挂在椅子的后背上,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接着,他以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了林赤身旁,站定。 黑木开始近距离端详着眼前的中国特工。 数天不见,他的头发凌乱,脸庞明显消瘦很多,嘴唇上的胡须浓密且长短不一。 怎么看,眼前的这位曾经飞扬跋扈、且自信满满的年轻人都显得那么颓靡不振! 黑木清清嗓子,开始了对林赤的审讯。 他志在必得,要在今天一举拿下他! 第168章 不同寻常的审讯 “林先生,咱们又见面了。”这是一句国际通用的开场白,尤其适用于第二次提审犯人。 通常情况下,有骨气的犯人会冷冷地哼上几声,或者做不屑状,亦或,无动于衷,什么也不用说。 林赤忽然抬头朝黑木笑了笑,黑木蓦然发觉,眼前的犯人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这之前,他一直在闭目养神,积蓄力量。 黑木刹那间有些诧异,但当他想起即将上演的好戏,不觉精神为之一振,正想奚落他几句,林赤率先开口说话。 “松机关的黑木将军再次亲自审我,我倍感荣幸,如果不出意外,将军此次一定备足了功课,否则,堂堂的少将机关长反复采用那些老掉牙的手段,传出去不免磕碜!” 这句话让黑木倍感意外,他似乎洞悉一切,竟然连自己即将采取其它的方式试图突破他的防线,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这足见此人确实不容小觑,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他闲得蛋疼,整天在胡思乱想罢了,于是顺着他的话笑盈盈问道:“那就请林先生猜上一猜,我接下来会给林先生上一道什么样的大菜?” 林赤忽然笑不起来了,他已察觉到这位鬼子将军神情间肆无忌惮的得意,这种得意让他显得意气风发,除此之外,还有一丝鄙夷的嘲弄。 林赤突然就觉得后背发凉。 黑木哪能感知不到他的细微变化,自己将要落子的这一步棋已经让他感到杀气腾腾,尽管这只是一次主次分明的审讯,力量的悬殊也一目了然,但对方不想轻易认输,尚在作垂死的抗争,如果可以用一盘棋局来类比,对方显然处于劣势,在楚河汉界的两端,二人纵横捭阖,优势者欲一鼓作气,颓势者欲力挽狂澜,但无论如何,胜负已分,对方已然清楚知道,他的致命要害已被自己完全掌控。 接下来的这一步棋将会让自己长驱直入,对方也会因此门户大开! 看到林赤沉默不语,被自己将军将住了,黑木愈发踌躇满志,直接探寻对方的底线,“林先生,我规劝你一句,趁现在我们双方还没撕破脸,你还是全招了吧!” 听到这儿,林赤已经知道,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审讯。对方竟然不加铺垫,直接倒出意图,这本是审讯的大忌,但他之所以这样做,这也足以说明已成竹在胸。 “这道菜想必是你松机关的招牌菜喽?”林赤终于开口说话。 “岂止是招牌菜?还是一道适合天下所有冥顽不化的顽固分子的饕餮大餐!”黑木得意道。 “本人正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经你这么一说,已有些等不及了!” 黑木咬牙切齿道:“这么说,林先生是充满渴望?” “废什么话啊!我知道将军必定有所准备,但总得让我见识一下吧,否则我怀疑将军的诚意。”林赤决然说道。 “好,爽快!”黑木忽然提高了声音,面露得色,双掌互击数下,“我敬佩你的勇气!”说着对一旁的武内使了个眼色。 武内领命,匆匆走出审讯室。 林赤开始忐忑起来,武内前脚跨出房间,他的大脑就开始快速思索着。 “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手段逼自己就范?” 黑木却不愿给他这样的单独思索机会,也不离开,一直站在林赤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赤,还不时流露出嘲弄的神情。 林赤干脆不再去想,反正该来的总会要来,既然自己的真正意图是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拿捏住恰到好处的火候、不露痕迹地假归顺,并纳上投名状,从而得到日本人的信任,顺利地打入敌人的核心,那么,即使敌人采用如何严酷的胁迫,自己也可以轻易应对,唯一担忧的是,这样的胁迫或许会打乱自己的节奏,让他露出马脚。 林赤这两天来,对自己前段时间的表现还算满意,肉体的折磨尽管给他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受刑的时候,他确实痛得受不了,但他一直咬牙坚持,强迫自己挺过去,事后他更是坚信自己还可以继续扛下去,他不止一次暗暗鼓励自己要坚强,不能轻言放弃,要用超常人的意志继续接受即将降临的新的一轮刑罚,唯有自己坚持得越久,鬼子才越不会怀疑他的归顺! 然而,当眼前的这位鬼子的少将机关长用了一个连很多中国人都不曾听说过的“饕餮大餐”的词汇时,林赤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顿时知道,自己的计划在推进的过程中,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可这样的干扰会是什么呢?或者说,自己最忌惮的是什么呢?是什么让这位少将机关长如此得意忘形?又是什么让这位阴鸷的日本人觉得胜券在握? 林赤的目光和黑木的目光紧紧纠缠在一起,他要尽量不让自己处于劣势,起码气势上不能输给对方。 双方就这样对视着,均不言不语,但林赤的思想一刻也没有停止。 时间似乎是静止的,也似乎是凝固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林赤就听到了门外走廊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中,还伴随着脚链摩擦水泥地面迸发的冰冷的锐响。 四周突然死一般沉寂。 林赤的不远处,火炉里的炭火燃烧正欢,火苗发出的滋滋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一缕阴冷的笑容在黑木的嘴角慢慢扩散。 细碎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转瞬之间,已近至门前。 林赤不由得低下脑袋。 他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将是一个诡异的场景,因而,为了不让自己的真情流露,不让黑木轻易洞悉他的内心,他决定先是用耳朵来判断马上要发生的一切。 铁门被人缓缓地推开。 两个脚穿皮靴的人先行跨进门内,这种声音,林赤并不陌生,显然这是两名押送犯人的狱警。 跟着,脚链声响起,俄顷间又静止了,接着稀里哗啦的脚链声一股脑灌进了林赤的耳中,犯人很显然是被人推进了房间。 紧随脚链声,又一串脚步声响起,从脚步的落点频率林赤判断,犯人的身后,还起码跟着三个人。 犯人朝审讯室中央而来。 黑木咳嗽了两声。 武内的声音:“将军阁下,犯人已带到!” 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将军……”伴随着脚步收缩的声音,这个女人在向黑木敬礼。 林赤的心一紧,他对这个女人从骨子里有着本能地惊惧。 此人正是松机关的渡边,那个多次对他用刑的妖媚女人。 脚链声再次响起,犯人正被人推向黑木的站身处。 林赤并未听到黑木脚步的移动,他还站在原地,或许他急切想看到自己的表情变化。 这名犯人会是谁?林赤低头蹙眉思索着,他的耳朵试图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 他终于听到犯人低沉的喘息。 这喘息声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丝丝痛楚的呻吟。 这喘息声并不浑厚,相反还隐隐透出孱弱。 林赤忽然就醒悟了,这是一名女犯人。 林赤的脑子“嗡”地一声,整个身心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掏空了,他的心似乎一下子被人生生地撕拽了下来。 他最不愿相信、也最不敢相信的事或许就要发生了。 难道,她是曲思秋? 这是林赤最为忌惮的,也是他最不敢深想的。 当黑木提到“饕餮大餐”时,林赤已隐约想到了这一点,但他的思虑总是在触碰到这样的念头时马上游离,这是他最不愿想的,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林赤好几次想立即抬头,看一眼眼前的犯人,到底是否是曲思秋,但被他极力打住。 可除了曲思秋,还会有谁能够掣肘他? 从黑木刚才自信的神色,林赤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她是曲思秋!她一定是曲思秋! 就在他意乱神迷之际,这时,女犯人忽然艰难地咳嗽了一声。她显然是在有意提醒自己。 这一声咳嗽,让林赤彻底绝望了。 他多么熟悉的声音啊,不是曲思秋还会有谁? 林赤的心,伴随着这声咳嗽,颤栗了…… 曲思秋的被捕,意味着他的计划出现了极大的变数,因为他深知,曲思秋不止是他的恋人这样的角色,更要命的是,她的另一重身份——共产党!如果她仅仅是他的女友,则一切他完全能够轻松应付,无非就是招供嘛,这是他迟早要做的,他完全可以做到让曲思秋毫发无损,然而,自己如果招供,曲思秋若要全身而退,则意味着曲思秋也必须招供,可是她的招供那必须是她的组织机密,她能那样干吗?还有更要命的,自己的“卧龙计划”是一个高度核心机密,知道该计划的人只有寥寥无几的数人,曲思秋当然更不清楚他的计划,他又能如何说服她和自己保持一致?可由于计划本身的严谨性和机密性,他又不可能全盘告知她实情…… 想到这儿,林赤还心存一丝侥幸。 现在的问题是,曲思秋的被捕,到底是以何种身份被抓?如果只是以他的恋人身份被捕,那一切还可以弥补,可如若是…… 林赤不愿再想,他现在急切需要做的是,反复叮嘱自己要保持足够的冷静! 第169章 双重折磨 黑木忽然说话了:“林先生,你不想看一眼你的朋友吗?你看看我们帮你把谁给带来了?” 林赤定了定神,缓缓抬头,目光掠过黑木,落在了眼前的犯人身上。 不是曲思秋还是谁? 眼前的犯人曲思秋正努力地抬着头看着自己,她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关切。 在和林赤目光相遇的一瞬间,林赤发现她的痛苦表情有所缓解,眉宇间有了一缕淡淡的笑意。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目光中透出万般委屈。 她身上的衣服出现了破损,头发散乱,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嘴角有斑斑的血迹。 她的胸前衣服上,呈焦黄色,从衣服上的破损形态可以推断,她已遭受过烙铁之刑。 看到这儿,林赤五内俱焚,痛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赤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道:“思秋,你还好吗?!” 曲思秋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我很好……林哥,没想到我们在这儿见面了……” 称自己为“林哥”,这是曲思秋第一次如此称呼自己,林赤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异样。 林赤无暇多思,再也不能自已,几乎是气急败坏呵斥道:“黑木,你们也太卑劣了,有什么你们冲我来啊,为难一个女人算什么?这难道就是你们日本人一贯的作风?” 黑木看到他终于有了反应,心中暗喜,也不生气,反而更加气定神闲。 渡边雪奈竟也无法自已,快步冲到林赤的面前,也不说话,抬手对林赤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林赤的脑袋晃都没晃一下。 从林赤的眼睛里迸发出仇恨的光芒。 林赤再也没有露出一丝怯意,他狠狠地瞪着渡边,目不转睛。 渡边从未见过林赤这样的神情,对方的目光冰冷而凶狠,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要将自己化为齑粉。 渡边再次抬起的手竟有了些许迟疑,扬在空中不知何去何从,就在此时,她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你还能把我吃了?”紧接着,又一个念头闪现:“你居然敢仇视我,居然这么嚣张,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 想到这儿渡边更兴奋了,她空中的左手继续积蓄力量,第二记耳光接踵而至……接着雨点般的耳光密集地落在了林赤的左右脸颊上。 和渡边先行来到老虎桥监狱的李泉,此时正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莫名激动,总想上前对林赤说点什么,脚步才挪动了几步,回想起上次自己的遭遇,忽然想起林赤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狡诈之徒,便又立即收住脚步,心想还是千万别引火烧身!无奈之下,他只得用腹语对林赤嘲笑道:“林赤,你不是认为被女人打脸是男人的奇耻大辱吗?哈哈,这真是报应!你居然也有今日!” 这一番腹语过后,李泉顿觉得神清气爽,对渡边也不再怨恨了,相反,还对她充满了好感。 这一轮耳光抡下来,渡边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一手叉腰,伸出另一手用中指来戳林赤的额头,至此,她恨意依旧未消,咬牙切齿道:“怎么样,舒坦了吧?” 林赤嘴里的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顺着下颚宛如断线的珍珠一样,砸在他的衣服上,转眼间,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染红。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碎尸万段!”林赤极力让自己在曲思秋面前保持强大,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一不小心流露出的惧意,他知道,这个时候,刚刚经受过酷刑的曲思秋比他要无助一百倍,而他林赤作为她的一辈子的依靠,已经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他尽管不能让她免遭伤害,但必须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而这样的安全感必须建立在他对当下的刑罚的藐视基础之上。 林赤刻意让自己对这一切显得若无其事、显得风轻云淡。 他试图坐正身子。 他努力地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用手背擦去嘴角上的鲜血。 他目光四顾。 除了很多陌生的狱警外,他看到了老虎桥监狱那位佩戴上尉军衔的年轻的典狱长,他看到了老虎桥监狱的副典狱长陈炳松——一位长期穿着布鞋的中国人,他看到了人群中不敢正视自己的松机关行动处的队员李泉……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曲思秋的脸上。 曲思秋已浑然忘却了身体的痛楚,正殷切地盯着自己看。 在她的眼里,已然泪光盈盈。 二人目光再次相遇,林赤对她微微一笑,算是对她正式打了招呼,曲思秋马上还以微笑,也算是对他的问候。 这是自那晚的风雪夜诀别后,二人的首次见面交流,尽管只是通过某种身体语言,但这已经足够了,在这之前,他们彼此思念、魂牵梦绕,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对方,但他们双方都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的相见竟然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对于曲思秋而言,她根本没有奢望能够重新得见林赤,她不止一次以为,她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好在上天尤怜,终于让她得以见到他一面,故而,尽管身陷囹圄,尽管饱经折磨,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林赤很快把目光移向别处,落在了渡边身上。 渡边一直在回味林赤刚刚对她所说的话,这句话如此绝情,竟是要将她碎尸万段,让她倍感诧异,她骨子里对这位青年的中国男人充满了好感,甚至滋生出一份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幻缥缈的情愫,这份情愫不同于以往所有的逢场作戏,真实而刻骨铭心,在萌生之初便一发不可收拾! 渡边也是一个女人,虽然心狠手辣,但这并不妨碍她憧憬美好情愫的执着之心,虽然在折磨起林赤的时候,她也毫不含糊,但她似乎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她征服男人的天性由来已久,越是自己心仪的对象,越是要千方百计逼他就范,因而,她错误地以为,眼前的男人,其实更应该享受着她的几乎是畸形的爱意! 不但是林赤体会不到,想必天下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体会不到。 所以,当林赤这句绝情的话脱口而出后,渡边的内心一直是空荡荡的。刹那间,她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竟失去了航向。 黑木总以为一贯爱表现的渡边这次是真累了,上前把渡边替换了下来。 黑木向李泉招了招手,俏皮地说道:“李桑,和我一起审审林先生如何?” 李泉又感激又激动,风一般跑上前来。 黑木递给李泉一根皮鞭,说了一句让李泉非常开心的话:“要不,你来试试?” “属下乐意替将军分忧!” 李泉将皮鞭在空中猛然抖了一下,然后左手顺着皮鞭顶部下滑,一把拽住皮鞭的末端,气势凌人对林赤喝道:“林先生,对不住了!” 刚想挥鞭,李泉突然想起忘说了关键的一句话,忙补充道:“林先生,刚刚被渡边打脸感觉如何?” “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林赤的话才说完,从李泉的眼里射出一道凶光。 李泉不愿多说废话,唯有实际行动方解心头之恨。 皮鞭的落点没有选择,劈头盖脸朝林赤的脑袋上、身体上招呼。 这条通体黝黑锃亮的皮鞭立即使得林赤皮开肉绽。 林赤额头上的青筋暴突,他紧咬牙关一声不哼。 俄顷之间,他的脸上和身上已血迹斑斑,大颗的汗珠如雨点般砸向地面。 李泉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黑木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但隐约透出的嘉许之色让李泉更加卖力。 一口气抽出四十多鞭,李泉整个人已经虚脱,弯着腰双手搭在腿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暴风骤雨的鞭刑过后,血水已迷蒙住了林赤的双眼,他极力瞪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身体仿佛正在经受着万虫啃噬般的疼痛……尽管如此,他的大脑依旧清醒,他清楚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倒下,不能昏厥,他不能独自丢下曲思秋一人应对敌人的刑讯。到目前为止,让林赤唯一欣慰的是这所有的皮肉之苦都是针对他一人的,曲思秋暂且不用受过,当然他也明白,这只是目前的境况,曲思秋迟早会遭受到肉体的折磨……林赤努力睁大眼睛,他想看一眼曲思秋。 朦朦胧胧中,曲思秋不知何时已低下脑袋,林赤听到了曲思秋绝望的呜咽。 林赤想大声咳嗽几声,向曲思秋表示自己无恙,但喉咙口似乎堵着什么,总也发不出声。林赤于是再次努力,终于伴随着一声咳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林赤生怕曲思秋看到这样的情形,连忙将脑袋别到一侧。 黑木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很满意,走近林赤问:“林先生,你还想保持沉默吗?” 林赤“呸”了一口,将嘴里的血腥气吐在黑木的身上。 “你这是找死吗?”李泉腾地站起来,好像林赤吐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你真的生无可恋吗?”黑木恼羞成怒,一边掏出手帕擦拭一边又对李泉使了个眼色。 短时间的休息后,李泉又恢复了勃勃生机,他的眼睛到处乱转,终于看到了铁炉中烧得红彤彤的烙铁。 李泉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烙铁的手柄,从熊熊燃烧的铁炉中抽出烙铁。 烙铁在空气中发出“滋滋”声,在贴上林赤的胸脯之际,伴随着一股升腾而起的青烟,林赤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曲思秋大喊道:“你们住手!”她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 黑木几步走到曲思秋面前,把手中的手帕塞到兜里,启发道:“曲小姐是不是有话想对我们说?” “你要让我说什么?”曲思秋歇斯底里喊道。 “就从你被捕那晚说起!”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我确实是一名地下党,我的任务都是那晚接我的同行者布置的,其它的一概不知!” “那晚驾车的同党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有纪律,不可以互问姓名。” “他叫牛玉高……是鼓楼区公所的职员?” 曲思秋摇了摇头,“我不晓得。” “你还狡辩!”黑木忽然声色俱厉。 “我真的不知啊!”曲思秋坚决地摇头。 黑木回头看了一眼林赤,恫吓道:“你再不说,我们对你的男友将会采用更严酷的刑罚!” 林赤此时已痛得昏了过去,李泉端来一盆凉水,从林赤的头顶浇灌下来。 林赤浑身一颤,顿时清醒了。耳里听到曲思秋嘶哑着嗓子哭叫道:“求求你们,你们不要再折磨他了,他和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哦?那你说说他是哪路人?”黑木饶有兴趣问道。 “我虽然是个共产党,可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国军低级军官。” 听到这儿,林赤百感交集。 看来,曲思秋被捕,身份已被鬼子锁定,既然她不是以他女友的身份锒铛入狱,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刑讯中,将会危机四伏!另一方面,林赤从她的话中听出,她即使已经成为敌人的阶下囚,还在千方百计替自己开脱! 第170章 血仍未冷 此时的黑木显得兴奋无比,成功似乎就在眼前,这么多天的辛劳眼看就要结成累累硕果。现在唯一需要他做的,就是再接再厉、一鼓作气。 黑木已走近曲思秋,双眼圆瞪,进一步恶狠狠地逼问道:“曲小姐,留给你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如果你再不如实招来,今天就是你和你的男友阴阳两隔的日子!” “他不是我的男友!”曲思秋决绝说道。 “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撒谎!”黑木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他真不是我的男友,我没有他这个男友!”曲思秋深吸一口气,“我不可能找一个国民党军官做我的男友,我们组织也决不允许!” “这么说,这位林先生的生死你可以不在乎?” “……是的,我根本不在乎,正如我的生死他也未必在乎一样!”曲思秋稍作迟疑,马上脱口说道。 “很好!”黑木双手从背后环抱至胸前,“那接下来就请曲小姐和我们一道观赏老虎桥监狱最严酷的刑罚!”说罢,黑木高声吩咐李泉道:“李桑,你带人把林犯倒挂起来!” 李泉精神大振,一把将林赤从椅子上推了下来。 林赤一个趔趄,直起腰时,身体已被两个粗壮的男人架起,抬到了铁架旁。 曲思秋的神情忽然焦虑起来,骤然提高声音道:“我所说的千真万确,他真不是我的男友,你们就是今天把他弄死了,也……也和我没有一丁点关系!我甚至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曲思秋的眼睛一直注视在林赤那边,眼看李泉他们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心中愈发绝望,忽然鬼使神差说道:“他的女友另有其人!” 黑木心中暗笑,未加理睬。 曲思秋把声音又提高了些许,继续说道:“他喜欢的可不是我,而是一个叫陶楚歌的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黑木才算有了些兴趣,端详了她一眼,曲思秋和黑木的目光交汇,看到他的眼里掺杂着一丝疑虑,以为他对这个名字极其陌生,连忙补充道:“她是南京自救会陶会长的孙女……” 曲思秋一提到陶楚歌,黑木马上联想到在陶府见到陶楚歌时她所表现出的异常,心中便有了几分相信,但还是疑虑重重,回头便看了一眼林赤。 此时的林赤正被几个人用铁链系住脚踝,正要倒挂上铁架,李泉看到黑木似乎有话要问,就主动示意其他人暂且收手。 林赤从被推下刑椅后,已然明白等待他的又将是一轮严酷的折磨,虽然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刑罚是什么,但只要曲思秋无恙,他并不在乎鬼子对自己要做什么,故而他的耳朵一直在倾听曲思秋的话语,当他听到曲思秋嘴里说出陶楚歌这个名字时,很是惊愕,可又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静观其变。 曲思秋看自己的这一番话吸引了黑木的注意力,也减缓了林赤受刑的时间,心中已经很满意,刹那间思如泉涌:“我承认,我刚认识这位林先生的时候,我是喜欢过他,不过,当前几天我和陶楚歌长谈过一次后,我才知道,他不是我的菜……”说到这儿,曲思秋想起那天傍晚陶楚歌敞开心扉对自己说出的一席话,不禁悲愤交加,现实和虚幻开始交织,竟然分不清这是她的权宜之计还是对这份情感的抱怨,“我确实天真地认为,我是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不过自那以后,我才知道我的这份感情相比陶楚歌而言真是小巫见大巫,我已想好决定退出了,所以即使今天这位林先生暴毙在监狱里,我想最伤心的人并不会是我……” 曲思秋一口气倒出心中的郁结,忽然间就风轻云淡起来,仿佛自己的这一席话已将林赤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也就是在这片刻之间,她已打定主意,要与林赤分道扬镳,从此井水河水互不侵犯。 也就是这一席话,让她有所启发,她决心以铁石心肠来应对接下来所发生的的一切!否则,依她的能力是过不了这一关的。 林赤已有些糊涂了,他听到曲思秋煞有介事陈述了关乎陶楚歌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心灵独白后,已无法分清这是否是她的真心话,他甚至不能揣度陶楚歌是否真的对他心存情意,男女之事,不能说他麻木,起码他并不敏感。 如果黑木不是在开采锰矿这件事上有求于陶天阙,是根本不愿在刑讯的过程中,因这样一段狗血的男女情事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然而,既然这件事上,把陶天阙的孙女牵扯进来,倒也是意外的收获,看女犯的神情,倒不像是刻意说谎,尤其在她说到气愤填膺之处,完全是真情流露,眉宇之间,还有一缕厌烦之色。 “曲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夺你所爱喽?”黑木还是决定要厘清这件事情的原委。 “谈不上夺我所爱,只是我发觉,那位陶小姐更适合他!”曲思秋缓了缓又道:“难道你不觉得那位陶小姐和他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渡边的眼里露出鄙夷之色。 “好吧,我信你!”黑木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接下来请曲小姐好好欣赏欣赏!” “好!”曲思秋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 黑木大手一挥,李泉带人立即忙碌起来,刚才说了那么多,在李泉看来,尽是些废话,他早就不耐烦了,现在,刑讯终于得以向前推进,他激动难抑。 林赤很快被倒挂在铁架上。 林赤的身子在空中轻微荡漾,他尽管感到不适,但大脑没有歇息,一直在回味曲思秋刚才的那番话。 看来,曲思秋还是很机警的,只有和他林赤彻底断了这层关系,才不至于被鬼子掣肘,他林赤也可以稍稍从容一些了。 黑木先是站在曲思秋身旁,眼睛一直有意无意地偷偷注视着她的表情变化。 曲思秋的表情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已没有了刚刚进来时的惊慌,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铁架上的林赤,完全一副置身度外的样子。 见林赤被在铁架上悬挂好后,黑木一个箭步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举杯刚要喝下杯中给他准备的特醇咖啡,发现咖啡已冷,于是三两步来到铁炉旁,将杯中的咖啡一股脑泼到火光熊熊的铁炉里。 “滋滋”声倏然响起,雾气立即袅袅升腾。 黑木用两只手指夹着咖啡杯,转身来到林赤的铁架旁,弯腰把咖啡杯搁在林赤的脑袋垂直处,然后对典狱长武内次郎使了个眼色。 武内次郎身后闪出一军医模样的日本人,肩上背着一具医疗箱。 只见他走近林赤,不慌不忙地从箱子里掏出一根绳子,把林赤的左手固定在铁架的底座上,然后再次开箱……众人屏住呼吸,又见他掏出一根极细的针头,针头的一端连接着一根橡皮管,他似乎在仔细寻找林赤的动脉血管,接着毫不迟疑地把针管刺进了林赤的血管。 他依旧不慌不忙,直到看到橡皮管中出现了林赤体内的血液,才把橡皮管的末端放在了咖啡杯的上方。 血流速度似乎太慢,他启动橡皮管上的阀门,让血液流得更快些,可不一会儿又觉得太快了,于是又减缓了它的流速,就这样血滴以他认为最合适的速度,从橡皮管的末端滴落向咖啡杯。 橡皮管的长度不足,末端离地上的咖啡杯尚还有一段距离,相对的高度使得血滴产生足够的冲量,砸向了杯子,竟然在鸦雀无声的审讯室里,迸发出扣人心弦的敲击声。 曲思秋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惊慌。 她的喉咙里,像是着了火一样,好几次她想开口讲话,竟发不出声来。 不一会儿功夫,血液已经溢满咖啡杯,鲜红的血从杯子边缘向四处溢出。 林赤一开始,还是没有明显感觉,可当杯中的血溢满的时候,他已开始头晕目眩。 林赤坚定地认为,这是他看到自己体内流出鲜血的缘故,于是赶紧闭上了双眼。 偌大的审讯室,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对林赤恨意满满的李泉也噤若寒蝉,不自觉地将脑袋扭到一边。 在李泉的心里,忽然多了一份对日本人的恐惧。 曲思秋已经快撑不住了,她不敢多看,又不得不看,在她的眼里,已然没有一丝光彩。 她绝望地想,这个时候,如果能和林赤一道双双死去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她的牙齿紧咬着下嘴唇,已经深陷在嘴唇的肉里,从牙齿的边缘,殷红的血迹清晰可见。 黑木对自己这一套异想天开的刑罚手段非常自豪,他曾经反复询问过军医如此刑罚所带来的后果,军医只给了他一句话:“这是对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一般人是扛不过去的!”现在,他所需要耐心等待的,就是击垮对方,直至对方彻底妥协! 黑木意外地发现,这样的刑罚不但对当事人是一种血淋淋的折磨,对曲思秋也有着毛骨悚然的威慑作用,因为他已发现,曲思秋不但脸色苍白,神色慌张,而且整个人已接近垮掉。 是的,曲思秋又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她所谓的和林赤一刀两断的决心也仅仅是她一厢情愿罢了,除了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她的天地已暗无天日,鬼魅魍魉悉数登场,将她的灵魂正在千刀万剐! “求求你们,杀了我吧……”她的声音低如蚊蝇,尽管她用足了所有的气力。 没有人听她说话,也没有人看她一眼。 曲思秋认为自己的声音太小了,又拼尽全力喊道:“你们住手……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第171章 徘徊在死亡边缘 这个时候,老虎桥监狱第一审讯室里灯火通明。 数盏千瓦以上的白炽灯把整个房间照射得如同白昼。 这是一间老虎桥监狱最大、最奢华的审讯室,也是当下南京城刑讯设施最为齐全的监狱。除了刑讯区和审讯区外,还保留了一小块的休息区,在休息区里,摆放着一张行军床,以供审讯者劳累的时候休息之用,而在审讯区,桌椅齐备,桌子怎么看都平淡无奇,倒是桌后的那张椅子,懂行的人稍加分辨便可得知这是一张海南黄花梨的雕花椅子,椅身宽大气派,从椅背上雕花的风格可知,这张椅子应该大有来头,颇有晚清遗风。 接近一百平方的审讯室并无空荡之感。 椅子上垫着一块海绵软垫,有殷勤之人费了吃奶的力气把它搬到了黑木的跟前。 黑木确实有些累了,从一大早起床,先是带刘云雄去汤山司令部向松井将军汇报,完事后马不停蹄赶回,连口水都没喝,又马上着手提审林曲二犯,参与到了如火如荼的审讯之中。 黑木心满意足地在椅子上坐下。 此时此刻,审讯室里,静谧无声。 林赤的身下,那杯咖啡杯里的血早已注满,多余的血液从杯沿渗出淌到了水泥地上,以杯身为中心,向四面扩散,形成了一个妖艳的圆形。 血滴还在不断向杯子中滴落,只是速度明显减缓。 林赤已昏昏欲睡,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游荡。 …… 似乎没有人在乎曲思秋说了什么。 除了黑木不经意地朝曲思秋望了一眼,所有的人依旧都把目光投射在林赤的身上。 见无人理会自己,曲思秋心急如焚,眼看倒挂在铁架上的林赤身体晃荡的幅度越来越小,她开始拼命跺脚,她意图用刺耳的脚链摩擦地面发出的“哐当”声来提醒林赤,不能让他就这样睡去。 曲思秋本身就是一名医生,从林赤体内流出的血量,她知道这个时候,林赤如果一旦心灰意冷,则很快会昏睡过去。 或许这一睡,他再也不会醒来。 狱警极力地按住曲思秋,不让她挣扎,可曲思秋哪肯轻易放弃。所以她必须制造各种声音来唤起林赤的注意。 “哈哈……”曲思秋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见黑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曲思秋大声笑道:“我看你们小鬼子个个蠢得像猪一样,他要是死了,你们想知道的秘密向谁问去?” 黑木纹丝不动。 “我也是医生,这样的失血量就是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他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很羸弱!” 黑木焦躁地挪了挪身子,终于忍不住了,斥声道:“你还能说点我感兴趣的?” 曲思秋眼里好像笑出了泪花,“我这儿没有你感兴趣的,他或许有……不,他肯定有,你要不去问他啊!” “看来,你是铁心要看着你的男友下地狱了!” “下地狱的是你们,你们每个人都不得好死!” 黑木愈加烦躁,无心和她斗嘴,心情此时已十分沮丧,一方面他确实不想让林赤出现意外,他也清楚知道,或许林赤正徘徊在死亡边缘,如果他死了,的确前期所有的辛劳会付诸东流,到时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大言既然放出,已无退路,除非有人给他一个台阶;此外,黑木执着认为,这样的刑罚一旦实施,就眼前的这个年轻女人一定会心慌失措,说不定马上说出心中的秘密……可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和他不着调地耍贫嘴,涉及到核心的东西一概不说……黑木想到这儿,突然一激灵。 或许,他们真的不是真爱! 起码,这女人对他不是真爱!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闪出陶楚歌的模样。 正当黑木意乱神迷之际,身后的渡边快速从人群中闪出,三两步跑到铁架前,一脚把地上的咖啡杯踢飞,马上伸手去探林赤的鼻息,俄顷之间,对站在林赤身旁的李泉喝道:“把他放下来!” 李泉有些迟疑,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的黑木将军。 渡边不再犹豫,挥手就是一记耳光,低声呵斥道:“我的话你没听到吗?” “是!”李泉立即手忙脚乱地开始解开林赤。 对渡边这样突兀的举止,黑木尽管心中不快,但好在她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也变相给了自己提供了一个下坡的台阶,也就没有表现异议。 渡边乘李泉解开林赤之际,返身快步跑到黑木身前。 “将军……” 黑木佯装不乐,不耐烦地打断了渡边,“渡边少佐,你这是怎么啦?” “将军……”渡边蓦然对自己唐突的举动有些后悔,但说辞早就想好,所以并不慌乱,便有条不紊对黑木说道:“将军,他好像快不行了!” 黑木未加表示,渡边继续道:“依我看我们的审讯方向出现了问题……” “哦?”黑木皱了皱眉。 “林犯本身就是一个极其顽固不化之人,对他用刑收效甚微,再说目前看来,他似乎不是曲犯的真爱,否则……一般人早就招了!”渡边回头看了曲思秋一眼,又说道:“但从林犯的态度不难发现,他好像很在乎她,假如……” “你是说我们需要更换用刑对象?” “是的,将军阁下!” “你不是对她用过刑吗?她不也是冥顽不化?” “那不一样!”渡边向黑木靠近了一些,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对我们而言,林犯所掌握的秘密更有价值,而曲犯只是一名发报员,她能知道些什么?即使知道一些,我看也尽是些毫无价值的情报!所以,我们必须设法尽快撬开林犯的嘴!” 黑木不置可否,从椅子上站起,向林赤走来。 林赤已被人从刑架处抬到刑椅上坐下。 他奄奄一息,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 和黑木一道前来的还有那名日军少尉军医。 军医低头翻开林赤的眼皮,对黑木如释重负说道:“将军,他生命无忧!” 黑木点了点头,“赶紧想办法把他弄醒!” 说完黑木又回到椅子旁,忽然想起一事,在渡边的耳边轻声道:“对了,陶天阙的孙女不是说过想过来看看林犯的吗?你去给陶天阙打个电话,让他半小时内赶到老虎桥监狱,记住一定要吩咐他带着他的孙女一同前往!” 渡边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将军,有这个必要吗?” “有,大有必要!” 渡边领命匆匆走出房间,黑木会心一笑。 在黑木的心中,忽然就有了一个奇思妙想。 …… 当林赤被倒吊在刑架上的时候,他心中最迫切的意念就是不可以睡去,他要时刻保持清醒。 首当其冲的念头是他不能就这样倒下,他还有一件未竟的任务,这件任务是他毕生的心血,也是他试图打入敌人心脏的重大一役! 第二个念头,就是他深深挂念曲思秋,他不能把她的安危置身度外,不可以留下她一人独自应对这充满凶险的场面,他必须在他的能力范围内,给予曲思秋最大的帮助。 故而,当他的意识开始混乱的时候,他马上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再去想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时候,在林赤的脑中,一幕幕美好的往昔开始浮现,他想起如诗如歌的童年,想起冬季门前屋后的积雪,想起了孩提时的玩伴,想起春天来临时屋檐下的燕子窝,想起了仲夏时节江湾满眼金黄的油菜花,想起了秋风起,空中翩飞的雁群以及河堤上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花……思虑在那一年父母被日军的飞机炸死戛然而止,于是他又想起留学法国炮兵大学数年的游学生涯,想起恩重如山的大哥朱赤,想起中山门外对日军残酷而血腥的阻击战,想起了在南京中央军官学校的教官、如今代号“蜂鸟”的何尚武…… 就这样,他在现实与虚幻中沉浮,直到听到一个熟稔的声音在轻轻抽泣。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赤的耳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用日语激动说道:“将军,他醒了!” 睁开眼的林赤看到,这句话是身旁一个日军医模样的人发出的。 尽管日语知识有限,但通过小野二郎和陶楚歌细心的传教,这般简单的日语对话他还是能够听懂的。 当林赤理解出了对方的说话内容,他便知道自己还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他开始急切地寻找曲思秋所在的方位,潜意识里,那让人心碎的哭泣声应该是她发出的。 此刻,曲思秋正被两名狱警架着,在他的不远处站立。 她明显有些气力不济,整个身子近乎于瘫在门后的那堵墙壁上。 曲思秋又何尝不挂念林赤,当她看到林赤从铁架上被抬下,直到被人摆放在刑椅上时,都没有任何举动,总以为他和她已天人永隔,一时间竟不能自已,失声抽泣起来。 而就在她悲伤欲绝之际,鬼子军医的一席话让她重燃希望,她果然看到林赤已经悠悠醒来。 不但如此,她还可以肯定,林赤的目光正是在寻觅自己。 她立即收声,眼里充满着柔意,开始和林赤的目光再次交汇。 二人的目光很快纠缠在一起,似乎再也不愿分开。 第172章 信仰与信念 渡边很快又走进了审讯室。 给陶天阙打完电话回来的路上,渡边已没有了刚刚的激动。房间内外的温差很大,经室外逼人的寒气侵袭后,渡边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她开始陷入了深深地懊悔。 直到现在,她还对自己那唐突的一脚匪夷所思,自己是怎么啦?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真的对那个叫林赤的中国人心生钦佩?可仅仅是钦佩吗?难道是好感?可又仅仅是好感吗?那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自己众目睽睽之下产生了如此夸张的举止? 好在她陈述的理由并不牵强,甚至还很充分。 渡边无暇思索太多,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林赤已醒,并被移到了刑椅上。 渡边的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一番,立即落在了林赤的身上。 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如此牵挂他的生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现:难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中国人? 她马上否定了自己这荒唐的念头,一个声音在心底坚定地对她说:“不,绝不可能!他是一名敌国的特工,且处处和帝国作对,再说他何德何能?……我是帝国军人,怎么能被这样一种近乎畸形的情感俘虏?” 渡边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整理心情,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她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要以决绝的态度应对接下来的审讯,不能让黑木心生疑窦。 渡边走近黑木。 黑木没有看她,却对她问道:“电话打通了吗?” “已经和陶天阙取得了联系,他答应即刻过来,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已在赶来的路上。” “他会带他的孙女前来吗?” “我按您的要求跟他说了,他没有表现异议。” 黑木正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对渡边吩咐道:“既然渡边小姐有想法,接下来的审讯你来主持。” 渡边欣然领命,径直走向林赤。 此时的林赤十分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上衣上沾满血迹,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微微地喘着气,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林先生,你的气色看上去很糟糕啊!”渡边露出一副怜惜的样子。 见林赤没有回话,渡边再道:“现在,你还想把我碎尸万段吗?” 林赤瞟了她一眼。 “现在就你这副模样,就是把你的手铐和脚镣全解了,恐怕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赤终于开口说话:“既然渡边小姐这么自信不妨试试?”林赤一口气说完,言语中竟然没有迟滞之感,中气也很足,双目精光凛凛。 渡边用异样的目光看了林赤一眼,马上改口道:“我知道林先生的意志很坚强,或许我小看你了,像你这样的顽固之徒是万万不会轻易屈服的,你告诉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信仰吗?” 林赤露出不屑的神色。 “你能说说你的信仰是什么?效忠你的三民主义?” “不!”林赤断然说道,“我的信仰是把你们这帮小日本赶尽杀绝!” 渡边怒气渐盛,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只用了她八分的力气,渡边倍感痛快淋漓。 只有自己亲自动手,渡边才会觉得心安理得。 经过这短暂的热身后,渡边立即兴奋起来,她脱去外衣,对身旁的李泉等一众人命令道:“把犯人曲思秋带上。” 曲思秋被人推搡而至,两名狱警分别架着她的胳膊,把她固定在林赤身旁的刑椅上。 至此,二人才得以近距离相见。 林赤的目光再也不想从她身上移开。 数天不见,曲思秋显得消瘦,前一阶段的刑罚让她身心饱受摧残,身上到处血迹斑斑,除了这之外,胸口上的衬衫上,一大块焦黄的烙铁印历历在目,隐约可见里面迷糊的血肉,看得出,她已经受过非人的折磨。 林赤心疼得近乎窒息。 “思秋,你受苦了……”林赤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样的表白一下子让曲思秋想嚎啕大哭,自从被捕入狱后,她一直生活在战战兢兢的恐惧中,如此结果她也曾理性地预测过,也深知前路凶险叵测,但当她在遭受到渡边第一轮残酷的肉体折磨时,她才蓦然发现,她的预期还是太过乐观,除了身体创伤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忍受外,她一直被一种无助的、惊惧的气氛包裹,让她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她竟然找不到一丁点应对敌人的经验! 在她心底也曾动摇过,最痛苦的时候,她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但每每这个念头出现,原金陵图书馆馆长池碧疆老师和自己第一次的推心置腹的谈话便浮现在自己的脑海。 “我们共产党人是有信仰的,这个信仰便是拯救苦难的人民大众于水深火热,这也是我们党区别于其它任何一个政党的立党之本,谁阻挠我们达成目标,谁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但要和他们决裂,还要和他们做彻底地、坚决地斗争!和敌人的斗争是残酷的,甚至是需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但只要我们的信仰不动摇、意志不动摇,不屈服于精神和肉体的折磨,那共产主义的春天就一定会来到!这需要我们万万千千共产党人的共同努力!也需要从你我做起!” 曲思秋马上想起了在党旗下的宣誓。 一个强大的信念马上油然而生:我必须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接着,让曲思秋更加坚定信心的,便是同在狱中的林赤,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恋人,尽管和他不处于同一个阵营,但在曲思秋的认知中,林赤的党是没有什么信仰的,或者说他的信仰是不值得一提的,既然他都可以坚持下来,那么她作为共产党人,又岂能输给他?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信念支撑着她,那就是一定要见到林赤。就是这浓烈的思念之情陪伴着她挺过艰难的关口。 纵有万般委屈,也不能在敌人的面前表露出来。 曲思秋马上显现出一副毅然决然的神色,沙哑着喉咙回答道:“林大哥,我很好!” 掩饰不掉的,是她眼眶中的晶莹泪光。 林赤还想继续发问,渡边马上横亘在二人中间,露出厌烦之色,面对着林赤说道:“林先生,你觉得她还好吗?” 林赤不愿看她,闭上了眼睛。 渡边无法忍受对方的傲慢,伸手托起林赤的下巴,把他的脑袋用力向上抬了抬,林赤再次睁开眼睛,却是在怒视她,渡边用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腮帮,并使劲揉捏了几下,咬牙说道:“你总是这么自信,自信得让我讨厌!不过在我看来,在你坚强的外表后面,却不堪一击!”说着,渡边忽然松开双手,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又说道:“林先生,我会有办法让你开口的!” 一言甫毕,渡边转身走到曲思秋身旁,突然一把揪住曲思秋的头发,做出欲发力的模样,眼睛紧紧盯着林赤,完全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林先生,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会让你亲眼看看你的固执所带来的后果!假如让她来承担,你会心疼吗?”说着开始扯拽曲思秋的头发。 曲思秋没料到渡边会抓自己的头发,并且在逐渐用力,头皮开始撕裂般疼痛,身子也就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手势上扬,无奈身体已被固定,只能咬牙忍受剧痛。 刹那间林赤狂叫起来:“渡边你给我放手!” 渡边更加用力,曲思秋疼得脸开始扭曲。 “你求我呀!快点求我呀!” “你有种冲我来!”林赤哀求道。 渡边看到林赤的神情,忽然莫名地生起气来,抓住头发的手猛然一用力,曲思秋一大片的黑发被她生生拽下,伴随着曲思秋一声惨叫,渡边恨意未消道:“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林赤急的双目喷火,可又无计可施。 渡边愈发生气,啧啧道:“女友受苦看把你急的,你的心是不是在滴血?” “我不是他的女友!不要用我来要挟他!”曲思秋忍着痛楚连忙辩白道。 “你说了不算,我要这位林先生亲口告诉我!”渡边把目光投向了林赤。 “她是我的女友!”林赤急切道,“你们放过她吧!” 林赤显得有气无力。 渡边并未作罢,对一旁的大声李泉喊道:“李桑鞭子拿来,帮我个忙,把她往死里打!” 李泉稍作犹豫,还是取来了皮鞭。 “我扯住她的头发,你给我抽她!” 第173章 心在滴血 李泉稍作犹豫,还是取来了皮鞭。 “李桑,还婆婆妈妈干嘛,快动手啊!”渡边扯住曲思秋的头发,不停地催促李泉。 李泉怯怯地看了林赤一眼,提着皮鞭走向曲思秋。 曲思秋毅然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的曲思秋不忘对林赤交待了一句:“林大哥,你也把眼睛闭上,就当我已经死了……”话尚未说完,李泉的鞭子裹挟着风声抽在曲思秋的脸上。 曲思秋忍不住尖叫一声。 林赤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一鞭仿佛不是抽在曲思秋身上,而是抽在林赤的心上,随着曲思秋一声尖叫,林赤浑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两颗略显浑浊的泪珠从林赤的眼角滑落。 他的耳畔鞭声呼啸,每一鞭都让他哆嗦。 曲思秋的尖叫声越来越微弱,直到她精疲力竭。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忽然了无声息。林赤试着睁开双眼,可发现眼前一片迷蒙,怎么也无法看清曲思秋的模样。林赤再次努力,使劲眨着眼睛,终于看到曲思秋迷糊的轮廓,她的身体是静止的,人也看不出动静,脑袋歪斜着靠在一侧。 林赤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掉蒙在眼睛上的雾气。 她奄奄一息,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上血肉模糊,淋漓的血水顺着发际和脸颊倾泻而下。 李泉忙不迭声对渡边道:“她昏过去了。”说完如释重负般立即扔掉手中的鞭子。 渡边这才松开曲思秋的头发,侧过脑袋打量了一眼面目全非的曲思秋,并不善罢甘休,转身匆匆走向刑讯区的物料陈放处,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很快,她手里握着一根铁针,兴冲冲而至。 渡边一把抓住曲思秋的右手,用力控制住她的中指,将铁针毫不迟疑地从她的指甲盖下面扎了下去……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伴随着这声尖叫,曲思秋浑身剧烈颤栗着,她的脑袋猛然抬了起来…… 随着脑袋的巨幅晃荡,她头发上的血水四处纷飞。 就短短的这片刻之间,她的眼睛已布满血丝。 林赤心如刀绞,再也无法自已,用尽毕生的气力狂吼一声。 “够了!我说!!” 这句话一经林赤之口道出,他已是泪流满面。他再也抑制不住,极力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掩面而哭。 心在滴血,无人能够体会他此时内心的苍凉与自责。 或许,他本不该坚持如此之久,他完全可以在鬼子对他倒吊并切开他的血管的时候妥协,那样的时机,已经是十分恰当,曲思秋也完全可以不用受到这般非人的折磨,至于曲思秋怎样逃过这一劫,他可以再另想办法,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继续抗争,他这是怎么啦,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同凡响?证明自己超乎常人的毅力?或是想证明骨子里对鬼子的不屑和藐视? 或许,他本该想到阴险毒辣的渡边会拿曲思秋开刀,依他的缜密思维,这是一种最小儿科的推断,然而,他竟然忽略了这一点,或者说,他已经想到,但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亦或说,他已经料到了这一点,但还是心存侥幸?更或者说,他也预见到严酷的后果,而他已麻木不仁?更亦或说,这一切的发生,是他过分追求计划的完美? 或许,他本不应该制定这样一项近乎荒诞的计划,如果他不彪炳自己的卓尔不凡,而是安于现状,他还是能够很惬意地活在这座城市里,也是完全可以和鬼子展开生龙活虎的暗斗,并和恋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享受着妙曼的人生……那也不失为人生的另一番风景。 林赤把曲思秋所受的苦,全部归咎为自己的过失,归咎为自己的自负。 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内心惶恐,恍惚中,他蓦地觉得自己已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房间里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期望他接下来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将军忽然击掌叫好起来。 他本是一名看客,在这之前,一直看得津津有味。 那一刻,他一下子觉得该是他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好!好!”黑木一边鼓掌一边喝彩,“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先生能够弃暗投明,我真心佩服!” 说话间,黑木已踱步林赤身前,看到他脸上涕泪交加,连忙掏出手帕塞到林赤的手心中,无限感慨说道:“你如果早点这么做,你和你的女友都不必要受这些个苦的!” 黑木说完,信步来到曲思秋身旁,先是用嘉许的目光和渡边进行了短暂的交流,然后拍了拍曲思秋的肩,十分悲悯地说道:“曲小姐,让你受苦了,你千万不要怪渡边小姐,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曲思秋一耸肩,把黑木的手拂掉,高声喝道:“你别碰我!” 黑木的眉间浮现一丝不悦,但很快用春风般的笑容取代,语重心长说道:“曲小姐,看来你还是在记恨我们……这一点你不如你的男友豁达,你看看他,关键时候还是想着你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转变!” “他不是我男友!我没有他这个男友!”曲思秋突然歇斯底里喊道。 黑木马上现出十分惋惜的样子,“看来,曲小姐并不打算效仿林先生喽?” 曲思秋冷笑两声,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掉脸上的血水,对林赤投来冰冷的目光,“林哥……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哥,你一直是我最钦佩的男人,你的坚强是我信念的来源,这辈子能够遇到你,我相信是一种缘分,我也相信你刚才的那一番话,是出于对我的保护,我心底感激你,但一码归一码,希望你不要半途而废,也不要屈服于鬼子对我肉体的折磨,这些已不算什么了,本来我确实是很害怕,但此时的曲思秋,已经成了一名战士,一名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随时可以直面死亡……” 林赤的心陷入了深深地绝望,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很明显,曲思秋开始扞卫她的信仰,这是林赤认为最坏的结果,如若如此,曲思秋将会很快失控,而曲思秋一旦失控,则对他的“卧龙计划”将是一个最严峻的考验! “思秋……” 曲思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我压根没有想到,我的被捕还成了鬼子要挟你的工具,我深知你是一个用情很专的男人,但……”曲思秋凄凉一笑:“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我已不奢望能够拥有你了,也更不奢望我们会有一个所谓的好归宿!我的脸上已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你也知道,这对于一个爱美的女人来说,无异于要了她的性命!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做的,就是把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就当我……就当我已死去!” 诚如曲思秋所说,鞭笞已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记,很难找到完整的皮肤。 她的右手中指,还在一直滴血。 “思秋……” “林赤,就算我求你了,你把我忘了吧,那些所谓的海誓山盟,就当是你我的梦呓!”曲思秋已开始直呼林赤的名字,不再喊他林哥。 林赤的心开始滴血。 他明白这个外表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已横下决心! 可这样的决心,需要多大的勇气? 很难想象,这个决心是这样一位花样年华的少女所下! “思秋……”林赤的声音开始颤抖。 “再说……”曲思秋毅然说道:“陶楚歌确实比我更适合你,她天真无邪,又不涉足政治,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况且她家世显赫,和你在一起是……最般配的了!” “思秋,求求你先听我说!”林赤终于忍无可忍,高声叫道。 曲思秋先是一愣,不自觉地缄口,林赤的话的确对她有所震慑,但也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她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态,似乎显得不耐烦,怎么也不愿听林赤陈述,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林赤又沮丧又难过,“思秋,求求你别乱想了,在我眼里,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其它的都不足道……”林赤使劲咽了口唾液,补充道:“我警告你,别忘了我们曾经的誓言!……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全部,什么陶楚歌、李楚歌,我林赤统统不在乎!” 听到这儿,曲思秋的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但就在电光火石间,又黯淡了下去。 “思秋,求求你别固执了,我们是斗不过日本人的……” 黑木饶有兴趣听到这儿,方插话道:“就是嘛,这位林先生讲得很好,你就是一根筋!” 曲思秋平复的心情马上激动起来,一字一顿呵斥道:“见鬼去吧,你们别做梦了,从我曲思秋这儿,你们听不到一句想要的!” 渡边一直沉浸在曲思秋言语的情境中,这句话立即把她拉回现实,林赤的转变让她在一开始莫名地欣喜若狂,这种愉悦是发自她的心底,且不掺杂一丝杂质,至于为何如此高兴,她不愿深想,但潜意识里已视林赤为同一阵线,可林赤苦口婆心对曲思秋说服了这么长时间,对方竟然无动于衷,她已是愤愤不平,况且还对她的直接上司恶语相向,这就让她很是生气,近水楼台先得月,渡边本来就站在曲思秋的身后,她的呵斥刚刚脱口而出,渡边便不再犹豫,又伸手一把拽住了曲思秋的头发,欲再次发难。 就在渡边刚想用力之际,林赤倏然斩钉截铁喝道:“渡边,你给我住手!” 这句话语调不高,却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 渡边的手居然停住了。 黑木及时地拂开渡边的手,耸耸肩打趣道:“渡边小姐,且听林先生怎么说。” 渡边悻悻地一甩手,极不情愿地垂手站立。 “如果你们想从我嘴里得到有用的情报,我希望从现在起,你们不要再打扰她!”林赤的话冷若冰霜。 “还有,我现在还希望你们马上做一件事,那就是立即把曲思秋送到南京城最好的医院治疗!” 黑木面无表情。 渡边“扑哧”一声笑了。 渡边的脸上露出了嘲笑之态。 林赤先是若无其事笑笑,神色很快庄重起来,头转向黑木,口气也凝重起来:“黑木将军,我实话告诉你,我叫林赤,原名林昂,代号新年,我是军统南京站的副站长,兼职行动处处长,我掌握着军统南京站的核心机密……” 黑木瞪大了眼睛。 林赤的话再无下文。黑木却意犹未尽。 就在这时,曲思秋的声音震耳发聩:“林赤,你给我听好了,我根本不会领情,相反,我会更恨你,你不能背叛你的国家,不能干有辱林家祖宗的事……你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了……” “够了,你给我闭嘴!”林赤断然打断了她的话,很快声音又轻柔起来:“思秋,你要冷静,不要意气用事!” 曲思秋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林赤不再看她,把目光转向黑木。 “你快说,你还知道什么?”黑木急切道。 林赤的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三缄其口。 黑木忽然明白什么,扭头命令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次郎道:“武内君,你即刻派人派车将这位曲犯……曲医生送到军部医院,请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疗!” 武内领命,着手安排此事。 “我不需要治疗!”曲思秋又喊叫起来。 林赤皱了皱眉,显得极不耐烦,对黑木道:“将军,麻烦你立即安排人把她送走!”看到武内带着两名狱警,把曲思秋从刑椅上架下,林赤迫不及待补充道:“武内阁下,还烦请您一定安排人保证她的安全,千万不能让她自暴自弃。” 武内先是看了一眼黑木,见黑木点头,便一口应允。 曲思秋马上被狱警抬向门外。 安排好了一切,黑木又回头盯着林赤说道:“林桑,如此安排,你总该满意了吧?” 林赤微微点头,算是作答。 黑木趁热打铁,诱导着林赤道:“你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现在和我说的?” 林赤抬起固有手铐的双臂,在黑木的面前亮相了一下,接着缓缓放了下来,环视四周,林赤不紧不慢说道:“将军,您觉得这些秘密在这样公开的场合说出合适吗?” 第174章 华丽转身 此时的黑木心中充满了期望,但同时也伴随着一丝忐忑。不安的情绪来自于林赤或许随时可能反悔,他深知,重庆方面在南京沦陷后启用一位年轻人作为南京区的行动负责人,那么他必定有着过人之处,因而毫无疑问,此人也必定掌握着重大的情报资源,重大到甚至可以重挫整个重庆军统系统,只是这所有的秘密都深埋在对方的肚子里,事情既然推进到了这一步,尽管黑木有着极强的窥私渴望,但自以为睿智的黑木却也明白一个中国古老的道理,那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让林赤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所有的机密,他需要付出十二分的耐心。 饭要一口一口吃,井要一锹一锹挖。 整个事件中,黑木算看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用在林赤身上并不是很贴切,但归根结底这也是一个“情”字在作祟,如果不是纠缠于这份感情,黑木料定林赤不会这么快180度转身,起码绝不会来得如此轻易,一想起他态度的转变不是来源于帝国的神威,黑木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涌现出莫名地悲凉,总觉得整个事情总的来说或多或少存有瑕疵。 但不管如何,既然对方亮明态度,黑木料定以他的地位和身份,却也不大可能反悔,退一万步讲,即使此人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这或许是他的权宜之计,那么大不了把曲思秋再重来一次彻头彻底的刑罚,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 想到这儿,黑木已打定主意,一是曲思秋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万一她出现意外,就意味着失去了掣肘林赤的砝码,所以千万不能由着渡边的性子胡来!渡边小姐不知何故今天一反常态,和那位仅仅数面之缘的曲思秋姑娘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下手如此之狠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恨不得除去而后快! 还有一点,在对待林赤这件事上,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欲速则不达,这样反而滋长了对方的傲气。 想清楚了这些,黑木顿时显得气定神闲,胸怀也跟着广袤起来,对典狱长武内呵呵道:“武内君,让人把林先生的手铐和脚链统统卸掉。” 除掉桎梏的林赤一身轻松,对黑木提出了他的第二个要求。 “将军,我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黑木大度地笑道:“大鱼大肉管够,要不要给你来壶酒?” 林赤咽了口口水,“那感情好!”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饿了,要不我陪林先生喝一杯?” 离开了有如梦魇般的第一审讯室,林赤尾随着黑木等人来到监狱的饭堂,在一间简洁的房间里,有人很快送来了饭菜,黑木亲自给林赤斟了一杯酒,随后也给自己满上一杯。 黑木刚把酒杯端起,欠身欲和林赤碰杯,武内闪进屋内,在黑木耳边耳语一番。 黑木听后眼珠转了转,高声道:“有请!”说完又把酒杯递了过来,“林先生,从现在起我们的合作正式开始,喝完这杯酒,你的人生将翻开美好的一页,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时刻,就让我们用中国的烈酒来纪念它!” 林赤的嘴里包了一大块肥肉,油汁从嘴角溢了出来,一直忙着咀嚼,哪里有说话的空,他把酒杯送到嘴边,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倒进嘴里,酒确实是陈年烈酒,性猛而刚烈,辣的林赤直摇头,他顾不了那么多,和着酒把嘴里的食物吃力地噎下肚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嗝,他一边用手背抹着嘴角一边骂了声娘。 “妈的,不小心噎着了!”说话间,他又打了个嗝,林赤忙转头对坐在不远处静观的渡边翻了翻眼,显得很羞赧地说道:“渡边小姐,麻烦您给我倒杯水?” 渡边并没有丝毫不悦,起身抓起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喝了这杯酒,是否就意味着林先生同意了我的观点?”黑木进一步试探。 “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赤满不在乎说道,他的手里此时多了一只鸡腿。 黑木稍稍心定。 门外传出一串脚步声,黑木知道他邀请的客人到了,刚转头,门已被武内推开,一个老者模样的人出现在黑木的眼前。 “欢迎陶老先生光临!”黑木连忙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容。 来人正是陶天阙,他的身后是一位妙龄少女。 陶楚歌怯怯地进了房间。 陶天阙虽然早年留学东洋,却对中国的传统礼仪情有独钟,对黑木抱拳作揖道:“将军好!” 黑木伸手握住他的手,亲昵得像是一个久违的故人,嘘寒问暖一番后,他的目光停在陶楚歌的身上。 陶楚歌的目光却停在林赤的身上。 “歌儿,快见过黑木将军!” “将军好!”陶楚歌收回目光,低头和黑木打了个招呼,很快目光又落在了林赤身上。 这一切,林赤视而不见,埋头自顾自大快朵颐。 陶天阙已经注意到了林赤,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已让他倍感诧异,心中尽管疑窦重重,但也只能深藏心底。 “不知将军唤老朽前来有何贵干?” “陶老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不是曾经答应过您,您和您的孙女可以前来监狱探望林先生嘛?” 陶天阙看了林赤一眼,欲言又止。 黑木总以为林赤心中羞愧,不敢面对陶天阙的到访,于是主动推了一下林赤,道:“林先生,看来你真是太饿了,还不快见过陶老先生!” 林赤这才放下筷子,毕恭毕敬站了起来对陶天阙鞠了一躬。“陶会长别来无恙!” “林先生可好?”陶天阙顺着他的话回应道。 陶楚歌生怕林赤没见到她,赶紧主动问好。“林大哥……” 林赤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陶小姐好!” 陶楚歌这才发现林赤敞开的棉衣里面,衬衣上不但血迹斑斑,而且残破不堪。她的脸上马上现出关切神情,不由得向前跨出几步,急切问道:“伤不碍事吧?” 林赤只字未吐,一面扣上棉衣的纽扣,一面缓缓坐下。 林赤对陶天阙祖孙忽然显现出来的生硬态度让陶天阙极不自然起来。作为南京城的名门望族和显赫翘楚,陶天阙一路走来,尽管谈不上万人景仰,但还鲜有人当面如此对他,况且还是有恩与他的林赤,陶天阙一时想不清其中细节,心中涌上少许愠怒,但他是何许人也,他乃南京赤盟会会长,拥有会众万千,浸淫江湖多年,也仅仅只是把这种情绪埋藏在心底,脸上波澜不惊,便再也没有看林赤一眼,和黑木拉开了热聊的架势。 “听说贵军最近连连大捷,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黑木从林赤身上收回责怪的目光,拉陶天阙坐下。这是一个他很感兴趣的话题,他面露得色回应道:“我帝国勇士威武神勇,一路势如破竹,已逼近武汉,看来你们的蒋总统不日之后,又得从武汉仓皇出逃喽……哈哈哈哈……” 陶天阙无意之间,找了一个自讨没趣的话题,欲极力挽回不利于己的局面,辩道:“即将到来的武汉会战在我看来胜负难料,国军陈兵百万,恐怕你们也不会占多大便宜……” “不然,不然也!” 黑木不无得意说道,“自去年七月圣战全面爆发以来,我帝国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陶天阙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黑木,“据我所知事实不尽如此,台儿庄一战,你们的军队就遭到了致命性的重击……” “那是你们政府报纸和电台惯用的宣传伎俩,完全是一派胡言!” “我以为贵国的媒体也是如此吧,战争时期,媒体毫无疑问首要职责乃是服务于军事!” 然而陶天阙的孙女陶楚歌却无心听他们掰扯,也未理会林赤对她漠视的态度,主动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们打你了?” 林赤认真地啃着鸡腿,头也没抬。 他的双手不但沾满汤汁,还能看出手背上遍布的污秽,很显然,他从审讯室出来后,连手都没洗,就投入了大吃特吃的战斗。 或许他的确饿坏了。 一个鸡腿下肚后,林赤想起该喝酒了,当他抬手去拿不远处的酒壶时,同时也发现了手上奇脏无比,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双手在身上擦擦,再次探身时,不小心触动了身上的伤口,眉头不由得皱了皱,略作思考对渡边大大咧咧呼道:“渡边小姐,再麻烦你给我倒杯酒!” 渡边笑盈盈地站起,但事实上酒壶离陶楚歌最近,她眼疾手快,就在渡边的手刚碰到酒壶时,陶楚歌已拎起酒壶,小心地替林赤斟了满满一杯酒。 渡边的手扑了个空,冷冷地看了陶楚歌一眼。 陶楚歌期盼林赤端起她倒的那杯酒,可是他并没有伸手,陶楚歌有些等不及,忙不迭声提醒道:“林大哥,酒倒好了,你喝呀。” 陶楚歌的声音一下子传入黑木的耳里,这才让他幡然想起此次请他们前来的目的,可是和陶天阙的辩论胜负未分,电光火石间,就想起了林赤的华丽转身,心想就冲着一点,便也可以对陶天阙致命一击,心念及此,黑木友好地把手搁在陶天阙肩上,微微一用力,将他牵引到林赤身旁,笑道:“陶老,有件事忘了告诉您,林先生现在已归顺皇军,他已经成为帝国的好朋友了!” 陶天阙一愣,转而想明白了一切,沉吟道:“这是林先生的造化,更是贵国的造化,老朽不问政治,更不关心政治,他的立场与我又有何干?” “此言大谬!”黑木眼睛一转,话锋一转又道:“难道陶老忘了,这位林先生可是您唯一孙女的男友啊!不久后的将来,他将会成为您的孙女婿,并会很好地继承您的事业!” “这样的孙女婿,我陶某可高攀不起!” 林赤不想再沉默,也冷冷地说道:“高攀不起的,恐怕是我林赤吧……” 第175章 主动放弃筹码 黑木总算是看明白了,在林赤归顺皇军这件事上,陶天阙的热情并不高涨,否则他对林赤的态度也不会表现出阴阳怪气,看来,陶天阙和皇军并不是一条心,这一点,已毋庸置疑。 黑木的脑海很快浮现出和陶天阙相识后交往过程中的所有细节,但凡是涉及到帝国利益的一切事项,他不是借故推辞,就是阳奉阴违,从未干净利落应允过,就拿合作开采锰矿一事来说,他明明可以获利颇丰,但因为牵扯到帝国利益,他一再彷徨,竟然难以决断,至今未给自己一个明确答复。反之,如果某一件事和帝国无关,又可攫取足够的利润,他则表现出空前的热忱,成立黄包车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想着想着,黑木不禁恼怒起来。 他不能因为对方有某些虚无缥缈的军方高层背景,就投鼠忌器,是到了必须杀杀他的威风的时候了! 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陶天阙置身局中,不能让此人总是作壁上观。 既然他的孙女主动承认有爱慕林赤之意,那么眼前这件事就是最好的时机,她要飞蛾扑火,他黑木又岂能不成人之美? 思忖清楚了个中利害关系,黑木心中已有计较。 黑木把手搭在林赤的肩上,稍稍用力,把林赤按坐下来。 “林先生真是年轻气盛,但大可不必如此激动,你和陶老会长都是皇军的好朋友,何来高攀之说?依我看呀,你和陶小姐倒是极般配的一对,你有才她有貌,年龄又仿佛,如果双方再情投意合,我看即便是……咳咳……便是天皇也干涉不了!再说陶老也是个明白人,早年便得到西洋文化的教化,而西洋文化的核心之一就是崇尚婚姻和恋爱自由,这个道理,他岂能不懂?” 话刚说完,黑木不待林赤反应,立即把身子转向陶天阙,脸上仅存的一丝笑容也逐渐消失。 “我有一事不解,还望陶老赐教。” “将军请说。”陶天阙语气略有停顿。 “在我看来,陶老对这位林先生青睐有加,据我的情报,阁下和这位林先生的第一次见面也只是限于那天皇军在安全区对林先生的例行盘问,然而正是那一次谋面,您就对他充满了好感,不但收留了他,还给了他一份工作和住所,并委派他前往上海采购照相馆的器材,这样一位委以大用的人才,即便后来暴露了身份,被我们的特工抓捕后,您对他也没有半个怨字,还极力为他开脱,可为何当阁下得知他归顺皇军后,前后态度就判若两人?难道您对皇军的朋友打心底反感?”黑木的目光忽然间凌厉起来。 陶天阙心中一惊,知道自己一时间情由心生,没有藏住自己的喜恶,让狡猾的黑木起了疑心。辩解会越描越黑,当务之急不能顺着黑木的思路,被他牵着鼻子走,必须跳出他设计的圈套。 “我只是不太赞同这位林先生成为我孙女的男友。” “是因为林先生背叛了他的国家?您不屑和这样的人同流?” “不!……林先生弃暗投明我打心底替他高兴……” “那又是什么导致您不看好他们的这份恋情?您别忘了,您的孙女亲口承认过是他的女友,并还为此求过我对林先生网开一面!” “这只是孩子间所谓的情谊罢了,歌儿尚还年幼……我是觉得他们年龄差距太大……” “哈哈!”黑木放肆地笑了起来,转头把陶楚歌上下打量一遍,问道:“陶小姐,你今年芳龄几何?” 陶楚歌面露怯意,无助地看了爷爷一眼。 陶天阙目光平静,并没有特别之处。 “难道陶小姐的年龄是个秘密,不想在大家面前说?” 陶楚歌紧咬着下嘴唇,似乎正在思忖该如何回答,俄顷间脸上突然现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我的年龄怎么会是秘密?我告诉你便是了……我今年十八岁……不,过年后就十九岁了!” 黑木满意地点头,又端详了林赤一眼,再次盯着陶天阙道:“在我看来,林先生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们之间最多相差六岁,六岁,陶老觉得差距很大吗?”黑木咄咄逼人,“据我所知,阁下您留学东洋回来,第二年便结了婚,您的夫人就是一个比您足足小了七岁的金陵女中的一个刚毕业的女学生……” 陶天阙嘴角动了动,半天没有说话。显然,黑木不愧是一个搞情报的老手,自己的一切他似乎都了如指掌。 “所以,陶老您不用再找借口了,看来您是开始嫌弃林先生新的身份了……” 林赤背对着他们,他们的谈话他尽收耳里。 此时的局面正是他想要的,陶天阙的率性表现正好可以给他的诈降增添一些伪装,让他的“华丽转身”有了一个很好的过渡,不会因此显得突兀。尽管因为曲思秋的突然到来,他的归顺有了更好地承接,但总还是缺少一定的火候,而陶天阙对自己流露出的厌恶却自然而不露痕迹。 当然,林赤也知道,如果陶天阙一味纠缠于自己新的身份而耿耿于怀,则很可能会因此和日本人对立起来,如若如此,也是不利于陶天阙的自我保护。 想到这儿,林赤觉得自己必须尽快说点什么,把陶天阙从这个无聊的话题中解救出来。陶楚歌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她根本无法左右这样的谈话。 “将军!”林赤提高声音道。 黑木连忙把目光投向林赤。 “林先生有话要说?” “有一点陶老和陶小姐都很清楚,那就是我已有女友,她就是曲思秋!” “曲思秋?那个共党顽固分子?林先生觉得您和她还有未来?!”黑木嘲弄地笑道。 “不管如何,目前我无法接受其它的情感。” 黑木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语气也更加严厉:“林先生,既然你有归顺皇军的意愿,我劝你好自为之,必须尽快忘掉那个人,否则我会怀疑你的诚意!我们的合作还没有开始,你如果还纠缠不清,不得不让我质疑你的用心!” “将军,我也提醒您,我的归顺到目前为止,还不是心甘情愿的,我之所以同意说出我的秘密,是有我的前提,也有我的原则,那就是曲思秋必须不再受到伤害!”林赤毫不客气回敬道。 “林先生,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还有和我们讨价还价的筹码?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底线,如果曲思秋继续顽固不化,那么等待她的唯一结果,那就是必须得到帝国应有的制裁!帝国对待朋友和敌人向来是泾渭分明!惩恶扬善也是我等孜孜追求的真理!”黑木话锋一转,“除非你有办法说服曲思秋!”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林赤自认为局面操控还算完美,一切也是按照正常的逻辑在演绎,是的,他的归顺在那一刻必须是建立在曲思秋的安危基础之上,可是,他并不能陷于其中,一旦依照此逻辑无休无止恶性循环下去,他是得不到日本人的信任,顺利打入敌人的核心更是一纸空谈,可是接下来自己的反应又必须平滑而合情合理,不能让老到的黑木看出疑点。 “将军也太自以为是了,如果换不来曲思秋的无恙,我投靠你们又有何意义?” 黑木目露凶光,一字一顿道:“林先生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我希望两全其美!” “林先生有保全的好办法?” “如果黑木将军给我和曲思秋见面的机会,我有办法说服她!” “好好!”黑木连说两声好,“我会给你们见面的机会,到时我需要看看你如何说服她!” “请将军拭目以待!” 刚刚这番谈话,不但陶天阙听明白了个中缘由,连陶楚歌也知道了日本人是用曲思秋来要挟了她的林大哥,才让他的态度出现了转变,想起眼前的男人为了自己的爱人甘愿抛弃信仰,陶楚歌内心一阵激荡,竟然又莫名地疼痛起来,愈加羡慕起曲思秋,心想思秋姐真有福气,能够得到这样的男人为之付出一切,那是多大的幸福啊!如果是自己,死了都值得,心中多么希望自己就是曲思秋,再次联想到林赤对自己的冷漠态度,不禁黯然神伤起来。 陶天阙当时已被黑木的对话逼上了绝境,林赤的话意外解救了自己的窘境,加上他也看到了林赤身上的累累伤痕,已然明白林赤的转变一定有苦衷,他和黑木的对白后,他马上听出他是为了救曲医生才不得已而为之,立即对他重新恢复了好感,于是插话道:“林先生如果能够说服曲小姐一起为皇军做事,我看这便是天大的好事!” 陶楚歌这时终于忍不住对林赤说道:“林大哥,要不要我帮你一起说服思秋姐?”陶楚歌看到林赤定定地看着自己,忙不迭声补充道:“我和思秋姐共事时间很长,我的话她是听得进去的!” 黑木似笑非笑看着陶楚歌。 林赤心中苦笑,这个女孩天真无邪,对世间的凶险根本不加揣度,完全是率性而为。“如果你思秋姐能够听进去你的话,那就好了……” “要不,你让我试试?”陶楚歌信心满满。 “歌儿,不要胡闹了!”陶天阙终于忍不住呵斥道。 黑木脑海中浮现出这三人共处的情景,或许倒也有趣。此时黑木的心思不仅局限于林赤心中的秘密,还在算计着尽快得到陶天阙的帮助,以便合作开采锰矿。 栖霞山的锰矿开采已被大本营提上了议事日程,并不止一次催促过他。当务之急,必须按照自己的既定思路把他的孙女和林赤扯上关系,一旦目的达成,如果林赤耍心眼,则可以因此制约他,如果林赤真心投靠了帝国,则锦上添花,他也会因此被洪流裹挟。 一个念头在黑木的脑际闪现。 只见黑木端重地对陶天阙缓缓道:“陶老会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阁下能否应允?” 第176章 牵线搭桥 陶天阙知道,这个时候黑木所谓的“不情之请”,对他来说,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尽管陶天阙已经身不由己,但还是表现出十分的坦然,煞有介事答道:“请黑木将军直言!” 黑木笑吟吟道:“我自从踏上中国的这片土地,一直有个想法……不,是有一个愿景,我想当一回月老。” 陶天阙内心怦怦直跳,只得硬着头皮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不知将军想给谁牵红线?” 黑木尽量把自己的感情变得饱满,脸上露出无限憧憬之色,扭捏道:“自然是您的孙女啊!” 陶天阙脸上显出惊诧,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黑木。 陶楚歌对黑木一无所知,一听这话,本能地惊呼道:“不,我不要,我还不想结婚!” 陶天阙赶紧附和道:“是啊,我家歌儿年龄还小,她目前还无法接受这一点……将军,实在不好意思,有负您的美意!” 黑木通过近段时间的观察,已谙熟陶楚歌的心思,自忖十分了解她了,因而陶楚歌话一说完,黑木并没有表现出失望,反而有些亢奋起来,目光温和而友善地和陶楚歌对视了一眼,不慌不忙说道:“难道陶小姐不想知道我给你介绍的对象是谁?” “……谁呀?”陶楚歌的不自觉问了一句。 “你一直仰慕的林大哥呀!” 黑木话刚刚说出,陶楚歌双颊飞红,羞涩地低下脑袋。 林赤霍地站起身来,竟然有些语无伦次,“将军……别拿我开心了!” “林先生怎么如此看我?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紧接着又道:“我是认真的!” “不,将军,我与陶小姐绝无可能!”林赤斩钉截铁道,“我一直把她视为我的妹妹!” 陶楚歌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是的,我也一直把林先生当成自己的晚辈看待!这孩子父母去世得早,举目无亲,我收留他也就是看他可怜,想给他家的温暖!”陶天阙迫不及待道。 “哦?”黑木表情夸张,但很快轻松起来,“让我们来听听陶小姐怎么说……” 黑木来到陶楚歌身旁,低下头问道:“陶小姐,这件事你怎么看?” 陶楚歌低头不语。 黑木又道:“今天我这位月老当定了,如果你不同意,我会考虑重新给他物色一位。” 陶楚歌抬起头,目光有些游离,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憋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道:“这件事上,我听我爷爷的。” 黑木一脸失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自黑木提出这个近乎荒唐的要求后,林赤一直处在尴尬的气氛中,但他的思索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凭他的直觉,这一定是黑木的阴谋,可是他怎么也理不出头绪,难道黑木真是闲得无聊想体验牵线搭桥的个中乐趣?还是黑木想给自己施些恩惠好让他林赤铁了心地投靠日本人?要不就是黑木想让自己移情别恋,好将他从曲思秋的阴影中快速解脱出来,不再受制于曲思秋的冥顽? 盘算再三,林赤觉得最后一个理由最合情理。 或许真是因为林赤一再强调他的转变是基于曲思秋的安危,这才让黑木有了危机感,因而他急切想做的,就是降低或消减曲思秋在他心中的分量,从而削弱他的顾忌? 这个老鬼子不会真的以为,新欢可以很快替换旧爱?给他介绍一个新女友,他就可以把曲思秋遗忘殆尽?难道日本人都是这副德行,这就是他们一贯的认知? 林赤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陶天阙好奇向黑木问道:“为何黑木君对当一回中国式红娘情有独钟?” 黑木已然估计到会有此一问,竟然未作思考,便脱口答道:“我不能让林先生老是拿那位共党嫌犯来要挟我啊!” 林赤心中冷笑,这和他的预判有惊人的相似,但林赤总感觉这不是他的真话,一定还有内情。 黑木见无人应答,又洋洋洒洒道:“月老乃你们中国民间的红喜神,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给有缘人系上红绳,此绳一系,终不可逭。他终其一生行走寰宇,在芸芸众生中苦觅有缘之人,将红绳系于夫妻之足,成就了万万千千桩美好姻缘,老人家以为,前世注定今生姻缘,这一点我万万不敢苟同,我大和民族一向以为,婚姻的幸福必须建立在物质和精神的对等基础之上,没有了这一点的支撑,所谓的婚姻美满则是海市蜃楼,微风一吹,分崩离析,因而,什么是婚姻的基石?我以为,那就是门当户对!”黑木环视四周,见众人都在倾听他夸夸其谈,不但陶楚歌听得津津有味,就连一直未开口说话的渡边小姐也对自己的这个话题表现出极强的兴趣,整个人立即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 “我为什么要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注定会是一场悲剧呢?首先,这取决于他们观念的差异,这第一点,是婚姻最大的绊脚石,也会带来无穷的危害,就拿林先生和他的前女友曲思秋来说,他们来自于两个不同的阵营,一个属于共产党,一个属于国民党,这两党在中国国内倾轧由来已久,至今已内斗了十数年,搞得国内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老百姓怨声载道,正因为如此,我帝国有担当的绝大多数人实在看不下去,才不远千里漂洋过海来解救人们于水火,奇怪的是,我们不帮你们,你们整天吵吵打打,我们一来,你们两党反而相安无事,倒出奇的安静,就是活脱脱的一副贱骨头!不过,这只是一时的表面现象,他们是无法永远和平相处的,因为本质上他们的观念是有区别的!因而在我看来,林先生和曲小姐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这第二点,就要说到物质层面,在婚姻中的物质层面无非就两点,一个是经济基础,一个是才貌,经济基础咱先不说,先说才貌,林先生仪表堂堂,才华横溢,还留学过法国军事院校,可是呢,那位曲小姐仅仅是可能受到一定教育的普通学校的毕业生,家庭背景更是无法和陶小姐相提并论,而相貌……呵呵,原本还算有些姿色,不过现在可不好说了,渡边小姐的刑罚应该会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留下一道道疤痕……” 林赤听不下去了,他的脑际中浮现出曲思秋绝望的眼神。 他的耳畔反复出现曲思秋所说的那句话。 “……我的脸上已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你也知道,这对于一个爱美的女人来说,无异于要了她的性命!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做的,就是把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就当我……就当我已死去!” 黑木继续娓娓说道:“……我一定要让林先生和他的过去一刀两断,不要再陷于那段陈腐的恋情,我要给他一个全新的未来,这就是我的初衷!” 林赤强忍住内心对黑木的厌恶,瞥了一眼一直在安心倾听的渡边小姐,站起身对黑木徐徐道:“将军真是一个操心的命,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将军想给我千方百计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以断了我的后顾之忧,我倒是有一个比楚歌小姐更合适的人选,还望将军能给在下牵个线搭个桥。” “这个人是谁?” “渡边小姐呀……” 黑木一愣,笑容顿时僵化。 渡边听到从林赤的嘴里吐出自己的名字,大感意外,脸上先是一片愕然,旋即涌现出红晕,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但很快醒悟过来,腾地站起,嗔怒道:“我呸,你休想!” 说话间,林赤已离开座位,踱步到渡边身旁。 “渡边小姐息怒……”林赤嬉笑道,“您姑且先听我把话讲完。” “有屁快放!”渡边话中爆粗。 林赤也不生气,伸出右手搭在渡边的肩上,神态轻佻道:“您难道不觉得我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转眼之间,渡边成了众人的聚焦,这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不过,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对林赤不但不讨厌,反而内心深处埋藏着某一种期许,因而当林赤将手放在她肩上时,她竟然有种心驰神迷的感觉,居然不愿挥手拒之,当然,渡边也是能够听出他言语中戏谑的意味,或许这是对方在调戏自己,可尽管心有此念,但渡边却下不去手,任由林赤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个念头在渡边的心中快速闪现:如果林赤接下来有什么不轨的行为,包括言语的不恭,那她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实话说了吧,我仰慕你已经很久了,你的气质和美貌深深打动了我,自从那天傍晚在国际安全区里见到了你,我就无法将你忘却,我的满脑子全是你……请你原谅我的唐突。”林赤开始一本正经说道。 陶楚歌诧异地抬起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百思不得其解,林赤为何会喜欢上这样一位心如毒蝎的女人。 这番表白之后,林赤忽然向黑木发问道:“将军阁下,您觉得我们在一起合适吗?”说着不等黑木回答,手指间逐渐用力,把渡边的身子扭到面向黑木的一侧。 渡边看到黑木突然间脸就阴沉了下来,知道黑木已大大不悦,心想是时候狠狠教训一下轻佻的林赤了。 林赤的手肆无忌惮,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欲把渡边的身子拉近他的身体,渡边顺着他手臂的牵引缓缓靠近了他,就在她的身体完全贴在林赤臂弯之际,渡边蓦然一矮身,从林赤的臂弯下迅速闪到他的身后,电光火石间,渡边的一只手已然握住林赤的右手,大拇指以最快的速度扣住了他的虎口,手臂的力量立时如溃堤之洪流绵延而至。 渡边已焕发出全身的气力,欲将林赤的右手反扣到他的后背,然后准备借力打力,把林赤摔个四脚朝天…… 第177章 征服 林赤搭在渡边右肩上的手柔软无力,渡边一扣一扳,竟然轻轻松松把它扭到身后。 渡边心中暗喜。 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起事端,渡边决心已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必须一击成功,动作不能有丝毫拖泥带水,要快速制服林赤,好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他。 征服他人一直是渡边孜孜追求的,况且是一个她十分不讨厌的青年男人,渡边心旌旗摇,兴奋异常,右手得手后,左手马上前探,去勒林赤的脖子。 或许是林赤刚刚经受过大刑,身体本就极其虚弱,反应也大不如前,当渡边的左手绕过他的脖子的时候,他也只是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挡了挡。 渡边本来就忌讳林赤的另一只手不受控制,从而威胁到自身的安全,如果能够顺利地勒住他的咽喉要害,渡边倒也不在乎他的另一只手翻出多大的浪,却见林赤不自觉用手臂护住了咽喉,渡边更是欢喜,正好一举两得,将他可以活动的另只手和喉咙一并裹挟住。 渡边左手也已达到预期目的,接下来她所要做的,就是用足力气,将林赤的身子扳倒。 林赤的身板已不伟岸,在渡边全力压迫下,竟然矮身下来,看来这个留学法国炮兵大学的高材生也只是浪得虚名。亦或,酷刑之后,他果真是极度羸弱了。 就当渡边胜算在握、洋洋得意之际,林赤弯曲的腰身忽然间岿然不动,任凭渡边如何用力,就是无法再前进一步。渡边一惊,突然明白他在运动中已调整了重心,利用身子的主动下探让他的下盘变得更扎实。 僵持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林赤的腰部开始发力,后背迅速拱起,被扣住虎口的右手跟着传来巨大的力道,两股力量立即把渡边的身子紧紧贴合在他的背上,与此同时,林赤的另一只左手从渡边的臂弯里奋力上扬,挣脱了她的控制,并把她的手臂和自己的喉咙隔离,左手五指伸展,从脑后探出,很快触碰到渡边的脑袋,这个时候,林赤的这只左手猛然间一把抓住了渡边的头发。 水到渠成,一切已准备就绪。 这毫厘之间,渡边居然来不及反应,林赤的身子继续前倾,她的腹部感受到林赤的右手臂传递而来的洪荒之力,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贴着林赤的后背,双脚逐渐离地,刹那间林赤的左手猛然发力,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整个身体托起…… 渡边尚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她的身体已从林赤的头顶翻飞出去,双腿在空中划了一百八十度,屁股率先落地,重重地砸在地上。 伴随着渡边一声娇娇的惨叫,林赤颤巍巍直起身子。 他的脸上汗水淋漓。 他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向众人看了一眼,把双手在裤管上擦了擦。 表情最诧异地莫过于陶楚歌,直到和林赤的目光相遇,她的神情才有所缓和,她瞪大的眼睛很快柔和起来,朝着林赤莞尔一笑。 黑木的脸上还遗留着笑容,不过,这笑容现在比哭还难看,很显然,他在开始阶段,必定执着认为林赤是自讨没趣,渡边对他的教训正合心意,可他万万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陶天阙饶是阅历丰富,但却也没有得以亲自见到如此铁血的场面,一直惊愕地张大着嘴巴,但很快他开始似笑非笑起来。 反应最迅捷的当属黑木了,当林赤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时,他知道自己必须表态了。 那丝尴尬的笑容奇异般地恢复了活力,从他的嘴角荡漾开来。 黑木呵呵笑着,还没忘记鼓掌。 “林先生身手果然不凡啊!”黑木开始移动脚步,他对这个年轻人忽然又多了一份敬佩,尤其是前不久对他身心不间断的刑罚,他居然还能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这已不是一般人所具备的了。 除了违心地对林赤赞赏几句,他又能说什么呢?谁叫渡边小姐先动手的? “嘿嘿,林先生不愧是高等军事学府的毕业生。”黑木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一句林赤听出了他话中的异样。 林赤已感知到黑木话中的那股萧瑟之气。 林赤对刚刚自己的率性而为开始后悔起来。他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实力,这或许会让黑木愈加重视他的这个对手,一旦产生了这样的后果,于林赤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那一瞬间,林赤实在控制不了自己,他对渡边的恨已盖过一切,曲思秋正是拜她所赐,开始生无可恋。对于伤害了自己亲人(起码在林赤的内心,曲思秋已是他的亲人)的任何人,林赤眦睚必报。 但他身负使命,他万万不能纵情而为。 林赤暗暗下定决心,为了计划的顺利达成,从今以后他必须抑制住自己的喜恶! 松机关行动处的处长渡边雪奈少佐还躺在地上呻吟,看来这一摔,着实不轻。 林赤轻吁一口气,走近渡边,对她伸出右手。 “渡边小姐,得罪了!” 渡边无动于衷,呻吟声更响了。 “请渡边小姐原谅我的唐突!”林赤的口气很诚恳。 渡边微微扭动了身子,用余光看了林赤一眼,至今她都没有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对方摔倒的。她被摔倒的那一刻,她潜意识里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中了林赤的诡计,可躺在地上吟叫的这段时间以来,她已否定了自己的看法,如果说在一开始她还顾惜他身体的虚弱,怕他受不了自己的致命一击,可当她发现对方并不能够轻易扳倒后,自己明明是用尽了全力,然而幸运之神还是钟情与他,这就不得不说是对方高出己方太多! 她渡边好歹也是个帝国专业军事院校的优秀毕业生,深谙搏击之术,即使自己是个女子,但也不是一般男子可以轻易把自己击倒的。 此时此刻,渡边对这个男人更是打心里仰慕。 尽管屁股着地时,剧烈的疼痛让她恼羞成怒,她曾想过再次报复他,不过,时过境迁,她这时身上已不疼了,之所以吟叫,她是企望能得到林赤的牵手。 这一摔,她被林赤彻底征服了。 征服欲很强的人都有一个通病,要不彻底征服别人,要不被人彻底征服。 某种程度而言,征服欲很强的人,就是一匹烈马,当被征服后,对征服者会变得无比温驯。 林赤还沉浸在莽撞的懊悔之中,他的目光寻觅到渡边的手,俯身抓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用力把她架起来。 渡边并不挣扎,顺势爬起,身子软绵绵的倚在林赤的臂弯里,双眸回转,蓦然看到林赤的眼睛里似乎存有一丝关切,再也不能自己,双手忽然紧紧勒住林赤的脖子,张嘴向林赤的耳朵一口咬去。 林赤大惊失色,本能想再次发力,把渡边从身子旁甩出,可生怕动作太夸张,无休无止恶性循环下去,只得生生忍住。 渡边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林赤的耳垂,坚硬的牙齿已在把他的耳垂牢牢含在嘴里。 林赤心想,一定是报复心极强的渡边开始报复他了。他一动也不敢动,已做好了被对方伤害的准备。 然而,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渡边只是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并没有下口咬他。这让林赤极其奇怪。不但如此,林赤还感知到对方的牙齿开始松开,温热的舌头替代她的牙齿,贴在他的耳垂上。 林赤浑身不自在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黑木不耐烦地喊叫到:“渡边小姐,你闹够了没有?”黑木一脸怒气,狠狠地瞪着渡边。 他和林赤一样,总以为渡边会毫不心软报复林赤,就黑木对渡边的了解,这一口咬下来,林赤的耳垂恐怕会分崩离析,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渡边目的达成,随即松开嘴,放过林赤。 林赤如蒙大赦般快速脱离的渡边的可控范围,回头之际,却见渡边眼光迷离,面色潮红。 “渡边少佐,这么对待林先生,有失公允,既然你技不如人,你就得认!”黑木冷冷地提醒渡边道,“这咬人的行为,可不是我帝国皇军做的!” 渡边理了理头发,装作要申辩几句的样子。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让陶老先生见笑。” 渡边一字未吐,重重地摔了一下房门,匆匆出了房间。 “渡边小姐性格刚烈,生性豪迈,像个男人一样,她从不轻易认输!”黑木笑着对陶天阙解释道。 陶天阙由衷的愉悦,通过这一幕,他对林赤的看法完全改变,先是敬佩他的勇气,转而欣赏他的身手。某种意义上,林赤对渡边的教训让他感同身受,使他的每个毛孔都舒畅起来。 黑木依旧惦记他的算计,忙不迭声补充道:“陶老先生,这个孙女婿你还满意吗?您一定也能看出,他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陶天阙忽然有了主意,捋了捋胡须回答道:“我是喜欢这个小伙子的,不过,感情的事强求不得,还是需要问问我歌儿的意见!” “陶小姐,你的意见呢?” 陶楚歌脸色一片羞红,根本不知如何作答,慌不择路夺门而出。 第178章 听从内心 两个女人相继跑出房内,屋内剩下清一色的男人,除了黑木、林赤和陶天阙外,还有两名狱警远远地站在房门口。 在黑木看来,陶楚歌羞态可掬,毫无疑问她已默许了他的提议,只是不好意思当众表态罢了。 陶天阙对这个唯一的孙女也是自忖十分了解,从她的言行举止他早就断定林赤是孙女心中的不二人选。之所以当着黑木的面询问楚歌,无非就是走走过场。 剩下来,黑木所要做的就是做林赤的思想工作。 一切按照他的思路向前推进。 如若一切如愿,黑木恨不得马上将陶天阙拽进局中,胁迫他答应一同开采栖霞山锰矿。 黑木沉吟片刻,正欲询问林赤的意愿,却听到陶天阙率先问道:“林先生,你和歌儿已相处一段时日,歌儿的为人你也大致了解,她的父母你也见过,他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根本不关心政治,且与世无争,我想这段姻缘还算适合你吧。”说着,陶天阙逐渐走近林赤。 这是怎么啦?林赤内心嘀咕一句,他没想到陶天阙也会急着撮合这段恋情,心中十分讶异,忍不住狐疑地看了陶天阙一眼。 陶天阙此时已背对黑木,林赤看到他正在不断地给自己递着眼色。 “林先生,你先不用急着回复我,但我希望你三思!” 林赤于是支支吾吾起来,不置可否。 黑木趁热打铁,“陶老先生这完全是为林先生着想啊!” 陶天阙之所以迫切应允黑木的所谓“不情之请”,的的确确是为了林赤。 从进了这间房后,尽管陶天阙不清楚审讯室发生的一切,但他大致听清了个中缘由,一定是日本人拿曲思秋来胁迫林赤,才导致了他的转变,因而,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尽可能地解除林赤的顾虑。当然陶天阙也知道,这样的举措治标不治本,根本无法让林赤轻装上阵。 除了这一点,依陶天阙丰富的江湖经验,他已大体上猜想到黑木的盘算,黑木作为南京城的最高阶情报主官,怎么可能清闲得去管两名中国青年男女的婚情?他这样做必有深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与前些日子谈及的合作开采锰矿一事大有关系,他只是一介百姓,根本没有把柄落入他手,如果自己执意拒绝合作,他黑木倒也奈何自己不得。正因为如此,或许黑木才急于捏合这段姻缘,好让自己和一名军统间谍不清不楚起来。 关于合作开采锰矿事宜,这数天来陶天阙已经捋清其中利害关系,与其拒之,不如允之,最大的原因就是日本人不会因为自己的态度而放弃锰矿的开采。他尽管毕业于东京大学勘探专业,但并不代表日本人找不到其他的此专业的能人,锰矿开采或许推迟但绝不可能搁置,想清楚这一点,陶天阙权衡再三,总觉得应允了乃为上策。 因而,当下陶天阙迫切想做的,就是利用黑木有求于己,拯救林赤于水火。 他根本不在乎林赤的身份,他只知道他是一个有胆识有担当的中国人,这样有血性的中国人,他陶天阙打心里喜欢。至于和这样一名所谓的军统间谍扯上关系,老迈但也豪迈的陶天阙其实毫不在乎。 如果能让林赤不用说出太多的秘密,就可以全身而退,是陶天阙最大的心愿。另外,既然孙女真心喜欢这个男子,倒也顺便可以遂了她的愿。 主意一旦拿定,陶天阙已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做。 “孩子,你的心思我懂,你是不是担心曲医生的安危?你不想弃她不顾?” 林赤缄口不语。 “你有把握救她吗?” 林赤还是缄口不语。 陶天阙并不气馁,继续谆谆善诱道:“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孩子,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些事情,你必须听从内心的安排!” 林赤的嘴角动了动,但还是忍住没有发声。 “你难道不会真的认为你的情报可以换得曲医生的平安?毕竟,她是一名共产党啊!”陶天阙终于血淋淋地直指问题的本质。 这也是林赤最担忧的事情。 自始至终,关于这一点林赤一直无法说服自己,他知道他的情报可以使得曲思秋短时间平安无事,但至于结果如何,他不敢深想,因为所有迹象表明,曲思秋已经铁了心要和日本人抗争到底。 他的权重远远没有到日本人投鼠忌器的那一步,这就意味着只要曲思秋继续抗争下去,凭他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保她永远无恙。 摆在林赤面前的,有两个无法逾越的难关,第一,他没有机会单独和曲思秋相见,即使相见,他绝不可能向他人透露自己的“卧龙计划”,“卧龙计划”是一个高度核心机密,即使是南京站,所知道内情的也只是区区数人,更何况曲思秋并不属于他的组织;第二,他根本做不到让曲思秋出卖她的组织,曲思秋和自己的处境完全两样,在被捕前,曲思秋是没有做任何的准备,不像林赤本人,为了顺利实施他的计划,他是做足了功课,且进行了充分细致的准备的,一句话,林赤的“被捕”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是有预案的。 听到陶天阙的最后一席话,林赤这才如梦初醒。 美丽的肥皂泡无情破裂,林赤沮丧起来。他不得不提前开始思索应对策略。 陶天阙看到林赤眉头紧锁,知道他的话触动了他。 黑木不知何时已走到陶天阙身旁,他哀怨地打量了陶天阙一眼,紧张地监视着二人的对话。 黑木担心陶天阙这番话适得其反,万一林赤领悟到他话中深意,忽然决绝起来,岂不是到最后什么都捞不到?想到这儿,黑木赶紧说道:“陶老言重了……林先生不必过份担忧,只要你合作,我们会设法减轻曲医生的罪行,不管她招还是不招……当然,如果她如实招供,则一切都好说……” 林赤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对陶天阙道:“这么说,陶老的意思是让我……” “和皇军合作!”陶天阙抢过话,断然说道。 黑木松了一口气。这时典狱长武内次郎走进房间,黑木没话找话问道:“渡边小姐呢?” “渡边小姐刚刚离开了,她让我转告你,她有一件紧要行动需要马上布置,安排完即刻回来。” “她有行动?什么行动?我怎么不知道?” “她接了一个电话,说有一家汽修厂出了点情况……” 武内到底不是专业从事情报工作的,竟然不管外人在场,完全口无遮拦,黑木连忙提高嗓门咳嗽几声,把他的话盖了下去,忙不迭声道:“嘿嘿,我知道了……” 他的耳里却听到林赤又问道:“陶老让我如何合作?” “说出你的秘密,换来皇军的信任!这样的劝诫是我陶某人唯一能帮你的了!” 林赤从陶天阙不断递来的眼色已大致有了判断,这肯定是陶天阙设计的权宜之计,但至于他为何要怎么做,林赤依旧一头雾水,总不会这位老先生真的率真到因为孙女喜欢自己就不顾一切地蹚进这趟浑水?这对他有害无益啊! 陶天阙的神色可以判断,他好像非常企盼自己应允。 林赤根本不知道黑木此时有求于陶天阙,也不知道陶天阙的本意是为了救他。 至于陶楚歌喜欢自己,这一点林赤是有感觉的,从他第一次搬进陶府,陶楚歌对他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除了给予生活上的帮助,年轻的楚歌小姐还利用一切闲暇时光主动教他日语,用心之专似乎已超越了普通人的关系。 作为“卧龙计划”的主导者与具体实施者,林赤目前遇到了最大的困难就是自己的恋人曲思秋被牵扯进来了,曲思秋如果执意不招,他的转变就显得极不自然,也在逻辑上有了瑕疵,因而,某种意义上说,黑木的牵线搭桥反而帮助了他,可以让他更快地解脱出来,跳出这个怪圈,从而向前迈出坚实的一步。 事已至此,所有的一切必须围绕“卧龙计划”的顺利实施!一切的不利因素统统需要为它让路! 林赤忽然间轻松起来,在这个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年代,儿女情长又算得上什么! 既然陶天阙也有此意,林赤心想,不如半推半就答应了吧! 就在这片刻之间,林赤心坚如铁。 为了让事情本身显得更合理,他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陶天阙说道:“你给我一个娶楚歌的理由!” “傻孩子,两情相悦还需要理由吗?” “可是……可是……”林赤脸红了。 陶天阙马上道:“可是什么,既然黑木将军赏识你,还亲自给你当媒人,这个面子就是我也不得不给啊!你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按将军的意思,说出你该说的,我想将军是不会为难你的……” 说到这儿,陶天阙认为时机已然成熟,转身朝着黑木道:“将军阁下,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陶老先生请讲。” “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个交易!” “哦?” “我答应你一同开采栖霞山锰矿,不过有个前提,求你放过曲医生,不管她招还是不招!” 第179章 夜色中的访者 黑木终于得到他期盼已久的答复,但他万万没料到,对方居然附带了一个条件。 合作开采锰矿一事,黑木执着认为,陶天阙的应允只是时间问题,因为说到底,他是个商人,而且是个精明的商人,但现在看来,对方提出了一个近乎无理的要求,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不单纯只是个商人那么简单,退一步讲他起码算是一个爱国的商人。 因为他涉政了。 据黑木掌握的情报,利民诊所的曲思秋医生和陶天阙非亲非故,更无特别深厚的情谊,而用释放曲思秋作为合作开采锰矿的筹码,这对黑木而言,已然触犯他的底线。 黑木顿时大为不悦。 由于接下来谈及的话题涉及到栖霞山锰矿,这目前尚算得上是日方的核心机密,黑木毫不犹豫让人把林赤带离。 林赤刚走,黑木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 “陶老,你可要考虑清楚,你到底在说什么!” “将军阁下,难道我表述得不够清楚?” “我可记得您说过,您不问政治,更不关心政治!可是你现在却要求我放过一位和帝国作对的共产党,我真的弄不懂你是何居心?” “将军还是太较真……”陶天阙扶了扶眼镜,“我有言在先,我是在和你做一笔交易,这和政治无关!” “您不觉得这笔交易太让我为难了吗?”黑木正色道:“如果这个消息传到大本营某些个激进而又好激动的将军耳里,不但可以马上把你投入监牢,连我本人都难辞其咎!” “我是一名商人,在我的眼里只有利益,假如将军以为这笔生意亏了本,可以放弃!” “那我想问一下陶老先生,一个共党嫌疑犯,对您有何利益可言?” “在我眼里,曲小姐首先是一名中国人,其次她的身份才是一名医生,至于所谓共产党的嫌犯身份,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范畴,我对你们和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你们之间的争斗我向来冷眼旁观,从不发表任何看法,更不干涉,还望将军明鉴!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曲小姐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这一点应天教会医院的玛丽院长有明确的评价,不信将军可以去问问她?” “但愿这是你的肺腑之言!”黑木的语气有些缓和,但心结还在,不甘心又道:“陶老会长,只要是不涉政的要求,我想我都可以答应你,就这一件事……嘿嘿,恐我不能应你!” 陶天阙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此要求尽管有些唐突,也着实为难将军了,不过,我希望将军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黑木皱着眉头打量了陶天阙一眼。 “我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将军考虑!” 黑木疑惑道:“此话怎讲?” 陶天阙继续说道:“你们前一阶段的对话,我算听明白了,这位林先生是因为顾及到曲小姐的安危,才违心承诺倒出心中的秘密,可是将军想过没有,万一这位曲小姐拒绝合作呢?你们会怎么处置她?” “如果她不合作,对待帝国的敌人,只有唯一一种下场!” “把她杀了?!……如若这样,林先生还怎么死心塌地效忠皇军?你们放了曲小姐,那位林先生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不但因此感激皇军,还会心无旁骛为皇军服务,这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一幕!何况曲小姐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就是一名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学生,是受了某种蛊惑才误入歧途的,这样的迂腐学生,在共产党那里一抓一大把,她的身份充其量也就是提供些二三流的情报,就是一个人手而已,可是我想这位林先生可就不一样了,他的地位相较曲小姐而言,恐怕不可相提并论,再说,共产党羽翼未丰,你们主要的对手还是国民党,孰轻孰重,我相信将军心中自有衡量!” “我承认陶老先生的话有些道理,但我不能放虎归山,也不能首开帝国的敌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就挣脱藩篱之先河!……除非……除非……” 陶天阙追问道:“除非什么?” 黑木似乎显得很为难道:“我把我的底线透露给你,除非曲小姐告诉我们她的上线,不,甚至可以不用出卖她的上线,只要她举报一名共产党,我们不但不追究她的过失,还会还她自由,让她安安心心去做她的外科医生,并且保证再也不打扰她!” 紧接着黑木又道:“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陶天阙不说话了,一直低头沉思着。 黑木马上站起,一脸轻松道:“好了,陶老不用太纠结,这本不关你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其中,对你没有一丁点好处!” 陶天阙却依旧一脸固执,执拗说道:“那我和将军一言为定,我接下来将和林先生一道做说服曲小姐的工作,到时如果达到将军的要求,希望将军不要食言!” “那是自然!”黑木嘻嘻一笑。 这笔交易对黑木而言,当然觉得十分划算,曲思秋只是共党的一名小小的发报员,价值不会太大,且不论她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关键的是在抓获她的当晚,在轿车中还发现了一本手抄密码本,这毫无疑问是共党电台的通讯密码,就这一点对南京城里人丁不旺的共党而言,它的泄露会使他们的元气大伤,南京城的共党分子即使发现了密码的泄露,也是力有不逮,是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重建一套新的密码体系,唯一所能做的,就是蛰伏,这也就意味着,共党将有某一整条的情报线将会在短期内彻底崩溃,成了睁眼瞎。 此外,身为军统南京站的副站长的林赤如果不再顾忌曲思秋的安危,能够和皇军友好合作,那将是一座巨大的宝藏,不但会收获到累累硕果,甚至可以一举捣毁军统的情报体系!还有关键一点,那就是陶天阙终于答应合作开采锰矿,这意味着钢铁的产量会提高到一个新的量级、投入战争之用的舰船和武器弹药有了基本的保障……如此丰功伟使得帝国接下来的扩张更是如虎添翼,加上曲思秋还能顺带告发一名共党分子,这个生意怎么算都让人忍不住想笑。 黑木携起陶天阙的手,意气风发说道:“陶老先生,让我们和林先生一起来给曲小姐上一堂课吧!” …… 冬日的夕阳刚刚隐没在西方的天际中,转眼之间,夜色就由清淡很快变得厚重,二十多分钟后,夜色已然浓得化不开。 太平路上,随着华灯初上,人流逐渐熙攘起来,这条南京城最主要的街道开始显现活力。 这时,距离南京城沦陷已过去了将近四十天,人们已逐渐从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太平路被中山东路划分为南北两段,最热闹的当属太平路南段,在南段,主要云集了百货店、各大菜系的饭庄以及关乎百姓衣食住行的各类店铺。其中霓虹的光彩最为夺目即为南京城的地方老字号——绿柳居。 相比较南段的繁华,太平路北段就要寡淡得多,很多店铺依旧关门歇业,只有少数几家在夜幕降临时在店铺的大门一侧挂起了灯笼。 从中山东路的路口沿着太平路向北直行五百多米,赫然可见一家店铺门口挂着一盏白色的灯笼,这灯笼的灯罩全是一片素白,完全没有丝毫喜庆的红色,依稀能够看到灯笼上贴着一个字。 “思”。 再看店铺的门头,门匾上书写着几个黑色的字:思死铭志。 没错,这是一家丧葬用品商店,店名就叫“思”,思死谐音,却不落俗套,老南京人都知道,这也是一家地方老字号,名气不在绿柳居之下。 毫无疑问,棺材乃为这家店的主营产品,由于棺材必须能够容纳人身,故而体积庞大却无法折叠,所以这家店铺的面积很大,足足占有街面一侧三间房屋之多。 走进店内,三间店铺均已打通,一眼望去,棺材数量和种类均很丰富,足见这家店铺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店铺的柜台里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干瘦老人,他一直低着脑袋,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什么。 一张过时的报纸。 夜晚七点刚过,夜色中忽然现出一个人影,自从他出现在门口,一刻也没犹豫,径直踱步来到柜台前。 急促的脚步并没有唤起柜台内那位老人的注意,他依旧埋头看报,似乎对上门的生意并不太在乎,或许这也是他的经营之道,对待这类客户,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 柜台上方的那盏15瓦的白炽灯照射出的灯光尽管含混不清,但已能够大体勾勒出来者的轮廓。 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头,皮肤很白,一看便知是城里人。 他的脸色有些阴郁,看得出不是很开心。 是的,来这里的人又有谁会高高兴兴? 年轻人尽管不开心,却也不悲伤。他进来半天,见掌柜的无动于衷,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早已有些不耐烦,便用手指在柜台上使劲敲了几下。 即便如此,干瘦老人还是不情愿地抬头从眼镜镜框上方打量了他一眼。 “买棺材吗?” 年轻人皱了皱眉,“你姓储?” 老头有些诧异,刚想问话,年轻人已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又道:“我找储洪义。” 老头终于热情起来,忙问:“你是哪位?” 年轻人四处瞟了一眼,低声道:“我是他的长官!” 第180章 新鲜血液 年轻人刚说明来意,干瘦老人起身离开柜台,趋步走到门口,朝两边张望一番,确信没有可疑迹象后,方才快步回到年轻人身旁,手一挥说道:“你跟我来。” 铺子里摆满了棺材,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条稍宽的间隙,径直来到最里间,老人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抬手轻轻敲了几下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脑袋探出来,当他的目光和年轻人相遇时,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曲营长,你可算来了。” 紧接着,房内又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个声音惊喜道:“曲副大队长……” 来访的年轻人脸一沉,轻声呵斥道:“陈大军、冯勇敢,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以后不要叫我曲副大队长,也不要叫我曲营长……” 他顿了顿,扭捏道:“叫我曲连长!” 被唤作陈大军的涎着脸嬉笑道:“这不是习惯了嘛,一时改不了!” 冯勇敢也连声附和:“就是……” 这位自称为曲连长的年轻人正是曲思冬,而陈大军就是他任职国军南京城防司令部少校营长时的属下,他是自南京城沦陷后,一直追随曲思冬至今的唯一已知幸存者。而小个子冯勇敢,是他在紫金山成立华帮抗战大队时招募的部下,已随他出生入死多次。 曲思冬一脚踏进里屋,顿时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冒出七八个人团团围住了他,七嘴八舌向他问好。 毫无疑问,这些人全是曲思冬在紫金山东麓组建抗战大队的残部。在经过短暂的逃窜流亡后,他们又潜回了南京城里。 胖胖的魏瑞从人群中挤上前来一把抱住曲思冬。 在魏瑞的身后,一张友善地脸对着曲思冬微微一笑。 是张遥,那位名叫小野二郎的日本人。 “连长,我想死你了。”魏瑞迫不及待说道。 房间还算大,除了堆放了不少杂物,还摆放了不少具待售的棺材,细细一看,这几具棺材都是用楠木等珍贵材质打造而成的精品,应该是本店的镇店之宝。 曲思冬笑着拨开魏瑞,目光扫视一圈,忽然咦道:“储杆子呢?” 魏瑞瞟了一眼旁边的一具棺材,“在睡大觉呢。” 正说着,一具无盖的棺材里探出一个人头,接着冉冉升起一个身影,他一手按住棺材的边沿,身子弹起双脚稳稳着地站定,三两步来到曲思冬身边,挥手在他的胸口擂了一拳。 “你小子会说人话吗?” “我话有错吗?你难道不是我们这支队伍的标杆?” 储老先生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开,也是因为在房间里没看到储洪义,这时看到他出现,连忙插话道:“洪义,这位先生自称是你的长官……” 储洪义支支吾吾嗯了一声,对储老先生说了一句:“伯父,他是和我们一起打鬼子的,我们聊会儿,您去帮我们看着点。” 储老先生把房门掩上离开。 储老先生一走,储洪义沉下脸来,佯装生气道:“曲思冬同志,我要郑重提醒你,你不是我的长官,也不是我的上级,在我们的组织里,你是连长,我是指导员,我们是平级,只是分工不同,你千万别把国军的那套坏风气带进来!” 曲思冬马上打起白旗,一脸堆笑道:“指导员同志,我错了还不行吗?” 储洪义却不依不饶,“还有,你不能在同志们面前给我起绰号,这样我的威信何在?” 魏瑞接过话,面朝曲思冬,一脸端重道:“连长同志,我也要批评你,你不能在同志们面前叫指导员的绰号,这样他的威信何在?你更不能在他的伯父面前称是他的长官,这样他的颜面何在?” 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储洪义并不生气,依旧板着脸道:“魏瑞说得太好了,你在我的伯父面前说是我的长官,你让伯父怎么看我?我们来的时候,我跟他说过这是我的队伍,可才两天时间就冒出了一个长官,让我情何以堪?” 曲思冬忍俊不禁,“以后在你伯父面前,我改称你长官不就得了!” 储洪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这还差不多!” 嬉闹一番后,储洪义忽然正色道:“有消息了吗?” 曲思冬正要回答,储洪义面对众人大声说道:“除了魏瑞,所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床铺休息。” 命令一下,余下的人全部奔向自个物色好的棺材,钻了进去。 房间里立时空荡起来。 储洪义引二人来到房间最里面,在一间木桌前三人坐下。储洪义替曲思冬倒了一杯茶,轻声问道:“打听到了消息了吗?” 曲思冬一边颔首一边说道:“汉中路确实有一家平安汽修厂,不过不知何时搬到水西门一带了,我正好有一辆福特轿车需要修理,为此我昨晚特地去了一趟这家汽修厂,而且也打听到了该汽修厂的老板姓李,应该就是我们所要找的目标,可惜没能遇上李老板。” 储洪义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芒:“那就好,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终于有结果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李老板?” “我们约好了,今夜前去取车。” “太好了!”储洪义看了看表,“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等天再晚些,我们就动身前往。” 储洪义想了想又低声说道:“有一件事我想先提醒一下你们二位,如果和组织接上头后,很多事情我们需要保密了,我们当下的形势已不同于在茅山一带打游击的时候,我们现在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战斗,这对我们而言是更严峻的挑战,我们中间的所有人都会涉及到党的机密,万一不小心扩散开来,一旦某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对党组织将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一点我们三个党员必须要有共识,不该让更多人知道的秘密绝对要守口如瓶!” 曲思冬点头,“是的,在敌人的心脏里战斗,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损失无法估量,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曲思冬的脸色阴沉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敏锐的储洪义已察觉到,忙问:“思冬,你话里有话啊!” 曲思冬沉默半晌,缓缓道:“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从事地下斗争的,刚刚被日本人抓了!” 储洪义忙问:“他是我们的同志吗?” 曲思冬苦笑道:“在转战茅山之前,我连我党的一个人毛都不认识……”接着又补充道:“他是国军一名上尉,参加过南京保卫战,受伤后被我父母和伯父救活,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居然是军统南京站的核心人物,非常优秀,能力处处在我之上,思虑慎密,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是没有逃出鬼子的魔掌……”曲思冬的脑际中浮现出林赤的容貌,忽然无限伤感起来。 同时在脑海里出现的还有他的妹妹。 一丝泪花在他的眼眶绽现。 魏瑞听到这儿,好奇问道:“你是说叫林赤的那位?” 曲思冬默默点头。 “我见过!就是他给我们报信的,让我们整个抗战大队三十多号人挣脱了鬼子的包围,顺利地跳了出去!” 魏瑞把脑袋朝向储洪义继续道:“这个人倒真是了不起,我听陈大军说起过他,他最厉害的是枪法,他和连长、大军三人最早在紫金山打鬼子伏击,三个人竟然干掉鬼子将近十人。” “张遥就是那次加入你们的?”储洪义问。 “对对,张遥最有发言权了,他对这位林赤念念不忘,好几次向连长问起过他呢。” 储洪义看到曲思冬目光游离,似乎心不在焉,以为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于是安慰道:“但愿天佑好人平安!”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向组织汇报!”曲思冬突然话锋一转。 两人目不转睛看着曲思冬。 “我妹妹也被日本人抓了!”曲思冬沮丧道。 “啊?”二人异口同声。 “而且,我这一次回来,才知道我妹妹也是我党的人……” “什么,她是我们的人?”储洪义急切问,“这之前你一无所知?” “是的,就在我刚回南京这天,我见过她的上线……这才知道她已加入我党好几年。” “怎么会这样?”储洪义自言自语,“她的上线怎么会向你透露她的身份?” “一言难尽……”曲思冬唉了一声,“他现在已被日本人盯上了,而且情况异常紧急!” 魏瑞思索着说道:“那我们南京的党组织采取措施了吗?”他说着一拍大脑,“其实我们不用拐弯抹角去找平安汽修厂,直接通过他寻找南京城的党组织不也一样吗?” 储洪义断然道:“那怎么行?这违反组织原则!我党的白区斗争向来采用单线联系。” “是的,因此我对他只字未吐我的身份,也没有说我回来的意图。”曲思冬道。 接下来长时间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好久,曲思冬似乎下定了决心,决然说道:“这件事上,我不管组织上怎么安排,我一定要设法营救我的妹妹!” 储洪义把桌上的一碗茶递给曲思冬,说道:“不管如何,当务之急,我们首先是要找到党组织,这是奚政委千叮万嘱的任务!” 曲思冬把碗里的茶一饮而尽,“是啊,我们这股新鲜血液的加入,将会彻底扭转我党在南京的不利局面。” 说着,曲思冬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站起身道:“我们三人该马上出发了。” 魏瑞毫不犹豫从桌后的柜子里取出三把手枪,散发给了其他二人。 储洪义也跟着站起来,“好,我们行动!” 第181章 枪战 曲思冬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从踏入军营的那一天起,一直怀抱着拳拳的报国之心。 在南京沦陷之前,曲思冬是一个坚定的三民主义信徒,关于三民主义,他甚至还是一名学生的时候,就从各种渠道了解到它,某种程度而言,他的投笔从戎就是为了实现这样的梦想。为了他景仰的信念,他在进入南京中央军官学校的第一天起,他便严于律己,除了努力提高自己的各项军事技能,他还积极汲取广袤的书本知识,因而,本质上说,曲思冬原本是希望在国军的阵营中大干一番的。 然而,作为参与南京保卫战的一员,曲思冬在南京城失据后,他像是激流中的一片树叶,命运的轨迹已无法自我掌控,他带领一百多名南京籍子弟兵裹挟在无序的溃败的撤退大军中,看到了一张张年轻而沮丧的脸,看到了风声鹤唳的恐惧,看到了争先恐后的踩踏,看到了高阶军官不顾一切的自私的逃命……当然,仅为小小营长的他也试图挣扎过,他毅然领着一百多名属下逆流而上,投身到玄武湖阻击战,可是那一战徒然增加了一百多名孤魂野鬼,某种意义而言,这是第一次对他的致命打击,那么多弟兄由于信任自己,义无反顾展开了和鬼子的抗争,可结果依旧是螳臂挡车,白白断送了一百多条性命,这让他羞愧不已!再后来,他带着陈大军几人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东躲西藏,偶尔打打鬼子的冷枪,惶惶不可终日……这期间,亲眼目睹了鬼子的血腥屠杀,尤其让他的心灵饱受震撼的是躲在汉中门桥下的那一次,数千名放下枪的军警在汉中门桥外被鬼子集体行刑……彼时,他的内心是多么渴望有一支队伍杀出,拯救那些被束缚住手脚灵魂已麻木的中国军警……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他陷入了对国民政府彻底地失望……正是自己的这个经历,从此让他开始质疑心中的信仰,并动摇了他为国民政府奉献终生的决心! 接下来,他意外遇见了钉子,组建抗战大队,本想籍此大有所为,然而,南京城最后一片聊以修身养息的所谓的根据地也受到了鬼子的挤压,如果不是林赤机智报信,自己的这一支数十人的队伍说不定早就支离破碎。跳出外线的他本以为会得到喘息的机会,哪里料到鬼子的围剿还在继续,不得已他们在鬼子的三面夹击中继续向东南方向逃窜,可是在临近句容时,他们又遭到了另一股鬼子的伏击。这是一股盘踞在镇江一带的鬼子,他们的攻击更凶悍,显然是对这股闯入他们地盘的不速之客持很不欢迎的态度,曲思冬和他的队伍根本不具备攻坚战的资本,一经接触,马上脱离,可被对方死死咬住,一时间竟然摆脱不了,三十多人的队伍很快伤亡过小半,正当他们绝望之际,忽然半腰杀进一队人马,对追击的鬼子展开坚决的阻击……就这样曲思冬他们才得以苟延残喘,二支队伍合二为一,迅速消失在茅山地区起伏浓密的山林间…… 这是一支由共产党领导的江南先遣游击队,数量三百多人,队长刘道,政委奚本如,均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尤其擅长游击战术,正因为如此,他们这支队伍才能够生存下来,并借助茅山地区的迷幻般的地形和鬼子游刃有余地开展袭扰战,每每都能全身而退。 曲思冬和他的队伍只剩下二十人不到,对于他们的救命恩人,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接受了他们的改编,这个时候,能有一个立身之处已经算是奢望,况且还能操起武器和鬼子继续战斗,对曲思冬他们而言,已是满满的幸福。 经过改编后,对方并没有嫌弃他的国军身份,更没有因为他只带了二十人加入他们,相反还把改编后的二连连长之位委于他,并给他配备了指导员储洪义。二连以他的残部为主,另有六十多名游击队员,这一支八十多人的队伍已是南京沦陷后,曲思冬所领导的最豪华的阵容,尽管他的职位实际上已由营长降为连长,但此刻的曲思冬,毫无疑问已踌躇满志了! 加入共产党先遣队的曲思冬,在经过几次袭扰战后,毫无例外地表现出超强的军事才能,尤其他的单兵素质更是先遣队三名连长中最优秀的,这也让当初力排众议推选曲思冬成为二连连长的奚本如政委欣喜交加,这之后,奚本如加强了和曲思冬的个人交流,试图走进曲思冬的内心,曲思冬对这位长他十来岁的共党政委打心底敬佩,在经过一整晚的长谈后,曲思冬吐露出郁结心中所有的困惑,包括对他的三民主义是否继续坚持…… 通宵达旦的倾诉衷肠,奚本如政委自然而然谈起了他们的党,谈起了他们的党的主义,这是曲思冬首次全面了解共产党,了解到共产党的本质,从他流露出了憧憬之色奚政委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三天后,曲思冬便加入了共产党,奚本如成了他的入党介绍人,这恐怕是这支队伍入党速度最快的一名党员了。加入共产党的曲思冬适应能力极强,很快转变了角色,在接下来的战斗生涯中,他处处以一名共产党员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布尔什维克斗士。 不久后,他带出的残部中,魏瑞成了第二名共产党员。 就在四天前,奚政委找到他和储洪义,给了他们一项重要任务。这也是他们上级转达下来的任务,他们必须派出一支队伍,潜入南京城,加强南京城共产党的武装力量。于是由曲思冬亲自点将,先期组织了八名战士,轻装简从连夜从太平门城墙的那处老地方潜入南京城。 奚政委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设法找到一家名为“平安”的汽修厂,设法找到汽修厂的李老板,用先期拟好的暗语接头,这之后所有的事项将由李老板负责安排,从而和城内的共产党进行对接。 之所以选择自己带领人马杀回南京,曲思冬想过其中细节,他土生土长在南京城,又有国军南京城防部队任职的经历,对南京的大街小巷不可谓不谙熟;对南京的风土人情不可谓不谙熟;对南京的斗争形势不可谓不谙熟,因而作为最佳人选,他是他们党的不二选择。 现在,他终于探听到了平安汽修厂具体地址,老板确实果真姓李,这意味着他按约定,必能在今晚于平安汽修厂见到这位李老板,也意味着上级交给他的任务已有了良好的开局,因而,他和储洪义他们又怎么能不兴奋,他们恨不得立马现身水西门外的汽修厂。 月黑风高,寒风刺骨。 三人穿行在街巷小路,一路小跑向西。 他们的内衣已被汗水浸透。没有人觉得冷。 黑黝黝的一座山横亘在不远处,曲思冬知道清凉山到了,绕过这座山,再踏上一座桥,西行数百米,平安汽修厂正张开双臂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忽然一束刺眼的灯光出现在路面上,紧接着隆隆的引擎声逼仄而来。 曲思冬赶紧拉着储洪义和魏瑞躲进一间房屋的墙后。 半分钟不到,七八辆挎斗摩托从街面上风驰电掣闪过,最后面,紧跟着一辆轿车。 待这列摩托车队一过,曲思冬又带领二人从街边北侧向西疾行。 摩托车队从清凉山的最西侧右拐上了虎踞路,当他们跑步到了虎踞路上时,碰巧看到了这支车队又驶上了水西门桥。 不知何故,曲思冬突然有了一丝不祥之兆。 他跑得更快了,边跑边喝令二人跟上自己。 在确信没有危险后,曲思冬率先跑上水西门桥,三人依次快速通过桥面。他们已看不到那支鬼子车队的丝毫灯光。 印象中,这条通往水西门外的马路,全长数公里且相当规正平直,按常理,这么点时间,这列车队不会这么快通过,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途中找了一条路拐进去了。 曲思冬猛然间心慌起来,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严严实实笼罩着他的全身。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啦?”紧随而至的储洪义推了推他。 “我怎么感觉要出事?”曲思冬犹犹豫豫答道。 魏瑞气喘吁吁说道:“你是担心这股鬼子?”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股鬼子是奔着平安汽修厂而去。” “或许连长你多虑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魏瑞迫不及待说道。 “你告诉我,平安汽修厂还有多远?”储洪义忙问。 “四五百米……”正说着,三人的耳里倏然听到前方枪声大作。 “不好……”曲思冬断然喊了一声,拽起储洪义的衣袂,低声喝道:“快随我来!”说着曲思冬启动脚步,狂奔起来。 一口气跑了数百米,枪声越来越响,而且还很稠密。 马路南侧房子中间出现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和通往汽修厂的马路是平行的,之间相隔一百多米。曲思冬没有迟疑,立即带着二人沿着小路向南快跑,随着离汽修厂的位置愈近,枪声也更加清晰。 “汽修厂出事了……”曲思冬边跑边大声道。 向南跑了几百米,在和平安汽修厂同一水平线上,枪声正是从汽修厂那个方位传来。曲思冬内心异常焦虑,可找不到一条东西的小巷,不得已再次南行,终于看到一条东西方向的小路,曲思冬三人再次右拐…… 这条小路正是通向汽修厂的那条南北向的大马路。 三人早已拔出手枪,子弹也早已上膛,手枪保险也早已打开。 曲思冬的脑袋刚探出大马路边的一栋房子的砖墙,就看到不远处汽修厂门前的那盏苍白的灯光里,停满了挎斗摩托,十数条人影正在持枪向汽修厂里射击,看得出双方激战正酣。 第182章 夜逃 曲思冬三人提着手枪,在巷口面朝汽修厂翘首张望。 黑暗中,储洪义推了推曲思冬,低声问道:“思冬,我们要不要帮帮他们?” 魏瑞也焦急说道:“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恐怕他们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曲思冬头也不回说道:“再等等,这里的地形我不熟悉,只有一条马路通向汽修厂,四周没有任何掩护,如果贸然发动进攻,不但救不了他们,我们三人也有可能搭进去!” 魏瑞一手搭在曲思冬的肩上,探出脑袋观察片刻,回头对曲思冬和储洪义说道:“我们和外围的鬼子最多相距五十米,假如我们来一轮波次冲击,说不定会打乱鬼子的部署,这样必定会减轻他们的压力!” “可惜没有带步枪,如果曲连长这时手里有一支步枪,依他的枪法,这么点距离,还不是一枪一个!”储洪义迫不及待说道。 曲思冬的目光落在十数米开外的一棵槐树上,他沉思俄顷道:“我们所持的都是手枪,射程明显不够,要不这样,你们待在原地,我乘鬼子不注意冲到那棵树后,这个距离应该够了,我对鬼子展开袭扰,分散鬼子的注意力,一有情况你们马上接应!” 储洪义连连说好,曲思冬正欲行动,前方枪声骤然密集起来,围在门口的敌人一阵骚动,纷纷向后撤退,不少身着便装的敌人开始寻找掩体,有不少人干脆躲到挎斗摩托后面,依据掩护和铁门后的对手展开对射。 紧接着,从厂内冲出一小队人,数量有六七人,呈扇形向敌人压制上去,一边寻求掩护一边射击。 对手的忽然反弹一下子打乱了敌人的阵脚。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汽修厂内冲出,矮身躲到这众人身后,一边射击一边朝着曲思冬他们的方向撤退。 显而易见,那六七个人是在掩护他撤退。 等到他们要掩护的人一离开厂区,这队人马马上调整了策略,开始有序后撤。 即使在后撤过程中,他们也是直立着身子。 曲思冬顿时明白,他们所要掩护的一定是一位重要人物,他们这是在用身体挡住了可能飞来的子弹,以确保那位重要人物不受到伤害。 由于他们的后退,鬼子的压力减轻,最后面的一辆轿车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开始尖声呵斥手下进攻,曲思冬知道这是这帮敌人的头领,从声音可以听出是个年轻女子,随着敌人指挥官的呵斥越来越严厉,暗处的敌人立即醒悟过来,开始全力进击。 马路两边尽是房子,并没有太多的遮挡,子弹呼啸纷飞,不断有人中弹倒地,转眼之间,在敌人的猛烈还击下,这队人马已倒下四人。 尚还有三人在顽强抵抗,包括那名被掩护的男子。 曲思冬早已按耐不住,手握枪支冲到那棵槐树后,随时准备接应他们。 就在追击的敌人进入曲思冬的手枪有效射程内,他断然开始瞄准射击。 距离最近的一名敌人应声倒地。 这声枪响离撤退的三人最近,他们听出枪声来自身后,一开始以为受到敌人的两面夹击,不由得大惊,狐疑之间,站立原地不知所措,也就在这狐疑之间,又一颗子弹击中了其中一人,那人委身倒地,剩下的二人依旧呆立原地,苍茫四顾,竟然忘了还击。 追击的敌人在身后的吆喝声中,已逼近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曲思冬大声喊道:“自己人!” 剩下的幸存者这才方知来了援军,连忙果断向曲思冬他们快速靠拢,可为时已晚,一声沉闷的惨叫,一颗子弹击中了那位被掩护的重要人物,接着他整个人踉跄倒地。 曲思冬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拔腿冲上前去,朝着对面的鬼子果断地打光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 尽管曲思冬没有刻意瞄准,子弹还是击中了两名突在前面的敌人,这两名倒地的敌人,立即引来纷至沓来的同伙们的一阵慌乱,就在这慌乱之间,曲思冬双手架起受伤的那名男子的双臂,一弯腰把那男子架上后背,向着巷口疾跑。 储洪义和魏瑞不失时机冲出来,用火力压制来犯的敌人。 十来米的路程,曲思冬数秒之内就跑进巷子,他稍作停顿,对掩护他的储洪义和魏瑞扯着嗓子喊道:“快撤!”说完迈开双腿顺着来路向东跑去。 汽修厂里唯一的幸存者紧随其后。 很快,曲思冬背着受伤的男子跑到那条南北向的小路路口,他并未停留,也未按来路向水西门桥的方向而去,而是右拐往南。 从身后凌乱的脚步声判断,储洪义和魏瑞已经跟上来了。 往南的小路越来越窄,曲思冬跑了不到一百米,路已走到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的农田。 身后依旧传来敌人纷乱的喊叫声和枪声,其中还夹杂着狗吠。曲思冬知道,敌人并没有放弃追击。 曲思冬一脚踏上这块土地,分不清田埂还是农田,径直向纵深处跑去。 这个季节,田里已没有任何庄稼,即使有一些冬季生长的作物,也由于无人料理,荒芜在田里。好在时至冬季,田里并无积水,土地也干涸坚硬,跑起来并不吃力。 没跑多久,一条河流横亘在他的面前。 储洪义紧随而至,他的身后跟着魏瑞。 “怎么办?”魏瑞问。 曲思冬转身回看,却见身后一百多米远,灯光绰约,人声鼎沸,敌人显然循着他们的足迹追了上来。 “这是秦淮河的一条支流,又是冬天,河水肯定不深,我们抓紧时间趟过河去!”曲思冬把背上受伤的男子往上提了提。 背上的男子身子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咿呀的声音,似乎有话要说。 他还活着。 曲思冬没有时间理会他,抬脚越过一道田埂,开始小心翼翼沿着河床下行。 储洪义快步走到曲思冬前面,给他们一行人探路。 魏瑞持枪断后。 经过漫长冬季寒风的侵蚀,岸堤上的芦苇早已枯朽,众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踩出一条道,来到河边,储洪义毫不犹豫地率先下水,向对岸蹚去。正如曲思冬所料,这个季节河水并不深,最中间也只是齐腰。众人依次快速过河,上岸后便又开始拔腿狂奔。 当他们上了河岸,追击的敌人已出现在河对面。 “你们继续跑,我阻击一下鬼子,待会儿我会追上你们!”魏瑞说完便朝着对面的光亮处开了一枪。 这一枪立即引来对岸的一阵哗然,紧接着对岸有人开始开枪反击。 魏瑞趴在岸堤上,并不急于还击,只是半天打上一枪。 对岸的一群敌人中,没有人敢第一个唐突过河,生怕一不小心成了靶子,只是不断高声喊叫壮胆。直到他们身后出现了怒斥声,这才一窝蜂涌下河床。 魏瑞从对方的呼叫声中听出,这伙敌人并不全部是鬼子,中间还夹着一些中国话,看来敌人心并不是很齐。 看时机成熟,魏瑞这才猫着身子撤退。 追上曲思冬他们,追击的鬼子已被他们甩下很远一段距离。 他们继续向西南方向奔跑,就这样又跑了二十多分钟,身后已不见敌人的踪影,连喧嚣声也已杳无,四周已是一片沉寂。曲思冬想或许敌人已放弃了追剿。在一大片农田的田边,他们看到了一排黑黝黝的房屋,在一间屋子的后墙边,曲思冬担心背上的伤者,连忙把他从身后轻轻放了下来。 魏瑞掏出手电递给曲思冬,一言未发便走到外围不远处警戒。 曲思冬一手托着对方的脑袋,一手拧亮手电,从头往下大略扫了一遍。 手电光先是在在对方的脸上停留,受伤男子脸色苍白,面若金纸,气息微弱。 曲思冬赶紧把手电光从他的脸上下移,在对方的胸口上,曲思冬看到了一大片血迹。 手电光继续下移,其他的地方再未见伤口。 由此可见,胸口的这一处枪伤是他的致命伤。 曲思冬关上手电,低头轻声问道:“老板贵姓?” 黑暗中,从汽修厂一直紧随他们的那位幸存者抢先答道:“请问你们是……” 曲思冬怀中的那名男子的身子动了动,他奋力地将脑袋抬了抬,嘴里气若游丝道:“我姓李……” 曲思冬心中猛然一阵狂喜,伸手握住他的手,忙不迭声道:“我们终于相见了,你还好吗?”话刚说出,突然想起自己一激动,并没有按照暗语来接头,忙补充道:“我是您老家二大爷的侄女婿的表弟,特地从湖北老家前来投靠您的,我们找您找得好苦啊!” 曲思冬手里的那只手忽然翻转过来,分明在用力想握他的手。 “同志你好……”对方拼力吐出几个字。 曲思冬把他的身子搁在腿上,另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不用……”对方在摇头,“我活不长了……” “不,你千万别这么说!”曲思冬不想再多说什么,一只手抄起对方的后背,就要将他架起。 “别动我!”李老板断然道,“我的身体我知道,你还是让我把话说完……” 曲思冬内心翻腾,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松手。 “我在听呢……”曲思冬嗫嚅说道,他的喉咙竟有些沙哑。 “老虎桥路上……有一家红尘茶馆,老板姓毕,你用和我所说的暗语和他接头……他接下来会安排好一切……”说完这些话,对方再无声息。 曲思冬内心忐忑,拧亮手电,发现李老板已双目紧闭。 曲思冬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半晌把李老板的身子从腿上移开,缓缓放在地上。 “怎么样?”储洪义着急问。 “他已经牺牲了……”曲思冬抑制住内心的悲伤,沉痛地对身旁的储洪义说道。 第183章 说服 曲思冬话音刚落,那位一道从汽修厂逃出的男子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曲思冬再次拧亮手电,在对方脸上照射了一下,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长得白白净净,还是一个大男孩,看年龄,只不过十八九岁。 “你叫什么名字?”曲思冬问。 “我叫白进,他是我姑父。”他呜咽说道。 “小白是哪里人?”曲思冬进一步问道。 “上海人。” 哭声引来了魏瑞,魏瑞明白了一切,叹了一口气对曲思冬说道:“要不就让他以后跟着我们吧?” 曲思冬没有直接回答,一边将手电递给魏瑞一边说道:“魏排长,你带着小白到附近找一些工具,我们一起把老李同志埋了。” 魏瑞带着小白走后,储洪义对曲思冬说道:“小白也是经过战斗考验的,我看咱们就把他收留了?” 曲思冬点头应允。 很快,魏瑞和白进找来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四人借着点点的星光在附近的田地里掘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并合力把老李同志抬进土坑,细心的储洪义从田埂旁的一棵柳树上,掰断一根柳枝条,插在老李的坟前,以作为铭记。 或许再过几个月,在春暖花开之际,这座坟前已是绿草茵茵,无人会知道这里究竟埋葬何人,除了他们几位。 或许再过几年,这根随手用作记号的柳枝,已绿叶成荫,无人会知道这棵柳树的由来,除了他们几位。 …… 林赤被再次带回了监房。 黑木和陶天阙交谈的这段时间,林赤一直盘着双腿枯坐在床上,整整一个多小时,他一动未动。 从下午被带到刑讯室到现在四五个小时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从曲思秋的意外现身,到各自经受非人的折磨,以及后来陶天阙爷孙的出现,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林赤的预案中,他的脑子很乱,唯有这个时候,他可以静下心来,将这一切在心中重新理一理。 他首先思考的是如何说服曲思秋,眼下,解救曲思秋已无良策,所有的迹象表明,唯有说出有用的情报,鬼子的松机关才可能饶她不死。 曲思秋以往给林赤的印象,总是纤弱多于刚烈,而今天,在渡边对思秋用刑的过程中,林赤见到了她的另一面,他诧异于她的坚强不屈,诧异于她的无所畏惧,除了对自己的恋人心生敬佩,林赤心中漾起的更多是一种痛。 因为他知道,再刚的钢,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是不会弯曲的,等待它的只有一个结果——会被生生折断! 入夜时分,林赤被从监房带出,在黑木的安排下,林赤和曲思秋又见面了。 黑木决定给曲思秋最后一次机会,这应该是他的最后通牒,他对她已没有了足够的耐心,他根本不想在一个在他看来价值不大的女共谍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从他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她也只是个谍报员,就他对共党组织的一贯认知来看,这个女人并不会接触到核心情报,充其量也只能通过她挖出一两个同党,至于能否顺藤摸瓜,揪出池碧疆这个老狐狸,他已经不抱奢望,从下午数小时的审讯结果可以推断,她已顽固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他决定最后一次试试运气,如果林赤还说服不了她,他也只好放弃。 黑木特地启用了一间新的审讯室。 曲思秋被送到日方管制的鼓楼医院,把伤口作了简单处理,最深的一道伤口在额头,其次是鼻梁上的一道,医生为了防止感染,在她的额头和鼻梁上裹缠了纱布。 林赤被带至审讯室外间,他看到黑木正站在单反玻璃前观察着房内的曲思秋的一举一动, 他的身后站着陶天阙和陶楚歌。 陶天阙和陶楚歌是被黑木特地邀请而来的,合作开采锰矿一事,陶天阙提出了释放曲思秋的筹码,后在黑木的坚持下,陶天阙做出了让步,坦言只要曲思秋拿出诚意,黑木必须饶她一命。因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陶天阙,他必须尽己所能说服她,这也是黑木的初衷。 看到林赤被带到,黑木把目光移向他,主动迎了上去。 “林先生,你曾说过要我给你们单独相见的机会,你会试着说服曲医生,现就看你的了。” “谢谢阁下信任,我会努力的。”林赤来到黑木身边,先是朝陶天阙点了点头,然后对陶楚歌微微一笑。 陶楚歌坦然和林赤打了声招呼。 林赤透过单反玻璃朝房间里看了看。 曲思秋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显得出奇的安静,微微低着头,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一只水杯。她的脸上,根本没有什么表情。 “很好,这是她的最后机会了,如果林先生力有不及,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以开始了吗?”林赤问。 黑木点头,对林赤身后的狱警使了个眼色,狱警会意,立即解下林赤的手铐和脚镣。 林赤推门入内。 推门声并没有惊动曲思秋,她依旧一动不动,把所有的纷扰置之度外。 “思秋……”林赤嗫嚅喊了一声。 曲思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思秋,我有话要对你说!”林赤提高了声音。 “你说吧,我听着呢……” 林赤来到曲思秋的桌子对面,背对着墙上的那面单反玻璃,缓缓地坐了下来。 “我需要你看着我!你不看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林赤把双手提起搁在桌子上。 曲思秋已不似数小时前那般偏激,林赤的话竟然听进去了,她果真把目光投向林赤,只是目光异常的冷。 “你是来劝我的吧?我尽管是个女孩子,但我有自己的坚持,我不会因为你是我曾经的男友就放弃我的信仰,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白费口舌……”曲思秋说着开始激动起来,“你选择哪一条路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人微言轻,也不想左右你的未来,但是,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曲思秋的眼里迸发出坚毅的光芒。 “思秋,我乞求你先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林赤双目直视着曲思秋,在和她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接着摆放在胸前的右手忽然五指张开,并快速收拢……曲思秋的目光果然被他的手指吸引,林赤毫不迟疑,手指在桌上立即开始连续敲击! 这是一串摩尔斯密码,全部采用英文字符。 若干天前的那天雨夜,林赤和曲思秋在大华电影院楼上的天台上,林赤用点燃的烟头在空中利用摩尔斯密码和她诉说衷肠后,便知道她是一名优秀的谍报员,这般简单的短语密码对曲思秋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 “ believe me(请相信我)!” “this is my new project(这是我的计划)!” 曲思秋目不转睛盯着林赤的右手,这两句短语马上被她收纳,她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懂了林赤传达的意思。 曲思秋整个人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林赤从曲思秋突然柔和起来的眼神判断,曲思秋已经明白了他传递给她的信息, “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林赤大脑飞速运转,为了不引起外间黑木的怀疑,林赤并未停止和曲思秋的交谈,他一边敲击暗语一边说道。 “我已经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了?”曲思秋被动地敷衍道。 “苍天在上,黄土为证,天地为鉴,海枯石烂!”林赤的语气轻柔起来,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那一晚的情景,这句话也是当时他发自肺腑的表白。 说到这里,曲思秋浑身颤栗了一下,眼里蓦然间闪现出一丝泪光。 “这句话你也忘了吗?”林赤似乎是在责问。 “我怎么会忘?我怎么能忘?!”曲思秋合上眼帘,两行泪水轻轻滑落。 “你要相信我,我们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你要我怎么做?”曲思秋无力地问道。 “放弃对抗,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林赤断然说道。与此同时,他继续轻击桌板,用摩尔斯密码给她发出了另一条短语:tried to varnish over the truth with a lie.( 用谎言掩盖真相) 。 “don''t be innocent(别殃及无辜)。” “i believe your lies(我相信你的撒谎能力)。” 发出最后的两条讯息,林赤如释重负,迅疾立身,快步走到曲思秋面前,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林赤的双眼深情凝视了她片刻,复又说道:“苍天在上,黄土为证,天地为鉴,海枯石烂!” “我相信你!”曲思秋的手终于有了回应,她的手指在林赤的手心里用尽全力,恨不得把指甲扣进林赤的手心肉中。 她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话一说出,她顿时颓然地重重后靠在椅子上。 这句话在林赤听来,多少有点一语双关的味道。 第184章 意外情况 林赤转身之际,正欲脱开曲思秋的手,忽然觉得手心一紧,她的手已紧紧地握住自己,透出七八分恋恋不舍,林赤回头,曲思秋双眸含泪,神情凄楚动人,似乎是在哀求他不要太早离去。 “我会一直陪伴你。”林赤百感交集,止住脚步,另一手按在她的肩上,大拇指微微用力,继续说道:“至少我的心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一点,我对天发誓!” “我听你的!”曲思秋柔声说道,“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有这样的态度我很高兴……”林赤轻轻抽出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道:“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尽管我们都有自己的信仰,但是如果这样的信仰需要我们用生命去扞卫,我个人以为,那还是太不值了!” “可是……”曲思秋欲言又止,这句话她极不苟同,可眼下她已不准备和他争辩这个话题,既然这是他的新计划,说不定这里另有隐情,她只能顺着他的意愿前进。 “我不了解你们的党,更不了解你们的信仰,故而我无权对你们的信仰说三道四,可是你想过没有,任何信仰都必须建立在公平公允的基础之上,起码它是经得起推敲的,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它是人类满足了基本生存需求以外的一种精神寄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性命都没了,那么再谈所谓的信仰还有何意义?” 林赤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他知道外间的黑木正透过单反玻璃密切观察着他们,包括他们的每一句对话他都会细细斟酌,假如自己这么三言两语就转变了思秋的态度,未免太显突兀,狡猾的黑木一定会起疑心,为了不让黑木发现破绽,他必须花点精力和曲思秋好好说道说道。当然,最理想的局面是她假戏真做,和自己雄辩一番。 让林赤失望的是,曲思秋根本无心恋战,完全是一副高挂免战牌的架势,灰溜溜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任凭林赤口若悬河,她就是一声不吭。 林赤不免有些气馁,但却不泄气,他决定激她一下。 “每个人都有追求信仰的自由,可我对你所追求的信仰却表示怀疑,我承认共产党给你们描绘的前景妙不可言,但我个人以为很不现实,几乎可以说不可能实现,退一万步讲,你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不!”曲思秋倏然斗志昂扬起来,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一字一顿说道:“正因为它很难实现,才需要我们共产党人前赴后继去为之奋斗,哪怕是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林赤暗暗喝了一声彩,试图调动自己的情绪。 “就怕生命付出去了,却毫无价值!” “只要是为了共产主义的早日到来,任何牺牲都有价值!” “嘿嘿……”林赤冷笑两声,“如果你死了,不消十年,你曲思秋就会被人们彻底遗忘!” “那有何干?我无怨无悔!”曲思秋显得不耐烦起来,“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个话题?我不明白你和我谈论这些到底想说明什么?劝我背叛自己的信仰?还是想标榜你们的三民主义是至高无上的?如果是这样,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和鬼子蝇营狗苟,和我费这番口水?!”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答应我?” 说完这句话,林赤有些后悔。年轻而毫无战斗经验的曲思秋显然还不知道这间审讯室外还有一道隐蔽的单反玻璃,他们的一举一动正被敌人一览无遗。他的这句问话很容易勾出她的内心真实所想,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露出马脚,不但目的达不到,还会功亏一篑! 然而他还是小看了曲思秋,从他一进房间后不久,就偷偷和她挤眉弄眼,然后又抓住机会给她用摩尔斯密码发送信息,这一切已足以说明他们已经被监视,某个地方肯定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要不然林赤根本不会舍近求远费那么大事儿发一些语焉不详的讯息,让她揣摩好半天都不得要领。 “哈哈……”曲思秋笑了起来,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我这是念及我们曾经的情谊!即使是三岁小孩都知道,你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还不是受了鬼子的指使?假如我不为所动,恐怕你在你的主子那里也交不了差吧,我想,就是我死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你连一个过去的女友都说服不了,还如何让你的主子相信你的能力?” 林赤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的回答不但精妙,还天衣无缝,正合他意。 “别说那么难听,一口一个主子的!我们都不是圣人,你更不是,我只需要你活着!” “谢谢你也念及我们过去的情谊!但是我所知道的确实有限,别指望我能说出什么惊天的秘密!我只是个未启用的发报员,印象中我根本没有为我党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未启用?”林赤疑窦顿起,“那你为何被抓?” 曲思秋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林赤的脸上,想说什么又顾虑重重的样子。 正在这时,房门被“吱嘎”一声推开,黑木匆匆闯进。 “是啊,林先生问得好,你别狡辩了,我问你,被抓那晚,我们是人赃俱获,在那辆轿车中,我们不但发现了电台,就连你们共产党的密码本,也赫然在场,你还敢说你未启用?你说说,那晚在轿车中,你到底在执行什么任务?” 曲思秋看着突然现身的黑木,马上慌张起来,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半晌,她的目光转向林赤,脸上一副愧疚的神情,似乎是在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林赤隐约觉得中间还有他不知到的什么事,找机会私下探知已无可能,如果这个细节他不掌握,或许会影响到他的计划,从曲思秋的神情他已然猜测到这一定是关联到他的…… 短时间内,林赤权衡利弊,决定让她当着黑木的面把细节说出,好歹这样他还掌握主动,总比他两眼一抹黑要强! “黑木将军问你话呢!”林赤对曲思秋说道。 曲思秋紧咬嘴唇,迟疑着…… “你快说吧,将军听着呢!”林赤忐忑地提醒了一句。 曲思秋又看看林赤,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她推断不了说出这样的秘密对林赤会有什么后果。 “没关系的,你说吧!”林赤再次鼓励。 “那天晚上……我并不是在执行任务……”曲思秋吞吞吐吐说道,“我根本不是在执行我们组织的任务……” “怎么可能?”黑木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明明侦听到你们电台信号,要不然我们也根本追踪不到你们!” “我……”曲思秋终于鼓起勇气,“我是在试图和重庆方面取得联系,想告诉重庆方面林赤被捕的消息,好通知他们知道并希望重庆方面着手展开营救!” 这样的回答让林赤和黑木均大感意外。 林赤尽管尚还有很多疑问,但一时间内心都被满满的感动充斥着,原来她果真是这个世上最关心自己的一人! 黑木疑问更多,抢先问道:“和重庆联系?难道国共两党已沆瀣一气?你们之间有通用密码?还是在情报战线方面已经做到密码共享?” 林赤并未沉浸其中,赶紧追问道:“你联系上了吗?” “联系没联系上我不知道,我只是发出了该发的讯息。” “这怎么可能?你是如何做到的?”林赤迫不及待再次追问。 黑木索性缄口不语,林赤的疑问也是他的疑问,况且林赤问她要比他更合适,对方也不会有抵触情绪。 曲思秋像是犯了不可饶恕错误的孩童,目光躲闪,根本不敢看林赤的眼睛。 “难道……难道你有我们组织的密码?”林赤摇了摇头,“即便你掌握了我们的密码,那么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方的电台呼号?” 这句话唤醒了黑木,他像是受了某种启发,脱口道:“从轿车里搜出的那本手抄密码本难不成不是共党组织的?”黑木头转向林赤,“……而是你们重庆方面的?” “手抄密码本?”林赤刚开始一头雾水,冥冥中似乎想到了某一个细节,这也是他在得知曲思秋的共党身份后不时若隐若现的一个念头。 原来曲思秋把他寄存在她处的那本密码手抄复制了一本。 曲思秋无法清楚得知刚刚倒出的细节会给林赤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惶恐中,她偷偷地瞟了林赤一眼,却见他面色除了疑虑,并未惊慌,可以揣度他对她陈述的秘密并不十分计较。 曲思秋稍稍心安,目光迎向林赤。却听到林赤继续问道:“你们共产党都这么有心计吗?连我托你保管的密码本都偷偷复制了?” 一个“偷”字如此刻薄,但所讲的却也是事实,起码曲思秋自个也觉得不是那么光明磊落,连争辩的勇气也无,脸也红了。好在林赤的语气并不在乎她的冒失,这让她有了一份坦然。 “我备份它是怕它弄丢了!” 黑木突然间就联想到林赤在国际安全区应天教会医院出现的那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按目前点点滴滴推断,林赤的那次出现毫无疑问是便民烟卷店行动的参与者,他并不仅仅是医院的一名病人,还和眼前的女孩狼狈为奸,试图瞒过己方的甄别。而最重要的密码本已被他截获,并藏在应天教会医院里,交由曲思秋保存 ,从而被曲思秋偷偷复制了一本。 虽然这本密码本不属于共党组织,但如果是属于当下愈见猖獗、行动近乎肆无忌惮的重庆方面的,那肯定更有价值! “好,我姑且信你,不过,你怎么会有重庆方面的电台呼号?”黑木问。 “我有我的办法……”曲思秋道,“目前南京城天空中的电磁环境还算干净,尤其是在夜里,我只要将截获的电台讯号对照那本密码本,就可以甄别出哪个是重庆的电台,当然这样的工作很繁琐,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 第185章 汇报战果 说完这些,曲思秋开始沉默不语。她害怕自己的没完没了会诱使这位日本情报机关的头头提前审讯自己。 林赤前后总共给她发送了五条讯息,除了让自己信任他之外,其它的尽管意思不是十分明晰,但她大致可以判断出个大概,那就是让她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既可以糊弄鬼子,又不能出卖同志。从小到大,父母给她灌输的教育就是人要诚实,切切不能撒谎,因而,林赤暗示给她的任务于她而言不啻于一个巨大的难题,这一点林赤似乎预料到了,用最后一条讯息特别强调了对她的信心:i believe your lies(我相信你的撒谎能力)!眼下,她还没有时间来静下心来梳理,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构思一个连贯完整而又逻辑严谨且毫无破绽的谎言链,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争取一段独处的时间,以便更好地应付即将而至的漫长而严酷的审讯。 这或许也是斗争的需要! 从林赤在黑木面前所表现出的从容,以及遇事(即使是突发事件)后自然流露出的那份自信,曲思秋明白林赤并不像自己想象的已经投靠敌人那么简单,他应该正在实施某一项计划,只是以她的阅历和有限的经验根本猜不透是什么样的计划需要以投靠敌人并出卖情报为代价!难不成林赤也准备编造一个不殃及无辜的谎言就把敌人搪塞过去了? 至于能否如愿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未启用”的共党谍报员,曲思秋还是有信心的。事实上,从入党至今,她确实没有为党组织做太多的工作,掰手指都能数的清,最近的一次居然还和林赤有关系,就是由自己出面委托他把一筒胶卷带至上海,交给上海的党组织,这一件可算是她所做的寥寥无几的数件事中最有意义的、也是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了!这件任务是池碧疆交付给她的,而和她产生横向联系的同志也仅仅只有池碧疆一人,其他的她一概不知!要说“殃及无辜”,也只能是让他中枪,故而林赤所希望的,也就是她编织的谎言能够把池碧疆择干净!不要把他牵扯进来,撒谎嘛,是个人都会,只能说擅不擅长,不能说会不会! 看曲思秋不说话了,黑木忙道:“曲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曲思秋犹犹豫豫答道:“……什么问题?” “获取重庆方面的电台呼号,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有何难?将军的情报部门人才济济,更不乏电讯方面的专家,如果将军好奇,不妨询问一下他们……” 林赤听到这儿,上前两步说道:“将军阁下,我也以为这并非难事,只要将截取的电台讯号对照密码,假如言辞达意者,自然可以归类为重庆方面。” 黑木若有所思,似已开窍。正要进一步询问,曲思秋忽然抢先说道:“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黑木把她上下打量一遍,大度笑笑,扭头问林赤:“林先生,你的意见呢?” “我也累了,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大睡一觉,哪怕再也不会醒来!” “那怎么行,林先生还有很多未竟的事,怎么能萌生如此消极想法?” 林赤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已是棋盘上的弃子……” “林先生怎么会是弃子?你是一只过了河的卒子,过河的卒子胜大车!我还指望你直捣黄龙呢!” “那也要看将军怎么运用这颗卒子了!如果将军把我定位为一颗卒子,就不能期望有车的速度!” “如此说来,林先生不想做一颗卒子,而是想做一只车?” “不,我更愿意做一匹潜伏的马,在关键时刻可以致命一击。” “哈哈……来人!” 两名日本狱警快速闪进屋内。 “把这位曲小姐带进监房,好饭好菜伺候!” 狱警架着曲思秋,正待离去,林赤突然示意他们停一下,转头对黑木征求道:“将军,能否让我和她再说两句?” 黑木一边点头一边主动退至他们身后。 “思秋,你要正视我刚才的话,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再抗拒了,只要你如实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我想黑木将军是不会为难你的,你还可以好好做你的医生,一切就像没有发生一样,你就把这当做是一场噩梦!” 曲思秋缓缓地低下头。 “如果我们遭此劫难还能够幸存于世,我最大的愿望是在清明时节带你去趟上海,到江湾给我的父母扫扫墓,如若时间宽裕的话,我再带你去马斯南路,那里有一家不错的咖啡馆,咖啡馆叫做相见恨晚,我曾经去过,他们有上好正宗的蓝山咖啡,我到时请你喝一杯。” 说话中,曲思秋抬眼看林赤,眼睛里很快游过一丝诧异。 …… 夜色已深,黑木疲惫地回到了松机关。 停车之际,又一列车队浩浩荡荡驶进院内。 黑木未加思忖便知道是行动处的渡边少佐带队归来。 黑木知道她今晚主导参与了对一家名为平安汽修厂的抓捕行动。 先是七八辆挎斗摩托陆续在憩庐门前的空地上停定,紧接着两辆轿车跟进。黑木本想先行入内,但当他看到第二辆轿车时不由得收住脚步。 印象中,这辆轿车并不属于松机关,他也从未看到过,他忍不住好奇,站在车前一看究竟。 渡边从第一辆轿车的副驾驶室跳下,借着憩庐门前的灯光,她已经看到了机关长黑木,毫不犹豫跑上前来。 “将军,审讯顺利吗?”渡边远远说道。 黑木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停在第二辆车上,手指了指漫不经心问:“那辆车是怎么回事?” 渡边已走近黑木,一脸喜色,“将军,你不妨猜猜这辆车的来历。” 黑木来到车前,先是看到了车头上“福特”的标志,随口道:“这是辆美国福特车……” “准确说,这是一辆35年水星款福特轿车。”渡边抢着说道。 黑木一愣,旋即似乎想通了一件事,连忙又问:“你是说就是那辆来自上海的嫌疑车?” “是的将军,正是那辆帝国上海总领馆的轿车,前不久在南京城消失了,我们今晚在平安汽修厂发现了它。” “你怎么能确定它就是?” “将军请看……”渡边把黑木带到驾驶室旁,用指关节敲了敲车门上的玻璃,“这扇玻璃分明是刚装上去,不但这块玻璃,前面的挡风玻璃也是新装的……”渡边从身旁的一名士兵手里接过手电,把光束投在其上,“它们的颜色有深浅,只要稍加辨认还是可以看出的……不但如此,您看这里还有弹痕。”渡边又用食指点了点车门上的一处凹陷处。 从凹陷处的形态可以判断确实为弹痕。 “嗯,有道理……今晚的行动如何?”黑木终于切入正题。 “报告将军,成果显着,此次行动共击毙匪谍七人,我们行动处在抵达目的地后迅速实施了包围,对方竟然有枪,就在抓捕时突然开始了还击,后来双方进行了枪战,由于准备充分得当,我方仅死亡一人,受伤两人,其中一人很重,但我想生命均无大碍……” “哦……”这样的代价黑木并不满意,但己方明显占有优势,皱起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便装作由衷地赞扬一句,“很好!有活口吗?” “当场击毙六人……一名伤重者在送医过程中不治身亡!”渡边的语气忽然不自信起来,“可也有两人居然意外逃脱!” 黑木明显不悦,“渡边少佐不是说准备充分吗?” “我万万没有料到,他们有同伙接应,就埋伏在巷子里,数量不详,但枪法厉害,我们其中一名死亡的队员就是拜他们所赐!他们汇合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南逃窜,我们寻觅着农田里的脚印一直追到一条河边,从他们留下的脚印判断敌人数量应该在四到五名,我不了解他们的武器装备,担心中了他们的埋伏,就果断下令放弃了追击!” “四五名敌人?别忘了你们足足有二十人,你们就畏惧不前?作为帝国军人,你们军威何在?” “再说天色太黑,我……将军阁下,我错了!”渡边垂下了脑袋。 黑木脸色稍缓,又道:“逃脱的是什么人?” “看得出他的地位不低,应该是共产党方面的某一重要人物!所有人都不惜一切代价掩护他撤退,这也是我们之所以能够重创共匪的最主要原因……不过有人看到他被我们的人击中了,最后是被人背着逃跑的,这一点从泥地上的脚印深浅可以验证。” “如此甚好!”黑木轻声安慰了一下渡边,“等天色一亮,你安排人沿着他们逃遁的路线再去看看,希望能够有所发现。” “是,将军!” 黑木扭了扭脖子,又做了个扩胸运动,眼睛蓦地盯着憩庐二楼的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说道:“怎么,刘云雄还没睡?” 渡边顺着黑木的目光向上看了看道:“那是您安排给他的办公室,兴许他在。” “那好,渡边小姐不妨随我一道上楼去拜访一下我们的刘将军。” 第186章 再次接头 黑木带着渡边上楼,来到紧靠自己办公室旁的一间房前。 一丝光亮从门框下沿的缝隙里投射到室外的地砖上。 渡边大大咧咧就要推门而入,黑木一把拉住并制止了她的冒失,抬手轻轻敲门,很快里面有人回应,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略带些好奇,试探问道:“请问是哪位?” “黑木瞳来见刘将军。” 脚步声急骤起来,门被人迅速打开,探出一个脑袋,,脸上诚惶诚恐,语气有些激动:“黑木将军深夜造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刘将军这么晚还在忙碌?”黑木跻身进屋。 “黑木将军不是也操劳到现在没睡?” “像我们做情报工作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杂而繁琐,却又怠慢不得!”黑木褪下手套放进大衣口袋,双手互搓数下,伸出右手去和刘云雄相握,“我刚从老虎桥监狱审讯犯人回来,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料定你还未入睡,不知有没有打扰到刘桑?” “何来打扰一说?我的办公室大门随时对将军敞开,也随时欢迎将军前来指导工作。”刘云雄和黑木寒暄着,把黑木引到一张沙发上入座,接过黑木的话问道:“审讯有进展吗?” “还是有些小成果,不过不容乐观。” “是啊,这项工作确实急不来……想当初我不就是一根筋吗?对将军的谆谆善诱视若罔闻?” “别提了,那就是一场误会!” 黑木目光四处巡视片刻,又问:“给你准备的这间办公室还满意吗?” “挺好的,川上麻衣中佐对我很照顾,所有的需求他一一满足了我。” “理应如此……”黑木的眼睛突然搜索到刘云雄办公桌上的一摞纸张,缓缓站起,边朝着办公桌走去,边漫不经心问道:“刘将军在忙什么呢?”话刚说完,人已走到桌子前,抓起那叠纸显得很随意地看了看。 “还不是筹备南京警卫军的事?松井将军交代的任务我哪敢懈怠?这不,今晚得闲一直在酝酿计划呢!” 黑木翻了翻信笺纸,果见前几张写满了字,内容尽是筹备警卫军的纲要以及他的一些设想。 “刘将军不愧为军人,做起事来雷厉风行!” “刘某羞愧,将军之褒奖实在不敢当……” 翻到第三页,黑木的目光突然停住了,头也没抬说道:“刘桑准备从老虎桥监狱招募人手?” “是啊,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向松井将军汇报,既然黑木将军顺便问起,正好给阁下说说本人的想法……”看到黑木抬头聚精会神打量着自己,刘云雄理了理思路,娓娓说道:“待在老虎桥监狱的那段日子,每每到放风的时候,我对监狱的概况做了细致的观察,发现监狱里关得最多的应算是那些参加卫戍南京的国民政府的溃兵,数量接近千名之多,将军试想一下,这些士兵都经过了系统的军事训练,只是被俘后心如死灰,如果我们能够给他们一条活路,从感情上来讲,他们还不死心塌地?再说,组建警卫军迫在眉睫,如果单从南京城的百姓中物色人选,抛开兵源这个难题不说,单训练这块,就无法一蹴而就,更别提短时间内形成足够的战力了!……我知道,你们军方高层最担忧的就是他们的政治素质是否过硬,这也是我考虑最多的问题,但并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假如由您的松机关亲自参与对这些士兵的政审,我想这还是一个不错的权宜之计!” 黑木听到这儿,不住地点头,“此办法可行!但不知方面军最高司令部会有什么指示?” “所以还希望黑木将军多吹吹风,我真心希望这个想法能很快地提上议事日程。” “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这一点请刘桑放心,我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两人干唠着,渡边被晾在一旁插不上嘴,这时见谈话中间出现了短暂的空隙,连忙及时向刘云雄问道:“本周鼓楼广场的授勋仪式,刘将军可是接受授勋的主角……” 刘云雄忙不迭声说道:“如此殊荣,愧不能领受!刘某戴罪之身,皇军不追究已是莫大的幸事了……” 黑木也打断他的话道:“刘桑多虑!” 渡边见黑木再无下文,便继续说道:“宪兵司令部要求我们松机关配合负责现场治安,以确保万无一失,我和黑木将军商量过了,希望刘桑能够参与其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天,我琐事缠身,无法专心此事,为此我特地让川上君带话给您,不知刘桑收到没有?” “我也是下午刚刚得知,获悉后我当即去了一趟鼓楼广场实地勘察了,也产生了几点想法……” “说来听听!”黑木重新回到了沙发上。 “授勋仪式最大的受益者看似是我们这些接受勋爵的人士,其实不然,它是皇军为了提升自身影响力而采用恩威并施的举措之一,最大的效用是传播帝国的亲民政策,同时以儆效尤,警告那些怀有异心的极端人士,故而围观的百姓愈多愈好,这样才能更深远地在南京城的寻常百姓中树立口碑。可这样做必定给现场安保带来压力,授勋仪式当天不可杜绝鱼龙混杂,万一有歹人扰乱会场,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为了防微杜渐,我以为宜采用外紧内松的方略,一是在鼓楼广场四个方向的外围,至少一公里以外,需要布置关卡,对过往百姓进行检查,重点是防范有人携带枪支;其二是在方圆一公里内,安插数量不菲的帝国士兵,乔装成普通百姓,一有异动,马上断然采取措施;第三点嘛,授勋现场除了必要的警力外,我认为还需要在外围的几处制高点安排一定数量的狙击手,一旦有坏人冒出,便可断然将其击毙!” 渡边不失时机问道:“现场可以埋伏狙击手吗?” “我仔细查看过附近,西南角是帝国使馆,楼高四层,在楼顶完全可以鸟瞰广场全貌,此处最适宜埋伏狙击手。东北角也有一处三层高的建筑,原是国民政府警察厅的官邸,在楼顶埋伏人手自然不成问题……其它几个方向,均有高矮不一的民宅,可以视实际情况因地制宜……总之,西南东北两个方向最为重要,只要狙击力量存在,就可保现场不会出现大的状况!” “嗯,很好!”黑木频频点头,“依我看,工藤君就安排在西南方向的领馆楼上吧,他是我迄今为止所知道的南京城帝国最神勇的狙击手了,至于其它几个方向的布置,渡边和刘桑不妨和宪兵司令部多加商议,从各作战单位选拔人手参与到此事中间来,毕竟这是当前第一要务!”说着黑木忽然想起一事,转头询问渡边道:“工藤夕贵手上的伤痊愈了吗?” “我昨天见到他,顺便问起过,他说已无大碍,打枪应该不成问题!” “那就好,离授勋仪式只剩下数天时间,接下来渡边少佐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和刘桑协同并会同宪兵司令部,把属于我们的本质工作做好,据我所知授勋当天有我军方高阶军官亲自到场,现场安全不可儿戏,如有闪失,我等都难辞其咎!” …… 晌午时分,一辆黄包车出现在老虎桥路上,穿着一件破棉袄的中年车夫拉着它疾行如飞。 黄包车在一家茶馆的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一身黑布长棉袍,带着一顶灰色棉帽,帽垂严严实实捂着耳朵,怎么看都像是某一家店铺的伙计。 下了车的年轻人使劲在地上跺跺脚,在手上哈了一口热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的法币递给车夫,却说了一句和他身份极不符合的话:“不用找了。” 通常只要三元的车程对方一下子付给了他五元,车夫当然感激涕零,连声道谢,年轻人有些不耐烦,手一挥就要赶他走,忽然又想起一事,忙说:“如果方便的话,一小时后在附近等我。” “好咧!”车夫愉悦地应道。这年头,有生意已是不易,碰到如此大方的客户更是不易。 年轻人目送车夫走远,扭头看了看眼前的茶馆,目光停留在店招上。 “红尘”二字鲜艳夺目,显然这是一家新开张的茶馆。 年轻人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又把脑袋转了回来,从棉袍口袋里掏出一盒未开封的香烟。 这盒烟是地地道道的地产香烟,紫金山牌,是“思”棺材铺的储老板在他动身前塞给他的。储老板递烟给他的时候,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发现他的箱底还有十几包。 曲思冬站在街边,慢条斯理地撕开香烟的封口,用大拇指和食指钳出一根,塞到嘴里,再掏出一盒火柴,在风中小心翼翼地点燃香烟,猛地大吸了一口。 依旧是他熟悉的味道,烟雾从他的嘴里悠悠喷出,被凛冽的寒风一下子吹散,他把目光从面前四散的烟气里移开,投向了不远处的一处四层高的建筑群。 以他对这处建筑的了解,他知道,那一定就是老虎桥监狱了。 或许此时此刻,交情已然胜过亲兄弟的林赤和自己的亲妹妹曲思秋就关在那里。 曲思冬眼睛有些迷离,思索着他们会受到何种磨难,一时间心潮起伏。 风口中抽烟多少有些索然无味,曲思冬抽到一半,把手中的半截烟蒂弹出,咬牙切齿自语道:“思秋,林兄弟,我一定会设法救出你们的!” 心念至此,曲思冬义无反顾地向红尘茶馆走去。 第187章 横生事端 茶馆里尚未上客,一名年轻伙计正在擦拭桌子,看得出它才开门营业。 曲思冬扫视了一下茶馆,并未发现掌柜,偌大的茶馆,也只有一名伙计。曲思冬看上一张靠近柜台的八仙桌,刚坐下,伙计就丢下手中的抹布飞快地跑到他的跟前,嬉笑着热情洋溢说道:“客官,这么早就来喝茶?” 曲思冬环视四周,随口问道:“怎么没见到你们的老板?” “老板马上就到,先生要壶什么茶?” “你们有什么茶?” “杭州龙井、苏州碧螺春,当然还有本地产的雨花茶……” “就来一壶雨花吧……有糕点没有?” “糕点和瓜子我们一律赠送的,先生稍坐,我这就给您准备。” “你们老板贵姓?”曲思冬叫住了正要离去的伙计。 伙计听到这儿,顿时警惕起来,把曲思冬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先生找我们老板何事?” “随便问问……”曲思冬换了一种无所谓的的口气。 “哦,那您别急,一浇茶恐怕没喝完,我们老板就回来了。” 伙计走后,曲思冬踱步走到窗前,隔着玻璃向外张望。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居然出现挑着白菜担子沿街叫卖的本地农民。曲思冬索性走出茶馆,站在街边四处看看,他的目光向远处延伸,忽然就看到极目处驶来一列车队。开路的是两辆挎斗摩托,跟在后面是两辆黑色轿车。车队的行进速度很快,街上的行人听到轰鸣声纷纷往路边闪躲,转眼间车队已离自己十来米的距离,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那位挑着担子叫卖的本地农民身上。 挑担者依然行进在街心,只是关心前方和左右的路况,对身后风驰电挚驶近的车队无知无觉,而车队似乎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依旧以一贯的速度疾驶。 危险已悄然逼近。 看样子这位挑担者不但年迈,耳朵也不好使。 如果曲思冬什么也不做,那么这位挑担者必定会遭遇到什么!电光火石间,曲思冬无暇多想,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拎住老者的领口,使尽全力将他的身体一带,老者一个踉跄,被曲思冬生生拽到路边,他肩上的扁担在空中画了个弧线,担子飞出身体,径直向车队最前面的挎斗摩托撞去…… 驾驶挎斗摩托的日本士兵反应还算快,情急之下一个急转弯,摩托车头冲向马路另一侧的路牙,后面的第二辆摩托来不及刹车,撞上了第一辆摩托的屁股,这样才得以停了下来。紧跟着摩托的第一辆和第二辆轿车擦过曲思冬和挑担者的身体,伴着刺耳的刹车声滑行数米后,停在马路中间。 摩托车上跳下五六名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拉动枪栓,纷纷将曲思冬和挑担者围了起来,枪口齐刷刷直指他俩。 曲思冬护着老者,抱着脑袋蹲在原地。 第一二辆轿车车门同时被推开,后面一辆轿车上下来一对中年男女,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布衫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位风姿犹存的四十刚刚出头女人。中年男人用手臂挡开一名日军士兵手中的长枪,略显不满喝道:“把你们的枪都收起来!” 持枪的日军士兵不知是没有听懂他的中国话,还是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又把枪口举了起来。 中年男人并不计较,俯身把买菜的老者扶起。 随后而至的也是一名中年人,来自于第一辆轿车,却身着日军军服,皮肤白皙,佩戴少将衔,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女人,也身着日军军服,但军阶只是少佐。 中年军人人还未至,便用日语对持枪的日军士兵大声呵斥。这声呵斥后,士兵们纷纷收起长枪,并四散开来,跑步到更远处警戒去了。 “老人家,没碰到你吧?”穿黑色长衫的中年人贴近他的耳朵问。 老人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没事就好,下次可要小心了,今天多亏了这位年轻人,要不然可没这么幸运!” 曲思冬依旧蹲在原地,却听到他对另一人说道:“黑木将军,这样的情况以后还是少发生为好,毕竟我们需要营造一个军民共治的和谐环境!如果我们不顾及当地民众的感受,就极易产生对立的情绪,是不利于我们长治久安的……” “嗯嗯嗯,刘将军所言极是……”那位日本将官用顺溜的中国话回应着,但似乎有敷衍的意味,“我会训导属下,让他们今后收敛并约束自己的行为……”他突然收声,脚步声显然是朝曲思冬而来,旋即听到他好奇说道:“这位年轻人好身手啊!” 曲思冬一动不动。 “年轻人,抬起头来!” 曲思冬照做,抬头。他看到那位日军少将正弯腰端详着他。眼睛里透出一丝阴鸷。 “年轻人,你的,站起来。”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曲思冬继续照做,缓缓立身,用双手把棉帽的帽垂扶正,接着把双手拢在衣袖里,卑微地弯着腰,似乎在聆听对方的教诲。 “年轻人,你是做什么的?” “太平路上一家棺材铺的伙计。” 年轻女少佐连忙用略显生硬的中国话问道:“太平路上的棺材铺?棺材铺叫什么?” “思。” “好奇怪的名字……那你一大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日军女少佐又问。 “附近有一家死了人,是个有钱的主,前不久订了我们店的棺材,还有些尾款,我受老板委托前来收钱……” 女少佐正要进一步询问,从黑衫中年人身后闪出一名中年女人,嘲讽说道:“这年头,满南京城生意最好的恐怕就要算你们的棺材店吧?你们老板是不是每天数钱数得手软?” 一听到她的话,曲思冬的心猛地一震。 这声音分明很熟稔,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曲思冬的目光顺着声音觅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秦素芬。 曾经在他的地盘待过一晚的秦素芬。 曾经因为她的固执,害死了凌鼎天的秦素芬。 曾经在第二天在鬼子的围剿中又陷入敌手的秦素芬…… 一刹那,曲思冬内心翻滚,他的眼睛里不自觉涌上层层疑云。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身旁的那位中年人难道就是她的丈夫刘云雄?难道刘云雄已经投敌叛变? 最急切地念头粗暴地闪现在他的脑海:她会举报自己吗? 狂迷的不安如泰山压顶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他竟无言以对,不知所措!他的神态明显有些慌张。 然而,让曲思冬万万没有想到的,这样尴尬的气氛很快又被秦素芬打破,她的目光平静如水,面对曾经的华帮抗战大队副大队长,她似乎已经不认识了,她马上又换成一种奚落的语气:“怎么,连你个小伙计也良心不安啦?是不是这国难财有些烫手?” 这一番话下来,曲思冬才稍稍放下心来。对方的言谈举止并没有举报自己的意思。 曲思冬懊悔自己的失态,迫切想弥补自己的慌乱。 “……我们老板是因为这场战争发了点小财,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老板给我吃给我住,每月还给我些零花钱,我已经很满足了……他毕竟是我的老板,老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难道你想让我乱了纲常?” “吆,还纲常?你这个小伙计还有些文化啊!”秦素芬迫不及待驳斥一句。 一旁的黑衫中年人不想再听到这样无谓的谈话,回头用眼光制止了身旁的女人,拍了拍挑担老者的肩,提醒道:“老人家,下次可要千万小心了,汽车是不长眼睛的!”说完,对那位日本军官说道:“黑木将军,咱们正事要紧,既然那对青年男女答应和皇军合作,可不要夜长梦多!” 日军少将也不屑于为这般小事浪费太多的时间,手一挥,率先朝着自己的座驾而去。 …… 曲思冬呆立原地,目送着鬼子车队扬长而去,目送着他们在前方数百米处右拐进了老虎桥监狱。 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所有的迹象表明,秦素芬身旁的那位“刘将军”就是她的丈夫刘云雄,而刘云雄已经和鬼子沆瀣一气了。 他身旁的那位叫做黑木的少将会是主宰抓捕妹妹和林赤的鬼子情报机关的头目吗? 他们此行老虎桥监狱的目的,乃是提审一对已经答应合作的青年男女,他们会是自己的妹妹思秋和林赤吗? 既然刘云雄叛变,作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妻子秦素芬,她为何不当场举报自己?难不成她没有认出自己?或者她作为一名中国人,良心未泯,不想伤及无辜?亦或是她念及自己曾收留了她的这份情谊? 那位年轻的鬼子女少佐盘问自己时,秦素芬主动插话,是为了替自己解围吗? 曲思冬思虑纷乱,无法理出头绪。 他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他扭头看了一眼红尘茶馆,拨开围观的群众,再次义无反顾地向红尘茶馆走去。 第188章 选拔人手 曲思冬前脚刚踏进茶馆,倚在门框上看热闹的伙计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马上亦步亦趋尾随着来到他选好的桌子旁,亲昵道:“先生真是胆识过人,居然在鬼子面前面不改色,应答自如!” 曲思冬苦笑一下,抬头说道:“当时情况紧急,如果我不出手,那位卖菜的老农一定凶多吉少……” 正说着,他看到伙计目光投向身后,毕恭毕敬喊道:“老板您来了!” 曲思冬忍不住好奇扭头看了一眼。 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慢步走到他身后,目光相遇,微微一笑道:“壮士的义勇行径我看到了,当时我就在人群中,老夫敬佩!” 看样子来者是红尘茶馆的毕老板,也是平安汽修厂李老板临终前嘱咐他前来接头的对象。 终于可以和组织建立联系了!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曲思冬他们日思夜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曲思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不自觉地连忙起身,恨不得马上给他一个拥抱。 但他还需抑制住情绪,所有的一切只能按部就班。 “您是……”曲思冬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夫姓毕,这家茶馆的掌柜。” “毕老板好!”曲思冬微微低头,“毕老板谬奖!” 毕老板站在曲思冬的桌前,操起桌上的茶壶,亲自替他把杯子斟满茶水。 “这年头,能明哲保身已成奢望,先生却自寻烦恼……”毕老板掏出一根烟递给曲思冬,“会抽烟吗?” 曲思冬接过香烟,对上毕老板送上的火,吸了一口,忽然压低声音道:“毕老板能否借一步说话?” 老板一愣,继而说道:“我这伙计跟我多年,也不是外人,先生但说无妨!” 曲思冬扫了一眼伙计,欲言又止。 毕老板明白了了什么,忙高声说道:“小童,你到门口看看。”说着把曲思冬引到了柜台后面的一间储物室。 一进储物室,曲思冬一把握住毕老板的手,竟有些语无伦次:“我是您老家二大爷的侄女婿的表弟,特地从湖北老家前来投靠您的……” 毕老板一怔,机械问道:“我二大爷的侄女婿过了这个年有三十七岁了吧?” “是的,我表哥的生日我都记得,他是农历的七月七日。” 说到此处,毕老板悬浮的手立即用上全力紧紧握住曲思冬的手,“原来你是我们自己同志!” “我叫曲思冬,来自茅山,受奚政委指派带队前来加强我党的武装力量!”曲思冬兴奋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毕老板连连点头,“你们这一次来了多少人?” “第一批连我在内共八人,已全部潜入南京,都是经过战斗考验的且斗争经验丰富的游击队战士!目前都被安排在太平路上一家店铺里,随时听候组织调遣!” 毕老板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了某件事,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看到曲思冬的脸色顿时悲戚起来,毕老板心一沉,料定他最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手不停抖动,语气有些颤抖:“你快说,难道汽修厂真的出事啦?” “李老板死了……”曲思冬沉痛地说道,“不但如此,整个汽修厂就跑出一人,其余的都牺牲了!” 现场的气氛凝重起来,毕老板垂下眼皮,在原地打转,嘴里呐呐道:“难怪老李昨夜没有出现,按约定我们有个重要的会议,没想到镰刀同志的一句话一语成谶!” “我们几人一起把老李同志埋了,就葬在水西门西南一条河边的田里,储洪义同志还在他的坟前插了一根柳条!” “逝者如斯夫!他这是为了革命,也算是死得其所!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他。” 两人都开始沉默,好半天,毕老板才发话,“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我和另两位同志前往平安汽修厂接头,即将抵达时听到了密集的枪声,我们从巷子里穿插过去,发现汽修厂已经被日本人包围,我们的同志正在顽强地和鬼子进行枪战……再后来,老李和其他两位同志突围出来,我们马上接应,可当我背着老李甩开敌人时,老李已经不行了,临终前把你处的联络方法告诉了我们……” “那位突围出来的同志呢?” “他还是个没成年的大男孩,叫白进,我把他带出来了,和我的队伍安顿在一起。” “哦,我知道了,他能逃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老毕同志,接下来怎么安排?” 毕老板思忖片刻,徐徐说道:“我这就想办法安排你和镰刀同志见面,以后,你们所有的行动都由镰刀同志统一指挥!”顿了顿,毕老板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我党南京城的最高负责人。” “这一天总算盼到了!”曲思冬长吁一口气,“我还有几件事想立即向他汇报,而且刻不容缓!” …… 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次郎对刘云雄并不陌生,只是有些不习惯他的华丽转身。数天前,刘云雄还是他的犯人,生活起居全部制约于他监狱的管理条例,而今天,刘云雄的出现,不但被冠以南京警卫军司令的头衔,而且还携带着方面军最高司令部的电令,电令内容是让他无条件配合这位刘司令对监狱在押犯人进行初步甄别,以确定下一步的具体计划。 这也是今天刘云雄随同黑木将军来到他监狱的主要目的。 这样的角色转换多多少少让武内心生沮丧,但明面上还得显得十分欢愉。 更让武内懊恼的是,随行的黑木将军已把他视为座上宾,一见面,便要求自己全程陪同,确保他此行圆满达成目的。当然,松机关的黑木一行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无非就是顺路陪同刘云雄前往。 尤其让武内气愤的是,刘云雄居然携夫人秦素芬同来,可气的是,曾经也是他的犯人的秦素芬见了自己,不但毫无羞耻感,还对他颐指气使。 武内让副典狱长陈炳松陪同黑木一行去干他们该干的事,自己强忍着不快跟在刘云雄身后。 他们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来到南楼的普通监区。 喧嚣声铺天盖地袭来,一道袭来的,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秦素芬捂着鼻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武内从刘云雄身后快步上前挡住了他,问道:“刘司令准备如何进行?” “能让我进监室和他们谈谈吗?” 武内看了看身后仅有的数名持枪的士兵,大摇其头:“这恐怕不行,普通监区关押的都是一些暴徒,他们非匪即兵,万一有人起异心,一旦发生暴乱,以我们这一点武装是制止不了的,事态如果恶化,我是无法交待的!” 刘云雄理解他的处境,并未强求,只是淡淡道:“那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选拔人手!” 说着,第一间监室到了,这是一间接近一百平米的大通间,六排上下两层的通铺把监室塞得满满当当,收押了将近一百名形形色色的犯人,几乎八成以上的犯人都窝在床铺上,还有小部分犯人聚集在一起打纸牌,一见有人来访,嘈杂声立即沉淀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刘云雄一行,有犯人看到了秦素芬,开始不怀好意吹起了口哨,接着有人发出起哄声,声浪越来越恢弘,居然经久不退。 这间监室靠近走廊的一面并没有墙,全部用拇指粗的铁条焊接而成铁笼状,里面的情景一览无遗。面对犯人恶意的起哄,刘云雄面无表情,不紧不慢靠近铁栏杆,回头对武内道:“武内上尉,把你的佩枪借我一用。” 武内次郎迟疑了俄顷,想了想还是解下南部手枪递给了刘云雄。 喧嚣声有些减轻,但并未消逝。 刘云雄娴熟地检查了一下枪支,打开保险,一抬手朝天放了一枪。 “砰!”枪声尖锐刺耳,震得在场所有人耳鼓嗡嗡作响。 偌大的监室突然一片沉寂,所有的目光惊恐地盯着刘云雄。 “诸位——好好听着——”刘云雄垂下握枪的右手,“我叫刘云雄,原国军260旅旅长——所有人听我口令——凡是军人的请立即到我面前集合!” 他的声音中气很足,响彻整个监室。 所有军人身份的犯人开始面面相觑,心里不断犯嘀咕,不知该不该站出来。 “从现在始,我倒数十个数——10——9——”刘云雄目光如炬,神情威严而庄重,语气中竟带有不容拒绝的凛然之气。他只是数到9,监室明显骚动起来,不少犯人开始从床上跳下来,犹犹豫豫地朝着他的方向靠拢。 当他数到“8”时,已有犯人开始跑步前进。 “7——6——5——4——3——”刘云雄继续发号施令,他十个数还没数完,在监室靠近走廊的狭长空地上,已整齐划一站满了犯人。 “2——1!”再无犯人增加,刘云雄满意地扫视了一眼站成两排的队列,大声说道:“很好,我现在开始登记,如果大家相信我,愿意跟着我走,请报出你们的真实姓名和原部队番号及职务,我以南京警卫军司令的名义保证不加追究!” …… 第189章 正式审讯 黑木一行再次前往老虎桥监狱的目的,是对林赤和曲思秋二人进行最终正式的审讯。 既然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成熟,错过了收获的季节或许会蒙受不必要的损失,此时的黑木多多少少像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迫切想把地里的谷粒收割上来,脱粒晒干入仓,这才是最保险的。于他而言最艰难的斗争已经画上句号,数天来他只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让对方屈服!如今苦尽甘来,林曲二犯终于答应合作,他便可以直言不讳、开门见山让他们倒出藏在他们心中的秘密了。 千金难买你情我愿!这一天对他来说,虽然有些迟,但还算没有辜负他的热望。 尽管林赤态度的转变,得益于曲思秋的偶然抓获,然而这一点却恰恰是黑木最感羞耻的,细思整个刑讯过程,如若没有曲犯的到案,林犯恐怕不知要顽抗到何时,想想他堂堂的一个松机关的少将机关长,却不得不采用要挟的下三滥手段逼其就范,黑木恨不得拿脑袋去撞墙。 当然,这样的耻辱黑木不会挂怀太久,他的内心被一种新的担忧充斥。 信誓旦旦答应如实招来的林赤到底会说出什么样的惊天秘密?他会不会有所保留?所招供的情报到底价值几何? 曲思秋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发报员吗?她所执行的任务果真如她所言仅仅是为了让林赤的组织对他展开营救?她只是一名“未启用”的发报员?她的上线会是池碧疆吗? 这些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走马灯般在黑木的脑际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已无需客套,亦不用再顾及他们的感受,黑木甚至懒得去安抚犯人,一踏进老虎桥监狱这方热土,他便着手安排对他们二人的审讯。 林赤和曲思秋的审讯同时进行。 主审官和书记员都已确定,审讯大纲也在一大早由黑木和渡边以及川上三人一道商定。 第二第三审讯室平素少见同时开放,听到走廊上的铁链声接踵响起,黑木知道犯人已经带到,黑木并未马上从紧挨这两间审讯室旁的休息室走出,而是足足等了两分钟,才不慌不忙地踱步而出。 他先是来到第二审讯室,透过单反玻璃,他看到林赤端坐在桌前,他把带着手铐的双手搁在桌子上,头颅轻扬,眼神平静,在他的对面,书记员旁边的渡边雪奈一脸微笑,饶有兴趣地盯着林赤。 黑木于是赶紧走到第三审讯室,对曲思秋的审讯也没有进行,主审官川上麻衣中佐正在临时抱佛脚快速地默记桌上笔记本上的审讯大纲,作审讯前的必要准备。 和林赤表现迥异的是,曲思秋一直耷拉着脑袋,不断摆弄手上的铁铐。 黑木又返回到相邻的审讯室。 这间审讯室已发生微妙的变化,林赤终究被渡边盯得败下阵来,竟然不敢再看她。渡边高傲地昂着头,以胜利者的姿态瞟了他一眼,轻轻咳嗽一声,意在唤起林赤的注意。 然后,渡边少佐说话了:“对面的,抬起头来!” 对林赤的审讯率先开始,书记员探身按下了桌上的录音设备,并抬笔开始做记录状。 …… “姓名?” “林赤。” “有没有曾用名?” “有,林昂。” “年龄?” “民国二年生人。” “别跟我提民国,直接告诉我年龄!” “25周岁。” “哪里人?” “上海人。” “具体住址?” “江湾镇长江路72号。” “说说父母的情况。” “死了……” “详细点!” “……他们都是同济大学的老师,一次返家的路上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 “……咳咳……我很遗憾……何时参加国军?” “民国25年。” “部队番号?” “南京中央军官学校教导总队一旅一营三连。” “职务?” “上尉连长。” “放屁,入伍两年不到就混了个连长,你当国军是你家开的?” “我有背景!” “说!” “……” “怎么不说了?快说!” 林赤终于皱了皱眉,对渡边翻了个白眼道:“渡边小姐,你能不能别逐一问我问题?还是让我把我知道的一口气说完,可以吗?” “不行!这是审讯流程!”渡边断然否决,不过马上又改口道:“你先说来听听!” “我有个大哥很厉害的,是国军88师262旅的少将旅长,大名朱赤,参加过第一次淞沪会战,歼敌无数,此役后立即晋升了旅长,而正是此人收养了举目无亲的我,并送我前往法国里昂炮兵大学深造,在炮兵大学的四年,我成绩佼佼,回国后又进入陆军军官学校特训班,同样成为该校同一期学员中的翘楚,你说,我这么年轻有为,该不该封个上尉当当?” 渡边已领教过林赤的身手,知道他所言不虚,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既然混迹于作战部队,那你倒说说怎么会加入军统的?” “人才嘛,总是被人格外关注的……” “严肃点!” “这些年来,军统……当然它的前身叫复兴社……军统这些年一直和部队争抢人才,我的所有自身条件都是符合军统的要求,自然他们就三番五次做我的思想工作,极力拉拢我,其实我的本意是不屑于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哪如真刀真枪来得爽快,你说呢渡边小姐?” “请叫我渡边少佐!”渡边雪奈瞪了林赤一眼。 “是渡边少佐!” “林上尉,说说你是哪一年加入军统的。” “民国25年,进军校不久,军统就派人三顾茅庐。” “帝国的军队攻克南京时,你在哪里?” “我部布防于中山门外的城廓阵地,我奉命率部阻敌!” “你是通过哪条线和你的组织取得联系的?” “实话说吧,我和我的组织已经失去了联系,我甚至不知道南京城还有军统的指挥体系存在,是他们用特定的方式召唤并启用了我。” “什么方式?” “一张寻人启事。” “咦,那一定是一张不寻常的寻人启事喽!” 林赤有些洋洋得意,“这张寻人启事也只有我能看懂!” …… 单反玻璃后面的黑木一直专注于林赤的供词,整个过程他侧耳聆听,并努力推敲他话中真伪,至少到目前为止,黑木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配合之处,言语还算诚恳,态度也很端正,更不似在有意隐瞒着什么。只是渡边的审讯方式太过古板,这么长时间下来,尚还未进入实质性的主题,而渡边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徐徐展开,她显然对林赤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这不,就连一张寻人启事她也非得要林赤一字不差地书写下来。 短时间内,渡边应该不会涉及到重要的核心部分。 黑木想起隔壁川上中佐对曲思秋正在进行的审讯,赶紧利用林赤默写寻人启事的空档去一探究竟。 和渡边不同的是,川上的审讯干净利落,已经触及到核心部分,并开始剥茧抽丝。 “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中国共产党。” “你是哪一年加入共党的?” “1935年。” “据我所知,加入共产党必须要有入党介绍人,你的入党介绍人是谁?” “陆大同。” “他是男是女?年龄?身份?” “男,当年五十多岁,是我们学校的一名老教授,专门负责教授我们班的临床医学。”曲思秋在交待的时候显得极其平静,说话时不紧不慢,完全是有备而来,她把她的入党介绍人由池碧疆改为了陆大同。当然这个名字确有其人,只是这位年过半百的老教授在两年前就因一场意外病故了。所以,曲思秋捏造这样的谎言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根本就不怕敌人暗查,再说,她就读的金陵大学如今已经整体迁至大西南,敌人如果真心想查,恐怕一时半会也未必查出个所以然来。 “你的上线是谁?” “当然是陆大同了。” “他是如何给你发布指示?” “我曾经说过,我只是一名未启用的发报员,我们党在南京城很久都没有一部电台,最近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台,还让我给糟蹋了!”说到这儿,曲思秋一脸愧疚,事实情况的确如此,林赤费尽千辛万苦从上海带回了一部电台,没用几次就拱手让鬼子没收了。 “我如何信你?” “爱信不信!”曲思秋撇了撇嘴,“我们党只是一只小蚂蚁,和你们正面作战那是国军的事,我们整个组织一直闲赋,无实事可干,更别提我这样一位小人物了!”曲思秋开始健谈起来,她忽然觉得撒谎竟也是一件特有趣的事,实质上是双方智慧的较量,她曲思秋居然天生禀赋,怪不得林赤对她这方面的能力信心满满。 “难不成你加入组织至今,你一件实事也未做?唯一的一件还是为了救你的前男友?和你的组织没有丝毫瓜葛?”川上表示严重不信。 “……也不是啦……是有这么一件……”曲思秋吞吞吐吐说道。 “从实说来,越详细越好!” “我们组织曾经交待给我一件任务……这个任务和林赤有关!”曲思秋下定决心欲把前些日子委托林赤携带一筒胶卷前往上海的事说出来。 第190章 审讯进行时 “林赤参与了一项我们组织的任务……”曲思秋声音很低。 这样的决心曲思秋下得有些艰难,但做这样的决定,曲思秋也是经过了充分的考量。 昨天临别林赤,他忽然在黑木面前叫住了她,莫名其妙和她说了一段话,话中内容竟然涉及到那一次上海之行用于接头的“相见恨晚”咖啡馆,当时她十分诧异,不知他当着黑木说出这个地点的用意何在。 就她对林赤的了解,曲思秋推断他一定另有深意。 回到监房,曲思秋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林赤的使命仅仅是鼓励她和日本人合作,按常理,他是无需暴露此处接头点,这只能增加他的“罪过”,他的刻意为之似乎只剩下一种解释,那就是希望曲思秋在编造“谎言”时,能够将这样的情节加进去。 细心的林赤或许想得更远,当下他最为担忧的恐怕就是她所招供的内容中没有干货,从而不能够取信于黑木,林赤分明替曲思秋想好了,他一定是在提醒她以此为核心做足文章,编造一个完整的谎言,既能印证她的共党身份,又伤及不了他人(接头地在上海,黑木也许鞭长莫及)…… “大声点!”川上麻衣高声喝斥,顺便递给书记官一个眼神,意思是干货来了,他必须用心记录。 曲思秋想了想道:“前些日子,我们组织交待给我一项任务,设法让我以应天教会医院医生的身份潜往上海,在马斯南路找到一家名为相见恨晚的咖啡馆,和当地的地下党取得联系,并把一筒胶卷交给他们。接到任务后我犯了愁,上海我没有去过,加上当时南京刚刚沦陷,所有的出城交通都受到了严格管制,尤其是铁路交通,一张小小的火车票都很难获得……正彷徨的时候,我获知林赤正要去上海采购一批照相器材,便把想法告诉了他,希望她能帮我完成任务,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胶卷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川上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组织上也没有说,只是强调胶卷很重要,我尽管好奇,可不便探听。” “你说的前些日子,具体指哪一天?” 曲思秋凝眉思索了好一会儿,答道:“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反正是去年年底……大概在12月23、24号的样子,时间太久,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让林赤给你捎带任务,你当时知道他的身份吗?” “不知道……我当时没有想得太多,只知道他有办法前往上海,这是我做不到的……况且,我们的任务很简单,仅仅是捎带一筒体积很小又便于隐藏的胶卷,这项任务并不难!” “你是在哪儿和他交接任务的!” “当时他寄住在陶府——就是陶天阙的府邸,当我获知他不日后会前往上海,我经过整整一天的思考,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他,见到他之后,我说出了想法,他当场答应了!” “当时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我没说,他也没问,再说,他甚至连托付胶卷的对方身份也一无所知。” “那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不知道。” “那你何时知道他的军统身份的?” “在南京国际安全区我原先所服务的医院里,那一次他执行任务,任务成功后他交给我一本密码本让我保管,由此我便有了判断,但他的真实身份一直没有亲口告诉我,我也装作不知道。” “对了,你说说是怎么和他相识的!” “他不久前受伤了,在应天教会医院寻医,我是他的医生,由此我们开始了交往!” “你撒谎!”川上勃然怒道:“你这是在忽悠三岁小孩呢!你们刚认识,他就把那么重要的密码本交给你保管?你知道一本密码本意味着什么吗?他林赤作为军统南京站的副站长,会有那么天真?不,会有那么傻?!” “他当然不傻,他这是信任我,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和外界无争且充满正义感的女孩!” “胡扯!他怎么可能如此轻信他人?你别忘了你只是一名他的主治医生!” “……他喜欢我。”曲思秋嗫嚅着,红着脸低下了头。 “他是不是没见过女人?”川上带着嘲弄的口气,打量着一眼曲思秋脸上的纱布,换了一种奚落的语气道:“我看你也并无过人之处,难道你有什么魔力让他一下子着了魔?” “我们属于一见钟情!”曲思秋突然浅笑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并不在医院,而是在你们‘亡灵祭’的现场,最初在仪式上,一个年轻的中国人触犯了你们,你们要用他的性命祭祀亡灵,当时他就看不下去了,我看他掏口袋,就知道他要拔枪,被我生生阻止,后来散场时,一位小姑娘吓得啼哭,又惹怒了你们的士兵,你们的士兵不分青红皂白挥起枪托就砸,是他用身体挡住并保护了一老一少,我发现他伤得厉害,就把他带到医院,并给予他治疗……我承认当时我就喜欢上他了,我想通过那次,他也一定喜欢上我!” “这就是你认为的一见钟情?钟情到可以把自己组织的核心机密相托付?” “没错!”曲思秋毅然道,“长官,你有过一见钟情吗?如果你有,我相信你会体会到我们彼此的心境!” “八嘎!”川上歇斯底里起来,“你这是在胡说八道!”川上麻衣中佐恶狠狠地瞪着曲思秋,嘴唇哆嗦着,她无意所说的一句话顿时勾起了他无限伤痛。谁没有一见钟情?他川上就有,可惜他一见钟情的女人最终嫁给了一个比他身份高贵得多得贵族,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黯然离去。 看到主审官痛苦的神情,曲思秋猜想她一定触痛了他的内心,马上装作同情的样子又道:“人的这辈子其实很短暂,如果不能为钟情的人做点什么,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川上回过神来,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暂且把痛苦的往事抛到一边。 “请你继续!” “……也就是利用那次私藏的机会,我私下复制了他们军统密码的副本。” “哦?还有这么回事?” “这件事我已经向你们的黑木先生交待了……” “你复制密码本用意何在?” “我没有想那么多,最初的想法是怕万一丢失,我还有备份……” 川上迫不及待打断了曲思秋道:“这恐怕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你一定是受到某人的授意,你是为了你们共产党窃取对手的秘密?” “这个决定是我一个人下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他是什么时候要回密码本的?” “那次事发后,他一直没有要回密码本,直到几天后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要我还回他的密码本。” 川上侧头扫了一眼书记官的审讯记录,又问:“我们再回过头来,那次林赤的上海之行,你让他如何联络上海的你党组织?” “在《申报》上刊登一则启事,第二天携带一份报纸前去相见恨晚咖啡馆,把报纸平铺在桌子上,自然有人主动联系他。” “启事内容?……这有一张纸,你把它写出来!”川上从桌子上推给曲思秋一张空白纸和一支笔。 曲思秋没有马上动笔,辩道:“是一则喜报,内容我记不全了,只能记个大概意思。” “想起什么写什么!” 黑木乘曲思秋写字之际又快步走到第二审讯室门外。 对林赤的审讯依旧在进行。 “……是什么原因让你把你们军统的密码本交给一个并不深入了解的女孩保管?” “我把密码本交给她保管,最大的原因是不得已而为之!” “此话怎讲?” “当时我并没有第二条路可选择,要不把密码本藏在身上,要不把密码本藏在医院的某个角落,医院我不熟,只能找一个相对熟悉的人帮我藏起来。我是个聪明人,是个聪明人都会选第二条路,如果我把密码本随身携带,在当时情形下万一被你们的人搜身,马上就会暴露!” “当时什么情形?” “应天教会医院离案发地最近,到处布有你们的士兵,严格限制所有人进出,士兵开始逐层搜查一切可疑人物,你说我还有的选择吗?” “所以你就选中了曲思秋?” “除了曲医生,应天教会医院我还认识谁?” “你就那么信任她?” “我别无选择,就赌了一把。” “你的运气不错,你赌赢了!” “不,我赌输了!” “我看不出你输在哪里,不但保住了密码本,还收获了女人的芳心!……那位曲医生是不是特别仰慕你?” “她仰不仰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背叛了我,她竟然偷着重新誊写了一本密码本,我想如今的共党组织,正利用我们的密码窃取我们的一切机密!我们军统对共党组织,已无任何秘密可言!” 渡边幸灾乐祸笑了起来,“女人嘛……呵呵,总是意想不到的精明,她们的美色可以掩盖所有的真相,你如此笨拙,是永远战胜不了女人的!”说到得意处,渡边眉飞色舞起来,“如果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希望你吃一堑长一智,千万不要被女人蛊惑了,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谢谢渡边少佐的提醒,我林赤谨记。” 第191章 口供 自始至终,渡边不时面露笑靥,神情完全不似在审讯一个犯人,而是面对一个昔日旧友,尤其当林赤提及密码本被对方偷偷复制后,她竟然呵呵轻笑起来,显得异常的欢愉,但这欢愉也只是昙花一现,转而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仿佛是在用过来人的口气警告他千万要擦亮眼睛,不要被女人善良的表象迷惑,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她的态度使得林赤不再拘谨。 林赤不知不觉把身子斜靠在椅子上,如果不是负有脚镣,他恨不得翘起二郎腿。 这一通说教,林赤既诚恳又谦恭,渡边受用无穷,忽然就风轻云淡起来,干脆挺直胸脯,双手抱在胸前 ,开始和林赤侃侃而谈。 “你的直接上司叫什么?” “锤子,这是他的代号。” “你说说他的具体身份,比如年龄、姓名什么的。” “先说年龄,此人大约四十五六岁,至于姓名我并不知道,他的背景更无从所知,我们有纪律,不可以互问对方情况,更不可以主动透露!正如他只知道我的代号新年,并不知晓我的来历一样!但此人性格沉稳、行事缜密,骨子里透着一股刚毅,我猜他一定是行伍出身。” “这样,我满足你的请求,不再逐一向你提问,请你系统地说说你的情况。” 林赤一怔,把身体从椅背上前移,试探问道:“尽可能详细吗?” “当然!” 林赤略微思索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倒出他心中所想表达的一切。 “我由一个懵懂的少年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国军上尉,完全靠我大哥朱赤的帮助,他在我父母被炸死后,看我一人在马路上哭泣,就毅然收养了我。第一次淞沪会战结束后,他把我带回了南京,并倾其所有、动用了一切关系把我送到法国里昂炮兵大学,四年后,也就是1936年年初,我从炮兵大学学成归来,回到南京加入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特训班继续深造,这个特训班是专门为基层军官量身打造的。一年后南京保卫战爆发,我们没毕业就被编入了军官学校教导总队,我被任命为一旅三营三连连长,随一旅全部驻防中山门外廓阵地阻击日军,战斗随即打响并持续了数天,我们一旅除了少数人收缩到城内并撤退外,其余大部分全部阵亡。这次战斗,我有幸存活,完全得益于我的机灵,在战斗临近尾声,我看局势不可逆转,便随着突围的队伍撤回了城内,不幸的是,在撤退的时候,我被一颗流弹击中……” 渡边听到此处,忍不住打断道:“我注意到你的左胸上有一处新愈合的疤痕,从形态上看不像是旧伤,难道……” “对,就是那次枪伤,好在子弹没有击中要害,离心脏还有几公分,伤口也不深,我回到城后,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剔除了子弹并包扎了伤口,然后随着溃兵向下关方向涌进,原先想跟随溃退大军从下关码头上船,可是在挹江门被宪兵拦截,断了我们的去路,不得已再次返回南京城里,最后逃到了南京国际安全区……” “后来呢?”渡边急切问道。 “这时候整个南京城已被你们占领,当时的整个南京城已陷入人间地狱,日军在到处抓人,并对一切疑似士兵模样的青壮年男子进行行刑式屠杀,不得已我换了衣服混在难民队伍中……后来我看到日军在安全区疯狂杀人,我东躲西藏,无意看到一名国军军官在逃跑时被枪杀,当时他就倒在我身前不远处,我看到他手里有一支勃朗宁手枪,就乘人不备取了他的手枪并躲了起来……再后来,我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安全区西门上张贴的一张寻人启事,启事内容正是我前面所写的,我便知道了组织在召唤我,当夜便找到了月息路二十一号,果然在这里我见到了军统的留守人员——锤子和两名报务员……” 渡边把自己面前的一杯水递给林赤,示意他喝口水,嘴里问道:“军统迫切找你,一定有什么重大任务吧?” “有,让我担负组建军统南京站的重任……我和锤子联系上后,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光杆司令,手下已无兵可用。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收拢南京城里的散兵游勇,迅速组建行动队!接着锤子给了我第二个任务,让我潜回安全区,找到一家‘便民烟卷店’,设法和店里的老板接头,取回密码本。我权衡了一下,觉得当务之急是获取密码本和重庆方面建立联系,于是我再次回到了安全区……” 林赤终于喝了口水,接着道:“回到安全区,碰巧遇上你们的‘亡灵祭’,就是这次仪式现场,我邂逅了曲思秋,起初我们并未注意到对方,直到一名日本士兵因由一名小女孩的哭叫而恼羞成怒,当他准备砸打呵护小女孩的奶奶时,我用奋力护住了她们,就这样我遭到了那名士兵的没头没脑的暴打,浑身是血,最后是她把我扶到她们医院,并给我处理伤口……” “这一次见面,你就喜欢上了她?” “我承认这次谋面后,我不但对她心存感激,而且还产生了好感。” “林先生请继续。” “在医院疗伤期间,曲思秋把我安排在她一个男同事的宿舍里,他叫李毅。一天早晨起床,我站在窗前无意发现西南角的美国大使馆北侧有一家小店,这家小店就是我要前往接头的便民烟卷店,我心中暗喜,在对它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后,立即下楼前往烟卷店。我冒充一个购烟的顾客来到店前的柜台,却突然发现墙上的黑漆板上已经张贴了一张‘二舅父病重,急需一剂拔疴处方’的告示,心中一惊,大觉不妙,因为按约定这张告示必须是我和店老板接上头后他才可以张贴的,这张告示本意是激活‘二舅父’——密码本的持有者,可事实上我被绕过去了,那一刻我便知,这家店出问题了……我利用买烟和老板闲聊的时机,得出了老板已经受伤叛敌的结论,并进一步推断店内埋伏有敌人,就毫不犹豫地偷偷撕掉告示上的‘二舅父’字样,以阻止‘二舅父’的出现。” 渡边仿佛在谛听一个有趣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我急需得到锤子的帮忙,当下就潜回了月息路,让他给我增派人手,他很为难,称无人可派,后来禁不住我一再请求,答应安排两人,其中一名狙击手按我制定好的计划埋伏在医院宿舍楼上天台待命,另一名和我一道配合行动……” “我带着一名帮手潜伏在医院一楼,暗中观察烟卷店,等待着‘二舅父’的出现……”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名持有密码本的‘二舅父’,居然就是李毅。他在午后时刻出现在烟卷店,或许是在他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后,马上遭到了埋伏在店内的你方人员的抓捕,他拼命挣脱,可收效甚微!我和另一名队员见状即刻冲出医院,想拯救李毅,可遇到了你们的狙击手,最终失败!” “李毅死后,我迅速脱离现场快速跑回宿舍,果然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密码本……这时候整个医院已经被你们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情急之下我把藏在身上的密码本交给了曲医生,让她给我藏起来……再后来发生的事,渡边少佐大概也知道一些……” 渡边立即接口道:“那天晚上我打你其实并没有冤枉你?” “我承认,我身上的嫌疑不少。” “如果不是黑木将军刚刚接手松机关,如果不是陶天阙在场,黑木宽容仁厚,你一定被我揪出来了!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你必定涉案!” “渡边少佐不愧天生是干特工的料!” “你这是在挖苦我?最终结果还不是让你逃脱了?又为非作歹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倒没有刻意恭维渡边少佐,难道不是你第二天又派李泉假冒‘锤子’,提着一篮水果来看我?难道不是渡边少佐一直安排人手偷偷监视我?”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这可是原宪兵特高课川上君的主意,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最大的败笔,如果是我断不会如此性急!”渡边顿了顿,似乎在撇清她的愚蠢,“李泉桑是他策反的,他迫切想用这颗棋子给他建功立业,川上君还是没沉住气。” “关键是李泉不是一个好演员。” “这么说林先生的演技更出色?” “和李泉相比,最大的优点是我比他更沉稳。” “你离开医院后,拿回密码本了吗?” “我的伤还没完全好,就带着密码本离开了医院,因为锤子迫切需要我手中的密码本和重庆方面建立联系。” “然后呢?” “那天讯问现场,我认识了陶楚歌,她把我介绍给了她的爷爷——南京赤盟会会长陶天阙。” “那位陶老先生知道你的身份吗?” “我对天发誓,他并不知晓我的身份!他只是看我还有些血性,就给了我一份差事,让我筹备照相馆,当然,这其中一定是陶小姐说了不少好话……” “你倒是有艳福不浅,处处有女人的相助!” 看到林赤词穷,渡边不知何故叹了口气,又道:“我看你也不善言辞,怎么骗得女孩围着你团团转?” 林赤依旧不语。 “好了,我不打断你了,你再往下说。” 第192章 虚构的真相 “后来我把密码本交给了锤子,就离开了月息路,直接去拜见陶会长。陶会长当时在筹备照相馆,正缺人手,当即邀我加入,我毫不犹豫答应了……” “你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答应?”渡边插问。 “一方面我需要生计,需要一个容身之所,更主要的,我要有个身份掩护自己。我不能整天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接下来你就去了上海?顺便去履行曲思秋捎带的任务?” “是的,我去上海采购照相设备了。” “你只身前往?” “陶会长安排了一个手下和我一道前往,他带着购买设备的钱款,你也知道,我是个新人,陶会长断不会把一大笔钱交给我保管的。” “他叫什么名字?” “赵楷。我和赵楷托陶会长的关系,订了两张火车票,第二天就来到了上海。在上海我们住进了卖家给我们预先订好的旅馆。” “旅社叫什么?在什么地方?” “在劳尔登路,叫明月旅社,我和赵楷分住两间客房,然后我借口拜访上海的朋友,独自一人离开了旅社。” 林赤喝了一口水,继续有条不紊说道:“我叫了一辆黄包车,找到了《申报》社,按他们的要求刊登了一则喜报,订的隔天的版面。然后我就回去了。第二天我起床后,向赵楷简单交待了几句,再次叫了辆黄包车,直接去了马斯南路的相见恨晚咖啡馆,在路上我买了一张当日的《申报》。到了咖啡馆,由于时间尚早,还没有开门营业,我将咖啡馆前后左右仔细观察了一番。” “……终于等到咖啡馆开门了,我进门后找了一张空的桌子坐下,把《申报》平摊在桌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报纸。半个多小时后,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在我对面坐下,他果然是前来接头的地下党,在对上暗语后,我便把胶卷偷偷递给了他!” “……正当我如释重负以为轻松完成了曲思秋交办的任务时,我忽然觉得情况有变,咖啡馆门前一下子多了五六个人,匆匆扑向屋内,并和离开的接头男子撞了个正着……” “……双方立即产生激战,事发突然,我已无法独善其身,很快加入战斗,由于敌我力量悬殊,我俩被逼退至咖啡馆吧台,混乱中,接头男子不幸中弹身亡,我从他口袋搜出胶卷,迅速从后门撤出,我预先踩过点,早就选好了退路,因而轻易逃离了现场……我沿着咖啡馆后面的一条小路向东狂奔,没跑多远,一个中年男子从路边闪出,一把拽住了我,声称是前来接应我们的,并让我跟着他走,我尽管半信半疑,但只能跟着他跑,不一会儿他带我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轿车七拐八绕,来到一栋独院前停下,他把我引进院内,一个头儿模样的人出来见我,为了慎重起见,我把接头的暗语重复了一遍,他对答如流,我这才信了,把胶卷托付给了他。” 渡边听到这里,抓起桌上的一支笔,在本子上赶紧记下了什么。 林赤继续说道:“我做完这一切,没有逗留,立即起身告别。临别前,对方问我何时回南京,我说事情还没有办好,归程未定。他无意说道,他们就在这一两天将会驱车前往南京,如果时间巧合的话,可以搭他们的顺风车,就算是报答我的无私帮助。我当时有些心动,考虑到回程的火车票不好买,就告诉了他我在劳尔登路明月旅社的房号,希望他们定下日期后派人告知一下,看能否赶上趟。” 渡边又在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 “回到旅社,将近中午,碰上黄埔商行的老板邀我俩赴午宴,我们整个下午就一直在洽谈照相设备事宜,谈妥了价格并接受了相关的技术培训,我让对方派人和赵楷把购买设备运至火车北站,并办好托运至南京的手续。忙完这一切,我俩回到旅社已是入夜时分,这时有人敲门。” 渡边立即凝神谛听。 “来者和上午那帮人是一伙的,他例行通知我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前往南京,问我需不需要搭他们的车,我想了想答应了。他于是让我们翌日早晨五点在旅社门前等他们,会有车来接我们。第二天天色微亮,我和赵楷整理好行李在旅社门前等车,他们如约而至,竟然是两辆车,我和赵楷上了其中一辆。” 林赤不再说话,怔怔出神。 “后来呢?”渡边忙问。 “我们回南京了。” 渡边一边思忖一边又问:“你们是两辆轿车一道回来的?” “出城后不久,我意外发现跟在后面的一辆轿车不见了,当时也没多想。但在返回的途中,那辆车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辆车坐的什么人?” “都是些陌生面孔,坐满了五个人。” “你们这辆车呢?” “除了司机以外,副驾驶室里还坐了一位,我也不认识。” “你们回去的路上,有交谈吗?” “我一直想和他攀谈,先是问他怎么称呼,他自称姓李,名景轩,我还想问话,可对方兴趣不高,我也懒得搭理他,一直睡到快到南京城。” “李景轩?”渡边若有所思自语道。 “怎么,渡边少佐听说此人?” “这名字好耳熟,不久前我曾听上海的同行说起此人,听闻他是共党上海的负责人之一,他来南京啦?” “是的,在中山南路上赵楷先下了车,我让他把我送到了悦颜照相馆,当然,那时的照相馆还是一座空房子。” “你为什么要和赵楷分开下车?” “我当时急于相见曲思秋,告知她任务完成。” 渡边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们就这样分开了?” 林赤摇头道:“赵楷走后,这位李先生话突然多了起来,不断地试探我。” “他如何试探?” “他问,‘林先生是重庆方面的?’我看他语气肯定,也就直言相告了。我知道如果我刻意隐瞒,对他大不敬。他点点头又说,‘我看你从相见恨晚咖啡馆能全身而退,猜想你身手不赖,一定受到过专业训练……’我不置可否,他忽然又话锋一转,说,‘我再次见你方便吗?’我没有立即回答,到了悦颜照相馆,我下车时告诉他,他万一想联络我可以来此地。” “林先生为何要答应他?” “作为军统南京站的负责人之一,我希望能够团结所有该团结的力量!” 渡边一时语塞,沉吟一会,想起本子上的记录,目光扫了扫问道:“从咖啡馆逃出后,你落脚的独院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不记得,当时慌乱中也没有留意,上海主城内的道路我根本不熟悉,我从小生活在江湾镇,那只能算是上海的郊区,我在上海人眼里只是个乡下人。” “你确信在归途中没有发生什么?” 林赤显得一脸迷惘,“路途会发生什么?渡边少佐是不是有所指?” 渡边把笔身在手里抛了个180度,迟疑道:“前些日子,我们帝国上海领事馆一名武官奉命押送一名女嫌疑人到南京,刚出上海城不久,在宁沪公路的真如镇,遭遇到意外,数天后,他和同行以及司机的尸体在镇外的一条河里被发现,均是中弹身亡……” “渡边小姐该不会怀疑是与我同行的那伙人所为?” “我有证据指向林先生本人,如果那一次你的确是驾驶一辆轿车回南京,那么和你一伙的共匪也必定牵扯其中!” “渡边少佐仅仅凭这一点就断下结论?” “你被羁押期间,我们松机关的行动处对你有过调查,你从上海返回那天,正好是帝国武官山口君启程之日!也正是那一天,山口君失踪了,数天后有人报告在距离真如镇四公里外的河里陆续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林赤淡淡一笑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证据?” “不仅如此,我们中山门的哨兵报告,有人冒用山口的证件潜进了南京城,后来在南京城里我们还发现了山口君的座驾——一辆35年的福特水星款轿车,你或许知道,这款轿车在中国境内可不多见,整个华东地区,也就区区几辆,更重要的是,目击者所描述的这辆车似乎遭受过枪战,车身上布满弹痕……” “哦?”林赤一脸惊愕。 “还有一事林先生可能想都没想到,就在昨夜,我率队行动,在水西门外的一处汽修厂里,发现了这辆车……” 林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次,他确实没有装,记忆中,这款福特轿车已被赵楷藏在了悦颜照相馆不远处的一家废弃的厂房里,可它又是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汽修厂里? “……还有,我的情报显示,这家名为平安的汽修厂,实则上乃是南京城共党组织的一处重要联络点!”渡边不无得意说道,“这一次,它被我们一窝端了!” “这么说来,那位山口先生之死,共产党难脱干系?” “自然如此!”渡边想起一事,忽然蹙眉沉思。 “渡边少佐想起什么啦?”林赤见状关心问道,交谈间,林赤浑然没有了拘谨之态。 “奇怪的是,那位从上海押解的女嫌疑人是在一次剿匪中被我们重新抓获,可是……可是她怎么会和国军的流寇同流的?这又怎么解释?” “那位嫌疑人叫什么名字?” 林赤这一问,渡边终于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多了,再看林赤,神态轻松,眉宇含笑,完全是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渡边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忙正襟危坐起来。 林赤赶紧缄口不语。 渡边正了正身子,板着脸继续她的讯问。 “再后来呢?” “再后来……几天后的晚上,我独自一人待在照相馆,有人来访,竟然是李景轩……他开门见山求我一事……” 第193章 致命的破绽 单反玻璃的后面,黑木的双腿迟迟没有挪动,他的身子几乎是趴在墙后的一张条形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将连接审讯室内的拾音器的耳麦紧紧贴在耳朵上,生怕错过某些重要的细节。还好,林赤的声音不算低,只要仔细聆听,还是可以听得分明。 整个老虎桥监狱,只有这套购自德国的审讯听音设备还入得了他的法眼。 作为当前老虎桥监狱最重要的嫌疑犯,林赤的口供直接关系到他所谓的归顺究竟有多大的可信度,这到底是他的缓兵之计还是阴谋,需要他这位当事人用心去甄别,如果单凭供词就断下定论,对于一向严谨的黑木而言,未免太过草率,因而,黑木不时利用他们谈话间的间隙向审讯室内凝望,以期望通过林赤的言行举止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此外黑木尤为重视的是,在林赤的口供中所提供情报的含金量。 耳麦里并没有及时传出林赤的声音,黑木下意识探头看了看。 刚刚抬头,林赤的声音再次传来,黑木赶紧低下脑袋。 这套听音设备最大的缺憾是联系耳麦的线不够长。 “李景轩这一次深夜赶来来,是希望我们军统施以援手。” 线路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黑木条件反射瞟了一眼,但见渡边又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渡边匆匆写下一行字,抬起头问道:“这位李景轩何事求你?” “延安方面不远千里派出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代号‘镰刀’,不日后要从水路登陆南京,来领导共产党宁沪两地的情报战线。由于当时的南京城形势极其严峻,共产党的力量又很薄弱,故而他请求我们军统能够协助他安全潜入城内。” 渡边并不感到意外,随口问道:“你答应了吗?” “事关重大,我并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回绝,我只是说需要请示我的上级。因为我深知,此时就算我们军统的行动能力也是捉襟见肘,自己的分内事还力不从心,况乎其它?” “可是,后来你们还不是出手了吗?” 林赤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我其实自己都可以做主,拒绝对方的要求,可……可说到底当时还是想讨好曲思秋,太想给她些意外的惊喜,我为此第二天晌午特地回去找锤子,欲和他商量此事,没想到锤子听我说完后,当即否定了我的意见,他对共产党有成见,骨子里很看不起,便说无人可派,我不信,同时对他不放手人事权很恼火,和他大吵了一顿,正当我满腔怒气的时候,密室里进来一人,我从未见过,他显得很急的样子,锤子拉我和他相见,并介绍我们认识,他就是钉子。钉子来不及客套,赶紧向我们汇报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他得到情报,当天中午前后,日军将会对紫金山一带的华帮抗战大队实施清剿……” “这样的绝密情报,他怎么会获知?”渡边脱口问道。 “他的情报来源我无权过问。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希望你们展开自查,你们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黑木有些走神。 容不得他思索,渡边旋即说道:“然后林先生自告奋勇揽下了此活,前去报信了?” 林赤满脸惊诧,“渡边少佐怎么会知道?” 渡边得意地笑笑,支支吾吾搪塞道:“嗯……性格使然,林先生血气方刚,又处处爱表现,这样艰巨的任务你还不是马上抢过去?” “事实不尽如此,我当时心中其实很愤懑。” “哦?为何?” “我是第一次从我们的人口中听说在紫金山一带还有我们幸存的武装,而之前我的直接上司锤子连提都没提过,他这分明是在刻意瞒我,你想想,我的才能是军事指挥,而不是偷偷摸摸干些情报工作,他们应该量才施用,把我放在领导华帮抗战大队的岗位上,那样才能发挥更大的效用。我相信由我来领导华帮抗战大队,一定比那个曲大队长更出色!” “你见过那位曲队长吗?他叫什么名字?” “素未谋面。他的名字……”林赤明显迟疑了一下,很快补充道:“曲思冬。” “曲思冬?”渡边的脸上掠过一丝疑问。 不但是渡边,室外的黑木也楞了一下。这个名字在此时此刻被强化了。他一下子想起来在审讯“镰刀”的伪装者钱瑾余时,钱瑾余曾经有过招供,华帮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名字叫曲思冬。 顷刻间,他想起了和曲思冬一字之差的另一个名字——曲思秋。 林赤的迟疑也正是出于这样的顾忌。他直到现在,才真切地认识到,这是整个计划中最致命的破绽。 当时制定计划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到会有曲思秋的出现,他也忽略了中国人取名的一个由来已久的习惯,那就是喜欢把自己的子女烙上某种属性,以示区分。 钱瑾余招供出华帮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曲思冬,那是预先计划好的,可是让林赤怎么也料不到的,当初制定的这个细节将直接导致事态向另一个方向迅速恶化。 “密室外间,只有我们三人,锤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筹莫展,连忙征求我的态度……”林赤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来吸引渡边的注意,从而弱化敌人对这个细节的注意力。当然,他猜想,松机关的黑木必定在偷听他们的谈话,毕竟这样的审讯他林赤是主角。 林赤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平复自己的心情,询问了华帮抗战大队的具体情况,知道这个抗日火种必须传承下来,于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做点什么,而且报信的人非我莫属,其他的人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刹那间,我想起在密室里曾见到过数量不菲的武器,其中还有数颗手雷,我立时就有了主意……” “引爆手雷,用爆炸声提醒他们?” 林赤充满敬佩地看了渡边一眼,继续道:“是的,爆炸声是最好的报信介质,起码可以做到让我们的人警惕起来,不至于被包了饺子。” “林先生倒是智慧过人,如此情形下,这恐怕是最好的方式了。” “锤子和钉子听了我的想法后,表示赞同,不过,这也是当时最可行的计划了……但我当时遇到最现实的一个考验,那就是如何出城。钉子打消了我的顾虑,说外面有一辆轿车,车上有一张可以进出南京城的通行证,可以保障我出入自由。” “什么样的通行证?” “我出了密室上了车后,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一眼通行证,是一张日军宪兵司令部的通行证。” 渡边在纸上做了个标记,并未打断林赤的话。 “通行证很管用,我以最快的速度驾驶汽车往中山门方向疾驰,时间还算赶趟,在中山门内不远处,我看到了大批的日军出城,猜想一定是参与围剿的部队,就把车停在路边等队伍出了城再跟上,顺利出城后,我分两次甩出手雷,第一次是想迟滞他们的速度,第二颗我是在树林中摸近了再扔出……任务结束后我驱车兜了一圈,从尧化门方向入了城。我当时心情忐忑地,不知这样的报信方式是否能达成目的,但从后面的结果来看,那位曲队长并不是个猪头,他果然顺利地把队伍带出危险地带……” “你是如何得知他们平安脱险的消息?” “这必须说到另一个人……钱瑾余,你们对他不会陌生吧?他此刻应该还和我一样,关在这座监狱里,唯一不同的是,我是阶下囚,他或许已是你们的座上宾。” 渡边冷笑一声,“你恨他吗?” “实话说吧,我的心态很复杂,从个人情感上说,我鄙视他,他提前了结了我的英雄梦,但联想到自己的结局,我又恨不起来了,最终结果,我们不还是殊途同归?” “你就甘心放弃你苦苦追求的梦想?别忘了,你的父母都不幸死于我们的轰炸,我们大日本帝国可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之于这样一场旷古浩劫,我个人的仇恨已经微不足道。我忽然觉得,初衷已经被滚滚而来的潮流稀释了。” “林先生所说的潮流是指什么?” “说不上来,或许是人求生的本欲,亦或是某种不可逆转的潮流……” “原来林先生也有心灰意冷的一天。” “也算是一种解脱吧……若干天后,那位脱离华帮抗战大队的队长钱瑾余通过钉子到照相馆找到了我,向我讲述了华帮大队转移后的情况,我得知他们安然无恙,只是如今他们流窜镇江茅山一带,恐怕已经改姓,被共产党的队伍收编了。” “你是说钱瑾余是钉子安排和你见面的?” “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锤子指派的,钱瑾余潜入城后,通过他原先的联络方法和钉子接上头,锤子一直没给我这位行动处的处长安排人手,这次算是弥补吧。” “那么你是如何想到用他冒名顶替共党‘镰刀’的?” “李景轩交办的事情我一直未有答复,这件事在我心中的耿耿于怀,总觉得对不起他,钱瑾余的出现让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我灵光一闪,忽然就冒出了个‘越俎代庖’的思路,一方面也是立功心切,就独自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后面的事想必渡边少佐都了解得相当清楚。” “嗯……你的这个计划向上汇报了吗?” “没有,我一直认为锤子此人刚愎自用,未必听得进有效的意见,他的领导风格四平八稳,很不适合当下的南京局势。再说,我太想建功立业……可惜……” “可惜什么?”渡边不放过任何一个追问的机会。 “可惜钱瑾余并不是一颗理想的棋子,他很快把我拖下了水。” “你还在为此遗憾?钱先生表现还算不错,他扛过了我们数轮的刑罚,只是最后一关没能熬过去……”说到这儿,渡边雪奈想起了黑木的黑箱子,不知何故她妩媚地笑了起来,说道:“假如林先生还是顽冥不化的话,接下来就会让你重复钱先生所经受过的遭遇……” “黑箱子?这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刑罚?”林赤满不在乎问道。 渡边的脑中浮现出林赤裸身装进黑箱子里的模样,想到开心的地方,不禁笑出声来。 第194章 初步信任 至此,林赤的交待已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链条。接下来,黑木的松机关和行动处的渡边雪奈无非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从这根链条上找出破绽,以判定林赤有没有说谎,假如他的话可信程度很高,说不定还能觅到宝贝。 这如同一个复杂的证明题一样,已知条件很多,钱瑾余的招供算一份,隔壁的曲思秋的供词也可以互为印证,此外,还可以电询上海的同行,对林赤供述的每一个细节逐条推敲,加以论证。 当然,渡边深知,眼下最为迫在眉睫的是抓住林赤投诚的机会,让他说出他的上级藏身地以及一切关乎他知情的线索,可以一网罗尽所有的魑魅魍魉,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让渡边忧心的是,林赤入狱的时间已经太久,重庆方面在南京的情报体系对于他的被捕不可能不采取紧急措施,该切断的早就切断了,不会坐等魔鬼敲门。 这其实也是黑木最沮丧的地方,林赤的招供姗姗来迟,最佳时机已经错失,这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林赤的价值也为之缩水,除非林赤本人有更好的见解。 渡边开始进入正题,收住脸上的笑意,沉声道:“林先生,让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吧。” “渡边少佐请说。” “现在,请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抓住你的同党?” “你是指锤子和钉子?” “是的,所有与帝国作对的敌人,你可以知无不言,前面林先生所说的一切只能说明你的诚意,后面才是你立功的关键所在!” 林赤陷入了沉默。 “难道林先生只想通过这么点东西就想把我们忽悠过去?你当你是打发要饭的呢?” 林赤费解地看了一眼渡边,冷笑道:“难道渡边少佐还以为锤子和钉子天真得整日待在月息路二十一号的那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坐以待毙?” 渡边一时语塞,脸有不悦,忽然厉声道:“这不是你合作的应有态度!” 林赤嗫嚅道:“我说过,我没有人事权,重新加入军统也区区数日,很多事情尚还一知半解,更别说掌握核心机密了,当然,如果你们晚抓我一月半月的,说不定我已深度介入。” “林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们把你放了……” “这倒不失一个好主意,我倒是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卧底,给你们提供精确的情报!”林赤接过渡边的话,半开玩笑回敬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渡边怒不可遏。 林赤笑笑,也不生气,端起那杯渡边用过的水杯呷了一口水,忽然正色道:“渡边少佐也太小看我了,既然我决定与帝国合作,我会纳上我的投名状!” 黑木一下子兴趣盎然起来。把耳麦紧紧贴在耳朵上。 “我能否见一见黑木将军?”林赤提高了声音。 渡边的目光在林赤的脸上游离了几个来回,应道:“见将军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希望你所说的话最好能让将军感兴趣!”说完,渡边起身向门口走来。 黑木连忙放下耳麦,把手背在背后,装作刚从其它地方路过的样子。 渡边推门而出,目光和黑木相遇,并不诧异,疾步走近黑木,低声道:“将军阁下,林赤想见你。” “哦?你审的好好的,他为何要见我?” “恐怕有重大情报……” 黑木正要回答,听到隔壁的审讯室的大门有了动静,料想是川上麻衣中佐已审讯完毕,便把目光投了过去。 川上手里捏着一摞纸张,看到不远处的黑木,快步走上前来,嘴里说道:“她该交待的都交待了。” “有什么收获吗,川上君?”渡边好奇问。 “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 “一切尽在预料中。”黑木补充一句,“这个女人别看年纪轻轻,比林赤难对付!” 渡边扬了扬嘴角,欲言又止,转而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似乎是对川上的审讯技巧或者手段由衷地轻看。 川上没有注意到渡边的变化,对黑木说道:“但在我看来,这位曲小姐所知道的确实不多,共党和她采取的是单线联系,涉案的只是金陵大学的陆大同一人……嗯……此人要好好查查。” 黑木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名字——曲思冬。 “没有这么简单,她一定隐瞒了什么!”黑木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松开,一手拍了拍川上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川上君,烦劳你一下,你继续对她进行审问!” “该问的都问了!” “不要怕麻烦,你根据审讯大纲,把所有的问题再重复三遍,然后你把她的表现告诉我!” “是将军!” 黑木交代完毕,信步走上前去,轻轻推开第二审讯室的铁门。 林赤侧头看到了黑木,和书记官一道起身,林赤微微低了一下脑袋,问候道:“将军好!” 随着他的站立,林赤脚上的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黑木见状,立即转头对身后的渡边雪奈责怪道:“怎么,你们还给林先生上了脚镣?林先生已然是自己人了,还不快解了!” 墙角站立的两名狱警趋步上前,替林赤卸下了脚链。 “听说你找我?”黑木踱步上前,一手按在林赤的肩上,温和道:“林先生请坐。” 林赤坐定。黑木打了个哈哈道:“我和武内典狱长谈兴正浓,硬是给你搅了。” 他故意撒了个谎,希望掩盖一直在外面偷听加偷窥的事实,好让林赤没有戒心。审讯室墙上的那面可以对审讯过程一览无遗的单反玻璃,昨天在提审曲思秋时,林赤曾撞见过他通过它偷窥,因而他下意识地有意饰掩。 林赤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只是继续欠身说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了将军!” “没关系,没关系!”黑木手一挥,在林赤的对面紧挨着书记官坐下,和颜悦色道:“林先生想起什么啦?” “我有个想法,不知算不算立功?” “请说。” “将军如果心存疑惑,不妨抽派人手,到月息路二十一号,这是一处独立的院落,院子里有一口水井,通过水井上悬挂的井绳下行数米,会发现一个密室大门,当然除了这条通道,在屋后还有个进口也可以通达密室,这就是锤子办公的地方,也是军统南京站的指挥中枢,里面不但有电台,还有两名年轻人,是电台的发报员和译报员,常年吃住在里面,足不出户……这个地方只有我和钉子等为数很少的几人知道!不过,我不得不给将军泼冷水,第一,这帮人极有可能已经转移,我的失踪必定让他们风声鹤唳,在这间密室里,将军不可能发现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其二,说不定在这座院子的所有必经之路,会有一双双眼睛在监视着,你们大队人马一进去,他们就会马上得出我已叛变的结论,到时,我对帝国毫无价值可言!” “那林先生不妨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这一切还得感谢曲思秋的到来。” “此话怎讲?” “欲取之必先予之!,如果想得到将军想得到的,将军不妨先放手,给予他们充分的自由,尽情让他们去表演,去发挥,待掌握了重大的线索后,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后患,更不给余地!” “林先生详细说来。”黑木庄重说道。 “将军还记得曲思秋的那本密码本吗?”看到黑木点头,林赤继续说道:“从曲思秋车里搜出的那本密码,至关重要,其实就是我们军统系统核心密码。尽管这是曲思秋手抄的,但并不妨碍我们破译重庆方面和南京城军统站往来电文的讯息,您不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黑木不想附和,但还是不得不频频颔首,他的内心是赞同林赤的想法的,不用揣度,他就知道林赤接下来会说什么。 林赤果然是按他的思路进行,“种种迹象表明,敌人在暗处,你们在明处,从围剿紫金山的华帮抗战大队这一事败露就可以断下定论,在你们的队伍中有重庆方面的卧底,还有,你不觉得上海领事馆的武官山口先生遇刺身亡大有蹊跷吗?所有的这一切无不说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斗争形势错综复杂,如果将军您想在敌人的心脏里安插一双眼睛,那最好的机会来了……” “听林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以静制动?” “没错!您可以从海量的往来电文中甄别出有用的信息,网已撒下,网口的绳子被你拽在手里,收网随时可以进行,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您耐得住寂寞!” 黑木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哟西,林桑言之有理!” “我可以尽全力配合帝国的松机关,只要您觉得该收网了,则一切尽在掌握!您试想一下,与其现在把月息路翻个底朝天一无所获,还不如静下心来等上数日,找准一个最佳时机,将敌人的情报体系一举摧毁,孰重孰轻,我想将军自有衡量。” 黑木一扫多日屡屡受挫的阴霾,由衷笑了起来。 “就按林先生说的办!如果能够钓上大鱼,我会记上林先生一大功。” 林赤赶紧站起来,毕恭毕敬说道:“只要将军能够提供足够大的舞台,我林赤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第195章 定性 林赤话一说完,黑木便起身离去。 临行时,黑木抛下了一句:“我会认真考虑林先生的要求。” 渡边跟着黑木走出,两人走到门外,黑木驻步,回头看了渡边一眼,渡边连忙快步走近他,轻声道:“将军还有什么指示?” 黑木思索了片刻,吩咐道:“渡边少佐,还有两个细节你必须了解清楚,第一,共党头目‘镰刀’潜入南京一事他有没有告诉曲思秋?其二,曲思秋对林赤的‘越俎代庖’的计划,知不知情?”看到渡边点头,黑木想了想又道:“另外,你还需要做一件和川上君相同的事情……” “请将军明示!” “你依照审讯大纲,对林赤继续开展讯问,给我重复三遍!” “属下不明白将军阁下为何要这么做?” “到时你的就会明白!”黑木撂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 黑木离开审讯区后立即来见典狱长武内次郎,此时刘云雄已离开监狱,返回了松机关他的那间临时办公室。黑木向他询问了刘云雄在监狱走访的情况,武内于是把刘云雄在监区的一言一行详细告之,黑木听后陷入久久的沉思。 武内陪坐在一侧默不作声。 正在此时,副典狱长陈炳松进来,向黑木报告道:“午餐已经准备好了,不知将军和您的属下何时可以用餐?” “等等再说。” “好的。”陈炳松唯唯诺诺告退。黑木把目光在他的背影上足足停留了数秒,忽然高声喊道:“陈桑请留步!” 陈炳松赶紧转身,亦步亦趋跑到黑木跟前,“将军有何吩咐?” 黑木翻了一下眼珠,忽然问道:“陈桑,在你们中国最大的姓有哪些?” 陈炳松没想到黑木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想也没想答道:“我的陈姓就是一个大姓,另外……王、张、吴、赵……李这些都可以称得上是大姓。” “哦……曲姓怎么样?” “曲姓……”陈炳松的大脑迅速转了转,“曲姓可不是什么大姓,姓曲的人在我们中国应该不会很多……” “那么,在南京城,曲姓多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陈炳松坦言相告。 “我知道了,陈桑可以走了。” …… 对林赤和曲思秋的审讯在四个小时后结束。 此时已是下午一点。 早就过了午餐时间,然而,黑木他们并未马上享用武内给松机关的客人准备好一大桌丰盛的午餐。三人齐齐聚集在四楼的会议室里,他们要开一个简短的碰头会。 黑木面朝渡边,率先问道:“渡边小姐,我想知道我走之后你重复所有的问题讯问那位林先生的反应。” “当我重复第一遍的时候,林先生就表现出烦躁,到后来第三遍的时候,我看他差不多是崩溃了,整个人近乎于狂躁!” “那位曲思秋小姐又是何表现?”黑木转而询问川上麻衣。 “恰恰相反,曲思秋却十分安静,她特别耐心地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尽管这些问题我都问过好几遍了!” 黑木若有所思。 渡边忍不住问道:“既然他们二人表现差异如此之大,这其中有何讲究?” “那位曲小姐在撒谎!”黑木斩钉截铁说道。 “将军为何得出这样的结论?”川上中佐好奇问道。 黑木正了正身子,清了清嗓子道:“我的导师曾经告诉我一个铁律,当你面对一个犯人,针对同一系列问题反复提问犯人的时候,心中有鬼的犯人会极力克制自己的烦躁,并平复山呼海啸的情绪,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自己变得平静起来,这是百试不爽的真理,我个人已多次应用,收效显着!” “依将军所言推断,那位林先生并未撒谎?”渡边小心地试探道。 “这个铁律只能证明曲思秋心中有鬼,但并不能得出林赤心中无鬼的结论。”黑木顿了顿又道:“曲思秋并未说实话,她没有一丁点诚意,这一点希望你们认清!” “那么,对于这两名犯人,我们该作何处理?”川上忙不迭声问。 “渡边小姐,你的看法呢?”黑木探询道。 “这位林先生所提方案确实可行,况且此人能力很强,远远超过李毅之流,如若为我所用,必定如虎添翼,也是我帝国一大幸事!” “恐怕此人不太好驾驭吧?”川上冷冷插了一句。 “不尽然!”渡边笑盈盈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人性弱点,尤其是男人……”说到此处,渡边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住口。 她面前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我的意思是说,这位林先生的弱点我已经洞察秋毫!我有把握将此人为我所用。” “我能听听渡边小姐具体的措施吗?”川上继续进逼。 “这我还没有想好……反正此人留下没有什么坏处。”渡边避重就轻,说完看了看黑木,希望他有所表态。 “嗯,我倒是觉得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大胆启用林赤固然有风险,但利弊自可权衡,杀一个人容易,可这个人的价值终将会随着其生命的陨落而荡然无存,这让我想起了松井将军的智慧,刘云雄只是敌人区区的一名旅长,虽然军衔高至少将,然被我俘虏后无兵无权,仅存的只是曾经光鲜的过去,如此一位失势的光杆司令,松井将军不但留他一条性命,还赋予他招募兵员的权力,更是将南京警卫军司令一职托付给他,不可谓不大胆果断!就在刚才二位审理犯人的时候,我询问过武内典狱长,了解了一下他在这座监狱筛选兵源的林林种种,这位刘桑如今激情高涨、干劲十足,他只是振臂一挥,就应者云集,完全和羁押期间判若两人,其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忽然间大有启发,每一个人其实都有积极向上的原欲,这就要看我们如何施用,如果能发扬他的长处,规避他的短处,我以为将会给我们带来无穷的收益……我们不是赌徒,松井将军更不是,一切需要我等建立在理性的分析基础之上!” 黑木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两位下属,继续说道:“林赤的何去何从,自然也可以加以理性分析,核心是他归顺我大日本帝国的诚意,如果这一点没有疑义,则一切好办。至于他的诚意几何,我认为不难判断,其一,需要你们花点时间推敲他供词的真伪;其二,月息路二十一号的那间地下密室,去看看是否属实,最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进行,不宜弄出太大的动静;其三,命令电讯股日夜监听南京城上空所有往来的电磁信号,给我找出重庆方面的电台,就用那本缴获的密码本加以破译,一旦捕获到有用的情报,不就可以推断出林桑的诚意了吗?” “是,我马上安排人今夜暗查月息路二十一号。”渡边道。 “我马上安排电讯股稻田勇加强监听!”川上道。 “曲思秋该如何处理?”渡边又问。 “继续审,她一定还隐瞒了什么!”黑木眼睛转了转,突然就想到了一直若隐若现在心间的疑问,“还有一事,渡边小姐有没有注意到?” 渡边抬头期望他的下文。 “当初钱瑾余有过招供,华帮抗战大队有一名副大队长,名字叫曲思冬,就在刚刚审讯林桑的时候,他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你不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吗?” “您是说和这个名字一字之差的曲思秋?” 黑木嘉许地看了渡边一眼,“没错,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都让我们碰到了?据我所知,曲姓在中国可不是什么大姓,况且,二人年龄又仿佛,所以我认为这两个名字必有联系!” “你是指曲思秋和华帮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曲思冬有可能是兄妹?”渡边雪奈的反应很快。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川上麻衣听毕连忙立身,断然道:“下午我再提审曲思秋,一定撬开她的嘴巴,找出这俩人的内在联系!” “要注意技巧。”黑木沉吟道,“如果她继续顽固不化……呵呵,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在她身上多花时间了!” “将军所言极是!”渡边先是附和,忽然又想到什么,赶忙补充道:“可是就这样处决了她,会不会影响到林赤的投诚决心?” “如今他已没有了和我们讨价还价的资格!”黑木厉声说道,很快话锋一转,马上又说道:“可是,万一我们真要下决心,还是要隐瞒的,待生米做成熟饭再向他透露也不迟。”黑木的思想天马行空,顷刻间又想起数天后的鼓楼广场举行的授勋仪式,于是向渡边询问筹备细节,渡边如实告知。 黑木听完后徐徐说道:“这次授勋仪式,是我大日本帝国攻占南京后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庆典,为表彰此次战役的有功之臣,最高司令部指名近十家驻南京的军事单位,各推举一名人员接受授勋,刘云雄是松井将军钦点的我松机关的代表,自然毫无异议,可是赏罚必须分明,这也是帝国自扩张以来一贯的态度,为此在该仪式上,还特地增加了一个环节——对不思悔改、一心与帝国为敌的敌人,将采取断然措施,在授勋结束后统一行刑,以儆效尤,威吓与立威共举,同样之于授勋,这也是浓墨重彩的重要一环,我以为,假如共党嫌犯曲思秋依旧我行我素……”黑木音调明显高了起来,阴鸷的眼睛里游过一丝凶光。 “杀无赦!” 第196章 第二次摆拍 曲思秋被再次带进审讯室。坐在她对面的,依旧是松机关的川上麻衣中佐。 一切照旧,连开场白几乎都是一致,不同的是曲思秋的心境,她已然满心疲惫。肉体的折磨只是通过神经末梢传递的痛感,而精神的折磨是一种从身心到灵魂的压迫,让她处于一种近乎于窒息得喘不过气来的境地。 看来,她轻看了这样的审讯,当林赤用摩尔斯密码向她发布指令后,她一度信心满满,不就是编造谎言吗,这有何难!可当川上真正提审她的时候,她才知道这其中有多艰难,整个过程中她如履薄冰,对方每问一个问题,她都必须快速进行思索,以防出现破绽。然而,更让她没料到的是,狡猾的鬼子竟然会把同样的问题重复问三遍,这让她在审讯结束时已是心力交瘁,完全处在一种崩溃的边缘。 还好,第一轮的审讯后,她得到了短暂而可贵的半个小时的休息,尽管饥肠辘辘,但起码她的灵魂得到了栖息,这让她稍稍缓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噩梦又开始了。 川上冷冷地把曲思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姓名?” 这两个字一从川上的嘴里蹦出,曲思秋的内心不由得一阵战栗。 显而易见,所有老套的问题第四轮来袭。 容不得曲思秋多想,她只能强打起精神。“曲思秋。” …… 半个多小时后,曲思秋虚脱地坐在条形板凳上,内衣上已被汗水浸透。如若不是她有坚强的意念,此时的她理应瘫倒在地。 她必须咬牙苦苦支撑。 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拥有着强大的内心,否则,前一阶段那些就连一般男人都无法承受的严酷的肉体刑罚,早就把她击垮了。 一系列熟悉的问题刚结束,川上突然话锋一转,高声问道:“曲思冬你认识吗?” 这不但是一个全新的问题,而且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曲思秋本能地一愣,一时哑口无语,审讯室里顿时死一般地沉寂,川上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哪怕很细微的表情变化。 足足三秒后,曲思秋答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尽管曲思秋似乎表现出极力的平静,但在川上的心中已有了答案。川上得意一笑,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完全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川上把双手撑在桌子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喝斥道:“你这是在狡辩!” “我不认识这个人。”曲思秋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你这分明是在掩饰内心的狂乱!” “那你告诉我他是谁?”曲思秋颔首看了川上一眼,又低眉不语。 “你恐怕比我心中更清楚吧……”川上冷笑道,“这两个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而且名字里面一个秋一个冬,都是中国人对季节的表述,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有人告诉我,曲姓是你们中国一个冷僻的姓氏,且名字里第二个字完全一致,这在你们的传统文化里,是有意义的!” “你是怀疑这个人是我的哥哥或者是我的弟弟?” “他是你的哥哥!他是华帮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 “哦,是吗?如果我有这样的一个哥哥,我会万分荣幸,起码他在干一些长中国人脸的事情。”这样的审问曲思秋倒觉得很轻松。 “你想不想知道这个人现在何处?” “不想。”曲思秋不假思索。 “连他是死是活都不关心吗?” 曲思秋内心一惊,但很快答道:“他的死活与我有关系吗?” “如果我要告诉你这个人已被我们抓到,并在不日后执行枪决,你会作何感想?”川上灵感乍现,随口编了个谎言。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对他的死表示惋惜,同时也增加了你们鬼子的一份罪恶!”曲思秋不知不觉激动起来,声音也愈见高亢, 川上的谎言还是让她有些慌乱。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连忙换了另一种语气补充了一句:“咦,如果真有此人,我倒是真心想认他这个哥哥!” 这样的变化自然没能逃过川上的眼睛,他愈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心中已有计较。 审讯该结束了!川上麻衣想。 …… 授勋仪式进入倒计时。 整个南京城的日军机关,开始围绕这样一次即将到来的凸显军威和国威的仪式而忙碌起来。尽管受益者只是少数机关单位里的极个别人,但作为日本这个战端一开、整个民族近乎到了疯狂程度的国家而言,这些所谓的大和民族血统的日本军人,从上到下,上至将军下到普通士兵,都对该授勋仪式望眼欲穿,几乎所有的但凡积累了哪怕是一丁点战功的军人,无不在夜深人静时纷纷幻想自己就是其中一名被授勋的对象(日本对授勋对象通常会保持神秘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公布,刘云雄提前获知只是个例外。),不但可以得到一枚彰显赫赫功绩的勋章,同时还能领到天皇亲笔签名的授勋证书。这是帝国军人何等的荣耀! 松机关的川上麻衣中佐就是得了这种狂想症的中阶军官之一。 从老虎桥监狱审讯完曲思秋出来,川上便归心似箭。他立即上了一辆挎斗摩托,向着黄浦路的憩庐飞驰而去。 他要立即布置归属他领导的电讯股,对南京城空中所有的电磁波展开侦听,从而找出隶属重庆方面的可疑电台,以此来界定林赤的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时间进入1938年2月。 南京城已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康复期,街上的人流逐渐多了起来,只是前一阶段的血腥屠杀带来的伤痛太甚,这座城市依旧像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迟迟看不到她应有的活力。 一些繁华的路段,授勋仪式的告示已被贴上,每张告示前,都围满了人争相观看。 二十多分钟后,川上麻衣风风火火回到了松机关。一下车,他便直奔电讯股而来。 电讯股外间的办公室里,只有稻田勇一人,此时的他正坐在靠近窗前一张最大的办公桌旁,摆弄着手里的一筒胶卷。 在他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架照相机,不用说,这筒胶卷是刚刚取自于这架相机。 挎斗摩托的轰鸣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稻田勇把脑袋转向窗外,这才发现从摩托上下来的是他的直接上司川上麻衣,看到川上急匆匆向楼里走来,稻田下意识地握住胶卷,目光在胶卷上停住,手一扬,将胶卷抛向空中半米多高,然后一把稳稳接住,把胶卷塞进外衣口袋。 稻田伸手把桌上的电讯记录移到面前,装作一副审阅的样子,poss刚摆好,目光落在桌上的相机上,连忙把相机收起放进桌子下边的柜子里,放完后忽然就惦记上了口袋的胶卷,不知觉地用手按了按口袋,尽量把胶卷沉到口袋最深处。 他只是一名尉级军官,军服口袋不像佐级和将级军官的,有一个罩在外面的袋檐,一不小心就容易丢东西,他有过一次教训,这样的失误,他不会犯第二次。 数日前,他在同样的衣服口袋里,也装过一筒胶卷,可惜后来发现它丢了。他事后回忆了所有的行动轨迹,觉得丢失地最大可能是在中山中路的那家利民诊所里。 尽管具备最大的可能性,但稻田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一方面他无法确信,另一方面即使如此,说不定早就被人拿走,毕竟时间已过去了好多天了。但不管如何,稻田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腾出时间再次造访利民诊所,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 稻田自发现胶卷丢失之后,一直魂不守舍,就在中午,他终于下定决心决定亲自跑了一趟松机关的技术科,再一次向负责人索借了一架相机,上一次他是通过渡边雪奈借的,这一次倒不是刻意绕开她,而是她这几天看起来实在太忙了,对于一直暗恋渡边的稻田而言,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和渡边搭讪的机会。 松机关的头儿黑木将军最近似乎也很忙,一个多小时前他刚踏进松机关,屁股还没坐热,接到了一个电话,又匆匆走出。稻田勇办公桌的位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细致观察到每一个进出憩庐的人,这样的优势不可小看,总能令他在上级领导进屋后看到他在勤奋工作的场景,这是让他最满意的地方。 机关长黑木前脚刚走,稻田马上把相机裹在一个布包里带进宿舍,不慌不忙地把箱子里的宝物摆出,全方位地拍下了它的全貌。 现在,川上回来了,很显然他可能马上光顾他的办公室,稻田把桌上的文件悉数堆到面前,开始认真地阅读起来。 才看了数行字,门口出现了脚步声,稻田先知先觉,不用看就知道是川上进来了,他阅读的神情更专注起来。 “稻田君!” 稻田故意显得很迟钝的样子看了看来人,发现是川上,连忙立身,嘴里道:“中佐阁下!” 转眼间川上已近至桌前,他开门见山:“今天有没有什么重要发现?” 第197章 集结迎宾 “没有什么异常。”稻田勇抽出一张监听记录,眼睛扫了扫漫不经心道:“自从那晚我们起获了一部共党电台后,南京的空中特别安静,只有一号电台还在偶尔活动,不过每次时间都很短,我们无法准确定位。” “都有记录吗?”川上问。 “有……”稻田勇正要继续回答,忽然院外传来数量不菲的挎斗摩托的急刹声,紧接着有轿车引擎声隆隆而至。 稻田勇忍不住瞟了一眼。院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吸引他的关注,这个习惯的形成时日不长,罪魁祸首是他办公桌太过靠窗,根源在于他天生的猎奇心,以至于他浑然忘了上司的提问。 川上麻衣骨子里也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他跟着把脑袋转向窗外。 十数辆挎斗摩托簇拥着三辆黑色轿车,在憩庐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川上和稻田伸长脖子正要看个究竟,忽然有人急匆匆闯进,川上和稻田又被这急骤的脚步声吸引,纷纷把目光收回来。 进来的是渡边雪奈,她的目光落在稻田身上,很快又看到了桌前的川上麻衣,先是一愣,马上说道:“正好,川上君也在,你们和我一道下楼迎接客人!” 她有些气喘吁吁。 “谁来了?”川上迫切问道。 “一定是什么重要人物吧?”稻田也迫切问道。 “除了警备司令部的中岛将军,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英一先生。” “咦,中岛将军怎么会屈驾来我们这个小地方?他不是一向看不起我们这些成天泡在情报里堆里的闲人吗?”川上一边发问,一边向门外移动脚步。 稻田整了整衣领,把军服从上到下抹了一遍,手指又触及口袋里的胶卷,下意识地按按。 “上海领事馆的人跑到我们南京的松机关干什么来了?”稻田追上去问。 “还不是授勋仪式上的那些事!”渡边头也不回,三两步下了楼梯。稻田不甘心,一个箭步从三四阶楼梯上跃下,贴近渡边进一步询问道:“授勋与他们相干?” “岩井英一先生是本次授勋仪式特邀嘉宾,东京大本营点名要求他参加!” 三人很快来到院内。转眼间,除了他们三人,松机关所有有着一官半职的人员从楼里蜂拥而出,很快在空地上集结完毕并一字排开。三辆轿车的车门陆续被随员打开,里面的人物神态各异地抬脚下车。第一辆车下来的是中岛将军,他表情严肃,没有一丝笑容,他的双脚一踏上土地,便抬头细细端详着眼前高大气派的建筑物,双手缓缓地背在背后,目不斜视说道:“想当初,我们第十六师团是第一个打进南京城的,可最好的宝地却让黑木将军抢了!” 第二辆轿车上下来的是这座建筑的主人,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他正准备前去恭迎最后一辆轿车上的嘉宾,听到中岛在不远处自言自语,不得不打消念头,赶紧走近他,用一种自嘲的语气答道:“中岛将军取笑我了,我这块地方和你的总统府怎能相比?你占据的可是中国最权贵人物的中枢指挥机构,而此处仅仅是那位蒋某人的生活起居之地,相较起来,天壤之别啊!”黑木边答边回头张望,生怕怠慢了远方来客。 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英一最后下车,无人候迎,替他开门的只是他这辆车副驾驶位上的随员,他似乎并不计较,目光搜寻到了中岛和黑木正在并肩私聊,便不紧不慢向他们走来。 后车厢里,紧随岩井英一下车还有一人,年龄在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下车后他向那名替他们开门的随员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便保持特定的距离跟在岩井身后。 黑木不经意间看到岩井走来,连忙返身迎接,接上后两人一同来到中岛身边。 中岛依旧在打量着眼前的憩庐,根本没有留意走近的岩井,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 “军中有传言,说蒋某人的这处私邸有不少宝贝,黑木君可捡到什么漏?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拿出来让我等大饱眼福?正好乘着岩井君在此!” “是谁大放厥词?我可是一点皮毛都没有捞到?” 中岛终于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耸了耸肩,表情有些乖张:“黑木君还是把我们当外人,重庆方面有风刮出,说蒋总统有一件压箱底的尤物在撤退之际忙中出错落在了憩庐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黑木冷笑一声道:“我断定这是有人别有用心,想给我身上泼脏水。” 中岛听出黑木的话中有话,似有所指,一下子不高兴了,但又不便发作,咬咬牙故作轻松之态:“蒋某人昔日的那张大床,黑木君睡得可还舒服?” 话一道出,黑木立时就感受到他的醋意。 当初为了争这处办公地,中岛曾经百般阻挠过,要不是最后松井司令一锤定音,中岛绝不会轻易放手。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算开罪了中岛,要不然,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也不会不阴不阳地说出这些话。黑木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老眠早觉常残夜,病力先衰不待年!” 中岛显然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连忙审视地看了一眼黑木,半晌冷冷说道:“黑木君仗着自己是个中国通,这是在考我?” “中岛将军一定多虑了,这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中国古诗句。”岩井英一连忙打了个圆场。 “我对中国古诗没有研究,能告诉是何意思?” 中国古诗句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的意境,黑木尽管号称是个中国通,也大体明白这句诗的意思,但要想用语言一下子把它表达出来,确非易事。他一手扶着脑袋搜肠刮肚想组织语言加以表达,可哪有那么容易。 中岛常以刻薄蜚声军中,即便是同军阶的人对他都敬而远之,更何况比他低一级的黑木?黑木更知道中岛小肚鸡肠,这般下不了台阶、大扫颜面的事情他还不要记挂一辈子?黑木不由懊悔自己随口拈来这句中国古诗,让自己遭遇了难堪,眼看得罪他已成既定,忽然听到岩井英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用日语说道:“黑木将军的意思是说,他为了帝国伟大的事业,常常连觉都睡不好,还经常失眠,身体已大不如前。” 众人连忙回头看,却是最后一辆车上下来的那位三十七八岁的男子。 “吆西,对,就是这个意思。”黑木一拍脑袋,忙不迭声说道。 中岛盯着那人看,刚想发问,岩井把身子向后退了退,把那人引上前来,一脸得色,“袁桑,快快见过中岛将军和黑木将军。” 中岛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 “这位是我上海领事馆的一名属下,中国人,叫袁塑,早年一直在我帝国东京都大学留学,才思过人,不久前才回国内,我也是三顾茅庐力邀他出山,现在也是我得力的助手!”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另一名随员身上,索性也一并介绍道:“另一位是我领事馆的新任武官上野明上野君。” 袁塑和上野明听毕,连忙用标准的日本礼仪向二位将军问好。 既然有了下坡的台阶,黑木自然而然要快速翻过这一页,他看着眼前站成一排的属下,高声道:“松机关的全体同仁们,让我们热忱欢迎警备司令部的中岛将军和上海领事馆的岩井英一先生……”说着,他又补充一句:“以及领事馆的两位朋友!” 渡边带头鼓掌,很快掌声连成一片。 欢迎仪式简短而热烈,黑木穿过人群,径直向大楼里走去。 中岛特立独行,并未跟着黑木上去,他的眼光被欢迎队列里的一人吸引。 “你是……”中岛走近他,和颜悦色问道。 “报告将军,中尉工藤夕贵,是一名狙击手!” 中岛一把握住他的手,无比亲切说道:“原来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神枪手,难怪看得眼熟,你可是上过帝国读卖新闻头版的英雄,你的事迹在我帝国本土几乎妇孺皆知!” 工藤呐呐不知如何应答。 “不要拘谨,有机会请你给我讲讲你的传奇故事。”中岛拍拍他的肩,追寻着黑木的身影而去。 这几位身份显赫的人物陆续进了大楼,包括簇拥他们的随从。 院内迎宾的人群逐渐散去。 川上麻衣刚走进大楼,忽然想起和稻田讨论的工作还没有结果,不由得四处寻觅他的踪迹,却意外发现他呆立原地,怔怔出神。 “稻田君!”川上高喊一声。 稻田勇无动于衷。 川上快步返回,用手推了推他,狐疑问道:“稻田君,你这是怎么啦?” 稻田一下子惊醒过来,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搪塞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突然想起了富士山的樱花,那是一幅何等绝妙的美景啊!” 川上又一次诧异地看着稻田,稻田的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在他听来,如同梦呓。 在回办公室的途中,稻田再一次摸了摸口袋,还好,那件鼓鼓的物什应该就是胶卷,它此刻依旧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 第198章 探访月息路 松机关的会议室里,黑木站在桌前等中岛和岩井全部进了屋内,方对中岛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把中岛引到会议桌的主席位旁,请他入座。中岛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下,黑木和岩井分别坐到他的两侧。 接下来依次入座的,都是三位魁首的属下,松机关的川上中佐本来以为这样的会议和自己沾不上边,却被渡边少佐硬拽了过来,他们两人坐在了黑木的下首,而袁塑和上野明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坐在岩井的同一侧,剩下的三人尽是隶属警备司令部中岛的部下。 甚至没有客套,中岛率先说道:“诸位,容我先介绍一下帝国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先生,岩井先生在外交领域颇有建树,不但如此,听说他在上海的情报工作也搞得有声有色,他的岩井公馆更是闻名遐迩!我俩虽从未谋面,但神交已久……在座的诸位都知道,本周在南京的鼓楼广场,我们将要举行一次攻占南京城后的首次授勋仪式,以表彰为帝国作出伟大贡献的帝国军人,而岩井先生是大本营钦定的授勋嘉宾之一,鉴于此原因,今天我才终于在汤山的最高司令部和岩井君得以聚首,总算见上真人了,他是今天从上海远道而来并顺路拜见了松井司令官。返城之际,司令官叮嘱我一定把岩井先生安全带回南京,并要求我们和黑木将军一道商定一下授勋仪式的具体细节,确保仪式圆满完成。” 所有参会者均聚精会神听着中岛演讲。 “本来我是想把这样的会议放在我们警备司令部的,巧的是黑木将军接到消息已在中山门候迎,当然,我并不在他的候迎之列……” 台下一阵哄笑,以中岛的几名属下最为起劲。 黑木微笑着,尽量表现出很大度。 “我早就听说,在军中,黑木君和岩井君的关系最铁,所以我是沾了岩井君的光,才得到了黑木将军的亲自恭迎,因而,对把本次会议放在松机关,也算是适得其所。” 黑木目光扫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哈哈笑道:“看来,我得感谢岩井君的到来,我不止一次邀请过中岛将军前来我松机关指导工作,他就是不肯屈驾,这次总算给了我一次面子,岩井君,你说呢?” 岩井浸淫官场多年,不想被这二人以某些名义当枪使,话题一转,从他们的谈话中挣脱出来。 “我中午和松井司令官共进午餐的时候,才听说本周的授勋仪式你们会设在一个开放的场所,我很意外!” “岩井君是担心我们南京城的安保措施不力?”黑木立即找到了可以掌握主动的机会,“你放心,南京城只要有中岛的第十六师团在,出不了事!” “我倒不是不放心南京的治安,经验告诉我们,我们每占领一座中国城市,如果立足未稳,还是很容易出现纰漏,再说,本次仪式上,将会有不少我帝国的将军莅临现场,我们已经受不起任何一朵将军之花的陨落。” “咳咳,岩井君还是不信任我?”中岛一针见血,“我中岛今朝吾拿脑袋担保,如果在这次仪式上,出现了任何意外,我立即剖腹谢罪!” “将军言重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以为授勋本来就是帝国内部的事情,不需要做给支那人看的,况且,你们把对顽固分子的惩戒活动也放在一起,我认为大大不妥,也会削弱它的严肃性。” 听到这儿,黑木连忙附和道:“岩井君言之有理,本来把授勋仪式放在一个公共的场合,已算是别出心裁,这样的开创之举也只有南京城率先为之,无奈是前一阶段,我们对这座城市的镇压太过严酷,实在是需要一股浩然之气来荡涤死气沉沉的阴晦之气,我想这也是司令部的初衷!不过,我以为当下有一个折中之计,就是把授勋与惩戒分开进行,授勋一结束,让嘉宾迅速离场后再行惩戒之举,二位以为如何?” 岩井当即表态:“两全其美!” 中岛并非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他显得很庄重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颔首道:“也罢,就按黑木将军的意思办!” …… 一个多小时后,会议结束。 实际上,本次会议只有一个议题,那就是以警告中国人为目的的惩戒活动和授勋仪式如何有效融合,最后,中岛在其他两人的坚持下不得不妥协让步,答应在授勋结束后在单独施行。 会议一结束,中岛扬长而去。 岩井继续留在松机关,他要出席今晚黑木特地用来招待他的欢迎晚宴。 黑木和岩井在楼下送完中岛后,黑木便一把抓住岩井的手,把他带至办公室,二人沏上茶开始闭门热聊,把军中的各自掌握的人事翻了个底朝天。 渡边和川上被留下来关照领事馆的其他两名客人。双方才寒暄几句,稻田面色凝重的出现在门口,对川上中佐递了个眼神,示意有事汇报。 眼尖的渡边早一步发现了稻田,她为了在两位客人面前刷存在感,连忙招手让稻田进来说话,以显示她在松机关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知道稻田勇招手即来,尽管她并不能领导他,即使他的上司在此,这一点她有十足的把握。 稻田勇果然遂愿而来。 渡边大大咧咧问道:“稻田君是不是有新的发现?” 稻田勇分管电讯,根本不用猜想,渡边明白稻田一定是有关于南京城敌台的消息要汇报,某种原因,渡边其实比川上更关心稻田的那摊子事,她特别想证明林赤的归顺有巨大的价值,这样的意识虽然被渡边包藏得很深,但总是被她不经意流露出来,以至于对两名在场的外人都不加忌讳。 “……是的”稻田下意识看了看川上。 川上面无表情,出生于乡下的川上麻衣之所以能够有今天的风光,官至中佐,主要凭借的是他吃苦耐劳的精神,以及凡事一律隐忍的品格,他从不轻易得罪他人,况且渡边的轻狂他早就有目共睹。 “袁桑和上野君不是外人!”渡边提醒道,然后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川上于是看着稻田,也摆出一副聆听的样子,算是用行动默许了渡边的要求。 “一号电台就在刚才有了动静!” “哦?”渡边霍地站立起来,反应似乎比川上要激烈,顿时让两位客人产生错觉,总以为她是这位稻田的直接领导者。 上海领事馆那位叫袁塑的中国人也跟着站起身来,拉着上野快步走到窗前,对窗外的景物开始指指点点,谈论甚是热切。他显然不愿意背负窥听机密的嫌疑。 川上这才发话,“有详细记录吗?” “有!”稻田递上监听记录。 纸上写满了一串串数字代码。 “马上用我们缴获的密码本进行破译!”渡边脱口而出。 “是!”稻田转身离去。 稻田走后,袁塑和上野二人这才离开窗前,袁塑说道:“刚才我和上野君在窗前看了看,发现蒋介石此处的私邸很大,我看二位很忙,就不用单独陪我们了,我们到楼下转转。” 川上求之不得,但还是看了看渡边,希望她有所表态。 “也好,最近我们刚破获了一起间谍案,确实有很多千丝万缕的工作要去做,怠慢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渡边略作思考说道,忽然又想起什么,对川上说道:“川上君,要不你去吩咐一下我们帝国的神枪手,让工藤君作陪带两位在憩庐周围走走,他目前是最清闲的一个人。” “那谢谢渡边小姐了!”袁塑和上野几乎异口同声。 “那咱们晚上绿柳居见,黑木将军已让我订好包厢,请几位品尝一下南京老字号的全素宴。” 川上带着袁塑和上野正欲离去,渡边又叫住川上,低声说道:“有一件事我觉得迫在眉睫,我想带几个人穿便服去月息路探探,看看林赤所说的是真是假,你遇上黑木将军替我告知一声,他和岩井先生谈兴正浓,我就不去打搅了!” 渡边急匆匆地回到她的行动处,挑选了四人,包括李泉在内,同乘一辆车,均换上普通本地老百姓的衣服,立即向月息路奔去。 车到西康路,渡边让驾车的队员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五人分散开来,悄悄接近月息路二十一号。 很快抵达月息路,渡边终于看到门牌上标记的二十一号,院门没上锁,渡边挥手让众人隐藏起来,自己蹑手蹑脚推开院门。 院子不大,渡边一眼看到正屋的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张黑板,这和林赤所描述的一致,当初,那位林先生就是通过这张黑板上的留言找到了水井下方的入口。渡边的目光搜寻,果然看到院子中间有一口水井。 李泉担心渡边的安全,低头快速跑进院子,提醒渡边千万小心。 渡边毫不在乎地挥挥手,让他在院子里藏起来,自己俯身趴在井口上谛听了片刻,确信里面没有响动后,从腰间拔出枪握在左手里,双手拽着井绳探身下去。才顺着绳子下行数米,井身顿时开阔起来,渡边目光四处寻觅,果然看到脚尖处有一扇木门,她悬空在原处有聆听了一分钟,坚信这已是一处空无人迹的密室,便抬起脚尖推开了木门,木门甫开,渡边毫不犹豫纵身跳了进去。 密室里很暗,没有灯光,渡边从口袋里掏出手电,没费功夫就找到了电源开关,一拉绳,灯亮了,整个密室的外间一目了然。 渡边看到里间还有一扇门,又举枪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果断一踹脚,把门踢开,同时把枪口对准室内,防止意外的发生。 整个密室果然空寂无人。 渡边再次来到密室的进口,探出脑袋对外面的队员喊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第199章 新月弯弯 夜的幕徐徐拉上,一钩弯月静静地挂在夜空中。 这轮弯月怎么看都像是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 这个时候,一辆轿车驶进停在了松机关的门前,刘云雄从车上风风火火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发现机关长黑木的房间亮着灯,便匆匆往楼里走来,在楼内大厅里碰到川上中佐和两位陌生人正在闲聊,问道:“黑木将军还在?” 川上点头。 刘云雄“嗯”了声,低头大步跨上上楼的楼梯。 袁塑待刘云雄上了楼去,随口问道:“这是谁呀?也是你们松机关的?” 川上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原国军71军260旅旅长刘云雄……”说着此处,川上又愈加压低声音,“刚刚投诚过来的,现被任命为南京警卫军司令。” “哦,原来如此!”袁塑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我看他气质不凡。” 刘云雄三两步来到黑木的办公室前,抬手敲门。 黑木开门,见来人是刘云雄,马上惊喜道:“原来是刘将军,快请进来,我来给你介绍我的好友,上海领事馆的岩井英一先生。” 刘云雄余光已注意到了岩井,忙道:“原来黑木将军有客人啊!打扰了!” “不碍事的,刘将军见外了!”岩井也是个中国通,用熟练地中文回敬道。 “这位是如今的南京警卫军司令……”黑木话没说完,岩井抢口道:“刘云雄刘将军,幸会!” 说着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看着刘云雄。 “您认识我?”刘云雄一脸疑问。 “岂止认识……”看到刘云雄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夸张,岩井扭捏起来:“说来话长,想当初您的夫人秦女士还是我安排人护送至南京的!” 黑木一拍脑袋,“看我,倒把这事忘了!” 刘云雄也明白了一切,极力想掩饰内心的豕突狼奔,笑容明显不很自然,“看来我欠岩井君一个人情!” “此话怎讲?”岩井一副生气的样子:“刘将军这话从何说起,看来将军是在责怪我喽?” “先生别误会!”刘云雄的脑子转得很快,“我后来听糟妻说起过,正是那次护送,害得您损失好几人!” 一句话勾起岩井伤心的回忆,他无限感慨起来,“山口君之死我是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现在我还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黑木走到窗前,仰头看了看月亮,拉上窗帘,回头对岩井道:“岩井君不要再伤心了,那件案子我们已经有了眉目。” “哦?说来听听!” 黑木抬手又看了看时间,急忙把岩井向室外牵引,嘴里说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去吃晚饭了。到时我们边吃边聊!”说着不忘叮嘱刘云雄:“刘桑一道前往,我请诸位吃绿柳居的全素宴!”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楼,碰巧渡边率队从月息路查案归来,渡边正要报告,黑木摆了摆手,说道:“渡边少佐就跟我上一辆车,我们路上再说!” 六七人分别上了两辆轿车,向着太平路上的绿柳居疾驰而去。 川上带着袁塑以及上野上了第一辆车,黑木、岩井以及渡边和刘云雄上了第二辆车。车一发动,渡边便报告道:“将军,我已查访了月息路,果然有一间密室,也正如林赤所言,里面的人都转移了,不过我仔细勘察了密室,发现了这个……”说着渡边从包里取出一物,递给黑木。 黑木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细细端详一番,是个二极管。 “你是说,这是个电台配件?” “对,种种迹象表明,这间密室曾经是重庆方面的藏匿电台之处,我还发现了一些电报底稿,不过损毁很严重,不大容易分辨。” “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吗?” “有,其中一张电报稿并未完全烧毁干净,看得出他们撤退很仓促,在底稿上面,我看到了一个符号,也可能是某人的代号。” “说!” “蜂鸟!” “呵呵,世界上几乎是最小的鸟?” 渡边却未按黑木的思路进行,“我看林先生并没有瞒我们,起码是并没有刻意隐瞒,他好像是有诚意的。” 靠车门另一侧的岩井忍不住插话问道:“这位林先生是谁?” “重庆方面的,现在被我们关在老虎桥监狱,不过他似乎有归顺我们的意图……”说着说着黑木想起这位林先生和上海领事馆的原武官山口之死存在着某些必然联系,忽然就有了想把他叫来让岩井盘问真相的念头。 “待会儿到了绿柳居……”黑木若有所思对渡边说道:“你打个电话给武内典狱长,让他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把林先生送到绿柳居,岩井先生要问他话。” “这与我何干?”岩井大惑不解。 “他有山口君遇害的线索,岩井君别说不感兴趣?” “那感情好,我倒要问个仔细。” 你一言我一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车已驶在太平北路上。 渡边目光四处游走,突然死死停在前方一间店铺的招牌上。 一家专卖丧葬用品的铺子,门前悬挂了一盏灯笼,隐约可见灯笼上一个斗大的字。 “思”。 这个奇怪的店名一下子勾起了渡边的某些回忆,她忙不迭声提醒黑木。 “将军,您快看那家棺材店。” 黑木顺着渡边所指,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刘云雄也看到了这间铺子,忽然也想起了什么,不由道:“我记起来了,一天前在老虎桥路一家茶馆前……” 黑木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你是说那个救人的年轻人?他好像说过是一家棺材店的伙计,原来在这里!” 轿车即将快速通过,渡边不假思索地征询黑木的意见:“将军,要不我们下来看看?” “好!停车!”黑木命令道。 轿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身剧烈地晃了晃,极不情愿地停在路中央。 前后警卫的几辆挎斗摩托赶紧停车,所有的日军不知发生什么,纷纷警惕地四处张望。 “到了?”岩井正闭目养神,他今天一大早驱车从上海跋涉数百公里而来,早已疲惫不堪,仅仅这么会儿他竟然睡着了。车身的剧烈震动把他惊醒,他以为到达了目的地,连忙拉了拉衣襟,准备下车。 “还没到,不过快了。”黑木继续解释,“这家铺子我们想下来看看……” 岩井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家棺材店,眉头拧成一个结,不无厌恶道:“一家棺材铺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松机关想买棺材?” “不是……”渡边矢口否认,刚要推门,刘云雄回过头来,一句话点醒黑木。 “将军,我们中国人看到棺材店都认为是件不吉利的事,想躲还来不及呢!” “刘桑倒提醒我了,不看了,岩井君肚子肯定饿了,抓紧时间吃饭去!” 渡边赶紧把手缩回。 “就是!”岩井再次把身子倚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 绿柳居的老板张尔鹤闻听松机关的黑木即将光临,照例站在店外路边候迎。 黑木一行一到,张老板立即将众人引进二楼最大的包间。渡边放好行李跟着张老板下楼,边走边问:“张老板的电话在哪里,我需要用一下电话。” 一分钟不到,渡边便联系妥当,于是上楼进了包间,众人已开始品茗吹牛,黑木见渡边进来,问:“通知到那位林先生了吗?” “武内答应安排人开车赶来,承诺半小时把人带到。” 这句话进了岩井的耳朵,饶有兴致问:“这位林先生果真知道山口君遇刺的细节?” “山口君遇刺当天这位林先生正从上海赶回南京。” “这么巧?”岩井把端在手里的茶杯搁在桌上,“他有交代吗?” “他在供词里说,山口的遇害极有可能是上海的共党组织所为。” “证据确凿?” “不尽然,只是他的某种推测,我觉得不无道理。” “他怎么会出现在上海呢?”岩井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说来话长,这位林先生前往上海居然是为了完成共党交办的一件任务,他本身是重庆方面的,你说可笑不可笑?岩井君,别怪我没提醒你,看来中国的国共两党已沆瀣一气了!” “这我早就有过判断,去年年初,我还提醒那些少壮派的军官,让他们定要考虑这样的因素,可是被他们当作耳旁风。” “是啊,帝国的激进派总是低估战争的风险,做起事来几乎不计后果!” 岩井长叹一口气,“不提这些了,你倒说说这位林先生去上海作甚?我很有兴趣知道。” “此人有一女友,乃为南京共党组织的一名发报员,你说共产党滑不滑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达成目的,竟然厚着脸让她出面说服男友,替他们去完成一件接头任务……” “具体什么任务?”岩井又问。 这句话也勾起了黑木无限悲凉的回忆,他想起天皇的那份问责电报,也长叹一口气:“还不是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文化掠夺泄密事件,始作俑者就是这位林先生,我没有堵住这样的漏洞,我黑木难辞其咎!” 岩井安慰道:“黑木君不用太介怀,这件事情大本营早就忘了,您现在的功绩不早就盖过了那些过失吗?比如说刘将军的归顺,除了您黑木君,还有谁能比肩?” “但愿如此!”黑木朝刘云雄友善一笑。 刘云雄表情尴尬,竟不知如何说好。 “再说,亡羊补牢,您现在不是抓住始作俑者了吗?,对了,黑木君如此了解细节,是不是那位女共党也被你抓获了?”岩井一边宽慰一边进一步询问。 “是的抓住了!”渡边不甘寂寞,抢着替黑木答道,顿了顿补充道:“不但抓住了,我们还准备在本周的授勋仪式上,对她进行惩戒!” “是吗?”岩井瞪大了眼睛,“此人没有挖掘的价值了吗?” “不是……”黑木无可奈何道,“实乃这个女人太顽固!” “刑罚不管用?她只是个女人啊!”岩井不信。 渡边厌烦地摆摆手,咬牙切齿道:“这个叫曲思秋的女人太死心眼,不杀不足以解气!” 第200章 故人相见 渡边脸上布满的肃杀之气一下子让气氛凝重起来,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黑木率先打破尴尬,咳嗽一声,和刘云雄搭讪起来。 “我下午在老虎桥监狱审讯完毕,听武内说你回松机关了,可回去后怎么没看到刘桑在办公室?” “我先是回去了,后来想起一事,就去找下关区公所的薛飞风薛所长,向他了解了一些情况。” “找他何事?” “是这样的,我们上午到了老虎桥监狱,您在审讯的时候,我走访了一下关押犯人的监区,正如您所言,这里收押的绝大多数都是国军士兵,在我看来,这些人尽管不是根红苗正,或许也会对帝国有抵触情绪,但我个人认为,他们本性不坏,只要稍加教化,完全可以为我所用。据我对目前的形势判断,像中岛的第十六师团,谷寿夫的第六师团,稍作休整后恐怕不日后会西进向武汉方面进击,帝国在南京城的治安方面,不可能一味依赖野战部队,也不允许投入更多的兵力,而很大程度上,需要提高我们的自我管理,所以当务之急是促使警卫军形成战力,这也是松井将军等人成立南京警卫军的初衷……” “刘将军不愧黄埔出身,对形势分析一针见血!”岩井赞道。 黑木嘉许地看着刘云雄,期望他的下文。 刘云雄饮了一口茶,不疾不徐说道:“薛所长原是南京警察厅的副厅长,曾经管理着南京市民的户籍,我此去想寻求他的帮助,以便对所有本土的南京籍士兵逐一审查,包括重新招募入伍的当地青年也能做到来路清晰,当然,不可能不鱼龙混杂,但我想尽可能降低风险!” “嗯,很好!”黑木频频点头,又问:“薛桑怎么说?” “他很热情,一口答应了。” “对了,这个薛所长你原先认识吗?” “有过数面之缘,但没有深交。” 黑木还想问话,服务员敲门进来。 一道道精致的全素菜肴很快传递上来。 在上菜期间,岩井起身上洗手间去了。 岩井刚走,张老板突然探进脑袋,对黑木说道:“将军,楼下有人找渡边小姐。” 渡边弹起身,呵呵笑道:“正好,一定是那位林先生带到了。”说完疾步走下楼去。 楼梯口,武内一身戎装仰头向楼上张望,看到渡边从楼梯下来,立即闪到一旁,这时林赤从他的身后现出身子,在林赤的两旁,两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不苟言笑。 武内堆着笑急切说道:“少佐,你要的人我已经带到。” “烦劳武内典狱长亲自走一趟,实在不好意思喽!” “哪里,渡边小姐有些交待的事,我哪敢怠慢!” 两人虽然你一言我一语交谈,但渡边的目光一直落在林赤身上,甚至都没看武内一眼。待她从武内身边擦过,才看到林赤双手依旧被手铐禁锢,马上略显不满埋怨道:“林先生已经是自己人了,典狱长怎么还给他戴着手铐?” 武内顿时吞吞吐吐起来,急忙辩解道:“……林先生到底如何处理,你们没有交代……我是怕万一有意外,我万万担当不起……” 渡边并未作答,在林赤面前站定,两只眼睛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林赤眼帘低垂,不知是人已倦怠,还是不想看到渡边,整个人像是木雕一般,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渡边蓦然就产生了捉弄他的念头,恨不得马上狠狠地捏他一下,伸手欲托起他的下巴,手刚触及他的他的脸庞,林赤下意识要挥手拂开渡边,发现双手已被固定,不得已后退数步,躲开了她的手。 渡边略显失望道:“林先生还在生我气?” 林赤依旧缄默不语。 “好了,武内君把他带上来吧,顺便和黑木将军打个招呼。”渡边忽然意兴阑珊起来。 黑木坐在主位,脸正对包间大门,武内一进房间,第一眼便看到了黑木,连忙提高嗓门说道:“报告将军,林先生带到!” 黑木微笑着点点头,“武内君辛苦了。先来见过帝国上海领事馆的岩井先生以及领事馆的两位朋友……”黑木站起身,一一替武内介绍。 和在场所有人打过招呼后,武内身体缩进门后,扭头对门外的两名属下道:“把他带进来吧!” 林赤被从门外推到门口,他的脚步在进门的一刹那停了下来。 “林先生请吧。”武内面对林赤说道,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服,却发现他的身体僵硬,似乎极不情愿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后面的狱警见状使劲推了他一把,林赤一个踉跄,踏进了包间。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这个时刻,林赤才发现屋内济济一堂,所有人都围坐在一张餐桌旁,或好奇或审视或亲切或冷峻的目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林先生,快快请坐!”黑木绕过半边桌子,亲自前来引他入座。刚走近林赤,就看到了他手上手铐,赶忙命令道:“武内君,快把林桑的手铐解了,从此之后林桑是自己人了!” 除去手铐的林赤活动活动了双手,终于挪动脚步跟着黑木并在他身边坐下。 “林桑,数小时不见,你怎么看起来生分了?”黑木一边替林赤铺开餐巾、摆开餐具一边说道。 …… 林赤目光快速巡视一圈,扭头看了一眼黑木,正要回话,忽然觉得斜对面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观察自己,他忽然想起,从他进门到现在,这双紧紧盯着自己眼睛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他的目光中,充斥的并非好奇,也不同于在座所有人的淡定,狐疑中透出一丝阴沉,阴沉中透出一股峻冷。 林赤忽然间觉得背脊发凉。 他眉宇间的神色竟是那么熟悉,总觉得在是哪里见过,可他已不记得了。 “这么热烈的场面,黑木将军是特地为我准备的吗?”林赤一面提起茶壶给自己倒满了水一面问,目光又巡视一圈,很自然地从斜对面那名中年男人的脸上再次滑过,端起茶杯一口把茶水喝干。他的脑海中开始快速思索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庞。 “就算是吧……” 黑木口气并不坚定。 “在我看来,能和将军一起共进晚餐的人,非富即贵,我乃有罪之身,如此大的阵容实在让我惶恐……”说着林赤忽然打住,眼睛绕过黑木,目光落在紧挨他的空位上,问:“将军旁边是不是还有一位客人?” “嗯,是啊,岩井先生去洗手间了。”黑木补充了一句。 林赤的目光又扫过袁塑和上野明,不由又问:“这两位朋友我从未见过,将军能否给我介绍一下?” 渡边忙站起来,指了指袁塑道:“这位是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先生的得力干将,袁塑袁桑……” “哦,原来是来自上海的朋友,都是帝国的栋梁之才。”林赤对隔着黑木的袁塑微微点头问候。 袁塑也跟着淡淡一笑。渡边又指了指上野明,正要介绍,上野明忽然先开口了, “这位林先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语气奇冷无比。 至此,林赤才得以正视那双阴鸷的眼睛。从他发现那双眼睛在暗暗关注自己的时候,脑子就一直没有停止运转,可惜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您认识我?”林赤一副不信的样子。 渡边的手停在空中,听到这里,连忙垂下手臂,好奇道:“上野君不会搞错吧,林先生和您一个在南京,一个在上海,怎么可能见过面呢?” “上野?”林赤的心中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黑木不自觉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疑惑,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反复游过。 “我相信我的直觉,我和这位林先生一定谋过面,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上野明口气坚定。 空气顿时凝固,包括川上以及刘云雄在内的所有人都把眼神聚焦在林赤身上。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人推开,岩井从外面走进,大力挥手意图甩干手上的水滴。在往自己座位走来的时候,他很自然就发现了黑木身旁多了一个人。 “黑木君,这位就是林先生?”岩井的话打破了沉寂。 “是的,他也刚刚到。”黑木答道。 林赤借机站起身来,朝岩井鞠了一躬,“岩井先生好……”他抬头之际,忽然看到了又一张熟悉的脸庞。 他们的目光开始相遇,岩井脸上风轻云淡的神情忽然换成一种讶异,他脚步越来越缓慢,在林赤面前停下,喃喃道:“这位林先生好眼熟啊!” 这一次,就连渡边也满腹疑云。 毫秒之间,林赤茅塞顿开,岩井的名字和眼前的这张脸忽然紧密联系了起来。他终于想起,那次上海之行,他和这位岩井先生的确见过,不仅见过,他们之间还有过交流,不仅有过交流,他还给他敬过酒。 那次是因由黄埔商行的白老板的一次宴请,在沪上人家饭店,他们得以相见,也正是那次相见,他意外地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从而得知刘云雄之妻将会被他们押解南京的消息,这才有了后面的林林总总。 也就在那一瞬间,上野这个名字被他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这个名字是出自于白老板之口,尽管那次上野也出现在那家饭店里,但林赤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脉络顿时清晰起来,原来这位上野明便是在《申报社》带队抓捕赵楷的那位日本人,在解救赵楷发生枪战时,林赤和他有过短暂的照面,当时他们相距不足十米,时间过去这么久,难得他居然对林赤的这张脸还有印象。 林赤僵立原地,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他突然一拍脑袋,豁然开朗起来,伸手和岩井紧紧相握,忙不迭声道:“原来岩井先生是您啊?” 岩井错愕地看着林赤,尽力在思考。他机械地握着林赤的手,还是没有想起来。 是啊,由于他所处的位置,每天阅人无数,在沪上人家仅仅一面之缘的一次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点头之交,他又如何能迅速记起呢? “岩井先生,您还记得沪上人家吗?那是一家饭店,在虹口区……”林赤进一步提醒。 岩井继续费解地盯着林赤。 “再想想,黄埔商行的白老板,我和白老板给您敬酒过……” “哦……”岩井终于恍然大悟,和林赤相握的手有了反应,“原来是林先生啊……”他又重新把林赤打量了一遍,不禁问道:“你怎么……”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林先生会成为帝国的阶下囚。 林赤抽出手,一脸羞愧。 岩井并不介意的样子,爽朗一笑,双手按住林赤的双肩,示意他坐下。 林赤这才坐下,立即转向上野,试探问道:“那次沪上人家,我去岩井先生的包间敬酒,上野君恐怕也在吧?” 岩井不解林赤为何有此一说,向林赤投来疑惑的目光。 林赤赶忙解释,“上野君刚刚和我说起,他觉得我面熟。” 上野凝着眉,看得出他在思索着什么。 第201章 灯红酒绿 菜已上得差不多,摆得满满一桌。 不少人已经饥肠辘辘,时不时瞟着桌上的菜肴,既然本次宴会的主人黑木似乎并无动筷的意思,只得强忍着菜香飘过的诱惑。有人偷偷地瞧着黑木,发现他对上野和林赤之间的那档子事更为关切,浑然忘记了早已过了晚饭的饭点。 所有的目光均聚集在上野的脸上,期望他赶紧说点什么,可是上野还在思索,或许因为时隔太久,他确已想不起来了。 黑木比谁都希望林赤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此刻他不能表现得太急切,以免被众人轻看,便佯装漫不经心说道:“我哪里想到,原来岩井君和这位林先生居然认得,呵呵,世界真小,人和人之间其实总有那么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说着说着又一本正经起来,“岩井君,你倒说说,你当初和林先生相逢之际,会想到若干天后会有这么一天,你们能够在南京得以见面?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做梦也没料到!”岩井摇摇头,直抒胸臆:“黑木君提醒我了,看来人和人之间是有缘分的,冥冥中早有定数……” 黑木又装作若无其事问岩井:“岩井君和林先生在沪上人家谋面那天,具体日期还记得吗?” “让我好好想想……”岩井也觉得这件事的重要性,仰头看着天花板,一边冥思着一边在嘴里念叨着,“……林先生……沪上人家……白老板……敬酒……”他的思维跳跃,极力想把几个重要因素联系起来。 俄顷之间,岩井忽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抑不住兴奋道:“我想起了,想起了……” 黑木情不自禁追问道:“想起什么啦?” “那天是正金银行的总经理请客……”岩井的脑子里开始有了线索,他有自己独到的解题思路。可以断定,他的每一顿公开场合的饭局,共同赴宴的随员里面,必定有一人充当着埋单的角色,显然白老板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启发来自于既然白老板同时出现在沪上人家,为何并未埋单,经过他这么一反推,答案只有一个:那一次饭局,有人捷足先登了。 “……哦对了,那天上野君的的确确在饭店出现过,我们获得一个重要的情报,《申报》社的广告推广科的负责人是一名共党头目,我命令上野君前去抓捕,然后我们就在饭店等他凯旋归来……”事实证明,只要解题思路方向正确,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上野终于不再独思,他已跟上了岩井的思路。 “您是说我带队抓捕李景轩那天,您和这位林先生在沪上人家相遇的?” “对对,那共党头目叫李景轩,就是那天!”岩井也记起了这个人。 “李景轩?”一旁的林赤不由得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怎么,林先生认识此人?”上野凝视着林赤。 不但是林赤,渡边和黑木也同时想起了林赤供词里曾提起过一位叫做李景轩的共产党头目。 “岂止认识?”林赤故意卖了个关子,不慌不忙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茶水,并没有急于回答。 “或许就是此人带队截杀了山口君!”渡边连忙发表自己的看法。 “到底怎么回事?”岩井再也无法淡定。 渡边刚要回答,无意中看到黑木在给她使眼色,便收声不语。 林赤放下茶杯,接过岩井的话答道:“和岩井先生见面后的第二天,我和同伴回南京了,乘坐的是共党组织提供的一辆轿车,当时轿车上除了司机外还有一人,此人就是李景轩……” “你是说李景轩和你一起到南京城了?”上野高声斥问。 “千真万确,我被抓前他还去照相馆找过我!” “哦?此人逃到南京了?”上野呐呐自语,蓦然想到一处破绽,迫不及待又问:“那渡边小姐何以判断山口君之死就是共党所为?” 渡边急切看了林赤一眼,希望林赤给他们一个答复。 “临行那天早晨,一共是两辆车出现在我们入住的旅馆,我们和李景轩坐在第一辆车上,可出城后不久,后面的一辆车就不见了,据我了解,不久后山口君的座驾曾在南京城里出现过……” “仅凭这一点,你就断下结论?” “我可没有下什么结论,我只是说出了当天的实际情况。至于当天山口君一行到底遭遇了什么,要靠你们去寻找证据,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会的,我们一定会替山口君报仇!”上野恨恨说道。 这又是一个无休无止的话题,至此,黑木已大致理清了他想知道的一切,眼看菜肴渐渐冷去,他终于拿起筷子,率先给岩井夹了一块“三丝素刀鱼”,开始招呼大家用餐。 围坐在桌旁的人们不再矜持,纷纷举筷。 上野看中了面前的一只“鸡”,他用不惯筷子,举起叉挖出一块,送到嘴里连连咀嚼,刚嚼了几口却吃不出鸡应有的滋味,正自纳闷,刘云雄看出他神态有异,笑道:“上野君不会以为是真鸡吧?” “难道不是吗?” 刘云雄对这家店已不陌生,上一次曾和黑木一道光临过,听毕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绿柳居的特色之处,这里所有的菜肴都没有一丝荤腥,完全是素菜荤做,你所吃的,是用豆腐皮、腐竹、面筋以及中药调料制作的‘鸡’,怎么,是不是可以乱真?” “假的就是假的,是根本乱不了真的!”上野斩钉截铁说道。 黑木听他的意思,似乎另有所指,兴趣盎然道:“那上野君不妨说说看,在你眼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哼哼,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 这顿晚宴陆陆续续吃了三个多小时方才结束,众人兵分四路,作鸟兽散。 林赤被武内继续带回老虎桥监狱。 武内向众人告别时,黑木特地把他叫到一边,吩咐他不用对林赤再加固手铐,要让林赤感受到帝国和他即将合作的诚意。 刘云雄和渡边以及川上三人上了一辆车,向黄浦路方向而去。 上野和袁塑一道,去警备司令部附近的军部招待所。 黑木和岩井携手上了另一辆车,他们要去位于鼓楼的帝国设在南京的总领事馆,在那里,有一间早已替岩井准备妥当的客房,供他这几天在南京的生活起居之用。 黑木之所以没有回憩庐,而是和岩井一同前往南京总领事馆,这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私密的话题没有聊透,他要和他秉烛夜谈。除此之外,在林赤这件事上,他还有些疑问,想听听他的看法。 那钩弯月早已远遁,夜色漆黑如墨,三辆挎斗摩托裹夹着一辆轿车,在寂寥的大街上风驰电掣。 十分钟后,轿车驶进总领事馆。 就在不经意间,耀眼的繁华铺陈在他们面前。在鼓楼广场西南侧一大片区域,霓虹闪烁,人流络绎不绝,虽然已是夜间十点,南京城的大片地方也已陷入了迷离的夜色中,唯有此处,依旧灯红酒绿。 这是一块专门针对日本人开放的伊甸园。 以总领事馆为中心,在这片方圆一公里不到的区域,包罗着咖啡馆、菜馆、居酒屋、澡堂、舞厅等形式多样的消遣场所,从南京失陷至今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它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光顾的客人也绝大多数是日军人,毫无疑问,它的迅速崛起成了那些身在异国他乡的日军官兵用来派遣空虚寂寞的乐土。 不时有形形色色的车辆驶进驶出,那是高阶军官的座驾,而对于普通的日军士兵而言,挎斗摩托是他们最奢侈的代步工具。 不时有酒醉的日军士兵相互搀扶从酒馆里出来。 此情此景,一下子让萎靡的岩井振奋起来,他如沐春风般摇下车窗玻璃,向黑木发出了邀请,“黑木君,我请你喝上几杯如何?” “真是个不错的主意。”黑木也来了精神。 “长夜漫漫,把酒言欢,醉而忘忧,人生不过如此。”岩井把脑袋伸出窗外,四处寻觅一处合适的买醉之地。 “我本有此想法,但担心岩井君旅途劳顿,生怕叨扰你休息,既然岩井君有此一说,我黑木舍命陪君子。” “如此甚好!”岩井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栋两层的建筑,流光飞舞的店招上,变幻着三个字:木屋居。岩井马上指了指询问黑木:“那儿有一家木屋居,我们进去坐坐?” 轿车在木屋居门前找了一处空地停了下来,岩井和黑木一前一后下了车,正要推门入内,两名东倒西歪的日军军官拎着酒瓶出来,一头撞上匆匆入内的岩井,岩井刚要发作,那两名日军军官抬头,朦胧中看到是衣着普通的岩井,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其中一人先发制人,高声喝斥一句:“八嘎,眼睛瞎了吗?” 岩井看了看他们的肩章,一名中尉一名上尉,对他咆哮的这名中尉长着一张娃娃脸,看年纪怎么也才二十来岁,但发起怒来眼睛里凶光四射、气势如虹。 岩井怒不可遏,挥手对那名中尉就是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清脆响亮,一下子把对方打懵了。 后面的那名上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眼前的这名中年人会率先动手,而且出手很重,顿时从后面蹦跳出来,想都没想,举起手中的酒瓶朝岩井狠狠砸过来。 他的手才举起,忽然被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手扬在空中,再也不能前进一步……这名上尉歇斯底里狂喊一声,正要用尽吃奶的力气,忽然对方“咦”了一声,接着只听到对方厉声责问道:“稻田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202章 露出马脚 这声音对于稻田来说,何等熟稔,在他听来不啻于晴天霹雳,脑袋“嗡”的一声,顿时醉意全无。 稻田定睛一看,果是他的上司、位居松机关的权力之巅的黑木将军,手中的酒瓶怎么也把握不住,从空中坠落,破碎的玻璃渣四下飞溅。 “将军……怎么是你?”稻田极度慌张,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八嘎!”黑木抬手抡过一记耳光。 稻田一个趔趄,跌跌撞撞扑倒在地。 “难道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吗?”黑木使劲朝稻田踢了一脚,面朝另一名中尉,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皱着眉问道:“你是哪个部分的?” 中尉尽管酒意醺醺,已达到七八分醉意,但稻田的话让他一下子清醒,他知道今天惹上麻烦了,居然得罪了一名将军,不禁有些腿软,话也颤抖起来:“报告将军……第十六师团下属步兵第二十联队第三大队少尉……不……中尉田中毅……” “中岛的第十六师团?你叫田中毅?还是一名中尉?”黑木冷冷地道。 “是的,将军!” “你知道你对面的是谁吗?”黑木忽然提高了声音,“他是我帝国上海领事馆总领事岩井先生,就连你们的中岛将军都要敬他几分,你一个小小的中尉,蛮横跋扈,夜深不归、酗酒闹事,还极端无礼,你说说,中岛给了你几个胆子?” “请将军原谅!”田中毅深深地鞠了一躬。 “八嘎,你需要道歉人的是岩井先生!” 田中毅赶紧又对岩井鞠了一九十度的躬,“先生,请你原谅!” 岩井倒不是一个很计较的人,既然黑木帮他教训了这两个无礼之徒,他不想深究下去,拉了拉黑木道:“黑木君,咱们进去喝酒,不用管他们,不要让他们坏了我们的雅兴!”说着迈开步伐,才走几步发现黑木并未跟上,回头一看,却见黑木依旧站在原地,不得不返身回来。 黑木还有疑问,不想就此罢休,看了看垂头丧气的田中毅又问:“你怎么会和稻田在一起?你们原先就认识?”说着黑木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起来了,稻田原来就是你们第十六师团的,他是后来才调到了松机关,是吗稻田君?”黑木扭头询问稻田勇。 “是的将军!”稻田已从地上爬起来,正了正身子。 “你原先在中岛那里担任什么职务?” “报告将军,师团部通讯处处长。” “原来如此……”黑木颔首,却又把脑袋转向田中,还没问话,田中赶紧说道:报告将军,我和稻田君是同乡,都是来自于奈良县……” “同乡?这就是你们醉生梦死的理由?你们难道都糊涂得以为占领了南京就高枕无忧了吗?难道你忘了作为一名大日本帝国的勇士所肩负的使命了吗?难道你忘了帝国未竟的伟大事业了吗?”黑木声色俱厉。 “不!”田中毅心底突然漾出无尽的勇气,大胆地直视黑木,“不是这样的!将军可以处分我,但请不要诋毁我的忠诚!” 他的声音愈加坚定起来,“我是第十六师团第二十联队最年轻的中尉,就在今天,我由少尉被晋升为中尉,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勇敢和无畏,不是因为我屡建功绩,我想这样的殊荣是无缘于我的!” 看到年轻的中尉委屈得双目涌现泪光,黑木声音缓和了下来,语气也轻柔不少,“好了,我知道田中君是一位对荣誉看得很重的优秀军官,不过你要记住,切切不可降低对自己的要求!” “我没有,稻田君只是向我请教如何冲洗照片……”还没说完,稻田慌慌张张跻身上前,抢着替田中答道:“是这样的将军,都是我的错,我听说田中君晋级中尉,特地约他请我喝酒……”他的话也没说完,黑木一把拂开他的身子,以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田中:“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田中看了一眼稻田,大义凛然地昂首道:“这有什么好抵赖的,事实就是这样,稻田君的确是来向我请教如何冲洗照片的!” “冲洗照片?”黑木一脸狐疑,看看稻田又看看田中,继续追问:“他为何学习冲洗照片?他是一名电讯专家,学冲洗照片有个屁用!”黑木推了一下稻田,正色问道:“稻田君,告诉我为何要学冲洗照片?难道你觉得在我手下委屈了你,想改行当战地记者?” 稻田支支吾吾起来。 “田中君,看你年纪也不大,冲洗照片这样的技术活你也会?” 田中自豪道:“将军小看我了,别看我年轻,入伍前我已经在奈良县的一家照相馆当了三年的学徒,最后一年老板已把照相馆交由我打理……如果不是应征成了一名帝国的士兵,老板的女儿良子小姐将会成为我的妻子,不信您可以问问稻田君?” 稻田不得不连连点头。 黑木再也问不出问题,虽然心中有很多不解,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拂袖而去,临走前,他对稻田抛下了一句话。 “稻田君,按理这个时候,你应该呆在松机关的电讯股里,不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这座城市夜空中的电磁信号……今天我不打算追究你,但我希望从今以后你干好本职工作,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说完这些,黑木和岩井双双进入木屋居。 一名一直伸着脑袋透过玻璃看热闹的侍者赶紧把脑袋缩回,换成一脸灿烂的笑容,热情洋溢地把二人引到一张靠近窗前的卡座旁。 岩井点了两壶清酒。 侍者一走,岩井说道:“黑木君,那名稻田上尉心中有鬼呀!他好像在极力隐瞒着什么!” “岩井君从哪方面看出来?” “既然是讨教照片冲洗技术,不用如此紧张吧,更不用藏藏掖掖啊!” 黑木微微一笑,“此人我太了解了,不但自卑,还有些神经质!” “是将军对他要求太严苛吗?以至于他都不想对你吐露实情?” “或许吧……”黑木若有所思答道。接过侍者递来的酒,开始给岩井斟酒。 两人轻碰了一下酒杯,异口同声说了一个字:“干!”然后同步把酒杯凑近嘴唇,一饮而尽。 黑木先是叹了口气,无限感慨说道:“岩井君,我们二人从相识到相知,不可谓不说是一种缘分,我们都是明治三十一年生人,大正五年一道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18期商务科,你说,这样的机缘巧合如何能强求来?” “是啊,要说我俩的交情,在我岩井眼里无人可替!” “故而,我希望在今后的道路上,我们能够相携相勉,共同成就一番事业!” “这一点请黑木君放心,我自当尽我所能……我隶属外务省,人脉比你丰富,还经常接触高层人士,我决心与君共进退!” 两人完全是一副坦诚相见的姿态,觥筹交错,你一杯我一杯,浑然已至忘我境地。 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桌上已摆满空壶,二人酒意微醺,黑木忽然以一种谦逊的语气问道:“岩井君,在断人这件事上,你看得比我准,你帮我分析分析,那位林先生到底可不可用?” “林先生嘛……”岩井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几分钟后,岩井陡然坐正身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林先生嘛……或许是个人才,但这样的人才就看你怎么用了……我不能不说他出现在上海的那一次有太多的巧合,因而我放不下对他的怀疑,我相信这也是黑木君最纠结的地方!不过,退一步讲,如果他果真有些能力,或者说,他果真有些用处,那就需要多加权衡,杀掉他,易如反掌,也一了百了,再无牵挂,断然不用担心有什么负面的后果!可是很多事情判断的依据并不会这么简单,不能套用常规的方法……我从事情报工作这么多年,小有心得,总结起来就四个字:胆大心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职业如同冰面行走,如果一味畏首畏尾,你只能止步不前,更美好的风景永远不会看到,所以特工的可贵品质就是冒险,我把它理解为……” 黑木抢口道:“岩井君认为是一种赤裸裸地赌博?” “不,是一种举重若轻的博弈!” 黑木似乎大受启发,“听岩井君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患得患失喽,一定要当机立断?” “正是!任何一个优秀的特工都是当机立断!”黑木诚恳的态度让岩井很受用,他索性夸夸其谈起来:“当务之急,你要冷静判断林先生存在的价值,且要有风控意识,我不是没有替你想过,也认真梳理了所有的细节,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和山口之死必定存在某种内在联系,他和李景轩的交情也不仅仅是点头之交,否则,那位共党头目绝不会冒风险和一个军统的特务同乘一车,同赴南京!” “我懂了!”黑木一口喝光杯中残酒。 第203章 血浓于水 自从那天风雪之夜,曲思秋从三条巷的家里吃完晚饭,和罗蔓赶回诊所至今,已有不少时日。柳兰掐指细细一算,女儿离家已有十余日,她思女心切,天天盼着女儿回家,可女儿犹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音讯。 尤为让她不安地是,这中途,罗蔓小姐和一位赵先生登上门来,探听女儿是否回家,尽管儿子曲思冬后来出门打听,回家后称曲思秋已经无恙归来,但出于母女间那种天性的意念联系,第六感告诉她,女儿可能出了什么事。 女人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触觉,儿子闪烁的眼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准儿媳“池橙”知书达理,也很尊敬她和丈夫,平时和柳兰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可每每谈到曲思秋的话题,她不是含混掩饰,就是借故离开,这让柳兰不知不觉产生了一丝不祥之兆,加上她听说那位视如己出的林赤被日本人抓了后,她难过的同时,更多的是对危如累卵的时局萌生出的一种深深地忧心。或许,这样的意外已波及到了女儿。 中午饭后,柳兰小憩了一会儿,居然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她梦见女儿浑身是血,在空寂的街上狂奔,有五六名面目狰狞的日本鬼子提着枪在后面追赶,眼看女儿被逼进一个死胡同,绝望地向她呼救……到此,她从噩梦中醒来,醒来后她浑身颤抖,坐在床上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穿衣下床,柳兰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敲开了女儿的房间门。 池橙躺在思秋的床上看书,开门后她看到思冬之母趿鞋披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但如此,她额头上的头发明显被汗水浸泡过,湿漉漉地贴在其上。 “阿姨,你怎么啦?”池橙惊呼。 “橙儿,你要对阿姨说实话,思秋是不是出事了?” 池橙明显愣了一下,表情极不自然,她借故把手中的书搁在桌上,转头的时候,已是一脸笑容。 “阿姨,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思秋好得很,难道思冬没跟你们说清?” “你不要瞒我了!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柳兰表情严肃,进一步套话,企图威逼利诱。 “我哪敢瞒您啊,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池橙信誓旦旦,无论如何,她承担不了泄露秘密所带来的后果。 柳兰顿时泄气了,咕哝一句:“那她怎么也不回家看看我?” “也许思秋姐最近太忙了,您也知道那家小诊所离不开她。”池橙倏然感觉到这一回合下来,她已然胜利了,口气愈加坚定,声音也提高了:“思秋是个外科大夫,战争刚刚结束,需要手术的病人很多,我曾去过她原来待过的应天教会医院,您是没见过,就连走廊上都住满了人!” 或许是自己太多疑了!柳兰暗暗责怪自己。 她趿拉着鞋走出房间, 池橙看到她的背影已至房门口,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手刚拍了拍胸口,柳兰蓦然又调转身子。 “曲思冬什么时候回来?”“对手”开始发动第二轮攻势。 “他说办完事马上回家。”池橙坦然道。 “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总以为他会踏踏实实待在家里,可还是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成天在外乱混,他也不想想如今的时局!”柳兰苛责着儿子,希望这位未来的儿媳感受到她的权威。 “是啊,我也不止一次说过他,可他听不进去!”池橙终于找到了知音,连声附和。 柳兰本以为对方会老老实实听自己训斥儿子,然后安慰安慰她,这是她最希望的,没想到她的语气中竟然有责怪儿子的意思,这让她一下子有偷鸡不成蚀把米之感,于是赶紧调整思路。 “唉,其实也怪不得思冬,日本人实在太坏了,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鬼子总以为我们中国人好欺负!” 她的思路调整得有些大,近乎于一百八十度,池橙一下子适应不了,竟然一时想不出回答的措辞。 柳兰再接再厉,意欲夯实她的观点,“尤其是我们这些女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需要多给他们一些支持的,你说是吧?” 池橙显然不是她的对手,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 柳兰看对方沉默不语,以为她起码是同意自己的观点,便心满意足提了提披肩的衣服,重新踏上回客厅的路途。 没想到她心想事成,一出客厅,她便听到了院子里有了脚步声,探头一看,果然是爱子曲思冬,她轻喊一声“冬儿”,便急急迎了上去。 曲思冬风尘仆仆,一脚跨进屋内,便抓起桌上的一杯水,仰头灌下肚去,从他的神态看,儿子并不快乐。 柳兰刚才的问话让池橙惊出一身冷汗,她虽然笨拙地应付过去了,但至于出了房间后,柳兰会不会和丈夫有所交流,且交流的内容是什么,这是池橙非常关心的,所以此时此刻,池橙正侧耳聆听柳兰出门后的动静,听到她的嘴里蹦出“冬儿”二字,她知道她挂念的男友回家了,再也没有了矜持,想也没想破门而出,果见曲思冬好端端地站在客厅的一张桌子前,正把一只空杯放在桌上。 池橙一把拽住曲思冬的衣袖,亲热地喊了一声:“思冬!” 柳兰也有一肚子嘘寒问暖的话想对儿子说,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只得挤出一丝笑容,姑且先让他俩热乎一会儿。 “事情办完了?还顺利吧?”池橙迫不及待问。 这其实也是柳兰关心的问题,而池橙替她问了,顿时没有了躁急之感,提起茶壶欲给儿子加水,发现水壶已空,于是略显不耐烦地对坐在一旁的丈夫喝道:“水壶空了,也不晓得加水,像个……死人一样。”她的口气不是很友善,主要因为中午的那场噩梦让她依旧心神不宁。 国文老师曲怀齐放下手中的一本《西游记》,把老花眼镜褪下搁在桌上,提着空壶去厨房间了。 “还好……”曲思冬热情并不高涨。 池橙显然是在想刚才其母让她心有余悸的问话,问答出现了空隙,柳兰见缝插针,“冬儿,你明天帮妈一个忙!” “妈,你说。” “我想秋儿了,你帮我去一趟利民诊所,给她捎个信,让她无论如何回家一趟,我给她擀她爱吃的荞麦面。” “好的!”曲思冬满口答应,不经意间却看到池橙在暗暗给他使眼色,心中一下子忐忑起来。 “中午可能来不及了,要不让她晚上回来一趟吧。”曲思冬一边心不在焉应付着,一边紧急地思忖着如何在这样的谈话中埋下一个伏笔,“我知道最近她挺忙的,她们的诊所刚收了不少病人。” “你见过她了?” “嗯,我今天特地去看了看她!”曲思冬开始不顾一切地撒谎。 “她还好吧?……她说起我和你爸了吗?”柳兰很想知道女儿的态度。 曲怀齐从厨房抱着水壶出来,他对她近期来在耳边喋喋不休女儿的事情深有体会,不由略带嗔怪说道:“思秋已是个大人了,她有她的事业,也有她的情感,作为母亲,你不要拖她的后腿。” 也只有儿子在场,他才能鼓起勇气说妻子两句。 “什么话!思秋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看小说,小说能当饭吃啊?”柳兰才不管儿子在不在场,她毫不留情数落着丈夫。 每每这样的战争,曲怀齐从未胜过,这个时候,他总是摆出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姿态,今天也不例外,柳兰话音未落,曲怀齐已翻开了小说,并找到了刚刚阅读到的地方。 曲思冬心烦意乱,当即推开妹妹的房门。 池橙跟着他进屋,顾不上可能被门外的女人嘲笑,随手关上房门。 “你想说什么?”曲思冬开门见山,“你刚才使眼色是不是有话说?” 池橙牵起他的手,并把身子贴近他,接下来,她以一种倾诉秘密的方式在曲思冬的耳边呢喃轻语,以显得此次的牵手十分必要。 “你妈问起你妹了,她怀疑思秋出事了!”看到曲思冬心事重重的样子,池橙赶紧洗清自己,“我一口咬定思秋没事!我和你说得一样,说她最近很忙!” “嗯……”曲思冬挣脱了她,就要出门,他不想让父母亲对他有误解。 池橙又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继续问道:“你怎么能答应你妈呢?如果思秋明天回不来,你该怎么解释?” 曲思冬忽然有些莫名烦躁,掰开池橙的双臂,断然说道:“我还得出去一下!” “又出去?要不我和你一起出去?” “那怎么行?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池橙有些不高兴了,嘟哝着嘴唇,“我都待得烦死了!” 曲思冬不由想起身陷囹圄的妹妹,愈加狂躁,但理智让他冷静下来,他重新拾起池橙的手,半带哄骗地安慰道:“你不是说过从今以后听我的话吗?最近几天,你哪儿也别去,我要尽我所能救出思秋!” 池橙顿时安静了下来,用力捏了曲思冬一下,以示鼓励。 “还有,一定不能让我父母知道思秋的事情,否则,他们会疯的!” 池橙紧咬着嘴唇,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打算怎么救思秋姐?” 曲思冬的眼神里游过一丝忧虑,但这浅浅的忧虑很快荡然无存,取代它的,是一种决绝的发誓:“我哪怕就是死,也要把她从日本人手中抢出来!” 第204章 做贼心虚 厚重的夜色包裹着南京城,喧嚣犹如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渐渐被积淀。 从绿柳居出来,典狱长武内上尉带着林赤上了老虎桥监狱的专车,沿着太平北路向监狱方向疾驶。在擦过“思”棺材铺的时候,一个黑影躲开刺眼的灯光,迅速隐身于街边的一堵墙后的阴影里。 汽车呼啸而过,曲思冬慢慢从墙后面现身,扭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汽车,重新走进棺材铺。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刚才,林赤与他擦肩而过。 棺材铺早已打烊,门口的那盏灯笼依旧被点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他阴郁的脸上,他抬手敲门,刚敲了两下,门就露出一条缝隙,储洪义从斑驳的光影里探出脸庞,敏捷地把曲思冬拽进屋内。 “你可算来了!”他话音未落,从黑暗中一下子冒出很多人,张遥的中国话已经既流利又娴熟,“连长,你怎么这晚才回来,还吃饭啦?”他的话已带有南京口音,某种程度上,必定是受了储掌柜的影响。 “我回了一趟家,一吃完晚饭就出来了。” “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储洪义问。 “心烦着呢!不想和家人待在一起!”曲思冬直言相告。 “既然回家了,嫂子还会让你出来?”有人在黑暗中怪叫,不用看,曲思冬知道那是冯勇敢的声音,他所指的“嫂子”自然是池橙。 除了陈大军,冯勇敢是唯一在他家见过池橙的人。 人群顿时炸开了,他们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话题的核心是曲思冬找了个女朋友,居然没有通知他们。 储洪义没有理他们,拉着曲思冬径直往里走,边走边问:“老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曲思冬装聋作哑。 “报告指导员,我知道!”陈大军不失时机跳了出来。 “去去,没你啥事!”曲思冬用力一推,把身旁的陈大军驱赶出去。陈大军一个踉跄,歪歪斜斜的身子立即被蜂拥而上的队员们接住,如同羊入狼群,很快被他们架到更远的地方,有人把陈大军干脆按坐在一具棺材上,缠着他非得说说曲思冬的那段艳遇史。 这帮从烽烟中回归的抗战战士,被限制在这一间昏暗的棺材铺里已有数日,不缺的是睡眠和寂寥,缺的是可以排遣和打发时间的奇闻趣事。 储洪义和曲思冬被晾在一旁,储洪义终于可以向他探听接头的情况。 “接上了吗?” ,储洪义几乎是贴在他耳边问道。 “嗯……”曲思冬招手叫来了魏瑞,三人来到里间,曲思冬正准备坐下,储洪义又迫不及待追问:“一切顺利吗?” 曲思冬点了点头,又站了起来。 “太好了,说说具体情况!” “我见到红尘茶馆的毕老板了,整个过程特别顺利……”曲思冬说到此处,不知不觉吞吞吐吐起来:“不过,我今天差点犯错……” “到底怎么回事?”储洪义略显紧张问道。 曲思冬把目光落在魏瑞的脸上,“老魏,你猜猜,我今天看到谁了?”曲思冬看到魏瑞作思索状,并不想绕弯子,直截了当说道:“秦素芬!” 这个名字在魏瑞脑海中不是很深刻,他略作思考,马上惊讶起来:“秦素芬?就是那位旅长夫人?” “是的,我看到了她和日本人在一起,和她同乘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看架势定是她的丈夫, 71军260旅的旅长刘云雄!” “什么?你看到日本人了?快说说怎么回事?”储洪义催促着曲思冬。 曲思冬便把在茶馆门前救人后遇到鬼子盘问的一幕详细说了,储洪义听完后沉思起来,半晌抬头问道:“那刘云雄和秦素芬又是怎么回事?” 魏瑞于是又把秦素芬的刘云雄的事向储洪义一并说了。 “可是,秦素芬为何没在日本人面前举报你?”储洪义表示不解。 “这个事我想了大半天,一直没有想明白!”曲思冬耸了耸肩。 “或许是这位旅长夫人良心发现了?要不就是她对凌鼎天队长之死心有愧疚,想弥补自己的过失?”魏瑞阴阳怪气说道。 “我看其中另有隐情!”曲思冬思忖着,“只有一种解释,她举报我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储洪义想起一件事,不无忧虑道:“老曲,最近你还是小心一点,我们是肩负着重大任务的,遇上一些看不惯的事,还是要多隐忍!”储洪义率先坐下,曲思冬以及魏瑞也跟着坐下。 储洪义继续道:“今天入夜时刻,我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看到二人聚精会神看着自己,储洪义缓缓说道:“今天天刚黑,门前大街上有几辆日本人的车经过,还有十来辆挎斗摩托,不知何故,他们在店前停了下来,足足有一分钟时间,后来又发动开走了……我琢磨这并未一次无缘无故的泊车,或许真的与你上午的这件事有关!” “是的,我们大家在窗户里都看到了这一幕!”魏瑞边附和边频频点头,表示同意储洪义的看法。 曲思冬霍地站起身,毫不犹豫说道:“那这样,老魏,明天的接头你就不要参与了,本来和毕老板说好了我们三人一同前往,我和老储去就行了,你守家,让所有的队员都躺在棺材里睡觉,没事别在房间里到处晃悠!” “好的!”魏瑞正了正身子,“那你们也要多小心!” “约好了明天什么时间接头?”储洪义发问。 “下午三点,建业旅馆。” …… 黑木的一记无情的耳光让稻田彻底清醒了,跨上木屋居门前的摩托,稻田使尽全力踩踏了一下发动杆,点火后摩托发出粗笨的吼叫,开始行进在寂静的街道上,向着黄浦路方向疾驰。 一路上,稻田满脑子全是对黑木深深地怨意,尤其是他倒地后黑木又补上的一脚,让稻田感受到了莫名地羞辱。 联想到这位他情路上最大的对手,稻田打心底对黑木产生憎恶。可每每想到自己官职卑微,如同一只可怜的蚂蚁,只能任人把玩,稻田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不知不觉,车行至中山中路上,稻田鬼使神差想到了悦颜照相馆,想到了利民诊所,他立即减慢车速,扭头寻找这两家店铺的踪迹。 很快,他从右手侧的黑黝黝的店铺外在形态判断,这两家挨在一起的店铺分别是利民诊所和悦颜照相馆。 稻田下意识地松开油门,并挂上空挡,任由摩托在街上滑行。 就这样,挎斗摩托在路面上滑行了数十米,直到动力消耗殆尽,摩托徐徐停下,稻田跨下车,把摩托停靠在街边一侧。好奇心驱使他沿着一排店铺的墙根蹑手蹑脚地向着目的地潜行。 先是来到悦颜照相馆门前,稻田随手推了推店门,没有推动,他的手四处摸索,在胸脯上方他摸到了一把冰冷的铁锁。稻田略带失望,继续前往利民诊所。 此时此刻,稻田内心深处,对这家诊所的好奇心压过一切。 照相馆和诊所之间,相隔了两间空店铺,这一点稻田心中有数,他继续轻手轻脚摸向诊所,才没走几步,他忽然发现诊所里居然开着灯。 灯光被严丝合缝的大门阻隔在内,一条很小的缝隙漏出了微小的一丝光亮,就是这一丁点的亮色,竟然让稻田在这一刻激动异常。 稻田的心怦怦直跳,这种久违的做贼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最近一次,还是发生在憩庐,他把那件貌似价值不菲的宝物从憩庐偷偷转移出来,埋藏在他的行李箱。更远的一次,是在他入伍前的某一天夜里,同样天黑不见五指,他偷了邻居家的一只鸡。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的目光专注于那丝光亮。 他浑然没有发现有个物件挡在他的身前。 就在他距离那缕光亮数步之遥的地方,他突然被绊倒了。墙角的一辆自行车跟着发出哐啷的倒地声。 刹那间屋内有了动静,紧接着,稻田听到了急骤的脚步声向他逼近,一个粗重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谁?” 稻田魂飞魄散,想都没想,开始不顾一切扭头就跑,直到自己精疲力竭。 来到他停车的地方,稻田一个飞跃,跳上了摩托,慌乱中第一脚居然踩空,第二脚没有踩响,直到第三脚,摩托终于发动,他猛地一加油门,摩托摇摇摆摆地驶上了路中央,像发了疯一样的向前狂奔。 隐隐约约,稻田感到诊所的那扇门洞开,有个身影在拼命追他,还好,他的每次逃遁,堪称一流。 上尉稻田勇的胆子其实很小,这一点,无须诟病,其实他只是松机关的电讯股的一名股长,他所擅长的,也仅仅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起耳麦,分辨分辨往来空中的电磁讯号罢了,冲锋陷阵对他来说,完全是个技术活,同样,对于冲锋陷阵的其他人而言,他所从事的,更是一种技术活! 这一点,稻田坚信不疑! 第205章 归建 骑在挎斗摩托上的稻田,犹如丧家之犬,把油门拧到最大,一路狂飙回到了松机关。 整个松机关,只有他的电讯股依旧亮着灯。 停好摩托,稻田惊魂未定,上楼的时候,或许因为刚刚的奔跑太过激烈,他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自从白天得到了川上的指示,电讯股的所有人员取消了休息,严密关注一切可能出现的异常情况。 整个电讯股,唯一的脱岗者只有他一人,何况他还是该部门的当家人。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稻田并不是不想坚守岗位,实在是他觉得当前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做,且一刻也耽误不得。 在迎接中岛和岩井一行莅临松机关的仪式上,中岛毫不忌讳的一席话让他想入非非,一方面,他更加坚信自己偶获的那件宝物必定价值连城,至于到底稀缺到何种程度,他不想妄加推断;另一方面,天生谨小慎微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夜长梦多,万一此物果真是奇珍异物,放在他的宿舍里那是万万不保险的,上次自从工藤夕贵动了他的箱子被他察觉后,这样的担忧与日俱增,故而,稻田最迫切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需要清楚了解它的价值,至于能否找到匹配的专业人士来鉴定、从而解开他的心结,这一点稻田倒不是特别着急,反正他自认为已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当务之急先把他拍摄的胶卷转化成照片。 他总不能拎着那件重达十数公斤的器物,到处乱跑? 天黑之际,黑木率着一众人赴宴去了,稻田明显快乐了起来,马上给他的同乡田中毅打了一个电话,邀他晚上小聚,酒钱他来付。 准确来讲,比他小几岁的田中毅和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村子,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田中毅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双双死了,他自小跟着奶奶长大,所以田中毅尽管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很有主见,鬼点子也多。十六岁那年,他独自离开了村子,去了县城,被一家照相馆的老板看上,收他为徒。这成了田中的人生转折点。田中吃苦耐劳,加上为人活络,很快得到了老板的青睐,不但如此,老板还有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于他。第二年开春不久,田中抽空回了村子一趟,居然还带回了一架相机,这让稻田等一帮同龄人艳羡不已。 那一次返乡,田中出尽了风头,整整花掉了两筒胶卷,都用在了给村里人拍照上,包括稻田和他的妹妹。时隔一个月后,田中给乡人送回了照片,并夸耀是他自己冲洗的。从那以后稻田便知道,田中毅不但会拍照,而且还懂得冲洗之术。 是以,稻田约见田中的真正目的,是想向他讨教照片冲洗的技术,因为,田中信誓旦旦表示过,胶卷冲洗是一件极易的事,是个人都一学就会。 当他得知悦颜照相馆因为牵涉到不久前的间谍案被查封后,稻田实在不知道南京城还有没有开门营业的照相馆,此外,由于某种原因,他无意把胶卷交由松机关的技术科处理,尽管他知道这样的举手之劳,技术科的同僚们是不会拒绝他的!鉴于此因,稻田很容易找的了解决之道,那就是求人不如求己,况且,他本意是不想求人。至于冲洗照片的器材,稻田成竹在胸,他可以随意挑选一个日子,唯一的条件是夜深人静,他完全可以利用本职工作的便利,打着值夜班的幌子,偷偷潜入技术科,花上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达成目的。 稻田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当该念头初步形成时,他已把整个过程进行过不止一次的路演。 他多次发现技术科的房门是不上锁的,门仅仅虚掩着,即使上锁,呵呵,他也有把握用一根铁丝把它打开;松机关值夜班的那几张脸他熟得不能再熟,他对他们有过观察,应付漫漫的长夜,他们更多的是用小寐的方式…… 此时的稻田已酒意全无,他轻盈地纵身一跃,跳上了楼梯,稍作停顿,然后向上狠狠跨了一大步,这一步,竟然一下子跨过了四级台阶。 稻田很满意,刚要继续拾级而上,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如果它确实是一件宝物,一定要将它快速转移! 稻田暗暗下定决心。 外间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稻田来到自己的办公桌旁,首先把衣兜里一摞纸张取出,放进了抽屉里。那是田中毅教给他冲洗照片的“秘笈”,虽然他已知了大概,但还是得抽点时间好好消化消化。 接下来,稻田必须去里间的设备室转转了,毕竟离开了太久,他总得了解了解情况。 刚转身,里间的房门同时打开,监听组的负责人仓木听到外面有响动,探出了脑袋。 “仓木君,我走之后,有什么新情况吗?”稻田从容问道。 “有,股长稍等!”仓木把脑袋缩进去,显然他回去取监听记录了。很快,仓木再次出现,掩上门快步走近稻田,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稻田。 “一共是两个不同频段的讯号,第一个是在一个小时前,是一个全新的呼号,第二个是我们的老对手,标签为南京城的一号电台,它是在第一个频号出现后不久……时间相隔二十分钟左右后开始活动的!” “是不是有关重庆方面的?” “属下也这么认为,我怀疑一号电台是在回复第一个频段。” “哦?”稻田接过监听记录,慢慢地重新坐下。他拉开抽屉,取出渡边小姐交给他的一本密码本,据渡边讲,对照这本密码,可以译出重庆方面的电文内容。 “仓木君,你回去继续工作,这份电文,我亲自来译!” ……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停在建业客栈门前,从车上下来两位身穿黑色长马褂的年轻人。 曲思冬掏出钱付了两辆车的车费,四下看了一眼,带着储洪义进了建业客栈。 客栈里冷冷清清,只有掌柜一人坐在吧台里看报纸。 “住店?”掌柜是一名老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找毕老板。”曲思冬开门见山。 话音刚落,离吧台最近的一间客房门开了,毕老板从里面走出来,朝曲思冬使了个眼神,轻轻说了一句:“跟我来。” 站在门口警戒的储洪义赶紧把身子缩进屋内,跟着曲思冬沿着客栈过道向深处走去。 曲思冬亦步亦趋跟在毕老板身后。 客栈的最里面,是一间简易的餐厅,看得出是这家客栈的内部餐厅。毕老板一语不发,带着他们快速进了餐厅内部的操作间。 灶台边上,有一只大半人高的柜子,毕老板径直走到柜子旁,用力一推,柜子平移了一个身位,露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门洞。 “你们先进!”毕老板把身子闪到一边,让曲思冬和储洪义先行入内。 储洪义和曲思冬猫着腰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两米多高、一米多宽的狭长走道,居然可以直起身子。曲思冬他们站在走道里等毕老板进来。 毕老板从里面合上柜子,手推了一下储洪义,示意他们腾出身位让自己先走。 两人跟着毕老板摸索前行,才走了十来米,毕老板停下,窸窸窣窣拨弄着什么,很快,只听到“吱嘎”一声,毕老板打开走道尽头的一扇门,耀眼的光亮倾泻进来。 出了走道,是一间接近四十方的院子,三面砌了一圈青砖围墙,一面是一间堂屋。堂屋门前是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这个季节,它的叶子全部凋落。 老槐树的后面,是一扇连接堂屋的木门,老毕不假思索推开了它,三人鱼贯而入。 屋里点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灯光下有两名男子坐在桌子旁。看到来人,两人同时站起,主动离开座位向曲思冬二人迎来。 一位四十来岁,一位三十岁不到。 曲思冬果断地伸出右手,和四十来岁的男子紧紧相握,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忙不迭声说道:“镰刀同志,我们前来向您报到!” 中年男人一脸尴尬,一边忙着缩手,一边纠正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镰刀!” 他身旁的青年人不失时机地前移一步,接过曲思冬僵在空中的手,用力握住,微微一笑道:“我是镰刀,他是冒大成同志。” 曲思冬迅速掩饰住内心的不安,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呐呐道:“不好意思,我以为……” “没关系,二位请坐!”说着镰刀弯腰把桌旁的一张板凳移了出来,抬头吩咐冒大成道:“老冒,快给两位小同志倒茶!” 冒大成愉快地应了一句:“好咧!” 不但此时的曲思冬局促,就连根红苗正的储洪义也倍感拘谨,他们都没有想到,堂堂南京城的地下党负责人,竟然如此年轻。 “是不是觉得我不像是你们想象中的镰刀?”镰刀一语道破二人心中的疑惑,用一种调侃的语气继续说道:“不仅是你们二位,有时连我都觉得自己不是!” “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曲思冬极力否定。 “我知道你们的担忧,实在是这个负责人不好当啊!”镰刀从怀里掏出一盒烟,分别散给在座的每人一支,曲思冬刚想推辞,镰刀半开玩笑道:“干革命,哪有不抽烟的?”话才说完,就划着了一根火柴,把跳跃的火光递到曲思冬的面前。 曲思冬慌忙把烟塞到嘴里,伸头接住团团燃烧的火。 “组织上已把你们的事跟我说了……”镰刀不忘给自己点上烟,“实际上,你们是我争取过来的!”镰刀吸了一口烟又补充道:“带兵指挥我自忖还说的过去,可这份全新的差事于我而言,则要艰巨得多……” 曲思冬看对方侃侃而谈,完全是挥洒自如,也逐渐放松起来。 第206章 惊闻噩耗 “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毕老板朝曲思冬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谁叫曲思冬?”镰刀吸了一口烟,目光在他俩脸上扫了扫。 “报告首长,我是。”曲思冬略微提高声音道。 “嗯……还是称我镰刀吧,我们不兴作战部队那一套!” 镰刀又把脑袋转向储洪义:“那你就是储洪义喽?” “是的,镰刀同志。”储洪义反应很快,马山改了口。 “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算我们在内一共八名同志。”轮到曲思冬抢答。 “哦……”镰刀一边问话,一边看了看指间的烟卷,他散出的那根烟曲思冬才抽了几口,而镰刀的那根只剩下一小截,他顺手从摆放在桌上的一盒烟中又抽出一根,将手里的烟蒂镶嵌在另一根烟上,小心翼翼地夹在指缝里,刚凑近嘴边,忽然注意到二人正瞪大着眼睛,目光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移动着,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扭捏道:“让二位见笑了……” 曲思冬和储洪义慌忙异口同声地矢口否认。 “我这是在一线部队时养成的习惯,你们可能有耳闻,我党当时的条件相当艰苦,香烟对我们来说特别金贵,还经常断顿,恨不得一根掰开当两根抽!”镰刀似乎忆起了当年在白山黑水间辗转奋战的情境,不禁怔怔出起神来。 谈话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是曲思冬提问的难得时机,此时的曲思冬有很多话想说,第一是妹妹曲思秋的被捕,他太想知道组织的态度,其次就是他的“准岳父”池碧疆,当前他的处境艰难,极有可能万劫不复!从情感上来说,他更关心的是妹妹的安危,她的事情也更显迫切,可联想到她只是组织里最底层的一名发报员,或许身居高位的镰刀同志未必听说她的事情,在这样的场合提出也许不合时宜,但兄妹情深、血脉相连,于曲思冬而言,没有什么比这还重要!想到这里,曲思冬坐正身子,正视镰刀,毅然说道:“镰刀同志……” 几乎是同一时间,镰刀也开口了。 “我们有一位同志,叫曲思秋,和你是……?” “是我妹妹!”曲思冬立即振奋起来,迫不及待答道。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当我听到她的名字时,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您知道她?” 镰刀颔首,“我们是从她的上线处获知的。” “您是说池碧疆同志?” 镰刀诧异地看了曲思冬一眼,把烟卷夹在手指间,“你认识老池?” “认识他有些时日了……他目前处境不妙啊!” “嗯,我知道,他现在处于日本人的严密监视中……你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我是因为救了他的女儿,才得以认识了他……”曲思冬简单地把和池橙相识的经过和镰刀说了。 “这么说,曲思秋同志被捕的细节你也知道了?” “我一回来就打听到了。她是为了她的男友……” “那位叫林赤的是她的男友?”镰刀好奇起来,“你和他熟吗?” “当然……我和他并肩战斗过!”曲思冬自豪地说道,紧接着也把心中的疑问陈述出来: “您也知道林赤?” “我和这位林先生见过面,他帮了我党不少忙……如果不是他,说不定现在我和他一样成为了日本人的阶下囚!”镰刀又吸了一口烟,“林先生可是个有意思的人,他的奇思妙想很多……” 他嘴角滋滋燃烧的烟头已盖过接痕,烟雾在他面庞间悠悠散开,缭绕在昏黄的光影里,透过这团升腾的烟雾,镰刀低头蹙眉,忽然沉思起来。 转眼间,镰刀嘴里的烟卷已积蓄了一段长长的烟灰,他竟忘吸了,整个人入定了一般,烟气慢慢沉淀,曲思冬突然看到他的脸色阴郁凝重。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镰刀抬起头,衔在嘴角的烟卷轻轻一抖,烟头上的一截烟灰陡然飘落,徐徐坠落在他脚尖处,粉身碎骨。 刹那间,曲思冬不安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镰刀,期待他的下文。 “我们得到消息,此次曲思秋同志凶多吉少……” 话未说完,曲思冬霍然起立,双目圆瞪,近乎于一种斥问的语气:“谁说的?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曲思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的大脑片刻间一片混沌,额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着魔一样。 “镰刀同志,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颤抖。 “曲思冬同志,不要激动,先坐下说话!”镰刀拽了一下曲思冬的衣角,“就在今天上午,我们有位同志传来消息,鬼子本周在鼓楼广场的授勋仪式上,极有可能会举行一场惩戒活动,而思秋同志已上了他们的名单!” “消息可靠吗?”曲思冬颓然坐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一层雾气,声音竟沙哑起来。 “消息不会有假,提供消息的这是我们的一名内线,他已是一名老党员了!” 刚坐下的曲思冬又要站起来,想了想屁股终究没能抬起,目光停在镰刀的脸上,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强行忍住,但很快又动了动,这次,终于没能忍住:“镰刀同志,请原谅我的唐突,曲思秋是我的妹妹,我是她唯一的哥哥,从小到大,她是在父母和我这位哥哥的庇护下长大的,从来没有受到过一丁点的委屈,每每想到她身陷牢笼,正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我这个当哥哥的,在外面活得好好的,我就心如刀绞……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这件事不管组织上怎么看待,也不管组织怎么看我,我一定要极尽所能设法救出她,即便是……以付出生命为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曲思冬态度决绝,似乎已想好了所有的措辞:“等这件事过了之后,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一切处分,哪怕是开除我的党籍,哪怕是……枪毙我,我也毫无怨言!” 说完这一切,曲思冬长舒一口气,这些话沉甸甸地积压在心头,让他不吐不快。 镰刀一直静静地听着曲思冬讲,过程中一直未插话,等到曲思冬说到词穷的时候,才蹦出了一句话:“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曲思冬从对方淡漠的态度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这番话触犯了他,心情不禁忐忑起来,但泼水难收,况且这也是他真心所想,至于后果,他曲思冬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 “思冬,你入党的时间不长,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们共产党人!” “是的,我承认我的资历浅……”曲思冬突然赌起气来,镰刀的语气威严中带有一点苛责,显然是对他欠缺的组织纪律性有了不满,可是曲思冬已经豁出去了,他满脑子里全是有关妹妹的境遇,其它的,他无法兼顾! “我的态度非常鲜明,如果不能挽救她于水深火热,我不但对自己没法交代,对我父母没法交代,对我的列祖列宗没法交代,还会让我的灵魂一辈子背负沉重的枷锁,这一点,我做不到!绝做不到!”曲思冬有些歇斯底里。 镰刀审视着曲思冬,眉宇间有了一丝不耐烦,他果断地弹出手里的烟蒂,言辞很冷。 “思冬同志,你太急躁了,这或许是你最大的毛病……”镰刀的目光犀利,“我说过不救思秋了吗?我说过要放弃她了吗?自始至终,我甚至没有表态,你就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镰刀说到这儿,淡淡一笑,“思冬,你误解我党了,也误解我了……” “首长的意思是……”曲思冬精神为之一振,急切地看着镰刀。 “救!当然要救!”镰刀身子稍稍前倾,“摒弃她是你妹妹不谈,只要是我们的同志,在他们遇到困境时,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镰刀顿了一顿,“共产主义不是冷酷无情的主义,她首先是有人性的!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其他的负责人会怎么处理,我也没有相关经验参照,但既然让我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就有我的坚守,有我的态度!即使对手很强大,即使明知力量悬殊,哪怕是螳臂挡车,在我的字典里,没有‘畏惧’二字!” 一瞬间,曲思冬又惊又喜,竟然语无伦次起来:“谢谢组织上的决定……” “这不是组织的决定,这是我个人的决定!”镰刀把目光落在冒大成身上,“但是我会尽量说服他们,我相信他们是会同意我的做法!” 冒大成欲言又止。 镰刀又把脸转向曲思冬,“妈的巴子,我们不但要设法救出思秋,而且还要利用这个机会干一票大的!他娘的鬼子也太不把我们中国人放在眼里,不但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搞授勋,还要杀鸡儆猴,小日本当我们中国人都死绝了吗?!” 曲思冬彻底兴奋起来,犹如打了鸡血一般,“镰刀同志,您说怎么干?” “当然,以卵击石的事情我们不能干,既然要干,总要干些有把握的事情,我也不能逞一时之能,拿同志们的生命去冒险!接下来怎么干,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镰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思冬,你刚才不是说从鬼子的手里救下老池的女儿,所用的是一支毛瑟98k狙击步枪,那支枪还在吗?” “我送给林赤了……”曲思冬生怕这件事动摇他的决心,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要紧,只要是步枪,其它的枪都行!” “奚政委好像说过,你的枪法很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 “也一般了……”曲思冬谦逊笑笑,“不过和林赤相比,我自愧不如……” 不知不觉,他们又聊起了林赤。曲思冬叹息道:“如果他没被抓,他一定会毅然帮忙的,只要他参与,这件事就有了八成的把握!” “他果真这么厉害?”镰刀终于开始说起这个人。 “他受伤期间,在我伯父那里养伤,用一支破枪——就是普通的中正式,一个人干掉四名鬼子!后来我们联手,又一下子干掉了九名!” “是个人才,可惜啊可惜……”镰刀忽然不说话了! 第207章 破译电文 曲思冬听出镰刀话中有话,以为他对林赤的被捕深感惋惜,便道:“是挺可惜的……”说着双眼流露出忧郁的光芒,“不知林弟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曲连长放心吧,他好着呢!”突然有个陌生的声音阴阳怪气说道。 曲思冬觉得这话有些异样,循声望去,正见冒大成大拇指和食指扶着镰刀散给他的那根烟,反复在桌上笃来笃去,烟卷撞击桌面的聒噪声尤为刺耳,曲思冬有些烦躁,直截了当问道:“老冒同志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我……只是这么一说……” 曲思冬看得出他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心中不痛快,冷冷道:“看来老冒同志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是觉得我加入组织时间太短?还是故意话说一半,吊吊我的胃口、戏耍戏耍我?” “看曲连长说的,我冒大成怎敢戏耍你?你好歹也是个少校,只是加入我们后成了一名连长,委屈你了!”冒大成不甘被曲思冬挤兑,开始反击。 “既然把我当成自己的同志,有些话还是不要藏在心里!” “我光明磊落,有什么好藏的!”冒大成求助地看了镰刀一眼。 镰刀及时咳嗽一声,“是这样的,种种迹象表明,林赤已不是原来的林赤了。” 曲思冬一愣,旋即问道:“镰刀同志能否说明白些?” “他已经投敌叛国了!” “怎么会?不可能!绝不可能!”曲思冬又一次蹦起,“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们肯定搞错了!” 镰刀逼视曲思冬一眼,曲思冬悻悻地坐下。 “你就这么自信?” “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他受伤期间,我伯父给他手术,没有麻醉,眉头皱都皱一下!鬼子在安全区鞭笞他,他一声不哼,这些谁能做到?” “人总是会变的……”冒大成忍不住插话。看到镰刀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赶紧收声。 “所有人都会变,但我相信他不会!”曲思冬执拗道:“况且,他和小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父母就是死于小日本的轰炸,如此血海深仇他怎会不铭记?!他比我们在座的所有人更恨鬼子!” “哦?你是说他的父母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镰刀好奇问。 “32年第一次淞沪会战,他和父母在回家的路上,亲眼看到父母身首异处,当时,他还是同济大学的一名学生。这也是他参军的主要原因,他要给父母报仇!” “嗯……”镰刀若有所思,“我第一眼见到他,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和你有相同的感觉,这个人骨子里有股倔强,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得到镰刀的这番答复,曲思冬得意地瞟了冒大成一眼,不慌不忙继续说道:“肉体再严酷的折磨都打不垮他,这一点我十分自信!” “是吗?”镰刀随口附和,他似乎从曲思冬的话中得到启示,随即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抬起头来,话题一转问道:“他和你妹妹的感情怎么样?” 曲思冬没想到镰刀会问出如此问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挠了挠头道:“林赤是个内敛的人,不大轻易在外人面前表露心迹,但我敢肯定他是个专一的人,还有,我自认为他是喜欢我妹妹的,当然,思秋也是真心喜欢他的,我的妹妹我了解,尽管极力掩饰,呵呵,她那点心思我懂的!” 镰刀这一次自顾自抽出一根烟,若无旁人地叼在嘴里,划了根火柴点着,猛吸了一口,悠然吐出一团烟雾。 曲思冬和在座的所有人几乎是同时把脑袋别向他处,生怕镰刀记起他们的存在,又给他们派发烟。他可是说过,香烟对他很金贵。 看得出,镰刀在思索着什么。 曲思冬的目光无处可去,不由仰头看了看房顶。 头刚抬起,镰刀的声音传来:“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 所有人不约而同把眼睛盯着他,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这个时候,镰刀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他竟然在独享抽烟的乐趣,这是何等自私!他的脸上顿时现出内疚之色,连忙一把抓住桌上的那包烟,众人明白他接下来的举动,纷纷再次把目光从他身上拿开。 “大家抽烟!”镰刀两只手指准确无误地抓起三根烟卷,拔出开始散发,曲思冬和储洪义摇手拒绝,只有老冒一脸渴望地接过,迫不及待点着。 曲思冬期待着镰刀的下文,率先问道:“什么可能?” “日本人会不会用思秋同志来要挟林先生?” 曲思冬一呆,潜意识里开始叹服镰刀的分析,竟然无言以对。 “这倒是大大可能!”老冒从鼻孔里喷出一缕淡淡的烟气,他一边点头一边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林先生果真如思冬同志描述的那般,这应该是唯一的可能了!” “你们的意思是林赤还是叛变了?”曲思冬狐疑问道。 “这不会有假,我们的情报来源千真万确!”镰刀补充一句。 “反正我不信!”曲思冬咕哝一句,不过声音已如蚊蝇,内心已然摇摆,他实在没有把握推测假如鬼子用妹妹胁迫林赤,林赤还会不会一如既往? 这样的疑虑隐约带有一丝欣慰,如若如此,岂不说明林赤和妹妹之间的感情坚不可破? “要知道,我们就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揣度鬼子,他们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镰刀道。 “是啊!”储洪义不失时机应和,他已沉默了太久。 …… 一声汽笛声把稻田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揉揉惺忪的双眼,看到一辆黑色轿车驶进憩庐,在院子里停下,黑木下车,匆匆走了进来。 昨夜饮酒归来,稻田回到他的电讯股,属下仓木君递给他一份即时的监听记录,他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参照那本密码本亲自译电,居然发现完全适用,可内容却惊到了他,他觉得事态严重,译完后便风一般跑回宿舍,推醒了鼾声如雷的川上麻衣中佐。 川上知道有要紧的事情,爬起床只扫了一眼,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当即命令他回坚守岗位,严密监听敌台可能出现的新的动向。 这番折腾后,稻田就再也没有回去,一直待在电讯股,凌晨时分,他实在困得不行,趴在桌上朦朦胧胧睡去。如果不是这声汽笛太过尖锐,或许他还会睡上一两个小时。 此时刚过晌午,从黑木急骤的步态中,稻田大致有了判断,他一定是奔着电讯股而来。如此重大的情报,川上必定在一大早起床后,电告了黑木,而黑木的适时出现,毫无疑问是前来向他了解详细情况的。 果然,转眼间他听到门外有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看来不止黑木一人。 黑木和川上几乎同时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身后,是渡边雪奈少佐。 黑木走得很快,率先来到稻田办公桌前,与此同时,稻田毕恭毕敬立身。黑木的目光在稻田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和颜悦色道:“稻田君,把那份译电给我看看。” 昨晚木屋居门前发生的不愉快,他仿佛已忘记了。 稻田勇早已准备好一切,把电文递给黑木。 黑木接过,目光迅速把电文扫了一遍,内容显然和川上的汇报如出一辙,他放下译电,忽然想到还有一个细节没有看清,又凑近看了一眼。 “这是昨夜九点多监听到的?”黑木一边问稻田一边把手中的电文交给伸头探看的渡边。 “是,将军!” “这两份电文出自两个频号,应该是上下线关系,属下以为前者一定是隐藏在南京城的一号电台,显然隶属重庆方面,后者从表达的意思上看,是在回复一号电台,这一点逻辑也是成立的!”川上说出自己的分析。 “这两份电文间隔多长时间?”黑木问。 “报告将军,二十二分钟。” 黑木皱起眉头又问:“从那之后,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没有,敌人一直保持静默!再无异常!” 渡边终于弄清了所发生的一切,迫切说道:“将军,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敌人是如何知道刘云雄将军已经归顺我大日本帝国的?这个消息我们一直没有对外披露啊!” 川上看黑木未发表看法,连忙道:“这不奇怪,刘桑的归顺已有时日,早已在军中传开,这个消息我们并未刻意封锁,敌人获知只是早晚的事……还有,刘桑已经全面接手警卫军筹备事宜,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谁能保证敌人探听不到关于他的风声?” 黑木不置可否。 渡边适时道:“这第二份电文的落款不知将军有没有注意到?” “蜂鸟?” 渡边点头,“看来这只‘世界上最小的鸟’居然是他们的指挥官!” “是啊,而这名代号‘锤子’的必定就是那位军统南京站的站长喽!”川上紧接着说道。 “没错,就是林先生提到的他的直接上司。” 黑木把电文从渡边手里取来,又看了一眼,缓缓道:“看来敌人锱铢必较,跟我们较上劲了!” “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渡边不无忧虑道。 “中国有句古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句话同样适用我们,当然,我们也有义务提醒刘将军小心行事,同时加强对刘桑的警卫,我就不信了,如今的南京城是我帝国的天下,几只小鱼小虾还能翻出多大的浪?”黑木说到这儿,微微一笑,“军统要刺杀刘将军,我想那是痴心妄想!” 第208章 破茧而出 黑木带着川上和渡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黑木径直问道:“二位,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渡边想都没想就说道:“将军,自我大日本帝国去年七月在中国发动全面圣战以来,已过去大半年时间,其间,是有不少骑墙派的中国军官迫于我浩荡军威,纷纷改换门庭,但华中方面,像刘将军如此高级别的顽固派,在我帝国动情晓理之下,义无反顾归顺我皇军,例子并不多见,所以,属下认为它的意义非同凡响,首先它会多多少少地动摇中国政府的反抗决心,对口口声声标榜抗战到底的中国军人也将会是致命一击,其次,此先河一开,对接下来的策反工作也树立了好的榜样,可以断定,假以时日,随着战事向中国纵深处推进,倒戈的中国军人将会成为常态……” 黑木接过她的话道:“所以渡边少佐认为,中国政府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的,这恐怕是当前军统南京站压倒一切的任务,他们必定千方百计达成使命!” 川上道:“如此说来,保护刘将军的安全,意义已非同一般?某种程度上,已上升为交战双方的一场博弈?” “嗯,有道理……”黑木颔首,“这个情报必须通报最高司令部,请松井将军相机决策!” “是,将军,我马上安排!” 黑木待川上走后,黑木又问渡边:“林先生的归顺,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本来只有五成,不过我现在觉得有了八成。” “这么高?” “如果刺杀刘将军这件事,情报属实的话,我可以完全相信他的诚意!起码,他让我们做到了可以准确破译重庆方面的电文,而敌人浑然不知,如果他心存异心的话,断然不会这么做的,就冲这一点,难道不足以说明他的忠心?”渡边把手抱在胸前,又道:“当然,界定此情报的真伪,却极不容易,我们总不能拿刘将军的生命当赌注!” 黑木若有所思起来。 “将军,别犹豫了……”渡边大胆提醒黑木。 黑木回过神来,“你是指林先生这件事?” “是,我觉得启用他不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就看阁下怎么想了……” “这一点,我承认我和岩井先生有距离,不及他的果断!昨夜长谈,他给了我四个字的建议:‘胆大心细’,岩井先生还说,我们的职业,某种意义上是如履薄冰,如果一味畏首畏尾,只能裹步不前,永远无法看到更美好的风景,这些话让我大受裨益!” “那将军的决定是?” 黑木并未马上作答,他的目光从渡边脸上移走,落在墙上的一幅字上。 那是刘云雄在老虎桥监狱手书的两个汉字:慎独。 黑木缓缓移步上前,举起双手将掌心熨贴在字幅上,慢慢地向两侧滑开,然后小心翼翼扶正,回头之际,他的目光坚毅无比。 “立即启用林先生!” 黑木一字一顿说道。 “是,将军!”渡边欢快地应了一声。 黑木背着双手,再次走近渡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渡边。 渡边大胆迎着他的目光,妩媚一笑:“将军准备怎么用他?” “明天的授勋仪式,我们松机关和警备司令部有明确分工,由警备司令部负责现场警戒以及外围的哨卡,为了确保授勋仪式万无一失,警备司令部在方圆三公里范围内设了三道关卡,盘查一切可疑人等,而我们松机关作为警卫的外围组织,需要紧密配合,你把行动处的所有队员全部撒出去,一律伪装成当地百姓模样,一旦发现异常,断然处置!……至于林赤嘛,你安排他参与此次行动,不过,这一次不要给他佩枪……此外,还要安排一名可靠的人,一定要是生面孔,对他进行暗中监视,如果有任何反常行为,你全权处理!” “是!” 黑木踱着步,继续说道:“我有种直觉,这位林先生心机颇深,他的内心,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渡边精神一振,追上几步,轻声说道:“要不就让我来试探试探他?我有把握取得他的信任,更有把握了解他内心真实所想!” “好!”黑木蓦然傲立原地,激情澎湃地吟诵道:“再美丽的蝴蝶,如果不给她破茧而出的机会,她永远展开不了翅膀,一千年一万年后,那只是一只蛹!我要给她自由,要给他飞翔的自由,她是在花丛中起舞,还是荆棘中穿梭,就看她的造化了!” …… 墙外万株人绝迹,夕阳惟照欲栖乌。 日暮之际,南京的街上已罕有人迹。 老虎桥监狱的那扇铁门紧紧关闭。 高墙外,荒草丛生,树叶纷纷凋零,看不到一丝绿意。 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快速驶近监狱大门,静静地停下,从驾驶室里走下一名年轻的日军女军官,紧接着,后座跳下两名持枪的日军士兵,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女军官回头吩咐了一句,那两名士兵立即驻足,女军官正要继续迈步,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摘下她的军帽。 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 女军官没有回头,把军帽递给身后的一名士兵,然后款款向监狱大门走去。 铁门一侧,是一座岗亭,两名荷枪实弹的日军哨兵一外一内,外面的那名士兵早已把眼睛紧紧盯着来者,还没等她靠近,便一溜小跑迎了上去。 “我是松机关的渡边雪奈少佐。”女军官掏出证件,递给哨兵。 哨兵仔细看过,把证件还给渡边,然后敬了个军礼。 “告诉武内次郎典狱长,让他把十号监室的林先生带出。” 哨兵快步走回铁门,敲了敲铁门上方的门洞,门洞打开,露出一个脑袋,俩人简短交流了一下,门洞很快合上。 二十分钟后,铁门里侧有了脚步声,渡边整了整衣领,走近铁门。 铁门内的铁栓被人拉开,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贴着心弦低空掠过,厚重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吟叫声,一点一点地敞开。 映入渡边眼帘的,首先是武内和他的兵。 二人的目光乍一相遇,武内侧向一步,林赤从他身后露出了身子,一名狱警不轻不重推搡了他一把,林赤跨出监狱大门,抬头间,西北风扑面而来,风中隐隐裹挟着飞舞的尘埃,林赤下意识挤了挤眼睛,再次睁开之际,一轮悬浮在屋顶的夕阳,散出的刺眼光芒砥砺而来,竟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 手上已无枷锁,但长期的禁锢已然让他忘记了竟然可以单手遮面,林赤的第一反应便是举起双手捂住眼睛,抬手的时候,没有铁锁的锐响,也无负重之感,这时的林赤方才幡然醒悟,他好像自由了。 他试探性地去适应西下的斜阳,手指刚离开脸庞,无意间看到渡边风轻云淡地瞟了他一眼。 这一瞥,忽然让他从梦幻中走向现实。 林赤心想,或许他的卧龙计划已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他的双手不知不觉完全垂下,面对夕阳的余晖,林赤把眼睛瞪得浑圆。 他挺了挺胸膛,让他的腰杆尽可能舒展。 “谢谢武内上尉。” 渡边少佐在武内递来的交接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二人互敬军礼,就此道别。 那扇铁门缓缓关闭,合拢的一瞬间,生冷的撞击声在空中久久回响。 渡边在林赤面前站定,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忽然道:“林先生,你知道今天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请渡边少佐赐教。” “自由!”看到林赤无动于衷,渡边补充一句:“林先生好像并不兴奋,这难道不是林先生想要的吗?” “自由于我而言,永远是一种奢望!” “林先生怎会如此认为?” 林赤仰头看天,一只飞鸟从天空中掠过,林赤指着它远去的背影说道:“在我等眼中,它是何等惬意自在,然而你看看天色,不消半个小时,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它还得找一根树枝栖息,因为这只鸟知道,它无论多努力,怎么也冲不破这无边无际的夜色。” 渡边嫣然一笑道:“林先生是触景生情,还是悲天悯人?”不等林赤回答,渡边忽然踮起脚在林赤的耳边轻语道:“林先生,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林赤转头。 “据我所知,《申报社》的广告推广科的科长名叫李景轩,你的供词里面说,你和这位共党负责人的见面,是在一处独立的院子里,你能否告诉我,你前往报社登广告的这天,接洽你的,到底是哪一位?” “小芳!”林赤不假思索答道,“她带我去财务科交钱的时候,他们都叫她小芳。” “是嘛?”渡边的脸上浮出一丝暧昧的笑容。 …… 雪佛兰轿车开回憩庐的时候,已暮色沉沉。 轿车并未停靠憩庐,而是继续向里滑行,数分钟后在一排房子前停下。 渡边把车熄火,褪下手上的白手套,跳下驾驶室,从车头绕到副驾驶室旁,拉开车门,对林赤微微一笑道:“请吧,林先生。” 林赤探出身子,跨下车门,木讷地移动着脚步。 房子的入口站着两名卫兵,看到渡边,齐刷刷敬了个礼,把身子闪到一旁。其中一名马上在前面引路。 林赤跟在渡边身后走进这栋房子,穿过门厅,喧嚣的声浪忽然潮涌而至,两人一前一后拐上右侧的走道,两侧是一排排房间,所有的房间大门洞开,隐约可见房间里日本士兵在嬉笑打闹。走廊上的灯光昏暗,走道里穿梭着形形色色的日本士兵,绝大多数衣冠不整,有的端着堆满衣服的脸盆从盥洗室走出,更有不惧寒冷的士兵仅穿着一条内裤匆匆而过…… 开始有日本士兵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朝着这位貌美如花的女性吹口哨。 渡边并不介意,始终微笑着。 林赤知道,此处一定是日军士兵的集体宿舍。 前方的引路士兵在一间宿舍前停下,推开房门在不远处等着二人的到来。 这是一间可居住八人的宿舍,两排两张高低床,房间里围坐着七个人,看到渡边而至,纷纷站立,给渡边鞠躬。 “这里所住的,都是我行动处的同事!”渡边走到最里面的一张床前,是一张下铺的空床,渡边指了指对林赤说道:“以后,林先生就住在这里。” 林赤点了点头,眼睛落在床上一叠整齐的衣服上。 渡边看在眼里,忙道:“你这就去洗个澡,换上这身干净衣服,黑木将军待会儿要见你!”说着对一人招了招手,“中村君,由你带林先生去!” 第209章 临时起意 就在渡边带着林赤驱车通过憩庐东边的一条马路向士兵宿舍前进时,黑木正站在窗前,他的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在了这辆车上。 黑木知道,他即将启用的林先生来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总体上是忐忑的。 在启用林赤前,黑木必须再见一眼他,当面了解他的想法,这对天性谨慎的黑木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如果在双方的交流中,他觉得某一些瑕疵是他无法视而不见的,那么这样差强人意的使用,还是宁缺毋滥为好,他可以及时收手,以免抱憾终身。 这其实本是黑木不自信的表现,林赤的归顺还有很多疑点,他做不到马上一一核查,这是其一,其二,明天的授勋仪式已迫在眉睫,他的松机关作为主办单位之一,尽管不担负具体的安全保卫事宜,但除了这之外,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他和他的手下亲力亲为,就在今晚八点,组委会决定举行最后一次碰头会,他将前往警备司令部和中岛进行最后的会晤,以便查漏补缺,遏制可能存在的疏漏。 现在,时间已快七点了,时间已过去半个多小时,林赤还姗姗未至,他有些焦虑,但还是忍着性子在办公室等着他的到来。 还好,这个时候,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的注意力得到了有效的转移,不至于备受等人的煎熬。 黑木随意拿起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忽然让他一激灵。 “黑木老弟,你的情报很重要,刘云雄将军居然上了中国政府的刺杀名单,这一点我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快!” “报告松井将军,这足以说明刘桑的加入对敌人的打击是致命的,他们或许不堪接受这样的后果!” “黑木将军,情报来源可靠吗?”松井话题一转。 “我们松机关破获了军统的密码……”黑木说道此处,觉得表达不妥,又改口道:“我们近期全力以赴侦破一起间谍案,抓到了军统南京站的一名副站长兼行动处长,他叫林赤,因缘巧合,和他一道归案的还有一本军统的手抄密码本,从最近的电讯侦听来看,重庆方面并不知道我们已掌握了他们的通讯密码,这就让我们轻易获得了如此重大的情报……” “很好!”松井果断打断了黑木的喋喋不休,他的时间很宝贵,接下来他需要直奔主题。 “这件事,黑木将军怎么看?”松井石根将军尽管在他的一亩三分地,官衔大到处于权力之巅,但竟也和黑木之类一般免俗不了,首先是喜欢就某一件事先让下级发表意见,这其实是浸淫官场的达贵们一贯采用的小伎俩,明面上看,是谦虚,是善于倾听下级的声音,实则上广开思路,从别人的建议中汲取营养,从而找出最优方案,某种意义上,也是脱身之计,即使采纳了对方的意见,在实施过程中,万一出现了偏颇,也方便他找一个替罪羊。 黑木小心翼翼答道:“将军,属下以为,一定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不过……”黑木极力思索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表达。 前一句毫无新意,后一句“不过”的转折,才是松井迫切想知道的,他不慌不忙问道:“黑木将军有何高见?” “您不觉得对于刘将军的归顺,我们难道不需要来一次投石问路吗?” “此话怎讲?” “南京警卫军司令,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岗位,您给了它一千到一千两百人的编制,这就意味着司令官可以调动如此庞大的兵力,而司令官是一名中国人,至于他和帝国是否同心,我相信将军您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因为逼人的形势和时间的紧迫不得不采用的折中办法,但即便再刻不容缓,我们也不能引狼入室!故而,属下以为这份情报来得太及时了,一方面,我们可以试探出中国政府刺杀刘桑的决心,您不觉得对方决心越大,越能说明刘桑的归顺是众望所归?其二,我等还可以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彻底断掉刘桑的幻想,让他全心全意为帝国服务,真正担负起他应尽的义务!” “黑木将军的分析果然另辟蹊径,让人听来耳目一新,不像我的那些参谋,满脑子就知道和敌人对着干,总以为不遂敌人之愿,便是最好的反击,根本想不到还可以借力打力,用四两之力力拔千斤!” “将军谬奖!”黑木有些得意,继续说道:“所以,我以为这件事上我们宜分两步走,第一,我们要向刘桑透露敌人的刺杀计划,以此来考量他的反应,从而让他丢掉幻想,一心为我所用!第二,对于刘桑的保护,要采用内紧外松的办法,表面上我们要放手,给敌人制造行刺的机会,这不但可以试探出敌人的意图真伪,还可以让刘桑身临其境,真切体会到被人抛弃的感觉,更要让他清楚知道,他刘云雄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这样做难度很大啊!黑木将军总不能指望敌人的枪法是菜鸟级的?” “那倒没有,我已想好了如何做……” “黑木将军早有对策?” “我们必须给刘桑一次公开的抛头露面的机会,暗地里加强对他的保护,杜绝出现的一切意外!” “说说具体方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属下认为此次授勋仪式就是极好的机会,我们可以让刘桑来主持授勋结束后的惩戒仪式,不但如此,我们还要在明天一大早贴出告示,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好,就按将军的计划,不过,黑木将军要保证刘将军的安全,假如……” “如果刘将军出现意外……我将剖腹谢罪!” 挂掉电话,黑木犹自愣神,他不禁暗暗后悔,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经他一谋划,居然赖上他了,而且万一出现意外,后果很严重。 如何保证刘云雄的安全呢?黑木陷入沉思。 就在此时,敲门声接踵而至。黑木这才想起他当下的安排。 林赤跟在渡边身后,惴惴不安走进房间。 “来,林先生快快请坐!”黑木一脸堆笑。 林赤已洗完澡,换了一身宽松干净的衣服,除去了数天来蓬头垢面的模样,整个人显得干练,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精神有些颓靡。 渡边停在原地,林赤走近办公桌前的一张沙发,缓缓坐下。 “明天起,林先生便可正式实现自己的抱负了,不知在今晚,林先生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一切听从将军的安排!” “关于你的具体工作安排,林先生有没有什么建议?” “戴罪之身,岂敢挑三拣四?将军不杀我,已是天大的恩情,更何况还给我一份工作,起码衣食无忧,我林赤已心满意足矣。” “林先生这么消极?”黑木略显不满。 “本人有鸿鹄之志,将军未必肯给?”林赤扫了一眼黑木,目光中乍现一缕咄咄逼人的光芒,但俄顷间灰飞烟灭,“将军还是等我熟悉一下环境再说,我是个新人,很多游戏规则尚需要我边学边悟!至于我到底是铁是钢,不日后将军自有定论,到时我相信将军自会给一个适合于我的岗位!” “很好,那前一阶段就委屈一下林先生了……”黑木说着看了一眼渡边,渡边赶紧趋步上前,抢先说道:“从明天起,你隶属我们行动处,和我们统一行动……” “不!”黑木打断了渡边,“我改注意了……”看到渡边投来诧异的目光,黑木走到林赤跟前,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严肃说道:“我知道林先生的身手不错,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林赤站起身,“请将军吩咐!” “我们得到情报,军统要刺杀刘云雄刘将军,我需要你全力保证他的安全,不能有丝毫闪失,如果刘将军出现意外,我想林先生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是,本人一定全力以赴!”林赤正了正身子,话锋一转,“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问吧。” “刘云雄是谁?军统为何要刺杀他?” 渡边瞟了一眼黑木,刚要解释,黑木率先道:“这位刘将军你应该并不陌生,他和你一样曾经也是老虎桥监狱的一名阶下囚,你们曾有过交往,林先生还有印象吗?” “请将军明示!” “昨晚在绿柳居聚餐,他就坐在你对面,我给你们大家做过介绍!” “是他呀!”林赤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军统为何单单要对他进行刺杀?那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是这样的,在归顺我帝国之前,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国军的一名旅长,被俘后一直关押在老虎桥监狱,后被人举报才暴露了真实身份,经过我们的开导,他义无反顾加入了我们阵营,现被任命为南京警卫军司令……” “难怪呀,如此奸佞之人,重庆政府又怎能让他苟活于世?”林赤冷冷说道,“不过,他好像不待见我,昨晚的见面,自始至终他没给我一个好脸色!” “这不奇怪啊!”渡边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忘了?在老虎桥监狱,你和钱瑾余的那次打斗,无意中把他牵扯进来了,他不生气才怪!” “我说呢,怎么那么眼熟!让我保护他,将军征求过他的意见吗?” “你们今后同在一口锅里吃饭,他是名将军,不会小心眼的,林先生尽管放心!” 第210章 试探 黑木本来只是想把林赤安排在授勋仪式的外围,和他的松机关行动处队员一样,成为控制意外事件发生的一支隐秘力量,没想到松井将军的一个电话,让他灵感泉涌,在见到林赤的一瞬间,他临时起意,马上改变了决定。 他与松井的通话中,提及了对刘云雄投石问路的设想,松井几乎不假思索答应了他,这足以说明他的主意是恰当而必要的,既然决定已下,最先浮现在黑木脑海的,那就是藉此机会,尽可能排除林赤身上的疑点。 黑木知道,他的计划大胆而冒险,如果林赤包藏祸心,极有可能危及到刘云雄的生命安全,到时他果真要剖腹自尽了!但他是一个心里藏不住疑虑的人,如果让他带病用人,他的每一天都将会寝食难安。 当然,黑木并不是一个善于冒险的赌徒,他天性不爱赌,这是他和岩井英一的最大区别,所以在他做出决定后,他的心中已有了进一步的计划。 黑木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林赤,关切道:“林先生一定饿了吧?”不等林赤回答,黑木命令渡边:“渡边少佐,我看现在已是晚饭时间,你马上带林先生去食堂吃点东西,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吃完后即刻回到这里,接下来我有安排。” 机关食堂距离很近,大厅里熙熙攘攘,黑压压全是人,林赤跟着渡边一前一后进了食堂,渡边让林赤找个座位坐下,自己匆忙去窗口帮林赤打饭菜。 林赤站立原地,目光扫过大厅,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他想都没想,立即挪动脚步走了过去。 那两人正并排而坐,吃着饭,不时有说有笑。林赤一言不发走近,在他们对面的空凳上一屁股坐下,眼睛便一刻没有移开他们。其中一人不经意抬头,看到林赤,脸上顿时呈现讶异之色,很快这讶异之色又转变为惊惧,神色极不自然,当即站起身,端起饭盆就欲离去。他身旁的另一位蓦地也发现了异常,当他目光和林赤相聚的一瞬间,呆了一呆,但很快镇定下来,拽了拽站起的同伴的衣襟,示意他坐下。 站起的那位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就此离开,他身旁的那位赶紧说道:“李泉兄弟,你怕什么,他要找的人是我!” 李泉狐疑看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坐下。 李泉一坐下,身旁的那位开口说话了:“我钱瑾余和这位林兄弟有些过节,我想,今天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李泉这才想起二人曾经的恩怨,心稍稍放下,伸手要和林赤相握,林赤无动于衷,他尴尬地缩回手,于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林赤兄弟,没想到……” “没想到我也有重见天日这一天?”林赤冷冷地接过他的话。 “林兄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对兄弟的弃暗投明表示祝贺……” “这是李兄弟的真心话?” “当然,我对天发誓,今后能和林先生共事,我李泉打心底高兴!” “你不怕我给你穿小鞋?”林赤目光如炬。 “哪能……林兄弟开玩笑吧……”李泉讪笑着,“林兄弟可不是这样的人!” 林赤不再看他,脑袋转向钱瑾余,不苟言笑道:“没想到在老虎桥监狱一别,我们竟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了!” 钱瑾余没有立即回答,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林队长,我知道你恨我,是我有负于你,我也不想强调理由,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说完,钱瑾余不安地迎着林赤的目光,双掌按在桌上,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 林赤脸上紧绷的肌肉忽然松弛下来,揶揄道:“你倒也爽快,不过时过境迁,我已不恨你了……” “果真?”钱瑾余精神一振, 又试探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我连自己都恨不起来了,何况是你?”林赤长叹一口气,“我一向自命不凡,谁知命运作弄,我们居然殊途同归……” 钱瑾余不失时机安慰道:“你的事我听李泉兄弟说起,如果不是他们抓了你的女友,你也不会这么轻易转变的!” 李泉赶紧附和道:“林兄弟不比我们,我们的骨头没有你硬……这一点自叹不如……”他马上想起了自己在刑讯过程中曾做过的那些恶事,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歉意,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我……我真混蛋……我真不应该对你们下那样的狠手……”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林赤挥挥手,看着钱瑾余面前的饭菜,咽了一口口水,“真有点饿了!” 正说着,李泉和钱瑾余忽然恭敬立身,嘴里道:“渡边少佐好!” 渡边从林赤身后现身,把手里的饭菜搁在林赤面前,吩咐道:“林先生快用,将军还在等着我们呢!”说完对李泉他们点点头道:“你们二位也在啊!” 二人闻言忙道:“我们正和林先生叙旧呢!” “自今日起,你们三位将在我的行动处一起共事,我希望你们不计前嫌、精诚合作,共谋帝国大业!” …… 林赤重新回到黑木的办公室时,已吃饱喝足,他的面色红润,人也精神不少。 林赤已没有了饥饿感,整个人一下子活络起来,率先问道:“将军有何指示?” 黑木离座上前,正色道:“明天将在鼓楼广场举行帝国攻占南京后的首场授勋仪式,仪式结束后,会进行一场惩戒活动,松井将军经过反复思量,决定让刘云雄将军主持。为了保证刘将军的安全,我命令你寸步不离,确保他毫发无损!” “是,将军!”林赤双腿并拢,挺了挺身板,高声应答。 “嗯,很好。”黑木满意地点头,回到座位,开始收拾他的黑色公文包,半晌抬头对渡边道:“渡边小姐,你去通知一下川上君,让他准备一下,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去一趟警备司令部。” 渡边正要离去,林赤动了动嘴唇,嗫嚅道:“将军,我有一事想咨询一下,不知方不方便透露?” 渡边好奇停下脚步。 “林桑请说。” “您所说的惩戒活动是什么样的内容?” “哦,是这样的,我帝国自占领南京城以来,几乎每天都遇到各式各样的反抗,我大日本皇军一直在进行有效的镇压,这期间,抓获不少极端分子,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我们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均是以说教为主,宽容以待,可是尽管如此,还有为数不少的冥顽之徒,总也不开化……对于这些不思悔改的顽固分子,我们决定断然放弃,因而在明天的授勋仪式一结束,将集中行刑,以儆效尤!” “我明白了……”林赤呐呐自语着,倏然提高声音道:“将军,如若如此,我有一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求持械!”林赤已无一丁点拘谨,“如此规模的行刑仪式,我以为必定暗流汹涌,为防意外,我需要佩枪!”林赤看到黑木面露为难之色,脱口道:“将军总不至于让属下用血肉之躯为刘将军挡子弹吧?” “怎么会呢?”黑木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瞥了一眼尚未离开的渡边,立即岔开话题,“渡边小姐,时间很紧,还不快去通知川上君?” 渡边很想知道黑木接下来如何答复林赤的要求,但机关长的脸上已现不耐烦之色,再滞留已不合时宜,于是不情愿挪动脚步,出了房间。 出了房间的渡边并未马上离去,而是隐身在门外。 此时的渡边多留了一个心眼,她怕黑木万一给了林赤佩抢,而二人独处一室,如果林赤心存异心,她以为凭林赤的身手,黑木必定凶多吉少! 正是出于对黑木长官的性命之忧,渡边悄声无息地贴着门缝,窥视着屋内。 渡边前脚刚离开房间,她看到黑木将军犹犹豫豫地打开了抽屉。 接着,让渡边忧心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黑木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精巧的勃朗宁手枪,恋恋不舍打量了几眼,沿着桌面推向林赤,无限惆怅道:“林桑,这支手枪我已佩戴了五年,现在我把它赠予你,我希望你用这支枪保护好刘将军!” 渡边心一沉,心中暗暗责怪机关长的粗心,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偏偏要等自己离去,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林赤时,把一支杀器亲手递给一名“危险人物”! 渡边下意识拔出手枪,轻轻地打开保险。她必须杜绝可能发生的一切意外! 但见林赤大大咧咧走到桌前,从桌上拿起那把勃朗宁,边端详边道:“将军,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能收?我这是夺人之爱,这事我林赤不能干,你还是给我一把普通的手枪吧,贵国的南部手枪在我看来就不错,力道大,射程也远!” “林桑不要见外,我把自己的佩抢给你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这也是对林君的信任!” “恭敬不如从命!”林赤毫不谦虚抓起手枪,熟练地把枪检查了一遍,又拔下弹匣,稍稍看了一眼道:“呵呵,子弹满匣啊……”说着把弹匣复原,右手握起手枪,转身对着墙上的“慎独”二字做瞄准状。 渡边的一颗心提到嗓子口,她不自觉将枪口瞄准了林赤。 很快,林赤垂下手臂,喜滋滋把手枪放进兜里,抑不住兴奋道:“将军,有了这把枪,我可以确保刘将军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听到这里,渡边松了口气,赶紧蹑手蹑脚下了楼去。 第211章 夜色下的躁动 楼下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司机这是在暗示黑木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 很快渡边探出脑袋,黑木向她招了招手,道:“渡边小姐,你把林先生带回,稍后我们去警备司令部。” 林赤于是微笑和黑木作别,黑木离开座位,拍了拍林赤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林桑,这些天来委屈你了,回去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将会有一个全新的世界等着你!” 林赤颔首,跟着渡边出了房间。 林赤刚走,黑木咳嗽一声,他的卧室房门忽然出现了动静,门被人轻轻打开,一个清瘦的青年从房内悄无声息走出。 在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青年阴沉着脸,走近黑木,缓缓地把手枪递给黑木,轻声道:“将军,还您的佩枪。” 黑木接过手枪,把手枪插进腰间,随口问道:“工藤君,所有的过程你在门后看得很清楚,你们都是优秀的狙击手,能不能从你的角度分析一下,这位林先生的一举一动有没有可疑的迹象?” 工藤夕贵狐疑问道:“将军,他是……?” “他叫林赤,刚刚归顺我帝国皇军!” “哦?我曾听渡边少佐提起过一位姓林的先生,他就是燕子矶那次抓捕行动中的支那狙击手?” 黑木点头,把眼光停在他的脸上,期望他的进一步回答。 “整个过程我全神贯注,生怕他有什么异常举动,从您递给他枪支后,他的行为一直很连贯,神态也很轻松,我倒是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尤其在他做瞄准状时,他的枪口一直小心翼翼,他完全是在转身之际才抬起手,并且是把枪口放下后才再次转身面对将军,他之所以如此谨慎,恐是怕您有误解!” “还有,当时的情境,他想杀我,能轻易做到吗?” “将军难道忘了吗,我手臂上的枪伤正是拜此人所赐!何况即使是普通的人,如此近距离,又没有任何遮挡,若想射杀将军,当不会费吹灰之力!” 工藤顿了顿又道:“他是一名狙击手,一名优秀的狙击手,我与他交过手,此人不但冷静、枪法奇准,还有更可怕的一点……” 看到工藤闭口沉默,黑木当即追问:“工藤君快说!” “作为狙击手,都有一个通病,他们一旦埋伏下来是不会轻易移动身位的,主要是怕暴露自己,可是这位林先生不一样,当他发现出于劣势时,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会快速调整隐藏点,此外他还特别善于伪装,因地制宜制造一切机会误导对手,我那次就是上了他的当才吃了亏,否则也不至于……” “如此看来他还是一名机智的狙击手喽?” “是的将军,这也是他的可怕之处!” “这么说,他根本就没有想杀我?”黑木露出后怕的神情,“如果那一瞬间,他起了杀机,工藤君是没有把握阻止的吧?亦或说,我是无法做到全身而退的?” “您叫我来时,并未交待他的身份,我以为就是一位平常的人,现在想想,我不禁为将军捏了一把汗!” 黑木的神态松弛了下来,话锋一转:“你的任务渡边少佐都安排清楚了吗?” “属下已经清楚了,我准备凌晨带狙击小组潜伏到现场,占据广场两翼高楼的制高点,伺机埋伏起来!” “不行,凌晨太晚,你们最迟后半夜动身,别忘了,敌人可不会闲着的,说不定他们已蠢蠢欲动起来了!” 看时间差不多,黑木率先下楼,轿车已经发动,早已候在车旁的川上中佐替他拉开车门,黑木躬身钻进了轿车里,不一会儿渡边小跑而至,待渡边上了车后,川上令司机开车。 车一起步,渡边装作好奇问道:“将军,您给林赤佩抢了吗?” “给!当然给了!”黑木满不在乎说道。 “对于这样一个还在考察期的投诚者,给他佩枪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既然让他保护刘将军,总不至于两手空空吧?” “我是担心将军您,万一……万一他有不良企图,将军岂不是很危险?” “我这也是进一步对他的试探,现在看来,他好像对我不感兴趣……” “这样的代价也太大了,将军以身试险,值得吗?” “值得!”黑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适当冒点险,判断出一个人的秉性,我以为十分必要!” 渡边脸上呈现出由衷的敬佩,刚要赞叹几句,黑木忽然正色道:“明天的授勋仪式,我们松机关的压力不小啊!” 川上从副驾驶座上回头,接话道:“不是警备司令部负责现场安保吗?我们松机关又不唱主角,能有什么责任?” “话虽这么说,可我更担心的是授勋仪式结束后的惩戒活动,授勋仪式自然戒备森严,但仪式一结束,大部分警备力量都会随着重要人物的离场而撤去,警备司令部没有义务对这样一场他们认为意义不大的惩戒活动草木皆兵,到时所有的重担都会落在我们的肩上,故而保证刘将军的安危就显得更严峻,我们不能让刘将军在我们手里有闪失!” 渡边插话道:“如果军统真的要刺杀刘将军的话,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是啊,这也是我断下决心、以身试险决定让林赤持械的原因……”黑木把身子从椅背上前移,“这本身就是一步险棋,既要判定军统情报的真实性,又要断了刘将军的后路,可一举两得,所以我和松井将军商议后一致认为冒这样的险值得!” 车里出现沉默,轿车在寂静的街道上飞速行驶。 好半天,渡边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事我细思极恐,您让林赤跟随刘将军一道参与惩戒活动,而那位曲小姐恰恰在惩戒之列,一旦林赤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以为会有变数!这一点不知将军想过没有?” 黑木把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思索良久,徐徐道:“有些时候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林先生一味纠缠其中,并以此作为胁迫我皇军的砝码,我宁可弃之如履!” “将军……”渡边的喉咙里有些沙哑,欲言又止。 “渡边小姐,你有话直说!” “我还是想请将军三思,我们和他打交道时间已经不短,我自以为深谙他的性情,此人性格刚烈,尤重情义,如果他看到自己的女友命悬一线,绝不会袖手旁观,恐怕他会不顾一切和我们拼命的!这样的节外生枝还是不要为好!” 黑木扭头看了渡边一眼,尽管只是看到一张朦胧的脸庞,但他几乎可以准确判断出她此时的表情,她的脸上一定是充满殷切之色,极力想让他改变初衷。 “难道你想让我放弃对曲思秋的惩戒?”黑木语气不悦。 “不!属下断无此念!”渡边坚定道,“让林赤早日抛掉幻想,我认为大为必要!” “那渡边少佐有什么好主意吗?”黑木大感意外。 “我赞成先把生米做成熟饭,杀掉曲思秋,让它成为既定事实,到时林赤即使知晓,也无力回天,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但行刑的时候,把所有的犯人都堵上嘴、戴上头套,不让林赤看到犯人的面孔,岂不更有利?” 警备司令部的会议室里,已济济一堂。 黑木一行差不多是最后一批参会者。 进了会议室,黑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扫视了一眼四周,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警备司令部作为本次授勋仪式的主角,自然在参会人数上占压倒性优势,除了他熟知的中岛将军和具体担任警备任务的隶属第十六师团二十联队联队长木村少将外,他还看到了宪兵司令清水将军,以及他的下属吉田少佐,此外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佐级军官,看样子均为联队长以下一级,大多数是情报部门的参谋……黑木收回目光,看到了坐在对面的乃为上海领事馆的岩井先生,黑木微微一笑,算是向他打了个招呼。 黑木的目光继续游走,忽然发现会议桌的后排座位,坐着一位身着便服的陌生面孔,正疑虑间,中岛开口说话了。 “诸位,松机关的黑木将军已到,我看人已到齐,就让我们开始今晚的会议。” 众人赶紧坐正身子。 “会议正式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列席本次会议的户田君……” 后排座位的便服陌生男子连忙站起身,躬身说道:“请多关照!” 中岛扬了扬手,示意他入座,接着说道:“户田青木是我帝国朝日新闻的一名记者,为了采访本次授勋仪式,不远千里从本土赶来,昨天才搭乘帝国海军巡洋舰加古号抵达上海,户田君没有来得及休息,便又连夜赶到南京,为的就是把此次南京授勋的空前盛况通过朝日新闻刊发出来,让我们一起对户田君的不辞劳苦表示感谢!” 一时间,会议室里掌声雷动。 …… 与此同时,在南京城建业路建业客栈的那间隐蔽的院落里,也正在悄悄进行着一场意义重大的会议。 和警备司令部的会议不同的是,此处的会议没有掌声,参会人数也寥寥无几。 昏暗的灯光下,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周围,团团围坐着五个人。 为首的是名三十来岁左右的青年人,他就是中共南京地下党的负责人镰刀,在他的左手,坐着的分别是红尘茶馆的毕老板和老冒。 在他的右手,坐着的分别是刚刚归建的曲思冬和他的指导员储洪义。 除了镰刀的脸色风轻云淡外,其余的人均面色凝重。 这场会议,从下午一直进行到现在,中途,众人只是吃了两个馒头简单对付了一下,将近六个小时的会议下来,此时此刻,他们的会议已接近尾声。 镰刀的指间依旧夹着一根烟,这已是他刚开封的那包烟的最后一根。抽完这最后一根烟,镰刀独自出了屋子,曲思冬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已是他第四次走到院子中,他照例仰头看天,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很快返回屋内,且一脸兴奋。 “我就说嘛,老天爷是会站在我们一边的!”镰刀喜滋滋说道。 无论如何,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是让在座的所有人一头雾水。 第212章 神秘的影子 黑木走后,工藤夕贵并未马上离去,他好奇的目光在黑木的办公室四处巡视,最后落在了黑木的办公桌后那张气派的座椅上。 那是一张金丝楠木的太师椅,椅身很高,深黄的色泽饱满厚重,庄重中透出华贵。 狙击手工藤夕贵忽然产生的强烈的试坐欲望,当然吸引他的并不是这张太师椅本身的高贵材质,显然是它的赫赫渊源,那一瞬间,他很想知道能担负起中国最高统帅屁股的椅子,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说不定当他坐上去后,也能体味到别样的风情。 工藤绕过黑木的办公桌,一屁股坐了上去。 椅面不但坚硬,还毫无弹性,且让他的屁股感到丝丝凉意,和松机关集体食堂的排座椅坐感无二。工藤有些失望,双手摩挲着扶手,把整个身子后倾在椅背上。 别说,宽大的椅身让他一下子找到了感觉,身心得到有效放松,他顿时悠闲起来,好奇的目光接着四处打量,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恨不得哼起小曲。 办公桌桌面已被黑木收拾的干干净净,他的目光毫无悬念落在了肚脐上方的抽屉上,工藤本能地伸手拉了一下抽屉,这一拉,居然发现抽屉没有上锁。 工藤心想,一定是黑木走得匆忙,忘了上锁了。 打开抽屉后,映入他眼帘的,是抽屉里一叠文件上方,躺着的一张信封。 如果信封封上了,或许工藤不会一探究竟,偏偏这信封反面朝上,敞开的封口更像是在挑衅他的求知欲,作为狙击手这样一个终生职业,猎奇本来就是天性,工藤岂能错过。 当然,拿出这封信之前,工藤没有忘记铭记它摆放的位置,以便复原时不被主人怀疑。 身为狙击手必须拥有的另一种特性,那就是谨小慎微,这一点可以负责任地说,工藤夕贵同样具备。 信封很薄,工藤掏出一看,是一张信笺纸。 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数字,他只是大概扫了一眼,便知是电文编码,不过,编码下方,已被人用母国语言译出,从字迹上看,分明是出自黑木之手。黑木将军的字在整个松机关有口皆碑,苍劲中不失飘逸,他再熟悉不过,记得加盟松机关第一天,他的那支九七式狙击步枪的申领单上批示人的签名就是黑木本人。 奇怪的是,这张信笺纸并非来自于他们松机关,电讯股的译电有专用译电稿纸,工藤在稻田勇的床头见识过,那是稻田以权谋私,拿回作为解手的手纸之用,而他工藤也曾经是受益者之一。 工藤此时已心痒难熬,瞪大着眼睛快速浏览起来。 ——食人兽遗落南京民间,蒋已责令军统全力追查,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水蛭。 看完这些,工藤略微思索了片刻,就小心翼翼把它复原放回原处。他知道这是一封绝密的电文,内容一定紧要,他还知道,落款 “水蛭”的署名,绝对是一个潜伏特工的代号,尽管这是一份不平常的电文,可他实在想不出这和自己能扯上什么关系,但他的潜意识里清楚,能让敌国最高统帅下令追查的这件叫做“食人兽”的器物,要不价值连城,要不意义非凡,只是他乃一局外人,自有一摊子事等着他去做。 他马上想起即将履行的任务,倏然兴奋了起来。 细细想来,这是他调入松机关,屈指可数的第三项任务。 第一项任务,是在紫金山一带潜伏,伺机寻找目标,这项任务让他一战成名,且上了朝日新闻的头条,被烙上了帝国英雄狙击手的印记;他的第二项任务,是奉命担任燕子矶的抓捕行动中的狙击手,正是此次任务,他和那位林先生遭遇,手臂也中了对方一枪,这一枪虽无大碍,但被孤傲的工藤理解为奇耻大辱,并执着认为会伴随着他的下半生如影随形……想到这儿,工藤愤懑起来,蒙羞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如果不是黑木将军当面说出他的来历,他真不愿接受如此现实,他宁愿这位林先生依旧是和帝国对立的敌人,这样便可以一决高低、一洗屈辱。 想到即将而至的任务,工藤在离开黑木的办公室、关上房门之际,他下意识看了看表。 才八点刚过,离警备司令部委派的狙击小组前来松机关和他汇合约定的九点时间,还差一个小时不到,工藤忽然觉得打发这漫长的数十分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百无聊赖的工藤沿着走廊不知不觉来到电讯股,联想到在黑木办公室看到的那份电文,工藤夕贵莫名其妙萌生了探望稻田勇的想法。 推门而入,他却没能看到同寝室的稻田君,一问,有人说他饭后就没来过,也许呆在宿舍里。 工藤更无聊了,信步下楼。 一轮明月从厚重的云层里露出脸庞,但很快又被漂移的浮云遮盖,大地忽明忽暗,树影婆娑。 连日来,天气阴晴不定,唯有今晚,工藤总算看到了攻占南京后的第一轮圆月,看天象,明天是个晴天,视野和能见度应该不错,便于他们狙击小组埋伏在某处阴暗的角落防微杜渐。 他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了散步到宿舍后操练场上,操练场的周围,种着七八排松柏树,数量在数百棵之多,由于种植年限久远,这些树木高大挺拔,虽然时值冬季,但松刺叶浓密如盖,把偌大的操练场围成一个不透风的孤岛。 工藤穿过林间的小径,悠悠然向操练场走来。 还没走出松柏林,明月忽然冲破云层,皎洁的光辉刹那间洒向大地,眼尖的工藤忽然发现对面的林子里有个黑影一闪。 工藤本能地把自己隐身于一棵树干后。 黑影显然没有发现工藤,这是因由工藤的走路习惯,自他学会狩猎的那一天起,他走起路来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故而他虽未刻意为之,但丝毫没有引起黑影的警觉。 印象中,对面的树林后,是一排营房,工藤目测,此时的黑影正处于营房的后墙位置。 工藤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他的耳朵同样优秀,他接收到了某种细微的沙沙声。 稍加分辨,工藤顿时明白这是对方在用铁锹挖掘着什么。 萦绕在心间的空虚感一下子荡然无存,在那一刻,工藤油然而生出满满的惊喜,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如此鬼鬼祟祟地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挖掘声持续了五六分钟后,出现了短暂的空隙,紧接着是另一种不同于挖掘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伴随着对方轻微的喘气,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又被另一种声音取代,听起来像是在用脚板踩踏泥土……工藤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这个神秘的黑影是在墙角下挖了一个很深的坑,然后把某件东西藏了进去,接着他把土填平,并夯实了泥土,可以预见,他定会在土坑上加一些枯叶之类的伪装。果然,在践踏声后,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没容工藤多想,黑影突然迈开了脚步,出了对面的林子,踏上了操练场…… 他行进的方向,竟然是工藤藏身地。 工藤大惊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倏忽间,一阵风起,天上的那轮明月转眼间躲进了云层,一块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压来,大地顿时陷入昏沉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工藤脚尖迅速移动,闪电般躲进了远离小径的林子深处。 饶是林间枯叶遍地,工藤的脚踩在其上,愣是没发出一丝声息。 黑影确是奔着那条小径而来,这条人为踏出的足辙成了他走出操练场的优选之路,躲在暗处的工藤断定,此人必定熟谙这一带的环境。 可以看出黑影还是相当警惕,当从黑黝黝的林间飞速穿过后,立即小跑起来。 工藤估摸对方跑出十数秒后,马上从林子里探出身子,这时候,黑影已远离他足有四五十米,对方依旧在跑。 工藤心有不甘,毫不犹豫迈开脚步。 就在此时,月亮又从云层里冒了出来,天地间一片皓白,伴着这缕亮色,对方蓦然回首。工藤心呼不妙,隐藏已断无可能,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跑。 这下,黑影彻底慌了,撒开脚步开始狂奔,很快消失在前方的一排宿舍后。 工藤一口气跑到宿舍区门前,视野中,除了两名站岗的卫兵外,已寥无一人。 工藤不得不放慢脚步,装作若无其事踱步进了集体宿舍区。 走廊上,依旧穿梭着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的神态判断,他们均不是嫌疑人。 黑影已不见踪迹。 工藤心中骂了一声娘,穿过纷纷攘攘的集体宿舍区,来到了军官宿舍专区,在这片区域,他和稻田以及川上三人共住的宿舍就在其中。 掏出钥匙,工藤的内心沮丧到了极点。他很快找到了大门钥匙,正当他开锁的时候,忽然发现门未上锁,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工藤这才想起电讯股的稻田可能待在宿舍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工藤摸到电灯拉绳开关,一拽,五十瓦的白炽灯把房间照得透亮。 随着万丈光芒,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谁呀?” 工藤定睛一看,稻田的床上睡着一人,从声音判定,自然是偷懒的稻田。 “回来收拾一下,马上去执行任务。” 稻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眯着眼睛打量了工藤夕贵一眼,“哦”了一声,又把脑袋缩了进去。 “怎么,今晚不用值夜班?”工藤随口道。 “怎么会呢……”稻田又伸出脑袋,“这几天连续加班,又困又乏,回来眯一会儿,即刻就去……你吵醒我了!” “对不起了,稻田君!”工藤开始换鞋。 “几点了?”稻田勇有口无心问。 “哟,快九点了,我该出发了,警备司令部的狙击小组应该快到了!” 经他一提示,稻田也惊呼起来:“什么,九点啦?不行,不能再睡了!”稻田从被子中一跃而起。 爬起的稻田身上衣服未褪,显然是和衣而睡,看到工藤盯着他看,稻田赶紧解释道:“吃完晚饭后,衣服也没来得及脱,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说完屁股挪到床沿上开始抬脚穿鞋。 工藤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他的鞋上,这一看,他忽然就有了疑惑。 稻田的那双皮鞋上,沾满了泥巴。 第213章 驶进警戒圈的轿车 晚间九点,警备司令部的专车准时停在憩庐门前,从车上跳下三名手持狙击步枪的士兵,他们在院子里集结完毕,等着他们的新队长工藤夕贵训话。 几乎是踩着约定的时间点,工藤和稻田同时出现了,两人在憩庐大门口分开,稻田上楼回他的电讯股,工藤提着步枪朝着队列走来。 这是一支只有三人的队列,他们来自中岛的第十六师团,是从一万多名的士兵中遴选而出,据称他们的枪法都很优秀。工藤和众人一一认识,然后作了简短的训话,布置了任务并进行了分工。 四人被分成两组,工藤和另一名少尉每人负责一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扼守鼓楼广场西南和东北两处楼房的制高点,把控局势、杜绝意外。按工藤的分工,他带一名士兵负责占据西南角四层的帝国使馆大楼,那名叫牧野的少尉带一名士兵占据东北角的大楼,那栋大楼只有三层,原为国民政府警察厅的官邸,他们一旦抵达目的地,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在大楼的天台上找到一处狙击点并伪装起来。 按照惯例,狙击手在执行任务之前,必须吃饱喝足,工藤于是带着三人来到食堂享受宵夜。 饭菜早就准备好,厨房还特地给他们加了一瓶清酒,四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按原先的计划,工藤将在凌晨带着他的狙击小组潜往目标地域,后来经黑木一点拨,工藤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提前一个小时,可眼下才十点多,距离制定的出发时间为时尚早,倒不是他不想早点出发,而是打心底觉得黑木将军的担忧实在是杞人忧天,自数天前当他得知那名支那狙击手林赤被帝国抓捕后,他心中的那根弦早已松开,他坚信,在小小的南京城,除了林赤外,他根本不会再有什么强悍的对手了。 四人的聊天已到了搜肠刮肚的地步,实在再无大家感兴趣的共同话题,此时工藤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树林里的诡异黑影,自然联想到稻田那双沾满泥巴的大头皮鞋,接着又鬼使神差想起稻田床下的箱子,他以为这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那一刻,工藤内心狂迷,一颗关在笼中的心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工藤以临时回去取样东西为借口抽身出了食堂,毫不犹豫直奔操练场的松柏林而去。 他轻车驾熟,很快来到黑影的现身地,从背囊里掏出微型手电。 手电的光束在地面上探寻,他先是看到一串新鲜的脚印,沿着脚印,光束追踪到了营房后墙的墙根……忽然他看到不远处,裸露出的一个半米深的土坑。 坑里面空无一物,明显是刚被人刨开。 工藤马上闪出一个念头,难道黑影又折返回来,把埋藏之物又取走了? 不容多想,工藤立即关掉手电,第一反应就是向自己的宿舍跑去。 宿舍房门已上锁,工藤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他并未开灯,借着走道上的光亮摸到稻田床前,弯腰拉出他的箱子,稍一用力,箱子居然被他提起了。 这已不是原先的手感,工藤当即明白,被稻田藏在这只箱子里的器物已不在了。 带着满腹疑问,工藤再次回到食堂。 明月当空,四人拖曳着短短的影子。 工藤领着三名狙击手出发了,他们的目标:鼓楼广场。 …… 在鼓楼广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共有四条马路和它紧紧相连接,连接南北方向的叫做中山北路,连接东西方向的是北平路,这两条十字交叉的道路,是进入鼓楼广场必经之路。 临近傍晚的时候,在鼓楼广场外围的这几条干道上,分别被数十名日军士兵占领,并在马路的中央,设上了拒马。 这四个方向的哨卡所肩负的任务,并不是筛查来往行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阻止一切闲杂人等进入鼓楼广场方圆三公里的范围内。 在这方圆数公里的警戒网构建之后,警备司令部下辖的宪兵司令部清水将军,马上派出一支数百人的警卫部队和一支数十人的工兵部队,开始对辖区内进行拉网式清查。 距离鼓楼广场西面的日本驻南京大使馆一公里处,在北平西路靠近虎踞路不远的地方,由三十多名日军士兵组成的西线卡哨在此设立。而这群士兵的领头人,正是刚刚晋升中尉不久的田中毅。 此时已是夜间十点,明月高悬在西南方向的清凉山上方,显得格外耀眼,低矮的屋脊和光秃秃的树木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乳白色,一层氤氲的雾气从大地上袅袅升起,四周一片静谧。 只见田中毅独自一人在拒马内侧来回巡视,不时举头向马路的远处张望。他知道,如此单调的警戒会让他的队伍有些松懈,有些士兵开始抽烟,还有些士兵干脆窃窃私语,这个时候他必须身先士卒,给士兵们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可他毕竟刚刚晋升中尉,资历较浅,士兵们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我行我素。 一名年纪较大的军曹和一名兵长分别叼着一根烟,把枪撑在地上晃着腿在马路边上侃着大山,似乎在谈彼此的女人,说道兴奋处,两人放肆地哈哈大笑,全然不顾他们的年轻长官的感受。 田中毅有些生气,决定杀鸡儆猴。 田中毅缓缓来到他们面前,狠狠瞪了军曹一眼,可军曹并不买他的账,若无其事继续高谈阔论。田中毅并非俗人,也绝不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捏的,早已怒不可遏,想都没想一脚踹了上去,军曹没想到一个娃娃脸性格如此粗暴,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八嘎,你这么大声是想给敌人报信吗?”田中毅面目狰狞,不顾一切呵斥道,“阁下知道明天的授勋仪式有多重要?宪兵司令部一再强调,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确保万无一失,如果因为我们的不小心,把敌人放了进来,你我都得上军事法庭!” 军曹一下子被田中毅的气势震慑,赶紧鞠躬道歉。 田中毅不依不饶:“为了明天的仪式,我听说今晚宪兵司令部会不间断派出督查小组进行军纪检查,你想让他们看到这一幕吗?” “对不起,田中中尉!”军曹又鞠了一躬。 田中毅怒气渐消,刚要继续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信,忽然身旁的兵长警惕提醒道:“中尉,好像有情况!” 田中毅连忙转头,顺着兵长的目光一看,果见从西边的马路上射来两束汽车的大灯光。 “全体警戒!”田中毅三步并作两步走出警戒线,与此同时拔出佩枪。 两名士兵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灯光越来越明亮,转眼间汽车已驶近警戒线。 田中毅微微低着头,抬起握枪的右手,并扬起左手做了个接受检查的手势。在他的身后,一排士兵整齐划一举起枪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汽车在接近田中毅的身前数米远的地方,终于戛然刹车,田中毅一个箭步跑到副驾驶的旁,大喝一声:“口令!” 没有了刺眼的车灯光,田中毅的眼睛很快习惯了周围的环境。 是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但见车窗被人缓缓摇下,田中毅定睛一看,轿车里面坐的清一色本国军人,副驾驶座位上,坐着一名年轻模样的少佐军官,后排座位上分别端坐着持枪的两名士兵。 “邮递马车。”少佐探出脑袋,开始掏口袋,很快从军服上衣口袋掏出一本证件,嘴里道:“宪兵司令部,例行检查军务!”说着不慌不忙递给田中,又道:“听口音,中尉是奈良县人?” “是啊……”田中毅漫不经心回答道,仔细看了看证件,又把眼前的军官和证件照对照了一下,刚把证件照还给少佐,忽然醒悟过来,忙不迭声道:“我听桥本少佐口音,咱们是同乡?” “是的,我桥本太郎是土生土长的奈良县人氏,来自十津川村。” 少佐答道。 田中毅惊喜道:“太好了,十津川村离我家不远,我是……” “好了,田中君,咱们下次再聊,我们还得执行公务!”桥本太郎主动打断了田中。 “是,少佐!”田中毅挥挥手,身后的士兵赶紧将拒马搬开。 轿车徐徐起步,桥本从车窗探出脑袋,朝着田中毅等人摆了摆手。 “少佐慢走!”田中毅意犹未尽,急忙追了上去,“我是第十六师团第二十联队的田中毅,请少佐多多关照!” ……轿车刚驶离田中毅的哨卡,驾驶汽车的日军士兵一手握在方向盘上,另一手赶紧掏出手绢擦汗,嘴里念叨道:“还好,有惊无险!”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说过,有了这本证件,即使是进入警备司令部,都不在话下!”“桥本太郎”笑吟吟道。 “储指导员,你说神不神?党组织怎么会弄到这么重要的证件?连鬼子今晚的口令都摸得一清二楚?要我说呀,我看这位新来的镰刀首长不简单!”驾驶员和“桥本太郎”对话刚结束,又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一名日军下等兵说道。 “陈大军,不该你想的别乱想,好好开你的车!”那位下等兵喝斥道,接着拍了拍“桥本太郎”的肩,好奇道:“张遥,你刚才和那个鬼子叽叽咕咕说什么啦?” “哦,我和他套近乎呢,那位中尉和我是同乡,都是奈良县的。” 第214章 清除障碍 驾驶这辆轿车的,正是陈大军,而副驾驶和后排座位上乘坐的分别是原名小野二郎的张遥及连指导员储洪义,和储洪义并排而坐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陈大军长吁一口气,接过储洪义的话问张遥:“那个小鬼子中尉后来追上来又对你说什么啦?” “他让我对他多多关照!” “哈哈,原来小鬼子也喜欢拉帮结派啊!” “可不,其实日本人的同乡观念特别重,尤其在部队,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军曹,但凡碰到了老乡,总是千方百计给予照顾。” 短暂的沉默后,陈大军换了一个话题,他头也不回对储洪义道:“老储,你说镰刀首长的计划可行吗?这样的计划也亏他想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明天的天气怎样,我们这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喽!” 这句话提醒了储洪义,他赶紧隔着玻璃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明月,自信答道:“你看今晚的月亮特别圆,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张遥于是也把脑袋伸向窗外,附和道:“我还是第一次在南京看到这么圆的月亮!” 储洪义听到张遥的这句感慨,若有所思起来,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想向张遥问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但愿明天别出什么意外!”陈大军专心开着车,冷不丁说了一句,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半晌,再次向储洪义发问道:“老储,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镰刀同志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应该有他的深意,你就别多想了!”储洪义看了身旁的那位陌生面孔一眼,言语有些不耐烦,沉思片刻,又补充道:“镰刀同志不是强调了嘛,小鬼子也太目中无人了,不教训教训他们,他们总以为我们中国人死绝了……不管如何,我们不能让鬼子的这场授勋仪式太顺利,给他们制造些麻烦,那是必须的!” 车愈近鼓楼广场,街上巡逻的日本士兵明显多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车上的每一个人,不自觉地缄默起来。很快,车至日本南京大使馆,在使馆临街的铁珊门前,已布满了岗哨。 轿车继续前行七八十米,霓虹灯下木屋居,呈现出另一派景象,繁华在飞舞的流光衬托下怎么看都是一种奢靡。 绕过鼓楼广场,轿车在广场东北角的一栋三层的楼房前停了下来,它就是原警察厅官邸,朦胧的月光下,依稀可辨这是一栋典型的民国建筑,青砖白墙,主楼为三层钢筋混凝土结构西方现代建筑形式,而楼式又有传统意味,正视和俯视图都呈“山”字形。高大的院门呈拱形,大门与主楼的中心点在同一轴线上,中间设有圆形喷泉式花池,布局庄重大方。 如今,这栋大楼已废弃不用,最大的原因是它在数月前遭受到了日军飞机的空袭,整座大楼损毁严重,尤其是它的墙面和屋顶,已被从天而降的炸弹重创,至今无人修葺,此外,国民政府不得已的撤离,留下了太多更优于此地的富丽堂皇的房子,足以满足日军各大军事机构的驻屯。 车一停妥,储洪义从后排座位下提起一大包东西,径自钻进大楼。他的身后,那名陌生面孔紧紧相随。 进了大楼,储洪义命身后那人留在厅内,自己独自一人上了楼顶。 张遥让陈大军不要熄火,自己从副驾驶座上走下,但他并没有跟着储洪义他们进去,而是倚在副驾驶的车门上,从兜里掏出烟,递给陈大军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悠闲抽起烟来。 他面对着鼓楼广场,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内心充满警惕。 一个小时前,储洪义驾车回“思”棺材铺,点了他和陈大军的将,说有紧急任务。他们换上老储带回的日军军服立即登车,上车后,储洪义连忙详细叙说了任务内容。 再后来,他们的车在虎踞路上,接上了一人,也是穿着日军普通士兵军服,他就是和储洪义并排而坐的陌生面孔。这人上车后,储洪义分别作了介绍,此人叫徐格,至于具体身份,储洪义没有进一步披露,只是说是一同参与任务的执行。 据老储描述,此项任务主要是破坏敌人的授勋仪式,尽量制造大的动静让敌人不得安生,杀杀鬼子的锐气。但张遥隐隐感觉这个任务没这么简单,问他们的指导员,老储秘而不宣,声称自己对镰刀首长的整个计划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执行计划中的某一环。 当然这些话都是在徐格未上车前交流的,在车上,老储向他们说了对镰刀的印象,用老储的话说,这位年纪三十出头的年轻首长自信心爆棚,思虑缜密,遇事从容,决策果断,这在他见过的所有共产党领导人中独一无二,无人可与之媲美。老储还透露,镰刀在会议上还详尽地分析了他们此番前往会遇到的所有可能,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如此隆重的授勋仪式,这栋楼房作为鼓楼广场东北角最高的建筑,敌人不可能视之若罔,镰刀以己度人,说如果他是敌人的指挥官,定会派枪法好的士兵埋伏在此,来更好地控制局势,而埋伏的最佳时机,不是在明天,应该是在今天深夜。因而,他一再叮嘱储洪义,在他们潜伏进大楼的过程中,极有可能和敌人遭遇。 这样的分析使得储洪义一下子成为了镰刀的铁杆粉丝,他对这位年龄相仿的首长佩服得五体投地,故而才把张遥他们留下,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然而,让张遥和陈大军不解的是,自从徐格上车后,储洪义沉默寡语起来。 张遥站在车外一根接一根抽了四根烟,约摸过了二十分钟,他终于听到了大楼里传来脚步声,显然是老储他们已执行完任务。张遥抑不住欣喜,心想任务总算完成,可以全身而退了。 此念头还没闪过,他忽然看到数十米开外有两个人影正穿过广场朝着自己的方向快速逼近。 张遥赶紧咳嗽一声。 陈大军一愣,反应还算快,马上按了一声汽车喇叭。 大楼内的储洪义二人立即收住脚步,拔出手枪隐在门后。 张遥大踏步迎上去,用日语高喝一声:“口令!” “邮递马车。”两个人影几乎异口同声。 张遥并不罢休,跑步上前,很快来到他们面前。是两名手持狙击步枪的便服男子,月光下看不出具体的年龄。张遥用身体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已把枪口对准二人,佯装出一副高度警惕的样子,继续斥问道:“什么人?” 这二人正是工藤夕贵的狙击小组成员,前来占据此处制高点,其中一人乃是牧野和他的队员。 “警备司令部的,我们是狙击小组成员,负责今夜占领这座大楼。”牧野不屑说道。 听到对方的身份,张遥并不意外,这完全和镰刀的预见吻合。 “证件?”张遥一脸狐疑继续发问。 牧野对这个凭空冒出的少佐也并不意外,这之前他已看到了大楼门前停着的一辆依旧发动着的轿车,他知道今夜极其关键,早就听说宪兵司令部将会彻底筛查这一片区域,眼前的少佐大概就是执行此项任务。但一想到自己是担任核心要务的狙击小组,优越感油然而生,便没把来人放在眼里,神情间傲慢起来。 “证件!”张遥又厉声道,他的枪口不自觉抬高了少许。 看到对方把枪口对准自己,牧野心中大为不爽,口气已然不满,“证件?我们手里的狙击步枪就是最好的证件!” “八嘎!”张遥显得怒不可遏,枪口毫不犹豫地顶在对方的脑门上。 牧野身旁的那名队友入伍时间不长,要低调很多,见局面很僵,赶紧掏出证件递给张遥。 张遥借坡下驴,这才放下手枪,把证件大概翻了翻,就还给他了。 “以后遇到长官,不可如此无礼!”张遥面对递证者,目光却瞟着牧野。 牧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再说对方盛气凌人,气势就矮了下来,掏出证件送给张遥,张遥不耐烦挥挥手,把它挡了回去,语重心长起来:“明天你们给我睁大眼睛!”说完向轿车走去。 两名狙击手放慢脚步跟在身后。 来到车前,张遥瞥了一眼后座,发现储洪义他们并未上车,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便没有上车,轻轻关上车门,把胸口贴在车身上,回头打量了一眼两名狙击手。 两名狙击手却步伐迟缓,并不着急,正在窃窃交谈着什么。 另一人对牧野抱怨道:“这名少佐好像成心刁难我们,给他证件,他也不认真看。” 牧野皱着眉头,心中气闷,好一会儿才恨恨道:“宪兵司令部都是一帮不作为的猪猡,官僚作风已盛行到不可饶恕的地步!” 他的队员赶紧点头连连称是。 牧野咬牙道:“待会儿我也要看看他的证件,有机会我一定要告告他的状!” 另一人赶紧制止,“牧野少尉,我看算了吧,正事要紧!” 牧野没有坚持,不由加快了脚步。两人从车头绕过,向着大楼走去。 转眼间已抵达大楼门口。 张遥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根本想不明白,指导员和徐格为何不利用他拖住敌人之机,悄然登车,本来这样的机会是极佳的。 情急之下,张遥脱口喊了一句:“等等……” 牧野和队员不知少佐为何事叫他们,停下脚步,脸上布满疑虑。 “……我……我给你们看一下我的证件……”张遥急中生智,趋步上前。 可他才迈出几步,忽然看到两人的身后冲出两名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了二人的咽喉,他分明听到了清脆的“咔擦”声,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两名狙击手已委倒于地。 这两个身影正是储洪义和徐格。 紧接着,储洪义和徐格把两具尸体拖到了屋内。 张遥也掩身进屋,不解问道:“计划没要求我们杀人吧?” “不,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徐格终于开口说话,话语中满是兴奋。 储洪义捡起二人的狙击步枪,扔给张遥一支,自己紧攥着另一支,“你真幸运,居然梦想成真!” “是啊,这还得感谢你们共产党。” “怎么回事?”张遥迫切问道。 “哦,这位徐兄弟和咱不是一路的,他是重庆方面的,我们这是友情赞助!” “储兄何出此言?国难之际,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徐格一边说一边把储洪义手中的狙击步枪拽了过去,接着道:“本来这次就没指望能够混进来,现在可好,不但进来了,还扫清了障碍!” 第215章 泰然若素 徐格借着外面辉映的月色,把玩着手里的狙击步枪。 储洪义看到这样的情形,连忙伸手要抢。 “储兄弟,别这么小气嘛,这支枪就归我了,我明天有大用处,你总不能让我两手空空执行任务吧!” “你的枪法咋样?”储洪义一阵心疼,只得曲线救国。 “我那是科班出身,自然没得说!”徐格自豪地抢白了储洪义一句,“前些日子,我在中山东路上一枪狙杀了一名汉奸,据说此人是梁洪之的特使,来南京是负有特殊使命的!” “哦,真的吗?”储洪义有些沮丧。 “当然!” “自打我拿到这支枪后,你是不是早有觊觎?” “不,我也就是临时起意吧!” “鬼才相信,我就问你,你既然和我们一同前来,为何不自带枪?” 徐格翻了翻眼睛说道:“要听真话吗?”听到储洪义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徐格意气风发说道:“对于本次任务,我们的头儿压根儿就没相信你们的判断,他认为你们递过去的分析近乎于鬼话,我也就是过来打打酱油的!” 储洪义明白徐格刻意不想让自己知道实情,也就不再纠缠。但终归掩盖不了被他巧取豪夺了一把狙击步枪的事实,这对于很少见过如此高端武器(狙击步枪上自带四倍瞄准镜)的储洪义来说,怎么也无法介怀,内心一阵绞痛。 这时徐格看到储洪义魂不守舍的样子,话锋一转:“别纠结了,不就是一支九七式狙击步枪吗,好像是要了你的命一样,再说你们不是还有一支吗?等我执行完任务,我还你不就得了!” “我们共产党不比你们国民党家大业大的,何况这是一支狙击步枪啊!” “不是我说你,储兄,真正的好枪你是没见过,我们南京军统站就有一支纯种的毛瑟98k狙步,只是我们站长不让我碰,说它有主人,把我气死了!” “呵呵……”储洪义心不在焉敷衍着,“这么说来,你明天担任的也是狙击任务喽?” 黑暗中,徐格点了点头。 “你们军统这次准备杀谁?”储洪义追问道。 “恕我不能说得太多……对了,你那包裹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你们来的路上,在谈什么天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话提醒了储洪义,他边思索边道:“这是一包炸药……你可得小心!” “炸药?为什么要把炸药放在屋顶上?还有,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引爆?谁来引爆?” “这些你就别多问了,你只要记住一点,离楼顶的烟囱远点!” 徐格有些不甘心:“离它远些可以做到,但你们不能把我置于危险之中啊!” 储洪义忧心忡忡说道:“这件事还真不好办!关键是我们控制不了啊!”说着又道:“你们上级给你的任务就是狙击?” “对不起,我说过,这一点无可奉告!”徐格断然道。 “那我也对不起了,看来你的命运只能听天由命了!”看到徐格蹙眉,储洪义只得换了种口气安慰道:“反正我忠告你两点,第一执行完任务赶紧撤离这栋大楼,第二,远离屋顶的烟囱!” 说完,储洪义和徐格一道把两具尸体藏了起来。 把现场清理完毕,徐格一人爬上了楼梯。 储洪义带着张遥出了大楼,来到车旁,当即开门入内,对陈大军轻声道:“走!” 陈大军松开离合器,轻点油门,福特轿车缓缓起步,在满目疮痍的喷泉池边绕了一圈,掉头向西南方向而去。 汽车沿原路快速返回,很快抵达田中毅的卡哨。 中尉田中毅看到这辆熟悉的轿车,依旧热情满满迎上去,并亲自搬开路中央的拒马。张遥把手伸出车窗外,恋恋不舍和他作别。 车一出警戒圈,陈大军迫不及待问储洪义:“指导员,炸药所藏的地方安全吗?” “这你放心,临行前镰刀已反复交待过,一定要防备鬼子的再次搜查,千万不能暴露。” “那就好。” “你们猜猜我把它藏哪儿啦?” “肯定是在屋顶上,只有屋顶上才能见到阳光,没有太阳光这东西也不见效果呀!”陈大军道。 张遥已知答案,径直问:“指导员,烟囱里能容下吗?还有它的配套设施呢?” “完全可以,这包炸药的当量不大,我想镰刀同志主要目的就是制造现场混乱,伤不了什么人的!还有,我把它的配套设施设在瓦片上一个极不显眼的地方!” “这对徐格有危险吗?” “应该不会,否则镰刀同志断然不会允许他参与我们行动的!”储洪义思忖俄顷,又补充道:“要不,镰刀同志对徐格的这次搭顺风车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轿车离开北平西路,拐上了虎踞路。 月亮已偏向西南方,但依旧很圆。 储洪义不由想起来时路上张遥的那句话,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个疑问,此时,徐格不在,正好可以探问一番。 “张遥,我记得老曲和我提起过,你是有一半的中国血统,又极度厌倦了战争,这才改弦易辙加入了我们,是不是这样?” 张遥扭头看着储洪义,“……是啊!”说完把脑袋转了回去。 “你看着我!”储洪义微微提高了声音。 张遥于是照做。 “我不是不相信你,事实证明,自你加入我们后,表现非常不错,同志们有口皆碑……但我总觉得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张遥长叹一口气,苦笑起来:“是的,指导员火眼金睛,我脱离这支军队确实是因为我对他们的憎恶已至无法容忍的地步,尽管我父亲也是一名日本人。日本人不但残暴、没人性,还……” “还什么?”储洪义轻声逼问。 张遥又一声叹气,干脆把身子完全转了过来,面对储洪义和陈大军,开始娓娓而谈他的故事! …… 建业客栈内那间隐蔽的院落里,只剩下三人。 这三人分坐在院子里的两张板凳上,镰刀独坐一张,曲思冬和老冒合坐一张。 三人沐浴在轻曼的夜色中,正接受着如华的月色的洗礼。镰刀老样子,烟不离手,但和平素唯一的区别是,他抽烟没那么勤了,只是偶尔啜上一口。其余的大部分时间,他气定神闲地仰望天际。 三人中,唯有曲思冬显得坐立不安,他的屁股在板凳上扭来扭去,后来干脆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的余光不断打量着镰刀,可是镰刀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好几次,曲思冬欲言又止。 到最后,曲思冬终于忍不住了,走近镰刀,先是看了他一眼,镰刀也回头看他,就这样,曲思冬才嗫嚅道:“镰刀同志,我不明白你把我单独留在这里,到底有何任务?” “急了?”镰刀微笑问道。 “我……能不急吗?”曲思冬口气软下来,“老储他们都已开始行动了,就我干耗着!”曲思冬挨着镰刀坐下,几乎是哀求的语气:“首长,明天天一亮,我妹妹就要被行刑了,我哪有心情坐在这儿陪你看月亮,您总得让我做点什么吧!” “你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办?” “我把从茅山带回的兄弟全带上,好好闹他一下,把我妹妹抢回来!” “哦,大闹法场?”镰刀一本正经起来:“你这个想法够大胆,从数百名鬼子的戒备中突击进去?就凭你们这几条枪?” “我知道太冒险,可是曲思秋是我妹妹啊!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赴死,而我这个当哥哥的什么也不去做!” “曲思冬同志,你的想法我理解,但记住,我们千万不能蛮干!”镰刀顿了顿又道:“你如果这样做,恐怕还没见到曲思秋同志,你们就向阎王爷报到了,这个亏本的买卖傻瓜才干!” “那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曲思冬绝望起来,“就你那一小包炸药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你看,你又急了吧!你想成大事这样的脾气就得改!”镰刀毫不留情呛了他一句。 看到曲思冬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镰刀的口气委婉起来,“思冬,不要着急,明天我会给你、给曲思秋一个交待的!” 曲思冬稍稍心安,但依旧不死心:“你有计划了?” “我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但我们会尽力的!”说着镰刀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我觉得你的那位林兄弟要比你稳重多了,你要向他多学习……” 这样的话此时此刻曲思冬根本听不进去,他一心想知道镰刀的具体计划,毫不留情打断道:“镰刀同志,能方便透露一下你的计划吗?” “没问题呀!” 镰刀在曲思冬期望的眼神中,又掏出一根烟,刚吸了一口,忽然外面的马路上传来汽车的引擎声,镰刀侧耳聆听,并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缓缓道:“他们来了!” 一旁的老冒赶紧站起身来,先于二人走到墙边,拉开了那扇镶在建业客栈砖墙上的房门。 “是不是储洪义他们执行完任务回来了?”曲思冬好奇问道。 “不,是接我们的车来了!”镰刀把手里的那根烟凑到嘴上,大吸了几口,恋恋不舍弹飞半截烟。 “跟我一起来!”镰刀头也不回吩咐曲思冬,跟着老冒弯腰钻进过道。 “你不是想干一票大的吗?我这就带你去!”过道里,镰刀向曲思冬甩过来一句话。 第216章 武装到牙齿 建业客栈门前的路边,停着一辆未熄火的轿车。 三人从隐蔽的过道鱼贯而出,穿过客栈的走廊,出了大门。老冒快步走近轿车,一边四处巡视一边拉开车后门,待镰刀入座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副驾驶座留给了曲思冬,曲思冬登车之际,和驾驶员的目光不经意交汇,这一对视,他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是你?”曲思冬惊奇喊了一声。 驾驶员也很意外,下意识回敬一句:“是你呀!” 曲思冬右手捂在脑门上,略一思索,脱口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赵楷。” 赵楷微微一笑,“曲兄弟真是健忘……”说着没等任何人指令,已徐徐启动汽车。 汽车车身剧烈晃了一下,上了宽阔的建业路大街,这时后排的镰刀不失时机问道:“你们认识?” “我认识他妹妹曲思秋。”赵楷抢先说道。 他的话顿时让车上的乘客陷入了沉思,足足一分钟后,镰刀打破沉默,“赵先生,你这是带我们去哪儿?” “城南,应天路上有一家砖瓦厂,陶老亲自在那里迎你们。” “让陶老费心了!” 接下来,车里面又是一片沉静,赵楷无意间提起了曲思秋的名字,让所有人都动了心思,三人中再没人愿意主动发声。 只能听到隆隆的发动机声。 曲思冬内心空荡荡的,仿佛已是没有魂魄的躯壳,他干脆把脑袋转向窗外。 赵楷不明就里,急于想活跃气氛,偏偏这个时候又问:“喂,思冬,思秋现在怎么样啦?” 曲思冬的面庞不自觉抽搐一下,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说话,尤其是关于妹妹的话题。他把脑袋转回来,扫了一眼赵楷,又把头别了过去。赵楷意识到他的问话有些唐突,连忙换了一个话题:“那辆福特水星款的车修好了吗?” 曲思冬如果再保持缄默,那就显得轻慢对方,只得敷衍道:“修好了……”为了不让赵楷无休无止问一些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曲思冬决定变被动为主动,话一说完,立即向赵楷发问道:“赵兄,我听你说过你和林赤很熟,你说说这个人怎么样?” “你为何有此一问?”赵楷疑惑地看了曲思冬一眼。 这句话一下子把曲思冬问住了,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赵楷补充道。 车厢里再无声音,十来分钟后,汽车从中山南路拐上了应天路,借着氤氲的月色,可见四周一片荒凉,道路坑坑洼洼起来,又经过数分钟的颠簸后,轿车在一条河边放慢了车速。 这是一条秦淮河的支流,紧挨河东岸,垒砌了两道砖墙,用钢条焊接的大门紧闭。车在大门口停下,赵楷闪了两下车灯,很快从河边的房子里冒出一个人影,一言不发打开了铁门。赵楷把车缓缓向里滑行,在和开门者擦肩时,他踩下了刹车,探头轻声问道:“陶会长在何处?” “三号窑。” 轿车沿着河边一条四五米宽的石子路向砖瓦厂深处行进而去。 大约前行了两百多米,一座十来米高的土窑矗立在右前方。 土窑旁边已停了一辆道奇卡车,赵楷把车停在其后,率先下车并打开后车门,低头对镰刀说到:“到了。” 赵楷领路,从卡车前矮身钻进窑洞,镰刀等三人紧随其后。 一进窑洞,镰刀诧异地发现,窑洞里不知从哪里接了一根电线,点亮的居然是一盏白炽灯。为了阻止亮光外泄,土窑的顶部盖着厚厚的芦苇编织席子,既挡光又遮雨。 赤盟会的会长陶天阙背手而立,他的周身,围站着七八人。 赵楷一见陶会长,赶紧说道:“会长,客人到了。” 陶天阙早就面向来者,他的目光绕过紧随赵楷的镰刀,径自落在了排在第二位的老冒身上,快步迎了上去,脸上洋起笑容,远远地把手伸向老冒,热情道:“欢迎你镰刀同志!” 老冒尴尬一笑,躲过陶天阙的手。镰刀微微转身,伸手接过陶会长的手,一把握住,使劲晃了晃。 “陶老,很高兴认识您!” 轮到陶天阙尴尬了,不过这样的尴尬只是昙花一现,陶天阙很快反应过来,手开始跟着镰刀的手有节奏晃动,“不好意思,老朽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 “在您老面前哪有什么泰山?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您的晚辈!” “岂敢岂敢,镰刀同志太过谦!” “如果是这样,我也就不谦虚了,您也不要叫我‘镰刀同志’啦,怪别扭的,我姓张,您不妨称我张同志,或者小张……要不您就直接喊我小兄弟吧!” “行!”陶天阙倒也爽快,马上改口道:“张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是万万没想到共产党居然有你这么年轻的领导,更是万万没想到我上海的那位老友居然也是你的部下,要不是你派人送来他的亲笔信,我们之间压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见面的!” “那还是您老对我党了解不多,在我党内部,像我这么年轻的同志,有的早就是军团长了,我进步不快,又不具备统兵打仗的天赋,这不,组织上就安排我来了南京?” “张兄弟开玩笑吧,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你如果没有过人之处,你们组织又怎能把你安排在这波诡云谲的凶险之地呢?” 镰刀的目光掠过陶天阙身后的众人,连忙把曲思冬和老冒让出身前,介绍道:“这二位和我一同前来,都是我党南京城的中流砥柱。” 陶天阙点头示好,赵楷上前一步,指着曲思冬小声对陶天阙道:“他就是曲思秋的哥哥曲思冬。” 陶天阙闻言对曲思冬微笑一下,跟着他也后退一步,闪出身后的众人,“他们几位便是我赤盟会的铁血勇士,我特地作了精选,尽是志勇之士,应老友要求,明天配合你们行动!” 镰刀听毕忽然深深向陶天阙鞠了一躬,庄重道:“陶老一片赤诚之心,我代表我党,向您表示最真挚的谢意!” “不必客气!”陶天阙捋了捋胡须,“我的意愿也是他们的意愿,他们也是堂堂的有血性的中国人,每一个人都算得上是热血男儿,在打鬼子这件事上,他们定责无旁贷!”说着陶天阙突然神色黯然起来:“我已老迈,既无心气,又无心力,实在没有能力领导他们抗战到底,遇到你这样一位能力卓越者来指导他们,着实是中华之幸!” “谢谢陶老的信任,也谢谢同志们的信任!我一定不辱使命,让小鬼子见识见识我大中华的抗战决心!” “很好!这是我亲手交给你的第一批勇士,他们尽是耍枪弄棍的好手,接下来我还会陆续给你输送人手,希望你带好他们!”陶天阙说到这儿,倏然提高声音,表情肃穆起来,“不过,有些话我说在前面,我真心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也不要辜负了我的这些兄弟!” 镰刀不再说话,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他的目光逐一从众人面庞扫过,掷地有声道:“同志们,我最初决定不日后潜往上海,并把我党宁沪的指挥枢纽设在上海,但如今我改主意了,我决定先经营南京!在此我郑重承诺,我镰刀如果带领大家不能把南京的抗战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我绝对不会跨出南京城一步!” 镰刀面前的众人终于有了反应,纷纷颔首表示赞赏,一瞬间,土窑中的气氛热烈了起来。 镰刀看到陶天阙的脸上荡起了会心的笑容,也不再拘谨,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陶老,听说您奇货可居,怎么样,贡献出来吧?” “那是自然!”陶天阙拉着镰刀的胳膊,向土窑里侧的砖墙走去,并笑吟吟问道:“呵呵,这个消息一定也是我那位老友透露给你的吧?” “如此天大的秘密,不是他告诉我还会有谁?” “我就知道是他!”陶天阙和镰刀二人并排站在砖墙前,一道转过身子,把脸面朝大家,这时,陶天阙咳嗽一声,扬起双臂向下压了压,轻微的喧嚣声立即荡然无存,所有人开始静静地看着他俩。 陶天阙扬声道:“诸位,你们都是我赤盟会的核心成员,承载着我的梦想,从今以后我们将以暴制暴,肩负大任,担负起驱除恶魔的历史重任!”陶天阙顿了顿,继续洋洋洒洒道:“既然需要我们以牙还牙,没有武器怎么行呢?所以今天,我要把你们武装起来,武装成一支让小鬼子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 听到这儿,曲思冬的心忽然“砰砰”狂跳起来,他的血开始沸腾。 “来,赵楷、木强!”陶天阙开始点名。 赵楷和一位年龄相仿者快速走到陶天阙跟前。 陶天阙不慌不忙把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土窑砖墙,抬起手用掌心在砖墙上拍了拍,一字一顿道:“你们二位这就把我身后的这面墙砸开!” 第217章 巨额财富 陶天阙和镰刀后退数步,给赵楷他们腾出地方。众人开始用铁锤和棍棒等工具撬开砖墙。 这个档口,镰刀说道:“陶老,此次前来,有样东西我一定要带走!” “张兄弟惦记我这里什么啦?” 镰刀正要回答,看到墙砖在众人合力下,很快被打开了一个小缺口,有砖块开始跌落,为防止墙面突然倒地,伤到老人家,镰刀赶紧把陶天阙向后牵引了数米。 缺口一开,拆卸工作意外顺利,十几只手有条不紊扒开墙砖,墙洞越扒越大,隐约可见砖墙后面竖立的一扇铁门。 人们更兴奋了,顷刻间把铁门前的墙砖清理干净。 一扇黑黝黝的铁门横亘在众人眼前。 陶天阙挣脱了镰刀的手,拨开人群,撩开长衫,从棉衣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把铁门上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打开。随着他用力推门,尘土在灯光下四处飞扬。 陶天阙摸索着拉了一下墙上的电灯拉绳,铁门内的窑洞,瞬间被点亮。 “张兄弟,你进来吧!”陶天阙站在窑洞口,对镰刀招了招手。 没有陶天阙的许可,尽管内心好奇,但无一人入内,他们围在洞口,贪婪地向洞里张望。 曲思冬早就看出这是一间堆满武器的密室,不大的窑洞里,被各式木箱塞满。以他的经验,这些自然是武器的外包装。 此时的他站在人群边缘,目光和镰刀相遇,不由得会心一笑。 那一刻他内心感慨万千,有激动,有惊喜,有欣慰,还有自豪……这些所有的念头,都围绕一个核心——他的妹妹或许有救了! 镰刀顺势从一人手里抽走一根铁棍,快步进了窑洞,二话没说撬开一只木箱,看了几眼又撬开另一只…… “陶老,你太富有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啊!”镰刀惊呼,转身盯着陶天阙:“你是它们的主人?” “非也……”陶天阙沉吟着,“准确讲,我是代人保管!” “什么人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你保管?” “当然是一位极亲近的好友喽!” “那……将来您老如何对交代?” “当然,我这是和他合伙做生意,我陶某人也是股东之一,非常时期,我相信我有绝对的处置权,将来遇到他,他会理解我的!”陶天阙显得满不在乎,“现在把它移交给贵党,也算是适得其所!” 镰刀松了口气,“我要向上级汇报,汇报陶老的大义之举!陶老,您此举相当了不起,您可知道,在中国的民族抗战史上,将会浓墨重彩记上您陶老一笔!” “汇报不汇报无妨!我也没你想得如此高尚!”陶天阙挥了挥手,又道:“老朽只是尽一名有良知中国人的本分!” 镰刀的眼睛开始四处搜寻,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用油布遮掩的物件,脸上顿时洋溢着兴奋之情,回头对外面叫道:“思冬、老冒,你俩进来一下!” 曲思冬早已迫不及待,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镰刀把铁棍递给曲思冬,“你们把这些箱子都打开看看,然后清点一下,我们必须给陶老一个交待!”说完趋步走向里侧墙角。 映入曲思冬眼帘的,是被镰刀撬开的那只木箱,里面整齐排列了一整箱的7.9mm毛瑟步枪,数量起码在一百支以上。 曲思冬心潮澎湃,热血贲张,信手抓起一支,才打量一眼,便对身旁的老冒夸张喊道:“奶奶的,居然全是德国原装进口的。” 这边还没说完,那边的镰刀已抖掉物件上的油布,他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娘希匹,终于给我逮到了!” “张老弟是浙江人?”陶天阙打趣道。 “我是湖北人,但老蒋这句口头禅我万分喜欢,在我看来,老蒋一生中就这一句经典!” “这就是你所惦记的?” 陶天阙指着那件物件问镰刀。 “想死我啦!” ……曲思冬已目不暇接,听到镰刀的话中带着癫狂,好奇心大起,跑过去一看究竟。 以曲思冬的阅历,只要一眼,他已看出那件物件的来历。 油布下,陈放的是一门崭新的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它呈四十五度的炮管使它怎么看都巍峨无比。 曲思冬略有些失望,脱口道:“首长,这门机炮有何用?” “此言差矣……”镰刀不理他,双手用力去抬机炮炮管,但无论怎么用力,只能抬高少许。 “这门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是瑞士生产的,它的专门用途是用来打飞机,难不成首长想击落日机?”曲思冬内心充满狐疑。 “亏你还是堂堂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竟然呆板到不知灵活运用!”镰刀的口气充满不屑。 曲思冬看到对方不以为然,脑子快速转动,忽然间他用拳头敲了敲脑袋,顿时茅塞顿开,“哦,我明白了,您是想……”镰刀会意一笑,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曲思冬笑容灿烂,转身问陶天阙:“陶老,毛瑟步枪有多少支?” “怎么的也有三百支吧!” “靠,这足以装备一个营了!”曲思冬乐颠颠道,“子弹有多少?” “对武器我是门外汉,反正所有的武器都在这间窑洞里,你们清点一下就清楚了!” “好咧!”曲思冬欢快地应了一句,马上又被老冒打开的另一箱里面的器物吸引。 整整一箱同样原装进口的7.9mm毛瑟手枪。 陶天阙把所有的人叫了进来,开始仔细清点武器,自己退至一边,喜滋滋看着热情高涨的人们。 半小时后,统计结果出来了。 324支毛瑟步枪,93支毛瑟手枪,7.9mm子弹近一万发, 7.9mm捷克zb-26式轻机枪6挺, 7.99mm马克沁重机枪2挺,德国m24式手榴弹5箱,瑞士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一门,以及与之匹配的20mm弹药1000多发,清一色全是德国造。 “发财了!发财了!”曲思冬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临近尾声,镰刀和陶天阙走出窑洞,镰刀突然向陶天阙深深鞠了一躬,深情道:“陶老,谢谢了!” “张老弟,无需多言,你我心照不宣!”说着托起镰刀的身子。 “其实,一句‘谢谢’真的无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镰刀正色道,“总有一日,你我必定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庆祝胜利!” “那一天的到来,或许我已看不到了!” “只要所有的中国人团结起来,我相信这一天的到来,不会太迟,您有生之年,必将见到这一幕!” “有张老弟的鸿鹄之志,我相信!”陶天阙爽朗笑了笑,话锋一转:“这批武器能够赠与贵党,这说明了我和贵党之缘分,你不知道,贵党差点和这批武器失之交臂!” “哦?” “在前不久,我其实已做好打算,拟准备把它们交给另一人……” “谁呀?” “一位叫林赤的年轻人……”陶天阙脸上忽然布满阴霾:“可惜,他被日本人抓了!” “嗯,林先生我认识!” “张老弟也认识此人?”陶天阙有些诧异。 “何止认识,我们还有合作,我之所以能够平安潜入南京城,这主要归功于他啊!” “是吗……”陶天阙尽管想探问究竟,但还是忍住了。 “听说,如今的这位林先生,投靠了日本人?”镰刀试探道。 “不会!”陶天阙断然道,“我相信他不会,我到老虎桥监狱见过他,这小子精明着呢,他一定有他的算计!” “陶老这么自信了解他?” “谈不上多了解,不过我活了六十多年,在看人断人这方面,我陶某人还是相当自信的!” “那就好,毕竟少一个敌人对我们是有好处的……”镰刀忍不住又掏出烟,朝陶天阙扭捏地看了看,陶天阙忽然想起什么,从上衣口袋掏出两根雪茄,递给镰刀一根,“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一起庆贺庆贺!” 镰刀赶紧接过雪茄,亲切地端详着它,迫切塞到嘴里。 陶天阙划了一根火柴,两人同时把雪茄对着火光点燃。 镰刀悠然吐了一口烟,吩咐曲思冬道:“思冬,你把每位同志都武装一下……记住,所有的子弹都通用的……还有,待会儿回去带足武器,另外,那门机炮你们一道给我抬回去!” “没问题!”曲思冬轻快应了一声。 交待完毕,镰刀思忖片刻,接过刚才的话题道:“林赤此人,我有两点印象,一此人狡猾,二此人刚毅!所以说他投降鬼子,我全当它是鬼话!” 陶天阙拔出嘴里的雪茄,也道:“我怎么感觉你们二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们像吗?”镰刀露出焦黄的牙齿,“在我看来我俩差别很大……起码我没他长得好看!” 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引得陶天阙一阵大笑。 雪茄才抽了一半,那边的曲思冬已准备好了一切,出来请示镰刀:“镰刀同志,已按你的要求配备妥当,可以出发了吗?” “好!” 陶天阙也吩咐赵楷,“我们回去吧!”说完把抽了一半的雪茄扔到地上,抬脚踩灭烟头。 镰刀夹着雪茄,走近砖墙,将雪茄头上的火光小心翼翼在墙砖上掐灭,然后把半截雪茄揣进了兜里。 “同志们,跟我走!”镰刀斗志昂扬说道。 第218章 授勋仪式前夜 “明月愁人夜未央,身陷囹圄思断肠。” 四周空旷冷寂,此时的曲思冬正坐在那辆道奇卡车的驾驶室里,伸头凝视着浩渺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即兴创作的诗句。 无论如何,在胞妹没有脱离魔爪之前,他的心中被满满的思念充溢。 汽车已被他发动,并调了个头,停在了砖瓦厂的门口,只是他并没有急于启动汽车,而是在等。 赵楷驾着那辆轿车,载着陶天阙先行离去,为防止撞上鬼子,镰刀特地作了安排,他让赵楷驾车在前面探路,两车保持一公里的距离,如果遇到鬼子的巡逻队,赵楷就按三声喇叭示警。 在这之前,镰刀已把接下来的计划向曲思冬全盘托出。 看到前方轿车的尾灯已模糊成两个红色的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镰刀低声道:“走!” 或许因为明天的授勋仪式设在南京城城中心区的鼓楼广场,鬼子的警力已有所偏重,亦或是时机得当,通过的时间恰恰是鬼子巡逻的空隙,故而在城南这块相对萧条的区域里,竟然一路平安。十一二分钟后,道奇卡车驶上建业路,在路过建业客栈时,镰刀并未有任何表示,而是继续前行五百多米,才让曲思冬停车。 镰刀带着五名赤盟会会员下了卡车,很快隐身于路北侧的一排房子后。老冒从车厢里跳下来,换坐到副驾驶位上。卡车继续在夜色中潜行,五六分钟后,他们来到清凉山脚下。 紧挨山脚下有一处寺院,老冒轻车熟路打开寺院大门,曲思冬把卡车径直开了进去,待老冒掩上大门后,他和老冒以及剩下的三名赤盟会成员合力从车厢里抬下那门依旧崭新的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 清凉山只有一百多米高,几乎是南京行政区内最矮的山,但虽然如此,它依旧是南京城区最高的实物,站在清凉山山顶,对方圆十公里的范围内景致可以做到清晰可辨、一览无遗。沿着寺庙后的一条石板小径,五人没费多大事,就把苏罗通机炮架在了南京城区的最高点——清凉山顶的一座亭子里。 尽管此时月色朦胧,曲思冬还是忍不住掏出一架望远镜朝着东北方向的鼓楼广场方向观察。 这架奔驰牌的望远镜是从陶天阙的窑洞里淘到的,一共三架,老冒也捎带了一架,看到曲思冬看得津津有味,老冒马上想起他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架,当即毫不犹豫从脖子上面取下套绳,在其他三人艳羡的目光中,装模作样看了起来,可是镜头里的景物除了模糊还是模糊,怎么调都看的不爽,老冒有些沮丧,又不便请教,正当他欲放下望远镜之际,忽然不经意看到天空中的那轮明月,他顿时有了目标。 望远镜中的明月,倒是又大又圆。 老冒在月亮里找了半天,没能发现嫦娥。 放下望远镜,老冒看到曲思冬还在察看,便向曲思冬走去,才跨出一步,那名叫木强的赤盟会会员便伸手来夺他的望远镜,老冒大度地松开手,没忘补充一句:“挺清楚的!” 三名成年人欢呼着团团围住了望远镜。 走近曲思冬,老冒以一种内行的语气关切地问道:“我看好像有点远,这门机炮恐怕够不着!” “没问题,完全不在话下!”曲思冬依旧举着望远镜。 老冒不死心,用目光认真地丈量了一下两地的距离,很快得出结论,“从这里到鼓楼广场怎么的也有四公里远,这门机炮能打这么远?” 曲思冬放下望远镜,他的口气依旧掩饰不住兴奋:“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的性能我知道,如果用它来射高,最多也就3500米……”曲思冬故意顿了顿,“如果是平射,那就不好说了!” “多远?”老冒不再矜持,完全换成一副低三下气的口气。 “嗯,让我算算……”曲思冬不慌不忙说道。 “4000米?5000米?” “……不会低于6000米。”曲思冬的语气异常肯定。 “什么?”老冒脱口而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夸张,赶紧压低声音,“这么说,鼓楼广场完全在这门机炮的射程内?” “理论上是!” “那不就得了,就这么干!”老冒斩钉截铁道,看到曲思冬对他的这句话热情似乎不高,再问:“怎么,行不通?” “我用勾股定理大概算了算,这里到正东方的中山南路的大华电影院,大概在四公里不到一点的距离,而大华电影院到正北方的鼓楼广场,在两公里左右,所以,这里至鼓楼广场,在4500米的样子,尽管射程达到,但有几个因素要充分考虑!” “什么因素?”老冒几乎是央求道。 “如果我们以鼓楼广场为目标,即使够得到,也近乎是有效杀伤的极限,最大的问题,就是准度,要想给鬼子致命一击,浪费在测距上面的弹药一定不在少数!” 老冒似懂非懂,见曲思冬闭口,继续问道:“还有吗?” “我考虑最多的,是怕伤及无辜,明天的鬼子授勋仪式上,旁观的群众一定很多,我们的机炮不同于狙击武器,做不到定点清除,因而误伤的情况一定存在,这得不偿失!” “那怎么办?”老冒有些泄气。 “即便造不成太严重的后果,只要能杀杀敌人的锐气也好!”曲思冬双手叉腰,向着远方眺望,徐徐道:“我想好了,本次授勋仪式上,必定有不少鬼子的重要人物从警备司令部倾巢而出,他们无论乘坐何种交通工具,但有一条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说完,曲思冬用手指指了指东北方向,“他们从总统府出来,毫无疑问,会右拐上中山南路去鼓楼广场……” “你的意思是袭击鬼子的车队?”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镰刀同志的意思,他在车上已向我传达了,这整个计划都是他酝酿的!” “我就奇怪了,镰刀同志怎么会知道陶会长有一门机炮?” “难道你没听他们的对话吗?是陶会长上海的一位老友告诉他的,而这位老友也是我们的同志,镰刀同志是我党宁沪两地的负责人,他的手头必定掌握着庞大的资源。” 两人正兴致勃勃交谈着,眼尖的曲思冬倏然看到不远处的东边驶来一辆车。 车渐行渐近,从车大灯的间距、亮度,以及发动机的声音大小,曲思冬判断这是一辆轿车。 不一会儿,轿车停在了山脚下,并熄灭了车灯。 看到老冒一脸警惕,曲思冬拍了拍他的肩,一脸得色道:“不用紧张,我们的炮手到了!” 老冒追上去,“什么炮手?哪来的炮手?” “有机炮没有炮手怎么行?”曲思冬从山顶拾级而下,见到老冒紧紧相随,便止住脚步道:“本来镰刀同志想亲自上,被我劝住了,我不能让首长冒太大的风险,不就是一名炮手吗,这方面的人才我储备着呢!” “镰刀同志到底什么来头?炮也会打?”老冒好奇问。 “我现在怀疑我们的这位首长一定是科班出身,从年龄分析,八成是黄埔炮科专业毕业,而且是前三期的……” “你怎么知道?猜的吧?” “不全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据说我党都是些泥腿子出生……我是说‘据说’,像镰刀同志如此懂炮的指挥官,我认为凤毛麟角,你想,我堂堂南京黄埔的优等生,竟也没想到机炮可以平射这一点……” “嗯,有道理。” “对了,老冒同志,现在你和我一道去接炮手上来,这之后你就带领他们留在此地配合!”曲思冬说完从脖子上取下奔驰牌望远镜,递给木强,又对身前的几名赤盟会成员吩咐道,“你们三人哪里都不要去了,就埋伏在此,明天的行动听炮手同志指挥,打打下手,比如移动炮身、测距什么的。任务一结束把机炮装进卡车,拉到指定地方!别忘了,这门炮可是咱们首长的命根子!” 三人纷纷点头。 “同志们,我还有任务,保重!” 凭借着月光,曲思冬和老冒快步下山。 寺庙门口,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看到曲思冬出了大门,轿车的前后门同时打开,三个身影一下子围住了曲思冬和老冒。 曲思冬一把握住了其中一名身影,“谢谢老赵,你辛苦了!” 赵楷回应道:“辛什么苦,不就是帮你们接人吗?再说陶会长这辆车有通行证,即使碰到鬼子,也不至于出意外。” 曲思冬把目光扫了扫其余二人,平静问道:“棺材铺里的兄弟就来了你们俩?” “是的连长,除了张遥和陈大军被指导员叫走外,剩下的两人都按你的要求留在店里了!”是凌鼎天的声音。 “很好!”曲思冬的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他伸手把一个小个子提到面前,神秘兮兮说道:“冯勇敢,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冯勇敢不解地看了连长一眼,吞吞吐吐道:“连长你该不会是让我做狙击手吧?” “就你那水平还做狙击手?”曲思冬抢白一句,忽然明白他的自信心从何而来,跟着戏谑道:“自从林赤教了你几招后,你现在自我感觉很不错嘛!” “那是!我们这些从茅山一起回来的战友里,你说说谁敢跟我叫板?”冯勇敢得意道,抬头间看到曲思冬瞪了他一眼,连忙改口道:“当然连长您除外……”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做一回狙击手!”曲思冬侧过身子,指了指清凉山山顶,“我有一门大号的狙击枪,就搁在山顶,明天你给我睁大眼睛,眼睛不带眨的,瞄准鬼子给我往死里干!” “真的吗?”冯勇敢犹自不信。 “你上去就知道了!”曲思冬转身对老冒道:“老冒同志,他就是炮手冯勇敢,你们就位吧!”说着向凌鼎天挥手道:“你跟我来!” 曲思冬带着凌鼎天,进了寺庙,爬上了卡车后车厢,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武器,然后又一道钻进赵楷的车里,转瞬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219章 黑云压顶 日军在占领南京后的第一场授勋仪式,终于随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悄悄拉开了帷幕。 随之拉开帷幕的,还有南京城的国共两党,针对这场授勋仪式展开的惊心动魄的暗斗。 这一天,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终于姗姗到来。 天一亮,松机关的黑木将军就被楼下的喧闹声叫醒,他一边穿衣下床,一边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氤氲的晨雾笼罩四野,黑木站在窗前眺望着东方遥远的天际,当他看到这抹鱼肚白后,确信今天将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毫无疑问,这对于酝酿已久的授勋仪式而言,是一个吉利的彩头。接下来,他才把目光落在了憩庐楼下院子里陆陆续续聚集而至的人群上。 今天的松机关,除了电讯股留守,其余的,全被用来应付今天的授勋仪式。作为主办单位之一的松机关,它的掌门人黑木将军在昨晚的会议上,被一致推选为仪式的主持者,故而,对于跻身于日军驻南京城军级单位的松机关,又如何不做到殚精竭虑? 黑木洗漱完毕,由渡边和川上陪同来到食堂,一进大门,正见餐厅一隅,刘云雄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方桌旁在用餐。 “早呀,刘将军!”黑木高声打了个招呼。 刘云雄抬头看到了黑木一行,放下手中的筷子,立即站起身,也问好道:“黑木将军早!” 川上和渡边跑向窗口帮黑木取早餐,黑木在刘云雄身旁坐下,亲昵道:“刘桑,我昨晚看了一下授勋名单,你是本次仪式上唯一一名中国人。” “是吗?”刘云雄面露惊喜,“如此殊荣,刘某人受之有愧!” “怎么刘桑还这么谦虚?” 黑木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刘桑不用太过介意,这是帝国对你的信任!” “是,谢谢将军的大力举荐!” 黑木四处看了看,忽然低下头轻声说道:“刘将军,有一件事我得和你通个气……” 刘云雄连忙把脑袋靠近黑木。 “昨天我们得到可靠情报,军统近期将会对你进行暗杀……” 洋溢在刘云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化,他呆了呆,从喉咙里发出“哼哼”两声冷笑,马上面若冰霜道:“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我猜想这一定是我们那位可敬的蒋校长的决定!他的眼睛是容不得沙子的,平生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背叛他了!” “这位蒋校长和刘将军熟吗?” “怎么不熟,别忘了我曾经是他的学生!” 黑木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啊,差点忘了,刘桑是黄埔的高材生啊!” 刘云雄嗤笑一声,“狗屁高材生,废材一块!” “不要作贱自己嘛!”黑木收住笑意,肃穆道:“谁也阻止不了我们追求光明的权利!假以时日,历史自有定论,会还刘将军一个公道的!” “但愿吧!”刘云雄讪讪道,片刻后又不死心问:“将军,您的情报来源真的可靠吗?” “千真万确!”黑木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断然道,看到刘云雄的眉毛耷拉下来,黑木又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宽慰道:“这件事我已在第一时间向松井将军作了汇报,他明确指示我,让我加大对你的警卫力度!” 刘云雄受宠若惊,情意浓浓道:“谢谢松井将军的关怀,也谢谢黑木将军的一片心意。” “我亲自给你物色一人来保护你的安全,从今天起,我命令他但凡你参加的一切外事活动,他必须寸步不离,如果你有任何闪失,我会取他的性命!”说到此处,黑木抬眼打量了刘云雄一眼,神秘兮兮道:“刘桑不妨猜猜此人是谁?” “谁呀?将军就不要卖关子了……” “林赤……你们认识的!” 看到刘云雄的眼神立即黯淡下来,黑木试探道:“怎么,刘桑不喜欢此人?” “非但不喜欢,简直是打心底厌恶!”刘云雄皱了皱眉。 “还是为老虎桥监狱他撞倒你一事,刘桑还耿耿于怀?” “那倒不至于,我刘云雄没那么小心眼。”刘云雄矢口否认,“我觉得此人尽管年纪不大,但城府太深,尤其他那眼神,总让人无法捉摸……” “刘将军对他还是抱有成见!”黑木耸了耸肩,换了种口气,“你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位林先生,他的身手着实了得,再说,我和他说了之后,他倒毫无异议……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那我听将军的!”刘云雄蓦然提高声音果断说道。 “那好,待会儿我安排你们见一见!”黑木也提高了声音,“饭后我们就先行一步,你们九点前务必赶到鼓楼广场,千万不要迟到了,你虽然被任命为南京警卫军司令,目前却代表的是我松机关的荣誉!” “是,将军!” 正说着,川上和渡边给黑木端来了早点。 …… 同一时间,老虎桥路上,大门紧闭的红尘茶馆二楼包厢里,一张八仙桌周围,团团围坐着差不多十人,他们也正聚在一起,吃着简陋的早餐。 座位有限,有两人干脆站着。 或许是因为饥饿的缘故,吃饭时没人发言,可当喝完粥后,一放下筷子,便有人发问道:“老曲,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军统那名叫徐格的狙击手,难道是一颗死子?” 听到储洪义的问话,曲思冬不慌不忙放下筷子,以批评的口气说道:“老储,不是我说你,你虽然身为连政治主官,但缺少缜密的思考……” 储洪义一副委屈的样子,申辩道:“这是哪里跟哪里啊,难道我的话有错吗?你想想,他潜伏在鬼子的警戒圈里,那里到处是鬼子,即使没人发现他,可当他完成任务后,如何脱身?他又没有长翅膀!” “储兄多虑了!这是军统自己的事……” “我也就这么一说,不带这么奚落人的!” 曲思冬笑了笑,上下扫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其实,这就是咱们镰刀首长的高明之处……”看到所有人瞪大眼睛,期待着他的下文,曲思冬娓娓而谈:“镰刀同志和我一起分析过,军统千方百计安排一名狙击手前去潜伏,一定大有深意,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们目的何在,徐格不是一颗死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军统已得知我们在广场附近埋了一包炸药,他们会借这缕东风适时采取行动,据我所知,军统已配套制定了一套方案,只要炸弹一爆炸,他们以此为信号大闹鼓楼广场,一方面是掩护他们的狙击手脱离,另一方面,恐怕和我们的目的一致,那就是杀杀敌人的嚣张气焰……” “可是他们的武器怎么带进去?”凌鼎天插话道。 曲思冬无奈摊摊手,“鬼知道!” 听到这儿,储洪义再也忍不住,打断道:“这和镰刀同志的英明有毛关系啊?” 曲思冬不屑道:“鼓楼广场是个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啊!到那里闹腾,还不是找死?先暂且不说那里的警力数百人,单单四个方向的出口都被鬼子扼住了,想全身而退,你们想想胜算的几率能有多大?所以嘛,尽管我们和军统的目的殊途同归,但私下已形成了一种默契的分工,我们主外,他们主内,你们想想,谁会更划算?” 凌鼎天继续问:“我们共产党的首长,怎么会和军统混到了一起?” “这你要当面去问镰刀同志啊!”储洪义替曲思冬抢白了他一句。 凌鼎天刚要回敬几句,曲思冬适时说道:“非常时期,不要过分拘泥小节!两只拳头总比一只拳头打人要疼,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不懂?至于镰刀同志和军统的联系渠道,这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事!”曲思冬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手脚,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我通报大家一下,等会儿劫囚车军统也会派人加入……” 曲思冬急急走到窗前,隔着窗户四处探看一番,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估计军统的人已在附近埋伏下来了,可是他们会藏在哪儿呢?” 储洪义面露疑色,“我们营救的是共产党,关他们球事?难道国共两党真的亲成一家人了?” “是让人难以琢磨,不过镰刀同志传递的消息肯定不会有假,老储,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储洪义收声,陈大军又不失时机抛出问题:“对了连长,你确定待会儿鬼子的囚车会从此地通过?” “这可是老虎桥监狱唯一通向鼓楼广场的通道!” 曲思冬边说边看了看表,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大家听好,时间接近了,赶紧早作准备!” 正说着,一直拿着望远镜站在窗口监视的张遥突然兴奋叫了起来:“连长,你快看,程海他们来了!” 曲思冬顺着张遥的手势一看,果见远处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留守“思”棺材铺的两名队员,他们吃力地拉着一架板车,板车上赫然陈放一物。 一具通体黑而锃亮的棺材。 曲思冬凝眉就要细看,张遥紧张的声音又在他们耳边响起:“连长,鬼子出现了!” 曲思冬向北方一瞥,忽见正北五百米处的马路上,烟尘飞腾而起。 “同志们,行动起来!” 第220章 蛰伏待出 数月来,第十六师团师团长兼南京警备司令部司令的中岛今朝吾中将从未有今天这般愉悦。一方面,听说因由他居功至伟的功绩,他得到了帝国天皇的点赞,大本营纷纷传说,他中岛不日后将会晋升大将,并率先从这一时期的师团长级别的将领中脱颖而出,甚至有先知先觉者给他打来了贺电,拐弯抹角顾左言他,言下之意无非是希望在他登顶后能够念及旧情给他们适当的提携。另一方面,在本次授勋仪式上,统共10名荣誉获得者,他治下就占有五个名额,这一切的一切难道还不能说明他艰辛的付出已得到了大本营的肯定? 自用完早餐后,中岛就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倒不是他真有多少公务,实在是他不屑于提前赶到会场,作为本次授勋仪式的最高阶长官,早到一分钟中岛都会认为是一种耻辱。 足足等到八点半,中岛才放下茶杯,不慌不忙下了楼。 楼前的空地上,所有人都集结完毕,就差他了。 本次授勋仪式上,特邀了五位嘉宾参与授勋,除了他自己,松机关的黑木少将,以及从上海不远数百公里赶来的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英一也均在邀请之列。这个时候,黑木应该已在会场忙碌,而岩井先生将会准点从相隔数百米的南京使馆步行前往会场,此外,还有两位特邀嘉宾,一位是宪兵司令部的清水少将、一位是他的十六师团二十联队的木村少将,他们二人都是他货真价实的下属。 此时,清水和木村二位已经候在此地,将会随他一道前乘车往。 一同前往的,还有早早集合于此的其他九名被授勋者。 十位被授予天皇荣誉证书和授章的,独缺南京警卫军司令的刘云雄,届时他将单独前往。 某种意义上可以断言,这十二人几乎是日军驻守南京城里各阶层中的佼佼者。 看到中岛信步下楼,清水少将一脸笑意迎向中岛,双方寒暄之后,清水抬手指了指一旁静静停放的三辆轿车,讨好说道:“将军,为了今天的仪式,我特地调拨了三辆帝国刚刚下线的轿车,这可是大日本国自己的品牌!” 中岛的眼睛里,顿时大放光彩,连忙兴致勃勃踱步上前。 呈现在中岛面前的,是三辆烫金色的崭新轿车。 中岛来到驾驶室前,脱下手套,四根手指并拢,在车门上反复摩挲,不禁频频点头:“吆西,吆西!” 木村也凑了上来,附和道:“从今以后,帝国将结束进口美国轿车的历史,再也不用受美国人掣肘了!” “哦,尼桑牌?”中岛绕到车头,低头看了一眼车标。 清水抢答道:“是的将军,帝国日产汽车公司生产的‘datsun’,这是最新款,产自横滨!”清水开始滔滔不绝:“帝国以前的三菱、丰田款轿车,几乎都是仿制雪佛兰的影子,唯有这款nissan,都是帝国自有技术,算得上是国产品牌,从横滨下线,首批生产6000辆,我们南京分配了十辆,就在前几天刚刚抵达南京。” “既然如此,以后把我的那辆老款车换了!” “我已经安排了,将军!” 中岛愈加神清气爽,目光扫了一下不远处呈横队排列的九名授勋者,提高声音道:“帝国的勇士们,上车吧,我们三位将军,每人搭载三人,其余的勤杂人员乘坐原来的轿车,出发吧!” 随着中岛的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行动起来,最前面开道的六辆挎斗摩托,纷纷启动,空地两侧的宪兵,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两辆丰田运兵卡车,接下来,是十二位授勋者与被授勋者,皆神情傲慢地登上了三辆新款日产轿车。 四辆挎斗摩托徐徐向前滑行,紧接着是一辆装满士兵的军用卡车,再后面,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紧随雪佛兰轿车的,是三辆烫金色的datsun,木村乘第一辆,清水乘第二辆,中岛第三辆,再接下来,又是一辆运兵卡车,殿后的,是两辆挎斗摩托。 这列长长的车队,开始浩浩荡荡朝着鼓楼广场方向进发! …… 冬日的晨阳爬上了树梢,给大地上增添了丝丝的暖意。 清凉山上,一块嶙峋巨石后的亭台里,炮手冯勇敢煞有介事举着那架奔驰牌望远镜,一直在密切注视着东北方的中山北路的一处岔路口。从天蒙蒙亮至今,他和老冒以及三名赤盟会成员交替休息,轮流观察,生怕错过某一些重要的细节。 昨夜在清凉山脚下,连长曲思冬和他说起山顶有一门大号的狙击枪,当时他半信半疑,登上山顶后才惊喜发现,恭迎他的居然是一门机炮。 这门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上,写满了德文,他知道这玩意是进口货,某种程度上说,20mm口径的弹药只是普通步枪子弹口径的三倍不到,把它归类为大号狙击枪一定也不为过。 他以前接触的尽是些山炮、迫击炮之类的,这门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他是第一次得见庐山真面目,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把这门机炮细细琢磨了一下,终于弄懂了操作规程,当然,这些只是他估摸出的,至于实战他根本没有把握,一切只能等他开出第一炮才能得出结论。 子弹已被压满,只要敌人出现在视线中,他会果断击发。 作为炮手,开出第一炮并非难事,只要是个人,即使目不识丁,但凡懂一些武器常识,几乎都可以把弹药射出炮膛。区别在于,优秀的炮手会综合各种因素对目标准确测距,并对武器性能进行综合评估,结合天气、风速、距离等诸多环境因素,方能做到有的放矢,当然仅仅掌握这些还不够,还必须在击发过程中不断校验,作相应调整,这是关键之关键,否则射出去的炮弹的极有可能连对方的皮毛都伤不到。 如若如此,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祈祷!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八点半刚过,站在亭子前的老冒忽然急促地叫了起来。 “目标出现,目标出现!” …… 日本南京大使馆四楼的楼顶,工藤夕贵把身体隐藏在天台的水箱后,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他的眼珠在转动,他的身体怎么看都如同死人。 这名朝日新闻头版头条连篇累牍报道的日本优秀狙击手,从昨夜潜伏至此,当他选定了这块地方后,它的身体就再也没有移动过。 这样的姿势,已持续了九个多小时。 和他同来的另一名狙击手,被安排在天台的另一个方向,专门监视北平路上的一切风吹草动。 工藤的那支九七式狙击步枪,子弹早已上膛。 …… 和南京使馆遥遥相望的东北角,在原国民政府警察厅官邸的二楼的一间储物室里,身着日军军服的徐格,此时正倚在一张陈旧的沙发上,微闭着眼睛小憩。 即便是闭目小睡,他也没忘紧紧攥着那支从鬼子手上缴获的狙击步枪。 他对接下来的任务,似乎并不着急。 唯一可以断定的,他对楼顶烟囱里的炸弹十分忌惮,要不然,他根本不会选择这一间看起来相当局促、射界也极不理想的储物室。在他眼里,这间只有十平米左右的储物间,因由远离是非之地,相对要显得安全! 一串刺耳的鸣笛声,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徐格,他抓起狙击步枪一跃而起,把身子藏在车窗玻璃后,开始对鼓楼广场进行观察。 已将近上午九点,鼓楼广场上的人流已黑压压一片,四面八方不断有猎奇的人们纷至沓来。 偌大的鼓楼广场中央,三民主义创始人孙先生的雕塑巍峨矗立,正遥望着东方太阳升起的某一处地方。紧挨着这尊塑像,由松机关和伪区公所的工作人员用木板和砖头搭建了一方三十平方左右的主席台,上面铺的是大红的地毯,五六张桌子一字排开,足有八米长,茶水杯已依次摆放好,只等授勋仪式的重要贵宾入座。 在贵宾的座席后,整齐排放着二十余张凳椅,这是供参会的来宾栖息之用。 此时此刻,已有不少来宾入座,他们时而左右旁顾,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和相邻的贵客交头接耳,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徐格用他的狙击步枪枪口,挑开了窗户玻璃后面的窗帘,一块破损的玻璃立即显现在他的眼前,冷风从破洞里灌进,徐格并不介意,把黑洞洞的枪口,悄悄伸向窗外。 他隐身于窗后,用左手臂托起枪托,右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 徐格大体瞄了一眼照片,缓缓低下脑袋,他把眼睛贴在瞄准镜上,开始寻找照片上的目标。 …… 老虎桥路上,红尘茶馆前。 程海二人拉着一辆装有棺材的板车已出现在马路的中央。 他们似乎并未发现不远处风驰电挚逼近的车队,而是把板车停放在街心,两人背靠板车,取下头上的帽子,开始煽风驱汗。 这个时候,曲思冬一众人已冲下楼,从茶馆的后门纷纷涌出,并急速潜行到茶馆南墙后。 他们人手一枪,每一支枪里,均上满了子弹。 曲思冬作为行动的负责人,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截下这辆囚车,解救出妹妹曲思秋! 他清楚知道,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第221章 劫囚营救 从老虎桥监狱驶出的正是一辆囚车。 行进在最前面开道的,是三辆清一色的挎斗摩托。除了驾驶员,每辆摩托上加载了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囚车是由一辆尼桑180型卡车改装而成,车厢的四面,用铁架和厚厚的铁皮焊接成一个密封的箱体,四面均开有窗口,两侧约三十公分见方,此时皆蒙上了黑布。而箱体的正前和正后方,同样也开了一个窗口,这两个窗口相对要大得多,但是上面加固了拇指般粗细的铁条。 前后的窗口除了了望功能,还是押解士兵应对突发事件的射击口。 在这个密闭的车厢里,车厢里四名随车押运的日军士兵正把枪口搁在窗口上,严阵以待。 车队离开监狱后,一拐上老虎桥路,便开足马力,向鼓楼广场方向疾驰。 没开多远,车队所有的驾驶员几乎不约而同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不远处的马路中央,出现了一辆貌似板车的物体。 随着车队渐行渐近,第一辆摩托的驾驶员定睛一看,意外发现这辆板车居然是停滞的,依稀可辨在板车旁,有两个平民装束的人正背对车队,似乎在聊着什么,他们对身后的车队浑然不觉。这名驾驶员毫不迟疑,马上按响喇叭,他率先的鸣笛,如同黎明前的公鸡打鸣,其他人纷纷响应,立即引发了啸叫声一片。 那两人看起来迟钝麻木,直到喇叭声此起彼伏方才回头,其中一人匆忙抬起板车拉手,从神态上看,已然慌不择路,竟然不知躲闪,而是低着头把板车朝着车队快速推来。 眼尖的鬼子蓦然发现板车上摆放的,是一具棺材。 最前面的摩托坐在挎斗上的鬼子,正是老虎桥监狱典狱长武内次郎手下的一名少尉,他也是本列车队的最高指挥官,见此情形,不由得诧异地瞪大双眼,一种不祥之兆忽然笼罩在他得心头。 少尉反应极其迅捷,他不假思索,当即拔出手枪,对着距离不足十米的板车就是一枪。 枪声尖锐刺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如果构成这列车队的仅仅是挎斗摩托,少尉或许不会慌张,虽然急刹已不大可能,大不了从板车一侧绕过,可是,后面囚车体型庞大,之于这条仅四米多宽的马路,它几乎不可能不碰擦就安然通过,倒不是少尉害怕伤害路人,而是他清楚明白,一旦囚车和板车亲密接触后,方向根本就做不到不跑偏,如若如此,囚车极有可能会撞上马路两边的店铺。 少尉本以为这一枪会震慑住对方,即使对方不让出道,也会止下步伐,哪里料到,对方非但没有这样做,而是埋头撒腿大力推动板车向车队撞来!少尉心呼不妙,已知这里面必有蹊跷,不容多思,又扣动了扳机。 …… 手攥板车把手的程海,是一名已有两年党龄的共产党员。他和身后那名随行的队员,均是来自于茅山游击队,且都是和曲连长他们一道从太平门城墙上悄悄潜入南京城的。 昨天子夜时分,曲思冬和凌鼎天回了一趟棺材铺,给他俩布置了新任务。 曲连长他们走后,程海叫醒了储掌柜,从他的店铺里挑选了一具廉价的成品棺材,并请他连夜把它重新加工了一下,他们在棺材的底板上另加了一张木板,在底板上开凿了一个洞,然后把三颗手榴弹藏匿进去,并把手榴弹的引线系在了一起,用一根棉绳引出一个极小的洞口。 一大早,二人推着板车从太平北路出发,直奔老虎桥路。在北平东路上,他们遇到了鬼子的巡逻队,针对鬼子的盘问,他们声称只是棺材店送货的伙计,鬼子翻开棺材盖,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异样,就放走了他们。 幸好路上没有耽搁,他们在抵达老虎桥路后,立即遭遇押送囚车的鬼子车队。 这个时候,程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他的板车尽可能地靠近鬼子车队。 鬼子少尉的第一枪,瞬间拉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 没有号令,鬼子少尉的这一枪就是是号令,车队所有的鬼子没有丝毫迟疑,纷纷对着这辆可疑的板车举枪射击。 就在此时,隐藏在路边房子后的曲思冬见时机成熟,一声大喊:“打!”刹那间,十名队员从墙后冒出脑袋,不顾一切举枪还击。 所有的鬼子正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板车上,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从侧面偷袭,一时间,惊慌失措,待反应过来,已有鬼子中弹倒地。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程海和同伴一边利用棺材作掩体,一边使尽全力把板车向着鬼子车队推进,直到双方距离不足五米,程海双手拼力一送,并加了七八分回旋之力,然后果断松手。 与此同时,棺材里的手榴弹引线在程海食指的大力带动下,被拉开了。 车身在两股力量的作用之下,已不是沿着直线前进,而是呈九十度斜刺刺撞向第一辆摩托,板车上的棺材本来就没有固定,这一撞击,棺材顿时从车头滑下,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巨响,横亘在马路中间。 眼前的情境与曲思冬设想的如出一辙,他未作迟疑,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对就近的一名鬼子就是一通点射,其他的队员如法炮制,纷纷开足火力压制鬼子的进攻。 在曲思冬他们的掩护下,程海和同伴猫着腰很快掩身墙后,并接过同伴递来的手枪。 第一辆挎斗摩托猝不及防,整个车头直直撞在路上的障碍物上,幸运的是,摩托的速度已有所降低,故而,摩托车并没有被撞翻,饶是如此,巨大的惯性还是把驾驶员从车上抖了下来;同时跌倒的,还有挎斗上的少尉以及后座上的一名鬼子……第二辆第三辆摩托的司机眼明手快,已然发现不妙,情急之下,一阵猛打方向,于是,这两辆摩托呈“s”形擦过板车,向马路另一侧的路牙撞去! 少尉反应异常迅捷,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腾空而起,正要持枪还击,余光中意外发现那辆囚车正向自己逼近…… 少尉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他灵光一闪,就地一个翻滚,他的身子躲过了囚车粗大的前轮,不得不说,他的这一次躲闪让他十分满意,离死神的碾压只相差十公分不到。 少尉长吁一口气,暗暗庆幸上帝的眷顾,从地上拾起手枪,意欲重整旗鼓! 枪口刚刚抬起,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敌人正快速向路边龟缩,完全是一副脱离战斗的态势,这让少尉困惑不解,他清楚知道,战斗这才刚刚开始,而自己一方处于绝对劣势,如果对方再接再厉,战斗极有可能在眨眼间结束! 少尉一头雾水,正诧异间,不经意和一名敌人的目光相撞。 那眼神竟蕴含笑意,款款含情,让他一下子想起遥远的童年时代同伴恶作剧后幸灾乐祸的神情。 少尉忽然如坠冰窖,他的周身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想再来一次鲤鱼打挺,亦或再来一次翻滚,可彼时,他的身体居然僵硬得不听指挥。 少尉下意识转过脑袋,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数米之远的马路中央。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具棺材,一具黑而锃亮的棺材。 他忽然明白,那就是罪恶之源。 就在这时,思绪还没有进行下去,他的浑圆的瞳孔里腾出一片烟雾……棺材骤然崩裂开来,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气浪将他吞噬,伴着四处飞散的棺材木屑,向他没头没脑逼仄而来,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整个身体竟然没有一丝痛感,灵魂在云端漂浮,有清风拂过,犹如母亲亲切的抚摸,他的世界只剩下安详! …… 巨大的爆炸所造成的二次伤害使得倒地的鬼子无一幸免,由于相隔距离太近,这些簇拥在一起的鬼子还没能明白怎么回事,马上去见了中国的阎王。 这骤然而起的爆炸也波及到了囚车,不但车窗被震碎,四溅的玻璃碎片还划伤了驾驶室里的两名鬼子,他们满脸是血。而相比之下,囚车箱体里的四名鬼子倒要幸运很多,车身剧烈的震荡只是让他们短时间内有些发蒙,对他们的肉体根本没什么摧残,仅仅片刻,他们就醒悟过来。 四名鬼子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武器,纷纷占据有利位置开始还击。 爆炸一结束,尘埃尚未落定,曲思冬立马带着队员又从墙后探出脑袋。 现在,他们面临着最大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有效击毙囚车箱体内的鬼子。 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且不说囚车的箱体是厚厚的铁皮,子弹根本无济于事,再说鬼子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复仇的子弹随时会给他们带来致命的打击,此外,还有一点很要命,囚车中不只是敌人,还有数量不详的“囚犯”等着他们营救,其中就包括他们此行的终极目标——曲思秋。 除了以上这些,曲思冬还知道,此地离老虎桥监狱很近,毫无疑问,这么大的动静理应惊动了老虎桥监狱的驻军,不消十分钟,敌人的援军就会蜂拥而至。 尽管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然而曲思冬已没有选择,也不容他多想,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充斥一个念头:快速击毙囚车里的鬼子,解救妹妹于水火。 只是粗略探头看了一眼,曲思冬立即做出了判断。 囚车里的鬼子射界不会很理想,他们的枪口有一大片盲区,现在,曲思冬唯一所要做的,就是带领队员快速通过盲区,躲过鬼子的子弹,并贴近囚车。 第222章 兄妹重逢 囚车驾驶室里的两名鬼子在经过短暂的昏厥后忽然挣扎着抬起头,副驾驶座的那名刚刚打开车门探出脑袋,曲思冬想都没想,抬手一枪,副驾驶室里的那名鬼子应声倒地。 驾驶舱的鬼子反应机智,连忙低头矮身,并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他要弃车逃跑。 如果这名鬼子逃离了汽车,必会依据汽车作掩护,在囚车的另一侧进行还击,这对营救小组而言,又会增加一条不利的因素。 不容曲思冬多想,他一个箭步从墙后冲出,紧接着一个翻滚,已逼近车头。 囚车箱体里顽固抵抗的鬼子,在当前情景下,他们只有利用囚车右侧的洞口和正前方的窗口展开有效拒敌,这两个射击口控制的范围却很局限,尤其是车身右侧的洞口,虽然遮蔽的黑布已被鬼子扯掉,洞口上也没有铁条阻挠,枪口可以随意转动,但是,由于洞口面积有限,如果为了提高准度刻意瞄准,那露出的脑袋必然会优先成为营救小组的目标。 这个道理,鬼子心知肚明。 囚车里的鬼子在遭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后,马上冷静了下来,他们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一面反击,阻止敌人靠近囚车,一面固守待援。四名鬼子做了简单的分工,一名鬼子守护在右侧的洞口下,时不时把枪口探出外面,朝着可能的方向放上几枪,当然,他没有勇气把脑袋停留在洞口作长时间观察。 另两名鬼子主要以正前方的窗口为阵地,这个窗口视野要开阔很多,几乎接近一百八十度。最后一名鬼子在车厢里机动,负责四处了望,并随时机动。 曲思冬冲出墙后之际,他的整个身子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这一点曲思冬非常清楚,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在储洪义几人非常默契,在曲思冬现身之际,他一声大吼,所有人立即集中火力对囚车的前窗进行火力压制。 曲思冬不等身子翻滚到位,左手用力按地,一个旱地拔葱,迅速腾起,把身体隐身于车头,这个位置,对于前窗的鬼子来说,已相对安全,现在,他要专注对付囚车左侧的那名司机。 鬼子司机心中清楚知道,他是现场目前最危险的目标,如果还傻乎乎守在原地顽抗,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客死异乡。 看到有人对他逼了过来,这名鬼子立即向车后退却,可他刚跑到车尾,迎面撞上已从另一个方向低头摸过来的凌鼎天。 凌鼎天早有心理准备,当他和鬼子身体一接触,枪膛里的子弹就已怒射而出。 车厢内机动的鬼子已感知到左侧的异常,枪口刚探出洞口,曲思冬眼疾手快,从车头飞身而起,一手已握住鬼子的枪口,利用身体在空中的惯性,生生地把对方的步枪向外拔出少许。 握枪的鬼子不想脱手,死死地拽着,并极力踮起脚尖,尽量让枪口下探,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扣动扳机,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凌鼎天已抵近,见此情形,毫不犹豫对着洞口约摸着开了一枪。 枪口顿时一松,那名鬼子成为囚车内的第一个牺牲品。 这时陈大军也已赶到,曲思冬手指了指车顶,给他使了个眼色,陈大军会意,马上把手枪插到腰间,双手抱起曲思冬。 曲思冬脚踩囚车外侧的凸起部位,一个飞跃,上了车顶。 “去,设法打开车后门!”曲思冬大喝一声。 凌鼎天和陈大军转身来到车后门。后门是从里面反锁,要想打开谈何容易?无奈之下,二人只得猛踹铁门。 踹门声立即把一名鬼子吸引过去,尽管此时鬼子已四面失据,但他们似乎还不想放弃,他们依旧想堵住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 营救小组有人跳起从右侧洞口射进一枪,这一枪虽然没伤到鬼子,但又把车前的一名鬼子吸引而去。 曲思冬从车顶上探下脑袋,看准一名鬼子,射出了一颗子弹…… 前窗的压力一小,储洪义找准机会,攀上卡车的连接部位,一枪打在鬼子的手臂上,鬼子一个趔趄,另一名队员适时又补射了第二枪…… 车里的最后一名鬼子已陷入绝望之中,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有效反抗,干脆把身体藏在左前方的角落里,把枪口对准右侧的洞口,作垂死挣扎。 此时,车顶上的曲思冬已无太多顾忌,一手握住洞口边缘,大胆把脑袋探到洞口,眼睛稍稍一扫,他对车内的状况已了如指掌。 所有的囚犯均被蒙上了黑色的布套,双手被反铐在背后,排成两排坐在地上。 曲思冬刚把手伸进去,鬼子已察觉,他在躲闪之际,忽然灵感大开。 只见那名鬼子一矮身,从地上拎起一名囚犯,很快把身子藏在囚犯身后。 这名鬼子开始哇哇狂叫,一抬枪,对准不远处一名囚犯扣动扳机。 一声低闷的惨叫,囚犯倒地。 曲思冬心急如焚,但又投鼠忌器,正在这时,不知又有谁惊恐大喊:“鬼子的增援来了!” 曲思冬抬头,果见不远处烟尘滚滚。 曲思冬再也管不了,把脑袋贴近洞口,对着洞口啸叫道:“干了这个鬼子,他现在没法开枪!” 鬼子的三八式步枪需要拉动枪栓才能再次发射,此时的他正把控制囚犯的手缩回,并搭在枪栓上。 这句话给了车厢里所有囚犯莫大的鼓舞,他们早就明白有人在劫囚车营救他们。 曲思冬话音未了,十余名囚犯腾地而起,尤以被鬼子控制的那名囚犯反应最为强烈,他已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量忽然消失,当即身先士卒,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背后的双手朝着鬼子的下腹撞去! 鬼子猝不及防,手里的长枪跌落于地,他的脑袋完全暴露在外。千钧一发之际,曲思冬把枪里面的最后一颗子弹埋进了他的大脑。 鬼子一毙命,曲思冬对着车内大声道:“秋儿,你在吗?” “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正是曲思秋的声音。 “哥带你回家!” 这个时候,营救队员终于合力撞开后门,曲思冬心终于稍安。 可是不远处的鬼子车队正呼啸而来。 “所有人都上车!”曲思冬大声命令,不再迟疑,从车顶翻身下车,三两步冲到车前,闪进驾驶室,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汽车。 支援的鬼子已距离不到一百米,有鬼子开始抬枪射击。 曲思冬一踩油门,汽车猛地撞在路中央的棺材上,他接着猛打方向,车头擦过障碍物,终于倔强地奔跑起来。 八十米、七十米……转眼间,鬼子的部队已逼近上来,车厢后的营救小组成员纷纷躲在车门后举枪还击。 这辆卡车的加速远远抵消不了敌人追击的速度,距离被进一步拉近,已清晰可辨鬼子脸上的愤怒表情,情况万分危急。 正当营救小组以为,会不可避免再次遭遇一场恶战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奇迹的发生,一支十来人的队伍,从老虎桥路的马路东侧,悄无声息杀出,双方一言不发就交火,瞬息之间,已胶着在一起。 曲思冬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门心思急于把车开出危险地带。 油门已被他加到最大。 数分钟后,后面的枪声渐渐稀落,曲思冬把车开出老虎桥路,拐上了中山北路,接着又左拐向西,朝着南京城西北方向的荒野之地疾驰而去。 …… 鼓楼广场上即将进行的授勋仪式,已准备妥当。 嘉宾席上,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将军正在和刚步入会场的岩井先生亲切交谈。 在黑木的身后,已坐满了特邀前来观摩的嘉宾,有南京赤盟会的会长陶天阙,有下关和秦淮区公所的所长薛飞风和丁易白,而鼓楼区公所的池碧疆居然也在受邀之列,除了这些人,还有十余名大日本帝国的友好人士。 在鼓楼广场的主席台的四周,是数十名荷枪实弹的鬼子,他们围城一圈,皆枪口平端,一致对外。再外围,是黑压的看热闹的人群。 广场四周,布满了警戒的鬼子。 渡边带着她的队员在外围巡视。除了这些,人群中,她还安排了为数不少的队员,穿成老百姓的模样,混迹在群众之中。 时间已是八点四十五分,离九点开幕的授勋仪式仅仅相差十来分钟。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仪式的主角入场。他们是十位被授勋者和三位授勋者。 在黑木看来,所有的一切,异常的顺利。 黑木和岩井聊到中途,忽然想起台下的池碧疆,于是他和岩井打了个招呼,向池碧疆走来。 利用这有限的时间空档,他必须和池碧疆所长好好谈谈了。 “池先生,你好呀!”黑木远远招呼一句。 池碧疆慌忙起身,鞠了一躬,“将军!” 黑木笑容可掬,踱步而至。 黑木伸手握住他的手,正要进一步问话,忽然,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第223章 重创授勋车队 黑木心一沉,目光立即从池碧疆脸上收回,侧耳一听,判断枪声来自东北方向。 主席台上的岩井也听到了枪声,疾步走下台,来到黑木身前,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事了?” 黑木再次细辨,大体听出离此地不远,忽然就联想起老虎桥监狱,当即答道:“听声音,好像来自老虎桥监狱附近,该不会是冲着我们的囚车去的?” 岩井犹自不信,询问道:“黑木君,你们抓了什么重要犯人?” “没有啊?”黑木决绝道,突然想起一人,思忖半天又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一辆轿车急速而至,车未停稳,副驾驶座跳下一人,迅速把身子贴近后门,一边四下转动脑袋一边警惕巡视,确定没有情况后才徐徐打开车门。 刘云雄小跑到黑木跟前,着急问道:“将军,出什么事啦?我好像听到枪声。” “没事!”黑木无所谓的样子,“估计是几个搅场子的小毛贼……”说着黑木微微踮起脚在人群中扫视一番,终于找到目标,大喊道:“渡边少佐,你安排几个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木收回目光,终于落在了林赤的身上。 此时的林赤紧紧贴在刘云雄身后站着,还不忘四处探看。 “林桑,你辛苦了!”黑木的眼睛里露出嘉许之色。 林赤这才向黑木鞠了一躬,算是正式和黑木打了个招呼。 刘云雄看了看表,问道:“看样子授勋仪式要推迟了,快九点了。” 黑木也看了一下表,淡淡一笑道:“中岛这老儿每次都是踩着点到,这次恐怕也不例外。刘桑放心,中岛将军的时间观点还是很强的!” “砰!” 远处忽然传出类似于子弹的呼啸声,只是它要比子弹的声音要粗犷得多。 所有人的脸色一变,黑木高声叫道:“枪声吗?” 渡边刚刚指定了三名队员去前方打探,正向黑木走来,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让她脚步一滞,听到黑木的问话声连忙跑了过来,边跑边答道:“不像是枪声啊!” “谁能告诉我刚才到底是什么声音?”黑木已明显有些不安。 这像是考官在出一道题目,在场的人都被问住了,没有人能够回答,因而,几乎所有人内心都开始渴望声音再次出现,好找出答案,这样的念头一闪过,果然遂愿,空气中又震荡而来同样的声响。 “砰!” 不知何时,岩井也加入了他们,岩井率先抢答:“会不会是炮?” “不是!炮声要比它粗得多!”刘云雄摇了摇头,断然道。 黑木表示赞同,“什么炮这么小的声音?” 岩井的答案被考官否定,他不好意地笑笑,但这笑容里藏满了忧虑。 “就是炮!”话音未落,忽然又有人大声抢答,岩井心中一喜,居然他的答案有了共鸣者,有人和他同一阵营,便循声看去。 说话的正是刘云雄身旁的那名“警卫”,岩井在绿柳居见过一面的林赤。 “哦?”黑木对林赤投过去狐疑的目光。 “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这是一种机炮!”林赤说得肯定,“这是机炮在进行点射,从刚才的炮声判断,他们在测距,我相信马上会开始齐发!” 黑木惊异地看了林赤一眼,期望他还能说点什么。 “别忘了,我毕业于法国炮兵大学,和炮打交道最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是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是高射炮的一种,只是口径偏小,只有20mm……”尽管黑木还有很多疑问,但当林赤说到此处时,他内心松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打断道:“如此说来,这是在打飞机喽?” “也许吧……”林赤淡淡道。 “难道是中国的飞机侵入我们的上空?” 话进行到这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竟然响成一片,如同爆豆一样密集传来。 “砰砰砰砰……” 黑木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迫不及待道:“……你们快听,果然齐发了!林桑,快分析分析到底发生什么了?” 林赤皱眉思忖片刻,忽然大悟道:“不好,这是高射炮平射!” …… 中岛的车队刚驶上中山北路,他就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声音在车队西边不远处爆响,他心中一惊,循声望去,看到一处房屋群中腾起一缕烟尘,他稍加判断,便明白这是一门机炮在对他的车队展开攻击。 他起初并不慌张,然而当第二发炮弹在马路东边爆炸后,他心中顿时慌了,他对炮有研究,知道这门点射的机炮是在校准,而且从两次的落点看,他们的车队已被锁定。 他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将是一个波次的打击。 他不再矜持,对驾驶士兵大呼一声:“快,超过他们,全速前进!” 驾驶员毫不犹豫猛踩油门,中岛的专车顿时像离弦之箭从车队中脱颖而出,很快成了车队的领头羊。 中岛并不罢休,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命令司机继续加速。 轿车开始离开车队。 正当这辆车离开车队不到二十米之际,最坏的预料果然出现,空气中炮声呼啸,如豕突狼奔。 第一波次的打击果然纷至沓来。 密集的炮弹劈头盖脸向车队倾泻而去,中岛忍不住转身,他最先看到的是一辆和他同款型号的datsun轿车,在凸出车队欲超车后突然中弹,车身开始失控,在马路上东倒西歪,紧接着,又一串炮弹补射而来,这辆车瞬息之间翻车起火。 呼啸的炮弹震耳欲聋,似乎一直追着他的座驾。 好在他提前了行动,才躲过一劫,又回头之际,他看到身后浓烟滚滚,不少挎斗摩托横亘在路上,那辆运兵卡车已经抛锚,陷在两棵梧桐树之间,士兵们纷纷跳车,仓惶奔跑。而地上躺满了受伤的士兵,到处一片狼藉。 他分明感受到士兵们痛苦的呻吟。 中岛幽怨的目光四下搜索,终于落在了四公里以外的一座山上,他知道,那才是此次祸端之源。 他把头一下子埋进了胸前,内心沮丧到了极点。 这样的挫败是他中岛平生少有,他一直标榜的良好治安竟然如同海市蜃楼,并且应验到他的身上。 datsun型轿车在中山北路上朝着鼓楼广场方向疾驰,中岛静静地靠在车椅后背,他不知不觉把脑袋转向窗外。 马路两边不间断巡逻的士兵见到这辆车后纷纷投上注目礼,显然,他们也听到了刚才激烈的炮声,只是他们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岛深深地叹了一声气。 这一切还真是怪不了他的士兵,这是何等窝囊,明知受到攻击,却无能为力;明知敌人就在不远处,却鞭长莫及,这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啊! …… 黑木惴惴不安地朝着中山北路的路口眺望,他多么希望中岛的车队马上出现。他的前半生虽然主要是和情报打交道,但对于林赤所讲的“高射炮平射”,他尽管不甚明白,但已感知到事态的严重。 他必须在见到中岛一行人后,才可判定事态的恶劣程度。 九点一到,果然在路口出现了一辆车,黑木大概瞟了一眼,就发现后排座位上坐着的中岛,便快步迎上前去。 轿车在黑木面前一个急刹,中岛根本不等车停妥,便晃晃悠悠冲下车。 黑木已看出车队没有一道前来,只有中岛一辆专车,刚想询问,看到中岛已然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清水和木村将军他们呢?” 中岛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目光死死盯着站在远处的吉田,咆哮道:“吉田少佐!” 吉田风一般跑步而至。 “传我命令,全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 “是将军!” 黑木已清楚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待吉田走后,忐忑不安再次发问:“将军,到底发生什么啦?” “我们的车队遭到了袭击!”中岛咬牙切齿道。 黑木露出吃惊的神色:“有这等事?怎么可能?我们的警卫力量如此庞大,敌人怎么可能有机会?” “黑木君,难道你没听到刚才的炮声?”中岛提高了声音,朝着黑木翻了翻眼睛。 “炮声?”黑木呐呐道,心中有不少疑问,但知道中岛此时已是一只炸了毛的老虎,再问下去不合时宜,话题一转:“木村和清水将军怎么样了?” 这句话提醒了中岛,他瞥了一眼渡边,命令道:“少佐,你立即派出一队人去接应他们!” 渡边一走,中岛无力对黑木说道:“黑木君,形势不容乐观啊!”看到黑木聚精会神看着他,中岛继续说道:“敌人居然在清凉山架了一门炮,袭击了我们的车队。” “你确定他们的阵地在清凉山?” “那可是南京城的制高点,那里是攻击的最好阵地!” “用的是一门机炮?”黑木又问。 中岛诧异看了黑木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们中有一人听出了,而且是一门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 中岛恍然道:“我说呢,原来是高炮平射,真可恶!” 第224章 狙击目标 吉田少佐派出去接应车队的人马很快返回,和吉田嘀咕了几句后,吉田立即哭丧着脸向中岛走来,中岛只是跟他一照面,便知道出了大事。 “情况怎么样?”中岛装作很淡定问道。 “将军,木村将军他……”吉田挤出了两滴眼泪,竟哽咽起来。 吉田少佐原属于十六师团二十联队,是联队长木村将军的一名爱将,而木村也是中岛的一名爱将,看到吉田悲伤的样子,中岛的心忽然一阵绞痛,尽管如此,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呵斥道:“快说!哭有屁用!” “木村将军他殉国了!” 吉田擦了擦眼泪,“他的专车中弹后翻车着火,里面的五人无一幸免!” 中岛一呆,身子有些摇摇欲坠,黑木伸手扶住了他,安慰道:“将军保重!” 中岛老泪纵横,“木村君跟了我整整三年,从东北一路征战到了南京,没想到居然弃我而去!” 中岛的哭又感染了吉田,吉田先是抽泣了几下,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吉田一哭,中岛赶紧掏出手帕擦拭着眼睛,收住悲戚的神情,和蔼地对吉田说道:“少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告诉我,其他人什么情况?” 吉田强忍住悲痛,说道:“清水将军也受伤了,不过伤不严重,我们把他送到最近的鼓楼医院去了,除此之外,死亡三名士兵,而受伤的人数正在统计……” 中岛听到这儿,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 东北角原国民政府警察厅官邸的二楼储物间里,徐格躲在窗子的帘布后面,枪口探出窗户少许,他的眼睛贴在瞄准镜后,一眨不眨。 他此时心里奇痒无比。 他已发现照片上的目标,但一直苦于没有特别好的机会,在目标的身后,总有一人时不时地转悠,那个人比目标的身高要高,每每徐格瞄准之际,他总是适时挡住了他。 上级给他的命令是只许开一枪,并且这一枪必须达到目的,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徐格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任务,当时他非常好奇,忍不住想一问究竟,但给他下达命令的指挥官断然阻止了他的无理要求,并非常严肃对他进行了批评。 “这是重庆下达的最高命令,你必须心无旁骛!任务一结束,立即撤离!到时我们会有人接应你!” 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他的任务目标是一名叛徒,而且官至少将,可是当他从瞄准镜中看到了一名鬼子少将后,他的牙根就恨得痒痒的,刹那间他很想改主意,他深深以为射杀一名中国的叛徒实在没有击杀一名鬼子少将意义来得更重大。 然而不久后,他的心更是狂乱如鹿撞,因为他看到了一名更高军衔的鬼子军官。 当然,徐格不知道这两名鬼子军官一名是黑木,一名是中岛,均是南京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 徐格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没让心中的野草进一步滋长。 他在等最合适的机会,一个一枪就能达成目的的机会。 …… 时间已到了上午十点,一轮明丽的太阳高悬空中。 鼓楼广场的授勋仪式没能如期举行,在松机关的黑木将军看来,这场仪式基本上是黄了。 十名被授勋者倒有三名死于非命,而五名授勋者倒有一人身亡,另一名也进了医院,无论如何,这场仪式看起来已不像那么回事,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场治丧会。 黑木和中岛以及岩井三人站在主席台下,自然而然地谈起了这场仪式接下来的走向。 中岛依旧在坚持,但岩井和黑木极力反对。 中岛的坚持有他的道理,他执着认为,敌人越不让他干的事,他越是要做,他堂堂一名师团长是不会让敌人遂愿的。 黑木和岩井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三名授勋者给七名被授勋者颁发证书、佩戴授章,这和最初军中公布的真实情况偏差太多,本来授勋仪式的终极意义就是提升士气,如此做来,定会适得其反,况且3和7根本就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中岛还在据理力争,黑木说话了,“中岛君,我知道阁下对发生这样的事情很生气,但是这个气我会让你出!” 中岛翻了翻眼睛,嘲讽道:“黑木君所指的是惩戒仪式?阁下不会认为这样的仪式会让我受伤的心灵得到抚慰?这十数名冥顽分子可以和我大日本帝国的一名将军、三名勇士相提并论?黑木君,你太天真了!” “可是,这口气必须要出,我要杀杀支那人的气焰,要给他们血的教训!而且刻不容缓!” 此言一出,黑木忽然想起这个点,老虎桥监狱的那辆押送犯人的囚车怎么的也该到了,莫不是……也出现了意外?他联想到不久前老虎桥方向的激烈枪声,顿时浑身冰冷,正意乱之际,行动处李泉带着两名队员跑来,先是看了一眼渡边,然后又看了看黑木和中岛,竟不敢发声。 黑木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泉嗫嚅道:“将军,老虎桥监狱的囚车遭到了劫持,下落不明!” 轮到黑木悲愤起来,憋了半天,终于歇斯底里狂叫道:“八嘎!” 看到黑木愤懑的模样,中岛毫不迟疑道:“马上开始授勋仪式!” 他的话斩钉截铁,竟然不容他人再争辩。 黑木不再坚持,他蓦然觉得自己已人微言轻,朝渡边挥了挥手道:“马上举行授勋仪式!” 命令一下,整个广场的工作人员纷纷忙碌起来。 主席台一侧的军乐队开始奏响激昂的号声,在这血脉贲张的进行序曲中,准备工作有序进行。 三名授勋主角心情各异地登上主席台就坐。 有礼仪人员手捧红花从主席台后面走来,她们款款地朝着几名被授勋者走去…… “轰!”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骤然响起,震得大地发颤。 在鼓楼广场东北角的警察厅三层官邸的楼顶上,顿时腾起一股浓烟,震碎的瓦片和墙砖四处飞散。烟尘滚滚。 “有袭击!”吉田少佐拔出指挥刀,一声狂喊。 主席台上的三位嘉宾霍地站起,满脸惊愕,同时拔出手枪,主席台旁的警卫一个跳跃立即冲上前去,把三人团团围住,警惕地四下张望,眼神中满是惊恐。 围观的人群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一刹那醒悟过来,再待在此地看热闹,显然有性命之虞,想都没想纷纷四处逃命。 外围的士兵起初把身体转向外侧,呈高度戒备状,又见人群开始豕突狼奔,想阻止已无可能,一时间顾此失彼,现场已然失控,乱成一团。 有人开始朝天开枪,意欲制止慌乱的局面,没想到,此枪一开,人们开始哭爹喊娘,跑得更欢了。 黑木和中岛死死盯着楼顶,在他们的意识里,既然炸弹从那栋楼爆响,自然有埋伏,在那里定然隐藏着无法预见的危险! 而此时,刘云雄已和林赤分开,正夹杂在授勋的队列里,本准备接受礼仪人员来此佩戴红花,听到爆炸声后,其他人一眨眼的功夫已四散开来,唯有他站立在原地,他的目光和众人一样,落在了那栋大楼上,他下意识拔出了手枪。 他岿然不动的身子,成了徐格的活靶子,就在那毫秒之间,从二楼的窗口意外飞出了一颗急速的子弹。 “砰!” 这颗子弹在嘈杂纷乱的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朝着刘云雄急射而来。 没等众人明白怎么回事,刘云雄一个踉跄,单腿跪地,委顿倒地。 几乎在枪响的那一瞬间,黑木高呼一声:“保护刘将军!”话音刚落,几名松机关的行动队员冲上前去,把刘云雄围了起来,形成了一堵人墙。 这里面,包括林赤在内。 林赤的手里已多了一支勃朗宁手枪。 “包围那栋大楼!”中岛不顾一切喊道。 得到命令,吉田少佐立即带着一队人马直奔大楼而去。 …… 徐格从瞄准镜里看到目标倒地,内心却没有丝毫的高兴,因为他根本无从判断这一枪到底是否达成目的,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收起九七式狙击步枪,迅速向二楼的楼梯跑去,他预先踩过点,在二楼的楼梯后,有一扇窗户,这是他逃离这栋大楼的唯一通道。 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从窗户后逃生,以免被鬼子包了饺子。 他飞一般跑到窗户旁,大概瞟了一眼,发现楼后尚没有出现敌人,想都没想,他纵身跃了下去。 双脚一着地,他迈腿狂奔。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脱离这片是非之地。 没跑几步,中山北路的不远处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徐格内心一喜,知道接应自己的人马来了,他用尽全力撒腿奔跑,他必须和鬼子争分夺秒。 …… 领事馆四楼上的工藤夕贵从一大早就埋伏此地,这中途,他也听到了两次异常的枪炮声,他尽管内心存疑,但硬是没有挪动一下身体。 现场的一切他自以为均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这过程中,他多次通过瞄准镜观察过对面的大楼,他当然也发现了二楼一扇窗户后,移动幅度微小的枪口,但从枪支的外形他判断埋伏在那里的应是自己人。 虽然工藤没能看清那张脸,但那是一支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九七式狙击步枪,显然是牧野那组人中的其中一人。 当授勋仪式即将举行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他看到刘云雄受伤倒地。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大意了,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第225章 螳螂和黄雀 狙击手工藤夕贵终于决定挪动身位,他一跃而起,手拎狙击步枪,低头猫腰,迅速向天台的西北方向跑去。 从刘云雄被击伤倒地那一刻起,他清楚知道,对方也是一名狙击手,从那栋大楼到授勋主席台,足足有一百八十米之远,这么远的距离,对方能做到一枪击中目标,这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工藤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他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作为一名优秀猎人的后代,好战是他的本性,而能遇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这是他连做梦都在追求的,他像是一个闻到腥味的猛兽,整个人顿时亢奋起来。 此时,他最担心的就是对手从大楼后面跳楼逃走,在帝国士兵没有包抄上去之前,即便是他本人,也断然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因而,工藤唯一所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占据领事馆大楼最西北端的天台,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最大限度看到警察厅官邸大楼后面,到底会有什么发生。 尽管依旧有大部分视野盲区,但这已是最好的狙击点了。他把狙击枪架在水泥围挡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楼后的那片扇形区域。 徐格一口气跑出一百多米,发现身后没有追兵,而左前方的中山北路上,枪声愈来愈激烈,并能隐约听到嘶喊声,他明白这是自己人在拼力撕破鬼子的防线,意欲把他接应出重围。 徐格心中一热,一边奔跑一边拉了拉枪栓,他开始斜着向中山北路跑去,只要一踏上中山北路,鬼子一旦进入他的视线,他有十足的信心一枪干掉一个。 中山北路靠近自己一侧,是一排排店铺,他沿着店铺的后墙快速潜行,没跑多远,前行的路被一排紧挨店铺的民房挡住,他不再犹豫,立即穿过两间店铺的过道,朝着中山北路方向而来。现在,只要几步,他就可以跨上中山北路。 徐格终于踏上了中山北路的水泥马路。 同时,他也踏上了死亡的归途。 他先是回头探望一番,依旧没有出现追兵,他确信鼓楼广场上的鬼子,此时应该正在围剿那栋大楼,根本无人追击而来,再看前方,两百米远的地方,果然有无数不少的鬼子和一队人马激战正酣。 这个距离,徐格没有太多把握,他想都没想,继续提着长枪,从鬼子身后快速逼近。 一口气又跑出五六十米,鬼子的模样已清晰可辨,徐格一个箭步,跳到路边一间店铺的隔墙后,同时把身子缩进,左手一抬,已把狙击步枪端起。 瞄准…… 徐格的手指搭在扳机上,他确信,只要他此时一扣动,定然大有斩获。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此刻,徐格的身体已完全暴露在工藤的瞄准镜里。 工藤心中一喜,他的手指同样也紧紧搭在扳机上。 只是,先扣响扳机的不是徐格,而是工藤夕贵。 一颗罪恶的子弹仅用了二分之一秒不到的时间,就击中了徐格的身体。 徐格手里的长枪脱手飞出,一个趔趄,他的整个身子轰然倒地。 …… 此时,广场上已不见一名中国百姓。 参加授勋仪式的中岛和黑木等人,已屏退了把他们团团围住的士兵,义无反顾地来到东北角的三层大楼前,亲自实时指挥。 大批的日军士兵涌进大楼,开始地毯式搜索。 工藤那一枪,并未把徐格击毙,一开始徐格还试图逃跑,但很快体力不支。他再次倒地,追上来的鬼子轻而易举俘虏了他。 转瞬间,徐格被一群鬼子簇拥着,押向鼓楼广场,等待着几位将军的过目。 早有人飞报二位将军,行刺的狙击手已被击伤,并正押解而来。中岛和黑木二人站在日军围成的一堵人墙之中,已远远看到嫌疑人步履蹒跚渐行渐近。 中岛和黑木双目对视,会心一笑,大概意思是今天的这份试卷总算没有考零蛋。 他们恨不得马上撬开他的嘴巴,好彻底了解一下今天的这场从天而降的横祸到底因何而起。 黑木和中岛二人把热切的目光投在徐格身上。 他们看到一群士兵在推搡着嫌疑人,看到中山北路上的战事已偃旗息鼓;看到作乱的匪徒已不知所踪;看到更远处的士兵在集结警戒,看到有士兵在风中点起一根烟;看到受伤的士兵相互搀扶着走来…… 他们还看到从中山北路的路边一侧,不知何时闪出一名士兵,正慢慢悠悠朝着嫌疑人走去,只见他不慌不忙掏出一支手枪…… 中岛和黑木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念头一闪,还没来得及喊叫,只见那名士兵忽然抬手,他的枪口正是对着受伤被捕的嫌疑人…… “砰!”一声枪响,渐趋平静的街道被尖锐的枪声再次划破。 子弹击中了嫌疑人的脑门,鲜血四溅,重重地卧倒在硬冷的水泥路上,一滩鲜红的血液在路面上肆意流淌。 猝不及防的士兵们顿时阵形大乱,仓皇之际,他们纷纷举枪。 此情此景,那名行刺的日军装束的士兵竟没有一丝慌张,他全无逃跑的意思,只见他岿然不动,抬起的枪口突然掉头一百八十度,并顶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没容日军士兵明白怎么回事,又是一声枪响。 与徐格一样,他当即倒地身亡,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 这片刻之间,所发生的一切,让黑木和中岛二人惊惧万分,他们张大着嘴,半天没有合上。 …… 狙击手工藤夕贵带着队员从领事馆大楼下来,匆匆来见黑木,被黑木毫不留情甩了一记大耳光。 年届半百的中岛已经累了,被下属扶进了警察厅官邸大楼,找了一张破旧的沙发坐下,他大口喘着粗气,不停地挥着手帕擦拭汗水。 搜索的士兵从这座大楼里搜出两具尸体,工藤稍加辨认,便认出是牧野和另外一名队员的,他们双目圆瞪,似乎在向中岛长官诉说其所历经的非人遭遇。 经过事后对这座大楼细致的检查、后窗跳楼的脚印、支那狙击手手里的狙击枪以及牧野二人尸体僵硬的程度和尸斑,他们一致得出结论:这座大楼从今早起,只窝藏了一人,就是刚刚殒命的那名身份不详的狙击手,可以进一步断定,牧野二人之死是在昨夜,定有一小股人潜入了这座大楼,掐死了两名帝国狙击手,并把他们的武器占为己有,只是现场只发现了一支狙击步枪,而另一支不知所踪。 最后,让中岛和黑木怎么也无法想通的就是楼顶上的爆炸,当时现场的真实情景,几乎是在爆炸一响,支那狙击手就立即对刘云雄实施了狙杀,从工藤反馈的情况来看,支那狙击手显然是藏在二楼的临街的储物间里,而爆炸发生在楼顶烟囱处,如此远的距离只要是个人,定然分身无术,因而可以肯定这包炸药并非此人引爆。 然而,这包炸药,在无人的情况下被引爆,这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的? 中岛不甘心,让吉田少佐带人再查。 吉田带着五六名士兵爬上了楼顶,又一次对楼顶作了细致的检查,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有所发现。 下楼报告中岛的吉田少佐,带回了一块亮晶晶的玻璃。 中岛戴起手套,接过这块玻璃,黑木好奇地凑上前。中岛不自觉地举起它,四处照看一番,这时他看到了玻璃中的黑木的脸。 同时,黑木也看到了中岛的脸。 两人同时看到一张扭曲变形、无限放大的脸庞,一瞬间,二人同时会意,不由长叹一口气,几乎不约而同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八嘎!” 一气之下,中岛狠狠地把手中的玻璃摔向地板。 这块有如瓶底厚的玻璃既顽强又顽皮,在地上跳了几下,居然完好如初。 文科毕业生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先生,弯腰从地上捡起这块玻璃,不解地端详着,不得不自降身份,忍不住还是求教道:“黑木君,这块玻璃有什么不同吗?” “太狡猾了!”黑木的牙齿咬的咯咯响,“匪徒是用这块放大镜对太阳进行聚光,并点燃了炸药引线!” …… 鼓楼医院里,此刻住满了刚刚收治入院的病人。 除了宪兵司令部的清水少将和十来位日军士兵以外,还有一名中国人也在收治之列,他就是被日军方面军司令部任命的南京警卫军司令官刘云雄。 黑木率先探望的不是清水将军,而是刘云雄。 他和清水不熟,清水的死活与他关系不大,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一阶的中岛中将给他顶着,而刘云雄就不一样了,如果他出了事,松井所要问罪的,非他莫属。 刘云雄看到黑木前来,非常感动,挣扎着想爬起来,可一只腿实在用不上力,站在床边一侧的林赤,见状连忙把他扶坐起来。 黑木看到这一切,不由松了口气,一问,他更加坦然了。 刘云雄的枪伤位置在右大腿根部,再往上一厘米,或许会伤及他的根本,这对于刘云雄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对于黑木来说,是万幸中的万幸。 第226章 登门拜访 从刘云雄的病房出来,黑木在医院走廊上遇到了中岛。 中岛是特地来看望宪兵司令部清水司令的,二人互道问候,并肩来到清水的病房。 在这次袭击中,清水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他丝毫不觉得庆幸,因为他被破相了。他的整张脸不但被玻璃碎片划伤,还遭到一定程度的烧伤,这对于视容貌为仕途升迁之本的清水而言,比要了他的命还难过。 普天之下,从古到今,又有谁听说过满脸疤痕的大将军? 当然,清水此时并不知木村的事,如果木村已殉国身亡的消息传入了他的耳朵,恐怕他又是另一番心境。 中岛和黑木在门外就听到了清水的骂娘声。 此时,清水的脸上包扎上了厚厚的纱布。 清水看到中岛他们一进屋,仿佛看到了娘家人,霍地坐起,满腔委屈喊道:“将军,袭击我们车队的到底是什么鬼?威力大得惊人,躲都躲不掉!” “敌人用的是一门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架在清凉山上,我们派出去搜索的士兵已回来报告,他们在山顶上发现了数百枚的弹壳,敌人正是以此为阵地,实施了对我们车队的袭击!”中岛平静说道。 “八嘎,赶紧命令全城搜捕啊!” “清水君不要急躁,我已布置下去了!” 有士兵搬进两张椅子,中岛率先坐下,黑木来到清水床前,安慰道:“清水君,伤哪儿啦?伤得重吗?” “死不了!”清水瓮声瓮气呛了一句。 黑木也不生气,在清水床沿坐下,面朝清水道:“不管怎么样,清水君该安心养伤才是,相比木村将军,阁下是幸运的……” 清水一激灵,脱口道:“难道木村将军他……” 中岛红着眼睛接过话茬:“木村将军殉国了!” 这简直是一剂世上最特效的良药,清水顿时安静了下来,半晌,颤抖着声音问:“损失严重吗?” “耻辱!奇耻大辱!”中岛愤怒站起身,“今天,是我帝国皇军入驻南京以来的耻辱日,敌人先后袭击了我们的车队,劫持了我们老虎桥监狱的囚车,还在现场安放了一包炸药,并试图刺杀我们警卫军的刘司令!” 说到这儿,黑木忍不住问中岛道:“那名杀人灭口的帝国士兵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这名刺客根本就不是帝国士兵!”中岛又愤懑起来,“我们从他身上搜到了一本朝日新闻的记者证,他是伪装成帝国记者混进来的支那人!” 看到黑木惊诧的神色,中岛又道:“黑木君和清水君还记得那晚会议上了那名记者吗?” 黑木连连点头。 清水不敢大幅度晃动脑袋,怕扯了伤口,但又极力想表达自己了解这件事,只得微微点了一下头并使劲眨了眨眼睛,抢先道:“朝日新闻的记者我有印象,他好像叫户田……户田青木?” “是的,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就是他的记者证,目击者称,他并未出现在今天的会场,我们查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八成是遇害了!” 黑木一直在思索,待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才说道:“有一件事我不甚明白,那名刺客为何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急于杀害狙杀刘将军的枪手?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中岛略一思考道:“当然是杀人灭口喽,那名枪手必定掌握了很多核心机密,敌人怕他落入我手会招供出来,才断然采取这样决绝的措施!” “不会这么简单吧?一名狙击手能掌握什么核心机密?” 中岛嗤笑一声,未作回答。 黑木又道:“敌人的此次行动如此缜密,计划如此周祥,动静如此之大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压根没想到,敌人在南京城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清水马上问:“你们说,此次袭击是重庆方面的还是延安方面的?” “这需要问问专门负责情报工作的黑木君了?”中岛冷冷说道。 “当然是军统在作祟!”黑木毫不迟疑答道,“共产党一穷二白,人丁不旺,武器又落后,怎么可能发起这么大规模的袭击?制定这样的计划,不但需要大量人力和武器,还需要执行者的高度协调!再说那门苏罗通s5-106 20毫米机炮,南京城的地下党又如何获取?即便获得,恐怕会使用者也不好找啊!” “既然黑木君这么自信,这接下来的善后工作,就要靠黑木君的松机关去完成喽?” “我松机关自然会倾力而为!”黑木淡淡回应中岛一句,再次面向清水道:“清水君,你好好养伤,接下来还有两件急迫的事务需要阁下的宪兵司令部鼎力相助!” “哦?黑木君尽管吩咐!” “前些日子,松井将军特意交代,栖霞山的锰矿开采需要提上议事日程!阁下知道,帝国目前钢铁冶炼的缺口很大,锰矿的开采已刻不容缓!” “还有第二件呢?” “帝国的高层,想就南京的治理参照其他城市的成功模式,已物色了一名中国人,他的资格很老,说话也有分量,由他来组建南京政府……” “嗯……他叫什么?” “梁洪之,不日后他将抵达南京。”黑木顿了顿道:“前不久,他先期指派了一名特使,可是一进入南京就出现了意外……” “会有这事?什么样的意外?” “这名特使先生入城后不久,在中山东路被一名狙击手刺杀了!所以清水将军身上的担子不轻啊,司令部命令我们,全力保障这位梁先生的人身安全,可不能再出变故啊!” “狙击手,又是狙击手!支那人哪来那么多狙击手?!” …… 夜色垂暮之际,两辆黄包车无声地行驶在大街上。 两辆黄包车上,各自坐了一人,年纪都不是很大,最多也就三十来岁。坐在前一辆的年轻人戴着一顶礼帽,只是礼帽压得很低。后面一位头上什么也没有,他显然感觉到了冷风的侵袭,把棉衣领子竖了起来。 戴礼帽的乘客先是东张西望,可还是觉得无聊,便想到了抽烟,掏出一包香烟看了看,忽然似有顿悟,连忙把香烟放进口袋,伸手再掏另一口袋,果然摸到了所念之物,美滋滋地打量了一眼,便塞到嘴里。 这是一根半截的雪茄。 他掏出火柴,好不容易划着,可由于风太大,转眼间被无情吹灭,他不甘心,又划着了一根,这一次他异常小心,用棉大衣把小小的火苗保护好,待得火柴燃烧旺了,才低下脑袋使劲吧嗒吧嗒几口。 事实再次证明,再小的火苗,都可能成事。他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亲切地端详了一眼雪茄头上隐隐的红光,忍不住对着火光又吹了一下。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拐进了三元巷,在一栋豪华阔气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小储,你付一下车钱。”戴礼帽的口气像是一个老板,待那位小储付完车钱后,他目送着黄包车离去,又道:“小储,等会儿见到陶会长后,但凡有其他人在场,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是,首长!” “又不长记性了!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要叫老板!” “是的,老板。” 镰刀满意地微微一笑,猛吸了一口指缝间比指甲长不了多少的雪茄,刚想扔掉,又紧急刹住,对视片刻,还是恋恋不舍让它自由落体,临了还不忘用脚底踩成粉末。两人来到门前,镰刀主动后退一步,储洪义抬手敲门。 一名老妪探出脑袋。 镰刀上前一步,说道:“麻烦您通报一下陶老会长,就说一位贩皮货的张老板求见。” 老妪关上门,急急离去。不一会儿,门复被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跨出门外,低着声热情说道:“张老板,我们陶会长有请!” 陶天阙站在门厅外,远远地抱拳道:“张老板,快快请进!”说着把目光落在那名五十来岁的男子身上,吩咐道:“老周,给两位客人看茶!” “陶会长,张某人前来讨口酒喝,您老不会介意吧?”镰刀也抱了一下拳,回礼道。 “哪里哪里,求之不得呢!”说完陶天阙又朝着老周的背影大声道:“老周,让厨房准备几样硬菜,我今晚要和张老板好好喝上几杯!” 老周欢快地应了一声。镰刀把储洪义介绍给陶天阙,“这是我的伙计小储!” 陶天阙和储洪义握了一下手,把二人引进大厅,三人刚刚入座,陶天阙乐呵呵道:“老弟,今儿个我太高兴了!” “是吗?陶老乐从何来?”镰刀似笑非笑问道。 “我中午刚从鼓楼广场回来,小鬼子们都乱成一锅粥了,有人引爆了楼顶上的炸药,据说鬼子的车队也遭到了袭击,此外老虎桥监狱的一辆囚车也被人劫走了……对了,还有更激动的呢,现场还出现了一名枪手,并打伤了一名叛徒!”陶天阙突然压低声音问道:“此人叫刘云雄,原是国军的一名旅长……这是你们的人干的吧?” “今天的袭击的确很提气!这要感谢陶老的慷慨相助,那门机炮可起了大用场了!”镰刀说着突然正色起来:“不过,那名枪手可不是我们派的!” “哦?这么说此次大闹鬼子的授勋仪式还另有其人?” “您想想啊陶老,如果是我们的人,会放着鬼子的将军不顾,去杀一个毫无多大价值的叛徒军官?” 第227章 毒计出炉 镰刀的烟瘾又犯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手掏烟,看到茶几上一尘不染、大厅里井井有条,不自觉把手又缩了回来,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陶天阙尽收眼底,陶天阙顿时一脸愧疚,边站起边笑道:“是我疏忽了,贵客光临,竟然连根香烟也不供上!” “我有烟。”镰刀像收到某种提示,迫不及待把手插进上衣口袋,转眼间就用两根手指钳出烟盒,抖出一根,递给陶天阙。 陶天阙居高临下压了压他的手,立即道:“你是我的客人,当然抽我的!”顿了顿又问:“张老弟还习惯抽雪茄吗?” “只要是烟,我都习惯!”镰刀扭扭捏捏说了一句,主人如此好客,却之不恭。镰刀把烟卷放在鼻子下来回嗅着,热切地看着陶天阙进了书房。 陶天阙拉开抽屉,想都没想抓起一盒雪茄,便出了房间。 镰刀瞟了一眼陶天阙手里的雪茄,若无其事把眼光转向他处,心不在焉对储洪义说道:“小储,家里还有什么人?” “除了父母亲,我还有个弟弟……” “哦。”镰刀应着,目光已和陶天阙手上的物什交织在一起。 陶天阙打开雪茄盒,他的神色明显愣了一下,印象中这盒雪茄应该是满满的才对,可是只剩下了一支,尽管心中充满疑虑,但陶天阙并未表现出来,很快拿出唯一的一根,递给镰刀,镰刀也不谦虚,甚至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说,大大方方接过,很快就把它弄着。 轮到储洪义,陶天阙一脸歉意把空盒子的底兜给他看了一眼,储洪义连忙摇手表示不会抽,陶天阙不依,转身又进了书房。 陶天阙亲手帮储洪义点着烟,这会儿,老周进来,把两杯茶水搁在二人的面前。老周起身欲离去,陶天阙有意无意问道:“歌儿呢?” “此时应该在偏房,和罗蔓小姐在一起。” “晚上的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陶天阙跟随着老周一道迈步出了厅堂。 “我已安排下去了,厨房准备着呢。” 陶天阙穿过院子,来到偏房,抬手敲门,房间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半天陶楚歌开了门,陶天阙一进门,还没问话,便被浓烈而刺鼻雪茄味呛得咳嗽几声,马上板起脸道:“歌儿,你们抽烟啦?” 陶楚歌支支吾吾道:“爷爷,您找我有事?” “我问你抽没抽烟?”陶天阙厉声问。 “抽了……”陶楚歌垂下眼帘,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半晌忽然抬高了声音道:“爷爷,我有点烦!” “一个女孩子家,抽什么烟?”陶天阙有点生气,“你有什么好烦的?” 此时罗蔓正坐在桌旁,闻言连忙站起,趋步走到他面前,嗫嚅道:“陶老先生,是我不好,是我想抽,是我让歌儿给我拿了几根,歌儿也就图个新鲜,没抽几口……” 陶天阙听说过眼前这位女孩的非人遭遇,知道她小小的年纪所经历的创伤和磨难,立即和颜悦色道:“罗小姐,以后需要抽烟直接找我要!”说完狠狠瞪了陶楚歌一眼。 陶楚歌吐了一下舌头,扮了个鬼脸,陶天阙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我看你一点也不烦,你如果再不听爷爷的话,我把你送到比爸爸妈妈那儿,让他们来管束你!” “不要啊爷爷!下次不敢了!”陶楚歌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突然话锋一转:“爷爷,我最近确实心烦得很!” “那就给我多看看书,我看也只有书能够让静下心来!” 陶天阙又绕道厨房,了解了一下晚餐准备的情况,回到了客厅。 一坐下,陶天阙正色道:“张老弟,此次前来是不是找我有事?” “我是想请陶老给我们一份差事!”镰刀一本正经起来。 “哦?”陶天阙露出质疑的神色。 镰刀给储洪义使了个眼色,储洪义赶忙走向门外,并把在门口。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掩护!”镰刀压低声音,“陶老您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很多地址只能用上一次,多了就不保险了!” 陶天阙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抬头问:“张老弟需要什么样的身份?” “最好是一个独立的场所,比如店铺呀什么的!您就交给我独立经营,这样的话比较方便!” “这好办!”陶天阙一脸轻松,“你就静候佳音吧!” “谢过陶老!”镰刀眼睛里布满虔诚,“只是给陶老又添麻烦了!” “小事一桩!”陶天阙引镰刀站起,“走,咱们边喝酒边聊!” …… 未能如愿举办的授勋仪式在黑木和中岛的心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怎么都挥之不去,无奈之下,二人叫上岩井,相约去大使馆附近的一家澡堂沐浴一番,最好是能洗去满身的晦气。 早有先头部队前去清空了澡堂的澡客,当然,非常时期,这些澡客非富即贵,均是和驻宁的日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中岛和黑木是何许人也,他们乃是南京城这座金字塔的塔尖,加上白天受了不大不小的惊吓,尽管澡客极力抗议,还是被毫不留情驱逐了出去。 被驱逐走的,除了怨声载道的澡客,还有澡堂的两位资深的扬州搓背师傅。在澡堂的水池里泡了半小时后,三人赤条条走出浴池,才发现只能靠自己,于是相互帮忙搓背。 搓着搓着三人又联想起白天的羞辱,长吁短叹一番后,黑木忽然计从心来。 “既然木村这颗将星陨落南京,我想在中国用最隆重的葬礼来告慰他的灵魂!”黑木率先说道。 “黑木君,你又想了个什么点子?”中岛在身心得到放松后,话也多了起来。 “木村将军不能白死!”黑木大义凛然道,“我们必须让支那人付出沉重的代价,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英年早逝的木村君!” 岩井问:“黑木君想怎么做?” “选择一个出殡吉日,全城张贴告示,让全南京的民众和我们一起追悼木村君,到时,要求所有支那人必须身着一身素衣,可以是黑色、白色,但绝对不可出现红色,除此之外,所有居民在这一天不可燃放鞭炮,不可办喜事,不可张灯结彩……” “否则?”中岛笑吟吟问道。 “凡违反布告之规定者,一律杀无赦!”黑木毅然决然说道。 “好主意!”中岛击掌叫好,“还是黑木君思维敏捷。” “木村君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必须拉些陪葬的中国人,那天,让我们的士兵全城出动,不间断巡查,一旦出现上述情况,格杀勿论!” “好,我赞同,就这么办!”中岛兴奋说道。 “还有,我还听说栖霞山寺庙里有一位得道高僧,我们要给木村君举行一个盛大的超度仪式!” “吆西,木村君在天之灵一定会感激黑木君的!黑木君,你来具体操办,我让宪兵司令部和我的警备司令部全权配合你!” 就这样,一个恶毒的主意在三人的沐浴中诞生,并得到了升华。 黑木心中还挂念另一事,觉得时间已差不多,便出浴更衣,和其他二人分道扬镳,乘车匆匆赶回松机关。 在黑木的意识里,他有一件紧要的事需要马上处理。 黑木回到松机关的时候,已是下午。 还没进办公室,在憩庐前他就遇到了满脸愠怒的渡边,看样子,渡边好像刚刚从外面办事归来。 “将军,鼓楼区公所的池碧疆今天不见了!”和黑木照面后,渡边怯怯道。 “他不是今早还现身于鼓楼广场参加授勋仪式了吗?你安排跟踪的人呢?”黑木强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 “我们在他家的附近,发现了两名跟踪者的尸体,是被枪击而亡,显然是遭到了暗算,他们的座驾也不见了!” “他的家人呢?”黑木尚存一丝侥幸。 “一同消失了,包括他的老母亲和妻子。” 黑木的鼻子呼呼地出气,不甘心又问:“听说他有个女儿,难道也不见了?” “是的将军……”渡边不敢正视黑木的双眼,“今天的授勋仪式,敌人是一箭多雕,不但趁乱制造了劫囚事件,还利用我们注意力的分散和麻痹大意把池碧疆接应出去,可谓用心良苦!” 长时间的沉默后,黑木断然道:“渡边小姐也不要太过自责,如今的南京城像是铁桶一样,只能进不能出,我料他们一时半会儿也飞不出去,抓紧时间全城搜捕!” …… 在陶府的餐厅里,餐桌周围众人围成一圈。 镰刀和陶天阙坐在上首,储洪义紧挨着镰刀,此外,罗蔓和陶楚歌也应邀入席。 待席位坐满后,陶天阙分别把众人一一作了介绍。 镰刀已多天没有沾酒,加上今天确实是个着实让人高兴的好日子,还没动筷,镰刀和陶天阙已互碰了三杯。 陶会长今天也神清气爽,三杯酒下肚,他脸色微红,捋了捋胡须,兴高采烈招呼众人吃菜。 镰刀举筷,尝了一块鸭肉,刚要啧啧夸耀几句,忽然听到外面的马路上有了不小的动静。先是摩托声的刹车声,接着出现了汽车的引擎声。 还未细辨,老周匆匆闯进,一脸忧色,急切道:“陶会长,外面来的好像是日本人!” 第228章 意外的相逢 陶天阙霍地站起,目视镰刀,低声道:“张老弟,要不要先躲一躲?” 镰刀略一沉吟,笑道:“有什么好躲的,我不就是一名皮货商人吗?是来和陶会长谈生意的!” 陶天阙不再勉强,时间已很急迫,便跟着老周匆匆走了出去。 余光中,镰刀隐约觉得对面一人一直在暗暗打量自己,蓦地转头一看,发现是罗蔓,罗蔓坐在陶楚歌身旁,不经意和镰刀的目光相遇,也不慌乱,轻笑着,缓缓收回目光。 “罗小姐,我敬你一杯酒!”镰刀主动端起酒杯,往前送了送。 罗蔓赶紧举起酒杯,笑盈盈道:“这杯酒张老板想怎么喝?干掉如何?” “没问题啊!”镰刀不愿废话,一仰头把酒倒进嘴里,咂了一口,给罗蔓亮了亮杯底,静静地看着罗蔓。 罗蔓举杯的手有些迟疑,缩回杯子,再次看了看杯中之酒,先是露出为难之色,很快一脸决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也把酒倒进肚子,接着放下杯子,四指并拢不停在唇边扇着风,显然是被酒辣到了。 “罗小姐是哪里人?”镰刀漫不经心问道。 “南京人。”罗蔓收回手,立即答道,“张老板您呢?” 镰刀刚要回答,已听到院子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稍稍顿了顿答道:“我是湖北人。” 罗蔓不再搭话,不自觉低下脑袋。 门外,陶天阙正把黑木一众人迎进院子。 一踏进大门,黑木对陶天阙抱了抱拳,带着满满的歉意道:“陶会长,此次拜访没有预先打招呼,还望您老见谅!” “我陶家的大门随时对将军敞开,将军想来便来,不用拘泥俗套!”陶天阙站在原地,耐心等着黑木的卫兵一拥而入,随后紧跟的是渡边小姐,接着进来一人,陶天阙正要亲手关门,忽然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禁脱口道:“林先生,怎么是你呀?” 最后进来的正是林赤。 林赤想都没想伸手握住陶天阙,摇晃了几下,亲切道:“陶老,还欢迎吗?” “岂能,来的都是客!”黑木立在前面等着陶天阙,陶天阙趋步上前,迫不及待问道:“将军,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吃点?” “没呢,我们特地留了肚子,想蹭顿饭,陶老不会介意吧?” “欢迎欢迎,只是我们已经开吃,要不我让厨房在给您重新准备几个菜?” “不用不用,这样挺好的,如果陶老特意为之,反而会把我吓到!”说着黑木扭头看了一眼亮堂的餐厅,依稀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有意无意问道:“陶老是不是有客人?” “……嗯,谈不上客人,就是生意上的一个合作伙伴!” 随行的卫兵快速散布了整个院子,陶天阙的身旁只剩下黑木、渡边和林赤。 “老周,让厨房给将军的警卫弄些吃的!”陶天阙大声吩咐道,不待老周回话,三两步走到黑木的前头,将黑木一行引向餐厅。 “将军请!”陶天阙率先快进屋内,对陶楚歌道:“歌儿,你和罗小姐去厨房用餐吧,这里让给客人!” 陶楚歌和罗蔓连忙站起,脚步尚未移动,黑木抬手压了压,道:“不用,不用,随意点好……”环视一圈接着道:“座位刚刚好嘛,加上我们三人才凑足八位。”边说边看着陶楚歌,却见陶楚歌对他视而不见,她的目光透出十二分热切,紧紧地盯着黑木的身后。 黑木回头,见身后站的正是林赤,当即明白了一切,拉了拉林赤,微笑道:“林先生,这有一个空位,你就坐在陶小姐身旁!”他的手指了指紧邻陶楚歌的坐席,但闻林赤轻声应了一声,闪身入座。 “林大哥!”陶楚歌没等林赤坐稳,拉了拉他的衣袂,急切问候了他一句。 林赤微笑颔首,亲切地拍了一下陶楚歌的肩。 陶楚歌心如鹿撞,依着林赤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刚想和他再说点什么,发现林赤的目光已移向他处,只得生生忍住。 林赤巡视一圈,眼睛匀速从每个人身上移过。 自他进门之后,他就发现了镰刀,尽管内心惊诧,但他面色平静如水。 镰刀似乎对他视而不见,他的眼睛一直在跟随黑木移动。 林赤抬手把身体左侧的椅子拽出,抬头看着依旧站在一旁的渡边,说道:“渡边小姐请坐!” 渡边这才欠身坐定。 黑木的目光从陶楚歌身上掠过,落在了罗蔓的脸上。 罗蔓低下头,不敢正视黑木。 黑木已绕到罗蔓身后,好奇问陶天阙:“这位是?” “罗小姐,还不见过黑木将军?”陶天阙迎着黑木的目光,回答道:“她叫罗蔓,帮歌儿在利民诊所打打下手!” 罗蔓见缝插针,对黑木鞠了一躬,“将军!” 黑木点点头,围着桌子继续前行,这才把目光停在镰刀的脸上。 镰刀站起身,手按在桌上,也向黑木鞠躬,抬头间,嘴里已迸出话语:“将军好!”话一说完,欢笑着跑到黑木跟前,帮他从桌下拉出一张椅子,“将军请入座!” 黑木并未马上坐下,而是继续盯着他。 镰刀没有丝毫迟滞,忙不迭声道:“在下张豪,是一名皮货商人,这一位是我的伙计储大宝……”不等黑木回话,他滔滔不绝自顾自说道:“将军,在下万万没想到今天能认识您,这实在是在下的荣幸,我们中国人把这样巧合的相遇相识理解为一种缘分,如果将军不嫌弃的话,可否交我这样一位朋友?” 镰刀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见黑木诧异地瞪大眼睛,一副尴尬的神情,便又娓娓说道:“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一些像将军这样有地位的朋友,他娘的还真不好办事,不但处处受刁难,真可谓是寸步难行!只是在下尽管想法美好,不知将军给不给面子,让在下高攀一下?”说完殷切地看着黑木,期待着他的答复。 黑木不自在地绽开一丝笑容,身子往前探了探,咳了两声道:“好说好说!”他也想提问几句,忽然发现对方已把他想问的话都提前说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转移话题,面朝陶天阙道:“陶老,快快请入座,您不坐我们不好动筷啊!” 陶天阙在镰刀和黑木之间坐下。 黑木提起筷子,眼睛从桌上的菜肴逐一扫过,夸张地叫了起来:“你们的晚餐很丰盛呀!看样子一定是有喜事喽?能告诉我你们在庆贺什么吗?” 陶天阙一边给黑木斟酒一边答道:“这么多年下来,我的胃越来越娇贵了,平凡的菜还不待见,也就是家常便饭!”又说:“我这些年是赚了点小钱,吃的方面几乎占了大头,不过我陶某人想得很开,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了也带不走,好吃好喝,不亦乐乎!” 黑木利用挤出的这段时间,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正要询问镰刀,镰刀抢先举起酒杯,送到黑木的面前,诚惶诚恐道:“将军,我能敬您一杯酒吗?” “当然!”黑木端起酒杯,见对方一饮而尽,便把酒杯放到嘴边轻呷了一口,放下酒杯,又欲提问,忽见对方正色道:“将军还是看不起我,我已表示了我的诚意!”说着,把空酒杯呈给黑木看。 黑木骨子里并不屑于和这位皮货商有更多的交集,但碍于众人都在盯着他,极不情愿再次抬起酒杯,喝之前,不忘给自己找一个台阶:“这些天来,工作太累,实在不胜酒力!”再次轻呷一口,不慌不忙放下酒杯。 镰刀没有再有表示,黑木从容问道:“转眼就是春天了,天气已渐渐转暖,张老板怎么还抱着皮货生意不放?” “难道将军有什么好生意?恳请将军给在下点拨点拨!” 镰刀顿时一脸惊喜,“我是个生意人,假如黑木将军能牵个线搭个桥什么的,好处肯定少不了您的!”说着翘起大拇指和小手指,做了个六的手势,“所得利润,将军提取六成,在下四成如何?” 黑木不想纠缠下去,咿咿呀呀搪塞着,狠狠地夹了一大筷菜,把嘴包得满满的。 众人这才纷纷举筷。 陶楚歌立即抓住机会,给林赤夹了块肉,嫣然一笑,把筷子摆在盘子上,双臂拢在胸前,搁在桌上,静静地看着林赤。 林赤有些不自然,环顾四下,却见众人都在埋头吃菜,不禁吁了一口气,不经意转头,忽然发现渡边正在注视着自己,林赤即刻感到脸上有些发烫。 见林赤终于把那块肉吃进肚子,陶楚歌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脑袋转向罗蔓一侧,说道:“蔓儿,你怎么不吃啊?” 从黑木一行进屋,罗蔓一直显得拘谨,陶楚歌话一道出,给她壮胆不少,这才动了一下筷子。 陶天阙和黑木互敬一杯,陶天阙用餐巾擦了擦嘴,徐徐道:“将军此番登门,一定是有事吩咐喽?” 黑木瞥了一眼镰刀,回道:“事情倒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过咱们饭后再聊!” “我想也是,将军公务如此繁忙,又怎么会念起来看望老朽?” “那是我疏忽了,从今以后,我勤来往便是了!” 第229章 谈判 饭餐随着黑木的立起而结束,黑木向陶天阙征询道:“陶会长,咱们说点正事吧?” 陶天阙赶紧握起镰刀的手,另一手盖住他的手背,不无歉意道:“张老弟,将军找我谈些事,怠慢了!” “不碍事,您尽管忙!”镰刀还没尽兴,依旧在仔细地挑拣一条鱼剩下的肉屑,和陶天阙相握后,迫不及待抽回手又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陶天阙见状,向老周招了招手道:“老周,你代我再陪一下张老板。” 老周应了一句,靠着镰刀坐了下来。镰刀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陶老,我是再等等你,还是改日再来?” “这要看张老弟如何方便喽!” “行,那等陶老谈完,咱们接着谈我们的事!” 林赤跟着黑木走到门外,黑木迟疑了一下道:“林先生,想必陶府你并不陌生,你就好好转转吧,要不和楚歌小姐叙叙旧?” 林赤知道他不想带自己参与和陶天阙的谈话,便欢快应了,渡边雪奈于是也停下了脚步,却见黑木亲切对她说道:“渡边少佐,你跟我一起进来吧!” 渡边看了一眼林赤,又扫了扫陶楚歌,不情愿地挪动脚步。 黑木和渡边并肩跟在陶天阙身后,进了客厅。 黑木一走,陶楚歌雀跃般跑到林赤身边,又亲切喊了一声,“林大哥。” 一旁的罗蔓也跟着喊了一句:“林大哥。” 林赤回头看了一眼已和老周开始碰杯的镰刀,拽着陶楚歌离开餐厅。罗蔓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俩,一起进了偏房。 这是林赤以前的一间卧室,现在已归罗蔓。林赤四处打量着,从桌旁拉出一张板凳,缓缓坐了下来。 “你的这间房现在是罗小姐在用!”陶楚歌一边解释一边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林赤的面前。 林赤刚喝了一口,忽然搁下茶杯,道:“酒喝多了,头疼得厉害,要不帮我泡杯茶?越浓越好。” “好咧!”陶楚歌从桌上取下一只空杯,放进罗蔓的手里,大大咧咧道:“蔓儿,你帮我跑一趟,记住,茶叶多点!” 罗蔓一走,陶楚歌顿有手足无措之感,满腹的话倒不知从何说起,正自着急,林赤不经意说道:“咦,今天怎么没看到赵楷?” “赵大哥这两天在忙我爷爷派给他的一件事情……”陶楚歌心不在焉应付着,忽然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一件紧要的事需要对他说,思念一起,马上伸手去拉林赤的手臂,兴高采烈道:“林大哥,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林赤抬眼看她,漫不经心问:“什么事?” “思秋姐她……”说到这儿,陶楚歌特地顿了顿,果见对方眼睛忽然一亮,这一亮,陶楚歌竟莫名其妙沮丧起来,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林赤紧盯着陶楚歌,盼着她的下文,可她不知何故却缄默不语。 “思秋她怎么啦?”林赤不得已,主动询问。 陶楚歌紧咬着嘴唇,还是说道:“日本人本来准备今天在鼓楼广场枪毙思秋姐的,枪毙名单据说有十几个人,押送的囚车都出了老虎桥监狱,可就在路上,这辆囚车被人劫了……”陶楚歌这一次真的没有下文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赤。 林赤的表情先是惊讶,继而愤怒,俄顷间又如释重负,短短的几句话功夫,他的脸上阴晴不定,看到陶楚歌又缄默了,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我哪里知道,囚车又不是我劫的!”陶楚歌赌气道。 “那你怎么知道囚车被劫了?”林赤一把抓住陶楚歌的手,竟使了五六分力道,勒得她有些痛,陶楚歌本想皱眉头,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我听我爷爷说的,他今天去参加了日本人的授勋仪式……” “我也在授勋仪式现场,我怎么没听说?” “日本人瞒你呗,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听我爷爷说,都传开了。” 陶楚歌分析得倒有七八分道理,林赤想了想,如果曲思秋真的被救了,这确实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显然这件事和镰刀的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这儿,刹那间林赤神清气爽,多少天来压在心头的阴霾转瞬散去,他多么想跑到镰刀面前一问究竟。 陶楚歌看到林赤目光飘忽不定,片刻的功夫,他的脸色像是月朗星稀的夜空,一片明澈,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陶楚歌并非内心狭促之人,林赤的情绪立即感染了她,她于是也由衷快乐起来。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林赤一把抓住陶楚歌的手,竟然激动得忘乎所以。 陶楚歌很受用,反手勾住了林赤的手,林赤这才发觉自己的唐突,正要抽手,忽闻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显然是罗蔓提着茶杯来了。 林赤刚想就此松手,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另一件事,于是他不再犹豫,率先站了起来,手微微发力,把陶楚歌牵引起来。 与此同时,林赤的左手绕到她的背后,贴着她的腰际,轻轻一带,陶楚歌便乖乖地拥入他的怀中。 这样的境遇陶楚歌连想都没敢想,心砰砰直跳,呼之欲出,整个人如同电击一般,使不出半分力气。 云遮雾绕的她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像是凝固了一般。 这个时候,大门被推开,紧接着罗蔓讶异地叫了一声,放下茶杯,匆匆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这一声轻叫,唯一的好处是让陶楚歌相信了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陶楚歌心花怒放,僵硬的身子倏然灵动了起来,不自觉地把双臂紧紧地环住林赤的腰。 就在这时,林赤在她的耳畔轻语道:“见到赵楷,一定私下转告他,这两天一定不要陪你爷爷参加日本人的活动,上海申报社有个日本人特别想见他!”话一道完,林赤赶紧垂下了双手,松开了陶楚歌。 陶楚歌天资聪慧,马上明白了林赤拥她入怀的原因,原来是想让她给赵楷传话,而这句话定然关系重大,是不可以让别人听到的,他之所以这样做,显然是时间紧迫,机会难求! 此外,林赤如此做法,是带有目的性的,绝非心甘情愿,明白了这一点,陶楚歌内心尽管略有失落,但意犹未尽 ,她的眼珠转了转,马上有了主意。 “林大哥,你刚才说什么啦?我没听清!”陶楚歌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 林赤狐疑打量她一眼,见她又要询问,忙做了个小声的手势。 林赤再次贴在她耳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陶楚歌这下听得更明白了,但她并不想就此罢休,也如法炮制,在林赤的耳边问道:“既然日本人想见他,为何不让他参加日本人的活动?” 林赤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你只要把我的原话告诉他就行了,他自然会明白的!” 陶楚歌使劲点了点头。林赤不放心,进一步吩咐道:“让你爷爷重新找个司机,别让他开车!还有,我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爷爷!” 陶楚歌小鸡啄米般再次连连点头。 …… 客厅里,黑木一坐定,便开门见山道:“陶会长,我上次提起的那件事考虑得如何了?” 陶天阙早知黑木的来意,装疯卖傻问:“将军所说何事?” “栖霞山锰矿开采一事,我已给了你不少时日考虑,理应有结果了吧?” “哦……这件事啊!”陶天阙皱着眉头思忖片刻,抬起头正色道:“我说过,我是个生意人,只要有利好,我何尝不感兴趣?只是……”陶天阙打住,眼睛扫了扫黑木,又扫了扫渡边雪奈。 黑木忙问:“陶会长请讲!” “你们所给的条件未免也太苛刻了吧……”陶天阙不慌不忙道。 “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啊!这还苛刻?”黑木跳了起来,一副吃惊的样子。 “技术和人力都得我出,你们仅仅提供了采矿的机械和设备,就一口吃掉百分之七十的股份,您不觉得这样的要求太过分了吗?” “此言大谬!”黑木斩钉截铁回敬道,“陶会长别忘了,我们还提供了矿藏资源,怎么的这也是大头啊!” 陶天阙明白了,黑木这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他的算盘里,已将栖霞山的锰矿资源当成是自家的了。 陶天阙有些愤怒,但自知讲不了道理,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但这个份额我陶某人还是接受不了!” 渡边也有些愤怒,没好气呛了一句:“陶会长不要得寸进尺,你狮子大开口也要问我们皇军同不同意,你也不想想,给你三十的股份已算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别不知好歹……” 这句话有些伤人,陶天阙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没等渡边说完,也不看她,冷冷对着黑木说道:“那还是请黑木将军另找高明吧,我陶某人年事已高,只想颐养天年!”说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黑木伸手拉了拉渡边的衣襟,强忍住内心的怒火,再问:“那陶会长的期望值是多少?” 陶天阙伸出四根手指,在黑木的面前晃了晃,“四成!” 黑木不甘心,“我们说到底只是需要你的技术,技术入股也能占有这么多?” 陶天阙慢慢立起身,徐徐说道:“如果黑木将军做不了主,不妨向上请示请示?”说着,已是一副送客的姿势。 第230章 拨云现日 黑木岿然不动,也不说话,直到陶天阙无力的垂下手臂,黑木才不慌不忙说道:“陶会长,你太激动了,用得着下逐客令吗?” “在这件事上,老朽实在是觉得双方没有什么好谈的。” 渡边雪奈忍无可忍道:“陶会长可能还没有转过弯来,南京之形势,已今非昔比,蒋介石政府早已跑到了大西南一隅,我弄不明白陶会长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放眼南京甚至整个华东乃至大半个中国,都已是皇军的天下,我承认,你和帝国的上层,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相信,无论是谁,都将以帝国的利益为重,这一点毋庸置疑!之所以选择和你合作,乃是因为陶会长还有些影响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假如我陶某人就爱吃罚酒呢?渡边小姐准备怎么罚呀?杀了我?”陶天阙双目炯炯,直视渡边的眼睛。 渡边刚要回答,黑木抢先道:“陶老您言重了,不就是双方谈判嘛,不用上升到这么高的高度,我们来不是逼迫老先生的,而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如果陶老会长觉得条件苛刻,还是好商量的嘛!”说完黑木狠狠瞪了渡边一眼。 渡边气呼呼地缄默不语。 陶天阙借坡下驴,重新坐下。 黑木于是接着说道:“今天天色已晚,我们不多打扰,你所言极是,关于四十的股份我的确需要请示,不过陶会长也别抱太大希望!” 说着黑木这才站起,率先向门外走去。 听到门响,林赤赶紧从偏房走出,见到黑木阴沉着脸,知道他们的交谈并不愉快,便问:“将军,咱们这是回去?” 黑木点头,林赤等渡边先行走过,手一挥,警卫迅速朝门外跑去。 镰刀抹着嘴匆匆走出餐厅,远远对着黑木喊了一句:“将军慢走!” 黑木也不说话,甚至头也没回,径直走出院子,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了。 黑木一走,院子顿时冷清下来,镰刀看到陶天阙怔怔出神,走近他,低声问道:“你们谈什么啦?” “张老弟,你跟我进来。”陶天阙带着镰刀进了房间。 没等镰刀坐下,陶天阙说道:“日本人看上了栖霞山的锰矿,三番五次找我寻求合作,只答应给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被我断然拒绝了!” 镰刀忙问:“日本人为什么一定要和你合作?他们看中你什么啦?” 陶天阙幡然道:“有一点没和老弟讲清楚,我最早留学东洋,学的就是勘探专业。” “这么说,你掌握了锰矿开采的核心技术?”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然,能力比我强的人有的是,可叹的是国民政府对这方面的人才重视程度不够,据日本人讲,有位叫谢十九的专家,目前就滞留在上海,日本人正在千方百计找他,当然这之前,他们必须要仰仗我的专长!” 镰刀思考了片刻,又问:“关于这方面我是个门外汉,讨教陶老,锰矿到底有何效用?” “主要是用来炼铁,它是一种脱氧剂。” “如若如此,我希望陶老还是尽快应允下来!”镰刀直言不讳说道:“您不答应,日本人还会找其他人的,与其如此倒不如由你介入,这好歹也算是掌握在我们手里,至于股份,那玩意太虚了,即便写上文本,拟成合同,对日本人也不见得有多大的约束力,他们不还是说撕毁就撕毁?” 这句话说到陶天阙的心坎里,他欣慰应道:“我当初倒也是这般想的,可就怕成了民族的罪人,被万夫所指!” “陶老大可不必想得太多,孩子是你的,假如有一天他忤逆不孝,再取他性命也不迟,没有人有权利指责你!” “那好,有张老弟这席话我也就放心了,你也算是代表着一个党派,将来有一天,我还指望老弟你给我说句公道话呢!” “陶老多虑了,将来万一有这么一天,我第一个站出来替你说话,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您对民族的解放做出的贡献我们是有目共睹的,红的终究是红的,怎么描都不可能把它描黑。”镰刀说完开始掏口袋,陶天阙已对这位共党的领导人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见状连忙说道:“张老弟的烟瘾很大,我送你一盒最好的古巴雪茄!” 镰刀还没来得及道谢,陶天阙转身进了书房。 拉开抽屉,陶天阙抓起一盒包装完好的雪茄,刚想关上抽屉,目光不经意落在一叠照片上。 陶天阙迟疑了一下,还是取出了这叠照片,大致翻了翻,便捏着照片出了书房。 镰刀边谢边接过雪茄,如获至宝般揣到大衣口袋,正见陶天阙凝看着手中的照片,不由好奇问道:“陶老,你在看什么呢?” “你先看看这几张照片。”陶天阙将手中之物递给镰刀,静静地看着镰刀一张一张翻看。 随手翻了几张,镰刀的表情严肃起来,不禁问:“陶老,这些照片有何来历?” “照片上的器物,张老弟可曾见过?” 镰刀摇了摇头,把照片又放在眼前,继续翻阅着,半晌开口道:“从质地和品相看,此器物气宇不凡,难不成……难不成是一件瑰宝?” 陶天阙捋了捋胡须,“我当年留学东洋,在东京博物馆曾见到一件和此物极相似的,它有个名字,叫做食人虎兽尊,当然二者有区别,只是这区别若不是内行人,是一眼分辨不出的!” “如此说来,果真是件宝物?并且和东京博物馆的那一尊是一对?” “理应如此,这个世上万不会有如此相像的器物。之于我的认知,说它是国宝级别,也并不为过。” 镰刀颔首,顿了顿又问:“这些照片是怎么来的?” “说来话长,前不久有一个日本人莫名其妙跑到中山中路上,闯进了我的那家小诊所,说是找一个人,他走之后,有人在地上发现了一筒胶卷,八成是这名日本人落下的!” “这就对了!”镰刀斩钉截铁道,“这器物拍摄的时候,它的背景分明就在一张军用床上,最明显的是垫在下边的被单,您瞧,是军绿色的!”镰刀把照片送到陶天阙的面前,接着道:“从颜色上判断,这是日军士兵一贯采用的颜色。” “那是不是就可以下结论,照片上的器物目前在日本人手里?”陶天阙征询道。 镰刀并未马上回答,而是问道:“陶老,目击者是谁?我能见他吗?” “据我所知,她是你们的人,叫做曲思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正是被你们救了。” 镰刀一下子跳将起来,“我知道她!”说着看了看表,“这个时候,她应该已乘船离开了南京城,或许已溯江而上数十公里!”缓了缓再道:“思秋她当时说了什么,比如那名日本人的年龄或者模样?” “和她交接者叫赵楷,是我的手下,他给我说起过,那个日本人的级别不是很高,一进诊所,就火急火燎找人。” “哦……”镰刀若有所思道:“从您的这些话里,我大致有了分析……第一,照片上的器物,定是来自于我泱泱华夏,日本人断不会把国内拍摄的胶卷千里迢迢带到南京,这个器物最大可能就是取景于南京;第二,获取这件国宝的,并非是身份显赫的军中高官,并以此推断,它目前的主人,应该是通过某种并不光明的手段攫取,且千方百计欲占为己有,试想一下,日本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从明治维新以后,这个国家不择手段巧取豪夺,又从我国掠夺了多少稀世之珍?一旦他们中有人知晓了这件国宝的蛛丝马迹,那些军中高层还不趋之若鹜?哪里容得一个低阶的日本普通军人染指?” “可惜我们即便掌握了这个线索,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大中华的瑰宝流失外夷!”陶天阙哀叹一声。 两人正长吁短叹,忽闻院子里有了响动。陶天阙侧耳一听,惊喜道:“说曹操曹操到,赵楷回来了。”说着向门口走去。 走进院子的正是赵楷,看到大厅的大门洞开,陶会长探出脑袋,正要疾步上前问好,忽见偏房的大门里冲出一人,远远喊道:“赵楷哥,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赵楷停下脚步,等着陶楚歌走近。 陶楚歌一把拽住赵楷的衣袖,神秘兮兮低声道:“赵楷哥,跟我来,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说着率先向院子西侧的亭子里走去。 赵楷跟她进了亭子,还没站定,陶楚歌一脸郑重道:“林大哥今天来我家了,他有话转告你,你可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边说边向赵楷招手,示意他低下脑袋。 “你所说的是林赤?”赵楷狐疑问,“日本人把他放出来了?” 陶楚歌嗯了一句,踮起脚在他耳边把林赤的一番话如实转告。 赵楷听后陷入沉思,片刻对陶楚歌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要谢你谢林赤。” 赵楷支支吾吾应着,转身欲离开,陶楚歌又一把拽住了他,轻声询问道:“林大哥的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与你没关系,你就不要多问了!” 陶楚歌不甘心,依旧缠着赵楷问个究竟,无奈之下,赵楷只得说道:“既然你林大哥都没对你具体解释,他肯定也是不想让我告诉你!” 陶楚歌嘟着嘴不再吱声。赵楷这才得以脱身,快步进了大厅。 赵楷和镰刀两人都认识,互相点了点头,陶天阙马上指了指茶几上的照片问赵楷道:“这些照片你还有印象吗?” 赵楷拾起,还没翻就已认出,“这照片是曲思秋给我的那筒胶卷里洗出来的吧?” 陶天阙还没表态,镰刀迫不及待道:“赵先生,思秋当初给你胶卷时,对遗落胶卷的鬼子有过什么样的描述?” “她有一句话我至今印象很深,她说那个日本人是开着一辆电波侦听车前来诊所的……” “电波侦听车是个什么东西?”陶天阙看了看镰刀。 “简单说,就是探测电台的。”镰刀犹自继续道:“曲思秋是一名电台发报员,她所说的自然不会有假……现在就是需要弄清一点,在南京城,到底是日军哪些单位拥有这种电波侦听车……” 第231章 木屋居之夜 和陶天阙的交谈接近尾声,镰刀很满意,总的来说,今天的贸然拜访此行不虚,一方面,陶天阙的盛情款待使他的胃如同久旱的庄稼逢上了甘霖,痛痛快快地享受了一次美食的轰炸;另一方面,他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一盒雪茄,尽管贵为堂堂共产党的大区经理,但这洋玩意他极少消受,自从那天晚上陶天阙给了他一根后,他便深深爱上了它,倒不是镰刀喜欢它的口感,而是又粗又长的雪茄只要点上一次火,便足以满足他对烟瘾的无限渴求。除此之外,他还见上了他的真正对手——松机关的黑木瞳,某种程度来讲,这种机会实在难得,在经过了黑木的一番对话后,他对目标敌人已有了起码的判断,而黑木却对他一无所知,两人可谓一明一暗。 镰刀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晚,现在还有最主要的一件事悬而未决,这也是他此行的最主要目的,那就是寻求一种身份的掩护。 镰刀的性格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让他将此事无限期搁置,那犹如浑身钻进跳蚤一般难受。 想到这儿,镰刀直视陶天阙,大言不惭问道:“陶老,您答应我的事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陶天阙一愣,旋即明白镰刀所指,挠头思索了片刻,忽然转头对赵楷说道:“你帮我把老周叫来。” 老周正和储洪义拉家常,听到赵楷说会长有请,步履轻盈跑了进来。 “老周,中华路老万全酒店现在谁在打理?” “段一泓掌柜。” 陶天阙低头想了想,很快抬起头吩咐道:“老周,你明天帮我跑一趟老万全,把段掌柜调到我们的纺织厂去做襄理,然后安排这位张老弟去接手。” 老周诧异看了陶会长一眼,欲言又止,看到陶天阙朝他挥挥手,慢慢退了出去。 待老周一走,陶天阙微笑着说道:“张老弟,我如此安排你还满意?” “挺好,让陶老费心了!”镰刀忙不迭声应道。 镰刀早就喜不自禁,他的骨子里只是想谋求一份可以隐秘身份的工作,根本没想到还能当上老板,何况还是一家实体店的老板,更何况这家实体店听起来怎么的也是个老字号。当然,镰刀也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该掌握的度他还是知道的,这个分寸他必须拿捏得准,听到陶天阙的安排,虽然满腔欢喜,心中也有疑虑,于是毫不犹豫直言道:“陶老,这家饭店规模如何?” “在中华路三山街上,是一幢临街的三层独栋楼房,创办将近二十年,在南京城很有一定的知名度,本地市民逢年过节、婚庆嫁娶都喜欢到我酒店订席!” 镰刀终于惴惴不安起来,“既然如此,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个老板不好当,本人自十年前投身革命,满脑子就是如何杀敌,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营经验,就怕我把这么好的酒店给糟蹋了!” “张老弟不要多想,现在是非常时期,生意黄了还有其它机遇,就算我是为了革命也尽了一份绵薄贡献!” 镰刀心中感动,思来想去还是说道:“要不,您老别让段掌柜离开,我们就给他打打下手!” “那怎么行!”陶天阙使劲摇头,“段掌柜到底是外人,他的心思我掌控不了,我不能因为一己之念坏了老弟的大事,那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遇到陶老这样深明大义的民族豪杰,实属国之大幸!”镰刀起身,激动地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大力晃动着,“今晚就不打搅了,回去后我稍加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再来叨扰。” 陶天阙跟着起身,和镰刀并肩来到院子里。 储洪义从餐厅跑了出来。 与此同时,偏房的房门也被打开,陶楚歌听到陶天阙的声音,远远地喊道:“爷爷,罗小姐有事求你。” 陶天阙不由停下脚步,但见罗蔓怯怯地跟在陶楚歌身后向外走来。 “爷爷,罗蔓不想在诊所呆了,想让您给她重新找一份差事!” “为什么?”陶天阙看着走到跟前的罗蔓问道。 罗蔓支支吾吾,似乎没有开口的勇气。 “最近我们诊所老有日本人光顾,她不想见到日本人。”陶楚歌抢口说道。 “哦……”陶天阙若有所思,半晌拉了拉镰刀的手臂,将镰刀引到亭子里,开门见山说道:“张老弟,这位罗小姐安排到你那里,让她端菜递水做一名服务员如何?”说着轻声把罗蔓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与镰刀听了。 “没问题啊!”镰刀满口应允下来,“别说是您老吩咐的,就是我听到她的这般遭遇,也定然出手相助的!” “那就好,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想法,具体意见还需要张老弟拿!” …… 同一时间,鼓楼广场西南侧紧挨日本南京大使馆的木屋居二楼的四号包厢里,歌舞升平、莺歌燕舞,七八名客人济济一堂,已喝得东倒西歪,桌上的杯碟一片狼藉。 日本驻南京大使馆总领事堀公一带着领事馆警察署副署长悌泽以及书记官宫下和船山在此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上海总领事馆的岩井英一、袁塑和上野明。 酒到三巡、菜至五味,几名歌伎依旧在扭动身躯,翩然起舞,她们边舞边吟唱着一首日本歌曲《荒城之月》。 看到时间已晚,醉眼朦胧的堀公一挥手屏退歌伎,向客人举杯敬酒,口齿不清道:“岩井君,你来南京已数天……我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招待你,怠慢了,这杯酒算是再次惩罚我……” 看到堀公一已在今晚惩罚了自己不下十杯酒,岩井有些过意不去,但内心还是满满的感动,率先举起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岩井斜眼瞟了袁塑和上野明一眼,二人立即会意,跟着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堀公一如法炮制,也瞟了一眼三名随从,悌泽和宫下以及船山三人当即毫不犹豫把酒倒进肚子里。 “好了,今晚的聚会我看到此为止……”堀公一歪歪斜斜站起身,目光落在袁塑身上,忽然想起一事,倾身抓起袁塑的手,信誓旦旦说道:“袁桑……你堂弟的事情……我答应你,你让他明天来我帝国大使馆,找悌泽君,悌泽君会对他进行面试的……”说着堀公一又面对悌泽道:“悌泽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袁塑腿直打颤,还是努力站直身子,诚惶诚恐道:“我代我堂弟袁路谢谢总领事先生!”没说完便弯腰鞠躬,身子一歪,不是上野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恐怕已趴倒桌上。 “自家人客气什么……再说袁桑是岩井君的得力助手,这点小忙我还是帮得上的!”堀公一顿了顿,又努力想起一事来,不禁继续道:“不过,作为大使馆的仆役,薪水不会很高,每月十块钱……” “已经很不错了!”袁塑再次挺直腰板,“乡下人能有这么高的薪水,养家糊口已不成问题……” 堀公一挤出一丝笑容,挽起岩井的手,含混不清道:“咱们一道回使馆休息……” 岩井自以为在众人之中酒量算是最大,他自信地快速站起,极力不让身子发生一丝偏斜,并主动架起堀公一的肩,大踏步走出包厢。 堀公一的两名书记官也跟着走出,没走几步忽然发现悌泽原地不动,忙问:“悌泽君,你怎么不走?” “我还有些问题要询问一下袁先生。” 站起身的袁塑听毕忙挨着上野明坐了下来。 “袁先生,既然总领事让我负责此事,我是需要弄清几个问题……” “悌泽君请说!” “即便是我帝国大使馆的一名仆役,也是有着极高的要求,不知你的那位堂弟符合不符合?”悌泽给袁塑和上野继续斟满酒,自己独饮一杯,不慌不忙说道:“第一,作为大使馆的仆役,必须不懂日语……” “我那堂弟就是个乡野之人,中国话都说不利落,何况日语?” “那就好!第二,人一定要勤快,千万不能偷奸耍滑,此外一些重要的房间绝对不可以跨进一步!” “第一点悌泽君尽管放一百个心,我那堂弟死脑筋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勤快,你明天一见便知……至于第二点,我会反复交代的,悌泽君不妨也给他上纲上线,他人老实,自然不敢造次!” “吆西!”悌泽看到袁塑对他的一番话反响热烈,由衷快乐起来,再给自己斟酒一杯,送到上野面前,激情满怀道:“上野君,我单独敬你一杯酒!” 上野明端起酒杯,正要喝,袁塑立身道:“你们二位慢聊,我先回房休息。”接着把脑袋转向悌泽问道:“悌泽君,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没了!” 袁塑晃晃荡荡离开座位,下楼离去。 “袁桑,慢走!”上野明亲切打了声招呼。 悌泽端起酒杯鹊巢鸠占,和上野并排坐下,“上野君,咱兄弟二人今晚一醉方休如何?” “没问题!”上野目送袁塑出去,把杯中酒一股脑倒进喉咙里,拎起酒壶倒酒,发现酒壶滴酒不剩,再提起另一壶,亦是空空如也。 悌泽见状大声喊叫一句:“服务员,上酒!” 很快,门外出现响动,移门被人拉开,一个清丽的女服务员进了房间,她的左右手各提着一壶酒。 女服务员有些姿色,扎着长长的马尾巴辫子,弯腰搁下酒壶时,身上的淡淡香水飘袭而来,竟然使得紧靠她的上野一阵心旌摇荡。 第232章 这个女子不简单 女服务员放下酒壶,正要直起身子,一只手忽然搂住了她的腰。 女服务员大惊失色,情急之下,腰际暗暗发力,意欲挣脱那只手的控制,孰料那只手随即使力,竟然缠绵上了她。 如果她孤注一掷,或许可以解脱,只是那女服务员显然不愿让场面失控,眼看挣脱无望,她果断放弃挣扎,顺势一屁股坐了下来。 屁股的落点,正是在上野的腿上。 还未等身子坐稳,女服务员佯装嗔怒捶了上野一拳,娇滴滴叫了起来,“太君,你真坏!” 上野明心花怒放,根本不顾悌泽在场,一把握住了女子的拳头,用力在手里揉了揉,涎着脸说道:“我就坏了,怎么的?” 女子妙目灵动,向悌泽投来深情一瞥,这一瞥,柔情万般,裹挟着无助的呐喊,竟然使得悌泽又爱又怜,刹那间,悌泽油然而生万般豪情,恍惚中,自己俨然成了上帝亲自委任的救世主,顿时萌生出英雄救美之心。 悌泽不假思索,抓起酒杯,使劲敲了敲桌子,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上野君,这酒到底喝不喝了?” “喝!当然要喝!”上野一只手乘机在女子的腰间乱摸,另一只手提起酒杯,一饮而尽,用空下的手抹了抹嘴唇,大大咧咧招呼悌泽道:“悌泽君,帮我把酒倒满,咱俩今晚不醉不归!”说完,他不再看悌泽,已然一副意兴盎然的模样,竟然不把悌泽放在眼里。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啊?”上野用食指托起她的下巴,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 “小女子姓刘,你叫我若陶好了。”说到这儿,女服务员刘若陶哀怨地看了悌泽一眼,似乎是在怒其不争。 悌泽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喊叫起来:“上野君,请你不要对我使用命令的口气!” 说完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摔。 酒壶在桌上倔强地弹跳了一下,无论如何努力,还是倾倒了,酒水从壶口的外沿喷涌而出,洒满了整个桌面。 这一摔,气拔山河,上野一呆,诧异地看着悌泽,好半天才愤怒斥道:“悌泽君,你疯了吗?” 刘若陶趁机从上野的臂弯逃出,站了起来,抬手理了理头发,赶紧拎起酒壶替上野斟酒,不无歉意道:“太君,请息怒!”边说边把酒杯递到上野手里,从桌上找了一只空杯,也斟满了酒,举杯和上野碰了一下,连连道:“都是我不好,我罚酒一杯!” 也不管上野喝不喝,刘若陶率先饮尽杯中酒。 轮到悌泽尴尬起来,经上野这么一斥责,悌泽突然陷进深深的自责之中,上野一行本是他们领事馆的贵客,怎么的也不能如此失礼!只是他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他的这无名之火到底因何而起。 再待下去显然不合时宜,悌泽一轱辘爬起来,悻悻道:“我没疯,疯的人是阁下……”悌泽开始迈动步子,没走几步忽然觉得就这么决绝离去,显然理亏的是己方,那岂不是授人以柄?悌泽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脑子一个闪念迸出,马上理直气壮起来,毫不犹豫转过脑袋对上野忠告道:“上野君,我这可是为你好!你这样贪杯会坏事的!” 见上野的目光纠结起来,悌泽愈加盛气凌人道:“上野君还记得户田青木君吗?就是帝国朝日新闻的首席记者……他昨天刚从上海赶到南京,也是在这里放纵了一下,多喝了几杯,结果怎么样?户田君不见了!至今下落不明!所有的迹象表明,他已不在人世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悌泽已声色俱厉。 上野蓦然一愣,眼神不觉迷离起来,目光从悌泽身上收回,若有若无盯着某处,蹙眉凝思起来,但闻他呐呐自语起来:“上海……报社记者……死了……”忽然间他似有顿悟,双目精光四射,抬头正要搜寻对方的身影,但见悌泽已扬长而去! 俄顷之间,上野欣喜若狂,内心参透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竟使得他如癫如狂,恨不得马上将它告示于天下,而且一刻也耽误不得,否则他会彻彻底底疯掉。 刘若陶看到上野着了魔般的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前后判若两人,脱口问道:“太君,您怎么啦?” 这个秘密太大,上野小小的心腔已包容不下,如果这个时候不从他嘴里道出,或许他会死去。 “我想起来了,就是他!”这句话一道出,上野忽然觉得内心好受多了。 “他是谁呀?让太君如此挂念?”刘若陶有意无意问道。 “林赤,对,就是林赤!申报社救人的正是他!”上野如释重负,一瞬间轻松无比。 “太君这是要凌迟谁呀?”刘若陶把身子贴近上野,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襟。 香风又一阵袭来,上野明不经意低头,见到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正深情款款地打量着他! 上野明幡然大悟,眼前的这位妙龄女子才是他的当务之急需要攻下的山头。 他再也把持不住,双手犹如铁箍一样牢牢把刘若陶禁锢在胸前。 意乱情迷的上野低头把满是酒气的嘴唇印在刘若陶的面颊之上,这莽撞的一吻,对方非但没有拒绝,反而羞赧地低下了头,上野更是意气风发,一只手撩开对方的领口,已触摸到她细嫩温热的肌肤,刚要继续探下去,刘若陶突然拨开他的手,笑骂一句:“看把你急的!” 上野已不能自持,整个人像是酥了一样,迫不及待再次将手从对方的衣服下边撩了进去。 刘若陶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想阻止它的前进,可是那只手力量浑厚,根本禁止不了。 上野一得手,手掌上的末梢神经以电流的速度把某种愉悦感快递至全身,电光火石间,他的浑身上下,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潮涌而至,居然迫使他的每一个器官产生了不一样的物理反应。他的鼻孔立刻喘起了粗气,瞳孔散乱迷离,心脏砰砰直跳,脸上火一般发烫……接着所有的反应集中到某一点,那是一种亘古而原始的征服欲,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袭来…… “太君……这里不合适!”刘若陶狠狠地掐了上野一把,乘上野一分神,刘若陶快速后退两步,已和他分开,她边整理衣服边羞涩说道:“太君,咱们换个地方?” 上野也不说话,一手揽住她的小腰,急速移动脚步朝着门外走去…… …… 天刚亮,林赤就被松机关行动处的福田明音叫醒,林赤还没问话,对方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渡边少佐找你。” 林赤很快穿好衣服,跑步来到憩庐的楼前院内,却发现院子里已聚集了行动处的四五名队员,两辆轿车已经发动,随时待发。渡边倚在第一辆车的后门上,看到林赤到了,渡边主动迎上去。 “渡边少佐,是不是有什么行动?”林赤在渡边身前站定,主动问道。 “上海领事馆的上野明在鼓楼饭店被人杀了!”渡边没好气说道。 “什么?”林赤一呆,接着说道:“上野君不就是岩井先生的那位手下?” “是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鼓楼饭店一名上早班的服务员发现的,饭店老板第一时间报告了宪兵队,宪兵队电话通知了我们松机关。” “黑木将军知道吗?” “我已派人去通知了将军,他马上下来……” “我的意思是说,我去合适吗?毕竟我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刘云雄将军的安全。” “可是刘将军不待见你,他指名换掉你,黑木将军已重新作了安排。从今天起你隶属行动处,归我领导,这也是将军的意见!” 林赤不说话了,僵立原地,脸上阴晴不定。 “难道林先生不愿成为我的手下?”渡边微笑着端详着林赤说道。 “那倒不是,我是想一定是我哪方面做得不好,让刘将军厌烦了!” 正说着,黑木阴沉着脸,从憩庐楼内匆匆走出,来到林赤跟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林赤连忙鞠躬亲切喊了一句:“将军早!” 黑木微微点头,一言不发钻进车里。 渡边跟着爬上了副驾驶座,探头指了指前面那辆车,林赤二话不说,便上了第一辆车。 晨曦散去,朝阳喷薄而出,松机关的车队呼啸着驶出大门,背对着晨阳驶上了黄浦路。 车子没开多远,不经意间,林赤倏然发现黄浦路的右侧的一家店铺,在二楼的墙面上,竖起了一块巨大的红漆招牌:天华百货店。 店招的右下角,竖写着一列小字:黄浦路分店。 柔黄的晨光照射下,不难发现这是一块崭新的招牌。 此情此景,林赤的心中顿时荡起一阵涟漪,他的目光缓缓地从这家百货店的铺面移开,透过轿车的挡风玻璃一眼望去,只见空旷的大街上寂寥无人,马路两侧数丈高的法国梧桐,尽管四散的枝桠光秃秃地伸向空中,但是,你只要细细留意,还是会发现在每根枝条上,已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嫩芽。 第233章 案发现场 中山中路离鼓楼广场五百米处,矗立着一栋四层高的欧式建筑,这就是鼓楼饭店。 一刻钟后,黑木带着一行数人赶到这里的时候,鼓楼饭店的马路两侧,已拉上了警戒线,数十名宪兵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除了持证的日本人,其他的所有人都被禁止出入。 两辆轿车在马路边尚未停妥,黑木从车里跳了下来,径直冲进警戒圈,宪兵刚想叫住他,亦步亦趋的渡边跑步上前,掏出松机关的证件亮了亮,宪兵正要细看,忽然看到他们特高课的课长吉田少佐从饭店大堂迎了出来,并和打头的那位少将亲密耳语起来,便知来者位高权重,手一挥,把渡边身后的所有人都放了进来。 “将军,你来得正好,上海领事馆的上野君在这家饭店被人杀了!”吉田脸色凝重,轻声说道。 黑木打量着他问一字一顿道:“吉田君,你的意思是说,上野明是他杀?” “千真万确,将军请随我来。”吉田一个箭步,马上领先于黑木一个身位,在前方引领着黑木。 一帮人穿过饭店大堂,快步从一楼的过道登上了楼梯,上了二楼,吉田遥遥领先,率先走到楼梯旁的206房间前,和守在门前警戒的宪兵并肩而立,等着黑木一众人的到来。 黑木走到房门前,探头迅速朝房间瞄了一眼,套房内一扇连接卧室的房门敞开,隐约可见一具赤条条的尸体,黑木不由得慢下脚步,从吉田手里接过一双白色手套,缓缓地套在手上,并未马上进去,而是对吉田问道:“现场有破坏吗?” “报告将军,老板报案之前,没有人进去过,我带队赶到后,看到老板哭丧着脸,浑身发抖,一问才知道入住的是名日本人,便第一时间查看了入住登记,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上野君的名字,我觉得事关重大,没敢自行处理,就立即让人通知将军,所以现场只有我一个人进去过。” “把饭店老板给我控制住。”黑木不等吉田回答,带着渡边数人小心翼翼进了房间。 套房依旧灯火通明,所有的灯光都被点亮,外间一切设施井井有条,茶几上摆放着两只茶杯,其中一只盖子被揭开,依稀看到里面还有半杯水。渡边把半掩的房门彻底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趴在床边的地板上,身体蜷缩,脑袋朝下,胸前一大滩暗红的鲜血早已凝固。一条白色的浴巾被死者压在身下,上面沾满了斑斑血迹。他的脑袋紧挨床头外侧的支脚,一只皱皱巴巴的枕头散落在地,离他的头部很近。 床铺上,被褥凌乱,床单被揉成一团,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曾发生过激烈打斗。 卧室的里侧,是一间盥洗间,房门虚掩着,黑木走上前,伸手推开,里面的洗漱用品杂乱无章搁在水池台面上,再看淋浴间,地上的防滑垫摆放并不规整,淋浴的莲蓬头并未拧紧,渗出的水珠每隔一段时间就冒出一滴,有规律地砸在地砖上,架子上的浴巾也少了一块,很显然已被人使用过。 黑木进了盥洗室,仰头看了看莲蓬头,又弯下腰来,在地漏附近仔细观察着,很快,他从地上找到几根毛发,捡起了来,对着灯光端详了半天,出了盥洗室,把手里的毛发放进渡边手里的塑料袋里。 “把窗帘拉开。”黑木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站在外间门口的林赤连忙进了房间,从床头绕过去,轻轻地把窗户上的布帘洞开。 似乎在一瞬之间,晨阳明媚,刺眼的阳光从窗外倾泻而入,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黑木和渡边来到尸体旁,黑木抬手从床上扯下被单,盖在死者的光着的下半身上,缓缓蹲下身子,扳起他的脑袋。 这张脸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帝国上海领事馆的武官上野明。 此时的上野明双目圆瞪,瞳孔扩散,额头上青筋暴突,只是脸色已发黑,面目狰狞扭曲。 黑木松开手,站了起来挥手示意把尸体翻过身,渡边将头扭到一旁,不好意思再看,林赤会意,和一名队员将尸体翻了一百八十度,并把被单继续盖在他的下身上。 众人这才发现上野明的致命伤是在胸口,一把手柄几乎没入身体的小型匕首索取了他的性命,四处流淌的鲜血正是从这里冒出的。黑木重新蹲了下来,用手在上野明的胸前丈量了一下,这时渡边说道:“将军,看来杀害上野君的凶手是个老手啊,这一刀直插心脏,分毫不差……”渡边边说边俯身察看了一下床沿,又道:“阁下您看,床边上到处是血迹,可以断定血液呈喷溅状,分明是一刀致命!” 黑木点了点头,翻开对方的眼皮,细细观察一番,又把目光落在匕首的手柄上,一手按在他的胸脯上,一手用力拔出匕首。这是一把小巧而精致的匕首,尽管刀剑锋利,若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出现,人们怎么也以为就是一把削水果的刀具,绝不会联想到这是一把杀人凶器。 匕首上粘稠的血迹已微微发黑,但如何也遮掩不了匕首上发出的森森寒光。 黑木目光四处游动,落在了上野明的左手上,只见这只手紧握成拳头状,黑木抓起他的拳头,已发现他的手心里攥着一缕长长的头发,扳开他的手指,黑木把一撮头发取出,递给渡边,漫不经心问道:“这是女人的头发吗?” 渡边稍稍瞟了一眼,便肯定答道:“是的,将军,从头发的色泽看,而且是年轻的女人!” 黑木站起,正要离开,忽然发现地板上有些异样,立即调整了身位,眼睛死死盯着脚尖处。 渡边顺着黑木的视线看去,地板上除了斑驳的血迹外,并无特别之处,不禁好奇问道:“将军,怎么啦?” “渡边少佐,林桑,你们从我的视角往地板上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渡边跨前一步,站在黑木的身后,林赤绕到黑木的右侧,二人一同找寻着地上的异常之处,渡边还没说话,林赤抢先道:“将军,好像是一个字……” 渡边按林赤的思路果然有新的发现,地板上写了一个歪歪斜斜的血字,这个字如果不留意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将军,是个‘木’字?”渡边狐疑问道。 黑木未置可否,弯腰摆弄了一下上野明的手臂,抬头才看了林赤一眼,林赤心有灵犀,对身旁的队友说道:“你们搭把手,咱们把这具尸体复原!” 上野明的尸体又被摆放成原来的样子,黑木把上野的右手沿着原来的姿势放好,果然那个“木”字就在他的右手手心下方。 “这个字的的确确出自上野君之手!”林赤断然说道。 “可是,上野君临死之前写下这个字‘木’,到底有何用意?”渡边迫不及待问道。 “难道他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事情?”林赤补充一句。 黑木双手按在膝盖上,直起身子, 不慌不忙道:“林桑分析得对,一个人能在性命弥留之际,还拼力留下文字,定然是想向后人揭示什么,某种程度而言,必定是关系重大的真相!”说着率先向外间走去。 “会是什么真相?”渡边追上去问。 黑木踱步到了外间的客厅,在衣架上取下上野的外套,探手摸了摸所有的口袋,却发现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刺客把上野君的证件和佩枪都拿走吗?”渡边又插问。 黑木点头,在沙发上坐下,看着站在面前的渡边和林赤,黑木若有所思向林赤问道“林桑,你的看法呢?” “一个‘木’字,信息量太少,但这是上野君性命攸关的时候写的,他或许是想写一个人的名字,可是只写了一个字,就坚持不下去了,这足以说明他非常憎恶这个人,哪怕即将死去也要将他揭露出来,而能让他如此憎恶的这个人,必定是杀害他的凶手,唯有如此,他才会不顾一切!” 黑木颔首,又问:“林桑的意思是说这个‘木’字,包含了凶手的信息?” “这只是我粗略的看法,不知将军怎么看?” 黑木又把脑袋转向渡边,“渡边小姐,你有何高见?” 渡边看了看手里的一撮头发,答道:“我同意林君的意见,如果被害的人是我,自然对凶手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时候所要表达的定然是关于凶手的信息。毫无疑问,凶手是个女人,从现场判断,这个女人并没有进盥洗室洗澡,她一直待在房间里,是在上野君洗完澡后乘对方不注意一刀准确刺中了要害,否则,一个女人是不可能杀死一名训练有素的帝国领事馆武官的,据我所知,上野君更恰当说是一名优秀的特工,即使对手是男人,也不会轻易送命的!当然,不能排除这名女杀手也受过专业训练,从房间的打斗也可以看出在毙命之前,上野君与她进行了搏斗,对方图穷匕见,一刀了结了战斗。只是我很好奇,这名杀手的前期准备似乎很充分,要不然她身上不可能藏匿刀具,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在和上野君开房之际,取了他的性命。” “可是渡边少佐忽略了一点,你别忘了上野君的致命伤在心脏,对方是正面刺杀,这个女子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毕竟她面对的可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特工!” 黑木听到这儿,一个念头闪过,目光倏然盯在沙发前茶几上的一只水杯上。 “吉田少佐,你让人把这杯水速速化验一下!”黑木指了指茶杯命令道。 吉田小心地端起装着小半杯水的杯子,刚出房间,迎面差点撞上一人。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风风火火冲进房间,看到房间里站满了人,收住脚步,劈头就问:“被杀的是上野君吗?” 渡边迎了上前,问道:“阁下是谁?” “帝国南京大使馆警察署副署长悌泽。”悌泽巡视一圈,目光落在独坐的黑木身上,一个箭步上前,向黑木伸手道:“阁下是松机关的黑木将军?” 黑木伸手相握,“是的,我是黑木瞳,悌泽君来此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上野君是被谁所杀!” “哦?悌泽君快说!” “上野君昨夜和我们在一起喝酒,就在大使馆东侧的木屋居,我们大使馆总领事堀公一特地设宴款待上海领事馆岩井先生,上野君和袁先生也在受邀之列,人很多,聚会结束后不少人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我和上野君二人,这时进来一个服务员,上野君看上了她,我为了成全他的好事,也很快离开了,现在我可以断定那名女服务员一定脱不了干系。” “服务员叫什么名字?” “刘若陶,这是她告诉我们的,具体的情况要问木屋居的老板。” “悌泽君,你凭什么断定刘若陶就是杀人凶手?”黑木不苟言笑。 “那女子虽然是个服务员,但看起来不简单,上野君一把抱住她的时候,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相反应对自如,谈笑风生,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黑木不再说话,带着众人下楼,在大堂看到被宪兵团团围住浑身瑟瑟发抖的饭店老板,停下脚步,问道:“你就是这家饭店的老板?” 对方点头,眼里露出哀求的神色,“太君,真不关我的事,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在你鼓楼饭店死了一名帝国皇军,你居然敢说不关你的事?”黑木声色俱厉。 “饶命啊,太君!”老板腿一软,跪了下来。 “昨夜入住旅客登记的是你吗?” “正是在下,宪兵司令部要求所有的住客一定要登记,我们也不敢怠慢啊!” “和太君一起进来的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是个年轻女人,长得还算漂亮,扎着长长的马尾辫,具体模样我没敢细看……” “后来看到那女子离开了吗?” “看到了,大约半小时到四十分钟的样子,我和她有过照面,那女人见到我还笑了一下,她模样娇小,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杀人凶手啊!我真该死!”老板涕泪交加,边说边使劲抽着自己耳光。 第234章 木马计划 吉田少佐很快把化验结果送到了黑木手里,送检的那杯水里含有一种叫做三氧化二砷化学成分,这种物质在中国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砒霜,是一种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末,易于隐藏,方便投毒,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良药。 这和黑木的预判如出一辙,上野明的确在被杀之前,喝了含有砒霜的水,毒发之后,才导致被对手轻易取了性命,否则,就凭一个长相秀气的女服务员,绝无可能在不惊动住客的情况下得手的,即便上野已色迷了心窍。 在经过对木屋居的老板和服务员的走访调查后,刺杀上野的嫌疑人已被锁定,悌泽所料不虚,正是木屋居的女服务员刘若陶。早在悌泽推测了刘若陶具有作案嫌疑之后,特高课的吉田少佐已派人去搜查了她的住处,发现已人去屋空,只是房间里一切井井有条,根本不存在仓皇出逃的迹象,通过搜查发现,主人就连一些贵重的金银细软都没来得及带走,这足以说明,刘若陶杀害上野明,绝无预先计划,完全是临时起意。可是让黑木等人不解的是,刘若陶为什么要杀上野?难道仅仅因为他欲行性侵之举?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女子必为特工无疑,从她的行事风格判断,她更像是来自于军统(共产党当时鲜于运用毒杀)。刘若陶的老板和同事进一步透露,她乃为本地人,在木屋居当服务员已两年之久,如若如此,她为何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去刺杀一个上海领事馆的武官?前来参加授勋仪式的上野踏上南京这片土地还不足三天,按理说她和他并无交集,难道上野身上藏有什么绝密情报,还是上野掌握了什么内情,逼得刘若陶一下子起了杀心,非得把他灭口? 黑木百思不得其解,又把悌泽叫来,作为昨晚最后一位离开上野的目击证人,他或许知道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 悌泽听到黑木的问询后,坚决地摇摇头,极力否认,声称他临走前上野看上去怎么都是一个生理和心智非常健全的人。 黑木不甘心,又亲自到南京大使馆拜谒了岩井总领事。 黑木找到岩井的时候,岩井正和堀公一闭门密谈着什么,黑木让人通报岩井,说他有要事求见,岩井这才匆匆走出总领事办公室,把黑木带到会议室,黑木见到他谈笑风生,脸上竟没有一丝悲戚,开门见山问道:“岩井君,贵领事馆的武官上野君遇害的事阁下听说了吗?” “我也是刚刚听说。”岩井板起脸,一副不耻的样子,“听说他光着身子被人杀了?” “阁下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这种死法实在是帝国的耻辱,他这是死有余辜!况且我听说他还是死于一个女人之手?” “有一点岩井君可能不清楚,那名女子是个特工,行刺之前她在上野的杯子里下毒了!” “哦?”岩井一愣,忽然坐正了身子。 “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向岩井君求证,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特工为何要对上野痛下杀手?难道仅仅因为上野君非礼她?我想这过程恐怕没这么简单吧?”黑木说着目光炯炯地盯着岩井,却发现岩井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马上紧问道:“会不会是上野君掌握了重要的机密,被敌人盯上了?” 岩井支支吾吾起来,并未马上作答。 黑木何等精明,已知岩井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只是这件事关系到案件的侦破,他不顾一切说道:“我和岩井君是老朋友了,你我虽然隶属两个不同的系统,只是这个案子事关重大,是发生在我的地盘,也关系到我对本地敌特网络的破获,我责无旁贷,还希望岩井君能够知无不言……” 岩井脸上勉强挤上笑意,吞吞吐吐道:“黑木将军,我理解你,可是我也有苦衷!” “难道阁下想让罪犯逍遥法外?阁下不想为上野君平冤昭雪?”看到岩井英一依旧在犹豫,黑木继续道:“刺杀上野的女特工叫刘若陶,是木屋居的一名女服务员,入职两年多了,是南京本地人,上野君临死之前,在地板上写了个血字,我们辨认了,是个‘木’字,我现在很想知道,这个‘木’字和本案到底有什么联系……” “黑木君,你是说上野在现场留下了一个‘木’字?”岩井不禁狐疑问道。 “是的,按常理推断,这个字必定和杀手有关,可当我们确认了凶手后,又不得不推翻这个结论,刘若陶的名字在中文和日文里,都没有‘木’字,因而可以排除这个字暗指凶手,应该另有深意……” 岩井听到这里,脸色凝重起来。 “上野明此番来南京,不单是参加授勋仪式这么简单吧?”黑木开始旁敲侧击。 “难道是计划泄露了?”岩井皱着眉苦苦思索着,半天又摇头,喃喃自语道:“不会呀,知道这计划的没几个人啊,更何况军统特工?”说着说着岩井的目光坚毅起来,对黑木说道:“阁下说得没错,我们外务省隶属的各大中国领事馆确实是在执行一项绝密计划,这项计划在两年前就已启动,执行主体是大本营参谋本部,我们称之为‘木马计划’,计划的内容属于一级机密,恕我现在不能详细告之,但至于是否透露给将军,我需要请示……” “木马计划?”黑木精神一振,“这么说来,上野君所写的‘木’字,一定是指‘木马计划’了?” “有这种可能。” “上野君的意思是指木马计划已被敌人截获?” 岩井脸上阴云密布,缓缓站起来,意兴阑珊说道:“黑木君,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还望见谅。但不管如何,还请将军务必全力以赴,一定设法抓住那名叫刘若陶的特工,如果真如阁下所料木马计划已经泄露,则抓到她就显得更为迫急,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减少损失!” “岩井君放心,这一点我们早有安排,我们已根据木屋居职员的描述,把刘若陶的画像贴满了整个南京城,并开始全城搜捕,我相信她还没有逃出去。” “那就好,但愿能够擒获凶犯。” “阁下就静候佳音吧。” …… 子夜时分,松机关设在憩庐三楼的技术科的大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一个脑袋探出来,四下打量一番,确信无人后,他蹑手蹑脚走出房间,转身将门上的锁锁上,并伪装成原来的样子,迅速下了楼梯。 黑影下到二楼,抬腿朝着电讯股走去,在接近房间数米时,他故意放重了脚步,大声咳嗽两声,毫不犹豫推门入内。电讯股的外间依旧空无一人,他走到里间房门前,又咳嗽一声,轻轻推开了房门。 监听室通火通明,四五名专心致志工作的监听人员并未看他,倒是坐在最尾端的一名男子抬眼看到他后,立即起身,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稻田股长好!” 稻田勇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仓木君,我走后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 “一切正常。”那名男子脱口道。 稻田勇信步走上前,捡起桌上的监听记录认真地审阅着,半晌后,有意无意说道:“仓木君,今晚的牛肉好像变质了,我把肚子吃坏了,整个晚上都在拉肚子。” “哦,是吗?我怎么好好的?”说着仓木转头询问大家,“你们谁吃牛肉了?有肚子不舒服的吗?” 好几个人纷纷摇头。 稻田哀叹一口气,说道:“自从来南京后,一直觉得肠道紊乱,看来我还是水土不服!” “股长要多保重身体!”仓木不无关切道。 稻田颔首,又在房间里转悠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慌不忙走出监听室,并掩上房门。 一出房门,稻田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迫不及待从口袋取出一叠照片,细细端详起来。 充沛的灯光下,照片看得更清楚了,稻田快速浏览了几张,便洋洋得意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他只是凭借同乡田中毅的言传身教,便熟练掌握了冲洗照片这么高难度的技术活,而且洗出的照片如此清晰,这充分说明要不他有过人的天赋,要不冲洗照片是一件看起来极易的事情。 稻田盯着照片不由得神思起来,照片上的器物在灯光下显得质感十足,处处迸发出高贵的气质,他再次联想到前不久中岛将军莅临松机关时的训话,他话语中谈及到蒋某人有一件压箱底的宝物流失在憩庐,难不成他的这一件就是? 稻田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越想越兴奋。正当他心潮澎湃之际,忽然身后出现了开门声,稻田赶紧把照片塞到上衣口袋,同时站起身来。 开门的是仓木,他显然发现了稻田慌乱的神情。 仓木的眼睛躲闪着,似乎在故意躲开稻田的目光,并顾左旁右说道:“股长,监听室我帮你盯着,你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 “也好,有劳仓木君了。”稻田装作很感激的样子。 “小事一桩,如果有紧急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阁下!” 稻田下了楼,独自一人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看到绰绰约约的长长的自己的影子,抬头向空中望去,正见偏西方,一轮如钩的下弦月悬挂在天空中,倏然就联想起数天前的某一个晚上,他在操练场的树林中,偷偷掩埋宝物时意外被人追踪的场景。 这一想,稻田不禁冷汗直流。 念头一起,稻田不由加快脚步,朝着那片树林急速跑去。 来到树林旁,他放慢脚步,旁顾前后左右,确定无人跟踪,很快隐身树林,穿过操练场,匆匆来到藏宝处。 随着一道手电光芒的射出,稻田勇如坠冰窖,他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手电光照射之处,他亲手挖掘的坑道暴露在眼前,数尺深的土坑中,了无一物,他千方百计藏匿的奇珍异宝,已不翼而飞。 第235章 愤怒的对质 稻田勇大梦初醒,联想到自己不幸的家庭,顿时悲愤交加,他颓然地倚在一棵树干上,倔强地昂起沉重的头颅,透过林子间密集枝条的罅隙,一缕残月的光斑斑驳驳洒下,在他的脸上投出忽明忽暗的阴影。 他想起债台高筑的父亲,想到生活举步维艰的母亲,想到杳无音讯的妹妹,不知不觉,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 上帝似乎和他开了个玩笑,他千方百计攫取了一件宝物(它的价值此时的稻田勇已坚信不疑),眼看可以彻底改观他的所有窘境,可希望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叠照片,刚想撕成粉碎,忍不住又迟疑起来,拧亮手电,把自己费尽心血冲洗出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他忽然间心坚如铁。 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这么快认命,他要全力以赴索回属于他稻田勇的东西。 可盗取宝物的到底是谁?冷静下来的稻田开始梳理头绪,他深信,世上没有如此诡异的巧合,宝物的丢失一定不是偶然,最大的可能是他被人跟踪了,是有人在他埋藏宝物时窥得端倪,这才导致宝物的失窃。一帧帧画面快速从他的脑海中掠过。他马上想起数天前他掩埋宝物时那名跟踪自己的黑影,可以断定那个黑影才是最大的嫌疑人,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把手电光再次照射在土坑上……土坑的掘痕已不是新迹,显然宝物早就被人挖走,而坑道周围脚印陈旧凌乱,稻田稍加甄别,就可以推断这些脚印来自于三人,稻田比对了一下自己的脚印,发现了两双陌生的脚印。 除了自己的之外,起码还有两人来过现场。 这两人,必定摆脱不了干系。 稻田蹲在地上细细分辨着鞋印,意外发现鞋底的纹路竟有分别,自己的和其中一人如出一辙,均是装备给陆军文职军官的皮鞋,而另一种则是装备给战斗部队的陆军皮靴,鞋底纹路既粗又深。稻田捡起一根枯枝,丈量了皮靴印辙的长度,得出了对方的脚比自己略小的结论。 这一番忙碌,稻田心中已有计较,他用脚把土坑填平,抓着那根枯枝缓缓走出树林。 回宿舍的路上,稻田愤怒地反复惦记起一个人。 狙击手工藤夕贵。 自从工藤夕贵和他住进同一间宿舍,他的种种表现透出十二分反常,他似乎对他床底下的箱子有着强烈的兴趣,第一次是在稻田从箱子里取出纱布给他包扎伤口时,他的眼神就很不对劲,再后来,一次稻田中途折返宿舍,碰巧撞见他从稻田的床铺前慌张起身,尽管工藤百般掩饰,但毫无疑问,工藤在这之前一定摆弄过他的箱子。 所有的这一切说明,工藤已盯上他了,起码是盯上了他的箱子!而偷走宝物的最大嫌疑人,除了他,再无更恰当的人选。 疑窦一起,稻田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伴随着满腔的恨意,他的脚步渐渐急骤起来,他恨不得马上回到宿舍,把工藤从床上拖起来当面对一对质。 轻轻推开房门,借着窗外的路灯光,稻田看到川上麻衣的床铺空的,看来他的上司今夜不会回来了,而工藤酣睡如雷,正沉浸在美妙的梦乡之中,稻田忽然勇气倍增,眼下是一个难得问罪的机会,加上理智的天平早已失衡,戾气从胆边升腾而起,开始冲撞着稻田的大脑。 稻田返身走到房门后,拽了一下电灯拉线。 灯亮了,工藤的脑袋朝向床里,鼾声依旧如故。 稻田弯腰取出工藤的那双陆军军靴,把带回的枝条紧挨着鞋底比划了一下。 这一比划,极其吻合,疑虑如浮云散尽,狂怒的乌云翻滚而至。 就在此时,工藤不合时宜地翻了个身,刺眼的灯光搅碎了他的美梦,他惺忪睁开双眼,看到一个人影在他的床前晃动,一个激灵,狙击手工藤夕贵腾坐而起,警惕地厉声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工藤的惊醒恰到好处。稻田提着工藤的军靴,并不慌张,相反,他有种受尽屈辱的趾高气扬,他执着认为真理是站在他一边的,因而,此时的稻田唯一所要做的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这双鞋是阁下的吗?”稻田索性把沾满厚重泥垢的靴子扔到了工藤的被子上,劈头问道。 这样的举止既突兀又荒唐,却一下子把工藤从恍惚中拉到了现实,他瞪大浑圆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气鼓鼓的稻田,心中不免打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工藤君,请你告诉我,最近你是不是在跟踪我?”稻田的第二句话和第一句并无任何承接,也无必然的内在联系,这让工藤更是摸不着头脑,无论如何,这样的提问对于刚睡醒的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看到工藤一脸无辜的神情,稻田顿时怒不可遏,恶狠狠地把头逼近他,呵斥道:“我问你话呢,怎么,阁下没听懂?” “稻田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工藤终于憋出一句话,从被子里抽出双手,把床上的靴子拂下床。 工藤轻蔑的语气和轻浮的举止终于激怒了稻田,他不假思索把手中的枝条抵在工藤的脑门上,如同挥舞的是一支手枪,一字一顿喝问道:“阁下的所作所为,难道都忘了吗?”稻田边说边把枝条用力往前送,直戳得工藤徒然变色,他不再犹豫,一把抢过枝条,手指一用力,已将枯枝捏断成数截,扬手撒飞。 “稻田君,你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工藤已然气急败坏。 手里失去了枝条,对于稻田而言,和被缴械没有二样,丢失了武器的稻田,突然一把拽住了工藤的衬衣领口,咬牙切齿道:“犯病的应该是阁下,你说说,你为何三番五次跟踪我?” “我……”工藤一时语塞,话语渐显苍白,声音已降下几个音阶,吞吞吐吐答道:“请你不要血口喷人……” 看到工藤欲盖弥彰的样子,稻田心中已有答案,愈加咄咄逼人起来:“八嘎,你还抵赖!” 工藤虽然心虚,但衣领被稻田越收越紧,呼吸倍感困难,便不自觉一把抓住稻田的手腕,极力挣脱对方的束缚。 稻田岂能罢休,双臂随之用力,可毕竟乃为文职出身,力量上和工藤相差了一个等量级,片刻间就处于下风,双手已被工藤反转,即便如此,工藤并不作罢,而是再接再厉,直到把稻田的手掰到一个极限的角度,痛得稻田面容扭曲。 人被逼到一定的份上,必然会绝地反弹,好在稻田有双脚撑地,就在他低下脑袋的一瞬间,稻田不顾一切地把脑袋朝着工藤撞去。 这一撞,目标直指工藤的下巴,只听到一声轻微的脆响,工藤发出一声悲怆的惨叫。 醒悟过来的工藤不再有一丁点犹豫,他的双脚从被子里倾全身之力揣向稻田…… 稻田的胸口一震,巨大的撞击力使他身体后倾,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后退数步,身子倒向床前的桌子,手臂从头顶上划了一个圆弧,将桌上的热水瓶以及盆盆罐罐的扫落地上,叮叮当当的破碎声划破了夜的静谧。 稻田仰面倒地,心中充溢着满满的屈辱感,正要奋力爬起,猎户出身的工藤自然深谙痛打落水狗的道理,根本不给他反弹的机会,从床上飞身而起,骑在他的身上,果断地继续挥拳猛击。稻田也不吭声,尽管是螳臂挡车,依旧作着万般抵抗。血从稻田的鼻子里汩汩涌出,模糊了他的双眼,这让他又羞又急。 之于稻田勇而言,这不啻于他一辈子所遇到的奇耻大辱。 就在这时,稻田的手触及到腰间的一件物什,那是他的佩枪,他想都没想,立即把手枪紧紧攥在手心里,与此同时,稻田用尽吃奶的力气,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工藤的小腹。 工藤占尽上风,看到稻田满脸鲜血,挥起的拳头不禁迟疑了一下,就是这片刻的迟疑,稻田的反击转瞬即至,令他猝不及防,工藤立时瘫倒在地。 形势急转直下,工藤再想努力,发现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已顶在他的脑门上。 从冰凉的神经末梢传递而来的信息告诉他,这是一支货真价实的手枪。他大惊失色,连忙双手抱头,一边作投降状一边语无伦次提醒道:“别开枪……别开枪……稻田君请冷静!” 稻田冷笑一声,把枪口更加抵近,喝道:“要我冷静可以,你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工藤并未吱声。 “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偷监视我?” “嗯……”工藤犹犹豫豫答道。 “那天在操练场的树林里,那个跟在我后面的黑影是你吗?” “嗯……” “你知道我那天晚上在做什么?” “嗯……阁下是在藏什么东西吧?” “那你快回答我,你把我埋藏的东西藏在哪里了?” “我……我并没有动你的东西……”工藤咽了口唾液,眼睛里布满疑色,“我发誓不是我干的!” “怎么可能?”稻田斩钉截铁,“我的东西不见了,如若不是阁下,我想不出还会有谁?” “可真的不是我呀!”工藤用手掌挡住了枪口,以商量的口气试探道:“稻田君,你让我坐起来说话……”见稻田没有丝毫反应,工藤断断续续继续道:“授勋仪式前一天晚上我的确跟踪过阁下,事后我也察看过你的埋藏点,可是再次前往的时候,我发现你所埋的东西已被人取走了!” “你撒谎!”稻田歇斯底里喊叫着,把枪口移向工藤的眉心,作欲射击状。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人声鼎沸起来,倏然,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第236章 摊上了赌约 房间门口已围了不少人,均是附近宿舍被打斗声惊醒的日军士兵,他们随意套上一件外套便觅声而来,只是房门紧闭,纵有万般好奇心也只能侧耳倾听,可如今忽然有人踹开房门,这使得他们再也不用争先恐后在门缝后偷窥,可以光明正大一睹真相。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顷刻之间从门两边合流,形成了一堵人墙,纷纷探头张望。 踹门的是个青年,他径直冲了进来,一把拉住稻田勇的胳膊,劝慰道:“稻田君,有话好好说,快把枪放下!” 稻田从声音中听出来者是归顺不久的林赤,心中既不屑又不满,反而把枪口向前送了送,对着工藤夕贵厉声斥问道:“既然不是你偷的,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是阁下,是阁下提醒了我……再说那晚我只是碰巧去了操练场,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树林里挖掘着什么,出于好奇,我便偷偷跟在你后面……但我可以发誓,你的东西真不是我拿的,后来我返回去,就发现东西已被人挖走了,当时我以为是你做的呢!” 工藤一边回话一边转动着眼珠,思索着如何反击。他早已听出门外有不少人在围看他的笑话,这对于他来说,比杀他还难受,可是他和稻田并无深仇大恨,充其量只是同事之间的一次小摩擦,如果反击太过激烈,他真怕狗急跳墙的稻田会擦枪走火,毕竟,他是理亏的一方。 林赤是被走廊上的吵闹声叫醒的,这两天来,他已逐渐熟悉宿舍区的环境,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就出门察看,不知不觉跟着人流来到此处,马上判断出这是松机关的青年军官的宿舍,于是毫不犹豫破门而入。 出现这样的情形正合心意,此时的他迫切需要刷刷存在感,说不定愈是混乱的局面对他愈有利。 稻田和工藤的对话语焉不详,但从内容判断肯定是他感兴趣的,此时的他非常愿意搬张板凳坐下来听他们一问一答,可是那样做显然有失违和感,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稻田君,你还是把枪放下,当心走火!”林赤用很轻很轻的力量拽了一下稻田的袖口,他的骨子里并不想稻田就此罢休。 可就是这轻轻一拽,稻田怒火瞬间爆发,他扭过头来,恶狠狠瞪着林赤呼喊道:“滚!” 稻田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哄笑声。 林赤一愣,一脸无辜的样子,先是无奈地后退几步,想想又极不甘心,再次走近,把手搭在稻田的肩上,推了推,充满善意劝告道:“你们都是松机关的同事,何必闹到这个地步,非得动枪?有话不能好好说?” “关你屁事!”这一下,稻田彻底生气了,索性把脑袋转向林赤,警告道:“支那人,你这是找死!请你赶紧从我面前消失,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到气愤处,稻田忘乎所以,提起枪口,直接指向林赤。 林赤慌忙摇手,示意稻田不可冒失,脚步匆匆后退,嘴里说道:“稻田君,千万小心……千万小心……” 哄笑声更热烈了。 林赤心如明镜,他知道,自己已分散了稻田的注意力,这样的时机对于狙击手工藤而言,是逆转局面的最好机会,除非对方浪得虚名。 果然,工藤没有让他失望,就在林赤话刚刚说完的一瞬间,他已积蓄了满满的力量,骤然以排山倒海之势把稻田生生从身上摔了出去。 稻田的身子重重地撞在地上,脑袋朝下,擦过地面,直让他眼冒金星,七荤六素。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手中的枪已被对手夺了过去,工藤意气风发地反骑在他的身上,并以其人之道把枪口指着稻田。 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围观的人群发出整齐的惊呼,居然有人开始鼓掌。 “我工藤夕贵可是帝国数一数二的狙击手,你也不想想,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工藤一边斥责对方一边用枪口敲打着稻田的额头,恨不得把所有的委屈还给他。 林赤心中喝了一声彩,见此情景连忙收住脚步,不退反进,在工藤的身后冷冷道:“工藤君,你这样做不妥吧?” 工藤夕贵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和林赤交过手的,起码领教过对方的枪法,对他还是充满了必要的敬畏,听到林赤的话,枪口依旧紧紧贴在稻田的脑袋上,回头看了一眼林赤,带着几分笑意道:“你叫林赤?” “怎么啦?”林赤反问。 “我们打过交道,在燕子矶码头的一座山上,我差一点就击毙你了……” “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是你幸运,有机会的话,我想和你比试比试……” “随时奉陪,至于能否赢我,我劝你还是别抱希望!” “阁下太自信了吧?”工藤忽然阴阳怪气起来,对于事迹上过帝国朝日新闻头条的狙击手工藤来说,前半生最大的缺憾就是没遇到过真正的对手,他有理由相信曾经的失误是他轻敌造成的,他也有理由相信上一次是运气站在林赤那一边罢了,他更有理由相信,眼前的这位模样俊朗的年轻人,并无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 “我从来就不认为你会成为我真正的对手!”林赤瞟了工藤一眼,漫不经心说道。 这句话很伤工藤的自尊,这是对他彻底的侮辱,自负的工藤顿时气急败坏起来,刚刚还存有的一丝绅士风度已荡然无存,咬牙切齿道:“你们支那人就仗着一张嘴,只会打嘴仗,关键时刻就软蛋了!” “我这是为你好,就怕真比试你会输得很惨,到时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那一言为定,咱们约定一个时间,并协商制定一个规则!” 工藤在小小的松机关那是神一样的存在,无人不识无人不晓,话说到这里,挤在门外的日军士兵方才知道这个中国年轻人是一名狙击手,听意思还有些斤两,但他们根本不认为蜚声日军华中方面军的神枪手工藤夕贵会棋逢对手,想到不日后会上演一场激动人心的对决,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不少亮色,刹那间由衷兴奋起来,挥舞这拳头纷纷起哄替工藤约架。 林赤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插曲,犹犹豫豫看了看房外的人群。 工藤得意洋洋扫视了一眼他的粉丝,把挑衅的目光落在林赤的脸上,他浑然忘记胯下还压着一人。 “我看还是算了吧……”林赤支支吾吾说道。 “怎么,你怕了?”工藤咄咄逼人。 “我是怕黑木将军不批准!” “这点不用你操心,再说勇士之间的对决帝国从上到下一直是鼓励的!” “那好,时间和规则都由工藤君定,我定会赴约!” “那就明天午间在操练场举行如何?” “好,只是……”说着林赤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稻田,正和他的目光相撞,发现稻田羞辱的目光中竟透出乞怜之色,忙补充道:“工藤君还是先把稻田君放了再说!” 工藤回到了现实,扫了一眼稻田,不忘再次正告林赤:“明天午间十二点,操练场不见不散!” 节外生枝的这一出使得林赤对自己把控局势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他隐约觉得不久前二人的对话对他至关重要,似乎涉及到某一件埋藏的器物,虽然他不认为这器物就是重庆方面千方百计找寻的食人虎兽尊,但起码有利于他进一步接近真相。 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快速闪过,俄顷之间,他已想好了对策。 他必须把二人的注意力再次交织在一起,唯有如此,才能回归他们最初的话题。 林赤快步走近工藤,不耐烦说道:“工藤君,你这样欺负人有意思吗?” “关你何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如果稻田君不和我讲话,你是翻不了身的!”说着大大咧咧架起他的胳膊。 工藤一挥手,拂开林赤的手,对稻田奚落道:“稻田君,认输吧,只要你认输我就放了你!” 稻田轻蔑地哼哼几声,试图挣扎了几下,可马上遇到工藤冰冷的枪口,把脑袋别过一边。 “工藤君,我和你说话呢!”林赤不失时机提高了声音,这次他不再迟疑,双手前伸,一把控制住工藤的双臂,并用力向上牵引。 工藤根本没想到林赤如此执着,把一件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往自身揽,欲再次挣脱,却遭遇到林赤铁箍一样的双手,内心又惊又恼,勃然色变,左手收掌成拳,不假思索一拳向林赤挥来。 一切又回到了林赤的预期,他早有准备,工藤的手刚刚抬起,林赤压在他手臂上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一扣一扳,已将他的手臂反转在身后,右手一抬把工藤右手里的枪口从稻田的脑门上移开,紧接着使劲一掰,工藤的右手已被林赤按住,与此同时把工藤的整个身子拎了起来。 稻田身上的压力一轻,一骨碌爬了起来。 稻田已气喘如牛,如同炸了毛的恶兽一样气势汹汹扑向工藤,并试图抢他手里的枪。 稻田的手指才触到手枪,林赤已先他而至,拇指扣住工藤的虎口,用力将他的手腕向内一扣,工藤的五指立即无力张开,手里的枪径自掉落地上。 稻田急不可耐地弯下腰,欲抢地上的枪,林赤一脚已把枪支踢到身后更远的地方。 说时迟那时快,林赤一个大力推手,把身前的工藤推出数米之远,转身一个箭步冲上去,拾起手枪,手指顺着枪身捋了捋,把弹匣卸下紧攥在手心里。 “这支枪我先替你们收着,明天我会交给黑木将军,枪的主人直接找将军要去!”林赤说着就欲出门。 “站住!”稻田失声喊叫。看到林赤驻步,稻田的语气软了下来,几乎是央求道:“林桑,阁下还是不要惊动将军为好……” “哦?”林赤的口气也缓和下来,疑虑地打量了稻田一眼,转头对着门外了无睡意的人们说道:“大家散了吧,该回去睡觉了……” 可是围观的人们意犹未尽,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林赤把手搭在门的边沿上,站在房内作关门状,对人群补充说道:“你们不就是想看我和工藤君的比试吗?明天午间操练场见……”边说边徐徐关上了房门。 林赤合上房门,这才转身对依旧气鼓鼓的工藤和稻田说道:“二位,你们累了没有?” 第237章 露出水面 话音刚落,工藤夕贵猛地冲到林赤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怒喊道:“林赤,你太放肆了!”边说边抓住他的领口使劲上提。 “工藤君,别误会,我可没有恶意……”林赤试图掰开对方的手,却发现工藤更用力了,只得松开手陪着笑继续道:“难道你没看到稻田君已没有反抗之力了吗?你骑在他身上不依不饶,居然还用枪指着他,稻田君好歹也是堂堂的电讯股股长,你这样做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让那些围观的人以后怎么看他?他们会觉得稻田君也太软弱可欺了。” 稻田本站在不远处看热闹,听到林赤的一番话,平息的怒气又升腾起来,趋步上前,正见工藤扬起拳头作势进一步恫吓林赤,不假思索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恨恨道:“就算是林桑帮我了,你想怎么样?” 工藤扭头瞪了一眼稻田,喝道:“你以为有了帮手我就会怕了你?” 林赤不失时机抢口道:“我谁都不帮,咱们都是松机关的同事,在一个锅里吃饭,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弄得像仇人一样?你们大半夜在宿舍打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引来众人围看,这件事万一传到黑木将军的耳里,恐怕他不会轻易饶了你们……” 稻田听毕,连忙松开工藤,林赤所说是实情,他真怕藏匿宝物之事败露,被黑木深究,于是连忙讪讪道:“工藤君,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林桑也是一片好意……” “不行!”工藤断然道,又回头恶狠狠对林赤叫道:“这件事你欠我一个解释!” “你要我给你怎么解释?”林赤忽然阴沉着脸,“眼睁睁看你们厮打,而我无动于衷?如果工藤君觉得我欺负你了,不服气的话咱们再约个时间,来一场决斗?” “我看这个主意不错!”稻田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神情也俏皮起来,开始煽风点火,“但就我判断,这场决斗工藤君未必有胜算!” “那也不见得,要等决斗了才见分晓!”工藤瓮声瓮气回敬道。 “行,那就等明天咱们比试过后,我俩另择时间!” 工藤借坡下驴,无力地垂下手臂,却忽然看到林赤对他视而不见,目光绕过他的身子,盯着某一处,心中好奇,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稻田身后的地上,凭空多了一叠照片。 工藤稍一迟疑,林赤已离他而去,三两步走近,弯腰捡起。 “咦,这是什么照片?”林赤信手翻看,嘴里喃喃自语。 工藤反应还算敏捷,跨步上前,朝着林赤走去。 稻田幡然醒悟,手不自觉探了一下口袋,果然空空如也,打斗中他口袋里的照片滑落于地了。 这短暂的迟疑后,稻田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过林赤手里的照片,迫不及待放进袋子里。工藤只是在靠近林赤的时候瞟了一眼,隐约看出是某样物件的写真照,正要细看,照片已被稻田收走,顿时觉得吃了天大的亏,三人中唯有自己没能一睹真容,潜意识里断定乃与稻田埋藏之物有关,心痒难抑,心有不甘,执着向稻田询问道:“照片上拍的是什么?” “没什么……”稻田搪塞一句,开始顾左言右,对林赤说道:林桑,你真的准备和工藤君比试枪法吗?” 林赤支支吾吾着并不想马上答话,他期望此时的稻田能按工藤的思路说点什么。 “工藤君也就是开开玩笑,你可别当真!”稻田继续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我可是认真的……”工藤跳了起来,对林赤正色道:“一言既出,绝无儿戏,明天我们一定要分出高低!” “一切都由工藤君安排。”林赤只得接过工藤的话说道,“不过,咱俩的比试是有前提的……” “什么前提?” “以不伤害对方为原则,切切不能过火!” “还有,最好请一名裁判,保证比试的公允。” “这个裁判我来当!”稻田兴奋道。 “你?”工藤狐疑打量着稻田,显然他骨子里觉得他非合适人选。 “在没有更权威人选的前提下,我看行!”林赤开始向门口走去,开门的时候,不忘回头补充道:“时间不早,二位早点歇息。”说着缓缓打开房门,脚一踏出门外,便轻轻带上。 门外的走廊上看热闹的人群已然散去,林赤并未即刻离开,他的后背紧贴房门,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先是在鼻前深深嗅了几口,然后把烟卷的一端在手指甲上反复击打着,这当口,他的耳朵全神贯注收集着房内二人的对话。 果然,一见林赤离去已,工藤的声音随之出现:“稻田君,你神秘兮兮到底藏了什么?” “前段时间,我偶得一件宝物,就把它藏在树林里了,没想到我今天去,竟发现不见了,工藤君,你要说实话,东西真不是你拿的?” “我工藤夕贵对天发誓……” “他还是对天皇发誓吧,阁下真不知情?” “……我向天皇发誓,的确不是我!” “那阁下为什么要跟踪我?” “纯属巧合,那晚我本有任务,带队前往鼓楼广场设伏,可时间尚早,便散步去了操练场,没想到在树林里撞到你了……”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林赤把手里的烟卷塞到嘴里,刚想离去,听到工藤好奇问道:“稻田君,能说说是什么宝贝吗?” 半晌,听到稻田叹息道:“喏,我拍了照片,就是它……”显然,稻田把那叠照片递给了工藤。 “这东西很值钱吗?”工藤的声音。 “你想想,国民政府蒋总统的藏品,还能有差?” “你是怎么到手的?偷的?” “工藤君这话太难听,什么叫偷?你想想,帝国军队占领南京期间,帝国多少人一夜之间发了横财?我只不过是捡了个漏……”稻田又是一声叹气,“唉,难过又有何用?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如今已不属于我稻田勇了!” 林赤已听出大概,这才移步朝宿舍走去,他边走边掏出火柴,轻轻一划,一团火光跳跃而出,他将烟头探进火里,猛地吸了一口,烟头上很快燃起了美妙的红光,伴随着升腾而起的雾气,林赤大踏步前行,把簇拥在他周围的浓烟远远抛在了身后。 …… 翌日早上,林赤起床洗漱完毕,提着饭盆去集体食堂吃早饭,刚打完早饭,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渡边雪奈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餐桌旁享用早餐,看到林赤后,连忙向他招了招手。 林赤在渡边对面坐下,渡边放下手中的饭盆,笑吟吟问道:“林桑,听说你今天要和工藤君比试枪法?” “渡边少佐这么快就知道了?”林赤佯装吃惊问道。 “我一到食堂,就有人和我说起了,怎么,是真的?” 林赤四下看了看,见不少人把目光射向他,有人还在交头窃窃私语。林赤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说道:“渡边少佐,我只是劝了一次架,工藤君就赖上我了!” “劝架?工藤君和谁打起来了?” “电讯股稻田勇,不过也就是一次小摩擦,后来俩人又和好如初。” “他们为了什么事?” “具体情况不详,这要问当事人。” “工藤也是,自负得很,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渡边忽然乐了起来,“你和他在燕子矶交过手,他吃了亏,自然耿耿于怀!那一次工藤君居然受伤了,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所以这个面子他是一定要挣回来的!” “就为了这事,他非得与我一争高下?”林赤皱了皱眉。 “林桑有所不知,阁下被我们抓住后,我曾向他透露过,并说出了你的身份,工藤君当时就恨得咬牙切齿。” “嘿嘿……”林赤咧嘴得意笑了一下,又道:“渡边少佐……” “以后还是叫我渡边小姐,这样听得亲切!”渡边一脸严肃,打断了林赤,“阁下虽然归我领导,但我不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 “是,渡边小姐……我和工藤君的比试如果黑木将军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 “不会不会,松机关太需要一场真正勇士之间的比武来激发斗志了!再说,黑木将军今天不在,你们可以尽情发挥!”渡边说着示意林赤边说边聊。 林赤埋头才喝了一口粥,听到渡边又问道:“林桑,这次比武你有把握赢了工藤君吗?” “一半对一半。” 渡边把自己饭盆里的一块馒头放进林赤的碗里,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看着林赤,沉思片刻说道:“不过,我倒是希望赢的人是林桑……” “就因为我是你的下属?”林赤抓着馒头的手停在嘴边,眼睛里掠过诧异之色。 “不全是……”渡边语气突然低了下来,躲过林赤的眼睛,缓了缓道:“是需要有人杀杀工藤君的锐气,帝国的报纸把他捧得太高了,用你们的中国话说,他已经轻狂得找不着北!” 林赤把手里的馒头送进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就怕胜了他,他会不高兴的……” “这一点林桑不必多虑!所有人都不希望这场比试掺水……” “要不,中午饭后烦劳渡边小姐给我们主持?” “好啊,这个裁判我亲自来当!” “能让渡边小姐做裁判,我想这场比试更显得名正言顺,到时即使黑木将军怪罪下来,也有人替我挡着,只是至于工藤君认不认可渡边小姐,我可不敢保证,毕竟您是我的上司,工藤君该不会认为您会偏袒我?” “这是你们中国人的思维,我可以肯定工藤君会举双手赞同的!”渡边说着指了指肩上的军衔,“我乃堂堂的少佐,他工藤只不过是个上尉。” 第238章 机关长不在的日子里 渡边告别林赤,在憩庐的楼下遇到刚从外面办事归来的川上麻衣,两人互问了好,渡边正要离去,忽然想起林赤和工藤比武一事,连忙详细告之,并谦虚地征求他的意见。 黑木不在的日子,川上中佐是松机关军衔最高的军官,渡边将此事通报给他,本是想显示对他的尊重,别无其他,哪知川上一听,当即来了兴趣,也就毫不客气把自己当成了主事者,显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道:“这件事情我看咱们需要好好谋划谋划!” “不就是比枪法嘛,有什么好谋划的?”渡边觉得川上小题大做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比赛内容、规则及赛制制定,以及现场观摩人群的组织等等……细节很多,如何在安全的前提下确保正确的导向……” 渡边果断地打断道:“川上君所指正确的导向是什么?” 川上不屑地瞟了渡边一眼,意味深长说道:“少佐别小看这样的而比赛,如果组织得当、引导得当,它将是一场催人奋进、积极向上、斗志昂扬的比赛,对激发我大日本皇军的士气将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甚至比一场小规模战斗所取得的胜利意义更深远!” “川上君言过其实了吧?”渡边疑惑盯着川上道,“不就是我们松机关内部勇士们的一次切磋,再平常不过了,再说,既然是切磋,总有人胜有人败,胜者自然鼓舞人心,可败者呢?” “渡边少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请川上君赐教。” “林赤是什么人?他是个支那人,并且还是一个变节的支那人,某种意义上,工藤君代表的是我大日本帝国,是帝国的军威!小姐不妨深入想想,如果工藤君战胜了林赤,不但可以扬我国威、长我民族志气,还会使得在场所有帝国的将士热情澎湃,那是何等大快人心的场面,难道渡边小姐不这么认为?” “我不同意阁下的观点……”渡边毫不客气回敬道:“我只知道,那位林先生现在服务我大日本帝国,是我松机关行动处的一名队员,他的胜利同样鼓舞人心,尤其对于我辖下的行动处,必定会给所有的队员带来蓬勃的朝气!” 川上吃惊地看了渡边一眼,想再分辩几句,又生生忍住,只得意兴阑珊道:“渡边小姐,你的眼光太短浅了,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管如何,我还是希望我们二人把这场比试好好组织一下,毕竟将军外出,我们是唯一挑头的人。” “这我同意,川上中佐准备怎么办,我一切听阁下的……” “既然是比试,双方总得有支持者,这样的场面才有看头,才更热血,你去安排人贴张海报,公布双方的名字,把各方的支持者一一登记,到时分两个阵营!我去找工藤君,和他商量一下赛制和规则……” 渡边点头应允,回到行动处的办公室,立即叫来了李泉和钱瑾余以及一名日籍队员,让他们分别用日文和中文按川上的意思拟一份比武告示,张贴在憩庐的门前走廊上。 告示一经贴出,一位叫林赤的“支那人”(他新来乍到,很多人并不认识他)和帝国神一样的狙击手工藤夕贵,在午间饭后操练场比武的消息立即像病毒一样在整个松机关扩散,这成了松机关机关长黑木将军外出公干后最美妙的一个上午,工作在这个时刻已显得微不足道,松机关的职员们津津乐道于对此次比试的种种预判,几乎每个部门均有相关人士作出了权威发布,至于谁才是众望所归的赢家,最终体现在汇总到行动处的双方支持者的名单上。 渡边拿到这份名单,嘲笑着对林赤说道:“林桑,你的人缘令人堪忧啊,居然没有一人愿意做你的啦啦队队员!” “意料之中!”林赤苦笑了一下,看到不远处的李泉正在看着自己,连忙大声问道:“李泉,作为一名中国人,你会支持我吗?” “我?”李泉轻声应道,嘀咕了一句:“你行吗?” “我觉得行!”渡边突然扬声答了一句,“今天的比试,林赤是代表了我们行动处,他的荣誉也是我们的集体荣誉,我有个要求,咱们行动处三十来号人都必须无条件为林桑擂鼓助威!” …… 这个上午,时间因由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而愈发漫长,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午饭时间到。 林赤裹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前往食堂,在食堂门口,林赤看到了东张西望的电讯股股长稻田勇,林赤对他已不陌生,正要上前和他打招呼,稻田疾步迎了上来,一把拉住林赤的衣袖,无比亲热说道:“林桑,借一步说话。” 林赤跟着稻田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刚站定,稻田迫不及待问道:“林桑,我真心请教一事,恳请阁下如实答我。” 林赤见他满面春风,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机械说道:“稻田君请说,我定当知无不言。” 稻田略一沉吟,问道:“林桑,你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什么意思?”林赤不解。 稻田四下打量一圈,低声道:“我想利用你和工藤夕贵的比试,设一场赌局,赚点小钱,这之前,我必须清楚知道你们双方的实力。” 林赤听懂了,打趣道:“稻田君是不是最近手头很紧?” “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是这么个情况,我遇到一些困难,急需用钱!” “那阁下准备买谁赢?” “就是不知道啊,所以才希望和林桑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林赤思索俄顷,抬头道:“我起码知道一点,今天的比试,看好我的人不多,如果稻田君希望大有斩获的话,必有合适的答案……当然,风险和财富如影随形!”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林赤一进食堂,迎来了整齐的注目礼,他一下子觉得,自己俨然已成了松机关的名人。 古往今来,明星的诞生从来就是踩在另一个明星的肩上的,而向强者约架则是最迅捷最有效的方法。 林赤匆匆吃完午饭,一离开座位,蓦然发现绝大多数人都开始纷纷起身,其中有不少行动处的同事,他们按渡边少佐的要求簇拥着林赤,雄赳赳气昂昂向操练场行进而去。 操练场已围了很多人,树林最西边的开阔地上,稻田摆了一张桌子,他站在桌后大声吆喝。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想要发财,赶紧下注,盘口开放,10元一注,时间不多,十分钟后截止!” 在桌前,已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清一色的男子,纷纷举着日钞争先恐后报名,稻田的身旁,一人拿着一本本子正在进行登记。 看到林赤,稻田羞赧报以一笑,移步上前,一把将林赤拽到跟前,高声说道:“这位就是即将和工藤君比试的林先生,大家别小看了他,他原先可是国军里的神枪手,听说还是一名海归,就在饭前,我特地和他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他坚定地说,一定会打败工藤君的,是吗,林先生?” 人群中马上发出一声声嘘声。 林赤微红着脸,摇摇手说:“大家别听稻田君信口开河,这样的话我断然不会说,工藤君是我敬重的一名狙击手,他的身上到处散发出荣誉的光环,多得令我嫉妒,我岂敢狂妄自大?不过,我们中国有句古话,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我只能说这么多!”说着挣脱了稻田,向操练场跑去。 操练场的西首,自觉分成两个方阵,其中一个方阵规模浩大,足有百余人,另一方阵那是行动处的同僚,寥寥数十人,林赤一眼看到组织,马上踱步上前。 松机关的川上中佐和渡边少佐两位主事的人物早已抵达,正在人群前低声交谈,他们的身旁站着工藤。看到林赤率先到达,川上和渡边二人同时示意林赤上前说话。 林赤亦步亦趋走上前去,就在林赤和工藤擦肩而过之际,林赤隐隐听到他冷哼了一声,不由瞥了他一眼,和工藤孤傲的目光不期而遇。 没等林赤站定,川上边看表边转头,从身旁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支自制的铁皮喇叭,对两个方阵的人群高声喊了一句:“大家静一静……” 一声令下,喧嚣声减低。 “在正式比赛之前,我公布一下比赛规则……”川上耐心地等着人群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方道:“首先,本场比赛由我代行机关长黑木将军之职,并和行动处的渡边雪奈少佐一起主持……本次比赛有三个原则,第一、公平公正;第二、必须见胜负;第三、友谊第一,切磋为主!”说到这儿,川上跨前两步,从前排的一名士兵手里取来两支三八式步枪,又道:“这两支步枪都是平素装备给帝国士兵的普通步枪,这也是今天的比赛用枪,第一、二轮每人四个弹夹,共二十发子弹,如果第一二轮还分不出胜负,我们将加赛,进行第三轮,子弹另外提供……” “第一轮,两位将进行静态射击,目标是百米外的悬挂的空酒瓶……”说着指了指一百米多米开外的杉树林,对林赤和工藤说道:“你们二位一人一枪,把它们依次击落,击落多者获胜。” 林赤顺着川上的手势看去,操练场东首的两棵粗壮的大树之间,已系着一根铁丝,上面挂满了清一色的空的清酒酒瓶,林赤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整整二十支。 “第二轮比赛,是动态射击,你们二人将坐上摩托的挎斗里,挎斗摩托将在距离目标百米开外的操练场上作圆周运动,你们在得到口令后,同样依次进行击发,获胜规则和前者一样!” 林赤扫了一眼,果然,人群前二十米不到的地方,已静静停着两辆挎斗摩托。 看到川上缄默不语了,林赤赶紧问道:“第三轮什么规则?” “现在保密,如果二位分不出胜负,我们将加赛第三轮,总之一句话,不分出胜负,比赛永不结束,大家觉得好不好?” “吆西!”人群里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应和声。 第239章 巅峰对决 川上麻衣此时神色一凛,说道:“工藤君、林桑,如果二位对赛制没有什么异议,咱们这就开始吧!”说着把手中的两支步枪分别递给林赤和工藤。 话音刚落,只听“咔擦”一声,林赤和工藤几乎同时拉开枪栓,接着开始检查枪支,校准,装弹,这一切做完后,二人齐刷刷站直身体,面朝目标,就等川上一声令下。 刚才还嘈杂纷乱的现场,转眼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两名志在必得的枪手。这忽现的异样一下子引得那片开阔地买码的士兵们纷纷侧目,他们发现好戏已上演,再也顾不得稻田把赌博的获利描绘得如花儿般美好所带来的诱惑,连忙撒腿跑进会场。 “开始!”川上麻衣的一声令下。 两人同时举起步枪。林赤和工藤互相对视一眼,林赤轻声说道:“工藤君,第一枪由你先发。” “恭敬不如从命。”工藤几乎没有瞄准,只是枪口微微抬高少许,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哐——”的一声,百米开外最右侧的酒瓶应声爆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好——”叫好声伴随着击掌声经久不绝。 工藤得意地瞟了林赤一眼,直等到到这股声浪如抽丝般远遁,方才对林赤努了努嘴,上下嘴唇之间蹦出三字:“该你了。” “哐——”音质和音频几乎一模一样,林赤的搭在扳机上手指松了开来,第二只酒瓶也应声爆裂。 “好……”人群中稀稀拉拉散发出掌声,只是相比第一次的声浪要孱弱得多。站在人群前面的渡边,像是有意无意地朝着林赤身后的方阵瞥了一瞥,还未回过头来,不知是谁抢先带头喊了一声“好!”,顿时掌声一片。 工藤板着脸不再客气,一等林赤击发完毕,立即拉了拉枪栓,第二颗子弹转瞬即发。 林赤如法炮制。 就这样,三十秒不到,两人已把弹夹里的子弹尽数射出,两棵大树间的挂起的酒瓶消失殆尽。 喝彩声如雷,已分不清喝彩的到底是哪一方的粉丝。 无需派兵校验,川上已从光秃秃的铁丝看出这一轮比赛双方均以优异的成绩打成了平手。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正要命令举行下一轮,突然人群外围一人高声叫道:“你们快看,他们的射击有明显差别!” 川上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乃是发自他的直接下属、电讯股的稻田勇股长。川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紧接着听到了人群中的惊嘘声。他带着满腔的不安,朝正前方看去。 这一看,川上果然发现了端倪,铁丝下方悬挂酒瓶的接头处,差别泾渭分明,五处留有残破的瓶嘴,另外的五处啥也没有,只剩下一根用来吊挂酒瓶的铁丝在空中晃悠……而这十根用来系住酒瓶的铁丝交替排列,很有规律,分明彰显出二人的手法。他稍加分辨,已然发现有瓶嘴的是工藤的杰作,了然无物的是林赤的杰作! 川上突然明白了一切,从二人射击的结果来看,基本上可以做出以下判断,那就是工藤子弹射中目标的着弹点一定不在瓶口,否则是不会留下半截瓶嘴的,而林赤的着弹点未必全在瓶口,但从概率上来说,绝不可能全在瓶身!仅仅这一点,川上心中清楚知道,双方在第一轮其实胜负已分,林赤显然要高于工藤一筹,因为哪怕是林赤只射中一次瓶口,但他做到了,这种牌子的清酒他喝过,瓶嘴直径差不多是瓶身的三分之一,要在一百米之外准确射中一个比对方目标细小三分之二的实物,其难度不知要增加多少倍! 川上内心惊惧,倒吸一口凉气,他听人描绘过工藤那次在燕子矶的失败,也知道他的失败正是拜林赤所赐,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枪法精准竟然到了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当然,川上内心隐约也闪过一丝侥幸,赛制制订也许太过粗糙,只是要求射中瓶身,并未明确做出界定,工藤只是完全按照规则行事,以至于被思虑更远的林赤抢占了有利,如若进一步细化,工藤君或许根本不逊对方!思念及此,川上咳嗽一声,高声说道:“第一轮,双方平手,现在进入第二轮!” 川上的裁判挑不出毛病。渡边欲言又止,尽管眼里游过一丝异色,但旋即笑靥如花,偷偷瞄了一眼工藤。 工藤脸色铁青,紧咬着嘴唇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两名日军士兵从人群中跑出,跳上挎斗摩托,使劲踩了几脚,轰隆隆的声音先后传来,两辆摩托被发动了。林赤和工藤跳上摩托,在挎斗里坐下,当两人举起枪口的时候,摩托徐徐启动,速度越来越快,在原地做着往复圆周运动。 这一次,林赤当仁不让,率先打响第一枪。 林赤一枪命中目标,子弹击中瓶身的某处,剩下瓶嘴在空中无规则晃荡。凡是在场观摩的吃瓜群众,多多少少均了解射击的玄机,他们嘴里虽然不说什么,但心如明镜,林赤第一轮明显优于工藤的表现,使得他们钦佩之余,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折服,再也没人敢低看他,因而,林赤的这一枪,充分体现出他们的预期,即便内心深处对这名中国人素无好感。 有人忍不住喝起彩来。 这一次喝彩声明显高亢很多。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工藤的身上。 在众人满满的期待中,工藤不慌不忙瞄准目标,当摩托周转到一个最佳射击点时,工藤毅然开枪了…… “好!”叫好声响彻云天。工藤的完美表现让略显沮丧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掌声与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看到粉丝们满血的样子,工藤左手握拳,给自己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这一下,情绪更激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工藤,加油!”,便即刻引来了整齐划一的助威声——“工藤加油!” 接下来,比赛简直是对在场绝大多数日本人的身心进行狂虐,当林赤第二枪击中目标后,这些天生带有民族对立情绪的日本籍看客,一颗“丹心”马上被吊了起来,直到工藤不负众望,同样射中目标,他们方才得到短暂的安慰,可这安慰竟是那么短暂,林赤似乎根本不想让他们惴惴不安的心脏有一丝一毫的喘息,毫不犹豫再次扣响扳机…… 如此,不到一根烟的功夫,铁丝上只剩下了孤单单的两只酒瓶…… 轮到林赤发枪—— 林赤神色端重,举枪的手数度放下,随即抬起,反复多次…… 林赤异常的表现起初让渡边很纳闷,但她很快明白了一切——摩托驾驶员无缘无故把车速提高了,从她的肉眼观察,提高的速度起码在百分之三十以上,她正要喝止,却见林赤缓缓抬起枪口,并同时颤颤巍巍在挎斗里站了起来……渡边不由收声,她尽管渴望比赛的公平公正,但骨子里不缺猎奇之心,此时的她倒是很想看看林赤如何处理当下不利的局面。 这一次,林赤表现出了极其严谨的决心,当他的枪口锁定目标的时候,看客们开始拼命祈祷并默念天皇保佑这一枪击飞,他们一致开始腹语:“打偏!打偏!打偏!……” 所有人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生怕错过哪怕是微小的细节。 林赤的右手食指搭在扳机上,视力极佳的人们已发现他的手指开始发力……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就在林赤欲弹射子弹的俄顷间;就在绝大多数人心怀叵测、邪念盛起的那一刻,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急速划着圆弧的摩托突然一个急刹—— “啊?”现场惊呼声一片。 站在挎斗上的林赤刚刚适应了摩托现时的速度,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猝不及防,巨大的惯性迫使他的身体骤然前倾,枪口早已偏移原先的准线,他一个趔趄,左脚已顶住了挎斗的内侧,身子摇摆着撞上了驾驶员的后背,撞击力又使得身子反弹,人已无法站定,摇晃着向挎斗外侧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林赤即将跌倒之际,但见他的左手脱离枪托,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分明是在尽量寻求身体的平衡,这电光火石间,他的重心已降到最低,胸脯几乎贴着挎斗的边沿……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枪声响起—— “砰!”这一枪,声音迥异于往昔。 围观的人们心情各异,尚还没来得及多想,紧接着听到“哐当”一声脆响,这是一种玻璃制品坠地破碎的声音。 目光急速觅声寻去,只见两棵大树间只剩下了一只空瓶。 而另一只已然坠地,从接头处可以看出,林赤居然击断了系瓶的铁丝,地上的酒瓶已支离破碎。 偌大的操练场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一刻,这里的世界安静极了,所有人的表情极度错愕,包括渡边雪奈少佐和川上麻衣中佐! 他们的心中,一个大大的疑窦如同含苞欲放的花蕾刹那间盛开:他是怎么做到的? 此念刚过,一念又起:难道这是巧合? 一百米开外,射中一根比缝纫针略粗的铁丝,那需要多好的运气?! 人们摇了摇头,立即否定了内心的妄度,绝望而疑惑地把目光盯着他们所有的希望——帝国狙击手之神:工藤夕贵。 这第二轮的最后一枪,只要他没有射中铁丝,无论如何就已经判断出了胜负,林赤毫无异议地完胜工藤夕贵,且会将他们的信仰撕得粉碎! 第240章 极端考验 毫无疑问,巨大的压力又转嫁到了工藤的身上。他猛地抖了抖脑袋,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斩钉截铁对驾驶员喝道:“出发!” 驾驶员小心翼翼启动摩托,握住油门的手根本不敢用力,生怕羁绊不了跨下的三轮摩托,以至于速度太过波动,导致挎斗里的乘客发挥不稳定、甚至失常。 那个年代的摩托还没有掌握无级变速技术,只能靠不断调整档位来提高车速,通常是一档起步,但档位越低,给油越多,给油越多,油门就必须给足,这样做又会导致摩托行进过程中很不稳定,唯一有效的做法就是逐步提高档位,可难题又来了,那时的摩托在换挡的时候车身必定会剧烈抖动,这显然对驾驶员是种极大的考验。 两害相权取其轻,驾驶员决定冒险提档,就在工藤背对目标的时候,驾驶员果断用脚背挑了一下变速杆,档位换成了二挡,随着油门的轻放,挎斗摩托平静了下来,在水泥地上匀速滑行。 驾驶员无法看到身后的工藤的一举一动,一切只能靠臆度,当然他知道,要保证工藤一击命中目标,他的作用举足轻重,他首先要保证车身的平稳与匀速,并尽可能把车的速度降到最低,此外,转圈的弧度不能太大。 车速过快、弧度太大,留给工藤瞄准的时间就越短,因而他唯一所能提供给工藤的帮助,就是必须在操练场上慢慢画出一个有足够大半径的圆。 工藤亚历山大,他反复告诫自己,切不可心浮气躁。 林赤刚刚的最后一枪,对工藤的震慑不可谓不大,如果他把那次在燕子矶伏击受伤归结为自己的不小心亦或准备不足,那么,这一次他再也找不到更恰当的借口。唯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这名同台竞技的对手实在不可小觑,也不容小觑! 对于目前的境况,工藤有着客观的认识,比赛进行到现在,优势显然不属于自己,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裁定,当务之急是把系住最后一只酒瓶的铁丝拦腰崩断!关于这个目标,他尽管觉得有难度,但并非不能实现,记忆中,他也有过这样的傲人成绩,只是年代久远罢了。 摩托画了两个圆圈后,工藤以为摩托的性能已稳定下来,于是他端起了手里的三八式步枪。 摩托继续前行,又一圈后,工藤没有击发,他依旧举着枪,尝试更精确瞄准目标。既然明知落后对方,此时此刻,工藤确保的是命中率。从大山深处走出的工藤是受过专业狙击训练,他知道,动态射击的干扰因素很多,排除影响静态射击的因素以外,他此刻必须把身下的摩托的速率考虑在内,否则将会功亏一篑。 正是鉴于这个原因,工藤至此都没有想通,林赤在当时的情形下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上天真是眷顾于他?亦或真是走了狗屎运? 第四圈,工藤还是没有射击。 第五圈,车行到他快要转身之际,工藤在众人的焦灼的期盼中冷不丁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枪响,最后一只酒瓶应声落地。 漫长的等待还是值得的,场下的人群顿时沸腾了。某种程度而言,这样的沸腾倒不是因为工藤的表现优异,而是这场比试实在太过精彩,不但大饱了眼福,还满足了所有人的猎奇心,看客们的胃口被彻底吊了起来,谁都不希望比试草草结束,在台下歇斯底里跺脚喊叫。 川上长吁了一口气,心想,工藤果然是好样的。他扫视了一眼群情激昂的人们,又把目光落在渡边身上,上前一步问道:“渡边小姐,这场比试你怎么看?” 渡边显然也被气氛感染,正情不自禁为工藤鼓掌,听到川上的提问,微微一笑反问道:“川上君怎么看?” “依我看,二人仲伯之间,不相上下!” 渡边点头,表示赞同。 川上转过身,面对人群抬手压了压,待声音静了下来高声说道:“第二轮,双方同样战成平手,现在我征求大家的意见,要不要加赛第三轮?” “要!”人们异口同声。 “那好,就让我们进入第三轮加试!”川上垂下手臂,反背在身后,在台前一边踱步一边道:“第三轮,让我们来考验一下工藤君和林君的心理素质……本来,这样的加试我认为几乎不可能进行到,谁知道他们竟然分不出胜负,故而,第三轮的比试内容我是自作主张,并没有请示我们的黑木将军,所以对于本轮的比赛所产生的后果,将由我一人承担,当然,前提是自愿原则,如果有人弃权,我并无异议,只是最终的胜利同样不属于他!” 川上不知不觉站定,补充道:“之所以我要说这一轮比试可能会有后果,实乃赛制的制定非同小可,是存在相当大的风险的,甚至可以说是有性命之虞的……”说到这儿,川上的脸上显露出深深的忧色,对台下的一名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名士兵马上站起,从包里拿出两只苹果,递到川上的手上。 川上麻衣颠了颠手里的两只红彤彤的大苹果,犹犹豫豫说道:“我现在通告第三轮的赛制,这是两只苹果,将会放在两名志愿者的头顶上,作为工藤君和林君的射击目标,击中者将取得最终胜利……”川上越说底气越是不足,瞟了一眼渡边,见渡边向他投来狐疑的目光,心中不由一阵打鼓,连忙收声,趋步到渡边身旁,低着声不自信问道:“渡边少佐,我事先并未与你商量,你觉得这样的规则怎么样?” “假如出了人命,黑木将军必定怪罪,到时候,阁下如何交代?” “我不是没有忧虑,但通过前面两轮比试,我觉得他们击中苹果大小的目标,应该不成问题,只是需要他们具备强大的心理素质……” “万一他们之中有人不具备这样的心理素质呢?”渡边诘问。 这一话一下子击中川上的最软弱处,阴云骤然笼罩在他的脸庞,他不知不觉转头看了一眼人群,但见所有的眼睛正殷切地注视着他,心中忽然想起了另一点,对看客们决绝说道:“我承认这场比试不可多见,我也知道大家都想看到最终结果,可是这场比试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需要有人主动站出来当活靶子,你们当中谁愿意报个名?” 川上本以为他的要求会让人知难而退,无疑中自己也有了下坡的台阶,可以体面地修饰自己曾经许下的“不分胜负决不罢休”的海口,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沉寂十数秒后,人群中忽然有个日本士兵愣头愣脑举起手臂叫道:“我愿意做工藤君的靶子!” 他话音刚落,又有数人纷纷举手报名。 此情此景,让工藤感动得几乎流泪。 川上再无借口,心一横,说道:“很好,现在,当工藤君的靶子的人选已经有了,那么,谁愿意替林君报名?”说着,故意把目光停留在渡边的行动处方阵上。 行动处的所有队员面面相觑,尤其是李泉,当他发现川上麻衣探寻的目光时,赶紧低下了脑袋。 气氛有些尴尬了,居然没有一个人主动成为林赤的盟友。 这正合川上之意,他示威般地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赤,扬声道:“林君,不是我偏袒工藤君,实在是无人站到你一边,因此我不得不宣布这第三轮比试,由于阁下的弃权,胜者是工藤夕贵上尉……” 眼见一场好戏无疾而终,吃瓜群众大为失望,失望归失望,转而一想,获胜者是工藤,这倒也不失为最让他们激动的结果,便拼命鼓起掌来! 川上不得不提高声音,再次将了林赤一军:“如果再无人报名,我即刻宣布结果……” 林赤想也没想,迎着川上的目光说道:“好吧,这一轮,我承认我输了……” “咳咳……”川上得意收回目光,“下面,我来宣布本次比试结果……获胜者是……” “慢……”突然一个声音凭空杀出,阻断了川上的话语。 众人齐刷刷盯着发声者,竟是松机关行动处的处长渡边雪奈。 “川上中佐可不带这么欺负我行动处的人,如果就此裁定工藤君获胜,阁下不怕有人不服?” “是啊!起码我不服!”人群中有人帮腔,林赤稍加分辨便听出是电讯股的稻田勇。林赤幡然明白,他和稻田并未深交,昨夜甚至还恶语相向,他之所以要这样做,只有一种解释,他把宝押在林赤身上了! 很快,随着渡边的出头,行动处骚动起来,很多人纷纷表示不平。 “请问渡边少佐,有人愿意替林君当靶子吗?”川上语气咄咄逼人,环视一圈道奚落道:“难道渡边小姐愿意帮一把林先生?” 台下哄笑一片。 渡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咬了咬嘴唇已毅然大声道:“怎么,阁下是欺负我不敢?好,我渡边雪奈就来当一回活靶子!” “渡边小姐莫不是开玩笑?”川上急转着眼珠,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觉得我堂堂的帝国少佐,会和你开这种玩笑?”渡边一脸肃穆,已开始解开披风纽扣,褪下扔给自己的队员,露出一身笔挺的军服,转身从川上的手里抢过一只苹果,留下错愕的川上站在原地,大义凛然地向场内走去…… “渡边少佐……”林赤蓦然提高声音喊道。 渡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林赤一眼,笑容可掬说道:“林桑,我相信阁下的枪法……” 林赤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眼前的渡边他似乎不认识了,印象中,那个冷酷而凶残的渡边和眼前的渡边已判若两人,难道人的性格竟然也会发生变化?而且变化如此之巨? 一刹那,林赤的大脑一片混沌,他追上前几步,呐呐道:“……可是,这样的比试没有人会有十足的把握!” “别婆婆妈妈了,这是你吗?” “子弹是不长眼睛的……”林赤声音沙哑,有些不敢正视她的目光。 “只要阁下没有杀我之意,我并不在乎!”渡边把视线偏移到川上的身上,似乎是在说给川上听,“我要让某些人知道,我渡边雪奈也是帝国的无畏军人,并不会比任何人逊色!” 第241章 神话破碎 站在人群里的稻田勇这短短的数分钟里,心情犹如过山车般大起大伏。这一次由他倡导并发起的博彩行为,本意是为了弄些额外的银子,用来小小弥补一下宝物失窃后带来的巨损,为此他特地找到林赤,探听虚实,尽管林赤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甚至还模棱两可,但他听出了某种异乎寻常的自信,因而他毫不犹豫选择把宝押在林赤身上,且倾其所有。 在这一点上,稻田勇是个十足的赌徒,他深谙一个中国古老的道理,那就是“富贵险中求”!此次买码,绝大多数人选择相信他们的狙击之神工藤夕贵,押林赤胜者凤毛麟角,如果稻田随大流,或许胜率更高,但即便赢了,那也意味着获利甚微。可这对于目前的稻田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他缺的不是零花钱,而是拯救家庭于水火的救命钱,故而稻田宁可铤而走险。 林赤的驾驶员显然心怀叵测,他的刹车没有任何征兆,意图很明确,就是为了干扰比赛,那一瞬间,稻田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即便如此,林赤还是射中了目标,这让稻田心花怒放!可是当工藤同样达成目的后,稻田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尤其后来当无人主动报名帮林赤、川上正要宣布工藤获胜之际,稻田心疼得要命,他心疼仅有的那么点积蓄。 就在这关键时刻,渡边站出来了,稻田又喜又惊,喜的是一切还有变数,惊得是站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梦中情人渡边雪奈,倏然间,稻田热血冲脑,把心底泛起的一丝丝妒意强行压了下去,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了,他必须有所担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去冒险,否则他真不算是个男人。 稻田不知从哪里涌上了无穷的勇气,撒腿冲到渡边跟前,大义凛然道:“渡边小姐,你退下,让我来!”说着从渡边手里夺过苹果,深情地看了她一眼。 渡边的眼里有嘉许之色,话也说得很客气:“稻田君,你又不是我们行动处的,名不正言不顺啊!” “我……我不愿看到渡边小姐冒这样的风险……”稻田吞吞吐吐回答,向渡边投来哀怨的目光,仿佛是说“你真傻,我的心意你还不懂吗?” 渡边一副不开窍的样子,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只是说道:“稻田君多保重!”说着退回原地,对川上问:“稻田君替下我,川上君没有意见吧?” “渡边小姐的人缘不错嘛,稻田股长是我的属下,我对他很了解,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胆小心眼多,能让此人甘愿帮你,可见渡边小姐的魅力之大啊!” “川上君别取笑我了,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川上扬声问道:“你们二人谁先来?” 林赤和工藤对视一眼,工藤率先道:“我先来!” 那名愣头愣脑的日本士兵冲出人群,接过川上手中的苹果,大踏步向操练场东侧走去,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没走几步,稻田从一侧逼近而来,拦住了他,低声而语重心长说道:“上等兵,我好心劝你,你可要小心,千万别没死在战场,死在自己人手里,那多窝囊!” 上等兵的脸上忽然布满忧虑,脚步似乎再也迈不开,脱口问道:“阁下是怀疑工藤君的枪法?” “上等兵,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和枪法有关系吗?你是个大活人,再好的枪手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发憷的,他万一手抖一下,你还有命吗?算了,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自求多福吧……”说完稻田脸上掠过一丝坏笑,跑到林赤身旁,马上换成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几乎是哀求道:“林君,你这一枪可得打准,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 林赤并未马上答复,依旧在看着前方。 “你到底有没有把握?”稻田哭丧着脸又问了一句。 “怕死了?” “关键是这种死法不值得!你没听说这样的比试黑木都不知道吗,万一死了,连个勋章都得不到……” “这种比试也就川上君想得出来,我从没有参加过这类射击项目,说实话,我还真没把握!稻田君还是求神灵保佑吧!” “那……”稻田快要哭出来了,咬咬牙决然道:“今天如果有幸活下来,我把林先生当祖宗供着!” 上等兵在用石灰画好的圆圈内站好,把苹果放到头顶上,整个人如同定格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脸庞已无最初的自信,密布着阴云。当工藤端起枪试着瞄准时,这位原本无知无畏的上等兵明显颤栗了一下。 第三轮的比试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工藤的内心此刻也是波澜汹涌,毕竟他面对的是一位帝国士兵,好几次,他明明觉得已经水到渠成,但就是没有勇气扣动扳机。他的不自信直接影响到上等兵的状态,他的双腿似乎已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人摇摇欲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工藤迟迟没有开枪,端枪的双臂有些酸,他干脆垂下手臂,稍稍歇息了片刻,活动活动四肢,并扭了扭脖子,极力想放松心态。 这一次,工藤已准备充分,当他再次举枪时,在场的人大气也不敢喘,殷切期盼着这一声久违的枪响。 工藤的决心已下,手指开始接触扳机,他的大脑很快下达了“射击”指令,时机已经非常成熟…… “砰!”一声尖锐的枪响,枪里的子弹愤怒地呼啸而出…… 与此同时,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声! 但见上等兵双腿跪地,头顶上的苹果早已不知所踪。 川上只是眨了下眼睛,就看到了这一幕,内心又惊又悔,一开始本以为上等兵受到了误伤,快步跑上前去,刚跑到他的跟前,却见那名士兵抬起了脑袋,一脸羞愧,嗫嚅着对川上说道:“中佐,我害怕……我实在没有勇气……” 川上明白了一切,原来这位上等兵是害怕受到伤害,主动跪地的。 川上心里松了一口气,嘴里却厉声呵斥道:“你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士兵的耻辱!”说着鄙夷瞪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上等兵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拎了拎裤子,眼尖的人已看出他的裤子上湿漉漉一片。上等兵红着脸疾步跑回人群,只待了一小会儿,便掩面离去。 川上对渡边无奈耸了耸肩,悻悻笑了笑,挥手示意林赤登场。 林赤赶紧推了推稻田勇,微笑着提醒道“稻田君,该你了!”稻田如梦初醒,对林赤苦笑了一下,艰难地挪动脚步向前方走去,刚走到半路,又想起什么,赶紧折返,在林赤耳边耳语道:“林君,如果实在没有把握,就朝天放枪,反正我们也不会输!”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句话多多少少对稻田是极大的安慰,他一口气跑进石灰圈内,把苹果小心翼翼搁在脑袋上,并示意他已准备妥当。 在梦中情人面前,稻田可不想装怂,再说,他官至上尉,和上等兵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他必须拿出应有的精气神来。 “我已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稻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林赤站定,目测了一下和目标的距离,然后低头检查了枪支,接着拉开枪栓,这一切做完后,他并未马上举枪,而是转身向川上询问道:“川上中佐,可不可以让目标转过身去?” 川上眼睛翻了翻,侧头问渡边:“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阁下制定的赛制里又没有这一条!” 川上一想,觉得渡边言之有理,正要回复林赤,忽见林赤突然急速转身,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枪口已然抬起,紧接着,唯听到一声尖锐的枪响。 “砰!” 川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稻田脑袋上的那只苹果已不翼而飞。他呆了呆,立即看到稻田疯疯癫癫蹦跳起来,嘴里兴奋呼喊:“林祖宗,我操你奶奶,吓我一跳!”边说边用手捋着头发上的汁水。 川上定睛一看,果然在稻田的不远处的地上看到了破碎苹果的残骸。 “林赤赢了。”川上失望的同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 “这个支那人太狡猾了,他分明是在利用和他讲话的机会吸引稻田勇的注意力,怕他重蹈上等兵的覆辙,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有一种解释,此人太聪明了,聪明得有些可怕!” 至此,场上的看客们方才醒悟过来,短暂地喝彩后,他们开始大声议论这场一波三折、脍炙人口的赛事,一时间,整个操练场人声鼎沸。 “大家静一静,接下来请川上麻衣中佐宣布比试结果!”渡边把川上让到身前。 “咳咳,我来宣布松机关的内部射击比试结果,获胜者是……行动处的林赤!”台下终于爆发出如雷的掌声,这一次的掌声,恢弘而热烈,竟是真实代表着松机关的民意。 川上正要继续发表演讲,他的眼光忽然定住了,落在了看台后面某处。 好奇的人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操练场西侧的空地上,簇拥着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将军。 和黑木并排而行的,是一个身材稍矮、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胖子。 第242章 蹊跷的死亡 一见黑木归来,以川上为首的松机关全体成员立即毕恭毕敬站立原地,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转眼间,黑木带着一众人已走到台前,并在川上和林赤等人身边站定。这时,黑木身旁的中年男人跨前一步,双手互击,用娴熟的日语高声道:“好,好,大日本皇军里果然藏龙卧虎啊!真让我梁某人大开了眼界!” 黑木给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一名士兵马上会意,伸手收回了林赤和工藤手里的步枪。黑木微微一笑,悄无声息走到中年胖子的右侧,还没讲话,川上大喊一声:“全体都有……立正!” 看到全体成员整齐划一站定,黑木摆了摆手,台下的所有人马上呈“稍息”状。黑木铿锵有力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从北京远道而来的贵客,便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好朋友梁先生,即将出任维新政府的行政院长,大家欢迎!”边说边牵住那位梁先生的手,把他引到身前。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梁先生先是扬了扬手,算是和大家打了招呼,等到掌声稀疏,便用双手向下压了压,脸上笑容可掬,抱拳作揖说道:“大家辛苦了!” 他依旧用的是日语,台下的日本人听得亲切,立即又用掌声回报。 梁先生热情渐涨,继续道:“世道艰难,举目疮痍,可悲我泱泱中华流年战乱,民不聊生,各路诸侯为了一己私利,弃百姓于水火,中国这个东方的巨人已然烂到根子了,是到了该刮骨疗毒的时候了,幸运的是,我们有个好邻居,正是你们慷慨无私的相携相助,才使我们有了挖去腐肉、重获新生的机会,在此,我代表三万万同胞,对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表示最诚挚的谢意!”说完,梁先生深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台下又是掌声雷动。 梁先生心满意足又给台下的众人以及黑木抱了抱拳,慢慢退后,并示意黑木继续训话。 黑木马上换成一副俏皮的神情,戏谑道:“看看我松机关的日常是何等丰富多彩!”黑木把脑袋朝向川上:“这样的比武切磋,形式很好,以后要多多举行!” “是,将军!”川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说说看,谁赢了?”黑木语气和蔼,有意无意扫了林赤和工藤一眼。 “报告将军,我们今天进行的是射击比试……行动处的林赤赢了!” “哦?”黑木面现惊诧,眼睛紧紧盯着工藤,狐疑问道:“工藤君,你可是帝国的神枪手,难不成今天的比试发挥失常?” “不,属下发挥完全正常!”工藤不敢正视黑木的眼睛,脸上浮现出羞愧之色。渡边见状,上前一步道:“将军,今天的比武本来双方可以打成平手,只是出了点小状况!”说着便把那位上等兵临阵腿软的事情大略说了,黑木脸上的阴云更重了,不假思索道:“这么说来,工藤君即便击中目标,最多也只是和林先生战平?” 渡边没有回答,倒是工藤脱口道:“报告将军,林先生的枪法确实在我之上!” “那我要恭喜渡边少佐喽……” 渡边一愣,黑木旋即道:“林先生可是一名难得的人才,这样的好钢可要用在刀刃上!”黑木已不再看她,对林赤笑盈盈道:“林桑,在松机关的行动处当差,会不会委屈你了?” “将军是想提拔我?”林赤急不可耐问。 “如果有合适的岗位我一定优先考虑林桑。” 一旁的梁先生从对话中听出门道,忙插话问:“怎么,这位林先生不是帝国勇士?” “来,林桑,见过梁先生。” 林赤双腿并拢,双手贴在裤缝边,弯腰鞠躬问好:“梁先生!” “林先生不用客气!”梁先生忽然改用汉语。 黑木拍了拍林赤的肩,亲切道:“林桑,你向梁先生做个自我介绍!” “报告梁先生,本人林赤,原是国军教导总队一名上尉!” 看到林赤再无下文,黑木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悦,随即说道:“林桑,你还是说详细点!” “是,将军!”林赤于是把脑袋又转向梁先生:“本人参加过南京保卫战,南京失陷后进入军统,是南京站的副站长,兼行动处处长……” 梁先生不等林赤说完,抢口道:“怪不得枪法这么好呢,军统果然不是摆设,竟也人才辈出……可是据说能当上军统站的站长,不是少将也得上校,堂堂的副站长,让一名上尉担任,实属罕见,莫不是林先生除了枪法以外还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 林赤沉吟道:“或许因为本人有点特殊的背景……” “说说看!” “本人有过留学经历,曾在法国炮兵大学学习了三年……此外,我有一名大哥,他原是一名少将旅长,据说他和蒋校长的黄埔系渊源颇深!” “我说呢……”梁先生把脑袋别到一边,摆出一副厌恶的神色,对黑木洋洋洒洒说道:“黑木将军,你看看,当前国民政府的裙带关系已蔚然成风,上到最高统帅部,下到作战部队的一个排,甚至小到一个班,无不攀关系、送好处、溜须拍马……否则永无出头之日,将军您说,这样的政府还有希望吗?” 不待黑木表态,林赤率先答道:“梁先生所言极是,我正是厌烦了这样的黑暗,才选择弃暗投明的!” “历史终将证明,林先生的选择是正确的!”梁先生把手掌贴在林赤的后背上,语重心长说道:“林先生好好干,终究会有出头之日的,唯有励精图治、奋发图强,我们的民族才有希望,我们的国家才能翻开崭新一页,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梁先生的教诲,在下谨记!” 梁先生对林赤的回答很满意,抬起手推了推眼镜,忽然想起什么事,对黑木兴奋说道:“既然林先生毕业于国外正规军事院校,我看倒有一个位置蛮适合他的……刘云雄将军的警卫军若要成军,并形成战力,整训并不可少,我看像林先生这样的人才,不失为一名称职的教官!” “梁先生言之有理,有机会我会向刘将军举荐的!” 黑木抬头看到台下的众人依旧站立原地,高声吩咐道:“大家解散,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正当人群作鸟兽散状之际,忽见操练场外一个日军士兵逆流而上,急匆匆跑步而来,在距离黑木尚有十多米的距离时,大喊一声:“报告!” 黑木不慌不忙走近他,轻声道:“讲!” “刚刚接到宪兵报告,在夫子庙的秦淮河边,发现一具帝国军人尸体,经检查他身上的证件,此人是我们松机关的,叫仓木清河……” “你是说是我们电讯股的仓木君?”黑木下达解散命令后,稻田并未立即离去,看到贸然闯进了一名士兵,知道定有大事,好奇心驱使他站在一旁侧耳谛听,当他一听说仓木清河的名字,再也忍不住,迫不及待趋步而来。 “仓木清河是稻田君电讯股的人?”黑木皱着眉进一步追问稻田。 “电讯股的确有一位叫做仓木清河的,专门负责电台监听!”渡边从黑木的身后走上前来,替稻田解释道。 “渡边少佐说得对!”稻田唯唯诺诺答道,片刻之后,脸上写满疑问,似乎是在呐呐自语:“午餐之前仓木君不是还在办公室吗?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会死在夫子庙一带?” “这我要问问你这位电讯股的股长啊!”黑木突然提高声音,忿忿道,“稻田上尉,作为电讯股的最高长官,你居然连下属的行踪都一无所知?” “对不起将军,都是属下的错!”稻田低垂着脑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全无了先前的神气活现,“将军阁下,容属下调查清楚,再给将军汇报!” “渡边少佐,你带几个人,会同稻田股长,去现场看看,定要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我帝国士兵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 目送黑木一行离去,渡边回头对站在身后的林赤命令道:“林君,你叫上几个人,我们这就一同前往夫子庙!” 在前往案发地之前,渡边带着林赤以及稻田一同来到电讯股,详细了解相关情况。 电讯股的职员们也是刚刚听闻仓木之死的消息,已无心工作,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直到稻田勇和渡边几人进了房间,他们纷纷散开。 “中午的时候,仓木君不是还在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电讯股?”稻田阴沉着脸,开门见山问道。 “股长,我有个情况需要汇报!”一位女职员自告奋勇走上前来。 稻田眼睛一亮,忙道:“你说。” “仓木君出去之前,接到一个电话……” “哦?谁打来的电话?”稻田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仓木的出行因由某一个电话,无形之中他的领导责任会小许多。 “他没说,我们也没问,但从他的形态判断,对方显然官阶比他高……” “为何这么说?” “因为我看到整个接电话的过程中,仓木君一直毕恭毕敬,不停点头……” 第243章 秦淮明月 南京城南,夫子庙秦淮河畔,一家名为“秦淮明月”的茶肆凭水而建,亭台楼榭上,原本艳红的灯笼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尘,尽管在战火平息后,这家老铺新开的茶肆,曾有人细细把它擦拭过,但由于尘埃的渗透已深入骨髓,怎么也焕发不出应有的喜庆。 渡边带着林赤和电讯股的稻田勇数人驾车风尘仆仆赶来,在茶肆门口刚刚停好车,正见特高课的吉田少佐也匆匆赶至,双方一照面,吉田便道:“渡边小姐,听说死者是你们松机关电讯股的?” “报告少佐,他叫仓木清河,是我的手下。”稻田给对方一边敬礼,一边抢着回答。 “他是怎么死的?”渡边走在众人前面,头也不回问道。 “宪兵报告,说是被枪杀,具体情况有待进一步了解!” 说话间,一行人已踏进秦淮明月茶肆。在这个多事的冬末春初之际,能够来此喝茶的,除了略有些闲钱外,还得需要有喝茶的心境,事实上,客人本来就不多,事发后,他们中的大多数早不堪惊吓,逃之夭夭,唯有两三位胆气稍大者想进一步看热闹,赖在这里没走,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因为宪兵接到报告后,进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察看案情,而是把他们几人都限制在墙角,不允许挪动半步,连人身自由都已失去,看热闹的念头又从何谈起? 老板是个半老徐娘,涂着厚厚的胭脂,大冷天居然捏着手绢一角,且穿着一件绸缎旗袍,雍胖的身体被紧紧包裹其内,撑得旗袍上的琵琶扣叫苦不迭。渡边进屋的时候,老板娘正和一个管事的军曹嬉戏打骂,相处已甚是融洽,这和几位被限制了自由的茶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到一众人簇拥入内,老板娘很是识货,连忙丢下了军曹迎向渡边,尖声高语道:“长官们,你们可算来了,刚才真把我吓死了!” 渡边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扫视一圈,并未发现仓木的尸体,连忙对军曹问道:“现场在什么地方?” 军曹先是毕恭毕敬敬了个军礼,一言不发在前面带路。 没走几步,渡边回头发现老板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连忙示意士兵把她看住。 穿过正厅的圆形门洞,是一间足有五十平米的敞亮木质结构的房子,一侧有一扇平开门,连接着室外怡人的景色,众人出了房间,青瓦白墙,别有洞天,沿着亭台的走廊绕过房子的拐角,蓦见一处十数平米的方台,砌在秦淮水之上,上面搁着一张圆形的石桌和几张石凳。 方台的正前方,瑟瑟的秦淮河水无声淌过。 一个身穿日军军服模样的人仰面躺在石桌下,一条腿翘在石凳上,脚掌朝天,在他身体的不远处,有一只破碎了的茶杯。 稻田不等渡边说话,兀自冲到死者前方,只是瞟了一眼,便惊叫道:“果是仓木君……” 渡边弯腰蹲下来,把死者瞪着的眼睛轻轻合上,注视着尸体额头上的血洞好一会儿,才回头对林赤说道:“林君,你也来看看。” 林赤照做,只看了几眼,就站起身来。渡边跟着立身,看到林赤正往河对岸张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对面是空旷荒芜的河堤,更远处五六十米远的地方,倒是有一排房屋,但从房子的体量上看,不似普通的民宅,更像是废旧的厂房。 看到林赤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渡边试探道:“你是觉得枪手是从河对岸击杀仓木君的?” “如果我没猜错,对方是躲在那排房子后面,而且,对方是一名狙击手,依我判断,实力未必在我和工藤君之下!” 渡边“扑哧”一笑,取笑道:“林君是不是太敏感了?仓木只是电讯股一名普普通通的职员,既非身居要职,又不掌握核心机密,敌人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射杀一名毫无价值的帝国军人?他的动机何在?” “不管少佐怎么看,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难道是某种巧合?”稻田插话。 “我倒不认为是巧合,时下的南京城已不同于数月前,皇军对南京城的治理见效卓着,能够转入地下的抵抗绝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我们都知道,培养一个狙击手的代价甚于十名以上的普通士兵,任何一个主事者是不会心血来潮干这样的傻事的……” “我同意这位先生的看法,当下的南京,乱象已得到有效控制,尤其是打冷枪的现象,几乎已经杜绝,作为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课长,我每天都会收到一份治安通报,毫不夸张说,用风气清明来形容现在的南京城也一点不为过!”听到林赤的一番话,吉田忍不住发表了一通自己的看法。 “这就奇怪了,仓木君的死很蹊跷啊!”稻田自言自语起来。 “林君还有什么看法,不妨统统说来!”渡边走到林赤身旁,微微仰着头道。 林赤想了想说道:“首先我不认为这是一场意外,看起来更像是种预谋,别忘了,仓木在临行前,接到了一个电话,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必定和那个电话有关,否则,他不可能和稻田君连个招呼都不打,独自一人来到此处,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喝茶,除非稻田君的电讯股实在无事可做!其二,从仓木的倒地姿势可以大体还原他死亡之前的行为举止……”林赤说着抬起仓木那条搁在石凳上的腿,指着他脚下的石凳,“在狙杀他之前,仓木君正坐在这张石凳上喝茶……种种迹象表明,他好像是来这里等某个人的……” 说到这里,林赤忽然看到稻田俯身盯着仓木脚上的一只鞋底细细凝看起来,装作并不在意继续道:“就在仓木端起茶杯喝茶的时候,一发来自河对岸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脑袋,他从石凳上滑倒地上,一只腿还挂在凳子上,手里的茶杯掉地破碎,这个过程中,可以看出仓木君没有任何防备,他的佩枪完好如初放在枪套里,甚至没有拔出,便立时毙命,当然,这么短的时间送了命是由嵌入他脑门的子弹决定的,除了脑门,其它任何地方都不至于这么快断气……” “林君这么一说,我觉得有些道理,看来仓木君真是遭遇狙击手了!” “对岸那排房子到此处的直线距离,粗略估计起码在八十米之上,如果不是专业的狙击手,是做不到一枪毙命的。此外,我本人也是一名狙击手,狙击手的内心所想我十分清楚,自信的狙击手通常都是选择对方的脑袋,因为只有击中脑袋,一枪毙命的可能性最大,而普通人更愿意选择身体瞄准,脑袋的狙击面相对身体要小得多,但需要更精确的枪法,从这点上看,对方似乎不愿仓木君活着,他需要在顷刻间解决战斗,不留后患!” “是谁这么迫切想要仓木死?”林赤的这番话还是给了渡边某些暗示,她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依我看,首先是要回去查查那个叫走仓木的电话来源,到底是何人给他打的,还有,是谁能有足够的公权力可以让仓木不用请示就不计后果外出……” 渡边若有所思,频频点头,正要继续询问林赤,看到稻田一直盯着仓木的鞋底试图用手抠着什么,不禁好奇问道:“稻田君,你在干什么?” “有小刀吗?”稻田扫了一眼渡边。 渡边掏出刀具,递给稻田。 稻田打开刀刃,用刀尖抵近对方的鞋底,渡边忍不住凑近去看,却见稻田正在拨弄着仓木鞋底上的一颗白色石子,狐疑问道:“发现什么了?” 稻田并不答话。 石子深深镶嵌在鞋底的纹路里,刀尖微一用力,石子滚落于地。稻田放开对方的腿,上前捡起,琢磨片刻,掏出一张纸包了起来,放进了军服口袋。 抬头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稻田讪讪笑笑,并不解释,恍然醒悟道:“林桑刚才说,仓木君是被狙击手射杀的?”见无人答他,稻田勇把目光投向河对面,扭头对林赤道:“这么远的距离,林桑一定手到擒来!” 林赤不置可否,一笑了之,面对渡边问:“渡边少佐,咱们不妨到对面看看,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我正有此意……不过去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得问问茶馆的老板娘。” 几人重新进了茶肆,老板娘赶紧迎了上来,陪笑道:“长官,现在总可以洗脱本店的嫌疑了吧?” “我问你,那位皇军进店时,你还有印象吗?” “有,当然有……那位皇军进来后样子很凶横,一言不发四处探看,直到发现房外水岸上的方台,便要求坐在那里,当时那里本来有客人的,客人看是皇军,就主动让了座,我亲自给他上了茶,可回屋还没几分钟,便听到一声枪响,皇军倒地时被靠窗的客人看到了,惊叫起来,我出去一看,几乎吓坏了,赶紧给皇军打了电话报告……” “老板娘,你怎么会有皇军的电话?”林赤不由问道。 “我……我家先生是吃公家饭的,皇军的电话是他告诉我的……” 渡边脱口问道:“你先生叫什么?” “……是皇军辖下下关区公所的所长,他叫薛飞风……” 老板娘的话音未落,听到门外汽车戛然刹车的声音,紧接着,一串急骤的脚步由远而近,一个粗厚的男音渐行渐近:“太君,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从他讲话的方式判断,他这是在跟门外警戒的宪兵打招呼。 第244章 调查的指向 闯进屋内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魁梧,步态敏捷,他的眼睛很快捕捉到渡边,目光在渡边脸上停留了足有五六秒钟,突然一拍脑袋,亲切又不失兴奋说道:“原来是渡边雪奈小姐啊?” “阁下是……” “鄙人下关区公所薛飞风啊!” 看到渡边皱着眉,似乎在极力思索着什么,中年男人碎步上前,进一步提醒道:“渡边小姐忘了,一月前黑木将军带队,清剿紫金山一带的残匪,大获全胜,我们几家区公所的所长曾一道前往松机关道贺,那晚的庆功宴上大家可没少喝酒……对了,那晚还吃了固城湖红膏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大闸蟹都是秦淮区公所的丁易白友情赞助的……渡边小姐不记得了?” 渡边恍然大悟,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很快不冷不热回敬道:“那晚酒喝得太多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薛所长怎么来了?” “玉如……白玉如……”薛飞风指了指一旁的老板娘,补充道,“……她是这家茶馆的老板,她一小时前给我打电话,说是店里面死了个太君,我觉得非同小可,就立即赶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间,叫白玉如的老板娘飞快地跑到薛飞风身边,搂住他的胳膊,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游过一丝嗔怒,紧紧依偎在他身旁,像是觅到了足以让她心安的靠山。 “白老板刚刚提到过你,说你是她的先生……” 薛飞风忙不迭声抢口道:“不是啦,我们之间也就是好朋友……”说着连忙甩开白玉如的手。 白玉如想要分辩几句,又生生忍住。 “在她的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死了一名皇军,无论如何总是难逃干系的……不过,我渡边雪奈从来公事公办,待我进一步勘察现场后,如果确实和这起刺杀事件没有关系,自然会还她一个公道!” “谢谢渡边小姐!我替老板娘谢谢渡边小姐!”薛飞风拉着老板娘不停弯腰鞠躬,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河对岸,找到了那排房子,果然是一处厂房,从铁门墙根处堆砌的碎木料可以判断,原先应该是家家具厂,只是少有人迹,看来已荒废很久。 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 所有人都抱着查找蛛丝马迹的想法而来,不约而同把目光停留在门口松软的泥地上,果然看到两行新脚印,鞋底的纹路清晰,蜿蜒通向铁门之内。 看到地上的鞋辙,稻田第一反应便是在鞋辙旁深深踩上一脚,然后轻轻提脚,俯身细细比对自己和对方的的鞋印。 吉田不自觉“咦”了一声,所有人把目光聚焦过去,突然发现两种鞋印的纹路竟然如出一辙,只是对方的脚印要比稻田的要大上一两码。 很快有宪兵将鞋印采样留存。 没人说话,大家心照不宣依次进了厂区,沿着脚印一路追踪下去,脚印的指向是厂房的西墙脚跟,众人跟着来到西墙拐角处,去路给一排疯长的冬青树阻拦住,脚印在冬青树下方的石板地上消失了。 渡边踮脚沿着西墙探望一番,立即判断出枪手必定从此越过这排冬青树、潜入了屋后,并找了一处合适的狙击点实施了刺杀,她的判断不是没有依据,因为无论是这排景观树的外侧还是内侧,地上均有被人蹭掉的冬青叶子,且落叶新鲜无比,数量也很多。至于为何会出现成片的叶子,除了冬青树长势足够高、导致跨越难度增加外,在树梢的上方齐腰的地方,还被人拉了两根铁丝,要想进去,非得从两根铁丝中间进行穿越。 好胜心极强的渡边很想率先入内,但由于个子不是很高,试了几次越不过,只得让男人们先进,稻田很愿意带头表率,托起上方的铁丝,酝酿了片刻,倏然抬脚跨了进去,这一下用力过猛,前脚一滑,一头栽倒在内侧的泥地上。 稻田本想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拿出点男人应有的风采,岂料不但失去了面子,里子也荡然无存,他的脸朝下,满脸沾着泥土,沮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羞愧地抬起头,双手撑地正要爬起来,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地上有一粒金属纽扣,心里骂了一声娘,心想,这一腾跃,竟然把自己身上军服的纽扣扯掉了。 生气归生气,起码的风度还是要有的,稻田爬了起来,讪笑着,掸了掸身上的泥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伸手去牵渡边的手,试图帮助她,渡边看到他满手的污泥,断然摇头拒绝,示意林赤他们先进。 林赤没费力进去了,刚转身却见渡边向他伸出右手,知道渡边是在寻求他的帮助,便双手托起她的胳膊。有了稻田的前车之鉴,渡边小心又小心,可想一脚跨出齐腰的冬青树,却不是那么轻易,试了几次没有成功,脸上露出怒气,嗔怒道:“你是死人啊,不会抱我一下?” 林赤还未表态,稻田自告奋勇道:“我来!”说着又伸出脏手,看到渡边蹙眉厌恶不已的样子,慌忙把手缩回,林赤于是将双手托在她的腋下,一个“旱地拔葱”,把渡边托举过来,甩在里侧的地上。 稻田展开手掌,发现手心的那粒纽扣还在,目光不知觉停在胸前的衣襟上,这一看,脑中立即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疑问。 他军服上的五粒纽扣齐全,这粒金属纽扣不是自己的,显然另有其人。 渡边双脚着地,正在回味刚才林赤抱她入内的奇异感觉,看到稻田的眉头凝结、端详着手里的一粒纽扣,不由嘲笑道:“稻田君,你该减肥了,笨的像头猪一样!” “这不是我的纽扣,这不是我的纽扣!”稻田不断重复这一句话。 渡边闻言,心觉匪夷所思,夺过纽扣,和稻田军服上的反复比较,却发现一模一样,当即毫不犹豫问道:“果真不是你的?” 稻田又亮出衣袖,衣袖上的纽扣尽管要略小于衣襟上的,但一粒也不缺。 “在哪儿找到的?” “刚才我倒地的地方。” 渡边在地上四处环顾,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截烟头。 渡边趋步上前,捡起烟头。 烟头只抽了一半,完全是新近扔到地上的,渡边把烟头递给第四位进来的吉田少佐,忙问:“吉田君,你对香烟有研究吗?” 吉田只看了一眼,神色大变。 渡边迫不及待追问:“少佐,有什么不对吗?” “这……这是一种产自帝国的香烟……只有我帝国的军人才有资格抽……价钱也不便宜,正常售价每包三日元,能抽得起这种烟的基本上都是佐级以上军官!” 林赤瞟了一眼,装作有意无意问道:“三日元很多吗?” 稻田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不少了,我每月的薪水只有120日元……平均到每天也只有四日元,让我抽这种烟我绝对舍不得!” “佐级军官呢?”林赤又问。 渡边道:“我这个少佐一月也只有170元,普通士兵更少,拿我们陆军来说,上等兵一月只有9日元,二等兵更少,才6日元……” “这么说,这烟是够贵的,请教一下吉田少佐,这烟什么牌子?” “翼鹏,帝国京都卷烟厂生产的,对军队限量供应,一般人还买不到!” 吉田这么一分析,以渡边为首的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下来,每个人均忧心忡忡的样子,接下来的勘察,众人果然在房子的北墙边附近找到了枪手的狙击点,甚至还在地上找到了一枚弹壳。 日本三八式步枪特有的6.5mm口径的子弹弹壳。 狙击点的北侧,正是那条波光粼粼的秦淮河,从此处向北看,秦淮明月茶肆一览无遗,尤其是河边的方台,连上面的石凳石桌都清晰可辨。 “林君分析的没错,仓木君正是被人从此处射杀的!”渡边咕哝了一句。 众人忽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激情不再。半晌,林赤鼓起勇气问道:“这会不会是一种巧合?或许是敌人采用了缴获的帝国武器?” 渡边眼睛一亮,旋即摇了摇头,喃喃道:“那个喊走仓木君的电话怎么解释?” 稻田适时亮出手中的纽扣,跟着附和道:“还有,这粒纽扣明明就是帝国军官服的纽扣……还有鞋印,我比对过了,分明也是帝国军官的标配!” 渡边沉默好长时间,突然盯着吉田问道:“据我所知,今天中午,帝国一位重要的贵客乘坐一架帝国的战机,降落在南京城南的大校场机场,并从中华门进城,而所有的警备都由你们宪兵司令部全权负责!这里离中华门很近,在这附近一定有你们的警卫部队,吉田君不妨查一下,这块区域到底是由哪一支部队警戒的?” “不用查,我知道,这一带是由田中毅上尉负责的!” 稻田一听到田中毅的名字,马上来了精神,不假思索道:“田中君我认识,他和我是同乡!” 第245章 秘密接头 离开这块区域同样大费周折,这一次,稻田不再逞能,先由林赤跨出,排在第二位的渡边照例向他张开了双臂,林赤如法炮制,拎着渡边一把把她拽出,渡边脚一落地,忽闻林赤“哎吆”一声。 “怎么啦?”渡边关切问道。 林赤低着头,踮着脚站在石板上,一条腿明显瘸着,渡边以为对方用力过猛,拉伤了脚筋,不无内疚又问:“崴脚了?” “鞋底踩到了石板棱角,鞋跟快掉了。”林赤把鞋脱下,摇着松动的鞋跟,一副惋惜的模样。这时稻田勇从冬青树上方越出,瞄了一眼林赤手中的鞋,说道:“鞋坏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找个鞋摊修一下呗。”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修鞋摊?”林赤苦着脸。 “我们松机关门前的黄浦路上就有,好像是新来的……对了,鞋摊就设在一家新开的百货店门前,咦那家百货店叫什么来着?” “天华百货店。”渡边补充一句。 “对对,这家店好像才开了一个多星期……” “我怎么没注意到?”林赤半信半疑。 “林桑就放一百个心吧,刚才出来的时候,我还看到呢,要不回去的时候,顺道修一下?”稻田语气十分肯定。 林赤把鞋跟在石板上捶了几下,糊弄着连上,嘴里说道:“这双鞋穿得太久,鞋跟都磨平了,看来需要换个新鞋跟……” 残阳西斜,秦淮明月茶肆枪杀案的调查总算告一段落,脉络也基本清晰起来,尽管调查的指向众人心知肚明,但谁都不想率先从嘴里先说出来。再次回到茶肆,薛飞风依旧候着,看到渡边一行,急忙迎了上来,渡边没等他开口,便说道:“事实证明你的那位朋友是无辜的,你让她放心吧,皇军不会为难她的……” “劳渡边小姐费心了,那薛某人先行告辞,有机会欢迎渡边小姐莅临我所指导工作!” “薛所长先忙去吧,抽空一定前去拜访!”渡边应付一句,目送薛飞风离去,才把目光移到吉田身上,吉田迫不及待问:“少佐难道不跟我走一趟?我带你去找田中毅上尉,当面询问一下,这样也好向黑木将军交差……” “我还是先回去请示一下将军再做打算!” 三人登上轿车,向憩庐飞驰而去。 轿车一拐上黄浦路,林赤摇下窗户玻璃,就把脑袋伸向窗外,他的举止立即引起稻田的共鸣,连忙提醒司机道:“到天华百货店门口停一下,林桑要换一个新鞋跟。” 没开多远,司机在路边泊车,稻田推开车门跳下车,指着店铺不远处的鞋摊对林赤道:“我就说有,你还不信?快去吧……”说完又回头对渡边豪气干云道:“渡边小姐,需要点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买,尽管开口,不要在乎钱!” 渡边坐直身子,戏谑道:“稻田君什么时候变得大方起来了?” 稻田一愣,马上想起曾有一次在渡边面前哭穷过,不禁道:“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也就是玩笑,渡边小姐千万别当真,我稻田勇可不是吝啬之人!” 渡边支支吾吾,刚想回应,林赤从副驾驶座上下来,拍了拍稻田的肩,肃穆问道:“稻田君,老实交代,中午买码,赚了不少钱吧?” 稻田报以得意一笑:“差不多相当于渡边少佐一个月的薪水。” 渡边露出吃惊的表情,“稻田君真是一位很有天分的赌徒啊!” 稻田显得难为情起来,扭捏一笑:“还不是沾了林先生的光?” “那也要阁下相信我才行啊!” “阁下的那番话,即便是再笨的猪也能听出话中的自信,再说,既然是押宝,我宁可输掉一个月的工资,也不愿收获的仅仅是几包翼鹏的烟钱。” 林赤通过这一天多来和稻田的交道,已完全不把他当外人,在他面前竖了个大拇指,做出一个赞扬的手势,向修鞋摊走去,边走边回头说:“那稻田君总得意思意思喽……要不买几瓶酒,晚上把我灌醉?” “我正有此意,还在担心林先生不赏脸呢!”稻田咧着嘴,由衷开心,伸着头又问:“林先生喜欢抽什么烟?我买几包送给你!” “地产的紫金山就行,又便宜又可口!”林赤头也不回答道。 稻田指着林赤的背影,对渡边奚落道:“这个蠢货,给他宰我的机会他偏不要,也罢,我可以都花在渡边小姐身上了……小姐想要点什么?” “既然阁下一片好意,我却之不恭,你看着办吧。” “好……”稻田乐颠颠跑向天华百货店,在门口看到林赤已在鞋摊前坐下,忍不住正色道:“就紫金山了,这是你说的,给你四包,以后不许再提要求了!” “放心,我林赤不是贪得无厌之人!” 林赤在鞋摊前坐下,不慌不忙脱下右脚的鞋,递给修鞋的伙计,粗着嗓子喝道:“把这只鞋修一下。” “好咧!”伙计是个年轻人,嗓门很大,满脸堆笑接过林赤的鞋,认真检查着,片刻抬头,手指着鞋跟说道:“先生,你这鞋跟没法再用了,磨得太厉害,钉子也松了,换一个新的怎么样?” “少废话,赶紧的!”林赤不耐烦的呛了一句。 伙计依旧笑着,也不生气,从工具箱取出一把凿子,熟练地将鞋跟和鞋掌剥离,随手扔进工具箱,又翻出一只新的鞋跟,用刀具依着鞋底的尺寸裁平整,开始有条不紊地给林赤换鞋跟。 这期间,林赤把没穿鞋的脚抱起放到左腿上,掏出一根香烟点上。 林赤悠悠喷出一大口烟雾,四处悠闲打量,不经意回头,却见渡边耐不住寂寞,推开车门,向自己这边走来。 渡边无声地走到林赤身边,先是和林赤对视了一下,最后把目光落在伙计的身上,漫不经心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回太君,小的姓曹,叫曹响亮。”伙计抽出空隙朝渡边雪奈莞尔一笑。 渡边又问:“小兄弟是哪里人?” “安徽马鞍山人。” “怎么会到了南京?” “我老家就在南京隔壁,也就六七十里路,老家太穷,都揭不开锅了,我十五岁就到了南京,就是为了到大城市里找口饭吃。” “去年南京开战,你没有想方设法逃离?”渡边追问道。 “我一个小老百姓,往哪里逃?”曹响亮苦笑一下,“这个世道,连逃跑都不那么容易!” 渡边话锋突然一转:“你在人家店门口摆摊,店家会让你放?” 曹响亮翻了翻眼睛,竟流露出不屑的意味,“太君是在挖苦我?”他稍顿了顿,恨恨道:“现在的人眼睛都被蒙蔽了,就只认得钱,我每天收入的百分之二十都交给了这家店老板,太君您说,像我这样的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渡边并未顺着他的思路作答,思维大开大合,突然狐疑问道:“既然你是个普通老百姓,我看你见到皇军倒是很镇定啊,回答也流畅自如,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畏惧?” “怎么不怕?可是人总要活下去,再说,在这条路上,每天都看到皇军的车辆进进出出,早已习惯了……” 曹响亮抬起眼皮又看了渡边一眼,“况且,我看皇军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人还是很亲和的,我已经做了好几单太君的生意了,他们不但钱照付,也不像我们中国人老是喜欢讨价还价,好像我一个修鞋的,赚了多少暴利似的。” 林赤听到这儿,眉头一皱,忍不住插话道:“瞧瞧你这口才,已经练成了伶牙俐齿了!” 伙计脸色一紧,赶紧收声。 林赤和渡边交汇了一下眼神,笑道:“这就是战争带来的多骨诺效应,人人都开始怨天尤人了!” 渡边摊了摊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又四处看看,却见稻田抱着一大堆商品晃晃悠悠从店内走出,连忙上前帮忙。 “渡边小姐,你猜猜我给你买什么啦?香水……香水总喜欢吧,纯法国货,啧啧,没想到这样的街边小店居然还有这等货色!” “香水我倒是不大用,不过我还是要谢谢稻田君的一片心意!” “渡边小姐不喜欢?”稻田一副不信的样子,“我记得刚来的时候,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独喜欢法国香水呢!” “此一时彼一时!”渡边一边回答一边把稻田手中的商品匀下一些,抱着回到轿车泊车处。 渡边一走,伙计偷偷地瞟了林赤一眼,正见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停在他脸上某处,而这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怎么看都透出一股威严和寒气。 一刹那,曹响亮蓦然明白这是对方在暗示他的粗心,他竟然忽略了言多必失的道理!作为一名掌握核心机密的特工,在这之前,他是说的够多了。 …… 曹响亮待对方走后,又在原地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暮色四合,四下的景色逐渐绰绰约约起来,这才收起鞋摊,起身走进天华百货店。 前脚刚踏进去,董老板便从楼上匆匆下来,对他高声道:“小曹,上楼把今天的租子结了。” 曹响亮嘴里应着,趁楼下的售货员不注意,把那只从林赤鞋底褪下的鞋跟揣进口袋,大步跨上楼梯。 一进房间,董德魁低声责怪道:“曹响亮同志,你说得够多了!” “我已经意识到了,林处长用眼神暗示了我!” “切记,我们是在和魔鬼打交道,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老董,我错了!下次一定小心。” “不过,总的来说,你今天的表现还算不错。” 曹响亮掏出钱递给董德魁,故意提高了声音,“这是今天的份子钱,董老板收好。”边说边掏口袋,把从林赤脚下卸下的鞋跟递给到他手里。 董德魁一言不发把鞋跟塞进桌子下边的缝隙里,转身又轻声询问:“你是按照约定,把那只特制的鞋跟换上了?” “是的。” “那就好,你先回去,晚上我们碰头!” 第246章 雨夜 曹响亮一走,董德魁赶紧关上房门,从桌子底下取出鞋跟,顺手抓起桌上的一把小刀,把刀尖从鞋跟的里侧嵌入,手感告诉他,刀尖已触碰到鞋跟里面的铁片,于是用力一推,铁片被推移开来。 董德魁把鞋跟在桌上摆正,鞋跟的正面中央隐约可见一条缝隙,他用刀尖轻轻挑开接缝,出现了一个长约两厘米、宽约半厘米的长方形小槽,不出所料,小槽的里面果然藏有一物。 董德魁用刀尖轻轻一拨,伸手取出,是一张卷起的纸条,他小心翼翼展开,低头凝看。 纸条上只有两行字,字很小,一看便知是林赤的手迹。 第一行:食人兽惊现憩庐,正设法追踪。 第二行:伪政府代言人梁先生抵宁,盼进一步指示。 董德魁把纸条上的内容反复看了几遍,确信没有遗漏后,划了一根火柴,将纸条点燃,扔进了火盆之内。 干完这一切,董德魁看了看表,时间尚早,离约定的开会时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的眼睛不自觉落在了鞋跟上,好奇心大起,便抓起细细端详着。 看着看着他内心不由得啧啧赞叹起来,不得不说,林赤当初的设计非常巧妙,除了小槽极其隐秘外,小槽洞口的铁片显然是为了防水,此外,这个鞋跟其实是可活动的,为了便于主人取下放入情报,从鞋跟正面的一个小孔可以判断,在林赤的鞋底,应该会另有一根特制的钉子用来连接鞋跟。 …… 一个小时后,董德魁一头扎进深沉的夜幕之中,向着西北方向急进。 起风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湿气。 不过,风早已不似数月前那般凛冽,吹拂身上,竟然感觉到一丝春的气息。 三四里路的距离,董德魁只用了半个多小时不到,便来到丹凤街的一座宅子前。 这是军统南京站新建的一处秘密据点,知道的人不多,仅仅局限于卧龙计划的几名知情人。屋里除小角色了曹响亮外,其余的全是军统南京大区的大咖。 董德魁闪进屋内,迎接他的是军统南京站行动处的副处长钉子,两人一照面,董德魁急问道:“锤子在吗?” 钉子点头。 董德魁默默跟在钉子身后,两人上了楼,径自推开房门。 房间没有开灯,借着外面的灯光看到一人站在窗前,那人听到动静后拉上窗帘,对来人说道:“把灯打开。” 钉子顺手摸到拉绳,把电灯点亮。 锤子从窗前快步向二人走来,一把握住董德魁的手,急切道:“听小曹说,林赤有消息了?” “是的,依照原先的约定,他主动和我们接头了!” “太好了!太好了!”锤子长叹一口气,掩饰不住满怀的激动,“他总算挺过来了!” 钉子插话:“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应该没少受苦!” “是啊,真难为他了!”锤子继续感慨道,“这是上天福佑我中华,居然让那小子成功了!” 钉子拖出几把椅子,指了指道:“二位,我们能不能坐下说话?我的伤口看来还是没有治彻底,今天一直隐隐作痛,浑身酸痛,可能要下雨了。” 钉子的话还未说完,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竟然是雨声,果然,钉子的神预测显灵了,三人会意一笑,锤子缓缓坐下,边坐边问:“林处长有没有说什么?” 董德魁忙答:“我们此次接头没有机会单独说话,有两位日本人和林处长一道前来,一男一女,女的是名少佐,男的是名上尉,林处长是来修鞋的,由小曹接待……” 钉子接过老董的话茬,笑盈盈道:“看来林处长混得不错啊,居然和鬼子长官打得火热。” “但那名少佐好像很警惕,一直不停套小曹的话,似乎对林处长不是太放心,倒是那名日军上尉和他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出手也很大方,还送给他几包紫金山烟,我在楼上听得分明,听意思是他沾了林赤的光,赢了一大笔钱,他表示感谢呢!” “不管如何,今后的路是重返光明还是走向黑暗,以后全凭他一人去支撑局面了,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喽!”锤子感慨着,又道:“原先的规划,他会用鞋跟传递情报,小曹也说,他取下了林赤的鞋跟,里面写东西了吗?” “我正要汇报呢!”董德魁坐正身子,沉吟道:“他确实这么做了……” 锤子和钉子二人正襟危坐起来,显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林处长的纸条里传递了两个信息……”董德魁转了转眼珠,略一思考道:“第一条内容是‘食人兽惊现憩庐,正设法追踪’,第二条是‘伪政府代言人梁先生抵宁,盼进一步指示’,这第二条意思我明白,一定是指大汉奸梁洪之来南京了,让我们快快采取对策,可是这第一条我百思不得其解,根本不知他所指何意!” 说到这儿,董德魁偷瞄了锤子一眼,却见他波澜不惊,知道这两条信息所指含义他明白无误,忍不住问道:“站长,食人兽是何物?” “老董,不该问的别问,我们的纪律难道你忘了吗?”锤子呛声道。 董德魁噤若寒蝉。 既然这层窗户纸被捅破,至此,锤子方才表现出兴奋的神情,也不想再在他们面前掩饰,兀自站起身来,在房间反复踱步,呐呐自语道:“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总算对重庆方面有了初步的交代!” 几圈下来,锤子忽然驻步,面色一凛,对钉子沉声道:“钉子同志,今夜还要辛苦你,去一趟我们的秘密电台处,使用我们新采用的密码本,把第一条信息给蜂鸟发过去!” “是,站长!”钉子挺了挺胸,想了想还是问道,“林处长提供的第二条情报我觉得也非同小可,要不要一起汇报?” 锤子摇了摇手,答道:“这个问题我想过了,还是先搁置一两天,两条情报的信息量太大,不适合一起发,别忘了,鬼子目前一直认为我们频繁活动的一号电台乃是我们的主电台,那其实是我们迷惑鬼子的诱饵,为的就是配合林处长的投诚!我们不能轻易让敌人侦听到我们的新电台!” 钉子颔首:“站长分析得对,我把这一点给忽略了。” “还有,今晚我们三人重点先讨论一下关于大汉奸梁洪之的处理办法,待意见一致后再上报蜂鸟同志。”锤子如释重负起来,人也开始悠然起来,摸了摸口袋,问老董:“香烟有吗?” 董德魁忙不迭掏出一包未开封的烟,甩给锤子,锤子轻巧接过,撕开封口,递了一根给钉子,钉子摇头,转而递给老董,老董同样摇头,锤子不再客气,把烟的一端塞到嘴里,又摸了摸口袋,同样发现没带火。这时,老董掏出火柴,轻轻一划,双手拢着,起身把火苗送到锤子面前,锤子低头快速吸了一口,喷出一口浓烟,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咱们先合计一下的梁洪之事,大家说说看法?” 钉子率先发言:“据我所知,梁某人的反动立场非常坚定,他和日本人勾勾搭搭、蝇营狗苟已不是一两天了,对付这样的卖国贼只有一个字:杀!” 董德魁接口道:“我举双手赞成钉子的看法,这样一位汉奸出任伪政府的行政院长,必行卖国之举,对我中华有害无益,其害不可谓不巨,我国人必定除之而后快!” 锤子又吸了一口烟,不慌不忙道:“既然二位的意见高度一致,我看就这么定了,明天由钉子同志把我们的决定报告蜂鸟。”交待完毕,锤子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窥视一番,回头道:“雨下大了,看来春天离我们已经不远了!” “可我总还是觉得寒意未消啊!”钉子意味深长应和了一句。 “是啊,季节的更替定会经历万般的苦痛的!” …… 同一时间,黄浦路憩庐门前的台阶上,林赤和稻田二人并肩而坐,两人各拎着一瓶汾酒,面对这密集的雨帘,一边吹着酒瓶,一边互诉衷肠。 此时夜已深,松机关的职员们很多已进入梦乡,该灭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二楼的电讯股依旧灯火通明。 稻田果然没有食言,即使他当值夜班,还是早早地从食堂买了一大包牛肉和花生,硬是在林赤上床入睡之前,把他拉到了憩庐,两人犹如多年的故旧,在急骤的雨声中,把酒言欢,已然不分彼此了! 每人一瓶一斤装的白酒已下肚,手里的已是第二瓶,稻田已醉意朦胧,但依旧不依不饶,坚决不让林赤离去,一定要把内心所有的肺腑之言倾诉给对方。 “林桑,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支那人了……对不起我错了……是中国人,我……我稻田勇最服你……你没来的时候,工藤夕贵狂妄至极……不可一世……他以为自己是多了不起的狙击手……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当然,除了黑木将军……你一来,经过中午这么一比试……呵呵,他老实了,乖得像只猫……哈哈……哈哈……” 林赤的舌头似乎也有些大:“稻田君……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吧……我最看不得他欺负你的样子……他骑在你身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知道我当时最想干什么吗?” “林桑……快快请说……” “我想揍他!” “林桑真是好人……呃呃……”稻田勇突然打了个酒嗝,一把抓住林赤的衣服,一手搂在林赤的肩上,声音竟然哽咽起来。 第247章 促膝交谈 林赤从稻田的声音中听出异样,连忙转身问道:“怎么啦稻田君?” “你刚才的话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我的妹妹……”稻田勇目光迷离,呆呆的盯着院子里的木杆上的一盏路灯,醉态全无,“我小的时候常带我妹妹出去玩,每每有人想要欺负她,我总是不顾一切凑他,不管对方年纪比我大,还是比我身强力壮,我从不畏惧……” 林赤隐约感到他和他的妹妹之间必有事情发生,脱口道:“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兄弟姐妹的,我是个独生子,根本体会不到那种同胞之间的亲情……稻田君在外漂泊有些年头了吧?是不是想家了?” 稻田突然泪眼婆娑起来,呜咽道:“我自从入伍以来已整整六年,这之间一次都没回家过,我想我妹妹,还……想我母亲……我可怜的母亲,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她瘦弱的肩上……” “这么说,阁下的父亲已离开人世?” “哼,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稻田恨恨应了一句。 “怎么回事?”林赤显然对稻田的话很感兴趣,“让我猜猜到底发生了什么……阁下的父亲另有新欢?他是不是开始嫌弃你的母亲?……或者他身体很糟糕?……还是……” “他是个十足的赌鬼!”稻田打断了林赤,咬牙切齿道,“十年前他就迷恋上赌博,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当全给他变卖了……不但如此,他这个老混蛋……竟然把我的妹妹抵押出去了!” “原来如此!”林赤心中微微一震,附和说道,“稻田君说的没错,这种混蛋确实和死了没有两样,居然做出这般忤逆之事,令人发指!” “这么多年以来,我几乎每天不在想我妹妹,每当想到她孑然一身,需要独自面对险恶的世道,我的心都碎了!” “阁下知道妹妹的下落吗?你可以设法去看她呀!” “我哪里去找她?我父亲把妹妹抵押给了一个外乡人,他早就带着我妹妹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之后一次都没见过?” “前些日子,我倒是看到一位背影特别相像的……就在中山中路上……”稻田的脑海突然浮现出某次意外的偶遇,不假思索答道。 “在哪里?南京城里的中山中路吗?”林赤一惊,“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会不会是阁下花眼了?” 稻田思忖片刻,把所有的过程都联想了一遍,又断然地否定了这个念头,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我想念太甚,产生幻觉罢了,茫茫人海,哪里去觅她?” “原来稻田君还有这么不幸的故事……”林赤也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不无同情安慰道,“家里的情况有好转了吗?” “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前不久我母亲找人代笔给我写来一封家信,父亲又欠下巨额赌债,已无力偿还……唉,我远离故乡,一点忙都帮不上!” “赶紧给家里汇些钱,稻田君的薪水蛮可观的嘛?” “那点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啊,我父亲欠下的债不是小数。” 林赤幽幽叹了口气,“战争是万恶之源,多少家庭骨肉分离,支离破碎……稻田君可知,在我们中国,这般境遇的家庭又何尝不是千千万万?你们发动的这场非道义的战争,给我们普通老百姓带来了太多太多的创伤……” “林桑所说的大道理我全明白!” 林赤并不理他,接着道:“……这场战争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包括你们日本百姓,境况未必比我们好上多少,就拿仓木君来说,早上还好好的,下午就客死异乡了,更可悲的是,他并不是死在战场,而是死于一颗莫名其妙的子弹……”说着林赤目不转睛看着稻田。 稻田忽然浑身颤栗了一下,林赤的话一下子把他拉回现实,一时间沉默起来,抓起酒瓶仰头就喝,林赤不失时机把手中的酒瓶递过来,和他碰了一下,两人对饮一口。 放下酒瓶,林赤刚钳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忽听到稻田忿忿道:“仓木之死,必有蹊跷,八成是被自己人干掉的!” 林赤装作吃惊的样子,“稻田君又在臆想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呢?”稻田略一沉吟,“我还敢断定,仓木的死还和一样东西脱不了干系!” 既然那件宝物已改姓他人,稻田已无所顾忌,况且,如今林赤于他而言已不是外人。 林赤淡淡道:“仓木被杀,这里面另有文章?” “这是杀人灭口!” 林赤狐疑看了稻田一眼,“何以见得?” “说来话长……”稻田掏口袋,很快掏出一团纸包的东西,展开后从里面把那颗白色石子拿在手里,递到林赤的面前,“林桑还记得在仓木被杀现场,我从他鞋底取下的这颗石子吗?” “这颗石子难道有什么讲究?”借着路灯光,林赤把这颗石子反复看了几眼。 “这种白色的石子我们这里就有,只出现在某一个地方,就在操练场的树林里,我晚饭前特地又去验证了,果然同属一种类型。” “我愈来愈听不懂了,仓木本就是你的属下,他的鞋底嵌着一颗这里的石子,平常得很呢!” “林桑别急,听我慢慢说。” 林赤于是赶紧收声。 “我们大日本皇军攻占南京后,我是首批接受憩庐这片区域的帝国军人之一,在你们蒋总统原先的卧室里,我捡到了一件宝物……” “是你照片上的所拍的那件器物?材质好像是青铜所铸,看起来是虎头模样?”林赤还是忍不住插话问道。 “是的。”稻田扫了林赤一眼,“我千方百计把它转移出来,一直藏在宿舍的箱子里,直到工藤君和川上麻衣中佐入住进来,我觉得把它放在宿舍里已不安全,便偷偷地在操练场的营房前的树林里挖了个坑,把宝物埋了进去……” “后来发现它被人偷走了?”林赤追问。 稻田点头,“就在我和工藤打架的那天夜里,我利用值夜班的机会去了藏宝地,发现坑已被人刨开,宝物已不见了!我首先是怀疑工藤君,因为他和我同居一室,他好几次都鬼鬼祟祟想碰我的箱子,均被我发现。我一发现宝物失窃,回到宿舍便把他叫醒当面对质……” “那天阁下是因为这个才和他争执起来?” “没错,工藤君死活不承认,认为我误解他了,还向我发誓!” “所以你进而怀疑是仓木君?” “在藏宝地附近,便有很多这种白色的石子,其它任何地方我都没见到过,我不得不怀疑是仓木君干的,而且,在现场留下的鞋印和他脚上的一模一样,他和我都属文职军官,都穿的是这种大头皮鞋,你说,他是不是有很大的嫌疑?” 林赤先是颔首,转而又问:“如果是工藤君连猜带蒙,掌握了你藏宝的信息,那还算在情理之中,可是他是如何知道你有件宝物的?” “这也正是我费解的地方!” “你平时说话是不是不小心说漏嘴了?” “绝无可能,我稻田勇是个严谨的人,这种错误怎会轻易犯?” 林赤话锋一转:“这件虎头青铜器值钱吗?说不定也就是个稀松平常的鉴赏品。你想,假如它很珍贵,蒋总统撤离时会不把它带走?” “不,此物一定价值连城!”稻田决绝而自信打断了林赤,“军中已经有传言,说蒋总统逃跑之际,在南京城遗落下一件旷世奇珍,说不定正是这个虎头青铜器!” “那也不能说明两者同为一物啊!” “传言有板有眼,说蒋某人落下的宝物名为食人虎兽尊,从名字上判断,两者实为同一物,林桑,你是见过照片的,照片上的虎头青铜器是不是和食人虎兽尊的叫法特别贴合?” 林赤未再争辩,推了稻田一把,嗔怪道:“稻田君,你太粗心了,藏宝时怎么不多留个心眼?竟然被人跟踪了!” “一定是仓木君在偷偷跟踪我,在我走后,把宝物挖出来了!” “可我还是想不通,仓木君为什么要跟踪你?”这的确是林赤的心里话。 稻田翻了翻眼睛,极力思索着,半天也没想明白。 林赤也在沉思,半晌问:“你会不会遗漏了什么细节?” “阁下是指哪方面?” “如果工藤真是无辜的话,那么你另一名舍友……” “川上中佐?”稻田失声道,“阁下提醒了我,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川上和我同住这么久,极有可能看出些蛛丝马迹……”稻田越想越肯定,“再说他平时又很忙,无暇监视我,找个和我同处一室的同事盯着我倒也合情合理……对了,仓木君是他的间接属下,他是指挥得动他的!” 林赤顺着稻田的思路想了一会儿,脸上布满疑惑,“就算仓木按照川上中佐的指示,偷了你的宝物,并把宝物给了川上中佐,那么按常理推断,仓木君是死于杀人灭口,可是整个中午,他都在给我和工藤主持比赛,他又如何分得了身?” “呵呵……”稻田冷笑两声,“我并没说是川上亲手杀了仓木,林桑有所不知,这个川上原先是特高课的课长,他调到松机关也就一两个月时间,偌大的特高课,难道他还没一两个知根知底的同伙?其中,枪法优秀的狙击手更是不泛其人!” 林赤似乎被稻田的分析深深折服,突然肃穆问道:“事已至此,稻田君准备怎么办?” 第248章 晚春 林赤的话立即触动了稻田敏感的神经,他的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嘶”声,整个人顿时狂躁起来,一言不发冲进密集的雨帘中,仰头望天,任凭冰冷的雨水湿了全身。 此时的稻田勇恨不得高声呐喊。 林赤走进雨中,在稻田身边驻足,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扭头向宿舍走去。 没走几步,稻田追了上来,毅然说道:“林桑,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难道我们之间还不能称为朋友?”林赤反问一句。 院子围墙拐角处的那盏路灯从林赤的正面投来柔和的光芒,平铺在他被雨水蒙住的脸上,分明看到雨珠从他的发梢串珠般跌落,他的眼睛清澈而深邃,一眨不眨凝视着稻田,一瞬间,稻田的内心蓦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动,伸手用力捏了一下林赤的肩胛骨,竟不知说什么好。 林赤没有急于离开,似乎在等稻田说点什么。 “如果林桑不因为这场战争,对我抱有成见的话,我会坦诚相见的!”稻田终于开口说话,“还有,今后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只要我稻田勇办得到,定然不会让阁下失望!” 林赤旋即答复道:“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稻田君的那件宝物,我会帮你留意的,定会找到一些线索!” 稻田跟着道:“说到线索,我也会追查的。” “只是我担心对方位高权重,不太好办!”林赤双手抹了一把脸,把手上的水珠甩了甩,又道,“这件事情稻田君最好低调处理,千万不可张扬。对方既然能调动一名狙击手把仓木灭了,其能量不容小觑!现在,所有的指向都在那名狙击手身上,他是唯一的突破口,可是阁下只是一名电讯股的小长官,既不能明查,所掌握的资源也很有限……” “我可以暗访啊!”稻田迫不及待说出了心里话,“吉田少佐不是说了,今天在案发现场附近当值的军官名叫田中毅,他可是我的同乡啊,我们私交也不错,我可以找他了解情况!” “不管如何,还是要小心,千万不能沦为仓木第二啊!” “谢谢林桑提醒,我一定谨记。” 林赤回到宿舍,浑身的衣服没有一处是干的,脱掉衣服,他用毛巾擦了身子,钻进了被子。 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尽量不辗转身体,索性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黑暗中的某处,他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任凭其自由驰骋。 从老虎桥监狱出来这么多天了,他一直放心不下的是曲思秋,他每天都在不经意间想起这位女孩,每每想起她的时候,他的内心总是波澜起伏。 这位忽然搅入他的“卧龙计划”的女孩,在他的内心留下了太多的牵挂,尽管历尽艰辛,最终脱离魔掌,可是她现在好吗,依然还留在南京城的某个角落吗?她的伤怎么样了?她见到了她的父母了吗?她和他的哥哥曲思冬待在一起吗?……这些疑问一个接一个,无休无止,充斥在林赤的脑际,挥之不去。 此外,他如愿进入松机关,这个南京城鬼子的首脑特务机关,然而,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内心的不安更甚了,他总是觉得鬼子没有那么轻易信任他,尤其是机关长黑木! 林赤又联想到行动处的渡边雪奈,最近一段时间,他对渡边的感觉总是怪怪的,坦言之,不知何故竟然没有了以往的厌恶,尤其是中午他的工藤的比试,她主动站了出来,愿意替他顶起那枚苹果,某种意义而言,她是把生命托付给他,难道她就不怕他真的杀了她?万一他枪法不堪,真的误杀了她呢?她对他真的就那么信任? 想着想着,林赤把思绪又聚焦在食人虎兽尊上,自从昨晚看到照片后,他就再未平静过,种种迹象表明,这就是重庆方面最高层千方百计查找的国宝,虽然到目前为止,食人虎兽尊下落尚未明了,但起码留下了诸多的线索,使他的进一步追踪成为了可能。 让林赤至今一头雾水的,便是仓木清明的被杀,仓木死于自己人之手,已是铁板钉钉,而且是死于一名枪法了不得的狙击手的枪口下,这一点让林赤疑窦重重,对方为什么要灭口?难道是害怕仓木泄密?还是想独吞这件旷世奇珍? 这位幕后操纵的黑手到底是谁?难道真的是川上中佐? 最后,林赤又不由想起黄浦路上的那家新开的天华百货店,时隔多日,他是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同志,那一刹那,他内心有说不出的激动!但在那样的情形下,只能生生忍住。还有,他利用原先设计好的鞋跟藏匿的情报,曹响亮传达上去了吗?组织上有进一步的安排吗?此外,组织研究请示后会下令除掉大汉奸梁洪之吗? …… 一个月后,当南京城的大街上飘起了纷飞的柳絮,当姹紫嫣红的野花爬满了荒芜的墙根,当姗姗归来的燕子开始衔泥筑巢,当苦难的身体遍身的伤口结上了痂,当仇恨的火苗没日没夜愈燃愈烈,一年之中的春天终于掀开了羞愧的面纱。 冬去春来,只是某个年份的日常。 南京城最艰难最阴冷的季节终于被翻过一页。 上帝说,阴谋的得逞要归咎于险恶的人心。 随着梁洪之的到来,他振臂一呼,四海八荒纷至杳来的魔鬼云集南京,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筹备,由鬼子扶持的傀儡政府即将在南京粉墨登场。 这一个月来,林赤的生活平静如水,他已经跟上了松机关的节奏,融入了这个圈子,在稻田的极力引荐下,他结交了不少新“朋友”,并和他们打成一片,和他们一起喝酒,开着低俗的玩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他至今为止,还是渡边手下的一员,干着一些琐碎、简单而重复的劳动。 当然,一个月来,松机关在谍报战线上,也并未有过什么大的建树,国共两党在南京城的地下战线出奇的平静,就连电磁信号也少之极少。松机关偶尔会抓到一两名嫌疑人,在严刑拷打后,均发现是些无关痛痒的小角色,甚至还有一些普通百姓被冠以间谍的罪名上报,给松机关的功绩增添些许颜色。 仓木遇刺案的深入调查不知何故竟就此搁置,林赤不便详细询问渡边,甚至连旁敲侧击都没有过,毕竟表面看来,这件事跟他扯不上一丁点关系。倒是稻田勇在这过程中,曾找过他的同乡田中毅,据他反馈的消息说,当日在案发现场一带,确实单独出现过一辆轿车,悬挂着日本驻南京大使馆的旗帜,至于是谁,田中毅上尉支支吾吾,只说对方亮过证件,看架势也是大使馆身份显赫的人物,他不便进一步盘查。 稻田的暗访也就此作罢。 食人虎兽尊的追查自此陷入了绝境,林赤尽管内心焦虑如焚,但也无可奈何。 至于林赤的组织关于大汉奸梁洪之进一步的行动意见,军统一直没有按照预先的约定下达命令,这让林赤如坐针毡。眼看梁某人的维新政府筹备得风生水起,军统方面却迟迟不见指示。 这一天早晨,林赤照例早起,围绕操练场跑了整整二十圈,然后去食堂吃完早餐,回到宿舍,一看时间尚早,正想躺在床上看会书,忽闻憩庐方向响起了集合的哨声。 林赤不假思索跑步前行,来到憩庐门前,渡边少佐已候在院子里,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随即开始点名。 点名一结束,渡边马上发布了命令。 “今天,是南京维新政府成立的日子,为防止意外发生,接军部命令,并按黑木将军进一步指示,我松机关行动处所有成员全部开赴新政府所在地中山北路,参与维持现场,杜绝一切可疑分子接近会场……” 命令下达完毕,行动处所有队员陆续登上一辆运兵卡车,集结着朝中山北路开始进发。 林赤随同渡边上了一辆丰田轿车。 两辆挎斗摩托开道,接下来是渡边的座驾,随后是运兵卡车,车队浩浩荡荡出了松机关,驶上了黄浦路。 临近天华百货店,和渡边同坐在后排座位的林赤不知不觉把目光投向窗外,他只是这么一瞥,一颗心顿时如同鹿撞。 天华百货店的门口,一位身着长布衫的中年人正不慌不忙往门口的墙上悬挂一张小黑板,听到汽车的轰鸣声,他迅速闪过身子,让出身后的黑板。 林赤看到了一张久违的面孔,董德魁。 黑板上,被人写下了几行数字。 一个很大的粉笔字标题:今日特价。 特价货品并不多,只有四个品类,分别是白糖、香烟、牙粉和毛巾。均是稀松平常的日常用品。 只是这一瞥间,林赤已将所有特价商品的价格悉数记下。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将身子靠在座椅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与此同时,林赤的内心已荡起阵阵涟漪。在他和组织接上头将近一个月后,组织终于给他下达了最新指示。 依据林赤非凡的记忆力,和预先设定的破译秘钥,很快,这些数字被以特有的方式在林赤的脑海里重新拼装组合,立即传达了一个由四个汉字组成的信息。 “择机刺杀!” 第249章 提亲 此时的林赤,尽管微闭着眼睛,但脑子一刻也没停止运转。毫无疑问,这是他成功打入松机关后上级布置给他、且需要他去执行的第一件任务,起初,他满怀激动,但随着他思考的深入,刚才的兴奋劲儿转瞬即逝,他陷入了重重疑虑。 这件任务尽管只有四个字,也明确了任务的要义,但却拖泥带水、语焉不详,最大体现在“择机”二字上。一项有效的任务起码包含四个元素:目标、手段、期望值以及执行时间,单从字面上理解,前三个元素一应俱全,所谓的目标:梁洪之;手段:暗杀;期望值:取其性命!但作为一项任务最重要的元素——时间,这里只给了一个含糊的概念——择机,择机二字本意是寻找机会,然而,何为机会? 在智者眼里,机会无时无刻不存在,即便没有,也可创造。 在庸者眼里 ,最好的机会也会视若罔闻。 正是这“择机”二字,使这项任务缺少了必要的严肃和严谨性。 除此之外,林赤参透不了的,便是他现有身份,不得不说,能有如今的局面,他和他的组织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既然是刺杀,就无法保证全身而退,难道组织已经做好了宁可暴露他的身份,也要除掉梁大汉奸的思想准备? 林赤继续冥思苦想,忽然心如明镜。 或许,在这场关乎民族荣辱大棋局的对弈中,他林赤已沦为了一只小小的过河卒。将挽救危局的重任交付与他,充分说明组织对他的信任,而他,唯一所要做的,就是报以拳拳之忠! 一刹那,林赤豁然开朗。 车队迅速抵达中山北路上的一处偌大的建筑群前,这是原国民政府的行政枢纽中心,自今天起,它即将改头换面,变成以梁某人为首的傀儡维新政府行使所谓公权力的集权地,他本人也已摇身一变,成为这届伪政府的行政院院长,经他和日本人商榷后推选的各路诸侯,也将在今天现出真身。 松机关行动处的全体成员作为本次成立大会的机动警备力量,一进驻目的地,立即由各小队负责人带队,散布到预先划分好的指定区域开始执勤。渡边下了轿车,领着林赤例行巡查。 中山北路南北长约一里路的范围内,彩旗飘飘、张灯结彩,几乎每隔五十米,马路两侧两棵法国梧桐之间,都悬挂着巨型横幅,一些类如“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万岁”、“中日友谊万年常青”等媚态十足的标语充斥着人们的眼球。 时间还早,马路两侧早就站满了夹道欢庆的人群,举着小旗不停振臂,此外主事者竟然不知从何地找来两支舞狮队,聒噪的锣鼓声响彻数里方圆。 林赤刚下车,就发现主负责现场警戒的部队并非日军,他们的军服是灰绿色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神情皆十分肃穆。 好奇的林赤正要询问渡边雪奈,忽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定睛一看,正是南京警卫军司令刘云雄。和刘云雄并排前行的,是一名青年军官。 林赤明白了一切。 渡边也已经发现了他,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在双方尚相隔十来米的时候,渡边高声道:“刘将军,早!” “渡边小姐早!” 很快,四人聚合在一起。 “刘将军!”林赤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 刘云雄扫了一眼林赤,不冷不热道:“林先生也在……” 渡边把目光停在刘云雄身旁的军官身上,还未开口,刘云雄抢先说道:“管营长,快见过松机关的渡边雪奈少佐!” 管营长给渡边鞠了一躬,“少佐好!” 刘云雄介绍道:“这位是南京警卫军一营营长管定洲……” 渡边和管营长伸手相握,却不屑于向他介绍身边的林赤,没料管定洲却把目光停在林赤身上,不假思索道:“林连长,没想到我们在这里相见啊!” 林赤一愣,狐疑注视着他,忽然也觉得对方很眼熟。 “管营长您是……” “林连长不记得了?我曾也是教导总队的,我们同属第一旅二团,只不过你是一营一连连长,而我是三营三连的副连长……”说到这儿,管定洲以打趣的口吻继续道:“当然,阁下那个时候是我们教导总队的大红人,往来无白丁,是根本不会在意我这个小角色的!” “管营长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有你这么一个人了!” “呵呵。”管定洲干笑两声,“看来林连长进入松机关高就了?” “谈不上高就,更比不上阁下的成就,我也就是个小队员。” “要不,阁下来我们警卫军?”管定洲本意是想炫耀他现在混得比对方好,可是话一道出,不经意看到渡边脸色阴沉,知道犯了忌讳,反应还算快,忙不迭改口,“可是,只怕你这种御林军看不上我们野鸡军啊!” 管营长正自洋洋得意,忽然就看到刘云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方知又说错了话,再改口无异于画蛇添足,干脆啥也不解释,脖子一拧,倔强道:“将军,我去四处看看……” 渡边看着管营长远去的背影,朝刘云雄莞尔一笑,刘云雄立马感知到对方嘲笑的意味。 “刘将军,在梁先生手下当差感觉不错吧?”渡边率先打破尴尬。 “我是个军人,于我而言在哪里都是为皇军服务!”刘云雄强颜欢笑。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驶了过来,车窗被人摇下,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声喊道:“云雄、云雄!” 渡边扭头一瞥,还未开口,刘云雄解释道:“组委会诚邀贱内一同出席仪式!” 秦素芬从车子里匆匆下车,高跟鞋显然不适合奔跑,没跑几步她慢了下来。 渡边几人不由迎了上去。 “渡边小姐,咱们好久不见了!” “夫人好!”渡边点了点头。 林赤也朝她点头示好,一待做完这个动作,马上拉了拉渡边,“少佐,恐怕嘉宾已开始陆续入场,咱们到会场入口看看?” 二人来到入口处,果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不时昂首步入会场,这里戒备愈加森严,负责这片区域警卫的是清一色的日本宪兵,皆荷枪实弹,领头军官便是林赤已见过一面的吉田少佐。入口处摆放了桌子,松机关行动处的秋田中尉正带着他的手下专门负责检查来宾的邀请函,核查无误后请来宾在桌上铺好的一块绸缎红布上签上自己的大名。 渡边引着林赤在入口签到台四处转悠了片刻,见秋田的工作一切井井有条,放下了心,招手叫来李泉,让李泉陪同林赤一道例行巡视。两人刚来到中山北路的路口,正见下关区公所的薛飞风和一位年龄相仿的胖子结伴而至,林赤想装作视而不见,那位薛所长却一眼认出了他,远远就热情洋溢向他招了招手。 “小兄弟,不记得老哥了?” “薛所长也来参加仪式?” “这么美好的时刻,怎能少得了我们区公所?”薛飞风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胖子,“丁兄,你说是吧?” “这位是?”林赤好奇问。 “鄙人秦淮区公所所长丁易白!”胖子赶紧自我介绍,也问道,“小兄弟是?” “松机关行动处的林赤。” 丁易白伸出手刚想和林赤握手,身后一辆轿车戛然而止,从车后座下来一位老者,丁易白不自觉回头,刹那间满脸堆笑,趋步上前,嘴里热情道:“陶会长也来了?”说着很自然把空中的手伸向老者。 下车的正是赤盟会会长陶天阙。 陶天阙并不习惯握手,连忙抱拳作揖问候道:“丁所长、薛所长!” 薛丁二人也抱拳作揖回敬。 薛飞风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想去搀扶陶天阙,陶天阙却驻足不前,目光停在林赤的身上,脱口道:“林先生,是你呀!” 林赤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一躬。 陶天阙碎步走到林赤身边,扶着他的肩膀,亲昵道:“怎么样,习惯了吧?” 林赤听出他一语双关的意味,微笑着颔首答道:“早就适应了!” “那就好,那就好!”陶天阙边说边打量了一眼尚站在一边的薛丁二人,马上说道:“薛所长和丁所长先忙,我和林先生有点事情要谈!” 二人忙不迭告辞,陶天阙看到李泉依旧站在原地,补充道:“这位小兄弟也请先忙别的去,我想和林赤单独聊会儿。”说着,陶天阙把林赤引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二人对视一眼,陶天阙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请陶老吩咐。”林赤隐约感到陶天阙所言之事,一定非同小可,不禁忐忑起来。 陶天阙捂嘴咳嗽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他抬眼盯着林赤,徐徐道:“……即将上任的本届政府行政院院长的梁洪之先生是我的一位老朋友……” 林赤不知他话中何意,诧异地看了陶天阙一眼。 林赤诧异的神情立即被陶天阙误解,不假思索接着道:“南京已是日本人的天下……如果梁某人不来当这个行政院院长,还有张某人、李某人……” 林赤愈加不解,不由道:“陶老有话直说,我洗耳恭听!” 林赤的话并未打扰到陶天阙,他依照自己的思路我行我素道:“梁某人刚到南京,便带着他的儿子去了一趟我的府上……”说到这儿,陶天阙的言辞艰难起来,开始出现不连贯,“就在前些日子,梁某人又带着他的公子再次拜谒我这位老朋友……” 林赤偷偷瞄了一眼陶天阙,他的脸色明显不自然,接下来的话似乎极难启齿。 “……这一次前来,梁某人居然是有备而来……送给我一幅郑板桥的真迹……” “郑板桥的画现在市面上可不多见,即便有钱也未必买得到……这位梁先生是有求陶老吧?” 看到陶天阙为难的样子,林赤干脆抛砖引玉,半蒙半揣摩,意图启发他的思维。 “林先生说得对,他就是有求于我……” “哦?他可是日本人眼中的大红人,他又有什么事求你?” “咳咳……他的儿子看中了歌儿,他这是提亲来了!”此话一经道出,陶天阙如释重负。 林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知道这才是陶天阙单独留下他所要讲话的重点,况且这其中很多细节他也知晓原因,只是他骨子里并不想和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看到林赤尴尬的神情,陶天阙不以为意,“提亲的时候,歌儿就和我们在一起,她当场发了脾气,对梁家父子一点情面都不给,让我非常下不了台!” “是啊,楚歌是个率性而为的姑娘,不过有些习性还是要改的!” “可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时半会又如何改得了,除非吃些大亏,唉,这都是被我们宠的!” “不过,能和梁家结上姻缘,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话虽这么说,我却看不上那位不学无术的梁公子,歌儿更是懒得理他,可是任何事情总得给自己留有余地,不能把退路都给堵上!” “……那陶老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有一点林先生必定清楚,我家歌儿虽然历练很寡,但她对林先生的情意却是真的,当然这些话由我口中道出并不适合,但我很早的时候就接受了西洋文化,并非迂朽之人,歌儿追求的是自身的幸福,我没有理由左右她……”陶天阙目光咄咄逼人起来,开始注视着林赤脸上表情的变化,“在提亲的时候,歌儿毫不犹豫一口回绝,当着来者的面直言她已有男友,梁家父子逼问老朽,我知道歌儿的心思,就说出了你的名字,不知恰不恰当?” “……我……我已有心仪之人……” “那位曲思秋小姐?” 林赤只好点头。 “可是,经此一劫,林先生觉得和曲小姐还有未来?现在满城都是她的通缉令,她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我也知道她历经艰辛好不容易逃出魔窟,可是,偌大的南京城已无她的立锥之地啊!” “可是我……我比歌儿年岁大出太多……” 陶天阙摇头,“这不是理由……林先生是个干大事的人,我相信你和歌儿结合对你的事业有益无害,这是我的肺腑之言……”陶天阙顿了顿又道:“其实单单这些原因,我倒不会涎着脸皮和你说这些,关键是我看那位梁公子不是善类,他当场就质疑,非得要求改天见一见林先生,我只能答应……” 林赤一时语塞。 陶天阙说道:“这件事的本意我是出于对歌儿的保护,歌儿天真无邪,嫉恶如仇,而那位梁公子的脾性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定是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万一歌儿有悖对方的意愿,我真怕对歌儿不利!林先生也知道,经过今天的变故,梁某人的权势如日中天,就怕他心怀叵测……所以这件事还请林先生多思量思量!” 第250章 危机四伏 林赤咿咿呀呀很想把这件事搪塞过去,但转而一想,如此敷衍对陶天阙明显不公,他知道,生性倔强又清高的陶会长平素很少求人,他之所以矮下长者的身份急于让林赤表态,除了他深谙孙女对林赤的那份情谊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出于对陶楚歌本能的保护。 那个梁公子真有那么不堪吗? 念头刚刚闪过,陶天阙似乎洞察他的内心所想,正色道:“梁大公子的秉性我早有耳闻,除了吃喝赌外,还有一个毛病我实在不能忍受,此人好色,据说北平大大小小的妓院,没有他没去过的,我不能把歌儿往火坑里推!” “可是……我真的不适合楚歌!”林赤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看陶天阙,他不忍戳破一个老人的希望,旋即补充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朝不保夕,随时会丢了性命……” “如果林先生是个平庸之人,我未必看得上你!我刚才说过,林先生是个干大事的人,不应该拘小节,你不觉得和楚歌的结合起码可以打开当下的局面吗?” 不得不说,陶天阙所提的这一点,对林赤诱惑很大。如若和陶楚歌结了婚,他的生活圈一下子会放大多少倍,上到日军和伪政府高层,下到三教九流,皆可能成为他收集情报的来源。 空气沉闷得让林赤深感不安,他急于打破沉默,随口找了一个话题:“陶老和那位梁先生认识很久了吧?” “嗯……有些年头了,差不多二十年了。” 林赤耳边忽然回想起梁洪之一口流利的日语,紧接着联想到陶天阙留学东瀛的经历,脱口道:“你们是在日本认识的?” “咦,林先生怎么知道?”陶天阙一脸诧异。 “我是猜的……一个月前我见过您所说的梁先生,他去了憩庐的松机关,还给我们即兴演讲,用的就是日语……”说到此处,林赤忽然顿住了,他看到陶天阙满脸迷惘的样子。 “你说他用日语演讲?我印象中他不会讲日语啊!” “千真万确!我怎么可能骗陶老?”看到并未打消陶天阙的疑虑,林赤想了想又道:“会不会他后来学会了,您又不知道?” “见鬼……你把我搞糊涂了……”陶天阙咕哝一句,“前些日子他第一次登我家门,随行警卫全是日本人,我看他吩咐日本人做事全靠翻译……” “梁先生身材一米七多一点?长得有些胖?戴一副金边眼镜?”林赤不由追问。 “是啊,你描述的分毫不差!” 林赤呆了呆,也是一头雾水,就在这片刻之间,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强烈的想法——如果在今天他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位即将上任的行政院院长,那他必须创造条件也要见上一见,最好的方式就是依照陶天阙所言,充当陶楚歌的男友去陶府作一次客。 他很想亲眼见一见陶会长眼中的那位梁先生,到底是不是他曾在松机关见过的那个戴着金边眼镜的胖子! “陶老……”林赤开始言归正传,“关于我和楚歌的事情,我想亲耳听听她的态度,毕竟,我心中还有不少疑问,只有当面询问了她,我才能做进一步打算。” “你这个态度很好,我很欣赏!” “陶老,要不这样,如果梁先生和他的公子急着想了解实情,我不妨先去客串一下……楚歌……未婚夫的角色……” “也罢,你就等我通知吧!”陶天阙说完,用双手亲切地扶了一下林赤的双肩,再道,“我先进去了,林先生再见。” 陶天阙走后,林赤拉上了李泉,开始游弋在中山北路上的人群中。 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涌上林赤心头。 “难道那天的梁洪之是个冒牌货?” “好吧,就算他是冒牌货,是谁在背后操纵?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障眼法?障谁的眼?” “难道是为了迷惑自己?亦或说,黑木是在试探自己?可这不符合常理啊!他进入松机关尽管一个多月了,但黑木并未重用他,至今为止,他依然人微言轻,他的小命完全捏在黑木的手里,即便黑木对自己疑心不改,但大可不必费这么大的周折,来考验一个随时可以一脚踩死的蚂蚁啊!” 正当林赤陷入了无尽的困惑中时,远处骤然响起喧天的锣鼓,并伴随着纷扰的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涌来,林赤只得停止思索,觅声望去。 数百米外,一辆土黄色的卡车正沿着中山北路自北向南徐徐驶来。可见卡车的车厢上站着一人,正频频向人群挥手致意。而在车头和车厢的结合部,用两根竖起的竹竿拉起一条横幅,依稀看到上面红色的标语:热烈欢迎梁洪之先生。 马路两侧的人群见到此情此景,忽然兴奋了起来,有人开始拼命挥旗,有人高声呐喊,脚步不自觉迎向驶来的卡车,场面有些躁动,引得路两边的卫兵如临大敌,极力将突在队伍外的男女向路边推搡,以防不测。 车愈行愈近,林赤裹挟在人群里,踮脚一看,心中微微一震。 站在车厢里对着人们挥手的正是一月前莅临松机关操练场、并发表讲演的胖子——所谓的梁洪之先生——他照例戴着金边眼镜。 他的额头亮晶晶的,应该是汗,在他的身后,是随车的锣鼓队,正热火朝天敲锣打鼓。 林赤不由回头,他的身后李泉如影随形。 和林赤的目光相遇,李泉先是目光躲闪,很快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意。 林赤模样倒是坦然,只是目光中透过一丝担忧,提醒道:“李兄,注意警戒,可能会有状况!” 正是这回头一瞥,林赤心中猛地一颤。 除了李泉的神色可疑之外,他分明看到不远处一个帽子压得很低的男子在有意无意瞟着他。 一瞬间,林赤忽然明白敌人的用意。 眼前这位车厢上的梁洪之必为冒牌无疑,鬼子这是一举多得,分明是用假冒的梁洪之当诱饵,试图一网打尽“魑魅魍魉”。 一种直觉告诉林赤,即将有大事发生。 首先,他被“自己人”盯上了,李泉显然算得上一个,另外,身后的那位陌生男子分明也是幕后指使者安排监视他的。其用意是试探林赤这条大鱼,在见到足够大的诱饵时会不会咬钩。此外,林赤之所以装作善意提醒李泉,不是平白无故,这之前他的余光一直在警惕扫视四周,已发现情况有异。摩肩接踵的人群里,除了有人在机械挥舞手臂,有人在真心表露热情,有人在好奇观看热闹,还出现了不少行为举止诡异的男子,他们中有一部分人似乎在故意制造混乱,一副起哄的嘴脸;有一部分人表情肃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有一部分人在左顾右盼,神情极为紧张…… 这些异动的人中,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分为两方势力,一方是对“梁洪之”欲行不轨的,而另一方则是躲在“螳螂”身后的“黄雀”,既可防微杜渐,亦可掌控局势,且在关键时刻可以收紧袋口,一劳永逸永远杜绝后患。 只要稍稍留意的话,不难发现,现场的“黄雀”要远远多于“螳螂”。 既然自己也被盯上了,始作俑者自然是松机关的机关长黑木。 想通了这一点,林赤一下子明白了黑木的良苦用心。 此时的林赤,不禁微微心惊。黑木对形势的判断还算准确,知道梁洪之作为伪政府的代言人,其所扮演的角色不但会受到绝大部分中国人的口诛笔伐,还会理所当然成为众多热血中华儿女刺杀的首选目标。正是鉴于此因,刚刚受领了刺杀任务的林赤毫无疑问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样的天赐良机牢牢抓住,即便破釜沉舟。 如果不是偶获这位梁某人是个假冒伪劣产品,如此错误林赤不可能不犯。 想到这儿,林赤后背发凉。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两点林赤没有想通,但随着锣鼓声已近至跟前,他已无暇多思。 抬头望去,车上的梁某人一会儿拱手作揖,一会儿挥手致意,只是,他伪装成愉悦的表情,在心知肚明的林赤眼里,更多表现出来的是某种表里不一的惶恐。 时下,方是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而这位梁某人的脸上,已大汗淋漓。 转眼间,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把林赤周围人群的热情推上了高潮。 土黄色的卡车离他距离已不足十米。 林赤反而气定神闲起来,他的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举目环视四周,忽见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人开始拼命向前挤……而就在这时,前方一人不经意的回头,林赤倏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庞。 是一个男子,穿着一身黑布衫,身子微胖,他的右手插在怀里,正努力迎向卡车。 林赤大脑快速搜索,人和名字马上对上了号,只不过这个名字出自当时的华帮抗战大队副大队长曲思冬之口:魏胖子。 那还是很久以前,黑木带队清剿紫金山“残匪”,林赤扔了两颗手雷报信,后来在马群镇西的青马桥“守株待兔”,见到曲思冬后得知秦素芬复又被抓,心中气愤便和曲思冬吵了一架,这位魏胖子路见不平,和林赤争执起来,结果被林赤来了个过肩摔,当时魏胖子气不过,拔枪相向…… 林赤一确定对方的身份后,一颗心立即沉了下去。 魏胖子显然是奔着“梁洪之”而来,他怀里的手里,必定握着一把手枪。 再次四顾,林赤在人群中试图找出曲思冬的身影,因为他知道,这位魏胖子是曲思冬手下的一名队长,他的出现或许意味着曲思冬就在不远处。 此时此刻,林赤已经做不到袖手旁观,一方面,魏胖子是曲思冬的手下,好歹也是自己人(他并不知道曲思冬他们已加入共产党),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魏胖子和自己曾有过一面之缘,他深知自己和曲思冬以及曲姓一家的情义非同一般,如果因此被捕,说不定会牵连到自己。 思念及此,林赤不再淡定,他的脚步不自觉向前走去。 第251章 围猎 随着魏瑞的快速移动,一种紧张的气氛突然在空气弥漫,人群开始无节操地骚动,马路两侧的人流中,顿时浮现出很多陌生的面孔,神色惶恐而诡诈,和周遭的人群格格不入,他们像中邪了一样,纷纷向卡车涌去。 林赤的脑海立即闪出一个念头。 为暗杀一个假冒的汉奸作出牺牲实在没有必要,况且依据目前的情形,主动权显然掌握在敌人手里,以黑木为首的日本人,已做足了功课,若要成功枪杀这名伪汉奸,所付出的代价不可能不巨大。 对于当前弥足珍贵的抗日力量而言,林赤唯一想做的就是阻止这场毫无意义的刺杀,不管对方属于哪一个阵营。 看架势,魏瑞是在等最恰当的时机,他随时都可能举枪射击。 形势已经非常紧迫,林赤甚至没想好具体对策,便下意识把手伸进腰间,想要拔枪。 手刚刚碰到枪身,另一只手紧紧按在他的手背上,一个惶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赤,你要干什么?” “你他妈的瞎眼了吗?有人要刺杀梁先生!”林赤转头狠狠地瞪了李泉一眼。 李泉的手下意识一松,林赤借机拔出手枪,左手一搭,已打开保险。 “怎么办?”林赤快速思索,俄顷间心中已有答案。 正在这时,李泉经过短暂的迟疑后一把抱住林赤的手臂,以极不信任的口气道:“林赤,你可不能乱来!” “你疯了吗?”林赤欲拔出手臂,但对方显然用了吃奶的力气。林赤怒不可遏,膝盖猛地一顶,正中他的小腹,李泉再次松手,抱着肚子痛苦地弯下了腰。 林赤不再犹豫,高举手臂,瞬间朝天扣动扳机—— “砰” 尖锐刺耳的枪声尚在回响,林赤嘶声高喊一句:“保护梁先生,有人要刺杀梁先生——” 在这个春日烂漫的阳光里,这枪声宛如一股清流,顷刻荡涤掉所有的喧闹嘈杂,而这声断喝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唤醒了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也同时吹响了人们逃窜的号角。 离枪声近处的人们醒悟最早,以林赤站立的地方为起点,纷纷向南北方向抱头鼠窜。而远处的人们先是彷徨,继而顿悟过来,便再无一丝拖泥带水,掉头狂跑。 马路上乱窜的人流挡住了卡车的前进道路,司机就此停车。 马路两边负责警戒的警卫军顿时如临大敌,大部分士兵提着枪警惕地四处张望,一小部分竟然猫着腰寻找掩体,所有人的脸上均布满惊恐,显而易见,刘云雄治下的警卫军还未形成有效的战力。 喧天的锣鼓声毫无来由在空气中夭折,余音已残破不堪,车厢上那位文质彬彬的梁先生表现出极其敏锐的反应,行动也异常迅捷,已先于锣鼓手趴在车厢里,恨不得将肥胖的身子变成薄薄的一张纸。 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的肚皮贴在车厢的铁皮上,这时,他开始质疑黑木的信誓旦旦,趁着自己还没死掉,他把黑木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林赤的目光有意无意一直盯在魏瑞的身上,这突兀的枪响,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有过短暂的疑虑,看到周围的人群都低下了脑袋,他极不甘心把怀中的手放下,也躬下身子,并裹挟在纷乱的人群中,向远处挪动脚步。 他的脚步有些艰难,似乎并不想就这样一无所获而去,在行至车尾时,他的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手又伸进了怀里。 此情此景,林赤的一颗心又提了上来,他空中的手立即第二次扣响扳机。 这声枪响,瞬间把跑偏的魏瑞强行拽上了正确轨道,魏瑞身子微微一颤,手再次放下,脑袋更低了,扭头朝林赤的方向投来一瞥。 林赤微微心安,垂下手臂,拉了一把身后的李泉。李泉正以肚子疼为幌子,矮身躲在林赤身后,林赤这一拉,他不便再掩饰,拔出手枪低声问道:“兄弟,刺客在哪里?” 林赤并不应答,先于李泉冲向卡车。无奈之下,李泉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才跨出数步,突然枪声大作。 七八人从马路对面斜刺杀出,对着暴露在车身外的警卫军士兵就是一通点射。这下子,这些从老虎桥监狱重获自由的士兵遭受到久违的严酷考验,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甚至忘记了还击,顿时张皇失措,拔腿朝着路牙上的梧桐树冲去,试图以此掩护。 很快,有四五名身手欠敏捷的士兵倒在血泊中。 第一波冲击便成果卓越,袭击者没想到如此顺利,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马上兵分两路,留下两人向车顶攀越,试图寻找目标,其余的边掩护边不顾一切压了上来。 李泉本能往后退缩,被林赤一把拽住。林赤靠在车轮上,正看到一个身影从车尾探出手臂,手里紧握一把手枪。 林赤想都没想,挥手就是一枪。 这一枪准确无误打在车厢后部的金属锁扣条上,火花四溅,迸发出尖利的抨击声,那人马上感受到了威胁,手臂迅捷缩进,前进的脚步因此得到有效的迟滞,埋头龟缩在车尾。 林赤后背靠在车身上,侧过头去,目光顺着中山北路向北搜索,并未能发现魏瑞的身影,心中不免着急,他最担心的就是魏瑞冒失加入战局,如若如此,把他从混乱的局面中剥离出来,几乎很难达成。至此,除了魏瑞一人的身份得到确认外,其余的人均不明来历,潜意识里,林赤因由魏胖子的国军身份,已把这支暗杀队伍归类为重庆方面序列,是货真价实的自己人。至于这些人中,他为何不识一人,原因很简单,一定是锤子他们不想让这些人和自己产生一丝一毫的瓜葛,以免牵连出他。 林赤忽然感到车身一阵震荡。 林赤明白,这是有人在攀爬上车,对那位假冒汉奸欲行不轨。 林赤很自然朝着路边扫了一眼。 至此,路边依旧聚集了相当一部分人,他们中大部分人的神态相较警卫军士兵,却保留着某种特有的淡定,对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并不感到慌张。只是这些人,近乎保持同一种姿势,手都插在口袋里,或许,他们手中的枪支,子弹早已上膛。 这一眼,使他心生不祥之兆,冥冥中,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头顶上的车厢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激烈枪响。 那些所谓的锣鼓手,人人手里都多了一把枪,枪声之中,充斥着咿咿呀呀的日语。 形势骤然逆转,他听到凄惨的哀嚎声,以及身体重重落地的声音。 林赤无暇多想,把身边的李泉一把推出,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到车头,跳上驾驶室外侧的踏板,把枪口顶在驾驶员的脑门上,大喝一声:“开车!” 驾驶员是个中国人,这之前一直把脑袋藏在方向盘下,林赤的一声吼叫,吓得他一抖擞,慌乱中,赶紧发动了汽车,待卡车起步后迅速加大了油门。 “再快点!” 此时的林赤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这辆车快速驶离是非之地。 在林赤看来,那位趴在车厢里的梁先生,犹如一块腐肉,是暗杀者追踪的唯一可循气味源,如果能把他们有效隔离开来,这场无谓的刺杀必定会无疾而终。 那些伪装成锣鼓手的日本宪兵,本来都打着如意算盘,如果现场有人行刺,他们会占据有利地形,从高处居高临下一眼逮出行刺者,从而在第一时间将凶手制服,然而林赤毫无来由的第一枪,瞬间打乱部署,那位外强中干的 “梁先生”将最初的设定忘得一干二净,二话没说匍匐卧倒,锣鼓手们如果再直愣愣站着,不但不合时宜,相反还可能吓走即将咬钩的鱼儿,因而,枪响后,他们极不甘心地跟着“梁先生”趴在车厢里,并把枪支藏在身下,只等鱼儿上钩。幸运的是这群鱼儿对即将到嘴的饵料表现出很强的执着,竟然义无反顾向车顶发动进攻,这让他们又惊又喜。 没有什么比以逸待劳更有效的还击了,身着红绸大褂、头扎红丝带的日本宪兵们还没等敌人爬上卡车,便投入战斗,一时间,子弹从车顶呼啸射出……那支七八人的暗杀队伍,由于对形势的错误估计,猝不及防,俄顷间有半数受伤倒地。 车顶上的宪兵亢奋异常,正欲扩大战果,车身剧烈一震,旋即徐徐移动,继而狂奔起来。巨大的惯性使得他们再也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效的进攻便无以为继。 距离愈拉愈远,那支队伍的幸存者已为数寥寥,仅仅向前追了几步,随即放弃,正打算黯然撤离,岂料路两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另一支身穿平民衣服的日本宪兵奇兵突降,纷纷掏出手枪,开始展开围猎。 “抓活的!”为首的一名日本人用日语大声嘶叫。 这一切,被站在车头上回望的林赤尽收眼底,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即便是神仙眷顾,局势已断然无法逆转。 第252章 幸存的刺客 卡车一口气开出数百米远,林赤喝令司机停车。 车还没停稳,林赤一手拉着车厢上的铁条,从驾驶室外侧的踏板上一跃而起,登上了车厢顶。 “梁先生”刚从车厢的地板上爬起不久,头发凌乱,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歪歪斜斜,身上沾满了尘土,说不出的狼狈。 林赤径自走到他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关切问道:“梁先生,您还好吗?” “咳咳……我很好!”劫后余生的“梁先生”代入感很强,已完全进入了角色,他拂了拂胸襟上的灰尘,扶正眼镜,把双手背在身后,很快显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模样,皱了皱眉问道:“刚才那些暴徒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已经提前知晓他的老底,他的这副神情恐怕就连林赤都会被他糊弄,林赤内心又好气又好笑,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梁先生,事情明摆着,您想一想,谁会反对您当这个行政院院长?” “哼,他们这是逆历史潮流啊!上帝都不会饶恕他们的!” 林赤露出一副后怕的神情:“刚才真险,如果不是我留了个心眼,说不定……” “这次真亏了林先生,若不是先生提前预警,说不定我这条小命早就见阎罗喽!林先生,请接收梁某人的诚挚谢意!”说着先是对林赤作了个揖,随之深深鞠了一躬。 “不敢当!”林赤一把托起他,刚想跳下车,身后一人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鄙人林赤,松机关行动处的,这一点梁先生知道。”林赤堆着笑答道。 “对对,林先生的确是松机关的,这一点我能证明!”“梁先生”忙不迭声解释道。 那人唇上有颗黑痣,在阳光下分外夺目。他捋了捋手臂上红绸袖子,把脑袋上的红丝带一把撸下,眼里逼射出寒气:“刚才为什么要开枪?” “你是谁呀?”林赤有些不耐烦,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即便阁下是安排保护梁先生的皇军,我以为本人也无须向你们解释吧?” “你……”那人一时语塞,联想到自己当前的身份,顿时词穷,又心里大不甘心,跨前一步,欲申辩几句,被身旁另一人一把拽住。 “如果阁下有什么疑问,可以去征询我的长官。”林赤撂下一句,把手撑在车尾的铁板护栏上,纵身跳下卡车。 远远看到一众人马跑步而来。 林赤放下卡车的后护栏铁板,双手迎向那胖子,说道:“梁先生,我帮你,你从此处下。” “梁先生”屈下臃肿的身体,一手搭在林赤的肩上,试探了半天,方才壮胆跳下车。 这时,那队人马已近在身后,林赤转身,第一眼便看到黑木铁青着脸,赶紧说道:“将军,梁先生安然无恙,请将军放心!” 黑木恍然道:“那就好,只要梁先生安全一切都好!” 林赤第二眼便看到了渡边雪奈,迫不及待问道:“渡边少佐,局势控制住了吗?” 渡边点了点头:“刚才是怎么回事?” “梁先生的车驶来之际,我和李泉夹在人流中,忽然看到一人鬼鬼祟祟,手插进怀里,极可能掏枪,似乎要对梁先生不利,就没有多想,立即开枪示警。” 黑木听到这儿,突然问道:“那你为何不对刺客下手,而是把子弹浪费在空中?” “当时场面有点乱,我怕伤及无辜,另外……” 黑木打断林赤,“林先生数百步之外可以射中稻田君头上的一只苹果,连你的长官渡边小姐都愿意做你的靶子,居然还担心射不中十来米外的一个匪徒?” “将军,您打断我了,我的话还没讲完,当时情境可不是这样的,我发现现场神色诡异者不下四五人,只怕我凭一人之力,不可能控制得住……” 此时,卡车上的五六名锣鼓手一起蹲在车厢尾,谛听林赤的解释,其中那名黑痣男子途中忍不住跳下车,待林赤一讲完,接口问道:“将军,我可以作证,当时的情况一切尽在掌握,这一枪实在是多此一举,而且……” 林赤抢过话茬,带着冷冷的口气狐疑问道:“难道阁下真的是皇军?” 黑痣男傲然道:“正是!” 黑木挥了挥手,示意黑痣男闭嘴,对林赤说道:“他们确是皇军,作这样的安排为的就是……保护梁先生的安全。” “可是关于这一点,我提前并不知情!”林赤提高了声音。 “……是,林桑这么做,在当时是最恰当的处置。”黑木定性完毕,转过头去,目光落在“梁先生”身上,笑道:“梁先生,让您受惊了!” “谈不上受惊,我梁某人对帝国皇军的掌控能力放心得很!”“梁先生”又掸了掸衣襟,昂首迎向黑木。 “梁先生请随我来,嘉宾们应该都等急了……”黑木和“梁先生”并肩走在众人前面,朝着会场方向而去。 和林赤同样并肩而行的渡边不自觉放慢脚步,很快就掉在队伍最后边,这时渡边低声对林赤说道:“听说这位梁先生当时狼狈得很,是真的吗?” “渡边小姐不在现场?” “我到会场巡视了一圈,错过机会了。” “这位梁先生反应倒是敏捷,枪声一响,他就卧倒在地,根本没让匪徒有可乘之机。” “毕竟梁先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件事林君处理得很好,换成我也会这样做的……” 林赤偷偷瞟了她一眼,但见渡边脸色平静,不似言不由衷,心中顿起疑惑。 “难道这个假冒的梁先生连渡边雪奈竟都不知情?” 一个大胆的想法脱颖而出,林赤突然驻步不前,脸上摆出一副费解的样子。 渡边一回头,果然被林赤的神情吸引住了,“怎么啦,林君?” “这位梁先生……难道……咳咳……”林赤打量一眼渐行渐远的一行人,似乎很难启齿。 “到底怎么啦?快说!”渡边语气急切。 “……我觉得……这位梁先生极有可能就是个冒牌货!”林赤先是吞吞吐吐,紧接着加快了语速。 “什么?怎么可能?猜的吧?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渡边的脸上疑云密布,话语急促。 林赤立即从她的神情有了清晰的判断,关于此事,渡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之一。想到这儿,林赤不禁暗暗心惊黑木的城府之深。 “我也是今天偶然得知的……”林赤故意卖了个关子,见渡边紧盯自己不放,愈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一个小时前,我在入口处遇到了赤盟会会长陶天阙,他拉我闲聊了一会儿,无意中聊到了这位即将上任的梁洪之先生,陶老告诉我,他们是多年旧友,我以为他俩是在日本相识的,不由想起这位梁某人在松机关的那次演讲,便夸梁先生的日文好,哪知陶老马上否定了梁先生会日文一说,我起了疑心,便怀疑这位林先生是假冒的……” 直到林赤无话可说,渡边还盯着他的嘴唇,足足十多秒过去了,渡边方发问道:“这一点不足以证明他就是假的呀,日文并不难,或许他学会了呢?” 这个问题和林赤当时的疑虑如出一辙,林赤咧嘴笑了起来。 “好笑吗?难道我的理由站不住脚?” “我是笑渡边小姐的思路和我一致,当时我也是这么问陶天阙的……” “陶天阙怎么说?” “他说前几天梁洪之到他府上拜见过他,那个梁洪之与身边的日军警卫的交流全靠翻译,您说,这点作何解释?别忘了,梁先生的那次演讲,是在一个月前!” 渡边有种被震惊的感觉,立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林赤提醒道:“渡边少佐该走了……” 渡边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讪讪道:“为了梁先生安全,看来黑木将军费尽了心机啊!” “那是,连渡边少佐都瞒着,可见真正的梁洪之的安全级别之高……” 渡边才走出两步,忽然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林赤,提高声音问道:“既然林君知道这位梁先生是假冒的,为何要开枪示警,刻意扰乱现场?” 林赤收住脚步,不慌不忙答道:“刚才讲过,我并不能肯定他的假冒身份,所以我无论如何不敢冒这个险,再说,将军之所以这么做,一定另有深意!” 渡边收回狐疑的目光。 林赤又问:“现场战果如何?” “击毙四名,抓获两名……不过都伤的很重。” 两人加快脚步,回到会场入口处,黑木犹在,那位“梁先生”已经不见。一些警卫军正在打扫现场,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辆板车,把尸体统统堆在上面。林赤环视左右,并未发现伤者。 黑木似乎一直在等他们,看到渡边和林赤二人走来,当即吩咐道:“吉田少佐已带人把两名受伤的刺客送到鼓楼医院,少佐,你和林桑立即赶去,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们,我忙完这里的事,即刻赶到!” 渡边二话不说,带着林赤等人上了一辆轿车,朝鼓楼医院快速驶去。 第253章 非分之想 林赤和渡边赶到鼓楼医院的时候,两位伤重者已被送到手术间,林赤从穿梭忙碌护士的身影已判断,医生正在实施手术抢救。 “怎么样,吉田君,能保住性命吗?”渡边第一眼看到吉田少佐便忧虑问道。 “一人脑部中弹,另一人伤在胸部,胸部中弹的或许可以捡回一命,至于脑袋中弹的……呵呵……不容乐观!” “黑木将军有指示,一定要设法救活,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一人!” “渡边少佐放心,我已反复叮嘱医生,声称救不活便取了他的性命,我想那孔医生不会怠慢的,定当全力救治!” 渡边露出欣慰的神情,笑道:“不可否认,经阁下这么一恫吓,定有奇效。” 吉田得意地耸了耸肩, 忽然好奇问道:“渡边小姐,我有一事不解,将军为何这一次对伤者如此热心?” “将军的用意不要妄加揣度。”渡边提高了声音。 吉田压低声音问道:“今天上午行刺的这些匪徒是什么人?” “我想,这就是黑木将军命令千方百计要救活他们的原因吧,只有他们活了下来,才可能撬开他们的嘴,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 转眼到了中午,走廊尽头的一间手术室大门终于打开,先出来的是一名护士小姐,接下来出来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男子满头大汗,上衣的领口上沾满了汗水,他匆匆走近吉田,刚要说话,渡边抢先问道:“阁下是孔医生?病人救治情况如何?” 孔医生转头一看也是个少佐军官,而且是位女人,再看看吉田,最后还是对着渡边说道:“我已尽力了……” 渡边急切问:“怎么,没能救活?” “只救活了一位……”医生嗫嚅道。 “八嘎——”吉田听毕,双目圆瞪,快速拔出手枪,抵在医生的脑门上。 孔医生的脑袋在枪口的抵制之下,稍稍后移数寸,倔强道:“颅脑损伤不是小伤,别说中国,就是满世界都没有一名医生敢保证一定能救活!” 渡边对吉田动不动就威吓很是反感,抬起右手把他举枪的手臂压下,目光停留在医生的脸上,温和道:“孔医生辛苦了……那名救活的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孔医生感激地看了渡边一眼,把身子彻底转向她,不疾不徐说道:“已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皇军把他送来的时候,已失血过多,我们一边手术一边紧急采取了输血,待会儿我让护士把病人送到病房。” 说到这儿,孔医生扭头对站在不远处的护士吩咐道:“小陈,病人有点胖,你去叫名护工帮忙,一道把病人送到301单间病房,记住,需要特护。” 小陈护士轻快应了一声。 站在数米开外走廊窗口的林赤一直在看着他们,听到这番话后,心忽然一沉。 难道这位伤者就是魏胖子? 不一会儿,手术室的大门被彻底洞开,一辆手推车被一男一女推出房间。 林赤本能后退一步,倚在窗沿,让出过道。 吉田不假思索对着站在手术门口的几名宪兵大声吆喝道:“田中君,你立即安排四名宪兵守住301房间,除了皇军和指定医护外,其他所有人统统禁止入内。” 手术推车渐行渐近,林赤若无其事瞟了一眼。 果见推车上的伤者体型较大,外观形态和那位魏胖子相仿。 眼看推车近至身前,林赤不急不躁抬起双手,摊开掌心,贴在双颊上上下来回搓动,像是在驱赶困乏,并用手指按摩着眼眶边缘的穴位,这时候,他的目光从手指缝中漫不经心投向推车上的病人…… 果真是记忆中魏胖子的脸庞。 林赤心中不由骂了一声娘,目送着病人被推离,他把双掌从脸上移开,举向空中,伸了个不折不扣的懒腰。他走向渡边,却见渡边一直盯着远去的推车,似乎在想着什么。 “少佐……”林赤轻声问候道。 “嗯?”渡边回头看林赤。 “我们行动处要不要安排人手?” 渡边一愣,旋即答道:“当然,安排两班,每班两名,在伤者开口说话之前,寸步不离。” …… 在中山北路靠近鼓楼的原国民政府行政中心的大礼堂,接近两百多名南京城的名望和政要以及驻宁日军各机构头面人物济济一堂,正聚精会神谛听一名戴着金边眼镜,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激情演讲。 一小时前,中山北路上的激烈枪声并未能影响到他们既定的计划。 中年男子明显带有南方口音,咬词不是很准,但这丝毫削弱不了他的自信。 他陈词慷慨,手舞足蹈,已将会场的情绪调动到最佳。 “……毋庸置疑,我梁洪之作为一名有血性的炎黄子孙,自今日起,必当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拯救我膏肓之中华……谢谢!谢谢!” 话音刚落,前排座椅上一个穿着白西装的、三十岁不到的青年率先鼓起掌来。 会场上顿时掌声雷动。 那位自称梁洪之的中年人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不紧不慢从台上走下。 掌声又一次响起。 他边走边朝着人群再次挥手,频频微笑颔首。 至此,筹备了数月之久的所谓的维新政府正式由幕后走向台前。 仪式一结束,包括黑木在内的在华日军高层,以及来自东京的皇室代表、参谋本部代表、陆军省、海军省的各位大员将梁洪之团团围住,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礼节性的寒暄一结束,已被任命担任维新政府各要职的官员悉数一哄而上,极尽阿谀之能事,除了道贺之外,就是信誓旦旦承诺一定事好本职工作。 接下来,才是南京城的一些颇具声望的大佬登场,包括陶天阙在内,他们照例拣了一些对方爱听的话,在冗长的抱拳作揖后,方恋恋不舍离去。 陶天阙最后一个和梁洪之握完手,转身正要离去,忽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对他喊道:“陶会长……陶老……不,陶爷爷请留步!” 一个身着白西服的青年欢快地朝他走来。 陶天阙一眼望去,认出了他,便微笑着驻步,静等着对方的到来。 那青年从梁洪之身边擦肩而过,不忘提醒一句:“父亲……” 梁洪之的目光并不在此处,他看到松机关的黑木机关长并未随众人立即离去,而是一直坐在会场前排的一张椅子上,时不时瞟来一眼,知道他一定有事吩咐,况且,自已内心也有事请教,正想前往汇合,又见儿子和自己打招呼,一转头已见儿子朝着陶天阙飞奔而去,知子莫若父,一下子猜透了他的那点心思,有意帮他,便一边对黑木挥手示好,一边走向陶天阙。 黑木从椅子上起身,迈步走来。 梁洪之走近他们,他们的对话已传入耳朵。 “梁大公子,找老朽有事?” “陶爷爷别生分呀,我梁洛然又不是外人,再说,我和楚歌还是好朋友呢!” “梁公子,千万别这么叫我……”陶天阙已看到梁洪之信步而来,不由加重了语气,“我和你父亲是好朋友,你这样称我,会乱了辈分的!” 梁洪之哈哈一笑,扬声道:“陶会长,犬子的内心所想,你难道不晓得?” 陶天阙一脸惘然。 “哈哈,洛然平素放荡不羁,我还从未见他对一个女孩子这么放不下的!” 梁洛然接口道:“是啊,您总不至于让我随我父亲喊你吧,那多别扭!” 陶天阙恍然道:“唉,这事啊,上次在我府上,我和歌儿不是表述得很清楚吗?歌儿已有心仪之人,双方情投意合……” 梁洪之打断道:“洛然自那天见上楚歌后,整天魂不守舍,像着魔一样!” 梁洛然不甘心抢口道:“如果此生娶不到楚歌,我不知人生还有何意义?” “梁公子言重了,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以梁公子的出身和作为,哪样的女孩找不到?” 梁洪之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不禁提高声音对儿子喝斥一句:“洛然,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男人除了风花雪月,难道就无其它?你年纪尚小,今后的路还很长,你必须要有自己的事业,事业,你懂吗?” 梁洛然白了父亲一眼,赌气别过脑袋。 梁洪之马上改口,换成另一种口气,“然儿,这件事情关键点不在陶会长,而在于楚歌的态度……” 梁大公子又白了他爹一眼,思索片刻,对梁洪之央求道:“父亲,你帮帮我呀!跟陶爷爷再说说?” 梁洪之拿他这个宝贝根本没辙,讪讪笑道:“陶老,您看这件事还有余地吗?” 陶天阙刚想回答,瞥到黑木踱步而来,立即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高声道:“歌儿的事情黑木将军最清楚了,说到底,歌儿的那位未婚夫……” “什么,已到了未婚夫的地步了?”梁洛然无比沮丧,忍不住插话。 陶天阙的思路被无由打断,不得不重新组织词语,“黑木将军,我家孙女不还是阁下撮合的吗?” 黑木根本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走近众人,微微一笑,戏谑道:“怎么,陶老想通了?愿意接受林赤做你的孙女婿?” “我倒无所谓,关键是我家歌儿喜欢上林先生了……” “这个林先生到底何方神圣?”梁洛然翻了翻眼睛,眼眸中涌现一股怨气,一字一顿恨恨道:“我这辈子如果娶不到陶楚歌,我决不罢休!”说完哀怨地瞪了梁洪之一眼,扬长而去。 梁洪之不自然挤出一丝笑容,“犬子太任性了……别说,我还拿他真没办法……” 梁洪之将脑袋转向黑木,“黑木君,你倒给我建议建议,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黑木这个时候才大体听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摊了摊双手,又耸了耸肩道:“说到底,还是你们中国人的教育方式有问题,这在我们日本,父为子纲,此类事绝不会发生!” 梁洪之叹了口气:“妻为夫纲、父为子纲,这本身乃我中华之传统美德,现在倒被大日本帝国活用了!” 黑木笑意盎然,未置可否。 梁洪之忽然正色道:“将军阁下迟迟不走,是不是找我梁某人还有事?” 黑木扫了陶天阙一眼。 陶天阙心知肚明,对梁洪之抱拳道:“梁院长,如果没什么事,陶某人先告辞了!” 梁洪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数秒之后,还是决绝说道:“陶老,别忘了我上次所说,改天你约上那位林先生,我带犬子登门拜访……也算替你把把关……如何?” “随时恭候!到时一定提前告知!” 黑木不失时机补充道:“这样的场合,陶会长别忘了叫我?” “一定一定……” 第254章 蝇营狗苟 梁洪之瞟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陶天阙,对黑木打了个哈哈:“黑木君,刚才外面的枪声是针对我梁某人的吧?” 黑木会意一笑,徐徐点了点头。 两人边走边聊。 “结果怎么样?”梁洪之问。 黑木面露得色:“针对这次暗杀,我们帝国皇军准备非常充分,自然是硕果累累,当场击毙四名,擒获两名,不过这两人伤势过重,我们正在全力抢救。” “查出些眉目了吗?”梁洪之放慢脚步,把目光停留在黑木的脸上。 黑木索性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说道:“梁先生……不,该叫梁院长了,这里说话不方便,听说您的新办公室已启用,难道您不准备请我去坐坐?” “欢迎欢迎!对了,我杭州的朋友前几天特地给我捎了几包雨前龙井,正好请将军尝尝鲜。” 两人并肩没走几步,黑木似乎想起一事,一拍脑袋,说道:“去阁下办公室之前,我还是带您见一个人。” “何方贵客?”梁洪之好奇问道。 黑木秘而不宣,显出一副神秘的样子。两人穿过礼堂侧门,沿着礼堂外侧的雕花红漆走廊一直走到尽头,迎面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主干道,连接着这处建筑群内部的楼宅,两人左拐,没走几步,黑木率先在一间平房前停下,推开门对梁洪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梁洪之进门的一霎那,愣住了。 在他的面前,唯唯诺诺站着一人,身材比他略高,胖瘦和他般若,也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只是眉宇间远没他杀伐果断,既怯懦又卑微。 尽管如此,梁洪之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梁先生……”那人小心翼翼喊了一句,“鄙人姓倪,很荣幸得以仰慕尊容……” 梁洪之旋即明白一切,伸出右手和对方紧紧相握,并把左手盖在上面,“倪先生,辛苦,真难为你了!” “能为梁先生上刀山下火海是鄙人的荣幸!” 黑木闪出脑袋,不无自豪道:“怎么样,梁院长,还是有些神似吧?” 形似梁洪之不否定,但说到神似,他心中不免不屑,但此人的圆滑已修炼至炉火纯青,黑木话音刚落,他先是抚了抚下颚,大笑着连连附和道:“像极了,像极了……黑木君是怎么做到的?” “偌大的中国,三万万人口,想要找个长相相若的还不容易?” 梁洪之脸色肃穆起来,“真是难为黑木君了,阁下真是天生干特工的料!” “梁院长谬奖!阁下还没来南京之前,本人就接到命令,责令我不惜一切代价保障阁下的安全,我岂能小视?再说,上次您的特使前脚刚踏进南京城,就命丧黄泉,甚至没留下只言片语,我已万分愧疚,故而此次无论如何不可麻痹大意啊!这也正是我突发奇想、调动陆航大队战机把您空降至南京城的唯一原因了!” “照黑木君这么说,南京城是座炙热的烤炉了,随时都可能要了我梁某人的命?” “倒也没那么严重,但切切不可大意!” 黑木一挥手,示意那位倪先生先行退下。 梁洪之带着黑木来到他修葺一新的办公室。 鸠巢鹊占,梁洪之和黑木进屋之际,第一眼便看到了梁大公子正坐在办公桌后一张阔气的古椅上,嘴里叼着一根雪茄,吞着云吐着雾。 梁洛然见到黑木,并未马上起身,而是先狠狠瞪了老父亲一眼,然后对黑木点了点头。 梁洪之心中有怒,但没处发作,打开抽屉,取出一牛皮纸包裹,抓了一小撮茶叶,忙着给黑木上今年最新的茶。 对梁洛然的无礼,黑木似乎并不介意,踱步到办公桌前,对梁大公子亲切道:“小梁先生,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陶家小姐?” 梁洛然一跃而起,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道:“请黑木将军帮我!” “你想让我怎么帮?陶老先生已明确说出了陶小姐的意见,再说陶老先生也是南京有名望的人,总不至于采取行政手段强行干预?” “未尝不可啊……” “胡说!”梁洪之的耳朵一直采集着他们二人的对话,“你个混小子可别信口雌黄,我和陶老先生是多年挚友,再说,我这个行政院长屁股还没坐热呢,你让我如何服众?又让我今后如何更有效开展工作?” 梁洪之说到这儿,黑木忽然受到某种提示,转头对他说道:“对了,有一件事已迫在眉睫,大本营一再催促,要把南京城栖霞山的锰矿开采提上议事日程,不能再无限期搁置了,梁院长的维新政府自今日起开始正式主持工作,为了不给远在重庆的国民政府留下口实,堵住他们的嘴,大本营决定由您的维新政府和帝国签订一份协议,使类如锰矿等资源的开采合情合法,并正确引导国际舆论……” 梁洪之上任第一天,已体味到满满的存在感,当即应道:“事急从权,我明天就亲自催人来办!” 梁洛然的心思全在男女之事上,见老爹和黑木聊起了其它,完全偏离了自己感兴趣的主题,意欲极力拉回正确轨道,赶紧从椅子上下来,快步来到黑木身前。 他的手里多了一根雪茄。 “将军,请抽烟!”梁洛然把雪茄举到黑木面前,甩开手里的金属打火机的盖子,忙不迭作势给黑木点烟。 黑木把他的手推开,温和道:“我不会抽烟,相比之下,我更爱中国的绿茶。” 梁洛然有些失望,但绝不绝望,眼睛一转,灵光一闪:“将军,那位林赤是您的属下?” 黑木立即警惕道:“梁公子什么意思?” “他和我相比怎么样?他很厉害吗?我很费解,陶楚歌小姐为何偏偏看上了他?别忘了我如今可是堂堂维新政府行政院院长的公子啊,怎么会被一名籍籍无名的比下去了呢?这要传到我北平那帮哥们耳里,会丢死人的!”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们中国人不还是有句古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要不?……”梁洛然的思虑我行我素,他一皱眉头,眼眸里忽然涌上一道凶光,“将军,我俩做笔交易如何?” 黑木饶有兴趣问道:“什么交易?” 梁洛然瞟了一眼老爹,还是说道:“我愿意用两幅明代的字画,外加……”梁大公子竖出五根手指,“五根金条换那个混蛋的小命……” “放肆!”梁洪之脱口呵斥道,“你把黑木将军当什么人?你的那些伎俩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你个混小子是成心在将军面前丢我的人?” 黑木笑了起来,接过梁洪之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扬声道:“嗯,茶不错,梁院长能否送我一包?” “将军这是拿我不当自己人啊?我梁某人的东西不就是将军的吗?您看上什么,只要吱一声,我双手奉予!” 梁洛然对黑木未置可否的态度依旧抱有侥幸,又要插话,他的老爹敏锐度极高,在黑木含混不清的态度下,再行追问,不啻于自取其辱,连忙粗声喝道:“然儿,你先出去,我和将军还有要事相商!” 梁洛然置若罔闻。 梁洪之对这个大逆犬子也不是全无办法,关键时刻,他拿出了杀手锏,“你再不听话,我就断了你的最爱!” 话一出口,梁洛然咳嗽两声,灰溜溜走了。 梁洪之微微一笑,思路回到最初,问道:“将军还没告诉我,到底是谁想要我梁某人的命?” 黑木把手里的茶杯搁在茶几上,正要回答,梁洪之又道:“将军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那个蒋光头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只有他才肯下大血本,看来我梁某人还是让他们不爽了!不过,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倒要看看,谁在阻止历史伟大的进程,” 黑木待到梁洪之把话说完,才不疾不徐道:“梁院长分析得全对,不过关于此次暗杀,确倒不是军统所为。” “蒋某人动用了黑帮?” “非也……”黑木一字一顿道,“是延安方面的,共产党!” 梁洪之表情惊异,气急败坏道:“tmd,我梁洪之什么时候得罪了共产党?连他们都来趟这趟浑水?” …… 从礼堂出来,赵楷驾车,陶天阙坐在后座上,从上车伊始,一句话都没说,他的脑袋一直转向车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车快到三元巷,陶天阙猛然醒悟过来,赶紧吩咐道:“先去一趟老万全酒店。” 来到老万全,车一停妥,陶天阙下车进了酒店,罗蔓迎了出来,见是陶老会长,亲切喊了一声:“陶爷爷……” 陶天阙笑着颔首,便问:“张掌柜的呢?” 这时,听到楼梯发出咯吱响声,镰刀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陶会长,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就不兴过来看看老朋友?” “陶会长,楼上请!”镰刀下到楼梯口,牵着陶天阙的胳膊,边将他引上楼,边回头吩咐道:“罗蔓,给老会长泡杯茶!” 罗蔓轻应了声。 第255章 敞开心扉 楼上的包厢里,除了镰刀外,还坐了一人,此人陶天阙见过一面,便是上次和镰刀一道登门陶府的小储——张老板的“伙计”。 储洪义热情起身,和陶天阙寒暄几句后忙道:“我下楼看看,罗蔓把茶泡好没有?” 包厢中只剩下镰刀和陶天阙二人,二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口,待双方发现后,又同时收口,尴尬过后,均等着对方发话,可迟迟不见动静,两人于是又不约而同张口,言语竟又意外相撞。 陶天阙不再犹豫,哈哈一笑道:“看来我等二人都有心思,此类情况理应不会发生,奈何有些变故?” 镰刀笑意盎然,跟着说道:“那就请陶老先说?” “我身边实在没可商议之人,这不,想听听张老板的真知灼见……” 镰刀正襟危坐起来。 “我唯一的孙女楚歌,心仪林赤已久,那位林先生想必张老弟见过,也大体知道他的一些为人,人倒是仪表堂堂,本效力军统,但不久前发生了一些变故,经过一番磨难后已加入黑木的松机关,目前还不得势,但我隐约感到此人绝不平庸,似有不得已苦衷,说实话,我对他并无恶感,各方面和楚歌还算般配……本来这件事也不是十分迫切,无需立马提上议事日程,无奈风云叵测,一个棘手的因素横插而来,使得我寝食难安……”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陶天阙不自觉收声。 储洪义送来茶水,陶天阙挥手示谢,待储洪义下了楼,镰刀迫切道:“陶老继续。” 陶天阙抿了一口茶,又说道:“今天刚刚上任的行政院长梁洪之,是我多年的老友,与他同来南京的,还有他的儿子梁洛然,那位梁公子在圈内的口碑极差,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最可怕的是,此厮阴损狡诈,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张老弟你说,这样的恶魔我怎能放心把楚歌托付给他?” 镰刀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脱口问道:“这位梁公子看上楚歌小姐了?” “是啊,他现在盯上我家楚歌了……就在来之前,我参加了新政府成立仪式,会后他依旧死缠烂打,我听出他竟有破釜沉舟之念……” “据我所知,你那位老友梁洪之自称东坡先生,常以文人自居,还经常吟诗作赋,难道他不知君子不强人所难?” “唉,我称他为老友,实在是抬举他了,这些年来,他的变化之巨,真让人瞠目结舌,此为其一,其二,梁洪之对子女的宠溺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礼义廉耻、道德纲常但凡遇上孽宠,统统的见了鬼了。” “楚歌小姐怎么看?” “自然不屑与之合流,你也知道,她毕竟和我一脉相传,脾性相仿,敢爱敢恨、爱憎分明。” “既然你们爷俩已有共识,陶老想让我扮演何种角色?” 陶天阙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沉吟着说道:“一来希望张老弟以局外人的眼光给这位林先生把把脉,咱们断一断他的慧根和良知;二来嘛,实在有事相询,但此事或许涉及到贵党利益,不知妥不妥当,故而,一直心怀忐忑……” “请陶老先言后者。” “还是有关林赤之事,张老弟应该有所耳闻,在阁下来南京之前,林赤原本有一女友,叫曲思秋,想必阁下不会陌生,她最初是应天教会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后日本人攻占南京后,饿殍遍野,缺医少药,我筹备便民诊所,说服玛丽院长,将思秋借调在我中山路上的一家诊所服务,后来不知何故牵扯上一起谍报事件,被日本人抓了进去,从此再未见上一面……前些日子,听说有一队人马劫了押解思秋的囚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是张老弟手下所为……” 镰刀颔首道:“实不相瞒,也没必要瞒您老,我们之间已不是一般交情,曲思秋的确是我安排营救,思秋作为我党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在狱中表现出了一名布尔什维克应有的大无畏精神,甚至不让须眉,我很钦佩她,她已脱离虎穴,平安到达了一处地方……只是前期所遭受的非人折磨,在她的心里还是留有很大的阴影,但于她而言走出阴影,只是时间问题……” “还是让我们先回到第一个问题,张老弟作为情报战线的高级指挥官,不妨先谈谈对林先生的看法,这有助于我接下来的判断。”陶天阙捋了捋胡须又补充道:“请张老弟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千万别因由我的先入为主,产生顾忌。” “陶老一定是想听真话喽?” 陶天阙哈哈一笑,“假话有时可以宽慰人心,但只会贻误病情!” 镰刀正色道:“至今为止,林赤与我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是我主动约他,记得是在一家宾馆,我当时约他,主要是表达内心感激之情,我之所以能够平安抵宁,其功劳之巨,不可抹杀!第二次就是在贵府,当时和他同行的乃为日本松机关的黑木以及……渡边少佐,这两次见面,前后相隔一月,但情境已天壤之别,第一次他是我的战友,第二次他是我的敌人……但我现在想说的是,与他第二次见面又去数日,如今我张某人不还是好好的?且把这家老万全酒店经营得风生水起!如若他是无良之徒,我当晚在您府上就早已成为日本人的阶下囚了!” 陶天阙眉宇舒展,连连道:“所以我说嘛,这位林先生必定身怀使命,或许这是他的诈降?” 镰刀终于点上一根烟,一口猛吸去掉半截,他吐了一口烟,眉头微蹙:“这正是我费解的地方,既然我等都大致猜出他或许诈降,那老奸巨猾的黑木又如何发觉不出端倪?依林赤的智慧,他不可能不清楚,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有所建树,那日本人会放之任之?” 经镰刀一分析,陶天阙马上面露忧色。 “当然,个中细节,你我不甚了之,只是臆测罢了。” 陶天阙跟着点头:“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那位林先生至今为止还是根红苗正?” “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好,先不论林先生如何度过难关,我不信佛,但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这样的局面他理应通盘考虑……我们现在回归正题……还是关于他和楚歌之间的某种可能,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身陷囹圄还是自由无羁,他均不止一次表示过曲思秋才是他这辈子的最爱,我今早与他有过一次详谈,一针见血,直言他和曲思秋未必有好的未来,我也谈及目前的窘境,但不知他真心入耳没有,我甚至还进一步暗示他,如果他想快速打开当前局面,和楚歌的结合未必不是好的选择……” “林赤怎么说?” “他似乎有些动摇!” “他是个聪明人,对当前形势应该有清晰的判断,假如他是一名杰出的谍报人员,他必须自我突破,一味沉浸在卿卿我我之中,不会是他的风格!” “我就是想问……”至此,陶天阙才谈到了核心的核心:“我就是想问,你们营救出去的曲思秋小姐,在不刻意的情况下,和林先生的结合还有多大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她短时间内会回到南京吗?” “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的哥哥亲自把她送到了目的地,他们兄妹分别之际,她让她的哥哥带了话回来,就是给那位林先生的!” “哦?她说什么了?方便透露吗?” “她的哥哥对这位林先生还是有些怨气,当然一时半会他也没机会遇见林先生,曲思秋给林赤带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让他忘了她!” “原来如此……”陶天阙低头沉思起来。 镰刀将烟蒂扔地上抬脚踩灭,提醒陶天阙道:“陶老有机会见到林赤,还麻烦把思秋的这句话转告给他……”看到陶天阙眼里露出不解之色,镰刀赶忙补充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哥哥托我的,她的哥哥也是我们的一名战士……” “你是说曲思冬?” 镰刀好奇道:“你认识他?” “他去过我府上。” “曲思冬心中一直有个结,他总认为妹妹落到如此地步,林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而,他实在不想和林赤有任何交集。” “好,我全明白了!”陶天阙如释重负,“张老弟方便说说你的困惑?” 镰刀明显迟疑一下,很快用笑容饰掩而过,略一沉吟道:“陶老你说,今日伪政府在南京大张旗鼓成立,日本人和卖国汉奸们蝇营狗苟的肮脏的交易从今以后不但光明正大进行,而且还会变本加厉,您老说,我如何开心得起来?” 陶天阙长叹一口气:“如此说来,抗战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 “的确如此,我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传到耳里的,总是坏消息远胜于好消息!” 说到这儿,镰刀神情悲戚起来,“就在上午,我安排了一队人马去行刺大汉奸梁洪之,不幸的是,我派去的所有人,至今无一得归,看来已全军覆没了!” 陶天阙惊诧应道:“原来那些人是你的手下?” 镰刀徐徐点头,淡淡问道:“陶老听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具体情况不详,但伤亡好像不轻……” 陶天阙无意瞟了镰刀一眼,却见镰刀目光游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尽管如此,陶天阙还是看出他的忧心忡忡的神色中,带有一缕伤感,一份狐疑,以及一丝自责。 第256章 情愫 二人的谈话不知不觉陷入了沉默。 这期间,镰刀又抽了一根烟。 陶天阙放下茶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神色显得很为难,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陶天阙决心已下,毅然说道:“我和那梁先生有约定,过几天后他会前往我府邸作客。” “梁洪之吗?”镰刀明知故问。 陶天阙点头道:“我知道你们很想杀他,包括重庆政府,而且决心很大……”说着说着他神色一凛:“我说这样的话,本身就有违我做人的底线,他到我府邸作客,是我的客人,可什么是民族大义我是分得清清楚楚,但我不希望……” 镰刀倏然兴奋起来,抢口道:“陶老放心,我绝不会在您的府邸动手,这是起码原则!我共产党人不会陷朋友于不仁不义。” 这句话并未使得陶天阙释怀,他的脸上依旧愁云密布,“我乃一介布衣,拖家带口,儿孙满堂,我不能太自私,还得替家人着想,更不能将他们置于危险境地,这点,张老弟一定体谅。” “一定一定!我们研究一下路线,找一处去你家的必经之路,就在那里下手,而且离你家越远越好!” “如此甚好!”陶天阙神色稍缓,继续说道:“那你们先提前谋划,他一有消息,我会让我的管家老周来你处买酒,顺带……”陶天阙忽然迟疑起来,“张老弟,我让老周捎这样的信合适吗?” “老周可靠吗?” “这一点老弟不要质疑,他跟了我三十多年了,‘忠心’二字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只是担心会连累他,毕竟这不是他的分内事。” “是啊,您的顾虑很有必要,这件事是要掉脑袋的,牵扯的人越少越好……”镰刀陷入了沉思。 陶天阙灵光一闪,但很快又不自信起来:“要不……打电话行不行?” “这不是上策,万一小鬼子监听了你家的电话……” 镰刀一直处于思索状,很快豁然开朗,问道:“陶老准备买什么酒?” “绍兴花雕,另外家里的白酒也没了,需要备点。” “那这样,您也不需差管家过来,就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前来,其实我们只需要详细了解梁某人到您府上的时间,这便于我们预留时间、相机决策,如果对方约定的是五点,则您安排下人买十坛花雕,五点半就十一坛,以此类推,如何?” 陶天阙惊喜应道:“好好!就这么办!” “还有,当天您还准备邀请谁?不会就梁洪之一人吧?” “他的大公子少不了的,此外松机关的黑木声称也会一道前往,当然,林赤也在受邀之列,这顿宴会本来就是有目的的,我是想把林赤推向前台,堵死那位梁公子的退路,不给他一丝幻想……至于黑木会带上谁,我就不清楚了。” 镰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梁洪之会和黑木他们一同前来吗?” “我想会的,上午出了这样的事,梁洪之已草木皆兵,必定不敢独自前往。” 镰刀的眼中游过一缕凶光,“如此,陶老从你的角度,不妨罗列出该杀之人的数量,就用白酒的瓶数示之,以三倍暗示,二人就六瓶,三人就九瓶,以此类推……” “我看可以。”陶天阙站起身来,“我就不打扰了,张老弟静候佳音吧!” 镰刀伸手和陶天阙相握,这时楼下大厅里出现了脚步声,紧跟着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张掌柜呢?” 罗蔓的声音:“在楼上会见一位客人。” 镰刀会心一笑,解释道:“正是那位曲思秋的哥哥到了。” 陶天阙本欲迈步离开,闻言收住脚步,询问道:“要不,请张老弟唤他上来,有句话我想当面问问他。” 镰刀脑袋探出门外,扬声喊道:“思冬,我在这儿呢!” 一串脚步声过后,曲思冬出现在陶天阙的面前。 曲思冬见是陶天阙,先是一愣,接着灿烂一笑,道:“陶会长也在啊!” 数日不见,这位小伙子明显瘦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不少,但骨子里的精气神还在。 “曲先生,还好吗?” 镰刀关上房门。 “我很好,陶老您呢?” 陶天阙点头,直接进入正题:“曲先生,作为曲思秋的哥哥,有件事我不想刻意瞒你,你也有权知道,我有个打算,想诚心撮合林赤先生和我孙女楚歌的婚事……” 曲思冬勃然变色,瓮声道:“这与我何干?” 陶天阙微微一笑:“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例行告之义务,思秋是个好女孩,前些日子遭受的非难我真心感到难过,毕竟她和林先生有过一段真挚的情感,这一点恰恰是林赤无法忘怀的,只是时过境迁,很多的事都在不断变化中,我们都得正视现实,且必须与时俱进……” 曲思冬不耐烦打断了他,“我会祝福他的……我相信,我妹妹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会同样对这位林先生表示祝福的!”他边说边把脸转向镰刀,“我让您捎给林赤的话您递给陶老了吗?” “原封不动!” 曲思冬又把脸转向陶天阙,“陶老不必顾虑,林赤作为当事人之一,他都无所谓,您还在乎什么?再说他和我妹妹之间,也仅仅是曾经两情相悦,并未有什么实质性进展,您就安心吧,我妹妹的话说得很清楚,她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林赤把她彻底忘掉……我同样也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将来,我妹妹曲思秋也会忘掉这个人的!” “曲先生这么说我就宽心了,接下来我会专注于林先生的工作。”陶天阙向二人拱了拱手,“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这就告辞!” “陶老且慢!”曲思冬上前一步,“作为林赤曾经的患难兄弟,我有句话想带给他……” “老朽一定如实转告。” “我希望他从今以后,视感情不可为儿戏……尤其对楚歌小姐,切不可负了人家。” “哦?这句话我可启不了口……曲先生觉得林先生是朝三暮四之人?” “我……”曲思冬一时语塞,眼睛翻了翻,忽然想起什么,掏了掏内衣口袋,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封,递给陶天阙。 “思秋总觉得捎的话林赤不会当真,还特地写了封信,让我一定设法亲手交给他,我看现在没这个必要了,就自作主张请陶老代劳,反正我也没机会见他一面,思秋所有的话全在这封信里,他看后自会明白!” 陶天阙接过信,打量一眼,问道:“思秋说什么了?” “至于她说了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但我认为起码是思秋的真实所想。” 陶天阙把信装好,再次抱拳道:“二位,就此别过!” …… 陶天阙回到家,他把瘦小的身躯陷在沙发里,仰头看着房顶,忽然觉得无尽的疲惫。 管家老周给他送来新沏的茶,刚放下,陶楚歌从房间里蹦蹦跳跳出来,趴在陶天阙的肩上,用撒娇语气喊了一声爷爷。 老周退下,陶天阙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曲思秋的那封信,交到陶楚歌的手里,说道:“这封信你收好,改天林赤过来,你亲手交给他。” 陶楚歌只是瞄了一眼,马上说道:“这是思秋姐的信?我识得她的字。” “这是曲思秋写给林赤的信。” “爷爷,你怎么会有思秋姐的信?你见到她了?” 陶天阙摇头,“我见到她哥哥了。” 陶楚歌转过身去,急切地察看着封口,见封得严严实实,不免失望,但似乎极不甘心,忙用指甲试着揭开,陶天阙马上捕捉到这样的细节,干咳两声,并狠狠瞪了她一眼。 陶楚歌伸了伸舌头,对她爷爷做了个鬼脸,申辩道:“我又不会真看。” 陶天阙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把身子靠在沙发上,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 陶楚歌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关切问道:“爷爷,你是不是累了?” 陶天阙不置可否,突然坐正身子,拍了拍沙发道:“歌儿,你坐到爷爷这儿来,爷爷有话问你。” 陶楚歌一屁股坐下,扭头看着陶天阙。 “楚歌,你真的做好思想准备了?保证不后悔?” “爷爷是指?” “爷爷今天见到那位林先生了,并和他谈了你们之间的事……” “林赤怎么说?”陶楚歌迫不及待问道。 “他并未表示排斥,态度也有所松动。” “爷爷,你改天把他约到家里来,除了思秋姐的这封信,我还会给他看思秋姐的另一封信。”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思秋姐在离开诊所之前,还给我写了一封信……” “什么内容?” 陶楚歌扭捏起来,脸上一片羞红:“思秋明确表态,她让我代她好好照顾他,冥冥中她好像知道她和林赤没有结果……如果不是她的这封信,我是没有勇气追求自己的幸福的!” 陶天阙爱怜地打量着孙女,幽幽叹了一口气:“楚歌,我想说的重点并不在此,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我承认林赤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是……可是……” “爷爷,你今天怎么语无伦次?” “这世道危如累卵,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我所能预料的,也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万一……万一有一天爷爷不能再给你庇护,一切的一切需要你独自应对,甚至连你最爱的人,包括那位林先生,他也离你而去,你……”陶天阙的声音忽然低如蚊蝇,甚至只有他一人听得见,“算了,这些你不会懂的,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这些大道理你又如何懂得?” 陶楚歌明眸如水,神色无比庄重起来:“爷爷,您别说了,您的意思我全懂,我们的国家已山河破碎,这个噩梦是日本鬼子带来的,我们誓与鬼子不共戴天,任何一位有抱负的年青人,都要从思想上和行动上抵御外辱,我相信林赤是这样做的,这一点我始终不会怀疑,自我在应天教会医院第一眼见他,鬼子的女军官反复折磨他,他都一声不吭,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从那时起,这个世界上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我不管他在做什么,但我断定他一定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能和他在一起,我这辈子别无他求,我无怨无悔!而且我也会夫唱妇随……即使将来真有这一天,林赤哪怕是为此献出了生命,我必定是第一个支持他的人,对,第一个!” 两颗浑浊的老泪从陶天阙的眼里溢出,沧然落地。 陶天阙喃喃自语道:“我的歌儿长大了!” 第257章 邀约 老万全大酒店。 镰刀一送走陶天阙,立即快步上了二楼包厢。 关上房门,镰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曲思冬,径直向他走来。 曲思冬不由站起身,低声道:“情况很不好!” “先挑重点说!” “我们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所有同志,只跑回了两人,其余的,非死即伤。” 镰刀听毕颓然坐在椅子上,神色苍凉,嘴唇抖动,抓起桌上的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根,这才继续问道:“跑回哪俩?” “老冒和小白。” “谢天谢地,白进可不能出事,否则我对他父亲真没法交待!”镰刀感叹说道。 “是啊,自从平安汽修厂的李老板死后,小白像换了个人似的,总憋了一口气,什么行动都要参加!” “这一点可以理解,毕竟他和老李的关系不一般。”镰刀话锋一转,“你见到老冒和小白了吗?他们怎么说?” 曲思冬点头,“此次刺杀梁洪之,我们一共安排了八名队员,除了老冒和小白外,牺牲四名,受伤两名,据说魏瑞同志伤势很重,现在被鬼子送到了鼓楼医院,正在抢救!” 镰刀没有搭腔,把手里的一根烟举在面前,若有所思的样子。 曲思冬又说道:“老冒重点提了一点,此次行刺失败,与那位投靠日本人的林赤有很大的干系!” 镰刀回过神来,迫不及待问道:“此话怎讲?” “当时,那位大汉奸梁洪之正在彩车上游街,我们的人正准备动手,就是林赤,忽然开枪示警了,那汉奸狡猾得很,枪一响,立即趴在了车上,脑袋都不露一下,我们的人就这样失去了最佳时机!” 镰刀的眼睛里露出狐疑之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特地提高了声音问道:“你是说被你父母收留的那位林赤?” “不是他还是谁?以后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起这个人!”曲思冬的眼里就要喷出火来,“还有,想当初我妹妹就是为了救他,陷入了牢笼,好不容易救了出来,他倒好,现在看上了陶家的千金小姐了!你说这种人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会不会有什么事情我们并不知情?” “可事实上正是他救了那大汉奸一命!如果不是他那一枪,梁洪之早就去见上帝了!” 镰刀摆摆手,断然说道:“关于林赤的事,暂且不谈,你还探听到什么?” “传回的消息相当有限,不过我有种直觉,总觉得今天的这场行动有哪儿不对劲!” 镰刀面无表情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首先,我们策划了这么久的一次缜密行动,竟然无功而返,还折了六名同志,这损失不可谓不大,其二,林赤的鸣枪示警也大有蹊跷,为什么不是鬼子开枪,而是我那位曾经的兄弟?再怎么说,他的小命是我家人救的吧?他怎么那么快就忘恩负义了呢?其三,从结果来看,鬼子对我们的这场行动准备极其充分,怎么看都是张网以待,竟有以逸待劳之意……” “这也正是我有疑虑的地方!”镰刀顿了顿,“想救出魏瑞同志,你认为有多大的把握?” “据我所知,鬼子在鼓楼医院有重兵把守,若想救出魏瑞他们,恐怕不那么容易!” 曲思冬端起杯子,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无限感慨道:“不管如何,咱们一定要设法营救出魏瑞同志,从当初我们在紫金山一带组织抗战大队,再到后来辗转茅山一带抗敌,并加入党组织,这一路走来,那些兄弟们已所剩无几了,我真不忍心撇下他!” “魏瑞当然要救!这一点毋庸置疑!”镰刀将剩下仅有指甲盖长度的烟蒂接在另一根烟上,连连吸了几口,待火光燃过接痕,这才满意地把香烟夹在两指间,马上想起了一个问题,“思冬,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魏瑞曾是你们华帮抗战大队的小队长?” “是的,当初一共三名小队长,凌鼎天被鬼子的狙击手狙杀,钱瑾余从茅山只身回到南京城,从此杳无音讯,就剩魏瑞一人了……可现在的情况也并不好到哪里去……” 镰刀打断了他,“魏瑞和林赤二人见过面吗?” 曲思冬想了好一会儿,方说道:“他们不是很熟悉,但彼此应互相认识……对了,他们还干过一架,当时是在突围之际,林赤堵在马群的青马桥给我们报信,两人不知为什么事争执起来,最终魏瑞被林赤来了个过肩摔!” “这么说来,魏瑞在现场出现,林赤很有可能认出了他喽!”镰刀像是在呐呐自语。 “可这不能成为林赤他开枪示警的理由啊!”曲思冬稍稍提高了声音。 “思冬同志,不要过于激动嘛,我也就这么一说!”镰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换成一种命令的口吻,“你抓紧时间了解一下鼓楼医院鬼子的布防情况,随时准备营救魏瑞他们!” “是!” …… 渡边雪奈带着林赤从鼓楼医院回到松机关行动处,马上挑选了四名队员参与鼓楼医院警戒,两班制,分别由林赤和李泉各带一名,从翌日起开始执行。 临近傍晚,电讯股的稻田勇突然出现在行动处的门口,他热切的目光很快落在了林赤身上,急急朝林赤走来。 渡边看到稻田,很是讶异,随口说道:“稻田君,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稻田略一沉吟,迎向渡边,满怀期望说道:“渡边小姐,今晚能否赏脸,咱们一起共进晚餐?” 渡边正色道:“稻田君是特地请我一人吗?” 稻田讪笑起来,涎着脸说道:“今晚倒是约了几人,如果渡边小姐嫌人多碍事的话,改天我一定单独约你!” “如果今晚不是单独请我,我就不去了吧。” 看到稻田沮丧起来,渡边随口问:“说说看,都约了谁?” “喏——”稻田手指林赤,“我就是来通知他一声的……林桑、林桑——” 稻田边喊边向林赤招手。 林赤看到稻田挥手示意,并在喊他的名字,连忙走来。 渡边挖苦稻田道:“想当初,稻田君最看不起这位支那人,听说还打了一架,怎么现在想起请他吃饭了?” “往事别提了……”林赤已走近,稻田借机上前搂着他的肩膀,讨好说道:“林桑,你们中国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不打不相识!这句话用在我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林赤大体猜到他们的谈话内容,附和道:“俄国的托尔斯泰说过,为找到一个好朋友,走多远的路都没关系,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芸芸众生中,能觅到知己,总是需要经过磨难的!” 渡边尖声怪叫起来:“你们两个大男人,说这样的话也不嫌肉麻?” 林赤和稻田相视哈哈大笑。 稻田郑重问道:“林桑,今晚有个饭局,我想带你一起参加。” “什么样的饭局,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请客!”稻田转向渡边,“雪奈小姐,给个面子如何?” “还有谁?”渡边笑盈盈道,“你稻田君是咱们松机关出了名的小气鬼,该不会就为了请我们俩吧?” 稻田不自在笑笑:“我一个从小长大的伙伴……我曾经和你们提过,他叫田中毅,现在是名上尉,刚刚调到了吉田少佐的特高课……”说着说着稻田勇倏然压低声音,“那位梁洪之先生抵临南京当天,他带队参与了警备……” 看到林赤和渡边依旧一脸惘然,稻田进一步说道:“你们忘了吗,梁先生来的那一天,就是仓木清明被杀的那一天!” 两人同时恍然大悟。 渡边轻声询问道:“这么说,他有仓木被杀的线索?” 稻田坚定地点了点头,凑近二人,嘀咕道:“事发当天,我便向他询问具体情况,当时他很忙,没有及时答复我,今天他给我打来电话,神秘兮兮说他今天又见到那张脸,这才对应上了!” 渡边急切问道:“田中说了是谁吗?” “事关重大,他想当面陈说,所以这不安排了一场饭局?” “稻田君准备把晚宴地点发在哪儿?” “我早就想好了,太平路上有一家上品源饭店,刚开张不久,据说菜品味道相当不错,包厢我已亲自订好,晚上六点碰面!”稻田顿了顿,“毕竟是一场私人聚会,又是谈些不合时宜的话题,故而,最好是个陌生环境……” “这家上品源饭店在太平南路还是太平北路?”渡边又问。 “在太平北路上。” “那离我们松机关很近,看来就不需要开车去了……” “要不,咱们下班后坐黄包车过去,我看到门前的黄浦路上有个黄包车候车点。”林赤插话。 “咦,这个主意好!”渡边赞赏道。 稻田更兴奋,“这么说,渡边小姐肯赏脸了?” “我怎能辜负了稻田君的一番好意了呢?”渡边转向林赤,“能让松机关鼎鼎大名的小气鬼稻田君破费请客,这要多大的面子啊!” 稻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决绝说道:“等我哪天发财了,我天天请你们下馆子!” “那行,晚上我们一道前往!” 渡边看了看表,思忖着补充道:“下班后,要不我们都换一身便服,这样不至于太扎眼?” 第258章 黄包车车夫 夜幕低垂,一女两男出了憩庐的松机关。 两名哨兵看到那女人,连忙举手敬礼。 渡边回了个礼,三人出了铁门,看到数十米外的黄浦路上,果然如林赤所言,有好几辆黄包车候着。渡边站在原地,挥手招了招。 那处候车点上的车夫,似乎很有默契,看到对方三人,便跑来三辆黄包车。 其中两辆拉车的是年轻力壮的小伙,跑得飞快,转眼间已来到三人面前,最后一辆慢慢悠悠,拉车的竟是个中年人,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林赤对渡边和稻田做了个请的姿势,礼让他们先上,自己上前几步,迎向最后一辆人力车。 那中年人这么短的路,竟然有些气喘吁吁,林赤皱了皱眉,不满说道:“大叔,你这么大的年纪,拉得动黄包车吗,这本身就是年轻人的活,何必和他们争这一口吃的?” “这不是没办法嘛,上有老下有小,都张着嘴等吃的呢,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林赤极不情愿爬上车,警告道:“钱我不会少给你一个子儿,但你不能拖我后腿!” “放心吧老总,真正跑起来,我的耐力比这些年轻人强!” 稻田稳稳地坐上了车,听到林赤的车夫这么说,忽然兴趣盎然起来,对他和渡边的两名车夫挑拨道:“小伙子们,有人说你们不行!” 两名年轻人立即露出不服气的神情。 中年人神色倒是坦然,傲然扫了两名小青年一眼。 林赤面含笑意,和稻田以及渡边分别对视一眼,率先开口道:“大叔,要不你和这两位年轻人比比?” 稻田喜滋滋大声叫好:“我看这个主意非常棒!” “比就比,我还能怕了他们?”中年人用手中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将毛巾系在脖子上,一脸自信,做出跃跃欲试的姿态。 另两名青年车夫一个做了个扩胸运动,一个扭了扭脖子,如同运动员入场,气场很足。 渡边笑盈盈坐在上面,这时开口了:“这距离也有五六里路,我看咱们三人不可能同时到达目的地,咱们就各管各吧,反正就在上品源饭店集合!” 没等稻田和林赤应答,渡边分别对三名车夫吩咐道:“目的地:太平北路上品源饭店,你们可以抄小道,把所有的手段都拿出来,获胜是唯一衡量的标准,关于胜者……奖励一倍车钱,最后找那位先生索要……”渡边手指稻田。 三名车夫同时面露喜色,只等有人发令! “开始!”稻田迫不及待发布了号令。 有一倍的车钱奖励,这本身就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加上还能得到太君的赏识,这对日后的生意必将大有裨益,三名车夫不假思索,开始奋力前行。 起初,稻田的那辆车跑在最前面,他兴奋无比,大声给他的车夫鼓劲加油。 中年人的爆发力毫无疑问要差得多,一开始就落在了最后面,可是中年人不疾不徐,以既有的频率稳步前行,很快就追上了渡边的那辆车,擦肩而过时,渡边朝林赤微微一笑,戏谑道:“看来年轻人做事就凭一张嘴了!还是你的那位大叔可靠!别管我,超过稻田君!” 中年人信心更足了,定着头向第一名发起冲击。 四五分钟后,稻田看到愈来愈近的林赤,咋咋呼呼起来,急的在车上不断跺脚,拼命喝令车夫再快点,仿佛这第一名的荣誉和奥林匹克的冠军含金量一样重大,那位年轻人看起来也相当捉急,不可谓不努力,但这第一名的位置只是保留了半根烟的功夫,林赤的这辆车缓缓超过了他,且以恒定的速度超越而去。 林赤得意笑着,扭头对稻田扬手,用日语打了个招呼:“撒由那拉……” 稻田沮丧无比,见第一名已然无望,便把目标降低了一个档次——决不让第三名的渡边染指他的亚军宝座。 林赤点了一根烟,含在嘴里吸了一口,扭头只看到了稻田的那辆黄包车,已被落下四五百米,而渡边的那辆车已不见影子。 林赤回过头,悠悠喷出一口烟,关切道:“钉子同志,你的伤好了吗?吃不吃得消?” “放心吧,早好了,林处长,你还好吧?”那名车夫头也不回说道。 “我很好,只是有些情况需要汇报!” “你说吧,我回去后会上报锤子,最近,总部又加强了我们南京站的力量,添了不少人,并成立了不少部门,听说,不久将会派来一名新站长,听锤子说,他的经验相当丰富!” “很好,这我就放心了!有四个情况,第一、食人虎兽尊最后曾出现在憩庐,经手人叫稻田勇,是松机关电讯股股长,但意外的是,它又失踪了,线索指向松机关外部的一日本人,当然不排除内外勾结,我今晚就是追这条线索的,一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汇报,老方法! 第二,卧龙计划可能会有变数,我极有可能会启动应急措施,反正关于这深层次的调整,我前期有预案,锤子同志最清楚,你只要汇报就行了,他全明白! 第三、梁洪之有一个假的替身,不排除这名替身他会反复运用,这完全是日本人的主意,不过,有一点我很肯定,不久后我将会见到他真人,我想知道组织的态度,要不要对他断然采取措施!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这就意味着我将有暴露的可能,这个决定需要组织来下,我服从安排! 第四、有件事我没有和组织汇报,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她叫曲思秋,是一名地下党,她对我一往情深,曾为了救我被捕,好在前不久被共产党救了,现在下落不明,然而,现在有了一个突发情况,南京赤盟会陶天阙会长有一孙女,好像对我有意思,她爷爷亲自开口撮合我俩走到一起,我曾经很犹豫,不过现在我想通了,一切以大局为重,如果这样的结合对我们的事业有益处的话,我会义无反顾去做…… 以上四点就是我所要汇报的,急需组织答复!” 短暂的沉默。 林赤又道:“这些情况,我简单写在一张纸上,已放在你车上的约定处,就是护栏的铁管里。” “我知道了……”钉子依旧把车保持着既定的速度,“我今晚就去见锤子,等碰撞出结果,第一时间告之!” 林赤又回头看了看,稻田的那辆车更远了,便提醒钉子道:“你可以不用那么快了,稍微歇一歇吧!” “没关系,刚才那俩小伙子也是我们的同志,他们与我有默契!” “我猜也是……” “不过,林处长尽管放心,内情他们一无所知,到目前为止,你的卧龙计划还只是掌握在为数很少的几人手里。” 林赤“哦”了一声。 “你所提的第四点,我倒是有自己的看法,既然我们是做谍报工作的,这是至高无上的使命,一切的一切必须服务这个核心,其它的统统不需要考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看法,仅供林处长参考。” 林赤的嘴唇抖了抖,喟叹道:“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懂?” 他毅然弹飞手中的烟蒂,后背颓然倚在椅背上,仰头望天,目光突然迷离起来。 好半天,林赤说道:“其实,所有的结果我都设想过,也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既然我们投身于这个时代,就已注定无法瓦全,而玉碎必将是最坏的结果之一!” 钉子的车速明显迟缓了一下,看得出,他想扭头看一眼林赤,无奈人和车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不由己。 钉子的车毫无意外第一个抵达上品源饭店。 林赤下车,眼睛在他脸上只停留了一会儿,便掏出车钱递到他手里,说道:“这是双倍的车钱,按约定,你是第一名,我代另一位先生先付了。”说完便转过头去,甚至再没看他一眼。 “你可以走了。”林赤的目光顺着来路,寻觅着稻田和渡边的身影,头也不回说道。 “希望老总下次多照顾我的生意!”钉子唯唯诺诺应着,抓起车把手,继续向前跑去。 稻田和渡边迟迟不见人影,倒是上品源饭店里走出一位伙计,热情招呼道:“先生是不是来此用餐的?” “嗯……我们已订好包厢,我在等其他客人!”林赤扫了他一眼,又回过脑袋。 好半天,一辆黄包车出现在林赤的视线里,随着车渐行渐近,林赤发现是稻田,继续探望,渡边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稻田从车上跳下,掏钱给付车夫,懊恼地责怪道:“你的,不行!” 那年轻车夫似乎想申辩,但还是忍住,接过钱,扭头拉着车走了。 林赤迎上去问道:“渡边小姐还没来?” “早呢,她早就被我们甩得不见影了!”稻田边说边顺着林赤的目光向北张望。 这一看,没看到渡边的黄包车,倒是看到一个挎斗摩托的黑点快速驶来。 稻田手搭凉棚,极力辨认,忽然说道:“该不会是田中君到了吧?” 摩托转瞬即至,一个年轻军官一个急刹车,把摩托稳稳停在饭店的路边,翻身下车,高声说道:“稻田君等久了吧?” “我也是刚到!”稻田拽着林赤的衣袖,走到田中毅身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松机关行动处的林赤林桑……”说着又向林赤介绍道:“他就是田中君。” “田中君你好!”林赤主动和对方握手,并微微低了一下头。 田中毅热情地和林赤打了招呼,目光落在稻田身上,问道:“就我们三人吗?” “还有一位,在路上呢,我们行动处的渡边雪奈少佐,应该快到了。” 林赤上前一步,“二位先进去吧,我留在这里等渡边少佐。” “也好,我先上楼和田中君叙叙旧,记住二楼2号包厢!”稻田亲昵地拥住田中毅的肩,进了饭店。 第259章 水星款福特轿车 夜的幕从来就不肯一蹴而就,直到太平北路上稀稀落落的路灯被不经意点亮。 也就这短短的数分钟,夜的轻纱徐徐铺开。 林赤点了一根烟,倚靠在田中的那辆挎斗摩托上,一直向北探望着渡边的踪迹,就在这张望之际,一束刺眼的汽车大灯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轰鸣声越来越近,灯光也越来越强烈。 林赤离开挎斗摩托,转身踱步到饭店的橱窗前,背对马路,静静地站着。 他嘴里的烟头忽明忽暗。 很快,汽车的引擎声就在耳后,从橱窗的玻璃里看出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这辆轿车的外观,林赤极其熟悉,是一款35年水星款福特轿车。 轿车在路过门前时,车速突然降低了下来,林赤本以为是和他一样就餐的食客,可那辆车却未见停下,而是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向前滑行…… 一直滑行了五六米,那辆车无声地停滞。 林赤一边抽烟,一边继续有意无意透过玻璃观察着,可迟迟不见有人下车,正自觉得不解,突然看到轿车后座的帘布被人掀开一角,一个不太清晰的面孔出现在帘布后面。 那人似乎在盯着林赤的后背凝看,林赤不由狐疑重重,下意识侧向走了几步,可那双眼睛却不见移动,依旧盯着既定的某一点…… 林赤幡然醒悟,原来对方是在看他身后的那辆挎斗摩托。 林赤抬起手,从嘴里拔出烟,侧头弹了弹烟灰,然后又把烟送进了嘴里。 这功夫,那双眼睛已将凝视摩托的目光拿开,好像又在打量这家饭店。 一根烟已燃至指根,那帘布轻轻合上,轿车车身轻晃了一下,轿车慢慢前行,很快驶离了此处。 好一会儿,林赤才转过身,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轿车,尚还没来及思忖,忽然看到一辆黄包车从南边迤逦而来。 轿车和黄包车擦肩,那辆轿车的线路明显有些侧偏,似乎是在小幅度躲让黄包车。 林赤就这样看到了黄包车上的乘客。 渡边雪奈。 她那身红色的衣服是最好的标识。 林赤快步走到马路中央,朝渡边招了招手,提醒道:“渡边小姐,这儿呢!” 渡边远远地回应道:“这家饭店可让我好找!” 说罢,渡边当即喝令车夫停车,竟距离饭店还有二十米多的距离就此跳下了车,匆匆掏出钱,胡乱递给了车夫,那车夫似要说什么,渡边一挥手,将他打发,快步迎向林赤。 “林君,你早到了?” “有十来分钟了。” “稻田君呢?” “也已到了,和那位田中上尉已在楼上。” 待渡边发话完毕,林赤才说出心中的疑问:“渡边小姐,你怎么会从南边过来?” 渡边嘻嘻一笑,期待问道:“本次比赛,林君是第一个到的?” 看到林赤自豪地点头,渡边略显不好意思起来:“你以为就是你们想赢?我那车夫跟我承诺有条捷径,我居然信他了,就让他抄了近道,没想到南辕北辙了,竟然晚到十来分钟,气死我了!” 林赤戏谑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大路不走走小路,意思就是说,你放着好好的通途不走,偏要追求歪门邪道,到头来还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渡边脸一板,也用揶揄的口气回敬道:“林桑,我可要提醒你,我是你的长官,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三道四?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林赤被对方呛了一下,有些不自在,连忙正了正身道:“是,渡边少佐,下次一定改正!” 渡边眉头舒展开来,拍了拍林赤的肩,轻描淡写道:“林君,我这是开玩笑呢……” 顿了顿,接着道:“第一名的奖励谁出的?” “我先垫付了,待会儿找稻田君报销。” 两人并肩进了饭店,伙计快步迎了上来,渡边忽然想起什么:“我绕道的事别跟稻田君说起,怪丢人的!” 进了二楼包厢,田中毅急忙起身,就要给渡边敬礼,渡边伸手压了压,用极其温和的语气说道:“田中上尉,免了免了……” 田中毅复又坐下。 渡边道:“早就听你这位同乡说起过你,说你如何如何英勇,才大半年的功夫,连跳了两级,实在难能可贵!我看阁下的前途不可小觑!” 田中毅自豪道:“我之所以能有今天,关键是跟对了人,能遇上赏识我们的长官,这是我们乡下孩子天大的福气。” 稻田艳羡道:“你讲得太对了……”马上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一声叹息,“我就不及你一半的运气!” 田中莞尔一笑:“作战部队的将领和你们情报部门的将领有本质的区别,就拿我们第十六师团来说,上到中岛将军,下到小队长,只认一个理,那就是你必须足够勇敢!” 林赤绕于兴趣插话道:“如此说来,田中君一定战功卓越喽?” 田中毅愈发得意,指了指脑袋又道:“还有一点,我这里比其他的人灵活……”见众人热切地盯着他,田中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十六师团是第一支进入南京城的部队,那时南京城不太平,到处打冷枪,我带队执行巡逻任务,在中山北路一带,就遇上了支那溃军的狙击手,他埋伏在屋顶上,半分钟不到,对方就干掉我们好几名士兵,我当时吓坏了,但我依旧保持冷静,立即组织活火力进行压制,对方就再没敢抬头,就这样我们剩下的人才得以逃脱……” 林赤笑意盎然道:“当时的情形,田中君的做法应该是唯一有效的方法,否则一味躲闪,不用太久,你们都会成了活靶子!” 田中感叹道:“是啊,正因为我处置得当,也很机智,受到了长官的表扬,不久后就晋升了中尉。” 包厢门被人打开,菜陆陆续续上来,稻田替大家斟酒,率先举杯并说道:“感谢诸位赏脸,大家能百忙中抽出时间,我稻田勇无比荣幸,我先干为敬!” 酒到三巡,菜过五味,稻田这才言归正传,对田中说道:“梁洪之来南京那一天,我是从吉田少佐嘴中得知你的布防位置,是在中山南路的城南一带吗?” “是的,那次警备,我们设立了四处哨卡,我负责城南的一处。” “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你跟我说,对一辆驶进警戒圈的轿车确实有记忆,怎么后来没了下文?” “当时查验证件的并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人……” 林赤忍不住问道:“查验证件的是什么人?” “他是与我一起执行警戒任务,叫森川雄,是一名少尉……事后我旁敲侧击问过他,那名少尉却称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不便详细追问,此事就此搁置了下来,但我对那张脸记忆犹新,当他掀开后座窗帘时,我们有过一次简短的照面,时间虽短,但他的那双眼睛却怎么也忘不掉……那双眼睛不但阴森吓人,还带着一股杀气!直到昨天下午,我又见到了这张脸……” 稻田急切问道:“你是在哪里见到了?” “就在鼓楼广场的南京大使馆铁门前,我当天负责那片区域的巡查,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北平西路上驶进大使馆,我看了一眼,突然就看到了那双眼睛和那张面孔……” 林赤一激灵,脱口问道:“那是辆福特水星款轿车?” 田中咦了一声:“林桑你怎么知道?” “我是猜的。”林赤支支吾吾,“据我所知,这款最新的美国福特轿车,只投入到各地的大使馆或领事馆。” “你说得没错,这款车型和那天在中山南路出现的车型一模一样,我正是看到这辆车眼熟,才特地留意了一下驾乘人员。” “这么说,此人是南京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喽?”渡边一直用心谛听,这时终于开口。 “我断定如此,因为大使馆的警卫看到这辆车第一反应便是敬礼,甚至没有检查,直接放行!” 渡边又问:“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还无从查证,不过看架势身份不低,起码相当于使馆武官的层级,况且,能用上这款好车的,又岂是一般人?” 稻田把身子靠上前,又问:“此人多大年纪?” “四十岁吧……不过也不一定,但肯定不会超过四十岁!” 稻田若有所思,喃喃道:“一个大使馆的中层官员,怎么会和仓木君有瓜葛?他为何要狙杀他?动机何在?” 这句话说出去半天,无人响应,现场出现难得的沉默,稻田心中好奇,眼睛四处看了看,却见林赤独自一人摆弄着手里的空酒杯,竟有些心不在焉。 “林桑,我看你思想活络,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林赤回过神来,嘴唇一翕一合,想要说什么,但又显得很犹豫的样子。 “林桑,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千万别见外!” 林赤摆正酒杯,目光落在田中脸上,忽然问了一个大家匪夷所思的问题:“田中君,你和森川雄少尉关系如何?” 田中已从林赤的眼神中判断他有问题相询,身体已朝向他,并做好随时解惑的准备,可这个问题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稍稍迟疑了片刻,坦然答道:“我是刚调入特高课,对一切人事尚在熟悉阶段。” “那阁下今晚来此赴宴,他知不知情?” 田中正如他所自诩的那样,脑子绝对好使,林赤话一问完,他只是眼珠转了转,马上觉得不对劲,霍地弹跳而起,眼色中竟夹带一丝惊惧,厉声问道:“林桑,你的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诧异盯着林赤。 林赤淡淡一笑,“田中君,切勿激动,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田中的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来:“是……” 俄顷之间,他又惶恐补充道:“我来之前,启动了摩托,刚准备出发,那位森川少尉正从楼上下来,连忙向我招手,我以为他找我有事,耐心等他走近,他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去哪里’。” “阁下怎么回答?” “我如实相告,说去太平路上的上品源赴宴……”田中说到这儿,早已按耐不住,双目炯炯凝视着林赤,几乎是央求的语气,“林桑,快告诉我,这有什么问题吗?” 第260章 遭遇埋伏 林赤的目光从田中脸上收回,并未马上回答田中,而是抓起一盒烟,抽出一根,衔在嘴里,目光定定地看着某处,眉头微蹙,手摸索着去拿桌上的火柴,但未能如愿,火柴从他的指尖滑开,这之后,他的手一直停在原地。 他似乎是在某一个环节上面,还没想明白。 其他三位,见此情形,便安静了下来,三双眼睛分别聚焦在他的脸上。 没有人说话,田中看了一眼林赤嘴里依旧未点着的烟,小心翼翼侧过身来,握住林赤指尖前的火柴,帮林赤点燃了香烟。 随着一缕淡淡的烟雾从他的鼻孔喷出,林赤问道:“田中君,你向森川雄打听那辆车的时候,他有何反应?” 田中看了看屋顶,思忖了片刻说道:“我记得他当时神情有点怪怪的,我的问题让他猝不及防,当时就吞吞吐吐起来,正因为如此,我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林赤“哦”了一声,脸色平和,缓缓说道:“看来,这位森川少尉一定知道内情,而且他和那辆福特车的主人关系可不一般!” 田中腾身而起,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道:“林桑,这大概是你的臆断吧?他只是名少尉,怎么会和大使馆的人扯上关系?” 不等林赤回答,田中在屋内来回踱步,把木地板踏得山响,几圈下来,径自走到窗前,背靠窗户,远远地喝问道:“我听说过阁下的事迹,我也承认阁下的深谋远虑,但我规劝你不要用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来挑拨我们皇军军官之间的关系!我更要提醒阁下,千万别装神弄鬼!” 他越说越声色俱厉,越说越激动。 那张年轻的脸不禁扭曲起来。 渡边也觉得林赤的分析有些杞人忧天,怎么的他都是局外人,仅凭田中的三言两语便做出了如此精准的判断,未免是言过其实了,她对田中劝慰道:“田中上尉,林君并无恶意,起码出发点是为了你好!你可别曲解了人家的好意!” 稻田适时站起身,作为东道主的他,所有人都是他请来的客人,他有必要让宴会的气氛更和谐,否则就意味着他请客吃饭的钱白花了。 “田中君,我把你当做兄弟,你不可以这样对待我的朋友!这很无礼!” 稻田骨子里是站在林赤这一边的,他是整件事隐在其中的当事人之一,从情感上讲总是希望事情越复杂越好。 两人都有苛责自己的意思,田中转念一想,对方三人都是一个团体的,唯有自己孤身一人,可谓势单力薄,一丝倔念涌上心头,田中可不想在气势上输于对方,未战先溃。 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带有嘲弄之意:“林桑,听说你和我帝国的一名狙击手有过交锋,并完胜对方,这在我们皇军中传为美谈,但那位工藤君并没有资格代表我大日本,你别以为胜了他就可以目空一切……” 他的话音刚落,林赤的脑海中忽然显现出仓木之死的模样。 紧接着,有关这件事的碎片如同记忆拼图一样急速归位。 一个面目模糊狙击手模样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的军服上面掉了一只纽扣…… 他的手里提着一支狙击步枪…… 他埋藏在秦淮明月对岸的墙后,正对着悠闲坐在石桌旁的仓木清明做瞄准状…… 一辆谙熟的水星款福特轿车……后座的帘布被人掀开一角…… 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在打量泊在路边的挎斗摩托…… 俄顷间,林赤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假思索,奋然一跃而起,朝着田中毅掠去。 他歇斯底里的叫声同时震耳发聩——趴下! …… 所有人都愣了,不解林赤的癫狂之举因何而起。 渡边的眼睛里充斥着诧异。 稻田本想走到窗前,将田中拽回座位,这时才行进到一半,身子僵立原地,不知所措。 最错愕的当数田中,他看到林赤弹跳而起,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冲撞了人家,对方发难来了,手不自觉伸向腰间,握住了枪套,刚拔出手枪,却听到了一句让他极其摸不着头脑的话—— 趴下! 为何要趴下? 好好的趴下干嘛? 吃饱了撑的? 田中张大着嘴巴,惊恐地看着对方快速逼近,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根本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何意图,但从对方的神态和言语判断,又不似要做不利于己的事。 就这样稍稍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林赤已如一架俯冲的战机,扑到他的面前。 电光火石间,只见林赤右手已经探到胸前,并死死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襟。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巨大的惯性已将他扑倒在地。 倒地的田中羞辱交加,刚欲责问对方的唐突之举,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枪响—— “砰” 紧接着听到头顶上刺耳的玻璃破碎的声音。 一切犹如梦境,雨点般的碎玻璃片稀里哗啦倾落而下,覆盖了他一身。 田中惊惧万分,刹那间他终于明白,有人在狙杀他! 顾不上满地的玻璃碎片,田中正要跃起,手中的手枪已被林赤一把夺去。 …… 同样倒地的林赤左手撑在密密麻麻的玻璃碎片上,右手抢过田中的佩枪,一个鲤鱼打挺,已翻身而起,快速隐身于窗后。 他坚信,那名狙杀仓木清明的狙击手又出现了。 而且,对方就是刚刚路过门前的那辆水星款福特轿车后座的那人。 ……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已反应过来,渡边和稻田均握枪在手,闪到了窗户里侧的墙拐角。 林赤没有探头,他在回想饭店周围的情景。 作为一名资深的狙击手,他以己度人,很快做出了判断。 这名躲在暗处的枪手,若要想顺利达成目的,要不就埋伏在马路对面,要不就隐藏在对面的商铺屋顶。只有这两处才具备最好的射角,保证一击成功。 他的左手掌上嵌满了玻璃渣,鲜血已渗透出来,顺着手掌边缘坠落于从地上挪到他身下的田中毅的脸上。 田中毅抹了一下脸,发现是血,感激地看了一眼林赤。 此时的田中,心中充满了异样的感觉。 他不再迟疑,从林赤的腰间拔出佩枪,紧握在手里。 渡边的声音从林赤身后传来:“和杀死仓木清明的是不是同一人?” 林赤“嗯”了一声。 稻田躲在窗户的另一侧,此时他倒不是很害怕,相反还有些小激动,这是因为他一直无缘战斗第一线,加上有林赤这样一名大内高手在侧,他胸腔里注满了新鲜感。 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很想探头张望一番,哪怕能够看上一眼也能了却心中的猎奇心。 执念刚起,他的脑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窗户的左下角掠过。 他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总要有些非凡的举动,当然,他也不至于傻到将脸庞定格在某处,成了对方的精确靶子。 这毫秒之间,什么也没看到,等待他的却是又一声枪响。 “砰” 依旧和刚才的枪声如出一辙,懂行的几人愈加坚定认知,子弹是从九八式步枪射出来的,对手正是一名狙击手。 子弹不偏不倚击在左下角的窗棂上,木屑纷飞,幸好稻田对这冒失的哗众取宠之举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子弹只滞后了不足一秒,饶是如此,稻田已魂飞魄散,趴在窗下半天不敢抬头。 他狠狠咒骂了一下自己。 稻田的这次举动,尽管无知无畏,但对林赤而言,使他有了最及时的判断——对方藏在对面的屋顶上。 林赤不再犹豫,从墙后快速离开窗户,贴着墙来到房间门口,一拽电灯拉线,拉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黑暗中,渡边急切问道:“林君,你准备怎么办?” “你们注意安全,我得出去看看。”话一说完,林赤已闪身门外。 林赤提着田中的南部手枪,沿着二楼的过道,迅速向深处跑去。 他要在二楼找一处地方,能够爬上屋顶,这样才不至于处处被动。 先是跑到最里面的一间包厢,推门入内,里面坐了四五名客人,看得出他们已听闻刚才的两声枪响,此时正聚在一起惊恐地议论着什么 林赤挥了挥手中的枪,一言不发,径直冲到房间里侧的窗前,洞开后探头向四面八方看了看。 窗户距离屋顶足有两米的样子,想从窗户上攀越而上,几乎是不可能。 就在这时,他看到北墙和身前的这面墙的拐角处有一根避雷的金属拉线直通屋顶,而拉线的外侧包裹着等距的铁条护档,间距在半米的样子,均镶嵌在墙壁上。 林赤匆匆跑出,寻觅而去。 在二楼的厕所间,林赤破窗而出,一把拽住了铁条护档,用力拉了拉,发现还算结实,便毫不犹豫踩踏上去。 两米的距离,几脚就蹬踏上去。 屋顶的周围,有一圈数十公分高的水泥围挡,林赤把手搭上,一用力跃上了屋顶。这时,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爬向屋脊,在即将到达最高点时,他压低身子,趴在了瓦片上。 他慢慢悠悠探出脑袋,目光迫不及待朝对面的屋顶扫去。 第261章 战术配合 二楼包厢内的田中毅待林赤一走,赶紧接替了林赤的位置。 房间很黑,马路上昏黄的路灯光斑斑驳驳洒在窗户上,绰约的光影光怪陆离,仿佛是魑魅魍魉在纵情狂欢。 刚刚还喧嚣嘈杂的上品源饭店在这一刻突然归于静寂,似乎仅仅在上一秒钟,食客们的行酒令还在空中回响,而这一刻,他们残留在这家饭店的气息已无影无踪。但可以断言,他们一定散布在各处的角落里,无一例外都在黑暗中瞪大着惊恐的眼睛,屏住呼吸聆听着四周的动静,深怕飞来的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 四周很静,静得连一根针掉地恐怕都能听见。 房间里剩下的三人中,田中毅是唯一具备丰富作战经验的帝国皇军。在这个时候,他有必要担当起来,他不能依赖一个女人和一名文职军官。 除了这个原因,田中心中还存留着满腔的恼怒,这名狙击手不管是何身份,但种种迹象表明,他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为此对方不惜痛下杀手。 既然有人要索他小命,他如果做不到以牙还牙岂不是羞对先人? 意念已决,田中掂了掂手中的手枪,这时才突然发现这把从林赤腰间取下的手枪分量很轻,依他对枪的了解,他马上断定这是一把勃朗宁手枪。 田中心中骂了一声娘。 毫无疑问,这把勃朗宁的威力和自己的那部南部手枪不可同日而语,小巧的枪身也意味着射程和杀伤力要逊色很多,这显然对他接下来的作为大有影响,对方埋伏在马路对面的屋顶上,相隔少说也有三十来米,这么远的距离就这把手枪而言,想有效射杀目标,无异于强弩之末。 田中想着想着对林赤又多了一份敬佩,他无意之中的举动,无不彰显了他的远虑。 黑暗中,他能清晰听到渡边和稻田急促的呼吸声。 “稻田君,把你的佩枪给我!”田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稻田说道。 稻田弯下腰,从窗台底下穿过,把自己的南部手枪递给了田中,并说道:“杀手藏在哪里?” “从枪声判断,就在对面的屋顶上。” 渡边从黑暗中摸索而来,也问道:“田中君,杀手的目标是你吗?” “不是我还会是谁?”田中沮丧道,“不是林君把我扑倒,我的小命早就报销了!你还指望杀手会误射?对方的步枪上应该有瞄准镜,不可能看错人的!” “这么说,这名杀手和驶进大使馆那辆福特车上的人是同一人?也是他杀了电讯股的仓木?” 稻田适时答道:“没错,就是此人!他杀了仓木,见田中君把线索追踪到他身上,并开始调查他,他就起了杀心,急于灭口!” “田中君,你有什么主意?”渡边轻声问道。 田中一筹莫展道:“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我们在明,敌人在暗,这里所有的出口都被对方严密监视,加上对方武器要优于我们,我还真没什么好主意!” “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渡边忽然斩钉截铁说道,“据我对林赤的了解,他此刻应该埋伏好,我们得给他创造些机会。” 稻田忙不迭问:“我们应该怎么做?” “尽量逼他先开枪,只要他先打第一枪,他的藏身地就暴露了!”田中像是突然有了对策,大义凛然对渡边和稻田说道:“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去负责把他引出来,你们配合我!” “需要我们怎么配合?”渡边问。 “这会儿,对方重点应该还放在这间房子里,我们三人分开,你们去占领临街的窗户,我去分散他的注意力,只要他一露头,你们立即开枪!” 稻田忧心忡忡道:“田中君,这会不会很危险?” “管不了那么多了!”田中眼里露出一丝坚毅,“就这样一味躲着,想想都窝火,我是勇敢无畏的帝国军人,不能当缩头乌龟!再说,你们不是说林君枪法了得吗?我今天就赌一次,只要他真敢露头,我相信有人会收拾他!” …… 林赤深信,只要自己不发出响动,那名杀手不可能知道有人上了屋顶。 他没有急于探望,而是把眼睛闭了一小会儿,再次睁开,他的眼睛已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他只露出半个脑袋,快速向对面望去。 对面是一排临街的房子,也是两层高,房屋的构造大同小异,都是砖木结构,是当下最常见的建筑风格,白墙青瓦,屋顶的形态几乎雷同,为最普通不过的人字顶。 目光在屋脊上扫了几个来回,他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他的目光又巡视了一下距离今晚用餐包厢最近的几个点上,也没有收获。 一个疑问在心中荡起:难道这名杀手已离开了吗? 可从枪响到现在,才数分钟时间,难不成他就这样放弃了?可是对于一名志在必得的杀手而言,他能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林赤脑子飞快转着,倏然想到一个关键性问题,对方是乘坐一辆水星款福特轿车而来,他不可能把这辆车停在很远的地方、明火执仗地提着一支步枪走很远的路招摇过市,这肯定不符合常理,想到这儿,林赤立即向马路的两头看去。 很快,他在路的南端四百多米远的地方,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那辆车远离路灯,就静静地停在路东边一处商铺前。 那辆轿车已经调头,车头朝着林赤的藏身方向。 轿车的前后没有灯光,这起码说明这辆车还没有发动。 林赤顿时有了判断,杀手还在,一定还藏在对面的屋顶上。 可是,狡猾的敌人就是不露头。 林赤的眼睛不自觉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商铺。 在上品源饭店对面,一共有三家竖着招牌的商铺,最南边是一家茶叶店,正好倚着一盏路灯,店门紧闭,但店铺门脸上一条新近悬挂的横幅历历在目:新茶到货。这个信息告诉林赤,这是一家已经开张的店铺,只不过这个点,它已经关门歇业。 最北边是一家布庄,从店铺的外态也可以断定,这也是一家正常营业的店铺。 林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中间一家。 是一家当铺,破落的外墙和萧条的门脸无不说明这家商铺已经好久没有开门做生意了。 林赤的眼睛又转到这家店铺的大门上。 他的一颗心忽然活络了起来。 他看到了那扇门居然留了一条缝,尽管不太明显,但只要足够细心,还是会发现的,他甚至感觉出那扇门在过堂风的吹拂下,以微小的幅度一翕一合。 林赤一下子顿悟,那名狙击手此时一定藏于那家店铺房顶。 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眨一下,目光搜索而去。 他把右手握着的南部手枪举到了胸前,左手同时在身下摸索,终于摸到了一小块破碎的瓦片,他把瓦片紧紧的攥在手里。 …… 就在这时,饭店楼下传来了说话声,听声音竟是田中,他似乎是在训斥店主,语音很高,充满了愤怒。 紧接着,有单一的脚步声传出,一人从店内走出,几秒过后,林赤听到有人在踩踏那辆挎斗摩托的发动杆。 林赤马上猜想到一定是田中毅。 他知道田中是在主动暴露自己,以给自己创造机会。 林赤内心不禁暗暗钦佩这名年纪不大的鬼子娃娃军官,他竟然有如此胆识和血性,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抛砖引玉,看来他把宝全押自己身上了。 林赤不再多想,枪口已经抬起,双目炯炯朝着预设的区域凝视着—— 那名杀手终于蠢蠢欲动起来。 一个模糊的黑点从屋脊的水平面上悄悄升起,速度非常缓慢。 那个脑袋只是探出几寸高,就迟滞不前了,看架势,竟带着点点滴滴的迟疑,像是在审视这情境的合理性。 这么远的距离,如果林赤手中握的是和对方一样的狙击步枪,兴许他还是有把握的,可之于这把南部手枪,他一点胜算都没有,现在,他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对方发动进攻,把脑袋彻底露出来,这样射击面无疑会扩大不少,一枪击中目标的可能性也会增加。然而这个时候,那脑袋就是不见升高。 林赤不再犹豫,一用力,将左手里的瓦片抡了过去。 由于发力的是左手,这一抛,林赤用尽了全力。 瓦片划过一道弧线,当差不差地落在了对方的藏身处附近。 “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 那名狙击手本沉浸在眼前的境遇中,根本不知响声从何而来,何物所发,果然吓了一跳,蓦地抬高了脑袋。 被吓了一跳的还有田中,田中已骑在摩托上,正在发动车辆,这个时候他是惊惧的,本身早就草木皆兵,虽然装作一副大无畏的样子,但内心饱受煎熬,生怕那颗子弹不知什么时候毫无征兆取了他的性命,正自惴惴不安之际,这声打破了宁静的脆响,突然让他产生了对方已经下手的幻觉,他本能一抖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摩托上纵身跃下,躲在了摩托后面。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埋在窗后的稻田和渡边。 高度紧张的人们在这个时候,总是脆弱的。 稻田手中的勃朗宁率先响起,没有目标,居然是朝天而发。 不过,对于一名电讯股的文职军官而言,能做到这么快的反应,真是难为他了。 第二名开枪的是渡边,她约摸着向对面的屋顶连开了几枪,在她看来,这时的枪击最大的效用是震慑,杀敌倒要放在其次。但事实上,她的运气真不错,她有两枪都击中了杀手藏身不远处的瓦片上。 第三名开枪的是林赤,他一直在等最佳机会。 直到渡边的那两枪,彻底惊扰了对方,那名狙击手不假思索抬高身子,准备移动身位,就在这时,林赤手中的枪响了。 第262章 反客为主 随着林赤这一声枪响,那名黑影的上半身突然沉了下去,很快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那辆泊在路边的水星款福特轿车闪着刺眼的灯光发疯似地朝这里开来。 林赤知道,那名杀手要逃,他的司机这是要前来接应他, 不假思索的林赤,把手依附在瓦片上,从屋脊顶部快速下滑,探身到屋顶和墙壁的结合部,握住水泥围挡,顺着原先的铁条围挡迅速下楼。 脚一落地,他已听到马路上枪声大作。 林赤从小弄跑出,来到街上,正见一个人影刚刚冲出当铺,他左手所提的正是一支狙击步枪。 他右手捂在左肩上,步态竟有些摇晃。 林赤暗自惊喜,从情形判断,他一定受伤了。 他正在奋力接近那辆轿车。 轿车离他已经近在咫尺。 轿车的司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手枪伸出窗外,枪声不绝,他在用火力掩护着杀手撤退。 在上品源饭店的门口,田中毅躲在他的挎斗摩托后,渡边和稻田躲在一根石柱后,他们同时举枪射击。 转瞬之间,那名狙击手已靠近轿车,司机一个急刹车,那名狙击手拉开后车门,这时,他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并没有马山上车,而是提起手里的狙击步枪,微微弯着腰,把枪身搁在车顶上。 他的枪口开始瞄准…… 林赤此时已快到上品源门口,见状立即收步,一个倒地翻滚,闪身到一堵墙后,一抬手,扣动了扳机。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名狙击手手中的枪也响了。 “砰”“砰” 两声枪响再次刺破了夜空的宁静。 随后而来的,是近身不远处有人倒地的声响,以及远处汽车挡风玻璃的破裂声。 再次探头,那名狙击手已收了枪支,钻进了车厢内。 轿车被挂上倒挡,急速后退。 在挎斗摩托车后,田中毅倒在地上,身体在地上滚动,看样子,他被击中了。 林赤冲出墙后,快步跑向田中毅。 田中毅试图爬起来,但身子已不听使唤,很快又委顿在地,他的声音急切而愤怒:“八嘎……”再次摇摇晃晃立身,田中第一反应便是去骑他的挎斗摩托,这时林赤已至,一把扶住了他,制止了他自不量力的冒失。 渡边和稻田纷至杳来,传来稻田惶急的声音:“田中君受伤了?” “死不了!”田中恨恨回应一句。 林赤把摇摇欲坠的田中交给渡边,一跃而上了摩托。 渡边忧心忡忡喝道:“林君,你要干什么?” “我去追一追,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田中咬牙切齿补充道:“林君,拜托了,帮我干掉那狗杂种!” 一脚踩响,林赤驾驶摩托追了上去。 轿车依旧在马路上倒车,看来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开阔地调头。看到有人追了上来,轿车的速度更快了。 林赤一边循序渐进加着油门,一边快速晋档,他手里的枪一刻没闲着,时不时就是一枪。 摩托调到四挡的时候,那辆轿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终于完成调头,然后就没命似的一路狂奔。 座下的挎斗摩托和那辆福特轿车终究不在一个量级,这样又追了四五百米,双方的距离已拉开很远,想追上已无可能,林赤降低车速,将摩托停在路边。 把手枪别到腰间,林赤没有急于返回,直到那辆轿车的尾灯成了两个淡淡的红点,林赤掏出一根烟,不慌不忙点着。 才吸了一口,忽然听到右侧的店门“嘎吱”一声,有人打开了大门,紧接着,一个狐疑的声音响起:“林大哥,是你吗?” 这声音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林赤一惊,将目光急速投去。 屋内的灯光很亮,投射在他的后背上更是夸大了脸部的阴影,远处苍白的路灯光射到此地已杯水车薪,他的轮廓如此模糊,以至于林赤怎么也辨识不清。 林赤眨了眨眼睛,定定的看着对方。 那人迟疑了一下,忽然冲了过来,嘴里惊喜交加说道:“林大哥,真的是你呀!” 这声音恍如隔世,却又历历在耳。 那人走近林赤,一把拽住林赤的胳膊,摇晃了两下:“林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张遥啊!” 小野二郎!张遥! 林赤终于想起,脱口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和你们队长转移了吗,怎么又回南京城了?” “一言难尽!” 林赤将摩托熄火,不自觉打量了身旁的店铺,竟是一家名为“思”的丧葬用品店,隐约可见店堂内摆满了棺材,不由好奇问道:“你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一名战友的亲戚开的店,我暂时落脚此地……”张遥又开始拉林赤的手臂,“林大哥,要不进来说话?” 林赤回头张望一番,“不了,我还有事。” 张遥看了看林赤跨下的摩托,疑道:“你现在帮日本人做事了?” 林赤点头,感叹道:“世事弄人,有时候,人为了活下去,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张遥沉默片刻,语气有些淡泊,“我刚才听到了激烈的枪声,和你有关吗?” “有人要暗杀皇军,乘一辆轿车跑了,我是追它来了!” “让他跑了?” “摩托不给力,撵不上人家!”林赤把夹在指间的香烟又送进嘴里,连吸了几口,挥手甩掉,一脚发动了摩托,对张遥大声道:“你暂时不会离开吧?” 看到张遥点头,林赤补充道:“我先走了,改天得空来看你,到时咱们好好唠唠?” 张遥似乎显得有些忧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赤知道他的担忧所在,但也不便详细解释,便道:“兄弟多保重!” “林大哥多保重!” 林赤尝试加了一下油门,想了想还是说道:“如有机会见到思冬兄弟,帮我替他问个好!” 他在说到“兄弟”二字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 启动摩托在原地调头,林赤朝着上品源饭店疾驰而去。 上品源门口,已有巡逻的日军士兵赶到,一名少尉军官正在询问稻田事发经过。 看到林赤赶回,渡边三两步走到他跟前。 “林君,你没事吧?” “让他跑了。” “沿路都有血,那人应该被击伤了……”顿了顿,渡边突兀问道,“我看到远处你的车灯一直亮着,停在路边,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我抽了一根烟。” 渡边不再说话,跟着林赤来到饭店大堂。 田中颓唐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说不出的落寞。 林赤远远问道:“田中君,伤不厉害吧?” 渡边帮忙答道:“还好,离心脏只差一公分。” 田中看到林赤,倏然兴奋起来,忙不迭问:“追上那杂种了吗?” 林赤摇头,田中的目光紧跟着黯淡下来。 林赤走近他,低声提醒道:“田中君,杀手没死,你可要小心了!” 田中的一张脸更悲戚了,半晌抬起头:“林君,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先养伤,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出来。” “万一,那名杀手追到医院怎么办?看样子此人神通广大……”田中脸上明显带有一丝慌张。 渡边对这句话深有体会,赶紧看着林赤。 林赤无奈摊了摊手,“我身份卑微,这件事上似乎帮不了什么忙!” 田中又盯着渡边看。 渡边被那双眼睛看得不自在起来,竟有手足无措之感, 田中目视渡边,忿忿道:“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应扯上我,那位仓木本是你们松机关的人,他的死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摊上大事了,对方不但在暗处,还有着强大的能量,你说,我一个小小的上尉,能斗得过他们吗?” 这时,稻田入内。 田中终于找到发泄的对象,咆哮起来:“稻田君,就是你害我的,若不是你让我调查那辆车,对方怎会杀我灭口?我不就是认识了那张脸吗?对方就不依不饶追踪到这里来了,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啊!” 稻田面露愧色,呐呐道:“田中君,起因是我的错,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田中冷笑起来:“你只是一名和我一般的小上尉,说得容易,你怎么帮我,又有什么能力帮我?难道你可以调动人手对我施行保护?”田中越说越气愤,不断咳嗽起来,他把按在胸口的手抬起,捂在嘴上,对渡边决绝说道:“渡边少佐,你还算有些能量,请小姐务必帮我……我可不想就这样窝囊送掉小命……” 渡边思索着。 林赤突然说道:“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兴许可以挽救田中君的性命……” 田中的希望被一下子点燃,激动道:“请林君赐教!” “我国古代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做反客为主,这位杀手本和田中君无冤无仇,现今之所以痛下杀手,无非就是他发现了你在追查这条线索,他是害怕暴露,落下残杀皇军的罪证,这才迫切想消除威胁,所以当前之急是要以最短的时间调查出幕后凶手,并大白于天下,把对方的阴谋坐实,他又怎能堵得了众人的口?到那个时候,他不但无暇顾及你,还会处处陷于被动……” “林君,需要我怎么做?”田中的眼里已迸发出璀璨的光彩。 “我想……”林赤下意识扫了扫渡边。 “没关系,你直说吧!”渡边毅然道。 “我想当务之急,需要运用一些手段,挟持住那位森川雄,只有撬开他的嘴,才是查出幕后凶手最捷径的方法!” 渡边迟疑着,并未即刻答复。 田中眼巴巴地看着渡边,目光中充满了殷切的期待。 这个时候,稻田忽然豪气干云说道:“渡边少佐身为行动处处长,这件事让她答应确实为难她了,就交给我吧!” 所有人都把狐疑的目光投在这位电讯股的文职干部身上。 “在松机关我有几个不错的弟兄,至于是谁,我不便告知少佐,我请他们出手,保准马到成功,不过……前提是需要渡边小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渡边沉吟好久,终于点了点头。 第263章 复苏的电磁讯号 田中脸色稍缓,把头转向林赤,眼珠滴溜溜乱转,犹豫片刻问道:“林桑,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今晚有人要杀我的?而且如此及时?” 三双眼睛立即聚焦在林赤身上,这也是渡边和稻田一直藏在心中的疑问。 林赤即道:“你们上楼之后,我在楼下等渡边少佐,从鼓楼方向驶来了一辆轿车,正是款水星福特轿车,它在门口放慢了速度,紧接着后座上有一张脑袋探出来,盯了你的那辆挎斗摩托很长时间……后来你无意中提到了这款车,我立即把这辆车和仓木之死联系了起来,马上就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从而猜想出他此来的目的,当时也是灵光乍现,脑子里最先闪出的念头就是阁下的安危!” “哦,原来如此!”渡边心中释然,率先开腔说道,“这辆车我也见过,差点撞上我所乘的黄包车!” “我以为林桑先知先觉呢!”稻田跟着表态。 田中长叹一口气,不无感激道:“大恩不言谢,不管怎样,我还是要真挚感谢林桑救命之恩!如果不是阁下飞身把我扑倒,我早就成为南京街头的一只孤魂野鬼了!我那年迈的乡下父母只能对着我的灵位痛哭流泪了!”说到情深处,竟有些哽咽,“林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如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田中毅就是舍了这条命,也义不容辞……” 林赤连忙抬手制止了他的感慨陈词:“田中君言重了!” …… 梁洪之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维新政府的名义和日方签署了《中日双方关于华中资源合作开发备忘录》,备忘录规定,华中地区的交通运输、电力、通信、矿产、水产、煤气等将由中日双方共同经营,由日方牵头成立股份制公司,并择定总裁人选。 备忘录一经签署,日方随即全面开始了华中地区的资源掠夺。 几天后,日军在马鞍山成立华中矿业总公司马鞍山矿业所、日本制铁株式会社马鞍山制铁所,全面利用马鞍山丰富的矿产资源就地冶炼,以制造军火所用之铁,同时,作为炼铁不可或缺的配套机构——栖霞山锰矿冶炼所也宣告成立。 松机关的黑木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召见了赤盟会会长陶天阙,拿出日本军方的委任状,邀请他出任栖霞山锰矿冶炼所总裁。 双方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也签署了一份股份协议。 协议规定,陶天阙个人所持股份占总股额的百分之十五。 栖霞山的锰矿开采自此进入了快车道。 回到府邸,陶天阙心交力瘁,忽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种不安的情绪很快将他湮没。此时此刻,他很想找来镰刀,好好倾述一下内心的苦闷。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老周接线后快步而来,轻声说道:“一位自称梁先生的找您……” 陶天阙马上想起梁洪之,精神为之一振,抓起电话,电话中梁洪之呵呵道:“老朋友,我是特地向你道贺来了,听说你于今日出任了栖霞山锰矿冶炼所总裁,真替你高兴啊!” 陶天阙照例和他客套起来:“梁院长,所有的这一切你是最大的功臣,没有你预先铺好路,何来我今日之辉煌啊!” 电话中梁洪之沉默片刻,话锋一转:“既然你真心感激我,何不邀我到贵府当面答谢?前些日子,你三番五次说要邀请我到贵府作客,怎么就一直没有了下文?今儿个犬子还向我提起此事,缠着我要见见你家歌儿小姐……” 陶天阙心中一惊,不知不觉起了凉意,这位梁公子时过数日,还念念不忘他的孙女,看来绝无善罢甘休之意。 此念拂过,陶天阙连忙打了个哈哈,笑道:“梁院长,我倒是很想邀你,这不怕你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嘛,因而不敢叨扰,既然院长有此意,我正好有桩喜事要通知你,还望阁下赏脸,百忙中抽出时间……” 梁洪之迫不及待打断道:“陶老喜从何来?不妨让我沾点喜气?” 陶天阙沉吟道:“本周六是我家歌儿定亲之日,还望梁院长屈尊移驾,到府上小聚?” 电话那头突然寂静了下来,陶天阙等了好半天不见动静,只得提高声音问道:“梁院长,你在听吗?” “咳咳,听着呢,到时一定给我和犬子留个位子,这杯喜酒我一定得喝!” “那我就先行谢过梁院长了!” “你我老朋友何必客气?哦,对了,陶老准备邀请哪些人参加?” “只是定亲仪式,我和孩子父母商量过了,不想动静太大,只局限于小部分范围!” “我知道了,晚上六点钟我将准时赴会……不过,我拟带上几人如何?” “梁院长这是给我陶某人脸上贴金,我求之还不得呢!” 一放下电话,陶天阙顿时在原地团团转圈,站在一旁的老周整个对话听得分明,忙不迭问道:“老爷,您的这个决定是不是太冒失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陶天阙眉宇间露出一丝惶急,顿了顿又道:“这八字的一撇都没有,我却想着如何写出力透纸背的遒劲,实在是痴妄了!” 老周附和道:“是啊,老爷,当下只能破釜沉舟了!” “对!”陶天阙毅然决然说道:“快叫歌儿……还有,给陶庐的老大夫妇去个电话,让他们连夜赶回,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倒不是我倚老卖老,而是这个主我必须给他们拿了!” 陶楚歌很快来到陶天阙的身边,看到其爷爷面色凝重,小心翼翼道:“爷爷,您找我?” “就在刚才,爷爷帮你做了个决定,你不会恨爷爷吧?” 陶楚歌脸色旋即放松下来,笑道:“爷爷,您是哪里话,您的任何决定我坚决拥护!” 陶天阙并未因此释然,蹙眉又道:“我想让你在本周六和林赤正式定亲……” 话未说完,陶楚歌倏然提高声音,脱口问道:“爷爷,这件事您征求过林大哥的意见了吗?” “尚无,只是临时起意……” “那怎么行?林大哥的主您怎能替他做?”陶楚歌声音低了下来,“再说,他万一不同意呢?” 一贯强势的陶天阙竟被他的孙女呛住了,愣了半天方才应道:“我这么漂亮的歌儿,如果林赤拒绝,他这是瞎了狗眼!” 陶楚歌扑哧一笑,奚落道:“爷爷,您是不是认为您的孙女是这世上最漂亮的?” “当然喽!反正我觉得我家歌儿是最优秀的,甚至就拿那位曲思秋姑娘相比,也绝不逊色……最起码也是仲伯之间!” “不,爷爷,我自觉得不如思秋姐勇敢!”陶楚歌一脸严肃。 陶天阙也严肃起来:“歌儿,这个决定虽然很是唐突,但爷爷也是情深所致,你的终身一日不定,那位梁公子便没完没了,我总不能看你往火坑里跳……再说,我自以为林先生是识大体的,他断然不会拒绝我的一番好意,且前些日子,所有的利害关系我已与他陈清,他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冥古不化……” “那爷爷需要我怎么做?” “明天你亲自给林赤打电话……当然这个电话也必须是你打,你总要表明你的态度,这对他也很重要!” “电话中我该怎么说?” 陶天阙想了想道:“有感而发、直抒胸臆……最好让他抽空到我府上来一趟!” “可是林大哥会有自由身吗?” “你先探探他的口气,如果他没有异议,我再试着说服那位渡边小姐,恳请她许了林赤的假!” …… 田中被特高课的专车送去了鼓楼医院。渡边带着林赤和稻田回到了憩庐。 和渡边在憩庐门前分手后,稻田正准备上楼,忽然驻步,把林赤拉到一边,试探道:“林桑,绑架森川雄的行动阁下参与吗?” 林赤忙道:“这件事恐怕爱莫能助,这几天渡边小姐给我安排了任务,必须到鼓楼医院看守一名重要嫌疑人!” 稻田略有些失望,思忖俄顷道:“也罢,你是名中国人,万一暴露岂不是给了他人治罪的借口?” 林赤刚要洋洋洒洒恭维他几句,楼上突然传来细碎急促的脚步声,黑暗中一个女人的声音急促问道:“楼下是稻田股长吗?” 稻田咳嗽两声,高声道:“美子小姐,找我什么事?” 电讯股负责夜间侦听的美子小姐转瞬来到楼梯口,发现有外人在场,立即噤声。 稻田不满说道:“林桑不是外人,你说吧!” “刚刚发现一个全新的电台讯号,功率很大,经侦听,就在南京城里,且离我们不是很远!” “很好,我马上到!” “还有,这部电台是今天出现的第二个频率,就在一个小时前,还出现了另一个讯号……”美子小姐又补充一句。 “什么,美子小姐是说今天出现了两个频率?”稻田语气激动,“今天是什么日子?” 稻田正要上楼,突然想起林赤尚在一旁,即刻扭头对林赤轻语道:“林桑,就让我来主导这项计划,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知!”说完冲进屋内,奋力爬上楼梯。 第264章 冰河解冻 紧挨着老万全大酒店的东首,有一条幽深的南北向巷子,巷子不直,曲曲弯弯迤逦而去,沿着这条巷弄走上四五百米,是一条浅窄的小河,一座青瓦小院依河而建。 已是深夜,院子里隐约亮着一盏灯。 院子不大,却很精致,四周围垒着两米左右高的红砖墙,院子的正中央,疯长着一棵笔直的泡桐树,大约碗口粗细,时值晚春,白色的泡桐树花散落了一地,在浓稠的夜色中散发出带有泥土气息的芬芳。 浩渺的夜空中,繁星闪闪。 亮灯的房间是在院子的东侧正房,依稀可见一人正掌灯夜读。 灯是一款老式的煤油灯,不知是主人的惰怠还是疏于打理,灯罩的顶部已被熏黑,包裹了一层厚厚的油烟,这愈加使得透出的光亮分外羸弱。 夜读的是位青年男子,直到深感眼睛开始不适,他才轻轻合上书页。 这个时候,他照例想起抽烟,抬手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根,叼到嘴上,再从桌上拿起火柴,刚要划亮,他又把那根火柴杆放了进去,取下灯罩,把嘴里的烟头凑到那团火光上…… 还没等烟头点燃,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打住,把灯罩重新罩上,再次取出火柴杆,把火柴头放在了灯罩上方。 他显得很耐心,转瞬之间,温度达到火柴头的燃点。 “刺啦”一声,一团火苗跳跃而起。 与这团升腾而起的火苗随之而来的,是院门被人敲响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 男子本是自娱自乐,并陶醉其中,这突兀而起的敲门声竟吓了他一跳,手不禁抖了一下,但很快他恢复了镇定,把烟头对上火,美美地吸了一大口。 男子这才不慌不忙起身,叼着烟踱步来到正屋,抽开门栓,刚要出门,西侧偏房传来一个男子迷迷糊糊的声音:“镰刀同志,这么晚是谁呀?” “自己人,你就别管了,继续睡你的!” 说完镰刀轻脚走出院子。 敲门声还在继续,三长两短,极有规律地重复着。 来到门后,镰刀压低声音问道:“是思冬吗?” “是。” 门一经打开,一个身影快速闪进院内,也不说话,转身关上了院门。 两人进了屋子,一同来到亮灯的房间,镰刀把书桌前的椅子推到曲思冬面前,刚要说话,偏房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储洪义揉着惺忪的眼睛走了出来,边走边问道:“思冬,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事?” “有个重要情况急需汇报!” “讲!”镰刀又大吸了一口烟。 曲思冬等到储洪义走近,方才说道:“我们的电台今天开始启用,并按照约定时间,和上级电台取得了联系,对方很快给我们发来了最新指示。” “什么内容?”镰刀叼着烟急问。 “冰河解冻!”曲思冬盯着镰刀的目光中满是询问之意,显然他对这条语焉不详的信息不甚明了,寄希望于镰刀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冰河解冻?这代表什么意思?” 储洪义一边重复着曲思冬的话一边也渴望地看着镰刀。 镰刀的脸上突然波诡云谲起来,吧唧吧唧狠狠地连吸几口,俄顷间拨云现日,一丝惊喜之情从眉宇间荡漾开来,干脆“呸”了一口,直接将烟蒂吐飞,语气中带着发自肺腑的激动,忙不迭说道:“好!太好了!上级还有没有其它指示?” “没了,就这四个字!”曲思冬看到镰刀独乐乐,妒意大起,干脆开门见山问道,“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曲思冬的所问正是储洪义所想,他立即把目光从曲思冬嘴上移到镰刀的嘴上,眼巴巴看着。 “当然!”镰刀面露得色,再无下文。 曲思冬和储洪义这对搭档被镰刀撩拨得不行,心中奇痒无比,可又无计可施。 这时的曲思冬马上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毫无迟滞说道:“今天傍晚,我们新的联络点收到了一份重要的情报!” 话一说完,曲思冬本能打住。 潜意识里,他不能束手就擒,总要奋起反击一番,否则情何以堪? 镰刀果然投来了急切的目光。 最无辜的当数储洪义,前边的疑问还没有得到消释,新的疑问平地而起,于是乎,他又眼巴巴地看着曲思冬。 这个关键时刻,曲思冬居然惦记起桌上的香烟,从烟盒里夹出两根,一根递给他的指导员,一根留给自己。 储洪义连连摇手。 “抽一根呗!”曲思冬热情劝导他。 储洪义微微一笑,在镰刀心疼的目光中接过香烟,漫不经心塞到嘴里,曲思冬适时送来火,欲给他对上,储洪义再次摇手,也不点火,就用上下牙齿咬着,隐约可见衔在嘴里的那一端已被唾液濡湿。 “老储,你又不会抽烟,何必浪费?”镰刀心中的野草在疯长。 储洪义不无快意说道:“我决定开始认真学抽烟了,以后还烦请镰刀首长在抽烟的时候想起给我发一根!” 镰刀的心一阵痉挛。 储洪义在二人的夹击中左右支绌,又无奇货可居,但这不意味着他是待宰的羔羊,掣肘的方法之于智者而言,绝不会枯竭,尽管有些风轻云淡,但总比风止树静要强上百倍! 镰刀眼睛一转,已知心中的不痛快因何而起,他先是扫了一眼储洪义,看到那根被衔在嘴里的烟已被折腾得面目全非,完全不具有救赎的价值,只得断然放弃。 他又看了一眼曲思冬,曲思冬已把自己埋在浓得化不开的烟雾中。 看来想要曲思冬主动说点什么,必定要付出放弃尊严的代价,这是镰刀以为的最下下策,好在他的级别摆在那里,他尚有最后一招可用—— 行政干预。 镰刀一本正经说道:“思冬同志,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报?” 他们之间类似于这样的斗智斗勇几乎不露痕迹,曲思冬立即摆出一副认真汇报的模样。 与此同时,储洪义拔出嘴里的香烟,扔在桌上,侧耳聆听起来。 “传递过来的情报是写在一张纸条上……”曲思冬习惯性顿了顿,看到镰刀蹙了一下眉,连忙补充道:“这份情报上说,大汉奸梁洪之有一个替身,要小心他瞒天过海!”说着,曲思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镰刀。 镰刀快速而仔细地看了几眼,脸上马上阴云密布。 “如果情报是真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上次行刺的有可能是假目标?”储洪义怯怯问道。 “对!你分析道很有道理!”镰刀的眼睛里掠过一缕坚定的神色,边颔首边补充道,“难怪林赤现场会鸣枪示警,这就解释得通了!” 储洪义旋即道:“难怪我们的这次行动会失败,鬼子原来是有备而来!” 曲思冬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来,我那位林赤兄弟是一番好意喽?” “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起码林赤认识魏瑞啊!”镰刀狐疑地看着曲思冬,这一眼持续了很长时间,又说道:“思冬,你是什么时候对林赤抱有这么大的成见的?” 须臾间,曲思冬蓦地提高声音:“成见?难道我不该对他有成见吗?如果不是我们主动解救我妹妹,劫了囚车,思秋早就死了!但凡他有一丁点良心的话,他就不会让局面失控如此!如果不是我父亲和伯父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回家,他早就成了一缕冤魂,这天大的恩情他居然会让思秋冒性命之忧的风险而没有补救措施!如果他对我妹妹还有一丁点情意的话,他就不会答应和陶家小姐的婚姻!还有,他如此出色的一名人才,居然投入到了日本人的麾下,即便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个人以为这绝非斗争的捷径,起码他林赤会因此做一些昧着良心的龌蹉之事……” 镰刀早已显得不耐烦,这时已无意再听曲思冬大发牢骚,断喝道:“好了思冬,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把很多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曲思冬悻悻地低下头。 镰刀一字一顿道:“就说这次的刺杀行动,你们难道不觉得这里面大有问题吗?我就问你们,这次行动,我们计划周密,且前期筹备的时间很长,理应万无一失,可种种迹象表明,鬼子是在现场布下了天罗地网,其用意很明显,分明就是在等鱼儿咬钩!” “难道……”储洪义脱口而出。 镰刀挥了挥手,阻止了储洪义毫无依据的臆测。 现场出现短暂的沉默,半晌之后,曲思冬开口了:“梁洪之使用替身,这绝对是鬼子的阴谋,也算是鬼子的核心机密,可是我们的同志是如何知晓的?难道他已经接触到了敌人的核心?” 储洪义跟着发表见解:“这位同志到底是谁?” 镰刀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展开纸条又反反复复看了几眼,这之后,他似有顿悟,赶忙把纸条搁在灯罩上小心烘烤…… 三人不约而同凑近灯下,同时盯着那张纸条。 渐渐的,纸条上隐现出四个大字:冰河入列! 镰刀会心一笑,语气中满满的兴奋:“冰河终于苏醒,他的代号叫‘冰河’!” 第265章 邪恶之夜 稻田和林赤在憩庐门前分手,跟着美子小姐回到了电讯股。 稻田认真审阅了侦听组的侦听记录,果然发现是两个全新的波段。他抬手看表,已接近子夜,想必他的直接上司川上中佐已经休息,于是放弃了前往汇报的念头。 自从前几天川上中佐搬到独立的中高层军官宿舍后,稻田很少见到他,这些日子他似乎显得很忙,有时偶尔在憩庐见上一面,均是神色匆匆, 但这对于稻田而言,倒也落得个悠闲自在。 值夜班的日子总是这么无趣和寂寞,不过稻田早已习惯,尤其是今晚,发生了那一档子事,一场好心宴请田中的宴会差点成了二人的诀别仪式,现在,长夜漫漫,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厘清整件事的脉络。 一旦联想到宝物的易主,稻田心如刀割。 就在他刚要构思如何从森川雄的嘴里撬开真相时,憩庐门前忽然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这引擎声分外熟稔,稻田不用看便明白,定是机关长黑木将军深夜归来。 稻田转头看了看窗外,猜测果然没错,黑木从车上走下,步履很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稻田这才想起,他有两天没见到黑木了。 黑木没走几步突然驻步,对车旁的随从招了招手,轻声说了几句话,那名随从听完吩咐,扭身走了。 很快,楼梯上传来黑木的脚步声,稻田知道,黑木上楼了。 稻田一改慵懒的姿态,迅速进了里间侦听室,和几名电讯股的同事聊起了工作。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从二楼飘过,黑木并未顺路拐进他的电讯股突击检查工作。稻田再次走出房间,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他开始继续酝酿明天针对森川雄的行动。 可窗外很快响起的脚步声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灯光下,渡边在整理衣衫和头发,看得出来是被人刚从被窝里叫出。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转眼间埋头进了憩庐大楼。 他旋即明白,她的出现一定是黑木的召见,且事情一定相当重要,否则不会在夜深如此,黑木还让人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 俄顷之间,稻田忽然就想起数月前渡边和黑木独处一室所发生的一幕,心紧接着莫名疼痛起来,他不得不深深担忧起黑木的企图,万一他利用职务便利欲行不轨,就算渡边即使心存洁身自好的念头,恐也难以推却!就黑木的为人来说,这个可能性实在无法忽略。 想到这儿,稻田再也坐不住了,他心烦意乱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发誓必须做点什么,以阻止事态向不可控的方向恶化。 几圈下来,稻田就有了主意。 他毫不犹豫从桌上抓起今晚的侦听记录,他要去黑木的办公室汇报今晚的突发情况。 他必须进行适当的干扰,不能轻易遂了某人的心愿。 谁叫川上麻衣中佐这几天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呢?他选择向机关长直接汇报那也是天经地义! 抬腿刚走到门口,侦听室的房门被人拉开,美子小姐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稻田股长,刚刚收到一份加急电文!” 稻田回走几步,问道:“呈送方是谁?” “我也不清楚,对方署名军刀,指名呈送黑狐。” 稻田走到美子身旁,从她手里接过电报,迅速瞟了一眼。 黑狐:加良号计划明天夜间十点抵达,不进码头,只在下关附近短暂停靠,请安排接货,另轮机长小臂骨折,速物色外科医生一名随船,抵达前一小时约定登船信号,急盼回复。军刀。 稻田旋即笑道:“对不起美子小姐,我倒忘了你是新来的,黑狐就是指我们的机关长黑木将军啊!” 美子羞赧一笑,退回房间。 有了这一份电报,就有了搅局的尚方宝剑,稻田迫不及待拿着这份电报上楼去了。 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亮着灯,隐约有声音传出,稻田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 他像上一次一样,侧耳聆听起来。 黑木的声音:“……我也是费尽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项计划争取了过来,渡边小姐应该知道,外务省这帮人空有鸿鹄之志,在计划的具体运作方面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也是参谋本部和松井将军最担忧的地方,因而由我们接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这项计划非同小可,前期投入的人力物力之巨,超过我们的想象,所以只许成功,不能有丝毫闪失……” 渡边犹犹豫豫说道:“我最大的担忧是人手不够……” 黑木立即打断道:“这不是问题,松井将军亲口许诺过我,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渡边笑了起来:“有松井司令给将军撑腰,倒也是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嘴。” 黑木得意答道:“不瞒渡边小姐,松井司令这棵大树,我算是傍对了,其实,决定我们未来的,最关键的就是站队,只要渡边小姐能看清这一点,何愁没有锦绣前途?” “请将军多多关照!” “哈哈,渡边小姐很有悟性啊!” 渡边谦虚道:“关于仕途,我是一窍不通。” 短暂沉默,渡边略显忧心说道:“木马计划涉及面很广,是个宏伟工程,外务省那帮人又怎会心甘交接?尤其是岩井先生,整个计划的前期实施均由他主导,难道他没有怨言?尤其是数年之前植入到各地的木马,这份名单是绝对机密,怎能又易一次手?这有违谍报工作的基本原则呀!” “渡边小姐的理解可能有误,第一,我们的具体作用是负责战略的制定,木马计划最大的特点是并联式的指挥系统,每个地区由专人负责,这个格局我们不会改变;第二、我们的介入是为了让整个情报生态体系更高效更快捷;第三、松机关从当前战略意义来说,属于最前沿阵地,我们作为该计划的中枢指挥系统,并不会具体到某一个木马……当然这份名单我们必须掌握,我会要求他们把各地区的指挥权进行集体移交!” “我明白了将军!需要我怎么做?” “渡边小姐怎么如此性急?” …… 房间里突然陷入了寂静,这让稻田很不习惯,连忙低下身子,尝试找一处宽裕一点的门缝一窥究竟,忽然就听到了房间里出现了脚步声,黑木的声音随之而来:“渡边小姐,最近还好吗?” 稻田终于如愿以偿,只是门缝太小,人影绰绰约约,偷窥起来极其吃力。 黑木走近渡边,突然就把手搁在了渡边的肩上,紧接着双手托起渡边的脸庞,凝视着对方。 稻田周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仿佛那双手托起的是自己的脸。 稻田看到这儿,已是无法容忍,正要马上有所作为,突然看到渡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的声音随之出现:“将军,太晚了,如果没有什么事属下先告退了,将军忙碌了一天,也请早点休息吧……” 稻田心花怒放,立即打消了闯入的念头,他非常想看看渡边接下来的表现,也好彻底校正他对渡边小姐曾经的偏见。 这个时候,稻田毫无疑问已进入角色,渡边的态度对他而言举足轻重,甚至于是他生命的全部。 黑木略显不快说道:“我不累……”说着他倏然一把抱住了渡边。 稻田心猛地一紧,有种窒息的感觉,把眼睛愈加贴近门缝,他恨不得能够看清渡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渡边的身子没怎么动,看得出她并未反抗,稻田沮丧到了极点。 渡边的声音:“我闻到了将军身上的酒味,将军是不是喝酒了?” “今天确实高兴,放纵了点……” “要不我给将军泡一杯咖啡?听说阁下独独钟爱蓝山咖啡?” 黑木咿咿呀呀听不真切,稻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下看得清清楚楚,黑木低着头正要去亲渡边。 稻田大惊失色,直起身子就要敲门,蓦地听到渡边提高了声音:“将军,你需要去洗把脸了,要不我帮你打盆冷水?” 黑木的声音愈加不满:“渡边小姐,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又是不和谐的沉默,渡边吞吞吐吐道:“毕竟您有妻室,我对阁下太热情的话会良心不安的,所以我已不敢有非分之想!” 黑木放纵笑了起来,跟着屋内有推搡的声音,稻田不再犹豫,抬手开始敲门。 这次敲门,情深所致,他竟忘了后退到不远处用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做过渡和伪装,以至于这样的敲门声在如此静寂的夜晚,显得那么的突兀和刺耳。 屋内有凌乱的脚步声,稻田冷笑着,再次加重了敲门的力量。 黑木平静问道:“谁呀?” “打扰将军休息了,将军有一份加急电报!” “稻田君请进!” 门一推即开,黑木坐在办公桌前,渡边从沙发上缓缓站起,微微低了一头,朝稻田点头示好:“稻田君……” “哦?这么巧,渡边小姐也在呀!” “将军找我前来,有工作安排!” 稻田把目光从渡边慌乱的脸上移开,平视着黑木,亦步亦趋走到他的桌前,恭恭敬敬呈上电文。 “将军请过目!” 黑木看着看着站起身来。 稻田不失时机又把另一份侦听记录递了过去,一并说道:“这是今晚出现的两个新的频号,本想向川上中佐汇报,可属下没有找到他……” 黑木很快看完,也没问什么,意兴阑珊道:“我知道了,稻田君辛苦了!” 稻田勇慢慢退至门口,转身之前,不忘对渡边说道:“渡边小姐,今天外面很黑,要不要我送小姐回寝室休息?” “那真是太感谢稻田君了!”渡边说着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黑木。 黑木手一挥,决然说道:“渡边小姐,你也早点睡觉去吧!” 第266章 双人病房 一路上,渡边都微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直到快到鼓楼医院,经由林赤的提醒,她才睁开了眼睛。 林赤从驾驶室下车,给渡边打开车门,渡边伸了个懒腰,探身下车。 医院门前,有身着便装的精壮男子不时转悠,大部分把手插在裤兜里,林赤从鼓鼓囊囊的口袋得出结论,他们插在裤兜的手里必是攥着手枪,故而,这些人大概也是特高课安排的眼线罢了。 两人上了三楼,楼梯入口有四名宪兵把守,见到渡边和林赤,其中一人伸手拦住了他们。 渡边和林赤分别亮了证件,这才得以放行。走廊最东首301号房便是魏瑞入住的病房,门前,李泉带着一名行动处队员,已守在那里,渡边和林赤出现的时候,二人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闭目养神。 临近病房,渡边特地加重脚步,李泉率先警醒,看到渡边,赶忙起身,渡边的脸上早已显出不悦,没等李泉开口讲话,忽然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另一人也适时起身,渡边并未厚此薄彼,照例也是一记耳光。 “混蛋,你们这是不想活了吗?” 李泉和另一名队员大气也不敢喘。 “这么大的动静你们都居然能睡得着,皇军交给你们的任务你们把它视为儿戏?” “对不起,渡边小姐,下次不敢了!”李泉唯唯诺诺应道。 渡边不再理他们,径直走到病房前。 渡边的突然爆发仿佛又让林赤看到了原先的渡边,自从他走出老虎桥监狱,已经好久没看到渡边如此歇斯底里了,尤其今天,她的火气显得特别大,这让林赤不禁有些不安。 渡边一转身,林赤拍了拍李泉的肩,以表示对他的安慰,紧接着轻声问道:“病人怎么样了?” 李泉捂着脸,有些委屈说道:“我刚刚从里面出来,他应该还在睡觉。” 渡边站在病房前透过玻璃小窗朝里看了几眼,刚要推门,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远远站在长椅旁的林赤高声道:“林君,你不跟我一起进来看看吗?” 林赤心一紧,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来之前,他已料定和魏胖子的相见已无法避免,只是他更希望可以在没人在场的情况下与之晤面,这样即使魏胖子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也不至于被他人撞见他诧异的表情,可眼下渡边雪奈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这就意味着他和魏胖子的见面极有可能会被渡边觅出端倪,从而暴露他和魏胖子相识的事实。 好在他先知先觉,已从李泉处探知魏胖子极有可能在睡觉,这让林赤尚心存一丝侥幸,当然,他不会把希望全部寄托于此,他在快速思索对策。 渡边推开门站在原地,面朝林赤,她在等与林赤一同入内。 林赤不由加快脚步,同时心情更为迫急,他突然产生一种临考的感觉,只是这份试卷所检验的不是知识存量,而是一个人的应急反应能力。 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迅速反应。 在进门的一刹那,林赤下意识双掌搓脸,目光快速向病房掠去。 病房里有两张床位,分别躺着一人,靠里的床位上一人面朝墙,看不清容颜,而外侧的床位上,此时此刻一名病人正在艰难翻身,显然是门口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张脸又大又圆,正是印象中的魏胖子。 没等渡边转身,林赤倏然讶异叫道:“渡边少佐,这间病房怎么不是单人间?这合适吗?” 渡边本欲松开房门,向魏胖子的病床走去,林赤的这番话迟缓了她的行动,她立即再次回头看着林赤。 林赤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急中生智,他一方面用大声的说话吸引魏胖子对他的注意,尽量让魏胖子早一点看到他,并对他产生注意,另一方面,他不希望魏胖子脸部的表情变化被渡边很快捕捉到。 余光中,那张胖脸果然突然定格在某一个角度。林赤知道,魏胖子被他吸引了。 更幸运的是,李泉尾随而至,听到林赤的疑问后马上解答道:“早上来之后,我询问过特高课的一名长官,他的答复是目前医院的病床太紧张,只能安排双人间了。” 林赤大呼小叫起来:“难道这位长官不知这名病人的重要性吗?如果有什么闪失,责任到底算谁的?” 渡边深有同感,这才转身打量着病房。 魏胖子赶紧把目光移向他处,并把头扭到一边。 林赤内心长吁一口气。至此,有了前期的铺垫,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出现在魏胖子的面前。 渡边在魏胖子的床前站定,林赤缓缓踱步来到两张病床的中间。 他先是把目光迎向了魏胖子。 魏胖子把目光又向下压了压,骨子里竟不想和林赤照面。 林赤更放心了,大大咧咧低下头,伸手帮对方掖了掖被子,摆出一副殷切关怀的姿态。 魏胖子赌气把脑袋又别向他处。 林赤扫了一眼渡边,笑道:“这个刺客的营养不错嘛,这么胖,快赶上两个我了。” 渡边无心说笑,冷冷地对魏胖子说道:“你的,把脑袋转过来。” 魏胖子干脆闭起了眼睛。 林赤效仿道:“你也转过脑袋吧!” 只不过,林赤说话的对象是里床的那名病人。 那人无动于衷,林赤推了推他的身体,并道:“说你呢!” 里床的那人略显犹豫,但还是把脑袋朝向了林赤。 摆在林赤面前的,是一张强颜欢笑的脸。那张脸面色红润,眼珠转动的速度显示出他的精力似乎有些过剩。 林赤心一动,伸手就想掀对方的被子,那人忽然一激灵,被子里的手死死攥住了被角。 林赤不再勉强,站直身子,若无其事问道:“什么毛病呀?” “腿折了……”对方显然不想多说一字,话一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理睬林赤。 林赤走到渡边身边,心有不甘道:“渡边少佐,我得去一趟医生办公室,看到底有没有单人病房了,如果有,一定争取一间!” 渡边颔首以示允诺。 林赤快步下楼,来到二楼,前面一间办公室传来对话声。 一名稍年长的护士说道:“小芳,小梅早上和我换班的时候怎么两眼红红的?” 年轻的护士便是小芳,她忿忿说道:“还不是昨天夜班的时候,被一名太君打了一记耳光!” 年长护士好奇起来,赶紧迫切问道:“你倒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赤连忙慢下脚步。 “昨天夜里来了个太君急诊,是枪伤,伤在胸口,就是孔医生接的诊,小梅只是表示关心,多问了一句,‘太君,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大姐,你猜猜怎么着,那名太君抬手就是一记大耳光,你说,这日本人都是什么人?一个个像神经病似的……为此,小梅难过了一夜,我来得早,就好言劝了她几句!” 年长护士长叹一口气,“这日本人也真是的,他们既然看不惯我们中国人,为什么还到我们中国人的医院来?” 小芳道:“还不是冲着我们孔医生的医术高明来的?” 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声音似曾相识,他谦逊应道:“也不全是,日本人的医疗资源毕竟有限,只能求助我们本地医院。” 年长护士又换了一种口气:“孔医生,您接触的日本人最多,给不少日本人看过病,面对日本人,您怕不怕?” 孔医生答道:“日本人也没少刁难过我,就拿昨天日本人送来的两名患者来说,同样是枪伤,其中一名伤在大脑,鬼子拿枪逼我,说治不好就要了我的命,你们说说,哪有医生敢保证一定能治好病人的?” 年长护士问道:“那您救活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创口那么大,不久就死了,那名胖子还好,总算挽救了一命。” 年长护士继续道:“治好的那个胖子是不是301病房的一号床病人?” 小芳迫不及待接话道:“就是他啊!”顿了顿又道,“听说这人是昨天在中山北路搞刺杀的,没有成功,被日本人当场抓了!” 年长护士好半天才说道:“现在的南京城,已全是鬼子的天下,想搞暗杀,谈何容易啊!” 又是片刻的缄默,小芳问道:“孔医生,301房二号床的病人是怎么回事?” 孔医生即刻“嘘”了一声,制止了小芳唐突的发问。 林赤于是迈开脚步,向发声的办公室走去。 医生办公室一共三人,其中一名医生林赤认识,正是抢救魏胖子的那位孔医生,另两位是护士,一名年龄三十来岁,一名也就二十岁左右。 那名孔医生正独自坐着,两名护士隔着一张办公桌谈笑风生。 林赤敲了敲门,提高声音问道:“哪位是负责人?” 孔医生抬起头,慢慢站起身,狐疑问道:“先生是?” “我是301病房一号床的安保人员,松机关行动处的,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怎么不给他安排一间单间病房?你知道这名病人对我们有多重要?” 孔医生紧张的神情松弛下来,上下打量了林赤一眼,语气竟有些淡泊:“先生,这样的安排并不是我一名小医生可以说了算的……” 顿了顿又道:“如果这位先生对我的答复不满意的话可以向你的长官做进一步了解,我只知道这么多!” “是不是医院病房很紧张?” 孔医生答话的兴趣不是很高,半晌说道:“这是战争时期,哪家医院都人满为患!” 林赤已心中有数,便不想再多逗留,最后说道:“如果有了单间,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姓林!”说完转身离去。 走到楼梯口,办公室才传出小芳恨恨的说话声:“这个汉奸,我们的国家之所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是这帮人害的!” 孔医生迫不及待又“嘘”了一声。 林赤由衷笑了起来,正欲上楼,忽然听到一楼的楼梯口传来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 第267章 加良号货轮 从脚步声分辨,是三个人。 林赤并未在意,刚想拾级而上,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紧接着,透过楼梯通道看到了一双军靴。 声音竟是出自久未见面的松机关川上麻衣中佐。 他在用生硬的中国话在和另一人对话:“石院长,你给我推荐的这位孔医生医术如何?” 林赤探出脑袋向楼下看去。 一楼的楼道入口,两人穿着日军军官服,走在前面的依稀是川上麻衣中佐,紧随其后的也是个日本军官,林赤似乎没见过,再后面亦步亦趋的则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满头花白头发,脖子上挂着的分明是一只听诊器,一看便知道也是一名是医生。 川上一边问话,一边把脑袋朝向这位白大褂男子,显然这位白大褂男子便是石院长。 三人转眼间上了楼梯。 石院长边爬楼梯边答道:“太君不是说需要的是外科医生吗,孔医生是我院最好的外科医生,如果说到内科,我会毫不谦虚地把我自己毛遂自荐给你们。” 石院长的声音很苍老。 林赤本想候在此地,与川上一行打声招呼再行上楼,忽然之间就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他们对话中的孔医生想必是刚刚见到的那位医生,他非常想知道消失了数天的川上为何也对这名孔医生感兴趣。 林赤迅速从楼梯口退出,转身进了二楼走廊边上的一间厕所。 他先是站在门后。 脚步声踏过楼梯,朝着此地而来。 林赤并不慌张,他已听出这一行人定是找孔医生来了,而孔医生的办公室就在厕所的斜对面。 脚步声愈行愈近,从厕所门前喧嚣飘过,如期进入了林赤刚刚光顾的那间办公室。 “院长……你怎么来了?”孔医生语气中有些许惶恐。 石院长即道:“孔医生,太君找你商量点事……这位是川上太君……” 孔医生的声音愈发惶恐:“太君好!” 川上道:“阁下就是孔医生?” “是的,我是孔明,不知太君找我何事?” 川上的声音:“请两位护士小姐出去一下,我们有要事相商!” 话音未落,细碎的脚步声从房内一直延续到楼梯口,两位护士跑步下了楼。 等到护士远去,川上这才说道:“孔医生对骨折的治疗有没有心得?” 孔医生似乎松了一口气:“骨折的治疗针对不同部位采取不同的措施,不知太君所讲的骨折在什么部位?” “手臂骨折。” “手臂什么部位?” “也有可能是手腕骨折,我说不清楚……” 孔医生耐着性子道:“手腕和手臂骨折完全是两种治疗方案,手腕骨折多发生在桡骨远端近关节2cm处,复位不太容易,通常采用夹板或石膏固定……太君最好是把病人带来,我好仔细看看!” “病人抽不开身,还得麻烦孔医生亲自跑一趟。” “原来是这样啊……那容太君让我准备准备,这就随您过去!” “不着急,病人要夜间才到。”川上顿了顿,又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孔医生答应……”川上说着突然不说话了,似乎是在考虑如何组织词语。 “……病人是我帝国的一名货轮轮机长,因意外折了手臂,他身负帝国伟大的使命,又没有合适人选替代,今夜这艘货轮将路过南京,所以我希望孔医生能够屈驾,我们将亲自把阁下送上船,如果病人有需要的话还请孔医生一并随船……” 孔医生不等川上说完,惶急说道:“可是我这里走不开呀,经我手主治的病人就有十几位,其中还有一名是皇军特高课的特护病人,吉田少佐曾反复叮嘱过本人,一定得治好他……”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不过相比之下,那微不足道……我会恳请石院长另派人手的,石院长,这件事就交给你吧,尽快物色顶替孔医生人选……” “好的太君!” “可是……”孔医生极为不甘,“我何时才能回来?” 川上笑道:“原来阁下担心这事啊,孔医生大可放心,我只是要求你早作准备,至于需不需要随船,那不是我川上麻衣所能决定的,一切以货轮上的皇军要求为准,还有,即便随船,孔医生也不必担心,最多半月,这艘货轮就会返回并路过南京水域,到时利用进港补给的机会,把您安然无恙送回南京城,你还照常做你的医生,相反,我们皇军将会记你大大的一功!” 孔医生不无担忧道:“如果是手腕骨折,康复进程尤为缓慢,中国有句古话,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这短短的半月时间,我无论如何也治不好啊!” 川上提高声音道:“看来孔医生还是对我们大日本皇军没有信任感,只要这位轮机长骨折部位复位后,剩下的康复期,阁下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我们又怎能羁绊住阁下的自由?” 孔医生释然道:“那好,我准备准备,中午就回家和我的太太交待一声……” 川上旋即打断道:“不必了,知会阁下夫人的事,我会安排专人,这期间,阁下必须寸步不离医院,把手头的事情交接干净,并准备好全部药械用品,倘若药械用品稀缺的话,阁下尽管提出要求,我会让皇军的医院补充沛足!” 不等孔医生表态,川上决绝道:“就这样说定了,今晚九点,我会安排专车前来接阁下,还请孔医生多多关照……” 一言甫毕,川上换了一种语气:“石院长,公务在身这就告辞,剩下的事烦请石院长大力协助,克服一切困难……补充一点,今天我们来此的目的,请二位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别怪我川上麻衣不客气!” 石院长急切道:“请太君放心,我俩定会守口如瓶!” “那好,就不打扰二位了!告辞!二位留步!” 石院长和孔医生不约而同回敬道:“二位太君慢走!我们就不送了!” 短暂的客套后,脚步声出了房间,踏上走廊,路过厕所,并朝着楼梯口而去。 林赤松了一口气,从门后走进厕所的小便池,刚要解开裤子,突然又听到脚步声调头而来。 川上用日语对同僚说道:“我小解一下。” 另一人附和道:“我也有此需求。” 林赤大惊失色,提起裤子赶紧钻进蹲坑,并轻轻把门关上,从里面插上插销。 川上和另一人一前一后走进,一番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林赤听到了两股哗哗的流水声。 伴随着流水声,一个陌生的声音用日语说道:“中佐,此次军部用货轮补给弹药,好像从未有此先例呀!” 林赤学习日语所花时间不多,完全是因为天赋异禀才得以掌握皮毛,听到对方用的是日语交流,连忙聚精会神侧耳谛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川上不慌不忙应道:“这将会成为常态,让海军那帮人用军舰帮陆军运送补给,对方总会寻求各种理由推辞,再说,军舰的重要战略意义日趋明显,把它用在后勤补给上,岂不是大材小用?” “我听说加良号是艘万吨级货轮,这得装多少弹药呀?” “武汉决战一触即发,听说此次双方投入的兵力有百万之巨,弹药的消耗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流水声越来越羸弱,很快滴滴答答起来。 两人抖了抖身体,又是一番窸窸窣窣的声响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二人放水完毕,向厕所外走去。 林赤的内心顿时如滔天巨浪一般翻滚起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侵袭而来:鬼子居然投入一艘万吨巨轮用于运送军火,以支援中日双方在武汉一带即将爆发的大决战。 这艘巨轮正溯江而上,听意思是今夜路过南京的长江水域。 一名轮机长骨折,不得已才在南京做短暂停留? 林赤一边思索,一边缓缓站起,刚要拔出插销走出,倏然又听到了门口传来脚步声。 林赤再次蹲下。 熟悉的脚步声又是直奔这间厕所。 刚才的陌生声音揶揄道:“川上君,你也太小心了!” 川上麻衣和那位陌生军官不知何故又返回了。 正诧异之际,脚步声居然来到了林赤的附近,紧接着,有人在挨个推蹲坑的木门。 陌生声音又补充道:“应该没人!” 推门声却没有因此放弃,俄顷间,有脚步声已近至林赤面前,一人在推他的这扇门,发现被反锁后不禁加大了力道。 “谁在里面?”川上用中国话高声问道,声音中透出一丝狐疑。 林赤不容多思,一手捏着鼻孔,用日语大声喝斥道: “八嘎!不想活了!” 那陌生声音迫不及待用日语补充道:“阁下是?” 林赤依旧捏着鼻孔,也跟着放缓了语气:“特高课森川少尉,奉命看守嫌犯!”林赤边应答边用空闲的左手掏出香烟,话一说完右手从兜里摸出火柴,迅速把烟塞到嘴里,转瞬间“刺啦”一声划亮火柴。 他猛吸一口,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升腾而起的烟雾很快把他的这处蹲坑罩住。 “对不起,打扰了……”短暂的缄默后,那陌生声音忙不迭道歉,跟着两串脚步声急急出了门。 第268章 心急如焚 林赤细细辨识,确信脚步声下了楼,这才疾步走到厕所门后,先是偷偷瞟了一眼斜对门,孔石二位医生正在房内窃窃私语,并没有露脸,他蹑手蹑脚走到楼梯口,稍稍迟疑一下,毅然下了楼。 下到一楼,林赤隐在大厅的一根柱子后,正见一辆轿车冒着一股黑烟绝尘而去。 林赤闪出身子,鬼使神差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起来,自从他偷听到这个情报后,他的内心百念丛生,震惊、焦虑、激动、无奈、惶急、担忧……这些感念随着他思考的不断深入一帧帧闪过,他固然知道自己已经丢掉了一名优秀特工最重要的品质——冷静,可是,他已无论如何做不到安之若素了。 林赤深知,这个情报的价值实在太大了,大到可以压倒一切,就连刺杀伪政府的一号人物梁洪之也显得不那么迫切了,个中道理很简单,鬼子一旦将这满船的军火顺利投入到战场,其对接下来的武汉会战将会带来灾难性后果,数以万计甚至数十万计的中国军人会因此丧命! 结合川上麻衣等人无意透露的信息,林赤已大体勾勒出这份情报的轮廓:一艘万吨级的加良号货轮,载运满船弹药,从长江下游溯流而上,目的地是武汉一带,为即将进行的中日双方的大决战补给军火,其将在今晚九点之后进入南京水域,作短暂停靠,原因就是该货轮的轮机长手臂骨折,迫切需要一名外科医生,而鼓楼医院名医孔医生被鬼子无意选上,并将在加良号停泊期间被送上船…… 此时此刻,林赤最想做的就是将这份情报顺利送出去。 时间已万分紧急,送出这样的情报对于身份卑微的林赤而言,却是十分不易,他只有一个联络点,那就是黄浦路上新开的天华百货店,可是,目前他正在执行任务,他的直接上司渡边少佐就在楼上,他没有理由赶回黄浦路。 距离鼓楼医院不足十里的天华百货店,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 一个念头很快涌现,如果实在创造不出接头的机会,为了这份意义重大的情报,他必须破釜沉舟!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加良号招摇而去,把深重的灾难带给苦难的国家。 想到这儿,林赤不再逗留,赶紧爬上了楼梯。 二楼的楼梯口,林赤差点撞上一人。 这人就是一脸苦相的孔医生,他埋着头正准备下楼,二人身体轻微碰撞后,孔医生抬起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见到孔医生,林赤不自觉脱口问道:“孔医生,单人病房空出来了吗?” 孔医生木讷应道:“没有……” 林赤知道他的忧虑从何而来,这个时候,他的心思已全然不在医院,他理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心存惴惴。 林赤没有追问,继续上楼。 没爬上几级,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两名护士之间的对话。 也就在那一瞬间,林赤忽然有了主意。 渡边看到林赤,面露不悦问道:“林君,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林赤四下看了看,把渡边拉到一边,神秘兮兮道:“渡边少佐,刚才我在二楼无意听到了两名护士的对话……” 渡边漫不经心问道:“她们说什么啦?” “昨夜刺杀田中君的枪手我们可以自己查出来,不用稻田君大动干戈了!” “哦?”渡边好奇地盯着林赤,急问道,“快说说,怎么回事?” “我去二楼医生办公室的时候,两名女护士正在对话,她们谈到一个重要的情况,说是有个叫‘小梅’的护士在昨夜值班时接到一个急诊,是个太君,而且还是枪伤,伤在胸口,那小梅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就被对方打了一记耳光,我推断,这位受伤的太君必是出现在太平路上的那名狙击手无疑……” “林君凭什么就如此武断下了结论?” “有几个理由,第一,对方受的是枪伤;第二,时间段很吻合;第三,既然是太君,如果是因公负的伤,他为何不去皇军医院?南京城有好几家皇军的医院,虽然医术可能不如这家鼓楼医院,但对于最稀松平常的枪伤,治好肯定不在话下!他之所以跑到中国人的医院,必有深层次原因,或者是有所顾忌,或者是不想让皇军知道他的伤情!” 渡边还想追问,林赤跨前一步,轻声道:“渡边少佐,有个很简单的办法,只要去查看一眼昨夜的接诊记录,不就一目了然了嘛!只是我担心对方用假名……” “这一点林君不必担心,我们松机关已给南京城各大医院、尤其是上规模的医院多次下过命令,所有病人一定要如实登记,尤其对于枪伤之类的患者,没有身份证明者一律要求不得接诊!” “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渡边想了想问道:“昨夜接诊的主治医生是谁?” “和我们看守的嫌疑犯的主治医生为同一人,姓孔,少佐应该在昨天见过……我上楼的时候,他刚刚下了楼,要不我去把他叫到办公室,你亲口问问?” 渡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下到二楼,渡边直行去了医生办公室候着,林赤下楼找孔医生去了。 到一楼一打听,林赤得知孔医生在石院长办公室,林赤推开门,只是喊了一句“孔医生……”,那位孔医生火冒三丈跳了起来,怒气冲冲说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有空余单人病房,你还无休无止,没完没了了!” 林赤不由暗笑,尽管他给日本人办事,可这位孔医生骨子里根本看不起他这位中国人。 林赤等到他的火彻底发完,才不慌不忙说道:“松机关行动处的渡边少佐太君找你,就在二楼你的办公室!” 孔医生悻悻站起,回头看了一眼石院长,石院长微微一笑,带着安慰的口气:“你去吧,那件事别老记挂,我断定不会有事的……” 渡边一见孔医生,面无表情问道:“我听到一个消息,昨天夜里你是不是接诊了一个枪伤病人?” 孔医生点头道:“确有此事!” “把你的接诊记录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少佐,恐怕不妥吧,医院有规定……” 渡边没等他说完,重重一拍桌子,怒道:“孔医生,你是不认识我了,还是你的眼睛瞎了?!” 孔医生一言不发,掏出钥匙打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叠装订好的纸张,递到渡边手里,淡淡说道: “全在这儿……” 林赤走近渡边,渡边却把本子送到林赤手里,林赤也不拒绝,马上查看起来。 很快,他按日期找到了昨夜的接诊记录。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了一个名字:悌泽。 单位一栏,标注的是日本驻南京大使馆。 职务一栏,标注的是大使馆警察署副署长。 这个名字林赤似曾相识,可一时想不起来了,连忙把本子给了渡边。渡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名字,好半天没有抬头。 放下本子,渡边和林赤一前一后回到三楼,两人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继续谈论此事。 林赤释然道:“渡边少佐,可以断定这个具有领事馆身份的悌泽,必是刺杀仓木君和田中君的狙击手无疑……” 渡边未置可否。 林赤继续道:“悌泽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呀!” 渡边不假思索答道:“上海领事馆武官上野君在鼓楼旅馆被杀那一天,悌泽来过现场,并接受过我和黑木将军的调查,咦,林君当时不是也在吗?” 林赤终于想起此人,思忖着说道:“我并没有和他说上话,但此人有印象,只是名字对不上号!” 就在此时,林赤突然一拍脑袋,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忙不迭道:“渡边少佐,我差点坏了一件大事!” 渡边投来了急切的目光。 “昨夜和稻田君分手之际,他透露今晚采取行动,绑架那位森川雄少尉,现在,必须赶紧阻止他……” 不等渡边回应,林赤继续道:“绑架森川这件事,你我都知情,万一他们做事毛毛糙糙,不小心败露出去的话,我还好说,大不了受顿责罚,可是少佐就难辞其咎了!” 渡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林赤不给她机会,再接再厉道:“黑木将军的性格我算是了解了,如果这件事万一被他知晓,恐会有严重的后果,再说,稻田君就是个文职干部,这样的事他未必擅长……” 渡边见缝插针,迫不及待说道:“不行,咱们得阻止他,不能让他贸然行动!”说到这儿,渡边已一脸果断,毫无迟滞说道:“我这就回去通知他,让他放弃行动!” 林赤伸出手臂,一把拽住急欲离开的渡边,轻声提醒道:“渡边少佐,这件事倘若由您出面,恐怕不合适吧,你可是行动处的处长,还是让我亲自跑一趟……”林赤一脸凛然,拿出十分的善意补充道:“少佐,在这件事上,您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您的最后一道防火墙,即使火再猛,我要保证不会殃及到少佐您……” 渡边面现感激,俄顷间也大义凛然道:“行,我跟林君一道回松机关!” 第269章 传递情报 尽管没有争取到单独回一趟松机关,但这样的结果林赤还算满意,接下来,他得设法把情报写到一张纸条上,以备不时之需。 渡边和林赤刚准备下楼,林赤突然提出要去一趟厕所,渡边带着戏谑语气道:“你这人真是懒驴上磨……”后面难听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大概是觉得那样的话从她这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嘴里说出,也是十分的不雅。 说完渡边又转身进了301病房,她想起了还有几句重要的话需要当面叮嘱李泉等人。 三楼同样也有一间厕所,林赤立即关上蹲坑的木门,掏出笔和纸,倚在门板上迅速写下了一行字: 日万吨军火补给货轮加良号今夜九点后短暂泊南京长江水域,务必力克之。 林赤将写好的纸条叠了五六道,塞进了鞋底的袜子里。 完成这一切,林赤并没有马上出去,而是蹲在那里又思考了几分钟。 大概思考出一些头绪,林赤即刻走出厕所,渡边和李泉他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他便不再等她,立即跑下了楼,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座驾旁,取出车钥匙打开驾驶室车门,从里面拨开引擎盖的扣环。 见四下无人注意,林赤掀开引擎盖,将水箱盖拧到最浅的位置。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林赤重新锁好车门,飞一般跑进楼内。 才上到二楼,他听到三楼有脚步声渐行渐近,稍一分辨,他听出是渡边来了。 林赤想了想,没有上楼,而是折返到孔医生的办公室,孔医生看到此人阴魂不散,脸上立即堆满嫌恶。 林赤上前一步,扫了一眼复又现身的两名女护士,咳嗽一声,摆出一副小人得势、狐假虎威的神色,低头耳语道:“我们少佐讲了,刚才我们查看急诊记录的事千万不可透露出去,否则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孔医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听到脚步声已下到二楼,林赤立即提高声音对孔医生说道:“孔医生,单间病房的事还有劳您多费心!” 孔医生皱着眉刚要说上几句,林赤扭头就走。 楼道口传来渡边雪奈的声音:“林君,我等你很长时间,原来你跑这儿来了……” 林赤和渡边并肩下楼,边走边说道:“我特地去叮嘱了一下孔医生,让他一定别把我们刚才调查的事说出去!” 渡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林赤,脱口说道:“林君,没想到阁下心细如发呀!” 这句话全无赞赏之意,相反,透露出的是渡边对他似乎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并非是什么好消息,但林赤只能装聋作哑,于是虚以委蛇、假意谦虚一番。 或许他的锋芒太过毕露。 林赤一边自省,一边与渡边匆匆走出医院。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在门口戛然而止。 渡边和林赤被声音吸引,同时把目光投了过去。 轿车后座下来一人,是一名日军军官,佩中佐军衔,脚一踏上土地,他毫不迟疑向医院大门走来。 渡边的目光愣住了,接着林赤也心起波澜,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嘴唇同时动了动,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林赤很快将这个熟悉的身影和他的名字对上了。 对上后,林赤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对方的座驾。 是一款普通的福特轿车,根本不具有水星款的华贵典雅。 林赤的第二反应便是去看对方的身体,对方军容整齐,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上去精神矍铄,根本不像是胸部刚刚受过枪伤的。 南京大使馆警察署副署长悌泽直到上到最上第二级台阶,才发现前去的路上堵着一男一女。 女的竟是一名日军少佐。 他这才把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这一看,悌泽的眼睛再也拿不开了,三人的目光紧紧纠缠在一起。 林赤知道,他们的出现已唤起了对方藏在脑海某个角落的记忆。 渡边连忙迎了上去,正欲打招呼,林赤跻身上前,殷切地伸出双手想和对方相握,并讨好说道:“悌泽长官,您怎么来了?” 悌泽把目光从渡边脸上迅速收回,转投到林赤脸上,不知不觉也伸出手迎向他。 “阁下是?”悌泽对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子喊出自己的名字很感诧异,一脸惘然。 说话间,林赤的手已触及到对方,他刚想用力摇一摇以示亲热,电光火石间,悌泽突然把手抽了回去。 他的脸色俄顷间阴沉了下来,眼睛里快速掠过一丝凶光。 林赤明白,对方已将他们和昨夜在上品源饭店二楼包厢里出现的客人对应上了。 只是对方脸上的狐疑之色并未全部消释,显然他还在思索他们二人的真实身份。 林赤握空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副失望和尴尬的模样,喃喃提醒道:“悌泽副署长,您不认识我们了?上野君被杀那天,我和我们渡边处长在鼓楼旅馆见过您呀!当时我们黑木将军也在……” 渡边满脸堆笑、居高临下说道:“悌泽君公务繁忙,每天阅人无数,哪里记得住这么多?” 林赤的话给悌泽打开了记忆的阀门,他眼睛翻了翻,顿时恍然大悟,倏然间抬手想拍一拍脑袋,以示自己是经由对方提醒,才想起来的!此拍脑袋是一个情由心生的动作,是人对某一件事物发自内心的本能反应,可是,手才举到一半,再也举不上去了,只得及时刹住,无奈垂下手臂。 这个不经意的细节立即将他的身体状况不加掩饰暴露了出来,不夹带一丁点水分。 渡边和林赤不约而同关切问道:“悌泽君,你怎么啦?” 悌泽迟疑片刻,显得很懊恼说道:“手臂扭伤了……”接着他稍稍提高声音补充一句:“所以,这不看医生来了?” 林赤刚想回敬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话一到嘴边,他马上生生忍住,他终于想起这句话护士小梅曾对他说过,为此还挨了一记大耳光。 林赤旋即改口道:“伤得严重吗?” “小问题,不碍事的,几天就好了!”悌泽脸上开始洋溢笑容。 没等渡边和林赤应答,悌泽话锋一转,问道:“二位来此地何事?” 渡边下了一级台阶,和悌泽站在了同一个高度,这才答道:“昨天抓住了一名刺客,伤情很重,我们负责看护!” “嗯,这件事我有耳闻。”悌泽淡淡应着,抬腿跨上一级台阶,已有先行离去之意。 渡边适时给他敬了个礼,林赤微微低了一下头,三人客套一番,分而离去。 林赤驾车载着渡边,向憩庐风驰电掣而去。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渡边待车开出医院很久,才开口说道:“果然是这个悌泽!” 林赤没有回答,渡边又缓缓道:“他应该认出我们来了!” 林赤答道:“这一点毋庸怀疑,他狙击田中君的时候,房间所有的人他都会过滤一遍的!” 渡边不无忧虑道:“林君,你说他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啊?” “应该不会,他不认为我们这么快能够查出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我们还是得小心,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戾气!” “他的座驾不是一辆水星款轿车吗,这次怎么没开来?” “我猜想或许是昨夜被子弹击伤了,他怕开出来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又是数分钟的沉默,渡边又问:“他是不是换药来了?” “极有可能!” 二人再无对话,林赤看了看表,忽然加大了油门。 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发动机的转速已临近红线,车身突然显得很轻,在街道上如同一架低空飞行的战机。 渡边惊道:“林君,怎么开这么快?” “渡边小姐怕了?” “哼,笑话,我会害怕?” 林赤透过挡风玻璃观察了一眼引擎盖,隐约可见有轻纱般的烟雾袅袅腾起,他扬声道:“渡边少佐,那就请坐好了,我让你体验一下飞的感觉!”说完一脚将油门踩到最底。 渡边干脆打开车窗,脸朝窗外,让和煦的春风灌满整个车厢。 狂飙的轿车转眼间驶上了中山东路,几分钟后,车子急速左拐进了黄浦路。 天华百货店已近在咫尺。 引擎盖上的烟雾似乎在眨眼之间浓密起来,林赤看时机已到,一个急刹车,惊呼道:“少佐,车子好像出问题了!” 渡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把脑袋转回车内,她很快也发现了异样,带着一丝娇嗔说道:“你看看你,只知道一味追求爽,可我们这是辆老爷车呀,怎么吃得消你这般折腾?” 林赤松开油门,让车继续滑行,在接近天华百货店门前,他轻点了一下刹车,头也不回说道:“我得下车看看!” 说着他一打方向,将车停在道路右侧的路牙上。 引擎盖上的雾气已绵延不绝。 他打开引擎盖,伸手拔掉火花塞上的一根插线头。 渡边踱步走到他身旁,问道:“什么问题?” “水漏光了……”林赤手里抓着水箱盖子,不无歉意说道,“看来是车开得太快了!” 渡边低头瞥了一眼冒着热气从水箱口溢出的水渍,又抬头看了一眼遥遥在望的憩庐,说道:“先将就一下,把车开回松机关,我让负责后勤的秋野中尉安排修一下。” “好的少佐!”林赤拧上水箱盖子,合上引擎盖,转身钻进了驾驶室。 他拧动钥匙,想要发动汽车,可是他失败了,他只听到电机空转的声音。 再拧,依旧如此,发动机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林赤扭头,对站在后车门边上的懊恼说道:“少佐,这辆车可能坏了!” 渡边不信,探过身子亲自尝试一番,结果同样令她失望。 第270章 破绽 渡边并未埋怨,拍了拍林赤的肩说道:“林君你下车吧,把车就扔在这儿,我们步行回去,我让秋野君派人把车拖走。” 林赤愧疚道:“这么近的距离,还要麻烦别人……这样吧,少佐上车,把住方向,我在后面推!” 渡边打量了林赤一眼说道:“你一个人行吗?” 林赤四下张望,目光停在天华百货店方向,对门口修鞋摊上的一名年轻人喊道:“嗨,修鞋的,帮个忙推下车!” 曹响亮迟疑片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跑了过来,他边朝渡边鞠躬边道:“原来是太君小姐啊!” 不等渡边应答,他的眼睛在林赤身上扫了扫,迫不及待说道:“先生,上次换的鞋跟还合脚吗?” “挺好的。”林赤应道。 渡边跟着和颜悦色道:“那就帮太君小姐一个忙,和这位先生一道把车推进前面的院子里。” “没问题!”曹响亮轻快地应了一声,开始捋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林赤和曹响亮先后走到车尾,渡边开门上车,林赤一手搭在车的后备箱上,另一只手迅速从后翘起的鞋底里取出纸条,刚想塞到曹响亮的口袋里,忽然又觉得不妥,稍一思忖,连忙用肘部轻触了一下身旁的曹响亮,从下面把纸团扔到了路边的草丛中。 曹响亮用余光观察到了这个细节。 十分钟后,车被推进憩庐门前的院子里。 林赤直起腰想放松一番,忽然发现憩庐门前的警戒比以往增加了一倍以上,正诧异间,渡边从车内跳下,对曹响亮说了几句客套话,曹响亮转身欲离去,二楼的一间窗户被打开,一个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有声音从空中传来:“楼下的那人,先别走!” 林赤定睛一看,竟是黑木。 黑木的身影从窗前消失,不一会儿出现在楼下,他走近众人,狐疑地看着曹响亮,当即问道:“你又是哪位?” 渡边抢着答道:“车在黄浦路上坏了,在路边找了一个修鞋的,请他一起帮忙推车。” 黑木继续盯着曹响亮,一言不发,向远处招了招手,一名端着步枪的士兵快步跑来。 “搜查一下这位中国人!”黑木手指着曹响亮命令道。 士兵把枪背在肩上,把曹响亮周身细细检查了一遍,对黑木摊了摊手。 黑木这才一挥手,对曹响亮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黑木上下打量了林赤一眼,脸色阴沉。 渡边迫切问道:“将军,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黑木立即改用日语,对渡边说道:“在鼓楼医院,有人冒充特高课森川雄少尉,窃听了我们一份重要情报,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份绝密情报已经泄露……” 渡边也用日语惊愕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黑木用日语继续道:“就在半小时前,川上君给我打来检讨电话,说他在鼓楼医院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川上君是受我指令,前去鼓楼医院执行任务,他和另一位皇军在厕所里解手时无意谈话的内容,涉及到皇军一项高度军事机密,出了厕所,他马上感到不安,立即返回厕所检查,果然发现厕所里滞留一人,对方自称是特高课当值的森川雄少尉,当时川上君并未在意,可是他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了特高课课长吉田少佐,吉田少佐明确告诉他,森川少尉根本没有被派往医院,而在执行另一项任务!” 渡边马上联想到林赤上过厕所,对黑木脱口道:“他的确上过厕所,这一点我倒是清楚的。” 黑木的脸上疑云更浓了,率先走向林赤,改用汉语问道:“林桑,在鼓楼医院你见过川上中佐吗?” “没有!” “渡边少佐说你上过厕所?” “是的,就在我们离开医院之前,我的确去了一趟厕所。” 渡边想起什么,插话道:“将军,川上君到底执行什么任务,我怎么没见到他?” “他去见一名医生……” “哪位医生?” “医生姓名我并不了解,川上君也未跟我说起。” 渡边急切道:“据我所知,医生办公室在二楼和一楼,三楼全是病房,可是林君去的是三楼厕所,他又如何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林赤满脸迷惘,犹犹豫豫问道:“黑木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黑木继续审视着他,话题一转:“林桑抽的是什么牌子的香烟,能给我看一眼吗?” 林赤把一包紫金山牌子的香烟递到黑木手里。 黑木掏出一根,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插了进去,又改用日语徐徐说道:“林君,不是我刻意怀疑阁下,而是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请林桑不要介意!” 说完把香烟还给林赤。 整个对话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林赤。 林赤不由张大嘴巴,呆懵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反应。 黑木不再纠缠,转身径自走进楼内。 渡边瞥了一下林赤,赶紧追了上去。二人一边走一边热切地交谈起来。 林赤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回到了行动处办公室。 很快,渡边出现,把林赤叫到她的办公室,待林赤关上房门,她板着脸,劈头就问道:“林君,你果真没有见到川上中佐?” “没有啊!” 渡边的嘴角拂过一丝诡异的笑意,“据我推测,川上君到鼓楼医院的时候,你正在孔医生的办公室,而黑木又咨询过川上中佐,他找的正是这位孔医生,难道你们就没有碰上面?” 林赤面露委屈,“少佐是怀疑我说谎?” “不是我怀疑林君说谎,而是黑木将军对你不放心!”顿了顿,渡边又道:“林君知道将军为何要查看你的香烟吗?” 林赤摇了摇头。 “川上君一知道有人冒充森川少尉后,立即返回医院,在二楼厕所里发现了一根只抽到一半的香烟,香烟是刚被人丢下的,林君想知道这根香烟的牌子吗?” “难道也是紫金山牌?”林赤惊呼道。 “正是!”渡边把身体前移,“故而,林君这一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赤狂躁起来,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直晃得渡边心烦起来,断喝道:“林君,你还能安静一会儿?”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黑锅,渡边小姐让我如何静得下心来?” 渡边蹙着眉,换成另一种语气,“莫非,林君心中真有鬼?” 林赤跳将起来:“少佐,连你也冤枉我?我们在医院前后呆了不到一个小时,我所有的行踪你不是都掌握了吗?再说,单凭一包紫金山牌子的香烟,你们就如此不负责任断下结论,也不怕蒙冤他人?另外,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你们可以询问孔医生,他是最清楚我们到底有没有见过面的!” “所以说嘛,你慌什么,不是还有我给你证明吗!” 林赤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渡边办公桌前坐下,问道:“那件事要不要现在去知会一下稻田君?” 渡边摇头道:“今天电讯股有非常重要的电报收纳,已加强了戒备,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出,稻田君今天无论如何是脱不开身了!” 林赤附和道:“难怪今天整个松机关的岗哨一下子加了很多!” 说完这些,林赤站起身就要离去,渡边挥手制止了他,徐徐说道:“林君,还有一事,赤盟会的陶会长给将军亲自打来电话,说想见你,有重要事情和你相商,将军居然同意了,让我陪你去一趟!” 林赤奇道:“陶老先生找我会有何事?” 渡边神秘一笑,戏谑道:“阁下真的不知?” 林赤使劲摇头。 渡边打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林君艳福不浅啊,堂堂的赤盟会会长亲自出面求你,让你娶了他的孙女!” 林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为这事?” “林君好像不高兴?” “维新政府成立当天,我见过陶会长,他的确提过,可是我并未答应啊!再说,那陶楚歌就是一小姑娘,心智尚不成熟,我不是害了人家?黑木将军也是,居然许我这种假……” “我觉得将军好像很看好你们,或许……他是想通过你们之间的联姻,将陶会长控制在手,为帝国所用!” “如此说来,我成了将军手里的一颗棋子?” “这种棋子又有多少人想做啊……你说实话,你到底愿不愿意答应和那位陶楚歌小姐的婚事?” 林赤不假思索道:“愿意啊,为什么不愿意?陶天阙富甲一方,又是南京城的名门望族,还和黑木将军能说上话,能攀上这一桩婚事,那是多大的幸运啊?很多人求都求不来呢!” 渡边一愣,旋即揶揄道:“我总以为阁下清高自重,原来你也是俗人一个啊!” 林赤嗤笑一声,不屑说道:“渡边少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你设身处地替我想想,这桩婚事我会拒绝吗?我林赤又有何种理由拒绝?” 不等渡边开口,林赤迫切又道:“少佐,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第271章 权宜之计 林赤刚要发动挎斗摩托,楼内冲出一人,大声喊道:“渡边少佐,请留步!” 渡边从挎斗里跳下,站在原地,直到那名少尉跑近,才问道:“找我何事?” 少尉手里拿着一本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边递给渡边边说道:“警备司令部值班参谋刚刚下达,自今晚九时许全城启用新的口令,这是口令内容,请少佐及时传达!” 传令参谋转身离开。 渡边低头看了一眼口令内容,忍不住说道:“是啊,这次口令沿用时间太长了,是该换了!”接着吩咐林赤道:“林君先等我一会儿,我回行动处传达一下!” “新口令内容是什么?”林赤扭头问道。 “东风破。”说完渡边跑步进了大楼。 …… 半小时后,林赤的挎斗摩托出现在陶府。 迎接渡边和林赤的是陶天阙的管家老周,他把二人引进院内,笑容可掬说道:“我家老爷正等着二位呢!” 正说着,陶天阙从大厅走出,他的身后跟着陶慕青夫妇,以及久未谋面的镰刀,还有一位,便是一脸娇羞的陶楚歌。 陶天阙对着渡边抱拳说道:“渡边小姐,老朽的家事还烦劳小姐亲自登门,实在愧不敢当!” 渡边挥了挥手道:“陶老见外,听说您荣任南京矿业所总裁,我未能亲自上门道贺,实属失礼在先!老先生如今已和帝国共乘一条船,我们的命运休戚与共,这恐怕也是黑木将军亲自差我带林先生前来的原因,将军已拿陶会长当自己人了!” 渡边的目光落在了陶慕青夫妇身上。 陶慕青给她鞠了一个四十度的躬,赶紧说道:“在下陶慕青,这位是拙荆,我们是歌儿的父母,欢迎渡边小姐!” 渡边点头示好,转头对林赤似笑非笑道:“林君,看这阵势,你这未来的泰山大人是要在今天对阁下做一次彻底的考量喽!” 林赤脸一红,顺势对陶慕青夫妇恭敬喊了一句:“叔叔好,阿姨好!” 这一声称呼,连林赤自己都觉得别扭。 渡边夸张叫了起来:“林君,你这口改得好,看来阁下已把辈分分得很清楚,是不是已迫不及待了?” 林赤脸红得更厉害了,躲过众人的目光,不禁低下了头。 红着脸的还有陶楚歌,他躲在父母身后,也低着脑袋。 渡边直接跳过镰刀,半开玩笑道:“楚歌小姐,你对你这未来的夫君有多了解?我劝你可要擦亮眼睛,你年龄还小,要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坏人往往都是极善于伪装的,可不要被表象迷惑了!” 陶楚歌抬起头,一脸认真问道:“那请教渡边小姐,依您的阅历,林大哥是坏人还是好人?如果您肯给歌儿指点一二,我会念您一辈子好的!” 渡边推了推林赤,也认真问道:“林君,你说你是坏人还是好人?” “在下对皇军忠心不二!” “原来林君对好人坏人的界定是对帝国的忠诚?” “那依少佐之意,何谓好人,何谓坏人?”林赤一副谦逊请教的样子。 渡边略一沉吟:“我以为应是‘问心无愧’!” 林赤刚要追问,陶天阙打断了他,扬声道:“渡边小姐的看法新颖别致,是精辟独到的见解,果然见识不凡!”说着,把身旁的镰刀让出身前,刚想介绍,渡边率先说道:“张老板,别来无恙啊!” “承蒙渡边少佐还记得在下,在下诚惶诚恐!”镰刀伸手就想和她相握。 渡边迟疑片刻,还是把右手迎了上去,一经相握,旋即抽回手,说道:“张老板,你和陶会长的生意合作还顺利吗?” “陶会长对在下非常照顾,目前生意已做得风生水起!” 陶天阙这才说道:“我年迈昏聩,竟然忘了二位上次在我府上见过……张老板如今已是我的生意合伙人,他参股老万全大酒店,目前是那家店的掌柜!” “难怪,难怪!看得出陶会长对张老板信任有加,就连孙女择婿这样的家事也不跳过阁下……” 陶天阙转过身去,众人一起将渡边迎向客厅,林赤放慢脚步,走在最后面,陶楚歌回望了他一眼,站在半路等他,待林赤赶到,她面露羞涩,声如蚊吟喊了一句:“林大哥……” 林赤想了想,毅然伸手托起她的后背,尾随众人进了大厅。 宾主刚刚入座,老周送来沏好的茶。 陶天阙瞟了一眼林赤,向渡边说道:“渡边小姐,老朽虽然年迈,但思想清明,林先生和歌儿之婚约,他们是当事人,我想让这两位年轻人单独聊聊,小姐不会介意吧?” “悉听尊便!我作为林先生的上司,自然希望他们心无嫌隙、能够牵手一辈子,有些事情,在婚前聊开,胜过婚后猜忌,这样的开明之举,也只有在陶会长的府邸中,方乃发生!” 陶天阙直视林赤,以少有的庄重开口道:“林先生,情感之事,歌儿必须知道你的真实所想,希望不要刻意隐瞒!” 林赤突然有种被相亲的感觉,内心惴惴答道:“但凭陶老吩咐!” 待林赤和陶楚歌双双离去,陶天阙把茶杯亲自递到渡边手上,真挚说道:“渡边少佐,今晚就留下吃完饭再走?” “难道陶会长想让我饿着肚子回去?” 陶天阙一脸内疚,“是老朽粗心了……”说着向管家老周招手,老周亦步亦趋,陶天阙正要开口,镰刀迫切道:“陶老,您就别麻烦厨房了,我这就通知我们店的后厨,做好后差人送来便是!” “也好!” …… 林赤跟着陶楚歌进了房间,陶楚歌轻轻关上房门,转身在林赤面前站定,双眸晶莹,一眨不眨看着他。 林赤被这缕直白的凝视看得招架不住,便把脑袋转向他处。 耳边传来陶楚歌不惊不喜的声音:“林大哥,你想好了吗?” 林赤一惊,挠了挠头,明知故问道:“想好什么了?” “你真的愿意娶我吗?我是说心甘情愿!” 林赤知道他必须正视现实,把内心真切所想和她全盘托出了。抬起双手,搁在她的肩上,把陶楚歌按坐在椅子上,咽了口唾液,艰难说道:“楚歌……有些话我不知怎么开口……” “林大哥不要顾虑,直说便是!” “我有个想法……咳咳……可能很自私,也可能很无趣……还可能为世人所不齿……”林赤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陶楚歌不知不觉站起来,把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拉了一下,鼓励道:“林大哥,你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 “我的想法是这样……你在我眼里,还只是个小姑娘……你漂亮无邪,质朴纯真,还善解人意,可是这世道实在不太平,连撑起一片家都很困难,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将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我是一名中国人,有些话我不可以和你说得很清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没法像正常人一样奢求我们能够天长地久,我更无法给你带来幸福,生命与我而言,也许就是昙花,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凋谢,我不能图一己之欲,断送了你美好的青春,这对你不公平!” “如果你面对的是思秋姐,林大哥是不是也会说这番话?”陶楚歌语气中明显有些情绪。 “楚歌,你和思秋不一样……” “有何不同?”陶楚歌立即打断了他。 “之于抗战,你是个局外人,你甚至不知道战争的残酷性,你从小就生活在闲适的环境中,生活无忧。而思秋不一样,她有信仰,有勇气……还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我和她走到一起,不管是她还是我,即便先行弃彼此而离去,在我俩的内心深处,都已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你这是看不起人!”陶楚歌突然双目噙泪,“是的,我比思秋姐年龄小,可我不认为我不及她!” 林赤叹了一口气:“歌儿,你误解我了,敌我之间的斗争远比你的想象要严酷得多,甚至会因此连累到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 “日本人侵占我国土,杀我同胞,夺我财富,你以为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无辜的人存在?” 林赤一时词穷。 陶楚歌咄咄逼人:“我承认我从小养尊处优,但这不应成为你小瞧我的理由!”她顺着林赤的手臂捋下,一把紧攥住林赤的手,断然说道:“起码有一点,我比思秋姐要强,我信任你,打心底信任你,你的任何决定我坚决拥护且无条件执行!” 林赤苦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士兵,何来执行一说?” 陶楚歌眼珠快速转了转,依稀可见那丝泪光犹在,“让我加入你们吧,你就收下我这名下属如何?” 林赤赶紧捂住她的嘴,急切道:“歌儿别闹了,我现在就是替日本人做事,根本不需要什么下属!” 陶楚歌轻蔑扫了他一眼:“你把我当傻子了?” 林赤不想纠缠于此话题,话锋一转:“你打断我了,我的话还没说完……” 陶楚歌捏了一下林赤的手心,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位梁公子仰慕你的事情我听你爷爷说过,我有个瞒天过海的想法,一来可以让他死了那条心,二来嘛……对我目前的处境也有好处……” “快说!” “我们假订婚如何?”林赤一口气说出积郁心中的想法,又怕对陶楚歌伤害太甚,赶紧补充道:“我知道这个想法太荒唐,还很卑鄙,如果歌儿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 “谁说我不同意了!”陶楚歌斩钉截铁道,“我不但应允你,就连我的亲爹亲娘都不告诉他们!” 林赤惊喜万分,半晌迟疑道:“那……陶会长那里……” “放心吧,我也会守口如瓶的!” “还有,对所有人都有保密!”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林赤彻底安心了,忽然之间觉得陶楚歌的善解人意已至极致。数天来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便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若无旁人地点燃一根香烟。 长时间的沉默后,陶楚歌在身后幽幽叹息道:“林大哥是不是还放不下思秋姐?” “哪有的事,我连想她的时间都没有了!”林赤吐出一口烟。 “你骗人!”陶楚歌咬牙切齿,“渡边小姐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坏人!” “你说这话分明就是个小姑娘!” 陶楚歌也不说话,把林赤的身子拂开,打开办公桌最中间抽屉,取出一只粉色盒子,抱在胸前,不怀好意说道:“林大哥,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要不要看?” 林赤漫不经心问道:“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 “谁的信?”林赤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急不可耐去拿陶楚歌胸前的盒子。 陶楚歌后退一步,目光炯炯盯着他的面庞,戏谑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着取出一样东西递到林赤手里。 林赤一看,果然是一封信,再细看,字迹熟稔,隽秀有力,竟真的是日思夜想的曲思秋的字,心中大异,脱口问道:“你怎么会有思秋的信?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你看看就知道了。”陶楚歌淡淡说道。 第272章 见字如面 林赤撕开信封封口,只有薄薄的一片纸。 他缓缓站起,走到窗前细细看了起来。 林赤: 见字如面。 此一别,经月有余,不知可好,也不知这封信能否辗转到你的手中。写这封信的时候,尚还是天寒地冻、山河料峭,或许,当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已万物苏醒、春暖花开了。 万万没有料到,我们的最后一面,竟是在狱中,你我同为刀俎之下的鱼肉,曾以为那里将成为我生命的归宿地,岂料造化弄人,我依旧残喘于人世,只是经此大劫,我的灵魂早已脱壳远遁。我承认狱中的那段经历,必将伴随我生命的长度一直铭刻;我也承认那段非人的折磨,左右了我对人事的看法,这其中,便包括你我之间的那一段情感。 本以为,我们可以阡陌晨昏、相携老去;本以为,我们彼此履行的是一份牢不可破的契约;本以为,我们因由这份奇妙的缘分,注定会铺陈出一段水到渠成的爱情……曾经的海誓山盟依旧历历在耳,而我忽然间已心境不复,现在细细想来,这段感情竟然幼稚如黄口小儿之间的梦呓。 梦醒之后,我发现,你我其实根本不属于同一类人,我们之间最缺的是默契,我甚至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更不知道你那样做的目的,你是如此难以琢磨,你像是一本厚厚的书,要花上我大半辈子的时间才能读懂,这之于浅薄的我而言,实在太不公平,我就是一个二流的外科医生,爱憎分分明明,从不藏藏掖掖,而你不同,静水流深,深得让我反复猜忌尚还一知半解,记得在狱中,我明知你有苦衷,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有话想对我说,可我就是参详不透,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们的心并不在一起,我给你添麻烦了,我的入狱只是一厢情愿的庸人自扰罢了! 除了默契以外,你我还缺少了一份信任,我不怀疑你对这个国家的忠诚,永远不怀疑!可事实上,你对我并不信任,记得南京城下第一场大雪的那晚,你所做一切分明是已预见了自己的未来,我知道你迫切把我送回家,是担心我被牵扯进去,你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把我置身局外,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理由值得让你冒以生命为代价的风险投身鬼子的牢笼,可悲的是,如若你因此死了,我还永远不得真相! 我是一个带有理想色彩的女孩,涉世不深,也仅仅是凭着个人直观的喜恶加入了地下党,大道理我不懂,但夫妻间坦诚相见、举案齐眉,我执着以为是缺不得的!故而,这也是我写下这段文字的目的,我曲思秋并不适合你,同样,你林赤也更不适合我,你我注定遭遇一次短暂的邂逅之后,便再无交集。 顺便告诉你,我现在很好,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的周围,有很多人关心我,我相信,在这里,我会找到一位知我、信我、懂我的另一半,我也有理由相信,你也会如愿找到一位真正爱你的伴侣……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一人,她就是歌儿,和她相比,我自叹弗如,我可以断言,在这个世上,再无一人超过她对你的爱恋,请自珍惜! 就此搁笔,保重! 曲思秋。 看完这封信,林赤已泪眼朦胧。 陶楚歌轻轻走到他的身后,嘴里问道:“思秋姐信里说什么了?” 不等林赤回答,她毫不犹豫伸手去取林赤手中的信,林赤没有松手,两根手指紧紧捏在信纸上,陶楚歌想都没想,用一只胳膊把林赤的手固定住,两只手同时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又怕弄坏纸张,愈加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林赤果断松开手指,陶楚歌如获至宝,赶紧抓起信笺纸走到一旁,如饥似渴看了起来。 看完了信,她又从林赤手里拿走信封,把信纸装了进去,竟不经林赤同意,在粉色盒子里放好,把它锁进了抽屉里。 “别乱想了,我不认为思秋姐讲的是真话!”陶楚歌安慰林赤。 林赤没有搭话,依旧看着窗外。 窗前栽种的是一棵桃树,粉色的桃花绽满了整个枝头,有翩飞的彩蝶往来穿梭。 诚如曲思秋所料,在他看这封信的时候,已万物苏醒、春暖花开了。 陶楚歌再次走近林赤,把他的身子扳向自己,一本正经说道:“林大哥,思秋姐有句话说得很对,这个世上,或许真的没人比我更喜欢你了!” 陶楚歌说这番话时,神情肃穆,显得极其认真,林赤心中忽然一荡,不禁感慨起来。 陶楚歌继续道:“我和思秋姐最大的区别在于,我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思秋姐总是顾虑太多……” 林赤终于开口,带着一丝嘲弄:“楚歌,你和思秋没有可比性,我只问你一点,当你被鬼子用烙铁烫、用皮鞭抽、被鬼子撕扯头发的时候,你能做到只字不吐吗?” “我……”陶楚歌被林赤呛了一句,脸马上涨得通红。 林赤转过头去,呐呐自语道:“思秋说得没错,我太自私了,这么大的苦痛让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去承担,而我竟然帮不到她……” 林赤又把脸转向陶楚歌,似乎是在询问她,又似乎是在扪心自问:“难道一个民族的仇恨真的可以践踏一切吗?” 陶楚歌突然抽泣起来,她断断续续说道:“你所说的这句话,我深刻理解不了,但我相信我的眼睛,当我还是应天教会医院一名护士的时候,在国际安全区的西门和北门,每天都会堆积小山一般高的尸体,等着别人来清理,其中还有不少小孩,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如果日本人不来,我相信这一切永远不会发生,林大哥你说,日本人凭什么就闯进我们的家门,肆无忌惮屠杀?我们招他惹他了?” 陶楚歌又道:“还有,我爷爷一辈子刚正不阿,从来没见他阿谀奉承过谁,说过什么违心的话,现在日本人来了,逼着他干他不想干的事,他不也是低下了头、弯下了腰?我知道,他这是为了顾全我们一大家子的性命,你说,他作为一个平民百姓,又怎能斗得过日本人?难道他心里就不苦吗?所有的这一切,难道不都是日本人造成的吗?如果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林大哥还认为我是个局外人,那与打我耳光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激动处,陶楚歌浑身瑟瑟发抖。 林赤心中苍凉,掏出手帕帮她擦干眼泪。 陶楚歌的胸部依旧激荡起伏,情绪一时竟难以平复。 林赤拍了拍她的肩,试图说一些她开心的话,可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二人就这样缄默很久,直到有人敲门。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歌儿,你和林先生谈得怎么样了?” 陶楚歌看着林赤轻声说道:“是我妈……”接着提高声音应道:“马上就出来!” 林赤和陶楚歌回到客厅的时候,众人正在谈笑风生,渡边扫了二人一眼,忽然笑盈盈说道:“我看林君和陶小姐的确般配,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陶天阙清了清嗓子问道:“两位年轻人,该说的话都说了吗?” 陶楚歌连连点头,陶天阙若有所思道:“林先生、歌儿,爷爷突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说给你们听,你们给拿个意见?” 林赤忐忑说道:“陶老请讲!” “既然你们两个小辈两情相悦,我看倒是可以省去很多繁文缛节,直接把定亲仪式改为结婚仪式如何?” 他的话还没说完,陶慕青霍地站起,诧异说道:“父亲,如此做法,恐怕略显唐突吧……” 陶楚歌的母亲也急切道:“爸,咱们好歹也是名门望族,该有的仪式总得有吧,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陶天阙挥了挥手,并不看陶慕青夫妇,而是把目光落在林赤和陶楚歌身上,满不在乎说道:“你们说的不管用,我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陶楚歌一脸羞赧,偷偷瞟了林赤一眼,很快鼓起了勇气:“我没什么意见,关键是……” “好了,那就这样定了!”陶天阙打断了她,又问林赤:“林先生,你该不会有什么不同意见吧?” “我……”林赤的心怦怦乱跳,遇上这样的事,超出他的经验范畴,他已六神无主。 “乱世之下,咱们别拘泥俗套,有些事情,该果断必须果断!”陶天阙的这番话,似乎是说给陶慕青夫妇听,又似乎是说给林赤听。 渡边率先鼓起掌来,啧啧赞道:“陶会长就是陶会长,总是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陶天阙微微一笑,对渡边的这句话似乎很受用,扭头对一旁吞云吐雾的镰刀说道:“张老弟,要不你来当歌儿和林先生的媒人?” 镰刀一脸惶恐,连忙把嘴里的香烟夹在手指间,略一沉吟,断然说道:“既然陶老看得起在下,这个媒人我当定了!” 话音未落,客厅的电话骤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寻觅而去。 管家老周抓起电话,只是在耳朵上听了片刻,旋即将手掌捂在话筒上,眼睛盯着渡边,扬声说道:“渡边少佐,是找您的!” 第273章 方圆 渡边微笑着从老周手里接过电话,很快脸色一变,用日语急着问道:“伤亡如何?” 电话那头,对方一口气说了将近一分钟,渡边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随之说道:“我即刻过去!”说完挂掉电话,疾步走近众人。 林赤迎了上去,迫切问道:“少佐,发生什么事了?” “鼓楼医院发生枪战,有人试图劫持嫌犯!” “是301的病人吗?” 林赤一惊,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是的,就是那位胖子……有四五名匪徒,伪装成医院的医生和病人,在一个小时前潜入鼓楼医院,和我们的宪兵展开激战,试图营救嫌犯……不过都被我们粉碎了,当场击毙三名匪徒,我们的代价也不小,死了两名宪兵,行动处的李泉也受了伤……” 渡边的脸色忽阴忽晴,继续道,“特高课那帮人还真聪明,林君还记得301病房的另外一名病人吗?那是特高课特意安排进去的特工,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给敌人致命一击!” 林赤用余光扫了一眼镰刀,镰刀倚坐在沙发上,脸上波澜不惊,正自顾自抽着香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林赤暗生疑虑,难道魏胖子不是镰刀一伙的? 林赤再问:“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渡边答道。 “这件事渡边少佐难道不知情?” 渡边坚定点点头。 林赤顿了顿道:“我不认为这是特高课的主意,倒像是黑木将军的手法!” 渡边瞪大眼睛:“林君又在胡思乱想了,我作为行动处处长,将军这样的布置为何不通过我?” “显而易见,将军是不信任咱们行动处喽……” 林赤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我林赤首当其冲算一个,可兄弟阋墙,看来你渡边少佐也未必深得将军信任了!” 渡边急欲移动的脚步忽然停滞了,思忖俄顷,狐疑地上下扫了林赤一眼,一字一顿说道:“林君,你的思想很危险!” 抛下这句话,渡边径自向门外走去,林赤迈步跟了上去,渡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林赤说道:“林君,你就别去了。” “为什么?” “你好事将近,况且还是天大的喜事,接下来要忙的事太多,我做主许你半天假,和长辈们好好筹备一下婚礼,等我料理好那摊子事后,前来接你回松机关。” 林赤鞠躬道:“谢谢少佐!” 陶天阙站起来,高声招呼渡边:“少佐别忘了早点过来喝两杯!” 渡边一走,陶慕青立即走到陶天阙跟前,郑重说道:“父亲,在本周末举行婚礼,时间有点紧啊!” 陶母跟着附和道:“是啊爸,我们家很多亲友久未联系,就剩下两天时间,加上这场战乱,想全部通知到可不容易……另外,宾客名单……” 陶天阙旋即打断道:“非常时期,一切从简!” “可我就一个女儿啊!”陶母稍稍提高语气。 陶天阙脸现一丝愠色:“你们怎么还不明白,你们去走街串巷看看,现在的南京城有哪一家在婚迎嫁娶?还不是形势所逼?咱们歌儿才二十周岁不到,如果不是有小人惦记,我怎么地也得让歌儿再陪我几年!”接着又道:“要是把这场婚礼放在一年前,我还不得热热闹闹操办个十天八天?这不是没办法嘛!” 陶慕青连忙给妻子大使眼色,陶母这才平静说道:“爸,歌儿的婚礼,您都准备邀请谁?” 陶天阙想了想对陶慕青道:“老大,你明天把老二老三叫来,你们一道把所有尚还留在南京的亲友通知一遍,其他的宾客,我来定!” 陶慕青夫妇连连颔首,陶母来到林赤和陶楚歌身旁,她一手挽起女儿的手臂,一手牵起林赤的手,不无爱怜说道:“你们两个小孩听着,从今以后,你们要相携相伴,可不能耍小性子哟!” 陶楚歌忙不迭点头。 见林赤有扭捏之态,陶母又拍了拍林赤的手背说道:“林先生,你比咱们歌儿大好几岁,可要好好照顾歌儿哦!……另外……可绝对不许欺负她!” 陶慕青咳嗽了一声,瞪了妻子一眼,带着一丝责怪说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林先生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类人!” 陶母的目光依旧留在林赤身上,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把管家招之而来,说道:“周叔,新郎官没几件像样的衣服可不行,你抓紧时间找一家裁缝店,给林先生做几件衣服,我们家不是还有几块上好的布料吗?” …… 陶天阙的这项突发奇想的决定大大出乎了林赤的意料,竟让他一时不知所措,他本想拒绝,可当他看到陶天阙殷切的目光后,他的嘴怎么也张不开了。 林赤之所以应允这场婚礼还有另外一个考虑,他此时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力克加良号,阻止那一整船的军火流入战场,至于儿女情长,他无暇顾及太多。这份关于加良号情报的意外获得,突然使他极度亢奋起来,这如同一个平时打惯了小禽小兽的猎人,忽然遭遇上了一只老虎,又怎能不让他严阵以待、全力以赴?林赤当然知道,作为猎人的猎物,老虎是有獠牙利爪的,如果稍有不慎,猎人同样也会成为老虎的猎物! 林赤还知道,这只硕大的老虎,凭他一己之力是难以消灭的,他必须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唯有如此,才会增加成功的胜算,可他身陷敌营,不但行动受限,就连和上级的接头都异常困难,所以他迫切想打破窘境,他要为自己创造行动上必要的自由度,故而以这次婚礼为契机,也不失为一个抽身的好办法,起码,他的身后不会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 林赤机械地应付着陶家的长辈,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恨不得马上跳过这些繁琐的环节,找个时间与机会和镰刀说上几句,镰刀作为共产党在南京城的一号人物,自然掌控着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如果能够让他获知加良号抵近南京水域的情报,必然益处多多,说不定他们的队伍作为一支奇兵创建出惊人的奇勋也未必不可能! 渡边走后,镰刀的话语突然少了许多,他在抽完一根烟后,缓缓走出了大厅。 待老周给他量好需要裁剪新衣的尺寸后,林赤对陶天阙说道:“陶老……” 陶天阙不满打断了他,纠正道:“以后不许这样叫我,要叫爷爷!” 林赤赶忙改口,毕恭毕敬喊了一声:“爷爷!” 陶天阙心满意足捋捋胡须,笑吟吟道:“小林子,这样的决定不委屈你吧!” “只是委屈了歌儿……爷爷,我以后会好好照顾歌儿的……”林赤无心继续探讨此话题,话锋一转,“爷爷,我想和张老板说几句话?” 陶天阙探头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镰刀,挥手道:“去吧,孩子。” 林赤快步走出。 长廊的尽头,是一座琉璃亭子,镰刀背着双手,站在亭子一隅,正面对着一棵开满白色小花的梨树怔怔出神。 听到有人走近,镰刀回过头,微笑着对林赤说道:“林先生,你来得正好,我问问你,当你看到这棵梨树的时候,会想起古人的哪些诗句?” 林赤不假思索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嗯……边塞诗人岑参,他的诗好,唯美浪漫,真情率性,只可惜他生在盛唐,所见所闻尽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舞了!” 林赤反问道:“那在张老板的脑里,又会想起何人的诗句?”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干。” “小杜的这句诗好是好,就是太萧杀,我本人并不喜欢。” “如此说来,林先生的骨子里是天性乐观喽?” “乐观的人是要有大智慧的,我万不敢当!” “智慧固然重要,可练达也必不可少吧?” “我只重方圆,不求权仲,‘练达’二字与我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镰刀开始摸口袋,林赤知道他想抽烟了,连忙掏出兜里的一包紫金山香烟,递给他一根,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镰刀吸上一口,把香烟夹在指间,又道:“林先生所指方圆为何?” “方为方、圆为圆,永远泾渭分明,混淆不得!” 镰刀的眼里忽然散发出异样的光彩,脱口道:“冲林先生这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林赤笑道:“按性情来说,我和张老板乃是一路人!” 镰刀哈哈大笑道:“既然林先生这么说,我心甚慰!” 二人经过这一番互相试探后,两颗心忽然近了许多,林赤不想浪费时间,神色一凛,压低声音急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们换个地方?” 镰刀一言不发,先于林赤走进屋内,对陶天阙扬声道:“作为林先生和楚歌小姐的媒人,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忠告林先生,还请陶老提供方便!” 陶天阙亲自打开书房房门,待镰刀和林赤一入内,随即关上房门,对管家交待道:“老周,张老板和林先生有要事要谈,这期间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第274章 火线入党 “你我心知肚明,有些话我不想拐弯抹角,被鬼子抓获的魏胖子是你们的人吗?”林赤开门见山。 镰刀不假思索道:“是的!”说着脸色阴沉下来,“可惜这次营救行动失败了!” 林赤叹了一口气:“我是先于渡边少佐知道鬼子有设伏的,遗憾的是我们之间没有传递情报的通道,要不然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镰刀平缓了一下情绪,问道:“渡边是行动处的处长,你只是她的下属,凭什么你先于她知道?” “与魏胖子同房的病人我无意查看过,他给我的第一印象绝不似一名病患,而且在我检查的时候,他表现出的紧张超出了我的预期!” 镰刀幽幽道:“可惜了……可惜了……” 林赤顺口问道:“张老板是指什么?” “林先生这样的人才却不为我所用,实在是天大的缺憾!” 林赤呵呵道:“张老板不必介怀,在我心中并无党派藩篱,谁能拯救我们这个苦难的民族于水火,乃为我追随的唯一理由!” 镰刀正襟危坐起来,肃穆道:“林先生对我们共产党知道多少?” “了解一二,但核心的东西一知半解,不过,我不否认我对贵党有很强的好感,这不仅仅因为曲思秋曾是我的女友,我也很钦佩贵党的品格,记得年前代思秋前往上海执行一项任务,在一家咖啡馆,贵党的一个小伙子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正是他舍生忘死拼死掩护我,我方得以侥幸逃脱,而他就死在我的面前,那个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如果张老板今天能解我心中困惑,我倒愿意做一只择木而栖的良禽!” 镰刀亢奋起来,娓娓说道:“时下之中国,共产党是唯一可以打破旧制、带领整个中华民族走向繁荣昌盛的先进政党,我在十年之前,还是一个青年学生的时候,心中的苦闷日积月累,已到了茶思不香的地步,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共产主义,从此豁然开朗,仿佛是一下子看到了一盏前进的明灯……” 镰刀一口气说了将近一个小时,从共产主义的萌芽、发展以及结合当下中国的国情,全面细致地讲述了一遍,他说这番话时,神情虔诚,表现出和他年纪极度不符的持重,这让林赤深感诧异。 这也是林赤第一次听他人系统地讲解共产主义,他很快对这个政党有了全新的认识。 说完这一切,镰刀炯炯地看着林赤,期望他赶紧说点什么。 带着一份忐忑,林赤开口了:“镰刀同志,我这样的条件可以加入你们吗?” 镰刀的脸上抑不住兴奋,脱口道:“当然可以!” “需要履行什么样的手续?” “需要一份入党申请书,以及一名入党介绍人!”镰刀沉吟道,“此外,还需要有一颗忠诚的心!” “何谓忠诚?”林赤问道。 镰刀想了想答道:“就是时刻把我党的利益置于最高境地!” “这一点我可以做到!” 镰刀这时也冷静了下来,在房内来回走了几圈,又道:“林赤,我希望你的这份意愿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它不会给你的身份锦上添花,相反,说不定还会带来重重危机,就拿27年国共决裂来说,那一年多少共产党的青年才俊惨死于国民党的屠刀之下,你可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林赤也庄重起来,“镰刀同志,加入贵党的想法我早就有之……在上海的相见恨晚咖啡馆,我从一名自称小于的共产党人身上,看到的是一种大无畏精神;在曲思秋身上,即便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当鬼子酷刑加身时,我看到的是共产党人视死如归的气概!小于我不了解,可是我自以为对曲思秋还是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她只是一名文弱女子,我就好奇了,是什么让她做到了守口如瓶、只字不吐?” 镰刀面露得色:“这其实乃是我共产党人的气节!” 林赤继续道:“时间紧迫,我的意愿镰刀同志无须马上答应,我愿意接受贵党的考察,我自持我林赤是经得住考验的!” “好,既然你林赤说出这样的话,我来当你的入党介绍人!”镰刀斩钉截铁道,“你马上写一份入党申请书,现在就写,我让你火线入党!” “是不是写了申请书,就成为了你们的人?” “当然,我需要向组织汇报,不过,特事特办,我有特别的渠道来实现你的这份愿望!在组织批复期间,你必须以一名共产党人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还有,今天的谈话我希望你保密,对任何人都不得透露半句!” 林赤长吁一口气:“是,镰刀同志!我定会严守党的机密!” 镰刀释然道:“有了林先生的加入,我南京地下党又增添一名虎将!” 十分钟后,林赤将按镰刀的要求写好的入党申请书递给了镰刀,镰刀细细看了一遍,将申请书叠好放进口袋,旋即说道:“自今天起,我会以一名准共产党人的身份严格要求你,你可能做到?” “没问题。” “那好,有些如鲠在喉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坦诚相告!” 林赤微微有些犹豫,很快还是坚定说道:“请问吧!” 镰刀把这个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当即说道:“你放心,有些事情我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投降鬼子,是时局所逼还是另有用意?” 林赤毫无迟滞说道:“后者!” 镰刀强行忍住内心的好奇心,换了个话题:“现在,你我迫切需要做的是,如何才能有效地传递情报!” 林赤看时机成熟,连忙坐正身子,正色道:“镰刀同志,现在有一个特别紧要的情报需要和你共享,这份情报我已通过我的渠道传达给了军统南京站……” 镰刀也坐正身子,立即认真聆听起来。 “今夜九点后,日本人有一艘运送军火的货轮加良号将会停靠在南京的长江水域,极有可能不进码头,据我探听,这艘货轮上有一名轮机长意外骨折,他们物色了鼓楼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姓孔,日本人将利用此次停靠,把孔医生送上船,帮助轮机长治病……” 看到林赤再无下文,镰刀问:“就这些?” 林赤点头。 “你是说货轮叫加良号?是用来运送军火的?” 林赤看镰刀的神情并不讶异,大感奇怪,好奇问道:“镰刀同志,你是不是已经了解了这份情报?” “算是,也算不是!” 林赤更奇怪了,忙不迭道:“请镰刀同志明示。” “今天凌晨,我们按约定和上海的电台进行了一次通联,上海的同志明确传来消息,说的正是一艘货轮,也叫加良号,是从上海吴淞码头启程,不过他们没提到军火运载,而是说这艘货轮将在今夜载着一大批日军高层抵临南京,并有两艘炮艇随行护航,其中将星云集,情报上说,他们是来南京参加本周末的伪政府成立庆典酒会,而酒会地点则设在日本驻南京大使馆……除了这些外,这艘货轮上可能载运着为数不少的日本化学武器专家,这批化武专家的目的地不详,不过极有可能就是南京!” 林赤心中大惊,即刻应道:“时间倒是吻合,我们上海的同志情报可靠吗?” 镰刀得意笑道:“说起我们共产党在上海的情报资源,并不会比重庆方面逊色!甚至在上海的日军高层,我们都有眼线!” 林赤没有追问下去,改口道:“对了,日本这批化武专家来南京干什么?他们有什么目的吗?” “化武专家自然是为了研发化学武器……林先生,你对化武了解多少?” 林赤道:“据我了解,日本人把化武分了好多种,有茶1号、绿1号、红1号、青1号、黄1号、黄2号,茶1号是氢氰酸,可速杀致死,而黄1号就是大名鼎鼎的芥子气,是一种糜烂性毒剂,也可迅速致人死亡……” “是不是因此可以断言,日本人开始重视化武在战场上的作用?” “鬼子向来对一些魑魅魍魉的阴损招数情有独钟,如果这批化武专家的确存在的话,不排除日本人想在南京开展化武的研制和生产!” 林赤接着道:“此外,我倒想起一事,中午离开松机关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气氛不对,一个小小的电讯股,竟设了好几道岗哨,似乎是在等什么绝密的电文,原来是与这些有关系啊!还有,从今晚九点起,整个南京城的日军守备部队将更换口令……” “新口令是什么?” “东风破!” 镰刀也想起一个问题:“你所说加良号载运军火,这消息可靠吗?” 林赤思忖道:“应该不会有假,我是偶然偷听到两名日本人用日语的对话,其中一名是我们松机关的中佐,这批军火是日军为了支援将要全面开战的武汉战场!” “你这个情报价值很大,和我们的情报进行了一次系统的互补……”镰刀霍地站起,双目凝视着林赤,一字一顿说道:“看来这一次,我们要大干一番了!” 林赤不无兴奋说道:“好,这一次咱们一起干一票大的!” 兴奋之后的镰刀拧起眉头,淡淡问道道:“林赤同志,你有什么想法?” 林赤毫不犹豫道:“当务之急,不能让加良号流窜离开我们的视线,一定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搞掉,最好是引爆!至于鬼子的这些重要人物,我看倒在其次,可以从长计议!” “我也有此想法!如果加良号果真运的是军火,一定不能让它祸害中国人!” 林赤赞道:“国军目前主宰整个正面战场,您的想法客观公允,绝无私心!” “我哪里敢有私心啊!抗战才进入了第二年,依我判断,这场对日战争必定旷日持久,任何一支有效的抗战力量都弥足珍贵呀!……对了,关于这次破袭加良号,你有没有什么成熟计划?” 林赤坦言道:“尚没有,我已经感觉到鬼子已如临大敌,在加良号停泊期间,鬼子必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强戒备,想虎口拔牙的确难上加难!不过,我以为办法肯定有的!” “是啊,姑且抛弃鬼子的重重警戒不说,单是想在长江水域中靠近货轮,就够我们花一番脑筋的!” 林赤也补充道:“就算能够接近加良号,爆破的炸药也不好弄啊!” 镰刀满不在乎道:“炸药的问题你倒不必担心,我可以弄到……” 林赤双目放光:“此话当真?” 镰刀瞪了他一眼:“你已是我们自己同志,何必骗你?” 林赤羞愧答道:“我还没转过弯来……” 林赤在书房踱起步来,约一分钟后,他停下脚步,小心试探道:“镰刀同志,我有个想法,关于这次破袭加良号,我们国共两党能否来一次全面合作?” 第275章 推演 听完林赤的这番话,镰刀稍稍沉思了片刻,马上抬头说道:“我看行!”说完赶紧看表,接着道:“只是时间紧迫,你行动已受羁绊,如何才能联系上你们军统管事的?还有,他们愿意合作吗?” “这件事情涉及到国家和民族的巨大利益,我个人认为甚至不用汇报请示,如果有人搪塞阻挠,或寻找种种理由推辞,其必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镰刀脸上的担忧未消,沉吟说道:“林赤兄弟,你是万万不可离开陶府的,万一你的上司渡边小姐忽然返回,发现你不在此处,必然心生疑窦,任何理由都很苍白,可是如果你不亲自前往,又如何取信他们?” “我看未必!” “你指哪方面?” “事急从权,已不容我等彷徨,我必须亲自出面,设法马上联系上我的组织,就算由你出面交涉,可空口白牙,他们必将顾虑重重,这不利于接下来的统筹安排!至于渡边那里,我想总是有办法的,到时问责起来,大不了多增添一份嫌疑,反正黑木对我怀有戒心的弦一直紧绷着,一时半会儿也洗不白!” 林赤说完,洞开房门,快步走出书房。 陶天阙正在院子里遛他的那只画眉,林赤兀自走向他,低声说道:“陶爷爷,我有急事需要和张老板出去一趟!” 陶天阙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说道:“要花费多久?还有,万一渡边少佐折返,一旦问起你的去处,我该如何回复?我以为我们需要统一一下口径!” 林赤想了想忽然问道:“陶爷爷,陶叔叔……慕青叔叔在家里有没有未穿过的新衣?” “要他的新衣干什么?” “陶叔叔的身形与我相仿,我找他的一件新衣带上,渡边万一问起,就说我出门去裁缝店赶制结婚之用的新衣去了。” “嗯,这个主意好,或许在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陶天阙说完立即扯起嗓子喊道:“老大,老大……”刚喊两声,陶楚歌冲出门外,说道:“爷爷,我爸妈去接我二姑和小叔去了,您找他有什么事?” “歌儿,去你爸衣橱里看看,找几件没穿过的新衣给小林子带着……记住,最好是外衣!” 陶楚歌愉悦应着,向林赤招了招手。 林赤跟着陶楚歌进了她父母的房间,陶楚歌边拉开橱门边问道:“林大哥,你要穿我爸的衣服?” 林赤刚想支支吾吾应付过去,突然想起这件事必须让她知情,便答道:“我出门有点急事,渡边万一回来问起你我的去向,你就说我……说我迫不及待去裁缝店定制结婚的衣服去了!” “你是想用我爸的衣服忽悠她?” “是的。” 陶楚歌白了他一眼,笑道:“那我总得给你找一套新郎官的衣服啊……对了,我想起我爸有一套呢子西服,还是他和我妈结婚时穿的,听他说过只穿过一次,后来一直没舍得穿……” “不行,这套衣服不合适,最好重找一套。” “有什么不行!”陶楚歌已翻到那套衣服,忙不迭取下,褪掉外面的布罩,递到林赤手里,羞态可掬说道:“你不觉得这特别有意义吗?得了,你结婚的正装干脆也别做了,就用它吧!”说着便动手脱林赤的外衣,嘴里念叨道:“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林赤闪过身子,急切说道:“时间来不及了,就不用试了,我看合适。” 陶楚歌依旧不甘心,饿虎扑食般冲到林赤面前,执拗说道:“你不试一下,到时万一不合身渡边少佐那儿不好交待呀!” 林赤一想有理,主动褪下外衣,迅速把衣服穿上。 陶楚歌后退一步,反复打量着,啧啧道:“吆呵,真是太贴合了,我从你身上分明看到我爸当年风流倜傥的影子!” 林赤不等她说完,脱下西服,抓在手里正要返身离去,陶楚歌叫了起来:“还有裤子没试呢!” 林赤哭笑不得,决绝说道:“不试了,裤子一定差不了!” 话刚道完,人已走出房间。 陶楚歌追了上来,一把抢过林赤手中的衣服,嗔怪道:“好好的衣服也不知道叠一下,哪家裁缝店会卖给你一套揉成一团的衣服?” 陶楚歌返回房间,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重新放到林赤手中,轻声吩咐道:“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 林赤开着陶府的一辆白色雪佛兰,载着镰刀朝着夫子庙方向疾驰而去。 按照前期的约定,夫子庙的大华百货店,是军统南京站的主要的指挥中枢之一。 车子刚出三元巷,刚驶上了中山南路,林赤和镰刀同时发现街上的日军巡逻小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密集了。 不仅如此,大街上时不时穿梭着土黄色的军用挎斗摩托,几乎每一辆摩托上都是满员,他们的神态无一例外显得肃穆而紧张。 偶尔也会出现一辆运兵卡车,卡车上清一色的日军士兵,枪支上都已上了刺刀,刀尖一律朝天竖放,整齐划一。 林赤把车开得飞快。 耳边传来镰刀忧心忡忡的说话声:“林赤兄弟,看来我们的情报是真的,瞧这架势,鬼子已开始调动警力,他们的用意必定和加良号即将抵临有关!” 林赤嗯了一声,旋即补充道:“如果加良号上面确实载有日军高层和化武专家,他们从货轮下船入城,必定是鬼子最重视的环节,在安保上面肯定会如临大敌!” “那这么说来,我看这艘货轮还是要进码头吧!” “这可不好说,如果这艘货轮任务很急的话,或许他们为了节省时间,可能会采取其它措施!” “林兄弟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加良号抵达后,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停靠码头,一是不进码头,对于前者,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并不复杂,而后者,我个人以为可能性最大……” “你说说理由。” “加良号不是用作载客的客轮,更不是普通的货轮,你别忘了,他载运的是军火,且数量之巨,达万吨以上,试想一下,如果它停靠码头,人多眼杂,势必会增加很多不确定性因素,防备起来也会增加难度,万一有闪失,只需要有一个人为的火星,说不定就会引发巨大灾难,这可不是鬼子想看到的,所以,他们必定将危险因素控制在最少的范畴!” “经你这样一分析,我觉得大有道理。” 林赤继续道:“日本的军官、尤其是高层军官,清高傲慢,不可一世,他们必定会为了减少加良号的麻烦,而选择宁可麻烦自己,因而,不得不说,加良号在长江南京水域某个合适的中心地带作短暂停泊,丢下这帮乘客的可能性很大,南京城的鬼子之所以如此紧张,也正是鉴于这个原因!毕竟,这些重要的人物从下船到上岸,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这也平添了很多不确定性因素!” 林赤这一番话,顿时使得镰刀的思路清晰了起来,他颔首应道:“那也就意味着南京城的鬼子必定会派出一艘船,驶近加良号,把船上的日本人转运到另一艘船上?” “这是唯一的办法!” 林赤和镰刀之间不经意的对话,无疑一下子拓宽了二人的思路,林赤思如泉涌,很快想到了诸多细节。 他不知不觉减慢车速,回头看了镰刀一眼,说道:“你帮我点上一根烟,我想抽烟了。” 镰刀同时叼起两根烟,一并点着,递给林赤一根,自己也悠悠吸了一口。 林赤一手夹着烟卷,一手握着方向盘,激动说道:“镰刀同志,我们来模拟一下加良号这次行动的过程,我抛砖引玉,你来补充!” “好的,林兄弟快说!” “上海至南京的长江航道距离差不多在350公里,折合190海里,加良号是一艘万吨货轮,航速在9节上下,考虑它是沿着长江溯流而上,又是满载,所以正常平均航速应在8节的样子,这样算来,加良号从上海出发抵达南京,要花费24小时,如果估算它是今晚九点后……算今晚十点吧,它驶进南京长江水域,按时间推算,加良号是在昨夜十点左右从上海吴淞口始发。同时登船的还有一大帮应邀前来参加本周伪政府的庆典酒会的日军高层和化武专家,抵达后它将停泊在南京某水域——当然,选择停靠的水域必定以就近为原则,且必须抵近可以登陆的码头,这样便于日军高层入城。目前南京城可供大型船舶停靠的码头有两处,一是下关码头,另一处是燕子矶码头,燕子矶是军用码头,离南京中心城区直线距离最短,下关码头是军民两用码头,可供万吨级以上轮船停靠,离南京中心城区也不是很远,所有加良号最可能停靠的这两处水域都有成为可能……此外,加良号和南京鬼子机关的通联是靠电台,依我看,和它对接的电台不会太多,否则就违背了军事秘密的保密原则,何况加良号担负的任务保密级别相当之高,就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松机关是加良号的电台对接主体,双方行动统筹全靠两部电台的指令!” 林赤沉默片刻,又道:“还有关键一点,南京城的鬼子从码头派出接应的船不会很小,因为来宾的级别放在那儿呢!加上是夜晚,江上风大浪急,又黑灯瞎火,前往接应的船必须和加良号约定接应信号,否则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是双方重中之重!” “可是,这信号是鬼子的核心机密,我们又如何能弄到?”镰刀插话道,“这接应的信号,八成是用灯光吧?” “是啊,黑暗中也只有灯光才是传递信息的最好手段……” 镰刀轻叹一口气:“如果弄不到接应信号,连靠近加良号都成了问题!” “理应如此!” 第276章 寻求良策 大华百货店(现为天华百货店)店门敞开,不时有顾客进出。 林赤将车停在百货店北侧一百多米的路边,观察了几分钟后,觉得一切正常,这才率先下车,来到不远处的一处院子前,四顾无人后抬手敲门,敲门声三长一短,重复了三遍。 院子里立即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沉声问道:“是谁?” “新年!” 院门先是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贴在门后,和林赤刚一照面,门被迅速拉开,钉子一脸惊喜,讶异说道:“怎么是你呀?你怎么来了?” 林赤闪进院内,急切道:“我传递的情报你们收到了吗?” “收到了,德魁同志刚刚送来!” 钉子迈步向里,林赤一把拉住了他,一口气说道:“时间已万分紧急,我实在不敢怠慢,就利用外出办事的机会抽空跑来,我滞留此地的时间不能太长,必须要尽快赶回,另外,我带来一人,就在车上,是南京地下党的一号人物,代号镰刀,他决心与我们携手,共克加良号!” 钉子弯下腰透过门缝朝外扫了一眼。 “都有谁在?”林赤又问。 “老董、锤子……还有一位是新来的站长,叫徐新。” “太好了!”林赤拨开钉子,把院门敞开约三十度角,对车上的镰刀招了招手。 镰刀一阵小跑,闪进院内。 林赤朝镰刀点头示意,转身直奔主屋。 主屋空无一人,隐隐听到里侧的房间有对话声传出,林赤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房间一共三人,此时均全神贯注盯着一副木制的象棋盘,正小声争论着棋局的走势,看样子像是在复盘。正对房门的便是军统南京站原站长锤子,他的对面,是一个站起身俯视棋盘的背影,而董德魁则站在一侧旁观。 锤子头也不抬问道:“是谁来了?” 董德魁最先抬头,目光在林赤的脸上停留了好几秒,方才有了反应,失声叫了起来:“林……林处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锤子连忙抬头,起初表情同样错愕,很快脸上现出惊喜,把手里高高的一叠木制棋子往桌上一摔,立即一个箭步冲到林赤面前,将他一把搂住,迫切道:“林兄弟,可算见到你了,你受苦了!” 林赤感慨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啊!” 那个背影慢慢转身,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半旧的中山装,他的眼珠转了转,很快顿悟,跟着走上前来,拍了拍林赤的肩,温和笑道:“原来你就是林赤啊,没想到原先的副站长兼行动处处长是这么的年轻!” 林赤放开锤子,习惯性朝他鞠了一躬,毕恭毕敬说道:“您就是我们新来的徐站长?” “正是鄙人,我叫徐新,就在昨天刚刚履新。”徐站长向林赤伸出了右手。 林赤和他相握,对方将另一只手盖在林赤的手背上,亲切补充道:“我早就听蜂鸟同志说起过你,今天得见真人,果然气宇轩昂!你的卧龙计划……”说到这里,徐新才注意到了林赤身后的镰刀,旋即松开了手,一脸狐疑问道:“这位是?” “我来介绍一下,此乃南京地下党一号首长,代号镰刀……” 镰刀一脸笑意将手伸向徐新,意欲和他握手。 徐新视而不见,反而把手缩进,他的眉头顿时拧住了,把疑虑重重的目光又投向林赤,嘴反复张了张,带着问责的口吻说道:“新年同志,你带一位党外的同志来干什么?” 林赤发现对方表情严肃,连忙惴惴不安解释道:“徐站长,我可能犯错误了,不过,你们应该已看到了我递上的情报,日本人载运万吨军火的加良号今夜停靠南京水域,时间已到了按分秒计算的地步,这份情报南京地下党也已获得,并有更丰富的内容,镰刀同志打算和我们联手,合力搞掉加良号!” 待林赤讲完,徐新方道:“什么叫可能犯错误了,你这错误犯大了,难道你加入军统之前保密条例没学吗?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做所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吗?难道……” 镰刀双臂抱在胸前,忽然前跨一步,先是用一声咳嗽打断了他,接着不慌不忙说道:“徐站长,保密条例我们共产党也有,未必比你们不全面,说到原则性,我对部下的要求不会比你徐站长低,可你遇事不能太教条……” 徐新被人奚落,心有不甘,忙不迭将双手后背,后退数步,重新审视起对方,跟着不耐烦打断了镰刀的话,“我堂堂的一名少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又是指点又是教训?” “指点可不敢!教训更轮不上我,我只是想给你提几点忠告!” 徐新更加来气,立即提高了声音:“请问镰刀同志,我怎么称呼你?” “我的名字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事实,数年前你们围剿中央红军的时候,你们的蒋校长出了十万大洋悬赏我的人头!”镰刀掏出烟,自顾自点上,悠悠喷出一口烟,又徐徐道,“而且我还知道,你们蒋校长的几支御林军,现任的几位军长都是我曾经的同窗,我以为他们的军衔不会比你低吧……” 徐新声音低了下来,但疑虑未消,“请问镰刀同志,关于加良号,你有何指教?” 林赤一直冷眼旁观,徐新的态度使得他心中很不舒服,但自己犯错在先,不便发作, 这时见徐新开始主动谈及加良号,马上问道:“站长,我们针对加良号开始制定对应的计划了吗?” “时间太紧,力有不逮啊!”徐站长摊了摊手。 最后的一丝忍耐被彻底粉碎,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燎原,林赤几乎是咆哮道:“徐站长,你该不会是从机关单位下派的吧?你难道不知道战机稍纵即逝?你知道这份情报的价值吗?你知道这份情报错失的损失吗?你知道这万吨军火流入战场所带来的后果吗?”林赤的目光很快落在了棋盘上,顿时激动得无法抑制,“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和鬼子的斗争就如同下一盘中国象棋,输了可以复盘重来?形势已如此危急,你们诸位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下棋消遣?是谁赋予你们这么大权力……” 林赤还想滔滔不绝说下去,锤子一把拽住林赤,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了林处长,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 接着换成息事宁人的语气开始打圆场,“你以为徐站长和我们不着急吗?就在你来的前十分钟,我们还商量讨论过,这不是想换换脑筋嘛,你来得正好,我们一道探讨一下行动计划,看有没有良策!” 钉子也拍了拍林赤的后背,宽慰道:“你的情报内容太简单,根本无从下手啊!徐站长刚来,很多情况不了解,正好你把所知道的跟他汇报一下!” “林处长少年气盛,大可不必如此激动,这件事情必须从长计议!”董德魁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锤子从桌上抓起一包烟,给镰刀散了一支,抽出一张椅子,示意他入座,嘴里说道:“既然镰刀同志是南京城地下党的头号人物,今天有缘得见,机会难得,看来以后在对敌斗争方面我们双方可以加强合作,你说呢,镰刀同志?” 镰刀把烟屁股对着刚接过来的香烟,对上了火,边坐下边说道:“这位同志说话中听!”屁股一落座,他翘起了二郎腿,同时把香烟塞进了嘴里。 “徐站长,咱们重新探讨一下破袭加良号的计划?”锤子说话的同时开始给他使眼色。 既然有了下坡的台阶,徐新顺势下驴,但总觉得尚缺火候,对林赤嘀咕道:“你这个小伙子,年纪不大,火气不小啊!” 林赤也平复了一下心情,换成一副诚挚的模样,对徐新检讨道:“站长,我态度不好,还请原谅!” “放心吧,我不会计较的!” 至此,徐新已神清气爽,他一坐正身子,马上开始主事:“镰刀同志,请你先说说你所知道的情况!” 镰刀表情严肃起来,扫了扫众人道:“来的路上,我已和林兄弟大体做了分析,加良号是昨夜十点左右于上海吴淞口出发,除了装载有万吨的弹药外,随船的还有为数不少的日军高层军官,他们的目的地是南京,据说是前来南京参加本周末于日本驻南京大使馆举办的伪政府成立庆典酒会……此外,据说同行的还有一批化学武器专家……” 镰刀一口气把他和林赤二人曾经的分析说与众人听了,思路马上出现断崖式跳跃:“如果我们想破袭加良号,我可以提供炸药!” 徐站长脸上出现诧异的表情:“你们共产党居然藏有这等货品?” 镰刀不屑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奇货……搞到手并不难!” 他的心底同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炸药算什么,苏罗通s5—106机炮都有!” 徐站长咽了一口唾液,试探道:“镰刀同志是不是心中早有计划了?” 镰刀未表态,林赤不失时机插话进来:“首先,我们必须要弄到一艘船,只有通过船,我们才有可能接触到加良号,否则全是白瞎,其二,我们要设法掌握鬼子的接应灯光暗号,唯有如此,方可备应急之需,当然,如果能知晓加良号停泊的准确时间,那是最好不过,对我们破袭计划的成功有百益而无一害!” 第277章 代号:猎鲨行动 不得不承认,这次会议十分高效。 一个小时后,由林赤发起的南京国共双方针对破袭加良号的联合作战计划接近尾声,此次会议与会者共六人,除了履新的军统南京站站长徐新,其余的均是国共双方长期活跃在南京城的隐蔽战线上的重要人物,双方明确了任务目的、手段以及分工等诸多细节,为了高度协调此次行动,双方约定并成立了一个临时指挥所,指挥所就设在丹凤街一座宅子里,那是军统的秘密联络点之一,由锤子坐镇。 会议统一了此次的行动代号:猎鲨行动,同时这也成为参与行动的双方成员的接头信号。 会议还公布了那座宅子的电话号码,并要求所有人熟记在心,以备在紧急情况下和指挥所进行通联,除此之外,双方还增加了交通联络员,一律以黄包车车夫的身份为掩护,左右臂均系上一条白色毛巾,并约定暗语,这些人交由钉子指挥并由他负责信息的采集、汇总和传达,他们将散布在黄浦路、夫子庙、三元巷陶府、老万全大酒店等重要场所附近,以给林赤、镰刀等有可能第一时间掌握最新情报的人提供方便。 会议一结束,镰刀看时间已经不早,催促林赤早点离开。 林赤本想就此离去,但总觉心里还是不踏实,一个念头马上浮现脑际,立即叫住了众人,高声说道:“大家静一静,我有个想法想跟徐站长和镰刀同志商量一下。” 所有人立即站住,齐刷刷看着林赤。 “为了确保使命必达,我有个提议,我们双方针对这次行动,能不能交换一下电台呼号?” 徐新马上皱起了眉头,刚想喝止林赤这个荒唐的想法,耳边传来镰刀铿锵有力的声音:“林兄弟,说说你的理由!” “此次猎鲨行动对我们最大的制约,便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太短,可是,如果要成功破袭加良号,又要求我们所有的环节必须按照既定的时间推进,万一在执行计划时时间发生偏颇,岂不误了大事?所以我认为我们这个指挥系统还过于臃肿,无法快速有效作出反应,而电台则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 徐新疑惑问道:“即便我们彼此交换电台呼号,可是我们双方的电台密码体系存异,又怎么能清晰传达意图?再说了,这密码涉及到双方的最高利益,上峰是决不允许我们泄密的!这个主我做不了,林处长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徐站长,我有一办法可以避规,还能解燃眉之急。” 镰刀急不可耐说道:“林兄弟快说!” 林赤把目光投向董德魁:“老董,我前一次来大华百货店,记得店里曾经卖过书,你去找两本一模一样的书……就《水浒传》好了,就采用这本书作为双方电台联络的秘钥,用四个数字表达一个汉字,前两位是页码,第三位是行数,第四位是排位,这样统一起来,可应付眼下的困境,等猎鲨行动完美收官后,这套密码本自行作废,你们看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甚至都不用请示!”徐新脱口赞道,“我答应了,就这么办!” 镰刀跟着道:“那就麻烦老董同志赶紧去把书取来!” 林赤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个情况我觉得有必要交待一下,我们的电台不能一直处于开机状态,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我有个建议,从今晚五点起,每一小时开一次机,每次不要超过十分钟,如果有什么话需要说的,一定得在十分钟内完成收纳,还有,开机时间在每个整点后用五分钟的等差编排,诸位看我的这个想法如何?” “好的,就这样说定了!” 董德魁出去取书期间,锤子又给所有人散了一根烟,利用这个空档,林赤把锤子拉到一边,轻声询问道:“我们电台原先采用的密码还在用吗?” “按你最初制定的要求,每周发一次报,不过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情报……怎么,鬼子起疑心了?” “这倒没有……我们现在采用的密码是?” “依旧采用的是蜂鸟同志带来的那本民国十三年元昌书局石印版《西游记》。” “这次的密码用的时间太久了,我建议你和新来的徐站长商量一下,上报蜂鸟,能不能换一下?” 锤子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你上次口头传递给钉子的情报,钉子和我碰面后第一时间和我说了?情况真有这么糟吗?” “我必须有充足的思想准备!” “那你给我个准话,卧龙计划的延伸部分到底要不要即刻开始施行?” 林赤思索片刻断然道:“启动吧!” 锤子的脸色马上阴霾密布,不假思索说道:“林处长,你必须想清楚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加良号破袭成功,敌人的疑虑会更重的!我已无退路!” 锤子嗫嚅说道:“那我马上启用匕首同志,但我还望兄弟你三思!” 正说着,董德魁匆匆走进,将两本《水浒传》分发给了镰刀和锤子,林赤不再说话,对众人抱了抱拳说道:“我不能再呆了,即刻便回!”说完和镰刀双双走出房间。 林赤和镰刀钻进雪佛兰,车子一启动,林赤问道:“首长,你是跟着我回陶府还是另有安排?” “当然要去陶府了,万一你的那位上司渡边少佐赶回后不见我,她或许会起疑的,我不是答应让老万全酒店的大厨整几个菜,晚上一道和她共进晚餐吗?你抓紧时间开车,先顺路去一趟老万全大酒店,我得交待一下工作,再把晚上的饭菜带回陶府!” 车子在老万全大酒店一停好,林赤便看到了店里探出了一个熟悉的脑袋,正是久未谋面的罗蔓,罗蔓也看到了林赤,疾步跑了出来,先对镰刀毕恭毕敬问了声好,接着对林赤兴奋说道:“林大哥,怎么是你呀?你怎么会和我们的张老板在一起?” 镰刀抢着说道:“这位小兄弟就要结婚了,罗小姐猜一猜新娘是谁?” 罗蔓待林赤脚一落地,附耳道:“思秋回来了?” 林赤摇了摇头,一脸愧色,心虚说道:“我把她弄丢了,现在满世界都找不到她!” 罗蔓压低声音道:“我听到消息说,思秋是共产党,她被她们组织救走了?” 林赤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上次和楚歌小姐聊天,她无意间透露给我的!” “楚歌既然这么说,或许就是真的了,她的爷爷陶会长和日本人走得近,消息一定不会有假!” 三个人走进饭店,镰刀独自一人上了楼,罗蔓给林赤倒了一杯凉茶,亲自递到他的手里,推了推林赤:“你还没告诉我,新娘是谁呢?” 林赤一脸扭捏,支支吾吾起来。 罗蔓眼珠一转,幡然醒悟,失声道:“难道是陶小姐?” 看到林赤羞红着脸,罗蔓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竟叫道:“真的是楚歌?” 林赤点头。 “太好了!楚歌真幸福!”罗蔓语气一变,“其实我是觉得你和楚歌更般配……” 林赤不置可否。 “日子定下来了吗?” “定了,就在本周,否则我也不会这么急,刚刚拉着你们张老板从裁缝店赶制了一套新衣回来!” “真心祝福你们!”罗蔓突然向林赤伸出了手,嘴里同时说道,“对了,你们结婚当天,可别忘了叫上我,我给你们准备一份礼物!” “礼物就免了,我让楚歌亲自来邀请你!” “林大哥一言为定,可不许耍赖哦!” 林赤话锋一转:“对了,你们张老板有没有交待你们后厨,准备好陶府晚上待客的菜肴?” “张老板打过电话了,我这就去看看,应该差不多了!” “那麻烦罗小姐了,如果好了的话,帮我装好,我好带回去!” …… 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了下午四点,林赤驾车和镰刀回到陶府,车刚停好,一辆黑色的轿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从中山南路拐进了三元巷,转眼也在陶府门前停下。 渡边从车上跳下,一看到林赤和镰刀二人,扬声问道:“二位刚刚出去了?” 林赤亮出手中的西服,显出七八分不自然:“楚歌父母特地命我赶制一套结婚用的西服,我刚从裁缝店回来。” 渡边咦道:“一套西服这么快就能做好了?”说着从林赤手里接过成衣,取下布罩,细细端详起来。 林赤心中一惊,他实在没有经验,不知一套西服到底要花上多少时间,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家裁缝店和陶叔叔很熟,老板听说我是他的女婿,激动得不得了,所有的伙计一起上阵,这不,只花了……”他看了看表,补充道:“三个小时不到。” “料子不错,林君穿上这套衣服一定很精神吧!” “试过了,挺贴身的!”林赤把眼睛盯着渡边的座驾,连忙转换话题,“少佐走的时候明明开的那辆挎斗摩托,怎么开回了一辆轿车?” 渡边并未马上答复,扫了一眼镰刀手里的装着菜肴的木盒,说道:“张老板,饭店这么快就把菜做好了?” “我是老板,一道指令下去,那帮人还不忙得飞起来?” “二位怎么同乘一车?” “我和林先生本是一同出门,取完菜后我顺道把他接了回来。” 渡边不再提问,示意镰刀先进院子,自己的脚步慢了下来。 待镰刀走远,渡边一改嘻哈的神态,忽然正色对林赤说道:“待会儿我们吃完饭后,你陪我去一趟大校场机场!” 林赤好奇追问道:“去大校场干嘛?” “接一个远方来的客人!” 第278章 茅山之矛 晚餐很快进入尾声,渡边用餐巾擦完了嘴,第一个站起身来,对陶天阙说道:“陶会长,谢谢你的盛情款待……”说着扫了一眼林赤,林赤马上起身,渡边接着道:“实在不好意思,林君我要把他带走,我也知道他和陶小姐婚礼在即,定有许许多多琐碎的事情需要你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商量,无奈我们均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还望陶会长包涵!” 说完朝大家鞠了一躬。 陶天阙连忙站了起来,微笑说道:“渡边小姐不必客气,大家其实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希望南京城在皇军的治下能够早日恢复往日的繁荣昌盛,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自然知道四海波静好逐利的道理,人你尽管带走……还有,以后林赤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小姐作为他的直接上司,该批评该惩戒千万别有顾忌!” 渡边莞尔一笑:“那从今以后我就不客气了!” 二人走出门外,一帮人跟着走出,陶慕青忽然问道:“渡边小姐,这两天我们还有不少事需要和小林商量着办,毕竟我们不能替他做所有的主,我想代他向小姐先请个假,到时还请行个方便!” “陶先生放心,我尽量!” 陶天阙跟着道:“婚礼当天还请渡边小姐赏脸,至于给你们松机关的请柬,我会亲自送上门!” “赏脸不敢当,作为林君的上司,陶会长即使不给我请柬,我也会涎着脸前来讨杯喜酒喝的!”渡边边答边移动脚步,林赤和众位亲友道别后一溜小跑走出院门,抢先登车发动汽车,待渡边上了车问道:“我们这就去大校场机场接人吗?” “是的,客人差不多快到了……”渡边借着窗外的路灯光看了一眼手表,“接完客人后,黑木将军说要见我们……” “见我们?” “或许是专门召见你……”渡边等林赤的车上了大路,又补充了一句,“还不是为鼓楼医院那位嫌疑人?你有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赤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扭头去看渡边,渡边已把脑袋转向车外。 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 上了中山南路,一口气开了五六分钟,在临近中华门时,林赤减慢车速。 城楼下,远远看到警卫森严,路中伫立一位日军军官,徐徐举手示意车辆停车接受检查。 林赤和渡边分别掏出证件,经过对方反复查证后,车辆得以放行。 “我们要接的客人打哪儿来?”车刚出中华门,林赤头也不回问道。 “来自东京!”后座传来渡边淡泊的声音。 “这么远,难怪要乘飞机呢……”林赤显得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加大了油门。 “林君,别再像上午一样,还是开慢点吧,万一车子再出故障,会误大事的。”渡边一边提醒他一边把脑袋转回车里,同时摇上了车窗玻璃。 林赤抬高油门,车子马上慢了下来,这时车里忽然安静了许多。 “什么客人这么重要,还专门派一架专机?”林赤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渡边。 “倒也不是极其重要的客人,是总理内阁委派的一名代表,没有具体职务,专门是参加维新政府的庆典仪式来了,他所乘的也不是什么专机,而是一架96式陆攻机,隶属陆基第2航空战队之第13航空队,这架飞机也是刚从本土执行完一项任务,应该算是顺路捎带。” 距离南京城三十里不到的大校场机场在双方的交谈中很快抵近,在这座机场,由于平时极少有飞机起降,更少有过夜的机群,故而战略意义不大,仅仅驻扎了一支一百多人的日军小队。 车一进入机场枢纽,正北侧入口横亘着一道拒马,十多名日本士兵提着步枪从两侧冲了出来,为首一名中尉高声喝道:“口令!” “东风破!”林赤摇下车窗玻璃,不紧不慢答了一句,然后再次掏出证件。 另一名日本士兵走到渡边的一侧,先是朝渡边雪奈敬了一个礼,也伸手索要证件,渡边的证件早就准备好,随手把它递给来人。 核对无误后,中尉挥手放行,渡边突然探头问道:“中尉,第13航空队有一架陆攻机什么时候降落?” 中尉快步返身走到渡边的车窗前,照例敬了个军礼,即刻答道:“塔台刚刚报告,这架战机已临近茅山上空,预计十分钟后降落!” “茅山?茅山在哪里?”渡边随口问道。 “报告少佐,茅山在句容……” 林赤插话道:“茅山乃在句容,句容乃属镇江,在我们的东南方向,距此处一百里不到。” “嗯,我想起来了,听说那里最近共匪的先遣武装很猖獗啊!” …… 距离茅山主峰十多里的西北方向,有一处地势开阔而平缓的山坳,山上雨水长年累月的汇集,在南边山坳的最低洼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塘,有水的地方,生命必将得到更好的繁衍,久而久之,不知从何时起,这里自然形成了一个村落,名叫石磨村。 此时,天色已垂暮,在村子的东首,矗立着一棵数百年的老银杏树,时至烂漫的春季,四散的树冠的已郁郁葱葱,脆嫩的绿叶散发着浓郁的春的气息,沁人心脾。 银杏树下,由一块不规则的巨石做成的石桌周围,此时围坐着七八人,为首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腰里别着一把王八盒子,他正在绘声绘色给众人讲述他当年在江西根据地和白狗子斗智斗勇的传奇故事。 讲到最扣人心弦处,头顶上忽然传来“嗡嗡”的声音,尽管声音很低,但还是被这位演讲者听到了。 他马上收声,三两步跑出树荫下,抬头望天,随即说道:“飞机,日本人的飞机。” 所有人跟着跑出,纷纷举头凝望。 一个闪烁着红光的飞行器徐徐西飞。 一位身形消瘦的年轻人赶紧追问道:“奚政委,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的飞机?” 那位被称作“奚政委”的中年人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粗重的声音奚落道:“郑二牛,我看你的脑袋也不小,难不成都装的浆糊?你是真笨还是装糊涂?时下的中国江南,哪里还能见到中国的飞机?” 又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赤裸裸讽刺道:“二牛同志,咱们的奚政委天天跟我们讲对日斗争形势,我看你每次都人模狗样听得最认真,提的问题也最多,怎么,你的脑子不是用来思考问题的,而是用来吃饭的?” 除了奚政委外,所有人一阵哄笑。 郑二牛挠了挠头,显出愤怒的样子,“钱连长,你们兄弟俩就知道欺负老实人,自从曲连长回南京后,你们隔三差五欺负我,哼,总有一天等曲连长归队后,我要求重新归他领导,不受你们兄弟俩的鸟气!” 钱连长便是那位声音粗重的人,三十五六的样子,他马上露出不服气的神情,一脸无辜道:“你叫大伙评评理,说我弟弟钱飞欺负你,我还有点信,你这样说我,可不公平!我是你的连长,你是我的战士,平素对你们,我钱壮都是一碗水端平,你就说说,我刚才那句话哪里欺负你了!” 钱飞立即补充道:“二牛,我这不是欺负你,是帮你找身上的缺点,这可是对你最诚挚的关怀!” 郑二牛依旧哼哼道:“钱飞,你不厚道,你和曲连长本都是国军,可你的觉悟一直不高,这一点你得好好向人家学习!” 钱飞欲要雄辩,郑二牛一鼓作气数落道:“你总是仗着参加过江阴海战,老在我们面前显摆,可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那一仗,国军的第一第二舰队全军覆没,你死里逃生,如果不是你有个当哥的共产党收留你,你早就成了日本人的俘虏,说不定……” 钱飞迫不及待打断他,高声喝斥道“好你个郑二牛,你说起我来倒滔滔不绝了……” 钱壮看奚政委还在仰天张望,连忙走近他,想了想问道:“政委,这架敌机怎么飞得这么低?” “小鬼子嚣张啊,深入我中国腹地,竟然如此目中无人!” 两人的对话很快又吸引了众人的围拢。 一个声音问道:“政委,这是架什么飞机?” 钱飞抢答道:“听声音不像是轰炸机,倒像是一两年前刚刚投入战场的三菱g3m96式陆攻机。” 郑二牛又找到了机会,迫不及待道:“江阴海战你们吃过他们的亏?” 钱飞平和说道:“是的,我们的两艘主力舰‘平海’舰、‘宁海’舰就是被它击伤击沉的!” 奚政委遇上了一位懂行的,虚心问道:“钱飞,你对敌机这么了解,你说说,既然是一架攻击战机,为何只出现一架?” “政委,这种战机有可能执行的不是攻击任务,或许……”他稍稍思索道,“比如载客什么的,有时,它还担任传递绝密情报的作用!” “用战机载运人?”奚政委不解。 “有何不可?这种战机最多可承载七人。” 奚政委来了兴趣,又问:“钱飞,关于战斗机,你具体给大伙儿说说呗。” “这种陆攻机可以从航母起降,双置12缸液冷750马力发动机,两个背部可收回炮塔,一个腹部可收回炮塔,各1挺7.7mm\"92\"式机枪,携带800k鱼雷或800kg航空弹,机长16.5米,翼展25米,最大起飞重量7—8吨,最大时速350km,升限在7000米到米左右,最大航程在4000—6000km……” “有这么远?” “是的,可以从日本本土一口气飞到这里都不要补给。” 钱飞的讲解顿时把所有人的兴趣调动起来,钱壮也是第一次听到弟弟讲这些,忍不住问道:“弟弟,你原先只是国军的一名海军,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们海军的主要对手不仅仅是军舰,战机也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正说着,一个黑影从远处跑步而来,在距离人群七八米处慢下脚步,紧接着传来一个脆脆的女声:“报告奚政委,刚刚收到一份的电文……” 第279章 夜静如水 奚政委二话不说,快步迎了上去,从对方手里接过电报,可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到,那女孩见状连忙轻声提醒了一句:“对方署名镰刀……” 奚政委眼睛一亮,赶紧制止了她的话,回头对钱壮大声道: “钱连长,你跟我来一下!” 钱壮趋步而至,奚政委刚刚迈开脚步,看到女孩紧随其后,忽然想起什么,忙关切道:“思秋啊,你每天闷房间里,也该出来散散步了,你瞧,这外面的空气多好!” 微弱的星光下,女孩身材修长,一头长发披肩,依稀可见眼眸深邃明亮,面容清秀,正是被其哥曲思冬从日本人魔掌中营救出来的曲思秋。 曲思秋笑道:“谢谢政委关心,不过我真的不闷。” “那就好,我总以为那段经历对你的伤害太甚,害怕你走不出来!” “要说完全把它忘掉,我目前还做不到,不过政委放心,我会真确面对的!” “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奚政委话音刚落,郑二牛远远招呼道:“思秋姐,你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奚政委带着钱壮继续前行,曲思秋站在原地,嘴里应道:“我不清楚,他没跟我说起过。” 郑二牛走上前来,把曲思秋拽到大伙面前,指着钱飞得意说道:“思秋姐算是我的娘家人,以后你再欺负我,我会让思秋姐一笔一笔记着,到时曲连长一回来,让你老账旧账一起还!” 钱飞不屑道:“你小子也就这么点能耐,找个女人当庇护伞,害不害臊?好,就冲曲思秋是我敬重的人,我以后放你一马!” 一人阴阳怪气道:“钱飞,思秋小姐可不仅仅是你敬重的人吧?” 曲思秋连忙咳嗽一声道:“我有什么值得你们敬重的?” “日本鬼子那么折磨你,你硬是没吐露半句,我们在座的这些大老爷儿扪心自问,又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又一人插话道。 曲思秋突然有些烦躁起来,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们还提那些干什么?” 郑二牛很是机灵,连忙轻推对方,示意对方噤声,抢先转移话题道:“钱飞,给小弟孝敬一根烟,麻利的!” 钱飞匆忙摸口袋,掏出一包又皱又瘪的香烟,两只手指撑开烟纸盒,发现只剩下两根烟,急忙未雨绸缪说道:“大家别抢了,只剩两根,只能是我和二牛的了!” “不行!好歹也让我们每人抽上一口!”有人开始抗议。 抗议有效,众人一窝蜂围了上来。 郑二牛眼疾手快,一把抢过烟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属于自己的一根占着,接着把烟盒向空中一抛。 看到众人弯腰去抢,郑二牛美滋滋地掏出火柴,小心翼翼划亮,把烟头凑了上去。 曲思秋忽然咦道:“二牛,你的手背怎么了,那么大一个伤疤?” 郑二牛猛吸一大口烟,然后才摊开手掌,目光一接触到手上的伤疤,便哀叹一口气:“别提了,奇耻大辱啊!” “哦?”曲思秋好奇起来,“说给姐听听,姐正想听故事!” 郑二牛又吸了一口烟,把香烟护在另一只完好的手掌心里,以防被叵测之人抢夺,这才娓娓说道:“去年年底,我和钱连长……还有钱飞几人在宁沪国道句容段一家饭店里,遭遇了两男一女,从上海方向而来,开着一辆轿车,车上居然藏着一部电台,我们一合计,便偷偷把对方的电台扣下了,可被对方发现了,对方不依不饶,我们又不想给,那时我们最缺的就是一部电台了,最终双方打起来了……” “你们人多,对方只有三人,会怕他们?”曲思秋适时插了一句话。 “话是这么说……”郑二牛幽怨起来,“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年纪……比钱飞还小,特么真是个狠角色,枪法准得一塌糊涂,当时我劫持着他们中的那名女人,可钱飞被那小子控制着,我们刚想跟他理论,对方抬手对钱飞大腿就是一枪……” “啊!”曲思秋失声轻叫了一声,“那人怎么那么鲁莽?他不怕你们也伤害他们的人质吗?” “还别说,那小子杀伐果断,那一枪一下子把我们打蒙了!”郑二牛的目光落在了走近的钱飞身上,忙不迭大声问道,“钱飞,来来,给思秋姐讲讲去年伤你的那小子吧!那小子下手狠吧?” 钱飞恨恨说道:“那小子简直就是个恶魔,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下次别让我见到他……” 郑二牛嘲讽道:“事后说什么狠话,我看你当时已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胡说!我当时一点也不慌……倒是你……”钱飞很快找到了平衡点,效仿着郑二牛的声音说道:“钱队长,我这手会不会废了呀……” 郑二牛脸一红,申辩道:“那小子开枪伤了钱飞之后,我便把枪顶在那位女人质脑门上,想逼他收手,可那混蛋抬手就是一枪,竟然不带瞄准……我的手就成这样了!” 曲思秋好奇问道:“后来呢?你们把他放了?” 郑二牛沮丧道:“还不是钱队长拿的主意?他一听说对方是……钱飞,那小子什么来头的?” 钱飞思索片刻,答道:“说是个上尉……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叫……” 曲思秋紧张追问:“叫什么?” “林赤,对叫林赤!”钱飞一拍脑袋。 “啊?”曲思秋眼睛里倏然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不过转瞬即逝,她的眼睛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怎么,你认识他?”钱飞发现了她的异样。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呢?”曲思秋喃喃自语着,慢慢转过身子,仰起脑袋凝望着浩渺的夜空。 夜静如水。 夜空中开始出现点点繁星,没有风,她的世界如此安静。 两道浅浅的泪痕从她的眼眶两侧一路迤逦而下。 …… 此时的林赤也在仰头看天,遥远的东南方,在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红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红点开始越来越清晰,并伴随着若隐若现的引擎声。 此时的他,甚至忽略了夜空中星星的存在。 “少佐,你要接的客人应该快到了。”林赤扭头看了一眼渡边,指了指天际的那丝红光又道,“那架飞机应该就是!” 渡边不置可否,顺着林赤所指的方向看去。 “没错,就是它了!” 话才出口,身后传来汽车的刹车声。 两人同时回头,正见不远处的候机大厅门口多了一辆轿车,借着灯光,他们一个身影从轿车的驾驶室跳了下来。 那人看了一眼林赤的方向,毫不犹豫地疾步跑了过来。 很快,林赤的耳里传来对方的问话声,用的是日语。 “打扰了,你们二位也是前来接中村君的吗?”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林赤和渡边再次转过脑袋,同时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年龄在三十岁不到的样子,穿的是在中国大地上随处可见的中山装。 “请问阁下是?”渡边也用日语问道。 “在下高桥龙夫,也是来接机的!请问你们是?” “渡边……雪奈,松机关行动处的,这位是我的同事林赤。”渡边说着拉了一下林赤,林赤装作一脸惘然,渡边忙用中文说道:“他叫高桥龙夫,也是来此接人的!” 林赤“哦”了声,犹犹豫豫伸出手,用中文说道:“高桥先生,你好!” 高桥龙夫也伸出手,热情道:“林先生是中国人?” 他所用的也是中文,居然非常娴熟。 林赤瓮声瓮气答道:“是的,我是中国人!” 高桥并未介意,把脑袋转向渡边,“渡边少佐,你们也是来接中村君的吗?” “是的,我们奉命接机……” 渡边好奇于对方流利的中文,好奇问道“高桥君是中国人还是帝国侨民……” “我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对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年初刚刚调到南京,担任日本同盟社南京支社首席记者,请多多关照!”说完开始给二人鞠躬。 正说着,巨大的轰鸣声逼仄而来,一架闪烁着红色灯光的战机出现在跑道尽头的上方,并在快速下降。 “中村君来得好快!”高桥龙夫边说边下意识后退到跑道边缘,渡边和林赤紧随其后,渡边把目光盯在机身上,随口问道:“高桥君怎么会认识他的?” “少佐是指中村西吗?”高桥追问,看到渡边未显异议,补充道,“当年我在上海同文书院求学期间,在一次回国的途中,和中村君偶然相识的。” “高桥君在同文书院求过学?” 高桥沉吟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快六年了!” 飞机开始俯冲降落,转眼间已逼近跑道,起落架一经接地,立即发出刺耳的噪音。 很快,飞机开始滑行,在距离他们数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更远处的日军地勤人员开着一辆装有梯子的轻型卡车朝着飞机驶去。 林赤赶紧把车快速发动,拉上渡边和高桥向飞机的停泊点开去。 第280章 整装待发 奚政委带着钱壮沿着河边的小路一直走到第五户人家,才拐了进去。 这是一户极其简陋的三合院。 推开一扇由木板拼凑的简易院门,两人快步走进院子,正屋共有三间,是用附近山上的石头堆砌而成,院子的两边均为土坯茅草房,现在成为一部分战士们生活起居的营房。 正屋亮着一盏煤油灯,听闻二人的脚步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从房间里走出,看到二人后,亲切打了声招呼:“奚政委!钱连长!” 奚政委一边应着一边问道:“池橙姑娘,收发报你跟着思秋学得怎么样了?” 池橙灿烂一笑,露出骄傲的神色:“刚刚的电文就是我收的……” “哦?真的吗?”奚政委眼里透出惊喜。 两人进了屋子,在桌前坐下,池橙跟着走进,又说道:“发报方面还是不太熟练,不过我会努力的!” 奚政委点点头,露出嘉许的笑容,抬手把煤油灯灯芯拧了拧。 房间里忽然间亮堂了许多。 他迫不及待把电文凑近油灯。 电报译文字迹隽秀,乃是出自曲思秋之手,显然是由她亲译。 溪流:日万吨军火货轮加良号今夜9点前后西行途径镇江水面,务必举全力破坏该段航标并袭扰之,警惕随行武装。镰刀。 奚政委的神情马上凝重起来,抬手看了一下时间,转手将电文递给了钱壮,霍地站起,朝着池橙的房间高喊道:“池橙,通知部队集合!” 池橙应着,冲出房间,一阵风跑出院子。 奚政委从卧室取出地图,摊在桌上细细研看着,钱连长放下电文,连忙问道:“政委,我们该怎么办?” “马上集合部队,挑选五名队员,急行军潜入离我们最近的长江水域,破坏长江航道上一切航标,如有可能,吓唬吓唬鬼子,绝不能便宜了敌人!” “电文上说,让我们破坏航标,什么是航标?” 奚政委头也不抬说道:“你弟弟钱飞同志没教你吗?航标,顾名思义,乃为航道上一切服务于航行的标识,比如灯标、灯桩、灯塔、灯船等一切标识物……”说到这儿,奚政委才抬起头来,看着钱壮说道:“钱连长,你是本地人,从此地到达长江边最近的路在哪里?” “政委放心,路我很熟,只是……” “有多远?”奚政委并没有按他的思路。 “七十里路不到,只是……” 奚政委又看了看表,急切说道:“去,把你兄弟钱飞叫来!” 这时院子里已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钱连长的四连大部分战士已拥在院子里集结,钱壮三两步走到门口,高声喊道:“钱飞——” “到!”伴随着一声应答,钱飞飞身入内。 “钱飞,我问你,我记得你曾跟我讲过,你在长江边的一处水道里藏了一艘浅水炮舰,果有其事?” “报告政委,千真万确!” “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远不远?” “一个叫二十二圩的地方,是长江上的一个小岛,离此地也就七八十里的样子……” “有没有可能藏匿处已经暴露?” 钱飞思忖着说道:“不大可能吧,那是座无人岛,岛上水网纵横交错,到处是浓密的林木和芦苇,谁没事会去那里?我们当初选择藏在那里,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你的意思是说,要找到那艘炮舰,得设法过江?” “当然……政委,你为什么说这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钱飞的心中已疑问重重。 奚政委正襟危坐起来,“钱飞,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有一艘鬼子的万吨货轮装满了弹药,即将经过此处的长江水域往南京方向而去,上级指示我们务必破坏航道上的一切航标,并要求我们极尽所能对它进行袭扰,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消灭它我们断无能力,但总要给鬼子制造点麻烦,不能轻轻松松就把它放走……” “你说的是真的?”钱飞的眼睛里顿时放出异样的光彩。 奚政委把电文往前一推,“你看看吧,这是上级刚发来的电报!” “太好了!”钱飞双手握住电文,竟激动得有些发抖。 “怎么,你很感兴趣?”奚政委双目如炬,一眨不眨盯着他。 “这样的任务,我最来劲了!”钱飞想也没想答道。 “可是……”钱连长终于可以插话了,“可是困难显而易见,一是时间紧迫,现在是六点刚过,这六七十里的路程,我们又如何能在九点之前赶到江边?其二,即使如期而至,我们有办法渡过长江吗?” 奚政委打断道:“第一时间赶到江边我倒认为不是问题,这一点我有办法……” 经奚政委一点拨,钱壮恍然大悟,连忙接口道:“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我们不是缴获一辆鬼子的卡车吗?我差点忘掉这一茬……” 奚政委继续道:“我只是担心那艘炮舰,即便那艘炮舰原封未动,可时间已过去将近半年,你能保证炮舰还能正常驾驶?再说,万一燃料短缺,这么晚了,我们到哪里去搞燃料?” 钱飞满不在乎抢口道:“这种担心完全多余,你们知道这是一艘什么样的炮舰?” 钱连长投去征询的目光。 “是一艘老掉牙的炮舰,根本不用汽油或柴油,而是烧煤炭,它的动力完全来自于锅炉!我们弃船的时候,煤炭剩余不少,根本不用担心开不了!” “是吗?说说它的具体情况!” 钱飞开始如数家珍:“这艘浅水炮舰叫江元号,它大有来历,本是南洋大臣订购于日本川崎船厂,1907竣工并交付北洋政府,当时的造价30万日元,长180尺、宽28尺、吃水7尺,排水量550吨,载煤量113吨,有 2座锅炉、2座往复式蒸汽机,功率虚数455匹马力、实数950匹马力,标准航速10节、最大航速13节……” “挑重点说!”奚政委有点不耐烦! “这艘炮舰参加了江阴海战,本来是有沉江堵塞航道的打算,可吨位太低,只好作罢,国军海军全军覆没之后,这艘炮舰成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舰只之一,再后来,江防丧失后,鬼子长驱直入,这艘炮舰无法承担长途跋涉之累,很快接到了拆除火炮和武器系统并就地销毁的命令,可舰长把命令只执行了一半,他就把我们几位水兵扔下,登上其它的舰艇跑了,临走前他交待我们任务一结束,即刻前往南京,我们当时特别沮丧,不知是谁提了个主意,说弄沉了可惜,不如藏起来,于是我们便沿着长江一路向西航行,在一个叫二十二圩的地方,我们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藏匿点,料理好这一切后,我们一帮水兵登岸后便各奔东西了!” 奚政委又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江元号炮舰上的武器系统都被拆除了?” “被拆得差不多了,一门120mm阿姆斯特朗主炮被拆运走了,4门哈乞开斯47mm机关炮也被拆,还有4门马克沁机关枪……” 奚政委听到这儿,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断然说道:“赶紧说,舰艇上有可用的武器吗?” “我们当时留了一个心眼,有一门马克沁机关枪保存完好,此外,还保留着1门阿姆斯特朗75mm炮!” 奚政委惊喜问道:“有配套的弹药吗?” “马克沁机关枪的子弹尚有些剩余,至于阿姆斯特朗75mm炮是否有库存炮弹,我不得而知……” 奚政委狠狠瞪了他一眼。 “政委别怪我呀,我当时也不知这艘炮舰还有这样的用途,如果能预知到有这一天,我死活也要阻止他们啊!” “可是,我们抵达江边后,又怎么渡江?” “好办呀,江边定能找到渔船,那里内侧的最窄的水域也就一千多米!” 奚政委不再说话,立即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钱壮抢先大步走到院中,发出了集合的号令。 奚政委走到队伍最中央,大声说道:“下面,我点到名的出列!钱壮——钱飞——郑二牛——沈如宝——” 被点到名的四人站成一排。 奚政委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刚刚收到一份情报,鬼子的弹药补给船将在两小时后途径镇江水域,我将带领你们几位立即潜往江边,伺机寻找战机,绝不能让小鬼子大摇大摆把这批弹药从我们的眼皮底下运走,我们的目的就是尽可能给敌人制造麻烦,而且麻烦是越大越好!大家听明白了吗?” “是!”众人异口同声。 奚政委补充道:“我不在家的日子,请李副连长主持四连的工作。” 钱壮忍不住插话道:“政委,你还是待在家里吧,有我们几个去就行了……”边说边挺直身子,并提高声音:“保证完成任务!” 奚政委挥手制止了他,执着说道:“此项任务非同小可,我必须亲自带队!” “可是,你是我们的政委啊!程司令不在,你是我们所有连队的主心骨,你如果有什么闪失,程司令回来我们怎么向他交待?” “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不是我不放心你们,而是这项任务实在太重要,你们想想,这万吨军火一旦流入到战场,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奚政委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啊?一万吨呀!”一听到奚政委嘴中的说出了一万吨的数字,战士们立即齐刷刷惊呼一声,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所以说,上级布置的这项任务,我们一定要不折不扣完成,否则,我们就是民族的罪人!”奚政委抬起双手压了压,示意战士们安静,待众人收声后,又说道:“你们几位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出发……沈如宝——” “到!” “你即刻跑步前往慧心寺,把鬼子的那辆卡车开到村子后的大路上,我们随后就到,解散!” 解散命令发布后,奚政委随同出征的战士们进房间开始准备枪支弹药,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怯怯的声音说道:“政委,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执行任务?” 眼前的曲思秋双眸中流露出殷切的希冀之色。 奚政委摇了摇头,决绝说道:“你个女孩子,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吧!” 曲思秋并不气馁,一板一眼说道:“政委,你这是对我不负责任,我可提醒你,你忘了镰刀首长给你的亲笔信中怎么说的了?他对你有明确指示,让你寻找一切机会,务必把我重新塑造成一名优秀的、英勇的、不折不扣的共产主义战士,现在我认为是最好的机会,他的话你难道都忘了?” 曲思秋在说到“优秀的、英勇的、不折不扣的”几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 奚政委苦笑道:“怎么,连你个小丫头片子也知道拿我的老首长来压我了?” “我哪里敢呀,政委!”曲思秋看对方态度松动,赶紧换了种口气,“一味闷在家里,我调整起来特别慢,再说我会万分小心的,绝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第281章 一路向北 向北,一路向北。 这是一辆nissan80军用卡车,依稀可见车厢里站着四五名绰约的身影,炫目的大灯光撕开厚重的夜色,在江南水乡纵横冗杂的田林间的土道上一路向北疾行。 路,并非坦途,更非通途,但不管这行进的路程有多曲折,甚至会有迂回,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一路向北,找到一条迤逦而壮观的江流。 尽管,这条幽长的道,还一时半会难见尽头。 云霾中隐约透着星光,四周不时传来深穴里的虫鸣。 没有人说话,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站在车厢上,面朝前方,任凭风吹乱他们的头发。 一个小时后,拂面的夜风明显湿冷起来,汽车的光束里升腾起清淡的雾气,这时,钱飞开口了。 “政委,前面就快到江边了!” 果然,几分钟后,汽车开始爬坡,很快开始右拐向东行驶,从周围的景观判断,这辆卡车已行进在江堤上。 在一处平坦的开阔地带,卡车戛然而止,沈如宝从驾驶室跳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随车指路的钱连长。 奚政委率先从车厢尾部跳下,刚要上前和钱壮他们汇合,忽然想起曲思秋还在车上,连忙回头找寻她的身影,但见她正在探身下车,奚政委伸手欲助她一臂之力,曲思秋执拗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帮助。 她笨拙地将双手攥在车尾的挡板上,两只脚不断下探,试图找一处借力之地,可反复数次,还是失败了,看到众人都把关切的目光投向了她,她倏然涌起无尽的勇气,不再犹豫,果断放开双手,从车上跳了下来。 对于从来少有上蹿下跳的她来说,这毫无疑问是种技术活,素无经验的她,屁股竟然比脚先落地,整个身子重重地跌落于地。 众人不禁哄笑起来,当然并无恶意。 笑声中,钱飞伸手拉她,她却不理会,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倔强说道:“你们别瞧不起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 奚政委会心一笑,这才走向钱连长和沈如宝,弯下腰借着汽车灯光看了一下手表后,马上说道:“沈如宝,先把大灯关掉,待我们碰个头再开!” 汽车一熄火,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接着,所有人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四周的环境。 江风猎猎,江堤的外侧,是一片黑黝黝的柳树林,极目远眺,是一大片空蒙的浅灰色,更远处,有若隐若现的渔火忽明忽暗。 偌大的江面上,竟然看不到航行的船只。 “钱连长,我们这是在哪里?”奚政委问道。 “此处叫新圩,江对面就是扬州仪征。”钱连长顿了顿,“政委,现在几点了?” “七点半不到,我们只花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应该赶上趟了!”奚政委又转身询问身边的钱飞,“你所说的那座叫二十二圩的无人岛距离这儿远吗?” 这个问题钱飞早就想过,毫无迟滞答道:“从这里往东也就十来里的样子,不过,时间已经很紧了,过江需要不少时间,得尽快找到一条渔船。” 钱壮立即插话道:“渔船停泊的地方,大多数是在人口密集的村落,从这里往东几里路,便是新圩,那里有一条通达长江的内河,据我推断,在江河交汇处,一定有船,咱们马上沿着这条江堤一直向东,离无人岛越近越好!” 主意一拿定,众人赶紧登车,沿着这条江堤朝着东南方向觅去,约摸行进了数里路,江堤下的柳树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用石块砌得整整齐齐的斜坡,站在车厢顶的钱飞用手电扫射了一下,连忙叫了起来:“快停车,那里有船!”说着使劲捶打着驾驶室的车顶。 车一停妥,钱飞纵身跃下,站在江堤上向着江面方向看了一眼,又惊喜喊道:“政委,有好几条船呢!” 众人下车后,顺着钱飞的手电光看去,果见不远处江边有一处豁口,水面凹进江堤,一个类如涵洞的地方,停着好几条木船,四周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渔网。 “钱飞,你下去看看怎么回事,挑一条最大的。”奚政委说完立即集合队伍,“所有人检查武器!带好随身物品!” 钱连长则从车厢里取出预先准备好的用木板和木棍做成的简易船桨,人手一个。 简单叮嘱了几句,奚政委带头冲下了江堤,钱连长紧随其后,在后面是曲思秋,沈如宝第四,最后一位是抱着一挺歪把子的郑二牛。 共有三条木船,大小都差不多,钱飞挑了一条看起来最新的,此时已解开系在树桩上的麻绳,把船拖到了水边。 钱连长第一个跳上船,扭身把曲思秋扶上船,就这样,六人分别上了船,钱飞和钱壮兄弟站在船尾负责摇浆,其余四人分两排在船里坐下,手里都抓着一把木浆,已做好向无人岛进发的准备,只等由当过水兵的钱飞一声令下。 “开始划船的时候,大家不要太着急,两边的用力一定要均匀……”钱飞一遍控制着船桨,以平衡摇晃的船身,一边向大家交待了一些划船要领,待船身完全平静下来,他已以商量的口气询问奚政委:“政委,可以出发了吗?” “出发吧!” 夜色中,这条木船先是载着众人顺流向东,很快,江心的无人岛遥遥在望,黑暗中,郑二牛说道:“钱海军,是不是等到我们的船和无人岛平齐的时候再渡江?” 钱飞尚未回答,曲思秋抢先说道:“那怎么行?咱们得把水流速度考虑进去啊,如果那样做,还没等我们的船抵达江心,已远离无人岛了!” “思秋说得很对,大家赶紧做好准备,马上横渡长江,抢滩无人岛!”钱飞在船尾大声说道。 当船距离无人岛差不多一千多米的样子,众人开始奋力划桨,这条木船呈着斜线逼向江心。 尽管江流湍急,但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努力下,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一个巨大的阴影横亘在众人面前。 无人岛已近至眼前。 钱飞凭着记忆把船沿着岛周围绕行了半圈多,终于在无人岛的背面找到了一条流入岛内的河道,河道很宽,两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岸两边树木林立,树荫郁郁葱葱、遮天蔽日,随着这条不速之客的闯入,瞬间打破了这座野岛的宁静,有大批的惊鸟一飞冲天,在林间久久盘旋,不敢归林。 钱飞嫌船行进太慢,干脆建议大家弃船,从岸上跑步深入岛屿腹地。 大家按他的要求照做,把船系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上,沿着野草丛生高的岸堤深一脚浅一脚一路狂奔。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显得无比激动,尤其以曲思秋最为兴奋,这是她从未有的经历,又刺激又紧张,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特别有意思,远远比藏匿在南京城里与鬼子暗战来得更是过瘾、更畅快淋漓! 那种日子不但压抑,还让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五六百米后,一个黑黝黝的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又宽又长,如同一个庞然怪物。 所有的手电光束齐刷刷射了过去。 正是那艘江元号浅水炮舰。 它静静地卧在水面上,显得如此安详,斑驳锈蚀的船身似乎是在向来人诉说着它的坎坷的身世,但怎么看它都不消沉,沧桑中自带一股威严的杀气。 那杀气,来自于炮舰侧面的一门阿姆斯特朗75mm炮。 它的炮口直指遥远的江心。 船头的绳梯犹在,钱飞率先爬上船头,把双手叉在腰间,居高临下、不无得意说道:“战友们,欢迎登舰检阅!” 他的声音很高,惊得栖息在舰艇上的飞禽扑腾而起。 奚政委第二个登船,他向钱飞直白心中的疑问:“钱飞同志,这艘舰艇能做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吗?” “如果不出意外,它应该比鬼子的那艘货轮要快!” 奚政委忽然想到了电文的最后一句话,忙道:“上级提醒我们要警惕随行武装,这是所指什么?” “这一点我想过,这么重要的一艘军火船,敌人必定安排一定数量的护航舰艇,最大的可能,也是炮舰。” 钱飞边说边领着众人进了舰艇,全面检查舰内设施。 他先是进了锅炉舱,观察一番后立即用火把点燃预热室里的柴油,做烘热锅炉的准备。 这期间,钱飞独自离开,开始查看武器系统,很快,他兴冲冲闯进,对着众人喊叫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阿姆斯特朗75mm炮弹有库存!” “多少?”奚政委急忙问道。 “还剩两发……” “就两发炮弹能成什么气候?”奚政委已没有刚刚的兴奋,转而又问:“马克沁机枪子弹呢?” “有四根帆布弹带,大约一千发左右,不过我担心帆布弹带受潮,影响可靠性!” 奚政委轻叹道:“不管那么多了,你马上启动舰艇,先于鬼子的货轮抵达之前破坏这片水域的航标!我们余下的所有人听你调遣,你赶紧分工一下!” “是!”钱飞说完走近锅炉,看预热室已烘热差不多,立即再点了一支火把,将燃烧室也点燃,接着开始供煤。 第282章 准备迎战 两座主蒸汽锅炉里的碳火正旺。 白色的水蒸气开始升腾,高压高温蒸汽已然形成。 待到时机成熟,钱飞立即启动了主动力装置和辅助动力装置。 主供主蒸汽轮机使用的高压高温蒸汽开始带动两座往复式蒸汽机工作,主蒸汽锅炉、主蒸汽轮机、主冷凝器、传动装置及轴系、螺旋桨及有关的辅助机械等相继进入正常的工作状态。 钱飞打开电力系统开关,舱内所有打开的灯立即被点亮,只是在初始阶段电流很不稳定,灯光不停闪烁,但没过多久,一切如常。 包括钱飞在内,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沈如宝被留在锅炉舱照看锅炉,钱飞带着其余的人快速进了驾驶舱。 没有拉响汽笛等常规操控规程,几分钟后,江元号浅水炮舰冒着浓浓的黑烟傲娇起航。 驶离无人岛上的河道,江元号一头扎进大江的怀抱,偌大的江面黑漆漆一片,炮舰蒸汽机活塞聒噪的往复运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单调而激昂,俨然成为了此刻这片水域的主旋律。 这一切对于曲思秋而言,既新鲜又刺激,她紧随钱飞,对驾驶舱内的一切设施均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钱飞也确实需要他人的帮忙,借此机会把一些简易操作教给了奚政委和曲思秋以及自己的哥哥钱壮,自己抓起一架望远镜领着郑二牛爬上了了望塔台。 安顿好了郑二牛,钱飞回到驾驶舱,马上加速航行。 奚政委看到舰艇朝着东方行驶,连忙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你把舰艇迎向敌人我觉得不妥,咱们应该西行才对,这样可以避免被敌人的舰船撞上。” 钱飞脸上露出一丝坏笑,自信道:“政委你不知道,这座横在江中的小岛,对航行的干扰很大,它的两端必定有很多重要的警示航标,我们把这些破坏了,将会事半功倍!” 奚政委颔首道:“这方面,你肯定比我们大家要专业,但你切不可太冒进,这个度你自己把握!” “放心吧政委,我心中有数。” “你打算怎么破坏水面上的航标?” “好办呀,对于个头小的直接压过去就行了!” 奚政委不置可否,曲思秋却问了一个相对内行的问题:“既然那艘货轮有随行护卫舰艇,他们的雷达会不会发现我们呀?” “当然有这可能,但管不了那么多了!”钱飞的脸上显出忧色,“只能寄希望于鬼子把这艘舰艇当成自己人了!” 说话间,舰艇驶离无人岛,远处出现了几处灯标。 舰艇全速前进,直向那些航标碾压过去。 扫除了无人岛东侧的航标,江元号调头西进。 就在这时,郑二牛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朝着众人大喊道:“我好像看见了一艘船,从东边而来!” 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 钱飞抢过郑二牛手中的望远镜冲出驾驶舱,一分钟后他面色凝重走进来,朝着奚政委劈头问道:“政委,我们是不是只要完成破坏航标设施就算完成任务了?” “此话怎讲?” “如果是这样,我们只需一路向西,把沿途重要的航标破坏,再找个地方弃船上岸就行了?” 奚政委不假思索问道:“你的意思呢?” “我……我想揍小日本!”钱飞吞吞吐吐答道。 奚政委没有急于回答,背着手在舱内踱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严肃说道:“你当过国军海军,我这方面的知识极其匮乏,没有办法做出客观而准确的判断,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有几成把握?” “没有把握!”钱飞坦言,思忖片刻,话锋一转,“不过政委,我觉得即使伤不了小鬼子,吓吓他们总是好的!” “万一被鬼子咬住呢,我们如何脱身?难道咱们这艘炮舰真的跑得过鬼子的舰艇?” “货船可以,但是肯定比不上鬼子的炮舰!” 奚政委沉默着,倚在方向舵上思索。 钱壮插话:“弟啊,这不比咱们打游击,别看现在我们有五六人,可问题的关键是我们都帮不了你,你一个人操作这么大的一艘舰艇谈何容易!” 钱飞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说道:“政委,我们不妨就埋伏在刚才的河道入口,以静制动,等鬼子的货轮进入我们的有效射程,咱们就把那两发剩余的炮弹发出去……总不能浪费吧?” “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有把握吗?” “难道不能试一下吗?” 奚政委未表态,曲思秋说话了:“我觉得可行!” 奚政委扫了曲思秋一眼。 曲思秋鼓起勇气说道:“我有几个理由,第一,咱们要把这项任务上升到一个更高的高度,我以为今晚的任务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别忘了这是一艘万吨军火船,这本身就决定了咱们这次任务的重要性;第二、我个人认为这项任务上级不可能全部寄希望于我们的这次行动,他们一定有后继手段,即便我们给鬼子造不成伤害,让他们成为惊弓之鸟也是好的,说不定会给我们的后继行动创造有利条件;第三,打一枪就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况且,即使鬼子的舰艇发现了我们,他们也不会穷追的,毕竟保护货轮方是他们的最高使命!” 钱壮道:“我们据守岛上的河道口,万一被鬼子的舰艇围堵住,如何脱身?” 钱飞脱口道:“你别以为这座岛很小,方圆几十公里呢,只要鬼子敢弃船围剿,我们就在岛上和他们周旋,打游击那是我们的强项啊!还会怕他不成?” “我看就这么办!”奚政委终于拍板,脸上露出一丝坚毅的神色,“上级既然这么信任我们,我们总得咬上几口,最好能咬下一块肉来!” “好咧!”钱飞轻快应了一句,按预先计划将炮艇停进了岛内的河道入口。 舰艇一停好,他关停了舰艇上的所有动力设施,并切断了电力系统。 江元号立即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中。 钱飞领着众人上了船体舯部,那里安装了一门阿姆斯特朗75mm炮。 这是一门后装线膛炮,炮体装甲足有8英寸之厚,钱飞让人拿着手电照明,将炮体彻底检查了一遍,然后调整炮体底座转盘,将炮口对着小岛的东北侧主航道水域。 两发炮弹已放在他的脚下。 接着他登上了了望塔台。 在东南方向七八千米的水面上,一艘巨大的船体踽踽而行,在它的前后,各有一艘舰艇护卫,只是从体量上看,要小很多。 钱飞煞有介事地对众人下达了一级战备准备的命令。 这样的命令,实在让奚政委等人抓狂,因为他们只能像木头一样,由钱飞踢一下,他们才滚一下。 钱飞并不慌张,处处显出一名资深海军的胸有成竹,先是采集了气压、高差、风速、方向等射击诸元的必要构件,接着开始对敌船进行光学测距。 曲思秋看到他不慌不忙、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心中充满了疑问,也不管对方的感受,直接问道:“钱飞,你行吗?” 钱飞的目光躲闪,竟然不敢看她,曲思秋更没底了,又问:“你开过炮吗?” “我……” 奚政委再也忍不住了,追问道:“钱飞,你在这艘舰艇上到底是什么岗位?” “我……”钱飞的声音低如蚊吟,“我是一名轮机兵。” 钱壮激动道:“钱飞,你不是跟我说,你是江元号上的炮手吗?怎么又改成轮机兵了?” 奚政委立即提高了声音,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喝斥道:“钱飞同志,这不是你个人表现英雄主义的舞台,更不是你逞能的场所,你到底行不行?” “我……”钱飞蓦地整了整衣领,挺起胸膛高声说道:“政委,一名舰艇炮手未必会驾驶舰艇,可我作为一名轮机手却能做到既会驾驶又会开炮,尽管至今我没有实战过,但我平时多有观察,且有非常丰富的理论,这一点请政委放心!” “报告,敌舰驶近……”了望台上传来郑二牛惶急的声音。 “报告距离!”钱飞想也没想问道。 “我……我哪知道距离啊……” 钱飞这才想起郑二牛没有测距能力,根本不是圈内人士,只得改口道:“我知道了。” 奚政委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但愿你的理论管用,如果……算了……”他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言辞过于悲观,必会影响到钱飞的斗志,旋即换成一副信心满满的口气:“我们相信你!” 这样的一句话,连奚政委自己都觉得是在糊弄对方,因而,话还没说完,他长长叹息一声。 …… 钱飞所说,乃是他真实所想。 自从他加入国军海军序列后,他就被分配到江元号浅水炮舰,成为了一名见习轮机兵,这一干就是三年。 有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钱飞又未尝不是如此呢?从入伍之初,他的心中就有一个大梦想,那就是成为一名舰艇指挥官,可以豪情万丈指挥所有岗位上的士兵们和敌人展开搏杀! 这样的愿景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美梦中,可每次醒来,他依旧还是一名默默无闻的轮机兵,连升迁的机会都没有。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决心,他照样是一个有梦想的人,为了使自已的美梦能够成真,他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平时处处留意、不耻下问,漫长的三年时间里,当其他同僚在闲暇之余喝酒赌博时,他在琢磨所有领域的操典,因而可以毫不夸张说,他对这艘舰艇的谙熟程度超过了对自己的了解! 可自江阴海战战败、国军海军差不多全军覆没的那一天起,他的梦想之火被无情浇灭,在带着对国民政府强烈的失望后,他毅然投奔了他的哥哥,成为了活跃在茂山地区的一名游击队员。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接触不到心爱的舰艇了,没想到上天又赐予他一个天大的良机,他居然可以亲自指挥一整艘战舰,且迎战的是鬼子万吨级的货轮和两艘护卫舰,这是何等的威武啊!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由衷的兴奋呢? 何况,但凡经历过类如江阴海战惨烈失败的任何一名中国海军,又有谁不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咬上鬼子一口呢? 哪怕是留下一道牙齿印也好啊! 第283章 这不是演习 始发于上海吴淞码头的加良号货轮,经南通、过江阴,在经过将近一天的航行后,现已行至镇江水域。 南京已遥遥在望。 船上灯火通明,灯光最辉煌处来自于二楼餐厅,此时此刻,这里人声鼎沸、音乐妙曼,餐厅正中央,桌椅已被拆除,形成了一个二三十平方的舞池,由于女伴有限,偌大的舞池仅有三对男女在翩翩起舞。 在舞池边缘,簇拥着几十位清一色的男人,无不例外手托酒杯,一边疯狂摇摆一边眼巴巴看着舞池中央。而这些面露渴望的男人中,绝大多数身穿日军军官服,从他们肩章上的军衔来看,他们均有着不凡的身份,多数是将级军官,只有三四位是佐级军官,且都是大佐。 而即便是未着军服的人,怎么看也显得气宇不凡。 这气宇不凡来自于他们脸上的自信和滔滔不绝的夸夸其谈。 一曲甫毕,舞池中央的舞者回归人群,在潮涌的掌声中,男人的脸上都显得心满意足,而女人除了露出众星捧月的骄傲外,神态中还略显疲惫。 这也怪不得她们,她们是加良号上随船的餐厅服务员,是货真价实的日本姑娘,也是这场舞会仅有的三名女性舞伴,局面分明是粥少僧多, 可种种迹象看来,这数十位嗷嗷待舞的男客们非富即贵,谁都得罪不起,就连加良号平素骄横跋扈的船长也对他们点头哈腰,因而,照顾好客人并让他们满意是她们的义务、更是责任! 举办这场舞会的提议是出自于第十六师团长中岛将军,他刚从上海参加完一个由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组织的作战会议,会议上明确了他新的作战任务,并命令他于近日开拔部队,这使他分外高兴,说实话,南京城他滞留太久了,他的手早就痒得不行! 中岛本是想乘专车归宁,可突然接到命令,让他担任军官团团长,带领这些军政要员乘加良号返回南京,去参加维新政府的庆典酒会,他知道这场酒会的重要意义,也知道这些来自于东京参谋本部、陆军省、海军省以及外务省派出的代表均有着显赫的身份,他作为南京城警备部队的最高司令长官,当然对这项命令义无反顾。 而提出让军官团乘坐加良号货轮来宁的主意,却出自日军上海领事馆领事岩井英一,让这些军中翘楚坐在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上出行显然是个馊主意,但之所以这样做他是有私心的,第一,他亲身体验了他的第一任武官山口君在乘车去南京的路上,遭遇伏击暴毙的痛苦经历,这让他对这样的出行方式一直心有余悸;其二,他最近的工作很不顺利,心情极其压抑,因而他很想沿江观景,放缓一下工作节奏,以舒缓内心焦虑的心情。 这个主意他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但不知为何,却获得了高度一致的认可。这让他很纳闷,自船出港口,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一直没找到答案。 可就在今晚的这场舞会上,他忽然找到了答案。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舞会,竟然使得这些道貌岸然、位居权力塔顶的高官们狂癫,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和自己一样,的确想找个机会好好放纵一下。 此时,音乐已停,三个年轻的女人齐刷刷站在他的面前,在等待着他的分配。 舞会的主意出自中岛,但男客通过抓阄决定出场的顺序乃是他岩井的杰作。 摇摆的男人们停下了身子,纷纷把岩井围了起来,焦急地看着岩井英一。 岩井不慌不忙拿起一把用作抓阄的纸团,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徐徐起身,并说道:“诸位绅士,我再强调一遍,刚才已跳过舞的不再参加新一轮的抓阄!”说完,把手中的纸团小心翼翼地散在吧台的桌面上。 本来,决定舞者的顺序可以召集所有人一次性抓阄,既快捷又省事,根本不用每次曲罢抓阄一次,可漫漫长夜,增添这样一个环节又何尝不是一个有效打发时间的趣味游戏? 桌面上的纸团很快一抢而空。 岩井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10、11、12号的站出来,其余没抽到的把纸团复原,扔到我这里,留着下一轮再抽!” 话音未落,有人高兴有人失望,三名男子雀跃着跑到岩井面前,分别亮出手中的号码,以显示他们的出场天经地义,其中尤以一名四十岁不到、鼻下长着一颗黑痣的男子最为兴奋,他不但笑意盎然,还和身后的另几名男子们互击手掌以示庆贺。 岩井看在眼里,微笑着对他说道:“佐藤君,你们搞化学武器研究的学者,平时都喜怒不惊,这次为什么这么高兴?” 佐藤未及回答,他的身后闪出一名相对年轻的男子,一脸得色说道:“岩井君,佐藤君的胜出,这是代表我们团队的胜利!” 岩井还没说话,一个中等身材的军官上前一步,赞赏说道:“是吗,看来是我中岛小看你们了,你们尽管不是帝国军人,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团结的精神!” 说话的正是本次军官团带队团长中岛将军。 佐藤带着身后几人连忙对中岛深深鞠了一躬,齐声道:“谢谢将军谬奖!” 这个节外生枝的插曲已让其他两名被抽中的军官大不耐烦,他们二人是来自于东京本部的海军省和参谋本部的代表,对这一套虚伪的客套早就见怪不怪,当即毫不犹豫牵起自己心仪的女子走向舞台中央。 音乐再次响起。 就在这时,门后忽然冲进一位日军中佐,从三对舞者的空隙里快速穿插而来,直奔举杯浅呷的中岛,脸色竟带有一丝惊惶。 中岛实在想不出,如今这一大片地处中国江南的地域,还有什么值得他忧心的,况且,自江阴海战完美收官后,国军海军遭到了致命重创,如今是苟延残喘,已逃之夭夭,远离占领区,故而对于航行于长江中下游水域的加良号而言,用高枕无忧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中岛扫了他一眼,并未介意,继续举杯和岩井相碰 中佐在中岛面前站定,面色转眼间凝重起来。 “中佐,有事吗?”中岛把酒杯从唇边移开,轻描淡写问道。 “报告将军,藏武舰报告,前方江面两海里处,雷达发现可疑舰只。” 岩井英一将手中的纸团往桌面上一摔,霍地站起,忙不迭声问道:“中佐,你再说一遍!”边说边紧张地盯着中岛。 中岛毕竟位居中将衔,遇事冷静沉着,显出十二分的大将风度,抬手把岩井按坐下来,轻松说道:“岩井君,你慌什么!” “中佐,你确定可疑目标是一艘舰艇?”中岛转头开始了解情况。 “藏武舰的确是这样报告的!” “或许是我们帝国的舰艇?据我所知,从上海到芜湖将近五百公里的江面上,不会存在一艘敌舰,你们会不会搞错了?” “现在无法分清敌我,我们的电台发出询问信号,对方也没有回答。” “哦?真是见了鬼!”中岛不再说话,带着中佐出了餐厅,从餐厅外的扶梯直上三楼露台。 岩井紧随其后,心中惴惴不安,他实在不承受不起这个出自于他本人的馊主意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江面漆黑一片,藏武号炮舰已突出加良号一千多米,显然是作为开路先锋先行侦查去了,另一艘大源号炮舰也突然从后方快速逼近加良号,显然是想接替藏武号留下的护卫空档。 中岛接过中佐递来的望远镜,朝前方的江面仔细搜索着,可什么也没看到。 “两海里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啊!”中岛放下望远镜,狐疑说道。 “报告!”扶梯上匆匆走来又一名军官,“报告将军,目标不见了!” 中岛刚要松一口气,军官毫无迟滞补充道:“藏武号即时报告,这片水域航道航标可能遭到人为破坏!” 中岛大惊失色,不再处变不惊,连忙对身后的中佐斩钉截铁喝道:“全船一级戒备!” 整艘船上立即响彻刺耳的警报声。 舞池里舞兴正浓的宾客们再也顾不上所谓的绅士风度,甚至连招呼都没打,连忙弃舞伴跑出餐厅,文职宾客们不知所措,已慌乱不堪,站在餐厅门前乱转,而军官们到相对从容,纷纷登上露台,将中岛团团围住。 “中岛将军,你做得太过分了,演习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一名来自海军省的中将语气中明显带有责怪之意,他是海军省的中将参谋,主管去年十月刚刚成立的日军海军中国方面舰队,关于中国海军的战情通报他每天都会收到一份,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中国海军了如指掌,因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中岛神经绷的太紧,竟然连一艘货船也要演习,而且是在众人玩性正旺的时候,这岂不是拿他们这些高级将领开涮? 陆军省和海军省向来面和心不和,隶属陆军的中岛或许正是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折腾折腾他,假公济私罢了。 没等中岛解释,这位将军继续数落道:“本想好好散散心,你却弄这一出扫大家的兴,实在是不解风情!” 江海面上的事,海军将领说了算,他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比陆军将领来得更权威,听他这么一说,很多人都长吁一口气,有还没轮上跳舞的军官开始想念女子温柔的手臂,连忙提议重返舞池。 中岛听完这些议论后,转过身,冷冷说道:“诸位将军,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不是演习!” 他的话尚在耳边回响,突然,空中传来了急骤的“嗖嗖”响声。 第284章 两发炮弹的海战 站在露台上的所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日本军人,均经历过大小无数次的战斗,这急速挤压空气的声音听起来再熟悉不过,不是炮弹会是什么?! 只是这枚炮弹来得太诡异,竟然一点征兆也没有,所以,尽管他们心知肚明,可一时间竟来不及反应(或者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神情呆懵、枯立原地。 电光火石之间,那枚炮弹裹挟着劲风,从众人的面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并且呈急速下坠之势,狠狠地朝着露台砸了过来—— “轰!”一声巨响,炮弹在中岛等人面前将近十米的地方爆炸,刹那间,浓雾腾起、灰尘飞扬,四溅的生铁碎片呈放射状疾射而来。 中岛站在露台最外侧,离炮弹的落点也最近,理应成为这次炮击最严重的受害者,可是他身后的那名中佐反应奇快,就在那炮弹落地的一瞬间,他飞身将中岛扑倒。 尽管这是一枚口径只有75mm的小型炮弹,但中岛身后的诸位将军还是感到强烈的气浪,那名奚落中岛的海军中将离中岛最近,身后没有随从,无人对他施加保护,因而,他是第一个被弹片击中的军官,两块锋利的弹片,一块擦过他的脸庞,一块嵌进了他的胸部。 被扑倒在地的中岛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待气浪过后、一切归于静寂后,他想立即腾跃起身,可压在他身上的那名中佐分量很重,怎么也推不开,他有点生气,忍不住骂了一句:“八嘎!” 那名中佐依旧没有反应,中岛这才觉得大事不妙,连忙用尽全力推了他一把。 中佐翻滚下身,落地的声音很重,中岛爬起的时候,已看到他的脑门后被鲜血染红。 中岛弯腰又推了他一下,发现对方已经毙命! 中岛又惊又恼,踉踉跄跄站起。 露台的弹着点,一块遮雨的帆布被点燃,火光越燃越盛! “来人!”中岛声嘶力竭大喊一声。 扶梯上很快涌现一群日军士兵,开始手忙脚乱地搀扶趴在地上的军官团成员们。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那位海军中将参谋是受伤最严重的一位,不但脸上破了相,胸口还在往外渗血。 “命令藏武舰和大源舰赶紧寻歼敌人!”中岛气急败坏地对身旁的另一名军官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那名军官是个中尉,他对中岛目前的处境深表担忧,接令后竟然没有马上执行,而是架起中岛,欲快速离开此地。 “快执行命令!”中岛已恼羞成怒。 “嗖嗖——”又是一串熟悉而令人恐惧的气流声逼仄而来。 “卧倒!”中岛吃一堑长一智,已不抱任何幻想,连忙身先士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趴在地板上。 随着这声断喝,未来得及撤退的军官们立即拿出毕生的本领,就地向地面扑去。 转眼间,又一枚炮弹呼啸而来,不过,这一次飞行的方向却远离众人,径直飞向了货轮舯部的桅杆—— “轰!”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滚滚的浓烟弥漫开来,俄顷间,桅杆断裂,附带在桅杆上的电台天线、信号设施等跟着哗啦啦从空中坠落。 硝烟散尽,中岛再次颤巍巍站起,他的脸色已宛如紫茄子,双目圆瞪,似乎马上要喷出火来。 “我们的两艘炮舰都死了吗?难道不知道还击吗?”他狂怒地大喊大叫,顾不上矜持,慌乱地冲向扶梯,向驾驶舱室奔去。 驾驶舱内,四五名日军正围着机舱内的几部电台大喊大叫,见到中岛闯进,一名领头模样的军官慌忙站起,语无伦次叫道:“将军,和藏武号、大源号失去联络!” “八嘎,桅杆都被敌人的炮弹削飞,怎么可能还能收到信号?” 中岛三两步走到驾驶舱前部,急切向远处看去。 远处的江面上,终于传来一声久违的炮声,中岛知道,是藏武舰开炮了,间隔三十多秒后,它的第二炮又响了,紧接着,左侧大源舰的主炮也呼应了一炮。 既然己方已开始还击,中岛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立即减慢速度,调整到5节!”中岛对船长命令道,说完扭头对一直跟在身后的中尉又吩咐道,“赶紧了解一下伤亡情况!” 话还没说完,岩井英一哭丧着脸扶墙进来,无限悲凉接口道:“中岛君,我有罪呀,我是帝国的罪人!”说着开始捶胸顿足起来,如同一位被丈夫抛弃的怨妇一般。 “你还好吧,岩井君?”中岛也自觉责任重大,二人顿有同病相怜之感。 “我还好,可是……”岩井的眼睛里滴落两行浊泪,“死了一位中佐,海军省的一位将军受了重伤,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将军受了轻伤!” “八嘎!”中岛挥拳重重击了一下仪表台。 “可是中岛君,敌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岩井的脸上尽是委屈,“所有的情报都说了,这条航道上不会有敌舰,所以我才提了这个建议啊!” 中岛未来得及安慰岩井,突然看到远处的江面上一处巨大的阴影后窜出一艘亮着灯光的舰艇,正在全速逃离。 既然兔子被从草窝里赶了出来,藏武号和大源号立即撒欢般追了上去。 一时间,江面上炮声隆隆。 “果然是一艘敌舰!”中岛咬牙切齿,总觉得这两艘舰艇战斗意志还不太强烈,恨不得马上指挥两艘护卫舰对敌展开攻击,可是中断的通讯使他这位指挥官如同摆设。 “给藏武舰、大源舰发信号,让他们全力追击,务必击沉敌舰!”中岛不假思索命令道。 “将军……”一位穿着海军军官服的中佐从人群中跳了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快执行命令!”中岛瞪了他一眼。 那名海军军官翻了翻眼睛,却没有挪动脚步,“将军,我有必要提醒你,藏武号和大源号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加良号货轮的安全,你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在我们的左前方,是一座无人岛,很难说没有另一艘敌舰埋伏在此,到时加良号万一有闪失,恐怕将军您未必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岩井以为这位中佐的言辞恳切,连忙附和道:“中岛君,得小心敌人的调虎离山,切不可意气用事!” 中岛刚想表达自己的不屑,那位海军中佐又补充道:“加良号的使命,是战略上的布局,我所接到的任务是死保加良号的平安,把诸位将军安然无恙送到南京,并继续西行,以最快的速度将这船弹药补充到战场最前线!所以,恕我不能执行阁下的命令!” 中岛气不打一处来,哼哼冷笑两声:“你们海军平常就是这样阳奉阴违的吗?难道你们不知道必须服从指挥?” “对不起,将军误解我了,我并不是要对抗阁下,实在是你的这项命令非同小可!”说着,这位中佐面露一丝冷峻,对船长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山野船长,请你立即停车!在护卫舰没有赶回之前,不能再前进一步,尤其是要远离前方的那座小岛!” 中佐说完这些,又对身旁的同僚一字一顿说道:“立即给大源舰和藏武舰发信号弹,让他们停止追击,立即归建!” …… 钱飞把两发炮弹打完,便不顾一切跑回驾驶舱,驾驶着江元号炮舰向西逃窜。 从望远镜中,他看到了加良号上升腾而起的火光,知道他实施了有效的炮击。 从钱飞的脸上,奚政委看到了一个人久违的得意和自信,连忙抢过望远镜观察一番,这才知道此次并不抱任何希望的偷袭大功告成! 可以说,任务圆满并超额完成。 可是,当舰艇一驶离藏匿处,立即失去了小岛的屏障,敌人的两艘舰艇像发了疯似的追了上来,并不停展开炮击。 钱飞已无暇考虑太多,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炮舰开到江南岸,然后弃船登岸,带着众人赶紧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这次成功的指挥所带来的惊喜一直伴随着他,竟让他自始至终一直合不拢嘴,即便他的舰艇遭到一枚炮弹实实在在的撞击,那丝笑意依旧挂在他的脸上。 他恨不得把这艘老掉牙的炮舰开得飞起来。 第二枚炮弹就落在炮舰右舷数米远的地方,爆炸的炮弹掀起巨大的水浪铺天盖地倾倒在舰体上,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的海战是他们第一次领略,无不例外对他们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或许,此次葬身江底也就在转眼间。 就这样,江元号炮舰冒着敌人的炮火快速驶近长江南岸,一头撞在了江边的浅滩上。 众人狂奔出了驾驶舱,正想立即弃船登岸,钱飞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那两艘如影随形的舰艇已调头东进,这才放缓了节奏,痛快淋漓地仰天吼叫了一声:“真特么痛快!” 这句话说到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去了。 曲思秋第一个下船,脚一落地便扭头笑吟吟对着钱飞说道:“你们原来的艇长真是狗屁,他是瞎了眼了,竟然把你这个能人埋没了!如果我是蒋校长,立即给他一撸到底,永不启用!” 第285章 远方来客 钱飞的推测没错,这确是一架三菱g3m96式陆攻机。 飞机在跑道停妥,日军地勤人员才把梯子架上,高桥龙夫就抢先跑了过去,急切地看着机舱。 林赤刚想迈步跟上去,渡边伸手一把拽住他,不慌不忙说道:“我们的客人和高桥君是老相识,还是先让他们先叙叙旧吧。” 林赤“嗯”了一声,重新走到渡边面前,渡边显得心不在焉地问道:“林君,你马上就要当新郎了,现在什么心情?” 林赤想了想说道:“说不上来,有点复杂……”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还是有心思?”渡边倚在车身上,双臂抱胸,把林赤从上扫到下。 “结婚是我们中国人一辈子的大事……其实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 渡边的目光从林赤的身旁掠过,看了看远处的跑道,又继续说道:“我一直有一事不解,你的父母死于帝国空军的轰炸,难道你一点也不恨我们日本人?别忘了,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杀父仇人、不共戴天,何况,他们一下子杀死了你的双亲,让你从此之后成为了孤儿,你就能这么心安理得为帝国服务?” 林赤不加思考说道:“要说不恨你们,那是说瞎话,可是,就算我杀光了所有的日本人,我的父母也回不来了……”林赤顿了顿,“其实,人的情感真是很复杂,就拿我来说吧,我最初的女友叫曲思秋,这点渡边小姐是知道的,那个时候,我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可又有什么用呢?人的情感,相比这多舛的世道,太微不足道了!甚至到最后,我们其实都是在为自己活着!” “这么说,林君是个见异思迁的人?” 林赤没有即刻回答,见渡边又在绕过自己看着远方,不自觉也把身子转过去。 搭机的客人中村西已经下了飞机,正和高桥龙夫头靠头窃窃私语。 渡边倏然提高声音,提醒林赤道:“我的话你没回答我呢!” “渡边小姐是不是见异思迁之人呢?” 渡边严肃起来,用右手托着脑袋,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林赤笑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渡边轻舒一口气,显然想好了答案,也笑道:“我是一个执着的人,只要认准的事,从一而终,从不后悔!” 她的那丝笑容尚未消逝,话锋一转,一句话从她嘴里蹦了出来:“林君,今天订做的西服还合身吗?” 这句话转得太突兀,没有任何铺垫,林赤一愣,正要搪塞几句,渡边又接着说道:“我听说中式的旗袍穿在身上很有味道,已心仪很久,既然那家裁缝店效率如此之高,改天介绍我过去,我也做一件?我好久没添置新衣了,你们的婚礼我总得穿得好一点,好歹你也是我的下属嘛!” 就在这时,林赤听到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渡边把身子移开车身,已迈开脚步。 林赤一边想着渡边这番话的用意,一边转身。 一行三人健步走来。 在高桥龙夫的右首,是一位身材伟岸的中年男子,光线不是很明亮,看不清他的表情,而在他的右边,是一位身穿飞行服的小矮个。 那名男子分明就是中村西,人还未到,浑厚的声音已经传来:“是渡边少佐吗?” 林赤跟着渡边快速迎了上去。 渡边在中村西面前站定,把目光落在来人身上,一时间,竟忘了回话。 中村西咳嗽一声,呵呵笑道:“阁下就是渡边少佐?”说着伸手和渡边相握。 “中村君,我奉松机关黑木将军之命,前来接你!” “给你们添麻烦了!”中村西恭恭敬敬给渡边鞠了一躬。 渡边赶紧把对方托起,将林赤让出身前,介绍道:“中村君,这位是我们行动处的林赤。” 林赤习惯性给对方鞠躬,中村西谦逊地回敬一个,并改与林赤握手。 林赤故意用了些力气,对方也随之增加了握力。 “这位是长谷英树,这架战斗机的驾驶员。”中村把小矮个拉到身前,给渡边和林赤做了介绍,然后边伸懒腰边说道,“坐战斗机真累,空间又小,实在遭罪!” 林赤快步来到轿车前,打开后座车门,恭候中村和长谷二人上车,渡边忽然问道:“中村君,你们吃过饭了吗?” 中村西在车门口站定,说道:“飞机在上海公大机场补给燃油的时候,本来想随便吃点,可看时间有点紧,就没有逗留!” “这样吧,见黑木将军之前,我请大家吃点东西……”渡边将目光转而投向高桥,“高桥君,要不一起去喝一杯?” “渡边少佐这么一说,我还真是觉得饿了!”高桥龙夫上前一步,拍了拍中村的肩,补充道:“中村君,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一年之前吧,不知阁下还记不记得?当时是尾崎君做东,在京都一家叫做三清河的居酒屋,不知阁下还记得否?” “怎么能忘呢?”中村打量林赤一眼,又说道,“那一晚,我们三人都喝多了,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 “那行,找家饭店,我去陪陪中村君,咱俩顺便好好聊聊!”高桥迫不及待说道。 “中村君想吃点什么?” 渡边问。 “客随主便,吃饭我从不讲究。” 渡边思索俄顷,忽然转头对林赤说道:“林君,要不咱们去张老板的那家饭店如何?” 不等林赤表态,渡边自问自答道:“我看行,既然张老板和陶会长是生意上的合伙人,和林君也不算外人,这顿饭就让他请了!” “渡边少佐能带这么重要的客人光临,那是多大的面子啊,张老板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的饭店叫什么来着?” “老万全大酒店!” “好,就这么说了!”渡边对高桥吩咐道:“高桥君,你开车跟着我们……” …… 老万全是由陶天阙在二十年前创立的一家老字号酒店,在南京城里名号很响,这个时间段,正是上客高峰期。 两辆轿车在酒店门前停下,众人陆陆续续下车,长谷把飞行服脱下留在车内,最后下车。 渡边领着众人直奔大堂而来。 酒店大厅座无虚席,服务人员穿梭于席间,一副忙忙碌碌的景象。 一名男服务员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看到渡边一身日军军官扮着,马上露出敬畏的神色,忙不迭说道:“请问太君几位?” 林赤扬声问道:“你们张老板呢?” 男服务员迟疑着说道:“张老板刚刚还在,这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林赤又问:“你们酒店有个叫罗蔓的服务员,她人呢?” 正说着,罗蔓端着托盘从楼梯上下来,看到林赤后惊喜道:“林大哥,你来了……”她的目光落在渡边身上,又端详了几眼其他几人,旋即兴奋说道:“原来是渡边小姐啊,快,快,几位太君楼上包厢请!”边说边叮嘱那位男服务员到:“小江,赶紧给客人们上茶!” 渡边只是把目光在罗蔓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罗蔓迫不及待说道:“渡边少佐不认识我了?有天晚上在陶府,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原来是你呀,怎么,在这家饭店帮张老板?” “张老板人好,不但包吃住,每个月还有报酬!” 罗蔓说着将渡边几人向楼上引去。 众人在包厢坐定,林赤再次起身,刚走到门后,渡边抬头问道:“林君,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张老板,这么重要的客人来了,他总得露个面吧……” “算了,待会儿再说,你去把菜点了!” “好咧!”林赤走到门口,又扭过身子,“少佐,今晚在陶府我们从这家饭店带回的几样菜肴里,你有没有看上眼的?” “都不错,你就每一样点一份吧!” 林赤轻快应了一句,匆忙走出包厢。 罗蔓正在给厨房下单,看到林赤后,轻声问道:“渡边小姐身后的几位,是什么人?” “刚从机场接回来的客人……咦,怎么不见张老板?” 罗蔓四下看了看,答道:“我也纳闷呢,刚才还在呢!要不我出去帮你找找?” “不用了……你把今天供给陶府的那几样菜给我们点上,另外再准备……对了,我上去问问他们喝什么酒?” 林赤咚咚跑上楼梯,走到包厢不远的地方,忽然听到包厢里的说话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中村西咳嗽一声,浑厚的声音马上传入耳畔:“渡边小姐,黑木将军为何要单单接见我?我和他并无交集啊!” 林赤拉开房门,探进脑袋,问道:“几位客人今晚喝什么酒?” “林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不知道您几个的爱好,酒店有清酒,不过,也有白酒……还有黄酒,就看几位的喜好了!” “高桥君,要不咱们尝尝中国的黄酒?听说绍兴的花雕酒入口甘冽,别有滋味……” 渡边抢过话头说道:“林君,就来一坛花雕吧,既然到了中国,就该体味一下异国风情!” “好的!”林赤返身下楼,对罗蔓吩咐道:“给我们上一坛绍兴花雕。”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酒店门口。 镰刀把目光停留在林赤脸上足足有五秒钟,疑惑问道:“林先生,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吗,我们和你自陶府分手后,我与渡边少佐去了一趟机场,客人接到了,就在楼上呢,要不张老板随我上楼和大家打个招呼?” “应该的,应该的!”镰刀笑容可掬。 “我们少佐说了,这顿晚饭就记在你的账上!” “没问题啊,我求之不得呢!” 第286章 待客之道 林赤正欲带镰刀上楼,忽然看到中村西独自一人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中村西目光一接触到林赤,连忙大声问道:“林先生,酒店的洗手间在什么地方?” 林赤看了一眼镰刀,镰刀抢着答道:“洗手间在一楼,我带先生过去。” 中村匆匆下楼,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镰刀向林赤投来征询的目光,林赤赶忙介绍道:“中村君,这位是酒店张老板!”说完又对镰刀补充道:“这位中村西先生就是我们刚从机场接来的客人!” 镰刀走近中村,热情地伸出手,中村和他敷衍地握了一下,抱歉说道:“我憋坏了,先得清空一下,马上回来!” 镰刀领着中村走到吧台后面的一扇侧门,拉开门并指了指里面说道:“洗手间就在这里!” 镰刀回到林赤身边,轻声问道:“这位中村什么来头?”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来自日本东京,乘坐一架日本陆基第2航空战队的陆攻机,听说是来参加维新政府的庆典酒会的!” 镰刀露出好奇的神色:“我看他并非官场中人,为何会千里迢迢把他从东京招来?” “我也很奇怪……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旁敲侧击问问。”林赤边说边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关注他们,立即压低声音问道,“计划执行顺利吗?” “到目前为止还在有条不紊进行!” 林赤还想再问,镰刀已离开走到吧台前,从吧台墙上取下一块毛巾,转身递给了已从洗手间出来、不停甩着手上水滴的中村。 “中村先生,我是这家酒店的老板,欢迎您的光临!”镰刀握着对方的手,正式作了自我介绍。 “祝张老板生意兴隆!”中村垂下手开始四顾。 “没想到中村先生的汉语这么流利?”镰刀赞赏一句,忽然看到中村目不转睛盯着吧台之内墙壁上的一幅字,心中一动,慢条斯理问道:“中村先生对这幅字有研究?” 中村没有理他,站直身子,徐徐转身,背朝那幅字一字一字吟背起来:“摘来鹤顶珠犹湿,点出龙睛泪未乾。若使太真知此味,荔支应不到长安……嗯,好诗好诗!” 镰刀笑呵呵试探道:“难不成中村先生知道这首诗的出处?” 中村把镰刀重新审视了一遍,一脸得色说道:“这是你们中国宋代余萼舒的诗句,尽管他不是什么知名诗人,但他的这首诗我还是读过的,很多人多以为这是一首描写荔枝的诗,其实……” 镰刀笑吟吟打断了他,带着考问的语气迫不及待问道:“中村先生难道有不同看法?” 中村嗤笑一声,不屑道:“其实……这是写杨梅的,恐怕知道这一点的人不是很多!” 镰刀竖出大拇指,肃然起敬道:“中村先生果真是个中国通,不但连这么生僻的诗句都耳熟能详,还知道它的寓意,实在是了不起!” “我想问一问张老板,你在酒店挂这样一幅字有何用意?” 镰刀三两步走进吧台,从吧台的柜子里抱出几瓶用红布封得严严实实的坛子,搁在吧台上,说道:“我的本意是想推销本店自酿的杨梅酒,可是即便挂着这么大一幅字,然自我接手这家酒店后,一直无人问津,今天忽遇他乡知己,算咱俩有缘,这三坛杨梅酒就免费送与先生品尝了!” 中村无意瞟了一眼林赤,脸上呈现出一副感激的模样,忙不迭应道:“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张老板的好意我领受了!”说着贪婪地抱起三瓶杨梅酒,兴高采烈上楼去了。 林赤跟了上去,扭头却发现镰刀还滞留在吧台里,忙提醒道:“张老板,咱们一起上楼和其他几位客人招呼招呼吧!” “好啊!”镰刀一愣,亦步亦趋追上林赤。 就在这时,罗蔓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老板,你什么时候在吧台藏了几瓶杨梅酒?如果早知道的话,我早就把它卖出去了,前几天还有客人嫌我们酒店酒的品类少呢!” “我让小储自酿的,是想让他多挣点外块!” 罗蔓还想说什么,镰刀头也不回跟着林赤上了楼,嘴里说道:“罗蔓小姐,到后厨催一催这一桌的菜,客人们应该等急了!” 推门进去,包厢内的几人正已打开其中一坛杨梅酒,一边浅尝着一边发出啧啧的赞扬声。 见张老板进来,中村兴奋说道:“张老板,你珍藏的杨梅酒我们大家尝了,口感很好!” 镰刀受宠若惊说道:“能得到几位日本朋友的称赞,我倍感荣幸!”说完镰刀赶紧朝着渡边亲切招呼道:“渡边小姐,感谢您的赏脸!” 包厢内还有两人镰刀不识,林赤见缝插针做了介绍。 中村起身,兴奋地对林赤说道:“林先生,麻烦你到车里把我的行李包拿来,既然张老板赠我礼物,我也送他一样东西!” “使不得!使不得!”镰刀连连摆手,“就几瓶自酿的酒,不值几个钱,我哪敢图报啊!” “我送先生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完全是聊表一片心意,张老板说了,既然我们有缘,何必拘泥这些小节呢?” 镰刀先是惶恐笑着,很快坦然起来,居然催促起林赤,“林先生,那就麻烦你跑一趟吧!” 林赤把轿车后座上的一只行李包提上楼,交给了中村。 中村掏出的东西,竟也是一幅轴卷。 看到众人好奇看着他,中村解释道:“这是一幅字……” 中村离席,亲自把手中的字幅放在镰刀手里,笑呵呵道:“张老板期望值别太高,这就是我一时兴起书写的一幅字,和中国的书法名家根本没法比,不过我自幼就仰慕贵国书法大家王羲之先生,这幅字完全是临摹他的手法创作,当然,目前看来还很拙劣……” 镰刀一接到手,迫不及待展开,马上惊呼道:“中村先生,你在书法上的造诣真令我惊叹啊!这幅字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和书圣相比,不但形似,连神韵也有七八分相近……” 中村谦虚笑道:“张老板谬赞,充其量只有二成的神似!” 听到镰刀的不绝的褒扬,在座的所有人都很好奇,渡边第一个站起身走到镰刀身后,盯着那幅字看着。 镰刀马上把字幅递给了她。 渡边顺手把字幅移到林赤面前,两人一起鉴赏着。 是陆游的一首诗: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渡边看完后也盛赞道:“没想到中村君的中国书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让我对你的好印象又加了几分!” 这时,罗蔓推门入内,托盘上摆满了菜。 镰刀顺手将菜端放到桌上,拱手道:“诸位车马劳顿,一定早饿了,赶紧垫垫肚子吧!”说完接过那幅字,掩门而去。 …… 由于饭后还有事情,酒宴很快结束,临行前,镰刀亲自把众人送到门口,中村本想上车,忽然惦记起一事,连忙和镰刀再次握手,这才心满意足登车离去。 在中山东路路口,高桥龙夫的轿车自行离去。 中村对渡边说道:“找一家宾馆,把长谷君安顿好,让他先休息,我去跟你们见黑木将军。” 渡边点了点头,对驾车的林赤说道:“就去中山东路的中央饭店吧,那里离黄浦路也近,中村君来去方便!” 到了中央饭店,渡边留在车上陪中村聊天,林赤帮长谷英树开好房,亲自把他送进房间,这才驾车回到了松机关。 整座院子,灯火通明,偌大的憩庐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中。 路过二楼,走廊尽头的电讯股,房门紧闭,门外站着几名日本士兵,看得出这里依旧戒备森严。 黑木机关长在三楼的那间办公室,大门敞开,黑木正站在办公桌前和川上麻衣说话,听到脚步声后朝外看了一眼,见是渡边一行,他连忙收声,并朝门口走来。 渡边走在最前面,中村其次,林赤走在最后,三人一进房间,林赤突然感觉到了异样,除了黑木脸色冰冷、川上不苟言笑外,林赤还看到在门后笔挺地站着两位宪兵。 中村扫了一眼四周,并不介意,微笑着对黑木说道:“阁下就是黑木将军?” 黑木阴冷的目光从中村的上身一直移到他的脸上,最后咄咄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脸上硬是挤出一缕笑意,缓缓说道:“中村君,知道我们为什么通过这种方式把阁下请到南京来吗?” 中村西一脸不解,“请将军明示!” 黑木冷哼一声:“中村君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中村西冷笑一声,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宪兵身上,又回过头看着黑木说道:“看这架势,黑木将军并不欢迎我的到来……” 黑木不等他的话说完,抢过他的话,蓦地提高声音,一字一顿说道:“中村西,被被捕了!” 话音一落,两名宪兵飞身而来,立即将中村的胳膊扭到背后。 渡边和林赤深感诧异,纷纷狐疑地看着黑木。 “带下去!”黑木斩钉截铁喝道。 中村西一边挣扎着一边愤怒斥责道:“黑木将军,你没有权利逮捕我,我此行前来南京,代表的是内阁,你区区一个松机关的机关长,手也伸得太长了!” “长不长我自己知道,可是你做的事情你自己也知道!” 中村倏然猛地一甩手,想挣脱宪兵的束缚,没有成功,他极不甘心回头,声嘶力竭说道:“我警告你,你这样做是有后果的,到时候,你必须为这莽撞的举止付出沉重的代价!” 黑木脸上疑云翻滚,抬手示意宪兵先放开他,扬声道:“中村君,你别耸人听闻,如今你已是我的阶下囚,你何来的自信?” 中村挣开宪兵,把身子彻底转向黑木,“你逮捕我,我想知道是以什么理由?” “你背叛帝国,难道你不知道吗?” 中村的嘴角浮出一丝轻蔑,带着讥讽的口气说道:“你这顶帽子好大,会压死人的!可我要正告你,你们的做法太荒唐!我知道你们没有证据,如果有证据,在东京你们就会把我抓了,是万万不会让我离开东京一步的,叛国不是小罪,即使我和尾崎君私交再好,他也绝不会保我,看来,你们是一定要给我按上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喽?” 说完这些,中村决绝离去,边走边哈哈笑道:“你们怎么把我弄进去的,到时必须怎么把我请出来!” 直到他和宪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的话语还依旧在房间里回响。 第287章 行动信号 两名宪兵押着中村一走,渡边马上问道:“将军,你这是何意?” 黑木沉吟着说道:“此事尚不明朗,你先别多问……对了,关于中村西被我松机关扣押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黑木瞥了一眼林赤,补充道:“还有你,林桑,绝不能对外人透露半句!” “是,将军!” 黑木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向渡边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按公大机场的电报,你们应该在一小时前就回来了!” 渡边和林赤对视了一眼,忐忑说道:“将军并未说明真实意图,我就没有在意,中村君下机后说没吃晚饭,肚子饿了,我和林君陪他吃了顿饭!” 黑木倏然紧张起来,忙问:“在什么地方吃的饭?他见过什么人没有?” 渡边随即答道:“饭店是我随机定的,并没有征求他的意见,白下路上的老万全大酒店,老板姓张,将军应该见过,是陶会长的合伙人……” “张老板?就是那个自称皮货商人的年轻人?” “对,正是此人!” 黑木脸上阴晴不定,思忖着又问道:“你确信他没单独接触过什么人?” 林赤咳嗽一声,抢着说道:“中村先生中途去过一趟洗手间,不过,他路不熟,是我陪他去的!” 渡边瞪大的眼睛从林赤面庞上移开,也补充道:“我们席间喝了点酒,从洗手间回来后,他自始至终再未离开半步,直到我们返回这里!” 黑木不再深究,走到林赤面前,一边拍着他的肩一边亲切说道:“下午陶会长亲自给我打来电话,说了你们的事,林桑,我在这里要恭喜你,你终于可以牵手陶小姐步入婚姻的殿堂了!你这个决定很英明,陶小姐不但漂亮,和你非常般配,她的家庭背景对你的事业也会有很大帮助,再说……一直有人惦记她呢,如果你下手再晚的话,恐怕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林赤知道他所说为何,装作一脸惘然的样子,追问道:“将军的意思是说还有人也喜欢楚歌小姐?我怎么没听说?” “何止喜欢,人家可放出话了,这辈子非她不娶!再说,这件事陶会长也有难言之隐,他之所以迫切把孙女嫁给你,其实有不得已的成分!” “这么说我捡了个漏?”林赤认真问道。 “何止捡漏?你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人家什么人?你林赤只是我们松机关的一名小职员,人家碾死你如同碾只蚂蚁……当然,我作为你的上司,断然不会让他人胡来的……不过,我承认你也有优势……” “我能有什么优势?” “陶小姐真心喜欢你呀,这难道不是优势?此外,陶天阙是个极开明的人,这在你们中国人中并不多见,他是断然不会倚老卖老、强迫小辈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的!再说了,陶会长似乎特别欣赏你……对了,林桑你说说,陶天阙会长为何这么倚重你?难道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将军取笑我了,我庸人一个……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捏在您的手里呢!” 黑木满意地颔着首,“只要林桑不做损害帝国利益的事,凭什么我会与你过不去?” 林赤暧昧笑了笑,壮着胆子说道:“如今,我就是想做损害帝国的事恐怕都不行了,我再也不是孑然一人了,我总得替我未来媳妇一家考虑吧,我怎能弃他们不顾,干些有悖天理的事?” “说得好!咱们静观后效!”黑木由衷大笑起来,立即切入正题,“对了,我今晚找你来,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林赤摇了摇头。 “想必林桑听说了,鼓楼医院今天发生了一起枪战,有悍匪试图劫持那天刺杀梁先生的嫌疑人……不过我们粉碎了敌人的阴谋!”说到这儿,黑木得意起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病房里把我们的人伪装成一名病员,哈哈……哈哈。” 林赤并不买账,戏谑道:“不过,依我看来,这件事设计得还是太过粗糙,况且那位特工的演技又很拙劣,明眼人一看便知!” 黑木皱起了眉头,疑惑道:“你看出什么了?说来听听!” “和渡边少佐进去的时候,我只是多看了他一眼,那人紧张得不行,眼珠滴溜溜乱转,我的手才碰到他的被子,他像触电一样紧紧捂住被子,这哪里是一名病人的正常表现?” 黑木凝结的眉头慢慢松弛下来,他似乎想到什么让自个愉悦的事,竟然堆起了笑意,当即说道:“既然林桑心细如发,明察秋毫,现在有件任务需要马上交给你……” 林赤认真聆听着。 “那名嫌犯现在就关在老虎桥监狱,我命令你马上主导对他的审讯,务必撬开他的嘴……” “是!”林赤正了正身,迫不及待答道。 黑木眼睛一翻:“林桑,你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讲完呢!” 林赤殷切看着黑木的嘴唇。 “你加入松机关的时间也不短了,一直未有建树……或许是我没给你太多机会……我决定了,你就以这件案子为起点,开始给帝国建功立勋,为了确保案子审理能取得大大的突破,我特地给你配了三名助手,一位是帝国狙击手工藤君,他也不能总抱着一杆狙击步枪不放,理应多领域涉猎,这方面还请林桑多给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另一位是李泉,他加入我们比较早,对我们的政策了解很透……最后一位嘛……林桑并不陌生……”黑木忽然顿住,仔细观察着林赤的表情。 林赤果然如愿问道:“是哪位?” “钱瑾余!”黑木脱口而出。 林赤的脸上游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这让黑木很满意,一口气说道:“钱桑和你的归顺也就是前后脚,他这人和你不一样,性格有些内向,不喜言辞,最近我对他多有观察,发现他似乎有些消沉,故而我希望你真诚待他,别耿耿于往昔的恩怨,带他早日走出阴影!” “知道了将军!” 黑木又把脑袋转向渡边,“渡边小姐,审讯那名嫌犯,你也参与,不过我强调一下,你的身份只是督导整个审讯过程,必须尊重林桑他们的审讯思路,不可过多干涉……我知道你推崇刑罚手段,总以为对人肉体上的折磨高于一切,殊不知,有时候从精神方面摧残一个人,比什么都来得有效,或许,用中国人对付中国人,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也会给你耳目一新的感觉!” “是,将军,属下明白!”渡边又问,“审讯准备什么时候进行?” “宜早不宜迟,你们即刻就去!”黑木走到一直静静站在沙发前的川上麻衣面前,轻声说道,“川上君,这个案子你也关注一下。” 川上看了看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黑木挥挥手,压低声音道:“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你带队去一趟老虎桥监狱,顺便把中村西押解过去,记住给他挑一间干净的单人监室,叮嘱武内典狱长,要善待他……毕竟很多事情还没坐实,待做完这一切你再做那事!” “我这就办!” 钱瑾余、工藤夕贵以及李泉三人很快被叫到黑木的办公室,黑木说明意图后,让川上即刻带着众人前往老虎桥监狱。 林赤正要返身离去,忽然外面传来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川上神经质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拔出手枪冲到窗前,嘴里失声叫道:“哪儿打枪?” 黑木也从椅子上霍地站起,侧耳谛听着,很快,他轻松说道:“川上君,你太紧张了,这不是枪声,是有人在放炮竹……” 话刚说完,转瞬之间,远处的“噼噼啪啪”声由单一变得恢弘起来,如百川归海一般,从声源分辨,竟是来自南京城的四面八方。 黑木脸上的疑云开始波诡云谲,断然说道:“这炮竹声很蹊跷啊!” 说完,黑木三两步跑到窗前,将窗户彻底洞开。 在他正南方、东南方、西南方,有三处的空中不但有炸响的炮竹,还伴随着璀璨的烟花! 这样的声音是黑木等人进入南京后第一次听到,心中大疑,迫切说道:“特高课不是说近段时间禁止本地市民以各种名义燃放烟花炮竹吗,难道解禁了?”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炮竹声已此起彼伏、响成一片,黑木不假思索,当即跑出房间,匆匆登上了憩庐楼顶的天台。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无声的跟在他的后边。 一到楼顶,黑木倒吸一口凉气,南京城的四面八方都不时有烟花升腾绽放。 “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川上大声问道,“南京城的老百姓是在庆贺什么?” “这是阴谋、有计划的阴谋!”黑木突然斩钉截铁喊叫道。 渡边跟着坚定地点头,“一定是,否则这炮竹声绝不会在同一时间响起,一定有幕后组织者!” 川上想起他接下来的重要任务,立即紧张说道:“难道是……”但他很快自我否定,喃喃自语道,“可这烟花炮竹又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这样做用意何在?” 黑木垂着手依旧在四下张望,忽然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一辆轿车上。 登高望远,视线中,黄浦路上风驰电掣驶来一辆轿车,大灯光劈开厚重的夜色,正急速靠近松机关驻地的大门。 在临近铁门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即便日军守卫向对方打出了停车接受检查的手势后,那辆轿车也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径直向铁门冲撞而来…… 黑木一激灵,惊惧喊道:“不好,这是敌人的进攻信号!” 话才出口,耳畔响起一声刺耳的急刹声,那辆轿车在铁门前十米不到的地方紧急刹停,黑木眼睁睁看着副驾驶车门被人猛烈推开,一个人影探出上半身,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中的一样物什向守卫投了过去。 这一切,仅仅在数秒间即刻完成。 黑木大惊失色,仿佛对方手中的物什是投向了自己,歇斯底里狂叫道:“手雷!” 几乎在他喊叫的同时,几名守卫已卧倒在地,这一刻,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1秒、2秒、3秒、4秒…… “轰——” 剧烈的爆炸声彻底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大门前的一大片空地上,顿时扬起浓浓的烟雾,几名守卫的身子在空中翻飞……火光中,那辆轿车正以最快的速度倒车,眨眼的功夫,在原地打了个转,旋即绝尘而去! 随着这声爆炸,四面八方的炮竹声忽然消失了。 南京城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第288章 行动展开 这次针对松机关岗哨的袭击,从发端到结束,用时不到十五秒,速度之快,让人如置梦境,直到楼下哨声大作,黑木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一队荷枪实弹的宪兵从楼下冲出,狂奔出了大门,立即四散开来,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搜索。 黑木心里明白,这样的追击已没有任何意义,那辆轿车早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了。 这次闪电般的袭击,对于平时听惯了汇报的黑木而言,具有极大的讽刺意义,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有袭击在他的眼皮底下进行,而自己却无力阻止,所有的过程,他看得真真切切,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士兵殒命暴亡。 黑木脸色铁青,天台上上的一众人都噤若寒蝉。 黑木不堪忍受这死一般的沉寂,率先开口道:“这帮匪徒,胆子是越来越大,连我们的松机关也敢袭击,看来,南京城的治安任重道远啊!” 黑木的表态,给了众人开口发言的勇气,现场的每个人几乎都藏着一肚子疑问,纷纷想做第一个抛砖引玉者,川上资格最老,用一声高亢的咳嗽及时堵住了众人的嘴,迫不及待说道:“将军,匪徒的这次袭击实在让人费解,他们为何偏偏选中我松机关的岗哨?” 这个问题很有见地,人们开始循着他的思路寻求答案。 “会不会和白天鼓楼医院的劫持事件有关?敌人展开报复行动?”李泉按耐不住抢着说道。白天发生在鼓楼医院的枪战中,敌人损失很大,他也因此受了轻伤,右臂用纱布包扎着,时至现在依旧隐隐作痛,因而他有理由相信敌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这样的报复行动有意义吗?”林赤第三个开口,他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起来,“把报复的对象放在哨兵身上,动机太牵强,也改变不了什么,尽管敌人采用的是偷袭的方法,可并不等于没有风险,要知道,无论是重庆方面的军统还是延安方面的地下党,在目前形势下还做不到人强马壮,这种袭击的方式太奢侈,等同于是在挥霍!他们的领导人断然不会做出如此冒失的决定!” 黑木立即问道:“你的意思是敌人另有所图?” “这或许是唯一的解释。” “渡边小姐,你怎么看?”黑木突然把身子转向渡边雪奈。 渡边竟有些走神,支支吾吾应道:“我以为这是敌人的挑衅!” 黑木不置可否,对工藤夕贵随口问道:“工藤君,你说说想法……” 工藤认真地想了想,却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可惜我的狙击步枪没带在身上,要不然或许会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 黑木又把目光投向钱瑾余,“钱桑,你也表个态?” 钱瑾余惴惴说道:“依我看就是个偶发事件,是你们想得太多了!这辆车一定是碰巧路过此地,敌人也就是顺带搞个破坏!” 钱瑾余的观点体现了黑木等人最大的愿景,尽管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四下已安静如初,如同暗流汹涌的湖面回归了平静,这让黑木激荡起伏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他抬手看表,想起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去做,于是,立即提高声音说道:“川上君,你这就带队前往老虎桥监狱!” 轰!轰!轰! 川上的一个“是”字还没说出口,不知从哪儿又传来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 黑木蹦跳起来,急转着身子四下寻觅,语速极快念叨着:“又是哪儿来的爆炸声?” “将军,快看,中山门方向!”李泉想都没想抬起右臂想指给黑木看,却不小心扯痛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目光所及之处,火光冲天,正是来自于中山门方向。 那一区域,除了进出中山门有哨卡把守,并无其它重要驻防,黑木脱口叫道:“不好,中山门的岗哨也被袭击了!” 轰!轰!轰!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从西南方向又传来了猛烈的爆炸声,紧接着枪声大作。 “是朝天宫!”川上的语气气急而短促! 所有人齐刷刷盯着朝天宫方向,众人已真切看到升腾而起的猩红的火光映红了那片天空。 黑木也醒悟过来,惊惧应道:“没错,那里是皇军的慰安所!” 如果说发生在松机关大门前的袭击带有一定的偶然性,那么,发生在中山门的第二起袭击立即排除了偶发的可能性,充分地将两起孤立的袭击事件从内在紧密联系了起来,而接踵而至的第三起袭击则彻底粉碎了所有人的幻想,黑木的一颗心仿佛被人剜了一样,开始撕裂般疼痛,他不停地原地打转,嘴里发出狂怒的呐喊:“川上,立即给我接警备司令部,我要和中岛老儿通话!” “可是,将军……”川上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中岛将军现在加良号上啊!” “八嘎!”黑木已怒不可遏,“那就打电话问问特高课的吉田,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黑木扭头盯着渡边,“你帮我问问刘云雄司令,他们南京警卫军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管辖权刚刚交接给新政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黑木疾步下楼,在二楼右拐来到电讯股门前,忽然想起身后跟了一大串人,一改以往的惺惺作态,毫不客气说道:“你们几位中国人,先去你们行动处的办公室等我!”说着撞门而入。 “稻田君,立即给加良……发报……我要和中岛将军联系!” “我正找将军呢,我们和加良号的电台已失去联系!”稻田语气惶急。 “什么?这怎么可能??”中岛气急败坏责问,“美子小姐,你给我不间断呼叫!一刻也不要停!” “是,将军!” …… 老冒在傍晚时分接到镰刀的命令后一直蛰伏在建业旅馆里,八点半一到,他立即带着三名队员乘坐一辆轿车,沿着中山东路一路疾驰。 临近黄浦路,他根据镰刀预先制定的计划顺道对松机关的岗哨采取了袭击行动。 当他亲手将一颗手雷投向憩庐的日军守卫后,甚至没等听到爆炸声,便让驾驶员把车调头逃离,绝不恋战。 计划的下一步,是让他赶到中山门和曲思冬领导的小队汇合,出城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栖霞山江边。 轿车刚行至明故宫,他们就听到了前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时候,他知道曲思冬的小队行动了,于是立马让驾驶员将油门踩到底。 轿车在噼噼啪啪的枪声中快速靠近中山门,时间点掐得很准,当他的车抵达中山门时,战斗已接近尾声,军统南京站提供的情报很准确,声称中山门的哨卡人数最少,充其量不足二十人,故而,对于充分预计了敌人数量的曲思冬而言,端掉这支仅有十来人的日军哨卡就显得不费吹灰之力,当老冒驾车赶到时,只剩下两名负伤的日军士兵一边负隅抵抗,一边试图西撤逃串,老冒的出现无情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几名队员甚至没有下车,几个点射便了结了两名鬼子的性命。 老冒一到,曲思冬果断挥了挥手,所有人纷纷跳上了车,当即消失在城外莽莽的夜色中。 城东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之际,军统南京站的行动处副处长董德魁带着一支十三四人的小队,正埋伏在朝天宫东侧的巷子里。 每人的手里,均握着一把手枪,腰间别满了手雷。 这手枪和手雷,居然都是由中共南京地下党友情赞助,手枪是崭新的毛瑟手枪,而且子弹也很充裕,尤其是手雷,是纯正的美国货mk2,分量比他们平时用惯的木柄手榴弹要轻上很多,携带也极其方便,只要手一握上去,就马上产生扔出去的冲动。 在爆炸声从远处传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只等董处长一声令下! 朝天宫的这个慰安所,是日军在占领南京后最令那些日本官兵流连忘返的俱乐部,在占领南京当年年底设立,里面桎梏了五六十名慰安妇,除了大部分就地取材来自南京本土外,还有小部分是来自朝鲜半岛和日本本土,据称,后者是专供级别较高的日军军官享用。 此处慰安所,每天接纳从南京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日军官兵,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时时刻刻都停满各式各样的车辆,形形色色的鬼子在这里进进出出。 爆炸声一起,果然立即引来了院内鬼子的警惕,,慰安所里的日军士兵几乎是倾巢出动,纷纷集结在门口东张西望,嘴里叽叽哇哇地议论纷纷。 董处长看时机成熟,斩钉截铁说道:“行动!” 刹那间,所有的队员忙不迭掏出手雷,叩开,并迟滞了足足两秒,在董德魁的挥动手臂间,用尽全力向院内扔去。 连珠式的爆炸从天而降,这十一二名猎奇的小鬼子猝不及防,转瞬之间从这里登上了西天。 董德魁带着一众人杀进了慰安所。 慰安所内部担任警卫的鬼子数量更少,董德魁和他的队员犹如神兵天降,把偌大的慰安所掀了个底朝天,很多逍遥快活的鬼子尚还没来及穿衣下榻,便一丝不挂地被射杀在销魂的温柔乡中。 这一次袭击,堪称短平快,也是董德魁自南京城失陷后最痛快淋漓的一次行动,除了少量的鬼子从后门逃窜之外,共击毙四十多名鬼子官兵,相当于一场完美的小规模围剿战。 董德魁惦记接下来的任务,甚至没有对慰安所的妇女进行安置,马上率队又隐身于苍茫的夜色之中。 第289章 主审官 松机关岗哨遭袭,共有两名士兵死亡,场面惨不忍睹,善后的士兵们打来清水,正在清洗地上斑斑的血迹,这时从院内开出一列车队,速度之快,竟使得士兵们来不及远避,污水溅满了他们一身。 这列车队一出黄浦路,立即自动分成两列小车队,一列去了老虎桥路的老虎桥监狱,另一列去了长江路上的宪兵司令部。 黑木赶到宪兵司令部时,清水少将正急的团团乱转,一看到黑木骤至,匆匆迎了上来,黑木不等他开口,大声问道:“清水君,到底发生什么了?” “黑木君,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商量呢……中岛将军离开没几天,南京城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作为宪兵司令,我实在难辞其咎!” “快说,刚才的一系列爆炸是怎么回事?二十分钟前,我亲眼看到我们松机关的哨兵经历了一起令人发指的袭击,我还看到朝天宫的慰安所火光冲天,此外还有中山门方向也有情况,阁下难道不认为这是一起有计划、有阴谋、有组织的统一行动?” “可是,不仅如此啊……”清水几乎是哭丧着脸,“就在五分钟前,我又接到报告,城南的一家皇军的军械修理所也遭到了袭击,留在那里加班的八九名皇军无一幸免,非死即伤!” 黑木随即紧张问道:“丢什么了吗?” “军械修理所的负责人正在赶去的路上,清点工作尚在进行,不过那里都是些急需返修的大型装备,即便虏去了,敌人一时半会也转移不了,所以嘛,我认为这只是一起单纯的破坏行动!” “清水君的意思是说,敌人这一系列行动,其真正的意图就是破坏、给我们皇军制造麻烦?” “自当如此,慰安所的遭袭则是最好的证明,它只是皇军休闲娱乐之地,没有任何战术和战略上的意义,却损失最为严重,初步统计死于慰安所的皇军达数十人之多!” 黑木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不甘心道:“清水将军,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会不会和加良号即将抵达有关?”说到这儿,他心底忽然闪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脱口急问,“加良号会不会有什么闪失,我赶来的时候,和加良号的联系突然中断了……” 清水错愕的目光停留在黑木脸上好几秒,旋即哈哈笑道:“黑木君,你太多虑了,加良号的情报乃是绝密,敌人怎么可能掌握?再说,即使是某一个环节出现了纰漏,这个消息被敌人捕获,可是他们也只能望船兴叹啊!难道就凭几杆破枪在江岸上开上几枪?抑或是安排几个蛙人潜入江底伺机凿开十英寸厚的钢板?还是找一艘木舢板去撞击我们的万吨货轮?”说到开心处,清水抑不住爽朗大笑起来。 黑木却不苟言笑,再次强调道:“将军,话虽如此,但切不可大意啊!” 清水自信满满说道:“黑木将军难道没觉得这几起袭击有一个共同特点吗?” “哦?”黑木好奇看他。 “都是发生在南京城南一带,而敌人如果想对加良号不利,那么,必定是蜂拥而至城北江边一带,只有设法潜入那些区域,才可能达到破坏的目的,所以我认为,他们的目标不在加良号!” “你别忘了,声东击西向来是中国人惯用的伎俩!敌人明面上是在城南一带发动袭击,恰恰说明他们意在城北方向啊!” 清水不屑说道:“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以上的几处袭击,敌人所投入的人力物力之巨,必定是他们的上限,我初略算过,这四起袭击,单人力就非得四到五十人才能达成,如果再想抽调更多的人手去破袭加良号,恐怕大有不济!眼下的南京城,无论是军统还是地下党,都不能在整个南京城全面开花!” “会不会南京城的共党和军统,已合流一处?” “哈哈,黑木君,我承认你所说的可能性存在,可兄弟阋墙,况且他们之间是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这一点,难道将军忘了?就算你所说的是真的,据我所知,地下党平素只能干些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的事情,让他们参与大规模的袭击,他们怎能不顾虑仅有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家底?” 黑木不答话,转头对身旁的一名军官命令道:“给我接松机关的电讯股,我得知道现在和加良号联系上没有?” 通完电话的黑木黑着脸再次走进房间。 “清水君,告诉你一个很坏的消息,我们的加良号刚过镇江水域,便遭到了袭击!” “袭击?马克沁机枪?” 他的潜意识里,当下的敌对分子唯有装备的马克沁武器火力稍远,或许可能对加良号造成一定的威胁。 “炮——舰!”黑木的牙齿里蹦出两个字。 清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总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现出深深的忧色,一口气问道:“炮舰?哪来的炮舰?伤到加良号了吗?有人受伤吗?” “我也纳闷这艘炮舰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还好,加良号并无大碍,甲板上的火被扑灭了,敌舰只发射了两发炮弹,还是小口径的,一发击中加良号桅杆,破坏了电台的天线,这才导致和货轮电台通讯的中断,是护卫舰藏武号的电台和我们取得了联系,并告知了这一切!另一发……唉,击中了围站在甲板露台上的军官代表团……” “天哪……有人受伤吗?” 黑木的眼睛黯淡下来,很快圆瞪,咬牙切齿道:“死伤四人,一名海军部的将军不幸遇袭身亡!” 清水听罢,呆立原地,他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清水君,事实证明,加良号今夜抵达的情报已经泄露,你我必须正视这个现实,立即拿出补救措施!” 清水倏然回过神来,决绝说道:“我即刻安排!”顿一顿,说道:“加良号原计划是准备停靠在下关码头,我看计划必须改变……” “将军的意思是从燕子矶码头水面把军官代表团成员接回?” “是的,军官代表团成员都是皇军的高级将领,越早下船我的心越安,以免夜长梦多!再说,我怀疑加良号停靠下关的情报已经泄露,必须提前应对!” “我同意将军的计划。” “好的,如果出了事我希望黑木君和我一起承担!” “清水君无需顾虑太多,加良号如再有闪失,恐怕不是划分责任的问题,而是我俩必须剖腹谢罪!” “能得到黑木君的支持,我心甚慰!我这就联系警卫军的刘云雄司令,让他务必全力以赴!” “且慢!”黑木挥手阻止了他,“这件事非同小可,中国人我放心不下,阁下还是调集南京城所有的帝国皇军,尤其是你们的宪兵,全面封锁江面一带,任何人不能进出!至于刘云雄的南京警卫军,你立即下达命令,让他们赶紧行动起来,封锁南京城所有的交通要道,即刻起实施宵禁!还有,必须让他们抽调一部分力量,重点保护电力局、电话局、医院、使馆等重要机构和设施!” …… 另一列车队共有三辆轿车,在夜色中匆匆进了老虎桥监狱。 川上亲自押着中村西,在武内典狱长的带领下,把他投入进了监狱的甲区八号监房。 这间监室,曾是如今南京警卫军司令刘云雄的关押之地。 安顿好中村西,川上即刻返回审讯一室。 由黑木委派的主审人员已经到齐,这间设施最全、空间最大的审讯室此时汇聚了行动处的渡边少佐、林赤、李泉以及钱瑾余,而松机关的闲散人员工藤夕贵也被派上了用场,将和其余众人一道参与审讯工作。 这是工藤第一次做一件与狙杀无关的工作,他的心中充满了好奇。 这间审讯室,对所有人都不陌生,尤其是林赤,当他看到周围的一切时,不由感慨万分。 嫌疑犯还没押到。 川上麻衣一坐定,便远离审讯台,挑了一张沙发坐下,双臂抱胸,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走廊上响起了脚镣拖地的声音,低沉而刺耳,一阵阵涌来,仿佛是拖曳在众人的心田上。 林赤作为黑木亲自委任的主审官,自然坐在审讯台的最中央,而他的左手边坐着李泉,右手坐着钱瑾余,钱瑾余的面前摆着一份审讯记录,林赤安排由他做记录,而工藤夕贵不愿涉及具体事务,更愿意站在他们身后旁观。 声音在门前戛然而止,审讯室的大门被人推开,魏胖子被两人架着,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审讯室大门旋即被重重关上。 刑椅的上方,照例点着两盏千瓦以上的白炽灯,炫目的灯光刺得人的眼睛睁不开。 狱警将魏瑞架上刑椅,并把手脚都固定住,这才回到门后,双手后背站定。 渡边作为审讯督导,不便过多干涉,踱步走到川上身旁,朝着川上麻衣意味深长笑了笑,缓缓坐了下来。 川上回以意味深长一笑。 魏瑞雍胖的身体陷坐在刑椅上,低着头,微闭着眼睛。 看到众人均已准备妥当,林赤轻声咳嗽一声,缓缓开口道:“对面的,请你把脑袋抬起来!” 第290章 击杀 陷坐在刑椅上的魏瑞头发凌乱,满身血污,胸口用白纱布草草包扎着,上面浸润着血迹。 随着林赤的这句问话,他的头稍稍上扬了少许,看得出他的身体产生了反应。 林赤又咳嗽了一声,问道:“姓名?” 魏瑞终于把脑袋抬了起来,或许是这声音似曾相识,想看看问话之人,可光线太刺眼,他不得不又闭上了眼睛。 工藤不假思索走上前去,关掉了他头顶上的一盏灯。 魏瑞再次徐徐睁开眼睛,把目光投在林赤的脸上。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姓名?”林赤平静地再次问道。 “魏——瑞。”他的嘴一翕一合,终于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怎么写?” “魏国的魏,祥瑞的瑞……” “很好,说说你的身份,还有,为什么要行刺梁洪之先生?” 魏瑞低下了头。 “魏先生,请你抬起头来,老老实实交待你的问题,争取获得皇军的谅解,这或许会挽救你的性命!” 魏瑞剧烈咳嗽起来,直到这咳嗽如抽丝般消失,才扫了一眼林赤,开口说道:“我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了,我忘了介绍,我们是大日本帝国驻南京的松机关,我叫林赤……”说着林赤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用身子挡住了川上和渡边的视线,指着钱瑾余说道:“我来介绍一下我的同事,你左边的叫钱瑾余……”话一出口,林赤赶忙从魏瑞面前穿过,再指着李泉说道:“这位是李泉,也是我们松机关行动处的……” 当魏瑞的耳里听到久违的“钱瑾余”三字时,顿感十分诧异,迫不及待寻觅对方的身影,视线中,随着林赤的身子快速移动,钱瑾余的脸庞从他眼前一晃而过,饶是如此,他的内心还是十分震撼,但这份情由心生的表情很快被林赤用身体和众人隔绝,林赤伸出一根手指,挑开他胸口的纱布,关切问道:“魏先生,伤得重吗?” 魏瑞没有回答他的话,昂起头,试图再看一眼钱瑾余,以了却心中的疑问,但林赤没有让他得逞。 “说说你的身份吧!”林赤边问边不慌不忙转身,忽然想起什么,忙指着钱瑾余身后的工藤高声道:“对不起,我忘了介绍另一位同事了,那位是我们松机关的工藤夕贵,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皇军……” 说完这些话,林赤彻底让出身子,将审讯台上的一众人彻底暴露在魏瑞的视线下。 魏瑞打量着工藤,又顺带看了看钱瑾余,眼中已波澜不惊。 林赤回到座位,重复道:“说说你的身份吧!” “中国人。” 林赤不急不躁继续道:“魏先生,我想知道是谁给你下达了刺杀梁洪之先生的命令?” “没有谁下达命令,我只是尽一名中国人应尽的义务!” “你撒谎!”林赤突然提高了声音,声色俱厉道,“在刺杀现场,你并不是孤军奋战,你有同伙,有分工,还有协作,甚至还有人掩护你们撤退,再说,今天白天发生在医院的一幕你是亲身体验,有人在设法营救你,只不过阴谋被我们粉碎了而已,这些无不说明你的后面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快说,你的组织是隶属军统还是地下党?” “我魏瑞曾经是一名国军,无党无派,自谋出路,南京失陷后我一直联络失散在南京城的国军士兵,组织有效的反抗,仅此而已!” 林赤还想再问,忽然听到身后重重的脚步声,稍加辨识,知道是川上麻衣走上来了。 果然,川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桑,你和他废什么话?对付这些顽冥不化之徒,两个字:惩戒!” 林赤粗声警告道:“魏先生,你听到我们长官的话没有?如果识相的话,请你立即说出你所知道的,免受皮肉之苦!” 魏瑞顿时低下了脑袋。 林赤又道:“别看你身肥体胖,那是你没有领教过皇军严厉的手段,我要告诉你的是,即便是一个体壮如牛之人,也是断然承受不了的,何况魏先生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魏瑞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此情此景,川上忽然亢奋起来。 川上明白,一个嫌犯表现出这般模样,八成是心虚了,他必须趁热打铁,甚至不用理会林赤作为主审官的权利。 川上先是扫了一眼钱瑾余,看钱瑾余正埋头书写着审讯记录,他又把目光转向李泉,李泉有前车之鉴,不愿再做恶人,下意识别过脑袋,川上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工藤身上,扬声道:“工藤君,想不想体会一下鞭笞的感觉?” 工藤嗫嚅着,没有立即回答。 “没想到堂堂的帝国狙击手工藤君也有柔弱的一面?”川上讥讽一句。 工藤如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暴跳起来,“川上中佐看不起人?”说完冲上前去,从架子上取下一根皮鞭,在空中使劲抽了抽。 “啪!”皮鞭摩擦空气,迸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 魏瑞的身体不禁颤栗了一下。 林赤的一颗心忽然沉了下去,他已隐隐感到事情不妙。 事情立即向他不愿看到的方向快速恶化。 “啪!”工藤甚至没有开场白,劈头朝着魏瑞的脑门上用力抡了一鞭。 随着魏瑞发出的一声惨叫,他迅速试图用双手抱头,可双手已被禁锢,动弹不得,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啪……啪……” 鞭笞如雨点般砸落在魏瑞身上,他的哀叫声一声比一声惨厉。 工藤涨红着脸,一口气已抡了将近二十鞭,蓦然,一个微弱的声音拼力说道:“我说,我全说!” 余光中,钱瑾余写字的手抖了一下。 魏瑞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庞上,发际后边,他的一双眼睛躲闪着,竟不敢看林赤的眼睛。 川上拂开李泉,喧宾夺主问道:“魏先生,你快快如实招来,我是松机关的川上麻衣中佐,在这里,唯有我有权利决定你的生死!” 魏瑞看着川上,又瞥了林赤一眼,咬咬牙说道:“如果我招了,皇军是不是会免我一死?” “会的,我向天皇发誓!”川上面露惊喜。 林赤如坠冰窖,隐隐感到右侧的钱瑾余身子晃了晃。 “我叫魏瑞,原是国军第66军160师的一名少校营长,军长叶肇,自苏州、锡澄、江阴、汤山一带阻击日军后,伤亡过半,160师以喻英奇为旅长,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兵败后我们接到突围至安徽宁国集中的命令,可很多官兵认为突围要从敌人后方冲过好几道防线,脱险不易,于是我们擅自离队想向下关设法渡河过浦口,可是因沿河没有船只,只能折返,然而这个时候南京已被日军占领,我便从城北穿插,藏匿到紫金山一带,后来被一支名为华帮抗战大队的收编……”魏瑞抬起眼皮瞟了一眼林赤和钱瑾余,继续说道,“这是一支由军统领导的抗日力量,我们依据紫金山作掩护,一直从事针对日军的游击战,大队长代号钉子,据说乃是军统南京站的行动处副处长,平时很少见面,由副大队长曲思冬代行大队长职责……我们那个时期在马群的青马桥破袭了日军的运送南京城文物古籍的车队,还对日军尧化门的驻地进行了袭扰,抢夺了为数不少的补给……” 魏瑞的语速很快,恨不得一口气说完。 钱瑾余突然不耐烦打断了他,皱着眉头说道:“魏先生,请你说慢一点,我快记不下了!” “哦,我知道了……”魏瑞试图坐正身子,毫无迟滞说道,“后来,我们在紫金山的根据地遭到了日军的围剿,已无法立足,曲队长决定带领我们所有人转移……在一天中午,我们大队正在山腰休息,忽然就听到了爆炸声,曲队长当即命令我们快速脱离……”魏瑞忙不迭又看了林赤一眼,见林赤面若冰霜,他明显犹豫起来。 “快说,怎么又不说话了?”钱瑾余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拍,恶狠狠地盯着魏瑞。 “钱桑,你是怎么啦?请你保持克制!”川上的语气开始严厉起来。 “……我们大队脱险后转移到了茅山一带,巧遇到当地的一支抗日武装,人数在四五百人,是共产党的江南先遣队,司令姓程,政委姓奚,后来幸存下来的人在曲队长的统一安排下,全部加入了共产党……再后来,我们潜回了南京城……” “这么说来,魏先生是属于共产党一伙的了?” 魏瑞点头。 “你们领头的叫……曲思冬?” “是的……” “他有个妹妹叫曲思秋?” 魏瑞翻了翻眼皮,“太君怎么知道?” “是你们共党营救了曲思秋?” “是的……” “你们共党南京的领导人是谁?”川上不紧不慢问道。 “是……”这一次,魏瑞把目光扫向钱瑾余,欲言又止。 川上侧过脸,向钱瑾余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即刻回看着魏瑞,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断喝一声:“魏瑞,你看着我说话,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我,共党南京城的头号人物是谁?” “是……”魏瑞再次彷徨着。 “说!”川上愤然起身,使劲擂打着桌子。 魏瑞浑身猛然一抖,不再迟疑,脱口说道:“……” 就在这时,林赤忽然看到钱瑾余扔掉手中的笔,右手已伸向腰间,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忽见他手上已多了一把枪,这枪口正对着魏瑞…… 钱瑾余霍地腾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魏瑞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三声急促的枪响后,钱瑾余歇斯底里大喊道:“魏胖子,你去死吧!” 第291章 改变航道 愤怒射出的三颗子弹,一颗击中魏瑞的脑门,两颗击中胸部要害,魏瑞竟没能留下一句话,当场暴毙。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在场所有人心生恍惚,林赤最先反应,马上弹跳而起,欲夺钱瑾余手中之枪,钱瑾余下意识一挥手,躲过林赤的抢夺,将右手甩到身体右侧;工藤反应其次,但他有站立便利,身形一动,已扑到钱瑾余身后,恰逢钱瑾余的手臂甩到他的面前,他不假思索,立即扣住钱瑾余的虎口。 虎口一麻,五指随之松开,手枪从钱瑾余的右手坠落,“当啷”一声跌落地上。 这时,川上愤然断喝一声:“把他控制住!” 这声音不啻于一声惊雷,钱瑾余心中震惊,不再犹豫,忽然涌起无尽的勇气,猛抬膝盖,用尽全力朝工藤小腹撞去…… 工藤受到大力撞击,顿时抱着小腹蹲在地上。 钱瑾余借势扑倒在地,就地一个打滚,手枪复又回到他的手上。 包括渡边在内,在场的所有人已逼近钱瑾余,并已把他团团围住,忽见对方手里又握着手枪,众人一愣,即刻刹住了脚步。 可是,令众人诧异的是,那枪口不是指着大家,而是顶在钱瑾余自己的脑门上! “钱桑,你别乱来,千万别开枪!”川上语气急促,将后掌挡在身前,极力想喝止钱瑾余可能的自残举动。 川上知道,钱瑾余在这关键时刻击毙魏瑞,必定是极害怕魏瑞的供述,这显然是情急之下的灭口之举,整件事情的脉络已趋明朗,钱瑾余绝不清白,他所谓的投诚一直疑点重重,这是他和黑木的共识,可事情会是如此简单吗?难道和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林赤就可以置身度外?这些疑问川上和黑木不止一次讨论过,苦于没有直接证据,然而,这次突发的意外则是揭开他们心中谜团的唯一途径。 当然,前提是钱瑾余必须不能死! 想到这儿,川上跨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钱桑,魏瑞之死已成事实,我知道你们之间必有干系,但是这并不妨碍你继续为皇军效力,只有你说出知道的一切,我保证你会得到皇军更进一步的重用!你这么年轻,怎可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 钱瑾余冷哼一声,把枪口忽然塞进自己的嘴里,可以清楚看到他的手指已搭在扳机上。 川上上前一步,惊惶说道:“钱桑,一定别做傻事!你想想你的老父老母,你死后他们怎么办?还有,你有妻子吗?有孩子吗?你这是不负责任!你死后他们怎么办?这乱世之中,谁来照顾他们?” 林赤趋步上前,先是和川上并排而立,高声劝慰道:“瑾余兄弟,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我想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川上中佐说得很有道理,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你我都必须珍惜!” “是啊,钱桑,人不能一根筋,有时左右旁通一下会海阔天高的……”渡边跟着附和道。 林赤又跨前一步,紧跟着说道:“时下的中国,死的人已够多了,你何必凑这份热闹?”看钱瑾余依旧没有反应,林赤似乎有些恼火,愤怒喝斥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钱瑾余一愣,枪口不知不觉移出嘴里,喃喃说道:“死有何惧?可以一了百了,我钱瑾余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里忽然游过一丝坚毅之色,再次把枪口塞到嘴里,义无反顾扣动了扳机。 众人失声惊嘘。 只听到数声扳机的空响,再无一颗子弹射出。 川上欣喜若狂,立即朝着钱瑾余奋力扑了上去。 工藤紧随其后,与李泉一道将钱瑾余双手反扣,并押到灯光下。 川上偷偷瞥了一眼林赤,竟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 “来人,将钱犯收押,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提审!” 狱警上前将钱瑾余押走,川上如释重负,扫了一眼众人,一字一顿说道:“钱瑾余的案子我会亲自向黑木将军汇报,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说着看了看表,立即面现焦急,冲出了房间。 …… 曲思冬的小队在中山门一得手,立即和老冒的人马汇合,登上了一辆缴获中山门日军守军的军用卡车,取道马群,在南京城东郊兜了一圈,绕过附近几处日军哨卡,朝着栖霞山江边疾驰而去。 栖霞山倚江而卧,是茅山楔入南京地区之北支,全山峰峦叠嶂。栖霞山山体自南而北由三条山岭组成,南为景致岗,中为千佛岭,北由黑石石当、平山头、三茅峰组成,面积约为4平方公里。 在栖霞山西边数公里处,迤逦的乌龙山遥遥在望。 车子在栖霞山山脚停好,众人立即弃车步行穿过明镜湖,爬上山坡,登上了栖霞寺,在山顶的一座亭子里,曲思冬掏出手电,面朝北面山脚下的江面,将手电光闪烁了五下。 很快,江边出现了一道手电光,朝着山顶射来,也是三长两短。 曲思冬抑不住兴奋对老冒说道:“接应的同志到了,咱们赶紧从后山下到江边,和他汇合!” 曲思冬一挥手,十余人无声跟在曲思冬身后,从栖霞寺的背面的一条险峻的小径探身下山。黑暗中,老冒紧随其后,喘着气问道:“这位同志什么来头?” “他不属于我们组织,是重庆方面的。” 老冒大感好奇,急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指使得动军统的人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奉镰刀之命和他在这里接头。” “他准备怎么帮我们?” “军统之中又一名代号‘匕首’的特工,已打入日本人的内部,和我们接头的人,应该是受匕首指派,据说他是水警部队的一名小头目,可以给我们提供快艇。” “日本人什么时候成立了水警部队?” “尚是雏形,听说目前还隶属警察厅。” “思冬,我们任务的核心是什么?用这艘船去炸鬼子的货轮?这难度不小啊!”老冒再问。 曲思冬率先下到山脚,脚一落地,轻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在原地搀扶着老冒,待他落地后说道:“原计划是这样的,不过那个计划太不切实际,要知道在空旷的江面上想靠近敌船,并设法引爆炸弹,何其艰难!所以在傍晚前后上级调整了计划,命令我们用这艘船设法改变这片水域的航道!” 老冒不解道:“改变航道?如何改变?” 曲思冬不再答话,拧亮手电,先于众人沿着江滩向远处跑去。 五六百米后,江边的浅滩上依稀可见停泊着一个艇船模样的阴影,曲思冬他们人还没到,从岸边跑来一个人影,远远地问道:“你们是镰刀派来的?” “是!你是?”曲思冬抢着说道。 “你们叫我老朱,我是受匕首同志委派……”对方停下脚步,黑暗中拍了一下曲思冬的手臂,急切道:“咱们抓紧时间,刚才我们在南京城制造的动静太大了,鬼子应该有所警觉,接下来鬼子很有可能会在江边一带加强警戒!任务完成后脱身会很麻烦!” “鬼子没有按照我们的设想向城南增兵?” “我并不清楚鬼子的最新部署,不过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行,老朱同志,我们全听你的,我姓曲,你叫我小曲好了!” 曲思冬在岸边留下六人警戒,自己带着其余众人快速登艇。 是一艘老式快艇,快艇的空间很大,上面堆满了航标设施,看得出老朱在前期已做足了准备。 快艇的马达发出粗重的响声,在黑压压的江面快速向江中心驶去。 “对了,我老朱有一事不解,我一直想不通破坏航标、改变这片水域的航道,这到底有何用?充其量只能让敌货轮进入我们设定好的区域,最多就是搁浅,可是如何才能消灭它?”老朱一边驾驶快艇一边大声问道。 这也是曲思冬的疑问,他不答反问:“你的上级难道没告诉你具体原因吗?” “没啊,他们只给我提供了一条新的航道路线,让我严格按照设计的路线规划!” “我们对航道这方面的知识一无所知,只能全听你的使唤,不过我想知道这条新航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小曲你看……”老朱手指江南岸一处黑黝黝的山峰说道:“那座山叫乌龙山,我知道那座山的附近的水文情况,那里的江底险奇而凹凸不平,最容易搁浅,新航道的目的就是想把敌货轮引向那片水域,最终导致其搁浅!” 曲思冬遥望着乌龙山说道:“这座乌龙山山我相当熟悉,上面就是乌龙山炮台,南京保卫战打响期间,它和幕府山炮台、富贵山炮台、清凉山炮台等六座炮台同属江宁要塞部队,负责对入侵的鬼子进行炮击……”说到这儿,曲思冬灵感乍现,忙不迭问道:“难道上级是想利用乌龙山的炮台对敌船展开攻击?” 话一出口曲思冬又想到了一些深层次的原因,连忙自我否定道:“不像啊,据说这座乌龙山炮台被日本人破坏并拆除了?再说,配型的炮弹也成问题!这一点绝无可能做到啊!” 老朱应和道:“没错,据我所知,乌龙山炮台已毁坏殆尽,炮击敌船几乎是天方夜谭!” 简短的对话后,快艇已行至江心,众人立即在老朱的指挥下开始拆移航标设施,试图给即将而至的加良号重新规划一条航道。 而这航道所行方向,正是遥遥在望的乌龙山。 第292章 乌云压顶 川上麻衣中佐赶到长江路宪兵司令部时,意外发现南京警卫军司令刘云雄和他是前后脚跨进。 此时,清水的司令部气氛异常紧张,一间一百多平米的会议室四周站满了人,他们分别隶属清水、黑木以及刘云雄的嫡系下属,他们担负着同一样的使命,就是把各自的头脑的所有决定及时上传下达。 显然,这间会议室已一跃成为当下谋划加良号安全登陆南京水域的最高指挥中枢。 在会议室的一角,架设了一部大功率电台,它已把松机关电讯股和藏武号炮舰所有往来的电讯业务全部承接过来,除此之外,还临时安装了两部电话,以供决策者随时发布命令。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清水、黑木、刘云雄这三位南京城的首脑必须马上担当起来,精诚团结共赴时下之艰难,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坏的消息传来,但这三位已同时感到乌云压顶、风雨欲来前的那份极度不安。 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川上进来的时候,三位司令正并排站立在一巨幅的南京城防地图前,他们中没人说话,均死死地盯着地图的最上方区域。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一条东南西北向的水流,从南京城的城北数十公里的区域弯弯曲曲飘逸而过。 在这条江流上,他们似乎已看到了渐行渐近的加良号。 刘云雄进来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争执,清水和黑木各执牛耳,黑木认为,清水沿江设立的岸防东到尧化门、西到下关码头,只是局限于主城内,警戒线太短,不足以确保加良号的平安,必须再向东扩展延伸,最好涉足到栖霞山一带,这样做可保无虞,而清水认为再向东增加十来公里的警戒,意味着多投入一半以上的人力,在不动用刘云雄的警卫军的前提下,单凭一己之力万万做不到。为了说服黑木,清水陈述了两点理由,一是即使在主城区设立岸防,东西的警戒线也达二十多公里,加上江岸沿线多为山丘河道,给设防带来重重困难,他的宪兵司令部统共才七八百人,就是神仙也安排不过来;其二,他固执认为,敌人想从岸上对江中心距离七八公里的加良号展开袭击,除了岸防炮,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方法,可眼下南京城已在皇军的铁腕治下,别说岸防炮,就连沿江一线的炮台都被拆除干净,更何况岸防炮还需要相匹配的炮弹,而这些炮弹,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哪儿找? 所以,清水认为,黑木将军一定是太紧张了! 通常,两个人决策一件事情不但容易发生分歧,还不好调和,二人各执一词,直到刘云雄抵临,清水和黑木仿佛同时看到救星,立即把各自的意见陈述给了刘云雄,希望他说说看法。 三人于是一同仰头研看地图。 这时,川上匆匆走进,他挤进人群来到黑木身旁,先是问道:“加良号有消息了吗?” 黑木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落在地图上。 川上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审讯魏瑞的经过先报告给黑木,上前和黑木耳语一番,黑木喜怒不惊,向川上挥了挥手,意思是说他已知道了。 黑木再次看着刘云雄问道:“刘将军,你上任警卫军司令已有好几个月了,南京城你熟,赶紧说说想法?” 刘云雄略一思索,说道:“我听人说城南皇军的军械修理所遭袭了?” 清水随即说道:“刘将军,军械所遭袭不足惜,现在我们重点讨论的是如何设立岸防?这是当务之急!” 黑木不耐烦打断了清水,迫切道:“清水君,我们还是听听刘将军这么说?……刘将军,军械所的确遭到了袭击,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云雄目不转睛看着地图上方,拿起一支铁杆指着一块绿色的区域说道:“这座山叫老虎山,尽管占地不大,仅有不到一平方公里,但据我所知,这座山上有一座炮台,叫老虎山炮台,国民政府统治南京期间,这里是江宁要塞部队最重要的炮台之一,在南京保卫战期间,曾经掩护大批国军官兵从下关登船撤退,并重创了第十六师团的第二十旅团,迟滞了皇军的包抄进击……我想说的是,这座炮台到目前为止依旧存在,竟然没有一家单位牵头将它拆除,我最担心的是,敌人袭击军械所,会不会是在找寻匹配的炮弹,用着袭击加良号之用?” “什么?老虎山炮台依旧完好?”清水惊惧问道。 “是的,由于这座炮台藏匿极其隐蔽,平常不太容易发现!” 黑木赶紧回头对一名军官命令道:“你的,询问一下军械所的负责人,看看清点结果出来了没有?” 刘云雄接着道:“既然诸位将军已改变主意,决定从燕子矶码头接应加良号,我想把我的警卫军安排在燕子矶以西一带警戒,这倒不是我刘某人避重就轻,实乃是警卫军成军时间太短,里面的人难保良莠不齐,而清水将军的宪兵则重点布防在燕子矶码头以东,保障加良号侧翼的安全,至于兵力不逮,我个人认为防线能达多远则安排多远!” 黑木适时道:“刚刚刘将军所提供的新情况我们一定得重视,现在看来,老虎山炮台具有极大的隐患,很难说敌人不打那里的主意,如果万一敌人觅来配型的炮弹,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清水已有计较,当即发布命令:“传我命令,宪兵第一大队立即驻防燕子矶以东一带,并加强老虎山炮台的监控;第二大队以老虎山为界,向东驻防至尧化门一带江边,第三大队在尧化门和栖霞山之间机动,重点是巡查一切可疑车辆,防止任何人进出!” 黑木补充道:“还有,命令我们的水警部队,把所有的艇船全部放出去,在燕子矶码头以东江面不间断展开游弋巡逻!”说到这儿,黑木又叮嘱刘云雄道:“刘将军,你的警卫军全部布置在燕子矶以西太浪费,南京城的治安断然不能松懈,你抽调一部分兵力,对城内以及城外的各交通隘口设卡盘查!凡有可疑人员,一律先扣下再说!” 命令一下,整个会议室顿时忙碌起来。 黑木稍松一口气,走到电台旁边,对一名电讯兵问道:“有加良号的最新动态吗?” “报告将军,加良号已至龙潭一带江域,离南京水域不到三十公里!” “嗯,知道了!” 黑木顿感踏实,这才想起川上刚刚报告的情况,连忙把川上拉到一边,问道:“川上君,你刚才说嫌犯魏瑞死了?被钱瑾余开枪打死的?” “是的,我已将钱瑾余单独关押在老虎桥监狱,并吩咐交待武内次郎典狱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你做得很好!”黑木扭扭脖子,继续道,“看来,不消几天,我们定能撕开有些人虚伪的外衣!” “将军是指林赤?” 黑木暧昧笑了笑,不置可否,又问道:“中村西的情绪稳定吗?” “还是很激动……”既然黑木主动说起中村,川上心中一直有很多疑问,便立即询问道:“将军,你扣押中村,会不会太冒失了?毕竟他此次参加庆典酒会,代表的是内阁,我们又没有他叛国的直接证据,万一到时有人追责,恐怕不好收拾啊!” “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怎么也清算不到我们的头上!” 川上改口问道:“将军,我们掌握有中村先生叛国的证据吗?” “东京方面正在紧锣密鼓坐实他的罪证,应该快有消息了……”黑木忽然想到一事,迫不及待说道:“川上君,你立即赶回松机关,东京方面一有消息会通过电台联络我,你务必帮我截住电文,记住,电文内容千万不能泄露!” “可是将军,我不是还另有任务吗?加良号需要的外科医生什么时候送上船?” “这件事看来需要缓一缓了,只有军官代表团的成员平安登岸,才能做进一步的安排!” …… 渡边带着众人由老虎桥监狱返回松机关,一路上,竟然无一人说话。 林赤把车停好,见渡边进了大楼,也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行动处,林赤看渡边脸色阴沉,小心翼翼问道:“少佐,是不是还在想钱瑾余那件事?” 这句话引来渡边满腔怒气,“钱瑾余是我行动处的人,他发生这样的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林赤不说话了,重重叹了一口气,半晌,徐徐说道:“钱瑾余急于枪杀魏瑞灭口,已说明一切问题!” 渡边扬眉看着林赤,阴阳怪气说道:“林君,你好像很无所谓啊!” “我怎么也没料到他钱瑾余会干出这样出格的事!” “你是不是很开心?”渡边冷笑道。 “渡边少佐这是何意?”林赤面现恐慌,“少佐怀疑我牵扯其中?” “这不是明摆的吗,你和钱瑾余难兄难弟,他之所以不惜暴露自己,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 林赤还想强辩,渡边已不想搭理他,径自朝门口走去,刚出门外,忽然驻步,回头对林赤说道:“要不,林君和我一道去一趟电讯股?” 林赤追上来问道:“电讯股好像戒严了,恐怕不让我们进吧?” “我刚才瞟了一眼,警卫已经撤了。” “少佐去电讯股何事?” 渡边淡淡道:“你难道忘了,我们得提醒稻田君,既然幕后黑手已经认定为大使馆的悌泽,我们有必要让他中止行动啊!” 林赤和渡边来到电讯股,果然,电讯股的大门居然是敞开的,门外已了无一人。 二人进去的时候,稻田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份电文,正煞有兴趣看着,见到渡边和林赤进来,连忙将电文收进抽屉,笑着迎了上来,抱怨道:“白天真忙死我了,这会儿才缓过气来!” “稻田君忙完了?”渡边问。 “宪兵司令部已将我们的工作交接了过去,我们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林赤在稻田桌前坐下,接过他递来的一根香烟,和他闲聊起来。 渡边对两个男人之间的话题不感兴趣,独自进了电讯股的内门,和美子小姐几人热聊起来。 林赤抽完一根烟,这才对稻田说明了来意。 第293章 张网以待 董德魁带人端掉鬼子的慰安所后,一刻也没停留,沿着朝天宫东首的巷弄,一口气跑到建业路上。 一辆半旧的三菱军用卡车在他们身旁紧急制动,曹响亮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大喝一声:“上车!” 董德魁一喜,连忙招呼众人登车。 曹响亮跳下车,竟是一身鬼子扮着,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军帽,帽檐几乎罩住了耳朵。他把手中的一套日军军服递给董德魁,示意他换上,接着对大家说道:“兄弟们,车上有鬼子的衣服,你们上车后抓紧时间换上,大小自己调剂。”说完接过老董换下的衣服,并替他抚平军服上的皱褶。 老董穿的是一件中尉军服,曹响亮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可不知问题出在哪儿,揶揄道:“我怎么看你怎么像是汉奸?” “我怎么也有同感?”董德魁边左右打量着曹响亮,边正了正帽子,可他的脑袋太大,帽口又太小,居然塞不进硕大的脑袋。 他的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忽然让曹响亮找到症结所在,连忙取下老董的帽子,把自己头上的换给了他,这一调换,两相合适,二人满意地对视一眼,装模作样互敬了一个中式军礼,旋即爬上了驾驶室。 “往明故宫方向去!”董德魁给驾驶员丢下一句。 汽车沿着建业路向中山东路方向疾驰而去。 董德魁刚坐定,耳边便传来曹响亮喜滋滋的声音:“老董,你那里顺利吗?” “我万万没有想到……”董德魁故意卖了个关子,话只说了一半,且表情严肃起来。 果然,曹响亮立即紧张地盯着他。 “……脱光衣服的鬼子和病猫没什么两样,我们取其性命犹如割韭菜,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鬼子的战斗力如此糟糕,真是爽极了!” 曹响亮长吁一口气。 “你们怎么样?”董德魁也问,话刚出口,他已看到一张得意洋洋的脸,当即明白一切,笑道,“瞧你小样,大获全胜?” 轮到曹响亮表露衷肠:“匕首同志的情报相当准确,鬼子的军械修理所确实没怎么设防,我们不费吹之力便缴获了这辆卡车。” 董德魁释然道:“我一直担心着呢,没有这辆卡车,下一步真不好办!” 曹响亮肃穆道:“董处长,下一步我们有什么打算?” “先绕道明故宫,去一趟富贵山防空隧道。” 曹响亮咦道:“去那里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董德魁看了看表,又对驾驶员吩咐道,“速度再快点,二十分钟内必须赶到!”董德魁说完,突然又向曹响亮发问:“让你们带上铁钎和铁锤,你们准备了没有?” “全准备好了,都在后车厢呢!” 二十分钟不到,汽车抵达富贵山隧道入口,一个人影从山坡上滑下地,拦住了他们的卡车。 董德魁第一个跳下车,疾步迎了上去,低声道:“潜龙在渊!” 那人立即答道:“飞龙在天!” 对话完毕,两人互相握手,那人随即沉声说道:“潜龙同志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你们跟我来!”说完跳上驾驶室一侧的踏板,对驾驶员说道:“沿着隧道一直往里开!” 车子行进了数十米,空间越来越开阔,在隧道内的一处拐角地方,那人让车停下,并要求驾驶员打开车大灯,自己独自走上前去,蹲在石壁根处,一边用手指丈量,一边细细辨认着。 忽然,他抑不住兴奋喊道:“就这儿了!”说着对众人招了招手,大家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住,董德魁从队员手里接过铁钎,递给了那人。 那人用铁钎在石壁上敲了敲,侧耳谛听俄顷,果断地将铁钎指着一处石块之间的水泥接缝口,对董德魁说道:“你们沿着这条缝隙,把这面墙撬开!速度一定要快!” 众人依照他的要求纷纷忙活起来。 这当口,那人将董德魁拉到更远处,直到嘈杂声渐渐淡了下来,他才开口道:“刚接到消息,鬼子已倾巢出动,所有的迹象表明,敌人已在江边一带增强布防,你们务必小心,还有,鬼子的口令不变,依旧是‘东风破’,你们的任务一旦完成,千万别进城,最好往龙潭方向转移,待找到机会后再返回不迟!” 董德魁忧心忡忡问道:“既然鬼子已向江边集结,那我们的任务岂不是增加了风险?我担心这中间有变故!” “不确定性因素肯定存在,不过我出发之前潜龙没有特别的交待,如果风险太大,他肯定会通过我们特有的途径阻止我的,我想至少他认为到目前为止一切尚还可控!” “那就好!”董德魁刚刚了却一个疑问,第二个疑问马上产生,“对了,这批‘沪式’迫击炮性能可靠吗?” “先生大可放心,准确讲,你所说的‘沪式’已是老黄历了,正式名字是‘二十年代式’迫击炮,是依照法国勃兰特式81毫米迫击炮的性能,对‘沪式’82迫击炮进行的改型。就是由我们金陵兵工厂研制量产的,我曾是技术骨干之一,这五门迫击炮最后下线时,恰逢鬼子大举入侵南京,竟然没来及送上战场,把它们藏在此处,这也是我的主意!没想到今天终于能让它们重现天日,真是天意啊!” “这批迫击炮射程多远?” “最远距离在2.8公里,不过,你们是居高临下曲射,怎么地也能达3公里以上!” “敌舰在江中心,3公里不太够得着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潜龙只让我把这批武器亲手交接给你们,并没多说什么。” 董德魁想了想又问:“炮弹有多少发?有一个基数吗?” 那人笑了笑道:“哪有那么富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在三十发左右,所以,你们一定给我尽量瞄准喽!千万别败坏光!” “放心吧,我们带着专业炮手来的!” 那人拍了拍董德魁的肩膀,最后叮嘱道:“咱们就此别过,你们多多保重!” “请你也多加保重!” 二人再次握手,简短的作别后,那人旋即消失在隧道尽头的阴影之中。 回到原地,石壁已被破开,一个浅窄的洞口暴露在众人面前。 董德魁拧亮手电,带着几人钻进洞内,洞口的尽头,并排陈列着五门迫击炮,炮身尚还包裹着瓦楞纸,老董立即让人扯掉外包装,黑漆的炮身涂满了黄油,果如那人所说,这些迫击炮均为新出厂,尚还未用于实战。 而近三十枚炮弹分装在两只木箱中,搁在五六只垒起的空箱最上面,箱子里塞满了稻草,显然对方在炮弹的防潮方面做了精心的准备。 这种“二十年代式”迫击炮每门将近七十公斤,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抬上车,而三十枚炮弹也有近一百二十公斤。经过众人的齐心协力,炮和炮弹很快被人抬上了车。 卡车继续前行,目标直指栖霞山西首的乌龙山。 乌龙山是南京境内长江边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山,紧邻长江南岸,位居南京城东北,再往西七八公里处,便是燕子矶,往东则是栖霞山。 由于此山距离长江最近,自古以来就成就了它的重要战略地位。 早在明清时候,山顶中部就已建造了炮台,有滨江暗炮台七座,安炮七尊;明炮台三座,暗炮四尊。山矶头暗炮台四座,安炮四尊;明炮台二座,安炮六尊。如今,这些炮台在日军进占南京后已全部遭到了破坏。 车子一抵达乌龙山脚下,众人立即将武器卸下,两人一组开始向山顶搬运,待车子搬空后,董德魁按照预先拟定的计划,命令驾驶员将车开到东南方向离此处七八公里处的曹家庄藏匿起来,并候在那里待命。 这座海拔只有两百多米高的山,兴奋的队员们几乎是一口气登顶,在山顶的最高处,是一座历史久远的庙宇,名为乌龙庙,在乌龙庙的北首,是一座破败的炮台,尽管上面所有的设施均被拆除,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架设迫击炮最理想的地点。 董德魁和他的手下怀着十分虔诚的心情,小心翼翼将新获的五门迫击炮在上面一字排开。 每门迫击炮的旁边,整齐摆放着六枚炮弹。 一切准备妥当,董德魁跳上炮台,面朝东南方,巍然伫立,现在,他们唯一所要做的,便是等待那一艘庞然巨轮映入他们的眼帘。 网已张好,只等猎物入瓮。 当然,即便到了此时,他们心中依然存在一个大大的疑问,射程只有三公里左右的迫击炮,又如何能够到距此六七公里的江中心? 江风猎猎,星光点点,四周静谧祥和。 第294章 偷袭老虎桥监狱 曲思冬带人在栖霞山水域完成航标拆移任务后,告别了老朱,马上赶回停车点,这时时间指向晚间九点。 车子驶离栖霞山没几分钟,站在后车厢的曲思冬和他的队员就看到了宁镇路上一列宛如长蛇般的车队自西蜿蜒而来,炫目的车灯光如妖魔乱舞,可以清晰看到在尧化门附近,有大多数车辆正减速汇聚集结,也有为数不少的车辆继续东进,目的地竟是直指栖霞山一带,见此情形,众人皆惊出冷汗,暗自庆幸在任务执行期间没有耽搁太多时间。 运载队员的卡车先是沿原路折返马群,一过青马桥,曲思冬当即弃车,带着十数名队员一头扎进浓密的山林,快速向紫金山抵近,接着穿过紫金山东麓来到那栋熟悉的石头房子前,张遥突然提出要在这座房子前休息片刻,他道出了所有队员的心声,曲思冬不便拂了众人的意,就给了大家五分钟,看着曾经的起居生活之地,众人不禁一阵感慨。 离开才不到数月时间,屋檐下已结满了蜘蛛网。 五分钟后,所有的队员折向北麓,然后踩着那条谙熟的山间小径一路向西,在太平门附近的城墙脚下,一棵粗硕的桐树傲然挺立,曲思冬身先士卒,立即攀爬上去,将所有人接应上了城墙,十余人沿着城墙向北疾行两百多米,那棵熟悉的老槐树已近在眼前。 仲春时节,雪白的槐树花竞相绽放,一缕缕淡淡的槐花清香沁人心脾,众人井然有序跃上了槐树,抱着树干一个接一个滑下地。 一踏进城内的土地,大家开始向西北方向急进。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速赶到老虎桥路,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老虎桥监狱展开袭击,如有可能,救出被鬼子羁绊在此的魏瑞。 没有人知道魏瑞已死,且是因由可耻的叛变被钱瑾余射杀,镰刀给他们的命令就是在完成航道的改向后偷袭老虎桥监狱,利用全新的武器装备大展拳脚,以最大的可能重创这所曾经犯下累累罪孽鬼子的监狱。 或许,只要魏瑞咬牙挺过被鞭笞的一关,兴许他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因为,他的战友们并未将他抛弃,而是时刻惦记着拯救他于水火。 这是镰刀的一贯风格,倒不是因为他身为南京地下党的一号首长必须的担当,而是他带过兵,且数量达数千人之巨,他知道摒弃一名战友的意义有多恶劣! 这次安排曲思冬带队偷袭老虎桥监狱,其实并不在国共联合行动的计划之内,镰刀之所以这样做,是有私心的,在双方商讨的会议上,当军统南京站的徐新站长提出在城南一带对鬼子的诸多机构进行同时破坏、以期将鬼子的注意力转移的计划时,镰刀并未持异议,但他的内心跟明镜似的,他执着认为,在加良号军火船载着一帮日军高官即将抵临南京城的同一天晚上,他绝对不相信还有什么比保护加良号和那帮高级军官的安全更让鬼子们揪心?所以,思来想去,他觉得这天晚上,如果能顺便偷袭一下老虎桥监狱,必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最起码,在短时间内,遭袭的监狱不会见到援兵。 当然,镰刀深知,仅凭十来人的队伍想一举端掉驻防了一个小队鬼子的监狱,不啻于异想天开! 除非……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偷袭在镰刀看来,意义不可谓不重大,鬼子在南京城犯下的罪行太甚,不给他们一些血的教训他们还以为中国人都是软骨头? 曲思冬的这支队伍,除了老冒的几名手下,其余的大部分是他从紫金山突围带出的华帮抗战大队的队友,在朝夕相伴中,他们依据紫金山的屏障不间断袭扰附近的鬼子,转移茅山地区后更是没少和围剿的鬼子周旋,短短的的半年时间,他们已建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这其中,便包括他们华帮抗战大队的队长之一——魏瑞。 时间已到了夜间九点四十,老虎桥路上空寂无人,苍白的路灯光显得疲惫无力,马路两侧的店家均已早早打烊,个中原因或许正是因为在这之前,有大队的鬼子运兵车从此呼啸而过,让这些战战兢兢的中国商人们感到了不安。 曲思冬冲在人群最前面,因由妹妹曲思秋的缘故,他对这座监狱恨得咬牙切齿。 他率先跑到马路的尽头,并藏身在一堵墙后,偷偷地观察着监狱门前的动静。 监狱的铁门紧闭,门廊上的两盏大功率的白炽灯亮如白昼,可以清晰地看到岗亭里站立着两名鬼子哨兵。 这座监狱的门前,是一大片没有任何障碍物的空旷之地,而从他的藏身处直达监狱门口,距离起码在七八十米,如果就这样冲过去,必定给了鬼子足够的反应时间,也给鬼子的反击创造了机会,所以,他不想冒这个险。 曲思冬回头找寻张遥的身影,把他招到身前,轻轻耳语一番,然后两人大摇大摆向监狱大门走去。 没走几步,鬼子哨兵已有警觉,立即冲出岗亭,一边急忙拉着枪栓一边喝令二人止步。 二人不假思索举起双手,并放慢了脚步,张遥开始大声用日语报出自己曾经的部队番号,并说道:“武内次郎典狱长在吗?我找武内君!” 典狱长武内次郎这个名字是曲思秋透露给曲思冬的。 一名日军哨兵抢着问道:“阁下是谁?找我们典狱长什么事?” “我叫小野二郎,和武内君是同乡,给他带来了一封家信。” 短暂的对话后,两名士兵的枪口不知不觉垂了下来,看得出他们似乎相信了,但是一名哨兵还有疑问,问道:“阁下怎么不穿军服?” 这时,双方距离已在十米左右,曲思冬和张遥二人并未因此放下手臂,而是改为抱头。 “我有紧急公务……” 张遥边走边答,就在双方距离不足五米时,二人突然从脖子后的衣领里取出早就藏好的手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两名哨兵扣动了扳机。当哨兵看到正对着他们的枪口时,一切已来不及反应,飞速旋转的子弹顷刻间索取了他们的性命。 枪声就是号令,枪声一响,身后的队员们拔腿冲了过来。 铁门中间有一扇门中门,边缘有一个门洞。就在枪响一刻,门洞被人打开,探出一双眼睛,紧接着,铁门内传来鬼子咿咿呀呀慌乱的吼叫声,紧接着,院内哨声大作,并传来纷乱的脚步。 既然本意就是想捅马蜂窝,又怎会惧怕马蜂蜇人呢?曲思冬不假思索,从腰间掏出一颗手雷,使劲朝院内扔了过去。张遥如法炮制,也迫不及待扔出一颗手雷。 “轰!”、“轰!”手雷在门后引爆,伴随着鬼子的惨叫声,烟尘嚣起。 众人还没来得及喜悦,忽然从高墙上传来机枪“哒哒哒”的急射声。曲思冬反应奇快,拽着张遥一个倒地翻滚,躲到了铁门前的墙根处。 子弹在附近地上扬起尘土,后援的队员猝不及防,有一名队员受伤倒地,余下的当即举枪还击,一时间枪声大作。 机枪手遭到火力压制,机枪声竟停了下来,借此机会,曲思冬跃出藏身处,飞步到倒地的队员处,一把拎起了他,并接过他手中的一杆步枪。安顿好伤员后,曲思冬沿着墙根向南侧跑去,在距离大门二十米多处停下脚步,他抬起头重新审度了一下形势,发现在高墙上有个火力点,而枪手正是站在一堵胸墙后以此为掩护进行射击。 机枪声复又响起,且更激烈了,隐约可见枪声不停扭动的身体。曲思冬弯着腰迅速后退到视野开阔处,端起了手中的步枪…… 足足瞄准了有五秒钟,曲思冬手中的枪响了。 一枪爆头,鬼子机枪手撒手人寰,身子从高墙上坠落掉地。 机枪一哑,所有的队员十分欢愉地朝院内每人扔了一颗手雷。 连珠式的爆炸声排山倒海传来,伴随着浓烟和火光。 张遥站在铁门前,连忙起身推门,竟发现那扇小门被从里面拴住了,心中着急,抬脚猛踹,可铁门纹丝不动。 曲思冬不假思索,大声说道:“大家搭人梯翻过大门!”说完赶紧蹲在地上 ,一名队员快速爬上他的肩,第二、三名飞速补上,曲思冬这才颤巍巍站起身来。 最高处的队员攀爬上了铁门,跨过门廊,沿着墙边滑了下去。 众人生怕院内还有其余鬼子,正自忐忑不安之际,那扇门中门被人打开。 曲思冬带头冲了进去,却见地上只躺着四五具鬼子尸体,不及多想,大声命令道:“这里留四人警戒,其余人三人一组,快速搜索整座监狱,务必找出魏胖子,还有,我们最多只有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在大门口集结!”想了想,曲思冬又补充了一句,“凡是关押有犯人的监室,尽量放出犯人!”说完这些,曲思冬带着张遥和另一名队员向监狱深处跑去! 第295章 拯救于水火 屋漏偏逢连夜雨。 长江路宪兵司令部,当黑木和清水正怀着殷切的心情企盼加良号平安驶入南京水域时,有人飞身来报,老虎桥监狱遭到了偷袭! 这个消息一传进黑木的耳朵,他马上后悔不迭,就在半小时前,他刚刚下达了命令,让老虎桥监狱的武内典狱长带队潜往江边,以增加捉襟见肘的警备力量,他总以为地处城中、居于日军武装核心的老虎桥监狱断不会被敌人惦记,孰料,最深深的担忧马上变成现实。 黑木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在不经意看到清水投来幽怨的一瞥后,旋即爆发了出来:“这南京城到底藏了多少敌人?!” 清水摊摊手,转身离去,在调集老虎桥监狱的兵力时,他和黑木曾有过争议,而这争议的根源在于沿江岸线的设防,黑木一再强调必须加强尧化门以东至栖霞山一带的警戒,清水以人手太少否定,黑木于是决定调用武内的一百多名士兵,从而堵住了清水的口。 可眼下,黑木这项决策的后果立即得到体现,苦果得黑木一个人尝,最关键的是,缓解口苦的甜点不知从何而来,他们已无兵可调,第十六师团主力即将开拔纵深战场,早就移驻出了南京城,集结到汤山一带,距此差不多四十多公里,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所谓的用于南京自治的警卫军已被刘云雄安排他用,此外就是刚提上议事日程的警察部队,可只是着手组建,并未有实质性的进展…… 这关键时刻,黑木想到了他的一亩三分地,他松机关唯一稍有战力的行动处。 给渡边打完电话,黑木还是不放心,毕竟,从黄浦路赶到老虎桥监狱,最快也得一刻钟,到那个时候,敌人早就把监狱翻得底朝天了。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以往,他或许不会如此惶急,可是这家监狱刚刚收监了两位重要人物,一位是从本土远道而来的中村西,另一位是疑点重重的钱瑾余,这两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前者更是非同小可,如果他有什么闪失,他黑木不但对给他下达命令的上层交待不了,甚至还会涉及到军中高层权力的争斗和倾轧,而后者也是举重若轻,只要他开了口,必将牵扯出很多枝节出来,也对南京城的军统组织造成致命的打击! 想到这儿,黑木把目光落在宪兵特高课的吉田少佐身上,略一沉思,他把清水叫到门外,开门见山说道:“清水君,我请求你立即让吉田君带人支援老虎桥监狱!” “那怎么行?吉田课长走不开呀!”清水一下子跳了起来。 “清水君,有件事情非同小可……”黑木低下脑袋,压低声音说道,“老虎桥在今晚刚刚关押了一名重要嫌犯,来自东京,是内阁尾崎顾问派来参加庆典酒会的私人代表,他的名字叫中村西,我是奉参谋本部命令对他实施了秘密逮捕,有迹象表明他是共产国际潜伏在东京的叛徒……” “证据确凿吗?” “大本营的情报机构已抓住了一名重要嫌疑人,正在连夜审讯,一有消息,他们将在第一时间通知我!”黑木咽了口唾液,继续道,“所以,中村西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我现在还不清楚这次袭击老虎桥监狱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但确保中村控制在我们手中至关重要,我恳求清水君立即布置下去,着令吉田立即带人驰援老虎桥监狱!” …… 这注定是一个极为不安的夜晚,渡边和林赤在电讯股才坐了一会儿,黑木催命的电话就来了。 渡边二话不说,立即跑到院子里,吹响了集合的哨声。 队员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来,这时,川上回到了松机关。 渡边简单和川上说了原委,不等队员到齐,连忙对川上说道:“川上君,时间紧急,你帮我集合队伍,亲自带队前往,我带几个人先赶过去支援,毕竟,那里关押着将军的重要犯人!” 说完,渡边一挥手,带着林赤和几名队员快速离去。 …… 曲思冬根本没料到老虎桥监狱已是一座空城,战斗非常的顺利,破门而入后,他本以为会在监狱中遇到大规模的抵抗,谁知道,这座监狱出奇的平静,只是遭遇了几名狱警,还是中国人,几乎是不费一枪一弹对方就缴枪投降,他和他的十来名队员一马平川,不一会儿就席卷了整个监区。 监区传来“叮叮咚咚”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那是曲思冬和他的队员在用铁锤砸打监房门锁的声音。 曲思冬和张遥几人误打误撞来到甲区监房,这里共有十来间单人间,他们一间一间扫荡过去,除了两三间无人外,其余的均住有“房客”,他们一口气破开了七八扇铁门,到了八号监室,曲思冬一看时间,已过去了十来分钟,马上觉得这样下去耗时太甚,便对张遥说道:“我们不能再耽搁,得果断放弃了,你赶紧到前面看看魏胖子在不在这里?” 张遥向监区最里面小跑而去。 曲思冬伸头朝八号监室看了一眼,这一看他吓了一跳,里面关押了一人,也正贴在门后朝外张望。 双方几乎是脸贴脸,四目相对,曲思冬连忙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四十岁不到,身材高大,也脱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曲思冬没有回答,再问:“鬼子为什么抓你?” “快把门弄开,带我出去!”那人的口气很急促,“阁下是军统还是地下党?” “这对你很重要吗?”曲思冬反诘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只要告诉我实话,我才能决定帮不帮你!” 那人不间断说道:“我叫中村西,是个日本人,就在一个小时前被松机关羁绊了自由……” 曲思冬听说对方是个日本人,大感失望,转身就走。 那个自称叫中村西的日本人突然大声喊道:“先生留步,请务必解救我!” 曲思冬不理不睬,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位定是日本人内部争斗的牺牲品,他实在没有心情管这种闲事,尽管他明白敌人的敌人或许是友,但他不想为一个身份不明的日本人浪费太多的时间,他现今的第一要务就是找出被鬼子关押的魏胖子。 看对方去意已决,中村西忽然扬声说道:“先生知道镰刀吗?” 曲思冬一愣,不自觉放慢脚步,总以为自己听错了,扭身问道:“中村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我认识镰刀先生,如果诸位是地下党的话,一定听到过‘镰刀’这个名字!” 曲思冬心中十分好奇,但脸上却显出异常的平静,回走几步,在监房门口停下,又说道:“你认识‘镰刀’其人?” “就在傍晚,我还见他一面……”中村已从对方的神色中断定此人一定和镰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曲思冬本也有同感,可当他听到对方这句话后,立即怀疑起来,他执着认为对方断不会在今晚这么重要的时间段能够和镰刀晤上面,这或许是对方的阴谋? 看到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疑虑重重,中村更加坚信这些闯入监狱的不速之客乃为南京城的地下党,急忙补充道:“我并没有骗先生,我是在老万全大酒店和他见的面,我还赠送了他一幅自作的字,他也送了我几坛杨梅酒,对了,老万全大酒店的吧台后面,还张贴了一首诗,描写的就是杨梅……” 听到这儿,曲思冬尽管还不踏实,但已有打算,他当即对身后的队员吩咐道:“砸开房门,把这人带走!”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张遥激动的声音:“连长快来,你看看这是谁?” 曲思冬一阵欣喜,以为张遥终于觅到魏胖子了,撒腿跑了过去。 顺着门洞一看,曲思冬惊呆了,忙不迭说道:“钱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间监房里,关押的正是击毙魏胖子的钱瑾余。 钱瑾余也很诧异,脱口道:“曲连长,怎么会是你呀?” “一言难尽!”钱瑾余惊喜道。 打开铁门,曲思冬一把将钱瑾余紧紧抱住,旋即松开,亲切问道:“我让你回南京找林赤,没想到从此就没了你的消息,兄弟你还好吗?” “我很好……”钱瑾余兴奋之后,黯然问道:“你们怎么劫狱来了?” “回头和你详说……对了,你既然身陷于此,见过魏瑞魏胖子吗?据说他也关在此处啊!” 钱瑾余肃然道:“你们来晚了,一个小时前,我亲手开枪把他杀了……” “什么?”曲思冬大惊失色。 “他是你们的人?是共产党?他这人是个软骨头,鬼子只抽了他十几鞭,他就扛不住了,就在他欲透露你党机密的时候,我取了他的性命!” 此时,曲思冬心中已塞满了疑问,但他知道这里不是叙旧探问的地方,连忙拉着钱瑾余,斩钉截铁喝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曲思冬带着钱瑾余以及那名来路不明的中村西,即刻向监狱大门撤退。 才出监区,监狱大门方向倏然传来密集的枪声。 第296章 重入藩篱 曲思冬带人冲出甲区监房的时候,已听到监狱大门方向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隐隐还夹杂着杀喊声,这声浪居然盖过密集的枪声,他开始以为发自敌人的增援部队,随着渐渐抵近监狱铁门,他们看到了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的人流。 这股恢弘的人流,便是老虎桥监狱刚刚重获自由的囚犯。 这些囚犯中,绝大多数是日军进占南京后收押的身份可疑人员,且身份未能得到有效甄别,他们中大多数自然是南京失陷后溃败的国军士兵,而其余的乃是经久之前在国民政府执掌期间作奸犯科的重刑犯,即便国民南京政府撤离,蒋总统的大赦令也容不下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有两点相同的共性,一是极度渴望自由,二是骨子里都有好勇斗狠的优良传统。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这样一个最稀松平常的夜晚,他们朝夕相伴、相濡以沫的牢房的大门竟然被人强力破坏,这让他们惊喜万分,起初死活不敢相信,直到有第一个吃螃蟹者开始尝试着跑动的时候,竟然畅通无阻,他们这才知道这不是鬼子的奸计,他们真的是自由了! 霎那之间,回过神的囚犯们开始撒腿狂奔。 可是,当他们拥入监狱大门的时候,吉田带领的增援鬼子同一时间赶到。 吉田手一挥,命令手下在监狱门前的路口,依据建筑物的遮挡,迅速展开队形,阻击试图逃跑的人群。 看到有人要阻断他们的通往自由的康庄大道,这帮囚犯彻底不同意了,他们发疯似地和鬼子展开了鏖战。 接下来的行为立即暴露出这帮囚犯的身份,有过从军经历的囚犯立即捡起地上鬼子遗留下的枪支弹药投入了战斗,而那些曾经的社会渣滓也很快寻到了称心的武器,那就是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和砖块,鬼子遗留下的枪支毕竟有限,石头和砖块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实在不行的话,上房揭瓦就可以因地取材,因而,运用这种原始的武器顿时成为反攻鬼子的主流,一时之间,石块如飞蝗般砸向藏匿在路口的敌人。 这个时候,砖块的优势立即得到体现,那些躲在建筑物后的鬼子们,总以为子弹不可能拐着弯伤害到自己,他们暗暗发誓,绝不主动出击,只要有人冲出监狱大门,他们以逸待劳,见一个击毙一个,然而这个念头才闪进脑海,忽然便遭到了黑压压从天而降的砖块雨。 这些密密麻麻的砖块呈曲线抛射,立面的砖墙可以挡住子弹,但对于从空中飞来的砖块却形如虚设,鬼子们每每探头试着瞄准的时候,总有砖块毫无遗漏砸向自己,要不砸在身体上,要不砸在身旁,居然使得他们专心不得,要命的是,这些造价便宜的武器威力却不容小觑,尽管索不了命,但砸在身上还是痛得厉害,尤其是砸在脑袋上,总能导致他们一阵阵头昏目眩。 更要命的是,这阵砖头雨绝非阵雨,而是连绵的倾盆大雨,一刻也没有停息的意思,源源不断倾泻而来,这个时候,吉田和他的手下才真正知道,这家监狱收押的犯人实在是太多了。 投掷砖块的犯人们越掷越兴奋,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被监狱的各种各样的规矩压抑得太久,一直缺乏大展拳脚的机会,现在,与其说他们在打鬼子,不如说他们已把它作为一种有趣的游戏,每个人的兴致都被完全调动起来,所以,他们都在全力抛射,一边谈笑一边比着谁扔的更远。 曲思冬赶到门口的时候,被这样的景象惊住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曲思冬集合队伍清点人员,已做好反击的准备。 所有的队员每人掏出一颗手雷,曲思冬一声令下,队员们使出吃奶的力气立即加入了投掷的大军。 这十来颗手雷夹在空中的砖块里飞向对面的巷弄中,看起来与砖块无异,此时所有的鬼子都已经吃过砖块的亏,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为了防止伤害更甚,聪明的鬼子均已分散开来,把身子紧紧贴在墙边,以保护身体最重要的器官——脑袋。 手雷的重量明显要重于砖块,在经过短暂的飞行后,纷纷砸在鬼子们的身后,撞击地上发出的响声要大于砖块,鬼子们听到这些响声后,总以为是体积更大的砖块或石头,正在暗自庆幸躲过一劫,谁知,就在一瞬间,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几乎同时炸响。 因而,当手雷爆炸时,居然没有一个鬼子卧倒!他们都以最大的受弹面迎接着弹片的到来。 轰隆隆的爆炸声一传出,曲思冬的嘴里果断蹦出两个字:“突击!” 十来名队员如离弦之箭,纷纷冲向对面的老虎桥路。 他们的身后,紧随着浩瀚的人流。 这些前来增援的鬼子足有三十多人,这一轮手雷的袭击奏效明显,顿有十来名鬼子非死即伤。曲思冬和他的队员们早就做好准备,一踏上老虎桥路,当即展开还击,并迅速朝着老虎桥路相反方向撤退。 鬼子缓过神后,岂能轻易放过这帮“劫匪”,旋即组织人马进行追击。 曲思冬念及这两百多名刚从监狱获得新生的所谓的囚犯,并未弃之不管,而是率队依据街道两边的房子阻击敌人,以便让大队人马平安脱险。 尽管曲思冬他们顽强反击,尽量减少囚犯们的伤亡,但依旧有不少人在逃亡过程中中弹倒地,从监狱门口往北数十米的街道上,已尸横遍野。 需要转移的人数实在太多,耗时甚巨,就在所有人都逃到曲思冬身后之际,曲思冬突然发现有敌人增援的车辆已风驰电掣赶至。 松机关的行动处适时赶到。 第一辆轿车跳下的是渡边和林赤。 在他们身后,是川上麻衣带领的行动处大队人马。 曲思冬意外发现,他们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敌人已紧咬不放。 渡边和林赤拔出枪来到吉田身边,渡边连忙问道:“什么情况?” 吉田一脸污浊,如丧考妣说道:“敌人开放了整座监狱,犯人都跑光了!” “对方是什么人?”渡边心中一紧,忙不迭又问。 “百分百是重庆方面的,阁下来之前,我们刚刚遭受了一轮手雷的袭击,伤亡惨重!”吉田的潜意识里,手雷是奢侈的武器,共产党一穷二白,断然装备不了。 这当口,川上的运兵车赶到,川上亲自指挥,行动处的二十多人立即加入了战斗。 双方的兵力对比有了大幅度倾斜,曲思冬的队伍渐露败迹,已有队员受伤,曲思冬心急如焚,将最后一颗手雷扔出后,歇斯底里对钱瑾余大喝一声:“钱队长,你赶紧带人撤,我来阻击!” 说话间,一颗子弹击中了钱瑾余的膝盖,他单膝跪地。钱瑾余握着一把手枪,从地上艰难站起,突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带他们撤,我阻击!” “瑾余兄弟,别跟我争!这是命令!” 钱瑾余冷笑两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现已不是你的下属,你的命令对我不管用!” 曲思冬还想申辩,钱瑾余已显出十二分不耐烦,断喝道:“快点,再晚谁都走不了!” 曲思冬咬咬牙,喊叫道:“大家把手雷都留在地上,迅速撤离!”说完伸手使劲握了握钱瑾余的手,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好几秒,急切说道:“兄弟保重!” 曲思冬拉起躲在墙角的中村西,再也没有回头,贴着墙边向北跑去。 钱瑾余瘸着单腿后退数步,顺手从地上抄起两颗手雷,躲到了街边的一堵墙后。 枪声一稀疏,鬼子们马上压了上来。 钱瑾余抬手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鬼子就是一枪,那名鬼子应声倒地,其余的鬼子稍稍迟滞了一下,反而追得更快了。 钱瑾余毫不犹豫扔出一颗手雷。 “轰!”随着一声爆炸,尾随的敌人开始在街道两侧散开,急进而来。 钱瑾余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曲思冬他们并未逃远,这个时候,他必须压制住敌人,否则他们一定会被鬼子咬住,思念及此,钱瑾余将最后一颗手雷也投掷出去,没等手雷爆炸,他一口气打光了枪里的子弹。 这一梭子下来,撂倒了最前面的三名鬼子,随后的爆炸在人群中响起,烟雾弥漫,惨叫厉厉,街道两边的房顶上的瓦片被震得倾泻而下,小鬼子这才收住了脚步,变得迟疑起来。 钱瑾余已无弹药,他背靠着墙壁静静等着敌人靠近。 没过多久,鬼子的脚步声纷至沓来,钱瑾余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做无谓的抵抗,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膝盖上的伤口剧痛万分。 鬼子咿咿呀呀的叫喊声已近在眼前,他听到有人开始拉动枪栓,看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他的生命的车轮已行至终点…… 就在这时,他先是听到急骤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呵斥道:“别开枪!” 这声音如此熟悉,正是曾经的战友林赤。 钱瑾余睁开眼,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林赤一双关切的眼睛。 渡边接踵而至,她的语气中透出惊讶:“钱瑾余?” 川上的声音随之而来:“来人,把钱瑾余给我铐起来!” 有人上前架起钱瑾余,并把他的胳膊反扣在身后,钱瑾余步伐踉跄,一边移动着身子一边回头。 目光所到之处,曲思冬和他的队员们已不见踪影。 惨白的路灯光下,大街上已空寂无人,就连那数百名挣脱羁绊、重获自由的囚犯们也做了鸟兽散状,无声无息稀释到这苍茫的夜色之中。 第297章 如期而至 遥远的东方,黑漆漆的江边终于出现了一缕光亮。 这点点光亮,如同萤火,若隐若现,数分钟后,似乎在眨眼间,光亮忽然明亮的许多,依稀看出是一艘船的轮廓,又过了几分钟,光亮由重叠逐渐分散,凸显出了三艘船的模样。 这期间,董德魁手举望远镜,一直屹立在东南角的一处山坡上。 曹响亮趋步上前,好奇问道:“董处长,你看到什么了?” 董德魁又观察了一会儿,这才放下望远镜,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三艘船?” “是我们的目标吗?” “错不了……”董德魁离开山坡,走到炮台处,逐个抚摸了一遍五门架好的迫击炮,稍许提高声音问道:“共产党派来的小冯何在?” “到!”黑暗中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答道。 董德魁走到黑影身旁,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将其打量了一遍,语气中充满怀疑:“你就是冯勇敢?你们首长说你的炮打得准,果有其事?” “报告董处长,我曾是一名炮兵!” “嗯,很好……鬼子的货轮马上就到,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种‘二十年代式’迫击炮精度不高,完全依赖操作者的经验,此外,它最大的弊端就是射程太短,威力也不大,想要重创敌船,不太容易做到……” “依你的眼光看,从这里阻击鬼子的货轮,你有多少把握?” 冯勇敢侧头看了一眼江边,答道:“这里距江中心起码也有三公里,我最担心还是射程够不到,如果这三十枚迫击炮弹能够全部落在货船上,倒是够鬼子吃一壶的。” 董德魁内心叹了一口气,嘴里说道:“不管如何,只有鬼子一进入射程,你这里千万不能出错,我相信你们首长举荐你,你一定有过人之处,你抓紧时间准备吧,这艘货轮十分钟之内必到,船不像汽车,走得慢,你有足够的时间测距瞄准。” “是!” …… 加良号自在镇江水域遭到炮击后,中岛对这艘货轮再无留恋,便以指挥为名,带着差不多一半的军官登上了藏武舰,他知道,接下来的路途中,只要有袭击,定是针对载着满满军火的加良号,因而,他的此举措实乃是为了独善其身。 其他的军官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愿放弃机会,纷纷要求转载,可转运的皮筏艇容量有限,自然是有不少身份稍卑的军官依旧被留在了加良号上。 现在,离镇江水域的遇袭已过去一个小时,舰队已进入南京水域,这是中岛的地盘,南京地区的敌我形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即使用高枕无忧加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所以他对这片水域的风险评估几乎为零,他执着认为类似于不久前那种屈辱的袭击断然不再会有了。 看到左前方有一座黑黝黝的山,中岛随口问道:“那座山叫什么?” 马上有人答道:“栖霞山。” 这么一提醒,中岛忽然想起加良号上关押的一名叫做谢十九的中国人,他是和他们军官团成员从吴淞码头一起登船的,负责看押他的是沪上警备司令部特高课的宪兵,据说此人还是个矿藏勘探方面的专家,专门是为这座栖霞山而来,想到这儿,中岛忽然来了兴趣,拍了拍岩井英一的肩膀说道:“岩井君,咱们到船头透透气如何?” “好啊!”岩井欣然应允,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船舷上。 中岛舒展了一下四肢,指着逼迫而来的阴影问道:“岩井君,听说这座栖霞山盛产锰矿?” 岩井点头说道:“是的,加良号上的那位中国专家隐居上海,这份情报最早还是我岩井公馆获悉的呢!” “我听说很多人盯着这座锰矿,难道这里面的利益真的很可观?” “那是当然,锰作为钢铁冶炼必不可少的脱氧剂,需求量很大,而且像栖霞山这等储量丰富且上一定规模的锰矿在中国东部地区并不多见!” 说着说着,藏武号船身开始轻微倾斜,竟斜刺刺朝着岸线驶去,中岛已感到了那座山对他的压迫,可他并未在意,继续感慨道:“转眼的功夫,咱们占领南京城已四月有余,不知不觉我在南京也差不多呆了四个月,我还从未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滞留这么久,岩井君,说实话,如果不是有任务,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座城市……” “中岛君,你对这座城市有了感情?” “南京相比上海,要闲适安静许多,非常适合居住,难怪那位蒋某人要把首都定在南京,不说别的,就说满街的梧桐树,树冠葱郁,蔚然成景,如果阁下此次南京之行时间充裕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开车,就沿着中山东路走一走,必定体味到另一番景象。” 岩井支支吾吾着,话锋一转道:“中岛君对南京的喜好不仅于此吧?” 中岛吃惊地看着岩井,问道:“阁下好像话中有话?” 岩井笑道:“中岛将军的第十六师团最先进占南京城,面对这样一座偌大的空城,又贵为国民政府的首府,阁下作为最高统帅,难道就没点收获?我可听说好多人眼红着呢!” 中岛羞赧一笑,“如若说没捡到几样好东西,岩井君定然笑我自欺欺人,可是……相比一些人的所获,我的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中岛看到岩井似有不解,又接着说道:“岩井君的耳朵一向很灵,就没听到什么风声?” “有些耳闻,语焉不详……莫非坊间的传说是真的?” 中岛戏谑道:“阁下是搞情报的,足不出户便能目视千里,耳听万里,总不至于从我的嘴中能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吧?” 岩井索性不再藏藏掖掖,径自问道:“阁下所指的是食人虎兽尊?” 中岛迫不及待问道:“依君之见,你觉得这件宝物在何人手里的可能性最大?” 岩井用掌心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缓缓道:“阁下有怀疑对象?” 中岛耻于双方半遮半掩的谈话方式,心一横道:“黑木瞳自然难逃干系!就他最可疑了,我总觉得此厮最为奸诈,讲话从来云山雾罩,没有一句真话,再说了,蒋某人的那件宝物在逃跑之前安放在他的寝宫憩庐,你想想,憩庐如今是黑木的松机关驻地,不是他还有谁?” 岩井暧昧笑了笑,不置可否。 中岛却不放过他,追问道:“阁下以为呢?” 岩井敷衍道:“是有这样的传言,不过无从考证!” 中岛眼睛翻了翻,继续问道:“我此次上海之行,听人说黑木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也在南京,我怎么一次也没听黑木君说起?” 岩井佯装惊讶问道:“是吗?有这等事?” 中岛这才明白岩井和黑木其实是一路人,说话拖泥带水,遮遮掩掩,职业的本性使得他总想索取而不是付出,便再也没有耐心和岩井对话下去,于是踱步走向船头,把脑袋从最左边转到最右边,细细扫视这长江南岸的景致,半晌说道:“蒋总统的政府已烂到根子了,居然如此轻易把南京拱手相让,据我所知,从这里到下关一带,共有三座炮台,可这三座炮台在我们进攻南京期间,并未物尽其用,实在是可叹可惜啊!” 岩井经由中岛的提醒,也开始扫视左侧江景,这一看,忽然发现栖霞山已近在眼前,沿岸的山脉正快速闪向身后,咦道:“我们的航线怎么偏向南岸了?” 中岛扭身看了一眼江中心,应道:“是啊,好像离江中心很远了……” 岩井狐疑道:“栖霞山的这片水域有这么深,可以通过万吨货轮?” 中岛赶紧回头寻觅加良号的身影,发现它紧随其后,稍稍放下心来,补充道:“既然能通行万吨货轮,我敢肯定,不日之后,这里必将建造一座深水良港,这对开采栖霞山的锰矿也大有裨益啊,完全不用担心矿石的运输问题了……” 中岛为这个想法很兴奋,总觉得自己眼光独到,正洋洋得意间,忽然空气中传来一声巨响—— “哐当” 紧接着一种类似于坚器扭曲挤压的声音逼仄传来,塞满了他的耳朵,他的心不由为之一阵颤栗。 中岛忙不迭转身,第一眼便看到加良号船头翘起,船身摇摆不定,已陷在原地不能前进半步。 而这声音正是发自加良号。 马上一个念头在中岛心中升起:“加良号搁浅了!” 岩井的眼睛中充满惊惧,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中岛嘴里狠狠咒骂了一句“八嘎”,转身跑进舱内,命令藏武号立即停车。 舱内所有人都涌在甲板上,纷纷朝着加良号张望,此时岩井已回过神来,失声问道:“我们的舰艇好好的,加良号怎么会搁浅了呢?” 中岛不屑答道:“加良号是万吨巨轮,吃水岂是藏武号可比?”说完这些,中岛踮脚瞟了一眼,发现加良号身后的大源号也已停车,便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对身边的一名少佐命令道:“你带两人乘皮筏艇赶紧去探看一下,看看到底发生什么啦?” “是!”少佐正了正身,正要转身离去,刹那间,天空中突然传来“嗖嗖”的声响。 这声音快速进了中岛的耳朵,竟然熟悉得让中岛近乎发疯,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充斥着他的脑海,难不成……他几乎不敢深想,以闪电般的速度直愣愣趴倒在甲板上…… 可怕的噩梦再次降临,转眼间,更多的“嗖嗖”声如万箭穿心…… “轰、轰、轰……” 仅仅一秒不到,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如洪水般将他吞噬,他犹如一叶孤独的扁舟行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大海上,惊天的骇浪竟使他艰于呼吸…… 第298章 侥幸脱险 乌龙山炮台上的一干人眼睁睁看着这三艘舰船刚过栖霞山,便偏离了江中心航道,转向南岸一侧,竟斜着船身直奔乌龙山炮台方向而来。 冯勇敢情不自禁骂了句“见鬼”,亲自上前调整迫击炮身,把炮口瞄准舰船驶来方向,可没过多久,更大的惊喜再次袭来,中间那艘庞大的货轮居然搁浅了,颓废地陷在原地一动不动。 董德魁更是喜不自禁,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兄弟们,上天佑我,前后是护卫的舰艇,中间的那艘货轮应该就是运送军火的加良号,它乃是我们的目标,你们给我好好琢磨一下,往死里打!” 董德魁又跑到冯勇敢跟前,找出他的手掌,用双手抱着,无限希冀说道:“小兄弟,全仰仗你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保证完成任务!” …… 呼啸的炮弹并未落在藏武号上,而是雨点般倾泻向加良号,转眼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加良号上已哀嚎一片。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爆炸声,每一声都剜割在中岛的心上,中岛颤巍巍站起,双手掩面,喉咙里发出苍凉的悲鸣声。他死死地盯着左前方的乌龙山,眼里火花四溅,嘴里拼命喊道:“还击!还击!还击!” 醒悟过来的日军士兵,飞一般登上炮塔,手忙脚乱地开始手动调整炮身。 中岛踉踉跄跄冲进驾驶舱,对艇长狂喊道:“赶紧倒车回去,援助加良号!” 艇长是名中佐,正在发布战斗指令,听到中岛的话后,迟疑着说道:“将军,倒回去很危险,加良号满载军火,万一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啊!” 中岛呆住了,这才想起加良号如果爆炸,它的灾难将是毁灭性的,他沮丧地再次走上船舷,忽然就发现炮声奇迹般的停止了。 加良号的甲板上人声鼎沸,远远看到上面的人忙碌穿梭,中岛知道这是他们在灭火自救,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能发生意外,就在这时,藏武号上的主炮和副炮先后打响了,紧接着,大源号也开炮了! 霎那间,密集的炮弹飞过众人的头顶,纷纷砸向乌龙山…… …… 晚间十点刚过,黑木和清水二人分乘两辆轿车,并出动了宪兵司令部所有闲置的空车,带足了警备力量,一列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朝着燕子矶码头方向驶去。 临行前,清水和藏武号进行了最后一次通联,藏武号报告船队已至栖霞山水域,按此速度计算,他们抵临燕子矶码头也就在半小时后。 黑木和清水到达燕子矶码头时,这里已戒备森严,二人下车,相携走上码头,沿江朝着东方眺望。 乌蒙蒙的江面上什么也没有,正讶异间,远方骤然传来一连串的炮击声,黑木心一沉,赶紧和清水对视一眼,清水已面如死灰,二人几乎不约而同高声问道:“哪儿来的炮声?” 身后随行的警卫纷纷作侧耳谛听状,旋即有人颤声说道:“从声音判断,好像是在东边的乌龙山一带……” 黑木说了一句“不好”,连忙狂跑上岸,一边登车一边大喊道:“所有人跟我走!” 清水紧随其后,跳上了黑木的座驾,车子随即发动,沿着江边土路朝着乌龙山方向疾驰而去。 车子一开动,清水迫不及待问道:“听声音像是国军装备的二十年式迫击炮?” “可恶,这炮声定是针对加良好的,我真为加良号担忧!清水君,咱们的工作还是有疏漏啊!” 清水惶急说道:“但愿加良号无恙!” 差不多一分钟后,炮声停了,很快响起更猛烈的炮击声,清水惊喜道:“黑木君,我们的炮舰还击了!” 车队终于抵达出事地点,果在乌龙山附近,清水命令士兵四处搜索,自己和黑木绕道乌龙山山后,爬上江堤,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大吃一惊,脚下的江边上停着三艘舰船,中间一艘正是加良号,船上浓烟滚滚,有好几处明火在熊熊燃烧,甲板上人影绰约,众人手持水桶、拖把、木棍等器具,正奋力扑火。 数分钟后,火势渐渐得到控制,黑烟也渐渐淡去,黑木和清水长吁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犯下弥天大祸!”黑木道。 “好险!”清水也有感而发。 “报告,山顶发现了敌人的炮击阵地,现场遗留迫击炮五门!”有士兵快步来报。 黑木和清水交换了一下眼神,黑木抢口道:“果然是迫击炮!” “还有什么发现吗?”清水接着问士兵。 “现场发现一具残尸,损毁严重,已经无法辨清容貌,定是遭到我方的炮击身亡……” 黑木沉吟片刻,对清水说道:“清水君,你守在这里,尽快发信号和舰船上的皇军取得联系,我带人上山看看。” 清水颔首,转身命令士兵设法联系加良号上的指挥官。 黑木没走几步,又返身回来,向清水道出自己的想法:“清水将军,依我看就在此地把军官团的成员转运上岸吧,以免夜长梦多。” 清水赞许答道:“我正有此想法,黑木君放心,我这就安排!” “最好从水警部队调几艘快船过来,就近找一个浅滩让将军们登陆!” 黑木握着手电跟在几名士兵身后,转到山前,眼前出现了一条年代久远的碎石子土道,破败不堪,上山之前,黑木忽然驻足不前,将手电四处扫了扫,果然应证了心中的疑问,在山脚的平缓地面上,他发现了两道车辙印,从痕迹判断,自然是运送那些迫击炮的卡车。 山不高,不足二百来米,黑木登顶后来到一处废弃的炮台前,五门黑森森的迫击炮一字排开,架设在炮台的水泥座上面,炮口直指加良号失事的江面,地上扔着两只空箱子,不用看便知道是装运炮弹之用,黑木弯腰把手电光束聚焦在箱子上,意外发现居然是原装货,木箱的正面用黑漆打上一行字:中华民国金陵兵工厂。 黑木又把手电光停在迫击炮上,炮身涂着一层墨绿色的油漆,灯光下发出幽深的冷光,手轻轻抹过,手指上尽是油污,看得出,这些迫击炮都是新出厂的,此番炮击,显然是它们的处女战。 在离阵地十来米的地方,诚如报告的士兵所言,留下了一具无名尸体,躯干侧卧在一个巨大的炮坑边缘,黑木翻开对方的身体,仔细搜了搜身,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现在,黑木心中最大的疑问,便是这五门崭新的迫击炮从何而来。 带着这个疑问,黑木再次回到清水身边。 清水已经和藏武号取得了联系,很多军官已急不可耐,纷纷要求乘坐皮筏艇登岸。 早有士兵找到一处可供登陆的浅滩,黑木和清水带着一众人下到水边,决定亲自迎接这帮惊魂未定的军官团成员。 皮筏艇一靠岸,第一个跳下艇的便是中岛,所有的手电光交叉聚集在他的身上,迎接着他的平安归来。 第二个下来的便是在镇江水域遭到炮击受伤的海军省中将参谋,他胸部的伤口如今已包扎好,衣领敞开,随着上衣的抖动,可以看出胸部上包裹着层层纱布。 中岛一踏上岸,还没站稳,清水一把紧紧抱住了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说道:“将军,让你受惊了!” 中岛的脸上和衣服上布满灰尘,他下意识整了整军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点小挫折算不了什么,我身经百战,根本不会介意的!” 黑木上前和中岛握手,中岛没有伸手,转身把随行军官一一介绍给了清水。 黑木并未放弃,主动上前搭讪,问道:“中岛将军,加良号损失严重吗?” 中岛头也不回说道:“轮机出了故障,船身损伤也很严重,一时半会走不了了……不过,满船的军火安然无恙……”说到这里,中岛对清水狐疑说道:“清水君,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航道,加良号怎么会搁浅呢?” 黑木和清水这才知道,停泊在此处的加良号原来不是主动而为,而是搁浅了。 “这其中一定有鬼!”黑木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那名受伤的海军将军从两名士兵的臂弯里挣脱,努力站直身子,怨气十足说道:“这难道还不明显?分明是有人破坏了这片水域的航道!把我们的船引进了这片浅滩!” 中岛顿时大悟,双目如炬瞪着黑木,咬牙说道:“从镇江水域的遇袭,到栖霞山水域的搁浅,以及乌龙山上的炮击,敌人所做的这一切,计划缜密、天衣无缝,黑木君,你的松机关是干什么吃的?帝国每月拨给你们那么多俸禄,难道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 这句话如在平时,黑木定然无法忍受,可眼下铁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的松机关专事情报,从加良号出航的情报泄露,到南京境内的遇袭,作为松机关的最高主管,他的确难逃干系。 黑木低下脑袋,呐呐道:“中岛将军,这件事我一定反省,定会给阁下一个交待!” 中岛火气稍减,扬声说道:“传我命令,立即从汤山调我第十六师团二十步兵联队进驻此地,全面封锁东西五公里的岸线,确保加良号不再受到任何攻击,直至加良号返修完成、恢复续航能力为止!” 中岛搀扶起那名海军将领,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岸边,并充满歉意对他诚恳道:“将军阁下,发生这样的事我很难过,我这就亲自把阁下送到南京城最好的医院!” 在中岛的身后,是近二十名从舰船登岸的军官团成员,所有人都垂头丧气、表情各异,但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脚上,均沾满了厚厚的泥巴。 第299章 割不掉的尾巴 躁动的一夜终于过去,新的一天随着鸟儿的第一声啁啾,启开了帷幕。 林赤醒来后便有种不安的感觉,从昨夜上床入睡到现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希望能够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炸,可是这样的声音他一直没能等来。匆匆洗漱完毕,他拿着饭盆前往食堂用早餐,一路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有说有笑,和往常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不同,来到食堂,餐厅里坐满了人,除了少数人在一边吃饭一边窃窃私语外,绝大多数人都面部平静,静静地享用这早餐,看到这里,林赤彻底失望,他知道,袭击加良号的任务一定是失败了。 打好早点,林赤扫了一眼人群,看到电讯股的稻田勇独自坐在角落里,连吃饭的时候,都显得心思重重的样子,便端着饭盆走向他。 林赤把饭盆重重搁在桌子上,咳嗽一声问道:“稻田君,在想什么呢?” 稻田看到林赤,忽然就快乐了起来,待林赤坐下,他把脑袋递了过来,轻声说道:“你确信那人是大使馆的悌泽?” “不会有错,我和渡边少佐在鼓楼医院撞见了他,而且我敢肯定他的身上一定有伤,我在医院亲眼见到他的就诊记录,此外,他连皇军的医院都不敢去,心中一定有鬼!” “林君,整件事情我理得差不多了,我说给你听听,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我洗耳恭听。” “我转移那件宝物本来是为了提防同寝室的工藤夕贵和川上麻衣,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挖坑藏宝的那夜,跟踪我的除了工藤,还有一人,他就是仓木清河,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晚我特地是从电讯股回的宿舍,仓木清河定是先于工藤夕贵跟在我身后,待我走后他第一时间取出我的宝物,并献给了他的主子,由于这件宝物太过珍贵,他的主子就想杀他灭口,好独自私吞,且不想让人知道,于是把他约到秦淮明月茶馆,并安排大使馆的悌泽埋伏在秦淮河对岸,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林赤笑道:“那么稻田君觉得谁最可能是他的主子?” “这个人必须具备几个条件,第一,能够使唤得动仓木清河,且仓木对他言听计从,第二,此人和悌泽交情很深,悌泽非常愿意帮他,当然不能排除他们之间有利益交换……所以,从这两点来看,要不是川上中佐,要不是黑木将军!” “谁都可能性大?” 稻田想了想道:“川上麻衣!” “说说你的理由?” “川上中佐最早和我同住一室,凭他的嗅觉早应发现我的箱子中有异样,再说他又主管我们电讯股,仓木平时对他就很尊重,有好多事情跳过我直接向他汇报!” “有道理……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说完林赤埋头开始喝粥,一口气喝掉半盆,耳边忽然传来稻田关切的声音,“林君,你的额头怎么啦?这划伤是怎么来的?” 林赤叹了口气说道:“昨夜忙了大半夜,我们行动处支援老虎桥监狱去了!还和劫匪发生了激战,这额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划下的……” 稻田突然把上半身倾向林赤,几乎是头靠头,神秘兮兮问道:“我听说你们行动处的钱瑾余昨夜亲手开枪杀死一名嫌犯,有人说他是杀人灭口?果真如此?” “嗯,是的,你说的没错,那个钱瑾余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枪杀了嫌犯,就是傻瓜也能看出他的不轨意图!” 稻田不无担忧问道:“林君,你说实话,你和那位钱瑾余有无干系?” “干系总脱不了,毕竟在这之前他和我是一路人,但是我真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我怀疑他和那位嫌犯早就认识……” 稻田半信半疑,撕下一块馒头外表的皮,缓缓放进嘴里。 林赤脸露悲悯之色,忧心忡忡说道:“在松机关做事,我总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整天战战兢兢……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稻田急问道:“为什么你有这种感觉?” 林赤又叹息道:“昨夜我和渡边少佐去机场接人,他是来自东京,可是没想到一进松机关,黑木将军就下令逮捕了他,那人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直在叫屈喊冤……” “你说的是中村西?” 林赤诧异盯着稻田,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稻田四下看看,低头在林赤耳边轻语道:“那个中村西是日籍共产党!” 林赤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 稻田一脸得意,继续轻声道:“昨夜中村西刚下飞机,东京方面便逮捕了他的一名同伙,严刑拷打后对方招供了,说中村是他的上线,还说他此行南京是身负绝密任务……” 林赤继续瞪着他。 “中村的身上藏了一份所有日籍共产党员名单,他准备将它交给南京地下党的负责人,意欲完善整个谍报网络!” 稻田终于停住了,林赤轻蔑说道:“小道消息吧?这么绝密的事情你又如何知道?” 稻田一脸屈辱,发誓道:“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很快他又显出得色,“东京的参谋本部情报部一直和我们松机关有电讯往来,昨夜连发了三道电文,全是关于中村的……对了,待会儿上班后,我得赶紧向黑木将军汇报!” 林赤责备道:“稻田君,你糊涂啊,如此重大电报你怎么现在才汇报?” 稻田委屈答道:“昨夜事情太多,松机关没有一个当家的,川上麻衣中佐倒是露了一下脸,可马上就带行动处的人出发了,你让我找谁汇报去?” 林赤赶紧宽慰道:“是啊,昨夜黑木将军的确很忙,说不定现在还在睡觉呢,我看你也不用太急,等他睡醒了再说!” 经林赤不经意这么一提醒,稻田顿时坐不住了,匆匆吃完早饭后,一溜小跑而去。 林赤三两口吃完,赶紧回到松机关。 黑木办公室的窗户打开,窗帘一拉到底,此时的他应该已坐在办公室里了。 林赤趋步进了行动处,行动处的渡边少佐也已早早进了办公室。 林赤和渡边打了声招呼,笑问道:“少佐,今天的工作如何安排?”说话间,林赤已走近渡边,试探说道,“钱瑾余的案子需要我参与吗?” “林君,你来得正好,将军让我们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黑木的办公室大门敞开,他一脸倦怠,面色憔悴,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直到渡边喊了第二声报告,黑木才抬起头,说了声:“请进!” 渡边和林赤分别恭敬喊了他一声“将军”,黑木抬头看了一眼二人,眼睛里布满血丝,渡边惊愕问:“将军,你到现在还没睡?” “唉,睡不着啊!”黑木一脸苍凉。 渡边接着说道:“将军,你找我们有事?” 林赤迎着黑木的目光跟着说道:“将军,钱瑾余的案子需要我跟下去吗?” “不用,我另安排他人!”黑木口气决绝,又很快换成一种柔和的口吻,“林桑,后天就是你的婚礼了,我一大早就接到了陶天阙陶会长的电话,他求我多许你两天假,说是事情太多,需要与你相商着办,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我许了,这样,今明两天你忙自己的事去吧,如果有什么重要特殊的事情,我会让人通知你!” “谢谢将军的体恤!”林赤不无感激。 说完,林赤转身欲离去,黑木忽然叫住了他,眼睛分别扫了扫二人,不慌不忙问道:“中村西搭乘的那架战机飞行员和你们一起回城了吗?” 渡边抢着道:“是的。” “安排在何处?” “中山东路的中央饭店。” 黑木刚要继续问话,门外忽然传来稻田的一声:“报告!” 黑木不得不打住,对稻田点了点头。 稻田手里拿着一本电文夹,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递给了黑木。 黑木只是瞟了一眼,旋即脸色阴沉下来,右手使劲一拍桌子,霍地站身,声色俱厉斥道:“这么重要的电文怎么才送来?!” 稻田却毫无惧色,申辩道:“我是想第一时间递给将军,无奈我到了好几次你的办公室,可是将军都不在啊!” “我特地命川上中佐回来一趟,你怎么不交给他?” “川上中佐回来也就一两分钟就没人影了,我追到楼下,他已经带队离开了松机关!” 黑木颓然陷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稻田一言不发调头就走,黑木立即制止:“稻田股长留步,我不是让你走……”说着把目光停在林赤身上,徐徐道,“林桑,你先退下吧!” “是,将军!” 渡边拽住了林赤,忙不迭补充道:“林君,你去找一下秋野君,看我们行动处那辆轿车修好了没有,如果修好的话,你就开那辆车,来去也方便!” “好的!” 林赤从秋野处拿到轿车钥匙,马上驱车前往陶府。 车子刚出黄浦路,林赤忽然发现一辆黑色的轿车跟在后边,双方的距离一直保持在四到五百米的样子。 林赤提高车速,竟见那辆车随即也加快了速度。 驶过中山东路,左拐进了中山南路,再左拐进了三元巷,直到林赤把车子停在陶府院门前,那辆车如影随形,也在三元巷的巷口静静地泊下了。 至此,林赤已确信无疑,他被黑木安排的人盯上了。 第300章 摇身一变 陶府管家老周闻声而出,见是林赤,连忙候迎上来,亲切说道:“林先生,我家老爷在等你呢。” 林赤随老周跨进院子,老周提高声音叫道:“楚歌小姐,林先生来了。” 陶楚歌应了一声,从院内的亭子里欢快跑来,一把牵起林赤的手,一边拉着他往亭子里走一边说道:“林大哥,快跟我过来看看,这里有只小鸟。” 走近亭子,林赤顺着陶楚歌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北侧的桃树丛中的地上,有一只浑身长满绒毛的小鸟在地上扑腾着,怎么也飞不高,看到有人前来,小鸟惊慌不已,再次尝试振翅,但无奈羽翼未丰,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 林赤沿着西厢房的墙根向上看去,但见屋檐下有个泥巢,明显有处豁口,便笑道:“是小燕子,不小心从巢里掉下了。”说着林赤弯腰钻进桃树丛中,陶楚歌惊叫道:“别进去,树上有马蜂窝!” 林赤缩回身子,果见一棵桃树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马蜂窝,上面围满了马蜂,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屋内传出陶天阙的声音:“是林先生到了吗?” 林赤走进大厅,发现赵楷也在,于是和打了招呼,赵楷笑道:“你和楚歌的事我听说了,恭喜你了!” 当着陶天阙的面,林赤不好意思针对这件事发表看法,对陶天阙说道:“陶老,是您给黑木机关长打电话让我前来的?” “是老万全大酒店的张老板让我约你,我就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黑木瞳的办公室。” “黑木机关长许了我两天的假,让我一心忙婚礼的事,咦,张老板找我何事?” 陶天阙扭头看了一眼座钟,说道:“他应该快到了。对了,你和楚歌的婚礼,酒席我包给了老万全大酒店的后厨,他此来大概也是为了这事。” 说曹操曹操到,镰刀人未至声先到:“这院子里的桃花好香啊!” 林赤赶紧走出门外,正见镰刀站在一辆轿车前,提着鼻子猛嗅。 镰刀进屋和陶天阙客套一番,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纸,递给了陶天阙,跟着说道:“陶会长,这是后天婚宴的菜单,我亲自定的,你看看需不需要改动?” 趁陶天阙查验菜单的空隙,林赤拽着镰刀走出大厅,来到亭子里。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巷口停有一辆轿车?” “看到了,车里有两人,都是青年男子,我的车拐进来的时候,那两人还特地看了我一眼,怎么,有问题?” “是黑木派来监视我的人。” “黑木怀疑你了?” “他怀疑我又不是一天两天,只不过昨天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让他疑心更重了,苦于没有太确凿的证据。” 林赤递给镰刀一根烟,又问道:“破袭加良号的计划失败了?” 镰刀点头道:“那些迫击炮的威力还是欠缺,炮弹数量也少,竟然没能引爆船上的弹药,不过,加良号受到了重创,一时半会挪动不了窝,就趴在乌龙山的江边,我们还有机会!” “战机已失,不太好办啊,你想想,鬼子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一定会调集所有的兵力,把加良号严加看管起来,恐怕在十公里内想要靠近也很不易啊!” “这就是我前来找你的原因,我和军统联系了,下午一点在老地方碰头,还是原班人马,重点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看来我参加不了了,盯我的尾巴不太甩得掉!” 镰刀陷入了沉默,林赤话题一转:“昨夜偷袭老虎桥监狱是你安排人做的吗?” “是我让曲思冬带人干的……”说着镰刀脸上忽现忧郁状,“他到现在还未与我联系,也不知执行得怎么样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们松机关参与了增援,当我们行动处赶到的时候,思冬他们已经得手,把整个监狱关押的人全部解救了……”林赤说到这里,马上想起和稻田在餐厅的对话,旋即问道:“昨天去你饭店用餐,赠你字幅的那位中村先生听说是日籍共产党?” 镰刀一脸惊愕,但这惊愕不是因由其身份,而是另有其它:“你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林赤听出这句话的玄机,也反问道:“你早就知道中村西的真实身份?” 镰刀颔首道:“我昨天和他接头了,就在你们吃饭期间。” 林赤略一思索,“送你的那幅字即是接头暗号?” “差不多,当然还包括一些细节……” “吟诵你吧台墙上的那首诗?” “对,这些都是接头必须的枝节!” 林赤话锋突转,肃穆道:“你可知道中村吃完饭后回到松机关,就被黑木控制了起来?” 镰刀大惊失色,急道:“怎么会这样?” “中村西被逮捕后关押在了老虎桥监狱,你们的行动计划让他有重获了自由,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依旧下落不明,鬼子一定正在全城搜捕他……你说,思冬有没有可能和他在一起?” “不太好说啊!思冬也是,再晚也得派个人和我联络一下啊,真让人着急!” 镰刀脸色缓和下来,“嗯……你还没回答我你是如何知道他的具体身份的呢。” “我今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遇到松机关电讯股的一名军官,他无意透露了一些消息,据说,中村西手里有一份日籍共产党员的名单,他此来的目的之一,是联系我党负责人、重构谍报网络,遗憾的是,就在他抵临南京期间,他东京的一名下线在严刑拷打后叛变了,供出了他,因此才被抓了……” 镰刀打断他:“你说他手里有份名单?” 林赤好奇道:“昨晚接头,他没把那份名单交给你?” “没有呀,除了给了我一幅字,他什么也没给我!” “我来之前,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也大体猜到昨夜在老万全大酒店,你俩之间必有默契,我总以为他会把那份绝密名单一并交给你,现在看来……” 林赤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断然说道:“不好!” 镰刀神色一紧,迫切道:“怎么啦?” “中村先生被逮捕之后,随身的行李一定被检查过了,这份名单太过重要,他绝不会把它藏在身上,如果行李包里没有……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把它藏在那名叫长谷英树的飞行员身上……”林赤的语气已显得惶急,“此时此刻,松机关的黑木必定已派人前往中央饭店抓长谷去了,镰刀同志,我们必须和鬼子抢时间,把长谷解救出来!” 镰刀也倏然觉得事态的严重,不假思索问道:“长谷住哪里?我这就赶过去!” “不行!”林赤斩钉截铁道,“你是我党南京地区最高首长,怎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不是事急从权嘛,再说,我也是一名战士啊!” “首长,你别争了,还是我去吧!”林赤不容置疑道。 “可是,你一旦出去,尾巴必定倾力跟上,你岂不是立即暴露了?” 林赤皱着眉,在原地转了转,忽然把目光落在了那只马蜂窝上,接着又看了看筑在屋檐下的燕巢,连忙道:“我有办法了!” 镰刀露出费解的神情,“盯梢的人对你相当熟悉,只要你一出去,他们岂不立即发现你?你用什么办法能瞒过他们?” 林赤无暇解释,冲进杂物间,从里面扛来一架木梯,钻进桃树丛中。 陶楚歌不知又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竭力阻止道:“林大哥,你疯了吗,马蜂……马蜂会蜇人的!” “这只小燕子太可怜了,我把它放进窝里去!” 林赤抱着梯子径自穿过桃林,低矮的枝头很快被拨弄得花枝乱颤,马蜂窝上若即若离的马蜂们刹那间分散开来,在枝头间乱飞。 林赤并不畏惧,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脑袋从蜂群中穿过,将梯子倚在西厢房的墙壁上,低下身子,一把捉住挣扎的小燕子,再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将这个小生命稳稳地放进它的巢穴。 林赤在镰刀和陶楚歌诧异的目光中,把梯子又放回杂物间,回到客厅,打量了一下赵楷,说道:“赵兄,把你的上衣换给我!” 赵楷愣了一下,还是快速脱下外衣。 和赵楷交换了上衣后,林赤进了陶楚歌的房间,对亦步亦趋的陶楚歌说道:“给我找一顶礼帽,最好再找一副墨镜!” 陶楚歌听到吩咐,不假思索进了父母的房间,翻箱倒柜取来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 “林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陶楚歌充满好奇。 林赤换上赵楷的夹克,带上礼帽和墨镜,走到陶楚歌的梳妆台前,低下头照了一下镜子。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陶楚歌关切的声音:“林大哥,让你不听我的话,看看你,脸上都被马蜂蜇得肿起来了!” 镜子中的林赤,脸颊浮肿,整张脸又胖又大,而连绵之处,依稀可见上面布满了一个个红点。 焕然一新的林赤走进客厅,在众人面前扭了扭身子,众人皆大惊,陶天阙更是带着一丝斥责:“小林,你钻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唯有镰刀会意笑笑。 林赤直奔赵楷,开口道:“赵兄,向你借一样东西。” “何物?” “手枪。” 赵楷二话不说,解开佩枪,亲手递到林赤手里。 林赤和镰刀再次走到院子里,镰刀一手捏着林赤的肩胛骨,叮嘱道:“千万小心!”镰刀说完掏出执笔,在亭子里写下了一行字,交给林赤,并道:“事成之后,你把长谷安排在这个地方。” 林赤认真看后,划亮一根火柴将纸条点燃。 就在林赤转身欲走之际,院前突然传来老周的声音:“张老板,有位姓曲的先生找您!” 第301章 举力捉拿 多日不见,曲思冬又瘦又黑,进院后直奔镰刀而来。 林赤嘴唇动了动,刚想向他问好,不经意看到曲思冬瞟了一眼自己,竟然无动于衷的样子,便知道伪装的效果卓绝,立即把问候之语生生咽了下去,用手指推了一下脸上的墨镜,然后双臂抱胸,再也不看他一眼,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曲思冬看着镰刀,欲言又止,镰刀明白他的顾虑,随即说道:“思冬,这位兄弟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镰刀已从他们二人短暂的眼神交流中,明白了曲思冬并未一眼认出林赤,加上最近曲思冬对他的这位昔日兄弟颇有看法、嫌隙很深,他也乐得保持现状,就没有点破。 可能是事关重大,曲思冬依旧显得为难,吞吞吐吐起来,干脆顾左言他,目光四处游走,马上就注意到了陶府的另类景象:有人在擦窗,有人在清扫房间,就连外墙上的灰尘也安排人在掸除,所有人往来穿梭,忙碌而井然有序…… 曲思冬的眉头忽然凝结起来,问道:“陶府这是怎么啦?” 镰刀不假思索说道:“哦,陶府后天有桩喜事,在大扫除呢。” 曲思冬语气急迫起来:“什么喜事?” “林赤和陶家楚歌小姐后天成亲!” 曲思冬脸上隐隐掠过一丝气愤的神色,鼻子里哼了一声,瓮声瓮气说道:“天都快塌下来了,他倒是逍遥快活!” 林赤赶紧粗着嗓子附和道:“是啊……” 镰刀目光含笑,和林赤眨了眨眼睛,似有对他伪装之术的赞许,对曲思冬说道:“思冬,你怎么会知道我来到陶府?难不成……”镰刀瞬间紧张起来,“你去了老万全大酒店?” “是的,我从老万全大酒店而来,向罗蔓打听后,罗小姐说你来这里了……”曲思冬又扫了一眼林赤,试探说道,“昨夜我按计划行事,带人去了……”他有意放慢语速,见镰刀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于是滔滔不绝起来,“老虎桥监狱居然只有七八名守卫,我们轻易就攻了进去,把关在里面的人差不多都放出来了……可没想到在监狱甲区监房,遇到了一名日本囚犯,他要求我解救他,还口口声声说昨晚在老万全酒店和你见过面,并说赠你一幅字,我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把他一直带在身边……张老板,他说的是真的吗?” 镰刀的面部已恢复平静,但语气尚很急促:“你所说的是中村西?他现在何处?” “我嫌带他出来不方便,就安排在……”曲思冬又用余光看着林赤,戒心尚存,“安排在老地方!” “你做的很好!”镰刀已显出急欲离开的样子,拍了拍林赤的胳膊,转身走向大厅。 林赤跟在他的身后也进了大厅,把赵楷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赵兄,把你的车子借我一用。” 林赤钻进驾驶室,立即朝三元巷巷口开去。 才开出五十米不到,林赤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在他的车子驶过一条巷弄时,巷子深处依稀有两条身影闪过,明显是在躲避他的视线,再前进数十米,林赤又看到三元巷巷口,除了那辆跟踪自己的轿车外,在对面的中山南路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辆轿车。 一个念头马上涌出,或许是曲思冬被人盯上了。 林赤不敢大意,立即刹车,换上倒挡,以很慢的速度倒车回去,一到始发点,林赤按了声喇叭,镰刀趋步迎出,林赤跳下车跑到他身旁,急道:“思冬被人盯上了,你们要千万小心!” …… 林赤前脚刚离开黑木的办公室,川上中佐后脚踏进。 黑木从椅子上立身,急切道:“川上君,你来得真好,你看看东京发来的电报!”说着把电文夹递给他,川上麻衣双手接过,数十秒后已把三份电文尽数阅过,一掩上夹子,随即开口道:“将军,我这就安排人手,就是把南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中村西!” “这么做远远不够,你让清水将军派人协助,我相信中村还在城里,他逃不远,我们昨夜在老虎桥监狱失陷之前,已封锁了所有进出城的路口,此时他一定藏在南京城的某个角落!”黑木一边说着一边背着双手踱步走出办公桌。 渡边看二人神态凝重,脱口问道:“将军,发生什么了?”说着便一把抓起电文夹,一看完便神色大变,连忙说道:“这么说来,昨夜敌人袭击老虎桥监狱,一定是提前计划好的喽?” “我看不尽然……”川上跟在黑木身后,“我们在抓捕中村西这件事上,一直没有露出半点风声,敌人何从得知?再说,从抓捕到事发,前后也就一个多小时,敌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怎么可能制定如此周密庞大的偷袭计划?” 黑木对稻田发问道:“稻田君,这几份电文除了我们还有谁看过?” “收发电文的美子小姐等几人都看过……” 黑木不耐烦打断他:“我是问除了电讯股以外……” “没有,绝对没有!”稻田肯定地点头。 “那稻田君先回吧,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黑木等到稻田离开房间,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强忍住满身的倦怠,向渡边和川上招了招手,待二人在他身旁坐下后,黑木随即说道:“二位,这件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我们不能将中村西绳之以法,那后患将是毁灭性的,甚至关系到帝国的命运,我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揪出这只老狐狸!” 川上稍稍思索一下,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劫持监狱的匪徒乃为共产党,如若如此,中村西必将如鱼入海,他们的合流意味着我们的任务更艰巨,时间也更紧迫……” “对,川上君说得有道理!” 渡边跟着补充一句:“将军,我有一点想不通,中村等人身份显赫,均是帝国的中流砥柱,共产党有什么好的,他们何必趋之如骛?” 黑木露出不屑的表情:“这些人神经已经错乱,一定是受了共产主义的蛊惑,竟然弃民族大义于不顾?实在是可耻可恨!” “我们该怎么办?”渡边小心问道。 黑木眼睛翻了翻,忽然诡异地笑了笑:“看来,我们无需等到所有的鱼儿入网,是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渡边好奇道:“将军有良策?” “那是……这还真得感谢外务省那帮人,没有他们的木马计划,这个时候我们定然无从下手!” 川上疑虑道:“将军,你想启用‘水蛭’?现在是否为时过早?再说,一旦启用‘水蛭’,他必定暴露,是不是太可惜了?” “时不待我,机会稍纵即逝,再说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还有,相比挖出我帝国内部的蛀虫,还有什么比这更急迫?” 黑木边说边站起身,忽然有想起另外一事,断然下令道:“川上中佐,你立即会同渡边小姐,带上行动处的得力干将,即刻前往中央饭店,捉拿那位名叫长谷英树的飞行员,我怀疑他是中村的同伙!如果那份名单不在中村西身上,一定就在此人身上,务必把他擒回!” “是!”川上和渡边同时站起身。 黑木返身回到办公桌前,刚提起电话,似乎又想到什么,再次吩咐道:“对了,你们把工藤夕贵带上,他枪法好,关键时候可以相助你们!” 川上急跟渡边回到行动处,亲自点兵,一行人浩浩荡荡扑向中山东路上的中央饭店。 车队刚拐进中央饭店,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饭店门口徐徐驶出,川上和渡边不约而同投去探看的目光,见驾车的是名女子,一条紫色的围巾包住了她的半个脸,二人并未介意,待车队一停下,川上快速跳下车,大声命令道:“所有人立即包围此处!”说完,川上冲进了酒店大堂。 吧台上端坐着两名年轻女子,正在谈笑风生。 川上一拍吧台,喝道:“长谷英树住哪个房间?” 两名女子慌忙站起,其中一名清瘦的喏喏问道:“太君所指的是也一名太君?” “你对他有印象?他住几号房间?” “太君,长谷英树刚刚退房……” “什么时候的事?”川上惶急问道。 “就在太君进来的前一分钟……”清瘦女子伸头看了看门外,补充道,“前来接他的是一名贵妇人,她亲自帮长谷太君提着行李,看得出他们很熟的样子……” 川上瞪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原地呆立足足五秒钟,忽然大声叫道:“刚才那辆车就是接长谷英树的,你们快随我去追!” 川上拔腿跑到泊车处,跻身上车,对守在车里的工藤问道:“刚才出门的那辆轿车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西去了!” 川上的座驾一马当先,转眼间驶上了中山东路,一路向西急追。 工藤不解道:“刚才那辆车仅有一名驾车女子,我没看到有其他人啊?” 渡边听后想了想,忽然一拍脑袋,脱口道:“对了,长谷英树身材矮小,他一定是趴在后座下面了!” 第302章 飞车营救 川上的座驾是一辆全新的“datsun”,是日本日产汽车公司旗下最近下线的一款轿车,乃为日本调拨给南京城内日军机构的第二批本国轿车,功率足有150马力,在路况良好的前提下,十五秒之内时速可以提升到百码,这尽管是它的极限,但在这个时期,即便放眼世界也无疑是一款相当优秀的轿车。 川上亲自驾车,一发动便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油门猛踩到底。 这辆轿车异军突起,瞬息之间就把其它的车辆远远抛在身后,仅仅五分钟的样子,车子已极速靠近中山南路路口,正当川上不知左拐还是右行的时候,把脑袋伸在窗外的工藤忽然兴奋大叫起来:“快看北边,那儿有一辆车!” 川上放眼望去,果见沿着中山中路往北,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在疾速奔驰。 车型和颜色和想象中几乎一致,川上大喜过望,方向右打,旋即驶上了中山中路,开始全速追赶。 “datsun”表现不俗,很快逼近上去,隐约可见驾驶者是名女性,长发从围巾里散落出来,而后座上不时露出一只脑袋,随着车身的颠簸若隐若现。对方驾驶的是一辆雪佛兰,成色看起来也很新,她已然发现了身后的追击,此时正在奋力逃遁。 川上已确信这辆就是刚刚驶离中央饭店的嫌疑车辆,而后座那个瘦小的身影,自当是战斗机驾驶员长谷英树无疑。 川上意气风发,不顾一切狂飙着车子,而对方这辆雪佛兰,也是轿车中的翘楚,表现相当卓越,竟然使得两车一直保持在二十来米的距离,更让川上诧异的是,那名驾车的女人,车技极为娴熟,总在川上即将抵近的时候又随即脱离开来。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工藤已显得很不耐烦,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手伸出窗外,手一抬,就欲开枪。 “工藤君,千万小心,我们需要活口!”渡边一边拔枪一边喊道。 渡边坐在后排座上,左右分别坐着一名日籍队员,渡边嫌行动碍事,已从一名队员的身上移坐到副驾驶一侧的窗边。 “少佐放心,我先吓一吓她!”话一出口,工藤迫不及待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正中前车的后挡风玻璃,俄顷之间,破碎的玻璃渣飞弹而来,溅落在川上这辆“datsun”的车身引擎盖以及前挡风玻璃上。 这突如其来的枪声以及玻璃的碎裂声,显然把那位驾车的女子吓了一跳,雪佛兰一个趔趄,摇晃着撞向路边的法国梧桐树,那女子反应倒也敏捷,就在即将相撞的片刻,蓦地猛打方向,车子擦过梧桐树干,又是剧烈晃动了一下,跌跌撞撞回到了马路中央…… 短暂的迟滞后,川上的座驾超越而来,两辆车几乎平齐,工藤再次抬手开枪。 狙击手工藤的枪法果真奇准,可谓是指哪儿打哪儿,这一枪,工藤竟有戏弄之意,有意瞄在后座的车窗上,随着这声枪响,后排车门上的玻璃应声爆裂。 那名女子惊惶无比,慌忙腾出一只手用围巾把脸严严包裹起,举手投足之际,她的手里已多了一把枪,举手把枪口指向了川上的座驾。 川上一直盯着这辆车,看到对方亮出手枪,立即制动刹车躲避。 对方的手枪终于打响,只不过这一枪子弹偏飞得无影无踪,饶是如此,它的震慑作用异常明显,川上的这辆“datsun”在不知觉中落下一截。 那女子果断提速,川上随之加速。 川上欺负对方是女子,待座驾和雪佛兰再次平齐后,他猛地向右急打方向盘,直愣愣朝着对方撞了过去…… “哐当”一声巨响,两车剧烈碰撞,雪佛兰的车头失去控制,又向路牙撞去。 这一次,女子没那么幸运,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雪佛兰一个侧偏,右侧车身剐到了路边的树干,车头划过一道锐角弧线,卡在了两棵树之间,动弹不得。 巨大的撞击力使得川上的座驾在路中央打了个转,也撞向了路左侧的路牙,由于他的车里乘员较多,车身要重得多,惯性也大,眨眼的功夫,也卡在两棵大树之间,同样动弹不得。 身为狙击手的工藤夕贵反应何等迅速,竟没等车子完全停稳,电光火石间,已推开车门,一个倒地翻滚,躲过了从树上掉落的一根枯枝,脚尖一发力,人已腾空而起,他心无旁骛,人一站起,旋即向马路对面扑去…… …… 林赤给了镰刀警示后,才放心离去。 车行至三元巷巷口,他特地把脑袋转向那辆跟踪他的车辆,大方地迎看着对方的目光,那两人表情平静,显然没有认出他来。 轿车驶上中山南路后,林赤并未选择取道中山东路,而是右拐进了一条和中山东路平行的游府大街,他记得游府大街上有一条巷子,可以直达中央饭店门前的中山东路,把车停着此巷巷口,不但可以洞悉中山东路上的景况,还可以将马路对面的中央饭店一览无遗,万一有什么意外,进可攻退可守! 林赤如期驶进巷子,离巷口尚还有一段距离,忽然就看到中央饭店驶出一辆轿车,他本未在意,可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另外两辆轿车紧跟着出了中央饭店,从巷口的视线尽头一闪而过。 林赤识得其中一辆全新的“datsun”,是松机关川上中佐的专属车辆,心里一惊,忽然明白黑木已安排人行动了,而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为长谷英树而来。 林赤没有丝毫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将车开出巷弄,随之左拐上了中山东路,加大油门奋力追赶。 就这么一会儿,川上的座驾已小成一个黑点,在林赤前方不远的地方,是松机关的另一辆办案用车,和自己的车型一样,都是黑色福特轿车,车里坐满了人,林赤不费多大气力就已追上,他一眼认出驾驶员正是行动处的李泉,余光中,李泉居然叼着一根香烟,和副驾驶一名乘员正在笑谈,车也开得极其悠闲,似乎对追击嫌犯并不上心。 林赤赶超上前,专心致志开始追川上的座驾。 …… 此次是工藤第一次参与松机关的抓捕行动,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非常想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给帝国创建不朽功勋,刚才渡边的提醒犹在耳畔,就在他爬起的一瞬间,工藤已下定决心,一定要生擒这一男一女,让松机关从上到下对他刮目相看! 没有什么比活捉嫌犯更让人振奋了! 女子虽然手中有枪,但工藤坚定认为,他的出枪速度无人可比,即便那女子有射杀他的企图,他完全可以后发制人,以应对突发的危局,而那名身材矮小的帝国飞行员,则更入不了他的法眼,从气力上来说,他工藤断然可以将他玩于掌股。 身子一站正,工藤提着手枪欺身上前。 目光所及之处,那女子神色慌乱,事态恶化至此,她还依旧在设法用围巾包裹脸部,全然不顾近在眼前的危险,而男子更是荒唐,正在翻弄着座位上的一只行李包。 工藤踌躇满志,就在他快逼近对方的驾驶室时,他的心情突然愉悦极了…… 忽然,一辆汽车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起初工藤并未在意,总以为是落在后面的另一辆轿车,可这个念头刚刚诞生便被自己否定,这辆轿车发动机更激昂的啸叫声洪水般涌来,工藤总觉得哪儿不对,他慌忙转身,他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那辆从南边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非但没有减速,反而以更疯狂的速度迅速抵近,它所前进的方向,正是工藤的立身之地……至此,工藤幡然醒悟,此车非友是敌,它的目的就是要撞飞自己! 工藤内心惊惧,本想向马路东侧躲闪,可是雪佛兰横亘在身前,他短时间内绝对做不到绕道车前,情急之下,工藤一侧身,反向路西跑去,可那辆福特轿车车头微微调整方向,径直朝着自己碾压而来…… 它这是索命来了! 这个时候,工藤的肠子都悔青了,他悔不该逃跑,而是应该果断开枪阻击,就凭他的枪法,就算杀不了对方,起码也能给自己创造逃生的机会…… 工藤的思绪到此断电,他感到万钧的雷霆重重地击在他的腰上,他宛如一枚落叶被裹挟在狂风之中扶摇直上…… …… 林赤眼看着工藤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飘飞落地,一头栽进马路东边的沟渠中。见障碍清除,林赤右脚一蹬,把刹车猛踩到底,车轮不堪重负,立即发出刺耳的“嘎嘎”声,与此同时,林赤左打方向,车子侧向漂移,车头以某点为中心,在原地划了一个九十度的圆弧,横在了马路中央。 不等轿车停稳,林赤立即换上一档,一踩油门,二打方向,便将车子阻隔在“datsun”和“雪佛兰”之间。 枪声顿时如爆豆般骤响。 第303章 平安脱险 从众人发现这辆飞驰而来的福特车到工藤被撞,前后不足五秒,也就是在这五秒之内,以川上为首的等人已从“datsun”上跳下,渡边由于最靠近右车门,脚一落地,林赤所驾的福特车画着圈横扫而来,渡边眼看车头就要祸及自己,而自己进退均已失据,情急之下纵身跃上“datsun”车顶,滚到了车身另一侧。 另一侧的川上和两名行动处队员已握枪在手,见渡边退却到身旁,再无顾忌,纷纷举枪齐射。 一时间,枪声大作。 所有的子弹毫无悬念地击中在福特车的车身上,除了子弹撞击在车身钢板上发出的锐响外,便是车窗玻璃破碎的声响,数种不同音质的声音掺杂混合在一起,演绎了一曲惊天动地的交响乐。 林赤的右脚借着蹬踏刹车之力,身子立即左倾,左手自然而然扳开驾驶室车门,按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全力一推,身形如弓,片刻之间已弹射而出,并就地打了个滚,卸去身体下坠的冲击力。 仰卧在地的林赤并未马上爬起,而是顺势在地上滚了三四圈,当他再次爬起时,人已藏身车尾。 他的手里已多了一把枪。 他倚在后车轮上,从容地把枪举到头顶,扶正脸上的墨镜,目光平视着雪佛兰驾驶室里的那名包裹围巾的女子,二人目光一经相遇,他连忙用左手的大拇指向北方指了指,这才快速转过身去,身子上移的同时,手腕一抖,枪里的子弹已怒射出去。 林赤并没有刻意瞄准,一切只能听从第六感,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射手的优劣立即区分出来,这看似随手的一枪,却蕴含这他多年的历练以及一名优秀狙击手的禀赋。 “datsun”车后,一名身材高大的日籍队员应声倒下。 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他的脑袋。 在这之前,他的上半身几乎是趴在车顶上,无知无畏的他一直死死盯在驾驶室的那片区域,他压根没想到,短短的数秒内,对手会从车尾冒出,更让他委屈的是,他竟然没看到对方抬手开枪,便已魂归他乡。 随着他的倒地,喷溅的鲜血溅满了众人一身,川上等人惊惧万分,再也不敢唐突地伸出脑袋,剩下的三人齐刷刷蹲下身子,甚至不敢透过玻璃窗窥视。 那名女子在看到林赤的手势后,已知其意图,对方分明是让她快速离去,不再犹豫,即刻重新挂上倒挡,开始尝试把车退出两棵树之间的泥坑。 第一脚油门,由于用力太猛,轿车哑声熄火,女子手忙脚乱再次点火,第二脚油门起初给油还算均匀,可后继因由她的慌乱,油门加得太多,轿车咆哮一声,犹如脱缰的野马,伴着喷飞的湿土,车屁股重重地顶在福特车上,女子身子剧烈晃动着,赶紧又换上前进挡,这才脱离桎梏,随之跌跌撞撞驶上了大路。 这期间,林赤一口气射出三颗子弹,用两颗击碎了“datsun”上的所有车窗玻璃,用第三颗击碎了内侧的后视镜,不但报了对方射穿自己车窗之仇,还压得他们头都不敢抬一下。 雪佛兰一驶上马路中央,林赤去意已决,他明白此地非久留之地,他所有的目的就是掩护雪佛兰安全驶离,不给川上等人可乘之机。 至此,林赤坚信,深陷路沟的“datsun”,若想短时间内启动并追上雪佛兰,几无可能。 林赤身子渐渐前移,射出了第四颗子弹。 这一枪准确无误击中对方的后挡玻璃上,哗啦啦的玻璃碎片从后箱盖上倾泻而下,林赤断定,那一侧的背面,一定藏有意图不轨之人。 趁这机会,林赤跳上了驾驶座,车未熄火,他低着脑袋迅速挂上档位,坐下的这辆福特车一个趔趄,呼啸着朝着雪佛兰行进的反方向极速离去。 …… 川上麻衣开始阶段并未把这名头戴墨镜、脸又圆又大的对手放在眼里,直到对方只开了一枪,身旁的一名队友便倒地身亡,他才感到了问题的严峻,但他却没有泄气,而是下定决心要绝地反击,就在枪手爆裂车窗玻璃时,他已潜行至车尾一侧,他想如法炮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这名狂傲的对手致命一击。 他蹲在车尾,默念着:“1、2、3……”,他打算好了,当他数到“3”时,他就以闪电般的速度奋而跳起,还以雷霆一击,可是,当“3”这个数字才从牙齿间蹦出时,对方率先开枪,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破碎的玻璃弹射到他的脸上,还有相当一部分钻进了他的衣领中。 川上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痛,执着地数出了“3”的数字,身子接着一跃而起,与此同时,他扣响了扳机。 不管结果如何,他不能不让子弹躺在弹匣里睡觉,那简直是对天皇的大不敬! 看着扬长而去的福特车的背影,川上气急败坏跺了跺脚,撒腿追赶了十来米,伫立在马路中央,一股脑把弹匣里的子弹尽数射出,这才转过身来,手搭凉棚,向着北方眺望一番,确信那辆雪佛兰已经没了影踪,方沮丧地回到座驾前,狠狠地照车顶捶打了一拳,依旧不解气,又猛踹一脚,大有怒其不争之意。 渡边看起来更气恼,披头散发着冲到川上身边,目光一落在川上脸上,惊叫道:“川上君,你受伤了?” 川上抹了一下脸,看着手上的血迹,气鼓鼓说道:“没关系,是玻璃划伤的!” 渡边长吁一口气,气愤说道:“川上君,今天的事情太蹊跷了,怎么我们前脚刚去,长谷英树就被人接走了呢?” 川上稍一思索,严肃起来:“长谷英树住在中央饭店,除了你和林赤之外,还有人知道吗?” “今天上午,我只汇报给了黑木将军,其他的我没有透露啊!” 川上不甘心道:“渡边小姐,你再仔细想想,还有谁知道?” 渡边认真想了想,忽然叫道:“昨晚我和林赤去了一趟电讯股,说给电讯股的职员听了……” 川上皱了皱眉,赶紧问道:“当时电讯股都有谁在?” “几乎所有人都在啊!” 川上不说话了,靠在车身上,并不想就此离去,思忖了很久,对渡边问道:“少佐,今天的这名枪手你有没有觉得很可疑?” 渡边困惑不解问道:“中佐是指哪方面?” “你没觉得他的枪法奇准吗?居然举手投足间就射杀了我们一名皇军……还有,他的每一颗子弹都不浪费,击穿了我们这辆车上的所有车窗玻璃,我更怀疑他是故意的……这么好的枪法,在我所见的中国人中,除了林赤,我不相信还有谁可以和他比肩……” 渡边旋即笑道:“阁下是怀疑我们处的林赤?阁下别逗了,林赤和此人容貌相差太大,除了枪法都很准外,根本没有可比性啊!” “我不是说此人就是林赤,……我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阁下的怀疑没有道理,林赤离开松机关到我们抵达中央饭店,不过数十来分钟,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绝无可能做出这样周祥的安排!” “还有,今天的这辆雪佛兰的驾车女子也很奇怪,她为何总用围巾包着脸?即使到了危机关头,她也不忘遮住她的容貌,她这是怕别人认出她来吗?”川上换了一个话题。 “会不会与南京城的气候有关系?我听人说,南京城每到春天,柳絮飘飞,空气中布满了微粒,很多人都适应不了,纷纷患上了鼻炎,你说,有这种可能吗?”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呢。” …… 林赤走后,镰刀决定先暂缓去见中村西,他叫来曲思冬,开门见山道:“思冬,你知道你被人盯上了吗?” 曲思冬大惊,忙不迭问道:“有这事?你怎么知道?是刚才那位先生告诉你的?” “是的,他刚才出去的时候,发现在西边巷子里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此外中山南路上也停了一辆车……” 曲思冬不买账道:“那人是谁?他怎么断定那辆车是跟踪我的呢?” 镰刀似笑非笑道:“他是我们的一位老同志了,年纪尽管不大,对敌斗争经验很丰富……” 曲思冬泄气道:“我的确没发现有人跟着,并且还有一辆车……” 镰刀继续道:“你能决定敌人是什么时候盯上你的?” 曲思冬想了想道:“不过我可以肯定,出棺材铺的时候,绝对没有尾巴,当时我还特地留意了前后左右,根本没有可疑之处啊!” 镰刀松了一口气:“只要中村西是安全的,我就放心了!” 曲思冬立即追问道:“镰刀同志,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你还去见那位日本人吗?” “这样,你先走,切记,一定设法摆脱尾巴才能回棺材铺,我给你一个死命令,就算是牺牲了也切不可暴露中村先生!”镰刀不假思索补充道,“中村先生对我们太重要了,如果他再次被捕,对我们党将是一场灾难!” “放心吧首长,我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镰刀语重心长道:“思冬,你一定要保重,回到地方后哪儿都不要去,我先回老万全大酒店,择时会主动联系你的!” 第304章 国破山河在 曲思冬一出院子,镰刀赶紧跑到院门后偷偷朝外看去,果见两个贼眉鼠眼的脑袋从西侧巷子里探出,犹豫一番,远远地跟在了曲思冬的后边。 镰刀伫立院子,思忖良久,走到陶楚歌的房前,抬手敲响了她的房门。 “陶小姐,听说你精通日文?”一进房间,镰刀开门见山问道。 “是啊,张叔叔,我八岁就学习日文,至今已十来年了。” “那张叔叔请你帮个忙?” “没问题啊!” …… 和陶楚歌谈话结束,镰刀驾车回到了老万全大酒店。 一进酒店,镰刀便看到了每天给他们酒店供应菜品原料的老杨头,罗蔓正在清点收货,镰刀迎了上前,递给老杨头一根香烟,笑问道:“老杨,昨天我特地让罗小姐嘱咐你,让你准备的一百斤牛腱肉和五十条河豚,今天你备足带来了吗?” “张老板放心,罗小姐已过磅验收了!”老杨头一说完,殷勤地先给镰刀点着香烟,自己也点上,美美吸上一口,迫切说道,“张老板吩咐的事,我就是挖空脑袋也不敢怠慢,您的老万全大酒店可是我的大主顾啊!” “太好了,我一直担心备不足误大事呢!” 老杨头好奇问道:“张老板采购这么多牛肉和河豚,是有大用?” 转眼间镰刀已将一根烟抽剩半根,接口道:“南京赤盟会老会长陶天阙明天嫁孙女,酒席由我们酒店一条龙服务,需求量太大,我一直犯愁呢,现在好了,你可算帮了我大忙!” “难怪,陶天阙可是南京富甲一方的大人物,一桌酒席花费自不在小数。” “可不是嘛,他反复交待,哪怕是奇珍异兽,只要够足十桌的量,让我尽管采购,钱根本不是问题!”镰刀扔掉手中的烟蒂,又掏出烟盒,意外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把烟盒揉成一团,摔到门外,一脸失望。 老杨头赶紧从兜里也掏出一盒烟,发给镰刀一根,镰刀摆摆手拒绝,说道:“对面有家烟店,我待会儿去买一包。” 老杨头执着把烟塞到镰刀手里,不悦道:“张老板还跟我客气?我每次来都见不上你的人影,连发根烟给你的机会都没有。” 镰刀不再推辞,看了一眼手中的香烟,不禁说道:“哈德门?好烟!” 老杨头扭捏说道:“最近以来,生意明显好做得多,小钱不差,也就把烟的档次提高了!” 一旁的罗蔓附和道:“老杨头没少赚我们的钱,什么时候给我们张老板孝敬一条香烟?我们老板就好这一口!” “什么话?”镰刀批评道,“罗小姐,这乱世之下,老杨每赚的一分钱都是他应得的,你这分明是在索贿!” 老杨头眼睛一转,赶紧把手中的半盒哈德门递给镰刀,讨好道:“罗小姐教训的是,是我太粗心了,这一盒烟你先拿着,改天一并补上!” 镰刀略显犹豫,但很快笑纳,一边将香烟揣进裤袋一边说道:“老杨真是客气,不过哈德门我抽不习惯,我还是去对面的烟杂店买一包吧……” 罗蔓不失时机道:“张老板,我去帮你买!” “不用了,你赶紧忙去,让后厨把老杨送来的牛肉开始卤起来,还有那些河豚,要小心宰杀,千万别留余毒!”镰刀说完向老杨头挥挥手,道了一声再见,便来到了大街对面的一家烟杂店。 柜台后面坐着一名青年女子,见到镰刀后她一脸堆笑道:“张老板,您亲自买烟?” 镰刀扫了一圈,问道:“你家先生呢?” “他出去有点事,张老板买什么烟?” “老样子,两包!”镰刀掏钱换货,转身离开,再次回到饭店。 老杨头已走,罗蔓听闻脚步声,从厨房里走出,见是镰刀,即道:“我已按您的要求安排下去了!” “小储呢?”镰刀边问边爬上楼梯。 “他好像很困的样子,应该在你们常用的那间包厢睡觉吧。” …… 抓捕长谷英树失败后,川上带着众人即刻返回松机关。 黑木看到一个个垂头丧气,已知结果,不等川上等人详细汇报,立即说道:“诸位,收起你们的悲伤,即刻投入到下一场战斗中!现接到可靠情报,中村西在一个小时后,将会现身秦淮河边的秦淮明月茶馆,和南京城的地下党的首脑接头……川上麻衣中佐——” “到!” “你带足人手,立即换成当地老百姓的服饰,秘密将秦淮明月茶馆包围,只要中村一出现,立即将他逮捕归案!” “是,将军!” “渡边雪奈少佐——” “到!” “你会同特高课吉田少佐,带一队人马,立即前往白下路的老万全大酒店,捉拿该酒店老板……” 渡边疑惑打断了黑木:“将军是指那位姓张老板?” “没错,就是他!我怀疑此人是南京地下党的头号人物,他才是真正的镰刀!” “就是年前从燕子矶码头潜入南京、漏网的镰刀?” “对极了,你们行动处林赤当初归顺皇军之前,他和钱瑾余二人共唱双簧,掩护的就是此人!” 渡边疑虑未消:“堂堂的共党南京地下党首脑有这么年轻?” “渡边小姐,你先别想那么多,我的消息来源千真万确!” “是将军,我这就带队出发!” 随着黑木的命令下达,川上和渡边立即马上进行了行动部署。 两队人马从黄浦路分开,川上带着一队化装成当地百姓模样的队员向着秦淮明月茶馆进发,而渡边带着另一队人马在太平路上和吉田的手下汇合后,向白下路的老万全大酒店扑了过去。 临近白下路,经由渡边提议,渡边和吉田兵分两路,分别从白下路的两头,对老万全酒店进行了包抄。 渡边率队先至,她抢先从车上跳下,命人守住东边一侧,正在这时,吉田匆匆赶到,二人随即命令手下将老万全大酒店团团围住。 渡边和吉田带着其余所有人冲进酒店大堂。 看到一众气势汹汹的日本人闯进酒店,所有的伙计瑟瑟发抖,渡边从人群中觅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扬声问道:“罗蔓小姐,你们酒店的张老板何在?” 罗蔓喏喏不敢吱声,吉田用生硬的中国人大喝一声:“快说,人呢?” 罗蔓怯怯指了指楼上,噤若寒蝉。 吉田不由分说,右手一挥,率众人扑向楼上,所有的队员一上二楼,自觉分散开来,守住了所有的包厢大门,每人手中均握着一把手枪,接着开始撞开每一间包厢搜查。 “报告,没人!” “报告,没人!” …… 随着四面八方的汇报声不断传来,整个二楼的包厢,只剩下渡边和吉田身前的一间没有检查,这一间包厢渡边和中村几人曾在昨夜在此用过餐,二人不约而同把严峻的目光同时盯在了这扇门上,渡边使了个眼色,一名队员会意,抬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开了房门。 包厢里寂无一人。 外间摆放着一张供客人用餐的圆桌,圆桌上空无一物,里间临窗设有一张四方桌,桌上搁着两只茶杯,依稀看到还升腾着热气,桌上放着一只烟灰缸,半包哈德门牌的香烟紧靠着它,一根烟卷镶嵌在烟缸的豁口中,看得出这根烟几乎没怎么抽,长长的白色烟灰依旧保持着烟卷的模样。 吉田疾走到里间,端起茶杯放到嘴边,小心地用舌尖舔了舔,忙道:“茶水尚有余温,看来走的时间不长……” 渡边用两根手指碾了碾烟缸里的烟灰,大声道:“把罗蔓小姐给我带上来!” 渡边凝视着罗蔓,厉声问道:“罗小姐,张老板哪儿去了?” 罗蔓巡视了包厢一圈,语气中充满疑惑说道:“我没看到我们老板下楼啊,他和另一人一直在这间包厢啊!” 渡边抬高目光,忽然就死死地盯在外间包厢的一扇窗户上。 那扇窗户洞开,窗户下摆放着一张椅子。渡边三两步跑到窗前,头刚伸出窗户,便失声大叫起来:“他们从这里逃走了!” 窗台外侧的墙上,垂挂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末端,直通一楼的地上。 放眼望去,后墙的墙根处,密密麻麻长满了野生油菜,这个时节,金黄的油菜花竞相绽放,而绳子的末端,卧倒了一大片油菜,显然是遭到人为践踏。 两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窗台前的椅子上。 椅子上除了几道新鲜的脚印外,还有一张纸条。渡边扫了一眼,脸上立即露出不解的神色。吉田大为好奇,伸头刚想看,渡边将纸条递给了他。 一共两行字,字迹略显粗犷,第一行竟然是用日文写的,第二行用的是中文,中文的语义吉田不甚明了,但日文他了然于胸。 吉田赶紧问道:“中文写的什么?” “国破山河在,春城草木深。感时花溅泪,花别鸟惊心。”渡边说着突然气愤起来,“中文和日人表达了同一个意思,这位镰刀太嚣张了,他的这句话的用意分明是向大日本帝国宣战!” 吉田大疑,忙不迭道:“如此说来,他早知道我们会前来抓他?他早就有了准备?” “难道吉田君还有第二种解释?”渡边皱着眉头,呐呐自语道,“这次抓捕行动不但仓促,而且整个过程异常迅捷,难道……” 吉田追问:“难道什么?” “难道共党的镰刀已洞悉了一切?” 吉田一知半解,再问:“洞悉什么?” 渡边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罗蔓,并未作答,而是扬声说道:“来人,把这家店的所有人看管起来!”接着,渡边才对吉田说道,“吉田君,你跟我回一趟松机关,当面向黑木将军汇报一下抓捕经过,然后再作打算!” 第305章 水落石出 林赤解救完长谷英树,本想就此赶回陶府,可转念想到了中午国共两党将要召开的碰头会议,深知出来一趟实在不易,便径直驱车前往夫子庙的大华百货店。 既然破袭加良号的计划失败,他很想出出主意,拔掉这个祸患无穷的大毒瘤。 进了那间院子,很多人还没到,除了董德魁外,林赤意外发现了已经赶至的镰刀,林赤还未来得及和董德魁打声招呼,镰刀急忙把他拉到一旁。 林赤本以为镰刀首要关切的乃是长谷英树一事,哪里知道他的第一个问题竟让林赤摸不着头脑。 “林赤同志,罗蔓小姐你是如何认识的?” “年前的一个雨夜,我在大华电影院发现了她,当时她躲在黑暗中,把我和思秋都吓了一跳,怎么,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先说说对她的了解,越详细越好。” “当时她身上伤痕累累,自称是从朝天宫日本人的慰安所偷偷跑出来的,我和思秋没有多心,就收留了她,后来思秋还把她带回了家,养了一段时间的伤……”说到这儿,林赤语气紧张起来,“如果她有什么问题的话,思秋的父母岂不危险了?” “她是日本人的卧底!”镰刀一字一顿道。 “什么?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林赤的脸上充满了惊愕。 “在这之前,我跟思冬了解过她的背景,思冬和你所说几乎如出一辙,我也一直不敢向这方面联想,直到前不久我们的人刺杀梁洪之失败,损失惨重,我才对她产生了怀疑,因为那次行动,我是在老万全酒店召集大家的,我太大意了,或许被她偷听到了……后来我们营救魏瑞再次失败,我就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对了,忘了告诉你,魏瑞没扛住,已投敌叛变……” 镰刀神色一凛,急切打断道:“这是昨天的事?” “是的,不过问题已经解决,我的一位搭档不惜暴露了自己,在他将要透露我党机密的时候,一枪了结了他” 镰刀松了一口气,好奇问道:“你的那位搭档又不是我党的同志,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叫钱瑾余,曾是曲思冬的华帮抗战大队的一名队长,我们三人原本就认识,他的本意是想掩护我。” “哦。”镰刀不再顾及此事,继续道:“尤其在陶府,当我听你说有人在跟踪思冬,我已把罗蔓列为高危怀疑对象,因此,我特地对她进行了试探。” “你是不是有了新的证据?” “我找到了陶楚歌,让她用日文给我写了两张纸条,模仿的是男人的笔迹,其中一张以中村西的口气写的,大意是他已逃出老虎桥监狱,手上有一份重要名单,急切想和南京城地下党负责人接洽,接头地点就放在秦淮明月茶馆,时间是中午十一点……我从陶府回到酒店后,恰逢给我们酒店送菜品原料的老杨头也在……我变相向他讨了一包烟,利用把烟放进裤兜里的机会把那张纸条掉在地上……你猜怎么着?” 看到林赤急不可耐的样子,镰刀不再卖关子,一口气说道:“那么明显的一张纸条掉落于地,这两人竟然都没有提醒我,我假装没看见,出门去了对面的烟杂店买烟,回来的时候,那张纸条已经不见了!” “所以你更加坚信罗蔓就是卧底?可你为什么要在老杨头面前做这些事?难道你也怀疑他和罗蔓是一伙的?” “是的,罗蔓平时足不出户,她一定有联络员,这位老杨头便是最大的可疑者……对了,我今天一并对老杨头进行了试探,他身上的疑点也很多,我昨天给他提了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在一般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可之于当下的时局,却是难度不小,我以陶府操办婚宴为由,向他订购了一百斤牛腱肉和五十条河豚鱼,没想到他果真给我准备了。据我所知,南京城最大的养牛场在牛首山,自南京沦陷后,这家养牛场已归为日本人所有,时下南京城的普通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可能一下子能够弄到整整一百斤牛腱肉,此外,河豚鱼更不好弄,尤其是昨天,加良号即将溯流而上,南京主城的江边都被鬼子封锁,他又如何能捕到五十条个头很大的河豚鱼?” 林赤敬佩说道:“没想到首长心细如发啊!” 镰刀露出一丝微笑,明显飘飘然起来:“更可疑的是,那位老杨头,一个普通的送菜的,居然抽的是哈德门,我就问你,你在普通的烟杂店能买到这种烟吗?” 林赤摇了摇头道:“香烟不像白酒,愈陈愈珍贵,烟只要摆上一段时间,如果不卖掉,一定会发霉的,哈德门并非地产烟,目前的进货渠道还不很通畅,他能抽上这种烟的确很蹊跷!” “故而,我执着以为,他一定和鬼子有瓜葛。还有,我还怀疑我们酒店对面的那家烟店也是鬼子安排的眼睛,它同样肩负着和罗蔓联络的功能,我后来仔细想过,在我接手老万全的时候,那家烟杂店还没有,也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开张了。” “首长的推断有道理……你一定安排人盯住秦淮明月茶馆了?” “是的,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接报,秦淮明月茶馆的周围忽然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我想我作假的那份情报已经转到了鬼子的手里,他们已经行动了!” 林赤话锋一转:“老万全大酒店你回不去了吧?” 镰刀边叹息边笑道:“可不是嘛,我从今以后破产了,老万全大酒店与我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既然鬼子在秦淮明月茶馆设伏,他们一定安排人前往抓你了?” 镰刀突然洋洋得意起来:“这我早有预料,我和储洪义一直呆在楼上包厢,直至看时间已差不多,方才从二楼顺着绳子离开,离开前,我把楚歌小姐写的第二张纸条留在了房间,写了两句诗,‘国破山河在,春城草木深。感时花溅泪,花别鸟惊心。’我让楚歌把它译成了日文,奉送给了抓我的日本鬼子。” “我问一下,今天行动的是鬼子特高课还是松机关?” “老万全大酒店东首数百米的地方,有我们的一处落脚点,知道的人不多,我离开之前,让储洪义埋伏在此观察,据他所言,到白下路带队抓我的是渡边,自然是属于松机关了,而埋伏在秦淮明月茶馆的那些人身份不太明朗,一时辨别不出。” 镰刀说完,见林赤眉头紧锁,忙问:“你想什么呢?” “我一直想不通罗蔓的身份,她自称是南京人,也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她又怎么会为虎作伥、和鬼子沆瀣一气呢?如果说这一切她早有预谋,可毕竟是小概率事件啊!她又如何能有把握混入我们的阵营?难道仅仅凭的是运气?” 镰刀沉思片刻,表情忽然凝重起来:“这也正是鬼子狡猾阴险的地方,我记得我们的队伍粉碎国民党的五次围剿,被迫长征的时候,我在一处大山里遇到一位老猎人,他一共养了十几条猎狗,他每次捕猎的时候,他把所有的狗都带上,然后把狗赶进深山,让这些狗们自由发挥,而这些狗们看似没有明确的目标,可是,它们有敏锐的嗅觉,自然会循着特有的气味进行追踪,往往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林赤若有所思道:“因而,一条好的猎犬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它捕不到猎物?” 镰刀颔首,转而惦念起长谷英树,便问道:“那名飞行员安顿好了吗?” 镰刀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副急切探知真相的模样,林赤不由得顿生疑窦,脱口问道:“难道你没有另派他人前去接应长谷?” “没有呀,除了你之外,我没通知任何人!” “这就奇怪了,我总以为你为了双保险,另行指定了他人呢!” “快说说怎么回事?” “我抵达中央饭店时,适逢长谷被一名驾车的女子接走,几乎是前后脚,松机关的川上麻衣和渡边雪奈带队抵达中央饭店,他们马上开始追击,我一直驾车跟在他们后边,在中山北路上,他们追上了长谷乘坐的轿车,就在他们欲行抓捕时,我正好赶到,立即对长谷的座驾展开了救援,因此他们才得以脱险……” “你是说有人抢先一步把长谷接走了?” “是个女子,看不清年纪,也没看清模样,她在脸上围了一条围巾,把整个脸都遮挡住了……我很费解,长谷所住的酒店我只是在上午汇报给了黑木,当时黑木的办公室并无他人,所以知晓长谷住所的人并不多,除了我和渡边,再一个就是你……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会不会你走之后,黑木无意透露给了其他人?” 林赤摊摊手,疑虑未消,再问:“我们党在南京城是不是还有另一条线?” 镰刀豁然开朗起来:“的确如此,这是一条独立的情报体系,当初是由我党一名级别很高的首长亲手经营,因为关系太过重大,我一直不敢轻易使用,难道……” 第306章 新计划出台 林赤看时间还早,决定抓紧时间去干另一件事。 来到三条巷,林赤敲开曲思秋的家的院门,开门的是曲思秋的母亲柳兰,她第一眼未能认出林赤,看着他讶异问道:“先生你找谁?” “柳阿姨,我是林赤啊!” 柳兰怔了怔,这才细细端详着他,很快惊喜万分,竟然一把抱住林赤,抑不住激动说道:“孩子,你从鬼子的牢房里出来了?担心死我和你伯伯了!你还好吗?” 林赤感慨万分,忽然间觉得内心温馨无比,一股暖流涌上了全身,声音竟有些哽咽,头也不抬问道:“您和伯伯都好吗?” “好!好!”柳兰放开林赤,从上到下把他仔细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忙问:“你的脸怎么啦?好像肿了?是不是被遭天杀的鬼子折磨了?” “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被马蜂蜇了。” “孩子,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柳兰嗔怪着,完全是以一种母亲的口气,忙不迭把林赤拉进院子,扭头高声喊道:“老曲,老曲,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传来曲怀齐急促的脚步声,他惘然地看着林赤,林赤急道:“曲伯伯,我是林赤啊!” 曲怀齐明显愣了一下,赶紧摘下眼镜,冲到林赤面前,牵起他的手,急急说道:“快,孩子,屋里请!” 林赤在椅子上坐下,两位老人围住林赤,纵有千言万语,可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曲怀齐率先打破沉默:“孩子,我给你泡茶去!” 林赤制止道:“不用了,柳阿姨、曲伯伯,茶我就不喝了,时间很紧,我有件事必须通知你们……” 曲怀齐的脚步一滞,两位老人同时凝视着林赤。 “你们还记得思秋带回的那位叫罗蔓的女孩吗?” “记得,记得,可怜的孩子,当初见她的时候,被鬼子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柳兰抢着说道,“你怎么想起她来了?她出什么事了吗?” 林赤艰难道:“她……她其实是鬼子的奸细,出卖了我们不少同志,这一点证据确凿,所以我赶来是想通知你们,尽快离开这个地方,重新找个住处,她知道我们很多的底细,我害怕她会对二老不利!” 柳兰张大着嘴巴,半信半疑的样子,嗫嚅道:“她在我家养伤的日子,我们待她不薄,所有好吃的都留给了她,她总不至于恩将仇报陷害我们吧?” 倒是曲怀齐转弯很快,随即呛了柳兰一口:“思秋她妈,你也太天真了,我们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伯伯说得对,我们和鬼子之间的仇恨乃是民族仇恨,切切不能意气用事!” 曲怀齐毅然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可是你们有去处吗?” “我的兄长在南京城西有一处房子,我们再次投奔他去!” “那好,你们立即准备一下,一切从简,最好马上就走,千万不能让罗蔓醒悟过来,要知道,你们可是胁迫思冬最好的办法!” 一提到思冬的安全,柳兰这才急迫起来,立即吩咐曲怀齐道:“老曲,你赶紧去收拾一下,我和孩子还有些话要说!” 曲怀齐应了一声,但心中也有很多话想问林赤,有些不甘心,一步三回头进了里屋。 “孩子,你和思秋现在怎么样了?”柳兰知道时间很紧,也就没有拐弯抹角,张口就问。 “出了点问题,是我对不起她,让她受了很大的苦,我一直很自责,可是我也找不到机会向她当面解释。” 柳兰肃穆起来:“你和思秋都是干大事的人,不要拘泥这些小节,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不会介意的,她这辈子已把你当作她毕生的依靠,这一点无人可以替代……前一阵子思冬回来告诉我们思秋已去了外地,他对你也颇有微词,我们问他,他不肯跟我们说实话,但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伤害思秋的,对吗?” “是的,我真心把思秋当成我的亲人,可这世道太残酷,很多时候我们总是那么力不从心!” …… 破袭加良号没有取得成功,这个心结如同浓重的阴霾一般笼罩在大家的心头,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垂头丧气,脸上均显出一筹莫展的样子。 国共两党针对加良号的后继破坏计划碰头会尽管已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但几乎毫无进展,大家七嘴八舌说得口干舌燥,谁都拿不出具体可行的方案,直到林赤安顿好曲思秋父母、从三条巷赶回。 “诸位,我有个主意,可以必克鬼子的军火船。”林赤一坐下,才听了众人谈论了几分钟,马上站起身说道。 军统站徐新站长最为不信,这之前他已把敌我形势分析的十分透彻,自认为目前加良号方圆五公里范围内集结了千名以上的鬼子,就连靠近都极为困难,更别说想引爆它了。 “新年同志,按目前的态势,我们根本不具备硬干的条件,你最好说些可行的方案!”徐新的第一反应便是林赤想霸王硬上弓,欲集中南京城国共双方所有的力量,和鬼子来个鱼死网破,因而,他的这句话有未雨绸缪的意思。 “徐站长放心,我们的家底毕竟有限,我们总得给南京城留下足够的抗日火种,我不会动用太多的资源,就有把握让加良号沉入南京的江底。” 徐新嗤笑道:“新年同志,你快说,我们大家都听着呢!” “既然从地面靠近不了加良号,我们就从空中来一次偷袭!” 众人均是一愣,锤子不禁抢着道:“林处长,你的意思是用飞机攻击加良号?” “正是,加良号最大的克星便是战斗机,它一艘货轮,之于俯冲而下的战斗机它只能是挨宰的羔羊,百无一策!” 徐新总算听明白了,但心中涌出更大的疑问,不假思索道:“林处长,你是想调用我军的战机?目前,我空军基地距离南京最近的机场尚在数千里之外的大西南,从这么远的地方长途跋涉而来,恐怕还没到南京,就被鬼子部署在华中地区的战机击落了,你这计划太荒谬了,我以为万万不可行!” 林赤扫了众人一眼,提高声音道:“谁说让重庆派飞机了?” 除了镰刀外,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林赤。 钉子脱口道:“我们附近还有机场吗?”他巡视一周,继续道:“如果这是发生在半年前,我们可以从杭州、广德、扬州等地调拨战机,可现在……呵呵,难道我们政府还有某处秘密的基地?” 林赤直到钉子说完,四下恢复安静,他才不慌不忙说道:“那倒没有,但据我所知,在南京东南二十里的大校场机场,就停有一架三菱g3m陆攻机,这架战机的飞行员名叫长谷英树,是一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斗士,让他来完成这样的使命,最恰当不过了!”说着,林赤双目炯炯看着镰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聚焦到镰刀的身上。 这些目光无一例外都充满了浓烈的艳羡。 镰刀稳稳坐着,傲视众人,咳嗽一声道:“林先生真是神通广大,你的情报很准,这位长谷英树确实是我们的同志,他此行前来南京,是执行另一项任务的……” 徐新再也把持不住,口气中透出无限景仰:“镰刀同志,你们党居然把党员发展到鬼子内部了?还是一名战机驾驶员?” 镰刀洋洋得意道:“这有什么,别说小小的一名战机飞行员,就连东京的鬼子大本营,我们也有涉足……” 徐新忽然觉得胸口又堵又闷,眼睛一转,决定为自己的党扳回一城:“尽管他是你们的党员,可让他干有损他的国家利益的事,他会心甘情愿去做吗?” “徐站长放心,我党的任何一名党员,都已以党的利益为最高利益,而我党的最高利益,在目前情况下,便是消灭外辱,保证国土的完整性!” “可是,这架战机如何消灭加良号?它携带炸弹了吗?” 林赤见缝插针:“长谷英树抵临的时候,是由我们松机关去接机的,我离那架战机很近,我留意观察了,它携有一枚800kg航空炸弹,用它来对付加良号绰绰有余!” 众人听毕,惊喜交加,仿佛一下子看到了黑夜中的一盏明灯。 徐新振奋着精神说道:“我甚欣慰,既然共产党有这得天独厚的资源,那这件任务你们就责无旁贷承接了吧,只要你们有需要帮忙的,我们无条件配合!” 镰刀接口道:“徐站长就是不这样说,我们党也义不容辞,毕竟之于外辱,我们不但需要抱团取暖,还要处处一条心,唯有如此,才能早日赶走侵我中华的日本鬼子!” “好好,你们抓紧筹划,我们静候佳音!” “不过……”镰刀忽然皱起了眉头,“长谷英树现在下落不明,鬼子的松机关正在南京城四处搜捕他,我们先得设法找到他!不过,诸位放心,在加良号返修结束之前,我们是不会让它离开南京的!” “那这件事就有劳共产党了!我代表远在重庆的蒋总统,代表百万抗战在一线的国军将士,也代表千千万万中国百姓对贵党表示崇高的敬意!”说完这句话,徐新腾身站起,率着众人对镰刀深深鞠了一躬。 镰刀急忙站起,托起徐新的脑袋,正色道:“徐站长太见外了,这也是我们的分内事啊!” 第307章 守株待兔 诚如军统南京站徐新站长所言,对镰刀和林赤来说,新设想的袭击加良号的计划最大的问题有关键两点,第一便是能否在加良号起锚前找到长谷英树,第二便是能否说服长谷驾驶他的三菱陆攻机将战机上悬挂的那枚800kg的航空炸弹投向加良号。关于前者,镰刀已心中有数,但对于后者,他一点底也没有。 但不管如何,林赤提出的此计划,是当下袭击加良号最可行、也是伤亡代价最小的方案。 碰头会至此收场,镰刀急欲离去,忽闻徐新喊道:“镰刀同志且留步。” 镰刀驻足,问道:“徐站长还有话说?” 徐新示意众人安静,高声说道:“我听说贵党一直在计划除掉维新政府的梁洪之,前些日子,在梁某人就职仪式当天,你们的人就在中山北路上搞了一次刺杀?” “那一次行动的确是我安排人做的。” 徐新立即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希望贵党不要再插手刺杀梁洪之了!” “为什么?”镰刀很不解。 徐新犹犹豫豫道:“……咳咳,是这样的,我们军统针对南京伪政府的汉奸和鬼子军官们,制定了一个一网打尽的大计划,计划就在这几天实施,前期我们已经布好棋子,至于具体内容,我目前不方便透露,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破坏了一盘好棋。” 镰刀脱口问道:“你们是想利用庆典酒会大做文章?” 徐新心中懊悔自己的言语太不严谨,同时更惊诧于这名年轻的共党领导人的思维敏捷,如果再藏藏掖掖只能显出自己的格局太小,索性把那层纸捅开:“你说得不错,我们确有此想法,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计划缜密,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镰刀追问道:“你们已获悉此次庆典酒会的召办场所?你们准备如何动手?” 徐新作为该计划的制定者,已将该方案上报了蜂鸟,并获得了上级允许执行的命令,他当然知道这份计划保密的重要性,他的本意是想捅开一小块窗户纸,仅仅给对方看到一个氤氲雾气下美女沐浴的场景,可由于这场景太让人怦然心动,以至于他恨不得让片丝不挂的美女脱颖而立,从而晃瞎了对方的眼睛,还可以看到对方大流口水的模样,于是脑子一热,便不再顾忌道:“据可靠情报,庆典酒会召开地点设在日本南京大使馆,时间定在后天晚间,我们……我们准备在酒水里面投毒!” 一瞬间,镰刀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大赞道:“这个计划太妙了!” 镰刀的反应正是徐新所期望看到的,他洋洋得意道:“我的这项计划和林处长的战机投弹有异曲同工之妙,相比而言,我的代价更小,收益更丰!”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如若计划得以实施,这将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战例啊!”镰刀频频点头,话锋一转,“徐站长需要我们的人做什么?” 镰刀的赞扬让徐新心花怒放,也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徐新认真想了想说道:“我听说老弟经营了一家老字号酒店,我想请你给我准备几坛上好的绍兴花雕,到时我让人去取。” 镰刀摇手急切道:“老万全酒店我已回不去了,此酒店从此与我再无关系!” “哦?” “说来惭愧,我们酒店居然出了一名日本人的卧底,就在我来之前,差点被鬼子一锅端!” 徐新板起脸批评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这个错误很致命啊!” “徐站长批评的对,它对我是个很大的教训,我正在反省呢!” “怎么回事?”徐新也追问道。 “这件事不但有教训,也有启示,我正想说与你听,好让你们有前车之鉴……年前有人在中山路上救了一名从朝天宫鬼子的慰安所跑出的姑娘,自称是本地人,当时她遍体鳞伤,我们就没有戒心便收留了她,后来我来南京后接手老万全大酒店,便让她成了酒店的服务员,哪里知道她私下探知了我们很多情报,都汇报给了鬼子,以至于我们的损失很大……” “你所说的那人叫罗蔓?”钉子插话。 镰刀急道:“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在中山中路的一家诊所养伤期间见过此人。” “这件事很诡异啊!”徐新拍了拍镰刀的肩膀。 “是啊,我开始死活不信,可证据确凿,这是个新动向,充分说明了鬼子的狡猾之处,也希望你们也引以为戒!我现在甚至怀疑,鬼子在全面侵略中国之前,他们的情报机构已谋足先动,在中国境内布下了很多类似于此的棋子!” 徐新依旧不太相信:“你掌握了她的哪些证据?” “我故意给她提供了一份假情报,说是我们的人将在今天于秦淮明月茶馆接头……” 徐新立即打断道:“秦淮明月?你怎么知道秦淮明月?什么时候的事?后来呢?” 徐新的反应让镰刀始料未及,忙道:“怎么啦?” “你快说鬼子派人去秦淮明月了吗?” “是的,我们的人报告,在秦淮明月周围,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唉,你这个同志啊,这是要要弄巧成拙呀——”徐新一脸幽怨,“你的计划可害了我们!我们的一位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约定今天中午在此递送情报!” “还有这等巧事?!”镰刀大惊,“我只是觉得秦淮明月小有名气,就即兴选了这处地点,哪里预料到竟然给你们造成了大麻烦!” 徐新背着手开始在屋内踱步起来,很快把目光落在林赤略显浮肿的脸上,林赤看出他目光中蕴含的深意,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忙不迭问道:“难道接头的人是匕首派来?” 徐新颔首,走近林赤,牵起他的手,似乎是想安慰他,嘴张了张又生生忍住,眼睛里竟游过一丝迷离,声音也明显凄切起来:“新年同志,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的卧龙计划延伸部分已启动,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好自为之!切切珍重!” 林赤微微一笑,徐徐道:“站长放心,我已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随着林赤的表态,房间里忽然静寂无声,除了不明其里的镰刀,所有人均心事重重起来,就在这时,传来徐新铿锵的声音:“老董,你即刻带几个人潜入秦淮明月茶馆周围,一旦发现有异,立即相机决策!” …… 秦淮明月茶馆的门前是一条数百米长的青石板街巷,巷首为一家专卖小馄钝的小吃店,川上麻衣中佐带队一赶到此处,便挑了一张最外边的板凳坐下,叫了一碗馄钝,一碗二十只的小馄钝足足吃了一个小时,还不见嫌疑人现身。 脱下戎装的川上,头戴一顶鸭舌帽,生怕和他有过一面之交的中村西认出他来,他将帽檐压得很低,他的上身穿着一件蓝马褂,可惜这件彰显中国民族风的马褂尽管尺码吻合其身高,但体量明显偏瘦,根本不具备欧版服饰的宽松和休闲,怎么也裹不下他鼓囊囊的肚腩,故而整件上衣几乎是吊在身上,因而,在长达一个小时的用餐过程中,他每隔几分钟,便把手伸到桌下,使劲拽着衣角,恨不得把马褂拽成长袍。 川上是松机关除了黑木外唯一知悉木马计划详情的军官,他知道这份情报的提供者乃为水蛭布置在南京城里的一颗棋子,也知道她是唯一接触到南京地下党核心层的卧底,因此,他在接到黑木的命令后着实兴奋了很长一段时间,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失,他左盼右顾依旧不见故人沓来,他于是渐渐不耐烦起来,有好几次霍然腾立,可每一次立身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吊到肚挤眼上方的马褂,便羞愧不已,只得无奈坐下,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肚腩藏进桌子下方。 直到丽阳当空,已至中午时分,正当他心灰意冷之际,忽然有了意外之喜。 一个吆喝贩卖时新春茶的声音从远处渐行渐近,很快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果那名三十来岁挑着茶叶担子的年轻人哪怕在这家小吃店驻足片刻他也不会因此起疑,无奈对方太过行色匆匆,皮鞋的掌钉敲击着青石板发出的刺耳噪音让他浑身尤为不自在,他不得不把厌烦的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也就是多看了几眼,他突然发现那位小贩竟是目标分明,竟是直奔秦淮明月茶馆而去。 一个叫卖茶叶的小贩将茶叶担挑到茶馆本无可厚非,可是他脚上的一双锃亮的皮鞋却是如此不合时宜,且轻车驾熟,这不得不让川上疑窦顿起。 待小贩进了茶馆,川上给远处的队员做了个手势。 于是,当小贩前脚进了秦淮明月茶馆,后脚跟进了一个尾巴。 小贩一进茶馆,毫无迟滞地走向吧台,对坐在吧台内的一名涂着厚厚胭脂的半老徐娘高声说道:“黄山天都峰的雨前毛尖要不?” 第308章 鱼死网破 秦淮明月茶馆的老板娘白如玉已有四十七八岁的年纪,厚厚的胭脂多少还是掩盖住一些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张沧桑的脸庞,依稀可见昔日犹存的风韵。此时,她坐在柜台里,右手握着一把小钳子,正精心打磨着手上的指甲,听到那名小贩的吆喝声,她抬起头,只是看了一眼,连忙扔掉手中的工具,站起身不耐烦地挥挥手驱赶来者,嘴里说道:“本店不需要茶叶,你还是到别处转转吧!” 小贩的神情似乎有些诧异,短时间内竟愣怔住了,俄顷之后道:“是今年的新茶,老板娘不想看一眼?” 白如玉愈发没有耐心,提高声音喝道:“先生,本店刚刚进了新茶,生意也淡,要不了那么多茶叶!” 年轻的小贩挑着担子向前迈步,嘴里不甘心道:“价钱保证公道,绝对不会让你吃亏,你就……” “滚蛋!”白如玉瞬间爆发出来,“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你要我说多少遍?你转身看看我的店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客人,你就是送我我也不要!” 年轻人呆立原地,疑团一个接一个在心中泛起,他没有时间想太多,顺着老板娘的目光转过身去,这一看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店内也就几桌客人,倒有两桌的客人形迹十分可疑,品茗者看上去均为青年男子,且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这和时下饮茶的受众人群极为不符,除此之外,就在小贩转头巡视的时候,他们纷纷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神色已见慌乱。 小贩的后背冷汗直冒,当即止步,一边将担担子的扁担换上了另一个肩膀,一边转身,为了掩饰心中的忐忑,他开始骂骂咧咧起来:“你想得美,让我送你,门儿都没有!” 没等说完,他急急向大门走去。 就在这时,一人大踏步走进店堂,和他撞了个正着,小贩满脸堆笑,赶紧赔不是,那人年纪和自己相仿,身形精壮彪悍,戴着一副墨镜,脸上透出一股寒气,已现发难之意。 “对不起,对不起……”小贩边道歉便绕过他的身侧,就要向一步跨出门外,那人却后退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谦卑的笑容在小贩的脸上僵住,他再次点头哈腰补充道:“先生,实在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耳边适时传来老板娘热情洋溢的问候声:“先生,您是喝茶吗?快,快,里面请!”白如玉已走出柜台,匆匆迎上前来,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臂,亲切补充道,“本店有上新的明前茶,不但有本地的雨花茶,还有苏州东山的碧螺春,杭州西湖狮峰龙井,先生想喝哪样?”白如玉不由分说把手中的茶单硬塞到对方手里,拽起对方的衣袖向店内牵引。 小贩抓住机会,脱身走出。 他不想表现出内心的惊惶,一脚跨出门外,他特地停了停,把扁担又换到习惯的右肩上,这才迈开大步。 墨镜男本还想装着,可不能眼看嫌疑人就这样从眼皮底下溜走,迈出几步后马上有了反悔之意,立即站定,挥手挣脱了白如玉的牵引,调头走向门外。 白如玉高声道:“先生不喝茶了?” 墨镜男一言不发,循着小贩的背影追了上去。 此时的小贩把最大的注意力放在身后,闻听到背后有粗重的脚步声急骤而来,心中大呼不妙,便不再犹豫,把手搭进前篓里,从装茶叶的布袋中翻出一个纸团,急不可耐塞到嘴里,上下牙齿不停咀嚼,调动起嘴里连绵的唾液,将嚼碎的纸屑吞噬,一伸脖子使劲咽下肚去。 墨镜男已发现有异,甩开大步向小贩扑了过来。 小贩忙不迭再次探手,这一次,他从茶叶里取出一把手枪。 手一沾上枪身,他一耸肩膀,将肩上的胆子甩飞,同时急转身子,急抬手臂,对着追击者开响了第一枪。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离自己不足十米的墨镜男身形一滞,身子明显晃了晃,他极力举起手枪,欲加还击,青年小贩赶紧又补射了一枪。 墨镜男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小贩沿着茶馆西首的小巷,开始撒腿狂奔。 没跑几步,他忽然发现远处的巷子里探出两个脑袋,有两人在听到枪声后,不退反进,正沿着巷子的墙边犹犹豫豫向自己跑来,而他们扬起的手里,分明都握着手枪。 小贩不知不觉慢下脚步,回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面在一眨眼的功夫已多出五六条人影,正奋力向自己追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脚下的弄堂只有一个方向,情况已万分危急,小贩权衡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向前闯去。 两名堵截的男子如临大敌,立即躲闪到一堵墙后,举枪朝着小贩射击,小贩也举枪还击,一刹那,枪声四起,迎面的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身后的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小腿,小贩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前后两边的敌人,即刻停止枪击,向他逼近而来。 小贩昂起不屈的头颅,艰难地抬起手腕,射出了一颗子弹。 前方一人中弹倒地,小贩双手撑地,试图挣扎爬起,身后又及时射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左侧大腿。 他再也无力爬起,知道已无法逃出生天,牙一咬,决定拼个鱼死网破,可这一次手尚未抬起,一窜急骤的脚步声已至身后,紧接着,一只牛皮鞋从他的眼前晃过,一脚踩在他握枪的手腕上。 小贩顿时后悔不迭,他本想多杀几个敌人壮烈而死,可是竟然寻死无门,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情急之下,他左手搂住对方的脚踝,拼力一推,试图夺回枪支,好自杀成仁,然而,这个时候,连这样的要求也无法如愿,那人岿然不动,弯腰一把钳住他的左手,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马上上来两人,将小贩反扣双臂夹住。 川上再次弯腰,从地上捡起小贩的手枪,赶紧递给身旁的队员,腾出手拉了拉吊在肚皮上的马褂,一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边说道:“去把那家茶馆的老板控制起来!” 话才滑出嘴边,川上的眼睛里已现惊惧之色。 七八条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弄的尽头,正快速向他们跑来。 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手枪,而枪口已然抬起。 川上大喝一声:“有敌人!” 伴随着他的这声断喝,对方的枪响了。 雨点般的子弹在这条狭窄的巷弄中穿梭,爆豆般的枪声乱成一团,双方各有人中弹,两名架着小贩的队员试图加快脚步躲到弄堂边缘,然而小贩又如何会给他们机会,立即用尽全力下坠身子,以阻止敌人把自己带走,就在这拖拽之间,一名敌人被击中后背,撒手人寰,剩下的另一名更加无力控制,干脆放开小贩,躲到了巷子的拐角处。 挣脱敌人羁绊的小贩,根本不顾及乱飞的子弹,一瘸一拐地迎向自己的队友跑去,他本有求死之心,又何惧索命的流弹?他一口气跑出十来步,眼看离自己的队友越来越近,突然,一颗子弹悄然而至,又击中了他的右腿。 小贩复又倒地。 赐他这一枪乃为川上,川上麻衣实在不甘心断了这条线索,便没有取他性命,而是先决定放倒他再做打算。 悄然而至的这队人马正是奉了徐新之命前来救援的董德魁和他的手下,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倒下,他心急如焚,既然这名交通员已脱离了敌人,他已无顾忌,当即掏出一颗镰刀友情馈赠给他们的手雷,扔向了敌人。 身旁的队员如法炮制。 在这之前,川上对敌我的形势还是有着准确的判断,己方的人数明显要多于对方,又占据防守之利,完全可以从容应对这场袭击,直到他看到脚下骨碌碌滚来一样物什,定睛一看,竟是一枚手雷,他大惊失色,反应奇快,一脚将它踢飞……正当他如释重负之际,又听到类似于手雷砸地的声响,连忙四处寻觅,果见不远处又滚来了一颗手雷,至此,他已无侥幸之念,慌忙扭身狂奔…… 轰!轰!轰! 连续几声剧烈的爆炸,川上和他的队员借势卧倒于地。 趁着爆炸,董德魁一个箭步冲到小贩身边,一言不发把他架起,另一名队员旋即上前帮忙,两人撑着小贩的胳膊才跑出几步,小贩挥手挣开两人的臂弯,脸上挂着一缕凄惨的笑容,对着董德魁决然说道:“同志,我的伤很重,没法跟你们走了,你还是给我一枪吧!” 董德魁愣了一下,随之不耐烦道:“你胡说什么!”说完又架起他的胳膊。 小贩以更大的气力再次挣脱,嘴里歇斯底里喊叫道:“快点动手吧,再晚我们谁都跑不掉!” 董德魁不理他,执拗地躬下身子,干脆把他背起。 脚步刚刚迈出,董德魁忽然觉得右手一轻,手上的枪支已被对方夺走,正诧异间,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他感到了对方的屁股一沉,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射到他的脖子里,董德魁不由慢下脚步,伸手掏了一下衣领,却见满手沾满了鲜血。 董德魁轻轻把他放下,倚放在墙角。 对方双目紧闭,满脸是血,脑门上依旧有鲜血汩汩而下。 四下静寂无声,一瞬间,空气似已凝固,远处的敌人正从地上爬起,且重新组织队形逼迫上来,董德魁和他的队员并未马上挪动脚步,每个人都注视着眼前的这位连名字都说不上的战友,不约而同向他敬了个礼,这才快速退去。 第309章 掣肘之计 硝烟过后,川上从地上爬起,整个巷弄里已空寂无人,极目处,一众人影已绝尘而去。 川上带着队员一路狂追,出了这条巷子,袭击他们的那队人马已不知所踪。 回到原地,他看到已然暴毙的小贩,气恼之下,使劲踢了一脚,弯下腰仔细搜查了小贩的周身上下,一无所获,川上心有不甘,又来到小贩扔下的茶担旁,再搜,依旧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线索。 这时,他才想起这家茶馆的老板,忙喝问道:“抓住茶馆老板了吗?” 不远处跑来一名队员,高声应道:“老板娘跑了!” 川上带人占领了秦淮明月茶馆,几乎将它翻了个底朝天,照样一无所获,于是命令几人守在此处,自己带着剩余众人气呼呼地打道回府。 回到松机关,川上直奔黑木的办公室。 黑木手里抓着一张纸条,脸色铁青,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川上悄悄站到渡边和吉田的一旁,轻声问道:“你们抓住镰刀了吗?” 渡边翻了翻眼皮,也问道:“你们抓住中村了吗?” “我们守了一个多小时,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不过……” “不过什么?”黑木一直在谛听着川上这边,闻言迫不及待问道。 “有个卖茶叶的小贩出现在秦淮明月茶馆,我判断他是前去接头的,就在我们对他进行抓捕之际,杀出一队人马,有七八人之多,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竟是为了营救此人而来,我们当即展开激战,可最后没有抓捕成功,这名小贩死了,藏在茶担里的情报也被他嚼碎咽下肚了!” 黑木冷冷说道:“你们十来个人,居然敌不过对方区区七八条枪?” “对方有手雷,他们的装备要优于我们,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昨晚的教训阁下还没吸取?别忘了,他们袭击老虎桥监狱就用上了手雷,甚至他们还动用了迫击炮袭击我们的加良号,你怎能如此轻敌?……还有,在镇江水域,人家还用上了炮舰,这些都是血的教训啊!” 川上连连点头,皱着眉头问道:“将军阁下,我一直奇怪敌人为何花如此代价营救一名前来接头的交通员?既然他们透露的情报是假的,那为何要暴露秦淮明月茶馆这个联络点呢?再说,他们明知我们会布置人在茶馆周围,他们为何还要安排人去接头?” 黑木不屑道:“个中道理不言而喻,提供中村出现的假情报乃为南京地下党,而这处茶馆分明是为重庆方面服务的,要不共产党并不知情,要不他们之间有嫌隙!” 川上脸现懊悔之色:“可惜让茶馆的老板娘跑了,否则倒是可以抓回来审一审,一定会有所发现。” 吉田插话道:“川上中佐,你刚才所说这家茶馆名叫秦淮明月?” “是的,就在夫子庙秦淮河边,看建筑风格应该有些年头了……怎么,阁下了解这家茶馆?” “川上君难道忘了,前些日子仓木清河遇刺就是在这家茶馆?”说着吉田少佐把目光落在渡边身上,漫不经心说道,“那一次出现场的正是我和渡边小姐,对了,你们行动处的林赤也在其中!” 黑木一边思忖一边问道:“吉田君是不是有话要说?” “我只是觉得太过巧合……”说着说着,吉田突然想起什么,急切说道,“我想起一件事,有一位薛飞风的中国人好像和这家茶馆的老板娘关系非同一般,那天我们本想把老板娘带回审问,就是他忽然赶到,千方百计为她说情,我们这才放她一马……” “你是说薛桑?下关区公所所长薛飞风?”黑木连忙道。 “正是他!”渡边肯定地点头,“秦淮明月茶馆的老板娘名叫白如玉,四十来岁,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据我判断她应是薛飞风的相好……” 川上盯着渡边兴奋道:“如此说来,薛飞风很有可能知道白如玉的下落?只要去找薛飞风问一问不就清楚了吗?” 所有人都看着黑木,黑木好半天才开口应道:“这件事我会亲自询问他的,不过,我个人以为他们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薛桑对皇军的忠心我是看在眼里,天地为鉴、日月可表,我自认为在这一帮归顺帝国的中国人中,从原先鼓楼区公所的池碧疆,到秦淮区公所的丁易白等等,再没人能出其右,不排除他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了!” 说到这儿,黑木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川上,说道:“川上君,你看看,这是共党镰刀逃跑之前在老万全酒店留下的纸条,你有何感想?” 川上看毕,狐疑问道:“从这张纸条是不是可以断定,这是共党镰刀布下的一个局?” 黑木不置可否,双手撑在桌子上说道:“我们打入敌人内部的棋子已经暴露,再潜伏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相反,还可能危及自己的生命,川上君,你和渡边少佐亲自走一趟,把她迎回来!” 吉田正要跟川上和渡边离去,黑木叫住了他,问道:“林赤还在陶府吗? “他一直在陶府,我派去跟踪的人报告,他自从进了陶府后,一直没有离开!” …… 众人一走,黑木随之拨通了下关区公所的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所长薛飞风,黑木开门见山问道:“薛桑,秦淮明月茶馆出事了,你知道吗?” 电话中的薛飞风紧张问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秦淮明月茶馆的老板娘逃了……” “逃了?她为什么要逃?”薛飞风的声音愈加惊惶。 “阁下真的不知道原因?” “我对天发誓,我薛飞风如果知道原因……不得好死!” “我怀疑她是军统方面的人……就在刚才,有人前往茶馆接头……” 薛飞风毫不犹豫打断道:“将军确定接头的人就是她?” “如果不是她,她跑什么跑?她是知道你我的关系的,也知道上一次那件事是我托你安排的,她没有必要一走了之啊,只要把问题说清楚,我是断不会为难她的嘛!” “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 “这件事再明晰不过,我们的人今天一直在监视这家茶馆,忽然有位卖茶叶的小贩闯入茶馆,张口就兜售他的茶叶,那位老板娘非常敏感,连忙把他赶走,就在我们的人对他抓捕之际,那小贩不但把藏在茶叶里的纸条吞了下去,还拔出了手枪和我们的人展开了枪战,你说,你的这位老相好能摆脱嫌疑?” 薛飞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呐呐地申辩道:“将军,我真的很冤枉,我的确不知道白如玉的真实背景啊!” “你再说说和她是如何相识的?” “这件事我跟将军汇报过呀,她的丈夫是我原先的一名同僚,自她的丈夫死后,她就傍上了我,一晃已经五六年了……我真的不知她还有这一出,望将军明察……”薛飞风倏然气愤起来,“她这是在利用我对她的感情,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感情?你们之间除了床笫之欢,还有感情?” 黑木奚落着,顿了顿又道,“薛桑,我黑木对你还是信任的,只不过,你必须自证自己的清白,接下来,你一定设法给我找出白如玉,只有如此才能摆脱自身的嫌疑!” “是,将军!”薛飞风唯唯诺诺应着,忽然改口道,“将军,我今天有个重大发现……” 黑木精神一振,忙不迭问道:“什么发现?” “我上午去了一趟原国民政府警察厅的户籍管理处,将军也知道,这一块原来是我主管的,就在我随手翻阅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人的名字……” “谁?” “钱瑾余!” “你快详细说说!” “钱瑾余是本地人,家就在城北迈皋桥一带,户籍登记资料显示,他不但结了婚,还有一个孩子,今年五岁……” “你的发现太了不起了!”黑木蓦地亢奋起来,“薛桑,你真是皇军大大的好朋友!” 薛飞风得意道:“我觉得为皇军所做的一切远远不够……将军,如果钱瑾余继续冥顽不化,我建议把他的妻儿抓起来,不愁他不开口!我认为,不管前期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只有通过这一次的手段,他的交代才最可信!” “薛桑所言不差,这真是一把打开天堂的钥匙!” 放下电话,黑木心情无比愉快,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拿起电话,竟是中岛将军的声音。 电话中,中岛和黑木相约去一趟下关的陆军医院,看望从加良号登岸的几位受尽了惊吓和屈辱的远方尊贵客人。 黑木二话不说,驱车前往陆军医院,当他赶到此地的时候,中岛的专车也刚刚赶到,二人寒暄一番便直奔二楼的特护病房。 早有荷枪实弹的警卫将整座大楼围得水泄不通,在众人的簇拥下,中岛和黑木相携爬上楼梯。 才迈出几步,中岛和黑木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喊道:“中岛将军请等一等!” 中岛和黑木同时驻步,同时转过脑袋。 一个佩戴上尉军衔、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帝国军官,正站在楼梯下,一脸渴望地看着中岛。 他的一只右胳膊吊在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看得出,他是这家医院收治的病人。 中岛心中好奇,回走数级台阶,和蔼问道:“上尉,我就是中岛将军,你找我何事?” 第310章 自保 站在台阶之下仰望中岛的正是新晋大尉田中毅,此时的他心中有万般委屈,看到位高权重的中岛将军对他和颜悦色,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呜咽道:“将军,有人想杀我!” 中岛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再下一级台阶,侧耳问道:“大尉,你刚才说什么?” “将军,有人千方百计要取我性命,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 “胡说!”黑木勃然大怒,从楼梯上冲下来,手指他的脑门喝道,“你是帝国的军官,好端端怎么会有人害你?你是那部分的?是不是压力太大?如果原岗位不适合你,我会建议你的上级把你调换岗位!” 田中毅对黑木并不陌生,看到他暴怒的样子,已是怯了三分,立即吞吞吐吐起来:“将军,我所言句句是真……” 中岛扭头看了一眼黑木,不动声色说道:“黑木君,你急什么,听听这位年轻人把话说完嘛!” “中岛君,我们还是赶紧上楼去吧,无需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据我所知有很多基层官兵迫于这场战争的压力,常常臆断幻思,他的这种表现就是一种明显的症状,这是一种病,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如常……” 中岛对黑木的话视若罔闻,干脆走到田中毅的身旁,扳正他的身子,鼓励道:“大尉,我是南京警备司令部最高司令长官,有什么话都直说吧,我会为你做主的!” “是,将军……我叫田中毅,曾是将军手下的一名少尉,一个月前刚刚晋升,现为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一名上尉,因为我知晓了一个秘密,有人便再也容不下我,我身上所受的枪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尉是说想杀你的是自己人?他叫什么名字?还有,你所知晓的秘密是什么?”中岛压制住一颗急躁的心,开始剥茧抽丝。 “我有个同乡,叫稻田勇……”田中毅边说边偷偷瞟了一眼黑木,见他恶狠狠瞪着自己,嘴角漾出一丝冷笑,心中忽然不寒而栗,不由得把接下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中岛已心如明镜,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黑木的视线,继续鼓励道:“田中君,请继续!” “稻田勇是松机关电讯股的股长,去年年底刚进占南京的时候,他在憩庐意外觅到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据他讲,那宝物材质似为青铜,有虎兽盘踞在上……” 中岛的眼睛里倏然闪出一缕激动的光芒,急切道:“难道这件宝物就是坊间传说的食人虎兽尊?” 田中未置是否,接着说道:“稻田勇本想占为己有,为了安全起见,他在松机关的一处树林里挖了个坑,把它藏了起来,后来发现被人偷了,他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是他的电讯股同事仓木清河……前些日子仓木被一个电话约到夫子庙的一家茶馆,没料到,他被人狙杀了……那一天正是新政府的梁洪之先生进城之日,我正好在城南一带当值,曾在那一带见过一辆神秘的水星款35年款福特轿车,据我等分析,这辆车上载坐的正是刺杀仓木的狙击手……再后来,我例行巡逻时,在帝国南京大使馆见到了这辆同款轿车,也见到了这名狙击手的真面目……” “他叫什么?” 田中毅咬咬牙说道:“他叫悌泽,是大使馆警察署的一名副署长!” 说完这一切,田中如释重负。 中岛扭头看了一眼黑木,问道:“黑木君,帝国大使馆有悌泽此人吗?” 黑木冷哼道:“悌泽果有其人,只是……我从未听说他的枪法有多了不起!” 中岛又把目光停在田中身上,用手指拨弄着他身上的纱布,问道:“你刚才说了,你身上的枪伤正是此人所赐,我很不解,他为何要杀你?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中岛说着忽然脸一沉,一字一顿说道:“你万不可诬陷好人!” 黑木旋即提高声音,也附和道:“是啊,如果证明你在撒谎,我会立即毙了你!” “二位将军,我绝没有捏造,我受稻田之托,利用职务便利调查此事,全无一点私心!仓木遇刺当天,和我一起当值的还有特高课一名少尉,叫森川雄,悌泽的座驾当时是由他查验证件并放行的,我只是向他随口打听了一下,便遭来了杀身之祸,我有理由怀疑这位森川雄和悌泽是一伙的……” 黑木厌烦打断道:“怀疑?年轻人,你怎么这么多怀疑?” “如果他和悌泽不是一伙的,那悌泽又怎么会知道我去上品源饭店赴宴?他怎么可能追到那里,对我痛下杀手?那天晚上,是我告诉森川雄我将去上品源用餐,如果不是林赤机警,我早就殒命了,我们在那家饭店门前,还和他进行了枪战,最后,他乘着他的那辆福特轿车跑了……” 中岛问:“你在那家饭店门前见到了悌泽?” “光线太暗,没有看清,不过,林赤的那一枪定然击中了他,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检查一下他的上身,我敢肯定,他一定受伤了!” “这好办,当面对质一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中岛颔首说着,把脑袋转向黑木,“黑木君,慰问结束后烦劳阁下亲自和我去一趟帝国使馆,我要当面问问堀公一到底怎么回事?”中岛说完,就待离去。 黑木却无动于衷,疑惑道:“假如悌泽真如你所说受了枪伤,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田中毅抿着嘴,不再回他的话。 “快说!”黑木大喝一声。 田中抖索一下,壮着胆说道:“是稻田君告诉我的……” 黑木蹙眉问:“稻田勇最近公务繁忙,几乎足不出户,他和悌泽的都未谋面,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是你的属下,将军可以当面向他询问!” 象征性的慰问很快结束,中岛带着黑木驱车前往大使馆,离开医院之前,中岛对一名属下耳语一番,那名属下立刻离去。 时任大使馆总领事堀公一看到中岛和黑木相携驾到,大感诧异,亲自把二人迎进会客室,三人路过一件杂役间时,堀公一对里面的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用生硬的中国话吩咐道:“袁露君,去我的办公室把我珍藏的大红袍拿来,我要招待两位尊贵的客人!” 中岛和黑木刚坐定,那名叫袁露的中国人一溜小跑进了会客室,抹桌泡茶,手脚勤快而麻利。做完一切,他朝着二人微笑哈腰,慢慢退出房间。 袁露一走,黑木率先发声:“堀公君,贵馆的杂役怎么会是中国人?” 堀公一端着自己的茶杯在二人对面坐下,笑吟吟说道:“黑木君有所不知,像杂役这类苦活脏活我帝国民众鲜有人愿为,找个中国人做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再说,报酬也便宜,每月只需十元,这位袁露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人又特别勤快,做得一手好的面点,我们大使馆从上到下都很喜欢他!” 黑木马上警觉道:“此人的底细查过吗?” “当然,我们大使馆是什么地方?它类同于人的脾脏,是各类情报的运化中心,如果不细细验过,又怎能放心使用?黑木君且放心,此君不但不通日语,连中文也不识几个!” “那我就放心了,我只是顺便提醒一下堀公君!” 中岛阴阳怪气道:“堀公君也算是情报战线的老人了,他能到今天的位置,靠的不是某些人的提携,而是真才实干!” 堀公一急忙插话道:“中岛君可别这样说,黑木君的提醒实乃出于帝国利益,可谓用心良苦啊!” 黑木倒是听出了他的讥讽之意,知道他影射松井石根是他的后台,也不计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赞叹道:“堀公君的大红袍果然上品,嗯,不错,不错!” 堀公一正色道:“二位将军一道携手前来,一定有什么要事吧?会不会因由后天举办的庆典酒会?” 中岛放下手中的茶杯,肃穆问道:“堀公君,贵馆是否有位叫悌泽的警察署副署长?” “有啊,他怎么啦?” “我们刚从陆军医院而来,一位皇军的上尉拦住我叫屈喊冤,声言有人要置他死地,而这人据他所讲正是贵馆的悌泽!” “什么?”堀公一大惊道,“这从何说起?” 中岛并未马上解答,转而问道:“听说悌泽受伤了,果有其事?” 中岛紧紧盯着堀公一。 堀公一脸上并未显出应有的惊讶,平静道:“这件事我们使馆所有人都知道的,悌泽在前几天外出,竟被混杂在南京城的匪徒袭击了,他亲口向我汇报的……”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阁下确定悌泽所言属实?” “到底怎么回事?中岛君别绕弯子了!” 中岛于是一五一十道出前因后果。 堀公一闻听后站起身来,笑道:“中岛君贵为大日本帝国的师团长,统领数万众帝国士兵,怎能轻信一面之辞?” 中岛执拗道:“如果阁下觉得我有失偏颇,不妨把悌泽君叫出,当面对质如何?” 堀公一摊摊手,“实在不巧,悌泽君刚刚外出,阁下也知道,庆典酒会举办在即,有很多琐碎之事需要他这位副署长亲力亲为,尤其是安全防卫方面的!” 中岛不急不躁,抬手看表,短暂的沉默后,他徐徐道:“我让属下去把特高课的森川雄带来,看时间,也该到了!” 话说完没多久,果然大使馆的一名士兵进来报告,说有一名中岛的手下上门求见中岛。 “快让他进来!”中岛不假思索说道。 又喝了一口茶,一名少佐匆匆进了房间,中岛看了看他的身后,狐疑道:“森川雄人呢?” “报告将军,森川雄少尉死了!” 中岛当即弹跳而起,厉声问:“好好的,怎么会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少佐哭丧着脸答道:“就在今天上午,森川雄带队执勤,被一枚来路不明的子弹射杀了!” 第311章 始见其人 川上麻衣脱下身上的中式马褂,换上自己原来的军官服,整个人顿时气宇轩昂起来。 他和渡边二人驱车来到老万全大酒店。 这家酒店所有的职员都被渡边留下的几名队员控制在二楼一间大包厢里,川上和渡边并肩走进包间,川上提高声音问道:“谁是罗蔓?” 渡边指了指缩在一角的罗蔓,川上不苟言笑,大踏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把她拽出人群,罗蔓试图挣扎,川上脸一沉,喝斥道:“你给我放老实点!” 罗蔓申辩道:“你们为什么抓我?” “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吗?”川上说完,不由分说把罗蔓推出门外,先于众人走出酒店,将她推进轿车的后排座位,自己跻身入内。 没等罗蔓说话,川上拉上窗帘,马上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说道:“罗蔓小姐,非常抱歉我的失礼,还请原谅!” 罗蔓风轻云淡嫣然一笑,把川上仔细打量一遍,问道:“阁下是?”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松机关的川上麻衣中佐,特地接小姐来了……” “谁的主意?” “我是奉松机关机关长黑木将军的命令,将军认为,小姐的身份已暴露,已无继续潜伏下去的意义,让我接你归队!” 罗蔓的脸上浮现一缕阴云,语气明显不悦,冷哼一声道:“我或许已被识破,可现在让我抽身为时尚早!” “将军是担忧小姐的安危!” “既然选择为帝国服务,个人生死我早已置身度外!” 川上不由肃然起敬:“罗蔓小姐作为一名中国人,你的觉悟足以让所有中国人羞愧!” 罗蔓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郑重说道:“川上君,我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日本人!” 川上大奇道:“小姐的中国话说得如此地道,你让我如何相信?” 罗蔓淡淡道:“实不相瞒,我来中国,来南京已有好些年头了!” 川上好奇心更甚,把身子贴近罗蔓,就要详询,罗蔓先行开口道:“川上君,你和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但你们并非我的上线,无权决定我的去留,这件事情我还需请示我的上级!” “水蛭?” 罗蔓翻了翻眼皮:“阁下知道水蛭?” 川上会心一笑:“外务省主导的木马计划现由我松机关全面接手,我也是负责人之一!” 罗蔓并不买账,倔强说道:“不管如何,我还是必须先见到我的上线!” 这时,渡边出现在轿车外边,抬手敲了敲窗户,川上摇下玻璃,说道:“后续的事都处理好了?” “我们可以出发回松机关了!”渡边拉开副驾驶车门,弯腰坐了进来,川上以商量的口气问她:“罗蔓小姐说了,她需要请示她的上线再决定是否跟我们回去!” “那就请示呗!”渡边轻松应了一句,转过头把目光停在罗蔓的脸上,笑盈盈道:“罗蔓小姐,你好啊!” 罗蔓也笑着问候道:“渡边小姐,幸会!” “罗蔓小姐真是了不起,请允许我对你表达一下我的敬仰之情!”说完渡边朝她点了点头。 罗蔓回敬着,忙答道:“渡边小姐无须客气,你我岗位不同,使命相同!” “说吧,怎么才能联系上罗蔓小姐的上线?我们这就带你过去!” 罗蔓迟疑着,渡边仿佛已洞悉她的内心,满不在乎道:“难道罗蔓小姐还有顾虑?要知道,你原先的身份已不存在了,现在你已由幕后走到了台前,不用再饰掩了!” 川上颔首补充道:“的确如此,罗蔓小姐,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帝国的叛徒中村西,弄到他手里的名单,避免给帝国造成巨大的损失!” 罗蔓一惊,凝视着渡边急问:“中村先生是叛徒?” “他是隐藏在帝国高层的一名共产党员,他手里有一份名单,关乎到帝国的命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川上不慌不忙说。 “原来如此!”罗蔓皱着眉,语气有些惶急,“昨天我一直觉得中村先生的表现很诡异,他怎么会和共党镰刀如此亲密,又是拥抱又是握手的……” 说到最后,罗蔓盯着渡边,换成询问的语气道:“渡边小姐,难道你不觉得他的行为很异常吗?” “我也是回到松机关后才得知中村的真实身份的,黑木将军当即羁押了他,并关进了老虎桥监狱,可惜后来被人劫走了!” “他逃了?”罗蔓极度惊异。 川上插话进来:“昨夜十点之后,老虎桥监狱遭到一伙身份不明的匪徒袭击,关押在里面的所有犯人都被放了出来,中村至今下落不明!” “一定是镰刀安排人做的!”罗蔓斩钉截铁道。 川上有些激动,启发道:“罗蔓小姐,你跟镰刀已有些时日,据你判断,他们还有哪些藏身点?” 罗蔓的目光忽然有些涣散,短时间内若有所思起来,片刻之间,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昨夜中村西赠送了镰刀一幅字,现在想来,那幅字一定大有用意!” 渡边紧张道:“罗蔓小姐,那就是一幅字,有何不寻常?” “我以为这定是他们的接头方式,至于……至于那幅字……你们搜查了镰刀的办公室吗?说不定那幅字还在呢!” 川上和渡边面面相觑,渡边赶紧推门而出,边跑边说道:“我即刻带人再去搜搜,希望能有所发现!” 罗蔓跟着走下车,嘴里也说道:“渡边小姐,我和你一起看看去,他的房间我熟!” 两人冲进酒店,上楼进了镰刀的办公室,翻箱倒柜仔细查找一番,并没有发现那幅字。 十来分钟后,两人怏怏回到街边,渡边对川上无奈摊摊手,意兴阑珊道:“那幅字被镰刀转移走了!” “是什么样的一幅字?”川上话刚出口,连忙补充道,“也许仅仅是他们用来接头的某种暗号,并无其它实质性的意义!” 渡边亲自给罗蔓开了车门,自己钻进驾驶室,对罗蔓问道:“咱们赶紧去见你的上线吧!” 罗蔓沉吟片刻,复又推开车门,奔向街对面的烟杂店。 烟杂店的年轻老板不知何时已返回烟店,他和那位女子此时正站在门后窥望着街上的一切,见到罗蔓闯进店内,男子脸色一变,责怪道:“你贸然进来干什么?” “我有急事,急需马上见到水蛭!” “罗蔓小姐,你的所为非常不妥……” 罗蔓不耐烦打断道:“别废话了,我的身份已经暴露,需要水蛭先生立即作出指示!” 男子和女子对视一眼,不情愿道:“北平东路67号,那里是一家理发店,你如果在半小时内赶到那里,兴许会见到水蛭先生!”男子说着又探头扫了一眼街对面,罗蔓马上补充道:“他们是松机关的人,要求我回归,我想知道水蛭的意思!” 男子点头,罗蔓接着道:“你们继续在此地暗中观察,说不定有人会偷偷潜回这里!” 渡边召集队员,分乘两部轿车,向着北平东路67号风驰电挚而去。 一家名为“老南京”的理发店。 理发店内空无客人,只有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懒散地靠在转椅上,正闭目养神。他听到骤然而至的脚步声,急忙迎到大门口,见到一队军容威严的日军官兵,堆起满脸的笑意,阿谀道:“太君是理发来了?” 川上示意随行队员就此止步,自己领着渡边和罗蔓二人跨进店内,并不说话。 罗蔓上前一步,向四处巡视一番,轻声道:“我找水蛭。” “小姐说什么?”理发师似乎没有听清。 罗蔓耐心道:“我叫罗蔓,水蛭是我的上线,我要见他!” “小姐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渡边不禁加重了语气:“别拐弯抹角了,我们是帝国驻南京松机关的皇军,且问你水蛭到底是在还是不在?” 中年理发师犹豫起来,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里间的一扇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一串脚步适时传来,一个沉闷的咳嗽声进入了大家的耳畔。 理发师后退一步,掀开里面的布帘,接着,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踱步而出。 四十岁不到的年龄,双目深陷,两道冷冷的目光摄人心魄。 一见到此人,渡边惊异交加,脱口道:“悌泽君,怎么会是你?” 悌泽微微一笑:“渡边少佐,见到你很高兴!” 他又向川上伸出右手,嘴里道:“川上君,你怎么也来了?” 川上的眼睛里也掠过一丝诧异,握着悌泽的手亲切道:“悌泽君,我压根没想到阁下就是水蛭,算我眼拙!” “阁下是没想到我也是干这一行的?别忘了,我是帝国大使馆的警察署副署长啊!”悌泽哈哈一笑,抽出手,走近罗蔓,先是端详着她俄顷,接着忽然一把抱住了她。 罗蔓温驯地被他抱着,半晌才挣脱开来,抬头凝视着他。 “蔓儿,我们已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吧?” “是的,上次见面还是在中山路上的利民诊所,我可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次不是还有一个骑着挎斗摩托的不速之客闯入我们的诊所门口,悌泽君难道不记得了?” “经你一提醒我的确想起来了……嗯,那个骑着挎斗摩托的日军军官,似乎是有意为之,至今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提他了……”罗蔓和悌泽不自觉保持起了距离,又道,“我紧急见你,是松机关的黑木将军让我归建,我不得已赶紧来请示你,阁下请给我一个明确答复……” “这件事我已知晓……嗯,还有帝国叛徒中村西的事,我也全部听说了……” 第312章 劲敌 听完悌泽的话,罗蔓认真问道:“这件事我父亲知道吗?”边说边走近悌泽,伸手去掏他的口袋,嘴里补充道:“悌泽君有烟吗?好久没抽烟,可把我憋坏了!” 罗蔓的手在悌泽的口袋里摸索着,一无所获,又改伸向他的上衣口袋,她的动作大大咧咧,不经意之间碰到了悌泽的胸口,悌泽眉头一紧,露出痛苦的神色,罗蔓惊叫起来:“悌泽君,你受伤了?” 悌泽连连后退几步,瞥了川上和渡边一眼,摆摆手道:“前几天被藏在暗处的匪徒暗算,胸部受伤了。” “伤得重吗?”罗蔓神情紧张。 悌泽再次摆手,同时说道:“已无大碍……我身上没有带烟,你们谁有烟?” 川上掏出一根香烟,递给罗蔓,就在他亲自给罗蔓点火的时候,耳里传来渡边的声音:“悌泽君,到底怎么回事?” 悌泽盯着渡边,意味深长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我帝国皇军尽管占领南京已有时日,但是残敌远远未能肃清,他们时时刻刻躲在某处角落,试图给我们大日本皇军制造麻烦!不过,这样的小伤与我而言,如同隔靴搔痒!” 渡边跟着说道:“悌泽君所言不假,前几天,我们和特高课的田中上尉在太平路上一家饭店吃饭的时候,就亲身经历过暴徒的暗杀,敌人就藏在对面的屋顶上,那一枪差点要了田中君的小命!” 悌泽努力挤上一丝笑容,应道:“呵呵,最近几天,南京城真是不太平啊!” 罗蔓深吸了一大口香烟,走上前去,小心翼翼解开悌泽的上衣纽扣,细细察看一番,终于放心道:“还好,未伤及要害!下次可得千万小心。” 悌泽点头:“我会小心的……你的事你父亲已知,他此时就在南京,我已知会了他!” 罗蔓惊喜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此次前来,是参加维新政府成立庆典酒会,昨天夜间刚到,沿途还受了点小惊吓!” “哦?一定是遭到了袭击?” “是啊,这次袭击规模空前,竟差点酿成大祸!” 罗蔓疑问迭起,正想一问究竟,川上已听出门道,肃然起敬道:“这位罗蔓小姐的父亲是哪位将军?” 罗蔓轻笑道:“我的日本名字叫岩井由美。” 渡边幡然醒悟:“罗蔓小姐的父亲是帝国上海领事馆总领事岩井英一?” 罗蔓笑得更灿烂了,显然是默许了这个事实,转头对悌泽说道:“我父亲有没有明确我接下来的任务?” “他让你先回松机关,协助松机关荡清南京城的地下党……对了,你跟在镰刀身边已有时日,难道就真的没发现其它的蛛丝马迹?” 罗蔓叹息道:“我一直企盼共党头目镰刀把南京城所有管事的地下党负责人召集到一起,以便一网打尽,可直到如今身份暴露,这样的机会也一直没能等到,那个镰刀太狡猾了,表面上就是一名纯粹的酒店老板,时常独来独往,我很好奇他是如何联络手下并发布命令的!” “老万全大酒店绝对不是他们主要的据点,他们的联络点一定另有他处!”悌泽决绝说道,“你再仔细想想,会不会有所遗漏?” 罗蔓两只纤纤玉指夹住了嘴唇上的烟头,把烟头从嘴上移走,手指娴熟拨弄着,弹掉长长的烟灰,凝思起来。 很快,罗蔓开口道:“我有一次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从镰刀的手下曲思冬的嘴里无意听到他提及到一个地方,好像是一处棺材铺,店名很奇怪,叫‘思’,我怀疑这家店铺一定大有文章!” “棺材铺?”川上急忙插话,“由美小姐的话让我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那一次敌人就是伪装成一家棺材店的伙计,袭击了我大日本皇军,并把武器藏在棺材里,我认为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悌泽赶紧问道:“这家棺材铺在什么地方?” 川上一拍脑袋,高声道:“太平路上好像有一家棺材铺?……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家棺材铺正是叫‘思’!” 川上边说边把目光落在渡边身上,提醒道:“渡边小姐,那家店铺你有印象吗?” “是啊,我记得那里的确有一家棺材铺……只是……这种丧葬用品店铺太晦气,共党真的会盘踞于此?他们就不怕触了霉头?” 悌泽一脸兴奋,忙不迭反驳道:“渡边少佐居然迷信此类说辞,实不应该,我们这就即刻动身前往,一刻也不可耽搁,说不定会逮到大鱼!” 川上明显躁动起来,当即问道:“悌泽君是指中村西可能藏匿此地?” “一切皆有可能!”悌泽话一道完,率先向门外走去。 渡边亦步亦趋,追到他身后叫道:“悌泽君,这件事一定得先请示一下黑木将军再做打算!” “等你见到黑木君,一顿好饭都馊了!”悌泽三两步已快出大门。 “悌泽君,你是大使馆的警察署副署长,这件事根本不关阁下的事,阁下还是先回,我们松机关自会处理!”渡边提高了声音。 “渡边少佐害怕什么?怕我抢了你们的功劳?”悌泽停下脚步,语气有些不满。 “哈哈,悌泽君这话从何说起?你我同理连枝,我渡边雪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这件事太过重大,一定得先请示再定夺!” “正是因为事急从权,才需要我等立即行动起来!” “川上中佐……”渡边把目光迎向川上,“川上君军衔要高于我,这件事还是请川上君决定吧!” 看到川上思忖起来,渡边又进一步辩解道:“也正因为中村西是帝国巨奸,所以事情才更显棘手,万一出了事我等断断承担不起,如果黑木将军问责起来,后果极其严重……一个小时前,将军给我们的任务仅是带回罗蔓小姐,并未交待其它啊……” 悌泽不屑道:“难道松机关的军官就是如此瞻前顾后、迟疑不决的?要知道时间非常紧迫,假如我们继续磨磨蹭蹭,恐中村早就逃遁了!” 川上反复掂量后犹犹豫豫道:“渡边少佐,悌泽君言之有理,我看这件事先做成后再请示黑木将军也不迟!” 渡边扫了扫众人,不无担忧道:“就凭我们六七人,就想端掉敌人的联络点?” 悌泽满不在乎道:“有我在,即便只有区区几条人,已足够!” 川上麻衣疑惑道:“悌泽君,你伤情未愈,又如何能担此大任?” 悌泽并不言语,忽然想起什么,扭身进了理发店,消失在帘布后面,片刻之间,他的手里多了一把步枪。 是一支狙击步枪,装备有瞄准镜。 悌泽打开保险,端起步枪,伫立在众人面前,开始四顾……突然,他仰头看天。 这家理发店的东侧四五十米的地方,紧挨着一处小型教堂,一只体型偏小的燕子从教堂的屋檐下一飞冲天,竟然是向着众人的这片天空盘旋而来。 悌泽双手一抬,枪口指向天空,紧接着,众人听到一声枪响—— “砰!” 燕子应声而落,掉在众人面前十数米远的街心上。 行动处守在门口的一名队员跑上前去,拾起燕子的尸体,嘴里惊异叫了起来。 那只仅有数寸之长的小燕子,已不见其脑袋,可见悌泽这一枪,精准度之高,已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川上接过小燕子的尸体,也惊诧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川上中佐,如今你应该相信本人的能力了吧?我自以为,放眼整个大日本帝国,枪法能够与我比肩的,我悌泽至今还未遇到过!” 川上麻衣不禁喃喃道:“悌泽君真让我大开眼界,阁下的话我深信不疑!这让我想起了前些日子我在松机关主持的一场射击比赛,一位是帝国的优秀狙击手工藤夕贵……” 悌泽打断道:“狙击手工藤的新闻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可惜他和我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川上见对方的自信近乎爆棚,自以为有必要打击一下对方的气焰,马上再道:“和他同台竞技的另一名狙击手是一名支那人,谁都没想到,他竟然完胜了工藤君……” “哦?他叫什么名字?是你们松机关的人?” 渡边看到悌泽无意之中神情竟有些落寞,心中已洞悉一切,一脸得意答道:“他叫林赤,是我的手下,归顺之前,是国军一名上尉连长,据他说,他留学法国某所炮兵大学,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狙击手,至于相比悌泽君的水平……我看不相上下!我给阁下举个例子,上次与田中毅几人在太平路上的上品源酒店赴宴,就是他击伤了刺杀田中君的匪徒!” “咳咳……那个林赤真有这么厉害?” 悌泽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咬牙道,“有机会我悌泽倒要见识见识,领教领教!” “我一定负责引见!” 见到众人谈论林赤,罗蔓神情突然凝重起来,川上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赶紧问道:“由美小姐想什么呢?” 罗蔓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川上更是好奇,一味追问,罗蔓拗不过,断断续续说道:“林赤……我个人以为他的归顺一定别有用意!” 第313章 风动云涌 悌泽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率先登上轿车,川上跟在其后,打开车门正要入内,渡边拽了拽他的胳膊,川上连忙转头看她,他见到了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庞。 渡边嘴唇翕合,似乎有话要说,川上便彻底扭过身子问道:“渡边小姐,你是不是还有担忧?” 渡边忽然踮脚在川上的耳边轻语道:“川上君借一步说话,我有话要对你说。” 川上跟着渡边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川上的眼睛询问地看着渡边。 渡边扫了一眼轿车中的悌泽,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她缓缓把目光转移到川上脸上,不疾不徐说道:“川上君,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这位悌泽先生正是刺杀特高课田中上尉的凶手!” 川上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疑惑问道:“渡边小姐,你可有证据?” “他身上的伤是枪伤,而击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行动处的林赤!” 川上更吃惊了,急道:“你把事情说清楚!” “这件事我担心涉及面太广,就连黑木将军也未汇报,前些日子一个晚上,我与稻田勇以及林赤去太平路上的上品源赴会田中毅,入座在二楼的一间包厢,途中,当田中君走到窗前时,一颗子弹从对面的屋顶射来,如不是林赤及时把他扑倒,田中定是一命呜呼了,后来林赤也爬上屋顶,并找到了机会射伤了他,最终,这位悌泽先生乘坐一辆轿车逃离了……我之所以认定是他,是从他的座驾判断的,那辆接应他的轿车是一款35年福特水星系列,整个南京城,唯有帝国大使馆拥有此款轿车……” “这个证据太苍白了吧?何以说明问题?” “不仅如此,我们在鼓楼医院的医生办公室还觅到了他的就医记录,而就医时间正是那天晚上!” “这两者之间的确很巧,但想指证悌泽,依旧很牵强,除非你们亲眼见到了悌泽……” 渡边话锋一转:“川上君还记得电讯股仓木清河之死吗?” 川上的眼睛越瞪越圆,不禁大呼道:“仓木也是遭他毒手?……我想起来了,射杀仓木的正是一名狙击手!” 渡边不紧不慢道:“阁下知道悌泽为何要杀特高课的田中?事情的起因皆是因为稻田股长拥有一件无价之宝,他悄悄藏于憩庐后面的操练场的树林里,后来这间宝物被人挖走了,稻田推测是仓木跟踪了他并窃得此物,而悌泽似乎是为了灭口才取了仓木的性命!然而,他在刺杀仓木当天,有人在城南一带发现了悌泽的行踪,而这人就是特高课当值的田中毅上尉!” “原来如此!”,川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渡边小姐怀疑幕后有人指使?而这指使者便是……咱们的黑木将军?故而,你没有汇报将军?” “的确有此担忧!” 川上瞟了一眼不远处地上的小燕子的尸体,沉吟着说道:“渡边小姐,你想怎么办?” “我是不太信任此人,这件事他表现出太过热心,此事与他本无干系,可他千方百计介入其中,我怀疑他另有所图……所以我想先赶回松机关,召集行动处的所有弟兄即刻赶赴那家店铺,以确保万无一失!” 川上刚想颔首,看到轿车内悌泽推门走出,朝着他们立身之处趋步而来。 “川上君,磨叽什么呢?再晚行动你就不担心我们会扑个空?”悌泽扬声说道。 “我最大的忧虑便是咱们这几条人会不会寡不敌众,故而正和渡边商量,想让她即刻赶回松机关调配人手,确保马到成功!” “看来,二位对我悌泽还是不够信任啊!” 川上严肃应道:“悌泽君多虑,作为此次行动的最高决策者,不通知黑木将军已实属大不敬,如若放跑了中村西,恐怕我的军旅生涯也会画上句号!” 悌泽已走到两人面前,自信满满道:“黑木将军和我关系非同一般,如果他知道是我的主意,定然不会为难你们!” “哦?”川上心中一震,“你和黑木将军何时认识?难道不就是上野明在鼓楼旅馆遇害那次才得以谋面吗?” “呵呵,多年前我俩就亲如一人!” 渡边意味深长看了川上一眼,川上会意,旋即说道:“就这样定了……渡边少佐,你马上回松机关搬救兵,我们在太平北路和北平东路的路口汇合,统一行动!” 渡边刚转身,悌泽怪叫道:“且慢!”说着他目视川上,继续道:“川上中佐,你就不怕消息走漏?” 渡边怒气渐盛,对悌泽不假思索斥责起来:“悌泽君,你也欺人太甚,你竟怀疑我会通风报信?我不管阁下和黑木将军的交情如何铁,你不要血口喷人!”说着拂袖转身。 “渡边少佐切莫生气!”悌泽冷冷地看着渡边,继续说道:“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何必亲自跑一趟?” 渡边没好气说道:“这里哪有电话?” “这家理发店就有啊!” 渡边气呼呼走进理发店,看到悌泽跟在身后,刹那间怒不可遏,咆哮道:“怎么,我堂堂的松机关行动处处长,打一个电话给我的属下安排任务,悌泽君也要过过耳朵?” 悌泽尴尬笑着,就此驻步。 那位理发师带着渡边来到里间,掀开一块绸布,果然露出了一部电话。 看到理发师依旧站在身旁,渡边怒气未消,喝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几分钟后,渡边打完电话闷头率先钻进驾驶室,待众人均上了车后,她对后座的川上说道:“我已命令行动处所有队员半小时后在太平北路和北平路岔道口集结,我们先行过去,守在那里!” …… 林赤参加完国共两党召开的碰头会后,和镰刀同乘一辆车,先生把他送到建业路上的建业旅馆,二人在分手时,镰刀报给林赤一个住处的电话号码,以备林赤随时联系他。 林赤驾车返回陶府。 三元巷巷口,那辆跟踪自己的轿车还在。 停好车,林赤走进院内,陶楚歌已听到门外的动静,匆匆走出院子,见是林赤,兴奋喊叫道:“林大哥,刚才有电话找你!” 林赤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关上院门,走到陶楚歌身旁,轻声问道:“谁找我?” “你的上司渡边小姐!” 林赤迫切问道:“她有没有说找我何事?” “她电话中说,行动处即将有个大行动,问你有没有空,我说你不在,她便作罢……” 林赤嗯了一声,跟着陶楚歌进了房间。 陶楚歌接着道:“她还说了,一个叫中村西的日本人很有可能藏在太平路上的一家棺材铺里……叫什么‘思’……” 林赤心中疑惑,狐疑道:“渡边小姐怎么会和你讲这些?” “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赤紧张追问。 陶楚歌思索着答道:“十分钟前来的电话,先是找你,老周说你出去办事了,她便指名要求我接电话!” 一霎那,所有的往事在林赤的脑海汹涌翻滚,一帧帧的画面快速闪过,林赤的心中突然有了答案,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出大厅,焦急问道:“歌儿,借你家的电话一用!” 没等陶楚歌表态,林赤已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镰刀听到林赤的声音诧异问道:“这么快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前些日子有一天晚上,在太平路上的一家名为‘思’的棺材铺门口,偶遇到我的一位老友,他的名字叫张遥,曾是个日本人,日本名字叫小野二郎,是我和曲思冬在紫金山东麓击伤并策反的,你快说,这家店铺是不是我党的联络点?” “是啊,怎么啦?” 林赤的语气惶急起来:“中村西会不会就藏在此地?” 镰刀大惊:“你怎么知道?思冬的确暂时把他安顿在那里!” “坏了,日本人已盯住了那里,马上就要扑过去,我们得立即行动起来!” “我这就赶过去!”镰刀脱口道。 “难道没有其它办法?打个电话也行啊!” “没有电话,我必须亲自去报信!” “首长,那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不行!你加入我党至今只有我一人知,此外,思冬因他妹妹的事对你误会很深,你去效果定会不佳,反而会适得其反!” “那我即刻前去接你一同前往,反正也顺路,不会耽搁多长时间!且如果我不在你的身边,我断断不能放心!” 电话里出现短暂的沉默,镰刀断断续续道:“可是……你的周围有尾巴,你极有可能因此暴露啊!” “管不了这么多了,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 “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是,你准备一支步枪,五分钟后在旅馆门口等我!” 林赤搁下电话,对身后的陶楚歌问道:“歌儿,我的脸还肿吗?” “好多了!谢天谢地!” 林赤不做声,冲出院子,又在桃树中穿梭一番。 身后传来陶楚歌关切的声音:“林大哥,切切要小心!” 第314章 报信者 川上一行赶到目的地时,松机关的增援尚未赶到,就在渡边把车熄火等候之际,悌泽开口道:“渡边少佐,把你的车借我一用!” “你要干什么?”渡边紧张问道。 “诸位,我先行一步,先去棺材店附近设伏!” 渡边脱口道:“那怎么行,万一你打草惊蛇岂不坏事?” “放心吧,我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在你们的增援未到之前,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意气用事!再说,那家店铺既然是敌人的窝点,必定暗藏凶险,我此去一是监视,二是拔除可能存在的威胁,在暗处对你们进行支援,可以让你等放手去做!” 川上点了点头:“也好,你一个人目标小,记住,不能轻易开枪!” “我心中有数……”悌泽提着他的那支狙击步枪即刻下车,走到驾驶座旁,拉开车门,耐心地等着渡边让位。 渡边有些不甘心,边下车边问:“据我所知,目标周围都是商铺民房,你如何埋伏?” “这就是我的事了……”悌泽跻身上车,补充道:“在我眼里,这些都难不倒我,我定会找一处理想之地!”说着开始发动轿车。 电机的马达声如同号令,车上所有人鱼贯而出,给了悌泽一辆清空的车。渡边无奈地看着川上,川上自恃了解渡边所想,不由说道:“悌泽君是我帝国的枪神,这话我没说错吧?” 悌泽讳莫如深的脸上隐现一丝笑意,居然有些忘形:“帝国士官学校有我的学籍档案,我的老师给我的毕业评语简明扼要——此君为狙杀而生!哈哈!” “我就说嘛,悌泽君果然大有来头!”川上把脑袋转向渡边,“渡边少佐这下放心了吧?” 渡边顺着川上的话答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悌泽驾车起步,渡边忽然想起什么,一大步跨到车窗旁,迫不及待说道:“悌泽君,有一件事我要叮嘱你,万一那位中村西匿藏于此,千万不能要了他的性命!他身上藏有一份重要名单,如果你把他弄死了,所有的线索也就断了,这次抓捕便没了意义!” 川上跟着说道:“是啊,我们需要活的中村西,这一点,悌泽君切记!” 悌泽一边点头一边松开刹车,将车右拐进了太平北路。 他旋即加大油门,朝着目的地快速抵进。 几分钟后,一家门头庄重而肃穆的店铺出现在他的面前,黑色的招牌上用白漆书写着几个大字:思棺材铺。 悌泽降低车速,眼睛掠过挡风玻璃,迅速朝着棺材铺的街对面看去。 临街排满了店铺,清一色的二层建筑,都是典型的民国风格,屋脊高耸,两边的人字形屋顶平缓,极便于隐藏,悌泽主意已定,便专心开车,在路过棺材铺时,他微转脑袋,悄悄向里窥望一番。 隐约看到店铺内有几个人影,无论从身态还是神情皆可以判断,一切如常。 悌泽把车一直向前开去,直到驶离四五百米之远后,他在街对面找到一处小巷子,毫不犹豫把轿车开了进去,又开了一百多米远,估摸着街上的行人已不会注意到他的这辆车,他才停下车,提着他的狙击步枪跳下了车。 四顾无人,真是天赐良机,悌泽沿原路跑到那排店铺屋后,一转身,钻进了店铺后面的树丛中。 他知道,这些店铺全部紧挨着联系在一起,只要上了屋顶,便可以直达棺材铺的对面,从而可以毫无遗漏地对那家店铺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视。 天遂他愿,才沿着墙根走了二百多米,他便看到了一处可以攀沿之地,他将步枪背在背上,伸出那只依然隐隐作痛的左手,抱住了一根水泥柱,借着后墙上的窗户,他的脚蹬踏其上,像猴子一样爬上了二楼的屋顶。 预判没错,这一排屋顶果然连绵在一起,悌泽稍稍喘了口气,猫着腰踏着瓦片轻手轻脚一路向北,试图寻找一处最佳伏击点。 他在棺材铺正对面趴下,脑袋缓缓掠过屋脊,朝街对面看去。 思棺材铺前,杳无人影,看起来并无异样。悌泽心安,这才不慌不忙把狙击步枪架了起来。 一切准备妥当,他如同一只嗜血的猛兽静静地埋伏下来,接下来,他唯一期盼的就是猎物快快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样的念头才在脑海中盘旋,他的耳朵突然之间竖了起来。 他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从声音判断,是轿车的声音,引擎的轰鸣声极为刺耳,可以断定这辆车的车速极快。 悌泽起初以为是渡边的增援到了,可眼睛还未来得及巡视,耳朵传来的信息已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渡边等人所乘车辆定是沿着他前行的路径而来,可耳朵里这辆车却是打南边来。 悌泽忙不迭向南望去,极目处,果见一辆轿车风驰电掣沿着街道向北疾驶。 在距离他的藏身地数百米之远的地方,那辆轿车突然诡异地减慢了车速。 悌泽顿生警惕,下意识地抬高了枪口。 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黑木凝目细看,却见车内只有驾驶员一人,再把目光聚焦在驾驶者身上,意外发现竟是个女子。 悌泽一颗紧绷的心又松懈了下来,他实在不认为,一个女子会和这场行动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笼罩在轿车上,直到…… 雪佛兰轿车在棺材铺门口忽然刹车,一个脸上蒙着围巾的红衣女子从车内跳下,头也不回闪进了店内。 悌泽一惊,心中的杂草开始疯狂生长。 这女子是谁?难道光临此处是为了订购棺材?可如果她家里死了人,该一身素衣才对!难道她是来通风报信的? 悌泽内心惴惴,一刹那,他多么期盼渡边和她的队员此时此刻神兵天降! …… 这家名为“思”的棺材铺里,储掌柜正坐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他在盘算着这个月的营收。 柜台前方,站着一名青年男子,正是他的大侄子储洪义,和储洪义并肩而立的是他从茅山带出的另一名游击队员,两人均是伙计装扮。 店铺很大,堆满了各式材质的棺材,在店堂的最里面,可以看到一扇木门,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储洪义百无聊赖,在店堂内转悠了一会,又进了里间。 里面房间济济一堂,一张八仙桌周围围满了人,有八九人之多,被众人围坐其中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此时他正在洋洋洒洒给大家演说着他所了解的共产主义。 此人正是乘坐陆攻机抵宁的中村西。 他自从昨夜逃脱老虎桥监狱,便随着曲思冬的队伍赶到这里,一待就是将近一天。 紧挨着中村西的,便是原名小野二郎的张遥,他是一众人中听得最仔细也是最津津有味的,因由某些说不出口的原因,从年前加入中国人的组织后,张遥一直不踏实,他总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悖人伦,甚至内心深处有种不耻感,但今天他听了同为日本人的中村西的演讲后,积郁在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他这才知道人除了追求自身的幸福外,还有更大的使命,那就是为全人类谋福祉,在这个使命之下,其余一切,均微不足道哉! 这很好地解释了身居高位、衣食无忧的中村先生为何置自身安危不顾,义无反顾加入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的阵营中的理由,给张遥一颗混沌懵懂的心指明了一条前进的道路。 曲思冬此时也坐在人群中,他离开陶府后,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摆脱了盯梢他的尾巴,得以回归此地,对于中村西,他并无太多了解,但镰刀首长的态度明确告诉了他,这位日本人是自己人,且身份尊贵,他必须保证他的人生安全。 在中村西今天的演讲之前,曲思冬一直在思忖一个问题:是什么力量使得这个相貌堂堂的日本人背叛了自己的祖国?随着中村的演讲逐步深入,他同样寻求到了答案,这样的演讲无疑给他这个半路改变信仰、资历尚浅的共产党员上了生动的一课,从而使他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台阶。 储洪义推门而入,就站在曲思冬身旁,曲思冬和他微微一笑,继续倾听中村西的讲演。 就在这时,听到有声音从外间传来:“老板何在?”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很急。 曲思冬连忙示意大家噤声,自己一个箭步躲到门后。 储掌柜咳嗽一声,应道:“夫人,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家里老人了?我们的棺材……” 没等储掌柜洋洋洒洒推销自己的货品,女子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入众人的耳朵:“你?我找管事的!……这么说吧,你们店里是不是藏了一个日本人?我来通知他,让他赶紧离开!” 曲思冬心中一震,伸手就要开门,手忽然被储洪义紧紧拽住,储洪义眼睛里布满疑虑,坚定地摇了摇头。 储掌柜接下来的回答完全是经过推演,他干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一家卖棺材的,怎么会藏着日本人?” 那女子语气急迫,不假思索扬声说道:“我并不是你们这条线上的,我也不知联络暗号,可现在的情形已十万火急,我知道掌柜未必是负责人,麻烦您即刻叫出管事的,日本人集合了很多人,马上就要包围此处!再晚就来不及了!” 曲思冬惊惧,再也按耐不住,当即示意众人藏起来,自己打开房门,大踏步走出房间。 “咳咳,我算得上管事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吧……”他突然收声,双眼死死地盯着来者,不禁讶异地惊叫起来,“怎么是你?” 第315章 紧急救援 红衣女子看到曲思冬也是一愣,同样惊叫道:“曲队长,怎么是你?” 曲思冬急趋上前,上下打量着她,那女子下意识拉下半遮半掩在脸上的围巾,露出一张保养姣好的脸庞,曲思冬语气急促且充满疑惑问道:“素芬大姐是自己人?” 此女正是南京警卫军司令刘云雄之妻秦素芬。 秦素芬连连颔首,急道:“是啊,我加入党已有些年头,只是我不是你们这一条线上的……” 曲思冬又问:“那你先生刘云雄是……” 秦素芬不假思索打断道:“他是迫于形势,加入敌人是迫于无奈,此外我从事的事业他一无所知,我一直瞒着他呢!” “他真不知你的真实身份?”曲思冬觉得有必要弄清一系列疑问。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别婆婆妈妈了,鬼子已在赶来的路上,再不走你们大家都完蛋!”秦素芬躁急起来,语气也极不耐烦。 “可是,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的话?”曲思冬不依不饶。 秦素芬冷笑一声,大声道:“数月前在老虎桥路,我你相遇,如果我有歹心,早把你举报了,还容你到现在?” “你是怎么知道鬼子的行动的?” 秦素芬的眉头拧成一个结,连珠炮说道:“我有我的消息渠道,但我不便告之,你曲思冬是带兵之人,自会审时度势,也定能分辨轻重缓急,如果中村西先生确是藏在这里,你即刻安排他转移,我把车留给你们,就这么说定了!”说完秦素芬把手中的车钥匙抛给了曲思冬,自己扭头冲向门外,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声色俱厉道:“我郑重警告你,因为你的迟疑你会害了很多人,希望你不要犯低级错误!记住,出门后往南走,鬼子从北边方向而来!”说完跑步出了店铺。 曲思冬当然知道个中利害关系,秦素芬一走,他使劲击了两下手掌,大声说道:“大家即刻转移!” 里间的房门洞开,所有人一股脑冲出房间。 曲思冬沉声道:“老储,我带张遥和冯勇敢驾车护送中村先生,你带其余队员断后!” “好的,其余所有人跟我来!”储洪义大声应着,手一挥,“小李,小陈,小张,你们三人分散出店沿着大街往北警戒,不要走太远,一旦发现可疑情况立即来报!” 小李等人齐刷刷应着,掂了掂手中的手枪,迅速插到腰间,小李一马当先,越过门槛,向北跑去,小张等了几秒钟,也冲向门外,最后轮到小陈,他毫无迟滞弹跳着跨出门外……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枪响——“砰!” 小陈身子还在空中,眨眼之间,他的身子重重落下,一头栽倒在门槛外。 他的身子在地上扭了扭,旋即不动了。 小张才跑出门外几步,便听到了这声突兀的枪响,不自觉回过脑袋,正看到小陈在地上蠕动,大惊失色,赶紧回走几步想一看究竟,这是忽然传来曲思冬声嘶力竭的喊叫:“有狙击手,快跑!” 小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然而,这短暂的迟滞之间,又一声枪响逼仄而来,小张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颅,他的身子倒地后甚至没有动一下,便一命呜呼。 剩下的另一名战士小李已明白一切,立即狂跑进了路北侧的一条巷子。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均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曲思冬。 此时的曲思冬已拔枪在手,刚才的那声喊叫由于用力过猛,他的嗓子已经嘶哑,而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他的额头已沁出汗珠。 一霎那,屋内的空气似已凝固,人们呆立原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他们生平所未遇见的,每个人都没有应对的经验,包括曲思冬自己。 好半天曲思冬才缓过神来,跑到店内的窗前,透过一条缝隙向外窥视。 寂寥的大街上空无人迹。 曲思冬毫不犹豫把目光投向街对面的房顶,忽然绰绰约约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脑袋。 …… 悌泽埋伏在对面的屋顶上,一直全神贯注注视着这家店铺,自从那名驾车的女子进了店内,他的心一直在打鼓,直到女子出了店铺一溜小跑离开了此地,紧接着,他看到从棺材铺里跑出两人,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名女子果然是前往报信的,他来不及多想这其中的蹊跷,当第三名男子跨出门外时,他不再犹豫,当即扣动扳机—— 他必须阻止店内的人员离开此处。 他的第二枪撂倒了另一名回头的男子后,便无暇顾及最后一名了,把枪口继续对着店铺大门,以防有人利用此空隙从里跑出。 …… 林赤驾车一路狂驶,果然在五分钟内赶到了建业旅馆。车还没停好,镰刀提着一支步枪从院子的侧门跑出,林赤赶紧下车,把驾驶室让给了镰刀,示意由他驾驶。 林赤接过镰刀手中的三八式步枪,跻身进了后排座位,习惯性检查了一下手中的武器。镰刀已驱车疾驰,林赤头也不抬问道:“那家棺材铺都有谁在?” “思冬他们都在,有十来人!” 林赤心稍安,镰刀边开车边好奇问道:“兄弟,你让我带这支步枪什么意思?” 林赤想了想,把脑袋伸到他的一侧,看着他说道:“现在情况有些复杂,给我报信的居然是松机关的行动处处长,我这之前一直有个怀疑,看来我得判断还是对的……我个人判断,渡边雪奈既然把电话打到陶府,说明情况已到了不可控且很紧迫的地步……这也是她的无奈之举,我加入共产党只有你一人知道,天底下再无第二人知晓,故而她把这次抓捕信息透露给我,实属抱着侥幸心理,她骨子里希望我和你们是一伙的,我能及时把此信息传递出去,好让这次危局转危为安,所以我们认为此去报信,必定凶险万分,说不定会撞见敌人,我不便出面,只能躲在暗处支援,以防止不测的局面出现……” “你的意思是说渡边是我们自己人?别忘了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日本人!” “我怀疑她和中村西是一条线上的,对了,还有那位记者高桥龙夫!那天晚上我们在你那里用餐,中途我离开包厢,当我的脚步再次出现时,他们突然收声,我认为他们早就相识,只是在我面前刻意掩饰!” “会不会是渡边设的圈套?别忘了他们对你一直有所怀疑!” “不会!”林赤决然答道。 “你何以如此自信?” 林赤思忖着,正要回答,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声。 林赤看了一眼窗外,脸色大变,急着说道:“听声音,好像是在棺材铺附近!” 镰刀不做声,瞬间将油门猛踩到底,一百米后一个大转弯,将车拐上了太平北路。 轿车车身猛地一颤,恰在此时,又传来第二声枪响。 镰刀没等车身平稳下来,即道:“像是步枪的声音。” “更像是九七式步枪。”林赤随即说道,“这两声枪声很蹊跷啊!不像是我们的人开的!”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镰刀语气惶急。 林赤尚未答话,倏然看到遥远的北方,包裹着一层沙尘,定睛一看,竟是一队黑压压的车队,正在快速相向逼近。 “停车!”林赤断喊一声。 镰刀也已发现异常,却执拗地把车又开出一百多米远,林赤惦记他的安危,使劲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再次央求道:“首长,不能再走了,很有可能有埋伏!” 镰刀一个急刹,头也不回说道:“中村怎么办?我得把他接走!” “你把车停在路边,就在这里接应!刚才的枪响思冬他们一定已经听到,说不定他们马上就会出来!” 镰刀探头朝着棺材铺的方向看了一眼,可并没有看见一条身影,心中顿时忐忑起来,心中疑团纷起。林赤已欲下车,刚推开车门又叮嘱道:“镰刀同志,你绝对不能以身试险,你得答应我,否则我不会下车……” 镰刀尚没来得及回话,又是一声枪响。 林赤和镰刀二人听得分明,不约而同说道:“是手枪的枪声。” 话音未落,林赤所认为的那支九七式步枪旋即也发出了一声枪响。 接着,枪声骤然大作。 林赤仅仅侧耳谛听片刻,扬声对镰刀说道:“看样子,棺材店附近有敌人埋伏,思冬他们不敢轻易跑出……我得从屋后插过去!” 说完林赤提着三八式步枪闪到棺材铺的这一侧街边,弯着腰向前跑去,没多久他见到一条弄堂,便不假思索钻了进去。 林赤一口气跑出数百米远,估摸着距离棺材铺已近在咫尺,这才沿着墙根向前看去。 十数米的地方,有一棵水杉树紧挨着砖墙拔地而起,林赤把鼻梁上的墨镜推了推,爬上了树,接着把脚尖落在了屋檐的瓦片上,手臂微微用力,转身趴在了二楼的屋顶上。 没等身子平稳,林赤攀沿而上,快到屋脊之处,他放慢了速度,他的脑袋接着缓缓上移…… 第316章 人枪合一 作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林赤今天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 这之前,林赤的潜意识里一直有个深深的担忧,随着他的脑袋冉冉升起之际,夹杂在手枪声中的步枪声不知在何时已销声匿迹,他的担忧更强烈了,就在他的脑袋即将与屋脊的顶端呈水平线时,他忽然一激灵,赶紧再次埋低脑袋。 他的脑海中突然惊现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支步枪的主人极有可能是一名狙击手。 一股杀气把他严严实实包裹。 林赤不由自主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那棵水杉树。 水杉树笔直挺立,高度远远超出屋脊,此时树梢正在空中晃悠着,陈年的杉叶簌簌掉落,一根分岔的枝条上,有一鸟窝摇摇欲坠,远处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只老鸦,发出凄厉的鸣叫,久久不敢入巢。 空气中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九七式步枪已沉寂多时,但余音一直在他的耳畔回响,他隐隐感到那支步枪的枪声似曾相识,似乎和那晚袭击田中的枪声类如一辙。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浮现出悌泽的影子。 即便是一个普通人,只要枪声听得足够多,也能分辨出手枪和步枪的声音差别,手枪和步枪的枪声因由枪管的长短不一区别明显,手枪的枪声沉闷厚重,而步枪的枪声要尖锐很多,而在行家耳里,每一支枪的声音都有自己特定的dna,即使为同一款型的枪支,因由枪管内膛线的千差万别,声音也是有所区别的,只不过这样差别太过细微,肉耳几乎分辨不出。当然这方面林赤并没有没有刻意训练过,但他天赋异禀,聪慧过人,总是比别人多着一份悟性,在与枪打交道的这么多年里,对每一支枪的习性的解读方面,的确要超过他人很多,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秉性,靠后天的培养收效甚微。 手枪声在继续,那支九七式步枪熟悉的枪声再也没有传来,依稀听到大街上有人在喧嚣,从声音的方位大体可以断定是发自棺材铺门前的街上,林赤猜想是曲思冬他们开始突围了,这一切更坐实了林赤的判断,刚才攀爬杉树的时候,抖动的树枝已吸引了对手,对方已把注意力集中在此处。 或是因为这个原因,曲思冬和他的队员无形中才减轻了压力。 思念及此,林赤马上摘下脸上的墨镜,把一面涂上瓦片上的黑灰,将镜腿插到枪管里,缓缓地举起枪管,并不断调整反射面…… 他的视角终于可以看到了街对面的屋顶,他继续微转着枪管,开始寻找对方的身影…… 一个趴着的人影在镜面里一晃而过,林赤赶紧停止移动枪管,再次微调,人影复又出现,他双目炯炯盯着镜面里的人影…… 就在他想进一步观察对手时,消散多时的枪声再次想起,林赤只觉得手一震,枪管上的那副墨镜被一颗子弹击得粉碎,支离破碎的镜架在枪管上荡来荡去。 至此,林赤冷汗直冒,他暗自庆幸,自己的预判并非空穴来风,果然埋伏有狙击手! 既然担忧已成事实,林赤便不抱任何幻想,决心即刻行动起来,他探身下滑到屋檐处,用力踹了一脚杉树的树干。 渐归平复的杉树又剧烈晃动起来,那只老鸦本欲归巢看望一眼嗷嗷待哺的幼子,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又惊住了,双翅急振,扑棱棱直刺苍穹。 与此同时,林赤趴低身子,开始沿着人字形的屋顶急速向前爬去。 约摸爬了十来米,林赤停住,一翻身,隐身于屋脊之后。他平端起枪支,一手撑在瓦片上,身体微微抬起,突然毫无迟滞地抬起脑袋,同时扬起手中的枪口,他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他并不知道敌人的具体方位,但他知道这一枪无论如何要开,一是需要他彻底吸引狙击手的注意力,以给曲思冬他们可乘之机,二来他必须投石问路,尽可能暴露出敌人的藏身之处。 电光火石间,林赤的枪身划过一道弧线,枪口端平后快速平移,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眼睛一眨不眨扫过他自认为最可能藏身的区域,此时此刻,他对局势有着明确的判断,对方在暗,他在明,且对方是以逸待劳,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的反应速度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对方,唯一的有利点或许是对方把水杉树附近作为他重点防范的区域,但如若对手真是那位数百米外一枪狙杀仓木清河的悌泽,他深知连这样的愿景也变得不现实! 林赤这瞬息的一瞥之间,已隐约见到一个黑影,他想都没想,瞄也没瞄,便匆匆开了第一枪。 扳机一扣,林赤立即矮身。 几乎在毫秒之间,对方的枪也响了,这一枪正好击在林赤藏身的屋脊上,他听到瓦片爆碎的声音。 林赤这一枪开得极其仓促,甚至没有看一眼射击效果,他矮下身子的同时,迅捷下下滑,紧接着,他将身子猫到最低,踏着瓦片上回头疾跑,一口气跑了差不多四五家店铺的房顶,这才把身子贴在屋脊上。 刚刚的一枪,尽管没有对敌人造成伤害,但起码让林赤知晓了对方大致的藏身地,现在他唯一所要做的,就是判断出对方的精准方位。 这一次,林赤并未给自己一丁点缓冲时间,当他决定开第二枪的时候,他调动全身的肌肉即刻行动起来,枪口一抬,眼睛迅速扫过,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已然发力。 “砰!”这一枪已击在对方的藏身不远处,他已清晰看到对方趴着的身子抖动了一下。 对手不甘示弱,还击的枪声转瞬即至。 但相比刚才一枪,林赤判定对方的开枪速度明显迟缓得多,林赤心中暗喜,对手显然注意力已大不如前,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林赤认为有两点原因,第一是大街上的曲思冬一众人极有可能正在逃离,对方精力无法集中,有顾此失彼之虞,其二,是自己的身位移动太快,以至于那人反应不及。 当然,林赤更倾向于前者。 果然,林赤还没有来得及移动藏身地,那支步枪的枪声又响了。对方这一次的目标,八成是针对大街上的曲思冬一行。想清楚这一点,林赤突然大胆抬高上身,目光飞快掠过对面的屋顶,他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名狙击手的身位…… 此时此刻,那人微微昂着脑袋,眼睛在密切注视着大街上的一举一动,右手正在拉动枪栓,试图将又一颗子弹推进枪膛,正是这短短的空隙,让林赤寻到了可乘之机,林赤深知,即便是世界最顶尖的狙击高手,在这个时候都会耗费一定的时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不再迟疑,思行一体,人枪合一,当即将一颗愤怒的子弹疾射而出…… “砰!”同样是一声尖锐的枪响,夹杂在骤然而起的纷乱枪声中,显得如此稀松平常,甚至没有让驰援而至的松机关全体队员感到任何异常,只见对面的屋顶上那颗高昂的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很快消失在林赤的视线中。 林赤紧紧盯着对面足足二十秒,再也没有看到有脑袋浮现。 他心如明镜,这一枪,对手非死即伤。 令他不解的是,费了这么大的周折赢来的这场战役,他竟然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将他湮没。 倘若真要追溯原因,在争强好胜的林赤看来,这场战斗,实在有失公平,如若不是曲思冬等人的干扰,自己想要完胜对方,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隐患既已清除,林赤便毫无顾忌探头朝街上望去。 大街上乱成一团,两队人马正胶着在一起展开枪战。 他看到了曲思冬和他的队员躲在一辆轿车后面,依据车身的掩护和另一方进行对射,他看到了松机关的川上中佐,以及行动处的渡边少佐,他还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包括那位最早叛变敌人的李泉,被自己和曲思秋收留的罗蔓小姐…… 林赤不禁低下脑袋,作着瞄准状,现在,依他的枪法,定点清除任何一位都没有难度…… 他沉思着,所有的辛酸往事一帧帧快速闪过,他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一天日常,自己和父母从此天人永隔;他想起恩人朱赤的音容笑貌;他想起游学法国炮兵大学的那些含辛茹苦的岁月,他想起回到南京后在陆军军官学校就学的日子;他想起中山门外那次悲壮的对日阻击;他想起紫金山东麓那间阴暗的石头房子以及那盏昏暗的油灯,他想起年前天寒地冻的某天晚上,自己被日本人绑在金陵大学操场的旗杆上,赤裸着上身忍受着渡边雪奈鞭笞之痛……他想起了深陷囹圄时鬼子施加于他的酷刑;他想起了某一个冰冷的雨夜自己和曲思秋依偎在大华电影院天台上的海誓山盟……一霎那,林赤忽然泪如泉涌。 泪光朦胧中,林赤的目光中出现了渡边雪奈的身影,他下意识将枪口对准了她…… 一个声音突然在心中吟诵道:“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林赤果断松开扳机,将枪口缓缓转向了川上麻衣…… 第317章 流水无情花落去 松机关的川上麻衣中佐带队逼近此处的时候,正见棺材铺里的敌人蜂拥而出,数量有十来人,他们把其中一人簇拥在最中间,每人都有惊慌失措之态,一边轮流对着街对面的屋顶乱射,一边试图靠近街边的轿车。 中间那人很面熟,川上定睛一看,正是中村西。 川上莫名激动起来,当即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命令众人全力进攻。 这过程中,他眼睁睁看到一名走在最前面的敌人被一颗子弹撂倒,除了此人之外,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川上旋即明白一切,埋伏在屋顶的悌泽正在发挥奇效,居然用一支狙击步枪把敌人拖到增援赶到。 那名倒地的敌人再也没有爬起,绝对被一枪命中要害,可见悌泽枪法之精准,已到了让他叹为观止的地步。此情此景,川上第一要做的便是在心中给了悌泽一个大大的赞, 川上建功心切,且不想吃悌泽的残羹冷炙,故而表现得异常奋勇,一抬手,枪中的子弹朝着敌人打出一个扇面,也撂倒了一个敌人,而恰在此时,林赤那一颗索取悌泽小命的子弹也响了,只是掺杂在纷乱的枪声中并没有引起川上的注意。那帮人遭受到来自两方的夹击,已呈亡命之态,不顾一切还击,大有鱼死网破之意。川上很想贴身肉搏,因为他总认为对方的身上还会藏有手雷之类的“重武器”,说不定某个时候就会丢过来,这个亏他已吃过,不得不慎重对待,可冲击了几次,都被对方打了回来。 当然川上并不知道,曲思冬这队人马在袭击老虎桥监狱时已将手雷消耗光了。 眼看有人已拉开车门,就要逃遁,川上身先士卒,从运兵卡车一侧突上前来,一抬枪,又击伤了一名敌人,川上意气风发,大喝一声:“进击!” 所有人纷纷离开掩护,朝前冲去。 曲思冬等人立即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在拼命阻击的同时,倏然涌上了一股无尽的悲凉,照着趋势,全身而退几无可能,今天将是他们的终极之战,每个人都打定主意,多杀一个敌人则多赚一个。 川上不顾密集如雨的子弹,狂喊着命令队员进攻,他率队进击的同时,心中正在默想着悌泽如果能在此时火力支援一把,则美妙如锦上添花,才跨出两步,耳里传来一声步枪子弹的啸叫,川上下意识一阵惊喜,悌泽果然没让他失望,他开始动手了! 可是这浅浅的意识如同昙花一现,他突然感到胸口一滞,错愕之中,一股说不出的悲哀浸透了他的周身,突然间双腿怎么也用不上力,整个身子一软,踉踉跄跄倒地。 川上一倒,身后的众人刹不住脚步,继续挺进,这时,又一声步枪的枪声响了。 紧随川上的一名少尉随之扑倒。 转眼之间,己方已有两人倒地,不知是死是活,渡边自然而然接过指挥权,声嘶力竭喊道:“有狙击手!” 所有的人立即收住脚步,开始横向四散,寻求掩护,李泉相当机灵,拔腿就调头回跑,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卡车奔去,希望能在掩体的庇佑之下化此一劫,就在距离卡车数米之遥时,耳里又传来那熟悉而可怕的步枪声,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大声呐喊:“不是我!不是我!……怎么会是我?” 可这颗子弹偏偏选中了他,直到死,他依旧表现得很迷惘,自己又不是日本人,那么多的人中为什么独独看中了他?他是做了什么孽? 林赤意犹未尽,正要继续狙击,发现手中的步枪意外卡壳了。 渡边重新回到卡车后,不敢轻易探身。曲思冬忽然见此变故,大喜过望,迫不及待拉开车门,正要将中村塞进车内,突然,从后方穿出一名女子,竟是双手持枪,一边点射一边不顾一切冲了过来,有两名日籍队员见此情形,也跟着进击,一阵乱枪后,曲思冬手臂中了一枪,曲思冬情急之下,一个箭步跨到中村背后,用身体挡住了他,嘴里大声道:“保护中村先生!” 这一仗,蛰伏在棺材铺的十来名队员仅剩下五六名,张遥是幸存者之一,他闻言后使劲把中村推上车,自己持枪立即加入到阻击战中,储洪义二话不说也回身加入战斗,他身为指导员,考虑问题要全面得多,知道剩下的人中只有曲思冬一人会驾驶,而此时最迫在眉睫的便是驾车带着中村离开危地,故而,他一边开枪一边对曲思冬喊道:“思冬,快去发动车!” 张遥也大声补充道:“曲连长,我掩护你,你快上车!” 说着他闪到曲思冬身前,试图保护他不受伤害。 曲思冬也想清了这个问题,连忙拉开副驾驶车门,钻了进去,接着从副驾驶位置穿进驾驶室,插进车钥匙把车发动。 车一响,曲思冬狂叫道:“所有人上车!” 储洪义不由分说打开后车门,一脚踏上车后对张遥喊道:“张遥,快上车……” 除了张遥外,余下众人悉数登车,储洪义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张遥依旧站在原地,心中大急,再次重复道:“张遥,快上车!” 身后没有动静,储洪义极为诧异,又扭头看了一眼张遥。 这一看,储洪义心中涌起无尽的疑惑,只见他怔怔站立,不知何时已垂下手中的枪支,不再还击……储洪义看不清他的脸庞,也不知他为何如此,焦虑万分,拼力喊道:“张遥,你的耳朵聋了吗?” 张遥仿佛魔怔了,一动不动! 储洪义心叫一声不好,他夹在中村和冯勇敢中间,不便下车,便欲和冯勇敢调换了位置,冯勇敢立即推门而出。 忽然,一颗子弹击中了张遥的身体,张遥晃了晃,扑倒在地。 就在这时,又一辆轿车从南边急速驰来,很快靠近张遥,一个急刹,将车身挡在张遥身前,从车上跳下一人,迅速向张遥跑去。 此人正是他们的首长镰刀。 包括中村西在内,车内所有人都认出了他,立即打开车门依据车门的遮挡举枪还击。 击中张遥的这一枪正是那女子所开,此时她已离张遥十来步之遥,眼见一辆车斜刺而来,紧接着对方枪声又起,阻止了她和其余众人的脚步,那女子就地一滚,不停变换这方向,身后其余的敌人立即把火力对准这辆轿车。 看她的身手,显然经过专业训练。 冯勇敢持枪跑到镰刀的身后,开枪掩护着他的首长,镰刀借机冲到张遥身边,张遥的胸口已被鲜血染红,他立即架住他的身体,欲向轿车靠近,张遥忽然奋力挣脱了他,呐呐说道:“我不行了,你们赶紧走吧!” 他并不认识镰刀。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试着昂起脑袋,而他的眼睛似乎是在寻找那位地上打滚的女子,只是镰刀的这辆车挡住了他的视线。 镰刀不泄气,继续架着他走了两步,张遥哀求道:“求求你放下我吧,我有话要问她……”张遥努力扬起手臂,指了指那位刚刚站起身的女子。 镰刀已注意到她,也认出了她,那女子正是老万全大酒店的服务员罗蔓, 他不禁脱口道:“你认识罗蔓?你和她有何话说?” “她……她是我曾经的恋人……”看到张遥眼里流露出的坚毅之色,镰刀尽管心中惊奇,也只好无奈地把张遥放下,急忙调头上了车,嘴里断喝一声:“冯勇敢,赶紧撤!” 冯勇敢刚登上车,曲思冬怒斥道:“冯勇敢,你怎么扔下张遥?” “他胸部中弹了,他不知和首长说了什么,首长便要求我撤!” 曲思冬不好再说什么,立即尾随镰刀的车,加大了油门,两辆车一前一后急速驶离。 罗蔓提着枪追了上来,看到渡边这才率人赶至,心中愤懑,看了渡边一眼,冷冷说道:“渡边小姐,你也太小心了!你知道刚才放跑的是谁?” 渡边好奇问道:“谁呀?” “共党南京一号首长,镰刀!” 渡边一脸无辜,竟无一丝愧色,淡淡道:“对方的狙击手很厉害,而我们的那位悌泽君全然没有发挥作用,真是令人遗憾!”说完这些,渡边不再理她,对众人命令道:“大家千万小心狙击手,迅速清理这片区域!” 罗蔓这才想起她的上线悌泽,一种不祥之兆笼罩了她,便四处向屋顶张望。 视线中没有发现悌泽的身影,耳里却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稻田由美,是你吗?” 声音似曾相识却又恍如隔世,罗蔓一惊,怎么会有人知道自己曾用名?自从他认了岩井英一作父后,这个名字便再没用过,心中狐疑,急转身子四下寻觅,终于发现声音是来自不远处的一位倒地的男子。 是那位倒于她枪口下的敌人。 罗蔓急趋上前,这时她看到那张脸倔强地抬起,双目正深情地凝视自己。 “你果然真是由美小姐!”那声音复又响起,激动得有些颤抖。 四目相对,短暂的迟疑后,罗蔓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一把托起他的脑袋,抑不住惊喜道:“二郎,怎么会是你?” “是的,我是小野二郎……” 张遥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微笑。 罗蔓情不自禁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喃喃说道:“你一直当兵好好的,怎么会加入了共产党?这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你不是也出现在这里吗?” “二郎,到底出了什么事?”罗蔓语气急促。 “我……我对帝国太失望了……对你也太失望了……” 罗蔓还想再问,忽然发现手上沾满鲜血,再看张遥,胸口已湿漉漉一片,马上惶急道:“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别……我活不长了,别离开我……我想和你多说会话……” 罗蔓带着哭腔喊道:“你快别这么说,我不会放弃你的!”说着用力抱起他的身子,张遥挣扎着抽出双手,拽着罗蔓的衣袖说道:“求求你别折腾了……我就想问你一些问题……” “二郎,你快说!”罗蔓眼眶中的泪水喷涌而出。 “你说过,你爱我是真的吗?” “你怎么这么傻,我这世上独爱你一人!我十几岁就和你生活在一起,你的生父是我的养父,我已把你当成世上最亲的人,你处处保护我、爱护我,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还征召成了一名慰安妇……” “傻瓜……那都是假的……我的另一位养父岩井先生早就给我设计好了下辈子的人生……我被他选中,有幸成为帝国的一名战士……我很荣幸!” “是我父亲……你的第一个养父叫我不要再惦记你……说你成了权贵的……”说到这儿,张遥的声音已愈见微弱,他试图坐正身子,罗蔓心照不宣把他倚在自己的怀里,张遥的气稍稍顺畅,一往情深地注视着罗蔓,补充道,“说你成了他们的玩物……” 罗蔓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半天没有说话。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张遥眼睛中的光泽越来越暗。 罗蔓长叹一口气,嗫嚅道:“二郎,你别胡思乱想了……跟我赶紧去医院!”说着吃力地把他抱起,对渡边大声叫道:“给我一辆车,安排一个人,我要带他去医院!” 话没说完,罗蔓忽然觉得对方紧拽自己的手一松,身体跟着一沉,不由低头看他,竟见张遥已慢慢合上了眼睛。 “二郎……是我害死了你……”罗蔓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第318章 黑白世界 罗蔓抱着小野二郎的尸体,悲痛难抑,一瞬间,所有的往事纷纷闪过她的脑海。 当她还是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时候,嗜赌如命的父亲因还不起赌债,把她当物品一样抵了债,之后,她便有了第一个养父,不久后,养父接回了遗弃在中国东北的儿子,他就是小野二郎,就这样,她又多了一个哥哥。 小野二郎对她这个妹妹非常疼爱,照顾更是无微不至,二人相濡以沫一直生活到罗蔓十八岁这一年,罗蔓经她们学校举荐,被一家秘密机构征召,从此彻底离开的养父一家,那年,小野二郎二十岁。临走时,小野二郎向她吐露心扉,她也心照不宣,在那天晚上,二人初尝禁果,并缔结了相许一生的婚约。 刚离开养父家的前几年,罗蔓还经常和小野二郎保持书信往来,可当她辗转中国后,组织上便要求她摒弃一切世俗的杂念,从此之后,她与小野二郎彻底断了联系。这之后,她认了第二个养父岩井英一,九一八后的第三个年头,她来到了南京,并以一名中国人的身份扎根于南京…… 思绪还在延续,忽然传来一辆轿车戛然而止的声音,罗蔓并未理会,很快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身后:“身为帝国战士,你当着这么多人痛哭流泪一点也不感到羞愧吗?” 罗蔓转头,看到一众人走到她身旁,居中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赶紧放下小野二郎的身子,匆忙起身,掠过一丝微微的惊喜:“……父亲……” 来者正是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英一,随同他一起而来的还有松机关最高长官黑木瞳等人。 岩井瞟了一眼小野二郎的尸体,冷冷道:“这人是谁?你为何这么伤心?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是我哥哥……小野二郎……”罗蔓嗫嚅道。 岩井的眉头稍稍舒展,释然道:“就是你第一个养父的儿子小野?” 罗蔓抿着嘴使劲点了点头。 黑木见机走上前来,对罗蔓和蔼说道:“听说你最早的名字叫稻田由美,我是叫你稻田由美还是岩井由美?” 罗蔓扫了一眼他肩章上的军衔,毕恭毕敬问道:“将军是……” “我是黑木瞳。” “我还是更喜欢罗蔓这个名字。” “看来罗蔓小姐已真正喜欢上脚下的这片土地了!”黑木微笑着握着罗蔓的手,“以后小姐再也不用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可以恢复身份光明正大为帝国服务、为天皇陛下服务!”说完黑木抽出手,四下打量一番,目光突然落在街边堆着的几具尸体上,匆匆走上前去,顺着尸体摆放的位置细细凝看,脸色立即阴沉起来,继而,悲愤之色溢于眉间,颤抖着声音道:“川上君殉国了?” 罗蔓趋步走到黑木跟前,低垂着眼帘道:“此战,我们折损了三名帝国勇士!敌人埋伏有狙击手!” “狙击手?”黑木先是惊诧,很快愤怒,最后歇斯底里吼叫起来:“又是狙击手?敌人哪来那么多狙击手?!” 罗蔓上前一步,手指一排屋顶,小心翼翼道:“狙击手就埋伏在那里,枪法精准,我帝国勇士被击中要害,均是一枪毙命!” 黑木已在俯身察看川上的伤口,见后再也忍不住,狂叫道:“你们看清对方的脸了吗?” “现场一片混乱,我们遭到两方的夹击,根本无暇细看……” “八嘎!”黑木匆匆走到另一堆尸体旁,踢了几脚,马上想起什么,扬声问道:“渡边小姐呢?她没一起过来?” 罗蔓四顾,思索说道:“她或许带人追击去了……或许勘察现场去了……”一言甫毕,她也旋即想起一事,呐呐自语道:“悌泽君怎么还不出现?” “悌泽君也来了……”黑木说着突然收声,目光平视远方,脸颊不自觉抽搐起来。 渡边正带着几人从一排屋后的巷子闪出,其中两人抬着一具尸体。 罗蔓见状一声不吭奔跑上前。黑木和岩井跟着趋步上前。 “将军,悌泽君死了……”渡边在黑木面前站定,“敌人的狙击手太强大,不但躲过了悌泽的埋伏,并且射杀了他,还伤我三名帝国勇士……川上君也死了……” 渡边神情十分悲戚,眼睛里隐现泪光,断断续续补充道:“悌泽君的枪法我们见识过,他可以一枪打死空中的飞燕,谁也没想到他会死于对手的枪下,况且他先于对方埋伏此地……”渡边说到这里,看到黑木浑身一颤,双腿似乎一软,赶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惊愕地大声惊叫道:“将军怎么啦?” 黑木双手掩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哀嚎,两行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 岩井架住黑木的胳膊,叹息一声道:“黑木君节哀,悌泽君之死死得其所,他是为帝国的伟大事业而死,这笔账早晚要算在支那人头上!” 渡边惊诧于黑木近乎于失态的悲伤,不解个中缘由,下意识给岩井投去询问的目光。 岩井和渡边对视一眼,解释道:“悌泽君是将军的弟弟……” 渡边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岩井进一步解释道:“悌泽君是黑木君同母异父的弟弟……” 渡边一下子明白了一切,很想安慰他几句,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便递给他一块手帕。 黑木擦拭完脸庞上的泪痕,盯着渡边,咬牙切齿问道:“渡边小姐何以知道对手是一名狙击手?又是怎么知道悌泽早于他埋伏此处?” 渡边即刻答道:“我和川上君赶来的时候,这家棺材铺的敌人正在突围,悌泽君就藏在对面的屋顶上,仅靠一支步枪,硬是没让敌人前进一步!我们抵达后马上加入战斗,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岂料横空杀出一名敌人的狙击手,不但射杀了川上君,悌泽君竟也未能幸免……” 悌泽横躺在地上,双目圆瞪,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黑木弯下腰,替他合上眼睛,半晌才直起腰,沉默许久,忽然话锋一转:“渡边小姐,你的那位手下林赤呢?” “此时此刻应该在陶府吧……”渡边不假思索答道。 “那就烦请小姐陪我走一趟,我得去看看他!”黑木恨恨说道。 …… 到了陶府, 管家老周闻讯走出,见是黑木一行,忙道:“将军来得真不巧,我家老爷出门了!” “你们陶府的那位新郎官呢?我找他!” “将军是找林先生?林先生正在书房和我家小姐下棋呢!”老周一边应答一边紧随在黑木身后。 黑木不再说话,径直闯进屋内,大步走进书房。书房大门敞开,林赤和陶楚歌二人正端坐在一张桌前,在他们面前,摆着一张围棋盘,上面摆满了黑压压的棋子。 林赤已听闻到动静,忙不迭起身,黑木抬手示意他不用客套,与渡边二人昂首登堂入室,在林赤身旁站定,静悄悄地凝看着围棋盘面,好半天才说道:“谁执黑?” 陶楚歌也已立身,迫不及待说道:“黑木伯伯,我是黑子,是不是我这局已经输定?要不您帮帮我,看能不能赢回这一局?我太想赢他了,他老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黑木微笑着问道。 “他让我四颗子,我却奈何他不得,今天这已是第二局,第一局才到中局阶段,就杀我一条大龙,我只能认输,这一局尽管坚持到尾盘,可形势不容乐观,看来已赢不了他了!” 黑木认真考量了一下局势,在林赤对面坐下,淡淡说道:“林先生,咱们继续?” 林赤缓缓坐下,和黑木对视一眼说道:“要不我俩重新开一局?” “不用,我就下楚歌小姐的黑子,现在轮到谁了?” “到我落子了!”陶楚歌提醒黑木。 林赤赶紧抢过话:“将军,如果您真想赢我,这太委屈你了,照现在的情形,你已处处被动,唯有右下角一块可以制衡我,可还面临打劫的风险,况且,即使劫胜,也未必可以挽回颓势!” “我看不见得吧……”黑木把目光瞟向林赤的一条大龙,傲慢说道,“林桑不会以为你的这条大龙绵延千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们的蒋总统有一句话我大为赞同,‘攘外必先安内’!你连自己这条大龙都没有做活,凭什么就能肆无忌惮到处攻城略地?你的自信从何而来?”说完,黑木不慌不忙在林赤的那条大龙的最中心落下一子。 林赤并未理他,落下一颗白子,彻底把其中一块黑子吃干净。 黑木想都没想,挤了一子。 林赤这才重新看了一眼自己的那条大龙,思索了片刻,还是没理,继续掠地。 黑木心中打鼓,再细看棋盘,这时听到林赤说道:“围棋下的乃是大局观,我割给你一条尾巴,谅你也追不上我了!”说着,断然放弃大龙足有三分之一的白子,将其余的龙身果断做活。 黑木细数了盘面,将手中的黑子细数放进盒内。 林赤喜怒不惊,也将手中的白子放进盒内。手刚想垂下,黑木忽然一把抓住林赤的手,拉到面前仔细看着。 林赤也不挣扎,干脆摊开手心。 手心手背干净白皙。 黑木低下脑袋,用鼻子使劲嗅了一下,翻了翻眼睛,向林赤投去两道冰冷的目光,嘴里冷冷说道:“林桑的这只手,我怎么闻到了血腥味?” 林赤把右手递到黑木面前,嗤笑一声道:“将军说笑,你握的是我的左手,我最擅长的是右手使枪,将军不妨闻闻我的这只右手,如若说右手上有血腥气,尚还情有可原!”说着他把右手伸到黑木的鼻子底下。 第319章 面纱后的面孔 黑木拂开林赤的手,冷冷说道:“林桑年纪尚轻,城府倒是很深,我是小看你了!” 林赤坐正身子,诚惶诚恐道:“将军今天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将军问罪来了?” 黑木随即答道:“如果我是来问林桑的罪,林桑会以为自己有罪吗?” 林赤一脸惘然,愣怔了好半天,方道:“我知道将军一直看不我顺眼,早有杀我之心,可将军却十分自负,明明知道我的投诚破绽百出,可又不甘心稀里糊涂就这样杀了我,将军这是何苦?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只要一颗子弹,你便会一了百了,从此了无牵挂!” 黑木冷笑道:“这是林桑的真心话?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站在一旁的陶楚歌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对林赤高声责备道:“林大哥,你都在胡说什么!”说完赶紧转向黑木,连声道:“黑木伯伯,林赤一派胡言,您可别往心里去!” 林赤厌烦地看了陶楚歌一眼,想要发作,又强行忍住。 陶楚歌沉浸在自己的思维模式之中,看到黑木并未看她,心中着急,旋即补充道:“黑木伯伯,林赤如果对您有所冲撞,还请包涵!” 林赤瞬间爆发出来,对陶楚歌喝斥道:“陶楚歌小姐,我郑重警告你,我希望我们谈话的时候,你不要插嘴,你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轮的上你吗?!” 陶楚歌诧异看了林赤一眼,顿时大感委屈,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林赤不再理她,对黑木说道:“我是怎么想的不重要,关键是将军是不是这样想的!”他轻舒一口气,继续道,“将军的心理我大致做个判断,阁下从不认为有人能够斗得过你,你有一颗强大的争强好胜之心,这从我们刚才的对弈可以看出,即便身处劣势,也不会轻言认输,更何况有人想挑战你,你便一定要分个胜负,否则会比杀了你还难受!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将军不但藐视天下,还时时刻刻在和自己的心魔在斗!” 黑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林桑自恃聪明过人,我俩何尝又不是同一类人?没错,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你投诚我大日本皇军,即使心存异心,我也要刨根问底,找到铁一般的证据,我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杀了你,那是无能的表现!我黑木瞳不屑为之!是的,我不止一次想杀了你,可我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我不能容忍有人戏弄我,把我松机关作为他达成某种不良企图的跳板,那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黑木一口气说完,觉得心情好受很多,顿了顿,道:“林桑以为我有多少次想杀了你吗?” “望将军告知!” “自从捕获你之后,前后不下于五次!可每次我都能说服自己饶你一命,一方面阁下确实是个人才,我一直心存幻想希望阁下真心为我所用,另一方面我不以为林桑可以斗得过我!” 林赤风轻云淡说道:“今天恐怕是将军最想杀我的一次喽?要不然将军也不会如此生气,亲自跑到陶府兴师问罪来了?可是我很想知道今天我是什么地方惹阁下生这么大的气?” “林桑真的不清楚?”黑木翻了翻眼睛。 “愿闻其详。” 黑木毫不犹豫说:“今天,就在我来之前,在太平路上,一位帝国的旷世英才从此陨落!他是一名神一样的狙击手,被人一枪击中脑袋,我不认为在中国,在中国南京,除了林桑外,还有人能够索取他的性命,如果那个人不是阁下,那我一定是见鬼了!” 林赤盯着黑木笑道:“将军也太小看我泱泱大中华了,我中国地域广袤,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别说像工藤夕贵这样的狙击手,在我眼里,工藤君不过是个草莽之辈,根本不足堪以大任!” 渡边连忙插话道:“将军所说的不是工藤君……而是……” 黑木马上接话道:“工藤君也于今日暴毙,只是他不是死于枪击,而是被人用车撞死!我所说的这个人林桑应该并不陌生,此外我还听说你早前已与他交过手,并击伤了他……” 林赤恍然道:“将军所指之人就是那晚埋伏在上品源饭店对面屋顶的那名狙击手?将军识得此人?” “他是我的弟弟,就职于南京大使馆,名叫悌泽,难道不是你识得他的身份的吗?” “这件事的确有……只是我尚不知他是阁下的弟弟……还请将军节哀!” 黑木平静的心又起波澜,牙齿咬的咯咯响:“我一定会找到杀害悌泽之凶手,到时我会亲手宰了他!” 正说着,从门外冲进一人,快步跑到黑木身旁,刚想俯身耳语,黑木把他推开,面向众人说道:“陈副典狱长,有什么话直说吧,在场都不是外人!” 那人正是老虎桥监狱的副典狱长陈炳松,他站直身子说道:“我是老虎桥监狱武内典狱长派来的……来之前我打电话到松机关找将军,有人报告说将军在陶府,我这便赶来了……” 黑木不耐烦挥挥手:“什么事说吧,不要绕弯子!” 黑木阴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陈炳松不再犹豫,径直说道:“钱瑾余招了,全招了!他有话想亲口告诉将军,武内典狱长让我速速通知将军!” 黑木尽管没有直视林赤,但一直惦记着林赤的反应,余光中,黑木看到林赤的身子忽然一震,心中更是涌上一股无尽的喜悦,连忙腾身而起,这才炯炯地盯着林赤,言辞中倏然多了一股霸气:“林桑,世上之事变化无常,你不是活神仙,把控不了这么大的局面!” 眼前的林赤颓靡起来,黑木愈加意气风发说道:“在我离开陶府的这段时间里,你和陶小姐好好说会话,我看得出陶小姐是爱你的,如果钱瑾余能给我带来惊喜,我希望不是关于你的坏消息!” 不等林赤答话,黑木大步流星走出书房,头也不回对渡边说道:“渡边少佐,这期间你看住林桑,不要让他离开陶府,我去去就来,我还希望能喝上一杯他的喜酒呢!” 黑木走后,林赤坐在原地半天没有挪动身子,渡边就坐在他的对面,目光一刻没有离开他。 他怎么看都有点心不在焉。 渡边屏退手下,并对陶楚歌吩咐道:“陶小姐,你先忙自己的去吧,我和林先生有话要说!” 陶楚歌忧心忡忡退出,并关上房门。 渡边咳嗽一声,林赤抬头看她。 渡边迎着林赤的目光,欲言又止。 林赤率先开口道:“渡边小姐不是有话要说吗?我听着呢。” 渡边走到房门后,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朝门外瞟了一眼,确信无人偷听,方重新掩上房门,趋步来到林赤身前,压低声音问道:“林君,我看你好像有些慌乱吧……” 林赤强笑道:“渡边小姐看出来我慌乱了?” “是不是担心钱瑾余的招供会不利于你?” 林赤微微提高声音,申辩道:“钱瑾余如果要不利于我他早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 “黑木将军此次志在必得,他一定是掌握了必胜的法宝!林君一定要早做准备啊!” 林赤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缓缓抬起头问道:“渡边少佐为何要说这些?是想帮助我?” “可我不知道阁下是否值得我帮助啊!” 林赤对这句话并不感到诧异,继续道:“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渡边小姐才肯帮我?” 渡边回到林赤的对面坐下,忽然问道:“悌泽之死是林君的杰作吗?” 林赤淡淡一笑道:“既然渡边小姐把电话打到陶府,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渡边神色一下子松弛下来,迫不及待说道:“这么说来,阁下是共产党?” “不是!”林赤断然说道,“我只是和共产党有点交情罢了!” 渡边立即紧张起来:“这么说林君是军统方面的人?” 林赤毫无迟滞也问道:“这么说渡边小姐是共产党方面的人?” 渡边沉默良久,未置可否,林赤的脸上突然洋溢着一缕由衷的笑容,把脑袋凑到渡边的面前,神秘兮兮开口道:“渡边雪奈?……小姐不是渡边雪奈吧?你是她的姐姐还是妹妹?” 渡边一颤,惶急道:“林先生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林赤喷出一口烟,把渡边上下打量一遍,徐徐道:“你和渡边雪奈是孪生姐妹,从你的言行举止来看,你稳重,性情平和,似乎更像是她的姐姐,我没说错吧?” 渡边急道:“林君如何得知?” “人的秉性是伪装不来的!渡边雪奈性格暴躁,征服欲奇强!尤其对于男人,她天生就想驾驭,而你不然,你有一颗包容之心,心地也要善良得多!” 渡边不屑道:“仅凭这一点林君就做出如此荒谬的判断?真是太可笑了!” “不仅如此,你们之间有个最大的区别,尽管你一直设法弥补,可不经意间还是暴露了!” 林赤把烟头从嘴里拿开,不慌不忙继续道,“渡边雪奈是左撇子,而你习惯用右手,这一点你是意识到的,并且一再纠正自己,可习惯的养成不是一朝一日,你想改变这个习惯也不是一朝一日可以做到的!” 话刚说完,对面的渡边突然陷坐在沙发里。 第320章 苦肉计 俄顷之后,渡边身子前倾,双手互搓了几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说道:“林君,你说的没错,我不是渡边雪奈,而是她的孪生姐姐,我叫渡边霏雪。” 说完之后,她静静地看着林赤。 “霏雪小姐是共产党?是你安排了人营救了长谷英树?” 渡边霏雪一脸警惕,立即支支吾吾起来,林赤连忙说道:“据我判断,你和中村西应该早就相识,而且关系绝不一般。” 渡边霏雪的脸上游过一丝惊异,但很快恢复如常,喜怒不惊问道:“何以见得?” “我与霏雪小姐前往大校场机场接机的时候,就已有所察觉,你见到中村先生后有一个小的细节一直让我难忘,如果你和中村先生素未谋面,你见到他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情不自禁去搀他的手,只是后来你意识到了这一点,马上加以纠正,可这还是暴露了你们之间相互熟稔的事实!” 渡边霏雪不说话了,沉默半晌说道:“林先生,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处境吧,如果想走,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演一出苦肉计把你放走!” 林赤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苦笑道:“走?往哪里走?” “你有松机关的通行证,出南京城应该不成问题!” 林赤摇头道:“我这一走不就意味着我前面所有的付出和牺牲全部付诸东流了吗?” 渡边霏雪蓦然提高声音道:“林先生该不会天真以为还会得到黑木的信任?直说了吧,黑木瞳自始至终对阁下一直有所怀疑,这也正是他没有重用你的原因!还有,钱瑾余和你之间的交易你比谁都更清楚,万一他的招供不利于你,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相信他!”林赤斩钉截铁答道,“况且,我如果一走了之,陶府必定受到牵连,我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渡边霏雪叹息道:“你的自信实在近乎于迂腐!” 林赤换了一种口气:“霏雪小姐尽管放心,关于你的事我不管处于何种境地,绝不会吐露半句!我不走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有一项使命没有完成!” “嗯?” “加良号满载万吨军火,我一定要炸沉它,否则它带来的灾难将是巨大的!” 渡边轻蔑道:“经过昨夜的变故,中岛将军已安排了整整一个旅团加强了加良号附近水域的警戒,想炸沉它?林先生不会在说梦话吧?” “不,有办法!”林赤抬起身子,将沙发向前移了移,沉声说道:“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希望霏雪小姐即刻告诉我长谷君的下落,我要借用他和他的的陆攻机,对加良号采取一次空中袭击!” 渡边霏雪呆了呆,瞪大着眼睛说道:“天哪,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林赤双目如炬,立即接话道:“霏雪小姐,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 渡边冷笑一声:“对不起,你我不是一路人,这个忙我帮不了!” 林赤并不气馁,眼睛转了转忽然笑道:“如果我带小姐去见中村先生,由中村先生直接给你下达命令,是否意味着霏雪小姐肯答应我的要求?” 渡边疑惑地看着林赤,片刻间兴奋起来:“林先生不是军统方面的人,是共产党?……对了,一定是!否则你也不会参与营救中村君!是吗?” “时间紧迫,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的确刚加入共产党,南京城地下党一号首长镰刀是我的入党介绍人!采用陆攻机攻击加良号也是镰刀和我的共识,诚恳霏雪小姐信我一次!如果你还有所顾虑的话……这么说吧,我听说中村西带来一份日籍共产党名单,尽管没有人告知我这份名单在哪里,但我可以卖弄一次我的小聪明,这份名单并不在中村先生身上,也不在长谷英树身上,一定藏在中村西馈赠给镰刀的那幅字画里!” 没等渡边回话,林赤继续道:“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实在是期盼渡边小姐可以信任我,哪怕仅此一次,你的信任可以省去不必要的环节,我需要立即行动起来……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信你!”渡边霏雪的眼眸里终于露出亲切的光芒,柔声说道,“我是一名日籍共产党员,代号冰河,中村西先生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他用特殊渠道一直和延安方面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我们隶属中共特科直接领导,本来和南京的地下党并无交集,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南京城的地下党遭遇灭顶之灾,所以我这才主动和当地的党组织进行了联络……因由我和妹妹形同一人,中村君便大胆制定了一项计划,名为影子计划,计划的核心内容之一就是让我替换我妹妹渡边雪奈打入南京松机关,伺机刺探一些有用的情报……” 林赤脱口问:“那你的胞妹渡边雪奈小姐哪儿去了?” “她去了一个她该去的地方……”说到这儿,渡边霏雪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道,“对了,林君何以一眼看穿我?难道阁下对我妹妹的了解已胜过我?你只是一名中国人,就连你都能轻易识得我的身份,这不免让我大为不安,我甚至担心狡猾的黑木对我已有所怀疑……” 林赤稍加思索答道:“小姐的确要对黑木保持一定的警惕,他的性格本身就很多疑……”他边说边解开领口下方的两粒纽扣,胸膛上露出了数道暗红色的疤痕,淡淡说道,“我身上的鞭痕不下几十处,均是拜令妹所赐,这也是我与令妹打交道的见证,我对她的了解便是从她对我的鞭笞开始,她下手越狠,我对她便多一份了解!” 渡边霏雪一脸愧色,充满歉意说道:“我替我妹妹向林君道歉……” 林赤报以一笑,低头看表,霍地站起身,迫不及待说道:“请小姐告知我长谷的藏身地,我即刻去见他!” 渡边从书桌上找来笔纸,写下一个地址递给了林赤,林赤看后照例将纸条点燃,把灰烬扔进烟灰缸里。 两人快步出了书房。 偌大的大厅只有陶楚歌一人,她坐在沙发一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见到林赤出门,连忙飞身上前,嘴里急道:“林大哥,你要出去?黑木机关长不是不让你走吗?” 林赤驻步,转身,等到她走到面前,将双手按在她的双肩上,轻声说道:“楚歌妹妹,我这一走,可能就回不来了……” 陶楚歌眼泪夺眶而出,带着哭腔喊道:“你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说话不算数?” “我……”林赤一时语塞,执拗转过身子,陶楚歌却不依不饶,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呜咽道:“我不让你走,我要你好好的……我还等着和你结婚呢!” “婚我们是结不了了,这辈子,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哥哥吧!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再好好谈一次恋爱,好吗?” “不!”陶楚歌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把林赤的身子使劲扳了一百八十度,一双深情的眸子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的眼睛,好半天没说一句话,林赤有些伤感,心有些莫名的疼痛,他想安抚她,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也找不到合适的辞藻,他也试图说一两句话,可总觉得一定言不达意,就在这时,陶楚歌突然踮起脚将一张热烈的唇紧紧贴到林赤的唇上。 林赤不自觉将她揽进怀里。 那唇炽热如火,似乎一下子将林赤一颗冰冷的心融化如水。 一个坚定而执着的声音在林赤的耳边低吟:“林大哥,我等你,不管发生什么!” 林赤终于开口说道:“歌儿,你保重!” 说完这句,林赤再次转身,头也不回走向门外。 远远站在一旁的渡边疾步走近陶楚歌,低声说道:“陶小姐,接下来请你回书房,并关上房门,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也不要开门!” 陶楚歌呆若木鸡,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两道目光纠缠在林赤的背影上。 渡边霏雪只得又提高声音:“陶楚歌,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陶楚歌这才回神看渡边,心不在焉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走进书房,轻轻掩上房门。 渡边急追林赤,二人一脚踏进院子,亭台中的四名松机关的特工闻讯簇拥到二人面前,其中一人大声说道:“二位要出去?黑木将军有令,让二位一步也不能离开陶府!” 渡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我们被软禁了?” 那人强辩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实在没办法,还请渡边少佐不要介意!” 渡边霏雪下意识和林赤对视一眼,莞尔一笑:“你们是当差的,我不会为难你们的……”说着缓缓转过身子,迈步重回大厅,林赤跟在她身后,余光中见她手已按在枪套上,马上会意,手立即伸向枪套,电光火石间,二人几乎同时握住枪,同时拔枪,且同时急转身子,同时开枪。 砰砰——砰砰—— 四声枪响齐发。 两支枪口的烟气尚未消散,面前的四人已中弹倒地。 枪声的余音还在空中萦绕,渡边一个箭步冲到四人面前,又立即补了几枪。 干完这一切,渡边和林赤快步走到院门后,恰逢院门前探进两张脑袋,林赤早有准备,一抬手,射出一颗子弹,一人倒地暴毙,另一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林赤追到门前,举枪毫不犹豫将其击毙。 两人在院门前站定,先四下看了看,接着相互语重心长看了一眼,渡边把手中的枪支递给林赤,从腰后又拔出一只手枪,打开弹匣检查了一下子弹,发现里面满满的,连忙朝空中打了几枪,这才对林赤急道:“林君,用你的枪朝我的胳膊开一枪!” 林赤一愣,渡边一把抢过他的枪支,将枪口顶在胳膊上,毫不犹豫扣响了扳机。 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渡边的胳膊溅起一缕血光。 第321章 东风劲急 残阳如血,黄昏已近。 空中刮起了劲急的东风,不时有大块的浮云从如洗的碧空快速掠过,风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潮湿之气,有数目不菲的蜻蜓在马路两侧的梧桐树稍间翩飞。 似乎有雨来的迹象。 远处,鸡鸣寺的钟声突然敲响,前后四下,悠悠长长,直到钟声远遁,余音尚还在空中萦绕。 下午四点了。 从陶府出来,林赤驾车一路疾驰,他恨不得马上抵达位于西康路的圣约翰教堂。 长谷英树正是藏匿于此。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如果说刚才辞别陶楚歌时他的内心充斥的是苍凉的忧伤,那么,此时此刻,林赤已将所有的烦恼丝斩断,他内心更多的是激动,当然,伴随而至的还有即将快意恩仇的豪情! 自从七年前在江湾,双亲遭到鬼子飞机轰炸身亡之后,他做梦都想以牙还牙,亲手在日本鬼子的头上扔下一颗炸弹,以告慰父母的亡灵,这一天,他终于等来了,只是,他的目标并非作恶多端的鬼子,而是一艘满载军火的货轮;只是,这架战机也并非由他亲自驾驶,而是假借他人之手,但无论如何,他林赤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他要亲眼看到一颗800kg的航空炸弹在加良号的甲板上爆炸。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林赤的骨子里一直是充满期待的,他也是一直向着这个目标努力,为了了却他一辈子最大的夙愿,早在法国炮兵大学游学期间,尽管不是航校专业生,他几乎看遍了图书馆所有的飞行教材,加上他惊人的领悟和学习能力,因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的飞行理论不逊于任何一位专业生,遗憾的是,这一切也仅仅停留在理论阶段,他从没有机会实践过。 但这并不影响林赤此时的心情。 来到目的地,圣约翰教堂大门紧闭,林赤停好车,抬手按响了电铃,很快,门洞里探出一张脸,一位杂役模样的人扫了林赤一眼,刚想问话,林赤赶紧道:“我找阿德里安神父。” 那人不紧不慢打开铁门,林赤大步入内。 “阿德里安神父在大礼拜堂。” 林赤一溜小跑向教堂大门跑去。 有整齐的吟咏声传来,林赤明白这是唱诗班学员在练习。进了大礼拜堂,一具十字架下站着两排年轻的女子,手捧书卷,正在齐声高唱。林赤在台下站定,目光很快落在一名神父模样的人身上,猜想那人便是阿德里安神父,刚想上前,神父挥手叫停众人的吟唱。 从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名女子,径自走向林赤。 林赤定睛一看,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庞,情不自禁喊道:“刘夫人……” 那女子正是秦素芬,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跳下台来,一走到林赤面前,便惊异说道:“林赤,怎么是你?” 林赤瞟了瞟她身上的一袭红衣,以及脖子上的围巾,马上明白一切,轻声问道:“中山北路驾驶那辆雪佛兰轿车的是你?” 秦素芬同样瞟了瞟林赤身上的那件夹克,立即充满感激说道:“是你救了我?” 说完,她又把目光停在林赤的脸上,狐疑说道:“你的脸怎么又瘦了?” “马蜂蜇的!”林赤满不在乎说了一句,话锋一转,“长谷君在此?” 秦素芬颔首,带着林赤上二楼,边走边说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林先生是自己人,冰河同志已让人通知了我,说有人来接货,你要把长谷带到哪里?” 林赤好奇问道:“冰河没说我此行来意?” “对方是用电台通知我的,电文内容很简单,并未告知我一切。” “为什么要采用电台?多麻烦!为何不用电话?” “或许是电话不太安全,再说这里一直没有通电话!” 林赤若有所思,沉思片刻说道:“镰刀同志指示,让我说服长谷君驾着他的战机袭击加良号军火船。” 秦素芬的表情同样吃惊,嘴张得很大,好半天才合拢起来,赞不绝口道:“真是个好主意!真是个好主意!” 说话间,秦素芬推开一扇房门,里面摆满了高低床,昏暗的灯光下,从角落里走出一人,见到秦素芬后连忙用生硬的中国话问候道:“秦大姐……” 接着,长谷的眼睛一直盯着林赤,目光中充满了警惕,林赤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秦素芬立即插话道:“林先生是自己人!就是他救下了你我!” 长谷如释重负,长长吁一口气,主动和林赤握手。 握手完毕,林赤面向长谷,忽然肃穆说道:“长谷君,有一件新任务,需要我们马上执行!” …… 松机关电讯股的稻田股长这两天有了一个新发现,他隐隐感到电讯股的美子小姐有些不正常,尤其是半个小时前,美子接到一个外线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她咿咿呀呀一直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自从她接了这个电话后,她的神态便不自然起来,后来稻田意外发现她用她的那部电台偷偷地在发报。 稻田并没有直接戳穿她,他并没有什么实据,凭的只是自己的臆断,他很纳闷,刚调入电讯股长得清丽可人的美子小姐,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非得鬼鬼祟祟? 稻田想不通,也无法想明白,只能胡思乱想,他趴在窗前的办公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边看着窗外,脑子里一下涌出很多奇怪的念头。 这个时候,他看到一队人马进入憩庐的院内,他甚至没有细看人们的面孔,从熟悉的车身上已然做出判断,这是行动处出外勤的队员归来了。 他的思维被短暂打断,他托着下巴继续将前面的思绪接上。 突然,一个女人闯入他的眼帘。 他本能地凝神细看。 松机关的女人并不多,这多多少少引起了稻田的好奇心,从衣着上看,竟是一位陌生人,稻田不由把目光聚在对方的那张脸庞上,与此同时,他的心忽然剧烈一震。 他大惊失色。 稻田飞快站起,趴在窗台上再看,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一刹那,稻田的心中波涛汹涌。 他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稻田不顾一切,狂奔出了电讯股,大步跳下楼梯,嘴里不停呐呐自语:“天啊,这是真的吗?!” 到了一楼,他飘忽的身体差点撞上来者。 稻田急刹,在女子面前站定,语气慌乱而兴奋,疾呼道:“由美?你是由美?真是你吗?” 踱步走进松机关大楼的正是曾用名分别为岩井由美和稻田由美的罗蔓,她听到有人喊她由美,声音既熟悉又陌生,隐隐中这样的呐喊似乎曾出现在她的梦里,一瞬间她如置梦境,一股奇妙的暖流在她心底极速奔腾,她迫不及待寻觅声源,很快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眨了眨眼睛,总以为出现了幻觉,直到对方又深情喊道:“由美,我是你哥呀!” 短暂的迟滞后,罗蔓奋不顾身扑了上去,嘴里嗫嚅道:“哥哥——” 稻田把妹妹紧紧搂在怀里,心中感慨万千,好半晌才放开她,带着十二分的疑惑问道:“由美,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罗蔓擦拭着泪水,呜咽道:“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两人都没来得及解释,又拥抱在一起。 转眼之间,他们的周围已围满了人,他们好奇地议论纷纷,稻田和罗蔓都有太多的话想询问对方,连忙互牵手跑出了憩庐。 兄妹二人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了操练场,在一块石板上坐下,待心情平复后,两人互道了分别后的种种境遇。 稻田勇马上想起一事,含着泪光笑道:“难怪不久前我在中山路上看到一个身影特别像你,为此我还特地闯了进去找过你,可惜什么也没发现……” “你是说利民诊所那一次?”经稻田这么一提醒,罗蔓也想起来了,应道,“是啊,那天我正好在诊所里,看到有帝国军人在诊所门前下车,想都没想就躲了起来,根本没有细看,我哪里知道会是哥哥你呀!” “这些年来,你受苦了!”稻田又哽咽起来。 罗蔓掏出手帕帮稻田擦掉泪痕,倏然振奋起来,豪气干云说道:“现在想来,我得谢谢父亲的那次狠心,如果不是他把我抵债,说不定现在我还是奈良乡下的一名农妇,结婚生子,注定一辈子都碌碌无为!” 这句话提醒了稻田,他急问道:“既然黑木将军答应你进松机关,他准备如何安排你?” “刚才自太平路分手时他明确答应我,让我做渡边少佐的副手,并承诺给我足够大的舞台!” “太好了,渡边对属下一直不坏!你能和她一起共事真是太好了!” 罗蔓瞥了一眼兴奋得近乎癫狂的稻田,忽然换了种语气问道:“哥,你对渡边少佐了解吗?” 稻田看到罗蔓脸色突然阴沉起来,心中大疑,忙不迭问:“怎么啦?” “……我总觉得她很可疑,就是她今天放走了南京地下党的一号人物镰刀……她本来是有机会击毙镰刀的!” “怎么可能?”稻田露出一副坚决不信的模样,“渡边小姐对我很好,再说……” “哥,你的书生气太重了……人,不能只看外表!”罗蔓断然打断了他,补充道,“最近,东京都来了一位大人物,据说和首相顾问关系密切,可证据显示此人是共产党,我有种直觉,渡边一定和他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哦?”稻田无限景仰地看着妹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和你的工作性质不一样,甄别一个人也是我的职责之一,别忘了,我的身份是一名特工,我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对了,忘了告诉你,上海领事馆的岩井英一是我的义父!” 说到这儿,稻田马上想起了同科室的美子小姐的种种疑点,有心炫耀一下自己在这方面也有过人之处,便连忙清了清嗓子,低头神秘兮兮说道:“妹妹,我最近有个重大发现,你帮我分析分析……” 第322章 忧虑的症结 在前往老虎桥监狱的路上,黑木独自一人坐在后排车座上,他的双手交叉摆在胸前,脑袋转向窗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入定一样一动不动。 他想得很多,其中,弟弟悌泽之死对他的触动最大,想到情深处,他的眼眶之内渐渐蓄满泪水,缓缓溢出,从眼角顺着脸颊蜿蜒而下,他甚至懒得抬手擦拭,任由浑浊的泪珠悬挂在下巴上。 他自然而然联想起林赤,心中更是无法平静,他的潜意识里是把弟弟悌泽之死和林赤紧密关联的,尽管目前为止还没有直接的指向,而林赤和陶楚歌的那盘棋局似乎也提供了林赤不在场的证据,但舍他其谁?偌大的南京又有谁能够杀得了黑木心中神一样存在的胞弟? 他的思绪根本不受他控制,像脱缰的野马一般豕奔狼突,他又想起在今天为帝国的事业奉献了生命的川上麻衣中佐和狙击手工藤夕贵,一颗心更是痛得不行,他还想起了饱受重创的加良号,接着,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中村西,尽管有一面之缘,但仅隔一天,那张面孔已渐趋模糊,以至于他怎么也想不起那张脸的模样! 他想得也很杂,思绪的起伏毫无章法,一帧帧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快速抽插,竟使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他没有时间反刍,更无暇细思其中的玄奥,这过程中,他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个天大的纰漏,大得足以致命,可惜的是,他已定不下心来深究,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只要他一凝思,后续的思潮摩肩接踵如滔滔洪水席卷一切! 转眼间,老虎桥监狱到了,黑木收住狂放的思想,擦掉脸上的泪痕,下车后直奔审讯室。 钱瑾余所承诺的招供,亦或成了他今天最利好的消息。 还未到审讯室,他已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啼哭。黑木精神随着这声啼哭为之一振,不由加快了脚步,很快,他又听到了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哭泣,黑木更是意气风发,马上一阵小跑。一名狱警站在门外,看到黑木一行后主动帮他打开了厚重的铁门。 黑木整理了一下情绪,换成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昂首登堂入室。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紧紧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她们的浑身在瑟瑟发抖。 炫目的灯光下,瘦高的钱瑾余被吊在刑架上,他浑身满是血污,一件白色的衬衣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且破碎不堪,他的头耷拉着,长长的头发盖住了整张脸,发梢上滴淌着的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黑木又扫了一眼审讯室里其他人,他首先看到沙发上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已看到了黑木,正忙不迭起身,并哈着腰迎了上来,黑木在他面前站定,伸出友情之手亲切招呼道:“薛桑,你辛苦了!” 下关区公所所长薛飞风闻言受宠若惊,握着黑木的手久久不肯放下,涎着脸应道:“应该的,应该的,将军辛苦!将军辛苦!” 黑木还以微微一笑,大踏步走向刑架,在钱瑾余面前驻步,伸出带着白手套的右手,稍一用力,托起了他的下巴。 面前的钱瑾余已无往日的神采飞扬,他使劲眨了眨眼睛,试图甩掉睫毛上的水汽,连续几次都没有成功,钱瑾余于是又用力摇了摇脑袋…… 黑木用手套替他擦了一把脸,挤出一缕笑意说道:“钱桑,早知如此何必死扛?也可以免去皮肉之苦啊!正是因为你的不配合,我们不得已才把你的老婆孩子请过来了,你看看,多麻烦!还得亲自劳我们的薛所长跑一趟,为了找寻你的家人,他可没少花时间!” 钱瑾余的嘴唇张了张,并没有说话。 黑木冷哼一声:“怎么,钱桑还心存侥幸?”说着,黑木不慌不忙走向那对母女。 女人抱着孩子本能后退一步,那小女孩一看到黑木,“哇”一声大哭起来。 黑木弯下腰伸手就要拽孩子的胳膊,那孩子连连躲闪,哭地更厉害了。 忽然听到钱瑾余大喊道:“不要伤害她们!” 黑木笑吟吟转身,目光才落到钱瑾余的身上,钱瑾余顿时像泄气的皮球身子瘫软下来,嘴里绝望说道:“黑木将军,我配合,我全说!求求你不要伤害她们!”说到最后,钱瑾余的声音已近乎于有气无力。 黑木放开小女孩,复又走到钱瑾余面前,声色俱厉道:“我的时间很宝贵,希望钱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让我失望!” “是,将军……”钱瑾余声音低如蚊蝇。 “林赤和你到底有什么勾当?”黑木迫切提出第一个问题,这对他来说,是目前压倒一切的疑问,他必须马上厘清。 “……所有的这一切,全是他的策划……”钱瑾余呐呐说道。 不等钱瑾余说完,黑木蓦然直起腰板,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大踏步走向典狱长武内次郎,一字一顿命令道:“武内君,你马上带足老虎桥监狱所有皇军,即刻奔赴三元巷的陶天阙府邸,对林赤实施抓捕,记住,此人枪法奇准,身手非同一般,你等务必谨慎!还有,松机关行动处的渡边少佐也在那里,她会配合你们!” 武内刚想应允,黑木跨前一步又道:“如果林赤胆敢反抗,你们可以以陶府人事要挟,实在不行,就擒住陶天阙的孙女陶楚歌,她是他的未婚妻,只要控制住陶小姐,谅他不敢造次!” “是,将军!” 黑木又把目光落在薛飞风身上,想了想说道:“薛桑,你曾为前政府警察厅副厅长,你的身手一定不错,你与武内君一道前往,务必将林赤抓捕归案!” “是,将军!” 黑木下完命令,再次走近钱瑾余,冷冷说道:“钱瑾余,现在你可以如实说来!” 黑木一挥手,命人将钱瑾余放下。 钱瑾余被人扶坐在椅子上,黑木端坐在他的对面,正式的问讯自此开始。 钱瑾余双目无神,面部表情沮丧至极,他努力把身体坐正,开口说道:“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林赤制订的阴谋,我作为参与者之一一直受他领导……” 话说到这里,门外有了响动,一名狱警怯怯推门入内,看着黑木说道:“将军,监狱门口来了一名女子,自称罗蔓,说有要事禀报,指名要见阁下……” “快让她进来!” 罗蔓风风火火赶到,一见黑木,忙道:“将军,能否移步说话?” 黑木走到审讯室一隅,罗蔓马上低声说道:“将军,电讯股的美子小姐有很大的嫌疑!” 黑木一惊,目不转睛盯着罗蔓问道:“这些,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罗蔓毫无迟滞说道:“我按将军的指示回松机关报到,意外发现电讯股股长稻田勇居然是我的亲哥哥,我们相互叙旧后他无意聊到了此事,稻田股长说美子小姐在这两天曾私下偷偷发过报,她怀疑美子小姐另有企图……” 这一番话的信息量太大,黑木楞了好半天脑子才开始运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后怕,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一下子被他衔接了起来,他的面色已惶急万分,急切道:“难怪长谷英树能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掉,原来症结在此啊!” 罗蔓小心翼翼接过话茬:“将军,我怀疑渡边雪奈少佐也有嫌疑,阁下试想,美子小姐只是个译电员,根本接触不到核心的机密,她的所作所为一定另有授意……还有,在今天抓捕中村西的过程中,渡边少佐的表现一直让人不解,她热情不高,做事磨磨蹭蹭,此外,那位共党一号人物镰刀先生极有可能是她主动放跑的……” 黑木的脸庞开始扭曲,努力咳嗽几声,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吞吞吐吐说道:“咳咳,稻田小姐,你的职业素养让我景仰,你所提供的这一切关乎帝国命运,相当重要,岩井英一君果然没有错看你!你的功勋大大的!” 罗蔓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斗志从骨子里焕发出来,滔滔不绝说道:“将军阁下,谢谢您的信任,我将竭尽一生为帝国死而后己,目前的局势我以为应切断渡边小姐参与整个事件,由我全权替代并接替她!当务之急,是要乘中村西未能离开南京之际,对他全面搜捕,一定要截获那份名单,否则祸乱无穷!另外,听说中村抵临南京乘坐的是一架战机,我认为必须要控制住大校场机场,以防止中村乘飞机逃串……” 罗蔓还在娓娓叙说,黑木突然一激灵,浑身似乎如受到电击一般颤了一下,他连忙抬手示意罗蔓收声,圆瞪的双眼紧紧聚在罗蔓脸上。 “稻田小姐,你是说长谷驾驶的是一架战机?” 罗蔓很诧异,反问道:“这一点难道将军不知?” 黑木并未接话,他的思绪忽然念及到一个可怕之处,人有些摇摇欲坠,半晌,突然歇斯底里大喊起来:“来人,立即通报警备司令部,全面封锁大校场机场,绝不能让长谷英树接近那架陆攻机半步!” 第323章 狭路 黑木终于知道他的忧虑来自何处,如果南京城的地下党动用长谷的陆攻机对加良号展开一次袭击,那么,即便加良号具备航母的金刚不坏之身,也难逃粉身碎骨的厄运!这无疑是一步绝佳的好棋,足以一举击溃己方从而再无翻盘机会!这是何等可怕! 现在,黑木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对方对这一绝杀招数视若罔闻。 然而,当黑木的脑海中联想到对手林赤时,他知道这一厢情愿的侥幸实在要不得。 他必须尽最大可能查漏补缺,且刻不容缓! 想到这里,黑木立即扯起嗓子说道:“给我接南京政府梁洪之先生!让他命令警卫军的刘云雄将军,立即加强全城警戒,尤其是城南通往大校场机场的几处城门和交通隘口!” 安排好这一切,黑木惦念起了林赤,手一挥断喝道:“所有人即刻跟我奔赴陶府捉拿林赤!绝不能让他跑了!” 黑木的大队人马才到三元巷口,就看到了武内的车队从三元巷出来,他伸头张望一番,并未发现对方的车内有林赤的影子,仅仅看到了坐在后座上上的渡边雪奈,心顿时一沉,已然明白事情正在向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黑木连忙让人叫停武内次郎的座驾,亲自跑下车上前询问。一见到黑木,武内和渡边以及副驾驶座上的薛飞风同时跳下车,亦步亦趋走到黑木的面前。 “将军,林赤开枪打伤渡边少佐跑了!”武内次郎连忙抢着报告。 黑木这才把目光投向渡边,渡边用右手托着左手的肘部,看得出枪伤在小手臂,衣袖上已被鲜血染红,依旧在淌着血,鲜红的血液从肘部连珠线滴落,很快弄得她的脚下斑驳一片。 渡边脸色苍白,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 “他终于撕开了伪装!”黑木咬着牙道,“到底怎么回事?” “将军刚走不久,林赤忽然发动袭击,打死留守的四名队员,驾车跑了……” “四名队员全死了?你们五个人居然对付不了他一人?” “事出突然,他趁我们不注意偷袭了我们,我们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 “伤得重吗?”黑木皱着眉,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 “并无大碍。”渡边意兴阑珊应了一句。 黑木又转向薛飞风,询问道:“薛桑,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现场有六具尸体,除了院内四具外,院门口还有两具,后来我了解了一下,门外的两人是负责监视他的,林赤以一敌六……不,算上渡边少佐,林赤是以一己之力对付七人,且七人均被击毙,其中有两人是身中两弹,这足以说明……说明此人凶悍无比,接下来对他的抓捕务必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太冒进,否则极有可能重蹈覆辙!” 黑木又下意识看了渡边一眼,有气无力说道:“此人之凶悍大家是有目共睹,我会叮嘱大家小心的!” 黑木把头转向大家:“渡边少佐赶紧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其余的人与我一道前往大校场机场,我有理由相信林赤会出现在那里!” 黑木说完正欲跑向自己的座驾,渡边忽然开口说道:“将军,我的伤无足轻重,我还是跟阁下一道前往,请将军允诺,我一定要亲手击毙林赤,为松机关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黑木思忖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 位于南京城南的中华门,是南京城廓最大的城门,由于扼守在宁通公路线的隘口上,日本人在占领南京后一直派重兵把守,最多的时候人数足有一个中队,数量在一百五十名左右,自从前些日子伪政府成立伊始,这里已移防给了负责本地警备的南京警卫军,当然,日本人并未甩手不管,只是派了一小队的日军士兵参与协管,数量也降至不足十名。名义上是协同警卫军驻防,其实更准确来说是用于监视警卫军的举动。 暮霭沉沉,时已黄昏,贯穿中华门的一条马路上依旧人流如织,大多数是返城的人们,也偶尔有人出城,城门内外两侧的门洞前各摆放一架拒马,两边均有三四名警卫军在挨个检查过往行人。 有四五名日军士兵挎着长枪,双手抱胸倚在城门洞口的墙砖上,嘴刁一支香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聊着天,时至今日,这样的检查总是日复一日重复着,他们懒得参与其中,将这些琐碎的工作全部交给了身为中国人的警卫军,只是他们依旧不忘有意无意瞟看一眼。 由于此地人流密集,即便是倦鸟归林的黄昏,在城内侧的城门口,照例滞留了很多小商小贩,正在向过往行人卖力地兜售这他们的货品,有香烟、鞋帽、牙粉等日常用品,也有包子、炊饼、瓜子、糖果之类的小食,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片热闹的景象。 董德魁此时正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衫,戴着一顶旧帽子,胸前托着一个烟柜,烟柜里摆满了各种牌子的香烟,他把烟柜的布带挂在脖子上,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声吆喝:“大前门——刚到货的大前门——只卖五毛法币……”他一边叫卖,一边偷偷看表,眉宇间隐隐透出焦虑。 他在等林赤的出现。 在他的周围,还散布着不少的小贩,只要细看,便能看出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锤子的命令,让他带一队人马化妆成商贩潜入中华门一带,并隐蔽机动,伺机接应从此处出城的林赤,如若林赤在出城时遇到意外,他的上级命他不惜一切代价掩护林赤一行出城。 董德魁看了看天空,发现夕阳西斜,可林赤还没出现,他不禁有些担忧。 一位路人被他的烟摊吸引,走近他买了一盒大前门,就在他们之间交易之时,一个小贩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不知不觉用手臂碰了他一下。 董德魁赶紧回头张望,果见北方出现了一辆快速行驶的轿车。 董德魁匆匆给对方找了零,迈步向城门走去,并扯着嗓子喊道:“哈德门香烟——哈德门香烟——” 随着他的这声吆喝,周围的小贩开始有意无意往城门口集结。 身后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董德魁退到路边,转头看那辆轿车,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林赤载着长谷英树从圣约翰教堂一路狂奔,仅仅十分钟不到,便来到了中华门。 他降低车速,缓缓穿行在人群中,临近城门,几名穿着军绿色军服的警卫军抬手示意林赤停车接受检查。林赤将车停在拒马前,一名年纪稍大满脸麻子的军官走上前来,敲了敲车窗玻璃。 林赤摇下车窗,把证件递给他,麻脸军官一边看着林赤一边对照证件,很快确定无误,恭敬地将证件双手捧还,又把目光停在副驾驶座上的长谷身上。 长谷一动不动,军官大声咳嗽一声,就要开口,林赤赶紧用日语对长谷说道:“没关系,把你的证件给他!” 长谷对林赤突然冒出的一句母国语言很诧异,但还是很快领悟了他的这句日语,连忙从飞行夹克的内衣口袋取出他的证件,傲慢地看了麻脸军官一眼,将证件递向他。 军官双手接过,林赤插话道:“皇军出城公干,我奉命护送。” 这句话入了军官的耳,他神色一凛,打开证件,里面全是日文,根本看不懂,留给他的只有一张照片能让他看出门道,当然他也是这样做的,他首先扫了一眼照片,正要对照着细看,长谷用生硬的中国话不耐烦催促道:“快点,我时间很紧。” 如此蹩脚的中国话让那军官更是确信对方乃是货真价实的皇军,便不假思索还了证件,对车前的几名警卫军士兵做了个手势,几人立即上前去搬拒马。 就在这时,林赤突然看到城门一侧的岗亭外,一名穿着黄呢军服的鬼子军官似乎听到什么动静,急速跑回岗亭,原来是岗亭内的电话响了,那名鬼子军官站在窗前伸手抓起话筒,一边点头一边哇啦哇啦说着什么。 林赤心一紧,忽然感觉有些不妙,果然,那名军官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抬起了头,而他的目光扫射的方向正是林赤所驾的车身上。 林赤面朝前方,立即用日语对长谷提示道:“我们的麻烦来了!” 长谷正襟危坐,四处看了看。 拒马已被搬离,主通道已被让出,林赤不慌不忙开始加油。 随着轿车的缓缓移动,林赤目光中的那名军官已匆忙搁下电话,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用日语对站在城门门洞旁的几名日军士兵大声命令道:“拦住这辆轿车!” 该来的终于来了,林赤不再犹豫,对长谷断喝一声:“准备战斗!” 话一出口,林赤左手拔出手枪,右脚猛踩油门,轿车狂啸一声,开始向城门疾驰而去。 几名日军士兵同时吐飞嘴中的烟蒂,已双手端起长枪,一字排开站在城门门洞前,所有的枪口直指林赤的轿车,大声命令对方停车。 枪的保险早已打开,林赤右手抓在方向盘上,握枪的左手立即伸出窗外,与此同时扣响了扳机。 “砰——砰——砰——” 林赤一连串连开三枪,随着这三声枪响,双方的战斗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