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太子发现我造谣与他有染!》 第1章 大胆!我可是太子妾室! “来人!把这个胆大包天的贱婢赶出太子府!”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苏窈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侍卫从太子府后门赶出。 侍卫“砰”一声关紧后门,声音不小,吓得苏窈一哆嗦。 苏窈心中委屈极了,默默地抹着眼泪,纤长浓密的睫毛盖着湿漉漉的双眸。 这是苏窈在太子府中浣衣坊当差的第三个月。 近日幻香被提为太子的侍寝婢女,明明是好事,幻香却似是吃了火药,见到哪个下人都会训斥几句。 苏窈这般倒霉,撞上幻香的火气,还被幻香误认为她欲要勾引太子,借此为由将她赶出府。 正哭着,身后紧闭的太子府突然打开,是同在太子府中当差的侍女春月。 春月听闻苏窈被赶出府,连忙收拾苏窈的衣物追出来,把包袱递给她:“苏窈,你怎好端端的惹了幻香姑姑的不悦?” 苏窈眼眶蓄满泪水,一颗颗掉落,漂亮的脸庞满是泪痕,红唇委屈地轻颤:“幻香姑姑说我勾引太子殿下,春月,我没有……” 苏窈容貌明嫣秀丽,肤如凝脂,穿着一件普通的侍女衣衫,却难掩丰盈的身段。 轻软的声色,再配上我见犹怜的模样,饶是同为女人的春月,不免晃了晃神。 听闻幻香虽提为太子殿下的侍寝婢女,但至今殿下也未与幻香同房。 而苏窈不管是容貌亦或身段皆是胜过幻香,难怪幻香要将苏窈赶出府。 瞧苏窈可怜楚楚,春月心生同情,从怀里掏出一支镶了翠玉的簪子,递给她:“这支头簪是孙嬷嬷赏我的,你拿去当成银子吧,还能凑合过些时日。” 春月还想再说什么,后门里传来叫喊她名字的声音。 春月应了一声,随即握了握苏窈的手:“苏窈,再见了。” 苏窈一手提着自己的包袱,一手攥着春月送她的簪子。 看着又一次关紧的太子府后门,苏窈嘴巴一瘪,想到回家后凶巴巴的姑母,还有邻里街坊的指指点点,眼泪就止不住。 她才刚到太子府当差没多久,就被赶出来,等回了家中,定会被姑母打骂。 这可如何是好? 苏窈越想越委屈,朦胧的泪眼瞥见路边角落的烂泥巴,哭哭啼啼、没有任何攻击力地骂道:“呜呜呜幻香太坏了,要是再让我见到你,我一定要扔你泥巴!” 话音刚落,太子府紧闭的后门倏然打开,熟悉的身影被人推倒在地。 “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发誓以后不再打骂下人,殿下不要赶我走啊!” 苏窈哭声一噎,揉揉双眸,望着趴在地上又哭又喊的人。 正是前一刻苏窈说一定要扔她泥巴的幻香! 幻香哭喊一路,嗓子哑了不少,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她抬头望去。 竟是不久前被她赶出府的贱婢!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她们的仇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幻香刚要开口,就见那个容貌娇媚惹眼的贱婢猛地起身往墙角奔去,在地上拾了什么东西便朝她这边冲来。 幻香定睛一看,竟是脏兮兮软塌塌臭烘烘的烂泥巴! 她急慌地后撤,“大,大胆!你——” 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幻香张开的嘴与烂泥巴来了个亲密接触。 幻香连连作呕:“呕……呸……呕……” 苏窈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孙嬷嬷还夸过她,此时此刻,她亦是如此。 苏窈抓起泥巴猛塞幻香的嘴中,又将手中残留的泥巴在幻香的衣衫上抹个干干净净。 事毕,苏窈朝幻香扮了个鬼脸,手叉腰:“让你冤枉我!哼!” “啊啊啊呕!该死的贱婢!我要杀了你!呕——” 幻香崩溃癫狂地从地上爬起来,苏窈见状,立即拎起包袱撒腿就跑。 谷雨时节,雨雾漫漫,空气中泛着泥土味。 苏窈奔一路,直至出了城才喘口气,放慢脚步。 她寻了一处积满雨水的水坑,洗净双手,再往向日落的那方,垂头丧气地走着。 苏家村离京城很远,仍然是个贫穷落魄的小村子。 苏窈走了整整一日,终于见到苏家村的村口。 她像棵蔫吧了的小白菜,怯懦地望着村口,迟迟不敢再往前一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唤: “苏窈?是苏窈吗?” 苏窈一听这声音,身体下意识一颤。 她缓缓回头望去。 是她的姑母! 苏柳宜没曾想,竟在这儿见到自己的侄女苏窈。 这小蹄子不是在太子府中当差么?怎这个时辰在村口出现? 苏柳宜上下打量着苏窈。 几月未见,这小蹄子越发狐媚模样了!啧!当初就不该应承已逝的兄长,收留小蹄子。 苏柳宜注意到,苏窈身上的衣衫料子极好,她低头看一眼自个儿身上粗糙的麻衣,再看向苏窈,眼里多了几分羡妒。 苏柳宜酸不溜秋地开口:“苏窈,你不是太子府里的下人吗?怎穿得这般好?莫不是偷了府上贵人的衣衫吧!” 姑母的这番话,顿时点醒了苏窈,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如若,如若她是太子的人,姑母定不敢欺辱自己! 太子府中侍女的衣衫放在落魄的苏家村里,已是矜贵漂亮得很,连凶巴巴的姑母都认不得,那些村民更不可能会认得! 苏窈暗暗收紧手心,压住内心的心虚,学起管教府中侍女的孙嬷嬷,挺直腰板,抬高下巴,用鼻孔盯着她的姑母苏柳宜: “大胆苏氏!如今我是太子殿下的——妾,你胆敢冤枉我偷别人衣衫!” 苏柳宜顿时呆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是太子殿下的妾?” 苏窈斩钉截铁:“是!” 苏柳宜震惊错愕,想想也是,苏窈长相媚艳,身材丰满,是有被殿下看上的资本。 苏窈一手叉起腰,一手指着苏柳宜的鼻子,再道:“苏氏,你再敢对我无礼,明日我就写一封书信,让太子殿下斩了你的头!” 第2章 不能得罪她,太子殿下会斩你的头! 苏柳宜一听,吓得脸一白。 斩斩、斩头?! 不、不至于吧?! 当得知苏窈找上了太子府的差事,苏柳宜乐得想放鞭炮,家里省了口饭。 而今,苏窈这差事当着当着,竟然升官了!成了太子殿下的妾! 即便只是妾,可对方是当今太子殿下啊!未来的皇帝! 现在是妾,以后说不定是太子妃!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柳宜平日就是个势利眼的人儿,此刻眼看着苏窈的身份上去了,她哐当一下子跪在地上。 苏柳宜双手合十,讨好地望向苏窈:“窈儿,你别生气,刚才是姑母我嘴笨,你千万不要写信给太子殿下啊!” 这是苏窈第一次被人跪拜,以前对她凶巴巴的姑母,此时一个劲给自己磕头道歉。 苏窈差点就躲开了,暗自捏着腿儿,硬生生承下姑母的跪拜。 她内心慌成一团,面上神情却崩得严肃,淡定地挥了挥手:“苏氏,念在你过往对我照顾有佳,罢了,起身吧。” “谢谢窈儿!”苏柳宜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在麻衣上蹭了蹭,随后舔着脸朝苏窈道:“窈儿,你现在是太子的妾,身份高得很!我来帮你拿包袱吧!” 苏窈的包袱里就装了些旧衣衫,担心被姑母偷偷拆开看,她拒绝了:“不必。” 苏柳宜面露狐疑,身份都这么高了,怎还亲力亲为呢? 这般想着,苏柳宜问她:“窈儿,你自个儿一个人回家?太子殿下没让你带个婢女侍卫啥的?” 苏窈面不改色,依然镇定:“我的婢女去帮我买些吃食了,我站在这儿,就是在等她回来。” “哦……”苏柳宜似信非信。 苏窈瞥她一眼:“苏氏,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苏柳宜冷不丁地被苏窈这么一瞥,赶忙低头:“是,是。” 苏柳宜往村里走,走远一些,才回头偷望苏窈。 这小蹄子当真成太子的妾了? 她心里不太信,又觉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算了,若是假的,迟早露馅!到时候她非得好好教训这小蹄子! 苏窈等到姑母的身影见不着了,浑身松懈下来。 她苦兮兮地垂着脑袋,漂亮的小脸蛋快要哭了,“完蛋啦,接下来要怎么办呀?” 冲动撒了个大谎,一时唬住了姑母,可是,以后在村里要怎生活呀? 还有婢女,她上哪儿找个人给自己当婢女? 半个时辰后,苏窈去了当铺,将春月送给她的簪子卖成银子,再去奴隶市场挑了一个最最便宜的奴婢。 苏窈给她起了个名,“夏花,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 夏花瘦瘦小小,瞧起来比她瘦一半,右脸上有骇人的伤疤,也正是如此,价格低廉,苏窈买得起。 夏花对她福了福身子:“是,主子。” 戌时,太阳已落山,天将黑未黑,苏窈带着她新买的婢女回到苏家村。 短短两个时辰,苏窈是太子小妾一事在村里传开了,村民们半信半疑,一个个蹲在家门口,翘首等着苏窈出现。 “回来了!快瞧!” “穿的衣服贵气得很呀!” “还带了个婢女!” “苏窈真成了太子的妾啊!” “以后岂不是太子妃!” …… 周围的议论声压不住,苏窈内心苦巴巴,表面强装镇定,继续模仿着孙嬷嬷的神态,高高在上地走回家。 夏花捧着包袱,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感觉,埋头跟在她的新主子身后。 苏窈年幼时,父母双亡,留了石砌的小房子给她,小房子就在姑母家隔壁。 苏柳宜躲在家门里偷望,见苏窈真带了个婢女回来,惊得猛掐一把她夫君苏昌南的手臂:“你瞧!我没撒谎吧!苏窈真是太子的妾!不然她哪儿会有婢女来伺候她啊!” “嘶疼疼疼,你轻点!”苏昌南搓着手臂,而后跟着趴在门边上偷瞧。 他打量着苏窈的身段,悄摸吞了吞口水,若不是苏柳宜凶悍,苏昌南早就想对苏窈下手。 忽地,一双冷眼猛然朝苏昌南扫过来。 苏昌南一转眼,就看到一张丑陋吓人的脸,他吓得退后一步,心惊胆颤。 好、好可怕!绝对不是普通的婢女!那眼神瞧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了他!定是太子殿下安插着保护苏窈那笨人的杀手! 苏昌南拉着苏柳宜往里走,关紧大门,他语无伦次:“别看了!太子的妾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以后咱们见了苏窈,还是绕道走吧!免得不小心得罪她,被太子殿下斩了头!” 苏柳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怕地点头:“你说的对!” 幸亏苏窈没跟她计较,否则她这会儿估计人头落地了! 苏窈关了家门,隔绝村民们张望好奇的视线。 几个月没回家,家里无人打扫,到处脏兮兮,想着接下来的日子要紧巴巴过活,没有在太子府里管吃管喝的轻松,苏窈瘪了瘪小嘴。 夏花环顾四周,搬了张椅子来到苏窈身旁,用衣袖擦了擦,“主子,您坐。” 苏窈一屁股坐下,眼泪就顺着小脸滚落:“夏花,你也看见了,我没什么银子,等过些时日,我就放你走,现在你还不可以走。” “奴婢是主子的人,主子在哪,奴婢在哪。”夏花比她镇定多了,说完这话,便着手开始打扫收拾主子的家。 苏窈的眼睛氤氲雾气,哭了一会儿的功夫,面前多了一杯温热的水。 夏花面无表情,声音恭敬:“主子,勿伤心。” “谢谢夏花。”苏窈接着茶杯喝了一口,干哑的嗓子舒服多了,她的肚子咕咕一声叫。 夏花道:“主子,奴婢见地窖里存有粮食,奴婢给主子做些吃食?” 那地窖里的粮食,是苏窈去太子府当差之前存放进去的面、米、番薯,虽过了几个月,但存放得当,没有坏掉。 苏窈含泪点了点头。 望着夏花跑上跑下忙前忙后,苏窈庆幸,自己还好买了夏花回来,夏花真是个好人。 苏窈整理好情绪,起身也开始收拾脏兮兮的家,顺便算一算太子府的俸禄够她在村里假扮太子小妾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算,苏窈感觉自己又可以了,她跟夏花吃用不多,紧巴巴些,还能过上几个月!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足够她重新在外头寻一门新的差事离开村里! 太好了! 这阵子她就先继续装着太子的妾吧! 第3章 这可是太子亲笔写给她的家书! 苏窈趴在桌上唉声叹气,自个儿盘算得挺好,偏偏事实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连着好几日,每当自己要出门去寻一门新的差事,还未走到村子门口,便被乡民们好奇打探的视线盯得死死的。 苏窈根本没办法背着村民们去寻差事,她的一举一动,根本离不开村民们这些火辣又探究的眼神。 若是被他们知道她是要去寻差事,那她这个假太子妾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冒充太子侍妾,搞不好还会给自己惹上其他麻烦。 苏窈托着下巴,重重地叹气,她还得再想想别的法子。 翌日辰时。 苏窈如往常般,试图离开村子去寻差事。 她日日雷打不动的行程,已然引起了部分村民的注意。 苏窈刚走出家门没多远,先被人喊住了。 “哟,这不是堂堂太子妾吗?又出门散步啊?话说,你在这待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那太子殿下派人来接你?” 是村头苏二家的王婶子,那王婶子上下打量着苏窈,眼神略有说不出的讥讽。 但碍于苏窈身后的那个凶神恶煞的婢女,王婶子不敢表露得太明显,以至于表情有几分狰狞。 苏窈脚步微顿,只是侧头看她一眼,一时没接她的话。 王婶子见苏窈不说话,只当是苏窈心虚,随即音量拔高,“哎呦,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你在骗咱们大家伙吧?” 她身侧的李婆子立刻接着道:“那可不就是骗咱们大家伙的,她说她是太子的妾她就是啊?那我还是皇帝表哥呢!” “就是啊!咱虽是没什么文化的,但也知道,堂堂太子侍妾,那都算半个娘娘了,回乡连个侍卫也不带呢,就带了个丑不拉几的婢女。” “要我说啊,指定是苏窈这丫头学坏了,想狐假虎威,回来诓骗咱们这些老实人!” 这几句话,立刻将周围的村民引了过来,越听王婶子和李婆子的话越有道理,纷纷围住苏窈,你一言我一语的,非要苏窈拿出她是太子小妾的证据来。 过程里,甚至还开始推搡起苏窈,苏窈险些站不住,差点摔倒,被夏花扶住。 夏花怒视他们,想要上前,被苏窈拉了拉手腕,示意先不要动手。 看着这些围着自己的村民,苏窈虽然紧张得心怦怦直跳,但努力保持镇定,在众人快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里,忽然嗤笑一声: “按理说,我究竟是不是太子妾,无需向你们汇报。” “但既然你们都不信,那我只好给你们点厉害的瞧瞧,但我丑话说前头……” “这太子府规矩森严,你我虽是一个村出来的,但你们今日这般为难我,按照太子府的规矩,以下犯上,轻则举家流放,重则,砍掉脑袋!” 言罢,苏窈挺直胸膛,往夏花看了眼。 夏花立刻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的信封,双手奉上递给她。 苏窈接过信封,再对王婶子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这是什么?” 王婶子瞥了眼,一时没看出什么名堂,“什么玩意儿?想吓唬谁呢?” 苏窈仰起下巴,神情含羞,大声地宣布:“这是太子殿下亲手写给我的家书!” 王婶子愣住,饶是再没文化,也知道“家书”意味着什么。 太子殿下亲手给她写家书,难不成,苏窈真的是太子妾? 王婶子蓦地内心一阵后怕。 一旁李婆子下意识接了一句:“太子殿下亲手写的家书,真的假的啊?!” “你们还敢怀疑太子殿下?”苏窈一双眸眼瞪得圆圆大大,拆开一个信封,将里面的信拿出来展开,“你自己看!” 李婆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仔细瞧了又瞧,可她从未上过学堂,字也只认得她自己的名儿,密密麻麻的书信,愣是把她看得晕乎乎的。 苏窈哼了一声,拿回书信:“我看你也看不明白!我念给你听吧!” 李婆子没说什么,但显然有些底气不足了,“我不认字,你念吧,念给咱们大家伙听听。” 苏窈将书信展在自己面前,清了清嗓子,饱含感情地念道:“吾之爱妾,苏窈,见字如见人……” 李婆子正要洗耳恭听,苏窈便把书信合上了。 李婆子急了,“诶诶,你还没念完呢!” 苏窈忽地眸色一冷,厉声道:“大胆!你还真的想要被砍头吗?这可是太子殿下写给我的家书,我给你念这几句就不错了!” “瞧见没,这下面还有太子殿下的私章呢!” 见苏窈说的真像那么回事,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忌惮起来。 看来,这事儿是真的? 王婶子半信半疑,她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猛然扑上前,想要抢走苏窈手中的书信。 夏花反应迅速,当即把那只手抓住,用力一掰。 “咔嚓”清脆的骨头错位声,下一秒,凄厉的惨叫声刹那间突破云层: “啊——我的手!!!” 一瞬间的安静,随即是更加惊恐的慌乱闹哄。 “杀人啦!大家快跑!” 村民们一哄而散,一个个跑得屁滚尿流,像是真有人提着刀剑追着他们砍杀。 被折了手的王婶子摔倒在地,捂着脱臼的手臂哭哭啼啼地往后爬,想要离苏窈和她的婢女远一些。 “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啊……” 苏窈看一眼夏花,“夏花,先住手。” “是,主子。”夏花退回她的身后。 王婶子感觉自己从鬼门关回来了,浑身抖得跟被闪电劈中一样,“苏苏苏苏姨娘,之前是我眼睛不识大山,你你你别杀我!” 苏窈走到她的面前,小脸摆出严肃的神情:“现在还敢怀疑我的身份吗?” “苏姨娘,我错了,求你饶我一命啊!” 第4章 救了一男子 苏窈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见好就收:“夏花,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是,主子。”夏花上前扶住她。 主仆二人,连带着那一叠厚厚的书信,原路回了家中。 家门一关,苏窈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紧张得手脚发麻,“夏花,你说大家会发现书信是我瞎写的吗?” 夏花安抚:“主子勿忧,据奴婢方才观察,刚才那些村民皆不识字。” 她的话并不能打消苏窈的忧虑。 苏窈小脸皱成一团。 这条路还是行不通,骗得了一时,还能骗得过一世吗? 苏窈越想越焦虑,这太子妾的身份真不是可以随便编造的!之前是婢女,现在是书信,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等着她要圆谎! 看样子还是得尽快找份差事,离开村里。 经过书信这么一事,村民们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紧盯着苏窈的一举一动。 苏窈趁机离村寻找差事,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朝着村里的方向赶回家。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 夜晚的黑暗仿佛有鬼魅在窥视着,苏窈心中充满了恐惧,双眸紧张地望着周围。 前方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苏窈小心翼翼地走上过河桥,只要过了桥,再不远就是村口了。 就在这个时候,桥下的河面聚起几个水泡,传来咕咚咕咚的声响。 苏窈吓得浑身定住,回头警惕地盯着河面。 下一瞬,水中冒出一个身影。 苏窈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水、鬼! “水鬼”在月光中显现,残破的衣衫,掺杂着晶莹水珠与鲜红的血的身子。 她想逃,可是整个人被吓傻在原地,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水灵灵的双眸瞬时盈满恐惧的泪水,“呜呜……” 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似要被水流冲走,只听“唰”的一声,“水鬼”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河边的野草,一步步走上岸。 苏窈被吓得脑子空白,转身就跑,跑着跑着,她又觉得不太对劲,回头往岸边上偷望。 “水鬼”最终倒在河岸边。 好像、好像不是水鬼?是个人! 苏窈战战兢兢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壮着胆子,重新跑回到岸边,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着倒在岸上的人。 不是水鬼,那是一个受了伤的人! 他、他死掉了吗? 苏窈的双手不自禁握紧,声音颤抖得厉害,“你、你还活着吗?” 男人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苏窈心跳怦怦加速,尽管害怕,但她的善良和同情心驱使她走向那个受伤的人。 银白的月光下,苏窈看到男人脸色苍白,身上有多处伤口正在流着血。 她谨慎地伸手在他鼻间探了探,还有微弱的呼吸。 忽地,苏窈雪白的手被这个身负重伤的男人握住,仿佛在无声向她求救。 男人的手掌宽厚,似有源源不断的热度,她的手像是被暖手炉捂住般温暖。 明明他快要死了一样,苏窈却挣脱不开他的手,她又是害怕他,又是担心他在自己的面前死掉,声音带着哭腔,“呜呜……你,你松手,我才好救你……” 男人奄奄一息,迷迷糊糊中听到她的这句话,慢慢松开她的手,身上撕裂的伤口让他几欲昏厥。 他感觉到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正在努力地扶起他。 “好、好重啊……” 男人庞大的身躯靠在苏窈的身上,几乎要把她压倒。 她咬紧牙根,用劲地扶住他,一步步艰难地将他带离河边。 夜色如墨,村里一片寂静。 苏窈使了所有的力气,终于把他扶到了家门前。 家里地窖的吃食所剩无几,苏窈今日留了夏花去后山挖些野菜野食。 夏花听到动静,打开门一看,连忙疾步走上前,帮她扶住伤者,“主子,这是?” “呼呼……”苏窈喘了喘气,“夏、夏花,他快死了,我在河边捡到的。” 夏花不多嘴过问自家主子为何要救个将死之人,把这人扶进去。 主仆二人忙了一会儿,安置他到床上。 苏窈累得不轻,靠在床头呼呼喘气,“累死我了……” 她看向床上的人,忽地发现他的腰间系了一块玉。 苏窈凑上前,拿起那块雕刻了字样的玉,在烛光下仔细瞧。 瞧了老半天,她放弃地垂下手,“看不懂,不过应该挺值钱的。” 值钱的玩意可不好弄丢了,她没银子赔人家。 这般想着,苏窈将那块玉小心地收进衣橱的暗格中,待他好了,她再物归原主。 床榻上的人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双眼紧闭,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惨白,虽然还有细微的呼吸,但虚弱得像是随时要死去。 苏窈将他身上被血水浸湿的残破衣衫脱去,入目是布满了伤口的胸膛,鲜血还在不断地流淌。 她不禁倒吸口气,这得多疼啊! “夏花,把药箱子拿过来吧。” “是,主子!” 苏窈以前摔伤流血,曾经住在村尾的覃爷爷教她用草药止血。 她从药箱子里取出止血草药,轻轻敷在男人的伤口上,再用布条把上了药的伤口包扎好,阻止鲜血流出。 解决完上半身的伤,苏窈又脱掉他的裤子,里头白色的亵裤也被鲜血染成红色。 苏窈咬着牙忍住心里的害怕,帮他把腿上的伤口也处理好。 想着他要是命不够硬没熬过今晚,她便帮他在后山挖个坟埋好。 入睡前,苏窈连把他埋在后山哪块地都想好了,就埋在她父母旁边,正好他一个人,还有她的父母作伴。 嗯!就这么决定了! 次日,辰时。 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微微动了一下手指,继而,那双紧闭的眸眼缓缓睁开。 第5章 日后定会报答你 随着意识逐渐恢复,谢景昭那双星辰般璀璨的黑眸变得警惕锐利。 他如墨的长发散落在枕边,与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景昭发现自己浑身虚弱得厉害,身上的伤口也传来阵阵疼痛。 他的眼神冷如冰窖,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果然,自己一离京,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谢景昭艰难地坐起身,审视的目光环顾四周。 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子,极其简陋、干净的屋子。 他垂眸,看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口,皆被人仔细地包扎过。 外面传来一阵声响,继而,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 身穿一袭浅绿色衣衫的少女走进房间,日光明媚,恰好照在她肤白凝脂的小脸上,精雕玉琢的五官光彩耀眼。 谢景昭保持警惕,防备的目光紧盯着走进房间的少女。 他此时手无缚鸡之力,周围也没有任何武器让他防身,即便是最柔弱的女子,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他。 苏窈昨日累得够呛,一觉睡到巳时。 尽管睡前就想好,若是昨夜救的那人死掉就埋跟她的父母一块,但苏窈还是第一时间就来到偏房,看看那人怎么样了。 她掩好房门,转身的瞬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锐利而深沉的黑眸。 “啊!” 苏窈吓得惊叫了一声,身子往后退了一大步。 原以为的将死之人,此刻却坐在床上,如同诈尸。 哦不对,还不是尸,这人没死,不仅没死,还醒过来了。 苏窈拍拍胸口安了安神,随后朝床边走去,“你醒啦?” 谢景昭漆黑的双眸盯着她,薄唇防备地紧抿。 苏窈觉得他的眼神莫名有些严肃,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身受重伤,苏窈只当他是眼神不太好,所以看起来比较凶。 回想昨夜他像个水鬼一样从河里冒出来,苏窈还有点儿后怕,小嘴嘟嘟哝哝个不停,道:“昨夜你可把我吓坏了!你从河里冒出来,我还以为你是水鬼,要来索我的命!” 苏窈走到床边,上下瞧着他身上包扎的伤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呀?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吗?不过照理说是不会再流血的,这止血的草药是覃爷爷教我的,可有用了!” 谢景昭愣住。 昏迷之前,他确实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原来,是她救了自己。 谢景昭神情有些僵硬,隔了好一会儿,他轻启薄唇,道:“多谢,孤——咳,我会报答你的。”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语气因他的赧然而略显生硬。 “你重得很!我把你扶回家,差点没累晕过去!”说着,苏窈甩了甩两只手,这会儿还有点酸呢。 谢景昭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她的双手上,纤细白皙,柔弱似无骨。 他快速收回视线,再次道:“多谢,救命之恩,日后定报答你。” 待他回府,自是黄金万两重谢这个救了他的女人。 苏窈微微歪头,并不在意报答不报答,一双明亮的眸眼望向他,“你的伤还需要换药,我帮你?” 谢景昭立即拒绝:“不劳烦姑娘。” 昨夜光线不明亮,苏窈也看得到他伤得很重,怕是连坐起来都艰难,“你……你可以自己换药吗?” “可以。”男人单手撑着床,意图起身,却浑身无力地跌了回去。 这么一跌,反而扯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疼得他冒出冷汗。 苏窈小脸一下子皱成一团,瞧着都仿佛感受到了疼痛。 犹豫一会儿,苏窈细声细气道:“我帮你吧,你不要逞强啦,不然伤口很难愈合的。” 谢景昭缓缓抬头,望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的眼眸潋滟清澈,带着最纯粹的关切。 他神情微僵,片刻后,道:“有劳姑娘。” 苏窈将昨日的药箱拿来,先帮他把容易处理的小伤换敷药草。 处理好小伤,就剩裹在衣衫之下的大伤口。 她背过身,一边准备新的药草,一边对他道:“你的伤耽误不得,我就当我是大夫,大夫眼里只有伤患,没有男女之分。” 苏窈这话是对他说,也是在对自己说,尽管她的小脸已经红成了一颗熟透的番茄。 昨夜光线晦暗,又紧张担忧,她给他上药根本没多想,这会儿阳光充足,瞧什么都是一清二楚,不可避免。 谢景昭面无表情,镇定地掀开衣衫,“我明白。” 语调平平淡淡,耳垂却悄悄红起。 苏窈深呼吸,拿着药草转身,入目是男人精壮的胸膛,尽管上面遍布伤口,依旧透着满满的雄性荷尔蒙。 似是被烫了一下,她连忙垂眸,压着怦怦的心跳,红着小脸,小心翼翼地帮他换敷药草。 熬过上半身的伤,还有下半身。 分明是凉爽的天气,偏房内温度也适宜,苏窈却仿佛站在太阳底下暴晒,至脸颊红到脖颈往下。 她又是背过了身,假装在忙着捶弄药草,实则在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悉悉索索的衣服料子摩擦声,等恢复安静,苏窈再次深呼吸,转过身。 男人提前把该遮的部位遮好,她也注意着视线不往上挪。 苏窈的手有些颤,最大努力地控制着,快速又准确地帮他大腿处的伤换敷药草。 全部结束,她立即转身,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拿了药箱便匆匆往外走。 身后,倏地传来一声呼唤: “姑娘留步。” 苏窈脚步一顿,下意识想回头,又及时停住了。 她身体僵直,“怎、怎么了?” 男人轻启薄唇,声音沉哑:“我需在此休养几日。” 如今重伤不宜回京,需得在此逗留一段时间。 苏窈一听,惊愕极了,漂亮的眸眼瞪得圆圆大大。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要在这儿住下来呀? 这是她从未料想过的。 但好像也有点儿能理解,毕竟他现在连走路都走不了。 苏窈咬了咬唇,眼神挣扎,“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家没有什么好吃的。” 地窖的食物基本要空了,最近她吃的肉,还是夏花去后山抓来的野鸡野兔。 谢景昭微微抬了抬下巴,自带着与生俱来的气势:“姑娘放心,期间衣食住行,改日会有人替我补上。” 苏窈没把他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他在说好听话搪塞她。 她垂下眼睛,乌黑浓密的睫毛盖住那双潋滟的双眸。 家里多一张嘴,那她就要少吃一份了。 唉,就当是节食了。 反正不少村民经常在背后蛐蛐她胖,特别是从太子府回来后。 上次见到村口那家的女儿,竟然指着她的胸说她又胖了好多。 真讨厌! 暗自琢磨了半天,苏窈勉为其难地同意,点点脑袋,“好吧,那你就,暂时留在我家休养吧。” “多谢。”谢景昭朝她作揖,“另外,我在此养伤一事,烦请姑娘保守秘密,改日也会报答。” 苏窈漂亮的眉轻轻地蹙起。 他都这么穷了,还一口一个报答,他拿什么报答啊? 第6章 他吃亏只能当无事发生 谢景昭一掀眼皮,便瞧见苏窈的小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 如此显露的情绪,在他的面前,竟一点儿遮掩也没有,明摆着将他的话当成儿戏。 从未有人敢怀疑他的话。 谢景昭觉得心口憋了一股气。 他薄唇微抿,好一会儿,才开口替自己解释:“我……” 后面的话,突然被“叩叩叩”的敲门声打断。 半掩的房门之外,传来夏花的声音: “主子,早膳备好了。” 苏窈的肚子跟着“咕咕”一声,她接着往外走,“来啦!” 走了两步,她猛地想起还有一位伤者,背对着他询问道:“我要去吃饭了,等我吃完,我再拿给你吃,可以吗?” 谢景昭解释未成,神情有几分沉寂:“不必。” 饶是山珍海味放在面前,此刻他也无心用膳。 苏窈惊讶地眨眨眸,“你不吃呀?” 他伤得那么重,不吃的话,会饿晕过去吧? 谢景昭依然是冷冷淡淡,薄唇吐出两个字:“不吃。” 苏窈张了张嘴,本想再劝,又觉得他的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她只好道:“那好吧……” 她没再回头,拿着药箱离开偏房,轻轻关上房门。 - 苏窈家中只有一张木桌,放在厅堂,用膳也在那张木桌上。 此时,木桌摆放着夏花准备的早膳,由番薯、米做成的美味清甜的番薯粥。 夏花特地等粥半温热,再唤主子用膳。 这会儿番薯粥的温度恰到好处,苏窈一手端碗一手拿调羹,吃得香喷喷。 一碗吃完,苏窈还想再盛上一碗。 正欲动手,又忽地注意到自己胸前的起伏。 脑海里浮现出村口那家女儿嘲笑自己胖的画面,她闷闷地呼出一口气,把碗放了回去。 唉,节食吧,屋里还有个身受重伤的人等着吃呢。 虽然那个病人很不耐烦地说不吃。 不行,要吃的!不吃伤口好得更慢了! 思及此,苏窈跑去厨房拿干净的碗,盛一碗粥,端去给偏房里的人。 她腾不出手敲门,好在房门虚掩着,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往房门踹了一下,轻轻松松就踏入房中。 “我吃完早膳了,给你留了一碗——” 苏窈那双潋滟清澈的眸子朝床榻上望去。 下一瞬,她整个人定住,“番薯粥”三个字也哑在她的嘴里。 男人赤裸的脊背暴露在她的目光中。 宽阔的肩膀充满力量感,背肌坚硬结实,腰身精瘦。 即便身上伤痕累累,白色的布条包扎四处,但依然看得出肌肉线条十分流畅。 再往下,是强劲的两条大长腿,中部有不可言说、不可深述的物什。 苏窈傻眼。 谢景昭有洁癖,平日的穿着是一丁点灰也不能沾。 虽现下是特殊情况,他只能穿残破又沾满血迹的衣衫,但着实难忍。 瞥见床榻旁叠放一张干净的被单,琢磨再三,横竖短时间内无法走动,谢景昭便将身上的衣衫脱了。 想了想,又干脆把万分嫌弃的亵裤也脱掉。 他欲拿被单遮盖身体,只听到“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 谢景昭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盖上不可轻易展示于外人的部位。 窈窕少女出现在眼中。 苏窈呆呆地眨巴眨巴眼,倏地收回目光,忙转身背对着他。 她的双颊染上绯红,手指紧紧握着那碗粥。 他他他……他怎么浑身上上下下都脱光光了? 不久前虽是苏窈亲自帮他包扎伤口,但她一心想着自己是大夫,视线也很注意,不该看的不看。 如今猝不及防,视线毫无阻拦,苏窈的小脸越来越红,一路红至匀称的锁骨。 她磕磕巴巴地开口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给你送早膳的。” 谢景昭看到她手中端了一个碗,知她并非刻意,自己又寄人篱下,即便被看光也只能当无事发生。 他沉稳地深呼吸,平复心头复杂的情绪。 长手一伸,谢景昭拉过一旁的被单盖住自己的身体。 随后,他将亵裤藏于残破衣衫内,一起丢至床边。 谢景昭稍调整姿势,继而颇为平静地道:“脏破的衣衫穿着不舒服。” 算是解释为什么刚才自己会赤裸。 苏窈“哦”了一声,依然一动不动,整个人僵硬得像是屋子里的摆设品。 谢景昭闭了闭眼,忍着内心的崩溃,道:“你可以转过身了。” 苏窈好似定身术解除,这才小心翼翼地转了回来。 她的双眸眯成一条缝,仿佛担心又瞧见非礼勿视的一幕,通过那条眼缝细瞧。 确定他没上下光溜溜了,她重重地松口气,眸眼恢复正常的圆亮。 男人面无表情,眉眼透着几分冷淡,他明知故问:“有事吗?” 踹开的门被风吹动,吱呀吱呀响,那阵风也吹向苏窈,缓解了她因方才意外一瞥产生的害臊。 苏窈端着那碗粥上前,低头轻声道:“粥,给你的。” 谢景昭看一眼她碗里的粥,视线上移。 入目是一颗似苹果般红润的小脸蛋,长长的睫毛低垂,发乌肤白,五官精致艳丽,腰细多姿,一切集结在她的身上,纯真又妩媚。 明明穿得朴素,却似那不小心掉落凡间的仙女。 谢景昭挪开视线,面上毫无半点情绪。 只一霎,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那碗粥,抿成直线的薄唇一松,挤出两个字:“多谢。” 苏窈余光瞥见床边有东西,侧眸一看,发现是他原先穿着的残破衣衫。 脑海不免浮现他上下光溜溜的那一幕。 没瞧见他的亵裤丢哪儿了,可她还是小幅度的往旁边挪了又挪,拉开与他那件衣衫的距离。 少女有什么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挪步子的动作也是笨拙又明显。 她的反应被谢景昭尽收眼底,端着那碗粥的手细微地收紧。 虽然他也嫌弃自己那套衣衫,但,被如此明晃晃的嫌弃,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舒坦。 罢了,他全当没看见就是了。 谢景昭沉默地拿起调羹,吃一口称得上寡淡无味的稀粥。 下一秒,他的耳边传来柔柔软软的声音: “你不是说不吃吗?” 第7章 除非你把太子殿下的家书给我看 谢景昭:“……” 苏窈细声细气地再补一句:“我之前问要不要拿给你吃,你还回了我两遍不吃呢。” 谢景昭看向苏窈,漆黑的眸子透着难以言喻的恼羞成怒。 在男人冷凝的注视下,苏窈咽了一下口水,“我,我没有胡说哦,真的是你自己亲口说不吃的。” 还以为他会推托几下,或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他直接拿过粥就开始吃了。 果然,这人嘴里的话不能信,说一套做一套的。 还好她聪明极了,就没相信过他所说的话。 比如日后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比如不吃早膳。 谢景昭神情逐渐僵硬,手中的那碗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反射弧迟钝的苏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惹他生气了。 他的脸怎么凶凶的?呜呜,真的好凶。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她差点无法呼吸,苏窈弱弱地垂下眸,视线只够看得见他那双苍白又好看的大手。 “你、你吃嘛……我只是说说而已,没说不让你吃。” 她越说,声音越细声,小脸可怜兮兮。 少女眸光怯怯,矜傲的男人盯着她半晌,才收回令人胆颤的凌厉视线。 那碗粥彻底凉透,凉透后滋味更是一般。 谢景昭食之无味,沉默吃完。 苏窈低着脑袋偷偷瞄他,等他最后一口吃下,立即伸手把碗拿了过来。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偏房,连门也忘了关上,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瞧着十分委屈。 谢景昭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脸色,又逐渐覆上一层阴霾。 她委屈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斥她! 苏窈垂头丧气地来到小院。 夏花正在水池旁清洗碗筷,见自家主子垮着一张小脸,心一惊。 她连忙起身迎上:“主子,是不是有人欺负您了?” 苏窈摇摇脑袋,闷闷道:“没有欺负我,就是,就是瞪了我几眼。” 苏窈不是娇气包,以前遭受的白眼也不少,但这会儿仍然觉得心生委屈。 她救了他,帮他换药,让他住下来,还给他吃的。 他竟然凶巴巴地瞪她!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她发誓,不会给忘恩负义的人端去午膳了! 家里多了一陌生男子,夏花原想留在家中,但家中吃食所剩无几,她得再去后山寻野食。 在苏窈看来,食物更重要,便让她继续前往后山。 横竖偏房里那人身受重伤,一时半会下不来床,对她起不了任何实际的威胁。 夏花提前备好午膳,拿上背篓出门。 苏窈还因早上被他瞪生着闷气,午膳吃完,当真没把留下的吃食端进偏房。 将厅堂的桌子清理出一半,苏窈拿出纸笔,开始准备思索太子殿下“写”给她的家书。 她很警惕,明白之前那些书信只够坚持几天,所以着手开始“写”太子殿下给她的新的家书。 苏窈并不识字,父母在她幼时离世,姑母一家本就贫穷,更不会供她上学堂。 这些所谓的“家书”,只能凭借她的天马行空,胡乱涂写画画。 好在村里识字的人也不多,只要她小心一些,不要被识字的人瞧见这些“家书”就好了。 刚要提笔,忽地听见有人敲响自家院门。 “叩叩叩——” 随之,外面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低唤:“苏窈妹妹,你在家吗?” 是男人的声音。 苏窈疑惑地回忆了一下,还没想起这道声音是谁,那人已是自报姓名: “苏窈妹妹,我是苏淮文。” 苏淮文,苏家村鼎鼎有名的书生,埋头苦读多年,只为考上秀才。 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的人。 苏窈手忙脚乱地藏好桌上的“家书”。 这些胡乱涂写的“家书”可万万不能被苏淮文瞧见了! 藏得严严实实了,苏窈这才起身往外走。 苏淮文一身白白净净的书生打扮,长相清秀,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紧张地低头整理好衣衫,再摸摸发髻。 院门被人打开。 苏淮文迫不及待地望去。 少女小脸泛着淡淡健康的粉红,双眸水灵灵,“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谨慎的询问,听在苏淮文耳里却仿佛是少女含羞带怯。 他内心激动。 果然苏窈妹妹对他定是有情的! “苏窈妹妹,我前阵子去了临村上学堂,今日才回村。” 说到这,苏淮文表情挣扎,“苏窈妹妹,为何我听闻村民们说,你现在是太子殿下的小妾?” 苏窈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几分质问,内心感到些许的不舒服。 她微微蹙眉,点头承认:“对。” “你、你……”苏淮文身形一晃,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好一会儿,他喃喃出声,自言自语般:“苏窈妹妹年龄尚小,怎就,怎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小妾?” 缓了缓,苏淮文严肃而坚定地道:“我不信,苏窈妹妹,你是编了谎言欺骗大家的对吗?” 苏窈吓得瞳仁震了震。 她急忙反驳:“我、我怎么会编谎欺骗大家?太子殿下还给我写了家书呢!” 苏淮文还是不信,甚至提出道:“除非你把太子殿下的家书给我看,否则,你便是编谎。” “不是你、你……” 简直无理取闹啊他! 好端端的非要看家书做什么! 可她若不给他看,又怕他把这事宣扬出去,那她就彻底完蛋了! 苏窈佯装镇定,“那你在这等着吧!” 说完,她“砰”地关上院门。 隔着院门,还能听到苏淮文固执地喊道:“苏窈妹妹,我就在这儿等!直到我亲眼看到太子殿下写给你的家书!” 苏窈崩溃地在心里大喊:不是他这人有病吧! 她垂头丧气地回了厅堂,一张小脸皱在一起。 偏房内,忽地传出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苏窈脑海中一个念头快速闪过,眸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对呀!说不定那身受重伤的人识字呢! 他识字的话,就可以让他帮忙写家书啦! 苏窈兴致勃勃,把午膳摆得整整齐齐放在盘中,双手端起,直奔偏房。 生怕又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画面,她站在门外唤着道:“我给你端了午膳来哦。” 里面传来一声“进”。 苏窈抬起小脚轻轻踢开房门,她探头往里望一眼。 容貌清隽的男人醒着,身上也盖了被子。 苏窈这才走进去,将午膳放在床边,小心搀扶着男人坐起身,“你好像不太方便,我喂你吧?” 谢景昭平静地掀起眼皮往她瞥一眼。 她这般讨好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有事要他帮忙。 第8章 他亲自帮写家书 谢景昭先是婉拒:“多谢,不必。” “哦……”苏窈失望地撇了撇嘴。 她没走,就这么站在床边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午膳。 少女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乌黑明亮的双眸焦急又无措,谢景昭尽收眼底。 直到他最后一口午膳吃下,苏窈再也憋不住了,道:“我救了你,又给你换敷药草,还让你留在我家吃住……” 谢景昭彬彬有礼道:“日后我定报答姑娘。” “你不要日后了,你现在就可以报答我!”顿了顿,苏窈以防万一,先问他:“你识字吗?” 男人轻轻挑眉,“识字。” “那真的太好了!”苏窈欢喜地跳了起来:“你帮我写一封家书,一封就好!然后你不用报答我了!” 谢景昭眸底浮起疑惑,“家书?” “对!我来念,你来写就好!很简单的!” 说完这句话,苏窈开开心心地收拾碗筷走出偏房,以最快的速度把纸笔拿来,放在床边。 她神采奕奕,双手恭恭敬敬地朝他递上毛笔:“来,你快写,这封家书我很急!” 到底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区区一封家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景昭以为她是想写给她的家人,便接过毛笔,“你念。” 苏窈清清嗓子,小声又认真地念道:“吾之爱妾,苏窈——” 男人手中一顿,还没落笔,先抬眸看她,“你不是苏窈吗?” “我是呀!”苏窈对上他充满疑虑的眼神,心虚地催促道:“哎呀你别管啦,我念什么你就写什么嘛!记得要写好看点哦!” 谢景昭:“……行。” 苏窈再次清清嗓子,“吾之爱妾,苏窈,见字如见人。窈儿近日身体可安?吾终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窈儿,吾甚是念你……” 谢景昭:“……” 这到底是一封什么家书?怎这般肉麻黏糊? 苏窈绞尽脑汁,“只羡鸳鸯不羡仙,盼早日与窈儿重逢。” 她瞄一眼薄薄的纸,不识字,却不耽误她赏字。 写得可真好看! 谢景昭笔尖停住,抬眸看她:“没了?” 她点点脑袋:“嗯嗯,没了!” 他问:“落款呢?姓甚名谁?” 也不知她的这封满怀思念之情的家书是准备让谁“写”给她。 “呃……” 苏窈谨慎地瞧他一眼。 太子殿下的名讳可不能随意说起,更何况,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能不能信任呢! 万一他出去外面乱说,不小心传到太子殿下那儿去了,她的脑袋可就要离家出走了! 思及此,苏窈严肃地道:“落款就画一朵花好了!” 谢景昭眉尖轻挑,“什么花?” “呃……”她蹙眉沉思,大半天也没思出朵什么花儿来。 男人静静等待。 见她想得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了,他无奈,提议道:“鸢尾花如何?鸢尾的花语是长久思念。” “好!太好了!就这个鸢尾花!” 谢景昭没再问,描画一朵鸢尾花在落款的位置,随之放下毛笔。 “谢谢啦!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大的忙!” 苏窈乐呵呵地拿起“家书”,捏在空中吹着气,让墨水快些干透。 男人侧眸瞥了一眼。 少女双颊鼓当当的,红润的唇瓣嘟起,用力地呼出气,憨态可掬。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傻里傻气的女人。 直到墨水干透了,苏窈这才开开心心地走出偏房,临关上房门前,她还贴心地道:“你好好休养哦!” 房门被人轻轻关紧。 谢景昭略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躺回床榻静心歇息。 也不知她拿这封家书要去做什么。 罢了,反正里头除了指名道姓苏窈一人,也没其他人。 偏房外。 苏窈拿过一个信封,将家书有模有样地折好放入,再藏于怀中。 紧接着,她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院门前,酝酿了一会儿,才打开门。 瞧见苏淮文还站在院门,苏窈故作惊诧:“呀,你怎还在这儿?真要等着看太子殿下写给我的家书啊?” 苏淮文等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却也无半分不耐,只是恳切地望着她,道:“苏窈妹妹,没有亲眼看到太子殿下写给你的家书,我万万不信你成了太子殿下的妾室。” “你这人……唉!”苏窈夸张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就把家书给你看一眼吧。” 话落,苏窈将怀中的信封掏出,再小心拿出里头的家书。 她展开新鲜出炉不久的家书,翻过写了字的那面朝向他:“喏,你睁大眼睛自己看吧。” 苏淮文定神细瞧,呼吸逐渐急促,一个字一个字读:“吾之爱妾,苏窈——” 苏窈连忙喊住:“喂喂,你安安静静地看就好了!” 苏淮文深吸气,缓缓点头,“好。” 他再接着往下看。 字迹苍劲有力,干净清晰,脑海里仿佛浮现矜贵高傲的男人,微微屈腰提笔写家书的模样。 苏淮文强撑着看到最后一个字,忽地,他发现了一个疑点:“苏窈妹妹,这封家书,怎没有落款?” “有的呀!”苏窈芊芊手指往末尾的花儿一指,“你看,太子殿下给我的落款,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一朵鸢尾花。” 她故作玄虚:“你可知鸢尾花的花语是什么?” 苏淮文茫然地摇头:“不知。” “鸢尾花的花语,是长久思念。”她认真强调:“表达太子殿下对我长久的思念哦!” 苏淮文身形晃了晃,几欲昏厥。 竟、竟是真的? 苏窈当真是太子殿下的妾室了?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还未取得功名,心爱的女人却已经是他人的妾室了。 苏窈将家书重新折叠放回信封中,“家书也看了,你可别再乱说我编谎欺骗大家。” 苏淮文声音哽咽:“苏窈妹妹……” “没别的事了吧?再见。” 苏窈爽快地关上院门。 她蹦蹦跳跳地回到厅堂,将这封真真实实的“家书”,小心地存放好。 太好啦!现在识字的人想看太子殿下给她的家书,她也不用担心啦! 申时一刻。 夏花背着收获满满的背篓回家,给自家主子做了一顿丰富的晚膳。 苏窈心情美美哒,唇角一直往上翘起,她胃口大开,吃得饱饱撑撑才停住。 想到偏房里的伤患,苏窈特地留一只肥美的野鸡大鸡腿给他。 用过晚膳,她再将其余晚膳放在托盘中,再小心翼翼地端起,朝偏房走去。 苏窈站在门外唤着道:“晚膳好了哦,我端进去啦?” 偏房里头静悄悄一片。 她蹙起漂亮的眉头,纳闷地眨了眨眸,再提高些声音,唤道:“我留了一只非常好吃的大鸡腿给你哦!” 依然是安安静静,好似里头根本没有人。 苏窈抿了抿红润的唇,“我进去咯?” 第9章 你不要死啊!呜呜呜…… 话说完,苏窈还特地多等一会儿,才抬起小脚迈进偏房。 苏窈的视线直直望向男人的脸。 男人容貌清隽,薄情的冷眸此刻紧闭着。 咦? 睡着啦? 男人睡得极沉,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苏窈止步在床边,烦恼着要不要叫醒他吃午膳。 她瞧着他,越瞧越觉得他的脸红扑扑,跟午膳里的番茄汤一个颜色。 苏窈内心疑惑。 还不是酷暑时分,家里一点儿也不闷热,房门又开着,外头的风一吹进来,房里凉快极了。 可他怎么好似十分燥热呀? 倏地,苏窈闪过一个念头。 难不成,他发热了? 苏窈慌忙将午膳放置一旁,坐在床边,小手贴上他的额头。 好烫! 异常的高温与她小手的清凉形成鲜明的对比。 烧得昏迷的谢景昭贪恋这抹清凉,薄唇轻轻溢出一声舒爽的哼咛。 苏窈惊诧地瞪圆了双眸。 这该如何是好?他发热了! 定是他把衣衫脱得光溜溜,吹了风受凉! 苏窈起身往自己的厢房里跑,将自己床上的被单抱过来,盖在他的身上。 她的双手紧紧揪在一起,低声自语道:“冷静,冷静,发热而已,覃爷爷教过的……” 苏窈深呼吸,将晚膳端出去,吩咐夏花把吃食存好,自己则抱着药箱回到偏房内。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而后,镇定地探查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的身子轻微哆嗦,眉头紧紧拧着,症状恶寒怕冷,兼有头痛。 苏窈对症下药,挑出麻黄、桂枝、羌活等药材,去厨房里熬成药汁,再端来喂他。 男人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舀了药汁的调羹抵在他的唇边,药汁却分毫入不了他的嘴,顺着他的唇角流出来。 苏窈有些急了,眼眶湿润发红。 “你快些喝呀!你不喝药,热症退不了呀!” 她慌得快要哭出来了,一张小脸愁得皱一团。 谢景昭身体热得似要喷火,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脑袋更是胀痛。 偏生耳边仿佛有苍蝇,嗡嗡嗡地嚷嚷不停。 他忍了再忍,却忍无可忍,最后,扯着干哑低沉的嗓子,道:“闭、闭嘴。” 苏窈正不知所措,听到他的声音,眼眶里的泪水若断了线的珍珠串,一粒粒往下坠着。 她抽泣着哭道:“呜呜……你快些喝下药吧!你千万不要死啊!” “呜呜……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要是现在死了,那也太可怜了呜呜……” 谢景昭身体承受着病痛折磨,心里更是被这段哭哭啼啼的话语气得怄火。 是谁在给他哭丧? 他火冒三丈,硬生生压下身体的难受,掀起沉重的眼皮,要亲自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一张雪白的小脸挂满泪痕,少女泪眼婆娑。 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子落在谢景昭的脸上,湿意温热。 谢景昭下意识拧眉,原先的滔天怒气,仿佛被她的泪水浇灭,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醒啦?你呜呜……”苏窈看到他睁开眼,先是欣喜,再是后怕。 她不争气地呜咽出声:“我以为你要死了呜呜……” 对谢景昭而言,少女嘤嘤的哭声比身上的伤病,更令他感到难以忍受。 “孤——” 他声音沙哑,薄唇动了动,终于是艰难地道出完整的一句话:“我死不了。” 苏窈眼泪不停地掉落,抽抽噎噎道:“我熬了药,你快喝吧,喝下药,你的热症很快就退下去了。” 谢景昭看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再看她手中端着的泛着苦味的乌黑药汁。 他拧眉,面露抗拒,还带着几分怀疑。 苏窈吸吸鼻子,解释:“你别担心,我这药可厉害了,是覃爷爷教我的,药到病除!虽然,虽然苦是苦了点,但苦口良药嘛!” 这是谢景昭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覃爷爷”这号人物。 之前替他换敷药草,她也说是覃爷爷教她的。 男人思忖片刻,缓缓点头。 苏窈赶紧舀起药汁,一勺接一勺地喂着他。 直至全数喝尽,苏窈松了松气。 她帮他捻好被角,“好啦,你再休息休息,睡一觉就退热了。” 发热的病症让谢景昭感到疲累。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微睁开眼,确认一遍身边的少女有无落泪。 很好,没再哭了。 像是嫌弃,又似放松,谢景昭任由自己陷入昏睡。 苏窈弯下腰,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一下他因发热而泛红的脸颊。 没反应,睡着了。 费心熬了药汁,又哭了一回,苏窈困乏地捂嘴打一哈欠,眼眸立刻挤出一层湿意。 她不敢走远,怕他反复发热,那就难搞了。 苏窈就这么靠着床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随着一步步进入梦乡,她的姿势换了又换,迷迷糊糊寻到舒服的位置躺下,再沉沉睡去。 谢景昭在某一刻,如遇梦魇,浑身汗淋漓。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上了,不论怎么躲、怎么逃,那东西总能准确地又一次黏住他。 谢景昭忍无可忍,神情微愠地睁开双眸。 第10章 苏窈,做不成太子妾,做我的小妾也行啊 夜深,墨色笼罩,但谢景昭在夜中视物依然清晰可见。 入目,是一张近在咫尺的小脸。 少女眼眸紧阖,脸颊红润,似做了梦,红唇轻轻嗫喏着什么。 她纤细柔软的双手攀在他腰上,再往下,连带两条腿也不安分地搭在他的腿上。 忽地,旁侧传来一道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轻唤: “殿下。” 谢景昭循声望去。 床前,站着他的贴身护卫青默。 青默显然在此等候多时,将方才自家殿下与陌生女子姿势亲昵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内心滔天骇浪,脑海中疯狂闪过殿下与这名女子酱酱酿酿、激情澎湃的画面。 几日不见,殿下竟已温香软玉抱满怀! 床榻上,谢景昭神色晦暗,薄唇紧抿,漠声道:“出去。” “是,殿下!”青默猛收思绪,刚要低头离开房间,又听见一声吩咐: “等等,把衣服脱下来。” 青默瞳孔惊愕地震了又震,再连忙应道:“是!殿下!” 片刻后,青默身穿白色衣裤,腰系一条勉强遮挡的破烂衣衫,离开房间。 谢景昭面无表情,双手推开紧紧扒在自己身上的人儿。 少女往床榻里滚了一圈,梦呓几声又睡着了。 谢景昭拿起贴身护卫的衣衫穿于身上,转身走出房间。 小院。 青默盯着夜空中弯弯的月亮出神,仍因方才的所见感到震撼。 见到殿下出来,青默急忙收敛神色,恭敬地单膝跪下:“ 殿下,属下救驾来迟,还请殿下降罪。” 谢景昭冷冷道:“你是该罚。” 不过不是现在。 他居高临下,问:“京城那边如何了?” 青默依然跪地,回道:“殿下遇袭一事,目前还未传到京城里,京城风平浪静,不过只怕,瞒不了多久。” 谢景昭“嗯”了一声。 青默担忧道:“殿下重伤,此地穷山恶水,不如殿下先换个地方静养?” “不必,没有见到我的尸首之前,谢庭萧不会善罢甘休,我暂时留在这里。” 青默犹豫,问:“那殿下打算何时回京?” 谢景昭微微拧眉,沉眸思忖后,道:“祖母寿辰之前,我会回京。” 太后生辰在下月初一。 青默算算日子,还有十来天,也快了。 他正要离开,倏地,谢景昭出声吩咐: “等等,把你身上所有的银两留下,再准备几套干净的衣服送来,不必太过华丽。” 青默此次出门匆忙,银两本身带得不多,一路寻找殿下影踪,又花掉了不少的银两。 他将剩余的银两掏出递上,尴尬道:“殿下,属下身上只剩十个铜板。” 谢景昭一记冷眼扫向他。 青默解释,语气道出几分委屈:“属下找了殿下好几天,身上带的银两不多……属下这一路,还是啃着馒头大饼找过来的。”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比鞋底子还硬的大饼,往谢景昭面前一递:“殿下,您吃吗?” 谢景昭无语。 他用力地捏了捏眉心,咬牙斥道:“快滚。” “是,殿下!” - 苏窈一觉睡到辰时,太阳恰时升起。 她慢吞吞地睁开双眸。 咦?欸? 她什么时候睡到床上来啦? 苏窈茫然地挠挠头顶,带着满满的疑惑,走出房间。 一抬眼,她便看到本该躺在床榻上昏迷的男人,此刻坐在厅堂里。 日头斜照,金灿灿的光线透进来,衬得男人清隽的容貌更加矜傲。 苏窈惊讶地眨眨眼,“你醒啦?能走动啦?还发热吗?怎么不在房里歇息呢?” 谢景昭侧眸看她一眼,只答她的其中一问,道:“退热了,多谢姑娘的良药。” “客气啦,病好了就好。” 苏窈正要往院里走,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回头看向他,“你有衣服穿啦?” 谢景昭脑海里不由浮现之前不慎被她看光的一幕。 他唇角微绷,道:“我的人送了衣衫过来。” 原想还能顺带先给她一些银两,至少这阵子吃喝能用得上。 偏偏愚蠢的护卫只剩十个铜板,着实寒酸,他拿不出手。 苏窈感到奇怪,欲言又止地瞧他好几眼。 谢景昭分明看出,她是想问那他怎么没跟着他的人离开。 他道:“我还需在此处休养几日。” “哦……好吧。”苏窈看到他身上隐隐显露的纱布,没再说些什么。 谢景昭继续留在苏窈家中休养,逐渐下床轻松,但他也只在小院里走动,不出大门,以免暴露被京城的人发觉。 家中多了一男子,于苏窈而言并无不方便之处。 平日都是她忙她的,他休养他的,几乎互不干扰。 除了她房里的被单给了他,她得去跟夏花房里睡。 幸好夏花没有她这么胖,一张床睡她们二人刚刚好。 入夜。 子时刚过,墨色笼罩着整个苏家村,一片静谧。 突然,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逼近苏窈的家,伴随着低低的窃窃私语: “到了!公子,苏窈就住在这!” “你们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吩咐,不管你们听到了什么,都不准进去!” “是!公子!” 苏方良是村长家的长子,平日就爱花天酒地。 早在苏窈回村,便盯上她。 他派人去了京城打探消息,太子殿下根本就没纳过妾室! 得知此真相,苏方良一日也等不及,趁着夜色,欲将苏窈强了! 落栓的院门被人用木棍拨开。 苏方良放轻脚步,走过小院,踏进房中。 他掏出火折子点亮,往厢房走去。 “嘿嘿嘿,苏窈,我来啦……” 出乎意料,厢房空空荡荡,床铺整整齐齐,无人。 这婆娘怎么没在厢房里睡? 苏方良皱眉,立即出了厢房,朝偏房走去。 “吱呀——” 推开偏房的门,他就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看向床榻。 床榻上躺着一人,乌发长长,泛着精致的光泽。 苏方良顿时亢奋,一时激动,竟不小心把火折子弄灭了。 屋里陷入漆黑。 苏方良等不及重新点燃火折子,嘶溜着口水,就这么摸黑,一步步朝床塌的方向走去。 “苏窈啊,做不成太子妾,做我的小妾也行啊,我保证会好好疼你的!嘿嘿嘿……” 第11章 凶凶脸 苏方良似是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只当做是错觉,脸上挂着压抑不住的淫笑,脚步不停半会,直直抵达床榻边。 鞋子踢到床前的边沿,发出“砰”的一声。 苏方良嘿嘿一笑,“苏窈,我来啦——” 他伸出蠢蠢欲动的双手,往床头伸去。 手腕骤然被充满冰冷的知觉所覆盖,随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用力一折。 “啊——!!!” 苏方良发出尖叫的痛吼,腕上传来的痛楚仿佛将他整个人活活撕开。 房屋外,看守院门的几人被这道惊叫声吓得一哆嗦。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 “公子没事吧?” “公子说了,没有他的吩咐,我们不准进去坏他的好事。” “公子玩得挺大啊……听着好生刺激!” 与此同时。 伸手不见五指的偏房内。 苏方良跪倒在床边,一只手呈现畸形的弧度。 他浑身疼得直颤,喉间却发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声音,剩下残喘而嘶哑的痛苦呻吟。 只因他的下巴也被强行掰断,脱离正常的角度,无法闭合。 苏方良瞳仁放大,仰高头颅望着床榻的方向。 一片黑暗中,似有高大的身影坐于上方,而自己如蝼蚁般渺小,随时丧命。 “啊……啊……”苏方良恐惧地退后。 那道高大的身影仿佛阎罗王降世,要来索他的命! 裤裆一湿,苏方良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转身往门口爬去。 偏房里的动静不小,夏花生性敏锐,在苏方良潜入院中便察觉到了。 她提高警惕盯着房门,听到脚步声朝偏房而去,没一会儿,偏房里就陷入安静,如无事发生。 夏花神情严肃,再三思索,小心翼翼地翻身起床。 苏窈睡得迷迷糊糊,感知旁侧的人离开,一张红唇轻轻嗫喏一声:“夏花……” 她忍着困意睁开眼睛,发觉夏花已经出了房间。 夜半三更,夏花去哪儿呢? 苏窈坐在床榻上,等了半晌也不见夏花回来,弯身穿上绣鞋走出房间。 厅堂点着一根蜡烛照明,就着烛光,苏窈发现偏房的门开着。 她轻启红唇,疑惑地唤一声:“夏花?” 偏房内,立即传来一阵脚步声。 夏花双手背于身后,快步走出来,“主子。” 苏窈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潋滟的眸眼望向她,“夏花,你怎么不睡觉呀?” “主子,奴婢……” 夏花眼神闪躲,仿佛原本是有事想瞒住她,却被她撞见了。 苏窈不解地眨了眨眸,继而,她往房门敞开的偏房看去。 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苏窈倒吸口气,圆眸瞪得大大,不敢置信地惊呼:“难不成——他死掉了?” 偏房里的男人伤得很重,虽伤势逐渐好转,但说不准又突然没熬过去,死掉了! 夏花怔然,知道是主子误会了,解释道:“主子,其实是……” 还没来得及说明一二,偏房里又走出来一人。 男人身量极高,几乎要顶到上面的门框,面容清隽,下颌凌厉。 他一身素净的衣衫,却难掩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薄情狠厉,傲慢矜贵。 苏窈下意识转眸,望向男人。 心中的恐慌霎时蔓延至全身,她的身体僵硬。 “鬼、鬼啊!!!” 谢景昭目光沉静地落于大喊大叫的少女身上。 许是睡醒不久,少女肌肤白里透粉,红唇娇艳,裸露在外的细白脖颈下,雪白蔓延至锁骨,被衣衫遮挡。 她漂亮的脸庞逐渐惨白,半个身子藏在夏花后面,战战兢兢地哭道:“夏,夏花!那人死了,变成鬼出现了!” 谢景昭额角的青筋难耐地跳了一跳,唇角紧抿,目露不悦道:“你说谁死了?” 苏窈全然慌乱,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双手紧紧攥着夏花的衣角,害怕地哭着,“夏花,我我我怕鬼,呜……” 夏花连忙安抚地拍打她的背,“主子,他不是鬼,他没有死。” 抽泣的声音一停,苏窈抬起覆满泪痕的小脸,茫然地眨眨湿润的眸眼,“没有死?” 夏花肯定地点头,而后解释:“主子,方才屋中进了贼人,贼人被打晕了。” 苏窈脑袋发懵,缓慢顿悟。 又觉奇怪,她的家里穷得叮叮咚咚,怎还有贼人来她家里呢? 夏花搬来椅子到她的身下,“主子,您坐,奴婢将贼人拖走。” 苏窈“哦”一声,听话地坐下来。 夏花进了偏房。 苏窈怯懦地瞄向偏房门口的男人。 她谨慎地确认一眼地面,呼,有影子,他真的不是鬼。 再回忆方才自己哭喊着害怕“鬼”,苏窈多少有几分尴尬。 她轻咳了咳,故作镇定道:“你,你也醒啦?” 谢景昭冷眸扫向这个脸上还残留泪痕的少女,一言不发。 苏窈偷偷瞥了他一眼,再懦懦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所以误把你当成鬼了。” 她小声补充:“我救你那晚,你也跟个水鬼一样,把我吓一跳呢。” 谢景昭沉默。 他薄唇轻启,简洁道:“你的确对我有恩。” “是吧!”苏窈见他不跟自己计较方才的事情,松口气。 紧接着,她又忍不住对着他这张冷冷冰冰的俊脸道: “对了,你可以对你的恩人,也就是我,不要凶凶脸可以吗?” 谢景昭:“……” 得寸进尺的女人。 苏窈理直气壮道:“我胆子很小的,你凶凶脸的话,我会害怕,我害怕,就会哭。” 谢景昭:“……” 胆小? 从未有人敢向他提要求,她是第一个。 男人没反对,苏窈当他是同意了,小脸扬起满意的笑容。 她双手托住下巴,圆圆润润的眸眼望着偏房,又想起令她不解的问题,“奇怪,我家里都穷得要吃不饱了,为什么贼人还会来我家呀?” 第12章 太子殿下真的好爱苏窈! 谢景昭面无表情,道:“那是采花贼。” “采花贼?我家也没有种——”苏窈忽地一滞。 不对,此采花非字面上的采花! 她曾也以为采花便只是采摘鲜花,后来才知,那是对姑娘作恶的坏人! 再想到她的家里原来只住自己和夏花两个弱女子,苏窈的小脸瞬间血色全无,一片惨白。 “怎会……”她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后怕地红了眼眶。 苏窈回村前,并非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人盯上自己,回村后,她又编造了太子小妾的假身份保护自己,一时松懈。 苏窈抬起含泪的眸,望向男人,“所以方才贼人进家里,是你把贼人打晕了吗?” 那岂不是,是他救了她们! 谢景昭眸底闪过一抹冷意。 若非此地多有不便,他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他道:“嗯,打晕了。” 苏窈诧异又万分感激,起身一把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大手,道:“谢谢你,若不是你将那贼人打晕了,我跟夏花,我们可能就……” 谢景昭拧眉,凉薄的目光不耐地扫她一眼,“松——”松手! 不悦的斥责没能顺利说出来,硬生生卡在喉间。 晶莹剔透的泪珠子顺着少女的脸庞滚落。 苏窈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又唰唰往下流,“呜呜……” 她的样貌漂亮,性子单纯又和善,显得整个人软软柔柔。 谢景昭挪开视线,望向桌上摇曳的烛光,冷冷斥道:“不准哭。” 苏窈一噎,哭声短暂停住。 她抬眼瞧他,顿时被他凶凶的神情吓到了。 害怕与委屈掺杂在一块,苏窈嘴一瘪,垂着头,泪珠子一颗颗掉落,控诉道:“你……你答应过我的,不对我凶凶脸,你,你出尔反尔!” 谢景昭感到莫名其妙。 他何时答应? 谢景昭的视线挪回她的身上。 少女满脸泪痕,哭声刻意压低,楚楚可怜的模样。 怎么搞得像是他把她欺负哭了? 谢景昭心生烦躁,语气勉强微微缓和,道:“行了,别哭了。” 苏窈泪眼婆娑地看他,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自言自语,自哄道:“总归是你救了我们,免受贼人的欺辱。” 谢景昭瞥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苏窈整理好情绪,郑重地对他道:“谢谢你。” 谢景昭“嗯”了一声,算是收下她的致谢。 他是被一阵淫笑声所吵醒,贼人口中还唤着“苏窈”。 那贼人,专门冲着她来。 如若贼人进了她的房,她怕是凶多吉少。 苏窈望望外面漆黑的夜空,再看向安安静静的偏房。 她无措地望向旁侧的男人,“夏花怎这么久还不出来?” 谢景昭静静道:“我怎知?那是你的奴婢。” 她担忧地蹙起秀眉,“夏花在里头做什么呢?” 谢景昭瞥她一眼,“没你的事,你睡去吧。” 苏窈当然不可能睡得着,在厅堂里焦急地等候着。 约半个时辰,夏花终于出现了。 夏花将采花贼从偏房窗户拖出去,听到院门外还有动静,她又顺便绕到院门那方,将剩余的人通通打晕,捆绑在一起,拖至后山,让他们这伙人自生自灭。 “主子。” 苏窈一下子来到她的身边,“夏花,方才那贼人,是采花贼!好在有他,否则我们可能就……” 夏花立即道:“主子放心,奴婢誓死保护主子。” 苏窈摇着脑袋,“不要,我不要你死,我要我们都好好的。” “是,奴婢一切听主子的。” 谢景昭瞥一眼那面容丑陋身手不凡的婢女。 方才婢女抬起那采花贼,他无意扫见她的腕上有刺青。 那是死侍才会有的刺青。 许是死里逃生,又误打误撞被买下。 他开口问道:“院门外的人呢?处理好了吗?” 夏花细微地皱了一下眉,倒也平静回答:“一并打晕了。” 直到天蒙蒙亮,主仆二人才回房休息。 苏方良一伙人无故“失踪”,未被人察觉,他的家人只以为他又是沉迷花酒,连家也不回了。 这日,苏窈一觉睡到午时一刻,外头日光大晒。 夏花在院子里打水,见了她,立即放下手上的木桶,迎上去:“主子,您可要用早膳?” “算啦,我早午膳一块吃就好。”苏窈伸了伸懒腰,闻闻太阳烘烤地面的味道,“这天气真好,适合出门。” 因采花贼的事,苏窈几日不敢出门,今天才得以鼓起勇气。 用过膳,苏窈走出家门,才关好门前行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叫喊: “苏窈!” 经过书信这么一事,村民们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紧盯着苏窈的一举一动。 倒是有同龄的姑娘,对她的私事非常好奇。 “苏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苏窈循声望去,是住在村口那家的女儿,幼时她们还曾一起下过田地抓蚯蚓。 若是换个婶子婆子,苏窈不会搭理,想着是幼时玩伴,她耐心反问:“什么问题?” “就是……就是,太子殿下给你的家书,里头都写了什么呀?”苏溪溪脸上爆红,似乎是自个儿脑补了什么羞人的内容,又着实好奇得紧。 所有村民都在传,太子殿下写给苏窈的家书可黏糊了,听得她心痒痒,恨不得她能亲自收到太子殿下的家书。 苏窈身形细微地定住。 好在她提前准备了许多,这会儿可以应付自如。 苏窈粉嫩的双颊稍稍浮现红晕,水灵灵的眸眼羞涩地左右瞧瞧,见周围没有其他人,小声地对苏溪溪道: “太子殿下在家书里说,他很爱我,只是最近朝廷……所以不得已,让我继续待在村里,这样我才安全些。” 苏窈话落,隐约好似听见自家院门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地上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院门的方向。 夏花已经去后山了,家里就只剩下那个暂时在她家休养的男人。 他怎这般不小心,还摔了东西呢? 苏溪溪听完苏窈的讲述,满心激动,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她的脑中已然幻想出太子殿下深深爱着苏窈,苏窈就是太子殿下的逆鳞,太子殿下担心朝廷的争斗会伤害到他的逆鳞,无奈之下才让苏窈委屈待在村中的真情实感。 苏溪溪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盯着苏窈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神情复杂。 太子殿下真的好爱苏窈啊! 第13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太子殿下 苏窈侧耳仔细听自家院门里的动静,除了不久前的摔掉东西的声音后,里头没再传出任何声响了。 她有点好奇,又有点担心家里的伤患。 苏溪溪神情恍惚想什么想得入了神,苏窈没心思再去搭理她,故作掩饰地“啊”了一声,道:“瞧我这记性,把东西忘拿了。” 话落,苏窈重新推开院门,进家后立刻将门栓上,防止苏溪溪闯进来。 苏窈转身,一抬眼,看到那个面容苍白却又清隽无比的男人站立在厅堂门口。 他穿着素淡的衣衫,气质仍旧矜贵傲然。 谢景昭望向她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深沉,似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苏窈被他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感到莫名其妙。 不过这不是她返回家中的重点。 她抬脚朝他走去,一边左右张望。 担心苏溪溪还在家门口外,苏窈压低着声音,细语问他:“方才是什么声音呀?我在外头听见了。” 没等他回答,苏窈走近些,就瞧见厅堂里一地的茶杯碎片。 她一惊,先是看向他,上下打量,“你没受伤吧?” 紧接着,苏窈又不免心疼自己家中所剩无几的茶杯,嘟嘟哝哝道:“家里就只有三个茶杯,这么一摔,剩下两个了。” 说着说着,苏窈后知后觉发现,眼前的男人过分沉默寡言了,虽然他平时也不怎么开口说话。 苏窈抬起眸,陡然对上他那双深黑的眸子。 他还在用万分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怎、怎么了吗?”苏窈纳闷极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衫。 一切正常呀。 不正常的只有他。 谢景昭眸中没什么情绪,他拉开与她的距离,坐在厅堂里的椅子上。 他淡声道:“手滑,摔了,日后我会赔你茶杯。” 苏窈摆了摆手,摇头道:“算啦,不用你赔,下次小心点,再摔的话,茶杯就不够用了。” 等他走后,家里就只有她跟夏花二人,两个茶杯也是够用的,反正不会有人来她家中做客。 男人似乎并没有在听她说话,目光沉沉地看她。 苏窈没注意到他的出神,转身去院中拿来笤帚簸箕,将地上的碎茶杯收拾起来。 尽管摔碎茶杯的人不是她,可她也不好让一个伤患收拾。 直到她将地上的碎片扫净,谢景昭慢悠悠道:“方才,我听到你同别人的谈话。” “啊?”苏窈把笤帚簸箕放回院子里,再走回来,“哦……那是苏溪溪,我小时候经常跟她一块玩。” 她瞧他一眼,他年龄不大,看起来又不像成亲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哦!他想跟苏溪溪谈亲! 苏窈小声地补充一句:“你死心吧,苏溪溪不会喜欢你的,苏溪溪眼光很高很高的。” 她伸手往高处比划。 谢景昭拧眉。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胡话? 是装疯卖傻么? 他唇角微抿,凌厉的眼神凝视她,挑明道:“你同别人说,太子殿下给你写家书?” “噌”一下子,苏窈整张小脸通红。 这是“事实”没错,但仅限于在村子里的“事实”。 没料到竟然被他这个外人、村外人听了去! 许是恼羞成怒,又或是掩盖自己的尴尬,苏窈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斥道:“你、你竟然偷听墙角!你、你真没礼貌!” 谢景昭坐着,正好平视她指过来的芊芊手指。 原先他以为,这女人心地良善,救了他,也由他在此休养。 如今看来,呵。 她早就得知他的身份,故意救他,故意哄骗他亲笔写了“家书”,再同别人说,他爱她。 这女人,心机颇深,他竟被她这副单纯的姿态蒙骗。 谢景昭默不作声,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那姿态似是在等她的解释。 苏窈也在等他的解释。 她气呼呼地瞪着他:“你偷听了多少?” 谢景昭望向她,慢条斯理道:“你说,太子殿下写给你家书,太子殿下很爱你……” 苏窈可以在姑母、在村民们面前胡乱编造,却接受不了一个不属于他们村的人,一字一句地复述自己在村里刻意散发的谎言。 有种说不出的羞耻。 她捂住双耳,小脸红润得像是一颗熟透的番茄,“停停停!你不许说了!” 谢景昭也不是很想把她那段荒唐的话重复一遍。 他面无表情地看她,声音冷冷道:“好大的胆子。” 苏窈一听到他这句话,觉得他定是在阴阳怪气地取笑自己,羞恼的火气涌上心头。 编造是太子殿下的小妾,确实是她一时冲动又大胆的想法。 但,干他何事啊? 第14章 孤明日启程回京 苏窈连连两次深呼吸,勉强平复情绪,仰起下巴,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你管我胆子大不大!我同旁人说什么,好像都和你没有关系吧?” 谢景昭沉默,再缓慢地上下打量她。 她从何而来的这般汹汹气势? 这些村民,竟也蠢到由她这般糊弄?他堂堂太子,能放任自己的女人,住在这山野之中?呵! 无语到一定的地步,竟有些想发笑。 谢景昭望向她,反问:“不关我事?” 她哄骗他写了家书,又同别人说他爱她,这不关他的事? 不关他这个东越国太子的事?! 苏窈双手叉腰,越发硬气,越发大声地道:“当然和你没关系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只管养好你的伤就行!再说了,我又没说你爱我,你凶凶脸作甚!” 他凭什么对她凶凶!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太子殿下呢! 谢景昭顿住。 他与她四目相对。 周围,是近乎死寂的安静。 见他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瞧,苏窈莫名感到忐忑,心中腹诽:他板着脸干嘛呀? 虽然自己造谣与太子殿下有染是不对,但也没造谣与他有染啊! 真是的! 苏窈不想与他继续讨论此事,缓和了下来,道: “算了,不想和你掰扯这些了,你一个病人,负责养好自己的身体就好,管别人闲事干什么。” 顿了顿,她又哼道:“以后可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谢景昭:“……” 愚蠢的女人。 原是他高看她了。 苏窈话说完,转身就往院门走去。 忽地,一只大手揪住了她的后领。 苏窈差点被自己的衣领勒住,她急忙踮起脚尖挣脱:“呀!你干嘛!” 男人的俊脸不似刚才那般冷冰冰,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景昭沉声警告她:“别再让我听见你和太子的风言风语,明白?” 他毫不怜香惜玉,话落,直接松开手。 苏窈踉跄了一下,气得忘记他伤患的身份,转身伸手用力地推他一下。 她有些恼火:“你管那么多干嘛呀?你该不会是想对我以身相许吧?” 谢景昭感到可笑:“你做梦!” 苏窈退后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防止又被他揪住后领。 继而,她朝他扮了个鬼脸:“那你管我!” 说完这句话,苏窈麻溜地跑出小院,用力关上院门。 “砰”的一声巨响,而后,院内一片寂静。 谢景昭脸色黑沉如墨。 这个女人,真是胆大包天! 当晚。 护卫青默暗中前来探望他家太子殿下。 谢景昭冷着一张脸,道:“尽快回京,这个鬼地方孤不想留了。” 青默震惊,小心翼翼询问:“是那位漂亮姑娘没服侍好殿下吗?” 谢景昭一记冷眼扫向他。 青默立即跪下,“属下一时嘴快,口无遮拦,请殿下恕罪!” 他赶紧再道:“殿下上次提到的黄金,属下已经备好了。” 谢景昭冷呵一声,口吻满是嫌弃:“早些给她,孤要与她永不相干。” 青默听来,倒觉得是殿下与那位漂亮姑娘闹别扭了。 他试探问:“那殿下打算何时启程回京?” 谢景昭面无表情,道:“明日未时,你带黄金来。” “是,殿下!” 青默偷偷观察着殿下的神情。 还以为那位姑娘与殿下有露水之情,不能当上太子妃、侧妃,应该也能有个其他的名分。 瞧殿下这般心狠无情,怕是什么名分都不打算给那位姑娘了。 翌日,午时一刻。 厅堂的木桌上摆放着夏花准备的午膳。 苏窈朝着偏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可以用午膳了。” 喊完,她便先入座,没有等偏房里的人。 苏窈快吃完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从偏房里走出。 她抬眸瞧一眼。 容貌出众的男人依然是一袭素淡的衣衫,气质却难掩矜贵。 苏窈收回目光,细微地皱了皱小鼻子。 空有一张好皮囊,哼。 谢景昭瞥她一眼,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开口道:“多谢你这段日子照拂,我打算……” 后面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 “苏窈!苏窈!大事不好啦!” 是苏溪溪的声音。 苏窈秀眉蹙起。 她怎叫唤得这般急急躁躁? 苏窈将碗中的食物吃完,接过夏花递来的手帕擦擦嘴,起身往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她忽地停住,回身警告地瞪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一眼:“你不许再偷听我同别人谈话!” 谢景昭俊脸稍沉。 他稀罕偷听? 苏窈走出厅堂。 她打开院门,眸眼望向站在院门之外的苏溪溪,“什么事呀?” “苏窈,大事不好了!村里现在到处都在传你在家里养奸夫!” 第15章 苏窈背着太子养奸夫! 苏溪溪声音又大又激动,像是巴不得让整个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语气焦急,表情却透着异样的亢奋,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 苏窈眼珠子差点被这句离谱的话惊掉了,“我养奸夫?” 这是从何而来的谣言啊?简直太过分了!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对呀!”苏溪溪踮着脚尖往苏窈身后直张望,那架势恨不得可以冲进去亲眼目睹苏窈养的奸夫长什么样! “苏窈,你在家中真的养了个奸夫吗?” 苏窈一听,气得脸颊圆鼓鼓,“你胡说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养奸夫!” “可是大家都说得很真切啊!”苏溪溪伸手就想推她,意图挤进去她家,“苏窈,让我看看你家有没有奸夫!” 苏窈只觉得苏溪溪好不讲理,竟要强闯她家,她死死挡在院门口,怒气冲冲地骂道:“你有病呀!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二人正僵持着,不远处,一群村民浩浩荡荡地朝着苏窈家前进。 为首的人,是瘸一只手、斜着脖子的苏方良。 苏方良被折断手打晕丢至后山,整整三日才被救回家中。因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他的手无法恢复原来的形状,只能扭成诡异的角度,而他的脖子也因长时间姿势不正,颈椎歪斜。 苏方良咽不下这口气,到处散播消息: “苏窈家里养了个野男人,什么太子妾,我看她就是和太子府的奸夫私奔逃回来的!” “苏窈在太子府滥交成性!她家中的奸夫其实就是太子府的看门狗!” “大家不信就去瞧瞧,那奸夫还在她床上躺着呢!” 村民们跟着苏方良走,边走边骂道: “我呸!苏窈就是个下贱的货色!太子怎么会看上苏窈这种破鞋!” “我说呢,太子妾室怎么会一个人回来,搞半天是这个浪蹄子不安分偷人!” “苏窈这个小狐狸精,我早看她一副狐媚样,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一道白白净净的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来,满面着急。 苏淮文听着大家说的这些话,慌忙道:“各位莫要造谣生事,苏窈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苏方良听到动静,回头狠狠瞪向他,表情狰狞:“关你这个狗屁秀才什么事?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还想着跟她提亲呢,有什么用?这小贱人一心攀高枝,可瞧不上你这个穷酸秀才!” 苏淮文母亲也在人群里,一脸羞愤拉住自家儿子,唉声劝道:“淮文!你少管闲事!苏窈已经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苏窈了,你死了这份心吧!” “我……”苏淮文不想相信,可大家却说得这般笃定,他也不由得在内心犹豫,难道苏窈真的变成那种势利又勾三搭四的女人了吗? 他惆怅极了,不再反驳,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是我晚了一步!” 苏柳宜家就在苏窈隔壁,外面动静忒大了,慌慌忙忙跑出来。 向村民们一打听,苏柳宜的脸都快笑烂了! 她就知道,这小蹄子不是什么好货色!哈!竟偷偷在家养奸夫! 苏柳宜眼珠子一转溜,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念头。 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成亲了,就差个小儿子苏阙。 家里屋子一个,本身一对夫妻一间房够住的,但苏柳宜想到了隔壁屋的苏窈。 这小蹄子一个姑娘家的,要房屋做什么?嫁了人不也是跟丈夫住一起吗?房屋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直接给她家阙儿住得了!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她替自家阙儿,把苏窈的房子拿过来! 苏柳宜假意拦住想要前往苏窈家的村民们,大声喊道:“大家伙们,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呢!我先去问问窈儿!你们别着急!” 将村民们留步在自家门口,苏柳宜快步小跑,来到苏窈院门前。 “窈儿,窈儿!大事不好啦!” 苏窈正被有病一样的苏溪溪烦着,听到姑母苏柳宜这似曾相识的叫喊,她无声一叹,问:“姑母,怎的了?” “窈儿,大家伙们都在传你养奸夫啦!”苏柳宜假惺惺地握住苏窈的手,“姑母相信你不是这种人!窈儿你放心,姑母等会儿就帮你跟大家伙解释清楚!” 苏窈小脸一喜,明亮的双眸感激地望着她:“谢谢姑母!” 终于有人肯相信她了! 苏柳宜话锋一转,提道:“窈儿,实不相瞒,姑母恰好有那么一件小事想找你帮忙。” 苏窈毫无防备,顺着问道:“姑母,是什么事呀?” 苏柳宜不客气地道:“窈儿,你阿阙表弟快娶亲了,你这屋子一个人住有些浪费,不如把你这屋子让给阙儿和你未来嫂嫂住吧!” 苏窈一怔:“你说什、什么?” 她没有听错吧? 姑母竟要自己把房屋让给她的儿子去住? “窈儿,姑母也是迫不得已,才来求你帮帮忙的。”苏柳宜似是怕她跑了,留一只手抓紧她的臂弯,另一只手假惺惺地抹了抹眼泪。 苏柳宜哭哭啼啼道:“我可怜的阙儿啊,这些日子到处看亲,却总被一些势利的姑娘嫌弃,都说他没屋子,不愿嫁给他!窈儿,姑母一直以来都没有求过你帮忙,这一次,你就帮帮姑母,帮帮你可怜的表弟吧!把你的房子让给阙儿吧!” 苏窈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她还以为姑母转性了,相信她没有养奸夫,原是故意在这儿挖坑等着她! 苏柳宜哭得声泪俱下:“窈儿啊,阙儿可是你弟弟呀!你难道就不心疼心疼你弟弟吗?你难道忘记了,你父母走得早,可都是姑母拉扯你长大的呀!” “我不!” 苏窈小脸气得通红,想挣脱姑母的手,却是挣脱不得,反倒把自己的手臂弄得生疼。 简直欺人太甚! 这可是她父亲留给她的房屋!也是她唯一得以居留的住所! 苏窈气呼呼道:“这屋子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姑母明明自家够住,怎么好意思让我腾挪出来?那让我以后住哪里去?” 苏柳宜一听,凄惨的表情骤然一变,狠狠地瞪她:“你这个死没良心的!给脸不要!阙儿再怎么说都是你弟弟,你就乐意见他娶不上媳妇儿?何况,生恩哪有养恩亲?我养了你那么多年,现在让你回报我,你却推三阻四的,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你、我……”苏窈眼眶泛红,一半是手臂被抓疼了,另一半是心里憋屈。 她嘴笨,说不过姑母,咬着唇,用力想要将院门关上。 苏柳宜见状,狠狠推了苏窈一把,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娼妇,今天说什么也得把这房子给我让出来,你不搬是吧,行,我帮你搬!” 苏窈想反推,架不住自己力气没有姑母大, 被一股蛮力反推的整个人往后摔。 她害怕地紧紧闭上双眸。 “啊——”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她的腰间骤然多出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牢牢稳稳地接住她。 第16章 孤何时纳妾了? 苏窈惊恐的尖叫声只持续了一霎,而后停住。 男人身上带着清淡的冷香,还有几分似有若无的药草味,穿着的衣衫布料温凉,贴紧苏窈的脸,莫名让她安神定气,仿佛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她睫毛颤颤,泛着水光的眸子慢慢地往上抬,入目,是一张熟悉的冰冷面容。 谢景昭神情极冷,薄唇微微抿成直线。 他一只手扶握在少女柔软纤细的腰上,以防她摔落,另一只手停在半空,最大限度的与她保持着距离。 少女脸颊红润,眼眸湿漉漉蕴着泪花,像是被人欺负狠了。 谢景昭手臂稍稍使力,将她身子扶正,待她站稳后,立即把双手同时背在身后。 苏窈脑袋有些发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吸吸鼻子,细声细气道:“谢、谢谢。” 她来不及思索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又是怎么出现得这般及时? 苏柳宜也被忽地冒出来的陌生男人惊得傻愣住。 这男人身量极高,容貌更是出色,是她见过最好看最俊秀的男人了! 一旁幸灾乐祸看戏的苏溪溪,瞬间被这一高大又俊美的男人俘获了心神,看得傻眼。 好俊的男人! 苏溪溪率先回过神,呼喊道:“苏方良没有乱说,苏窈真的在家里养奸夫啊!” 苏柳宜的视线快速在苏窈与那个男人之间来回转。 再经苏溪溪这么一喊,刹那间,她恍然大悟。 难怪苏窈这个小蹄子翅膀硬了,不肯把房子给她的儿子住,原来真的是背着太子在家里养奸夫了! 真是个天生的狐狸精! 回个乡还不安分! 苏柳宜觉得自己抓到了苏窈的把柄,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 “大家伙快来看啊!苏窈背着太子养奸夫啦!!!” 苏窈错愕地睁圆了眼眸,随之怒瞪着她们,呵斥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苏柳宜往她身旁的男人看去,只一眼,便被男人冷冷的眼神弄得心底发怵。 她缩了缩脖子,忙收回视线,转而理直气壮地朝苏窈说道:“那不是你的奸夫?那他是谁?他为什么在你家?光天化日,还跟你当众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 苏窈气得大声否认:“我跟他哪有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你休要信口雌黄!” 苏柳宜不屑的哼笑一声,满脸鄙夷:“我可都亲眼看到了,他的手摸着你的腰!” “你、你……”苏窈气闷极了,“分明是你方才用力推我!我差点摔了,他只不过扶了我一把!” “亏我平时敬重你这位姑母,没想到你处处欺我不说,如今还要给我扣个污名在头上。” 两人的争吵外加苏溪溪、苏柳宜方才的嚷嚷,没一会儿,苏窈家的院门外围满了看戏的村民们。 “哟,苏窈这丫头真看不出来,居然真养了个男人在家里!” “她不是自称太子妾吗?现在还敢背着太子殿下养汉子,她活腻了吧?” 村民们对着苏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苏窈圆滚滚的星眸瞪着这伙人,“你们能不能别听风就是雨,没点自己辩驳是非的能力吗?” 苏方良扯出恶狠狠的阴笑,大声骂道:“太子妾?我看啊,这都是小贱蹄子瞎编造的!那家书啊,说不定还是她奸夫写的呢!” 村民们连连赞同点头。 “是啊!太子殿下怎么会看上苏窈这种破鞋?” “这奸夫面生,还不是我们村的人呢!” 苏柳宜听着村民们对苏窈的叫骂,心里痛快极了,她接上话道:“的确不是咱们村的人!我也想知道苏窈上哪儿找来的奸夫呢!还偷偷摸摸瞒着咱们,这不明摆着心虚吗?” 苏窈被气得眼眶通红,浑身颤抖得厉害,她反驳道:“你们不要乱说!他只是我顺手在河边救下的人!伤得重了暂时在我家休养罢了!” 苏柳宜冷嗤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像五岁小儿好骗?还顺手呢!” “怎就这么巧被你救了?” “我呸!小贱蹄子,年纪轻轻不知检点,一副狐媚子样!” 其余人连连附和苏柳宜,望着苏窈的眼神里,全然都是嘲讽戏弄之意。 苏窈一张嘴抵不过村民们一人一句的口水唾沫,瘪着小嘴,又气又委屈,“你们、你们……” 谢景昭拧着眉,凉薄的目光扫向院门之外的村民们。 他以为这个村穷虽穷,百姓也该是如苏窈这般淳朴善良的。 有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先有半夜潜入她家的采花贼,后有想要抢占她房屋的亲戚,现在还有一堆不听她解释,只顾对她加以恶意揣测泼脏水的刁民。 谢景昭眸光落在孤身一人的苏窈身上,无法想象,她到底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到现在? 他的神情没有半分情绪,却令人遍体生寒。 苏柳宜见苏窈跟那男人都不说话,只当是他们怕了,不禁上前几步,得意道:“苏窈啊,你若真是太子妾室,你说说,这事儿万一传到京城里去了,你还有能有命在吗?” 其中一名胆小凑热闹的村民一转头,不小心对上谢景昭那双泛着阴戾的冷眸,吓得一哆嗦。 村民紧张兮兮地警告他:“好了就快走吧!不然被太子知道你与他深爱的小妾同住多日,太子定斩了你的头!说不好我们整个村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谢景昭:? 孤何时纳妾了? 他眉心骤然拧起,清隽的脸庞无甚情绪。 苏柳宜又是假惺惺地凑近苏窈,道:“姑母呢,到底是你姑母,打心眼里疼着你。” “只要你把这屋子让给咱们阙儿,姑母就和那些人说,是场误会,如何?” 苏窈不愿意,尽管眼眶还红着,她挺直腰杆,用最大的声音,“我与这位公子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苏柳宜眼一狠,忽然一阵哭天喊地,“哎哟喂,太子妾室养奸夫,这是要诛九族的呀,咱们苏家村都会被连累的呀!” “苏窈啊,你害死我们了啊!” 其余村民一下子就被这句诛九族吓得七荤八素。 苏方良已然悄悄手持锄头靠近,借机为自己报仇,他大声吆喝:“这事可不能传到京城里,咱们今天就地把这奸夫打死,回头好给太子殿下交代!” 先把这奸夫杀了!到那时,苏窈这小贱蹄子还不得乖乖躺在他的床上,任他蹂躏! 第17章 参见殿下! 有几个胆大的村民听了苏方良的话,赞同地点头,纷纷跑去家中拿起趁手的锄头擀面棒,甚至有些还提着菜刀! 以苏方良为首,村民们一步步逼近苏窈家门。 苏窈整个人吓傻,泪珠子不停滚落,“你们、你们怎能如此!” 夏花护在自家主子面前,锐利的眸眼警惕地盯着他们。 谢景昭冷眸阴鸷,神情布满寒霜。 光天化日之下,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万万不敢相信,竟会发生这种充满人性之极恶的事情! 这群刁民,目无王法!自私跋扈!妄作胡为! 谢景昭面容冷傲,沉声吩咐夏花:“护好她。” 夏花立即护着自家主子往后退,她推开距离最近的偏房房门,“主子,您先待在这儿,外面太危险了。” 苏窈早被疯魔般的村民们吓得泪如雨下,哭得泣不成声。 她后怕地望着院子那边逐渐被村民们团团围住的男人,哽咽道:“夏花,那他……” 夏花安抚道:“主子莫慌,会没事的。” 紧接着,夏花轻轻将房门掩上,让自家主子得以安全地待在偏房里。 而她则守在偏房门外,目光警惕地盯着院子的方向,防止有村民闯入。 与此同时。 村民们一个个面目狰狞,盯着谢景昭的眼神恍如拥有血海深仇,他们步步紧逼,将谢景昭围在中间。 谢景昭身姿挺拔如松,面对这群欲要杀死自己的刁民,毫无惧色。 苏方良狠狠咬牙,眼里露出杀意的猩红,怒喊道:“大家一起上!一块杀了他!杀了他!” 说罢,他率先提着锄头往前冲,往死里用劲,挥向手无寸铁的男人。 其余村民也跟着举起手中的武器,朝男人而去。 谢景昭轻松侧身躲开苏方良的锄头猛击,再夺过一刁民手中的菜刀,反手一挥,将刁民砍晕在地。 他眼神冰冷,形如鬼魅般闪动。 村民们见状,愈发凶猛,一窝蜂地扑向男人。 谢景昭身形一闪,避开了前方的攻击,同时一挥衣袖,一道厉风将苏方良掀飞数米。 苏方良重重撞上院中的石砌墙,摔倒在地,当即呕出一大口鲜血。 谢景昭每一次皆是精准地击中刁民,身手矫健,动作如行云流水,让人眼花缭乱。 不到一刻钟,地上已是倒满了受伤的刁民,他们呻吟着,再也无法起身。 谢景昭孤身一人站立在中间。 他高高在上,神情冷若冰窖,对这些刁民彻底失望透顶! 远处,磅礴阵阵的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响彻云霄,好似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护卫青默率先骑马赶到。 看到这般混乱场面,他惊得浑身一震。 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青默翻身跳下马背,匆匆迎上前,单膝下跪在谢景昭面前,道:“殿下,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数十名太子的护卫抵达苏窈家门口。 护卫们气势磅礴,胯下的战马膘肥体壮,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威风凛严。 他们整齐划一,同时单膝下跪,异口同声道:“参见殿下!” 谢景昭神情阴鸷,眼神冷冷扫过一众胆大包天的刁民们,包括苏柳宜在内。 他声音凌厉,如煞神降临:“通通扣押起来。” 众护卫听令:“是!殿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空气似乎一瞬间凝住,村民们脸色齐齐大变。 苏柳宜扯着尖嗓子叫喊道:“你们,你们是谁!凭什么押我!不准碰我!苍天老爷啊!强抢妇女啦!!!” 护卫一脚把苏柳宜踹倒在地,“锵”的一声,将腰间的利剑拔出,抵至她的脖子上:“大胆!吾等乃是奉太子殿下之命!” 苏柳宜哭天喊地的尖叫声猛然一停,脸色煞白,颤抖地喃喃:“什、什么?太子殿下?!” 这么说,苏窈那小蹄子真没撒谎,她真的是太子殿下的妾室! 苏柳宜再回想自个儿不久前还妄图跟苏窈抢房屋,浑身一软,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脑袋与身子分离的那一幕了。 护卫手持太子令牌示众,冷冷开口:“奉太子殿下口谕!通通扣押!不可错漏!” 其余村民看到护卫拔剑的阵仗,再听见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瑟瑟发抖。 “苏窈、苏窈当真是太子殿下的妾室啊!” “太子殿下来接苏窈回京了!” “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殿下饶命!” 围观闹事的村民们皆被太子殿下的护卫一一扣押,无一错漏,通通送至官府,等候审判。 混乱的局面很快控制了下来。 除了满地丢落的锄头棍棒菜刀等的凶器,以及地面点点滩滩的血迹,一切恢复原有的平静。 护卫青默适时地呈上一个精致的大箱子,道:“殿下,您命属下准备的黄金万两,属下带过来了!” 谢景昭面容冷傲,睨一眼那装满黄金万两的大箱子。 继而,他缓缓转身,脚步沉沉地来到偏房门口。 夏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看在眼里。 即便面前的男人是当今太子殿下,但夏花仍旧偏护自家主子,眼神警惕。 如若太子殿下要对主子降罪,那她必定护主子周全。 谢景昭没看她,只冷冷道:“此事与她无关,孤自不会迁怒于她。” 夏花顿了顿,这才退向一旁,将偏房的门口让出来。 “吱呀”一声,偏房的门被人推开。 少女瘦弱的身子蜷缩在角落处,早在外面打起来的声音响起之时,她便吓得不轻,兀自难过又无措地哭着。 哭声隔绝了外头的任何声响,她浑然不知混战已经平复。 直到面前出现一双男人的鞋靴。 苏窈身子轻轻颤抖,顺着那双鞋靴缓慢抬起小脸,朦胧的泪眼逐渐看清男人的脸,立即慌忙地站起身。 少女泛着泪光的眸眼紧张担忧地望着他,“你有没有受伤?你还好吗?” 尽管以一敌众,谢景昭仍旧毫发无伤。 他对刁民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怒火滔天,却没半分迁就无辜的少女,只沉声道:“无碍。” 苏窈内疚又害怕极了,脑海里浮现村民们扭曲可怖的凶狠面容,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呜……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竟会,会想要杀了你……” 第18章 救命之恩,一笔勾销 面容清隽的男人神情沉寂,一双冷眸似深渊般莫测,缄默不语地盯着她。 原想将黄金万两赠予她,救命之恩一笔勾销。 可今日所见——怕是给她再多的黄金,也会有心怀恶意的刁民盯上她这一弱女子。 苏窈的泪珠子仍是啪嗒啪嗒地掉落,哭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发现外面安静得诡异,连同面前的男人,也一言不发,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那双潋滟的眸眼多了几分茫然无措,抽泣了几声,哽咽问:“村、村民们都走了吗?” 谢景昭面无表情,道:“我报了官,那些刁民被抓走了。” 苏窈抹了抹眼泪,恍然大悟,她十分赞同地点点脑袋,“对,就该报官!把他们通通抓起来!他们太过分了!” 她气得多骂了几句,“那个苏方良真可耻!脑子不干不净,竟说我养奸夫!还有我姑母!还想抢占我的房屋!说什么她儿子要成亲,我管她儿子是要成亲还要是进棺材!” 少女脸上还挂着泪珠子,边比划边骂着,这副模样憨傻老实,半点威慑力也没有。 谢景昭面容冷峻,眉宇间的阴戾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散。 院子里。 护卫青默与盛满黄金万两的箱子面面相觑。 之前殿下万般焦急地催他带黄金万两来,而此刻,他将黄金万两带来了,殿下却看都不看一眼黄金万两,只顾着进去里头跟漂亮姑娘“打情骂俏”了。 古人云,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真如此,连片叶不沾、不近女色的殿下也拜倒这一关啊! 正当青默感慨万分时,终于看到自家矜贵高傲的殿下,从那扇破旧的房门里走出来。 青默赶忙上前道:“殿……” 谢景昭眉心微拧,抬手制止他的发言,继而吩咐:“准备一座院子,周围环境要安全。” 青默差点没反应过来,懵了半霎,立即应下:“是!属下这就安排!” 难不成,殿下是想要将漂亮姑娘圈养起来? 殿下何不直接将漂亮姑娘带回府中呢? 青默百思不解,忽地惊悟:啊!殿下这是担心带漂亮姑娘回府,会招人耳目,怕给漂亮姑娘带来杀身之祸! 原来如此! 至于黄金万两——若是漂亮姑娘能俘获殿下的心,那还会缺这黄金万两吗? 不到半个时辰,青默便将他家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好了。 谢景昭坐于厅堂,瞥见青默回来了,问:“院子安置好了?” “是的,殿下!”青默单膝下跪,汇报道:“殿下,院子的位置正好在——” 青默觉得自己简直太神了,竟能在短时间内帮殿下买到位置绝妙的好院子! 谢景昭对院子在哪儿并不感兴趣,不耐烦地打断:“备马车。” “是!” 与此同时。 苏窈正在厢房中收拾包袱。 是的,收拾包袱,她要换地儿住了。 外面那男人对她说,他的人来了,而他也将按照之前的约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他说,他送一座院子给她,供她居住。 苏窈被他的这句话吓得不轻,见他真不似开玩笑,瞧着又像是家缠万贯,一座院子说送就送,她震惊极了。 原来他之前口口声声说报答,竟是真的! 苏窈本就不打算在村里头常住,想着找到差事便离村。 如今救人一命换一座院子,这太划算了! 生怕他反悔,她带着夏花麻溜地开始收拾包袱。 苏窈的包袱简便轻松,除却几套换洗衣衫,家里剩下的一些银子,便没了。 夏花接过她手中的包袱,“主子,我们走吧。” 苏窈回头看了看自己这寒酸的房屋,惆怅地叹一声,随即踏出房门。 男人颀长的身影立于院中,听到脚步声,他侧过身,深邃的冷眸朝她望来。 苏窈忽然发觉,他好像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许多。 她开口道了一声:“我收拾好了。” 谢景昭瞥一眼她身后婢女手中轻飘飘的包袱,眉心细微地拧了一下。 顷刻,他收回视线,示意苏窈跟上,转身踏出院门,坐上门口停靠的那辆低调内敛的宽阔马车。 苏窈小步跟着他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道:“啊呀,等我一下,我去拿样东西。” 回到偏房,苏窈将之前收起来的那块玉拿出来,再脚步匆匆地跑出去。 马车玄黑色的车帘垂下,将里头遮挡得严严实实。 苏窈靠着夏花的搀扶才得以上了马车。 俊美的男人坐在正位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窈瞧着这处处彰显着银子的马车内饰,小心翼翼地坐在侧边的位置上。 她暗暗咋舌,这辆马车贵气十足!肯定花了好多好多的银子啊! 苏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瞧见袖口沾了点灰尘,慌忙伸手拍一拍,生怕把这昂贵的马车给弄脏了。 谢景昭瞥她一眼,没说话。 苏窈拍完灰尘,又转溜着水润的眸眼到处望。 继而,她崇拜地看向正位上的男人,好奇地问道:“你家这么有钱呀?你是哪家府中的少爷呀?” 谢景昭不欲回答,对上她清澈干净的双眸,他顿了顿,勉强轻启薄唇,道:“谢家。” “谢家啊……” 苏窈蹙着眉认真想着京城有什么姓谢的大户人家,想了半天,她就只知道一个超级无敌大户的一家——当今圣上乃姓谢。 她偷偷打量着身侧的男人。 虽然他很有钱,相貌也是仪表堂堂,气场也挺唬人的,但他绝对绝对不是当今圣上,因为圣上都当爹的年纪了,至少四五十岁。 算了,管他是哪个谢家的公子爷,反正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原来是谢公子啊!”苏窈雪白的小脸扬起一抹笑,“谢谢你送我院子啊,谢公子。” 谢景昭面无表情:“救命之恩,一笔勾销。” 苏窈心情灿烂,眉飞眼笑:“当然,一笔勾销,咱俩互不相欠。” 她怎么算计,都觉得是自己赚大发了,她当差一辈子,估计都赚不来一座院子的钱呢! 马车平稳,行驶了约莫三个时辰,终于缓缓停下。 谢景昭抬手掀起马车的窗帘,往外瞥了一眼。 他轻轻拧眉。 这附近怎有些眼熟? 第19章 定情信物 马车外,传来护卫青默的声音:“殿……咳,谢公子,新院到了。” 谢景昭目光看向小脸满是兴奋的少女,道:“你的新院到了。” “好嘞!”苏窈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拉着夏花,“夏花,我们新家到啦!走吧!” 马车就停在正门口,一出马车,苏窈便被眼前这扇辉宏的大木门震撼住了。 这真的是她未来的新家吗? 虽一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苏窈也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院子。 此刻,她彻底傻眼。 青默微微低着头,做出“请”的姿势,“姑娘,请。” 苏窈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一事实。 她跑到马车侧边的窗口边,踮高脚尖,望着里头的男人,感激道:“谢公子!谢谢你送我那么大的一座院子!” 男人透过小窗,冷邃的眸中倒映着少女激动开心的脸庞。 他神情未变,淡淡道:“不客气。” “这么大的院子,就住我跟夏花,好幸福啊!”苏窈高兴得小脸红扑扑。 她再三对这位家缠万贯的谢公子道谢,紧接着一蹦一跳,与夏花一同走进她们的新家。 谢景昭静静地目送着,直至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他放下窗帘,面无表情道:“安排两名婢女过来。” “是,殿下!”青默暗自感慨,还是殿下体惜漂亮姑娘啊。 这么大的院子,确实需要多加婢女,否则就漂亮姑娘那一个婢女,哪里收拾得过来呢? “回府。” “是,殿下!” 青默坐上马车前头,挥动马鞭,驾车前往太子府。 苏窈踏入自家新院,满脸的惊奇与亢奋,“好大的房屋啊!” 她在苏家村的房屋,是小门小户的单进院落,屋内的房间也只有一个稍大点的厢房、窄小的两个偏房,一间曾给谢景昭住,一间给夏花住。 此时此刻,她的新家,是二进二出的大院子,由两个独立的院落连接而成。 而每个独立的院落,皆由正房、厢房、下房,四周再由雨廊围成,还有独立的前门和后门。 苏窈带着夏花逛一遍新家,选了其中一间院落用于日后的主要居住地方,夏花则住在离她最近的房间里。 她打开包袱正要收拾,才想起那块玉佩还未还给它的主人。 恰是刚好,门口来了两名婢女,冬苓与秋络,她们自称是谢公子家的奴婢,被调来此处供她差使。 苏窈拿着玉佩,递给其中一名叫冬苓的婢女,“冬苓,这块玉佩是谢公子的,劳烦你帮我还给谢公子。” 冬苓一听,连连摆手,慌忙拒绝:“玉佩乃贵重物品,还请苏窈姑娘亲自交还公子。” 万一这是殿下故意放在苏窈姑娘这儿的定情信物,她一个不小心还给殿下,殿下不得把她砍成两半? 苏窈没为难她,遗憾道:“啊……那好吧。” 另一边。 马车似乎才刚刚起步,没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殿下,太子府到了。” 谢景昭心中留疑,轻轻拧眉。 太子府正门。 身姿挺拔气宇非凡的男人下了马车。 青默悄声道:“殿下,姑娘的新院就在那儿——” 谢景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送给那女人的院子,竟然就在他的太子府的左侧方,两两之间,只隔了一条巷子。 青默内心得意,“殿下,您看可还满意?” 谢景昭:“……” 一时,寂静无声。 青默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大概、也许是,没将此事办好。 可殿下瞧着好像也不是非常不满意的样子啊。 谢景昭冷冷盯着青默,半晌,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踏入府中。 男人一手负于身后,威仪气度尽显。 护卫青默安安静静地跟在他周身,其余下人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低着脑袋。 府中的贴身侍卫赫凡快步迎上来,一脸久别重逢的喜意,“殿下!您终于回府了!殿下,您不知道,这阵子府中没有您的身影,属下日夜难眠——” 谢景昭额角青筋一跳,不耐打断:“闭嘴。” 赫凡没机会说完后面一大串感人肺腑的话。 他有些遗憾,“是!殿下!” 多日不见,殿下一如既往的薄情寡义啊! 这种挨殿下训斥的感觉,爽! 而如此薄情寡义的殿下,竟特地让青默亲自去挑选,买下一座院子赠予一位姑娘! 据赫凡所知,那座院子,可是在太子府中翻个墙就到的啊! 可想而知,那位姑娘在殿下心中绝对是非常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种只宠一人的专情,简直太爽了!他好爱! 赫凡紧跟他家殿下的步子,一边忍不住激动地道:“殿下,新院里的婢女派人递了话,说是那位苏窈姑娘,想还您,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四个字,赫凡咬字清晰,生怕自己没说明白。 男人一张俊脸瞬时沉下,眼神冰冷地扫过去:“‘定情信物’?” 赫凡内心暗爽。 但他面上一怂,乖乖纠正,道:“殿下恕罪,属下一时口误,不是定情信物,是殿下您以往随身携带于腰上、旁人无法接触到的玉佩。” 可他还是忍不住加上添油加醋的夸张形容。 谢景昭:“……” 他闭了闭眼,沉声命令道:“青默,把他带下去,杖责二十板。” 青默憋着笑,故作严肃:“是,殿下!” 赫凡连连捂住自己的臀部,“殿下饶命!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也不瞎说了!” 可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形容有什么差错,分明就是事实! 殿下这是被自己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第20章 她?医术高明? 一刻钟后。 太医院的左院判夏显逸循例来给太子殿下请平安脉,在赫凡一扭一拐的带领下,前往书房。 夏显逸欲言又止,忍不住问:“你这是又惹殿下不快了?” 赫凡嘿嘿回道:“让夏太医见笑了。” “你这屁股一天到晚要挨多少顿板子?”夏显逸摇着头,不理解。 赫凡乐呵呵道:“殿下好一阵子没回府了,我念得很!” 青默下手不敢重,怕无人伺候殿下,每次只是让他挨个意思罢了,殿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 到了书房门口,赫凡通报一声:“殿下,夏太医来了。” 里头传来他家殿下冷冷淡淡的一个字:“进。” 赫凡轻轻地推门,再对夏显逸道:“夏太医,请。” 书房里满满当当的书籍,空气中飘着挥散不去的书香笔墨味。 踏入书房,抬头便是一幅字,由皇上亲笔,【慎微、慎行、慎言】。 夏显逸躬身朝那幅字作揖,而后,再往里寻找殿下的身影。 右侧,过一道屏风,层层帷幔垂落,隐约映出男人颀长的身形,斜卧其中,手中握一卷书册。 夏显逸朝着男人行磕头之礼,“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夏太医请起。” “谢太子殿下。”夏显逸起身轻轻整理衣摆,抬脚迎上前。 谢景昭放下手中书册,解开衣扣,冷眸淡淡瞥了夏显逸一眼,道:“今日所见,还望夏太医切莫传出。” 夏显逸垂眸低首,毕恭毕敬:“微臣知晓。” 皇帝尚未立下储君之前,夏显逸还只是太医院小小的吏目,被谢景昭看中,交付忠心后,才得以步步高升,成为如今的左院判。 看到太子殿下身上大大小小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夏显逸顿时神情慌张,“殿下,您这、这……” 殿下乃储君,未来的天子,竟有人犯下滔天罪行,行刺殿下! 谢景昭面无表情地打断:“虚话少说。” 夏显逸忙收敛情绪,上前仔细查看。 当他看清太子殿下身上的伤口时,不禁瞪大双眼,满脸诧异。 大大小小的伤口已是愈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但也可以看出原本的狰狞可怖。 夏显逸心中暗自称奇,如此严重的伤势,照理说,至少一两个月才得以愈合至此。 可他上月方见过殿下,那会儿殿下并无受伤,而距离现在不过半个多月,怎会好得如此之快? 谢景昭见他神色惊讶,问:“孤的伤口如何?” 夏显逸回过神,赶忙答道:“殿下伤势已然稳定,不日便能痊愈。” 谢景昭睨着他,再问:“那夏太医为何如此惊讶?” “回殿下,微臣瞧见殿下之前所受的伤非同小可,却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得极好,想必,定是有医术高明之人为殿下诊治过。” 谢景昭稍稍挑眉,脑海里浮现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雪白小脸。 她?医术高明? 夏显逸拿起沾有药草的部分纱布,低头细嗅,分辨里头的草药。 片刻,他感慨道:“殿下,这位高人用药极大胆,剂量却恰到好处,实乃不可多得的神医啊!” 放眼整个太医院,无一胆敢这般! “哦?是么?” 谢景昭无意间往那座新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能得夏太医如此称赞,想来,那女人确有实力。 夏显逸突然想到什么,表情犹豫,“殿下,微臣斗胆——” 谢景昭掀起眼皮瞥他一眼,“说。” “殿下,良妃娘娘身体的老毛病……” “殿下,是太医院无能,上下无人断言病因,无法开出有效的药方。” 夏显逸伏身跪下,两手扶地叩首,道:“殿下,娘娘的病况着实棘手,若能有这位神医诊治,或许得以痊愈。” 闻言,谢景昭神情微凝。 母妃一向胃口不佳,喜呕却并非喜脉,虽是小病,但断断续续,总无法痊愈,时间一久,人也就越发虚弱。 如若那女人真能把母妃的顽固旧症治好—— 男人冷眸沉沉,不动声色道:“孤会安排。” ** 新院气派精致,干净整洁,应有的家具用品皆齐齐全全,甚至全部都是崭新的。 苏窈收拾好包袱后,情绪依然难以平复,开心地逛来逛去,乐得连晚膳时辰到了也没发现,还是夏花唤住她,她才感觉肚子饿了。 “主子,晚膳准备好了。” 苏窈突然想到一个新的问题。 之前还能从村子的后山里寻些野食填饱肚子,如今已经进了京城,离村子十万八千里远,哪里还能回去寻野食? 而她剩下的银子也不多了,京城的粮食昂贵,怕是吃不上多久,就没银子买粮食了。 苏窈愁得小脸皱成一团,恍恍惚惚地跟着夏花来到桌前坐下。 蓦地,她的小鼻子动了动,再细细嗅。 好香!!! 苏窈双眸恢复光彩,抬起小脸一瞧,桌子上已然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荤素搭配均匀,色泽鲜艳。 这可比她在家里吃的要丰富多了! “夏花,这晚膳是从哪儿来的?”苏窈又惊又喜,直咽口水。 夏花回道:“主子,秋络说以后的餐食,谢公子那边会派人安排。” “以后?”苏窈不敢置信,双眸瞪得圆圆大大,“是每一天、每一餐他都安排吗?” “是的。” 苏窈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前一刻才忧愁接下来可能会饱一顿饿一顿了,后一刻就有人主动承包了她以后的膳食! 苏窈感动万分,“谢公子当真是个大好人啊!” 不仅给她住,还给她吃! 苏窈大肆动筷,酣畅淋漓地吃得饱饱。 用餐完毕后,冬苓秋络二人快速将桌子收拾干净,回到大门处待命。 二人忍不住低声探讨。 冬苓:“苏窈姑娘貌美,难怪殿下要赠她院落。” 秋络:“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苏窈姑娘……” “美人总归长得是大差不差的,再说了,你不是一直都待在太子府里么?哪里去过别的地方呢?” “也是……” “苏窈姑娘性子好善,瞧着十分好相处,以后咱们若是能一直待在苏窈姑娘身边,也是极好的。” “是啊,咱们好生伺候着苏窈姑娘便是。” 才刚起了头,大门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随即,有人敲响大门。 二人同时噤声。 夜幕降临,这个时辰,会是谁来访? 第21章 切莫怠慢她 赫凡得知殿下要去隔壁的新院,亢奋得臀部也不疼了,激动地跟在殿下身后,美言其曰:“殿下,夜间路途昏暗,属下替您掌灯。” 谢景昭面不改色,薄唇只吐出两个字:“闭嘴。” “是,殿下。”为了能亲自见证殿下与他心爱之人的同框画面,赫凡这会儿乖巧极了,立刻安安静静。 夜色昏暗,太子府附近的道路更是空无一人,一片肃静。 避开耳目,他们来到那座新院大门前。 赫凡走上前,敲了敲门。 大门内,冬苓小心地询问:“哪位到访?” 赫凡回道:“谢公子来访。” 冬苓与秋络一听,连忙一同将大门打开。 她们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子,恭敬道:“参见殿下。” 谢景昭目光望进去,里头安静得似无人。 赫凡观察着自家殿下的神情,开口询问两名婢女:“苏窈姑娘人呢?” 冬苓小心翼翼地应答:“苏窈姑娘方用完晚膳,在房中歇息。” 赫凡转头看向自家殿下,一脸乐呵呵地转述:“殿下,苏窈姑娘在厢房里等着您呢!” 谢景昭一拧眉,冷眸瞥向他,“不是让你闭嘴?” 赫凡赶紧低头:“是,殿下!属下闭嘴!属下再也不说一个字!” 男人面无表情,正要抬脚迈进,忽地又停住了。 他沉着一张脸,冷声道:“今后,你们是她的婢女,切莫怠慢她。” 冬苓秋络二人身形一颤,扑通一声齐齐双膝跪下:“是!殿下!奴婢遵命!” 赫凡瞧了瞧自家殿下愈来愈阴沉的脸色。 他立刻对两名婢女斥道:“愚蠢!还不快快进去,向你们的新主子通报有贵客到!” “是,是!” 冬苓秋络二人恍然醒悟。 她们一人待在原地,一人匆匆跑进里头向新主子苏窈姑娘汇报有客来访。 苏窈吃得撑住了,两只小手扶着细腰,正在厢房外的小院子散散步消消食。 她在苏家村那房屋的小院子,就跟现在厢房外的小院子差不多大。 如今她是真真正正住上大房屋的人了,苏窈每当想到这,总是憋不住笑意,一个人便这么傻乐乐地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匆匆忙忙、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苏窈转身,就瞧见谢公子的其中一名婢女神色仓惶地朝自己奔来。 待婢女走近些,才看清她,苏窈好奇地眨了眨眸,“秋络,怎么啦?” “姑、姑娘……”秋络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唤出声,又慌慌张张地摇摇头,“不对,是主子,主子。” 秋络缓了缓气,可算是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恭敬地望向她的新主子,道:“主子,有客来访,是谢公子。” 苏窈刚纳闷秋络为何唤自己主子,再听到谢公子来了,她惊讶得瞪大了眼,“谢公子来了?他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来把这座大院子讨要回去吧? 这一念头冒出来,苏窈顿时急了,赶紧往大门走去。 秋络寸步紧跟在她身后。 夜幕降临,院内燃起照明的灯,光线落在大门外的男人身上。 谢景昭清隽的神色晦暗不明,冷漠无情。 脚步声渐近,他抬眸望去,便见一少女往自己这边走来,小脸上挂着的表情,似乎——快要哭了? 谢景昭微拧了一下眉心。 她这是怎的了?谁让她受委屈了? 此刻。 苏窈看向大门之外仪表堂堂、身形颀长的男人,潋滟的双眸里含着委屈。 “谢公子。” 从厢房这边走到大门,还需一会儿的功夫,苏窈这一路心神不宁,就担心谢公子突然反悔,不给她大院子住了。 她的软软的声色带上一层鼻音,哽咽道:“谢公子,你不可以反悔赶我走……” 话落,苏窈眼眶里的热泪滚动。 她才刚住进这个大院子没半天的时辰呢,如果真要她搬走,那她,那她呜呜呜…… 谢景昭还未曾开口,面前的少女已然流下两行清泪,红润的唇瓣委屈地抿着,浓密的睫毛挡住那双盈满泪水的眸眼。 他本没对她做什么,见她这般委屈控诉,莫名觉得罪人是自己。 谢景昭眉心拧起,冷声道:“我何曾说过,要赶你走?” 细弱的哭泣声忽地一停。 “好像……没说过。” 他们已经两不相欠,除了想反悔讨回大院子,苏窈想不到其他理由能让他这么晚到来。 她抬起雪白的小脸,朦胧泪眼望向他,“那,那你为何突然来找我?” 谢景昭瞥见她眼泪还未干,薄唇紧抿,神情有几分不耐,“自然是有事找你。” 赫凡瞧瞧他家殿下的脸色,紧接着看向一旁的婢女,提点道:“怎照顾你们家主子的?还不快递上帕子。” 冬苓秋络二人被他这么一说,吓得脸一白,慌忙拿出手帕递给她们的新主子,“主子,小心身子,莫要流泪。” 苏窈接过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纳闷道:“你们不是谢公子的婢女吗?” 怎突然就改口唤她“主子”了? 谢景昭面无表情。 身后的赫凡扬起笑脸道:“姑娘您这就太客气了,公子让她们留在您这儿,自是以后您才是她们的主子啊。” 苏窈觉得也有道理,总不能他的人天天留在她家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专门留两个眼线盯着她呢。 知晓自己还能继续居住在大院子里,苏窈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带谢公子来到厅堂中。 冬苓秋络呈上热茶,安安静静退到厅堂门外待命。 谢景昭侧眸瞥向还站在身后的赫凡。 赫凡:“……” 他的内心好生失望,还没看到自家殿下与这位姑娘你情我浓的画面呢。 罢了,殿下脸皮薄,自己杵在这儿,殿下肯定不好意思对姑娘说一些黏糊糊的情话,他理解。 顶着自家殿下的冷眼,赫凡小心翼翼地跟着两名婢女退到厅堂门外。 赫凡恪守尽责,走出厅堂还不忘顺手轻轻关好门。 门吱呀吱呀,随后“砰”的一声,让厅堂内的男女得以一完全私密的空间。 苏窈方才掉了眼泪,这会儿端起茶杯补充水分,暗暗夸着这茶真好喝,她就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谢景昭深眸望向坐于对面的少女,面容稍凝。 少女专注地品茶,也不急着问他要找她什么事。 这般毫无防备之心,又胆小爱哭,她如何进宫为母妃诊治? 第22章 殿下是吃醋了 男人神情越发严肃,唇角不禁抿了抿,目光一直落在少女的身上。 宫中规矩繁琐,不似在他面前,有救命之恩的保命符,可以任由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 不能就这么带她进宫,否则,她一条命都不够死的。 苏窈喝完了一整杯茶水,后知后觉地抬眸,一下子对上他那双深沉的眸眼。 她有点儿吓到。 怎坐下又不说话,只盯着她瞧? 苏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再摸摸脸蛋,摸摸头发,一切正常极了。 不正常的只有对面这个男人。 她纳闷问:“谢公子不是找我有事吗?” 谢景昭敛眸道:“我曾听你提起,是一位爷爷教你用草药止血的?” “是呀。”苏窈老老实实地点了点脑袋,“覃爷爷以前住在村尾,我有次摔伤流了好多血,是他教我用草药止血的。” 谢景昭不动声色,“只是教了你止血而已吗?” 苏窈不疑有他,有什么便说什么,“闲时我去找覃爷爷,覃爷爷也会教我一点别的,你之前不是发热了么?也是覃爷爷教我怎么用草药退热的。” 谢景昭再问:“那你可曾替他人诊治过伤病?” 苏窈一双明亮的眸眼瞪得圆溜溜的,“谢公子,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继而,她尴尬道:“不瞒你说,你是我第一个‘病人’。” 她那会儿也是情急之下临时帮他止血,再后来,他不肯寻大夫,苏窈才接着用覃爷爷教她的方法继续帮他换药。 谢景昭睨向她。 这么听下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医者,顺手教了她一些日常小伤小病的诊治方法。 而他误打误撞,恰好碰上了她会的,才恢复得这般迅速。 夏太医乃太医院的左院判,虽其中有自己的帮助,但没点实力也是坐不到左院判的位置。 谢景昭沉吟半晌,心中已有决断。 他站起身,放缓语调,慢慢道:“早些歇息。” 苏窈茫然地眨眨眸。 啊?这就走啦? 不是……他也没说找她什么事呀? 问几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就没啦? 苏窈一头雾水。 男人不欲多留,朝门口走去。 紧闭的房门一开,赫凡的身子斜斜挺挺地倒了过来,“哎呀——” 他赶紧稳住,顶着自家殿下黑沉沉的目光,嘿嘿一笑,“公子,您完事啦?” 咋这么快就完事了呢?他还什么都没有听到呢! 谢景昭拧着眉,冷着一张脸。 赫凡连忙收起笑脸,板起严肃的表情,恭敬地朝厅堂内的漂亮姑娘道:“姑娘,多有叨扰,告辞。” 话落,赫凡安安静静地随着自家殿下离开。 冬苓送他们到大门,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子,再关好大门。 赫凡跟着殿下回到了太子府。 他满心好奇,憋了一路,这会儿憋不住了,问道:“殿下,您与新院的姑娘是何种关系?” 谢景昭脚步顿住,侧眸冷冷看他,“孤还得向你汇报是么?” 赫凡立即抬手拍一拍自己的嘴巴,“属下失言,殿下请恕罪。” 见殿下神情未有缓解,赫凡忙夸道:“殿下眼光真好,苏姑娘貌美如花,声音侬侬软软,难怪殿下不惜买座院子,养着苏姑娘啊!” 男人脸色越发沉冷,他面无表情道:“青默,拉下去!杖打五十板!” 神出鬼没的青默倏然从天而降,单膝下跪听令:“是!殿下!” 赫凡捂着自己的臀部:“殿下饶命!属下不再说话啦!殿下饶命啊!” 难道他夸错了? 还是说殿下吃醋了?不乐意其他男人夸苏窈姑娘的好? 赫凡脑子一转溜,心中笃定:殿下是吃醋了! 吃五十大板长一智,以后他绝对不敢随意夸苏窈姑娘了! 翌日。 太子府正门,专属太子殿下的豪华马车备好,青默率领十名护卫守在周围待命。 听到脚步声渐近,青默转身,望向太子府门口。 午时日照耀眼,从府中走出的男人比之更为夺目。 阳光洒在男人的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一层金色的光辉,高贵不可亵玩。 男人身着刺绣独属唯一的玄色华丽衣裳,清隽的面容冷漠倨傲,浑身透出与生俱来的凛然气息。 青默神情一肃,作揖恭敬道:“殿下。” 男人面无表情,坐进马车。 青默依然坐于马车前方,挥鞭驾车。 马车平稳地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太子殿下谢景昭并非皇后亲生,他的生母是住在咸尚宫的良妃娘娘。 马车行至宫门口,谢景昭缓缓睁开眸,而后前往景仁宫给皇后请安。 将近一个时辰,他才回来。 男人冷沉着一张俊脸,眉宇微微拧着,心情甚是一般。 皇后育有两位公主,膝下无皇子。 当今圣上共有三位皇子,三皇子谢翊胤乃俪妃娘娘所生,谢景昭排二,而大皇子谢庭萧的生母乃逝世的惠仪贵妃。 立储君之前,皇后力挺大皇子谢庭萧,奈何圣心难测,储君之位给了一直不欲争抢的谢景昭。 自那后,皇后便对谢景昭与他的生母良妃动了其他心思。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直到抵达离咸尚宫最近的侧宫门口。 经过长长的宫道,一路遇上不少的宫女太监,皆是恭恭敬敬对太子殿下行礼。 左拐右拐,到达咸尚宫。 咸尚宫门口的太监尖着嗓子喊道: “太子殿下到——奴才小卓子参见太子殿下!” 谢景昭停住脚步,声音淡淡:“母妃可在歇息?” “回殿下,往常这时辰呀,娘娘定是要午寐!今儿知晓殿下您要来,娘娘激动极啦!娘娘就盼着殿下您的到来呢!” 小卓子深深弯着腰,做出“请”的姿势:“殿下,请。” 谢景昭阔步迈进咸尚宫。 良妃居住的咸尚宫精致恢弘,太监宫女垂眸敛声恪守本分,显得宫内空旷安寂。 小卓子领着太子殿下到了花园入口,恭敬道:“殿下,娘娘就在听雨亭里。” 谢景昭往花园中央的亭子望去,迈开步子走去。 听雨亭内。 雍华的美人坐于亭中,容貌艳丽,光华耀倾城。 听见脚步声,美人缓缓转过身,漂亮的眉眼慢慢弯起,温柔地望着那道颀长矜傲的身影。 第23章 替良妃娘娘诊脉 谢景昭朝她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良妃娘娘温迎,是当今圣上的宠妃之一。 “殿下快快请起。”良妃伸手虚虚一扶,目光上下打量他,担忧地问道:“听闻殿下前阵子微服出巡,万事可安?” 谢景昭神色平静,道:“一切安好,母妃不必为儿臣烦忧。” 良妃安心地点了点头,“那便好。” 待他坐下后,良妃命令其他宫女太监:“你们退下。” “是,娘娘。” 宫女太监安安静静地离开听雨亭。 谢景昭出声道:“母妃,昨日儿臣听夏太医说起,母妃的旧疾仍是如此,儿臣此次微服出巡,恰好识得一民间郎中,医术了得。” 良妃一听,红唇轻轻启,含笑道:“殿下微服出巡也记着本宫的旧疾,本宫非常感动。” 随之,她左右瞧盼,“殿下所说的郎中呢?” 谢景昭敛了敛眸,平静地替那胆小如鼠的女人寻了借口,道:“郎中避世多年,儿臣未能请动她进宫。” 良妃顿时了然,“殿下的意思,本宫明白。” 无非是需要她亲自出宫了。 民间郎中大都是行走江湖,多少有些气性,如若真能治好她的旧疾,她并不在意自降身份,前往诊治。 良妃问道:“郎中几时得空?” “如若母妃方便,即刻也可。”谢景昭面不改色道:“母妃,郎中已在儿臣府中。” 良妃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轻笑,“殿下倒是帮本宫安排好了。” 横竖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自然是早日痊愈早日舒心,良妃道:“殿下有心,今日未时,本宫便到。” “母妃,儿臣先行告退,回府恭候。” 此次前来,一是给母妃报平安,二是请母妃出宫。 事毕,谢景昭没有再多留,离开咸尚宫,以免皇后那方另起疑心。 - 赫凡在府中休养半天,可算是能下床走路了。 听闻殿下从宫中回来了,赫凡连忙来到太子府门口迎接。 谢景昭下了马车,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新院的方向。 继而,他淡声吩咐:“去递个话,未时一刻,孤会带母妃前往她家。” 赫凡走路姿势别扭,听完殿下的吩咐,差点把脚给崴了。 他张大嘴巴,下巴似是要惊掉了:“殿下,您这就要带苏姑娘见良妃娘娘啦?” 这进展是否太过迅速了些? 赫凡真觉得哪天一觉醒来,殿下便要娶太子妃了。 谢景昭眉心一拧,冷冷瞥他,那眼神仿佛在道:还想挨板子? 赫凡臀部一缩,赶紧改口,“属下领命!属下这就亲自前往,给苏姑娘递话。” 赫凡不敢耽搁,好在新院就在面前,不过几步远的距离罢了。 他敲响大门,来开门的是婢女冬苓。 赫凡道:“给你家主子递个话,未时一刻,殿……咳,我家公子会携夫人一同前来拜访。” 他不是很能理解,殿下怎么非要在苏姑娘面前自称是“谢家公子”。 殿下若是跟苏姑娘自爆身份,苏姑娘说不定早就眼巴巴入住太子府了。 冬苓昨晚才刚被赫凡提点过,此刻见到他这么说,脑子一转,立即反应过来,是殿下与良妃娘娘要来见她家主子。 冬苓内心惶恐,恭敬地福身:“是,奴婢知晓。” 赫凡叮嘱一声:“切莫泄露公子与夫人的身份。” 殿下没特别吩咐,他们万万不敢说漏了嘴。 冬苓送走赫凡,便一脸慌张地来到主子面前。 此时,苏窈正在盘点她可怜的几些银钱。 谢公子做人厚道,送了她大院子,还包她膳食,已经是让她节省了不少的开支。 但是剩下这些银钱,也不够其余开销,她还是得找找新差事,好好赚银两。 外面,匆匆脚步声传来。 苏窈愁眉苦脸地收好银钱,一边抬眸望向门口。 “主子,主子——” 冬苓一路疾走,止步在房门外,她喘喘气,再道:“主子,谢公子说,未时一刻,他会带着他的母亲谢夫人来访。” “啊?” 昨夜谢公子问了几个问题就走了,今日怎的还要来访呀? 甚至还带上了他的母亲。 苏窈百思不得其解,“冬苓,谢公子有说要来做什么吗?” 冬苓摇头答道:“主子,谢公子什么也没说。” “这人怎这么奇怪?”苏窈纳闷地皱了皱鼻子。 不过好在谢公子提前说了,不然她正要打算出门去寻差事呢。 自昨日入住新家,苏窈还没逛一逛附近,不知她这个新家是在京城的哪块地方。 之前她在村里头大肆造谣自己是太子殿下的妾室,苏窈希望离太子府是越远越好,免得一个不小心,被太子殿下听到了自己的造谣内容,那她就得脑袋搬新家了。 用过丰富的午膳,苏窈便在厅堂里等待着谢公子与他母亲的到来。 等得快要打瞌睡了,冬苓跑来道:“主子,谢公子与谢夫人来了。” 苏窈朝她道:“请他们进来吧。” “是,主子。” 一旁的秋络去准备茶水。 苏窈望了望房梁,“夏花,你在吗?” 忽地一阵风吹衣衫声,下一瞬,夏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主子。” 家里多了冬苓秋络两名婢女,夏花常常突然就不见影踪,可是每当苏窈唤她,夏花总能一下子出现。 苏窈见她在,安心地扬了扬唇,“在就好,你重新躲起来吧。” 以往夏花需贴身伺候,忙上忙下,现下已有两名婢女照顾主子,她便另寻其他职责。 新家院子范围广,又没侍卫看守,夏花自觉当起侍卫,四处巡逻,隐于暗处保护主子。 “是,主子。”夏花应道。 谢公子、谢夫人二位客人到厅堂之前,夏花再次消失。 冬苓在前方领路,毕恭毕敬道:“谢公子、谢夫人,这边请。” 与此同时,苏窈站起身,望向门口。 男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袭玄衣,风姿绝艳,清隽的面容冷冷淡淡,气质矜贵傲然。 在他身旁,是一位身穿绯红衣裳的美人,头戴精贵细致的发簪,光彩耀人。 苏窈顿时被眼前这赏心悦目的一幕惊艳到了。 真不愧是家缠万贯的大户人家啊!谢公子瞧着贵气十足,他的母亲也是雍荣华贵极了。 再低头瞧瞧自己,不过只是一身洗得已经泛白了的旧衣衫,从头到脚素得让人打哈欠。 苏窈不由得感到羞赧。 第24章 他怎这般霸道无礼? 谢景昭行至她的面前,向她介绍道:“这是我母亲。” 苏窈只敢瞧一眼高雅气派的美人,她软声道:“谢夫人,我是苏窈。” 良妃一双美眸暗暗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她到太子府后,谢景昭向她解释,他提及的这位郎中其实是个小姑娘,胆小怕事,并且尚不知他的身份。 殿下是她的亲儿子,她从未见过殿下如此降低身份去迁就别人,她太好奇这位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是以,良妃配合着当一回普通百姓。 果真如殿下所言,小姑娘眼睛明亮清澈,表情藏不住想法,一看到她便露出胆怯的模样。 瞥见少女双颊泛起异样的绯红,良妃轻轻挑眉,语调温和地问:“苏姑娘很热吗?” 苏窈捂了捂脸,果真自己的脸烫呼呼的,她连忙用双手充当扇子,扇风降降温,“不热,就是……我那个……” 她掰扯不出理由,生硬地转开话题,“谢公子,谢夫人,你们坐。” 良妃在深宫多年,许久没见过这般灵动直白的人了,唇边情不自禁地扬了扬。 秋络恭敬地呈上茶水后,便安安静静地退到门口。 谢景昭不欲费时,开口道:“此次来访,是想让你替我母亲诊脉。” 这话说得实在突然,苏窈整个人愣住了,“啊?我?” 她又不是郎中,为何要她帮他的母亲诊脉呀? 再说了,她哪里懂什么医术呀?对药草最基本的认知,还是覃爷爷教她的。 “谢公子,我……”苏窈下意识就要推荐他去寻大夫。 话还没说完,谢景昭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拒绝,态度强硬几分,打断她的话,直言问:“你可会诊脉?” 苏窈一噎,老老实实回答:“就会一点点。” 谢景昭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压迫力的威胁,命令道:“那你替我母亲诊脉便是。” 苏窈:“……” 他怎这般霸道无礼? 苏窈蹙起眉心,红唇一撇,刚想再度拒绝,倏然对上他那双冷冷沉沉的深眸,瞬间怂了。 “好嘛……我答应你,你别瞪我了。” 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凶凶脸啊?他的脾气真的很糟糕! 谢景昭敛了敛眸,唤了门外的赫凡,让他将备好的脉枕拿来。 赫凡不敢乱说话,他的臀部很危险,由不得他再放肆了。 规规矩矩地放好脉枕,赫凡安安静静地退到门口。 良妃一双美眸时而看一眼苏窈,时而看一眼谢景昭,似乎兴致不错。 她抬起芊芊细手,放在脉枕之上,“苏姑娘,有劳了。” 苏窈挪着步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替谢夫人诊脉。 不过只是诊脉,这最简单的诊脉,她还是懂一丢丢的。 良妃饶有兴致地瞧着面前这张雪白稚嫩的小脸,一边好奇地问:“昭儿,你与苏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谢景昭面不改色,平静道:“母亲,我与苏姑娘只是偶然相识。” “这样啊。”良妃眉尖轻轻一挑,唇边扬起一抹淡笑。 “偶然相识”这四个字,蕴含太多内容了。 片刻后,苏窈收回手,抬眸瞧了瞧谢夫人的气色。 谢夫人脸上妆容精致,唇瓣涂了一层红色的唇脂,虽是盖住了原本的唇色,但细瞧之下,仍能看出唇瓣略微干燥。 再看谢夫人的鼻翼两侧,淡淡发红,应是平时流清鼻涕擦拭过后留下的痕迹。 而据她观察,谢夫人的气息较为短促,眉宇间略含倦乏。 苏窈心里有了底,却没有贸然直言,只是看向坐于身后的男人。 谢景昭对上她明亮清澈的眸眼,手稍稍一抬:“有话直说。” 苏窈这才慢慢开口,谨慎地询问:“谢夫人,您平时可是食欲不振?或偶尔想吐?” 谢景昭不动声色,冷眸深深地望向她。 他未曾跟她提起过母妃的身体情况,她却能准确说中母妃的症状。 难道真如夏太医所言,她的医术了得? 良妃眸光微闪,没回答,反问道:“苏姑娘,我可是有孕了?” “呃……” 苏窈不知谢夫人是否还盼着要孩子,虽然她儿子谢公子已经那么大了。 斟酌了一下,苏窈尽量委婉道:“谢夫人的脉象并非有孕,倒是更像内火旺盛,脾胃虚弱。” 良妃神色未动,只是道:“以往的郎中给我诊脉,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呢。” 谢景昭侧眸瞥向苏窈,问她:“你知道症状,那开药方会吧?” 苏窈点点脑袋,“会的。” 这症状很常见,药材也不难寻,她觉得没有任何难度。 谢景昭唤道:“赫凡,拿纸墨笔砚过来。” “是,公子!”赫凡立刻跑去准备。 没一会儿,赫凡将纸墨笔砚呈上。 谢景昭抬手点了点纸,目光望向苏窈:“把药方写下来。” 苏窈一懵:“啊?” 她还以为是他要写呢! 少女尴尬极了,“谢公子,我……我不识字的呀。” 她要是识字,当初也就不用急得跑去求他帮自己写一封所谓的“太子殿下”给她的“家书”,再用那封“家书”,把识字的苏淮文糊弄过去。 苏窈的这句话“我不识字”,一下子让谢景昭记起,之前她让自己写的那封无署名的“家书”。 谢景昭脸色稍稍一沉。 顿了顿,他耐下性子,伸手提笔,“你说药方,我来写。” “哦哦,好。”苏窈清清嗓子,一边思索一边念道:“人参、白术、茯苓、山药、砂仁、薏苡仁……” 朴素干净的姑娘念着,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写着。 这画面实在匪夷所思,良妃瞧得都定住了,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位“苏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让殿下百般迁就。 若是普通女子,大可让别人来写药方子,殿下乃未来天子,何必亲自动笔? 良妃当然不会认为,殿下此刻亲自动笔写下药方,是为了自己。 亲儿子是什么性格,她心里有数。 眼前的这一幕,出乎意料的和谐,好似曾经他们二人已经这么“配合”过了,一人负责念,一人负责写。 苏窈一口气念了数种药材,继而,她再反复思索自己是否有错漏。 检查了几遍之后,苏窈道:“好啦,就是这些,随一日三餐服用便可。” 谢景昭放下手中的笔,垂眸细瞧药方。 第25章 她并非正妃人选 谢景昭对医术并无深究,此张药方他也瞧不出什么。 将药方叠起,他看向一旁的良妃,道:“母亲,过后我会让其他郎中仔细查看此张药方。” 他自然不会贸然让母妃服用这药方。 “昭儿有心了。”良妃唇边扬起淡淡的笑容,美眸中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景昭正要准备与母妃一同离去,转眸便见母妃突然伸手握住了苏窈的手。 他一顿,目光疑惑地望去。 良妃将苏窈的小手拉住了,轻轻在手中捏了捏。 少女瞧着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手心却长了些许的茧,是经常做事的痕迹。 自他们到来,就没有别的人出现,仿佛这儿就只住了苏姑娘一人。 那苏姑娘的父母呢? 良妃眸色略深,随之问:“苏姑娘,令尊姓甚名谁?” “家父是苏律彰。”谢夫人的手心暖暖滑滑,但苏窈有点儿不自在,想将手抽回来。 良妃思忖半晌,没听说过京城内有这人物。 谢景昭似乎察觉到他母妃的意图,开口道:“母亲——” “我就跟苏姑娘聊几句。”良妃看他一眼,“昭儿若有其他事,你先回去吧。” 她的儿子难得对一女子如此上心,她自得仔细问个清楚这位苏姑娘是哪家千金。 谢景昭瞥了瞥苏窈,薄唇绷直,没再说话,也没准备离开。 一是担心母妃被这女人无意间冒犯了,二是防止这女人胡言乱语,造成误会。 谢景昭没忘这女人是如何在那小村子里头放肆造谣自己与她的关系。 良妃重新将目光落向面前的少女,又问道:“那令堂呢?” “家母苏轻雨。”苏窈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伤悲,细声细气道:“我爹娘在我幼时便不在了。” 良妃稍愣。 这是她从未料想过的,怪不得只有苏姑娘一人出来见客。 良妃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苏姑娘是个可怜人。” 苏窈小脸的表情纠结,片霎,她摇摇脑袋,“也还好啦,我不可怜呀。” 她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她的身体健全,又有吃有住的,这比好多好多人的生活要好很多了。 良妃只觉面前这个丧父丧母的少女坚强又乐观,声音不禁温和了许多,“苏姑娘性子极好。” 苏窈不反驳,她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呢,鲜少跟人起争执的。 良妃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衣袖,道:“苏姑娘若是不嫌弃,我送你几身衣裳,就当是今日苏姑娘替我诊脉的费用了。” 苏窈刚要拒绝,听到后面,又觉得好像也很合理。 她犹豫一会儿,“多谢谢夫人。” 衣裳她确实缺的,现下她的银钱紧张,能省则省。 这般定下,良妃没有再多留,与谢景昭一同离开。 苏窈送着他们到门口,门口停了马车。 待他们坐上马车,再行驶出视线内,苏窈才转身回院内。 她暗暗感慨,谢公子的母亲真是和蔼可亲,瞧着就好相处极了。 不像谢公子,一天天的拉着一张凶凶脸,还酷爱瞪人。 另一边。 马车内,谢景昭觉鼻尖发痒,拧了拧眉。 良妃若有所思,继而,出声问他:“殿下是准备一直在苏姑娘面前隐瞒身份吗?” 谢景昭神情未动半分,只答:“母妃,儿臣与她并无瓜葛。” 那女人蠢笨愚钝,告知身份又如何?横竖他与她不会再见面。 若非顾及母妃的旧疾,他早已与她不相往来。 良妃惊讶于他语气中的笃定,好似巴不得与苏姑娘互不相识。 可她总觉得,他越是这般,那羁绊便会越深。 谢景昭将药方拿出,道:“母妃,儿臣已传唤夏太医,待夏太医看过药方后,再做决定。” 提起这事,良妃更是好奇,她问:“苏姑娘瞧着不似郎中,殿下怎知她会医术?” 谢景昭有意隐瞒遇刺之事,面不改色:“儿臣的护卫青默受了伤,是苏姑娘出手相助。” 正在马车外驾车的青默:“……?” 良妃不疑有他,“原是如此。” 良妃乃宫中妃子,不宜出宫太久,“郎中”瞧过,到太子府后,她便换了马车回宫。 落下的窗口帘布被风吹动,忽地经过一处院门,良妃无意瞥了一眼,好眼熟。 她道:“停。” “停——”小卓子喊道。 她掀起窗边帘布的一角,往外望去。 那不是苏姑娘的家么? 良妃内心惊讶。 苏姑娘的家,竟离太子府这般靠近。 方才回太子府,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程,良妃根本没注意。 现下看来,是殿下有意吩咐下人绕路,不让她知晓。 越是遮掩,越是不清不白。 良妃细声吩咐小卓子,“去查一下这院子的主人。” 小卓子应下:“是,娘娘,奴才这就命人查探。” 良妃松开帘布。 如若苏姑娘身份低卑,殿下对她有意的话,纳为妾室也可。 如若苏姑娘家世不错,侧妃也可。 苏窈相貌端正,性子善良,但良妃从未把太子妃的位置与她连在一起。 谢景昭乃是未来天子,正妃之位绝对不可含糊,不仅良妃会盯着把关,圣上也会过目,毕竟,那将是未来东越国的皇后。 太子府。 太医院的左院判夏显逸得令,匆匆赶来。 这次还是赫凡前来领路。 夏显逸见他走路姿势比昨日更为别扭,摇头:“你啊,又挨板子了吧?” “夏太医见笑了。”赫凡收敛了许多,“是属下失言,殿下才这般责罚。” 夏显逸啧道:“叫你少惹殿下不悦。” 书房门外,赫凡敲敲门,通报道:“殿下,夏太医到了。” 里头,传出淡淡的一个字:“进。” 赫凡轻轻推门,对他道:“夏太医,请。” 书房内。 “微臣叩见太子殿下。”夏显逸朝坐在桌前的男人行磕头之礼。 “夏太医请起。”谢景昭将那张药方拿出,递给他,“夏太医,你看看这药方。” “是。”夏显逸恭敬地接过药方,再低头细细瞧看。 谢景昭掀了掀眼皮,睨一眼夏太医的神情,问:“此药方如何?” 第26章 背后之人身份神秘 “妙,妙,妙极啊!” 夏显逸少有的激动,如上次那般惊讶,感慨不断,声音洪亮又亢奋:“殿下,此药方绝妙,如若良妃娘娘服下此药,再好生休养,那旧疾不日便可痊愈。” 谢景昭轻轻挑眉,“当真?” “殿下,微臣以及太医院众位太医所开的药方,与此位神医所开的药方,只相差几味药,而这几味药,微臣想来,那便是良妃娘娘旧疾迟迟不愈的原因。” 夏显逸说了一大堆,看到太子殿下的神情存疑,他的情绪随之冷静几分,提议道:“殿下,有道是,三付药见真章,殿下可先取三付药给良妃娘娘服用,如若旧疾有所好转,便可再续药,直至旧疾完全痊愈。” 一付药吃一天,三付药吃三天。药若对症,最快一天见效,最慢三天也该有好转;若三天还是如此,那就证明药不对症,吃再多也是无用。 谢景昭眸色沉沉,面无表情。 夏太医的医术在京城乃至整个东越国,皆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能得夏太医三番两次的夸赞,他没有理由再怀疑这药方。 谢景昭稍稍抬了抬眸,目光扫一眼那张药方,薄唇轻启,道:“那就劳烦夏太医按照这药方,安排三付药,送至咸尚宫。” 夏显逸深深弯腰作揖:“微臣遵命。” - 这几日,一用完膳,咸尚宫中的空气便飘散着淡淡的药味。 待膳食全部撤下去,小卓子招手示意,让宫女呈上一碗汤药,“娘娘,该喝药了。” 良妃倒不是怕喝药那类人,可也没人会喜欢喝味道涩苦犯恶的汤药。 美人蹙着眉心,神情透出几分抗拒,她慢声道:“本宫这几日胃口恢复了许多,瞧着该是好了,不必再喝这苦药了。” 身侧的贴身宫女展莺一手端上汤药,另一只手端着一盘甜口的蜜饯果子。 她哄着道:“娘娘往日旧疾缠身,多难受呀,药到病除方才健康舒服,娘娘忍一忍,喝下这碗药吧。” 良妃瞥一眼那碗乌漆嘛黑的汤药,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旧疾好转,确实得坚持到彻底痊愈,否则再复发,那还不是得接着喝? 她勉强地伸出纤纤细手,将那碗药接过,蹙眉喝尽。 展莺连忙再递上蜜饯果子。 小卓子让宫女撤下药碗,又忙着用鲜花的清香味道盖去宫中散发的药味。 忙上忙下,待药味彻底消散,小卓子再来到良妃面前。 他弯着腰低声道:“娘娘让奴才查的,有些眉目了。” 良妃口中含着蜜饯,掩去药的苦涩,紧蹙的眉心松了松。 她道:“都退下。” “是,娘娘。” 其余宫女太监低头敛眸,安安静静地退至门外。 继而,小卓子低声汇报道: “娘娘,那座院子已是空置多年,原主人一家迁移至南城永居。前些日子,那院子被人重金买下,如今院子里住着的,是从苏家村里来的一名姑娘,名唤苏窈。” 这与良妃心想的差不多,她神情未变,问道:“就住了她一人么?” “娘娘,院子里只住了苏窈,以及她的三个婢女,夏花、冬苓、秋络。” 小卓子接着道:“娘娘,苏窈年幼双亲逝世,由她的姑母苏柳宜抚养长大,据奴才打听,她的姑母待她可谓是苛刻,不久之前还想抢占苏窈的房屋,因此被关押牢中。” 良妃唇瓣轻轻一抿,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那张雪白干净的小脸,少女坦荡自若,声色轻软地说着:“也还好啦,我不可怜呀。” 良妃轻抿的唇角又不自禁往上扬了一下。 她瞧向小卓子,“苏窈可与殿下有过接触?” 小卓子用词严谨,回道:“娘娘,若说接触,也还谈不上,苏窈曾是太子府中浣衣坊的侍女,但期间与殿下未曾碰面。而早在几个月前,苏窈就被殿下之前的侍寝婢女幻香赶出府了。” “哦?”良妃对幻香有些许的印象。 幻香原只是太子殿下的婢女,良妃见殿下一直不近女色,便挑了幻香提为殿下的侍寝婢女。 奈何殿下还是迟迟不肯召寝,甚至在不久前将这侍寝婢女赶了出去。 良妃再问:“除此之外,苏窈与殿下没有别的接触了?” 小卓子轻轻摇头,答:“没有了,再后来,殿下以‘谢公子’的名儿,前往苏窈的院中,接着便是殿下带娘娘给苏窈诊脉。” 良妃听着觉得好像中间漏了许多事,眸中疑惑。 苏姑娘年纪尚轻,瞧着家境清贫,不像是重金买得下大院子的模样。 良妃好奇地看向小卓子,“这院子,可是她的亲戚友人赠予她居住的?” “娘娘——”小卓子面色微僵,他伏低身子跪倒在地,道:“是奴才无用,查不到究竟是何人赠予苏窈这座院子。” 良妃一听,不怒反笑,瞬间多了几分兴致。 小卓子是她进宫后亲自挑选的太监,陪着她一路杀伐直到如今的妃位。 他的手段可不少,竟也查不到是何人,可想而知,背后之人的身份神秘,且非寻常人家。 良妃越是细想,脸上的神情越是愉悦,“小卓子,你暗中派人盯瞧,若是殿下或太子府的人与那院子有所往来,务必要让本宫知晓。” 难得殿下与一女子如此接近,若殿下将苏姑娘纳为妾室,为殿下开枝散叶、延绵子嗣,那也是好事一桩。 小卓子立即应道:“是,娘娘,奴才遵命。” 戌时一刻,夜幕降临。 宫中事务繁琐,谢景昭忙至此时方回太子府。 赫凡迎上前,寸步紧跟,一边汇报道:“殿下,咸尚宫的人早些时辰来过府中,说是良妃娘娘已服药三日,症状好转,让殿下您无需担忧良妃娘娘的身子。” 面容冷峻的男人脚步细微地停住,“嗯”了一声。 那张药方竟真有奇效。 不该低瞧了那胆小的女人。 赫凡端倪着自家殿下的神情,无奈殿下一向喜怒不易露出,那张俊脸怎么瞧怎么严肃。 犹豫再三,赫凡细声道:“殿下,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景昭侧眸瞥他一眼,神情不耐:“说。” 赫凡左右望了望,随之开口:“殿下,良妃娘娘派了人暗中盯着苏姑娘的院子。” 第27章 谢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谢景昭微微拧眉,眸中泛起一丝无奈。 他轻启薄唇,冷眸警告地盯着赫凡,沉声道:“以后少靠近那院子。” 母妃是在怀疑他跟那女人有关系,他的人一旦靠近那院子,母妃对他与那女人的误会将会更深。 赫凡面上乖乖应道:“是,殿下。” 心里却暗自嘀咕——若非殿下吩咐,他们也不敢擅自靠近苏姑娘的院子啊!殿下可会吃飞醋了! 行至寝殿,谢景昭忽地停住。 他沉眸深思,少顷,道:“你过去一趟,问她药方需服用几日。” 赫凡脑子差点没转过来,毕竟上一句殿下还警告他不许靠近苏姑娘的院子。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一遍:“殿下,您是要属下现在去找苏姑娘吗?” 谢景昭冷冷地睨向他。 赫凡连忙低头,改口道:“属下这就过去!马上过去!” 他往后退了两步,又迟疑住。 顶着臀部挨板子的危险,赫凡再小声询问:“殿下,那属下是要光明正大地过去,还是要偷偷摸摸地过去呢?” 谢景昭目光含冰,声音沉沉:“滚过去!” 赫凡身子一哆嗦,立即弯腰往后退,“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属下这就滚过去!” 殿下怎的如此生气?他不过只是多问一句话罢了。 殿下越是生气,那就越是表示殿下面上嘴上都显露着对苏姑娘的不在意,其实内心对苏姑娘是非常在意的。 他懂,他都懂! 赫凡太喜欢惹他家殿下不悦了,每当殿下冷淡的表情崩裂开,他就有种莫大的爽感。 一如现在,虽然他被殿下又骂又瞪的,有些吓人,但他爽得头皮发麻,因为他发现了殿下最大的秘密! 即便是不用避开良妃娘娘安排的耳目,赫凡也没从太子府大门光明正大地过去新院那边找苏姑娘。 赫凡特地换了身普通侍从的衣衫,自太子府后门离开,又绕了远路,这才敲响新院的大门。 开门的不是冬苓或秋络,而是这座新院的主人。 已是黑夜,暑热却未因此消散,好似被一层厚厚的蒸笼笼罩着,连吹起的夜风也带着热浪。 少女容貌出众,千丝乌黑,肌肤白皙,一双灵动明亮的眸子清澈干净,仿佛闷热天气中突然下的一场清凉雨,令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赫凡来不及避让,同她对上目光。 他匆匆挪开视线,低头弯腰作揖,恭恭敬敬地道:“苏姑娘。” 苏窈瞧着门外的人一会儿,恍如想起,声色透着纯真,“哦——你是谢公子的侍从。” “苏姑娘好记性。”赫凡没敢再抬眼望她,省得冒犯了她。 他保持作揖的姿势,接着道:“苏姑娘上次开的药方,夫人服用已有三日,身体逐渐好转,公子让小的前来,向苏姑娘致谢。” 苏窈一听,眸眼顿时弯成可爱的月牙状,她欢喜道:“那就太好了!谢夫人今儿还让人送了漂亮的新衣裳给我呢!” 说着,她捏起身上衣裳的一角,脸上止不住笑,“我可太喜欢啦!” 上一次穿新衣裳,还是去太子府中当差,孙嬷嬷发给她穿的侍女衣衫。 而这次,谢夫人送她的衣裳布料舒服极了,连款式也是漂亮好看得很,她一穿上,都差点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呢! 赫凡低着头,只见到苏姑娘的衣摆,是亮眼的红色,明艳又热忱,如它的主人那般,让人觉得心头暖洋洋。 他暗暗感叹,苏姑娘这般纯善,难怪一向不近女色的殿下会对苏姑娘爱得深切。 赫凡及时敛住思绪,回归正题,客客气气地询问道:“苏姑娘,公子托小的来请教一下,那张药方夫人需服用多久方可痊愈?” 苏窈微微歪着头,圆眸眨呀眨,思忖了片霎,她再道:“再有五日,应当是药到病除了,这服药期间,谢夫人不可贪凉,不可心烦郁闷,否则会影响药效的。” 这几日的天气逐渐闷热,她都有些受不住了,这会儿就是在屋里头待得闷烦,所以在院子里逛着散凉。 冬苓秋络二人此时也正忙着用清水擦拭厢房的地面,以此来降低屋内的温度,让她们主子今晚睡得舒坦凉快些。 赫凡连连点头记下,“是,苏姑娘的叮嘱,小的定原话传达。” “苏姑娘,那小的不打扰您歇息,告辞。” 苏窈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地问道:“对了,谢公子的家是在哪里呀?是不是离我家很近啊?” 搬来新院好些天了,苏窈还不知道谢府在哪里。 现下这么晚,谢公子的侍从还专门跑一趟,就只为了道个谢跟问服药需多久,这两件事谈不上有多紧急,大可明日再来。 可谢公子的侍从没坐马车,也没骑马,想必是近得很,来回方便,所以这么晚才跑一趟。 赫凡眼皮一跳。 自家殿下在苏姑娘面前隐瞒身份,他定是不敢直接答谢公子的家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太子府。 “呃……”他抹了抹额角冒出的汗,道:“苏姑娘,谢府离苏姑娘家不远——咳,不远也不近。” 苏窈纳闷地眨眨眸。 这话怎答了与没答差不多。 到底是远还是近呢? 赫凡又是抹了抹汗,不敢多留,更不敢多言,他忙道:“夜已深,苏姑娘好生歇息,小的告辞。” 苏窈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跟身后有人追赶似的,那双腿跑得老快了。 她困惑地蹙着眉心,“怎么了他?” 关上院门,苏窈百思不解,难不成谢公子的家是什么神秘不可告人的地方吗? 罢了,她也就只是好奇了一下,也不是非要知道谢公子家在哪儿。 她又不上他家去。 与此同时。 赫凡又是绕了一圈,从太子府后门回去。 书房里灯火明亮。 他小心翼翼敲敲门:“殿下。” 里头,传出他家殿下毫无情绪起伏的一个字:“进。” 赫凡推开书房的门,轻手轻脚来到殿下身侧,自觉地研磨,一边禀报:“殿下,苏姑娘说,良妃娘娘还需再服用五日便可痊愈,期间不可贪凉,不可心烦郁闷。” “嗯。”谢景昭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地吩咐:“让夏太医照办。” “是,殿下。”赫凡悄悄瞄一眼他的神情,再道:“殿下,方才属下去时,是苏姑娘开的门,近日天气闷热,苏姑娘似乎在院里头纳凉。” 面容冷峻的男人手中提着笔,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第28章 谢公子对她有意? 赫凡见自家殿下没让他闭嘴,胆子逐渐大起来,神情亢奋,语调夸张地道: “殿下,良妃娘娘今儿送了新衣裳给苏姑娘,苏姑娘方才就穿一袭新衣裳,是鲜艳的红色,那夜风一吹,衣袖飘飘,苏姑娘瞧着就像是从天上来的花仙子,美极了!” 赫凡心里暗想,殿下没能亲眼看到,他便形容得仔细些,好让殿下脑海里有画面感。 谢景昭掀起眼皮看向他,薄唇一动,道出的话语冷得如寒冬腊月:“你对她倒是心细。” “想给她当侍从,孤不会挡你,你现在就可以过去认她做你的新主子。” 赫凡:“……” 若他真去苏姑娘身边当侍从,殿下确实不会挡他,但会斩了他! 殿下这是又又又吃醋了! 赫凡手心冒出层层冷汗,汗水顺着滴进了砚台里,与浊黑的墨水融为一体。 他深深低头,赶紧自表忠心,道:“属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皆自愿当殿下的侍从,属下对殿下绝无二心。” 谢景昭面无表情,冷冷的视线收回,沉声道:“以后少提她的事。” 赫凡:“是,属下记住了。” 他嘴上应得麻溜,心里不由得悄悄嘀咕:殿下对苏姑娘可真够有占有欲的,谁也说不得苏姑娘,夸也不可以。 - 夏至时分,日照增加的同时,气温也随之上升。 此时,少女穿着一袭新制的衣裳,百般无事地坐在厅堂中,两只纤纤白手托着下巴。 往年烈日再怎么耀眼灼肤,苏窈也是日日忙碌,雷打不动。 如今身边多了夏花、冬苓、秋络三名婢女,家里的活根本用不着苏窈自个儿亲自动手忙前忙后,又没了差事,她一下子闲住了。 许是这阵子被照顾得太好,望着外头似要把地上所有生物晒干的太阳,苏窈眉心轻蹙,泛起懒意。 今日天气如此糟糕,还是等明儿再出门找差事吧。 忽地,院门被人敲响。 守门的冬苓上前去开门,苏窈起身来到厅堂门口,好奇地望向大门处。 她平时也没什么朋友,算得上亲戚关系的苏家人也因那天在村里闹事,关押的关押,治罪的治罪,禁足反省的禁足反省。 能来这儿找她的,来来回回就只剩谢公子了。 果不其然。 过了一会儿,冬苓手中拎着一个食盒,脸上扬着高兴的笑容,往厅堂这边走来。 “主子!” 冬苓激动极了,声音也难掩兴奋,她欢喜地端起手中的食盒,道:“主子,谢公子派人送了可口的时令水果,还说近日天气炎热,所以专门用的冰鉴储存这些时令水果,这样主子吃起来清凉解暑!” 苏窈一双潋滟的眸眼好奇地眨了眨,她不解地问:“冬苓,什么是冰鉴呀?” 冬苓将特质的食盒拎到桌上,打开给自家主子瞧,一边回道:“主子,这种特质的食盒就叫做冰鉴,您仔细瞧,里头不仅盛了水果,还有冰!” 冰鉴的体型比普通食盒要大得多,可以放置很多的冰块和食物,将冰块与食物一同放入冰鉴中,食物得以保冷保鲜,吃起来冰凉解暑。 苏窈何曾见过这种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围着冰鉴仔细瞧看,她还看到冰块挥发散在四周的白色低温雾气。 冰鉴里放的水果,是恰时的樱桃、杏子、青梅、杨梅。 别说这普通百姓用不起的冰鉴,就是里头这些精致水灵的水果,也要花不少的银子。 苏窈感到神奇又惊愕,谢公子当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啊!这等昂贵的玩意,竟也阔气得直接送给她! 更多的,苏窈还觉得有点儿受宠若惊。 她从未被这般对待过。 冬苓用叉子插起其中一颗晶莹红润的杨梅,双手递到她家主子面前,道:“主子,您快尝尝,等冰融干净了,可就吃不上这般清凉的口感了。” 苏窈小嘴一张,将那颗杨梅含进口中。 果汁在嘴里迸发,连舌尖也浸满了杨梅的甜,竟是一丁点的酸涩都没有。 又甜又凉,这是她至今为止吃过最好吃的杨梅了! 少女肌肤白皙,五官清丽,容貌生得惹眼,一双明亮的眼眸似含情,叫人按捺不住心跳频率加快。 她忍不住眯起双眸,鼻间发出舒服的喟叹。 冬苓抬眼看向她家主子,一时之间看得出了神,心头莫名浮起一个想法:主子好像一只可爱的猫儿啊。 别说是太子殿下了,同为女子的冬苓,在这一刻竟有种念头,想迫不及待地送给主子更多的好玩意,若能得到主子的一抹笑容,一切的付出都值得了。 苏窈一颗杨梅吃完,心里万般滋味,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她轻轻瘪嘴,细软的声色蒙上一层鼻音,“冬苓,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杨梅。” 冬苓猛地回过神来,见主子忽地红起眼眶,她急忙掏出手帕递过去,担忧地问道:“主子这是怎的了?主子莫要落泪。” “我,我……”苏窈接过手帕抹了抹从眼眶里滚落的泪珠子,哽咽道:“除了我爹爹娘亲,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 虽然是她先动了恻隐之心,将谢公子救起,但是谢公子送了她大院子住,还承诺今后膳食全负责,救命之恩早已勾销。 如今,谢公子竟又送了她昂贵的冰鉴水果…… 冬苓听着心疼极了,鼻间酸涩,差点就跟着主子一块落泪了。 她忙轻声细哄道:“主子心地善良,这些好是主子应得的。” 话是这么说,冬苓心里觉得太子殿下确实对她家主子独一无二的好。 冬苓本是奴,因她恪守安分,所以在太子殿下搬进太子府后,她就被调到太子府伺候。 她在太子府多年,这些年里从来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对任何一个女人这般仔细照顾。 太子殿下先是安排大院子,又是安排两名婢女,平日又时常送些贴心的礼物。 如此特殊的对待,身为婢女的冬苓看着都觉得心动。 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太子殿下又未曾明对她家主子说出心意,连身份也隐瞒了,只是一个劲地对主子好。 想来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动心,还不知道该如何对主子表达心意吧。 冬苓思绪乱飞,自家主子正是对太子殿下感动之际,她或许可以偷偷地助太子殿下一力。 思及此,冬苓状似无意地提道: “主子,谢公子对您真好,谢公子是不是对主子有意呀?” 第29章 莫要胡说 苏窈插起甜润清凉的水果吃进小嘴中,粉嫩的双颊如同藏了坚果的小松鼠,鼓鼓囊囊。 听到冬苓这般说起,她歪了一下头,清澈通透的眸眼里盈满疑惑。 苏窈不解地眨巴眨巴双眸,“谢公子对我有什么意呀?” 冬苓对上自家主子纯洁的目光,有一瞬的滞愣。 主子对男女之情,似乎迟钝许多。 许是自己说得委婉,冬苓改口,直白地道:“主子,奴婢的意思是,谢公子瞧着像是喜欢主子。” 苏窈一口的清甜水果差点喷了出来。 谢公子喜欢她?! 少女震惊地瞪大双眸,随即连连拍着起伏夸张的胸口。 等嘴里的水果顺利吞下了,苏窈慌忙摇摇脑袋,义正言辞地道:“不可能!谢公子每次见了我,不是对我凶凶脸就是瞪我!” 苏窈再笨再傻,也绝对不会认为这种行为是“喜欢”她,讨厌她还差不多呢! 冬苓认真回忆了一下,太子殿下是经常冷着一张脸。 她迟疑住,“可是,主子……谢公子不喜欢你的话,怎还特地差人送了冰鉴给主子吃呀?” 话音落下,苏窈的视线随之移到那昂贵精致的冰鉴上。 对呀,谢公子不喜欢她,为何还送她清凉又解暑的可口水果? 少女的神情逐渐凝住,浓密长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难道,难道真如冬苓所说,谢公子其实是喜欢她? 脑海中浮现男人那张冷漠无情的俊脸,而眼前又是如此难得的水果冰鉴。 苏窈缓了好半天,也没能从这一事实中缓过神来。 匪夷所思,简直不可思议。 她是做梦都不曾这般设想过,谢公子竟然会喜欢自己。 苏窈脸颊滚烫,在短时间内,她的脸已然烧成一颗红彤彤的苹果。 她磕磕绊绊,一句反驳的话说得毫无底气,“冬、冬苓,你莫要胡说,这话,这话若被别人听了去,定觉得荒唐至极。” 冬苓被她训斥一顿,一点儿生气的情绪也没有,反而是憋着笑意,忍着严肃道:“主子,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不曾搬弄是非。” 苏窈脑袋思绪乱成一片,在谢公子喜欢自己与不喜欢自己之间反复拉扯着。 谢公子家境如此之高尚,谢夫人瞧着也贵气优雅,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与谢公子根本不存在一丁点的可能性,他们的身份悬殊太大了。 苏窈也不喜欢做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白日梦。 她抿了抿唇,通红一片的小脸难得板起来,对冬苓道:“你,你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与谢公子清清白白。” 冬苓见自家主子开始不悦,立即应下来:“主子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再也不说主子与谢公子的事情。” 苏窈看向冰鉴,是吃也不是,不吃又觉得好心疼好浪费。 正犹豫着,外面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冬苓连忙转身跑到门口那边,打开门上的小圆洞往外瞧。 她先是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恭恭敬敬地唤一声:“赫侍从。” 紧接着,再往他的身后望。 没其他人了。 冬苓有些失望,也有点儿庆幸,毕竟方才还在帮太子殿下向自家主子表心意,虽然结果不是很好。 赫凡身穿低调的侍从衣衫,隔着紧闭的门询问她:“苏姑娘收到冰鉴了?可还满意吗?” 第30章 苏姑娘乃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冬苓将门打开,福了福身,回道:“主子很喜欢。” “那便好。”赫凡脸上憋不住笑意,“昨日我不过多嘴了一句,天气热了,苏姑娘在院子里乘凉,今儿啊,公子特意让我挑选上好的水果,放在冰鉴里及时送来,给苏姑娘解解暑气。” 冬苓一听,立即露出与赫凡同款的表情,“谢公子对主子格外贴心!” “那是自然!苏姑娘乃是公子第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照顾的人呢!”赫凡见冬苓明白自己的意思,激动了几分,恍如遇到了知音。 他神情亢奋,道:“你之前不是在太、咳,在谢府里当差吗?可曾见过公子这般仔细对待其他人?” 冬苓说起这事,比赫凡还要激动,两只手握得紧紧,“未曾见过!” “公子与苏姑娘这事儿啊——” 两人站在门口,一人在内一人在外,对自家主子与对方主子的关系大肆脑补,说得完全停不下来。 直到一道轻软的声音从厅堂那方传来,他们才止住话头。 “冬苓,是谁来了呀?” 苏窈挪至厅堂的门口附近,犹豫着要不要踏出去,最后还是被外面的烈日劝退。 方才有人敲门,冬苓去开门,却是开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回来。 苏窈好奇地朝着大门那边张望,只看得见冬苓的背影,瞧着似乎在跟别人聊着什么,聊得很兴奋的模样。 冬苓、赫凡二人听见了她的呼唤,同时安静了下来。 冬苓先是转身回应自家主子,大声道:“主子,是谢公子的侍从来了。” 顿了顿,她又补一句:“主子,谢公子没有来。” 苏窈:“……” 后面的话多余了些吧,不知道的以为她是盼着谢公子来呢。 苏窈“哦”了一声,怕被谢公子的侍从误会,故作镇定地回到桌边坐下,不再往门口张望。 不料,她这一不在意的行为,却更惹人误会。 冬苓与赫凡站在“同一战线”,此刻见到自家主子这般反应,她立刻惆怅地叹了口气,“谢公子没有来,主子似乎很失望。” 赫凡顿时一急,连忙替他家殿下解释:“公子近日事务繁忙,绝不是不想来找苏姑娘。” 越说越真切,他道:“公子若不在意苏姑娘,为何还特地吩咐我每日都要送新鲜的水果冰鉴给苏姑娘呢?” 冬苓着实被吓一跳,“每日?谢公子让你每日都送冰鉴过来?” 光是今日这么一回,自家主子便感动得落泪了,以后每日都能收到冰鉴,主子对谢公子动心,那是迟早的事呀! 不久之前冬苓还觉得太子殿下不会表达心意,此时此刻,她改变想法了,太子殿下太太太懂得如何俘获芳心了! “千真万确。”赫凡只是喜欢夸大其词,但他不会撒谎。 更何况,冰鉴乃是昂贵精细物品,他家殿下若是未曾吩咐,他一个小小的侍从,哪儿能每日都安排冰鉴送给苏姑娘? 虽说冰鉴对于太子殿下而言,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情,可太子殿下素来便是冷漠无情,对待一切事物绝无半分多余情绪。 能让太子殿下三番四次特殊对待,苏姑娘乃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第31章 她背后的高人 赫凡离开后,冬苓关好大门,立即兴冲冲地回到厅堂。 “主子,主子!” 她一脸的欢喜,双眼亮晶晶,“主子莫要失望!” 苏窈正吃着透心凉甜滋滋的水果,听到冬苓这般说道,小脸露出茫然的神情,潋滟的眸子轻轻眨了眨。 她什么时候失望啦?失望什么呀? 冬苓道:“主子,谢公子吩咐赫侍从,每日按时送新鲜的水果冰鉴,给主子解解暑!” 苏窈慢吞吞地将口中的水果吃下,惊讶得愣住:“每、每日?” 她看向桌上被她吃完一大半的水果冰鉴,心跳莫名怦怦加速。 “是呀主子!是每日!” 冬苓激动地跺了跺脚,她没收礼,可她比收到冰鉴的主子还要高兴,“主子,谢公子对您定是有意的!心里肯定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主子!只是谢公子内敛矜持,不擅表达。” 苏窈潜意识里觉得不可能,偏偏冬苓又如此笃定,而谢公子也确实待她很好,除了经常对她凶凶脸、经常瞪她。 难道真如冬苓所言,谢公子只是内敛矜持、不擅表达,实则他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自己? 苏窈想了半天,也只是半信半疑。 可心跳毫无章法,怦怦的动静好似要跟所有人宣告她的不平静,脸蛋更是燥热烧红。 她连连吃两口冰凉的水果,一只小手给自己的脸扇扇风,声音轻软,无甚威严地道:“冬苓,莫要再胡说了。” 冬苓瞧见自家主子白皙的小脸变得跟熟透的苹果一样红润,忍着笑意,福身应道:“是,主子,奴婢不说啦。” 主子脸红红的样子实在可爱!若是殿下看到,定会更喜欢主子! - 自从回府,谢景昭整日忙不停,即便是夜晚归府,也未曾直接歇息,还需在书房中再接着忙上一两个时辰。 储君之位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他便是未来的天子,所作所为、所行所言皆影响着整个东越国的未来。 书房的灯烛灭掉,已是亥时。 赫凡替自家殿下掌灯,心疼殿下从早忙到晚,脑子里转溜着要聊些什么话儿,让殿下轻松一些。 往日首选的话儿主人苏姑娘,今儿他犹豫了。 殿下事务繁忙,再加上良妃娘娘有意盯着他们之间的动静,殿下是没机会、也没时间去找苏姑娘,若殿下知道苏姑娘盼着他的到来,岂不是给殿下多添一件烦心事? 不可,不可,待他再琢磨其他话儿,舒缓一下殿下紧绷的精神。 赫凡想得入神,完全没发现他异样的反应太过明显。 谢景昭阔步迈进寝殿,冷眸瞥他一眼,道:“说。” 赫凡猝不及防,着实被这沉沉的一声吓了一跳。 分明没做什么心虚事,他却有点心慌,不敢直视自家殿下的目光。 他敛了敛心神,道:“殿下,属下差人送了冰鉴给苏姑娘,苏姑娘很是喜欢。” 谢景昭面无表情。 就这点事? 救命之恩重于一切,如今他命人送冰鉴,也不过是在原先预算赠予她的黄金万两中拨过去的银钱。 那女人生性良善,贸然她送黄金万两,说不定会让她受到惊吓,也无从下手。 他便将黄金万两分次使用,实打实让她好好享受这黄金万两带来的利,也免去她被恶人盯上的危险。 气氛莫名凝肃。 赫凡见自己这点话搪塞不了,小心翼翼地再道:“殿下几日未去见苏姑娘,苏姑娘瞧起来沧桑了许多,属下想,或许是苏姑娘思念殿下、盼着见到殿下。” 谢景昭眉间轻轻一拧,难以理解:“她?沧桑?” 脑海里浮现少女憨傻的模样,他实在无法将“沧桑”这一词汇,与她联系。 至于赫凡后头说的什么“思念”什么“盼着见”,谢景昭直接忽略。 若是信他这般说辞,那自己就不配坐在东越国的储君之位。 赫凡唉声叹气,道:“是啊!想必是苏姑娘夜思日盼,寝食不安,才沧桑如此。” 谢景昭没理他这句掺杂谎言成分的话,沉眸思忖着另一件事。 母妃连服汤药八日,如今旧疾完全痊愈,因此母妃还特地差人再另做几套新衣裳,送去给那女人。 她的医术这般精湛,连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比不上她,教她医术的人定是高人。 若能找到她背后的高人,对他,对太医院,乃至对整个东越国,皆是好事。 夜已深,忙碌了一日,谢景昭神色隐有倦怠,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道:“孤明日过去一趟。” 赫凡哪里知晓自家殿下的真实想法,只觉得是殿下不忍心苏姑娘这般“独守空房”,专门忙里抽闲去见苏姑娘。 殿下开窍了呀! 赫凡的表情又是惊诧又是欣慰,“殿下英明,明儿苏姑娘见着殿下,定欢喜极了!” 谢景昭眉心一拧,眼神冷冷地盯住他。 赫凡慢慢地、慢慢地收起笑容。 咳,好吧,殿下害羞,听不得这些直白的话语。 他正正经经、恭恭敬敬问道:“殿下是要何时前去见苏姑娘?属下先给苏姑娘递个话,以免苏姑娘恰好有事不在家,让殿下跑了空。” 其实是想着早点告知苏姑娘,苏姑娘也好早点欢喜些,莫要再思念殿下而殷优神伤。 谢景昭薄唇轻启,冷淡道:“巳时一刻。” 赫凡应下:“是,殿下。” 翌日。 天气越发闷热,苏窈赖着床不愿起来,睁眼望见窗外的烈日,她更是懒惰得连出房门都不乐意了。 许是听见翻身的动静,厢房的门被外面的冬苓小心翼翼地敲响,她细声问着:“主子可是醒了?” 语气听着好似有些兴奋。 这几日冬苓好生奇怪,喜欢往大门口站着,仿佛盼着谁上门一样。 苏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身子一动不动,未有任何想起床的迹象。 冬苓轻轻推开房门,端着洗漱的铜盆走进来,“主子昨夜歇息得早,谢公子的侍从在主子歇息后,来过一次。” “哦。”苏窈还处于刚睡醒的懵然状态,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啊?” 少女脸颊睡得白里透红,气色极好,唇瓣似鲜艳欲滴的花瓣,水润殷红,这会儿因错愕,整个人透着纯真的娇憨,令人挪不开目光。 冬苓半蹲在床边,见自家主子这般模样,不由得放轻声音,一一仔细道: “主子,赫侍从说,谢公子近日繁忙,一得知主子终日盼着他来,谢公子立即专门腾出时间,今日巳时一刻,便会过来看主子。” 第32章 指责训斥 苏窈定了定神,认真地过一遍冬苓的话。 暂且不去纠结“盼他来”这种胡话,重点是—— “现下什么时辰?” 冬苓回道:“主子,再过两刻,便是巳时了。” 苏窈霍地一下子爬了起来,顿时惊慌:“什么?!” 那岂不是谢公子就快到了? 冬苓见主子瞬间精神焕发,火急火燎地下床,她心里暗自窃喜,主子对殿下也非全然无意。 她蹲身替主子穿上绣鞋,一边安抚道:“主子莫急,还赶得上好好梳妆打扮。” 苏窈没有想着要仔细打扮,只是觉得家里来客,客人还是对她极好的谢公子,她自是不能怠慢了。 秋络进了房,将几套新衣裳呈到主子面前,问道:“主子今儿要穿哪一套衣裳?” 以往苏窈哪有那么多衣裳供她挑选,如今谢夫人三番两次送她新衣裳,她的衣裳足够她换着穿好些天,不带重样的。 冬苓瞧一眼,提议道:“主子,奴婢看着,艳红那套衣裳十分衬主子,谢公子见了定会更爱主子。” 苏窈:“……” 怎又说起这种招人误会的话了? 她无奈地看向冬苓,“莫要再提那事。” 冬苓乖乖应下:“是,主子。” 最后,苏窈特地避开她提起的那套艳红的衣裳,转而随手挑了另一套浅青色衣裳。 赶在巳时一刻之前,苏窈匆匆忙忙洗漱换衣,又慌慌张张吃完早膳。 冬苓瞧着时辰差不多,道:“主子勿急,奴婢先去大门等候。” 苏窈抬起眸眼,看到冬苓迫不及待又轻快欢喜的脚步。 她反而觉得,是冬苓万分期盼着谢公子的到来。 秋络私底下听过冬苓的“分析”,也觉得太子殿下与自家主子是郎有情妾有意。 瞧着自家主子素面朝天,她小声问着:“主子,还来得及涂上脂粉,奴婢去拿来帮主子涂上?” 苏窈以前有过一盒脂粉,是她咬咬牙花了半个月俸禄买下的,可也就只兴冲冲地涂过一次,后来就懒得细细涂抹了。 如今,她的厢房梳妆桌上,摆了大大小小各种脂粉,而她对这些已是没了兴趣,动都懒得动一下。 听到秋络这会儿提起,苏窈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蛋,“我看起来很糟糕吗?” 若非必要,她是真不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总觉得像糊了一层东西,不自在。 少女小脸泛着健康的红润,五官精致明艳,一双水灵灵的眸眼清澈透亮,若是对视上,一时之间根本挪不开眼。 秋络看着自家容貌出众的主子,同为女子,也不免心跳失了频率,她红着脸道:“主子极好看的。” 苏窈被她突然这么一夸,小脸也跟着红了红,“我,我没要你夸我呀。” 秋络觉得主子脸红起来的模样更加好看了,就像一颗可爱的红苹果,她抿着唇笑道:“主子看起来不糟糕,是奴婢多嘴了,主子不必涂抹脂粉,也是美人一位。” 苏窈选择性无视她后面的夸赞,看起来不糟糕就好,太糟糕的话,那确实该涂脂粉就涂脂粉,不能让客人觉得她形象不好。 巳时一刻,不早不晚,大门被人敲响。 冬苓一想到主子终于可以见到太子殿下了,便替主子激动。 她先打开大门上的圆洞,确认一遍门外的来客,紧接着立刻打开大门。 冬苓对外面身份尊贵的男人福了福身子,道:“谢公子,主子已在厅堂等候您。” 男人淡漠地“嗯”了一声,跨过门槛,步入之内。 赫凡跟在他家殿下身后,暗暗与冬苓对了个彼此欢喜的眼神。 殿下与苏姑娘若修成正好,那便是他们最乐意见着的一幕。 轻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苏窈莫名心慌意乱,仓促地站起来,两只小手紧张地揪在一块,视线望向门口。 阳光恰好,金灿耀眼。 男人身穿一袭玄色锦衣,俊脸冷淡漠然,日光照于他的身上,彷如谪仙降临。 几日未见,恍惚之间,苏窈感觉自己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如此高贵,如此不可攀,而她,即便是住了大院子,有了婢女,但依然还是那个来自苏家村的笨姑娘。 再想起冬苓说的那些振振有词的胡话,苏窈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一瞬的恍惚后,苏窈回过神来,垂下眸,“谢公子。” 谢景昭踏进厅堂,视线触及她时,脑海中忽地想到赫凡曾跟他提过,母妃送了她一件红色衣裳。 少女未穿红衣,身着一袭浅青色的衣裳,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丝带,束出纤细的腰身,如春日里初绽的绿芽,娇嫩而不染尘埃的素净。 谢景昭想,或许是母妃眼光不错,挑的衣裳很衬她。 又或许是,她本就姣好。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平静道:“坐。” “哦。”苏窈完全被他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姿态所掌控,乖乖听从他的话,坐在他对面。 等坐下后,她恍然惊醒。 不对,这不是在她家么? 苏窈鼻子轻轻一皱,略有郁闷地悄悄瞪一眼对面的男人。 为了拿回“地位”,把被动变为主动,苏窈挺直腰板,吩咐秋络端上茶水。 茶水呈上后,秋络退到厅堂门口,留她家主子与太子殿下独自相处。 苏窈抿了一口清茶,压下满心的好奇,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他:“谢公子这么早来寻我,可是有事?” 谢景昭望一眼外头的烈日。 他再看向对面的少女,漆黑的眸子瞧不出任何情绪,语气疑问:“早?” 在他的注视下,苏窈心虚地眨了眨眼,强词夺理,“尚未午时,那不是还早吗?” 谢景昭默了默,放弃同她辩驳,只是淡淡道:“昨晚我已让赫凡提前告知,苏姑娘若觉得巳时太早,当下可直接同他讲。” 说起这事,苏窈想到自己一早匆匆忙忙起床准备,声音不自禁带上点情绪,“我早早就睡了,再则,哪里有人半夜三更突然让人来传话的,多没礼貌!” 说得上头,末尾那四个带点批判的字眼,咬字用力,似是愤怒极了。 从没被人这般指责训斥的男人,神情细微地顿住。 厅堂内,刹那间陷入突兀的安静中。 第33章 心动 一时冲动,苏窈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儿任性了。 她浑身僵住,周围的静谧更加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谢公子待自己很好了,再怎么样,她也不该以凶凶的语气去“教训”谢公子。 苏窈懊恼地咬紧下唇,双眸小心翼翼地抬起,偷偷地瞄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容貌清隽的男人面色沉寂,未曾露出半分情绪,令人琢磨不透。 苏窈怕他生气,可分明她觉得自己说的话并没有错,唯一犯的错就是语气太凶。 想道歉,心里又别扭极了,“对不起”三个字对此刻的她而言,有些难以启齿。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男人开了口。 谢景昭语气平静,似完全不在意被她凶了一顿,“是我疏忽。” 苏窈重重地松了口气,手掌悄悄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压压惊,幸好他不生气,否则她就下不了台了。 她佯装大气,声色轻软地道:“算啦,你也不是故意的,下次不要这么晚说就好,我睡得比较早。” 谢景昭掀起眼皮看她。 没有下次了。 昨夜确实是临时起意,未曾考虑时辰已晚。 总归以后不会再与这女人有任何瓜葛,没必要多费口舌去与她计较。 苏窈有意缓和一下此刻略显尴尬的气氛,她咳了一声,道:“话说回来,谢公子,谢谢你送我水果冰鉴,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让人送过来了。” 谢景昭眉梢细微地挑了一下,“你不喜欢?” 赫凡不是说她很喜欢? 苏窈蹙起眉心,神情犹豫:“是挺好吃的,但是……这样不好。” 谢景昭不解,问:“为何不好?” 她小脸一红,声音低了许多,扭扭捏捏回道:“这样容易,容易让人误会。” 谢景昭还是没能理解,再问:“误会什么?” “你……” 苏窈差点就以为,他是故意在逼着自己亲口说出那层令人害臊的关系。 她抬眸对上男人的目光,在他探寻的注视下,双颊越渐绯红,羞赧道:“误会你对我有意。” 谢景昭:“……?”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但她这句话想表达的确实是他认为的那个意思。 他何曾表露过,对她有意? 还没待他好好“反思”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以至于她会误会至此,对面的人儿又开了口。 苏窈的脸蛋异常红润,她继续道:“还有,你没事就不要来找我,免得平白无故,更让人误会。” 谢景昭面无表情道:“我何曾无事见你?” 她理所当然:“现在呀。” 苏窈觉得自己的小屁股都坐麻了,他们还在闲聊些有的没的,这不就是他没事来找她喝茶聊天么? 谢景昭:“……” 宫中事务繁琐,而她反倒将他当成无所事事的公子爷。 也多亏她的这番提醒,让他意识到不能与她这么浪费时间地聊一些毫无意义、且极其可笑的话题。 男人敛了敛眸,沉声道:“我此次寻你,是有事要问你。” 苏窈小幅度地歪了一下脑袋,好奇地眨眨眸。 他还能有什么事找她?不会又要她帮谁谁谁诊脉开药方吧? 顶着少女充满好奇的视线,谢景昭道:“你之前说,是谁教你用草药止血的?” 苏窈老老实实回答道:“是以前住在村里头的覃爷爷教我的。” 男人面容冷峻,追问仔细:“哪个‘覃’?” 是秦、覃、还是芩? 苏窈眉心一蹙。 他故意的么? 她唇角撇了撇,闷闷道:“谢公子,我不识字,哪里会知道覃爷爷是哪个覃?” 谢景昭还真是忘了她不识字这一茬。 不知道高人姓甚名谁,想要找到这位高人,难度剧增。 他凝神深思,方觉周围似乎过分安静。 掀起眼皮,谢景昭瞥见少女垮着一张小脸,郁郁寡欢的模样。 他敷衍地解释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话说完,忽地察觉自己的胡言乱语。 这句话原意乃是女子如若没有才能和学识,也要有高尚的品德,而非女子不识字才是最好的品德。 谢景昭轻轻拧眉,想进一步解释,又见少女恢复光彩的小脸,将话止住。 罢了。 不行,罢不了。 若她今后想在京城中生存,逃离那穷苦的小村落,识字是必要的。 再者,识字对她而言,有利无弊。 谢景昭思忖片刻,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道:“你是位聪慧的女子,若能识文断字,必定更出众。” 苏窈没听懂他的话外之意,细声道:“姑母家穷,所以没能供我上学堂。” 以前她不曾觉得不识字有什么不好,整个苏家村,也就一两个识字的人。 可此时的她,却因不识字而感到自卑。 在她情绪低落的这一刻,男人沉冷的声音传入耳畔: “何时上学堂皆不算晚。” 苏窈愣了愣,缓慢地抬起头,透着几分迷茫的双眸望向他。 谢景昭身为当今太子,也未曾停止学习,依然会抽出时间,听延师讲授经书。 他道:“你若有意愿,我知晓一处私塾,可推荐你去那里学习。” 男人的眉宇间透着淡漠又疏离,说出的话却如此令人心悸。 苏窈声音轻颤,不敢置信:“你、你是说真的?” 谢景昭神情冷静,道:“自然是真。” 她迟疑住,两只小手揪在了一起,小脸担忧得皱成一团:“可、可是,可是我都及笄了,去了一个字也不认识,会不会被人笑话?” “私塾学子四五岁至二十岁左右,与你同龄又不识字的,所在多有。” 谢景昭见她这般自惭形秽,眉间不禁拧起。 他不喜欢看她露出这种神情。 顿了顿,谢景昭再道:“你若介意,先请一位先生在家中自学,识得基础,再上私塾也可。” 苏窈不心动是假的,她似乎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非常大声。 少女虽沉默不语,但谢景昭看出她对此有意,缓声问:“你今日可有空?我让赫凡带先生过来同你细谈。” 苏窈无法拒绝,小手捏紧衣袖,轻轻地点了点脑袋。 第34章 太子殿下嘱托 谢景昭并无戏言,离开之后,只过两刻钟,大门被人敲响。 是他的侍从赫凡返回,告知教苏姑娘识字的先生将会晚些来到她的家中。 冬苓把赫凡的原话一字不漏地禀报给自家主子。 一切如做梦般的发展。 苏窈神情恍惚,坐在厅堂中一动不动。 冬苓替自家主子感到高兴,抬头却见主子失神怔愣,担忧地轻唤:“主子,主子?” 苏窈回过魂儿,反应慢了些许,“嗯?” 冬苓以主子的心情为重,见状,她细声道:“主子若不想识字,那奴婢回绝赫侍从便是,主子莫要难过。” 苏窈摇了摇脑袋,“我没有难过。” 少顷,她抬起手,捏了一下自己脸颊上的软肉,她用了劲,一下子疼得她倒吸一气。 “我不是在做梦……” 冬苓吓一跳,连忙拿出手帕倒些茶水沾湿,再贴上她被捏得发红的脸颊,“主子怎舍得对自己这般狠心?若想证实是否发梦,主子大可捏奴婢的脸。” 她家主子脸蛋娇嫩白皙,这么一捏瞬时红了一片,冬苓瞧着都心疼。 苏窈却仿似未闻,发愣的小脸逐渐恢复光彩,潋滟的双眸含着湿意。 她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可能再有识字的机会,而今,谢公子帮她找了一位先生教她识字,以后她还能上私塾。 冬苓听到自家主子极轻的抽泣声,慌忙道:“主子可是太疼了?奴婢去请大夫过来。” 说着便要转身。 苏窈及时拉住了冬苓,摇着脑袋解释:“我这是高兴的。” 她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情绪还未平复,软柔的声色哽咽地问着:“冬苓,赫侍从有说先生几时来吗?” 冬苓摇头,立即道:“主子,奴婢这就去问个清楚。” 怕她来回奔波传话累着,苏窈想了想,对她道:“你跟赫侍从说,要不就让先生未时过来吧,若未时太赶,再延后也都可以。” “是,主子。” 冬苓小跑着出去,好在赫凡并未走远。 “赫侍从,赫侍从……”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与叫喊声,赫凡停住步子,回身往后望。 冬苓跑至他的面前,向他传达了自家主子的话。 赫凡爽快地应下,“那便按照苏姑娘的话,先生将在未时抵达。” “好。”冬苓福了福身子,正要回去禀报,忽而感到疑惑,看向赫凡不解地问道:“赫侍从,‘谢’府不是就在那儿吗?” 她朝太子府的方向指去,是赫凡走的完全相反的方向。 赫凡左右瞧了瞧,再低声道:“公子不愿让人猜忌,我得在外头绕一绕路,方回府中。” 冬苓恍然大悟。 懂了!是太子殿下要保护主子!特地不让人发现殿下与主子之间有所关系。 她露出了然的表情,眯着眼笑道:“赫侍从慢走。” 未时。 赫凡准时带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先生,再度来到苏窈家门口。 临敲门前,赫凡对他恭敬道:“大人切记,莫要暴露身份。” 侯衍海低头作揖,应道:“太子殿下嘱托,臣自当铭记于心。” 侯衍海乃是国子监主簿,年龄已近致仕。 谢景昭尚未成为储君时,侯衍海便已经对他表露忠心,只为安稳解甲归田。 如今,侯衍海恰是无所事事之时,谢景昭便将这一“重任”交给他,他既不会在外胡乱传话,也能教会苏窈识文断字。 赫凡抬手敲了敲门。 与此同时。 苏窈第一次面见先生,连连紧张了好些时辰,心里头害怕自己表现得太过蠢笨,会被先生训斥。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坐在厅堂里的苏窈如惊弓之鸟,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冬苓道:“主子,未时了,应当是先生到了,奴婢去开门。” 片刻后,冬苓领着一名年近花甲的先生进来,“主子,侯先生到了。” 侯衍海只是略微瞧一眼他的这位特殊的学子,立即低垂着眸,拱手作揖道:“老身侯衍海,见过苏姑娘。” 他没敢细瞧,这位苏姑娘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他万万不可怠慢。 苏窈双手无措地放在身前,紧张道:“侯先生,谢公子都跟您说了吧?我、我大字不识一个,接下来还得侯先生多多指教。” 侯衍海弯腰回道:“苏姑娘客气,老身定会倾尽所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窈这会儿庆幸,谢公子给了她这么一个大院子,连书房也有,否则她就只能把厅堂当成书房用了。 之前她还想着这偌大的书房浪费了,根本用不着,不曾料,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秋络在旁准备好纸墨笔砚,便退到书房门外。 侯衍海听从太子殿下谢景昭的吩咐,知晓苏窈一字不识,自带了些识字基础的书籍,递到她的面前。 侯衍海自入职国子监,就没教过从零开始的学子,国子监的学子皆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从小耳濡目染,绝无一字不识的可能。 现下,不仅是身为学子的苏窈担心自己没学好,连侯衍海也在担心着自己没能教会她。 二人精神紧绷,虽气氛严肃,但也互相尽力而为。 直到酉时一刻,侯衍海给苏窈留了功课,方才离开。 苏窈亲自送着他到门口,瞧见赫凡还在门外,她神情诧异,更多的是疑惑他怎么还在这儿。 赫凡恭敬道:“苏姑娘,小的来接侯先生。” 苏窈往前方望去,那儿停了一辆马车,不疑有他。 侯衍海对她作揖道:“苏姑娘,老身告辞。” 马车离去,冬苓将大门关上。 苏窈转身往回走,准备回书房里完成侯先生留下的功课,边走边回忆着侯先生教她的知识。 秋络跟随在她身侧,偷瞧了一眼自家主子专注的模样。 主子可真好看,认真起来更是好看极了! 另一边,马车缓缓朝着侯府而去。 赫凡坐在侯衍海的一侧,客客气气地问道:“侯大人,今日教学可还顺利?” 侯衍海知道赫凡是太子殿下的侍从,赫凡这么问,那自然是太子殿下想知道了。 他忙回答:“苏姑娘聪慧伶俐,一学就会。” 赫凡再接着细问:“依侯大人看,苏姑娘何时能跟得上私塾同龄学子的速度?” 侯衍海认真思忖,不敢夸大其词,严谨回道:“臣认为,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 同龄学子虽从小学起,进度不慢,但苏窈是侯衍海独自教学,只要日日不落,追上他们并不难。 侯衍海答完后,抬眼见赫凡皱起了眉头,不由得冒出一身的冷汗。 赫侍从不满意,那便是太子殿下不满意啊! 侯衍海小心翼翼地道:“若太子殿下盼苏姑娘早日成才,臣可再尽力些。” 赫凡叹了口气,“殿下已是弱冠,身边无一贴心女子照顾,就等着苏姑娘光明正大地踏入太子府中呢。” 这是他自己的猜测。 殿下对苏姑娘真情实感,计深虑远,知晓苏姑娘一字不识,未来定会在宫中备受欺负,特地亲自寻来国子监任职的侯大人,让侯大人当苏姑娘的先生。 殿下如此大材小用,不就是想苏姑娘快些学成,再快些成为他身边的女人吗? 侯衍海不知赫凡此刻心里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太子殿下托付他此番重任,他定要完成得漂漂亮亮,至少不能让太子殿下觉得自己无用。 侯衍海作揖道:“臣定全力以赴,替太子殿下解忧。” - 夜幕降临,谢景昭从宫中回到太子府。 “殿下。”赫凡在门口恭迎,跟随在他身后半步远的距离。 一路安静,直至进了书房,谢景昭侧眸瞥了赫凡一眼。 他一言未发,赫凡暗自揣摩他家殿下看自己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赫凡试探道:“殿下,今日未时属下带侯大人去了苏姑娘家中。” 赫凡没一口气说完,而是停顿下来,见自家殿下仍旧是面无表情,却没命令他闭嘴,赫凡方才接着道: “殿下,属下送侯大人回去时,问了侯大人几句,侯大人说,苏姑娘聪慧伶俐,不日便能跟上私塾同龄学子的进度。” 男人清隽的面容不露半分情绪,阔步行至桌案前,淡声吩咐道:“你同侯大人说一声,待她基础识字差不多,再重点教她识别药草相关的字,切莫出错。” 这样一来,以后若有用得上她的地方,不至于又得帮她写药方。 赫凡一听,乐呵呵地应了下来:“是,殿下。” 殿下待苏姑娘真当是用情至深,苏姑娘识得药草类的字眼,又医术精湛,都可以进太医院里当位女太医了! 殿下是真情实意地替苏姑娘想好未来的路啊! 谢景昭拧眉,冷冷地瞥他一眼,“笑什么?” 赫凡深知他家殿下的别扭性格,实话实说,殿下定会恼羞成怒,矢口否认。 他敛了几分笑意,道:“殿下,属下是在替苏姑娘高兴,想必苏姑娘心里也对殿下的安排感激涕零。” 谢景昭鼻间发出一声轻哼。 他对她这个救命恩人是仁至义尽,她是该对他感激涕零。 苏姑娘一事翻篇,赫凡提起另一事,道:“殿下,良妃娘娘派人前来问话,太后生辰将至,殿下可是备好生辰礼?” 皇帝下了旨,太后生辰当日,普天同庆,天下大赦。 届时,宫中也会开办宴会,为太后庆生。 谢景昭素来不喜这种场合,但他是皇子,是储君,由不得他喜或厌,必须到场。 他神情微沉,漠声道:“明日孤会去一趟咸尚宫。” - 良妃身为宠妃之一,居住的咸尚宫自是气势恢宏,殿顶高耸入云,朱红色的墙壁庄严肃穆。 小卓子深深弯着腰,在前方领路,“殿下,这边请。” 良妃刚从皇后宫中请安回来,坐着闭目养神,身后的贴身宫女展莺正帮她轻捏着太阳穴。 谢景昭朝她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良妃缓缓睁开眸,虚抬起手,“殿下请起。” 谢景昭瞧见她眉眼间透着疲惫之色,神情稍沉,语气冷冷道:“皇后让母妃难堪了?” 良妃蹙了蹙眉,见周围只有展莺与小卓子,低声道:“殿下,隔墙有耳,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 男人脸色晦暗不明,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展莺憋不住气,替自家娘娘感到委屈,哽咽道:“殿下,皇后今早突然怀疑娘娘以往多次假借身子不适免了请安,请来太医给娘娘诊脉,太医诊脉过后,说娘娘脉象极好,皇后借此发怒,命娘娘宫内自省三日,不得出宫一步。” 良妃有旧疾一事不是秘密。 良妃早有预料,她的旧疾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近日服下苏姑娘开的药方得以痊愈,良妃特地叮嘱宫中上下,嘴巴闭严实了,消息却还是走漏了,才发生今早的事情。 良妃并非头疼于被皇后禁足反省三日,而是宫内出了细作。 再者,她的旧疾痊愈,盼着她身子不好的人,将会再度动手。 谢景昭一张俊美的脸庞冷得让人发颤。 他沉眸扫过小卓子、展莺,再望一眼守于宫外的宫女太监。 良妃见他神情微愠,安抚地一笑:“本宫自有定夺,殿下莫要忧心。” 她转移话题,“太后生辰渐近,想必殿下已是备好贺礼了。” 谢景昭敛了敛神色,应道:“是。” “太后最是盼着殿下纳妃,其他皇子也是到了纳妃之时,本宫听皇上提起,准备在宴会上邀请适龄的世家千金。” 良妃观察着他的反应,问道:“殿下心中可有太子妃的人选?” 谢景昭面无表情,冷静答道:“母妃,儿臣未有娶妻的打算。” 良妃数着道:“大皇子虽未娶妻,却纳有三个妾室,三皇子年仅十五,也有两个通房丫鬟。” 她叹了口气,再道:“本宫给殿下挑的侍寝婢女,殿下也不满意将她赶出府,殿下无娶妻的打算,本宫不强求,但妾室或通房,殿下可有想法?” 比如被他“藏着掖着”的苏姑娘。 良妃完全不反对他将苏姑娘纳为妾室,即便苏姑娘家世普通,上不得台面。 谢景昭仍旧是面不改色,淡淡道:“母妃,儿臣也未有纳妾的打算。” 良妃沉默半晌,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往上勾了勾,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摆放着的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今早宫女新鲜采摘来的鸢尾花。 这是咸尚宫最为常见的花,也是良妃偏爱的一种花。 第35章 噩梦 “你的父皇,恨不得把全天下女子都纳入后宫,你倒好,恨不得所有女子都离你远远的。” 良妃一向温婉示人,鲜少流露出这般怅然若失的情绪。 “展莺,把这花儿撤走吧。” 曾经见证她与皇上之间恩爱燕尔的花儿,如今成了笑话。 展莺心疼自家娘娘,低声应道:“是,娘娘。” 鸢尾花很快被撤走,重新换了一株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良妃恢复一脸的淡笑,掩住自己的失意,温声对谢景昭道:“太后与皇上盼着你早日成家,宴会上估摸会安排世家小姐与你相处,殿下莫要表露得太过抗拒,以免扰了宴会的气氛。” 谢景昭敛住眼底的冷沉,道:“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良妃瞧他脸色阴霾,便知他这会儿只是敷衍自己说好听话罢了,无奈摇头道:“你呀……” 皇后选在今日将她禁足三日,恰好后天是太后的生辰宴,她无法出现在宴会上,心里不禁担忧自己的儿子会在宴会上被人陷害了去。 良妃语重心长,道:“殿下万事小心。” 谢景昭颔首应道:“母妃放心。” 突然想起一事,良妃抬眸望向他,略带着好奇,“对了,苏姑娘近些日可会忙碌?” 谢景昭不动声色,反问道:“母妃可是身子有何不适之处?” “现下没有。”良妃扬了扬唇,“本宫只是想提前防一手,若苏姑娘得空,想让她进宫陪着本宫,也可随时知晓是否有人对本宫暗中下毒。” 谢景昭不禁轻轻地拧了一下眉,“儿臣觉得,让夏太医早晚多来几遍咸尚宫替母妃诊脉,更为妥靠些。” 那女人迟钝笨拙,进了宫指不定慌成什么样,虽说她的医术了得,但宫中争宠手段数不胜数,她不一定能知晓某些毒。 在他看来,让她进宫,那是万不得已,太医们搞不定了,才用得着她。 良妃挑眉:“哦?” 她打量着他的神情,却瞧不出任何,仿佛他确实是在替自己着想,而不是偏心护着不让某个小姑娘来到宫中这种是非之地。 良妃收回视线,顺着他的话,“殿下言之有理,苏姑娘一介平民,是不太适合进宫里来。” - 苏窈连连跟着先生学了三天的“三百千”。 睡前是习字,醒后是背字,苏窈感觉自个儿已然完全溺于字海之中,甚至做梦也梦见坐在书房里识字。 第一日侯先生还客客气气,一点一点地慢慢教着她,可是第二日,第三日,侯先生对她严厉了许多,留下的功课多得苏窈完全没有歇息的时间。 卯时一刻,天蒙蒙亮起。 苏窈梦中惊醒,整个人霍地坐直起来,轻软的声音迷迷糊糊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在房门外守夜的秋络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主子可是做噩梦了?” 苏窈一张小脸睡得红润透亮,懵懵地呆坐了好一会儿,方缓过劲来。 她摇摇脑袋,抬起手背压了压酸涩疲惫的眸眼,“不是做噩梦,我只是梦见……梦见侯先生让我诵读《千字文》了。” 梦里实则诡异至极,教导她识字的侯先生倏地变成了谢公子。 谢公子冷着一张脸,凶狠地训斥她连《千字文》也背不熟,还敢睡觉。 这简直比噩梦还要噩梦。 除了上次谢公子一早来寻她,过后谢公子就没再来过,怎么她还会突然梦见谢公子? 有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这几日满脑子都是识字背文,未曾想过谢公子。 苏窈突然灵光一闪,小手压在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口处,暗自思忖。 难不成,是谢公子在想自己?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秋络知道自家主子因识字一事百般操劳,见外面天色尚早,低声道:“主子再歇息一会儿吧。” 苏窈恍惚地躺回被窝里,潋滟的双眸却没了疲惫之色。 她睁眼望着上方漂亮的床帐,轻轻问道:“秋络,赫侍从这两天还有过来吗?” 秋络仔细回答:“主子,侯先生来回,是由赫侍从亲自马车接送的,不经第二人之手。” 秋络原是太子府的婢女,却也不知这位教导主子识字的侯先生是何人,不过,赫侍从这般亲力亲为,那侯先生定是身份不低。 思及此,秋络再补充道:“主子,谢公子乃谢府公子爷,他推荐的先生定是极好的,赫侍从方才亲自接送。” 她有意想提醒自家主子侯先生的身份,但不敢提醒得太明显。 突然想到了什么,秋络“啊”了一声,又道:“主子,赫侍从说过,谢公子的祖母生辰要到了,谢公子会很忙,可能会没空过来看您。” 苏窈小脸泛起淡淡的红晕,不自然地喃喃道:“他有空也不用过来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秋络抿唇一笑,“主子自然是好看的,主子这般貌美,奴婢都想时时刻刻见着主子。” 苏窈:“……” 怎的夸起她了? 她拉高被单,盖住自己逐渐红彤彤的脸蛋,羞赧道:“我要再睡一会儿。” 秋络脸上笑意加深,没再逗她,“主子,那奴婢先出去了,不打扰主子歇息。” 房门开了又关,片刻恢复宁静。 苏窈闭上眼,反而没了任何睡意,翻来翻去躺了两刻钟,无奈起床。 罢了,识字要紧。 用过早膳,苏窈乖乖来到书房中,认真描攀练字,秋络在旁研墨。 巳时一刻,侯衍海在太子殿下侍从赫凡的接送下,抵达他的学子家门口。 赫凡客客气气,搀扶着他走下马车,一边试探问:“侯大人,想必再过不久,苏姑娘就能去上私塾了吧?” 太后生辰宴明日便是了,宫中上下都盯着殿下会是与哪家千金交好,苏姑娘再这般慢吞吞的,殿下可就要被其他女人抢走了! 侯衍海一听,以为或许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不禁冒出冷汗,回道:“苏姑娘十分聪慧,最迟五日便可。” 赫凡音量忽地拔高,“五日?” 五日过后,殿下说不定都有太子妃了! 苏姑娘可怎么办呀! 侯衍海吓得一哆嗦,小心翼翼询问:“赫侍从,您便直接告知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赫凡焦急道:“那自是越快越好。” 殿下当然不会对他这么直白的明说。 昨夜殿下回府后,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他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乱说,呼吸都是轻悄悄的。 不曾想,殿下竟忽然主动问起苏姑娘,当得知苏姑娘方才学了“三百千”,殿下那张俊脸是更加冷沉了。 原以为就这么翻篇,他又听见殿下一声冷哼,道: “这般蠢笨,进宫还能有命在?” 当时赫凡是激动无比,心潮澎湃。 殿下这是“恨铁不成钢”,日夜盼着苏姑娘成才啊! 甚至还担忧苏姑娘未来进宫后被人欺负暗算! 殿下真的太爱了! 而他,是殿下的贴身侍从,日常起居他要照顾妥当,殿下有了操心在意的事,他也要帮忙分忧。 是以今日赫凡才明里暗里催着侯大人加快进度,让苏姑娘学得再快些。 送着侯大人进了苏姑娘院中,赫凡回到马车,暗自念叨:“苏姑娘,您可要争气些呀!不要让殿下失望哇!” 另一边。 一无所知的苏窈,在书房里见到了面色凝重的侯衍海。 侯衍海神情肃然,垂眸检查着苏窈完成的功课。 苏姑娘不是非常聪慧的那类人,但胜在勤奋好学,饶是太子殿下,也花费了五日才学完“三百千”,虽当时太子殿下仅仅四岁,并非寻常人可媲。 此次太子殿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对苏姑娘而言,怕是更加困难。 还未将手中的习字宣纸翻阅完毕,侯衍海便重重叹了口气。 苏窈顿时低下头,极快地反思了一遍自己是否做错了哪些,忐忑不安地等候着侯先生的训斥。 尽管目前为止,侯先生还未曾训斥过她。 半晌,侯衍海放下宣纸,语气比脸色更要沉重,“苏姑娘。” 苏窈弱弱回应:“先生请讲。” 侯衍海道:“‘三百千’苏姑娘已然掌握,今日,老身教苏姑娘四书。” 没有预料中的训斥,苏窈懵了片霎,随之慢慢地点了点脑袋。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直至太阳将近落山,侯衍海才从苏窈家中离开,今日是教得连午膳也匆匆在这儿用了。 苏窈恍恍惚惚地送走先生,回到书房看着满满当当、厚厚一垒等待她完成的功课,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是断掉了。 “呜呜呜……我不想学了……” 秋络冬苓二人在书房外陪同,听了一天都觉得累极,何况是自家主子。 她们一人端着可口的蜜饯,一人帮忙捏着主子写了一天的小手,哄道: “主子莫哭,先生也是盼着主子早日学成。” “主子,咱先歇一会儿,再完成功课吧。” 前些日学“三百千”,苏窈觉得有些难,想着侯先生是谢公子特地为她请来的,不能丢了谢公子的脸,她便硬着头皮死死学进去,半点儿也不敢松懈。 没曾想,“三百千”完成了,后面等着她的是更难的“四书”。 苏窈接过秋络递过来的手帕,默默擦泪,“识字怎的就这般难……” 现下她觉得,不识字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十几年不识字,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之前在村里头谎称自个儿是太子殿下的妾室,她一字不识,也“写”了好多封太子殿下给她的“家书”,都没人发现她的家书是瞎写的呢! 嘴上心里抗拒识字,但哭了一顿,吃了些蜜饯之后,苏窈还是顶着湿润的眼眸,含着泪乖乖地待在书房中,认认真真地完成侯先生布置的功课。 冬苓瞧着,心疼自家主子这般辛苦劳累,她没忍住,偷偷跟秋络道:“我去一趟‘谢’府,你好生照顾主子,主子若问起我,你便说我闹肚子了。” 先生会突然加快主子的识字进程,那必定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秋络吓一跳,暗暗心惊,“你要去找太……谢公子?” 冬苓抿了抿唇,“总不能看着主子受罪。” 她不再多言,毅然转身,放轻动作快步离开。 知道太子殿下刻意隐去与自家主子有关联,冬苓没有贸然前往太子府,而是学着赫凡绕了一大圈,再蹲守在太子府的后门外。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后门打开,是一名侍女装扮的女子从里面出来。 冬苓记人过目不忘,辨认出侍女是谁,立即唤一声:“春月!” 春月冷不丁被这么一喊,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发现是许久不见的太子殿下的婢女冬苓。 春月忙福了福身子,“冬苓姑姑。” 冬苓心急问道:“殿下可是回府了?” 她茫然地摇头,“冬苓姑姑,奴婢在浣衣坊里当差,不知殿下是否回府。” “也是……”冬苓忘了,在太子府中当差的侍女根本见不到太子殿下,更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回府。 顿了顿,她改口道:“那你可以帮我把赫凡侍从唤过来吗?你就说,新院的姑娘有事找。” “好的,冬苓姑姑稍等。” 春月心里好奇极了,但不敢多问,小跑着从后门进了太子府。 在太子府中寻了一圈,春月终于在太子殿下的书房外见着了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赫凡。 赫凡远远便瞥见有道身影冒冒失失的出现。 今日殿下比往常早些时候回府,但殿下的心情依然很一般,一般到他已经不敢与殿下一同待在书房中了,只敢守在书房外头。 为了防止有不识趣的人惊扰殿下,赫凡快步走上前,压低声音问:“何事这般匆匆忙忙?” 春月连忙止住脚步,福身回道:“赫侍从,冬苓姑姑托奴婢前来带话。” 赫凡一听,马上追问道:“怎的了?她说了什么?” 春月一字不漏,原话传达:“冬苓姑姑说,新院的姑娘有事找。” 赫凡甩下一句“你在这等着”,紧接着转身回到书房门外,抬手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他再小心翼翼地唤道:“殿下——” 桌案前。 谢景昭面容冷峻,虽是坐着,身姿仍是颀长挺拔,威仪气度不减半分。 他掀起眼皮瞥了门外的人一眼,道:“说。” 赫凡回道:“殿下,新院的姑娘有事找。” 男人似是稍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新院的姑娘”是某个让他觉得蠢笨无比的女人。 他拧了一下眉心,“是何事?” 赫凡继续小心翼翼地回话:“是冬苓让一个侍女前来传话,未说具体是为何而来。” 殿下与苏姑娘的关系可谓是秘密,冬苓定不会同侍女明说具体是什么事。 谢景昭神情显露出几许的不耐,眉心越发紧拧。 想让赫凡回去问个清楚再来禀报,又嫌麻烦。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冷冷道:“带路。” 第36章 她怎么了 春月规规矩矩地待在原地,未曾挪动一步。 直到脚步声自前方传来,她才抬起头望去。 入目便是一身玄黑,男人一张俊脸冷傲漠然,带着与生俱来的寡淡无情。 只匆匆一眼,春月心头猛地一震,连忙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贸然窥视那位身份高贵的男人。 她福身道:“殿下。” 赫凡先走到她的面前,问道:“冬苓在哪儿?” 春月依然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回答:“冬苓姑姑在后门那儿。” 赫凡瞧一眼自家殿下的神情,而后对这个侍女道:“快带路,别傻站着。” “是,是!”春月恍然反应过来。 她连忙转身,一路战战兢兢,回到太子府后门。 冬苓就站在门外,满脸焦急,翘首以盼。 虚掩的后门被人打开。 冬苓赶紧抬眼望去,原以为春月只带了赫凡过来,再一看,便看到了赫凡身后的太子殿下。 她暗暗心惊,又忍不住替自家主子感到雀跃。 太子殿下的心里果真有主子的一席之地! 春月自知不能待在这儿,保持低头,道:“殿下,奴婢先行告退。” 赫凡瞧一眼自家殿下,再对她摆摆手,“去吧去吧。” 春月立即默默地退离太子府后门。 直到走远了些,她才敢抬起头,偷偷望了一眼后门的方向。 冬苓姑姑说的新院的姑娘,是殿下私藏的女人吗? 殿下这是好事将近了? 思及此,春月又不免想到殿下以前的那个侍寝婢女幻香。 她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是幻香妒忌苏窈貌美,苏窈这会儿还能跟自己一块在太子府中当差呢。 春月真怀念与苏窈一块当差的日子,苏窈性子良善,同她一起做事,自在极了。 不像其他当差的侍女,多多少少都喜欢明争暗斗,想出风头,还整日发白日梦,觉得她们迟早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 与此同时。 待闲杂人等离开后,谢景昭瞥一眼神色惶急的婢女,淡声道:“她怎么了?” “殿下,今儿先生不知怎的,对主子格外严厉,从巳时直到酉时方离开,整整一天皆在书房里教导主子学字,先生离去后,又留了许多功课,主子怕功课未能完成被先生训斥,现下还在书房中,连晚膳也不吃了。” 冬苓说着,红了眼眶,暗自抹了一把泪,哽咽道:“主子一边哭一边写,拿笔的手又酸又红。” 谢景昭眉心隐隐拧起,只觉荒唐,竟有人因识字而落泪。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她故意使了苦肉计,特地派婢女过来喊他。 思及此,谢景昭深眸沉沉,微愠道:“就这点事?” 冬苓听出他的不悦,顿时大惊,脸色立刻苍白无血色。 她双膝一弯跪了下去,低头道:“殿下,并非是主子差使奴婢过来,是奴婢心疼主子,想着侯先生若是能对主子放宽些,主子也不必这般劳累。” 男人神情仍是极冷,似乎不相信她的辩解。 赫凡见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依属下看,苏姑娘不是心机颇深之人,殿下若是对此有所怀疑,不如直接去新院亲自瞧看,也好还苏姑娘一个清白。” 赫凡跟随自家殿下多年,虽说不上非常了解殿下心中的想法,但也知道殿下最是厌恶女人接近他,特别是那种耍小把戏刻意接近他的女人。 赫凡这些日与新院里的苏姑娘多番接触,阅人无数的他自认为苏姑娘不是自家殿下厌恶的那类女人,才敢替苏姑娘说好话。 此时。 男人一张俊脸晦暗无情,垂眸睨视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婢女。 周围瞬时陷入一阵静谧,令人连喘息也感到艰难。 片刻后,谢景昭轻启薄唇,沉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冰冷,道:“若故意为之,孤,定不轻饶。” 冬苓身子伏低,额头磕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奴婢绝无半句虚言!” 赫凡暗暗瞧一眼自家殿下的神情,紧接着,他故作凶狠:“还趴地上干嘛呢?快让开,别挡着殿下的道了!” 冬苓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退到一边。 谢景昭没有看她,阔步踏出府中后门。 事发突然,时辰也不早了,夜幕笼罩,他懒得费劲绕一圈子,朝着某个女人的家中而去。 赫凡疾步跟在他身后,趁机回头偷偷给冬苓使了使眼色:快些跟上,殿下此刻正在气头上,莫要只顾着流泪了! 冬苓抬手匆匆抹了抹脸上因惊吓过度冒出来的眼泪,再急忙跟上。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苏窈家大门前。 冬苓知道主子有另一个身手不凡的婢女在暗中巡逻,走时只是虚掩了一下门。 她小步走上前,将大门推开,再朝某个方向领路,毕恭毕敬地道:“殿下,主子这会儿还在书房里。” 以往,谢景昭来找苏窈,最多只是在厅堂里,从未去往她家的其他地方。 而这座院子是青默负责买入,谢景昭也未瞧看过她的这座院子。 院子虽大,细数起来婢女也才三个,但处处收拾得干净整洁。走廊两侧每隔一小段,放置了照明道路的灯盏,不算明亮,却又令人感到些许的温馨。 谢景昭面容依旧冷沉,眸子扫了一圈四周,神情未有任何变动。 一转弯,前方便是房门敞开的书房。 此时,书房里传出细细的谈话声: “主子先歇一歇吧,主子晚膳还没用呢,莫要熬坏了身子。” “秋络你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忘记背到哪儿了,等我背完这段就吃。” “那奴婢安静些。”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 轻软的声色吃力地背起‘四书’的《中庸》,每次停顿,似能听见她极其细微的抽泣声,仿若临近崩溃,又不得不继续。 与此同时。 男人止步于在距离书房几步远之外。 廊上的灯盏发出昏黄的光线,他逆着光站立,晦暗不明的一张俊脸显得极其漠然,让人无法揣摩他此刻的想法。 冬苓不敢出声,垂首安静地站在一旁。 赫凡也不敢有任何的大动作,只是偶尔偷偷瞄一眼自家殿下的神情。 殿下啊!苏姑娘是切切实实边哭边学着呢!苏姑娘当真是清清白白、绝无异心的善良女子啊! 书房里那道轻软的声音依然不曾停下,磕磕巴巴又很是坚强: “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不怒而……” 桌案前,少女正襟危坐,一张雪白的小脸挂着泪痕,低低抽泣了两下,潋滟的双眸湿漉漉,轻轻一眨便能掉两颗泪珠子出来。 苏窈并不想哭,可先生今日留下的功课对她而言好难,难就算了,还多得很! 等她背完这《中庸》,还有《大学》、《论语》、《孟子》等着她。 不对,她现在连《中庸》也背不全。 苏窈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蛋上的泪,紧蹙着眉心,唇瓣咬得发白,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不怒而……” 秋络在一旁听得心焦,两只手攥紧了衣裙一角,恨不得可以帮自家主子分担侯先生留下的功课,奈何自个儿也是个小文盲,识得的字并不多。 苏窈停顿在这句话,愣是想不起来后面是什么内容。 她突然觉得好难过,简直没有比她更蠢笨的人了,连先生布置的功课也完不成。 “呜呜呜……” 周围安静,衬得她细细轻轻的抽泣声十分明显,尤为可怜兮兮。 秋络连忙拿出手帕,给自家主子擦擦泪,“主子莫要伤心,慢慢来。” 苏窈接过手帕擦拭双眸,不肯放弃,一边哭一边念:“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 忽地。 一道冷冽的嗓音从书房门外传来,字正腔圆,清晰有力: “不怒而民威于鈇钺。” 苏窈一时没反应过来,欢喜道:“对!是不怒而民威于鈇钺!” 话音落下,她整个人蓦然愣住。 等等—— 这道声音好熟悉,是她出现幻听了吗? 怎好似听见了谢公子的声音? 随之,后知后觉,少女慢动作般地转动脖颈,朦胧的泪眼望向门口处。 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那儿,一身的玄黑,气质矜贵高不可攀。 男人深眸轻阖,俊脸平静如常,目光淡淡地看着那个被《中庸》难哭的少女。 “因识字而哭成这样,你是第一个。” 他说出的话一点儿也不温柔,也没有任何安慰劝哄的语气。 苏窈却是莫名感到委屈,好似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眼眶一下子又是盈满了热泪,呜咽出声:“呜呜谢公子,这太难了!我不想识字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侯先生了……” 这当然是一时的气话,甚至毫无任何威力,如幼猫举起它的爪子,起不了一丁半点的伤害,反而让人觉得可爱。 谢景昭默不作声,垂眸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知道的或许还会误以为是欺负了她。 真笨。 秋络被太子殿下突然的出现吓得不轻,正要开口,便看到冬苓躲在房门外对自己疯狂地挤眉弄眼。 秋络的视线快速在自家主子与太子殿下之间来回转溜一圈,恍然大悟。 她连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轻手轻脚、安安静静地退到书房门外。 赫凡眼疾手快,在他家殿下踏进书房之后,立即麻溜地关好书房的门。 书房内。 谢景昭唇角微抿,眸中不带情绪,脚步几近无声,走到少女的身侧。 他瞥了眼桌案上摆着的宣纸,以及叠放在旁厚厚一垒还未动过的书卷。 耳边,少女轻轻软软的抽泣声未曾停歇,男人不禁微拧眉心,冷冷道:“哭什么哭?” 他似乎毫无怜惜之心。 苏窈哽住,泪眼婆娑地望向他,颤颤道:“先生今儿留的功课太多了,又这么难,我做不完。” “做不完就留明日。”谢景昭很想再接一句,又不是没有明日了。 奈何少女雪白的小脸楚楚可怜,他竟有些说不出太过严厉苛刻的话语。 苏窈小嘴一瘪,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可、可是先生说,不能偷懒,明日有明日的功课。” 谢景昭眉心又是一拧,出声制止她:“不许哭。” 待她咬着唇忍住落泪的冲动后,他再道:“你偷懒了么?” 苏窈用力地摇摇脑袋,瞪着一双湿漉漉的圆眸,认真道:“当然没有!我可用功了!” “那你哭什么?识字非一日便成之事,日积月累方能学成。” 谢景昭随手拿起她写过的宣纸,修长的手指翻了两页,扫了几眼。 从字迹上看得出来,她写得十分用心,绝非敷衍了事。 想到不久之前,她的婢女说她拿笔拿得手都红了,谢景昭略微侧眸,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她手中捏着一条被她眼泪浸湿的手帕,皱巴巴攥在手心,挡住了。 他面无表情道:“摊开手。” “干嘛?”苏窈茫然不解,下意识依着他的话照做,乖乖地摊开手掌心。 谢景昭捏起那条皱巴巴的手帕,丢于一旁,就着书房内的灯光,瞧看她的手。 十指如葱,细白纤纤,掌心是气色不错的红润,握笔的地方有明显的压痕。 如再这般毫不节制的习字,不出几日,这些压痕便能形成难以磨灭的茧。 苏窈看不懂他为何盯着自己的手直瞧,他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淡漠,让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她心头纳闷,极度不自在地把手垂放于身侧,“你在看什么?我手里又没有脏东西。” 谢景昭平静地收回目光,不做解释,只是道:“今日到此为止,剩余的功课明日再学。” 苏窈感到莫名其妙,抬眸非常疑惑地瞧他,“你又不是侯先生,你说明日再学就明日再学啊?万一明日侯先生见我那么多功课未做,他要训斥我,那我岂不是惨兮兮。” 一长串的话说完,苏窈便看到男人清冷的薄唇往上扬了一下。 谢景昭觉得她有些可笑,又哭着不想学,他大发慈悲让她不学,她却又要反驳他。 他问:“那你想怎么样?” 轻飘飘不甚在意的语调,细细琢磨,仿若带了些许纵容的意味。 第37章 纵容她 男人身量极高,自己又是坐着的,苏窈需要仰高小脸,得以望向他。 她清澈的目光中露出几分不明白,嗫喏道:“你这话说得好奇怪,又不是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谢景昭不欲与她争论,轻呵了一声,垂眸看她,道:“你说便是。” 似是准备好了,仔细听听看她到底想怎么样。 苏窈撇撇唇角,既然他这般催着她道,那她就不客气了。 她眼珠子转一圈,紧接着,纤手一伸,指向旁侧干干净净的宣纸,“那你帮我抄写吧,我还差那么多没抄完。” 谢景昭:“……” 好大的胆子。 太傅都不曾“罚”他抄写。 见他不言不语,苏窈皱了皱鼻子,“就知道你不肯帮我,你走吧,我自己可以搞定这些功课的。” 顿了顿,她又小声嘟哝:“说了半天,帮不了我忙,就会耽误我时间,哼。” 谢景昭:“……” 倒成他的错了? 少女嘀嘀咕咕,时不时抬起潋滟的双眸瞅他一眼,神情丝毫不遮不掩,明明摆摆、光明正大地对他的到来、他的存在感到嫌弃。 男人闭了闭眼,忍无可忍,“行了。” 苏窈望向他,等着他后面的话,心里还对他抱有一丝丝的期待。 若是他肯帮她抄写一部分,那她今日的功课肯定可以完成!不用担心明日被侯先生训斥了! 谢景昭薄唇紧抿,少顷,在少女充满期待的注视下,他道:“先用晚膳,过后再帮你。” 苏窈原先苦闷的小脸骤然之间光彩绽放。 她雀跃地站了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臂弯,满脸灿烂的笑容,激动道:“谢公子,你真是个大大大好人!” 谢景昭身形一僵。 柔软又带着弹性,似棉花,可又有圆润的曲线。 陌生的触感令他大脑一霎的空白。 少女丝毫没察觉她的动作在无意间越了界,脸上还洋溢着乐呵呵的笑容,开朗极了,“谢公子,你也还没有用晚膳吗?真的好巧,我也没,我可以同你一起用晚膳。” 谢景昭神情有些不自在,那只被她搂住的手臂在这一刻,好像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僵直着一动不动。 直到她松了手。 男人并不明显地松口气,重获自由。 可那温软的触感仿佛沾上他了,短时间内挥之不去,令他无所适从。 苏窈往书房门口走去,“秋络,准备晚膳,谢公子也要一块吃。” 说着,她一把将房门打开。 “哎——” “哎呀——” “哎哟——” 响亮整齐的三重奏,分别来自于赫凡、冬苓、秋络。 苏窈看着门外这三个差点摔在地上的人,懵然地眨眨眸。 赫凡快速稳住身子,抬头仰望漆黑一片的夜空,掩饰道:“今儿的月亮可真圆啊。” 冬苓跟着望天,小声提醒道:“明儿初一,月亮不圆,是弯的。” 赫凡:“……” 秋络憋住笑,咳一声,道:“主子,奴婢去准备晚膳。” 说完,她赶紧溜了,免得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苏窈一头雾水,茫然地望一眼夜空。 冬苓说得没错,月亮是弯弯的。 冬苓也有些憋不住笑,匆匆道:“主子,奴婢去帮忙准备晚膳!” 说完便慌忙跑了。 赫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回头,一下子对上他家殿下那沉沉的冷眸。 他下意识抬手捂了捂自己的臀部,可怜道:“公子,小的知错了。” 虽然偷听殿下与苏姑娘谈话的行为非常错误,但他也是替殿下忧心啊! 绝非是想要满足他自个儿好奇的私欲。 谢景昭面容冷峻,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是,公子!” 赫凡麻溜地随着冬苓秋络离去的方向跑去。 苏窈只觉得他们三个奇奇怪怪的,但并未多想,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道:“时辰不早了,要快些吃晚膳,不然得抄写到三更半夜去。” 谢景昭已经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冲动,答应了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不能反悔。 否则,这小哭包又该哭了。 冬苓秋络手脚利落,很快,晚膳摆在前院厅堂的桌上。 苏窈之前满心念着功课的事情,根本一点儿胃口也没有,此刻有了帮手,肚子便受不住了,咕咕直嚷着饿得很。 坐下后,她直接敞开了吃,吃了个半饱,才发觉对面的男人好像不怎么饿,筷子也没动几下。 苏窈困惑地发问:“谢公子,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吗?” 谢景昭神情平淡,回道:“我吃得少。” 他已用过晚膳,只是她的婢女提到她未用膳。 “哦——”苏窈似信非信,不过并不勉强他,怕他等太久,咀嚼的速度变快了些。 谢景昭瞥了几眼,她的双颊鼓鼓囊囊,如藏满松果的仓鼠,那张红润的小嘴几乎没歇息过,忙个不停。 片刻,他忍不住道:“慢点吃。” 苏窈动作停住,乖巧地点了点脑袋,随后,果真放慢了进食的速度。 谢景昭只是意思意思地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默默等待她吃完。 晚膳用过,苏窈与谢景昭原路返回书房。 苏窈拿起一半未做完的功课,递给他,小脸挂着甜甜的笑:“谢公子,辛苦啦!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谢景昭睨了她一眼,“废话少说,莫要偷懒。” “是!”苏窈朝他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子,接着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坐好,提笔开始完成功课。 书房的桌子足够大,二人一人坐一边,面前各自放着笔墨纸砚。 一时之间,书房内只有彼此落笔的唰唰声,时而夹杂着少女暗自低声诵读的轻软声音。 侯先生要她抄写,还要她背读,苏窈有了帮手,勉勉强强将抄写的功课做完,至于背读,还得靠她自己。 直到几近亥时。 谢景昭放下手中的笔,面色无半分不悦,淡淡地瞥了眼旁侧的女人,“好了,剩下的你自己完成。” 苏窈惊讶,抬眸看去,“这么快?你都完成了?” 他们分明是差不多份量的功课,而她还差将近三分之一。 谢景昭有意想要放慢速度等她,奈何她确实比较笨一些,做得实在太慢。 明日是祖母的生辰宴,他不能再在这儿同她拖延下去,免得耽搁了自己的正事。 谢景昭不欲多留,站起身看她,“早些歇息,做不完就留明日。” “嗯嗯。”苏窈应了一声,一边想要急着完成功课,一边又觉得自己应该要亲自送一送谢公子这位“恩人”。 瞧出她的犹豫,谢景昭开口道:“不用你送,你忙你的。” 她脆生生道:“那谢公子慢走,来日我定好好报答你。” 他极轻地拧了一下眉心,总觉得她的后半句话,好像他曾这么对她说过。 罢了。 男人站起身,未再多言,转身走出书房。 赫凡这次不敢偷听或是偷看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 见自家殿下出来了,他立刻迎上,“公子,要回府了吗?” 谢景昭“嗯”了一声,阔步离开。 赫凡连忙跟上他。 冬苓正要送着他们离开,赫凡回头朝她摆手道:“好生照顾你们家主子。” 冬苓止住脚步,原地福了福身子,道:“谢公子慢走。” 回到太子府,天色已晚。 谢景昭反倒一点儿也不疲惫,不似以往在宫中忙到夜深,回府后身心倦乏。 他脚步沉稳,忽地想起什么,停了下来,侧眸瞥了一眼身后的赫凡,问道:“是你让侯衍海加快进度的么?” 侯衍海为人老实厚道,绝不是那种有意要折磨学子的人,若非有人暗示,侯衍海不会突然一下子让她做那么多功课。 赫凡屏了屏呼吸,背后立即冒出一层冷汗。 他双膝一弯,直接跪了下来,颤声道:“殿下,属下知错了!属下不该多嘴!” 谢景昭神情冷冷,道:“自去领罚。” 赫凡不敢反驳或是求饶,深深弯腰,头抵着地面:“属下遵命!” 紧接着,赫凡又听到他家殿下的吩咐: “让侯衍海告假三日,三日后再去找她。” 赫凡内心大为震撼。 殿下这般心疼苏姑娘!竟然要让苏姑娘休息三日! 赫凡急忙应下:“是,殿下,属下即刻前往侯府!” 他不敢耽搁,从地上爬起,匆匆朝着侯府赶去。 在“路过”新院时,赫凡顺便将侯先生告假三日的消息传达给冬苓。 冬苓脸上的狂喜完全藏不住,“此事当真?” 赫凡夸张点头:“还能有假?谢公子亲口说的!” 殿下要侯大人告假三日,侯大人敢不“告假”试试? 时辰不早了,赫凡仓促道:“行了,你快去把消息带给苏姑娘,让苏姑娘这三日好生歇息,莫要再忧心了,功课也可以慢慢来。” “是!奴婢在此谢过谢公子!”冬苓感激道。 不枉她大胆一回,跑去太子府找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心中,果真是有自家主子的! 冬苓关好大门,快步跑回书房,一路高喊: “主子,主子!好消息啊!哦不,不对,这样说不对——” 她拍拍自己的嘴巴两下。 苏窈还在刻苦地抄写着,听见冬苓的嚷嚷声,头也不抬,“怎么了?” 第38章 物色未来的太子妃 冬苓满脸压不住的欢喜,等反应过来自己等会儿要说的“事情”不太合适过于开心,连忙整理好表情。 她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道:“主子,方才侯先生派人过来递话,说是身子不适,接下来三天都不能来给主子讲学了。” 苏窈正埋头苦写着,先是“哦”了一声,表示她有在听。 等写完一个完整的字,她再过一遍冬苓所说的话。 倏地,苏窈抬起小脸,后知后觉,惊忧道:“先生生病了?这么严重吗?竟要歇息三天?” 冬苓心道,侯先生这病确实得“严重”起来,否则自家主子还得挑灯夜读。 她面上顺着自家主子的话,同情道:“应当是有些严重的,不过,主子别担心,想必侯先生已经请过大夫了。” “那……”苏窈顿住,垂眸瞧瞧自己所剩的功课,再想想还有一堆没诵读的书卷。 先生说这三日不能来讲学,那是不是她的功课从一日直接宽松至三日? 秋络在一旁控制不住笑,直言道:“太好了!主子这回可以好生歇息了,剩下的功课主子可以留着明日、后日再完成!” 冬苓也跟着狂点头,“是呀!” 苏窈的心情有些复杂,小脸上的神情不甚自在。 她一半觉得可以不能这般勤苦完成功课了,一半又觉得先生生病,不该冒出庆幸的心理。 秋络一直陪着自家主子待在书房中,不知先生“生病”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想到这一晚上主子又哭又累的,她看在眼里,心疼极了。 这下子确定先生明日、后日、连同大后日也不能来,秋络简直想放鞭炮庆祝。 她大胆地伸出手,将自家主子握着的笔一把拿走,随之道:“主子莫要再学了!再学下去,主子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冬苓点头道:“是呀,主子,已是亥时三刻,主子该歇息了。” 往日自家主子歇息的时辰是戌时七刻左右,今儿到现下还未曾洗漱,已是晚了许多。 两个婢女纷纷劝说,最后直接扶着苏窈起身,将她带离书房。 “主子,明儿再接着学。”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一刻突然得以松懈,苏窈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等她缓过神来,书房的门被冬苓利落地关上,而秋络更是半扶半拉着她往厢房的方向走去,二人像是在防着她要回书房去里头。 冬苓秋络手脚利索,没等自家主子的吩咐,便准备好了沐浴的水。 苏窈沐浴过后,横躺在卧榻上,冬苓替她擦拭乌发,秋络帮她按摩双手。 她闭着双眸,还有些恍惚。 她还有三日的时间去完成功课。 不仅如此,今晚还得了帮手,谢公子已经帮了她好些功课。 回忆不久之前,自个儿边哭边写,凄凄惨惨。 瞬间天差地别,让苏窈产生不真实感。 她忽地睁开眸,忐忑不安地瞧瞧身旁的冬苓秋络,喃喃问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冬苓噗嗤笑出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将脸凑到自家主子的手边上,“主子,您捏捏奴婢的脸,奴婢若是疼了,那定不是主子在做梦。” 苏窈轻轻瞪她一眼,“捏你,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哄骗我说会疼。” 话落,苏窈就往自己的脸上捏一把,用劲些许,立即把自己疼得倒吸口气,眼眶也红了一圈。 如此,她却是控制不住笑,乐呵呵地弯起潋滟的眸,“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 “主子您……”冬苓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瞧着自家主子那张雪白的小脸被捏得发红,她又无奈又心疼,连忙拧来温热的手帕,“主子又这样。” 苏窈接过手帕,捂在自己发疼的脸颊上,脸上笑意不减。 心里头最后一点的怀疑消散,苏窈身心放松,躺着躺着,就这么睡着了。 冬苓与秋络发现主子越发平缓的呼吸,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放轻手中的动作。 待乌发彻底干透,她们才小心翼翼地调整好她的姿势,盖好被子安静离开厢房。 - 翌日,太后生辰,宫内张灯结彩,处处充满喜气。 官臣们手持贺礼,在宫女太监的带领下来到福宁宫为太后庆生。 除此之外,各大世家小姐皆受到邀请,盛装锦衣出席。 她们的座位安排在一起,偶尔低语细谈,小心又好奇地瞧望四周。 “你瞧,沈听澜也来了,她不是最厌恶参加宴会的么?” “嘘,低声些——今儿大家是来给太后庆生的,她再不喜欢参加宴会,也得来呀。” 另一名贵女轻轻捂嘴,笑道:“我看才不是因为太后呢,是因为太子殿下吧。” 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声音更加小声了些: “你们也听说了吗?太后想要趁着今儿的生辰宴,给太子殿下物色未来的太子妃。” 其中一名贵女瞄了身侧突然红脸的女子,调侃道:“说不准,明儿你就成太子妃了!” “莫要胡说……”被说中心思,女子娇羞地垂眸,忽而又失落道:“还有沈姐姐在呢,太子殿下哪能看得上我?” 她们下意识同时转眸,视线往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美人望去。 朝阳金灿,身穿一袭黛粉锦衣的女人慢慢出现在众人眼中,玉肤娇靥,红妆姣美。 这位如仙女般的美人,便是她们方才窃窃私语谈及的沈听澜,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 沈听澜不仅容貌惹眼,更是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性子贤良淑德。 数不尽的优点叠加于她身上,也毫不多余。 若今日真要给太子殿下挑选未来的太子妃,在场的所有贵女,不论是家世背景、或是外貌、性格、内涵,无人能比得过沈听澜。 这心知肚明的结果,令多数的贵女对太子妃的位子少了几分争斗的心思,只有少数还抱着仅有的一分希望,万一太子殿下不喜欢沈听澜这类几乎完美无瑕的美人呢? 毕竟,至今为止,没有哪个女人能入得了太子殿下的眼。 第39章 盯手 沈听澜随着宫女入座,一双美眸轻轻扫过周围,很快敛了敛眸,从容安静地坐在那儿,没有与其他人攀谈的打算。 直至太监尖着嗓子高高喊道: “太子殿下到——” 几乎是同一刻,所有人抬起头望向宫殿门口。 男人踩着黑靴踏入宫殿之中,清隽的脸庞无甚表情,淡漠矜傲,周身携着凛冽的冷意,叫人不敢过分将他窥探,心怀敬廙。 众人起身跪迎,异口同声:“微臣\/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俊美的男人面无表情,薄唇轻轻一动,淡声道:“请起。” “谢太子殿下。” 众人陆续入座。 殿内的气氛比太子殿下来到之前要严肃几分,一片令人感到凝重的静谧。 太子殿下的座位仅次于太后、皇帝、皇后之下,高高端坐在上,无人胆敢贸然靠近。 而贵女这边,男人的出现已然让她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 她们没有再当着太子殿下的面窃窃私语,只互相挤眉弄眼,脸上控制不住绯红。 少顷,太后、皇帝、皇后出现,众人再次跪拜。 “参见太后——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太后一袭华美锦衣,戴着一顶缀满了珍珠翡翠的凤冠,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雍容华贵的气质尽显无遗。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慈笑,目光望了望众人,缓声道:“起身吧。” 皇帝将近天命之年,面容虽已显老,发丝也开始发白,但依然可见年轻时的俊逸。 后宫嫔妃无数,令他眼下常年带着一层淡淡的灰,那双眼也不再清澈透亮,反而似是蒙上了薄薄的雾气。 在他的身后半步远,是当今皇后。 皇后容貌端庄秀丽,妆容精致,锦衣披身,风姿绰约高贵。 东越国身份最高的三位入了座,今日的生辰宴正式开始。 官员们纷纷起身,举杯向太后祝寿,气氛融洽热烈。 因是太后的生辰宴,贵女们也有献舞或是抚琴,为太后庆生。 此时,上台抚琴献艺的,是沈听澜。 沈听澜低眸抬腕,琴声悠扬,长袖轻曼。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台上抚琴的美人身上。 沈听澜沉浸地抚琴,一双漂亮的眸眼不经意地抬起,含情脉脉地朝着太子殿下的方向望去。 就这么一眼,她忽地发觉,矜贵的男人也正在瞧着自己。 沈听澜的呼吸刹那间乱了一霎,差点弹错了音。 太子殿下似乎是在,看着她的手。 她心乱如麻,害羞地垂下眸,雪肤慢慢变得绯红。 一曲听完,掌声轰鸣。 太后慈爱的眼神望着优雅温柔的女子,笑着问道:“你就是旧置判寺之女?” 沈听澜起身跪拜,声音清丽如百灵鸟,道:“臣女沈听澜,祝太后万寿无疆。” “快起身吧。”太后似乎对她非常满意,待她退下后,立即看向她的皇孙儿谢景昭。 太后压着音,悄悄问他:“景昭,哀家瞧着,听澜是个好姑娘,你觉得如何?” 谢景昭一张俊脸毫无情绪,道:“祖母定是好眼光。” “你如今已是二十,身旁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哀家觉得,听澜性子良善温和,是个不错的人选。” 太后说完,满眼欣喜,好似他们已经成了。 谢景昭仍旧是神色淡漠,道:“祖母,孙儿还未有娶妻的念头。” 一旁,皇后轻轻笑了一声,慢慢道:“太后也是为殿下着想,殿下如若没有娶妻的心思,先纳妾室也好,总归不是孤身一人。” 太子殿下乃是未来储君,说好听点不近女色,严苛待己,不会受到美色影响,说难听些,那便是能否留有后代,还是一个大问题。 太后一是想着有人照顾他,一是希望他未来继承皇位后,给皇家开枝散叶,将皇家血脉继续延绵。 皇后这一句话,轻飘飘地说进了太后的心里。 太后脸上的神情多有变化,看向谢景昭的视线夹杂着复杂,“景昭,皇后说得不错。” 谢景昭面容冷沉,一言不语。 见状,皇帝拍了拍皇椅的扶手,睨他一眼,道:“今日是太后的生辰,莫要让太后心伤扫兴。” 谢景昭微微低头,声音平静:“儿臣不敢。” “朕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如此,朕怎么安心将整个朝廷、整个东越国交付于你?”皇帝语气沉沉,似是非要在这个时候,逼着他松口。 谢景昭冷眸微凝,薄唇紧抿。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笑,脸上故作惶恐,轻轻拉了一下皇帝的手,道:“皇上莫要发怒,气坏身子那可如何是好?臣妾想,良妃应当对殿下有所劝说,殿下只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 提起她,皇帝脑海中浮现良妃美艳动人的模样,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他转眸在周围的妃子之间望了一圈,却没见那张漂亮的脸,眉头一皱,“良妃怎么不在?” 皇后疑惑地跟着望了一圈,“咦,是呀,良妃怎么……” 忽地,她停顿住,懊恼道:“皇上,是臣妾的错,昨日良妃做错了一件小事,臣妾命她回宫反省三日。可今儿是太后的生辰,皇上已经大赦天下了,良妃怎还傻乎乎待在她的宫里呢?” 不管良妃今日出不出席,皇后都有办法揪出她的错。 话音落下,皇后看一眼谢景昭,姿态如长辈调侃,轻笑着道:“良妃与殿下在这一点上,倒是十分相似,有些倔强,转不过弯来。” 皇帝脸色不太好看,盯着谢景昭的眼神有些阴戾。 太后蹙眉,怕皇帝在宴会上动气,让太子下不来台,出声道:“行了,怎么越扯越远?至于娶妻纳妾之事,哀家明白,景昭自有定夺。” 不久后,太后、皇帝先后离席。 谢景昭被皇帝身边的李公公请至御书房。 李公公弯着腰领路,送他到御书房门口,毕恭毕敬道:“殿下,请。” 谢景昭神情冷沉,阔步踏入御书房。 待他进去后,李公公快速把御书房的房门关好。 几乎是同时,里头传出帝王暴怒的质问声,伴随着奏折摔落地面的声音: “妻妾不娶,你是故意与朕对着干么?太后说你自有定夺,朕倒想听听,你何时要有太子妃?” 第40章 心有所属 这一声怒吼,饶是常年跟在圣上身边的李公公也吓了一跳,暗暗替太子殿下捏了一把汗。 唉,殿下也真是的,无论做何事都是让圣上赞不绝口,就是太子妃这一事上,非要跟着圣上对着干。 不娶妻也罢,妾室、通房空无一人。 反观圣上,后宫佳丽三千,时不时又纳了新妃子,殿下可谓是与圣上截然相反。 这行为明显无二,难怪圣上发这么大的火气,觉得殿下是在跟他对着干。 李公公抹了抹额头的汗,一边示意周围的太监侍卫等人撤远一些,不让他们听见圣上与殿下的谈话内容。 与此同时。 御书房内,温度好似直接降至零点,空气中夹杂着窒息的寒意。 一地的奏折散落四周,谢景昭跪于中间,却是腰背挺直,丝毫没有半分求饶姿态,俊脸阴沉,薄唇微抿。 皇帝站在桌案前,目光是暴怒过后的猩红。 他居高临下地狠狠盯着跪在前方的男人,严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威胁,道:“你要清楚,朕不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朕可以随时撤掉你的储君之位!” 谢景昭面无表情,道:“父皇息怒。” 皇帝眼眸沉沉,道:“你若真想让朕对你省心,就该好好听你祖母的话。” “朕看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不错,太后对她也很满意,你若心中无人选,朕便替你们赐婚,她是要当正妃或是侧妃,朕给你这个选择。” “父皇——”谢景昭眉宇间隐有不耐,他抬起眸望向那万人之上的父皇,一字一句道:“儿臣尚未有娶妻的念头。” 依然是这句话,依然毫不妥协。 皇帝看着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仿佛对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咬牙切齿道:“由不得你拒绝!” 谢景昭面容冷峻,声音沉沉:“父皇,儿臣并非不想让皇家血脉延绵,只是儿臣还未遇到合适的人。” “旧置判寺之女你不满意,好,那今日宴会上如此多位千金在场,你说说,谁最合适?” 说着,皇帝随手拿起桌案上遗漏的几本奏折,再次往地上扔去。 他呵斥道:“若是没说出个一二,你便一直跪在这里!” 谢景昭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局面僵持不下。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李公公慌慌张张地呼唤: “哎呀,良妃娘娘,您怎的来啦?皇上与殿下正在御书房内议事呢。” 李公公心眼多了去,听见御书房里面的争执久久不停歇,赶忙偷偷派了小太监跑去咸尚宫递话,请了救兵来。 良妃并未盛装出席,在宫内便听闻宴会上皇后挖了坑,引着她的儿子往里面跳,这会儿又收到李公公的紧急消息,连忙赶了过来。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担忧地望了望御书房紧闭的门,一边配合地应着李公公的话,镇定回答:“本宫未在太后的生辰宴上出席,自知有罪,前来向皇上请罪。” “良妃娘娘,您这话言重了。”李公公惶恐道,紧接着,神情犹豫:“不过……皇上正跟殿下在议事,良妃娘娘可否先在此处等候?奴才进去向皇上禀报娘娘的来到。” 良妃颔首道:“有劳公公。” 李公公轻轻敲了两下门,而后微微弯腰,低头走进去。 视线往下,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满地的奏折,他暗暗心惊,小心翼翼道:“皇上,良妃娘娘来了。” 皇帝阴戾的神情稍微有所缓解,声音却仍旧是那般威严,他道:“让她进来。” “是,皇上。” 李公公保持低头,退出御书房,再恭恭敬敬地请良妃进内。 良妃深呼吸,压住心中的担忧,换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缓步走进御书房。 “皇上……”良妃柔柔弱弱的声色忽地停住,见到满地的奏折,以及跪在地上的谢景昭,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惊吓。 千防万防,还是逃不过这一关。 良妃内心无奈叹息,面上露出惶恐的神情,跪于自己儿子身旁,怯怯道:“皇上,是臣妾教子无方,殿下若是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请皇上责罚臣妾。” 见她这般害怕,不似那硬骨头还跟自己倔,皇帝舒心了些,坐下后,抬手让她起身,“一事归一事,朕知晓此事与爱妃无关,爱妃起身。” “谢皇上。”良妃顺从地站起身,步步生莲,走到皇帝的面前。 她再好奇地询问道:“皇上,殿下是做了何事,让您如此动怒?” 皇帝瞥一眼仍旧跪在地上不肯服软的男人,冷嗤一声:“太后有意让他与旧置判寺之女成婚,他倒好,一个劲地拒绝!那可是太后的生辰宴,他竟这般不孝,当众驳了太后的话!这让太后的脸面往哪儿搁?” 良妃对这件事早有耳闻,此刻却显出好似第一次听的模样,诧异又心惊,怪罪的眼神落在跪地的男人身上,“殿下怎这般无礼?” 她不重不轻地责骂了一声,随后立即转移话题,问道:“皇上,旧置判寺之女,可是沈听澜?臣妾之前与她接触过,是个乖巧端庄的好姑娘,确实是太子妃的不错人选。” 皇帝呵了一声,“你与朕满意,太后满意,那也没有用,他不满意,难不成还得绑着他去与旧置判寺之女成婚?” “皇上莫要因这些事动怒,不值当。”良妃连忙走到他的身后,芊芊细手抬起,轻柔地捏着他的额角,一边道:“依臣妾看,殿下这是心有所属,方才如此抗拒皇上与太后娘娘的刻意撮合。” 皇帝一听,狐疑地侧眸看她一眼,再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硬骨头,问道:“景昭,你母妃说的,可是真话?” 谢景昭眉心轻轻拧起,不解的目光望向他的母妃。 他何曾心有所属了? 母妃这是心急则乱,竟敢当着父皇的面,随口编造。 良妃接收到他疑惑的眼神,却是轻轻地发出一声笑,柔声道:“殿下忘了?上次殿下还特地请本宫出宫,就是带着本宫去见她。” 第41章 教她 谢景昭神情瞬间一顿,紧绷的薄唇稍稍动了动,澄清道:“母妃,儿臣与她并无任何关系。” 那女人如此蠢笨,还会因功课太多而哭哭啼啼,宫中事情复杂且乱,人心叵测,怎能将她牵扯进来? 良妃唇边扬起一抹笑,转眸瞧着身前的帝王,笑道:“皇上您听听,臣妾说的可有假?” 皇帝盯着跪地不起的男人,片刻后,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他甚是激动,道:“景昭,你母妃一提起这个女人,你便开始慌了,你看看,这不是心有所属,这是什么?” 谢景昭面容沉沉,眉心越发紧拧,“父皇……” 他不想再围绕着那女人,否则,父皇定会深究,到那时,她会被牵扯进这吞人的宫中。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也是他不愿在她面前暴露身份的缘由。 他宁可她继续当个笨女人。 良妃见他迟疑不语,又是笑了一声,随之道:“皇上,您就给殿下一点时间吧,殿下年轻气盛,自有他的想法与安排,不过,臣妾的直觉告诉臣妾,再过不久,殿下定会娶妻。” 兜兜转转一圈,娶妻一事终于结束。 皇帝十分满意,牵住了良妃的手,眼里尽显笑意,“爱妃的直觉一向很准,朕,相信爱妃。” 良妃含情脉脉,道:“皇上多日不来咸尚宫了,今日宴会觥筹交错,皇上应当是没吃什么,臣妾先回咸尚宫准备膳食,皇上忙完后,便到咸尚宫来,可以吗?” “听爱妃的。”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再松开手,“爱妃去吧,朕一会儿就到。” “是,皇上。”良妃福了福身子,这才往御书房的门口走去。 在经过那道跪地的身影时,她蹙眉朝他使眼色,暗示他莫要再招惹帝王发怒。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父子二人,只是气氛缓和了许多。 空气中还留有良妃身上的馨香,皇帝细嗅,再道:“起来吧。” “谢父皇。” 跪了将近大半个时辰,男人站起身时依然沉稳,丝毫不见半分踉跄或是疲惫。 皇帝抬眼看向他,倒没有再提让他定太子妃的事情,反而问他:“今日庭萧未出席宴会,你可注意到了?” 太后生辰宴乃是重要场合,三皇子谢翊胤在多日前便出宫办事,不能到场。 大皇子却是在昨日才忽地向太后、皇帝告病,连他的府邸门也没出过,说是大病一场,还在休养,不敢贸然出席,以免传染到太后。 大皇子身子不适,不便太多人知晓,此事未大肆传开。 谢景昭面无表情,淡声回答:“皇兄应是有要事在身,不便出席,父皇切莫怪罪皇兄。” 皇帝鼻间发出一声冷呵,随即道:“你是太子,是朕寄予厚望的人,但这个储君之位是否能坐稳,且看你的本事了。” 谢景昭颔首,道:“儿臣明白。” 皇帝语重心长,沉声道:“朕不喜见到手足相残的那一幕,你、庭萧、翊胤,无论是谁接任了朕的位置,都该携手共事,让东越国越来越好。” 皇帝育有三子,大皇子谢庭萧做事不够稳当,情绪波动极大,一时冲动便会丧失理智,三皇子谢翊胤年仅十五,心地偏善,容易听信谗言,少了主见。 只有二皇子谢景昭,沉着冷静,做事理智不被情绪所控,最是合适储君之位。 事实证明,皇帝的选择非常正确,有时候连他也看不穿自己这个二儿子的想法。 如现在。 谢景昭敛眸垂首,令人无法窥探他的真实情绪。 他语调平淡,道:“是,儿臣谨遵父皇的教诲。” “行了,退下吧。” 离开御书房,谢景昭沉冷着一张俊脸,出宫回府。 路上。 侍卫青默避开耳目,低声禀报道:“殿下,大皇子遭遇刺客,腿脚重伤,怕是会留下后遗症。” 男人深眸晦暗不明,神情冷得让人看一眼便会寒颤,“皇兄可真是命大,祝皇兄早日康复。” 他没忘记,上一回自己偶遇刺杀,一刀一剑皆是盼着他死。 若非他身手了得,勉强躲过一劫,后又得了那女人相救,他怕是至今尚在昏迷不醒,或是倒床不起。 今日实在烦心事多,谢景昭抬手捏了捏眉心,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侯衍海可有再去她那儿讲学?” 青默立即退下,换了赫凡上前。 赫凡笑嘻嘻道:“殿下您这是在开玩笑呢,侯大人告假三日,哪还能去给苏姑娘讲学?侯大人当然是在家中好生歇息休养。” 赫凡昨晚直到半夜才赶到侯府,他领命前来,侯衍海一把年纪,差点没吓出魂来,慌慌张张出现。 听到是殿下要他告假三日,侯衍海那张老脸全无血色,连连发誓再也不敢给苏姑娘加重功课。 直到赫凡再三说劝,殿下没有怪罪不悦,侯衍海方才缓过劲来。 赫凡这会儿回忆昨晚的事,琢磨着侯大人没生病,经过昨晚那一遭,估计真被吓出一身病了。 谢景昭对侯衍海到底病没病并无关心之意,这不重要。 他抬眸瞥一眼赫凡,道:“她的功课完成了么?” 赫凡笑着回道:“殿下,昨儿属下把消息带给苏姑娘的婢女后,她的婢女便带着苏姑娘歇息去了,属下猜着,苏姑娘的功课应当是还未完成。” 谢景昭脑海里浮现一张雪白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得像是被人欺负狠了。 他唇边不自觉地往上勾了一下,冷冷一哼,“蠢笨。” 他已经帮她完成了一大半,而她竟然还没做完剩下的功课? 幸好他让赫凡去唤侯衍海告假,否则,她熬一夜都不一定能把功课做完。 赫凡偷偷瞧一眼他家殿下的神情,紧接着,他大胆地提议道:“殿下,今儿宫内都在为太后祝寿,恰好闲住了,不如,殿下去往新院,帮苏姑娘检查检查功课?” 顿了顿,赫凡还补充了一句:“没侯大人指点一二,苏姑娘想必是会遇到些许复杂难懂的地方。” 第42章 好大的脸面 谢景昭侧眸睨了赫凡一眼,略带几分斥责,声音微沉,“你倒是会替她着想。” 竟要他一个太子,去给她检查功课解惑释疑? 呵,她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赫凡反应过来,顿时敛住笑容,弯腰垂头,反省道:“殿下恕罪,是属下失言了。” 谢景昭不与他计较,下令:“回府。” 便是不打算去新院的意思。 “是,殿下。”赫凡在心里发出失望的叹息。 - 苏窈昨夜入睡晚了些,今儿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整个厢房明亮璨璨。 将近午时,少女渐渐从睡梦中苏醒。 许是昨日的功课又多又难,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香沉,梦都换了好几个场景,一会儿是在书房里抄写,一会儿是在厅堂中背读,一会儿又回到了苏家村里,幼小的她躲在门外,满是期盼地听着姑母姑父商量着要不要让她上学堂。 自然,最后的结果便是让她待在家中。 苏窈慢吞吞地坐起来,抬手揉了揉脸颊,虽是睡了好些时辰,却依然感到疲乏。 门外,冬苓与秋络小心翼翼地敲着门,轻声唤道:“主子可是醒了?” 苏窈“嗯”了一声应答她们。 下一刻,二人前后进了房内,替她准备好洗漱与衣裳。 苏窈全程脑袋发着懵,待洗漱换衣好了,行至厅堂将早膳、午膳一块用了。 冬苓见她家主子粉扑扑的脸蛋儿还透着一层懵懵然,她低声道:“主子可是要再歇息一会儿?” 苏窈摇摇脑袋,两只手抬高,伸了个懒腰,紧接着道:“我得先把功课做完。” 冬苓方要劝,又想到连续三日侯先生都不会过来,将原来的话吞了回去,上前随在主子身后,一同前往书房。 桌案上,昨日离开前是什么样,今日还是什么样。 苏窈那股莫名的疲乏劲缓过来,她先走到了谢公子坐过的位置前,伸手拿起谢公子帮她做完的功课。 宣纸上,苍劲有力的字欹正得体。 不是第一次见到谢公子的字,可每次瞧见,苏窈抵不住心生羡慕。 反观她的字,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但也能让人轻易看出落笔时的生疏,处处彰显稚嫩,恍若几岁大的小孩写下来的。 苏窈一把将自己写过的宣纸翻了一面,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是越瞧自个儿写的,越觉得糟糕透顶。 敛了敛心绪,苏窈坐了下来。 先生告假三日,功课也不好拖延太久,她担心自己的笨脑袋会把之前学的忘记了,埋头苦干,先把功课做了,再背读其他。 直至申时,苏窈放下笔,左右转动着酸涩的脖颈。 秋络来到她的身后,道:“主子,奴婢帮您按一按。” 冬苓小心整理好桌案上的宣纸书卷,再端上一碗清甜爽口的绿豆汤,“主子歇一歇,尝一尝奴婢做的绿豆汤。” 太子府那边每日定时送来新鲜的食材,不止正餐三顿,还带有两顿歇食,甚至是日日不同。 冬苓秋络二人根本不用动脑子想着给自家主子做些什么,直接按照现有的食材做就好了。 这消暑解渴的绿豆汤,也是今日太子府那边送来的,绿豆精挑细选,汤底颜色碧绿清澈。 苏窈原只打算浅尝几口,吃了一口后,双眸惊诧地望向冬苓,赞叹道:“冬苓,你好厉害哦!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绿豆汤了!” 冬苓乐得颧骨似要升天,笑眯了眼,她福身道:“谢谢主子夸奖!奴婢再给主子盛一碗绿豆汤来!” 别说两碗,怕是三碗苏窈都吃得下,但她还是克制住了,绿豆清热解毒,却也性寒,她的月事将近,不能吃过多,不然容易宫寒引起痛经。 冬苓又重新端了一碗绿豆汤,正往书房走去时,便听到大门被人敲响。 她加快脚步,匆匆回到书房,“主子,有人在敲门,奴婢去瞧瞧是谁。” 冬苓猜想是太子殿下,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只有太子殿下来过这儿。 苏窈对于来人是谁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此刻她只想着喝绿豆汤。 秋络在一旁倒是好奇极了,目光频频望向外头,道:“主子,您说,是不是谢公子又来了?” 她跟冬苓想得差不多。 苏窈捧起汤碗,将碗底剩余的一点汤汁喝得干干净净,接过秋络递来的手帕擦擦小嘴,这才有了空,道:“谢公子这般无事么?” 她并非是在嫌弃谢公子多次前来,而是在羡慕他这个纨绔子弟,有钱有闲,根本不需要忧心其他事。 不像她,若不是谢公子推荐了先生让她识字,她这会儿应当还在烦心着寻差事,横竖是闲不下来到处串门做客。 秋络想了想,以往在太子府中,太子殿下早出晚归,几乎皆是在宫中忙碌。 这般寻思,秋络瞧着自家主子的眼神,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苏窈察觉到她异样的眼神,纳闷地歪头,“怎么了吗?” 秋络抿唇笑着道:“主子,奴婢就是突然觉得,谢公子待主子格外上心。” 苏窈:“……” 又来了。 怎她们一个两个都爱说这种令人误解的话? 苏窈小脸慢慢晕开一层淡淡的绯红,她轻轻瞪了秋络一眼,“莫要胡说,谢公子是个知恩报恩的大好人,你跟冬苓……” 后面的训示还没有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伴随着冬苓的呼唤: “主子,主子——” 第43章 我是太子殿下的妾室嘛 苏窈话音止住,转头望向门口。 冬苓从大门回来,一路疾跑。 她将双手扶在门边上稳住身形,喘了喘气,再道:“主子,有一个姑娘,说是主子的好友,前来拜访主子,名唤苏溪溪。” 这名儿一出来,苏窈想了一下,方恍然记起,是苏家村住在村口那家的女儿。 想到她,苏窈随之想起不久以前,在自家的小屋门口,村民们对她大肆指责,更有人试图要杀了谢公子。 这是一段极度不愉快的回忆,苏窈垂下眸,唇瓣不禁抿了起来。 冬苓与秋络两人对视一眼,立即有所反应。 “主子若是不想见客,奴婢这就将人赶走!”冬苓说着,便要转身。 苏窈蓦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连忙唤住,“等等。” 如果真是苏溪溪来找她了,她万万不能把人赶走。 苏溪溪若是到处宣扬自己以前在村里造谣的内容,比如她是太子殿下的妾室,比如太子殿下给她写了多封家书,比如太子殿下爱她如命。 那身为造谣者本人的苏窈,也就是她自己,必将死翘翘! 越是细想,越是心慌,苏窈小脸白了又白,慌忙站起身,“我得去见她。” 冬苓立即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一时不明白为何她家主子的神色突然变得如此慌张。 从书房到大门,这一段距离说远不算远,说近也不近,苏窈心里想着事,步子显得有些乱。 靠近大门,她雪白的小脸已是皱成了一团,仿佛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非常麻烦。 秋络见状,低声劝道:“主子,要不就闭门谢客吧?” 苏窈果断地摇摇脑袋。 原以为这辈子她不会再回到苏家村,更不会与苏家村的人有任何的瓜葛,不曾想,村里的苏溪溪竟然找她找上门了。 苏溪溪的出现无疑是带给了她一定的危险性,稍微没处理好,自己就有可能面临砍头。 到了大门前,苏窈咬一牙闭一眼,道:“开门吧。” 冬苓领命走上前,将大门打开。 门外。 站着的果然是苏家村的苏溪溪。 苏溪溪肩上挎了个包袱,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她连忙抬眼望去。 大门之内。 昔日村中的笨姑娘,如今一身精贵的漂亮衣裳,少女原就出众的姿色更是被衬得娇艳惹眼。 苏溪溪瞧得愣住,缓过神来后,呐呐地唤了一声:“苏、苏窈。” 那日在苏窈家院中发生的事情太快,苏溪溪躲在村民后面看戏,还没看个够呢,就打起来了。 村民们拿棍棒拎菜刀的模样着实骇人得紧,苏溪溪吓得不轻。 再后来,她亲眼所见,苏窈家中藏着的那个外貌俊美的“奸夫”,便是当今太子殿下。 苏溪溪连忙趁乱跑回了家。 还没待她平复呼吸,便听得外头一阵响彻天际的马蹄声传来。 没隔多久,村里的人就少了一大半,在苏窈家院里闹事的村民全被关押进了地牢,苏窈也不见影踪。 听说,是太子殿下接他的爱人苏窈回京了。 等事情告一段落,苏溪溪开始后悔当日自己跑得太快了,不然她定是要跟着苏窈回京,哪怕是当个苏窈身边的小侍女,也比待在村里头强得多。 而今,苏溪溪一路行走,终于来到京城,投靠苏窈。 苏窈看着门外的苏溪溪,轻轻蹙起眉,担心引人注目,她道:“你进来吧。” “好,好。”苏溪溪背着包袱,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跟在苏窈身后,进了这座于她而言,亲眼见过的最大的院子。 来到厅堂,待热茶端上,苏窈对冬苓秋络吩咐道:“你们退下吧。” 冬苓与秋络二人同时福身,应道:“是,主子。” 苏溪溪瞧瞧那两个对苏窈毕恭毕敬的婢女,一脸的惊奇。 原以为苏窈只有一个长相丑陋、瘦瘦小小的婢女,原来还有这么两个眉清目秀的婢女。 苏窈不知道此刻的苏溪溪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盼着快点将苏溪溪送走。 心里慌着,苏窈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焦急,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焦急的语气,进了苏溪溪的耳中便成了不耐烦。 苏溪溪表情不自在,双手攥紧了包袱,答非所问:“苏窈,自从你被太子殿下接走后,村里之前欺负过你的人,都被关进地牢了,连你的姑母,到现在也还没有出来。” 苏窈眉心蹙了蹙。 她被太子殿下接走? 哦,明白了,肯定是村里的人看岔眼了,自己是被谢公子带离苏家村,村里的人以为谢公子就是太子殿下呢。 罢了,误会就误会吧,她也懒得解释清楚了,反正不会再回去了。 至于那些被关押地牢的村民,包括姑母,苏窈是一点儿也不同情。 她抿了抿唇,轻哼一声,道:“他们本就有错,活该被关押。” 苏溪溪有意投奔于她,这会儿立即顺着她的话往下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苏窈不习惯她的附和。 以前她们之间接触不多,但心里清楚,苏溪溪不喜欢自己,甚至是有点不屑跟自己说话。 今儿怎么苏溪溪怪怪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她。 苏窈再次问了一遍,“你怎么找到我的?” 说来也是巧。 进了京城后,随便问一人,苏溪溪就知道了太子府的位置。 可是知道了也没有用,她一靠近太子府,便有带刀侍卫朝她而来,吓得她赶紧又退缩了,不敢上前询问苏窈的下落。 恰好,离太子府最近的这座院子看起来无人看守,苏溪溪心想着,住在太子府隔壁,肯定知晓太子殿下的妾室苏窈,便上前敲了门。 这么一敲,竟真让她找了苏窈。 说到这儿,苏溪溪满是好奇,疑惑地问道:“苏窈,你怎么没有住在太子府中啊?” 苏窈整个人定住,双眸中不安的情绪一闪而过。 她住的这座大院子,隔壁就是太子府?! 这个消息,对苏窈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住了这么久,一日三餐有人送,又有婢女忙前忙后,苏窈懒惰,未曾出过院门,以至于还不知道隔壁便是太子的府邸。 苏窈勉强稳住心神,快速寻了对策,回应苏溪溪的问话:“因为,我住不惯太子府,太子殿下为了迁就我,便送了我这么一座大院子。” 话说完,苏窈在心里暗暗夸自己聪明,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如此合情合理的借口来! 苏溪溪一听,真就信了,一丁点怀疑也没有,羡慕的目光看向她,感慨道:“苏窈,太子殿下对你真好。” 苏窈强装镇定,咳了一声,“那,那是自然,我是太子殿下的妾室嘛。” 第44章 对,我,苏窈,撒谎了 话是这么说,苏窈心中慌得不行,简直快要哭了。 一切都怪自己,若不是一时冲动编了这么一个谎言,也就不用事情过去这么久,还在努力圆谎。 她发誓,再也不说谎骗人了。 苏溪溪满心羡慕着苏窈,丝毫没有发现苏窈内心的挣扎。 她心道,苏窈越是在太子殿下那儿受宠,自己就越有机会能留在苏窈身边、留在京城中,不必再回到那穷苦的破村子了。 “苏窈……”苏溪溪有些激动,又刻意装出可怜的模样,“苏窈,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嘴上说着求,苏溪溪却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除了表情有所变化,其他行为瞧着完全没有“求”人的态度。 苏窈微微蹙眉,保持不冷不热的语气,道:“你先说是什么事。” “苏窈,你也知道,我们苏家村可穷可落后了。”苏溪溪试图挤出两滴眼泪博取同情,奈何她此刻心情亢奋,想着未来可以住在苏窈的这个大院子里,没笑出声就算不错了。 挤眼泪失败,苏溪溪故意吸了吸鼻子,佯装哭泣,“苏窈,我不想回村子里去了,你能帮帮我吗?比如,帮我在京城里找份差事。” 她疯狂暗示,“当侍女我也愿意的!” 苏溪溪已经想好了,她是苏窈的同村朋友,即便是当苏窈的侍女,她也可以仗着是苏窈朋友的借口,不用做脏活累活,只需要给苏窈端茶倒水递东西就行,其他活儿就推给方才见过的那两个婢女,或者是苏窈之前带回村里的那个丑丑的婢女。 苏窈有这么多个婢女了,她真成苏窈的侍女,也用不着她做什么。 苏溪溪心里盘算得好好的,苏窈却没听懂她的暗示,只是道:“苏溪溪,找差事哪有这么简单呀?你得自己去找,我帮不了你。” 之前她自己找了好些天都没找到。再说了,有差事她当然自己去做,哪里可能让给苏溪溪? 苏窈自认为自个儿并没有大方慷慨到这种地步,特别对方还是以前对她不怎么样的苏溪溪。 但凡苏溪溪在那日她被冤枉养奸夫的时候,有站出来帮她说一句话,苏窈肯定拼劲帮她忙。 苏窈抿了抿唇,下了逐客令,“你走吧,京城那么大,用心些,肯定找得到差事的。” 苏溪溪一听,顿时急得站了起来,声音拔高道:“苏窈,你怎么这么自私?竟然连这种小小的忙,也不帮我!亏我大老远的从苏家村跑到京城里来找你!这一路来我走得脚底都长泡了!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 苏窈莫名其妙就背了一个黑锅,她纳闷极了,“又不是我喊你来找我,你自个儿要来的,关我什么事呀。” 苏溪溪指责道:“你现在可真是野鸡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当上太子的妾室,就忘记养你长大的苏家村了?” 苏窈闻言,紧紧蹙眉,不高兴地反驳:“你才是野鸡!我也没忘苏家村,你莫要胡说八道!” 苏溪溪说话这般难听,她不想理了! “我胡说什么了?你身份高升,竟帮我一把都不肯。”苏溪溪看到她这身漂亮精贵的衣裳,眼里的酸意逐渐显露出来,“我也没想要跟你讨银子花,只是想找份差事而已,伺候你的人那么多,多我一个又不会怎么样?难道太子殿下还会怪罪你多招了一个侍女?” 苏窈越听越不对劲,“什么意思?你要当我的侍女?你要在我这儿当差?” 苏溪溪理直气壮道:“是啊!不可以吗?” “你、你有病呀,你当我侍女做什么?”苏窈感到荒唐,她自个儿都没剩下几个银子,怎么可能会去雇苏溪溪当自己的侍女? 再者,她的身边又有夏花,又有冬苓秋络,多一个苏溪溪来给自己添堵吗? 她又不笨! 苏溪溪骄傲地抬高下巴,“她们能做的,我也能做!况且,你是太子殿下的妾室,本就该要很多人伺候你,多我一个不算多的。” 说来说去,苏窈算是听明白了,她就是奔着太子殿下妾室的这个身份来的。 眼看苏溪溪似是要赖在自己家中不愿走了,苏窈一张雪白的小脸不由得露出恼怒的神情。 她就知道,苏溪溪这种不讲理又耍赖的人,难缠极了。 反正自己已经离村了,苏窈呼出一口气,紧接着直直地看向苏溪溪,道:“实话实说吧,我不是太子殿下的妾室。” “苏窈!你太过分了!” 苏窈腰板挺直,承认错误:“对,我就是这么过分。” 苏溪溪瞬间炸毛,气得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你竟然为了赶我走,还撒谎说你不是太子殿下的妾室!” 苏窈:“……嗯?” 等等—— 不对,颠倒事实了喂!苏溪溪你清醒一点! 苏窈连忙再次强调,道:“你有没有听我讲话?我是说,我不是太子殿下的妾室!我没撒谎!” 苏溪溪被她此刻的“谎言”气得头都要爆开了,脸红脖子粗地喊道:“你就是撒谎!我亲眼看见的,你藏在家里的那个奸夫,就是太子殿下!” 苏窈反应过来,原来苏溪溪真的把谢公子当成太子殿下了。 谢公子就是谢公子,怎么可能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会送她这座院子?还寻了先生教她识字,三天两头跑来她的院子?甚至帮她抄写功课? 苏窈之前在太子府中当过差,虽没见过太子殿下,可她也知道,府中的下人非常害怕太子殿下,传闻太子殿下冷血无情,待人极其苛刻严厉。 若太子殿下有谢公子三分之一的好心,府中下人怎会如此害怕他? 苏窈差点被她绕进去了,“那奸夫……不对,那位公子不是太子殿下。” 苏溪溪亲眼所见,带刀侍卫跪拜那个奸夫,她亲耳所闻侍卫口口声声喊着那个奸夫“殿下”。 “你又撒谎!苏窈你就是个撒谎精!” 争执中,厅堂的门被人轻轻地敲响。 苏窈被苏溪溪气到了,转过身不理她,望向门口。 冬苓探出一个头,低声禀报道:“主子,又有客人来了,是谢公子。” 第45章 太子殿下,苏窈她根本不爱您 这可真是赶巧,正聊到所谓的“奸夫”谢公子,谢公子便到了。 苏窈正烦着,苏溪溪非说谢公子是太子殿下。 这下好了,“太子殿下”来了,看她还这么嘴硬不? 思及此,苏窈对冬苓吩咐道:“冬苓,你去请谢公子进来吧。” “是,主子。” 冬苓领命前去。 苏窈瞥了一眼对面的嘴硬之人,哼道:“你等会睁大眼睛好好瞧着,看看你说的那位公子,是不是太子殿下?” 苏溪溪火气熊熊燃烧着,心里已经万分肯定,苏窈这是不想收留她,才撒谎否认是太子妾室,又撒谎说那个奸夫不是太子殿下。 她以为苏窈是纯良真善,如今看着,苏窈只是个满口谎言的贱人! 厅堂里的吵嚷声暂时停住,等着即将到来的太子殿下。 脚步声慢慢渐近。 苏溪溪果真是睁大了眼睛,仔细盯着门口。 先是冬苓的身影出现,她止步在门外,福身道:“谢公子,里面请。” 随之,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男人身量极高,宽肩窄腰的身材藏于一袭深色玄衣之下,俊美的脸庞毫无情绪,眉目间是令人不禁胆颤的冷漠。 瞥见厅堂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谢景昭眉心微微一拧,似隐有不耐。 他面无表情,深黑的眸子望向那个坐在椅子上鼓着一张小脸气呼呼的少女。 一道惊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太、太子殿下!” 苏溪溪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就是想留在京城中,想当苏窈的侍女而已吗?苏窈至于把太子殿下给喊过来吗? 苏溪溪惶恐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民女苏溪溪,参见太子殿下!” 苏窈被她突然的大动作吓了一跳,紧接着,投以她一个“你是不是有大病”的震惊眼神。 苏溪溪疯了吧?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觉得谢公子是太子殿下? 苏窈只觉荒谬,抬眸看向苏溪溪跪拜的的男人,却见那男人依然是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淡定模样。 谢公子这个气场,不知道的人确实会把他错认为太子殿下,毕竟谢公子也是出身大户人家,不愁吃穿,整日闲来无事就串门做客。 看吧,谢公子又来她家串门了。 谢景昭垂了垂眸,深眸扫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面上仍是平静,无人能窥探他的真实想法。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赫凡,却是被苏溪溪的跪拜吓了一大跳。 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啊? 这么直接、这么简单就把他家殿下尊贵的身份暴露了? 知不知道他家殿下为了在苏姑娘面前假扮普普通通的“谢公子”,花费了多少功夫啊? 赫凡心里慌得团团转,偷偷觑看苏姑娘一眼。 原以为会见到苏姑娘错愕惊讶的神情,但他却只从苏姑娘的表情里头,瞧出几分——佩服。 就像是在佩服他家殿下被人跪拜,还能当成寻常事一般对待。 咦?这不对吧?苏姑娘,您可是误会什么了? 谢景昭瞥一圈周围的椅子,不等这儿的主人“招待”,行至苏窈旁侧的椅子,自若地坐了下来。 他睨了身侧的少女一眼,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功课做完了?” 苏窈顿时皱了皱鼻子,不开心道:“你又不是先生。” 真是的,这么多能聊的话题,干嘛非要提功课? 他肯定是故意的,故意看她笑话。 苏窈转开话题,用下巴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苏溪溪,道:“她唤你太子殿下呢,你怎么不回她?” 她这话说得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偏偏声色轻软,听起来更像是在撒娇调情。 谢景昭对她的这种语气,感到陌生。 仿佛有只小猫儿探出了可爱的毛绒猫爪子,在他的心尖上挠了挠。 他面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不看地上那人一眼,薄唇轻启,淡淡道:“起身。” 苏溪溪颤着声道:“谢太子殿下。” 她慢慢站起来,却不敢抬头去看一眼那位身份尊贵的男人,只低着头。 入目,是苏窈的那条漂亮的衣裳裙角,与男人的玄衣一角交织在一块。 他们如此的亲密无间。 可不久之前,苏窈竟还在睁眼说瞎话,否认是太子殿下的妾室。 想到这,苏溪溪不甘心,更多的是想要在太子殿下面前揭穿苏窈这个撒谎精的嘴脸。 她恨恨地攥紧衣服,咬牙道:“苏窈,方才你对我说的话,你可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再说一遍?” 苏窈要被她烦死,秀眉紧蹙,“你要我说多少遍?你耳朵不好使了?” 谢景昭似是局外人,侧头看着她,缓声道:“是什么话?” 苏窈郁闷地瞧他一眼,他这个“假太子”凑什么热闹?苏溪溪跪拜他,他还没当过瘾呀? 苏溪溪见她推脱,忙喊道:“苏窈,你就是不敢!你就是撒谎!” 苏窈被她气得小脸通红,“说就说!” 她对苏溪溪感到无语,再次认真地澄清道:“我不是太子殿下的妾室,行了吧?” 苏溪溪不再看苏窈一眼,反而是迫切地望向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她急急道:“太子殿下,您听到了吧?苏窈说她不是您的妾室!” 越说越是激动,苏溪溪竟是往前走,想要离太子殿下更近。 赫凡见状,立即冲了上前,将她挡住,呵斥一声:“大胆!” 苏溪溪吓得一哆嗦,后退一步,脚步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即便这般狼狈,她也不肯放弃,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哀切道:“太子殿下,苏窈她根本不爱您!她不值得您这般对待啊!” 谢景昭最是烦这种吵嚷闹事的人。 不知为何,这人嘴里嚷嚷的这句话,听着格外刺耳。 他薄唇紧抿,眉心拧了拧,瞥一眼赫凡,冷冷道:“还愣着作甚?” 赫凡没即刻应答,而是微妙地顿了顿,再应:“是!殿下!” 嗯,还是唤“殿下”顺口! “公子”多小家子气呀! 下一秒,赫凡不复以往在他家殿下、在苏姑娘面前的好人面孔,直接拎起苏溪溪的后领子就往外拽,“哪里来的疯女人!竟敢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门外的冬苓与秋络听到动静,进来帮忙把苏溪溪带了出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苏窈她根本不爱您啊!太子殿下您看看我!我肯定比苏窈爱您!” 苏溪溪的嚷嚷声不断,在某一刻,忽地安静了,是夏花从屋顶飞落,抬手干净利索地打晕了她。 厅堂内,只剩下一男一女。 苏窈听着苏溪溪的话,一阵激灵。 好肉麻,什么爱不爱的,况且这里也没有太子殿下。 她搓了搓手臂,对苏溪溪的到来,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谢公子,苏溪溪就是之前苏家村里的人,她不知怎的,非要当我的侍女,我都跟她说我不是太子殿下的妾室了,她偏不信,还说你就是太子殿下。” 说到这,苏窈转眸看向身侧的男人,一双明亮清澈的眸眼中满是敬佩,感慨地夸赞道:“谢公子,你装太子殿下装得真像!” 第46章 你不会就是太子殿下吧? 苏窈最是佩服他的一点,便是他能假扮太子殿下,还从容淡定地面对苏溪溪对他的跪拜。 想当初,她在姑母面前说自己是太子的妾室,姑母跪着求饶时,她差点就装不下去了。 收到夸赞的男人鲜少地扬了一下唇角,深眸却毫无半分笑意。 装? 谢景昭微微侧眸,入目是少女雪白明艳的小脸,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双潋滟的眸眼弯成月牙状,瞧着十分温软可人。 他敛了敛眸,漫不经心地反问她:“我还需要装‘太子殿下’么?” 苏窈吓一跳,眼神惊慌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 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后,她半是警告地对他道:“你疯掉啦?还敢对太子殿下不敬?小心这话被传出去,太子殿下知道后,一怒之下把你的头给砍了。” 话落,苏窈捂了捂自己的脖颈,身子往后退了退,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以此表示只有他对太子殿下不敬,而她是无辜的。 谢景昭薄唇发出一声冷嗤,“你对‘太子殿下’不敬的次数,比谁都多。” “你胡说。”苏窈连忙反驳道:“我才没有呢!” 男人掀了掀眼皮,眸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身上,慢条斯理道:“如若我没记错,是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太子的妾室。” 往日自己的造谣内容,被他亲口道出,苏窈整张小脸唰一下变得绯红,与熟透的虾同个颜色。 许是恼羞成怒,苏窈的身子往他那边扑了过去,抬起小手一把捂紧了他的嘴,羞赧地嗔道:“你你你、你不许说这个!” 真是的,哪壶不提开哪壶! 少女一心只顾着想要阻止他继续复述自己曾经说过的谎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几乎是靠在他怀中的姿势。 难以忽视的淡淡馨香涌入鼻间,像蜜甜的水果,像清甜的花香。 谢景昭有一瞬的顿住。 她的掌心已然紧贴他的唇瓣,柔软温热。 除此之外。 她靠得太近了。 男人贴紧椅背,试图与她保持距离,偏偏他一退,她便快速逼近,非要捂紧他的嘴。 他极轻地扫了她一眼,移开目光。 奇怪的姿势保持了有一会儿。 苏窈双眸瞪着圆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些,她警告道:“你若再敢提起这件事,我就、我就——” “就”了大半天,她也没想好怎么威胁他。 不等她想出一个非常恐怖的后果,谢景昭忍耐到了极限,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开。 谈不上推,更像是将她往旁侧的椅子上带去。 待她坐了回去,谢景昭深呼吸,鼻间仿佛沾满了那股甜腻的气息,让他觉得心烦。 苏窈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再看向他,发现他此刻的神色比方才差了很多,生气又不像是在生她的气。 管他的。 苏窈只担心自己造的谣会不会被他传出去。 她义正言辞,道:“刚才你也听见了,我已经跟苏溪溪澄清,我不是太子殿下的妾室,所以,你以后也不许提起这件事!” 谢景昭轻瞥她一眼,语调沉沉道:“利用完了,就想着无事发生?” 苏窈慌慌张张反驳:“什、什么利用,你这说得太过了,我哪里敢利用太子殿下?” 好吧,她当初确实是利用了太子殿下。 可他又不是太子殿下,怎还端着一副高姿态来质问她?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苏窈纳闷地蹙紧了秀眉。 之前在苏家村里,苏溪溪来找自己,他偷听了自己跟苏溪溪的对话。 过后,他便凶凶地对她说,不准再造谣她是太子殿下的妾室。 当时她被他没礼貌的态度气得不轻,还跟他吵了一架。 思绪回归。 苏窈忽地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盯着身侧的男人,上下打量。 紧接着,她充满狐疑地问道:“你不会就是太子殿下吧?” 第47章 委屈 空气仿佛凝固,寂静无比。 少女微微抬起双眸,看向男人,眼中含着几分不相信与几分犹豫。 谢公子会是太子殿下吗? 这个她在河边救下来的男人,这个送了她院子、送了她无数好处的男人,会是太子殿下吗? 或者说,太子殿下会对她这么好吗? 苏窈并不觉得,太子殿下这种位高权重的贵人,会对她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这般优待。 在她狐疑的注视下,谢景昭一张俊脸淡漠如常,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的情绪掀起一丁半点的波澜。 他坦坦荡荡,从容不迫,一双冷眸深不见底。 少顷,谢景昭轻轻地动了动薄唇,声音淡淡道:“我若说我是太子呢?” 苏窈想都不想,摇摇脑袋,笃定道:“不,你不可能是太子殿下。” 谢景昭仿佛早有预料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但对于她语气中的笃定,他有些许的感兴趣,挑眉问:“何出此言?” 苏窈非常自信地仰起小脸,有理有据地一一道:“原因其一太子殿下居住的地方是太子府,太子府在京城,再怎么着,太子殿下也不会突然跑到苏家村那么远的地方去。” “原因其二,虽然我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但是春月见过的——春月是以前我在太子府里当差认识的人。” 春月对她可好了,她被赶出太子府,春月还送了她银簪子,若不是有春月的银簪子,她就买不了夏花,更不可能在村里装了那么长时间的太子殿下的妾室。 回归正题,苏窈端起茶杯,喝一口润润说得干燥的喉咙,再接着道:“春月同我说过,太子殿下很严肃,是冷血无情的性格,一不小心周围的人就会挨罚。” “谢公子,你有时候凶凶脸,说话也凶凶的,可我觉得你只不过是外冷心热,虽然你骂我瞪我,但你送我院子,还给我找了先生教我识字。” 种种迹象,铁证如山,谢公子并非太子殿下。 谢景昭清隽的面容仍旧毫无情绪,瞥了她一眼,问:“说完了?” 苏窈眨巴眨巴眼,乖乖地点了点脑袋,应一声:“我说完了。” 他对她的长篇大论不作回应,稍稍抬手,将面前原封不动的茶杯往她那边推过去,再问道:“喝么?” 苏窈茶杯里的水恰好被她喝完了,又说了那么多的话,确实口渴极了。 她没跟他扭捏,捧起他的茶杯,喝之前还不忘对他道一声:“谢谢哦。” 连连喝了几口,苏窈干涩的喉咙总算是舒服多了。 她放下茶杯,抬眸往旁侧的男人瞧去,嘟哝道:“看吧,你肯定不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怎么会把他的茶水让给我喝?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闻言,谢景昭冷呵一声。 他睨她一眼,薄唇吐出两个字:“蠢笨。” 不仅蠢笨,还迷之自信。 苏窈突然被他这么一骂,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恼怒地瞪向他,怒声道:“你竟然骂我?亏我方才还夸了你好些话!” 谢景昭没听出来这女人夸了他多少好话,只听出来她比寻常人更要迟钝,以至于她可以无视任何他是太子的可能。 苏窈被他所说的“蠢笨”二字,气得不想再同他说话。 她霍地站起身,指了指门口,双颊鼓起,气呼呼道:“谢公子,我要忙了,请你离开。” 被她指着驱赶,谢景昭却丝毫没有半分不悦,轻飘飘问她:“你忙什么?功课还未做完?” 他只是顺口一问,熟悉他的人便可知,他这语调是再寻常不过了。 可这问话进了苏窈的耳朵,再加上方才他刚“骂”过她蠢笨,仿若是他在故意嘲讽她的笨。 心里的怒火,在某一刻忽地转变成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 苏窈知晓,她自己是有点儿迟钝,学什么东西都要比其他人更为费劲,有时候别人在嘲笑她,她也要反应一会儿明白过来。 她不想承认,他说得没错,她并不聪明。 苏窈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起来,雾气刹那间氤氲她的双眸。 她咬紧下唇,忍住即将泄露而出的情绪,别开头不看旁侧的男人。 极其细微的抽泣声,从身旁传来。 谢景昭愣住。 她哭了?不就只是问了一下她是不是功课没做完而已么? 他惊愕地抬眸,朝她望去。 少女垂着眼,乌黑浓密的睫毛盖住她的双眸,雪白的小脸挂着两行十分明显的泪,默默地、压抑地哭着,颇为楚楚可怜。 仿佛是他欺负了她,让她受了万般的委屈。 他想让她别哭了,可不知该如何做。 半晌,谢景昭语气僵硬:“哭什么?” 苏窈瘪着嘴,泪眼婆娑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没有任何威慑力,甚至连说出口的声音也是细细软软,含带着浓浓的哭腔,她反驳道:“我没哭!” 谢景昭:“……” 行,她说没哭就没哭吧。 苏窈离他并不远,一臂不到的距离。 随着她转头的动作,眼眶里的泪珠子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出,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停在她尖尖瘦瘦的下巴处,要落不落的。 谢景昭感到不太舒服。 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或许是她的眼泪太过碍眼了。 男人倏然长手一伸,动作快速又自然,擦拭去她下巴那摇摇欲坠的泪珠。 指尖沾染了些许的湿润,似是有什么东西,随着这湿润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流入他的心尖,而他没有察觉。 苏窈还未消气,被他忽地一碰,往后退了两步,又是顶着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瞪他一眼:“你不许碰我!” 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三番两次的又瞪又斥,谢景昭依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声音平静道:“侯先生不是告假三日?功课未做完,慢慢做便是,有什么好哭的。” 苏窈蹙了蹙眉,立即反问他:“你怎知这事?” 谢景昭:“……” 他竟不小心说漏嘴了。 苏窈却没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慌乱,目光往外面望了一眼,眉间蹙得更紧了,“是冬苓跟你说的?还是秋络?” 冬苓秋络二人常常喜欢把她跟谢公子放在一块说,令她尴尬,又容易让人增添没必要的误会。 思来想去,她身边就只有夏花、冬苓、秋络,最可能向他透露消息的,便是冬苓、秋络二人。 苏窈怎么也不可能会猜到,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命令侯先生告假三日。 听到她的质问,谢景昭神情十分淡定,否认道:“不是她们。” 顿了顿,他再道:“是我让他告假三日。” 厅堂内,陷入怪异的安静中。 苏窈盯着那个说大话的男人,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她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你让侯先生告假三日,他就听你的?你以为你是太子殿下啊!” 谢景昭:“……” 即将脱口而出的“蠢笨”二字,他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免得说了她又哭。 谢景昭闭了闭眼,冷静片刻,道:“不信罢了。” 苏窈故意气他,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信~罢~了~” 语调那叫一个婉转,尾音拉得长长软软。 谢景昭:“……” 够了。 他一言不发,别过脸没看她,似是烦她。 苏窈见他这般模样,顿时心情开朗了。 她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眼睛里残留的泪。 而后,逐客令还是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谢公子,你走吧,我不跟你浪费时间了。” 她功课确实没有做完,被苏溪溪一耽误,再被他一耽误,今日又要过去了,她还要背读书卷呢。 谢景昭神情有些许的崩裂。 同他一起,她竟说是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呵。 他也不是很想跟她待在一起。 谢景昭站起身,冷眸扫了她一眼,阔步踏出厅堂。 苏窈刚走了两步,便听到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不用送了。” 苏窈脚步一停,皱了皱鼻子,不甘示弱地堵了回去:“谁说我要送你了?我这是要去书房。” 男人身形猛地一顿。 继而,他的步伐迈得又快又大,似乎巴不得快些离开她的家。 赫凡守在大门处,瞧见他家殿下的身影往大门走来,连忙迎上去:“殿下,可是要回府了?” 男人神色阴沉,眼神冷冷盯着他。 赫凡一噎,缓缓改口:“……公子?” 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谢公子”? 男人不予回应,朝他伸手:“帕子。” 赫凡立即掏出手帕递了上去。 下一瞬,便看到他家殿下一个劲地擦手指,特别是指尖的位置。 第48章 懊悔 赫凡偷瞄了几眼,寻思殿下的手指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脏啊。 紧接着,那帕子被人泄愤一般,狠狠地丢在地上。 赫凡:“……” 殿下,那是我的帕子啊,洗洗还能用的。 正当赫凡给自己那条无辜的帕子悼念,就听到他家殿下咬牙切齿地斥了一声: “蠢笨!” 赫凡吓得浑身一哆嗦,跪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道:“殿下息怒。” 谢景昭不看他一眼,回头望了望厅堂的方向。 厅堂内的人儿早已离开,去往书房。 谢景昭的神色更为难看,一张俊脸阴沉可怖,用力一甩衣摆,阔步踏出大门。 冬苓与秋络二人在他丢帕子时就赶忙低着头,待脚步声远离,她们才敢重重地喘气。 “殿下这是怎的了?” “难道是,主子发现殿下隐瞒了身份,同殿下吵起来了么?” 二人面面相觑。 关好大门后,她们急匆匆地跑向厅堂,见厅堂没了人影,又转而跑去书房寻。 与此同时。 苏窈内心的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在厅堂所发生的事情,在她这儿已是翻了篇。 冬苓秋络二人来到书房门外,轻悄悄地探头往里面偷望,不敢打扰到自家主子。 少女端正地坐在桌案前,纤细的双手捧着书卷,眉头紧蹙,认真地背读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或是遇到费解的地方,她轻轻咬着下唇,停顿了好一会儿,试图理解其中的含义。 苏窈这会儿开始懊恼,自己一时冲动,跟谢公子置气,还将他赶走。 若他在的话,还能帮她解惑讲学。 思及此,苏窈幽幽地叹了口气。 秋络准备好冰鉴果盘,趁机走进书房,道:“主子可要歇一歇?先吃些水果吧。” 苏窈看向她手中的冰鉴,心中的懊恼又增添了好几分。 是她的错,谢公子待她如此好,她却因为谢公子的一句“蠢笨”,把他对她的好全都忘了,还不礼貌地赶走人家。 苏窈瘪了瘪嘴,抱着一丁点的希望,小声地问道:“秋络,谢公子走了吗?” 秋络怔住,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主子怎还唤殿下“谢公子”? 难道——殿下还未暴露身份? 秋络神情迟疑,顷刻后,她小心翼翼答道:“主子,谢公子已经离开了。” 她贴心地补充:“主子可是有事要找谢公子?奴婢可以去请谢公子回来。” 虽然秋络的心里并不敢保证,她去请了,谢公子就会回来。 但总归是要替主子试一试的,总不能瞧着主子一直唉声叹气,愁容不展。 苏窈一下子怂了,连连摇摇脑袋,“不要,不要去请他,他肯定生我的气了。” 她还记得,自己堵了他的话后,他立刻就凶凶脸了。 越反省越后悔,越想越胆怯。 苏窈小脸趴在书卷中,哭唧唧道:“是我不对,不该对他这种态度。” 秋络不知自家主子与殿下发生了什么,心里很是好奇,但没问,只是安抚道:“主子别担心,谢公子他……他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生主子的气。” 后半句话,秋络自己说着都感到心虚。 太子殿下离开时,她亲眼看到太子殿下扔了帕子,还斥了一句“蠢笨”,那分明是气极了。 苏窈知道,秋络这话是专门来哄自己的,不能当真。 她蹙眉蹙得更紧,仿佛是遇到了比背读书卷更难的难题。 就在这个时候,苏窈的视线看到面前的这份精致可口的水果。 忽地,她的双眸一亮。 有了! 苏窈抬起雪白的小脸,潋滟的一双眼眸恢复明亮的光彩,满是期望地看向秋络,轻软的声色没了方才的哀切,兴奋地问道:“秋络,你觉得,我要是去谢公子家中同他道歉,他会原谅我吗?” 秋络诧异地瞪圆了眼,重点只放在了中间段的某几个字,愕然道:“主子,您想去谢公子的家?” 苏窈点了点脑袋,“是呀。” 一直以来都是他来找她,她还没去找过他。 当然,主要是她这次有错在先,想去给他赔礼道歉。 惊讶过后,秋络神情略微有些僵硬,犹犹豫豫道:“主子去找谢公子,谢公子定然会感到开心,只是……主子这般贸然前往,怕是有失礼仪。” 秋络听自家主子还一口一个“谢公子”地唤着殿下,想必殿下没有在主子面前暴露身份,自己也不能贸然说漏了嘴。 礼仪不礼仪的并不重要,主子若主动去寻殿下,殿下定然高兴,可问题是,殿下是要让主子前往所谓的“谢府”,还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太子府? 似是骤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苏窈刹那间冷静了下来。 她懵懵地眨眨双眸。 紧接着,她叹了一口气,仿佛没了骨头,软软地趴在桌案上,粉润的唇轻轻动了动,喃喃道:“是哦,我不能贸然前往,这样不礼貌。” 秋络不忍心看到自家主子这般惆怅,道:“主子莫忧,奴婢先去问一问赫侍从,再拜托赫侍从,打探一下谢公子的意思,若是谢公子同意,主子再去也不迟。” 第49章 太后召见 秋络退出书房,同冬苓说了一声,想去太子府询问殿下。 冬苓听罢,小声地叮嘱她:“得去太子府的后门,再让里头的人去唤赫侍从。” 顿了顿,冬苓又道:“最好是让那名叫春月的侍女去唤赫侍从。” 自家主子的存在,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上一回是春月传的话,估摸春月也察觉到了什么,不能让更多人有所察觉。 “明白。”秋络点头记下,便匆匆前往太子府后门。 事出紧急,秋络没有像冬苓那般蹲守在太子府后门,直到有人开门为止。 秋络左右瞧瞧,周围没第二人在,她立即抬手敲门。 来应门的是府中的另一名侍女。 侍女认出她来,福身道:“秋络姑姑。” 秋络掩住心头的慌张,面无表情地吩咐她:“去唤浣衣坊的春月来。” “是,秋络姑姑。”侍女不疑有他,转身去往浣衣坊。 彼时,春月正与同在浣衣坊里当差的侍女起了争执。 侍女跑来唤她时,她身上被泼湿了一大片,些许的狼狈。 听到是殿下的婢女来找她,春月顾不上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连忙跑去太子府后门。 远远便瞧见秋络站在后门外,春月加快步子,来到她的面前,边喘着气边福身道:“秋络姑姑有何吩咐?” 秋络见她的裙摆潮湿,皱了皱眉,还是先提要事:“你去把赫凡侍从唤过来,就说,新院的姑娘有事找。” “是,秋络姑姑。”春月应下来,转身回府中寻找赫凡侍从的身影。 她暗自感到纳闷,上一回是冬苓姑姑说起新院的姑娘,这一回是秋络姑姑。 新院的姑娘,到底是哪个新院?哪位姑娘? 春月好奇得很,可她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她知晓答案。 在去往太子殿下书房的路上,春月先碰见了赫凡侍从。 眼看着赫凡侍从就要拐了弯,她连忙高声唤着:“赫凡侍从!赫凡侍从!” 赫凡脚步一停,寻思这道声音有点儿熟悉,循声望去,隐隐约约想起来了,“你是浣衣坊的侍女?” 没等她的回答,赫凡已经有所怀疑,试探地问道:“可是新院的姑娘有事找?” 春月朝他福了福身,连连点头:“是,是的!” 不愧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不必她说就猜中了! 赫凡皱眉,转身直接前往后门的方向。 春月喘了喘气,再次在心中感慨,赫凡侍从竟然知道是在后门。 一路不曾停歇,抵达后门,将人带到后,春月自觉退下。 秋络见到赫凡,立即开口道:“主子想要去谢公子家中。” 赫凡一惊,“现在?” 她点头道:“是,主子似乎很担心谢公子生她的气,想亲自登门道歉。” 赫凡倒吸口气,“不可,万万不可,殿下方才接到太后娘娘的召见,已经进宫去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再道:“至少也得戌时,殿下才回府,今儿是没办法了。” 秋络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随之点头:“明白了,那有劳赫侍从,待殿下回府,与殿下禀报此事。” “好。” 赫凡正要走,又被她喊住: “等等——”秋络皱着眉头,对他道:“赫侍从,方才传话的侍女,是浣衣坊的春月,我瞧她衣服湿了一片,许是同其他侍女起了争执。” 秋络想着,以后新院有事,多半还是得让春月传话,再者,春月若是被人欺负打压,离了太子府,对她们反而是麻烦。 赫凡了然,“我等下去看看。” “有劳赫侍从。” 赫凡对府中的侍女几乎没有接触,太子府的孙嬷嬷是负责管理府中的侍女。 浣衣坊的春月,也并非是上一次春月的传话让他记住。 而是不久之前,在回府绕路的马车上,他家殿下突然问起:“府中可有当差的侍女名唤春月?” 殿下这么一问,赫凡立即想到传话的侍女,便答道:“殿下,浣衣坊是有一个侍女叫春月,上一回新院有急事寻殿下,便是这个叫春月的侍女前来传话。” 这一问一答,赫凡就记住了。 他意识到,绝非是殿下对传话的侍女起了什么心思,应当是苏姑娘在殿下的面前提起了这个侍女。 殿下又是平平淡淡地问起,并不是想降罪,可见苏姑娘提起这个侍女时,对这个侍女的态度是友好的。 一通思忖下来,赫凡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秋络离开后,赫凡便直接找了孙嬷嬷,吩咐道:“浣衣坊的春月手脚利索,恪守本分,孙嬷嬷,您调她来负责奉茶吧。” 太子府鲜少会来客,以往奉茶是由冬苓秋络负责,她们二人走后,赫凡自个儿补上,如今恰好可以调春月过来,顶上这么一个职位。 孙嬷嬷不问二话,应了下来:“是。” 太阳慢慢落下,整个天空透着橙粉色。 秋络回来时,苏窈已经重新打起了精神,只是待在书房里实在烦闷,此刻正举着书卷,在院子里边走边背读,细软的声音轻轻念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秋络静悄悄地退至一旁,站在冬苓身侧。 冬苓用口型问她:可是见着殿下了?殿下如何说? 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也跟着用口型回答:殿下进宫了。 无论如何,至少今日她们家主子是见不着殿下了。 一卷背读结束,冬苓立即端着茶迎上去,恭敬道:“主子先歇一歇。” 苏窈将书卷放在廊道的扶手,接过茶杯喝了喝。 等喝完了一杯茶水,才注意到秋络回来了,她连忙问:“秋络,可是打听到了谢公子的意思?” 秋络露出愧疚的神情,摇头道:“对不起,主子,是奴婢没用,没能找到赫侍从,赫侍从似乎在忙着。主子,明日奴婢再去一趟!” 苏窈轻轻“啊”了一声,心里不免失望。 时辰不早了,怕是今日来不及去谢公子家中同他道歉。 她无声地叹了叹,紧接着,她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秋络的手,道:“没关系,今日就这样吧,不着急。” 苏窈没有让这件事耽搁了正事,歇息了一会儿后,就继续专心地背读书卷。 酉时三刻。 太后的福宁宫一片寂静,太监宫女们皆是轻手轻脚,无人胆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出来。 直至身份尊贵的男人出现,太监深深弯着腰迎上前:“太子殿下,太后娘娘在殿中等候您,太子殿下请进。” 谢景昭迈开步子,踏入殿中,朝主位的人行礼:“孙儿拜见祖母。” “景昭来啦,快过来。”太后对他招了招手,脸上是慈爱的笑容。 殿内不止有太后一人,还有一名身穿锦衣的女子,正站在太后身边。 谢景昭没看其他人,目不斜视,在太后另一边落座,“祖母这般着急召见孙儿,是有何事?” 太后笑意不减,道:“今儿因哀家的生辰宴,宫中事务歇停,宴席已散,哀家想着许久没与你一同用晚膳,让人唤了你进宫。” 谢景昭没有拒绝,今日是太后的生辰,他顺从地应道:“那孙儿晚膳便留在福宁宫。” “极好,极好。”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她转过头,看向身侧的女人,状似无意地问道:“听澜,你可要回府了?” 虽是问句,却带着浓浓的期盼。 早在谢景昭出现,沈听澜的脸就绯红一片,害羞得不敢抬眸瞧他一眼。 此刻,她低垂着眸,声线轻柔温婉,道:“太后娘娘,时辰已是不早,臣女是该回府了。” 第50章 想她 太后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加大了几分。 沈听澜态度乖顺,又不失大家闺秀的优雅,明显是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选。 再不济,侧妃也是极好的,太子府若有她在,想必也能辅佐太子解决许多烦恼。 太后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太子,意有所指地道:“确实是时辰不早,天都开始慢慢黑了。” 今日的生辰宴上,太后注意到,太子的视线落在沈听澜身上许久,这也让她猜测,太子是对沈听澜有意。 除了太后、皇后、良妃,从未有过女子能有机会跟太子一起用晚膳。 同太子共进晚膳,那是祖上冒青烟的好事。 太后已经决定了,倘若太子在此刻邀请了沈听澜,那明日她便让皇帝赐婚。 越思忖越是满意,一切,只差太子开口。 太后的话音落下之后,福宁宫内,短暂的寂静。 沈听澜心中难以按捺期盼,悄悄地抬眸看向不远处身份尊贵的男人。 她自然是希望,他能开口留她。 男人一张俊脸无甚表情,眉宇间是令人感到压迫感十足的冷漠,即便是坐下,身姿依然挺拔。 若非今日是太后的生辰宴,谢景昭必定不会留下情面,直接离开。 纵使如此,他也没打算顺着太后的意,薄唇轻启,道:“祖母言之有理——” 在太后与沈听澜狂喜的眼神中,他面不改色,声线清冷道:“来人,送沈姑娘出宫。” 太后脸上那道慈爱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连同一向得体娴雅的沈听澜,脸色刹那间白了又白,险些没坐住,身形狠狠地一晃。 太后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景昭?” 谢景昭神情未变,平静道:“祖母勿担忧,宫人会将沈姑娘安安全全送出宫。” 宫人已然在殿外等候。 沈听澜却未起身告退,一双柔情似水的眸眼从下至上缓慢抬起,望向谢景昭,仿佛对他诉说着浓浓的情意。 男人置若罔闻,眉眼过分的冷淡,隐有不耐,沉声催道:“还不快送沈姑娘出宫。” 沈听澜的心好似碎了一地。 她敢肯定,他对她或多或少,是有意的。 否则,宴会上那么多个世家小姐献艺,为何他单单只看她?而其他人,他一眼也不曾扫过。 连太后都看出来了,这才在福宁宫召见她。 在接到太后的召见时,周围尚有许多千金未离场,她们纷纷向她投以羡慕的眼神,当中嫉妒的人也不少。 沈听澜以为,她距离太子妃位,仅仅一步。 可是,为什么太子殿下又在这个时候拒绝了她? 又或者,太子殿下是替她着想? 这一念头冒出来,沈听澜控制不住,心跳怦怦加速,原先苍白的脸又是浮现淡淡的绯红。 是了,她一个未有婚约的女子,是不该与男人共度晚膳,传出去了对她的名声并不好。 原是如此。 宫人来到沈听澜身边,客气道:“沈姑娘,请。” 沈听澜不复不久之前片刻的惘然若失,含羞带怯地起身,低眉敛眸,行礼着柔声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女告退。” 她离开后没一会儿,宫女将晚膳一一端上。 期间,太后看着神情冷淡的太子,几次欲言又止。 谢景昭考虑到了今日的特殊性,待殿内剩下布菜的宫女太监,便主动开口,问道:“祖母可是有话对孙儿说?” 太后夹起一点绿叶,却是迟迟没有送入嘴里,轻轻地叹口气,道:“哀家听闻,皇帝在御书房内朝你发了怒。” 谢景昭眉间轻轻一拧,继而,他道:“宫人口无遮拦,孙儿定彻查,以免谣言肆意扩散。” 太后面露狐疑,声音轻轻道:“是谣言吗?” 他从容应答:“是,祖母若不信孙儿的话,可以传李公公,当时李公公便在御书房外,父皇发怒,他必定听得见。” 李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不会因他是太子殿下,便替他“圆谎”。 太后自是知道这一点,见他这般笃定,只好翻篇此事,“罢了,应是宫人听茬了。” 但她还是不愿放弃,又一次提道:“景昭,你同哀家说实话,若哀家为你与听澜赐婚,你可愿意?” 谢景昭显然对太后的迁就慢慢消散,冷沉道:“祖母,孙儿并无娶妻打算,还请祖母莫要因孙儿,耽误了其他人。” 这一句话里没有“拒绝”二字,却字字透着明明白白的拒绝。 太后脸色不太好看,握着筷子的手颤了颤,问道:“那你何故在宴会上看向听澜?你难道不知,你是当今太子,你是未来储君,你的一举一动,许许多多的人都盯着瞧吗?” 不仅是太后、沈听澜察觉到他的视线,在场不少的官臣、世家小姐也注意到了。 宴席还未散去,便已经有流言蜚语传出,沈听澜是未来的太子妃。 太后越说,语气渐渐加重,责备之意非常明显。 谢景昭起身面朝她,道:“祖母息怒,是孙儿的错。” “哀家不想听你说这话。”太后沉下脸,目光带着几分逼问,厉声道:“景昭,你只需回答,你为何会看向沈听澜?” 谢景昭沉默。 他并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当时片刻的出神,是突然想起了某个因抄写功课而手指发红的蠢笨女人,那个觉得见他是在浪费时间的女人。 太后不打算让他就此了事,“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声音威严沉沉:“殿下,哀家命你回答。” 第51章 登门致歉 谢景昭眉眼淡然,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太后的步步紧逼,却对他根本没有半点作用,他不想回答的事情,饶是怎的威逼利诱,他也不理。 原先负责布菜的宫女太监,见此情形,立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深深低着,恨不得可以当场消失。 殿内,气氛僵直,令人连喘息也觉艰难。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太后先败阵。 她闭了闭眼,再缓慢道:“殿下不愿说,哀家拿你无法。” 谢景昭敛眸,平静道:“是孙儿不对,让祖母忧心。” 太子宁可惹怒她,也不肯开口说明缘由,这一事实让太后感到心累。 还有浓浓的失落感。 三个皇孙之中,太后最是宠爱他,也最是清楚,他若不想做,不想说,饶是良妃来了也无用。 太后望向他,眸中情绪万分复杂,轻声道:“你要知道,储君之位,责任重大,延绵皇家子嗣也在其中。” “你未来的太子妃,若能贤良淑德、端庄典雅,加之她的娘家恰好是朝廷重臣,那自是最佳。” “若她并无可靠的娘家,恪守本分,只要她能给殿下延绵子嗣,哀家也不会阻止。” 太后说完,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问道:“殿下,可是知晓哀家的心意?” 谢景昭轻启薄唇,答道:“孙儿明白。” 他应得这般迅速,好似根本没有仔细思考过。 太后看着他,少顷,摆了摆手道:“坐下,用膳吧。” “是,祖母。” 太后心事重重,对谢景昭无可奈何,吃过晚膳后没有再留他,派了亲信的公公护送他离宫。 回到太子府,夜幕沉沉。 赫凡早已在太子府门口等候多时,豪华精贵的马车还未停下来,他便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身形颀长的男人下了马车,俊脸上显露的神情是肉眼可见的阴沉。 赫凡原本的焦急,被惶恐的情绪所覆盖。 殿下这是怎的了?许是太后的召见,令殿下感到不快。 赫凡屏了屏呼吸,步子轻轻地跟随在他家殿下身后。 步入府中,谢景昭一言不发。 直至即将踏入书房之中,蓦地,他停住了脚步。 赫凡险些撞了上去,连连往后退了退,再小心翼翼地唤道:“殿下?” 谢景昭神情冷漠,却不答他的疑惑,只是冷冷地命道:“说。” 赫凡今日憋了大半天,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就盼着自家殿下快些回府,他才可以向殿下禀报关于苏姑娘的事情。 偏偏殿下一回府就黑沉着一张脸,他自然是一路保持安静,不敢出声,就怕惹了殿下的不悦。 此刻他家殿下这般主动提起,赫凡差点儿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声音颤颤,道:“殿下,今儿您离开苏姑娘的院子后,苏姑娘的婢女便前来寻殿下,说是苏姑娘知晓她不该让殿下生气,想亲自向殿下登门道歉。” 道歉一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登门”啊!若殿下没有表态,他们哪里知道让苏姑娘登哪里的门?是太子府的门?还是“谢府”的门? 闻言,谢景昭极轻地挑了一下眉,“登门道歉?” 阴沉的神色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慢慢有所缓解。 赫凡偷偷瞄一眼,心里头重重地松了口气。 果然,还得是苏姑娘啊! 赫凡面上不动声色,道:“是的,殿下,为此,苏姑娘还叮嘱她的婢女,特地前来打听殿下的意思,若殿下不同意,苏姑娘怕是不敢登门。” 谢景昭神色平淡,鼻间溢出一声轻呵,嗤道:“尚且还不算太过蠢笨。” 分明是一句冷嘲热讽,赫凡却听出了不甚显然的——宠溺。 殿下!您可真是硬软兼施啊!嘴硬心软第一人! 赫凡内心激动澎湃,嘴上克制地应和道:“苏姑娘聪慧伶俐,自是知晓分寸。” 谢景昭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倒是对她夸个不停。” 赫凡低头:“殿下,属下乃是实话实说。” 谢景昭没理他,阔步踏入书房里,却又即刻停住了。 原是打算翻阅书籍,平复烦躁琐乱的情绪,可他突然发现,似乎并不需要了。 罢了。 谢景昭转身,又走出了书房。 赫凡左脚刚进书房,还没抬起右脚,便看到他家殿下出来了。 赫凡:“?” 他眼睁睁看着殿下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寝殿而去。 没有呆愣太久,赫凡连忙转身跟上,悄悄瞧了一眼他家殿下的神情。 在晃眼之间,他隐隐约约、恍恍惚惚,好似看到了殿下嘴角上扬了一下。 不确定,再仔细看看。 赫凡的脚步偷偷地加快了些许,鬼鬼祟祟地瞄一眼他家殿下,目光锁定在殿下那张寡情的薄唇上。 果真! 殿下笑了! 他赫凡没有眼拙! 还没来得及思索此时此刻他家殿下是为何发笑,身前,传来那道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 “明日,告知她的婢女——” 赫凡慌忙回过神,认真倾听,恭恭敬敬道:“殿下请讲。” 那张寡情的薄唇轻轻动了动,命令随之落下。 赫凡应道:“是!殿下!” - 翌日。 许是心里惦记着向某人登门道歉的事情,苏窈这一晚上睡得不算安稳,可以说是她搬入这大院子后,第一次睡得如此难受。 一夜无梦,却醒了几次,翻来覆去再入睡。 这番折腾下来,卯时三刻,朝暝冉冉东升,苏窈便起了身。 冬苓、秋络二人听到厢房内的动静,齐齐放轻动作,推开房门入内。 从最初的不适应她们二人的服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苏窈坐在床边,慢慢地打了个哈欠。 秋络蹲在床前,弯腰为自家主子穿上绣鞋。 少女双脚白皙,脚趾头圆润干净,完全放松的状态,轻而易举便能帮她穿好绣鞋。 穿好之后,再抬头顺着这双脚的主人望去,是一张雪白粉润的脸蛋儿。 秋络暗暗感叹自家主子的天生丽质,随之,又注意到主子的疲乏,好似一夜未眠。 她担忧地问道:“主子可是做噩梦了?” 苏窈轻轻地摇了摇脑袋,小脸的神情有些许的懵然,还在缓着刚起床的迷糊劲。 待洗漱结束,用柔软的帕子擦过脸蛋,苏窈才慢慢缓过来。 前往厅堂用早膳的路上,她便忍不住问着秋络:“秋络,可是见到赫凡了?” 秋络很不想看到自家主子失望的表情,但奈何赫凡没递消息过来,她没有办法。 “对不起,主子,奴婢等会便再出门去谢府寻赫侍从。” 苏窈心里着急,嘴上安抚:“没关系,慢慢来。” 有言道,隔夜仇不可取。 虽然自己与谢公子不算有仇,但生气也不好,况且这已经是过了一夜。 今日若能前往谢府,她立刻出行,不能再拖过一夜,免得谢公子对她更加生气。 冬苓秋络二人将早膳端上,为主子布菜。 与此同时。 一道身影正悄悄靠近苏窈的大门,形迹可疑。 第52章 春月服侍苏姑娘 赫凡昨夜接到他家殿下的命令,忍了一夜,终于在天蒙蒙亮时,避开耳目,来到新院这边。 他左看右盼,远远一瞧有几分的鬼鬼祟祟。 踏上台阶,距离那扇紧闭的大门只差一步之差。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风声。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赫凡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忽地腾空,转了半圈后重重跌落在地。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嚎,“啊——” 那只手用力地压住他的肩膀,迫使他无法起身,脸被逼着与地面亲密接触着。 身后,传来一道严肃冷漠的质问:“来者何人?” 赫凡倒吸口气,“疼疼疼,轻点……我是谢公子的侍从,赫凡啊!” 肩膀上的那只手微妙地停顿住,随即松开了对他的束缚。 赫凡狼狈不堪,被这么一摔,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他面目狰狞地站起身,怒气冲冲,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对他这般粗鲁。 一回头,入目是容貌几近全毁的一张脸。 赫凡再次发出一声惊叫,比方才被弄疼的哀嚎更为惨烈:“啊!!!” 他连连后退,身子紧紧贴住紧闭的大门,身子颤抖得厉害,以为是自己见鬼了。 这道凄惨的叫声似要将天际响彻,叫声穿透紧闭的大门,直达厅堂。 苏窈吓一跳,拿着调羹的手狠狠地抖了抖,调羹内的小米粥尽数掉落。 她循声望向大门那边,好奇又惊吓,“怎的了?好像是门外传来的。” 冬苓与秋络二人也被这道惨叫吓了一跳。 冬苓拍拍胸口,一边道:“主子,奴婢去瞧瞧。” 苏窈点点脑袋,道:“去吧,小心点。” “是。” 冬苓小跑着来到大门前,没有贸然打开大门,而是先透过门上的圆洞,望了望门外的动静。 咦? 好像是赫凡侍从。 冬苓一惊,天都未亮透,赫凡侍从怎的这么早过来了? 还发出如此凄厉的惨叫声。 冬苓满是疑惑,将大门打开一探究竟,“赫侍从?” 听到冬苓的叫喊,赫凡好似见到了救命恩人,表情极其惨兮兮,道:“冬苓!我好像看到鬼了!” 鬼?! 冬苓脸一白,慌忙左看看,再右看看,“鬼在哪儿?不可能吧,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呢?” 冬苓往站在门外的另一人看去,询问道:“夏花,你瞧见鬼了吗?” 夏花一贯的面无表情,目光平静:“没看到鬼。” 冬苓松了口气。 夏花说没,那定是没鬼。 夏花是自家主子的婢女,身手不凡,虽少与她们交流,但日日夜夜守着这座大院子,令她们十分有安全感,不会担心是否有心怀不轨之人靠近这座院子。 冬苓转头看向赫凡,皱眉道:“赫侍从,你是眼花看错了吧?我们都没瞧见有鬼。” 此时此刻,赫凡的脑子已然完全混乱,他神情呆滞,看看冬苓,再看看那名容貌骇人的女子。 他唇瓣颤得厉害,偷偷伸手指了指那名女子小声问:“她……她是?” 自搬到这座院子,夏花便鲜少出现,屋顶是她经常栖息隐藏的地方,不怪赫凡从来没见过她。 若不是赫凡行踪诡异,又是一大早偷偷摸摸靠近,夏花也不会将他错认成歹人。 冬苓顺着他那根颤抖的手指看去,看到了一脸淡漠的夏花。 她反应过来,“赫侍从,你不会是把夏花当成……” 那过分的词冬苓没有说出来,怒视他:“赫侍从,你这人真没礼貌!” “我、我……”赫凡第一次哑口无言。 冬苓无语极了,顿了顿,再同他介绍道:“夏花是我家主子的婢女,夏花很厉害的。” 夏花的厉害,赫凡在方才已经见识过了。 他被摔的那阵疼痛还未完全消散,一张脸又是憋屈又是难受。 偏偏他的反应确实太过了,肯定伤了她的心。 赫凡小心地望了一眼夏花,诚恳开口道:“对不起,是我胆子太小了。” 夏花神情未变,瞥了瞥他,随后转身,在他与冬苓的注视下,轻轻松松飞上屋顶,消失了。 冬苓满脸崇拜,若她也能跟夏花一样厉害就好了。 她收回视线,看向门外的赫凡,崇拜的表情瞬间又变成了气愤,指责道:“赫侍从,幸亏夏花人很好,没有跟你计较,不然你现在就是东一块西一块的了。” 而不是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 赫凡脑海中幻想出她所说的画面,脸色那叫一个苍白,他嗫嚅道:“此、此事是我不对。” 冬苓摆了摆手,道:“罢了,夏花不跟你计较,我也不说你了。” 赫侍从平日不会无事上门,特别是这一大早的,若非今日自家主子起得早,这会儿主子还在睡觉,她们也在主子厢房门外打盹呢。 冬苓看向他,问道:“赫侍从可是有事?” 言归正传,赫凡缓了缓气,再道:“昨夜公子回府已是夜深,所以没立即过来告知你们,公子说,今儿可以让苏姑娘登门了。” “真的?”冬苓一想到自家主子醒来就念着此事,开心道:“那太好了!” 冬苓连送别赫凡离去都忘了,转身就想跑去告知自家主子这个好消息。 赫凡没喊住她,无奈摇头,帮她把大门重新关好,这才离开。 回到太子府,赫凡也没闲着,还得帮他家殿下买个大院子当是“谢府”,不仅如此,还要寻一个靠谱的婢女,口风紧的,带过去大院子那边。 他愁眉苦脸,总不能把孙嬷嬷带过去吧? 不是他嫌弃孙嬷嬷的年龄大,而是怕孙嬷嬷的“身份”不合常理。 苏姑娘登门拜访,那自是需要奉茶伺候。 赫凡很愿意为他家殿下与苏姑娘奉茶,但,主要是若在“谢府”中发生了什么,有个侍女在更方便些。 倏忽之间,赫凡想到了那名传了两次话、太子府的新奉茶侍女,春月。 是啊! 春月本身便已经知晓了“新院的姑娘”一事,带她去“谢府”,自是最合适的人选! 行,就春月了! 第53章 乞巧节 冬苓高高兴兴回到厅堂里,想着等自家主子用完早膳,再将这好消息说出来。 可惜她的脸上藏不住情绪,乐得嘴角压不住,上扬的弧度想让人无视都难。 苏窈瞧了几眼,没忍住跟她一块笑起来,弯眸问道:“冬苓这是怎的了?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主子。”冬苓憋不住,便直接道:“主子,奴婢确实有一好消息,方才大门外的叫声,原是赫侍从来了,特地前来告知,谢公子愿意见主子您。” 苏窈一怔,紧接着惊喜地睁大双眸,道:“真的呀?” “千真万确!”冬苓用力地点了点头,“主子今儿便能去谢公子的家中了。” “那真是太好了!” 苏窈心头的一件大事落了地,整个人轻快了不少。 原本已是不想再吃了,听完这一好消息,她又多吃了些,直到肚子吃得饱饱,这才停住。 用完早膳,时辰还很早,苏窈没让自己闲着,去书房中继续温习功课。 直至将近巳时,苏窈将书卷合上,喃喃了一句:“同谢公子道歉定是要诚心一些,要不现在去?” 一旁,冬苓立即帮忙整理好书卷,一边应和道:“主子,奴婢瞧着这个时辰去,恰恰刚好,不早不晚。” 苏窈一听,爽快道:“行,那我便现在去谢府。” 冬苓道:“主子可是要梳妆打扮?” “啊?”苏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再抬手摸一摸头发,摸一摸脸蛋,“还得梳妆打扮么?多耽误时间。” “不耽误的,不耽误的。”冬苓连连摇头,半扶半拉着自家主子往厢房走。 秋络也跟在身旁,道:“主子,毕竟是上别人府中去,稍微上妆便可,奴婢可会描眉上妆了。” 苏窈刚在铜镜前坐下,冬苓秋络二人立即忙碌了起来。 苏窈一动不动,任由她们在自己的小脸上又涂又抹又描。 一会儿后。 秋络将小铜镜捧起,端到她的面前,道:“主子,您瞧瞧这样可好?” 铜镜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苏窈透过镜面,看到了自己。 她曾给自己涂过胭脂,却没什么作用,只觉得脸上厚重极了,不舒服。 而此时。 要说没什么变化,又好像是有些变化。 苏窈一寸一寸地仔细瞧着,眉毛更细致了,脸更白了。 她的脸红了红,羞赧道:“好,你们好厉害,我变好看了许多。” 少女一害羞,白里透红的小脸衬得娇艳无比,美得让人想多瞧几眼。 冬苓被自家主子迷得忍不住笑,“是主子本来就好看,奴婢与夏花根本无需再多做什么。” 她们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苏窈原先红润的小脸更加绯红,如一颗熟透的红苹果。 她声色轻轻软软,嘟哝一句:“就会夸我,逗我欢喜。” 冬苓故作严肃,正经地替自己辩驳道:“主子,至今能让奴婢夸过的人,掐指可数,奴婢可不随意夸人的。” 苏窈听不得这般直溜溜的夸赞,羞得站起身,“好啦,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去找谢公子吧。” 踏出大门,苏窈一眼便瞧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马夫瞧见有人从这院门里出来,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道:“可是苏姑娘?” 苏窈一懵,慢动作般地点了点脑袋,“我是。” 马夫弯腰道:“小的接到嘱托,负责前来接苏姑娘。” 苏窈愣愣地转头,看看冬苓,再看看秋络,疑惑问:“你们请了马夫吗?” 冬苓秋络二人面面相觑。 虽然她们有这么一个打算,但还未请示自家主子。 冬苓望向那名马夫,却见那名马夫有些许的面熟。 马夫似是感受到她打量的眼神,抬头朝她做了个口型:殿下吩咐。 冬苓惊诧,即刻反应过来,道:“呀,是的,主子,是奴婢擅自做主,请了马夫,还请主子莫要生奴婢的气。” “我何故对你发脾气,请就请了吧。”苏窈当然不会与冬苓计较,只是心里有些担忧银子不够使。 思及此,她悄悄询问冬苓:“请这辆马车,需要多少银子呢?” 冬苓脑子转得快,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道:“主子有所不知,之前奴婢出门时,偶然帮了这位马夫一个小忙,是以,这次马夫不收咱们的银子。” 马夫听罢,跟着应和道:“是,是,冬苓姑姑……不是,冬苓姑娘帮了小的忙,小的自愿送苏姑娘。” 苏窈想了一圈,眸眼弯成了月牙状,乐呵道:“呀,那我这是占了冬苓的好处!” 冬苓捂嘴一笑,“奴婢连人都是主子的,若奴婢有好处,自是都给主子。” 主仆一边打趣,一边坐上了马车。 冬苓秋络坐在靠近门帘的地方,只需对马夫吩咐:“去谢府。” 马夫便挥动马鞭,前往谢府。 苏窈记得,谢公子的侍从曾经说过,谢府离她的家不远不近。 马车缓缓行驶,车轱辘声吱呀吱呀响起。 苏窈好奇地掀开窗帘的一角,望向马车外。 已是巳时三刻,日头逐渐灼烈,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夏日的到来。 苏窈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路边两旁整齐有序的摊贩,总有种不真实感。 当初她坐着谢公子的马车离开苏家村,未在马车上观望京城的繁华,后来又一直待在自己的大院子里,根本不需要出门。 秋络见自家主子望着外头,轻声道:“主子,过阵子是乞巧节,街上更为热闹,到时候主子乐意的话,可以出来逛逛,特别是夜晚,街上会有好多花灯,可漂亮了。” 苏窈听过乞巧节,但从未过过这个拥有特殊性的节日。 她的脑海中幻想着秋络所说的画面,潋滟的双眸里多了几分憧憬,“等到那天,我们一块出来逛逛。”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点头,欢喜道:“好呀,主子!” 说话间,马车的速度有所降低,少顷,停了下来。 马夫毕恭毕敬的声音传了进来:“苏姑娘,谢府到了。” 第54章 殿下分明是装不在意 冬苓秋络二人一前一后,护着自家主子下了马车。 苏窈站定后,抬眸望向眼前这座豪华的府邸。 朱漆的大门镶嵌着金色的门钉,门楣之上,高高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谢府”两字苍劲有力,字面光滑得像是刚写上去似的,崭新耀眼。 饶是内心早已做好准备,知晓谢公子出身不凡,可此时此刻,站在这座处处彰显贵气的府邸前方,苏窈仍旧感到震撼。 怪不得谢公子每次出手都如此的大方,根本不把银子当一回事。 苏窈暗暗深呼吸,继而,迈出步子往前。 冬苓抬手敲响大门。 隔着门板,里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来了!” 门闩被人推动,紧接着,朱漆大门打开。 是赫凡来开的门。 看到门外的来客是苏姑娘,赫凡表情夸张,瞪圆了眼,惊呼道:“苏姑娘?” 苏窈小脸微微泛红,问他:“谢公子可在家中?” “在的,在的!苏姑娘请进,小的这就去唤公子过来!” 赫凡将她迎了进来,待她在会客的厅堂中入座,这才慌慌张张地跑去唤他家公子。 他做戏做全套,特地在谢府里绕一大圈,再来到厅堂右侧的观景花园中 与此同时,小亭子内,身量极高的男人立于其中,俊美的面容不甚严肃。 赫凡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乐呵呵地禀报道:“殿下,苏姑娘到了。” 谢景昭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不耐,冷声道:“你在磨叽什么?” 他早就听到大门那边的动静了,这赫凡不知在搞些什么东西,拖拖拉拉,到这会儿才过来。 赫凡解释:“殿下息怒,属下只是担心公子到得太快,会被苏姑娘察觉出不对劲来。” 为了自家殿下,他还辛辛苦苦专门在府中绕一圈呢! 谢景昭瞥他一眼,轻嗤道:“多此一举。” 那女人会聪明得这种地步? 赫凡挨了怼,不敢狡辩,低头反省状。 男人不再看他一眼,阔步就要直接往厅堂的方向走去。 赫凡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殿下不如也绕一圈再去厅堂?” 话音落下,他便接收到一束带着嘲讽的冷冷目光。 他战战兢兢地解释:“殿下,方才属下是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厅堂的,若是殿下此刻从这儿走去厅堂,方向不同,属下担心苏姑娘起疑。” 顿了顿,赫凡一闭眼,一口气补充道:“再者,殿下若是到得太快,属下觉得,苏姑娘会以为殿下眼巴巴地想早点见到她。” 谢景昭:“……” 可笑至极。 他会眼巴巴地想早点见到那女人? 荒谬。 男人硬生生停住脚步,一张俊脸沉了沉,果断地调转方向,往赫凡来时的路走去。 赫凡小步跟在他家殿下身后,瞧了瞧殿下冷漠孤傲的背影,早已看透。 殿下分明就是想早点见苏姑娘,还装不在意呢! 此时。 厅堂那边。 苏窈拘谨地坐在偌大的厅堂内,一双明亮的眼眸十分克制,没有太过明显的到处瞧看。 眼余无意间扫向冬苓与秋络,她恍然记起,她们二人是谢公子从谢府里调拨给她的。 思及此,苏窈压低了声音,轻软的声色小声问道:“冬苓,秋络,你们原先是在谢府哪里做事的呀?” 这么一问,竟把冬苓秋络问得愣住。 以前她们是太子殿下的婢女,但谈不上近身伺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食住行皆由近身侍从赫凡负责,她们更多的是负责府中其他的琐碎事。 冬苓与秋络二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恓惶。 这要如何回答? 短暂的安静后,冬苓开了口,答道:“主子,奴婢同秋络是负责端茶倒水等等的小事情。” “这样啊,那还是蛮轻松的。”苏窈真情实感地羡慕了。 当初找差事时,怎么就漏了谢府呢?说不定她在谢府里当差,还不会莫名其妙被人以“意图勾引”的罪名赶出府。 想到惨兮兮的经历,苏窈皱了皱小鼻子,低声对她们提起旧事,道:“不瞒你们说,我以前在太子府当过差。” 冬苓:“?” 秋络:“!”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雷从天而降,准准劈中她们,把她们劈懵了。 秋络倒吸口气,难怪当初第一眼见到主子,总觉得主子很眼熟! 那个时候,冬苓还说美人长得都差不多,以至于她们从未怀疑过。 苏窈没发现身边的两个婢女同时愣滞的神情。 她轻轻叹口气,再诉说道:“本来我在太子府里当差还当得挺开心的,俸禄比其他府给的高,事情也轻松,管理我们的嬷嬷对我们也挺好,偏偏太子殿下的婢女拿我出气,把我赶出府了。” 说到后面,苏窈瘪了瘪嘴,一想起那婢女就郁闷,虽然后面她小小的报仇了。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对视。 冬苓:你赶的? 秋络:你赶的? 冬苓秋络她们可从未赶过其他人出府,饶是做事不利索,也是直接交给孙嬷嬷去管教。 冬苓实在是好奇得紧,询问道:“主子,是太子殿下的哪个婢女将您赶出府呢?这可太过分了!” 事情过去有段时间了,苏窈回忆了一下,道:“啊,想起来了,那名婢女叫幻香,我被她赶走后没多久,她也被赶出来了。”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皱眉。 原来是幻香。 幻香一门心思惦记着太子殿下,还大胆在良妃娘娘面前说了些话,侥幸提为殿下的侍寝婢女。 但又有何用?殿下根本没搭理她,这侍寝婢女形同虚设。 后来,殿下嫌她碍眼多事,将她赶走了。 这会儿听到自家主子提起了幻香,秋络恍恍惚惚记起了什么,试探地问道:“主子可是曾在太子府的浣衣坊中当差?” “是呀。”苏窈点点脑袋,双眸透着几分清澈,道:“浣衣坊的事情可少了,只需洗洗衣服、晾晾衣服就好了。” 语气中还残留着几分惋惜与想念。 在太子府当差轻松自在,包吃包住俸禄还高,她想,她再也找不到这般舒服的差事了。 秋络又是倒吸了口气。 当初她与冬苓有所听闻,幻香把浣衣坊的一个侍女赶走了,理由是“勾引太子殿下”。 太子府侍女众多,以前确实有过侍女妄想爬上太子殿下的床,所以知晓幻香赶走侍女后,冬苓秋络并没有当一回事。 可是,若主子当初真的意图勾引太子殿下,还会认不出“谢公子”就是太子殿下吗? 如此推测,定是幻香嫉妒她们主子的容貌,寻了借口赶出府。 冬苓一脸恼火,替主子感到愤怒,道:“这个幻香有病吧,竟然将主子赶走!” 苏窈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哎呀,事情都过去了,后来我见到她,还给她喂了好些烂泥巴呢,臭烘烘的,够她恶心好几天了。” 苏窈得意地扬了扬唇。 秋络噗嗤一笑,“主子真良善,这就放过她了,奴婢想,若是冬苓受此委屈,定会把她的头发拔光!” 冬苓不甘示弱,跟着笑道:“主子,秋络她若受此委屈,不得在幻香的吃食中下泻药,让她拉个三天三夜不带停的。” 苏窈听得一愣一愣,脑海里浮现幻香顶着光秃秃的头,蹲在茅坑里起不来的画面,没忍不住笑出声:“好主意诶,我当初怎么没想到呢?” 秋络道:“所以奴婢说主子良善嘛,报仇都是轻轻的。” 没关系,若以后有人胆敢欺负主子,她们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聊了一阵,也不见谢公子的人影。 苏窈不由得焦急了起来,望向厅堂门口,喃喃道:“谢公子不会是气得不想见我了吧?” 冬苓立即安慰道:“怎会呢?主子勿忧,谢公子定会见您。” 殿下若不想见主子,何故需要准备这么一个“谢府”出来? 秋络也跟着道:“主子,谢府这般大,谢公子走来厅堂,也有好长一段路呢。” 这是她胡扯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谢府有多大。 “有道理。” 苏窈信以为真,看向冬苓秋络的目光多了些敬佩,“你们以前在谢府当差也不错吧?” 冬苓点头答道:“主子,以前在谢府当差是挺好的,谢公子待下人不苛刻。” 苏窈思忖片刻,赞同道:“谢公子就是表情凶了点,其实人挺好相处的。” 冬苓、秋络:“……”不敢苟同。 太子殿下与“好相处”三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但至少,太子殿下不会随随便便命人拖出去砍头。 最多便是“赏”几杖,而她们恪守本分,目前以来没挨过。 此事赫凡侍从最熟悉,听说他三天两头就被拉出去挨杖罚。 谈话间,苏窈有点怀念在太子府当差的日子,轻轻一叹气,道:“我若还在太子府里当差就好了,不知道春月是不是也还在太子府中……” 冬苓:好熟悉的一名儿啊。 秋络:春月?不就是帮忙递话、在浣衣坊里当差的侍女吗? 原来主子与春月是旧识。 幸好上一次她顺手让赫侍从帮了春月一把,也算是没有辜负春月与主子之间的情谊了。 就在这个时候,厅堂外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苏窈敛了敛思绪,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是谢公子来了吗?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揪在一块,暗暗紧张。 顷刻间,一道颀长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男人身穿彰显贵气的玄色锦衣,五官犹如雕刻般完美,俊逸的脸庞无甚情绪。 苏窈有一瞬的愣住,许是周围富丽堂皇的环境影响,她发觉此刻的谢公子恍如高不可攀的权贵,不是她这种小人物可以轻易靠近凑拢。 她垂眸,掩住自己心中的念头,站起身唤了一声:“谢公子。” 男人闻言,脚步停了下来,好像才刚发现她的存在,冷眸望去,视线缓缓落于她的身上。 少女身穿浅红的衣裳,腰间系了一条同色系的丝带,腰身掐得盈盈一握般细软。 她垂眸低首,那张雪白的小脸只瞧得见一半。 谢景昭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低着头做甚? 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谢景昭本就因绕了远路,心生郁闷,此时见她这般害怕他的模样,脸色更是难看了些。 他故意不搭理她。 走到厅堂主位的椅子落座,他再道:“寻我何事?” 跟在他身后的赫凡在心里抹了一把汗,也纳闷极了。 他家殿下怎的见了苏姑娘后,突然就变脸了?方才不还嫌自个儿磨叽吗? 苏窈一听到男人冷冷淡淡的语气,紧张的情绪立刻添了几分的不安,以为他还在因前日的事情生她的气。 她怯怯地瞄了他一眼,触及到他那张沉沉的俊脸,连忙收回视线,原先想说的话顿时吓得忘了个干干净净,只下意识傻傻夸道:“谢公子家大门口的匾额真好看……” 话音一落,苏窈悔得想咬断舌头,这话还不如不说! 谢景昭轻轻拧眉。 莫名夸匾额作甚?她想要? 赫凡察觉气氛不太对,赶紧道:“哎呀,瞧小的这笨脑袋,苏姑娘来了这般久,竟忘了让人奉茶。” 说着,他给自己的后脑勺来一巴掌,再朝着厅堂门外喊道:“来人,奉茶!” 外头传来一声应答:“是!” 一会儿后,轻轻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名侍女低着头走了进来,眼睛规规矩矩地望着地面,手中端着两杯新鲜冲泡的茶水。 冬苓秋络二人一看那名侍女,顿时感到浓浓的不妙,非常的不妙。 她们慌忙对视一眼:怎的会是她? 完了,真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侍女先将其中一杯递给赫凡,由他端给他家殿下。 紧接着,侍女再端着另一杯,轻轻地放在贵客身旁的桌上。 她福了福身,毕恭毕敬:“苏姑娘,请用茶。” 苏窈刚开始还保持低着头的姿势,忽地一听这声音,只觉得过分熟悉了。 她抬眸,好奇的目光落在那名侍女身上。 当看清那名侍女的容貌时,苏窈愣愣地眨了眨眸,下一瞬,她瞪圆了双眸,不敢置信地唤道:“春月?!” 春月身形一震,随之抬起头,当瞧清贵客“苏姑娘”是谁时,她惊愕地傻眼了:“苏窈?!” 二人同时对彼此的存在感到震惊,异口同声地询问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第55章 天注定 春月今日一早便被赫凡侍从传唤,说是有一事嘱托,要她配合前往“谢府”。 事情说简单也简单,只需奉茶伺候贵客即可。 但这位贵客,是新院的苏姑娘。 春月暗自猜测,这位苏姑娘,可能是太子殿下在外头养的女人。 赫凡再三叮嘱她,只管奉茶伺候,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事情一过,都要忘却,缄口不言,也千万不可将此事告知其他人。 春月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赫凡侍从、冬苓姑姑、秋络姑姑他们口中所提起的新院的苏姑娘,竟然是苏窈! 正当春月震惊着苏窈的“身份”,苏窈也在惊讶春月的出现。 就在不久之前,苏窈才刚跟冬苓秋络她们说起,与春月在太子府的浣衣坊当差的那段日子。 而此时,春月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苏窈看着眼前的春月,穿的并非当初在浣衣坊的侍女衣裳,而是更为昂贵精致的衣裳。 她的脑子在这一刻混乱一片,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悟出来。 苏窈看了看春月,再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这座府邸的主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景昭轻轻抬眸,扫了一眼在她面前的那名侍女,再将目光落于她的身上。 他神色无异,十分平静地问她:“你认识?” 苏窈试图在他的脸上瞧出端倪,可他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 她点了点脑袋,回答:“谢公子,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春月,我们以前都是在太子府里当差的。” 解释过后,苏窈似是喃喃自语,道:“可这儿又不是太子府,春月怎么会在这里?” 她声音并不大,低低软软的,偏偏这会儿厅堂安静得诡异,在场的人都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冬苓秋络二人差点没崩住表情,疯狂在互相使眼色。 这可如何是好? 身为罪魁祸首,点了春月来“谢府”奉茶的赫凡,也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恨不得可以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谢罪。 苍天啊! 他在殿下身边十来年,第一次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窟窿! 怎么就脑子一笨,让春月来“谢府”呢? 早知如此,就让孙嬷嬷来了! 不,不对。 苏姑娘曾在太子府中当差,更是认得孙嬷嬷! 难不成,今儿是天注定,注定殿下要在苏姑娘面前暴露身份? 赫凡悔不当初,深深低着头,又偷偷瞄了一眼他家殿下。 殿下不愧是殿下,都到这种地步了,还一脸的云淡风轻,好似无事发生。 谢景昭的确并未感到慌乱或是心虚。 如若在此时此刻,他的身份被她揭穿,于他而言,无非只是少了“谢公子”的称呼罢了,仅此而已。 被她知晓自己是太子又如何?反正,以后她同他不会有任何干系。 春月却不知现下这种情形,昔日好友苏窈与太子殿下之间是何种关系。 她只知晓,不管是赫凡侍从,还是冬苓秋络两位姑姑,甚至是太子殿下,他们都串通起来,欺骗了苏窈。 身为侍女,春月自知下人做事一切听从主子的吩咐,故而,是太子殿下命令他们瞒着苏窈。 而她,在来“谢府”之前,赫凡侍从也曾多次提醒她不可泄露。 若她现在与苏窈说,她还在太子府中当差,那自己身在谢府,又该怎么解释? 可她也不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将实情说出,否则随时脑袋不保。 春月无从说起,只用复杂的神情看着苏窈。 第56章 罢了,不招惹她 厅堂内,要说最为慌张的,非赫凡莫属。 此次闯了大祸,殿下又不表态,这让他想当场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赫凡也不愿因为自己的错,让殿下与苏姑娘之间产生隔阂。 诡异的寂静还在持续中。 赫凡绞尽脑汁,可算是想到了一个勉强称好的法子。 他表情生硬,那叫一个夸诞,语气高昂道:“苏姑娘,原来您与这名侍女是旧识啊?” 在苏姑娘闻言望过来时,赫凡不敢同她对视,心虚极了,匆匆转头看向自家殿下,再道:“公子,您瞧,这事儿可真巧!春月乃是小的在其他府中挖过来的侍女!苏姑娘竟然与她相识呢!” 谢景昭面无表情,冷眸瞥他一眼,且看他如何编扯下去。 这等蹩脚的理由,谁会信? 刚在心中这般思忖,下一瞬,那道熟悉的轻软声色响起: “是你把春月从太子府中挖过来的?” 少女语调中含着几分狐疑,那双潋滟的眸眼闪烁着清澈的光。 赫凡用力地点头,再点头,仿佛动作越大,说出话的就越真实:“是的,苏姑娘,谢府缺些人手,正好春月做事利索,小的便将她挖过来了。” 苏窈半信半疑,寻思着在太子府中当差,也是挺好的,何故要跑到谢府来? 忽地,她恍然大悟,转眸看向春月,替她感到高兴:“春月,你真幸运,我方才还在羡慕冬苓秋络她们以前在谢府当差呢。” 春月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苏窈拉住春月的手,让她往自己这边靠过来,再凑上她的耳边,小声道:“在太子府当差,还得担惊受怕,若倒霉碰上太子殿下发火,脑袋都没了!在谢府就好多了,至少谢公子没权砍掉你的脑袋。” 苏窈自以为说得细声,只有她与春月听得见,却不知这会儿她是受众瞩目。 谢景昭薄唇微抿,冷眸幽深如墨。 好,好,好。 赫凡、冬苓、秋络三人则同时噤声,端起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他们可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春月往太子殿下的方向望一眼,触及殿下那张冷冷冰冰的俊脸,止不住倒吸口凉气。 她赶紧哆哆嗦嗦道:“谢、谢府不错,太子府也不错,都是当差,去哪儿都挺好。” 磕磕巴巴地接完苏窈的话,春月怕她说出更为大逆不道的话语,连忙道:“苏窈,我还要做事,有什么话我们以后有空再聊。” 要说太子殿下的坏话,也不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呀,魂都吓飞了。 说完,春月低头朝她福了福身,再对着太子殿下的方向福了福身子,慌慌忙忙退出厅堂。 那步子急火急燎的,好似有黑白无常在后面追着她,慢一分就会在此地丧命。 春月一走,苏窈察觉到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冬苓秋络二人,同时夸张地喘了口气。 她纳闷地歪了歪头,瞧着她们二人:“你们这是怎的了?” 冬苓、秋络异口同声:“主子,奴婢无事。” 她们在内心抹了一把汗。 春月的出现,着实将她们吓得不轻。 更奇怪的是,分明是赫凡撒了谎,可当她们看到主子这般纯善,毫不怀疑赫凡的谎言,她们竟莫名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不安,好似这个谎言是出自她们的口中。 而事实上,她们也确实没有向主子说明谢公子的真实身份。 心中思绪复杂混乱,以至于冬苓秋络二人看起来有些许的萎靡。 主子待她们如此好,她们不该欺瞒主子才是。 两名婢女的细微变化,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赫凡见春月的事情终于翻了个篇,忙把话题拉回正道上,假装无意提起道:“苏姑娘今儿是第一次来寻公子呢!” 苏窈恍然记起了正事。 哦,她来谢府,是要向谢公子道歉来着。 谢景昭早已不耐,拧眉瞥了赫凡一眼,嫌弃他碍眼:“出去。” 赫凡万般不舍,他还想看殿下与苏姑娘这这那那的呢! “……是,公子。” 他遗憾退出厅堂。 冬苓秋络二人也默默跟着离开,守在门外。 厅堂内,一下子少了一大半的人,显得空旷,气氛僵凝。 苏窈深呼吸,抬起眸眼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俊脸冷沉,一贯的淡漠,光是瞧着就足以让人瑟缩。 她咬了咬下唇,眼睫颤颤,低语细声道:“谢公子,我今日前来,是想亲自向你道歉……” 少女不仅声音低,头也低,脑袋好似要埋进地面之中。 谢景昭掀起眼皮睇她,薄唇轻启,声音沉沉:“听不见。” 苏窈被他突然打断,后面的话一下子卡在喉中,缓了一会儿,才重新道:“我说,谢公子,我今日前来,是来跟你道歉的,那天我不该凶你,不该赶你走。” 声音拔高,她的胆量也跟着变大,终于是抬头挺胸地直视他。 直至此刻,谢景昭才得以看清她的面容。 雪白的小脸隐有红霞浮现,眉如远黛,双眸秋水含波似的,红唇润湿泛着一层光泽,又艳又娇。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以往总见她素面朝天,还当她是从未碰过胭脂妆粉。 少顷,他神情冷淡地再瞥她一眼。 苏窈诚诚恳恳地道完歉,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回应。 她轻轻蹙眉,道:“你怎的不说话?就光顾着看我。” 谢景昭微妙地停住。 继而,他面不改色,反驳:“我何曾看你了?” 苏窈竖起两根纤纤细指,认真道:“你看了呀,我瞧见了的,一共看了我两次。” 谢景昭:“……” 字不怎么识,数数倒是数得不错。 他跳过这个话题,反问她:“功课做完了没?” 苏窈顿时皱了皱鼻子,哝哝道:“……你有点烦。” 怎么总爱问她的功课? 被她嫌烦,谢景昭却无半点愠意,淡声道:“你若不想与其他同龄人一样上私塾,那你大可慢吞吞。” 如今她虽有侯先生讲学,但苏窈确实也憧憬着自己能上私塾的那一天。 苏窈灰溜溜地垂下脑袋,乖顺地应着他:“好嘛,我努力便是。” 谢景昭轻嗤了一声:“言不顾行。” 她一听,嘴一瘪,不服道:“你这话越说越过分了,我很努力的,来找你之前,我还在背读书卷呢!” “背读到哪儿了?” 苏窈一噎。 哪有人这般突然抽查的? 她瞧了瞧男人的神色,想含糊应付,偏偏他严肃极了。 好吧,待她想想。 少女一脸苦思,一会儿后,才答道:“《论语》的颜渊篇。” 谢景昭轻轻挑眉,再问她:“‘四勿’是什么?”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苏窈一边答,一边瞄着他的表情,见他并未打断,越发自信,道:“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吧?我就说我很努力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洋洋得意极了,骄傲地仰起下巴。 谢景昭瞥了她两眼,她的这神情,这姿态,有些眼熟。 如若他此刻说她像只晨鸣的大公鸡,她应当会生气。 罢了,不招惹她。 第57章 也就那样吧 这时,厅堂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敲响,赫凡站在门外,询问道:“公子,已是午时,可要准备午膳?” 谢景昭淡然吩咐:“备膳。” “是,公子。” 苏窈望一眼外头的天色,正值烈日炎炎之时,这会儿回家,即便有马车,想必也是热得灼人。 可她又不想厚着脸皮让谢公子请她。 如果谢公子可以主动提起的话,那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蹭顿午膳,待日头淡些再回家。 她故作矜持,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等着他开口。 谢景昭察觉到她时不时就往自己这儿瞄一眼,仿佛是在期盼着什么。 他掀了掀眼皮,算准了时机,恰好对上她偷瞄过来的目光。 苏窈一慌,眼神闪烁:“……怎、怎么了?” 他平静道:“这是你看我第十次了。” 苏窈尴尬极了,双颊立即藏不住心思,红得惹眼。 她嗫嗫道:“……有吗?有十次那么多吗?没有吧?” 谢景昭不耐打断,道:“说吧,想做什么?” 苏窈不自然地眨眨双眸。 事已至此,是他让她说的,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她虚掩地咳了一声,道:“谢公子,你还记得,你之前在我家吃过晚膳吗?” 谢景昭有那么点印象,但那次晚膳,他就吃了几口。 他问:“所以?” 苏窈这会儿觉得学习知识是重中之重,比如此刻,正好缓解了她的尴尬。 “先生曾同我讲过孔子的一个故事,礼尚往来。” 她理直气壮地看向他,道:“谢公子,今日午膳我便留在你府上吃,有来有往,方是礼尚往来。” 谢景昭没忍住笑,唇角往上勾了一下。 还以为是什么事,值得她这般犹豫踌躇,原只是想留下来用膳。 该不该夸她终于长点心思了? 她不提,他也不会赶她走,待到膳食备好,他自会唤她一同食用。 男人敛了敛神色,淡淡道:“随你。” 苏窈乐呵呵地弯起眸,语调欢喜:“那我就用过午膳后再走。” 忽地,她顿住,左右望了望,疑惑问:“谢公子,您的家人呢?” 她这般贸然留下来用膳,万一碰上他的家人,那又是尴尬极了。 谢景昭敷衍地回她一句:“都不在。” 他的父皇、母妃皆在宫中,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谢府”里。 “哦。”知晓此刻他的家中没有长辈,苏窈浑身放松了下来。 想到了谢公子的母亲,谢夫人端庄典雅,又是一个大美人,再瞧谢公子容貌也是俊美无双,苏窈不免有些好奇他的父亲。 谢府又如此辉宏,怕是谢公子的父亲身份不低。 苏窈问道:“谢公子,令尊可是从商?或是官员?” 谢景昭睇她一眼。 少女满脸天真之意,眸光明亮清澈,瞧得出来她并非刻意打探,只是好奇。 他收回视线,语气寻常,令人听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只说二字回她:“官员。” “哦……难怪呢,你这么大方。” 听到她的回答,谢景昭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眉。 她真当他是生性大方?若非救命之恩重于泰山,他早与她不相往来。 苏窈没有再细问下去,她对朝廷的事不清楚,官职之类的更是一知半解,即便说是当的什么官,她可能也没听过。 赫凡前来禀报午膳备好,他们挪步,去往侧院专门用膳的厅堂。 苏窈这段时日的膳食皆是谢公子负责,今日留在他府上用午膳,也是吃得酣畅淋漓,十分满意。 谢景昭对食物的欲望并不强大,或者说,他对任何欲念都没什么多大的想法。 看到对面的少女吃得双颊鼓鼓囊囊,好似面前的食物有多么的美味,他眸露狐疑,犹豫片刻,将她尝过的菜也跟着尝了一遍。 也就那样吧。 没她呈现的那般好吃。 许是,到她嘴中的食物会变成更好吃的味道? 谢景昭蓦然敛眸,被自己突然萌生出来的荒谬念头所惊到。 定是她的蠢笨,传染到他了。 午膳用毕,日头也不像之前那般烧人,苏窈客客气气地同谢公子道了别,正要转身离去,忽地,又听他问起: “侯先生是后日才同你讲学么?” 苏窈点了点脑袋,道:“嗯嗯。” 先生告假三日,今日是第二日,还得后日方能给她讲学。 谢景昭一张俊脸冷冷淡淡,道:“倘或有不懂的地方,可抄写下来,让你的婢女送过来。” “嗯嗯……嗯?”苏窈下意识地点点脑袋,猛地反应过来,满脸惊喜地望向他,“谢公子,您愿意帮我解惑?” 在她欣悦的注视下,男人神情未变,声音平静:“举手之劳。” 赫凡曾提过,没有侯大人指点,以她的程度,定会碰到许多疑难惑点。 看在她求学的态度端正,他勉为其难,浅浅地帮她一回。 苏窈小脸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谢谢你,谢公子!” 谢景昭没看她,薄唇轻启,十分冷漠地道:“不送。” “不用你送,谢公子你歇着便好!” 苏窈乐呵呵地转身,步子轻快自在。 他侧头望去,眸中映出她喜不自胜的背影。 有什么可高兴的? 笨。 第58章 并非是重要之事 回到自家院中,若是以往,苏窈定要午寐半刻,今儿却是精神亢奋,一点儿困倦也没有。 她直接去了书房,拿起书卷开始背读,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积极。 遇上自个儿悟不明白的字句,苏窈便认真把字句抄写在宣纸上,等着大好人谢公子给她解惑。 直到接近晚膳时分,苏窈才停笔。 稍作整理,她看着有一手指关节厚的宣纸,小脸呆滞。 天,竟然有这么多不懂的字句吗? 谢公子瞧了,会不会又觉得她这人蠢笨至极? 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拿给谢公子。 苏窈重新整理,把一手指关节厚的宣纸,分成了两份。 思忖再三,又分成了三份。 嗯,瞧着好些了。 她暗自窃喜,将分成三份的宣纸交给冬苓,让她跑一趟谢府,一边严肃地叮嘱道:“冬苓,你等会儿先给其中一份,待谢公子注解好了,再依次给第二份、第三份。” 冬苓想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要大费周章分成三份,但主子这么做,定有理由。 她用力点头,应道:“是,主子,奴婢会按照主子的话照做。” 冬苓乐得帮主子跑这一趟,当然,并非跑向离得有点儿距离的谢府,而是近在隔壁的太子府。 已是酉时。 太子府偏殿,丰富精致的晚膳放满一整桌。 偌大的餐桌前,只坐了谢景昭一人。 他神情漠然,连碗筷相撞的声响也未曾发出,每一口就像是完成固定的任务那般,乏味且沉默。 旁侧负责布菜的赫凡小心翼翼,动作麻利,也是几近无声的存在。 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分明以往每日的用膳时刻皆是如此,可在经过今日午膳之后,赫凡总觉得,与苏姑娘一同用膳时,他家殿下的胃口会好很多很多。 赫凡看到殿下放下了筷子,忙回过神,劝道:“殿下再吃几口吧?” 谢景昭没应他,冷冷瞥了他一眼,似嫌他聒噪。 尽管全程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赫凡怂了,将干净的手帕递上。 待帕子回到自己手中,赫凡再禀报:“殿下,苏姑娘的婢女方才送来了宣纸。” 谢景昭起身,声音淡淡道:“放书房。” “是,殿下。” 因此事隐秘,赫凡亲自把宣纸放好在书房内,不借他人之手。 片刻过后,谢景昭踏入书房。 那一小叠宣纸放在一张大桌案上,显得格格不入,极其突兀。 谢景昭刻意不先去处理那些宣纸,毕竟那并非是重要之事。 他避而不见,拿起旁侧的书卷。 偏偏那一小叠宣纸碍眼极了,存在感极强。 书卷还未翻过两页,谢景昭没了耐性,转而把那小叠宣纸拿起。 赫凡在旁边低眼垂首,一脸什么也没发现的表情,心里却不由得细细嘀咕:殿下何必多装这么一下呢?徒废功夫啊。 宣纸之上,字迹略微的稚嫩,一笔一划倒是认真,没有糊弄之意。 谢景昭先从头翻到尾,眉尖轻轻地挑了挑。 比他想象中的少。 是她抄写得慢么? 谢景昭心中存疑,命赫凡研墨,提笔将注解一一写上,尽可能用容易理解的词汇阐释,免得她连注解也没看明白。 不用一刻,他停了笔,让赫凡把加了注解的宣纸送回去。 赫凡不敢耽搁,小心叠放,再匆匆跑往与冬苓她们碰头的老地方——太子府后门。 冬苓没有离开,一直在后门处等候着。 赫凡打开后门便看到了她,废话没说一句,忙把宣纸递给她:“快拿去给苏姑娘,这可是殿下亲自一笔一字写下的!” “奴婢替主子先谢过殿下。”冬苓恭敬地接下来,而后又把另一份宣纸呈上,道:“赫侍从,方才我家主子又抄写了一些。” “还有啊?”赫凡诧异,赶紧接了过来,“那我现在送过去给殿下。” 研的墨还没干透,他得快些,不然等会又要从头研墨了。 书房内。 处理好并不重要的事情,谢景昭看自己的桌案总算是顺眼多了。 正要拿起书卷接着翻阅,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顷,赫凡行色匆匆地出现在书房门外,“殿、殿下。” 他停顿住,缓了缓气。 谢景昭的视线落在他手中过分眼熟的宣纸上,眉间拧了拧:“说。” 不是让他送过去给她?又拿回来做什么? 赫凡踏入书房,将宣纸呈上,一边道:“殿下,苏姑娘又让她的婢女送来了一些宣纸。” 谢景昭:“……” 虽然早先他就留了疑心,但是,此刻看到桌案上又多出来的一小叠宣纸,仍旧感到无语。 好在时辰尚早,今儿也没什么要紧事。 谢景昭面无表情,道:“研墨。” “是,殿下。”赫凡熟悉地拿起还未收起的墨条,继续安安静静地研墨。 谢景昭提笔注解,如之前那般仔细。 熟来生巧,这次他速度更快些,没一会儿便停笔。 “行了,送过去给她。” “是,殿下。” 赫凡正要匆匆离去,谢景昭喊住他,语气隐有不耐,道:“若是还有,让她一次送完,别隔一会送一点,烦。” 最后一个“烦”字,真真切切让人感受到他的烦躁。 赫凡不禁哆嗦,立即应道:“是!殿下!” 第59章 心虚 来到后门,赫凡一看冬苓手中还真是又多了一小叠宣纸。 不知是该夸他家殿下料事如神,还是该说他家殿下太懂苏姑娘的心思了。 想到殿下不耐烦的神情,赫凡抹了一把汗,再三询问冬苓:“这是最后一叠了吧?没有了吧?真的真的没有了吧?” 冬苓眼尖心细,马上反应过来定是殿下有些不高兴了。 她连连点头:“没有了,真的是最后一叠了!” “你说的啊,再有的话,你得自个儿送去给殿下了。” 冬苓保证道:“这次真没了!” 回书房的路上,赫凡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 看到自家殿下那张透着冷意的俊脸,他颤巍巍地呈上那一小叠宣纸,道:“殿下,这是最后一叠宣纸了。” 谢景昭脸色黑沉,一言不发地拿过。 赫凡保持缄默,自觉麻溜地研墨。 将注释写完,末了,谢景昭拿起新的宣纸,提笔用力地写下八个大字: 多此一举,矫饰自欺。 他停笔,漠声道:“一并拿给她。” “是,殿下!”赫凡刚要上前,蓦地,又被他制止住。 “等等——” 赫凡随之定住。 下一瞬,便眼睁睁看着他家殿下将写了八个字的宣纸揉成一团。 谢景昭闭了闭眼,压住心头的躁意。 说她多此一举,自己写下这几个字不也是多此一举,横竖以后不会再帮她费劲注释。 况且,他只当着她的面说过一次“蠢笨”,她便时时刻刻记着,还欲盖弥彰,特地把抄写的疑难字句分成三次送来。 若他再说她的不是,她定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因此大哭一顿。 思及此,脑海中已然浮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谢景昭将揉成团的宣纸丢进废纸篓中,冷冷道:“去吧。” 赫凡心惊肉跳,垂首应下:“是,殿下!” 赶到太子府后门,赫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自己都分不清那是吓出来的还是跑出来的,匆匆将一叠宣纸递给冬苓,“喏,拿好了。” “辛苦赫侍从。”冬苓福了福身子。 赫凡此刻只觉自己命苦,叹口气。 回想他家殿下差点划破宣纸的那八个大字,赫凡斟酌片刻,又是叹了口气,忍不住对冬苓道:“你同苏姑娘道,下回这些宣纸啊,一次送过来便好,莫要分成几次。” 赫凡没敢说殿下有点生气的事情,借口道:“殿下就是怕我们跑来跑去太累。” 冬苓心中明了,虽然殿下对他们这些下人并不苛刻,可也绝对不会对他们贴心到此地步。 她点头道:“我会转告主子的。” “委婉点哈,别伤了苏姑娘的心,殿下还是怕苏姑娘伤心的。”否则就不用怒气冲冲地写了八个大字,又一声不吭地扔了那八个大字。 殿下可真是一点儿也舍不得伤了苏姑娘的心啊! 冬苓将他的话记下来,再次点头:“明白。” 冬苓捧着一大叠宣纸回来时,苏窈正在院中纳凉。 夏花同秋络二人在院中的大树下挂了一个秋千,此刻她坐在秋千上面,由秋络在身后轻轻推动,悠哉悠哉地晃荡着。 瞧见冬苓回来了,苏窈连忙喊停,跳下秋千。 她明亮的双眸盯着冬苓手上的宣纸,而后,先是谨慎地询问道:“可是分三次给的?” 冬苓点头应道:“是的,奴婢谨遵主子的吩咐。” 苏窈又试探地问着:“那谢公子有说什么吗?譬如,骂我蠢笨之类的?” 冬苓一顿,答道:“没有。” 苏窈重重地松口气,拍拍胸口庆幸道:“没骂我就好。” 冬苓犹豫片刻,再道:“不过……主子,谢公子特地让赫凡带话,说下次一起送去便好,莫要麻烦多跑几趟。” 苏窈一听,不由得感慨道:“谢公子人还挺好的嘞,还怕你跑来跑去累着。” 冬苓:“……是挺好的。” “行,那我下次就不分出来了。”苏窈不疑有他,喜滋滋地接过宣纸,一边往书房走去。 - 侯衍海“因病告假”三日,三日期限一到,他准时出现在苏姑娘家大门外。 苏窈亲自前来开门迎接他的回归,清涟的双眸充满关切地望着他,道:“侯先生身子可还有不适?” 侯衍海神情惶恐,低头朝她作揖:“苏姑娘费心了,敝人身体已是无碍。” 苏窈下意识多看了他几眼。 侯先生眼下一圈浅浅的灰色,好似这几日休息得不怎么好。 想来也是,告假三日,应是大病一场了。 苏窈吩咐冬苓去准备茶水,顺便悄声让她往里头添了些大枣苟起子。 书房。 身为学子的苏窈端正地坐在桌案前,微微垂首,静静等待着侯先生检查完自己抄写的功课。 想到谢公子也帮她抄写了一部分,她暗自心虚,生怕侯先生发觉其中的异样,训斥她偷懒。 应当是察觉不出吧?她跟谢公子的字迹,应当是差得不远吧? 苏窈回想了一下,手心冒汗。 好像,差挺多的……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悄悄瞄一眼侯先生。 与此同时。 侯衍海正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宣纸。 看得出来,苏姑娘勤勤恳恳,是位学习态度端正的好学子。 他面露满意之色,缓缓翻过一页。 入目,苍劲有力的字似要跃出宣纸之内,落笔干净,提笔利落,每一个字已是达到裱框观赏的地步。 侯衍海眼皮狠狠一跳,差点没拿稳这轻飘飘的宣纸。 这、这莫不是太子殿下亲自抄写的? 侯衍海心跳突突,慌忙转身背对着他的“好”学子,慢一瞬他的表情就要露馅了。 何德何能,他竟能收到太子殿下的抄写? 怕是宫中教导太子殿下的太傅,如今也鲜少让太子殿下抄写。 侯衍海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再慌忙翻页,翻页,翻页…… 怎太子殿下抄写了这么多? 侯衍海连连翻了好多页,终于再次瞧见了“好”学子的字迹。 以往觉得苏姑娘稚嫩无比的字迹,此时此刻,他感到十分的亲切可爱。 明知她偷了懒,侯衍海也全然装作不知,平复心情后,他冷静又夸张地赞赏道:“苏姑娘的功课,完成得非常好!” 苏窈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松口气,“谢谢先生!我会继续努力的!” 桌底下,她的手心蹭了蹭衣裳,抹去因心虚而冒出来手汗。 幸好侯先生没瞧出不对劲来。 侯衍海把宣纸放于桌案之上,那动作可谓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的冒犯。 紧接着,他小心翼翼问道:“苏姑娘,背读的功课可是完成了?” 抄写的功课太子殿下光明正大地帮了她,背读的功课帮不了吧? 苏窈点点脑袋,乖巧地答道:“嗯嗯!完成了的!先生可随意抽查。” 侯衍海便随意地问她:“君子有大道——苏姑娘请答。” 苏窈思忖片刻,声色轻软地回答:“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不错。”侯衍海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此句是何意?” “争取民心必须忠诚厚实,骄横放纵就会失去它。” “不错,不错。”侯衍海面带笑容,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敝人还未教至此处,苏姑娘已有所感悟,实在聪慧。” 苏窈小脸一红,老老实实道:“先生,是谢公子告知我这句话的含义。” 侯衍海:“……” 谢公子?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竟亲自教导苏姑娘? 震惊过后,侯衍海心平气和。 是了,太子殿下都亲自帮苏姑娘抄写功课了,还有什么是太子殿下不能为苏姑娘做的呢? 第60章 天赋 简单地检查完三日之前所布置下的功课,侯衍海着手准备今日的讲学。 学过“三百千”、“四书”,基础的识字对于苏窈而言已是没有任何问题。 侯衍海谨记太子殿下曾经的吩咐,准备了《本草经》、《难经》两本有关药草类的书籍。 他对药草一知半解,便只是单纯的以识字的目的去教苏窈,让她得以熟悉各种药草的书写。 在此之前,村里头的覃爷爷教过苏窈辨认药草,苏窈只需将记忆里那些药草一一对上相应的字,相比较之下,这比学“三百千”、“四书”时更要来得容易。 在被太子殿下要求告假三日后,侯衍海现在已经不敢把课程安排得太紧,是以今日只打算讲个三分之一的《本草经》便好。 出乎意料,苏窈接收知识的速度比他预想得快了许多,等侯衍海反应过来,《本草经》已是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面露诧异,内心暗自感慨,难怪太子殿下特地嘱咐,要重点教好苏姑娘识别药草相关的字,原是苏姑娘对此类有所天赋。 午时一到,苏窈意犹未尽,主动留了侯先生用午膳。 侯衍海比她更盼着她能早日学成,自然并未拒绝。 午膳过后,侯衍海便再接着讲起《难经》,不敢浪费半日时间。 两本书籍讲完,太阳逐渐落下。 侯衍海将茶杯里的茶水喝尽,即便是讲了整整一日,他也没有露出半点疲倦,反而精神越发亢奋。 他放下茶杯,将两本书籍一并递到苏窈面前,道:“苏姑娘对药草极其敏锐,敝人佩服,这两本书赠予苏姑娘,想必苏姑娘定会好生利用。” 苏窈原想着抄写下来就满足了,侯先生竟直接将书籍赠予自己。 她欢喜地弯起眸,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开心道:“谢谢先生!” 侯衍海微微弯腰作揖:“客气。” 苏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书籍的封页,心潮澎湃,唇角压不住向上翘起的弧度。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不久之前,谢公子要她写下药方时,自己当时无法控制的羞愧。 如今,她不需要自卑了,也不需要他人替她写药方,她可以自己亲自写下药方了。 思及此,苏窈忽地灵光一闪,抬起小脸望向面前的侯先生。 她满怀真挚,询问道:“先生,您近几日可是眠浅觉少、或是不寐,白日精神萎靡?” 侯衍海一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看起来脸色很差吗?” 苏姑娘竟可以说得这般准确。 自从那天晚上临时迎见太子殿下身边的赫凡侍从,他便没睡过一个整觉,时常半夜惊醒,或是彻夜难眠,夜晚休息不佳,白日便心慵意懒。 说到底是他心里怕被太子殿下怪罪,他已年迈,若突然出了什么事,那真是一辈子劳累苦磨,最后连安享晚年也做不到。 “先生若不嫌弃,我给先生开个调理的药方子。” 侯先生赠予她两本书籍,苏窈又不知该回礼何物,干脆便开个药方,让侯先生得以拥有良好的睡眠。 侯衍海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诧异地问:“苏姑娘懂医术?” 苏窈雪白的小脸略微浮起红晕,不好意思道:“以前村里有位爷爷,教了我一些。” “原是如此。”侯衍海恍然大悟,太子殿下想必是早已察觉到苏姑娘的医术了得,才大费周章,要他教苏姑娘识字,更要他重点教苏姑娘识得药草类的字。 能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再加上方才苏姑娘准确说中他的情况,侯衍海忙上前,主动请脉:“有劳苏姑娘。” 苏窈家中并未准备脉枕,只好委屈侯先生,用书卷勉强充当脉枕,她抬手探上脉搏。 很快,苏窈收回手,拿出新的宣纸,提笔仔细写下药方子。 丹参、首乌藤、菟丝子、墨旱莲、地黄…… 侯衍海垂眸注视,瞧着她越来越流畅地落笔,神情满是欣慰,毕竟这是他第一位从零学起的学子。 苏窈认真标注好剂量,再将写上服用时日、方法,又谨慎地检查了几遍,这才把药方子递给侯先生。 想到自己开药方子的经历并不多,只有过那么一次,以防万一,苏窈特地对侯先生嘱咐道:“先生可将药方子给郎中看过,再去服用。” 侯衍海只是恭敬地接下药方,感激道:“多谢苏姑娘。” “不客气。”苏窈弯了弯眸,起身送别侯先生。 走向大门时,苏窈忽地想起什么,轻轻“啊”一声。 随之,她好奇地看向侯先生,问道:“先生,我听闻除了有‘四书’,还有‘五经’,先生教我的《本草经》与《难经》,是‘五经’中的其二吗?” 侯衍海摇了摇头,解释道:“非也,‘五经’乃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苏窈漂亮的秀眉轻轻一蹙,纳闷地眨了眨眸,“那为何先生先教我《本草经》与《难经》呢?这也是识字的必学书籍吗?” “呃……” 侯衍海顿时呆住。 第61章 苏府匾额 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那是太子殿下特地嘱咐的。 但侯衍海万万不可这么回答,否则脑袋就难以保住了。 侯衍海内心惶急,抬手用衣袖抹了抹额角的汗。 稍等,等他好好想想…… 侯衍海一紧张,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蓦地,他豁然省悟,连忙道:“苏姑娘以往给敝人准备的茶水,多是有润嗓提神之用,敝人心道,苏姑娘应是对药草类尚有研究,是以,便先教苏姑娘感兴趣的《本草经》、《难经》。” 回答完,侯衍海都想给自己竖一个大拇指夸一夸。 这回答,简直完美啊! 苏窈一听,明亮的双眸明显闪烁着崇拜的光芒,道:“先生好心细!” 不仅心细,还特地投其所好,侯先生人真好! 她心怀感激,郑重道:“谢谢先生!我特别喜欢今日的讲学内容!” 侯衍海甚至不敢与她过分真诚的目光对视,赶紧低头作揖,巧妙地避开,语气含有几丝不易察觉的心虚:“苏姑娘客气。” 苏姑娘可别谢他,该谢的是太子殿下啊! 侯衍海不敢多留了,脚步走得是越来越快,恨不得可以直接飞走。 终于,大门近在咫尺,侯衍海忙道:“苏姑娘留步,敝人告辞。” 不等苏窈的回应,侯衍海转身疾走,去势汹汹,好似逃命一般。 踏出大门,瞧见赫凡侍从已在马车前候着,侯衍海赶紧走过去,匆匆对赫凡作揖:“赫侍从。” 话落,他就进了马车厢内。 赫凡内心满是疑惑,先压了下来,挥动马鞭。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赫凡再询问着车厢内的人:“侯大人,可是苏姑娘察觉到什么了?” 除了这件事,赫凡没觉得其他事情能让侯大人如此惊慌失色。 “差点,就差一点点。”侯衍海回想方才惊险的对话,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紧接着,侯衍海道:“今日臣已是教了苏姑娘识别药草类的字,劳烦赫侍从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 赫凡瞬间乐呵了,龇牙笑道:“辛苦侯大人,小的定会如实禀报殿下。” 太好了,想必再过不久,殿下便能与苏姑娘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亲自送着侯大人回到侯府,赫凡驱赶马车,回到太子府。 奈何自家殿下还在宫中忙碌,赫凡左等右等,等到戌时一刻,天色渐渐昏暗,才听到载着殿下的马车往太子府这边驶来。 马车一停,赫凡即刻迎了上去,道:“殿下,您回来啦。” 侍卫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掀起,身形颀长的男人从马车走下。 谢景昭一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地踏入府中。 赫凡小步跟上,偷偷瞧一眼自家殿下的神情,暗自揣摩殿下今日的心情如何。 不对,不论殿下心情如何,只要提及苏姑娘,殿下心情再怎么糟糕,总会缓和些! 这是赫凡的经验之谈。 想到这,赫凡便没再去费尽心思去揣摩他家殿下的情绪。 待周围无第三人存在,他迫不及待地开了口,禀报道:“殿下,侯大人今日已是教了苏姑娘识得药草类的字。” 谢景昭神情未变,脚步不经意地停了停。 少顷,他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赫凡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嗯”后面的下文。 他十分好奇,忍不住多嘴地问道:“殿下,苏姑娘可是近日便能上私塾了?” 谢景昭一拧眉,侧眸瞥他,冷冷道:“孤怎知?孤是她的先生么?” 她能否上私塾,跟不跟得上同龄人的进度,那是侯衍海该操心的事。 赫凡抬手拍拍自己的嘴巴:“殿下息怒,是属下多嘴,属下该死。” 好了,这下不用揣摩了,殿下心情可谓是糟糕透顶。 赫凡在心里暗暗叹气,自从皇上立了殿下为储君,殿下便时常烦闷,特别是每日从宫中回府,几乎没有一次情绪可以称得上是不错的。 就连接下皇上的圣旨,授以太子当日,他家殿下也未露出半分愉悦。 赫凡一个劲地心疼自家殿下,恨不得可以帮殿下分担烦恼。 书房内,烛火亮至亥时,方将熄灭。 谢景昭神情晦暗,一张俊脸冷傲寂然。 赫凡小心翼翼地跟在殿下身后,连呼吸也不敢太大,生怕吵到他。 回到寝殿,谢景昭浑身赤裸,浸入浴桶内,勉强卸下一日的烦闷,闭眼假寐。 鼻间忽地飘过一阵熟悉的花香味,隐隐带着淡淡的甜。 脑海里,莫名浮现少女恼羞成怒地扑向自己的那一幕。 耳边,好似听到她那道轻软娇嗔的声音。 谢景昭腹部一紧,猛地睁开眸。 原先清澈的浴桶,竟被人倒入了许多花瓣,满屋的空气似都被这些花瓣的香甜味所覆盖。 谢景昭神情冷然,深邃的眸如冰窖般寒冷,望向旁侧。 赫凡浑然不知,还在不停地往浴桶中添加新鲜的花瓣。 后知后觉,他打了个寒颤,总算是察觉到来自于他家殿下的阴恻恻的注视。 赫凡捏着花瓣的手刹那间停住,战战兢兢:“殿、殿下?” “谁让你把这玩意扔进来的?” 男人面上布满寒霜,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是恼怒到极致。 赫凡连忙下跪,颤声道:“殿下恕罪,属下以为殿下今日劳累,曾听闻花瓣泡浴得以舒缓放松,这才擅自将花瓣倒入其中。” 以往他也这么做过,但是他家殿下从未因此呵斥制止过,今儿殿下的火气怎的如此之大? 谢景昭脸色阴沉,冷冷斥道:“滚出去。” “是,殿下!” 赫凡慌忙退至门外,轻手轻脚地关好房门。 待站稳身子,赫凡仍旧感到后怕,也更加好奇殿下为何表现得十分厌恶花瓣。 难道是今儿的花瓣太香甜了? 赫凡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守在房门外无声地唉叹反省。 房内,水声哗啦啦。 谢景昭踏出浴桶。 许是被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所影响,他蓦然想起,除却她,竟真是无人见过他赤裸浑身的一面。 他轻轻拧眉,脸色沉沉,扯过一旁的袍子披在身上,将精壮的身材遮住。 谢景昭出声唤了赫凡去收拾,走至床榻。 赫凡努力地降低自个儿的存在感,手脚麻溜地收拾着。 直到一切恢复平静。 他正要静悄悄地退出房中,突然听到他家殿下开了尊口,对他道: “五日后,让侯衍海安排她去陆清安的私塾内。” 赫凡内心震惊,尽管早已知晓殿下会为苏姑娘定好安排,但京城私塾不少,可唯独最受世家欢迎的,便是陆清安的私塾。 没听到应答,谢景昭冷眸瞥他一眼,声音沉沉:“听到没?” 赫凡赶忙回过神,连连应下:“是!是,殿下,属下听到了。” 原以为这就结束了,又听到殿下吩咐道: “明日,制一块匾额送过去。” 赫凡:“啊?” 他差点没反应过来,又怕是自己误解了殿下的意思,忙细问:“殿下,可是要制一块‘苏府’的匾额,送去给苏姑娘?” 谢景昭眉宇间透出不耐之意,冷冷道:“不然呢?制一块‘赫府’的匾额给你?” 赫凡很有自知之明,赶紧摇头道:“不敢,不敢,属下不配。” 他何德何能啊! 苏姑娘才配殿下这般妥细安排,连匾额都想到了! 第62章 上私塾 赫凡办事利索,连夜差人制好“苏府”的匾额,按照“谢府”的标准,不可有任何的怠慢粗糙。 翌日一早,匾额便送往苏窈的大门之外,是冬苓来开的门。 冬苓见了盖着红布的匾额,脸上的惊讶完全无法掩饰。 赫凡忙前忙后,可算是将此任务完成,但他丝毫不累,反而神采飞扬,激动又克制着低声道:“此匾额乃是殿下亲自嘱咐我去办的。” 冬苓一听,脸都快笑烂了,双手交握得紧紧,昂奋道:“奴婢替主子先谢过殿下!” 殿下待主子事无巨细,她真为主子高兴! 赫凡离开后,冬苓并未贸然就将匾额挂上,回到自家主子的厢房门外守着。 秋络醒来,原是要同她替换,让冬苓去歇息,冬苓这会儿却是毫无睡意,将匾额一事告诉了她。 秋络瞬间就精神了,欢喜过后,又十分不解,细声道:“殿……公子对主子这般上心,为何不直接将主子带回府中?” 冬苓也有所疑惑,殿下分明心中是有主子的,对外又完全隐瞒主子的存在。 殿下带主子回府,想必也无人胆敢阻止,或是对主子不敬。 可再仔细思索,若是主子回了太子府,定无法像此刻这般的自由自在。 “我觉得,主子这样也挺好的。”冬苓尽量委婉表达,她并非对太子殿下、太子府不敬,她只是以自家主子为重。 秋络一顿,细想之后,她左右瞧看,再小幅度地点头赞同:“你说得对。” 此事也不是她们可以操心的,她们只知晓,主子过得好,她们才会过得好。 苏窈醒来时,已是辰时三刻。 门外候着的冬苓秋络二人听见动静,一同进来。 苏窈揉揉脸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眸立即泌出几分湿意,像小鹿的眼睛,湿漉漉的明亮。 冬苓一边将帷幔挂至床榻两侧,一边禀报道:“主子,谢公子命人送了一块匾额过来,可是要挂上门楣?” “哦——嗯?”少女一张小脸睡得白里透红,因冬苓的话,显露出迷茫的神情,声色夹杂着一股迷糊劲,疑惑问道:“匾额?什么匾额?” 秋络被主子这番神情可爱到了,轻笑一声,仔细回答:“主子,是写有‘苏府’二字的匾额。” 苏窈滞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眸瞪得圆溜溜:“‘苏府’匾额?是我苏窈的‘苏’吗?” “是的呀,主子。”秋络端上洗漱的温水,道:“主子,匾额就在前院里。” 苏窈一听,匆匆洗漱好,换上衣裳便往前院跑去。 盖了红布的匾额放置在院中,显眼极了。 苏窈快步上前,刚要掀开,又将手缩了回来,在衣裳上蹭了两下,才再次伸出手,把那块红布掀开。 “苏府”二字映入眼中。 她怔怔地盯着,饶是做梦也从未妄想过,她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苏府”。 冬苓秋络在她身后的半步远,二人也是第一次瞧见苏府的匾额,激动得原地跳了跳,道: “以后若是有人问起,我们就可以说,我们是苏府的婢女!” “是呀!” 察觉到自家主子似乎过分安静了些,秋络往前一瞧。 下一瞬,她吓得脸上喜色一收,连忙拿出手帕递上,担忧道:“主子这是怎的了?主子不喜欢这块匾额吗?” 苏窈雪白的小脸上挂着两条清泪,一双漂亮的美眸里热泪盈眶,随着她摇头的动作,眼眶中又跟着掉落两颗泪珠子。 冬苓将手帕接过,仔细替她家主子擦泪,声音不免有些哽咽:“奴婢知道,主子这是喜极而泣。” 苏窈闷声“嗯”了一下,抹了抹脸上的泪,道:“我从未想过。” 秋络赶紧道:“是奴婢不够心细,主子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早就该将苏府门匾挂上了。” “主子,先用早膳吧,等会奴婢将匾额挂上。”冬苓半扶半拉着自家主子回到厅堂,再将早膳备好。 等苏窈吃过早膳,来到大门外,匾额已经挂好在门楣之上,大小恰是刚好,不会太过招人注目,又精致大方。 苏窈微微仰起小脸,望着苏府二字,心跳怦怦难以冷静,眸中情绪暗涌流动。 侯衍海赶到时,苏窈还在大门外欣赏着自家的匾额。 一下马车,侯衍海便注意到了门楣上的不一样,他先是朝苏窈作揖,夸道:“苏姑娘眼光了得,‘苏府’二字极其漂亮。” “谢谢先生。”苏窈弯眸一笑,补充道:“这是谢公子送的。” 侯衍海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顿时磕磕巴巴:“啊?啊——谢、谢公子眼光了得。” 他内心暗暗感慨,太子殿下想得周到。 方才在来的路上,赫凡侍从传达了太子殿下的原话,要他五日后安排苏姑娘上私塾。 京城私塾不少,若随意一个,倒是无人过度注意,但太子殿下指定要陆清安的私塾,那苏姑娘定得“身份”不低。 这样一来,他到时候便可向人介绍,苏姑娘乃是苏府千金。 至于具体是什么苏府,哪个大人物的苏府,有胆量的人大可去查。 查不查得到,那就得看太子殿下的心情了。 侯衍海并没有同苏窈提起五日后上私塾的事情,依然是如常地讲学,进度也不紧不迫。 一日的讲学结束,侯衍海不敢留功课,只是道:“苏姑娘闲来无事,可将《诗经》多多翻阅、抄写,若是不得空,搁置也可。” 就差直白地表示苏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没强求,一切遵从她的意愿。 苏窈端正地坐着,点点脑袋乖巧道:“好的,先生。” 临走前,侯衍海想起她昨日给自己开的药方子,又郑重谢道:“苏姑娘医术了得,敝人昨夜眠深舒适,今日浑身畅快精神。” 苏窈小脸微红,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先生谬赞。” 她不觉得自己真有侯先生说得这般厉害,不过只是对症下药,自然是好得快些。 侯衍海离开后,苏窈又回到了书房内,勤勤恳恳抄写《诗经》,放在以前她哪有这种大好的机会去识字,万万不敢怠慢。 太子殿下规定的五日时限,很快便到来。 原先侯衍海还很是担心苏窈会跟不上私塾的进度,好在苏窈认真勤奋,几日下来,“五经”到了熟读的水平。 不过,即便苏窈此时跟不上进度,侯衍海也想好了,以后每日再为她巩固,至少不能被人看轻她,否则他的脑袋第一个不保。 侯衍海将书籍整理好,语重心长地开口道:“苏姑娘,明日起,敝人便不再过来为苏姑娘讲学了。” 苏窈正垂眸翻阅着书卷,闻言一愣,下意识问:“先生,是因为我太过愚笨,先生不给我讲学了吗?” 自侯先生来教她识字,便只有她一个学子,苏窈没有其他人当“参照物”,只能拿谢公子与自己相比较。 想到谢公子之前帮自己抄写,速度快准稳,后来谢公子还帮她解惑,贤明厉害极了,再看看自己,难怪谢公子之前会嫌自己蠢笨。 眼看着面前的乖乖学子一下子红了眼眶,侯衍海赶紧摆手否认:“不不不,绝对不是,苏姑娘切勿自轻。” 他补充解释道:“苏姑娘的识字入门已是完整,如今可以前往私塾,与同龄人一起授业。” 苏窈愣住,前一刻低落的情绪刹那间消失,有片刻的恍惚,轻声喃喃一句:“私塾?” “是。”侯衍海望了望书房外,约是申时,阳光斜照着,他收回视线,道:“苏姑娘若是此刻得空,敝人可先带你去私塾瞧一瞧。” 苏窈当然有空。 侯衍海提前备了马车,依然是由赫凡充当马夫,载着他们前往私塾。 路上,侯衍海同苏窈大致地介绍了私塾的讲学方式。 “陆清安乃是私塾的先生,私塾需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陆先生博学多才、文武双全,是京城最优秀的先生,苏姑娘莫忧心。” 苏窈点了点脑袋,心里却是越发紧张。 私塾离苏府有一段距离,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住。 赫凡恭恭敬敬地唤道:“苏姑娘,侯先生,私塾到了。” 侯衍海先下马车,随之苏窈也跟着下了马车。 赫凡上前敲响私塾的大门。 过了片刻,私塾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袭素雅长衫的男人站于门内,眉宇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他先将视线望向侯衍海,作揖道:“侯先生。” “陆先生。”侯衍海回礼。 男人目光移至他身后的少女,温和道:“想必这位便是苏姑娘,苏姑娘,敝人陆清安。” 苏窈以为侯先生提到的陆清安,应是同侯先生差不多年龄,不料眼前这位衣袂飘飘的年轻男子,竟就是这座私塾的先生,陆清安。 她捏了捏衣角,小心唤道:“陆先生。” 陆清安脸上挂着温润的淡笑,侧身请他们进私塾。 今日私塾休息,只有他一人在,也正好得以让他们逛一逛。 赫凡寸步不离,陆清安以为他是侯衍海的侍从,细瞧下又觉不像,可若要说是苏窈的侍从,也觉不是。 陆清安回身看向赫凡,客气问道:“敢问这位是?” 赫凡淡定地回答:“小的是谢府家的侍从,奉我家公子的命令,护送苏姑娘与侯先生。” “原是如此。”陆清安不着痕迹地掠了一眼旁侧的少女。 侯先生待他有恩,此次特地将苏府的千金托付在自己的私塾上,陆清安当然没有拒绝,而苏府是何来头,他并不想知晓,他只负责讲学授课。 现下听到这个侍从说是谢府,陆清安也没有露出好奇之意,只是心里已然明了,谢府定是比在侯先生更要厉害之人,而旁侧的这位少女,想必与谢府公子有所牵连。 简单地逛完私塾,陆清安将提前备好的东西递给苏窈,缓声道:“苏姑娘若是有意,明日便可来私塾。” 离开私塾,赫凡先送苏窈回府,而后,再送侯衍海回去。 侯衍海总算完成太子殿下交给他的事情,想着今后应是与苏姑娘没有接触了,心里还有些不舍,毕竟这是他教过最为特殊,也是较为勤奋的学子。 马车停至侯府门口,赫凡恭恭敬敬地护着里头的侯大人下了马车,再道:“侯大人辛苦了,殿下定会让侯大人如愿以偿。” 侯衍海等着就是这一句,深深弯腰作揖,感激道:“臣在此谢过太子殿下。” 戌时一刻,太子府门口停下一辆豪华尊贵的马车。 赫凡在门口候着,见状立即迎上前去,唤道:“殿下。” 谢景昭走下马车,侧眸瞥了他一眼,迈开步子踏入府中。 一路行至书房,赫凡这才开口禀报道:“殿下,今儿侯大人带了苏姑娘去往私塾,明日苏姑娘便能与同龄人一起,同上私塾了。” 谢景昭落座在桌案前,闻言,神色仍是淡然,他轻启薄唇,问:“见到陆清安了么?” “殿下,属下见到了,陆先生还是没怎么变。”顿了顿,赫凡又多余地补充了一句:“陆先生风度依旧,怕是有不少姑娘心系在陆先生身上。” 谢景昭不经意拧了拧眉。 赫凡没瞧见,只顾着将话说完,道:“殿下,陆先生一表人才,若当初择上官道,想必陆先生也能有一番作为。” 陆家三代清廉从官,陆清安在家中排三,对当官不感兴趣,转而接承了以前教导他的先生的私塾,整日待在私塾里。 谢景昭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隐隐透着不耐,似是不想再听他继续聒噪下去。 赫凡慢慢收敛,但还是憋不住,道:“殿下,您说,苏姑娘可是会被陆先生所吸引?” 绕这么一圈,就是想让他家殿下警惕些。 殿下待苏姑娘万般仔细,步步为营,可别临门一脚,苏姑娘被人掳走了啊。 此话一出,赫凡立刻察觉到周围的温度有所降低,凉飕飕的,似隆冬骤然降临。 谢景昭冷冷地挑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声音不甚阴沉,道:“那她眼光真差。” 第63章 看她 赫凡愣是在这闷热的夏夜里,冒出了一背的冷汗。 冷汗过后,他又感到无比的爽快,殿下生气,那便是说明,殿下十分在意苏姑娘啊! 赫凡现下是又怂又爽,二者情绪一结合,显得他的神情有几分复杂。 他接下自家殿下的话,笑嘻嘻道:“殿下说得是,见过殿下之后,苏姑娘怎会再瞧上其他男子呢?苏姑娘的眼光万不能这般差。” 谢景昭斜他一眼。 赫凡赶紧收起笑脸,安安静静地闭嘴,将头低下。 谢景昭对于某个女人会不会被陆清安所吸引,完全不感兴趣。 陆清安不过是一介自视清高的书生,她若被他吸引,那她当真是蠢笨。 翌日,酉时。 一辆宽大而低调的马车,停在私塾对面的街道内。 正是太阳慢慢落下之时,街道人来人往,那辆马车的停靠也没有引起他人的注目。 此时,马车的帷幕稍稍被人挑起一角,赫凡坐在靠边的位置,偷偷望向私塾门口。 随着私塾虚掩的大门打开,赫凡不由得激动道:“殿下,私塾散学了。” 坐于马车主位闭眼假寐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 许是好奇,许是想知道某个女人是否蠢笨,又或是闲来无事,谢景昭没去深究自己此刻在这儿的具体原因。 赫凡挪到小窗旁侧,再为自家殿下寻好最佳的角度,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挑起窗口前方的帷幕。 谢景昭只需一侧眸,便可瞧见私塾门口。 此时,恰是散学的时辰,在私塾中授业的学子陆陆续续走出私塾大门。 赫凡睁大了眼睛仔细寻着,生怕殿下错过了苏姑娘。 忽地,他压低声音惊喊道:“殿下,苏姑娘出来了!” 谢景昭微微侧头,望向私塾门口。 一道嫩粉的身影慢步跨过私塾的门槛,少女的身形在周围同龄人衬托下,略显得娇小些许。 周围有着三两个姑娘,似与她谈聊着什么,少女歪头倾听着,神情格外专注。 少顷,她点点脑袋,那张透着粉红的唇瓣一启一合。 听不清,只隐约分辨出她的口型:听得懂先生的讲学,不难。 恍惚之间,耳边仿佛能听见她一贯轻软的声色,像毫无攻击力的猫。 赫凡没过分细瞧,在告知殿下苏姑娘出现之后,他便规规矩矩地扶着窗口前的帷幕。 好一会儿过后,寻思着苏姑娘应当是离开了,赫凡悄悄瞄一眼他家殿下的神情,却见殿下仍是望着窗外。 男人依旧是面无表情,令人窥探不出他心底的情绪。 连身为贴身侍从的赫凡也琢磨不透。 他不便探头去望个清楚,免得挡住了殿下的视线,只好小声地开口询问:“殿下,苏姑娘可是走了?” 谢景昭收回视线,俊美的脸庞淡漠如常,薄唇轻启,道:“回府。” 赫凡应道:“是,殿下。” 临要放下窗口帷幕前,赫凡偷偷望一眼私塾门口。 那道熟悉的嫩粉色身影还在其中。 赫凡细微地一顿,犹犹豫豫,问道:“殿下不看苏姑娘了?属下瞧见苏姑娘还未离开。” 第64章 苏窈的来头不小 随着赫凡的话音落下,马车内的气氛有几分的沉默。 谢景昭面色无异,声音淡淡地反问:“孤看她了么?” 赫凡:“……”殿下这嘴是真硬啊! 是谁方才盯着私塾门口,盯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恰是散学的时辰,从私塾里走出的人不止苏姑娘一个,但赫凡敢用自己的屁股保证,他家殿下就是只盯着苏姑娘一人看。 思及此,赫凡为了证实自己的所言并非虚假,他看着窗外,突然“啊”了一声,紧接着纳闷地喃喃一句:“苏姑娘身旁的男子是谁啊?怎的离苏姑娘这般靠近?” 谢景昭一拧眉。 她身边有男子么?方才怎没看见? 下一瞬,他绷着一张俊脸,冷眸望着私塾门口的方向。 身着嫩粉衣裳的少女仍旧被三两女子围在其中,不知几个姑娘谈及了什么话题,少女雪白的小脸如今红扑扑一片,就像可口水润的蜜桃。 谢景昭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几秒,继而,他挪开视线,扫过她身旁的人。 哪有什么男子? 谢景昭俊脸一沉,冷冷的目光射向胆大包天的赫凡。 赫凡憋住笑,又赶忙给自己找补,嗫嚅道:“哎,好像是看错了,没有男子围在苏姑娘身旁……” 男人轻启薄唇,声音冷如冰窖:“青默,回府后将他拉下去,杖打三十。” 马车外,传来青默的应答:“是,殿下!” 赫凡臀部已经开始麻了,可怜兮兮求饶道:“殿下,属下知错了,请殿下恕罪。” 谢景昭神情阴沉:“滚出去。” 赫凡苦着一张脸,默默退至马车外。 瞧见坐在外头的侍卫青默,他细声道:“等会轻点打我,我还要伺候殿下呢。” 青默手握马鞭,瞄了他一眼,“该,让你气殿下。” 赫凡不服,但也只敢在心里不服。 尽管挨了顿打,可他想到方才殿下略显焦急的反应,仍没忍住脸上的笑。 嘿嘿,就说殿下只顾盯着苏姑娘看! 马车内,传出男人冷淡的吩咐:“回府。” “是,殿下!”青默挥动马鞭,从街道的另一边驶离开,远离私塾。 与此同时。 “苏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你就说你父亲姓甚名谁好了。” “就是呀,都是同一私塾的学子,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京城内的苏府可不多,最有名望的,便是苏副都统的苏府。” 苏窈两只耳朵听着面前的三人讲话,她们一人一句接一句的,听得令人昏头。 她被她们夹在中间,勉强寻了空口,答道:“我不知道什么副都统,我爹是苏律彰。” 一女子面露疑惑,问:“苏律彰?副都统是叫这个名儿吗?” 另一个女子摇头,道:“不是,副都统的名儿是两个字的。” “那苏律彰是谁?难不成是哪位初到京城的富商?” 三人互相看来望去,却皆是茫然,从未听过这号大人物。 其中一女子耐心全无,烦躁道:“苏窈,我们当你是真心朋友,家里有几口子人都同你说了,你怎的还左顾他言?” 道出这句质问的女子,是国子监司业之女,江栀澄。 按理说家父是国子监司业,江栀澄怎么着能进国子监,不需要来私塾授业,偏偏在进国子监前,她恰好碰见了风度翩翩的陆清安,便咬死不去国子监,非要来陆清安的私塾。 能上陆清安私塾的学子,非富即贵,谁都有个不好惹的家世背景。 今日私塾来了位新学子,长得又惹眼极了,仅仅是今日,便已经有不少男学子多次瞧看这位新学子。 江栀澄心里头萌生了危机感,那些个男学子看上谁了她不在意,她只在意陆清安。 趁着散学,江栀澄立即寻上这位新学子,一是想知晓她是哪家的千金,看看自个儿能不能在家世背景里压她一头,二是想提前告知她,莫要同自己争抢陆清安。 可是磨叽了半天,也没听出这新学子到底是哪家的千金。 天气燥热,江栀澄手捏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越发不好,她道:“一个劲地说假话糊弄我们,这又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没有。”苏窈感到冤枉,潋滟的眸里满含憋屈,眼眶里已是分泌出几分湿润。 她不明白,明明对她们有问必答,可她们非要说她是在说谎。 她的确住在苏府,她的父亲是苏律彰,她不认识什么苏副都统,她连副都统是什么官职都不知晓,只知道听着像是朝廷的大官。 江栀澄见她红了眼眶,自己也觉得憋屈,“你,你这就要哭了?我都没欺负你!” 苏窈咬了咬唇,闷闷应她:“我没哭。” “你泪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还说没哭呢——”江栀澄眼余扫见一抹白出现在私塾门口,她连忙收了口,故作镇定,道:“不同你说了,我得回府了。” 话落,江栀澄慌忙转身,坐上自家的马车。 其他两名女子见状,也寻了借口离开。 江栀澄没立刻吩咐车夫回府,而是轻轻地命令他:“等一下再走。” 紧接着,她掀起马车帷幕的一角,躲在马车内偷偷望着私塾门口。 只见身穿白色长衫的男人止步在苏窈面前,隐约能听见他用温和的语调说着话: “苏姑娘,可是家人安排的马车还未来接你?若是如此,可先回私塾内等候。” 苏窈声音轻轻软软,离了段距离便听不清,因背对着她这边,江栀澄无从知晓她回答了什么。 莫不是真要回私塾中待着? 散学后,学子们都巴不得早些离开,这会儿私塾内就只剩陆清安了。 江栀澄这番想着,手中的帕子不由得捏得紧紧。 还没等她幻想出陆清安与苏窈孤男寡女共处私塾的一幕,就见一辆马车停在私塾门口。 两名婢女依次奔向苏窈,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主子,奴婢来迟了。” “主子,我们的马在半路上受了惊,是以来迟,主子责罚奴婢吧。” 主子? 江栀澄好奇地皱起了眉。 家中的下人,只是唤她小姐,还不曾有下人唤过她主子。 苏窈的两名婢女,竟是以“主子”称呼苏窈。 江栀澄仍旧是没听见苏窈的声音,但可以从那两名婢女的表情看出来,苏窈饶恕了她们。 过后,苏窈上了那辆马车,离开私塾门口。 而来接她的那辆马车,外观上瞧着也是普普通通,没有半点装饰。 没弄清楚苏窈的来头,江栀澄不甘心,盯着渐渐远离的马车,她低声吩咐道:“跟着那辆马车走。” 马车外的人惶恐道:“小姐,该回府了,老爷夫人会担心的。” 她咬牙切齿,威胁道:“你跟不跟?不跟我跳下去了。” “小姐莫急,小的这便跟上。” 马车缓缓往前行,江栀澄放下帷幕,仍是想着与苏姓有关的大人物。 从官最有名望的,便是苏副都统,是正二品官员,她爹见了都得跪拜的大人。 从商的话…… 第65章 探一下苏窈的口风 江栀澄鲜少接触商贩,家中也未有从商者,她根本不认识有什么从商的大人物姓苏。 就在她想得仔细时,马车忽地剧烈晃动了一下,随之停了下来。 江栀澄差点被晃得掉出马车外,急忙坐稳了,而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回道:“小姐,小的也不知道啊,马突然就跳起来了。” 江栀澄恼火,马这种牲畜聪明得很,若无事怎会突然跳起来? 她缓了缓气,重新道:“没事就接着跟上,别跟丢了。” 话音刚落,便听车夫畏畏缩缩道:“小,小姐……小的瞧不见方才跟的那辆马车去哪儿了。” 江栀澄眉头一皱,掀开帷幕,前方哪有什么马车?只有来来往往走动的人群。 她急得跺了跺脚,却无可奈何。 分明是有人特地使了招数,让她无法跟上苏窈的马车。 就这,怎么可能是毫无家世背景的模样? 苏窈定是家有权贵之人!并且,还是比她家厉害得多。 江栀澄回到马车内坐好,郁闷道:“回府吧。” “是,小姐。” 马车慢慢起步走。 江栀澄幽幽地叹口气。 既然知道苏窈不好惹,那她就只能盼着苏窈心有所属,对陆清安不感兴趣了。 明日,先打探一下苏窈的口风吧。 此时此刻。 另一辆马车在分叉口转了弯,朝着苏府方向前行。 冬苓临时当起车夫,双手紧紧握住马鞭,就怕自己没稳住马车,害得她家主子受伤。 忽地,一道细瘦的身影似是从天而降,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出现,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冬苓吓得一激灵,定睛一瞧,大喘一口气,轻声道:“夏花,你吓死我了。” 夏花面无表情,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马鞭,道:“我来。” 冬苓松开马鞭,紧接着,再小声询问她:“夏花,没人跟着我们了吧?” “没了。” “那真是太好了。”冬苓拍了拍胸脯。 她们接到主子,刚启程要回府,夏花就告知她有人跟着她们。 好在夏花很厉害,将那人甩开了。 冬苓又很好奇,回头往后方望了望,“夏花,你知道是谁跟着我们吗?” 夏花摇头:“不知。” 冬苓失望地“啊”了一声,又感到不安,明日若还是有人跟着那该怎办?若真有危险,靠她们几个弱女子——虽然她们有夏花,但假使来人众多,靠夏花一人也抵不住的。 想了想,以防万一,冬苓决定等会儿寻空,去太子府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 理清头绪,冬苓将表情恢复寻常,再掀开帷幕进了马车内。 马车外普普通通,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装饰,连帷幕也是大街上最常见的一种。 马车内,却有着干净的毯子铺地,坐垫柔软舒适,旁侧还有小小的桌案,方便放置茶水点心。 此时,冬苓秋络一人坐左一人坐右,中间是她们的主子苏窈。 秋络将最后一块小点心递上,一边道:“主子慢些,莫要噎着了。” “唔唔。”苏窈满嘴是桂花糖糕的清甜味,好吃得她停不住,连方才在私塾门口的委屈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一心惦记着吃。 将最后一块糕点吃下,苏窈满足地眯起双眸,声色轻软道:“真好吃!” 秋络见主子这般模样,像极了一只吃饱餍足的小猫儿,乖得可人。 她忍不住轻笑,递上手帕给自家主子擦拭嘴角,含笑道:“主子喜欢便好,下次奴婢再多备些可口的糕点。” 今日虽主子没能在府中,但太子府那边依然按时有人送茶歇点心,冬苓秋络二人便将茶歇点心带上,正好回府的路上可以让主子先垫垫肚子。 冬苓站起身,主动帮自家主子按捏肩膀,一边问道:“今日是主子上私塾的第一日,主子可有遇到什么新鲜事?” 苏窈摇摇脑袋,道:“同在家中侯先生讲学一样,没什么差,就是一同听学的人多了。” 想到有人跟她们的马车,冬苓试探地再问:“那,主子可有认识什么新人?” “那就太多啦。” 私塾里的每一个人,除了陆先生,其他都是新面孔。 不过苏窈记不住那么多人,勉强能记住的,只有江姑娘,但也没记下江姑娘的名,只知道江姑娘的父亲是国子监司业。 能让她记得如此清楚,无其他原因,只因江姑娘一直念叨着要她也说出自己父亲的官职。 想到这,苏窈小脸露出无奈又憋闷的神情。 她父亲早已逝世,如若尚在人世,她父亲也只是苏家村里的一员,仅此而已,哪能当上什么官呀? 冬苓秋络二人心思细巧,一眼便瞧出主子的不开心。 冬苓小心问道:“主子,可是有人冒犯了您?” “没有……”苏窈摇了摇脑袋,道:“就是她们都挺奇怪的,一个两个都想知道我父亲是谁。” 她瘪了瘪嘴,声音多了几分闷堵:“有一点点烦。” 身为苏窈的婢女,她们自然知晓自家主子双亲已亡一事。 秋络连忙柔声道:“下次见了她们,主子不搭理他们便是,有些人是不知分寸,就会瞎纠缠。” 冬苓咬牙道:“就是!明日奴婢与秋络早些去接主子,瞧瞧是哪几个不长眼的,敢对主子不敬!” 她没说假话,真打算明日睁大眼睛好好瞧一瞧,是谁惹了主子不开心,继而再去禀报太子殿下。 她相信,殿下得知此事,定会替主子出气。 第66章 孤不想听 苏窈听冬苓秋络她们一人一句,脑海里忽地浮现,她们之前说过,若有谁欺负,会让对方顶着光头蹲茅坑里起不来。 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明亮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状,先前的那点不愉快的情绪,瞬间无影无踪。 冬苓秋络二人见了,不由得跟着自家主子笑起来: “主子真是好脾气,这就不气了。” “是的呀,主子是奴婢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了。” 苏窈想到她们“前主子”,道:“谢公子虽然经常端着一张凶凶脸,说话也凶凶的,但他也是好脾气的人呢。” 冬苓秋络她们脸上的笑意皆是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 提到太子殿下,她们哪敢这般嘻嘻哈哈。 秋络点点头,接了话:“主子说得是。” 冬苓极其聪明地避开某些词汇,道:“谢公子的确是好……人。” 回到府中,苏窈先去了书房,将今日陆先生所教的内容复阅。 秋络去备晚膳,冬苓则悄悄前往太子府。 依然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后门,依然是让府中侍女唤了春月前来。 侍女应了下来,立即赶往府中的前厅,见到春月后,侍女福了福身,毕恭毕敬地道:“春月姑姑,冬苓姑姑在府中后门处等您。” 春月仍旧是拿着俸禄的侍女,但明显比普通侍女更高一等。 谁都知道春月是被殿下的贴身侍从赫凡调走了,赫凡的意思便是殿下意思,没人敢对春月不敬,以往那群在浣衣坊内做事的侍女,现在见了春月都得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姑姑”。 经过“谢府”那一遭,春月一听到与那日相关的人,心跳突突加速。 她故作镇定,回道:“知道了。” 侍女将话带到,福身后离去。 春月定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忙前往太子府后门。 见到冬苓,春月紧张得双手捏住,忐忑询问:“冬苓姑姑,可是要寻赫凡侍从?” 以往都是这样。 冬苓却没让她多费精力去找赫凡,也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以免自家主子疑心她的离去。 “不用找他过来。”冬苓左右望了望,确定周围没有第三人的存在,她再小声道:“你同赫侍从说,今儿有人跟了我家主子的马车,虽然后来甩开了对方,但我担心明日还是有人意图跟踪。” 春月忍不住屏了屏呼吸,暗暗倒吸口气。 她对苏窈的情感有些复杂,以往同是在太子府中当差的侍女,如今苏窈成了主子,而她虽升了职务,但依然是看人眼色办事的侍女。 此时,听到有人跟踪苏窈,春月下意识皱起了眉,担忧道:“冬苓姑姑,苏窈她……不,不对,苏姑娘可是无事?” 虽然,虽然自己的心中有些别扭,但也知晓苏窈是个好姑娘,不想她有何意外发生。 冬苓看了春月一眼,似是在分辨她的关切是否真心。 片刻,冬苓再道:“我家主子安好。” “那便好。”春月松了口气,皱起的眉头放松了下来,紧接着道:“冬苓姑姑,奴婢这就去同赫凡侍从说这事。” 春月不敢耽搁,与冬苓道了别,转身往府中跑去。 将近戌时,太子殿下难得在府中用晚膳。 赫凡在回府后挨了顿打,此时在厅堂外守着,没有跟在殿下身旁伺候着布菜。 他斜身靠着墙,一不小心动作大一些,便虚虚捂着臀部,龇牙咧嘴。 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赫凡连忙敛住神色,故作无事地站好。 见来人是春月,赫凡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简单,一拐一扭地往前走,问她:“殿下在里头用膳,可是有什么急事?” 春月没注意他的姿态,只慌忙地福了福身子,继而将冬苓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 赫凡一听,赶忙再问道:“那冬苓可有说,她家主子安好不安好?” 春月点点头,答道:“说了的,冬苓姑姑的主子安好无事。” 赫凡安心地松口气,对她摆了摆手,“行了,你忙去吧。” “是。” 春月离开前,再次瞟见赫凡侍从一拐一扭的走姿。 她心惊胆跳,离开的步子走得更快了。 赫凡侍从又挨罚了! 殿下真是喜怒无常啊,赫凡侍从近身伺候着殿下,肯定辛苦极了。 想到这,春月又忍不住替苏窈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 苏窈同殿下的关系尚是不清不白,以后,殿下也会像责罚侍从那般,去责罚苏窈吗? 春月根本不敢想象,一想就觉得难受。 殿下身份尊贵是真,非普通女子可妄想的,但苏窈好好的姑娘,即便没有殿下,也足以寻得一位好好的郎君携手共度。 再怎么样,绝对用不着挨殿下责罚。 春月心不在焉,脑子乱糟糟,一边心里忌惮着太子殿下,一边担心着昔日好友苏窈的未来。 另一边。 赫凡在厅堂外等候,直到自家殿下用完晚膳出来了,赶忙跟上,开口道:“殿下……”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接到了一束冷眼,仿佛是在质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以往挨了打,殿下会命他歇息。 当然,实际情况是殿下嫌他碍眼多事,让他歇息正好可以清静了。 赫凡话头一止,先解释:“属下无事,还能服侍殿下左右,殿下莫要担心属下的身子。” 闻言,谢景昭原就冷漠的神情越发难看,轻轻一拧眉:“滚。” 赫凡恭敬回道:“殿下,待属下回禀完事情,属下便麻溜地滚离开殿下的视线内。” 男人脚步一顿,薄唇微微抿直,冷冷道:“如是她的事,孤不想听。” 第67章 不会坐视不管 赫凡暗暗窃喜,嘿嘿,说妙不妙,殿下说的是不想听,不是不想知道! 殿下这是被自个儿之前的所作所为激怒,有了叛逆的想法,明明是想知道苏姑娘的事,非装着不想听不在意。 赫凡了然,表情还装出慌忙的神色,应答:“殿下误会了,不是苏姑娘的事。” 谢景昭脸色稍稍缓和,面无表情道:“说。” “殿下,冬苓说,有人跟踪了她,冬苓怕得很那!” 赫凡心道,自己可没说是有人跟踪了苏姑娘,不算是苏姑娘的事。 男人神情一沉,下意识追问:“她被跟踪了?” 知道自家殿下口中的“她”是指苏姑娘,赫凡还十分贴心地帮殿下绕了回去,以免殿下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没了面子。 赫凡对答如流,回道:“是的,殿下,冬苓被人跟踪了。” 说完,赫凡又补了一句,道:“殿下放心,冬苓无碍。” 谢景昭冷冷的视线睨向他,仿若在道:孤问的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赫凡忙不迭地改口:“殿下,苏姑娘也无碍。” 话音落下,他便明显察觉到周身那凉飕飕的冷风淡了不少。 赫凡不由得腹诽,殿下分明对苏姑娘关心得很,非要拐个弯作甚? 还未等他在心中再多嘀咕两声,耳边传来一道漠然的声音: “青默,把他拉下去。” 赫凡眼皮狠狠一跳,赶紧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巴,他没将心里话讲出来啊! 他捂着臀部求饶:“殿下,属下知错了!” 谢景昭冷眸沉沉,抬脚朝着书房走去。 赫凡还想追着上前,肩膀骤然被人摁住。 青默单手便能轻松控制住他,见他嚷嚷个不停,皱眉道:“别吵了,殿下又没命我打你几十杖板子。” “殿下饶命——诶,对哦!”赫凡一愣,立刻安静了下去。 还以为臀部不保了呢! 青默继续摁着赫凡的肩膀,直至殿下那道尊贵的身姿消失在书房门口,这才松开他。 赫凡揉了揉肩膀,一边伸长了脖子望着书房的方向。 青默警告他:“没有殿下的允许,你别想靠近书房一步。” “我知道我知道。”正事禀报完毕,赫凡不至于傻到还去殿下的眼前晃悠,这不是找打么? 只是,他不免有些焦急,纳闷道:“殿下方才也没说,苏姑娘被人跟踪一事要怎么处理。” 殿下这般在意苏姑娘,定不可能坐视不管。 赫凡的猜测并无出错,没一会儿,便听见书房里的他家殿下传来召唤,只是召唤的不是他罢了。 - 苏窈第一日上私塾的体验感还算不错,唯一让她感到烦闷的,便是江姑娘太过执着于自己的父亲是谁这件事。 但这点烦闷,还不能够阻止她上私塾。 是以,第二日一早,苏窈便坐着自己重金买下的马车,前往私塾。 说来也是巧,原本苏窈并不打算购买马车的,想着虽离私塾遥远,但早起些时辰,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恰恰刚好,之前送她去往谢府的那位马夫,说是家中有事要出院门,养不了那匹马,便将那匹马包括车厢,一并以低廉的价格卖给苏窈,当然,能有这么低的价格,一切只因为冬苓对他有恩在先。 此刻,苏窈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内,感激地看向一旁的冬苓,道:“冬苓,还好有你,不然我这会儿还得走着去私塾呢。” 冬苓惶恐,更多的是心虚,甚至不敢同她家主子清澈明亮的眼眸对视。 她故作镇定地低下头,道:“主子莫要跟奴婢客气,奴婢的便是主子的。” 在这件事上,苏窈心里清楚得很,她再三强调,认真道:“没有你就没有这辆马车了,所以我该是要好好谢你的。” 冬苓舌头差点没捋直,“主、主子太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的。” 主子还是别谢她了吧,该谢的是太子殿下呀! 苏府到私塾的路途不算近,殿下早已有所考虑,担心自家主子劳累,才安排了所谓的马夫前来卖马车。 事实的真相,两名婢女心知肚明,却不能将真相告知她们的主子,以至于她们瞧起来有些许的坐立难安。 苏窈并未注意到这些,夏花厉害极了,即便是驾驭马车也是轻轻松松,马车徐徐前行,稳得一点儿颠簸也没有。 刚出府没一会儿,苏窈便顶不住困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秋络见状,连忙挪好坐垫与靠枕,道:“主子先歇息一会儿,到了私塾,奴婢再唤醒主子。” 苏窈应了一声,身子往后靠,闭着眼,安安心心地在马车内睡个回笼觉。 到达私塾大门前时,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但天已然全亮。 其余学子也陆陆续续抵达。 夏花坐于马车前头,一手拉紧马绳,跳下马车,再道:“主子,私塾到了。” 里头传来冬苓秋络轻声唤着她们家主子醒来的声响。 夏花望了望四周,忽地,目光定在前方刚停下来的那辆马车。 正是昨日意图跟踪她们的那辆马车。 夏花不动声色,余光注意着那辆马车的动向。 不多时,身穿浅蓝色衣裳的江栀澄从那辆马车下来。 几乎是双脚落地的同时,江栀澄便发现了苏窈家的马车。 与昨日的嚣张骄恣不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明显僵住。 直到一旁的侍女担忧询问:“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江栀澄回过神,匆匆摆手,“没有,你们回去吧,我进去私塾了。” 说罢,她迈开步子,提着裙摆踏上私塾门前的几层阶梯。 夏花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载她来的那辆马车,马车的帷幕上,印有“江”字。 原是国子监司业的女儿。 夏花收回视线,静静地等待着自家主子。 苏窈小睡了一会儿,整个人反而更加疲惫了,在马车内坐了片刻,才起身走下马车。 冬苓秋络二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苏窈站定,朝她们挥了挥手,“好啦,你们回府去吧,散学了再来接我。” 三名婢女异口同声应答:“是,主子。” 目送着主子踏入私塾里,她们才转身坐上马车回府。 私塾内。 苏窈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坐好,周围已经到了不少的学子,自觉地拿起书卷开始读阅。 她悄悄揉了揉自己的小脸,提起几分精神,正要去拿书卷,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苏窈。” 声音有些熟悉,苏窈侧头望去,是坐在自己侧后方的江姑娘。 她疑惑地眨了眨眸,回应对方:“江姑娘。” 江栀澄态度明显比昨日软了许多,语气含带些许尴尬,道:“你对我不用这么客气啦,直接喊我名字就好了。” 苏窈:“……”完了,她没记住江姑娘的名字。 第68章 邀约 苏窈原先在马车内打盹过了,双颊本就是粉红的好气色,这会儿因记不住江姑娘的名儿,感到羞赧,脸蛋直接红成了熟透的蜜桃。 若她说自己不记得江姑娘的名,江姑娘会生气或是难过吧? 苏窈沉默良久,憋出了一句话,声音细细软软:“这不好吧,江姑娘。” “有什么不好的?”江栀澄没发现她吞吞吐吐的真实原因,耿直道:“我唤你苏窈,你唤我栀澄便好。” 苏窈一听,明显整个人放松了许多,红扑扑的小脸扬起一抹笑,连忙利落地唤了一声:“栀澄。” 江栀澄微妙地呆了呆。 许是天气燥热,眼前的少女脸颊红润,日光下白里透红,一双潋滟的眸眼正弯成月牙状。 长得让人挪不开眼就算了,连那声音也是脆生生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撒娇。 可她只不过是唤了自己的名儿而已。 江栀澄第一次发觉,她的名儿也能被人唤得如此好听。 苏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有何动作,或是说些什么,不禁纳闷地歪头望她:“栀澄,你找我有事吗?” “没,没事……”江栀澄慌张地眨了眨眼,应完后,才想起自己确实有正事要问她,改口:“不对,我找你是有事来着。” 苏窈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啊?” “就是,过几天不是乞巧节了么?你可是有约?”江栀澄问完,暗暗提了一口气,紧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苏窈点了点脑袋:“有的呀。” 她的话音刚落下,江栀澄急切地追问:“你约了谁?” 苏窈一个一个数着道:“冬苓、秋络,还有夏花,夏花也要一起去逛街的。” “……她们不会是你的婢女吧?” 江栀澄感觉自己被耍了,对上她清澈透亮的眼眸,又觉得她是非常认真地回答自己问题。 可是谁会在乞巧节这么特殊的日子,约婢女去逛街的? “是呀。”苏窈瞧她表情逐渐怪异,蹙眉问:“怎么了吗?” 江栀澄左右瞧了瞧,随之起身挪到她的旁侧,蹲着身子,小声道:“苏窈,你知道乞巧节是什么日子吗?” 苏窈知道,乞巧节是未婚男女互相示好的日子,可她又没有对象可以互相示好,自然是跟她的婢女们逛街啦。 江栀澄见她还理所当然的模样,有些惊诧,“你应当与我同龄,家里没催你嫁人吗?” 去年江栀澄便被家里人隔三差五地带去参加宴会,自遇见了陆清安后,她就撇开一切宴会,一心只顾着陆清安了,连前些日子太后娘娘生辰宴,有意要给太子殿下挑选太子妃,她都让家里人以身体不适的缘由躲了去。 苏窈微微垂眸,低声道:“没有。” 她的爹娘都过世了,怎么催得了? 唯一称得上亲戚的姑母一家远在苏家村,而且,对她做了那么些事,更是没可能也没资格催她嫁人。 江栀澄面露惊讶,心道她的家人待她真好,竟无意催她嫁人。 绕了一圈,江栀澄赶在还未开课前,偷偷告知她:“实话跟你说,我乞巧节要约陆清安。” 苏窈藏不住心思,表情一瞬间变得格外别扭。 陆先生在她心里就跟侯先生是一样的,为什么江姑娘会在乞巧节约陆先生呢? “哦——”她不能理解,“栀澄,你下次可以不用跟我说的。” 不然她知道后,就感觉怪怪的。 江栀澄直言道:“我这不是怕你也要约他吗?” 苏窈连连摇着脑袋,神情认真地反驳:“不会的,我约谢公子都不可能去约陆先生。” 若非得约一位异性,那她定是约谢公子,再怎么着也绝不会去约陆先生。 江栀澄安了心,“那就好。” 忽地,她不解地问:“谢公子是谁?我们私塾的学子有人姓谢吗?” 说着,江栀澄左右前后全方位确认了一遍,没有谢公子。 苏窈张开双唇,还没来得及发出声,便看到江栀澄突然脸色一变,匆匆道:“陆清安来了。” 说完,江栀澄起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端正地坐好,还有模有样地举起书卷。 苏窈把原先的话吞回肚子里去,回头望一眼门口,果然是陆先生来了。 看到他,苏窈不免想起江栀澄说要在乞巧节约陆先生的事情。 还是感到奇怪极了。 苏窈低了低头,翻开书卷读阅,让自己忘却方才同江栀澄的对话,免得以后每次见一眼陆先生,都心生别扭之意。 酉时,私塾的大门完全敞开,学子们陆陆续续离开。 前一日不小心来得迟些,有了经验后,夏花冬苓秋络三人早早便在私塾门口候着自家主子。 苏窈还未迈出门口,就望见她们几人,赶忙开心地提了提裙摆跨过门槛,快步走过去。 “主子。”冬苓上前扶着她走下私塾门前的台阶,眼余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学子们。 奇了怪了,她怎觉得是个人都在偷偷瞄着自家主子呢? 冬苓疑惑地皱眉,大胆地转头看一圈。 便见本是走得慢吞吞的学子们心虚地低头看路,或是望向远方,继而,一个接一个快步离去。 还真是在偷看她家主子啊! 也是,主子貌美如花,被这些正值情窦初开的学子们瞧上了并不意外。 待自家主子进了马车内,冬苓立刻对夏花道:“咱们快走吧,今儿可不能又被跟踪了。” 夏花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去里头陪着主子,紧接着,再挥动马鞭,马车缓缓驶离。 直到私塾门口的人流走空了,再安静片刻,才见江栀澄从私塾里走出来。 她的婢女忧心忡忡地迎上去,“小姐今日怎的这般晚?可是有事发生?” 江栀澄一脸的垂头丧气,对婢女关切的问候置之不理。 婢女望了望私塾里头,隐约可见一道素雅的身影立于之中,应是陆先生没错。 自家小姐对陆先生可谓是热忱,如今这般失魂落魄,怕是陆先生说了什么,伤及小姐的心。 再想到即将到来的乞巧节,婢女小心翼翼问道:“小姐,可是,可是先生拒绝了您的邀约?” 江栀澄郁闷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非要戳我痛处吗?” 婢女赶紧哄道:“小姐莫要生气,距离乞巧节还有三日的时间,只要陆先生未受其他邀约,小姐便是还有机会。” “也是!”江栀澄顿时恢复神采,暗暗握紧拳头,“苏窈说了,她乞巧节不会约陆清安,要约也是去约那个叫谢公子的人,总归是没人同我抢陆清安。” 她的这句话刚说完,便听到一旁似有什么东西撞上墙了。 江栀澄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男子背对着她们这边,一手扶墙一手揉脑袋。 她多瞧几眼,直到那个男子以一扭一拐的奇怪走姿,走向对面的街道。 谁呀这是?走路都能撞墙上? 第69章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婢女不知自家小姐说的苏窈与谢公子是何人物,她连忙顺着小姐的话往下道:“是的呀,没人同小姐抢陆先生。” 江栀澄没再将方才被拒绝的事情放在心上,坐上自家的马车离开。 与此同时。 赫凡是臀部疼脑袋也疼,但他脸上洋溢着异常激动、异常高兴的笑容。 瞧瞧他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他家殿下今日又进宫中忙碌去了,赫凡闲着无事,便想着替殿下分忧,来到私塾这边。 一是看看苏姑娘今日可是安然无恙,二是瞧瞧看私塾内有几个不长眼的妄想惦记上苏姑娘。 苏姑娘可是他家殿下的! 的确是有瞧见好几个学子频频偷瞄苏姑娘,赫凡已经将他们暗暗记下了。 除此之外,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他竟在无意中听见—— 虽离得有些远,听得不仔细,但一些词汇被他听清楚了,串起来便成了一句完整的话。 乞巧节,苏姑娘要约谢公子! 谢公子还能有别的谢公子吗?不可能,全京城就他家殿下这么一个谢公子。 乞巧节,这等特殊的日子里,苏姑娘要约他家殿下,不就明摆着苏姑娘对殿下有意吗? 赫凡恨不得可以立刻飞到殿下身边,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殿下。 殿下听了,定是开心得要命! 赫凡回到太子府,哪儿也不去,就站在大门前翘首以盼,从日落等到天黑,他心心念念的殿下,终于回府了。 熟悉的身影自马车内走下,清冷的月光洒在男人的身上,身覆薄冰般,令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赫凡暗暗心道,殿下这是在宫中又遇上烦心事了吗?脸色瞧着好生阴沉。 幸亏,今儿有好消息,可以让殿下开心些。 思及此,赫凡小心翼翼地迎上前,道:“殿下。” 谢景昭今日在宫中碰到了谢庭萧。 谢庭萧之前趁着他微服出府时暗下杀手,若不是他死里逃生,后又被救起,他这会儿还在哪个角落苟延残喘。 谢景昭自认为好脾气,只唤人要了谢庭萧的腿,没将他的命也取了。 那日谢庭萧中招,还是在他去喝花酒喝糊涂了的时候,证据早被抹灭,谢庭萧明知是谢景昭做的“好事”,也无从告起。 而今日,谢庭萧瘸了腿也要进宫觐见,只为给谢景昭添堵。 皇帝在见过谢庭萧后,再召见了谢景昭,命他在一个月内娶妻纳妾,否则,便直接下旨,为他与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沈听澜赐婚。 谢景昭薄唇微抿,眉间轻轻一拧。 有所察觉赫凡是有事禀报,他掀了掀眼皮瞥一眼,却是一言不发。 赫凡心惊了一惊,这会儿殿下心情糟糕,瞥自己这么一眼,就是在警告他:若非要事,闭嘴。 好在,好在,接下来他要禀报的事情,是大好事! 踏进府中,直至到了书房门口,赫凡这才故作玄虚地开口道:“殿下,今儿属下去了一趟私塾,竟被属下听见了一个消息!” 停了一下,他补充道:“是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谢景昭俊美的脸庞无任何情绪起伏,冷冷的目光看向他。 最好如他所言,否则,他定挨板子挨得惊天动地。 赫凡莫名打了个哆嗦。 在他家殿下冷冷的注视下,赫凡不敢再耍心眼子,直言道:“殿下,属下听见,私塾里的学子说,乞巧节那日,苏姑娘要约您!” 谢景昭脸上的神情微妙地顿住。 乞巧节? 她?要约他? 呵,这女人真是敢想。 以为她约了,他便会应承么?做梦。 “殿下,属下听得清清楚楚,千真万确!”赫凡激动道:“属下敢用自己的屁股发誓!” 男人眉间一拧:“滚。” “属下这就滚,但是,属下还有一句话要说——” 赫凡瞧一眼他家殿下的表情,并未有斥责自己的意思,再小声地提道:“殿下近日早出晚归的,苏姑娘若真想要约殿下,也得有机会见到殿下,才约得上殿下您啊。” 赫凡说完这句话,正要退至书房门外,便听到他家殿下终于开了尊口,问道: “乞巧节在何时?” 赫凡立即回道:“回殿下,三日后便是乞巧节。” 谢景昭面无表情,问完后也没有下达什么吩咐的打算。 还有三日的时间,够她寻个借口派个婢女过来递话了。 呵,他倒是想知道,她会寻个什么样的借口。 赫凡再次偷偷瞧一眼他家殿下的神情,看起来平静极了,似对此事无动于衷。 赫凡看透,那只是假象罢了。 刚回府时,殿下那是端着一张谁都不敢靠近的冷面孔,这会儿如此平静,分明是心情好了不少。 谢景昭迈开步子往前,眼余瞥见赫凡还待在原地,拧眉沉声道:“还不滚?” “是,是,殿下,属下这就滚。” 赫凡深深低头,遮掩住脸上的笑意,退至书房门外五步远的地方。 - 一日翻过一日,距离乞巧节,只剩最后一日。 谢景昭这几日一回府,便是等着赫凡来禀报她的事。 “殿下,苏姑娘今日比往常晚了一刻到私塾,想必是不小心睡过时辰了。” “……”没事禀报可以闭嘴。 “殿下,苏姑娘今日同国子监司业之女走得极近,想必苏姑娘同她合得来。” “……”她跟谁合得来,干他何事? “殿下,苏姑娘今日——”赫凡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谢景昭极轻地挑了一下眉。 终于,她终于想好了借口么? 也是,明日便是乞巧节了,她再不说,便彻底没机会了。 他面色平静,淡淡道:“说。” 第70章 迫不及待 赫凡犹犹豫豫,不敢直视他家殿下过分俊美的面容,低着头道:“殿下,苏姑娘今日早早便到了私塾,晚间散学时,亦是早早便回了苏府。” 话音落下。 周围陷入宁静,偶尔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而后又再一次恢复那过于怪异的宁静。 谢景昭等了等,等了再等,也没等出个下文。 俊美的面容逐渐冷沉。 少顷,他轻轻启唇,问:“没了?” 语气极其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赫凡一听,却是吓得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将头低得更深了,恨不得可以钻进地里去,小心翼翼地回道:“没,没了,殿下,今日苏姑娘没做其他事了。” 话音又一次落下,周围又一次陷入寂静中。 而这一次的寂静,夹杂着令人胆颤的凉意。 赫凡心知,殿下是在等着苏姑娘的邀约。 他自个儿也纳闷得很啊! 那日分明就听见那位学子亲口说的,明日就是乞巧节了,苏姑娘怎的还不来约他家殿下呢? 现下的情况,就如那句“皇上不急太监急”,他这个侍从都替苏姑娘感到着急啊。 赫凡完全不敢抬头看一眼他家殿下的脸色,想都不用想,必定比那墨水还要黑沉! 静谧之下。 男人一张俊脸冷若冰霜,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是欲擒故纵么? 又或是她太过笨拙,想不出合适的借口来寻他? 脑海中,莫名浮现少女细声呜咽的可怜模样。 是了,一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女人,能懂什么欲擒故纵?能想出什么合适的借口? 是他太高看她了。 谢景昭面色沉寂,半晌,他忽地转身,步子迈得是又快又稳,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迫不及待。 赫凡懵了懵,还以为自己是出现幻听了,慢慢抬头一看,他家殿下已经快要看不见人影了。 他又是懵住。 殿下这是要去哪? 突然,赫凡恍然大悟,还能去哪?在这节骨眼上,殿下是要去寻苏姑娘,把乞巧节之约给定下来! 这般想着,赫凡连忙小步追上,“殿下您慢些,小心台阶……” 戌时五刻,夜幕降临,街道上安安静静,只有少许的人趁着月光赶路回家。 赫凡不由得感慨,殿下对苏姑娘真是面面俱到,即便是这种紧急时刻了,殿下还记得往侧门离去,而非是太子府正门。 跨过侧门,赫凡刚喘了喘气,抬头一看,夜色中,殿下的身影已然隐没在街道之中。 “殿……” 赫凡急了,想高声呼喊,又怕被人听见,只好忍住。 他慌张地寻了一圈,也未见自家殿下的身影去了哪儿。 不是,方才不还走在前面呢吗?怎的一下子人就不在了? 正当赫凡开始脑补殿下遇刺遇害等等可怖的画面时,一抹黑影霍地从天而降,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赫凡吓得正要惊喊,下一刻,来人出声道: “是我。”青默及时制止住他的叫喊,再道:“你在大街上逛什么?” “你、我……”赫凡拍拍胸口,再惊惶道:“殿下不见了!” “说什么胡话?”青默平静地解释:“殿下在苏姑娘家中,你太磨叽了,殿下派我出来看看你是不是迷路了。” 赫凡呆住,问:“……殿下在苏姑娘家中了?” 青默反问:“翻个墙不就到苏姑娘家中了?” 他暗中保护着自家殿下,估摸是殿下嫌走正门太麻烦,直接翻墙进了苏姑娘的苏府。 青默上下打量了一眼赫凡,道:“殿下茶都喝上了,就你还在大街上走。” 赫凡:“……” 他知道殿下着急,但没想到殿下这般着急,正门不走直接翻墙了。 青默见他还愣在原地,皱了皱眉:“快去苏府,别瞎晃悠了。” 赫凡为自己辩驳一句:“我没瞎晃——” 话还没说完,青默已经转身往周围房屋的屋檐上飞,一下子没了影。 赫凡:…… 现在练武功还来得及吗? 与此同时。 苏府厅堂中。 冬苓惶恐地候在一旁,低首垂眸,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殿下已是多日不来寻她家主子了,怎的今日这么晚突然过来?甚至是没从大门那边进来的,还是夏花告知,她才匆匆赶过来先端上茶水。 至于她家主子——自从主子上私塾后,作息是早睡早起,若是前几夜,这个时辰她家主子已经换了寝衣准备就寝了。 殿下突然来访,赫侍从也没提前吱一声,以至于这会儿秋络还在忙着为主子换衣,好赶过来厅堂这边见客。 悄寂的厅堂内,忽地传来一声冷冷的询问: “她很忙么?” 冬苓顿时心一抖,小心翼翼地答道:“殿、谢公子,主子近日上私塾,先生留的功课较多……” 总不能说主子已经要睡了,这显得她们在嫌弃殿下的到来,大大的不敬啊。 冬苓还想着要如何帮主子说些好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暗暗松了口气,自觉来到厅堂门口,迎接自家主子的到来。 一会儿后,在婢女的虚扶下,一抹倩丽的身影缓步踏入厅堂中。 坐于椅子上的男人稍稍抬眸,神情无甚情绪,目光淡淡地望向来人。 少女身穿藕粉色的衣裳,雪白小脸透着浅浅的红,一双明亮的眸眼此刻似蒙了一层薄纱,瞧着有几分疲困。 谢景昭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苏窈刚要进入梦乡,便被秋络唤醒,说是谢公子来了。 幸好她没什么起床气,一边醒神,一边由着秋络帮自己穿好衣裳。 进了厅堂,她还有些没缓过来,声色软软,还有几分迷糊:“谢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仿佛他若是答无事,她就能倒头睡着。 第71章 没有邀约他的打算 闻言,谢景昭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道:“说吧。” 苏窈神情一脸茫然,她慢吞吞地眨了眨眸,还是没能从他的两个字里,领悟出什么实际的内容来。 说什么? 哦! 她知道了。 苏窈恍然大悟,随之端正地坐好,提了提精神,再认真道:“谢公子——” 谢景昭轻轻颔首,仍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深眸浮起一丝几不可微的期待。 苏窈一双眸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小脸满是感激,语气真挚道:“谢谢你,谢公子,若不是你,我这辈子可能都不能上私塾。” 谢景昭眉间不禁轻轻拧了一下。 不是这个。 他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听她的道谢。 男人沉默片刻,继而,抿起的薄唇轻轻启动,道:“还有呢?” 苏窈看到面前的男人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模样。 啊?不是说这个吗? 那是说什么? 她蹙了蹙眉,微微歪头思忖了一会儿。 哦! 她知道了。 苏窈扬起笑容,眸眼弯起,再道:“谢公子,谢谢你这几日送来的糕点,真的很好吃!我很喜欢!” 谢景昭眉间又是轻轻一拧。 府中备的糕点甜腻,他一贯不喜,听赫凡提过一次她似乎偏爱这些甜食,便让人今后的糕点皆送至苏府。 但,这也不是他想听的。 男人面无表情地打量她,后者眼眸清澈,神情一片至诚,没有半分耍他的意图。 他的耐心明显不如前一刻,声音略带冷沉,道:“除此之外呢?” “啊?”她该说的都说完了啊,怎么还要她说呀? 苏窈不解地蹙紧眉心,在男人越渐严肃的注视下,她小声道:“谢公子,你还要我说什么呀?你可不可以说明白一些?” 直至此刻,直到此时。 谢景昭目光定在苏窈身上,语调平静,问:“明日是什么节日?” 苏窈应得迅速,甚至自信极了:“乞巧节呀。” 江姑娘日日在她耳边念叨乞巧节要到了,距离乞巧节还有几日,再加上她自己也很期待乞巧节的到来,是以,才记得如此清楚,应答得如此之快。 谢公子直接问她不就好了?非得让她说说说,她哪里知晓谢公子是要问这个呀。 谢景昭再问:“你明日约了谁?” 这个问题,苏窈也是极快地答道:“冬苓,秋络,还有夏花,我同她们约好的,明晚一起去逛街,冬苓说,会有好多花灯,很漂亮的!” 越说越是兴奋,苏窈的脸上洋溢着憧憬的笑容。 故而,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逐渐冷凝的神色。 厅堂内的安静持续了短暂的一小会儿。 苏窈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周遭不寻常的气氛,笑容慢慢敛住。 她纳闷地眨眨眼,视线先望一望表情不是很好看的谢公子,再偷偷往自己身侧的两个婢女看去。 她小小声地问道:“谢公子怎么啦?” 冬苓秋络二人连连摇头,一个比一个慌张无措。 她们这次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哇,赫侍从也没跟她们提前说一声殿下要来做些什么。 就在气氛愈发凝重之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赫凡总算赶到了苏府。 他生怕自己来晚了,错过苏姑娘向自家殿下发出邀约的一幕,跑得比任何时候还要快。 好在夏花提前帮他开了门,免得他还得在大门口拍门耽误。 “公、公子。”赫凡止步在厅堂外,抹一把跑出来的汗。 几乎是同时,他接收到了一束极其冷嗖嗖的视线,此束视线,来自于他家殿下。 赫凡快速扫了一圈,立即反应过来厅堂内的气氛似乎不太美妙。 不,不对,是非常的不美妙。 赫凡极轻地咽了咽口水,心中仿若有鼓声阵阵响,轰得他忐忑不安。 怎么回事? 他来迟的这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是为了乞巧节才前来寻苏姑娘,如此肃然的氛围,那定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殿下的意。 苏姑娘没有向殿下邀约。 又或是,苏姑娘本就没打算要向殿下发出邀约。 赫凡双脚顿时一软,顶着自家殿下比以往更要阴沉的目光,扑通一下子跪地,“公、公子……” 谢景昭面色沉沉,目光冷如冰窖,声音平静地唤道:“青默,把他拉下去。” “是。”青默忽地出现在厅堂之外,手握住赫凡的肩膀,只听一阵风声起,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苏窈愣了愣,又再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双眸惊诧地瞪得圆圆,“他,他们不见了?” 冬苓秋络二人深深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一眼已然是震怒的太子殿下。 听到自家主子的话,只慌张地接话:“主子,他们许是怕叨扰到主子,所以才走得这般迅速。” 苏窈缓了缓,隐隐约约察觉到,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还未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见原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忽地站起身。 苏窈随之抬起小脸,潋滟的双眸望向他。 谢景昭从来皆是喜怒不露,鲜少会有让他勃然大怒的情况发生。 譬如此刻。 他应是怒及侍从的谎报。 他心中明白,此事与她无关。 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更多的不快是因她。 只因面前的这个女人,从未打算在乞巧节向他邀约。 她邀不邀约,是她的主意,他没理由去强迫她。 可他又何故如此不快? 男人高大的身影立于厅堂内,烛灯烧燃,偶尔忽明忽亮,照得他的俊脸晦暗不明,令人不由得萌生退缩之意。 苏窈本就不是胆子大的人,也怕极了别人对她摆出一副凶凶的脸色。 一如此时,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气? 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生她的气呢?她有做错什么吗? 苏窈心生冤枉,轻软的声色不禁含带几分的委屈,她细声道: “谢公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直接说嘛,不要一声不吭的……你不说,我怎知你是为何不开心?” 谢景昭闭了闭眼,神情恢复以往的漠然。 他没有看她,薄唇轻启,淡声道:“无事。” 言毕,他迈开步子,沉默地踏出厅堂,离开她的苏府。 苏窈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的背影。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他离去,可这一次,他的背影竟让她有种莫名的沉重感。 隐约传来府中大门关上的声响。 谢公子突然的到访,前后不到一刻钟,却将苏窈原来的困意扰得尽数消失,只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沉沉。 苏窈静坐了许久,在冬苓秋络二人准备劝她歇息时,她猛地恍然惊悟。 第72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苏窈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喃喃自语道:“莫不是,谢公子是想在乞巧节向我邀约?” 她又纳闷道:“可他为何不直接说呀?他又不是哑巴!” 冬苓秋络二人一听自家主子的这句话,立即吓得面露惊慌之色,同时左右望了望,生怕被“不是哑巴”的太子殿下听见了。 殿下方才已是如此震怒,赫侍从被拉下去,不知会被如何处置,自家主子可莫要在这个时候,再招惹殿下的不快。 苏窈浑然不觉,抬手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困惑道:“谢公子不会是对我有意吧?” 冬苓弱弱接了一句话,道:“主子,谢公子若对您无意,怎会在乞巧节前一日过来寻您呢?” 又怎会在知晓主子已经在乞巧节同她们几个婢女相约后,如此愠怒呢? 苏窈歪头瞧向冬苓,眸中的困惑加深,道:“那他怎不说呀?” 不仅不说,还一副凶凶脸,这般作态,不能怪她方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冬苓心道,太子殿下不说,谁敢逼着太子殿下开口承认? 她试探地问:“主子,您对谢公子……可是有意?” 这个问题问得好,直接把苏窈给问愣了。 她轻轻地眨了眨眸,好奇地反问道:“冬苓,什么才是对他有意?” “就譬如……譬如……”冬苓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好比喻来,毕竟她也没对谁看上眼过,倒是经常跟哪个人看急眼了。 她拉了拉秋络的衣袖,求助道:“秋络,你可知?” 秋络就知晓好生服侍自家主子,什么有意不有意,她也不知,连连摇头,回答自家主子:“主子,奴婢不懂。” 苏窈见她们不知,便唤了夏花,待她出现,再问她同样的问题。 夏花面无表情,答道:“奴婢不知。” 在场的姑娘没一个有经验。 苏窈幽幽地叹口气。 冬苓见她家主子一脸的烦乱,提议道:“主子,不如明日寻空,找谢公子说个清楚吧。” 明日是乞巧节,这节日被赋予了浪漫的含义,除此之外,还有民间习俗,今日陆先生便提前告知,明日午时提前散学。 思及此,苏窈只犹豫了一小会儿,点点脑袋,道:“嗯嗯,那,明日未时,我去谢府寻谢公子问清楚。” 她也很想搞清楚,谢公子到底是不是对她有意。 至于得出结论之后,她要怎的回应,苏窈还未想到这点,一心一意只惦记着一件事。 今夜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苏窈烦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懒洋洋地打了哈欠,便起身回房准备歇息。 伺候着自家主子就寝后,冬苓趁着浓浓的夜色,来到太子府后门。 此刻太晚,太子府中的侍女皆已歇息,赫凡惹了殿下发怒,更不可能喊他了。 她寻其中一个巡逻的侍卫,让他去喊青默侍卫过来。 与此同时。 赫凡被禁足,青默负责守在殿下的寝殿门外。 侍卫传话后退下,青默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片刻,暗中吩咐其余侍卫保护好殿下,继而迅速前往后门。 夜色已晚,冬苓见到青默后,马上说明来意。 青默稍稍点头,道:“我会向殿下禀报此事。” 冬苓顿了顿,又忍不住问:“殿下可是生我家主子的气了?” “不知。”青默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没有。” 殿下回府后,虽一言不发,但瞧着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冬苓松了口气,拍拍心口,自言自语道:“那便好!那便好!” 青默没同她耽搁太多,原路回到寝殿门外。 刚站定,里头传来一道声音: “青默。” “属下在。”青默立即应道,随之轻轻推开门,脚步几近无声地踏入。 一片黑暗,烛灯并未点燃,但完全妨碍不到习武之人的视力。 青默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立于其中,似是从进门便没有挪动过。 他低下头,没等他家殿下问起,便主动开口道:“殿下,方才冬苓前来递话,苏姑娘将于明日前往谢府见殿下。” 不知站了多久,男人的背脊笔挺,仪态不曾露半点不端,清隽的面容被幽暗的夜色吞没,一时难辨神情。 听完青默的禀报,谢景昭未道一言。 他该早些有所认知,自己对她过分的关注,已经超越了对救命恩人的感激。 她同他不是一类人。 他们不该拥有过多的羁绊。 事已至此,如今尚可及时止损,不再与她相见,他与她便可再无瓜葛。 谢景昭平静地闭了闭眼,盖住眸底的晦暗,薄唇轻启,淡声道:“不见。” 青默立刻应道:“是,殿下。” 他安静地退至门外,默想着等会就安排侍卫前去苏府传话。 青默双手搭上门框,正要关上,又听他家殿下的声音传来: “她定几时?” 青默差点没反应过来,忙应答:“苏姑娘说是明日未时。” 之后,又是一阵安静。 青默暗暗皱眉深思。 所以,殿下是改变主意,要去见苏姑娘了,对吧? 青默不敢保证,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明日未时可是要见苏姑娘?” 幸而他的耳力极佳,没有错过他家殿下极淡的一声“嗯”。 青默了然,应道:“是,殿下。” 门被人轻轻关上。 暗色之中,谢景昭神色沉静,眸底情绪却在肆无忌惮地翻涌。 及时止损? 何来之“损”,无损,何需止。 第73章 提前到访谢府 翌日。 许是乞巧节当日,即便是晨早卯时,街上来往的人流比平时多了些许。 苏窈坐在马车内,听到周围比以往更热闹的声响,撩起窗边的帷幕,好奇地望向外面。 三两小摊贩忙着摆弄他们的摊子,为了应景,专门布置上一些或粉或红的装饰物,瞧着格外漂亮。 旁侧,秋络含笑道:“主子,晚些的景儿更美,主子可以逛个够。” 苏窈将帷幕放下,明亮的眼眸里盛着满满的期待。 如陆先生所言,私塾早早便散学,午时一刻,门口已经停了不少各府的马车。 苏窈整理好自己的桌案,起身走出私塾。 她的婢女们来得早,占据了离大门口最近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她提了步子快些走向自家的马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苏窈姑娘,请留步。” 是陌生的男音。 若非对方指名道姓,苏窈定是头也不回地踏上马车。 她停了停,循声望一眼来人,是私塾里的学子。 在对方隐隐含着期待的注视下,苏窈没能成功喊出对方的名字,连姓也没记上。 她聪明地跳过了称呼,礼貌问道:“有事吗?” 学子脸上闪过失落的神情,很快,又恢复彬彬有礼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同她对视,低头害羞道:“苏窈姑娘,今日先生并未留下功课,你,你今晚可是有空?” 苏窈是他们私塾新来的学子,不止容貌惹眼,连性子也是温柔和婉,这般好相处,仿佛从不会拒绝别人。 经过他这几日的观察,苏窈并未同其他异性有过多的接触。 是以,在今日特殊的日子里,学子终于鼓足勇气,向她发出邀约。 听完他的话,苏窈是片刻思索的功夫也没有,利落地摇摇脑袋,答道:“我没有空。” 她不止今晚没空,等会儿也没有空,她还要忙着去谢府见谢公子呢。 许是没料到她的拒绝如此干脆,学子整个人呆住了。 苏窈眨眨眸,疑惑地看他,“你还有事吗?” 学子身形一晃,失魂落魄地应道:“没、没了。” “哦,告辞。” 话音落下,苏窈转身加快步子,在冬苓秋络她们的保护下,弯身进了马车内。 马车车轮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一会儿便消失在前方的街道。 被拒绝的学子仍旧站在原地,还在因方才的事情感到伤心,魂不守舍。 而拒绝了别人邀约的苏窈,转头便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冬苓递上可口的糕点,一边好奇地问道:“主子,方才那位公子是谁呀?” 苏窈双手浸在秋络端着的小盆子中,仔细洗净擦干,随之捏起糕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她抽空回了冬苓的话,“什么公子?哦——那是私塾里的学子,我不认识。” 将口中甜而不腻的糕点吞下肚子里,苏窈纳闷道:“他问我今晚有没有空,我肯定没空的呀,我还要同你们出门逛街呢,逛完街都很晚了,我要睡觉,哪里有什么空呀。” 冬苓一听自家主子是拒绝了对方,松口气,就怕有些心怀不善之人,特地挖坑让她家主子跳进去。 秋络在旁边听着,斟酌道:“主子,以后若是有人邀约,主子莫要轻易答应。” 她家主子脾性太好,防备心又低,这般性子在外人看来,最是好欺负拿捏。 苏窈认真吃着糕点,不忘点点脑袋,道:“嗯嗯,我不答应。” 一整日就上了半日的私塾,回府后她还得重新翻阅功课,否则一觉睡醒就容易忘了,在她看来,她很忙的。 特别是今日,想到等会要去谢府一趟,苏窈咀嚼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也不知谢公子在不在府中,若是不在,那她等会儿岂不是白去了? 她瞧了瞧天色,此刻还不晚,要不直接去谢府?省得回府又再出门,多跑一遭。 思及此,苏窈忽地将手停在半空,没捏起糕点接着吃,而是提高了声音,对外头驾车的夏花吩咐道:“夏花,我们直接去谢府吧。” 夏花立刻应道:“好的,主子。”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傻眼:“!!!” 怎的这般突然? 还没到之前定好的未时,这会儿的谢府,怕是一个人都没有。 冬苓秋络二人慌忙地对视一眼,恨不得可以先跳下马车,跑去太子府递话。 偏生在这关键的时刻,她们没有合适的理由,能寻空离开。 苏窈并未注意到身旁两位婢女的细微变化,她继续捏起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马车改变了回府的目标,调转方向,朝着谢府前行。 约莫两刻后,马车缓缓停在了悬挂着“谢府”门匾的朱红色大门前。 若是以往,马车一停,冬苓秋络二人便一前一后护着自家主子下马车了。 此刻,二人却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愣是定在原地。 苏窈总算是注意到她们的不对劲,歪着脑袋瞧瞧她们,疑惑道:“你们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说着,她便要伸手帮她们探一探脉搏。 冬苓秋络她们同时摇头否认:“主子,奴婢无事。” 苏窈面露狐疑,更多的是担忧,“可是你们瞧起来脸色很差。” 苏窈蹙起眉心,先就近拉起冬苓的手,搭上她腕上的脉搏。 继而,再拉过秋络的手,也帮她诊了诊脉。 二人脉搏相近,絮乱无章,像是受了惊,一时没缓过来。 苏窈倒出两杯茶水,再同糕点一起递到她们面前,道:“你们先在马车内歇一歇,不要跟着我,我见完谢公子,马上就回来。” 她们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点头:“是,主子。” 夏花在外面等候,她掐好了时间,提前将马车帷幕挽起。 下一刻,苏窈便从马车内出来,搭着她的手走下马车。 夏花往马车里的两人看了一眼,随之跟上主子,来到谢府门口。 苏窈望着眼前这座豪华的府邸,即便是第二次到来,心里还是有点儿小紧张。 不过,她感到有些奇怪。 哦,想起来了。 奇怪的点在于,这么大的谢府,却连一个看守的下人也没有。 苏窈心怀疑惑,走上前,抬手敲了敲门。 与此同时,夏花瞥见原在马车里歇息的冬苓,悄悄地跳下马车,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夏花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落在自家主子身上。 苏窈敲了一会儿门,里头也没有半点声响,她蹙了蹙眉,嘀咕道:“好奇怪,怎么感觉这儿没住人?” 紧接着,她转头询问身旁的夏花,道:“夏花,你比我厉害,你能听到里面有声么?” 夏花摇头,应答:“主子,奴婢没听见。” 不是自己的错觉,苏窈语气自信了些,心中疑惑更深:“是吧!这太奇怪了,怎么谢公子的家中,一个人也没有呀?” 第74章 她贯会做些令他措手不及的事 临近正午时分,太阳炙烤着地面,吹起的风闷热,半点儿凉爽也无。 即便是站在门檐下,身处阴处,没有被太阳直照,苏窈雪白的小脸仍是被温度烘出一层绯红,些许薄汗冒出。 她接过夏花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面前紧闭的朱红大门,神情犹豫:“再等一会儿吧,若是还无人,我们先回府。” 她确实没有提前告知谢公子,突然上门,总归是有些贸然了。 就是谢公子家中瞧着好似一个人也没有,着实怪异。 与此同时。 皇宫偏殿,皇帝召见内阁几位大人,太子谢景昭也在其中旁听。 许久,众臣散去,殿中只剩下皇帝与太子二人。 皇帝翻着手中的奏折,语气平淡地开口道:“以往边境局势紧张,如今多亏苏霁,战事捷报不断,想必不出几日,苏霁便能凯旋回京。” “届时,朕想给予苏霁都统一职,以表彰他的功绩,景昭,你觉得如何?” 闻言,谢景昭微微垂首,神情不露半分情绪,应道:“父皇,苏副都统为国效命,战功赫赫,论功受赏,理之当然。”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定在他的身上,略含几分试探,再道:“让苏霁当任都统,朕自无异议,怕只怕,苏霁手握重兵,如有二心,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苏霁膝下只有二子,未有千金,不然,将他的女儿纳进后宫,此事可稳一半。 谢景昭面无表情,平静道:“父皇,苏副都统一家上阵杀敌,出力不少,战场刀剑无眼,若有意外那必将是惨痛无比,儿臣想,应劝苏副都统留一子于京城,以免不慎断后。”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片刻的沉默。 紧接着,皇帝忽地发出阵阵大笑,拍手道:“哈哈哈……好,好!景昭,不愧朕这般看重你!” 皇帝满意地望着面前站得挺拔的谢景昭,欣慰地笑道:“你如此替苏霁着想,朕实在安心。” 皇帝对太子的倚重日渐呈现,若无差池,未来帝位定是太子继承。 不久之后,偏殿的门打开,皇帝起驾离开。 谢景昭垂首行礼:“儿臣恭送父皇。” 那抹万人之上的黄色身影消失,旁边的小太监似是等候已久,连忙小步迎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太子府差了人来传话。” 谢景昭看他一眼:“说。”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左右望了望,再细声道:“太子殿下,糕点吃完,可是方便送上门?” 谢景昭眉间轻轻地拧了一下。 太子府中糕点这种甜食,几乎全数送给某个女人食用。 唯一与糕点有关的,便是她了。 少顷,谢景昭薄唇轻启,问:“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应答:“太子殿下,现下乃是午时四刻。” 闻言,谢景昭又是拧了拧眉心。 昨夜提起的时辰,不是未时么?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时辰。 谢景昭长腿迈开,阔步离开。 出了宫门,太子府的马车在外等候,坐进马车内,他立即唤道:“青默。” 几乎是立刻,青默出现在马车前,与他家殿下只隔一帷幕。 “殿下。”不等询问,青默主动开口禀报道:“冬苓递了话,说苏姑娘临时起意,此刻正在谢府门口。” 谢景昭闭了闭眼,薄唇微抿。 她贯会做些令他措手不及的事。 眉宇间隐约有几分无奈,他抬手捏了捏鼻梁骨,问:“派人过去没?” 青默短暂地停顿后,应道:“殿下,情况特殊,属下擅作主张,让人送了赫凡前去谢府,请殿下恕罪!” 前晚刚被禁足,还未一日功夫,便放了出来。 青默不敢保证自己临时放赫凡出来,会不会惹怒殿下,但他敢保证,若苏姑娘在谢府门口等候太久,有个什么意外,殿下定饶不了他们。 他心中忐忑,等了片刻,也没听见自家殿下降罪,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做错决定。 豪华的马车一路行驶,直奔谢府,速度比以往快了不止一点点。 在前往谢府的某条巷子中,赫凡提前安排了另一辆马车在那里,让他家殿下得以换辆马车,继续赶往谢府。 而此时,另一边。 日头旺盛,外面似火炉在烘烤。 厅堂内,苏窈坐于一侧的椅子,夏花站在她旁侧拿着扇子,凉风徐徐,将苏窈周身的闷热扇淡了许多。 旁边的桌案之上,摆放着一盒清爽的水果冰鉴,还有几盘模样甚是精致的糕点。 苏窈在来的路上就吃过糕点了,肚子倒是不饿,就是方才在谢府门口等了有一会儿,感觉有些晕乎乎。 她安静待着,等那阵晕乎劲儿缓过去。 赫凡微微弯着腰站在一旁,时不时就往外头望一眼,掩不住心中的焦急。 苏窈有点儿难受,即便她没有刻意去看赫凡,奈何眼余避无可避,她闭了闭眸眼,轻声道:“赫凡,你可以不要摇头晃脑的吗?我看得好晕啊。” “啊?啊!好的,苏姑娘,小的不摇头晃脑了。”赫凡吓一跳,连忙控制住自己的脑袋跟视线,不再频频望向门口。 苏窈后悔自个儿来谢府这么一趟了,早知谢公子家中无人,她就不来了。 她隐隐感觉自己有先兆中暍的迹象,这会儿看不得任何摇来晃去的画面。 想让自己转移一些注意力,苏窈缓慢问道:“你们谢府好奇怪,平日也是这般无人看守的吗?” “呃……”赫凡的大脑飞速转动,他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道:“苏姑娘,不瞒您说,今儿是乞巧节,咱谢府有特殊的规定,凡是节日,府中下人皆可休息。” 好在今日是乞巧节,不然赫凡估计招架不住这一问题。 “哦。”苏窈听是听到了,奈何脑袋晕乎乎,没听进去多少,也没细想这其中的不合理,只是下意识道:“那你们在谢府当差挺好的,太子府都没有这个规定呢。” 赫凡连连点头:“是,是挺好的。” 苏窈又好奇地问道:“谢公子不在府中,他的家人也都不在吗?” “呃……”赫凡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再次咽了咽口水,咽完后,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又是咳了老半天:“咳咳——” 第75章 生病 苏窈被赫凡突如其来的咳嗽吓一跳,见他咳个没完,好似快要把肺咳出来了,她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赫凡匆匆摆了摆手,咳嗽中夹杂一句:“小的,咳咳,小的无事,咳咳……” 他用衣袖捂住口鼻,匆匆忙忙退出厅堂外。 时不时,还能听到外面传来他的咳嗽声。 苏窈听得直蹙眉心,细声同夏花道:“赫凡他不会是染了咳疾吧?这病可难治了!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才能痊愈啊,这咳疾传染性还极强的!” 如若真是咳疾,那她与夏花怕是也有几率被传染。 可是,方才不还好好的么?怎的他就突然咳得这般严重了? 夏花神情未变,十分冷静地揭穿某个侍从拙劣的表演,道:“主子莫慌,应当不是咳疾,是他不想回答主子的问题,假意以咳嗽来避开回答。” 苏窈先是“哦”了一声,紧接着,她一愣,清澈的眸眼轻轻地眨了两下,面色诧异:“啊?” 她方才问什么来着? 苏窈回想了一下,不过只是问他谢公子与他的家人为何都不在家。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她不理解,纳闷道:“不想回答不回答就好啦,没必要装咳嗽的,等谢公子回来,我问谢公子就好了。” 夏花平静道:“主子,奴婢也看不懂他的作为。” 苏窈望一眼外面,被夏花这般戳开说后,她越听赫凡的咳嗽,越是觉得好笑,忍不住笑道:“他还要咳多久呀?不会是咳到谢公子回来吧?” 夏花轻轻颔首,道:“主子应是说中了。” “好吧,随他吧,没有咳疾就好。” 整个厅堂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虽在别人府上不好懒散,但这会儿谢府也没个下人在,府上的主子也不在,苏窈原先端正的坐姿,慢慢逐渐放松了些许。 她的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掌心翻上,托着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眼眸立时泪光莹然,湿漉漉的。 苏窈抹一下眼角因哈欠泌出的湿润,嘟哝道:“好慢,谢公子这是去了哪儿?还要等多久呢?” 刚这般说起,外头便传来动静。 “公、咳,公子,您回府啦!苏姑娘在厅堂中候着呢。”赫凡可算是不咳嗽了,能完整流畅地说完一句话了。 苏窈勉强提起精神,重新恢复原先端正的坐姿,再往厅堂门口望去。 须臾,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背着日光,令人瞧得不真切。 眨眼的刹那,那道身影踏入厅堂内,光影移落,逐渐清晰。 男人身着一袭华丽锦袍,金银线交织出精美的图案,一张俊脸无甚情绪,气质矜贵。 谢府分明已是碧丽堂皇,男人的出现,反而将谢府衬托成了浮夸的富商巨贾,而他是富贵也无法触及的高贵人物。 苏窈有片刻的失神,以往见到谢公子,他也是穿着一看便知是昂贵的锦袍,可今日所见,却是格外的贵气,好似身份极其高贵,非普通富贵世家的公子。 苏窈望向他身上的衣裳,隐约之间,仿若似曾相识。 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精绣的图案。 偏偏不久之前苏窈刚受了暑热,这会儿脑袋嗡嗡,稍微细想,太阳穴便突突跳着,仿若苍蝇在她的耳边飞绕。 她轻轻地呼了口气,暂且将这狐疑的念头压在心中,等头晕好些了,再去仔细琢磨吧。 直到男人走至主位落座,苏窈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福身唤道:“谢公子。” 谢景昭神情未变,一双深眸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 以前她哪里会懂这些礼仪,如今上过一阵私塾,倒也懂一些。 倏地,他没有错过她异常绯红的双颊,眉心极轻地拧起,问道:“你不舒服?” 苏窈懵然地眨眨眸,没有隐瞒,老老实实道:“有一点头晕,应该是方才在外头热着了。” 谢景昭一记冷眼立刻朝躲在厅堂外的赫凡望去,继而,他冷声吩咐:“派人速去请夏太——夏郎中过来。” “是,公子!”赫凡忙应下,转身就跑。 谢景昭站起身,正要走向她,又及时停住脚步,微抿的薄唇轻启,道:“跟我来。” “哦。”苏窈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见他往外走去,又问:“去哪呀?太远了我就不去了。” 其实是有点儿难受,感觉走不远。 谢景昭脚步顿住,顷刻,回身朝她走来。 男人步子迈得又大又稳,几步便到了苏窈的面前。 他身量极高,二人距离拉近,她得仰起头才看得见他的脸,疑惑道:“做什么?” 谢景昭微微垂眸,眼中映出她露着茫然神情的绯红小脸,她的眼眸极为清澄,从未沾染半点污浊。 他唇线轻抿,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不答反问:“不是走不动?” 苏窈咕哝道:“不远就还能……” 话还没说完,腰身骤然被人扶住,下一瞬,她整个人腾了空,被人抱起。 苏窈惊得叫了一声,下意识想寻找一个支撑点,两只手慌忙伸出,紧紧勾住对方的脖颈。 始作俑者面无表情,甚至还能出声对她道:“安静点。” 苏窈傻愣地定住,脑袋彻底空白一片。 什、什么情况? 她的双手向上举高,保持勾在他脖颈后的姿势,衣袖微微往下滑落,手臂的肌肤贴住他身上的锦袍。 他身穿的锦袍的确昂贵,并且罕见,是凉凉的触感,在这酷暑的日子里穿,定是舒服凉爽。 苏窈慢慢地眨了眨眸。 眼前是几乎贴在脸上的胸膛,他们离得好近,近得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锦袍上的绣线,金银交织,还有其余的颜色,并不张扬,极其低调,又彰显着华贵。 谢景昭抱起她后,只稍微在原地停了一霎,便迈开步子,踏出厅堂。 赫凡刚差了人去请夏显逸太医过来,回头一看自家殿下怀中抱美人,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他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反应过来后,脸上的表情是欣慰中夹杂着激动。 殿下啊!您可算是主动一把了! 还未等他激动完毕,就听到他家殿下沉声对他斥道: “还不带路?” 这谢府,谢景昭也只来过两次。 赫凡一愣。 带路?去哪?哦哦哦,是要去厢房啊!去有床榻的地方! 不对,咳,苏姑娘身子不适,殿下只是帮忙抱起苏姑娘,到厢房里歇息,仅此而已,绝非是殿下想占苏姑娘的便宜。 赫凡赶忙回过神,疾步走上前,嘿嘿笑道:“公子,小的这就带路。” 话音刚落,他收到来自他家殿下冷冷的注视,仿佛是敢再笑一下,就要打得他笑不出来。 赫凡马上敛住脸上的笑。 第76章 官服 太医院太医无数,他们存在的主要任务便是服务贵人权臣们。 各宫娘娘互相皆有各自固定的太医,左院判夏显逸则以良妃、太子殿下为主。 太子的人暗中递话至他面前时,夏显逸背起医药箱疾步走,对他人也只是道一句例行去太子府给殿下请平安脉。 一上马车,夏显逸镇定的表情立刻稳不住,忙追问传话的小侍从,“可是殿下受了伤?” 侍从摇头回道:“夏太医,小的不知,殿下只命小的以最快的速度让夏太医赶过去。” 侍从的话刚说完,夏显逸便察觉到马车越来越快,好似有人推住他的背,他慌忙伸手扶住一旁的车厢壁,勉强稳住身形。 如此紧迫,想必殿下是受了大伤! 夏显逸看了看自己带上的药箱,一时之间竟有些懊恼,也不知药箱中的药,够不够用。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一路疾驰,在某一刻一个大转弯,像是突然间拐进了一条较为隐秘的小巷。 “吁——” 马车停住。 夏显逸捂着突突跳的心口,第一次坐这么快的马车,他这把老骨头险些招架不住。 他喘了口气,问:“到了?” “夏太医,还未到。”侍从掀起帷幕,恭敬道:“还请夏太医移步,换一辆马车。” 夏显逸是自宫中太医院出来,他又是太子殿下亲信的太医,自是招了不少人暗中盯着。 这般被要求临时换马车,至今以来似乎是头一遭,但夏显逸并未怀疑,毕竟殿下受伤乃是大事,定要秘密隐瞒,以免被有心人借此使坏。 夏显逸起身下了马车,坐上了另一辆外观瞧起来较为普通的马车。 刚坐稳,马车缓缓起步,再如前一辆那般,疾驰飞奔。 夏显逸熟练地扶住车厢壁,殿下受伤十万火急,理应快一些到。 再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不等侍从掀起帷幕,夏显逸已是起身急急走下马车。 一抬头,眼前就不是熟悉的太子府大门,而是全然陌生的——谢府? 京城什么时候出了个谢府了? 夏显逸刹那间愣住,脑子里一下子闪过许多个可能性,譬如,他这是被歹人使了伎俩,要抓他严审撬话等等。 就在这个时候,谢府的门打开了,一道身影自里头跑了出来。 “夏太医,您怎的站着不动呢?”赫凡听到马车声,赶紧出来迎接,来到他的面前。 赫凡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半是扶半是拉的,“夏太医,情况紧急,您快快请进。” 夏显逸看到赫凡,瞬间安心了,幸好自己不是被歹人诓了去。 他跟着赫凡走,一边问:“殿下怎的了?可是流血?或是昏迷?” 赫凡拉着他跨进谢府门槛,答道:“不不不,不是殿下,殿下无事,但是,夏太医,接下来没有殿下,只有谢公子,您也暂且不能是夏太医,得是夏郎中。” “啊?哦……啊?”夏显逸脑子缓了又缓,还是没能理解,只理解了“殿下无事”四个字。 “说来话长,小的便不说了。”赫凡道:“夏郎中只需记得,殿下是谢公子。” 经过厅堂,走过雨廊,厢房就在前方,赫凡没敢再细细解释,提高声音道:“公子,公子,夏郎中来了!” 直到止步在厢房门口,夏显逸脑子还是懵的。 赫凡朝他弯腰,做出“请”的姿势,道:“夏郎中,请进。” 夏显逸握住药箱的背带,小心翼翼地踏入厢房内。 他不敢乱瞄,只在走进里面时,大致扫一眼太子殿下的位置,以及里头还有什么伤患。 只这么一眼,夏显逸心跳突突,比方才坐马车还要快。 殿下竟与一名女子,共处一室! 这事皇上可知? 良妃娘娘可知? 其余人可知? 看情况好像知道这一情况的人并不多,否则这里怎会是谢府。 夏显逸心情不上不下,手微微颤抖,对着太子殿下作揖行礼:“谢公子。” 谢景昭站在床榻边,平静的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他轻启薄唇,道:“有劳夏郎中帮她看看。” “是。”夏显逸将脉枕拿出,再缓步上前,视线不敢往上,来到床榻旁屈膝,低着腰对床榻上的女子诊脉。 苏窈躺在床榻上,微微抬眼瞧着这位郎中的打扮,双眸轻轻地眨了两下,疑惑问道:“谢公子,京城里的郎中,原是这般穿着吗?” 在苏家村时,称得上“郎中”这一称呼的,聊胜于无,到京城中,苏窈也从未请过郎中,这是她第一次见郎中。 是以,当夏显逸一身官服的出现在眼前,苏窈觉得京城里的郎中好生注重形象,出诊也要穿得如此华贵。 看起来诊费就不低。 苏窈烦恼地蹙了蹙眉,若是太贵,她怕是没银子可以给郎中。 轻软的话音一落下,厢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夏显逸眼皮狠狠跳了一跳,瞄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现下,他是反应过来了,殿下在这位姑娘面前有意隐瞒身份。 夏显逸默不作声,抬起另一只手给自己擦擦额角的汗。 赫凡方才也没提醒一声,他好换身衣服再来啊。 第77章 免得教坏了 谢景昭俊脸无甚情绪,定了片刻,才“嗯”一声,以此回应她的问题。 苏窈眨眨眸,本觉得不该问,但最后还是没憋住,好奇地问道:“敢问夏郎中的诊费是多少呢?” 夏显逸往太子殿下那边望一眼,再斟酌着道:“一、一两银子?” 苏窈一下子瞪圆了眼,她觉得她没病了,这郎中也不是非请不可。 谢景昭瞧见她一副傻眼的模样,便知夏显逸是说高了。 他面无表情地纠正道:“夏郎中不用诊费。” 夏显逸一听,连连点头:“是是,不用诊费。” 赫凡见状,忙笑哈哈道:“苏姑娘莫要受惊,夏郎中乃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好郎中,无需银两,以善行医。” 闻言,苏窈再看向夏郎中的眼神多了几分钦佩。 夏显逸定了定神,静心为她诊脉,再小心地抬眼,细瞧她的气色。 这么一细瞧,夏显逸暗暗感慨,这位苏姑娘如此貌美,怪不得殿下这般看重。 初诊完毕,夏显逸收起脉枕,再回道:“谢公子,苏姑娘应是受了暑热,轻微中暍,引起头晕,浑身发虚无力,老身这就开一副药贴,服下再好生歇息便好。” 苏窈听着,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若非谢公子请了郎中来,待会回府,她也是要给自己抓一副药,喝完睡一觉就好了,轻微中暍并不严重的。 好在夏郎中医者仁心,不收诊费。 夏显逸随赫凡离开厢房,前往后厨备药。 厢房内,又只剩下苏窈与谢景昭了。 苏窈躺着舒服些,就是感觉自己不太礼貌,竟躺在别人府的床榻上了,怪别扭的。 想着待会也是要回府歇息才是,苏窈便要坐起来。 少女的心思根本藏不住,想什么脸上就显露着什么表情,全然被旁侧的男人看在眼中。 谢景昭眉心拧起,往前一步抬手轻轻压住她的肩膀,将她摁回床榻上去,“先别动。” 他没使多大的力气,但苏窈此刻身子虚着,整个人轻飘飘地直接躺了回去。 好吧,不动就不动,她也不是很想动。 苏窈放弃起身的念头,眼眸望了望四周。 这间厢房瞧着不像是有人住过,物品干净得像是购置后就没有人用过,她疑惑问:“谢公子,这儿是客房吗?” 谢景昭神情未变,“嗯”了一声。 “哦,那你们谢府还挺大的,连客人的厢房都留了空。”说起这个,苏窈记起自己来时的异样,又问道:“谢公子,今日你们全家是都出门了吗?” 谢景昭尚未与赫凡通气,也不知在他到达之前,赫凡跟她说了些什么。 他沉默半晌,继而,又是“嗯”了一声。 “哦,听闻乞巧节是有一些习俗在的。”苏窈表示理解,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乞巧节的习俗。 周围太过于安静,苏窈躺着躺着就有些犯困了,又不想在别人府上睡觉,这样不好。 但是谢公子话太少了,本以为聊几句会精神一些,没想到才聊了两句,她更困了。 苏窈极轻地叹一口气,“谢公子,我能不能唤夏花她们来陪我呀?” 谢景昭微微侧眸,看到她逐渐露出疲倦的神情,他道:“想睡就睡。” “不好。”苏窈清澈的眼眸望向他,认真道:“孤男寡女授受不亲。” 他略有几分意外,“私塾里学的?” 以往同她独自待着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她从未意识到这点。 苏窈老老实实道:“嗯嗯,不是陆先生教的,是江姑娘教的。江姑娘说,孤男寡女授受不亲,这样容易不清不白,被人误会,所以她要找机会同陆先生待在一起,才会被人误会。” 谢景昭:“……” 听着好像不太对劲。 他轻轻拧眉,道:“她的话莫要全信。”免得教坏了。 “哦。”苏窈应了一声,这次谈话有进步些,她勉强提了点精神,道:“谢公子,你话多一些,我才不会睡着,你一直‘嗯’‘嗯’的,我聊两句就要睡了。” 谢景昭极轻地挑了一下眉。 还以为真当是她意识到男女有别了,原是觉得他说话无趣,前一刻才突然说要喊她的婢女来陪她。 他睨向她,主动提及道:“为何来寻我?” “为何?我想想……”苏窈慢吞吞地说着,眼眸随之转动,好一会儿才重新记起来,她恍如惊悟,道:“哦,因为谢公子你昨夜怒气冲冲地走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 谢景昭神情未变,语气平静,问道:“你要问我什么?” 苏窈想看一看他的表情,奈何以平躺的角度完全看不着,只好作罢。 她收回视线,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一边道:“你昨夜生气,是不是因为我同冬苓她们约好要出去?” 坐于旁侧的男人,俊脸微妙地顿住。 苏窈却未发觉,继续道:“是不是你打算要在乞巧节约我出去?” “……” “是不是你对我有意?” “……” 苏窈想了想,没想到别的问题了,她竖起三根手指,总结道:“谢公子,我就想问你这三个问题。” 话音落下,她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谢公子回答的声音。 苏窈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耳朵,十分纳闷地蹙起眉头,询问道:“谢公子,你说话了吗?还是我耳朵听不见声了?” 男人深眸里暗涌翻动,似是刚回过神,他伸出手,将她竖起三根手指的那只手压了回去,慢条斯理道:“我没说话。” 苏窈不解:“那你怎么不回答我呢?” 她一说话,那只被压住的手也跟着动了动。 掌心感受到她的小动作,谢景昭也没松开她,低眸望她,薄唇轻启,拖着道:“问题太多了。” “怎么会呢?才三个。”苏窈最好奇的就是这三个问题了,今日前来,为的也是要搞清楚这三个问题的答案。 她蹙起眉心,纠结着要抛开哪个问题,绞尽脑汁,还是没决定好。 她放弃了,想到另一个办法,道:“那,那你也问我三个问题,这样可以吗?” 谢景昭发出几不可微地轻叹,勉为其难似的,道:“可以。” “太好了!”苏窈眼眸一弯,怕他反悔,忙道:“那我问一个,你问一个,我先来。” 他轻轻颔首:“你问。” 她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谢公子,你昨夜生气的原因,是我同冬苓她们约好要出去吗?” 这一回,谢景昭并无犹豫,垂眸,眼底映着她满怀好奇的模样,回答道:“不全是。” 她面露茫然:“哦……” 没明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不全是’这个答案咧? 他将她迷糊的小表情纳入眼里,耐心地解释道:“赫凡夸大其词,这是其一;你同他人约好出门,这是其二;以及,其他原因。” 苏窈眨了眨眸,好一会儿脑子才顺完了他的这句话,“其他原因是什么?” 谢景昭不答反问:“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吗?” 苏窈反应过来,赶紧摇摇脑袋,“不不不,不是的,你不用答其他原因了。” 好险,差点就少了一个问题! 暗自庆幸完,苏窈对他道:“好啦,谢公子,轮到你问我了。” 谢景昭不动声色,眸中仍是映着她,问她:“今日乞巧节,我邀你出门,你可是愿意?” 第78章 尚不该有的念头 苏窈依然是反应慢了些,脑子过一遍他所说的话后,小脸浮现惊疑的神情。 谢公子竟然要邀她出门? 莫不是自己中暍的情况越发严重,出现幻听了? 又或是自己其实在方才就已经睡着了,这会儿只是做梦? 这般想着,苏窈抬起另一只没有被他压住的手,伸向自己的脸颊。 正当她要使力一捏,以此来分辨是否发梦,下一瞬,那只没被压住的手最终还是被压住了。 谢景昭动作极快,侧身迅速将她另一只不安分的手制住。 他两只手压着她的双手,倾身撑在她的两侧,眉心微拧,问她:“做什么?” 苏窈下意识想后退,可她已经躺在床上,退无可退。 他离她这么近,近得她可以清楚地在他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不由得屏了屏呼吸,嗫嚅道:“我想捏脸,看看是不是在发梦。” 谢景昭眉宇间透出几分无奈,语气不紧不慢:“不是发梦。” 似是为了证明,他再次问道:“回答我,我邀你出门,你可是愿意?” 苏窈睫毛轻轻颤动。 应当是他离得太近了,把她周围的空气都夺了去,她才会觉得呼吸急促,连心跳也怦怦飞快。 她的思绪有点乱,在他深眸的注视下,艰难地开口,答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先前便与冬苓她们约好了,再加上谢公子,确实也是可以的。 谢景昭却是拧了拧眉,神情略显难看。 同他出门,这么勉强? 他薄唇微抿,少顷,声音掩饰不住微愠的情绪:“不愿意便说不愿意。” 苏窈瞧着他这张严肃的脸庞,小声道:“我没有不愿意,你不要生气。” 知晓她本身是怯懦的性子,谢景昭缓了缓语气,道:“没生气。” 苏窈不信,她又没有瞎,况且他们离得极近,他分明就生气了,脸凶凶的。 她的心思毫不掩饰,谢景昭一眼便能看穿,一贯淡漠的脸上闪过羞恼的神情。 身下的人儿却没发觉,嘟哝道:“你都凶凶脸了,还说没生气……” 说到后半句,苏窈察觉到他愈渐幽深的眸眼,心颤了颤,隐约冒出一种危险来临的预兆。 她连忙改口道:“好啦,你没生气,是我看错了。” 谢景昭仍是盯着她,漆黑的瞳仁在不知不觉间,掺杂了其余的情愫。 他眸色渐深,目光定在她的唇上,带点湿润的红,犹若蓄意勾人。 苏窈内心发慌,只觉得他的视线突然往下移了移,似乎是在看她的唇瓣。 她的唇,怎么了吗? 男人有意克制,然而,身体先一步做出行动。 她缓慢地眨了眨眸。 为何感觉谢公子的脸,离她越来越近更近了? 近得快要碰上彼此的鼻尖。 忽地,外面传来急急巴巴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呼喊: “公子,药煎好了,小的将药端来——” 赫凡一脚踏入厢房内,抬头,顿时呆滞。 入目,是他家殿下高大的身形压在苏姑娘的身上。 赫凡整个人傻眼,呆呆道:“……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慌忙倒退,退至厢房门外,低着头发出痛彻心扉的悔悟:“小的该死啊!公子恕罪!” 苍天可鉴,他真不是故意的啊! 他只是想,苏姑娘中暍定是难受极了,苏姑娘难受,他家殿下也难受,是以才赶紧把煎好的药端过来。 万万没想到,他家殿下竟会在这个时候,对苏姑娘做出这种事! 好歹把房门关上啊! 若房门是关着的,他定不会这般风风火火地冲进去。 赫凡双手端着一碗汤药,恨不得可以多生两只手,把大大方方敞开着的房门给关上。 夏显逸亲自煎的药刚倒进碗中,便被赫凡端走了。 追了一路,他终于赶到厢房门口。 见赫凡还站在门外,他喘了喘气,问:“站在外头做什么?” 不是赶着要送药给那位苏姑娘喝吗? 怎的还一副死到临头的表情? 赫凡只是摇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夏郎中可有死而复生的药丸?” 夏显逸一脸茫然,回答:“说什么胡话,这世上就没死而复生的药丸。” 赫凡面如死灰,苍白道:“那小的要完了。” 夏显逸看了一眼厢房,思忖片刻,恍惚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立即噤声,片刻,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不会是同那位姑娘在……” 赫凡没承认,也没否认。 夏显逸大受惊吓,瞳孔震了震。 殿下竟这般急躁? 想想也能理解,殿下血气方刚,又从未有过女子,一时按捺不住,情有可原。 与此同时,厢房内。 赫凡突然的出现,打破了原先难以言喻的气氛。 谢景昭意识到与她之间过分亲近的距离,顷刻间,松开对她双手的禁锢,再霍地起身,拉开与她的距离。 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对话声,于他而言,那对话清晰入耳。 他神色微僵。 尽管他们误会很深,但,不可否认,他的确对她产生了一些尚不该有的念头。 苏窈脑子懵懵,清澈的眸眼微微瞪圆,显然是被他不久之前的逼近惊到了。 饶是姑娘之间,也从未有人离她这么近过。 谢景昭闭了闭眼,再睁开眸时,已是恢复以往的平静面容。 他薄唇轻启,道:“抱歉,方才说到哪了?” 听他骤然一问,苏窈茫然的小脸满是无措,但她还是十分礼貌地应道:“谢公子,我忘记了。” 谢景昭:“……” 在这一刻,二人一致地忘了先前的谈话谈到哪儿了。 须臾的沉默过后,仍是谢景昭先开口,缓声地询问她:“药煎好了,先喝药?” 她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 他即刻起身,“我去端来。” 苏窈没有发现男人离开的背影有些许的仓惶。 双手重获自由,她轻轻抬起,手掌捂在心口处,感受着心脏不寻常的快速跳动,连带她的呼吸也是比平时急促。 总归这些反应是不正常的。 是中暍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吗? 苏窈不知,没人教过她,也未有过这种类似的经验。 没等她琢磨出个答案,谢景昭端着汤药回来了。 苏窈自觉地坐了起来,伸手便要接过,他却没松手。 她抬眸望他,纳闷道:“不是给我喝的嘛?” 谢景昭微妙地顿住。 原以为需要他喂,想来是他多虑了。 他松开手,由着她将汤药端过去。 苏窈看着手中这碗黑压压的汤药,鼻子一皱,眼眸一闭,屏着呼吸一口气喝得见底。 动作出乎意料的干净利落。 汤药喝完,她绯红的小脸顿时苦成一团,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样。 谢景昭将备好的蜜饯顺势塞进了她的口中,指尖不甚触及她的唇瓣,如想象中的温软。 他极快地收回手,敛眸压住一切不该有的想法。 许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或是自己的注意力,他道:“喝这么快,不怕苦?” 瞧着不像。 苏窈口中的苦味慢慢被蜜饯的甜味所覆盖,缓过来后,小脸总算不是苦成一团了。 她吃完蜜饯,才道:“慢慢喝的话,会苦很久的,还不如快些喝完。” 谢景昭看她的眼神含带些许意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紧接着,他又发现她的神情犹犹豫豫,似还有话要同他说。 他问:“怎么?” 她眼巴巴地瞧向他,小声道:“谢公子,还有蜜饯吗?我还想再吃两颗。” 闻言,谢景昭将装着蜜饯的袋子全数递给她。 苏窈眼眸亮晶晶,开心地打开,捏起两颗放进嘴里,再把装着蜜饯的袋子递了回去,含含糊糊道:“谢公子,我不吃那么多,还给你。” 她这会儿还有中暍的迹象,不宜吃多甜食。 男人低眸,她的双颊鼓囊囊,话说完便一动一动地咀嚼着,莫名乖巧,让人想戳一下。 垂在身侧的手伸上前,却只是接过那袋蜜饯,并未逾越。 待吃完那两颗蜜饯,苏窈便想躺着歇息了,但一想到这儿是谢公子的府上,她又躺不下去。 迟疑片刻,她瞧一眼面前的男人,小声道:“谢公子,我想回府了。” 谢景昭侧眸,目光静静地看她。 她音色轻软,小声后显得可怜兮兮,不知道以为他刻意在欺负人。 终究是没让她继续不自在下去,他应了一声:“好。” 苏窈立即从床榻上起来,两只脚伸进绣鞋里蹬了蹬,一边向她感激道:“谢公子,谢谢你为我请郎中,还有汤药,还有蜜饯。” “谢公子,那我先回府了。” 谢景昭又是应了一声:“好。” 苏窈转身便往外走。 他略感诧异,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踏出厢房。 她认得路? 厢房外,空无一人,周围环境更是陌生无比。 苏窈来时是被他抱在怀里的,一路只顾着出神,根本没注意是怎么绕到这儿来的。 她停住脚步,尴尬地转身,望向房内的男人,弱弱求助:“谢公子,你可以带我回到厅堂那里吗?” 谢景昭眉宇间隐有无奈,还以为她这么急着离开是认得了,果不其然。 他走出厢房,行至她的前方,缓声道:“跟我来。” 她松了口气,扬起笑脸乐呵呵道:“谢谢你,谢公子。” 男人睨她一眼,“嗯”了一声。 原路走回厅堂,苏窈困意上涌,脚步越来越慢,她有意要提起精神,寻着话,道:“谢公子,我要问你的问题,好像还有两个没问完。” 他放慢步子,薄唇轻启:“你问。” 苏窈想了一会儿,终于是想起来了,立刻问道:“谢公子,你是不是打算要在乞巧节约我出去?” 问完,她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回答:“噢,你已经约过我了。”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谢公子的确有这个打算,并且已经执行了。 苏窈重新问道:“还有第三个问题,谢公子,你是不是对我有意啊?”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谢景昭仍无法平静地面对。 他配合着她慢吞吞的步子,因而并未被察觉他有片刻停顿。 她问完后,便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是以,周围一下子安静得只剩他们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不明显,又不重叠。 谢景昭望一眼前方,再拐过一个弯,厅堂便到了。 他不甚自在地敛了敛眸,几近无声,声音淡淡地应她:“是。” 苏窈一心二用,一边要看路跟着他走,一边要等着他的回答,毕竟她今日前来,为的就是这么几个问题。 他的应答又短又轻,苏窈一个恍惚,听不真切,疑惑地追问:“谢公子,你说什么?” 谢景昭停住脚步。 她也跟着停住,小脸微微仰起,望向他。 他同她对视,在她好奇地注视下,薄唇轻启,道:“我说,是。” “哦。”苏窈点了点脑袋,表示听见了。 继而,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问题,再对上他的回答。 得出结论—— 谢公子对她有意。 她的表情逐渐呆住,眸眼眨啊眨,诧异,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比起她夸张的反应,另一位当事人显得格外淡定。 谢景昭神情未变,伸手,握住她细细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 直至最后一个拐弯出现,他松开她,平静地告知她:“厅堂到了,去吧。” “哦……” 苏窈下意识地往前走。 男人停在原地,没再同她一起走,眸色深深,望着她的背影,俊脸似乎比往常凝重。 他清楚自己的心意,但她呢? 一转弯,苏窈便看到冬苓秋络她们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她。 她们二人也发现了她,连忙朝她迎来,担忧地上下望着她,问道:“主子,您还难受吗?” 苏窈轻声答道:“一点点,比方才好多了。” 她回头,却没见到他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或许是在刻意避着她。 她们左右一人一边地扶住她,再询问道:“主子可是要回府歇息?” 她点了点脑袋,“嗯嗯,我好困了。” 听罢,冬苓秋络连忙扶着她往门口走去。 临近踏出门槛之际,苏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赫凡追到她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含笑道:“苏姑娘,公子派小的来问您,今日戌时可是方便出门?我家公子到贵府上接您。” 苏窈回头望去,那道颀长的身形出现在厅堂门口,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他的容貌,想来又是那般面无表情。 赫凡见她迟迟不作答,脸上笑意顿时少了几分,小心翼翼唤道:“苏姑娘?” 第79章 想试试 赫凡忐忑不安,就怕苏姑娘拒绝了,那他怕是要提着自己的脑袋去向他家殿下回话。 幸而,只隔了一会儿,他便听到苏姑娘犹如天籁的声音响起: “我答应过他的,自然是可以。” 赫凡原先并不知晓到底是殿下约的苏姑娘,还是苏姑娘约的殿下。 此时此刻,听见苏姑娘这般答复,他立即反应过来。 是殿下主动约的苏姑娘。 殿下啊殿下,你是真能藏事啊! 赫凡心潮澎湃,脑袋也保住了,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喜气洋洋道:“小的等会便同公子回话,苏姑娘慢走,小心脚下台阶。” 目送着苏姑娘坐进马车内,直至马车缓慢行驶,离开视线。 赫凡收回目光,正要进府中给他家殿下回话,一转身,乍然被身后的身影吓了一跳。 他一哆嗦,连连拍着胸口压惊,声音颤抖地唤道:“殿、殿下。” 殿下何时来到他身后的?竟这般悄无声息,吓得他差点没魂了。 谢景昭瞥他一眼,无甚耐心,问:“她怎么回答?” 赫凡暗暗腹诽殿下真是着急了,他微微弯腰,笑道:“殿下,苏姑娘说,您主动在乞巧节约她出门,她在先前便已经答应了,自然是同意您今日戌时去苏府接她出门,游街赏灯,共度二人甜蜜时光。” 谢景昭眼皮跳了跳,虽方才离得远,听不清她的回答,但以她单纯的性子,她的回答定不会如此啰嗦冗赘。 这一长串的话,唯一可信的只有她同意戌时去接她。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冷声吩咐道:“青默,将他拉下去。” 青默应声出现:“是,殿下。” “殿下,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也不夸大其词了,殿下……” 青默压住他的肩膀,待他家殿下走远一些,皱眉道:“该,殿下没赐你杖罚就不错了,好好禁足反省去。” 本来今日一事正好可以将功补过,非得死性不改,该他的。 对于赫凡而言,禁足比杀他还难受,何况殿下没说个期限,这跟关入大牢有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今晚殿下要同苏姑娘约会,这么重要的场合,他竟不能亲眼见证! 他宁愿杖罚,横竖不过是皮肉之痛,走路姿势别扭一点罢了。 赫凡欲哭无泪。 与此同时。 夏花驾马车的技术是越发熟练,即便是独自一人,也不仅能保持马车平稳的行驶,还可以眼观八方,随时应对一切情况发生。 马车内。 苏窈困意席卷而来,却没立刻睡着,反而是硬撑起精神,正在反复试验着某件事。 她怕睡一觉后便忘记此事了。 苏窈眨了眨眸,轻启唇瓣,道:“你再近点,冬苓。” “主,主子,再近的话,奴婢便要亲到主子了,这,这不好吧?” 冬苓站在自家主子面前,微微弯着腰,双手撑在主子的两侧,随着主子的吩咐,她小心地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少女肤如凝脂,脸蛋白里透红,如桃花盛开,一双潋滟的眼眸抬起望过来时,仿若含着情意。 冬苓的鼻尖几乎就要碰上她的鼻尖了,眼神疯狂闪烁,即便同为女子,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紧张又害羞。 片刻,她举白旗,往后退了两步,一张脸红得滚烫,连连摇头道:“主子,奴婢做不来。” 苏窈没有勉强她,转而看向一旁瞧得起劲的秋络,道:“秋络,你来试试。” 秋络慌慌张张地疯狂摆手,头摇得比冬苓还要厉害,道:“主子,奴婢也不行。” 光是站在一旁看着,秋络就羞得满脸通红了,哪还做得了亲自上阵呢? 冬苓捂了捂脸,见自家主子一脸的烦闷,她疑惑道:“主子为何要奴婢靠近您呢?” “就是想试试看。”苏窈抬起手,掌心压着心口。 方才冬苓离她也挺近的,可她的心跳却很正常,也没有呼吸急促的症状。 那为何谢公子一靠近她,离她近一些,她便变得不正常了呢? 冬苓转头与秋络对视,二人依然还是没能理解自家主子为何突然这样。 到了府中,苏窈趁着药劲回房歇息,一觉睡到了酉时,方将慢慢醒来。 日头落下,金灿灿的光斜照进房中,似在地上铺了层薄薄的金纱。 她刚坐起,外头守着的冬苓秋络听见动静,前后进来。 冬苓端着盛了干净温水的盆,拧了帕子给她家主子擦脸,一边贴心问道:“主子可是要此刻用膳?” 今日自家主子连午膳也没吃,她们早就备好了膳食,就等着一声吩咐。 苏窈睡足了时辰,头不会晕乎乎的,肚子却是真的饿空了,只听冬苓这么说起,肚子就咕咕叫了一声。 她尴尬地捂了捂肚子,点点脑袋:“要。” 冬苓憋着笑意,道:“主子,奴婢这就去准备。” 用过晚膳,苏窈这才算是彻底清醒。 她探头望一眼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亮着,估摸不出一刻便会被黑夜所吞没。 “还有多久到戌时呢?”苏窈没忘记与谢公子的约定,怕自己耽误了时辰。 一旁,秋络回答道:“主子,还有四刻便到戌时了。” 苏窈松口气,那还来得及沐浴,睡了一下午,她觉得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不舒服。 简单地冲洗过后,苏窈重新换一身衣裳,便回到厅堂里等候着。 冬苓一边提醒道:“主子,今日乞巧节,街上人定是很多,主子要小心些。” “嗯嗯,我会的。” 苏窈素来鲜少出门,以前只忙着到处当差干活赚银子,来到新院后,大部分时间也是都埋在书卷中,好在她的性子并非好动,其余琐碎事有冬苓秋络她们操心,待在府中依然是自在舒服。 今儿恰逢节日得空,又有伴一同游街,苏窈光是想想便开心极了,雪白的小脸上洋溢着雀跃的笑容。 戌时一到,敲门声随之响起,不早不晚。 冬苓前去开门,苏窈也跟着往外走去,经过小院时,她还不忘对着屋檐顶唤了唤:“夏花,要出门玩啦,你快下来吧。” “是,主子。”夏花应声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定在自家主子面前,跟在她的身后。 于夏花而言,不过只是换个地方保护主子罢了。 冬苓打开门,见到的侍从不是熟悉的赫凡,反而是一个新面孔。 若不是门口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确实是太子殿下曾用过的,冬苓就要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学子,跟踪自家主子跟踪到府上来了。 “我是谢公子的侍从,青羽。”自报家门后,青羽客气地对她问道:“苏姑娘可是方便出门了?需要再等一会儿吗?” 冬苓目光扫过他的手,肉眼可见在关节处长了茧,她心中了然,这哪里是什么侍从,应是太子殿下护卫。 冬苓正要回应,身后便传来自家主子的声音: “不需要啦,走吧。”苏窈步子欢快地踏出门槛,回头确认一眼自己的三个婢女都跟着一起,这才接着往外走。 她们的马车停在门口侧边,苏窈刚要往自家马车那边走,忽地被人以肉身挡住了。 青羽拦住她的去路,指着另一辆马车,恭敬道:“苏姑娘,这边请,我家公子在马车内等着您。” 苏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神情犹豫道:“谢公子的马车是挺大的,可是我们那么多人呢,坐得下吗?” 青羽一时哑然,竟被问住了。 自是坐得下,但问题是,殿下只吩咐了,让苏姑娘坐殿下的马车。 冬苓顿时反应过来,忙道:“主子,您坐谢公子的马车,奴婢跟秋络夏花坐一辆马车,这样才不会太挤。” 苏窈纳闷地蹙了蹙眉心,正想说她坐自家的马车就好了,秋络及时开口道: “主子,谢公子的马车里就他自己一个人。”秋络声音压低,一边说着,一边面露同情。 闻言,苏窈望向那辆停在前方的马车。 她还有冬苓秋络夏花她们陪着一起,谢公子就他自己一个人,连以往前跟前后的赫凡也不陪他一起来。 这般想着,苏窈的眼神不禁含带几分怜悯,她不再迟疑,转身往谢公子的马车走去。 青羽立即上前,将提前备好的小脚凳放好。 苏窈顺利地踩着小脚凳上了马车。 帷幕被人先一步挑起,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去。 马车厢内放了照明的灯盏,男人背着光,没能看清楚他的神情,耳边传来他略低的嗓音: “小心。” 一只大手朝她伸来,握住了她的手臂,微微使力将她带进马车厢内。 待苏窈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舒服的坐垫上。 厢内比她自家的马车宽敞许多,地毯、帷幕等等的物品也精贵极了。 苏窈上一次坐在谢公子的马车上,还是谢公子带她离开苏家村,那会儿她心怀忐忑,又因村民闹事而感到伤心,根本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仔细瞧看他的马车。 而这一次,苏窈的注意力仍旧不在马车上。 帷幕一放下来,厢内就如同与世隔绝,虽不完全隔音,隐隐可以听见冬苓在跟谢公子家的侍从说些什么。 片刻过后,马车缓缓朝前行驶。 苏窈瞧了一眼身侧的男人,他们中间隔着一张摆放了些许精致糕点的桌案,距离算不上近。 可奇怪的是,她的心跳又开始不正常了。 苏窈偷偷搭上自己的脉搏。 脉象明显过快,有心悸的现象,一般情绪紧张、劳累或者剧烈运动等等才会这般偏快。 显然,此时此刻的她并非是后者二个可能性,只剩下前面的情绪紧张这一原因。 谢公子已是熟人,她连他的母亲都见过了,如此熟悉,她当然不可能感到紧张。 苏窈想得仔细,非要揪出自己心跳不正常的原因,方才罢休。 唯一的可能,只剩一个,那便是谢公子在今日同她说过,他对她有意。 因为他对她有意,故而她才一见到他就开始紧张,开始心跳不正常。 旁侧,谢景昭并没有错过她一系列的小动作小表情,视线若似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轻声问她:“身子可还有不适?” 苏窈想得出神,忽地被他这么一问,“啊”一声,侧头看向他,再慢慢地答道:“谢公子,我睡醒后就好了,不会头晕晕的。” “那便好。” 她坐进马车后好像刻意躲着他一样,直到现下,谢景昭才能看清她的脸,灯盏微微泛黄,照到她的脸上,也难掩她原先雪白的肤色。 许是马车内不够凉快,她的双颊浮起淡淡的粉,眼眸清澈潋滟,唇瓣红润饱满,脸蛋干干净净地呈现原本的样貌,未施粉黛。 苏窈察觉到他盯着自己的脸,抬手摸了摸脸,纳闷道:“谢公子,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谢景昭挪开视线,抬手将她那边窗口的帷幕挂起,或许在掩饰方才自己看她太久,他寻了借口,道:“你好像不喜欢涂抹胭脂。” 沐浴过后,冬苓有问起要不要同第一次去谢府一样,涂些胭脂水粉,苏窈觉得夜晚乌天暗地,又要麻烦她们帮忙,便拒绝了。 听到他这么说起,苏窈老老实实道:“涂了会变好看,我自然是喜欢的,等我学会了,我就自己涂。” 谢景昭只觉多此一举。 他侧眸,看到她两眼亮晶晶,小脸神采奕奕,到底是没将话说出来,她喜欢就好。 越是接近集市街道,周围随之越来越热闹,人流有所增加,马车的速度慢了些许。 苏窈的注意力被外面热闹的环境所吸引,一下子便将同行的谢公子给忘了,转头望向窗外,目光好奇。 谢景昭只能看到她的后脑,连侧脸也瞧不见。 失策,不该将帷幕挂起。 马车逐渐行驶困难,青羽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公子,前面街道人太多了,马车怕是过不去。” “停。” 谢景昭正有此意。 “是,公子。” 青羽寻了一处略微安静的巷子旁,将马车停住。 谢景昭先下了马车,再回身朝她伸出手。 苏窈一手提着裙摆,另一只手正要扶住车厢壁上,见状,她轻轻地眨了眨眸。 他往前几分,道:“扶着我。” “哦。”苏窈抓住他的手臂,踏着小脚凳下了马车。 刚松开手,便见他倏然握住她的手腕。 她茫然地看向他,听到他神情平静地解释:“人多。” 第80章 独自相处 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正是热闹的时日,街道上可以摆摊的地方都被摊贩占了去,吃的摆的用的玩的,样样齐全。 苏窈心道,谢公子没骗她,人是真的多。 她左右望来望去,几乎停不住好奇的目光,到处都是新奇的玩意。 新奇的玩意看看便好,最可恶的是,竟然有好多馋人的食物,全是她平日里鲜少见过的各地小吃。 苏窈暗暗咽了咽口水,到底是没银子,只能忍一忍,幸好她是吃完晚膳再来的,否则定会被馋得口水淌一地。 谢景昭走在她身旁,手握着她的手腕,尽量让她不被来往的人潮影响。 见她要再往前,他稍稍使力,将她拉住,微微弯腰靠近她的耳边,问她:“想吃什么?” 苏窈想抬手摸一下耳朵,奈何手被他拉住了,只能缩了缩脖子,稍稍掩去那片刻的痒痒。 她轻轻摇头,咽着口水道:“我不饿。” 谢景昭看她一眼,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青羽。” 跟在他们身后的青羽立即应道:“是,公子。” 紧接着,不必他家殿下亲口吩咐,青羽将事先准备好的一袋银两递给苏姑娘的婢女,客气道:“有劳你们了。” 冬苓正激动着自家主子与太子殿下越来越亲密的身形,根本没听青羽说了什么。 而夏花早已在下了马车后便隐于暗处保护,没跟他们挤在一起。 秋络只好伸手去接过那袋银两,谨慎地问道:“谢公子是要买些什么?” 青羽略微思忖,道:“不管是什么,苏姑娘喜欢的都买。” 似是担心一袋不够,青羽又接连掏出三袋银子,一并递给秋络:“有劳了。” 秋络惊愕地瞪眼:“用,用不着这么多吧?” 青羽将四袋银子交出去,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他又是重复道:“有劳了。” 秋络:“……” 横竖是买些自家主子喜欢的东西,秋络打起精神,碰了碰冬苓的肩膀,道:“你也帮忙看看有没有主子喜欢的。” 冬苓表情惋惜,比起买东西,她更想看自家主子跟太子殿下你侬我侬的画面。 殿下的命令她们也不敢不从,只好原路走回,一个一个买。 自家主子喜欢不喜欢皆是表露在脸上,再加上伺候主子有一段时间了,冬苓秋络二人买起来是顺利无比,没一会儿就两手提不住。 青羽没能继续跟在他家殿下身后,帮着她们提东西,提不动了便先放回马车上,再绕回来接着帮忙。 他不用太过担心殿下的安危,因为周围还有青默在暗处守着。 与此同时,另一边。 逛了一半的集市街道,苏窈后知后觉地发现,附近皆是陌生的面孔,唯一认识的,就只剩下身旁拉着自己手腕的谢公子了。 她脚步一慢下来,旁侧的谢景昭有所察觉,转头,依然是靠近她的耳边,缓声询问她:“怎么了?” 苏窈微微抿唇,脖子跟着缩了缩,再担忧道:“谢公子,冬苓她们不见了。” 下了马车后,街上人太多,她与谢公子走在前面,冬苓秋络夏花和谢公子的侍从跟在他们后面。 夏花一贯喜欢飞檐走壁,没看见她的身影,苏窈也并不操心,但冬苓秋络她们没有夏花这么厉害,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她们定是处理不定。 这般想着,苏窈蹙起眉心,双眸左右望了望,却仍是没能瞧见冬苓秋络她们的身影,雪白的小脸显露着惴惴不安的神情。 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无措地揪住谢公子的衣袖,道:“谢公子,怎么办呀?” 谢景昭垂眼看她,周围的人群、吵嚷的声响悉数被他忽视,深眸里只有她的存在,耳边也只听得见她轻软的声色。 他不擅长安抚人心,却又不忍见她惊惶不宁,唇瓣轻启道:“青羽同她们一起,不会出事。” 听到他这么说,苏窈提起的心放了下去,她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待她缓过来,谢景昭带着她继续逛。 街道两旁的摊子摆着琳琅满目的物品,苏窈只是远远瞧望,偶尔发出“哇”的惊叹,但从不靠近细看或是围观。 她当真只是来逛一圈,凑一下节日的热闹,即便如此,她也是心满意足,唇角压不住上翘的弧度,双眸亮晶晶地到处望。 正当苏窈要再往下走时,手腕忽地被人轻轻拉住,力气不大,刚好可以引起她的注意。 苏窈脚步停住,歪一下头,疑惑地看向身侧的男人,却见他的目光落在方才经过的一个摊子上。 那里摆卖着各种漂亮扇子,还可以自己动手绘制,瞧着便有趣极了。 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嗓音,他询问道:“我们去那里看看?” 苏窈眨了眨眸,耳朵又痒痒了。 她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跟着他往那个摊子走去,悄悄地揉了揉耳朵。 谢公子为什么每次都要凑到她耳边说话?虽然周围是吵了点,需要靠近一些才听得清,但这也太近了,近得她感觉耳朵痒痒。 摆卖扇子的摊贩吆喝着:“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夏日炎炎正需一把漂亮实用又便宜的好扇子——” 在他们靠近时,摊贩立即快速地打量他们。 容貌俊美的男人气宇非凡,身穿锦袍,而他身侧的姑娘又是美若天仙。 摊贩心道,这定是哪对权贵新婚夫妻出门游街。 他赶紧扬起灿烂的笑脸,热情道:“今儿乞巧节,正是适合购置一对扇子,公子一把,姑娘一把,圣上来了也分不开你们这对神仙眷侣啊!” 谢景昭略一挑眉,掀起眼皮瞥了摊贩一眼。 摊贩只是夸口一说,忽地被他这么一看,顿时莫名感到心虚,毕竟圣上可不是随意就能提一嘴的。 就在摊贩想着要不要给自己的话找找补,便见男人转头问起身侧的姑娘:“要不要试试看?” 不提语气有多轻缓,就是那神情一下子都柔和了不少,全然没了前一刻瞥他一眼的那般置之事外的冷漠。 倒是个深情的主儿啊! 摊贩暗暗感慨,又不由得欢喜,这种神情的男人最是容易有购买力了,只需劝服他的爱人便好。 思及此,摊贩立即把各种染色颜料献上,呈到那名姑娘的眼前,道:“姑娘试试吧,可好玩了,您瞧小的这些扇子,皆是用染料自个儿染出来的,世间独一无二!” 说着,摊贩先示范了一回,倒些染料在染缸中,再拿一把空白扇子往里头慢慢浸染。 很快,一把漂亮的扇子便制好了。 苏窈瞧着心动,犹豫了一下,问道:“要多少银子呀?” 摊贩刚想回话,嘴巴一张,就接收到一束夹带着隐隐威迫的目光。 他一顿,看一眼漂亮姑娘身边的男人,压住心头的惊慌,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住,回道:“不、不收姑娘的银子。” 苏窈惊讶地瞪了瞪眼:“啊?真的假的?” 摊贩脑子转得快,立即编了个理由,道:“当真,只要是女子,小的不收钱。” 反正,那身姿贵气的男子绝不会让漂亮姑娘付银子,看着也不像是会占他这个小摊贩便宜的无赖霸主。 苏窈一听,满是欣喜地看向身侧的男人,开心道:“谢公子,他说不收姑娘的钱诶!他真是个大好人!” 谢景昭唇边轻轻扬了一下,握住她手腕一路的手,在这一刻终于是松开了。 他拿起一把空白的扇子,递给她,一边问道:“想要什么颜色?” “我看看哦。”苏窈接过扇子,目光在众多的染料中挑了挑,“可以加多少种颜色呀?” 摊贩正要回,便听她的男人已经回答她道:“你想加多少种都可以。” 摊贩:“……” 是是是。 苏窈抿唇一笑,乐呵呵地挑了几种的颜色。 摊贩接过那几种颜色,将染料倒一些进染缸中,再道:“姑娘,请。” 苏窈学着方才他的方式,将扇子浸入染缸里,一边轻转一边拿起。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由她亲自染制的扇子便完成了。 她藏不住内心的窃喜,提着扇子凑近身边的男人,双眸弯起,语调轻快地问道:“谢公子,好看吗?” 谢景昭盯着她娇艳不自知的小脸,薄唇轻启,道:“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苏窈没发觉他似有答非所问的意思,瞧见一旁放了纸墨笔砚,有点儿想在这把独一无二的扇子里写上自己的名儿。 不过,她的字可不好看,一写上去,说不定这漂亮的扇子便变成一把丑扇子了。 苏窈眼眸一转,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道:“谢公子。” “嗯?” 她眼巴巴地瞧着他,颇有几分可怜:“你能不能帮我在上面写字呀?” “想写什么?”他帮她写的次数已是不少,多这一次也算不得什么。 谢景昭提起笔,看向她:“苏窈?” 他音色略低,因是询问,尾音微微上扬。 苏窈听着他这般唤道,只觉耳朵发麻,可分明这会儿谢公子并未凑到她的耳边说话。 她慌忙地眨了眨眸,话也差点说不顺溜,磕磕巴巴道:“不,不用两个字,就一个‘窈’字便好。” “好。” 笔尖落下,帮她在漂亮的扇子上署名,只一个“窈”字。 像是将染料打翻在写了“窈”字的古画纸张上,而“窈”字却完好无损,没有被染料所沾惹。 写完,谢景昭将扇子递给她,道:“好了。” “真好看!”苏窈满意极了,喜滋滋地道:“谢谢你,谢公子!” “不必言谢,你帮我做一把扇子。”说着,谢景昭已然拿起一把新的空白扇子,递给她,不容拒绝。 苏窈想想他帮自己写了字,帮他做一把扇子也是应该的,点点脑袋道:“可以呀。” 她接过那把空白扇子,看看那些染料,问他:“谢公子,你喜欢什么颜色?” “不知。”谢景昭看着她,道:“艳红,浅青,浅红,嫩粉,藕粉——” 顿了顿,他看一眼她身上的衣裳,再道:“淡紫红。” 苏窈纳闷地皱了皱鼻子,这么多颜色呢,还说不知。 谢公子喜欢的颜色很多,对着染料挑起来倒是不难,皆是她看着十分眼熟的颜色,一会儿便挑好了。 摊贩一细数,竟有六种颜色,看不出来,这位公子对颜色可真博爱啊! 摊贩含泪忍痛,把六种染料一并倒进染缸中,心想等会定要收贵一些,可不能做亏本买卖了! 苏窈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便将混有六种颜色的扇子制成,乐呵呵地递给身侧的男人,道:“好啦,谢公子。” “还差一步。”谢景昭将毛笔沾了沾墨,递给她,道:“帮我写一字。” 苏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诧异道:“我?” 她提醒道:“谢公子,我的字不好看的呀。” 他道:“不会。” 苏窈见他坚持,只好接过毛笔,问他:“谢公子,要写什么字?可是‘谢’字?” “不是,是‘昭’。” 她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道:“哪个‘昭’呀?” 谢景昭看着她,语气平静道:“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 说完,他再问:“可是明白?” 苏窈双眸一亮,脑袋点了点,激动道:“我明白!这字我认得,陆先生昨日刚教过,是《庄子·山木》中的句子。” 她提起笔,自信又小心翼翼地落下笔尖,尽量让自己的字写得好看一些,不要把漂亮的扇子弄成丑扇子。 好在这个字容易写,一笔一划写完,仔细瞧看,倒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苏窈放下笔,将扇子呈给他,道:“谢公子,这样可以吧?” 谢景昭接过那把世间独一无二的扇子,深眸看了片刻,轻轻颔首:“可以。” “那便好!”得到他的肯定,苏窈终于安心了。 摊贩也安心了,他笑嘻嘻地朝那位矜贵的公子伸手,道:“公子,您的扇子二十文钱。” 苏窈眸眼一瞪:“才一把扇子,好贵哦。” 摊贩:“呃……” 总不能说这是两把扇子的价钱吧?再者,那位公子的扇子,足足加了六种染料呢!六种啊! 他摆摊贩卖染扇至今,就数这位公子加的染料最多了。 第81章 不是谢昭 苏窈蹙着眉心,觉得价格贵了些,想要讨价还价,又不知该如何讨起。 忽地,身侧的男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谢景昭握着她的手腕,缓声安抚道:“不贵。” 紧接着,他唤了一声:“青羽。” 消失有一阵的青羽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一下子出现在他们身后,道:“是,公子。” 苏窈被他的出现吓一跳,正好奇他何时回来的,便被谢公子拉着往前走了。 她回头看,见谢公子的这个侍从正在掏银子付钱,忙道:“诶——真的贵了的,二十文可以买好多粮食吃了。” 谢景昭脚步不停,道:“青羽会同他讲价。” 苏窈恍然大悟:“这样啊。” 看不出来啊,谢公子的侍从真厉害,还会讲价咧。 待他家殿下与苏姑娘走远,青羽掏出一袋银子,紧接着,把那一袋银子一并给了卖扇子的摊贩。 摊贩惶恐地双手接住,小心道:“只需二十文呢,用不着这般多银子。” “我家公子高兴,收下便是。”青羽感到浑身松快了几分,转身离去。 待摊贩反应过来,一抬头,已是不见他的身影,连带着如神仙眷侣般的那对璧人也看不见了。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一袋银子,摊贩又惊又喜,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潮澎湃地喊道:“谢谢公子,谢谢姑娘!圣上来了也分不开你们!我说的!” 弯月高高爬起,银色的光芒洒向地面,与街上的灯盏巧妙融合。 到处仍是热闹非凡,并没有因越渐降临的夜幕影响。 苏窈出门前刚睡过一个长觉,这会儿倒是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她另一只手举起自己的扇子,欣赏了又欣赏,眉眼间尽是愉悦。 忽地想起什么,她轻轻地“啊”了一声,继而,转头望向身侧的男人。 谢景昭轻而易举便能看出她有事要问自己,垂眸看她,等待她的开口。 苏窈只稍微思忖了那么一下下,红唇轻启,对着他说了一句话。 周围喧闹吵嚷,盖过了她轻软的声音,谢景昭凝视着她那张红唇,以口型辨认出,她道: “谢公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是谢昭吗?” 苏窈想来简单,她姓苏名窈,所以她只要在自己的扇子上写下“窈”字,而谢公子也只写了一个“昭”字,或许他是姓谢名昭。 谢景昭脚步一停,清隽的脸庞神情难辨,眸子似比方才更要来得深沉。 他一停下,苏窈被他握住手腕,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微微侧头看向他,雪白的小脸上是清澈的茫然,不解地眨了眨眸,唤了他一声:“谢公子?” 不过只是问他的名而已,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哦,也可能是谢公子没听清。 苏窈露出了然的神情,紧接着,她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耳边,一字一字地慢慢道:“谢公子,我是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是谢昭吗?” 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随着她的靠近,她身上那股淡淡甜香味也跟着涌入鼻尖。 谢景昭看着她,仿若有话要同她讲,却又感到难以启齿。 少顷,他轻轻启唇,否认道:“不是。” 苏窈未能听清楚他的回答,但她正好仰着小脸望向他,得以看清他是说了两个字,并非是一个字的“是”。 那就是另一个答案了。 她认识谢公子这么久了,从未询问过他的大名,一是觉得知道也没什么用,总归是得唤他谢公子,反正谢公子容易记又容易唤;二是怕太过冒昧,毕竟人家谢公子是大府邸的公子爷,不一定愿意告诉她。 今日恰好提及此事,苏窈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出来,憋一会儿也没忍住,问道:“那谢公子,你的全名是什么?” 听得她的话音落下,谢景昭沉默良久,只静静地看着她。 苏窈不明所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开口,当他是不乐意说。 虽然她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但她也不擅长逼迫他人,见状,也只是极轻地撇了撇嘴,道:“不说罢了,我也不是非常非常的好奇。” 谢景昭依然停步在原地,握紧她的手腕,不让她走,神情带有几分踌躇。 苏窈挣脱了一下,没能挣开。 又不肯说,又拉着不让她走,他怎的这般奇怪? 还未待她再同他说些什么,前方传来一声呼唤: “苏窈!苏窈!” 声音听着怪熟悉的,苏窈循声望去,便看到不远处有人正朝着她招手。 她仔细望了一会儿,才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清对方,是江栀澄。 江栀澄艰难地挤过人群,终于来到她的面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欢呼道:“苏窈!真的是你!我原以为我看错了!” “嗯嗯,是我。”苏窈不理解她为何如此激动,她们今早还一起上私塾呢。 江栀澄回头向同行的人招了招手,道:“陆清安,你快过来,苏窈也来逛街啦!” 苏窈眼皮一跳,她并不想在私塾以外的地方碰上陆先生。 但人已经被江栀澄喊过来了。 苏窈看一眼来到面前的陆先生,万分拘谨地唤道:“陆先生。” 周围人挤人,不方便作揖,陆清安便朝她颔首:“苏姑娘。” 苏窈没再看陆先生,眼神不住地看向江栀澄,双眸中的疑惑很是明显,早就听江栀澄抱怨,陆先生不同意她的邀请,怎么今日他们还一同逛街? 江栀澄丝毫未有隐瞒,直接解释道:“苏窈,我同你说,他本来不肯同我出来逛的,非要等我上陆府去寻人,他才出现。” 苏窈点点脑袋:“哦。” 听着的确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江栀澄对她也有所好奇,问道:“苏窈,你同谁一起出来逛的呀?是你之前提起的谢公子吗?” 苏窈忘记自己为何在她面前提起过谢公子了,但隐隐约约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嗯”了一声,紧接着向他们介绍身侧的男人,道:“这是谢公子。” 江栀澄顺着她的视线,微微转头,先是看到一袭锦袍,心道这位谢公子定是权贵公子爷。 随之,她的目光再往上移。 当看清所谓的谢公子的容貌,江栀澄整个人定住。 等等,苏窈的这位谢公子,怎长得——跟当今太子殿下那么相像? 江栀澄呆呆地眨了眨眼。 太后生辰宴她借病躲开,是以没见到太子殿下。距离她上一次见太子殿下,约莫有半年之久。 她跟着家人去过不少的宴会,若有重要的宴会,三位皇子便会出席露面。 即便时隔半年,即便宴会上也是远远瞧望,但太子殿下容貌俊美,身姿贵气高傲,江栀澄有印象。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呈现一片空白,连最简单的思考能力也丧失。 太子殿下?谢公子? 谢公子?太子殿下? 江栀澄看看神情自若的苏窈,再看看一脸淡漠的谢公子。 若苏窈的谢公子是太子殿下,那为何太子殿下会在乞巧节,同苏窈在一起?不久之前太后娘娘不还借着生辰宴,给太子殿下物色太子妃吗? 若苏窈的谢公子是太子殿下,那苏窈是太子殿下的什么人?为何可以同太子殿下,在乞巧节一起游街? 江栀澄想不通,无比僵硬地定在原地,直到身后的陆清安碰了一下她的后背,才勉强回过魂。 她不敢抬眼去看那位酷似太子殿下的谢公子,只盯着苏窈看,声音有些颤抖:“苏苏苏窈,你你……” 她想问,苏窈的谢公子是不是太子殿下?但周围百姓这么多,若不慎被人听了去,太子殿下有危险,那她岂不是犯了砍头的大罪? 苏窈眨巴眨巴眸,好奇极了,追问道:“你要说什么呀?” 陆清安拉住江栀澄的手臂,将她拉后两步,紧接着,他客气道:“多有打扰,抱歉,陆某这便带着江姑娘离开,谢公子,苏姑娘,告辞。” 语毕,陆清安强行拉着江栀澄,走往另一方向。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江栀澄才缓过神来,她急切地抓着陆清安的手臂,道:“你瞧见了吗?苏窈的谢公子长得跟——” “江姑娘。”陆清安打断她的话,目光温和地望着她,道:“时辰已晚,陆某送你回府。” 撞上这件事,江栀澄早就没了接着逛的兴致,同意地点了点头。 她回头往苏窈的方向望去,谢公子身形高大,混于人群中也是醒目的存在。 人影交错,江栀澄看到谢公子拉着苏窈的手,贴着她走,不难看出,谢公子是有意护着她,让她免去与其他人碰撞。 谢公子当真是太子殿下吗?太子殿下会这般纡尊降贵地对待苏窈吗? 江栀澄浑浑噩噩,跟着陆清安坐上了陆府的马车。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她终是忍不住,询问他:“你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那位谢公子,是太子殿下吗?” “陆某未见过太子殿下。”陆清安说的是实话,他从未进宫。 但,并不妨碍他辨认。 早在二皇子尚未成为储君时,侯先生便已向二皇子投诚,苏姑娘又是侯先生亲自带进私塾的学子,再看今日苏姑娘同那位谢公子相处亲昵,陆清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苏姑娘口中的谢公子,的确是太子殿下。 至于苏姑娘为何这般唤太子殿下,内情只怕当事人才知。 陆清安看向江栀澄,提醒道:“此事莫要宣扬。” 江栀澄一瞪眼,不悦道:“我有这么笨吗?再说了,这事关乎苏窈的未来,我自是知晓谨言慎行。” 她郁闷地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也没听说上次太后娘娘的生辰宴上,太子殿下定下太子妃了呀。” 若未定下太子妃的人选,那太子殿下把苏窈当什么? 虽与苏窈相识不过短短一阵,但江栀澄早已对她掏心掏肺,有什么说什么,连陆清安的事都跟她说了。 一想到太子殿下极有可能只是看中苏窈的美貌,一想到苏窈性子单纯善良可能会被太子殿下玩弄感情,江栀澄猛地一拍旁侧的桌案:“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管!” 陆清安扶了扶桌案上摇摇欲坠的茶杯,再次提醒道:“江姑娘,人各有命,莫要掺和太多与你无关的事情。” 江栀澄觉得他在说笑一样,道:“你以为我是听劝的人吗?我要是这么听劝,你还会同我一起游街?” 陆清安:“……” 顿了顿,正要开口,又听她道: “我明日便同苏窈说清楚,免得她不小心上了太子殿下的当!” 江栀澄心意已决。 若苏窈与太子殿下二人你情我愿,那她自是不会阻挠;若非如此,那她定是要教苏窈好好逃脱太子殿下的玩弄! 另一边。 苏窈目送着江栀澄与陆先生的离去,纳闷地蹙眉,嘟哝道:“栀澄怎怪怪的?” 而且,还是在看到谢公子之后才这般奇怪。 思及此,苏窈收回视线,侧眸望向旁侧的男人,问道:“谢公子,你认识栀澄吗?” 谢景昭面色平静,道:“不认识。” 苏窈便向他介绍道:“她是江栀澄,她的父亲是国子监司业。” 不怪她记得如此清楚,上私塾第一日,江栀澄便一直拦住她念念叨叨。 苏窈轻轻皱了皱鼻子,又道:“我刚上私塾时,栀澄可缠人了,非要问我爹是谁,还说那什么副都什么的大官,是不是我爹。” 谢景昭略一停顿,问:“苏副都统?” 她点点脑袋:“对对对,就是这个官职,我记都记不住,怎可能是我爹?再说了,我爹都过世好多年了。” 谢景昭握住她的手腕往前走,又问她:“可是烦她?” 仿佛只要她道一声烦,便能帮她摆脱。 苏窈摇头道:“不烦,她教会我很多以前不懂的。” 谢景昭轻轻拧眉,想到了什么,叮嘱道:“莫要全信,更莫要学她。” 她不解地看他一眼,问:“为什么呀?” 总不能说怕被教坏,谢景昭沉吟片刻,寻了个理由,解释道:“你同她性子不一样,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应不一样,学她无用。” 苏窈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哦。” 她与栀澄确实不一样,栀澄比她聪明,比她能说会道,家世也比她好很多很多。 这般想着,谢公子说的话也挺有道理。 苏窈抬眸看一眼谢公子,心里又冒出另一念头。 虽然谢公子说不认识栀澄,但看起来栀澄好像认识谢公子。 正好谢公子不乐意说他的姓名,明日上私塾,可以悄悄问一问她,知道不知道谢公子的姓名。 第82章 就着她的手 直至亥时三刻,苏窈将整个集市街逛了一圈,才与谢公子一同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仍是她坐谢公子的马车。 苏窈只有少许的困意,坐于左侧舒服的软垫上,把玩着手中漂亮的扇子。 很明显,她对这把扇子爱不释手。 身旁,谢景昭与她只隔了放着几样点心零嘴的桌案。 他微微侧头看向她,视线汇集在她的脸上,偶尔会因她细小的表情,深眸笑意稍纵即逝。 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又着实盯着她许久,苏窈后知后觉,不甚自在地调整好端正的坐姿。 她将手中的扇子缓缓提起,遮住自己大半边脸,再偷偷瞄他。 不料,这么一瞄就直接对上他的视线。 分明是他先盯着她看,苏窈却莫名感到尴尬,脸颊开始发烫,她小声问道:“谢公子为何一直看我?” 谢景昭神情顿住,只一霎,便恢复自然,十分淡定地开口道:“有话想问你。” 苏窈疑惑地眨了眨眸,转头看向他,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男人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问道:“今夜同我相处,你可是感到不开心?” 苏窈内心的不自在瞬间更严重了,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为何。 她有点儿不敢与他对视,垂眸看着手中的扇子,道:“没有不开心。” “那便好。”问完,他并未再说其他,只是拿起桌案上的一串糖葫芦,朝她递去。 苏窈看了看那串糖葫芦,再抬眸看他,犹豫片刻,道:“糖葫芦只有一串,谢公子不吃吗?” 坐上马车时,她便注意到,原先放在桌案上的那些糕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方才街上摊贩摆卖的小吃。 份量很少,一样一点点,是以,她非常克制地没有去瞥看那张桌案,免得被馋到。 谢景昭将糖葫芦递得更前,道:“不吃。” 本来也是买给她尝一尝。 闻言,苏窈先是客气地道一声:“谢谢你。” 紧接着,她接过糖葫芦,侧身过去,迫不及待地吃下一颗。 脆甜的糖壳裹着微酸的山楂,苏窈忍不住眯了眯眼。 不是第一次看到摊贩摆卖糖葫芦,但她从未舍得花银子去买来尝一尝,此刻,她细细感受糖葫芦的滋味,暗暗感慨,原来这便是糖葫芦的味道,倒也挺不错的。 忽地,眼前伸来一只手,宽厚的掌心上摊着一条干净的手帕。 谢景昭面色平静地对她示意道:“山楂核。” 苏窈含糊道:“谢谢。” 继而,她将他掌心的手帕拿过来,自个儿接在嘴边,将口中的山楂核吐在手帕上。 吃完一颗,苏窈将那串还剩有三颗的糖葫芦朝他递过去,问他:“谢公子要尝一尝吗?” 谢景昭沉默片刻,语气似有勉强:“也好。” 他却没伸手接过,只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俯身低头,咬下一颗。 苏窈怕那根签子会伤到他,浑身动也不敢动。 她眼眸闪烁,看着陡然靠近的这张俊脸,心跳不受控制地怦怦加速。 待他退回,拉开与她的距离,苏窈才恍然察觉自己竟忘了呼吸,连忙深深地吸气。 她稍稍往窗口那边挪了一下,瞄他一眼,怕自己奇怪的反应被他察觉,好在他正专心地吃着糖葫芦,倒是没看她。 苏窈刚刚松口气,便听他突然朝她看过来。 她吓一跳,紧张地眨了眨眸,磕磕巴巴问:“怎、怎么了?” 谢景昭没说话,指了指她那只拿着手帕的那只手。 “哦哦。”原是要吐核。 苏窈没把吐过核的那条手帕摊开,而是将它小心地包起放在一侧,再重新在怀中拿出自己的手帕,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将手帕放在掌心上,伸到他的面前。 谢景昭的目光轻轻扫过那张显得过分局促不安的小脸。 他又是握住了她的手腕,俯身低着头,就着她的手,慢慢地将口中的山楂核一颗一颗吐出。 苏窈僵住,整个人像是被下了定身咒,那双潋滟的眼眸慌张地眨动。 近在咫尺的俊脸慢条斯理地吐着核,她不知道该看哪儿,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频频移至他的唇。 这是她经历过最煎熬的时刻,苏窈忍不住回忆,她方才吐核有这么久吗? 她不知道,也无从查证。 就在苏窈快憋不住气,终于,男人身形恢复挺直。 她立即转头,望向精致的窗户帷幕,微微张口呼吸。 掌心忽地一空,是他将那条手帕拿走了,耳边传来他清浅的声音:“谢谢。” 苏窈心跳飞速,不由咽了咽口水,回道:“……不,不客气。” 那串糖葫芦,苏窈拿在手上,仿佛举着烫手的山芋,舍不得扔,却也下不了嘴,脑海里总浮现出谢公子咬下它、吐核的画面。 幸而,谢公子将这串糖葫芦接了过去。 “不吃了?”男人看她,见她没反驳,便将这串被他们吃掉一半的糖葫芦放回盘子中。 他又拿起另一样小吃,问她:“要尝尝这个吗?” 苏窈看一眼,是炒板栗,她还记得经过那摊炒板栗时,阵阵喷香。 她谨慎地问道:“这个有核吗?” 发觉自己的问题似乎意有所指,她脸颊发烫,慌忙补充道:“我,我不爱吃有核的,太麻烦了。” 谢景昭神情平静,回答她:“没有。” 苏窈心动了,道:“那,那我尝一尝吧。” 正要伸手去拿,便听他开口阻止:“等等。” 她把手收回,看到谢公子捏起一颗板栗,瞧起来并不怎么熟练地剥开板栗的外壳。 一会儿后,他将剥去外壳的板栗递到她的面前。 苏窈又是抬手想去拿,被他躲开了。 他解释道:“别沾到手,不好洗。” 她不疑有他,看一眼他的手,再往前凑,张开双唇。 谢景昭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丝毫没有半分起伏,深眸凝看着她,直到她吃下那颗板栗。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只稍微蹭了一点点他的拇指,并不明显。 谢景昭收回手,看着她咀嚼,语气平常地问她:“还要吗?” 苏窈嘴里的板栗香喷喷,比刚烤出炉的番薯还要香得多。 私心是还想再吃,但觉得让他又剥又喂的不好,怪别扭的。 苏窈迟疑住了。 没等她思忖好,男人已经抬手拿起一颗板栗剥开外壳。 有了经验,这一次他的动作熟练。 完美地剥好一颗板栗,谢景昭从容自若地喂到少女的唇边,缓声道:“再吃三颗?板栗容易上火,不要吃太多。” 美食当前,苏窈不再犹豫,张嘴吃下,一边点点脑袋回答他:“好。” 她吃得欢喜,前一刻那点别扭的不自在抛于脑后,嘴上吃着,双眸眼巴巴地盯着他的手,待他剥好,便自觉凑上前,把板栗吃下。 定好的三颗吃完,苏窈又看到他不知从哪儿拿的新手帕,不急不缓地擦着手指。 她盯着瞧了一会儿,等他擦完手,才收回视线。 她暗自心道,谢公子的手真好看。 仿佛喂她喂上瘾了,谢景昭目光在桌案上她未尝过的小吃上扫了一圈,后又拿起一块银丝糖,倾身递到她唇边。 苏窈垂眸,感觉这块糖一口吃不下。 他好似没发觉这一细节,轻声道:“试试这个。” 语气并无催促,苏窈却不好意思让他拿太久,赶紧张嘴咬掉一半。 银丝糖极其酥脆,一咬下去,糖屑跟着往下掉。 她怕脏了他干净上等的地毯,慌忙低头,看到他另一只手接在下方,将那些糖屑一并接在掌心里。 苏窈心头涌起微妙的情绪,难以形容。 口中的银丝糖化得极快,没一会儿便吃完,她稍稍往前,把剩下的一口吃下。 这一口吃得太快,苏窈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仓惶地看向他。 男人神情未变,微微低眸,拿手帕清理着掌心的糖屑。 好像方才只是她的错觉,她并没有碰到他的手指。 苏窈轻轻地眨了眨眸。 或许,真是她自己的错觉? 谢景昭将掌心的糖屑清理干净,目光再次在桌案上的小吃扫过。 未等他挑选好,身下的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苏窈身子一晃,顿时往前摔去。 她害怕地紧闭双眸,发出惊呼。 旁侧的男人反应迅敏,大手一伸,牢牢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回怀中。 疼痛并未向她袭来,苏窈心魂未定,颤着睫毛,缓缓睁眼。 她看不清他的脸,双手下意识攥着他胸前的衣襟,那精贵的锦袍皱在她的手心。 外面传来青羽慌张驭马的喊叫:“吁——” 马车不再颠簸,停了下来。 谢景昭的手臂隔着衣服贴紧她的腰身,隐隐可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 确定马车稳住了,他微微使力,托着她回到软垫上坐好,再收回手。 男人的视线在她身上看了一圈,轻声问道:“可有受伤?” 苏窈摇了摇脑袋,雪白的小脸浮起淡淡的绯红,在灯盏的照耀下并不明显。 马车外,青羽神情诚惶诚恐,道:“公子恕罪!方才有一野猫跑过,故而马车失控。” 里头传出他家殿下的声音:“无妨。” 青羽仔细从这二字中辨认殿下的情绪,似乎并没有怪罪。 他重重地松口气,忙拉紧缰绳,让冷静下来的骏马再次拉动马车,继续前往苏府。 马车内。 经过这么一突发情况,桌案上的小吃尽数掉落在地毯上,吃不得了。 谢景昭瞥了一眼,地毯被弄得脏兮兮,但未露不悦,只是对她道:“时辰已晚,下次再买来给你。” 苏窈听着,他的语气好像有点儿哄着她的意思。 可这又不是他欠她的。 她小幅度地摇摇脑袋,回道:“不用再买的。” 谢景昭侧眸看向她,她总是这般,不喜欢麻烦别人,不是她的,她一点儿也不会主动讨要。 静谧的马车内,气氛奇怪,透着几分尴尬。 苏窈试图想要说些什么,以此来缓解这过于诡谲的安静。 奈何她这会儿思绪并不清晰,脑子乱糟糟,时不时就蹦出谢公子吃东西、吐东西、或是靠近喂她的那些画面。 她想她定是困过头了,才会三番五次地想起这些画面。 好在,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谢公子侍从的声音: “公子,苏府到了。” 苏窈自己没有意识到,在听到这一声后,她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她站起身,匆匆向旁侧的男人道:“谢公子,谢谢你帮我在扇子上写字,还有给我吃的那些小吃,我很开心。” 她走了两步,又道:“不用送我,你坐着就好。” 谢景昭身形一顿,依着她,坐了回去。 他看着她行色仓皇的模样,道:“早些歇息。” 苏窈头也不回,“嗯嗯”两声,掀起帷幕亟不可待地走出去。 她的婢女比他们更早一些到达,见她出现,立即上前扶着她走下马车。 苏窈步子不停,直直朝着府中大门走去。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一愣,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 主子这是怎的了? 或许是,急着如厕? 回过神来,她们也赶紧跟着走进府中。 忽然,身后传来青羽的叫喊:“请留步。” 青羽快步追上她们,双手呈上手中的扇子,道:“苏姑娘的扇子落在马车里,有劳二位将此扇交还给苏姑娘。” 冬苓接了过来,点头道:“好。” 马车离去,苏府的大门也随之关上。 苏窈并未急着跑去如厕,进了府,便止步在院中。 身后传来冬苓的叫喊: “主子,您的扇子。” 闻言,她连忙低头,一看空空的两只手,惊道:“呀,我的扇子忘了拿!” 应是方才马车颠簸,不小心掉落了。 “主子,青羽侍从拿过来了。”冬苓来到她身旁,将手中的扇子递上。 苏窈接过扇子左右翻了翻,看着自己这把独一无二的漂亮扇子,松口气。 秋络跟在一侧,看到扇子上的字,好奇道:“奴婢瞧着这不像是主子的字,主子,这是摊贩帮您写的吗?” 苏窈轻轻摇头,唇瓣轻启,道:“不是,是谢公子帮我写的。” 冬苓秋络二人面露惊诧。 竟是太子殿下亲自写的字! 很快,她们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想想也是,太子殿下帮她们主子做的事还少吗?也不差写这么一个字。 苏窈垂眸,视线落在扇子上那个“窈”字。 好奇怪,明明是她自己的名,为何她总想起谢公子。 感到脸颊一阵热意,苏窈心一慌,忙挥动扇子,给自己的脸降温。 秋络疑惑道:“主子很热吗?” 第83章 回礼 夜幕降临,已是没有白日那般酷热难耐了,又身处院中,凉风袭来,并不会让人觉得闷热。 冬苓看向自家主子,发现主子眼神飘忽,小脸红彤彤,瞧着有几分像是午时中暍的模样。 她连忙担忧道:“主子可是身子不适?奴婢这便去请郎中来!” 说着,冬苓就要转身往外跑。 苏窈伸手拉住了她,眨眨眼眸,心虚道:“冬苓,我没事,就是有一点热。” 她欲盖弥彰,另一只手挥动扇子的速度快了些,呼出一口气道:“今天真的好热吼。” 冬苓与秋络二人对视一眼,再瞧自家主子的面容,除了那张漂亮的小脸红得有些异样,唇红齿白,眸眼透亮清澈,气色极好。 她们安下心,只要不是主子身子不适便好。 苏窈怕被她们瞧出自己在想谢公子,左右望了望,忽地发现,厅堂内的桌案上放了好些东西。 她“咦”了一声,纳闷地问道:“那些是什么?” 秋络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看去,笑着回答道:“主子,那些是谢公子命奴婢们买给您的。” 苏窈茫然地眨了眨眸,她一晚上都与谢公子走在一起,谢公子何曾吩咐过她们了? 她迈开步子,好奇地走进厅堂。 桌案上摆放的,皆是她方才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摆摊玩意,吃的玩的,满满一桌,差点放不下。 苏窈惊愕地瞪圆了眼,不敢置信,红唇微微张开,道:“都是谢公子让你们买的?” “是的,主子。”秋络笑道:“谢公子说,只要是主子喜欢的,便买下来。” 原话是青羽说的,但他是太子殿下的侍从,没有太子殿下的吩咐,青羽自是不会擅作主张。 苏窈怔然。 光是手中这把独一无二的漂亮扇子,以及方才在马车内谢公子给她吃的那些食物,她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再看到眼前的这一桌,苏窈心跳怦怦。 冬苓见时辰不早了,便福身道:“奴婢先去备水,给主子沐浴洗漱。” 秋络陪在自家主子旁侧,见主子迟迟不语,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可是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苏窈自己也说不明白,她的脑子很乱,画面闪过许多,偏偏都是谢公子。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秋络,这些花了很多银子吧?” 秋络一听,忙答道:“主子,这些银子对谢公子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主子莫要觉得有负担。” 生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秋络再道:“谢公子买这些送给主子,只是想主子开心些,主子开心,谢公子便开心。” 她就怕自家主子一个想不明白,非要同谢公子算得清清楚楚,那就太伤谢公子的心了。 苏窈却没秋络想得这般复杂,谢公子家缠万贯,定不会为一点银子烦心。 只是她下意识觉得这一桌花费不少银子,若她想给自己这么大方,还得赚上好些银子才舍得。 苏窈轻轻地叹口气,这事也提醒了她。 虽然日常花销用不上银子,有谢公子帮忙,但她还得是找门差事,否则等哪一天谢公子忽然醒悟,不再给她包揽膳食,那她就要带着夏花冬苓秋络她们一起饿肚子了。 秋络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谨慎道:“主子若不喜欢,奴婢便将这些送还给谢公子。” 苏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摇头:“我没不喜欢。” 听到秋络的后半句话,她再皱了皱鼻子,道:“你要是还回去,说不定谢公子还同我生气,千万不可这样做。” 送了她就收下吧,另外想些法子回礼便好。 直到冬苓来唤,苏窈才让秋络把谢公子送的一一收好。 沐浴更衣完毕,浑身轻松又凉爽,待乌发干透,苏窈便躺上床准备歇息。 冬苓秋络二人熄灭灯盏,安安静静地退离,轻轻地关好房门。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待她们离开,苏窈小心地将旁侧的扇子拿起,看不清扇子上面的字,但她的脑海中已是将那个字记得清清楚楚。 谢公子也有一把扇子,他也会像她这般,一看到扇子上的字,便想起自己吗? 忽地,苏窈拿着扇子捂住自己的脸,喃喃道:“我怎的又想起谢公子了?” 她深呼吸,缓住自己的情绪,可脑子里又开始冒出谢公子靠得极近的画面来。 苏窈慌忙将扇子拿远一些,放在枕头最边边的位置上,小声道:“定是这扇子有问题。” 也或许是她困了,脑子不清醒,等明日睡醒便好了。 与此同时。 将近深夜,外饰低调的马车避开耳目,停在太子府侧门。 “殿下,到太子府了。” 青羽安静地站在旁侧,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家殿下从马车内下来。 他略感纳闷,低声唤道:“殿下?” 青羽依然没听见里头传来动静。 许是自己叫喊的声音太小,殿下未听得清? 顿了片刻,他毕恭毕敬地挑起帷幕。 青羽无意想往车厢内窥探,奈何殿下太过安静,是以,他抬起头,小心地望去。 车厢内,面容清隽的男人坐在靠右的软垫上,他微微垂眸,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手中的扇子,旁人旁事皆被他屏蔽。 无人知晓他此刻沉浸在怎样的回忆中。 青羽暗暗心惊,立即低头。 他再次唤道:“殿下,到太子府了。” 声音比之前更加小声,似是担心自己的出声惊扰到他家殿下。 少顷,青羽的眼余终于瞧见他家殿下起身。 他护着殿下走下马车,耳边随之传来他家殿下的一声吩咐: “让夏显逸来一趟。” 青羽一愣,询问道:“殿下,现在吗?” 谢景昭步子一停,好像才意识到此刻的时辰已晚。 现下去唤夏显逸过来,的确过于不寻常。 想到要交代夏显逸办的事不可拖延,他拧了拧眉心,道:“罢了,不必他来。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夏府——” 青羽垂首听令。 待他家殿下将事情说完,他恭敬地应道:“是,殿下。” 青羽并未跟进太子府中,止步在侧门外。 脚步声远去,他再抬头,目送着殿下走远。 隐约之间,青羽看到殿下一只手拿着扇子,另一只手拿着丝帕。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总感觉殿下今日心情极好,连马车不慎颠簸,殿下也未怪罪他。 此刻,他家殿下的背影看上去也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直到见不着殿下的身影了,青羽将马车停到别处,再安排人清理车厢。 桌案上原先摆放的小吃尽数掉落在地,只剩下几颗山楂核。 - 翌日。 苏窈用过早膳,坐上马车前往私塾。 昨夜睡得比平时要晚,此刻的她昏昏沉沉,感觉站着都能睡着。 秋络将桌案挪至一侧,把软垫拼在一起,对她道:“主子先躺着眯一会儿,到私塾了,奴婢再唤您。” 苏窈没拒绝,身子往软垫上一倒,双眸闭上,没一会儿便入了梦香。 夏花不急不缓地拉着缰绳,马车平稳地往前驶去,偶尔颠簸,也是极其细微,只些许地晃动,反而让苏窈睡得更舒服了。 冬苓秋络二人蹲守在旁侧,不敢松懈,以免自家主子一个不小心摔落。 软垫之上,少女眸眼紧阖,因是侧睡的姿势,半边脸颊的软肉往里陷入,红唇受到挤压,微微嘟起,偶尔轻轻动了动,似乎梦见了什么。 苏窈昨夜无梦,这会儿只是短暂地睡个回笼觉,却一下子被拉进梦境中。 她身处马车内,旁侧倏地出现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 男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吓得只想立刻跳下马车。 男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熟悉的声音沉沉地响起:“是我。” 是谢公子。 她紧绷的神经刚放松下来,又听他问道: “真的不爱吃有核的东西吗?” 在他深沉的注视下,她慌了神,眼眸心虚地眨动。 男人靠近她,道:“再吃一颗糖葫芦吧,我知道你喜欢吃。” 他的手中莫名多出一串糖葫芦,那张薄唇轻启,又道:“我喂你,别脏了手。” 紧接着,他慢条斯理地咬下一颗。 她浑身僵住,脸颊滚烫,双眸瞪得圆圆大大,眼睁睁看着他咬着那颗糖葫芦,朝她逼近。 等等!怎么是用嘴喂她?这怎么可以? “不……”苏窈猛地从梦中惊醒,整个人一下子坐直起来,神色慌张地喊道:“不可以这样!” 冬苓秋络同时被她的动作惊到,连忙上前,道:“主子可是做噩梦了?” 苏窈红唇微张,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小脸红彤彤,不知是被梦里的男人吓的,还是过于羞愤而双颊烧红。 她懵懵地呆坐着,一会儿后才缓过来,摇摇脑袋,道:“我没事。” 冬苓拿出手帕,擦拭去自家主子额角上的汗,尽管不知道主子梦见了什么,但她还是轻声哄道:“主子别怕,只是梦而已。” 想着主子反应这么大,秋络也跟着安抚道:“梦往往是相反的,主子不用担心。” 苏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将自己从那诡异的梦中抽离。 是啊,梦是相反的,事实上,谢公子只是用手喂她而已,没有像梦中那般离谱。 她恍惚地坐在软垫上,小脸慢慢恢复原来的雪白,潋滟的双眸却难掩疲惫。 只要与谢公子有关,她就变得不正常了,她以前根本不会这样的。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传进夏花的声音:“主子,私塾到了。” 秋络见自家主子脸色仍是难看,她忧心忡忡,小声道:“主子若是不适,今儿便先不上私塾了,奴婢去同陆先生告假。” 苏窈轻轻地摇了摇脑袋,道:“不用,我歇一歇就好了。” 她还惦记着要问一问栀澄,知道不知道谢公子的大名。 再顺便,就是顺便地问一下栀澄,自己的这种症状是不是不太正常? 在苏窈看来,江栀澄比她聪明,也比她懂得更多,说不定还会知晓自己这种不正常,应该如何治。 秋络犹豫着,到底是没再劝,免得主子嫌自己烦人。 在马车内缓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苏窈才起身走下马车,在自家婢女们的目送下,进了私塾的大门。 苏窈来得不算最早,部分学子已经坐在他们各自的桌案前开始低声地诵读了。 她看向江栀澄的位置,阒其无人。 以往江栀澄也是迟迟才到私塾,苏窈便先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坐好,拿起书卷读阅。 忽地,私塾外传来一阵声响。 苏窈回头望去,是陆先生来了。 一名婢女拦住陆清安的去路,在同他禀报着什么。 紧接着,他往江栀澄的桌案望了一眼,轻轻颔首。 待那名婢女离去,陆清安踏进私塾,行至台前,开始他今日的授课。 苏窈回头看向江栀澄的桌案,错愣地眨了眨眸。 栀澄今日告假了? 看情况似乎是这样没错。 苏窈瞬间打蔫儿了,垂首低眸,雪白的小脸无精打采。 一边因江栀澄的告假而担忧她是不是生病了,一边因不能请教江栀澄一些问题而感到失落。 直至午歇,苏窈还是提不起劲儿。 陆清安有所察觉,唤她来到旁侧,温和地询问道:“苏姑娘可是身子不适?不若先回府歇息,明日再来。” “没有不适。”苏窈眉心紧蹙,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道:“先生,栀澄她今日不来了吗?” 陆清安道:“是,她的婢女早前过来递了话,江姑娘不慎受凉,需告病三日。” “这么严重?”苏窈呼吸一窒,慌了神,道:“可是昨夜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 陆清安温声安抚道:“苏姑娘莫要担忧,想必她很快便会痊愈。” 昨夜是还好好的,今日这般突然,他猜测,估摸是因昨夜同他游街一事,被她的家人罚了禁足反省,而非真的身子不适。 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是以陆清安没有过于担心。 苏窈神情踌躇,思忖着要不要问一下江府的位置,等散学后去看望一下她。 倏地,虚掩着的私塾大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的动静,惹得众人齐齐转头望去。 晨早刚告了病假的学子,前一刻刚提起的江栀澄,此刻精神焕发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第84章 万一用得上 其余学子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继续享受短暂的午歇时分。 江栀澄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看到苏窈、陆清安他们的身影,立刻朝他们走来。 她先同陆清安道:“今日迟了时辰,先生莫要怪罪。” 陆清安望着她,略一闪过讶异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从容,温和道:“不会。江姑娘身子好些了?” 江栀澄哪有病人的姿态,声音爽朗地回道:“我好着呢,翻墙比以前还快了一些!” “无事便好。”陆清安轻轻颔首,随即寻了借口离开。 苏窈上上下下瞧着江栀澄,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道:“栀澄,你的婢女给你告了三日的病假呢,你真的没有生病吗?” “假的,我没有生病,是我爹生气了,故意不让我来私塾。” 江栀澄微微弯身,拍了拍裙摆上面沾到的灰尘,解释道: “我爹觉得我昨日堵在陆府门口,逼着陆清安同我游街,实在丢他的脸,今儿一早把我关在偏院内,说三日过后,再让我出门。” 苏窈懵懵地眨了眨眸,道出一个事实:“但是你还是出门了。” 提起这事,江栀澄骄傲地仰了仰下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墙壁,道:“偏远的墙同那面墙差不多高,垫张桌案就翻出来了,易如反掌!” 苏窈顺着望向那面墙,瞧着一点儿不“易如反掌”。 江栀澄见她愣愣地盯着那面墙,以为她是想学,连忙道:“苏窈,你不会翻墙吗?不会的话,我晚些可以教你!” 话音刚落,一道咳嗽声从旁侧传来。 江栀澄回头,对上陆清安的视线,似乎隐隐含着反对。 她问道:“怎么?我不能教苏窈翻墙吗?” 陆清安皱了皱眉,道:“这是很危险的行为。” 若苏姑娘不慎摔伤了,太子殿下怪罪下来,一整个江府都抵不住太子殿下的一句话。 江栀澄却没听出他话中有话,反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再开心道:“你这是担心我啊?” 陆清安:“……” 他敛住神情,否认:“不是,江姑娘莫要误会。” 江栀澄撇了撇嘴,哼一声,再道:“哦,那你管我!我就要教苏窈翻墙!多一技在身总归是好事,以后若是也被禁足在府中,还能翻墙出来玩呢!” 陆清安:“……” 苏窈在一旁听着,暗暗心道,她这辈子应该都用不上翻墙这个技能。 她的苏府加起来就住了四个人,夏花冬苓秋络她们也不可能将自己禁足在府中。 江栀澄拉住苏窈的手,往她们的桌案走去,一边道:“苏窈,你想不想学翻墙?你想的话,等散学了,我就教你!” 苏窈不忍心浇灭她的热情,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脑袋,道:“也可以学的。” 她说得也没错,多一技在身总归是好的,万一有个万一,用得着翻墙这一技能呢? 江栀澄开心极了,道:“好!那等散了学,我亲自教你!” 坐回各自的桌案前,江栀澄“啊”了一声,倾身往她那边靠过去,道:“对了,苏窈,今日我翻墙也要来私塾,是想跟你说——” 忽地,台上的陆清安握起镇纸,拍了拍桌,提醒各位学子午歇结束。 江栀澄略感遗憾,将话头止住,改口道:“苏窈,待散学了,我再同你讲。” 苏窈点了点脑袋:“嗯嗯。” 她也正好有事要问栀澄,等散学一起说。 酉时一到,私塾准点散学,虚掩的大门打开,学子们陆陆续续往外走。 江栀澄有意想等其他人走了再跟苏窈大谈特谈,是以先拉着苏窈来到墙壁下方,手脚并用,试图教会她翻墙。 苏窈乖巧地站在一旁,态度端正地看着她踩上桌案,抓着墙壁上方的檐缝,双脚蹬着蹬着便爬到了墙壁上。 江栀澄小心地抓紧檐缝,往下看向苏窈,道:“你看,很简单的。” 苏窈目瞪口呆,认真道:“栀澄,我觉得这一点儿也不简单。” “熟来生巧嘛,你第一次爬肯定害怕,多爬几次就简单了。” “那,那要怎么下来?” “更简单了,直接跳下去就好了!都不用桌案的!” 说着,江栀澄朝她挥挥手,道:“苏窈,你退后些,免得砸到你了。” “哦,好。”苏窈依言地往后退了几步,仰头看她。 下一瞬,江栀澄干净利落地从墙壁上跳了下来,落地时踉跄一下,勉强没摔伤自己。 她拍拍裙摆,得意道:“看,这不就下来了?是不是超简单的?” 苏窈:“……” 于她而言,这是充满挑战性且具备一定危险性的行为。 “来,苏窈,你试试。”江栀澄刚要上前拉着苏窈尝试一下,不远处传来一声遏止: “不可。” 陆清安难得语气严肃些许,望向江栀澄,似要训斥,隔了一会儿,还是没将狠话说出,只是道:“周围无一防护措施,若是摔伤,你可承担得起后果?” 江栀澄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心慌,说出的话也少了些底气,小声道:“我这不是在旁边护着吗?” 陆清安皱了皱眉,知晓她这性子劝不来,转头看向苏窈,道:“苏姑娘,时辰不早,想必您的婢女已经在大门外等候已久了,请回府吧。” 苏窈望一眼私塾大门的方向,小脸露出犹豫的神情。 其他学子皆已离开,若她再在私塾内耽搁,怕是冬苓她们要担心了。 江栀澄见她有所为难,立刻放弃继续教她翻墙一事,拉着她往私塾门口走去,道:“陆清安说得对,我们下次再学这个。” 临踏出私塾门槛,江栀澄回头看一眼陆清安,便见他仍是端着一副严肃的模样盯着自己。 以往他总温温和和的面目示人,难得看他这般。 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即便如此也是好看极了,真是赏心悦目。 走出私塾,冬苓秋络二人即刻迎了上来,双双脸色皆是担忧不止。 “主子可是碰上什么事了?今儿晚了好些才出来。” “奴婢好生不安,以为主子是怎的了。” 苏窈连忙安抚道:“我没事,就是同栀澄玩了一下下,你们别担心。” 冬苓秋络二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家主子,确认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江栀澄今日是翻墙逃出来的,许是还未暴露,江府并没有派人过来接她。 她看了看苏窈家的马车,心中忽地萌生出一个绝妙的想法。 “苏窈。”江栀澄悄悄拉着苏窈的手,小声问道:“我可以去你家中住上几日吗?我爹正生着我的气,我若回府,说不定又被关在偏院里出不来了。苏窈,你府上还有空房吗?没有空房,我睡院子也行,反正近日闷热得很,总归冻不死我。” 苏窈听得一愣一愣,又觉得她有点儿可怜,眨了眨眸,道:“也,也不是不可以,还有空房的,你不用睡院子。” “太好了!苏窈,你真真是好人!”江栀澄一边夸,一边跟着她坐上了她家的马车。 一进车厢内,江栀澄面露惊诧,道:“苏窈,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普通人。” 苏窈疑惑地看向她。 江栀澄摸了摸马车内壁,再摸了摸软乎的坐垫,道:“你真的好低调啊,马车外瞧起来平平无奇,内饰却都是顶级的,比我家的马车还要更上等呢!” 冬苓秋络二人站在一旁,听到她的这句话,同时互相对视了一眼。 她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样担忧且复杂的情绪。 江姑娘对马车内饰这般了然,对其他方面,应该也是知晓不少。 江栀澄说完那句话,又看到桌案上摆放的糕点。 她凑上去,震愕地瞪大了眼,道:“蛋黄千层糕、八珍糕、金糕、双色马蹄糕、如意卷……” 苏窈以为她是馋了,将糕点稍稍往她那边推去,道:“你尝尝?这些可好吃了。” 江栀澄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道:“苏窈,你平日经常吃这些糕点吗?” 她上次吃到这些糕点,还是在宫中宴会上吃的,平日里,江府虽有安排糕点,却也只是一些做工简单又常见的,只有重要时日,才会做些精致繁琐又昂贵的糕点。 “嗯嗯,是谢公子让人送来的。”苏窈没有隐瞒,解释道:“之前我救过谢公子,谢公子为了要报答我,便日日送些膳食给我。” 江栀澄一听,感觉脑袋里好似发出了“嗡”的一声响。 此时此刻,她可以确定,并且万分确定,苏窈的谢公子,便是当今太子殿下。 除了太子殿下,她想,没有哪个府会奢侈到日日安排精致昂贵的糕点,还仅仅只是糕点而已。 再看这辆外表低调内饰豪华的马车,定也是太子殿下为苏窈安排的。 恍惚之间,江栀澄脑海里响起不久之前陆清安同她说过的话: “——你可承担得起后果。” 很明显,种种迹象表明,太子殿下对苏窈是非常在意的。 若苏窈有个什么意外,太子殿下怪罪下来,整个江府的存活,皆在太子殿下的一声令下。 江栀澄身形一晃,怔然许久。 苏窈见她突然间安静了下来,纳闷道:“栀澄?你怎么啦?” “我,我……”江栀澄缓了缓神,表情却有些僵硬,不复之前面对苏窈时的轻松自在。 她艰涩地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苏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苏窈爽快地点了点脑袋,道:“可以呀,你问吧。” 江栀澄努力用最委婉的话语,问:“苏窈,你的谢公子,可是来头不小?” 苏窈一听,没有半点迟疑,答道:“是呀,谢公子是谢府家的公子,谢公子之前还同我说过,他爹是朝廷官员。” 说着,她稍稍往前靠近江栀澄,小声道:“我觉得谢公子他爹,应该是在朝廷里当大官的!” 江栀澄下意识道:“何止大官……” 太子殿下他爹,那可是皇上。 可是,怎么还有个谢府?哪里来的谢府? 江栀澄感觉脑子快要不够用了,她眉头紧皱,满是不解,谨慎地问道:“苏窈,京城里有谢府吗?” 苏窈十分笃定地回答:“有呀,昨日我刚去谢府找过谢公子呢。” 江栀澄头要炸了。 她见过苏窈口中的谢公子,长得同太子殿下十分相像,这位谢公子能日日送苏窈精致的糕点,家世定不简单,分明与太子殿下对上了。 可苏窈说起的谢公子,怎的又不像是太子殿下,反而好像只是个稍微阔绰些的富家公子爷? 江栀澄放弃了,一时之间,自己根本想不明白。 她身心交瘁,叹口气。 罢了,等明日她去找陆清安再问一问,他今日三番两次阻止自己教苏窈翻墙,许是早就知道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江栀澄看一眼桌案上的糕点,纠结再三,还是没敢动手去吃。 苏窈见她不吃,便忍住馋意,想着回府了再去吃,不然就自己一个人吃,怪不好意思的。 马车内的安静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苏窈倏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旁侧的江栀澄,道:“对了,栀澄,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江栀澄勉强提起几分精神,好奇道:“什么事啊?” 她眨了眨眸,微微歪着头,问道:“就是,我昨日见你好像认识谢公子,那你知道谢公子叫什么名儿吗?” 这话一出,江栀澄又感到震惊,诧异道:“你,你不知道你的那位谢公子叫什么?” “嗯,以往都是谢公子谢公子地唤他。”苏窈略微感到赧然,雪白的小脸浮起尴尬的神情,她小声解释:“昨夜我有问了一下,但谢公子没说,我只知晓,他名字中有个昭字。” 江栀澄瞪大了眼,一下子便想到了当今太子殿下的名讳。 谢、景、昭。 好了,这下不用想着去问陆清安,答案明了可见。 江栀澄脑袋再次嗡嗡响。 她看向旁侧的苏窈,眼神复杂。 这些日子同苏窈相处,江栀澄已是清楚她的性子,温软良善,不曾对他人过分揣测,不像自己,一有什么陌生人出现,便下意识对他们抱有疑心。 怕是苏窈从未意识到她口中的谢公子,便是太子殿下。 江栀澄抿了抿唇,慢慢开口道:“苏窈,你的谢公子……” 马车停下。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打断,语气急切:“主子,到了。” 江栀澄话头一顿,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看两个婢女,脸色变了又变。 她面容透着几分惨白,忽地伸手拉住苏窈的衣袖,问道:“苏窈,她们、她们也是谢公子送给你的婢女?” 第85章 出乎意料 苏窈极其爽快地点点脑袋,回答她:“是呀,冬苓秋络以前是谢公子家的婢女,谢公子把这座大院子送给我后,便让她们跟着我了。” 江栀澄懵了,不解地问道:“什、什么大院子?” “就是我现在住的苏府,也是谢公子送我的。” 苏窈先下了马车,继而,江栀澄也跟着她走下马车。 眼前,便是苏府,苏窈住的大院子。 这一路下来,江栀澄接收了许多她无法理解的消息,此刻又多了这么一座大院子。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颤着道:“苏窈,你的谢公子竟送了你这么多的东西?” 吃、住、行,全送了个透。 苏窈连忙解释道:“谢公子送我这么多,是因为他要报答我。” 若不是她先救了谢公子,谢公子才不会这般报答她呢。 虽然后来谢公子说,他对她有意,但那是后来的事了,与报答她是两回事。 “可是,昨日乞巧节,你们一同游街。”江栀澄说出的是问话,但语气十足的笃定:“谢公子难道对你无意吗?” 苏窈原先雪白的小脸顿时慢慢染上了一层绯红,她害羞地眨了眨眸,小声道:“以前是无意。” 她还做不到亲口说出谢公子对她有意一事,光是想想,她便羞得想躲起来。 江栀澄一听,惊道:“谢公子同你示爱了?!” “示爱”这一词过于直白,苏窈忍不住握紧手心。 她小脸通红,轻软的声色透着羞窘,道:“不,不算啦,只是我好奇,就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他,他承认了。” 江栀澄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情不自禁地喊出尖叫声。 但是她已经在心里疯狂尖叫了。 苏窈同她的谢公子一事,完全超乎江栀澄的意料之外了。 以为苏窈知道谢公子是太子殿下,可苏窈并不知。 以为太子殿下送给苏窈那么多东西,是已经把苏窈当成外室养着了,可事实是,太子殿下想报答苏窈。 以为太子殿下对苏窈如此明显的偏爱,苏窈不知,可苏窈亲口问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承认了。 江栀澄这下勉强得以理清,苏窈知晓她的谢公子对她有意,但不知晓她口中的谢公子就是太子殿下。 而为何苏窈不知晓,那便是太子殿下有意隐瞒,还有重要的一点,太子殿下更想以“谢公子”的身份同苏窈相处。 一切串起来合理之后,江栀澄再次捂紧了自己的嘴巴。 她看过那么多的话本,都不如苏窈同她的谢公子之间的事来得激昂亢奋。 这可比话本刺激多了!还是真实发生的!甚至是太子殿下! 若是能把苏窈同她谢公子的事情写成话本,定会卖得火爆。 江栀澄的情绪起起伏伏,皆是剧烈,在这一刻,她恨不得可以拉个人好好倾诉一番。 她看看身旁苏窈的两个婢女,一瞬间又冷静了下来。 不对,那这样说起,苏窈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太子殿下的掌控中? 仿若一盆冰凉的冷水从头浇到尾,江栀澄遍体生寒。 这般情况下,她何曾敢对苏窈说谢公子便是太子殿下。 身后的马车被移至苏府门口旁侧,马匹发出“哧哧”的呼吸声。 江栀澄下意识望去,看到苏窈的另一个婢女。 她悄悄拉住苏窈的衣袖,指了指那个婢女,谨慎地问道:“苏窈,她以前也是谢公子府中的婢女吗?” 苏窈顺着望去,随之摇了摇脑袋,答道:“不是哦,夏花是我自己花银子买的,夏花超厉害的,什么都会。” 闻言,江栀澄的表情缓和了些许,太好了,苏窈有对她忠心不二的婢女。 她跟在苏窈身后,慢慢朝着苏府大门走去,一边左右瞧望。 这么一望,江栀澄又一次傻眼了,她慌张地收回视线。 苏府右侧,是戒备森严的太子府,两两之间,竟只隔了一条巷子。 江栀澄的双脚发软,差点跌坐在地,手急忙扶住厚重的大门。 苏窈停住步子,回头一看,赶紧走到她的身边,担忧地蹙着眉心,道:“栀澄,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你的脸看起来好苍白。” “我、我……”江栀澄寻不到一个好借口,战战兢兢地道:“苏苏苏窈,你可知,你的苏府隔壁,便是太子府?” “嘘!”苏窈吓得伸手捂了捂她的嘴,紧接着手忙脚乱地扶着她走进府中。 待冬苓秋络她们关好了大门,苏窈才松开手。 她神色恓惶地对江栀澄道:“你不要说出去啊,谢公子送我的大院子在这儿,我也不想住在太子府旁边,可是我没得地方住了。” 说着,苏窈瘪了瘪嘴,眼眶不由得泛红。 苏家村留给她的记忆太过可怕,她不敢回村里了,就怕哪天村民又发起疯,或是她的姑母突然又要抢她的房屋。 虽然住在太子府隔壁非常的危险,但她只需要别碰上太子殿下,就不会有危险。 更何况,太子殿下哪是她这种普通平民百姓能碰上的?她当初在太子府中当差,也没见到太子殿下一面呢。 当知晓自己住的这座大院子就在太子府旁边,苏窈当机立断,再三叮嘱冬苓秋络夏花三人,不可以往太子府那边走一步,连近日上私塾,她也是吩咐夏花往右侧走,该绕路就绕路,反正她是死也不会从太子府那边经过。 江栀澄听着,又觉得纳闷,她望了望这座府邸,看起来安安静静,好似就住了苏窈跟她的几个婢女一样。 她万分不解,问道:“苏窈,那你的父母呢?” 苏窈垂了垂眸,声音低了下去:“我爹娘早在我年幼时便过世了。” 江栀澄:“……” 她现在扇自己一巴掌还来得及吗? 江栀澄懊恼地闭了闭眼,抬手往自己的嘴巴打了一下,忙道:“对不起,苏窈,我,我只是……我……对不起,苏窈,你要不打我吧。” 苏窈抿了抿唇,轻轻地摇头,道:“没关系啦,你又不是故意的。” 江栀澄低下头,越是听她这般宽容,内心越是难堪。 没等苏窈先落泪,江栀澄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抹着眼泪道:“苏窈,我之前还一直问你父亲是谁,对不起。” 苏窈一听,凑近她的脸,“你哭啦?你别哭呀,我说了没关系的。” “呜呜呜……我真坏,我当初不该怀疑你说谎,是我不对。” 江栀澄越说越是哭得厉害,回忆第一次见到苏窈时的画面,自己纠缠着苏窈,非要让她说出她的父亲是谁,这不明摆着在别人的痛楚上反复踩踏吗? 好歹是苏窈,才没跟她计较,换其他人,早该打她骂她了。 苏窈摸了摸胸襟,没找到手帕,忙与冬苓秋络拿了一条手帕,再递给江栀澄,一边忍不住为自己澄清道:“我没说谎哦。” 江栀澄接过手帕抹了抹眼泪,哽咽着:“我知道,是我自己把你想得太坏了,对不起,苏窈。” 苏窈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别哭啦,我原谅你。” 江栀澄哭哭啼啼,一边又忍不住道:“苏窈,你这就原谅我了?你这也太容易原谅别人了,这样不好。” 苏窈轻轻的“啊”了一声,这事早就过去了,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她还是哭个不停,苏窈犹豫了一下,重新道:“那,那我先不原谅你?” 江栀澄擦擦眼泪,抽泣地问她:“呜呜……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苏窈:“……” 原谅不好,不原谅也不行,这要她怎办? 江栀澄抬起泪眼,道:“苏窈,要不我给你当几日婢女吧,就当是向你赔罪了。” 苏窈忙不迭地摇头道:“不要,我有夏花,有冬苓秋络她们就够了。” 提起她们,江栀澄转头看向旁侧她的两个婢女,小声嘀咕道:“也是,我才不跟她们一起当婢女。” 在江栀澄看来,她们的存在就是偷偷把苏窈的一举一动,通通禀报给太子殿下。 冬苓秋络二人悄悄对视一眼,明确地感受到江姑娘对她们的不满意,但现下的情况,她们无法为自己辩驳,毕竟她们也的确隐瞒了自家主子一些事情。 突然,紧闭的大门被人敲响。 冬苓福身道:“主子,奴婢去瞧瞧是何人来。” 她跑到大门前,先打开小洞往外头看,是一位陌生的侍从。 侍从客气道:“小的是江府下人,奉我家老爷命令,前来接小姐回府。” “稍等。” 冬苓回到自家主子面前:“主子,是江府的下人,说要接江姑娘回府。” 苏窈拉了拉江栀澄的衣袖,道:“栀澄,你先别哭,有人来接你回府啦。” 江栀澄哭声一噎,神色惊慌:“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这儿来了?” 以往她翻墙离府,至少也得是天黑了才会被重新“抓”回去,今日太阳还未下山,直接寻到苏府这儿来了。 江栀澄不免怀疑,是不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什么? 她心里头多少也是忌惮太子殿下的,更害怕家人无辜受她牵连。 思及此,江栀澄赶紧擦擦眼泪,同苏窈道:“苏窈,我下次再给你赔罪,我得回去了。” 苏窈蹙起眉心,语气担忧:“那你爹还生你的气吗?你回去后,你爹会不会又把你关起来?” “小小偏院,关不住我的,大不了我再翻墙便是。” 江栀澄怕耽搁太久,招惹太子殿下的疑心,匆匆道:“苏窈,明日私塾见!” 话音一落,她快步朝着门口跑去,不等冬苓打开门,自个儿开了门就往外面走。 前脚刚踏出门槛,江栀澄猛地想起什么,回头望了望,没看见她想找的人。 她连忙问苏窈:“苏窈,你那个叫夏花的婢女在哪里?我想同她讲一句话。” 苏窈抬头望向屋顶,唤了一声:“夏花。” “主子,奴婢在。”夏花应声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定在自家主子面前。 苏窈对她道:“栀澄她有话要跟你说,你去看看吧。” “是,主子。” 夏花转身,来到江栀澄面前,声音冷冷淡淡:“江姑娘。” 江栀澄眼睛瞪大,看了看屋顶,再看了看她。 自己从墙壁上跳下来,好几次都差点崴到脚了,苏窈的这个婢女,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飞了下来? 难怪苏窈说她的夏花很厉害,果真是厉害极了! 江栀澄暗暗崇拜,随之记起正事,再小声地对她道:“夏花,你千万记着,若苏窈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告知我。” 尽管她得罪不起太子殿下,但如果太子殿下要对苏窈做些不好的事,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夏花面无表情,看她片刻,才点了一下头:“好。” 江栀澄认真地叮嘱道:“你是苏窈买来的,你的主子只有苏窈一人,要护好苏窈!不可背叛苏窈!不然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夏花仍旧只应她一字:“好。” 事情交代完,江栀澄这才来到自家的马车前,走上马车。 帷幕一挑起,便看到里面坐了一人,她抬头望去,立即心虚地眨眨眼,小声唤道:“爹……” 国子监司业江至舟年近半百,江栀澄是他最小的女儿,是以被宠得有些骄纵,但到底是些小打小闹,江至舟未曾过多严厉地教导。 他的女儿非要去陆清安的私塾,他允了;他的女儿看上陆清安一事传得众所周知,他也不怒;甚至是乞巧节当日,他的女儿非堵在陆府门口逼着陆清安同她游街,他也没当一回事。 今日一早,太子殿下的侍卫突然到访江府,明里暗里让他管好自己女儿的嘴,江至舟惶恐,情急之下,便以陆清安一事为由,让人将她关在偏院,免得惹怒了太子殿下。 原是想等今晚回府再同女儿了解详细,不曾料,她竟翻墙出逃。 江至舟这才连连追到苏府,亲自接她回府。 待江栀澄乖乖地坐进马车里,马车缓缓朝着江府行驶。 约莫安静了一炷香,江至舟憋不住,率先问道:“你可有与其他人说起太子殿下的事情?” 江栀澄猛地倒吸一口气,诧异问:“爹,您怎……” 原以为她爹是因自己翻墙一事才寻来,现在一听她爹突然提起太子殿下,江栀澄脸色煞白。 她一顿,紧紧握住她爹的手臂,问道:“爹,是不是太子殿下找您了?” —— (题外话题外话: 我买了一张新封面,大家觉得是原来的封面好,还是把封面换成这一张新的咧?) 第86章 苏姑娘是殿下的女人 (题外话题外话:听大家的!封面不改,保持原来的~) —— 江至舟表情严肃,语气凝重:“太子殿下今早尚未怪罪,但是——你现在老老实实地说,你可有同其他人说起太子殿下的事情?” 江栀澄马上摇头,道:“我没有!爹,我真的没有,我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最后我没有说。” 此刻,她不禁感到后怕,若自己方才不小心同苏窈说了太子殿下的事,是不是她的家人就会因自己受到牵连。 江至舟皱眉,盯着她问:“当真?” 江栀澄举手发誓,认真道:“真的,爹,我一个字也没说。” 见她这般信誓旦旦,江至舟严肃的面容有所缓和。 虽然皇帝已经立二皇子为储君,但朝廷之事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风平浪静,江至舟只想护家人周全,安安稳稳渡过。 他重重地叹口气,看着气性尚还稚嫩的女儿,没提及朝廷的事,只是道:“你啊,同陆先生一事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涉及到太子殿下,你万不可任性而为。” 江栀澄乖乖地点头:“爹,我知晓的。” 总归是顾及到家人,她再怎样也不能弃家人不顾。 江至舟看她态度端正,内心感到欣慰,他转移开话题,问道:“那位苏姑娘是什么来头?” 前阵子有听下人提到,他的女儿跟这位苏姑娘走得近,到底是姑娘家之间的事,江至舟并未过问,也未去打听。 现下,这位苏姑娘同太子殿下羁绊颇深,让他有些好奇。 没等她的回答,江至舟已经把苏姓的官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紧接着,他脸色一变,忐忑问道:“这位苏姑娘,莫不是苏副都统的千金?” “爹,您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江栀澄憋着笑意,随之神情稍显严肃,小声道:“爹,苏窈不是苏副都统的女儿,苏窈说,她的父母在她年幼时便过世了。” 江至舟表情僵住:“啊……” 这一答案始料未及。 他摇头叹气:“可怜的孩子。” “爹,因为这一事,我之前冒犯了苏窈,所以,我想同苏窈赔罪。”江栀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语气半是乞求,道:“爹,您能给我些银子吗?” 她仔细想过了,苏窈吃住行皆有太子殿下承担,根本无需她多此一举,而银子这东西,任谁都喜欢,是以,她决定拿银子去给苏窈赔罪。 江至舟一听她这么说,便知她定是出口伤人了,他皱了皱眉,道:“多少银子?爹会让人从你日常支出里扣除,以免你不长记性。” 江栀澄竖起一根食指,扬起讨好的笑,道:“爹,一百两就好。” 江至舟眼皮狠狠一跳:“你这是把人得罪得多狠?一百两?” “爹,五十两真有点少了,一百两勉强刚刚好。”江栀澄露出同情的模样,道:“苏窈她很可怜的,无父无母,一个人带三个婢女,我方才进她府中,空空荡荡,啥也没有,可即便如此,我说要去她府中住几日,她立刻就同意了,还说不用我睡院子,有房给我睡。” 江至舟:“……” 听着是位可怜又心善的小姑娘。 江栀澄又是拉了拉他的衣袖,道:“苏窈还跟我同岁,爹,您想想,要是您和娘亲过世了,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是不是超可怜的?” “行了行了,爹跟你娘亲还好好着呢。”江至舟瞪了她一眼,接着道:“回府后,去跟管家拿。” “谢谢爹!爹您人真好!爹您放心,我不会把太子殿下一事乱说出去的。” 江栀澄恨不得可以马上回府,把一百两拿给苏窈,这样她的心才彻底安下。 与此同时。 江姑娘离开后,冬苓便把马车内一口未动的糕点重新呈上,轻声道:“主子饿坏了吧?先吃些糕点,奴婢这就去准备晚膳。” 以往散学回府的路上,她家主子会先吃些糕点,今日江姑娘意外出现,江姑娘不吃,主子也不好意思吃了。 苏窈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洗净双手,再去拿糕点,小口小口地咬着吃。 刚吃下一块,她忽地感到一阵惆怅。 方才在马车内,江栀澄看到这些糕点后十分震惊,好似这些糕点非常难得,并非寻常家庭负担得起。 苏窈手中的动作一停,冬苓去备晚膳,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秋络,问道:“秋络,你以前在谢府里当差的时候,谢府也有这些糕点可以吃吗?” 秋络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主子,这些糕点在谢府是很常见的,只不过,谢公子不喜欢吃这些。” “这样啊……” 苏窈在心里暗暗对比了一下,看来,谢公子比栀澄家还要更有钱,更厉害一些。 栀澄她爹是国子监司业,那谢公子他爹呢?官职定是比国子监司业更要大些吧? 她又好奇地问道:“秋络,谢公子的父亲,在朝廷里当的是什么官啊?” 秋络低了低头,掩住自己表情的慌乱,磕磕巴巴道:“奴、奴婢,奴婢想想……奴婢有些不记得了。” 这要她如何说?在朝廷里当皇帝?岂不是要把自家主子给吓晕过去。 苏窈见秋络支支吾吾,显然是知道答案,却有所顾忌,说不出口。 她摆了摆手,安抚道:“好啦,不说就不说吧,我也搞不懂朝廷里有什么官职。” 反正她已经知道,谢公子的父亲很厉害,比江栀澄她爹还要厉害就是了。 秋络重重地松口气,幸亏她家主子甚是好说话,不会非要问个清楚明了。 下一瞬,她又听见自家主子再次开口道: “对了,秋络——” 秋络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忐忑道:“主子,您说。” “那你知道那位苏副什么的是什么人吗?” 托江栀澄的福,苏窈现在知道这位大官是跟自己同姓氏了。 秋络又是重重地松口气,还好,不是问太子殿下有关的事情。 平复情绪后,秋络道:“主子指的可是苏副都统?” 苏窈连连点了点脑袋:“对对,就是这个。” 秋络以最简洁的话语,回答道:“主子,苏副都统常年驻守边疆,是位战功赫赫的大臣,皇上十分看重他。” 苏窈眨了眨眸,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一些。 苏副都统同将军一样,是上战场杀敌护国的厉害人物。 她不禁感到害臊,小声道:“栀澄她真看得起我。” 竟把这位厉害的大人物认为是她爹,她爹要是这般厉害,姑母哪里还敢抢占她的房屋? 想到在苏家村的那间老破小的房屋,苏窈不免惆怅,现下她是吃好住好,可口袋空空,银子少得可怜。 谢公子口口声声说报答她,大院子送了,一日膳食包揽,哪日突然反悔,把这些都收回去,也是正常的,毕竟已经报答这么些日子了。 她万万不能光靠着谢公子的报答存活,否则,说不准哪日一睁眼,就得带着夏花冬苓秋络她们一同回苏家村那老破小的房屋里。 正当苏窈蹙眉苦思她们几个的未来,大门被人敲响。 秋络福身道:“主子,奴婢去看看。” 苏窈勉强回过神,望了一眼大门的方向。 难道是栀澄又回来了? - 江府的马车离开苏府门口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口。 坐在马车前的侍从护着马车内的人走下来,而后朝他恭敬地作揖,道:“夏太医,有劳您跑这么一趟。” 夏显逸面露惶恐,忙回道:“能为太子殿下分忧,是微臣的福分,微臣定将殿下嘱托之事办妥。” “辛苦夏太医。”侍从做出“请”的姿势,随他一同来到苏府门口。 侍从敲响苏府的大门,听到脚步声靠近,他便开口道:“此处可是苏姑娘所居住的府邸?” 秋络打开门上的小洞往外瞧,是面貌陌生的侍从,她警惕发问:“你是?” “我家夏郎中昨日替苏姑娘把过脉,今儿恰巧路过此地,便前来问候,苏姑娘的身子可是好些了?”侍从说着,身子往旁侧挪。 秋络看到他身后的人是夏太医,忙道:“夏郎中稍等片刻。” 话落,秋络匆匆跑回厅堂,同自家主子禀报此事。 苏窈一听,惊讶地眨了眨眸,不由得感慨:“夏郎中当真是好郎中,不收诊费也罢,竟还想着二次复诊。” 她只是稍微中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得了什么重症。 苏窈起身道:“秋络,你快去请夏郎中进来。” “是,主子。”秋络应声,转身去往大门。 苏窈手忙脚乱,把桌案收拾了一下,再认真地擦擦双手,擦擦嘴巴。 不出半会儿,秋络便领着夏郎中来到厅堂。 夏显逸微微弯着腰,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苏姑娘。” 苏窈朝他福身回礼:“夏郎中,请入座。” 秋络呈上温热的茶水,便安安静静地退至厅堂门外。 她往旁侧的侍从看了一眼,这名侍从瞧着不似夏太医的人,更像是太子殿下的人。 想来,此次夏太医前来,是受到太子殿下的嘱托。 秋络心里好奇极了,主子身子好着呢,为何要夏太医来这么一趟? 好奇归好奇,秋络并未有意去窥听厅堂里头的动静,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定,随时等着自家主子的吩咐。 厅堂内。 夏显逸今日没有穿太医院的官服前来,而是极其普通的郎中衣衫。 他掏出脉枕,煞有其事地帮苏窈再次诊脉。 苏窈乖乖地伸出手搭在脉枕上,待他诊脉好,她才忍不住开口道:“夏郎中医德高尚,很佩服您。” “不敢当,不敢当。”夏显逸神情仓惶,他收起脉枕,再认真道:“苏姑娘滑脉如珠滚盘,健康无虞。” 苏窈感激道:“多谢夏郎中昨日的汤药,我才好得这么快。” 夏显逸一想到眼前的这位苏姑娘,乃是太子殿下万分重视的女人,他便坐立难安,恨不得马上完成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早些离府。 他纠结着要怎么顺理成章地把话题引到接下来想说的事,表情凝重而僵硬。 厅堂内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瞧见夏郎中第三次端起杯盏,没喝就又放回桌案上,苏窈纳闷极了。 夏郎中这是何意?茶水烫嘴吗? 她悄悄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温热适口,恰好能喝的温度。 秋络把她同夏郎中的茶水一起端过来,没道理她的茶水可以喝,夏郎中的茶水烫嘴吧? 眼看着夏郎中第四次端起杯盏,又是没喝便放了回去,苏窈小心地开口,问道:“夏郎中,可是茶水太烫了?我让秋络重新上一盏吧?” 夏显逸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突然听见她的声音,分明是轻软毫无威慑力,但他仍是被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他拍拍胸口,闭着眼喘了喘气,随之摇头道:“不会太烫,不用劳烦苏姑娘的婢女再冲泡一盏。” 苏窈神情犹豫,少顷,她提议道:“那您可是有烦心事?夏郎中若是不嫌弃,可与我说道说道,虽然我或许给不了您什么意见,但我能保证,不会将夏郎中的事情说出去。” 夏显逸一听,顿时暗自大喜,这话题不就引到正事上了吗? 他故作沉重,先是叹一口气,继而再道:“苏姑娘有所不知,老身开了间药堂,奈何老身白日要出门巡诊,夜间回到药堂,也是身心乏累,没有精力在药堂内坐诊,时日一长,老身那间药堂如荒废一般,可惜,太可惜了。” 苏窈听着,感同身受般,也跟着叹气:“的确可惜。” 若是夏郎中有帮手留在药堂内,总归能让他减轻负担,也不至于荒废掉那间药堂。 “老身原是与一郎中谈好,他在药堂内坐诊,老身出门巡诊,这番下来两手皆抓,本是你好我好的利事,今日那位郎中却忽地反悔,说他一人坐诊忙不过来,需再招一药童,帮他抓药。” 夏显逸越说越是上头,不知道的以为真有此事。 他夸张地拍了拍大腿,愤然道:“老身上哪儿给他找药童啊?光是辨认药材,就有许多人不拿手,万一抓错药,岂不是害死病患了?” 第87章 药童 夏显逸好似快要被这事情烦哭了,一张老脸苦巴巴地皱起。 他颇为可怜地望向坐在左前方的苏窈,哀愁道:“苏姑娘,老身并非不愿付银子去招一名药童,而是药童难寻啊!您瞧瞧,这事搞得,老身真是难做啊!若寻不到药童,药堂就得关门了!” 苏窈安静地听完夏郎中的诉苦,随即,她缓慢地眨巴眨巴眸。 咦——诶? 好像,好像她自己可以帮上夏郎中这个忙? 但是她不敢确定。 夏郎中说得没错,若是抓错药,那就是害了其他人的大事。 她对药草的理解,以前是覃爷爷手把手教,前阵子是侯先生教她识字顺便教了她药草相关的书籍。 感觉是懂了一些些,可也就懂那么一些些,她不确定能不能胜任药童这一差事。 苏窈迟疑了许久,脑海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须臾,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夏郎中,药童在药堂内负责抓药,那同您合作的另一位郎中,可是会帮忙过目指点?” 夏显逸立刻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定是自然,药童说到底也只是药童,并非郎中,身为郎中者,自是要在抓药后再过目确定,以免药材差池。” 闻言,苏窈心头最大的一颗石头落了地,不过她还有所顾虑,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夏郎中,您想招的药童,可是每日有时间限制、年龄限制、男女限制,或是其他的限制?” 她对药童这一差事动了心,但得兼顾学业,她好不容易才得以上私塾,不想放弃。 再者,她能上私塾还是谢公子帮的忙,她不能为此丢了学业,让谢公子寒心。 夏显逸连忙摇头,认真道:“药童难寻,老身哪里会限制这些多余的要求?反倒是怕给的俸禄少了,没药童来老身的药堂内做事。” 苏窈眼眸闪动,暗自咽了咽口水,佯装无意提起,问:“夏郎中打算给药童多少俸禄?” 夏显逸悄悄观察她的神色,试探地答道:“或许,月俸十两?” “十两?!”苏窈一瞬间瞪大的眼眸,她现下的所有银子,加起来都不够十两。 夏显逸吓一跳,以为是自己说少了,赶紧重新道:“呃,这个十两,可能少了些?二十两,老身也是愿意的。” 横竖这“俸禄”也是太子殿下亲自掏的钱,夏显逸当然是随机应变,只要苏姑娘能同意接下药童这一差事便好。 苏窈倒吸口气:“二十两?!” 若她一个月能挣二十两,一年就有二百四十两!足够她带着夏花冬苓秋络回苏家村,只要省吃俭用,下半辈子根本不用愁吃! 夏显逸额头冒出汗水,抬手用衣袖擦了擦,不安道:“二十两也少了吗?那,那五十两呢?苏姑娘,您觉得五十两一个月,可是满意?” 苏窈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完全没注意到他说出话里头出现了可疑的漏洞。 她只抓到了重点词,双手不由得攥紧,激动道:“五十两一个月可太满意了!” 生怕自己错过这一差事,苏窈赶紧自告奋勇,道:“夏郎中,您看我能去您的药堂内当药童吗?抓药我会一点,药材我也认得一些。” 夏显逸铺垫了那么久,喉咙都说干了,就等着她的这句话。 他忍不住热泪盈眶,比她更要激动,连连点头:“能啊!苏姑娘若是愿意,老身这便带您去药堂!” 说罢,夏显逸着急起身,当真要立即带她前往药堂,那模样,好似怕她反悔。 苏窈小脸一阵惊讶,此事这般紧急吗? 她踌躇半晌,小声询问:“夏郎中,可否,可否待我用过晚膳,再前去药堂?” 她怕这一去药堂,便得忙活着熟悉环境,没空让她用膳,要是不小心饿得头昏眼花,弄错药材,那就大事不妙了。 夏显逸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恼道:“哎哟,瞧老身这朽木脑袋。” 万一饿着了苏姑娘,那他真是罪该万死。 夏显逸拱手作揖,毕恭毕敬道:“苏姑娘莫要着急,待用过晚膳后,老身再带您前往药堂。” 苏窈看向他,真挚地邀约道:“夏郎中若是还未用膳,可同我一起。” “不不不,万万不可。”夏显逸慌忙摆手。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与苏姑娘一同用膳。 他语气强硬地婉拒:“苏姑娘,您慢慢用膳,老身先到外头等您。” 语毕,夏显逸立即起身,脚步急火急燎地往外头走,多一刻也不敢待。 夏显逸一路走到苏府外,来到马车前方,才止住步子。 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分明是心理压力太大而冒出来的汗,并非是天气炎热导致的。 身后,侍从悄无声息地跟过来,客客气气地道:“有劳夏太医。” 夏显逸对着太子府的方向作揖,恭敬道:“能为太子殿下效命,乃是微臣的福分。” 怕惹人注目,夏显逸进了马车内等候苏姑娘。 另一边。 苏窈也不愿让夏郎中等太久,晚膳匆匆吃完,慌里慌张地起身往外走。 冬苓秋络她们寸步不离,抬脚跟着自家主子走。 忽地,就见自家主子停住了脚步,回头对她们道:“我要去夏郎中的药堂内试试药童这一差事,你们不用跟我来。” 冬苓秋络二人面面相觑,一是疑惑主子为何好好的要去劳作,二是担忧主子独自离去,会有意外发生。 秋络忧心忡忡,道:“主子,不然让奴婢一人跟着您。” 苏窈摇摇脑袋,雪白的小脸难得端起严肃的神情,认真道:“我是去挣银子,哪有自带婢女一同去的呀?这不好,你们都留在府中,若是无事做……” 她想了一圈,也没想出给她们安排什么事,便道:“那就睡觉吧,平日你们起早贪黑的,睡眠肯定不够,刚好可以补一补。” 自家主子不在府中,冬苓秋络二人再心大,也是睡不着觉的。 冬苓神色惴惴不安,思忖片刻,道:“主子若是缺银子,奴婢去另寻活计,挣银子给主子花。” 反正伺候主子十分容易,她还有得是精力再领些活儿挣点银子。 苏窈:“……” 听着怎有些不对劲呢? 她轻轻地叹口气,安抚着她们,道:“你们待在府中就好,我很快回来。”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太没气势,苏窈蹙眉瞪眼,用冷冷的口吻道:“若是不听,你们回谢府去好了,我不需要你们。” 冬苓秋络二人脸色大变:那怎么行! 要是她们被主子赶走,太子殿下定会问罪她们。 冬苓秋络她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道:“主子息怒,奴婢听主子的命令,主子莫要赶奴婢走。” 苏窈弯腰扶着她们起身,道:“好啦,快点起来,乖乖待在府中哈。” 在她们的目送下,苏窈坐上了夏郎中的马车,前往药堂。 马车刚刚起步,夏花的身影从屋檐上飞落,不急不缓地跟在那辆马车后面,背影瞧着游刃有余。 冬苓连忙庆幸地握住秋络的手臂,道:“夏花跟着主子去了,太好了!” 秋络激动地点头:“是啊,有夏花护着主子,主子定会安然无恙。” 另一边,马车内。 夏显逸坐立难安,身子紧紧贴着内壁的一侧,像是恨不得可以钻到马车外头。 不仅如此,夏显逸也是全程不敢抬眼往苏姑娘那边望一下,规规矩矩地垂着头,似是要将地面盯穿。 苏窈坐在他右前方的软垫上,可以说是最大极限的与夏郎中保持远距离。 她心道,夏郎中还是特别注重男女之别的人,虽然同乘一辆马车,她跟夏郎中却是离得远。 夏显逸一动不动,艰难地熬了一路,终于,马车停下,他听到外头侍从的声音传来: “夏郎中,苏姑娘,药堂到了。” 夏显逸内心感动,让苏姑娘先行,恭恭敬敬道:“苏姑娘,请。” 苏窈还想谦让他,抬眸一看,只见夏郎中一副巴不得快些下马车的模样。 “……好。”她默默把谦让的话吞了回去,起身走下马车。 眼前,是一间十分标准又常见的药堂,但未将大门完全打开,只留了一扇方便出入的小门。 夏显逸在马车内抹了抹额头的汗,暗暗酝酿情绪,这才走下马车,接着完成太子殿下交付给他的事情。 苏窈止步在小门外,侧身等待着夏郎中领路,一边好奇地问道:“夏郎中,平日药堂便是只开一个小门吗?” 夏显逸哪里知晓,这药堂他也是第一次来。 但他万万不敢这般回应。 夏显逸想了想,故作镇定,道:“非也,苏姑娘,是因老身外出了,才只开这么一个小门。” “哦,这样啊。”苏窈信以为真,也是,谁家开门做生意,只开个小门的嘛。 夏显逸领着她踏入药堂内。 扑面而来的药材味道,三面墙皆是摆放着各种药材的药柜子,旁侧,放着几张椅凳,以及一张郎中给病患诊脉的桌案。 瞧着确确实实是个药堂,该有的皆有了。 夏显逸环视了一圈,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太子殿下待苏姑娘真是事无巨细。 苏窈望着未来她当差的药堂,不知为何,她竟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误打误撞,寻上这么一门差事,以前她寻的差事,皆是苦力活,哪像这次的差事,不仅月俸多,还是她略有了解的药童。 与药材打交道,总归是要比那些苦力活舒服轻松些。 就当他们二人同时观望着这间药堂时,一道身影缓缓踏入小门内。 听见脚步声,夏显逸回头望去,是一个身穿郎中衣衫的女子。 外头有太子殿下的侍从守着,外人是进不来的,除非,这名女子就是太子殿下安排的郎中。 他错愕地愣住,试探地唤了一声:“叶郎中?” 太子殿下当真是煞费苦心啊,竟寻了一位女郎中来同苏窈共事。 “夏郎中。”相比他的惊讶,叶闻笙淡定许多,朝他拱手作揖,随之看向苏窈,目光稍作打量,再客气地问道:“夏郎中,这位姑娘,可是要在药堂内当药童?” 夏显逸反应过来,忙配合地点头道:“是。” 他先看向苏姑娘,认真道:“苏姑娘,这位是叶郎中,便是她与我同道,开这间药堂。” 苏窈小脸上满是诧异,是她眼界太低,从未设想过会有女郎中。 她清澈的眸眼中含着崇拜,开口唤道:“叶郎中。” 继而,夏显逸再与叶郎中道:“叶郎中,这位是苏窈姑娘。” 叶闻笙眼中含笑,语气仍然是客客气气:“苏姑娘,以后我们共处,若有任何不懂,随时问我。” 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好。”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叶郎中看自己的神情,仿若带了几分慈爱。 可叶郎中看着十分年轻,应当也就比自己年长几岁罢了。 初次见面,不好询问对方年龄,是以,苏窈忍住了好奇心。 夏显逸的任务彻底结束,他夸张地“啊”了一声,道:“哎呀,老身还得去一趟别人府上诊脉,苏姑娘,叶郎中,老身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等她们二人的回应,夏显逸一刻不留,匆匆往外走。 临踏出小门之际,夏显逸猛地想起什么,他回头看向苏姑娘,道:“苏姑娘,老身平常是鲜少待在药堂里,若是未见老身,苏姑娘莫要感到奇怪。” 苏窈想到他医德高尚,不收诊费到处上门诊脉,她认真地应道:“我知晓,夏郎中您忙您的。” “苏姑娘,那老身告退。” 最后一句交代完,夏显逸踏出小门,离开药堂。 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做完,夏显逸重重地松口气,总算是可以好生歇着了。 他心道,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是不会再出现在苏姑娘的面前了。 夏显逸离开后,药堂内只剩下苏窈与那位叶郎中。 叶闻笙先是望了一圈药堂四周,似是在熟悉环境,片刻,她走到桌案前,翻了翻桌案上的宣纸。 竟都是空白,一点写过的痕迹也没有。 这药堂不会是还未开张吧? 她的表情闪过一瞬的慌乱,很快,淡定地把宣纸重新盖好。 第88章 略懂一点点 叶闻笙大致熟悉了这间药堂后,视线悄悄地望向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肤如凝脂,一张小脸精雕玉琢,五官甚是惹眼,双眸更是潋滟水灵灵,令人莫名想多看她一会儿。 就是这一姑娘,让太子殿下亲自点名,要自己前来这间小药堂当郎中。 叶闻笙原是临镇的郎中,今日一早,突然来了一个手持太子令的侍卫,要她换个地方接着郎中,并且此事不可声张。 到哪儿当郎中不是郎中?叶闻笙无所谓,只是未免心生好奇,太子殿下为何大费周章,允了她丰厚的银子,却只要她换个地方当郎中。 见到苏姑娘后,叶闻笙了然,郎中遍地是,女郎中怕是几个镇也才出那么一两个,恰好太子殿下寻上自己罢了。 叶闻笙暗自揣摩着太子殿下同苏姑娘的关系,好奇至极,但她可不敢多嘴过问。 她轻轻咳了一声,率先开口,问道:“苏姑娘,你可是懂得辨认药材?” 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双手拘谨地放在腹上,道:“以前我们村里有位爷爷,他教过我一些,前阵子我也翻看过一些书籍,略懂那么一点点。” 叶闻笙听着,不以为然,心想这位苏姑娘不小心弄错了也没关系,反正抓药后她还得亲自过目。 她含笑道:“不懂的你来问我就好,苏姑娘不必同我客气。” “好的,叶郎中。” 苏窈待在原地,见她似乎并未有开药方的打算,疑惑地问道:“叶郎中,今日可是无人问诊?” 叶闻笙刚在京城落脚,一位病患也无,想到太子殿下那名侍卫的叮嘱,她掩饰道:“咳,因为未招到药童,所以今日不算正式开门。” 苏窈似懂非懂地点点脑袋。 叶闻笙思忖片刻,道:“苏姑娘,不若我写一张药方,你试着抓药?” “可以的。”苏窈明白,第一日当差,定是要先考验一下自己是否能胜任。 叶闻笙提笔,快速写完一张最普通的药方,紧接着,将那张药方递给她。 苏窈这会儿庆幸自己已经识字了,否则在看药方这一步上,她就得被赶出去。 她拿起药方,来到药柜前,按照上面的药材与份量,仔细抓了一副药。 好在她以前在家中无事时,自己瞎捣鼓,抓药并不陌生,很快便将一副药抓好,呈给叶郎中过目。 叶闻笙垂眼检查,抬手拨弄着药包内的各种药材。 她略微有些讶异,道:“没有出错。” “这个简单,我之前肚子不舒服,也是自己抓了药吃。”苏窈说着,伸手指了指药方上的其中一例药材,道:“叶郎中,这儿如果再加一钱,病症会好得快些。” 叶闻笙顺着她那根纤纤细指望去,细想她的话,神情微妙。 “为何要再加一钱?”叶闻笙当郎中多年,如是遇到同样的症状,皆会开这副药,两日就能药到病除。 苏窈双眸轻轻地眨了眨,道:“按照叶郎中这副药,或许需要两日才可,若这一药材多加一钱,服药一日便可痊愈。” 叶闻笙浑身一震,抬眼看她,表情惊愕。 自己并未将两日药到病除说出口,苏姑娘却能准确说中。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苏姑娘方才是说,对药材略懂一点点? 只单单是看她开的药方,便能想到她这副药方专门针对什么症状,甚至还能提醒她在某例药材上多加一钱效果会更好。 这种程度,确定只是略懂一点点吗? 针对苏窈所说的多加一钱,叶闻笙暂且持观望的态度,此刻,叶闻笙更好奇苏窈所说的略懂一点点,是到什么地步。 思及此,叶闻笙状似无意地问道:“苏姑娘好像懂得如何对症下药,之前可曾替其他人医治过?” 苏窈神情浮现些许的赧然,雪白的小脸微微泛红,声色轻软地回答道:“称不上医治吧,之前遇到一位公子受了伤,因为他不肯请郎中,我就凑合帮他处理了伤口,还有一次,便是这位公子的母亲,她胃口不佳,我帮她诊脉后,帮她开过一次药方。” 撇开以前给自己瞎开的药方,稍微正式的医治经历,也只帮过谢公子以及谢公子的母亲他们二人。 叶闻笙听得专注,立即抓到了重点词,看向苏窈的眼神越发惊讶,她语气充满疑问:“你还会诊脉?” 苏窈伸出手,大拇指与食指捏了捏,比划道:“就会一点点。” 叶闻笙:“……” 又是一点点。 她不禁怀疑,苏姑娘口中的“一点点”,是不是跟她认为的“一点点”不是同一个意思。 又或者是苏姑娘过于谦虚?可瞧着苏姑娘满脸真挚,问什么答什么,不似有弄虚作假的意图。 叶闻笙心中好奇,但此事也非一时就能得到答案。 接下来她们有的是时间相处,叶闻笙便没再过问关于她是否懂医的事情,反而是问她:“苏姑娘,你几时有空过来药堂这边?” 苏窈连忙道:“我白日要上私塾,酉时散学,我可以在散学后直接来药堂。” 说完,她又怕自己来这儿当差的时间太短,补充道:“若私塾当日无授课,我可以卯时赶来药堂。” 叶闻笙心里清楚,虽然明面上这间药堂是她与夏郎中同道,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一个郎中,是以,她便依然按照以往的时辰来经营这间药堂。 想着以后一起营生的日子还长,叶闻笙思忖片刻,道:“这样吧,苏姑娘若需上私塾,便戌时来药堂上值,若无需上私塾,也不用卯时这么早,我往常是巳时前来药堂,苏姑娘可推后几刻来药堂,至于散值,无患者,戌时六刻便散值。” 话音落下,叶闻笙谨慎地询问她的意见,语气情不自禁地带上些许的恭敬:“苏姑娘,这样可以吗?” 苏窈一听,正是恰好,这样她既能上私塾,还能挣银子。 她点点脑袋,双眸弯了弯,开心道:“可以!就按叶郎中说的。” 叶闻笙松了口气,正事总归是搞定了。 药堂还未正式开张,接下来也无事,叶闻笙便让苏窈先回。 苏窈同叶郎中告辞,走出药堂,看到门口空空荡荡,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让冬苓她们跟着,自然也是没有马车送她回去。 幸好她这阵子日日出门,特别是苏府到私塾的这段路,她已是熟悉,且,药堂的位置就在这段路之间,离她的苏府还不远。 苏窈认得路,时辰尚早,便迈开步子,缓缓朝前方走去。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苏窈侧头往后看,是一辆马车从后方驶来。 她小心地避让,靠边行走。 马车从她的身边经过,骤然,只听“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只见坐在马车前的人跳了下来,转身往回走,一路来到她的面前。 “苏姑娘?” 苏窈脚步一停,眸眼望着面前的人,隐隐约约好像有点眼熟。 来人微微弯着腰,毕恭毕敬地道:“我家公子恰好经过此地,看到苏姑娘您了,苏姑娘这是要去哪儿?我家公子说,他送苏姑娘一程。” 见她一脸的茫然,他又道:“苏姑娘,我家公子是谢公子。” 苏窈听到“谢公子”,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谢公子的侍从。” “是,小的是谢公子的侍从,青羽。”青羽做出“请”的姿势,道:“苏姑娘,请上马车。” “那……”苏窈只犹豫了一下,“那谢谢了。” “不敢,是我家公子的意思。”青羽就差明说,该对他家殿下道谢,而非对他。 青羽领着她来到马车前,动作迅速地拿出事先备好的小脚凳,让苏姑娘得以顺利又轻松地走上马车。 苏窈前脚刚踩上小脚凳,便看到马车垂下的帷幕被人从里面掀起,一只大手朝她伸了过来。 继而,熟悉的声音响起:“扶着我。” 她没来得及反应,自己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搭上那只大手,借着他的力气进了马车内。 待她坐稳后,那只大手立即收了回去,没再握住她的手。 男人先开了口,深眸朝她望去,问道:“你是要回苏府吗?” 苏窈点了点脑袋,回答他:“对。” “好。”他吩咐外头的人:“青羽,去苏府。” “是,公子。”青羽早就知道目的地是苏府,但还是等到他家殿下开口,他才拉紧手中的缰绳,让马车往苏府的方向行驶而去。 马车内。 苏窈望了一圈,这辆马车好像是新的,仍然是宽敞舒适,同她以往坐的谢公子家的马车差不多,桌案上的糕点也差不多,只不过,桌案的位置换了,挪在靠近门口的地方。 这样一来,她与谢公子几乎是并肩同坐。 苏窈莫名感到一丝丝微妙的不自在,她悄悄侧眸看一眼身侧的男人。 男人静静地垂眸,那张俊脸一贯的无甚情绪,似乎她的出现并不能影响到他什么。 太过静谧,苏窈连开口都不敢大声,尽管她声音一向不大,她道:“谢公子,谢谢你送我一程。” “不客气。” 谢景昭回话的同时,转头,目光落在少女略显拘谨的脸蛋上。 那双潋滟的双眸低低垂下,浓密的睫毛挡住她眼中的情绪,但可以从她的脸上轻易看出,她正在努力地琢磨着,要同他说些什么话题。 怕自己的注视给她太大的压力,谢景昭只看她片刻,便将目光挪开,视线焦距定在她的衣袖口上,那儿稍稍露出她半截手指头。 今日她身穿粉白色的衣裳,衣袖口是粉色的,将那露出的手指头衬得白皙光滑。 事实上也的确光滑。 谢景昭垂放在身侧的手不经意地轻轻一动。 身侧的少女终于寻到了话题。 “谢公子,你也是刚要回府吗?” 苏窈说完,稍稍吐了口气,好似为了想到这个话题,费了不少劲。 “嗯。” 现下已是接近亥时,谢景昭自酉时离宫,路上听到青羽的禀报,知晓她同夏显逸来到药堂这边了,太子府也没回,先来到这儿。 等她走出药堂,他才吩咐青羽追上她,不着痕迹地制造偶遇。 谢景昭侧眸看她一眼,她的心思全然写在那张小脸上,轻而易举便能看透。 见她又开始绞尽脑汁地寻话题,他的眸底闪过一丝笑,终究是不忍心,缓声道:“你怎么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附近?” 闻言,苏窈先是松口气,终于不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了,紧接着,她老老实实道:“谢公子,上回帮我诊治的夏郎中今儿来帮我复诊了,正好夏郎中说起,他的药堂想寻一药童,我便来试试看。” 谢景昭望向她,薄唇轻启,问道:“那你可是喜欢?” 他声音低沉,那双深眸过于专注地看着她,恍惚之间,似乎是意有所指,话中有话。 苏窈对上他的目光,只一霎,便匆匆移开。 她有些不稳,一停顿,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夏郎中是个大好人,他说,他愿意给我月俸五十两,我从未收到过这么高的俸禄,自然是喜欢的。” 谢景昭早已知晓。 她一直都很节省,上次同她游街,她也不曾提起要买东西。 其实他大可直接给她银子,但那样一来,怕她误会,是以特地让夏显逸在她面前提起药童,引起她的注意。 果真如他所想,她对药童一事十分感兴趣。 谢景昭看着她双眸亮晶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那你今后又要上私塾,又要去药堂,身子可是吃得消?” 苏窈兴奋地点点脑袋,语气难得激昂:“当然没问题,这可是我找过最轻松、最高俸禄的差事了!” “那便好。”谢景昭长手一伸,将桌案上的其中一盘糕点端了过来,递到她的面前,问道:“要吃吗?” 苏窈看向那盘糕点,同她今日吃过的糕点不一样,但同样的精致。 恍惚之间,她想起冬苓说过的话。 冬苓说,谢公子不喜欢吃糕点。 可她似乎常常在谢公子的面前见到这些他不喜欢吃的糕点。 譬如现在。 但是今日她同谢公子只是巧遇,那为何谢公子的马车内,还放着他不喜欢吃的糕点? 第89章 爱屋及乌 苏窈犹豫一霎,试探地问道:“谢公子,你喜欢吃这些糕点吗?” 谢景昭回答她:“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 于他而言,这些糕点只是摆设品,再多,便是她喜欢吃这些“摆设品”。 苏窈显然对他的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眉心轻蹙,嘟哝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会谈不上呢?” 谢景昭沉默,半晌,他重新回答:“《尚书大传》可是看过?” 苏窈茫然地看向他,摇摇脑袋,道:“没看过。” 不止没看过,也未曾听过。 她好奇地眨了眨眸,问他:“谢公子,《尚书大传》跟你喜不喜欢吃糕点,有关系吗?” 谢景昭同她对视,神情并未有所起伏,缓慢道:“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苏窈眉心蹙得更紧了,满怀困惑地抬头往上看,只看得到触手可及的车厢顶。 什么屋上之乌,听不明白。 她脸上不解的表情太过于明显,谢景昭甚是耐心,换了另一种通俗易懂的说法,轻声道:“我不喜欢吃这些糕点,可你喜欢吃,那我也可以喜欢吃。” 苏窈这次听得清清楚楚,没有错漏一个字。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眸中映着他认真解释的模样。 他的解释足够直白,以至于她听完后,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怦怦加快。 苏窈雪白的小脸唰地一瞬间,红成了一颗熟透的番茄。 她顿时低眸垂首,愣是不敢再同他对视。 谢景昭对她的反应有所预料,知晓她脸皮薄,本想隐晦地暗示便好,奈何她好奇心强。 原以为她会在接下来的一路上都不跟自己搭话了,不曾想,他还是低估了她的好奇心。 “可、可是——”苏窈努力无视脸上异常发烫的温度,红唇轻颤,小声地问道:“可是你又不知道我今日会出现在这里,若是我没出现,你也会让人准备糕点吗?” 在她话音落下后,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谢景昭神情细微地顿住,幸而身侧的少女正因为害羞深深低着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她说得没错,只因提前准备好要同她碰面,他才命人准备糕点。 只片刻的沉默,很快,谢景昭十分平静地回答道:“可每当我准备了糕点,都能遇见你。” 苏窈微微怔住,周围的空气似被掠夺,令她刹那间呼吸一窒。 车厢内又一次陷入寂静,这种寂静莫名让人心慌意乱。 她招架不住,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 谢景昭眼睁睁看着她那张小脸越来越红润,为了防止将她吓跑,他轻轻带过这一话题,捏起一块糕点,递到她的面前,道:“尝尝看?这是荷花酥。” 苏窈现下的脑子完全无法思考,只下意识听着他的话,抬眼看向那块荷花酥。 她细如蚊蝇地道了一声:“谢谢。” 正想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荷花酥,忽地,他的手往后退开。 耳边传来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语: “别沾到手,我来就好。” 苏窈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看到他神色平静,仿若喂她吃糕点只是顺手的事,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意思。 不等她再细想,那只手已然朝她的唇靠近,那块荷花酥表面的酥皮轻轻碰着她的唇瓣。 苏窈根本来不及反应,双唇自觉地启开,将那块荷花酥咬下。 不知道是她咬得太小口,还是他隐约往后退缩了一下,明明一口就能吃完的荷花酥,竟然还剩了三分之一。 谢景昭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细细嚼,直到咽下,他再伸手往前,将剩下的荷花酥喂进她的口中。 剩下三分之一的荷花酥太小了,他的指尖不慎碰到她的唇瓣。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极其短促的触碰,苏窈却惊得慌忙抬眸看他一眼。 谢景昭仿若刚意识到什么,反应过来后,他从容地开口道:“抱歉,不小心碰到了。” “……没关系。”尽管她不觉得这需要他道歉,只是她的内心感到别扭。 苏窈有意要让自己别太在意这点小细节,她拿出手帕递给他,道:“需要吗?” 谢景昭垂眸看她那条手帕。 原是不需要,现下,需要也可以。 “谢谢。” 他接下那条手帕,但没拿它擦拭指尖,只捏在掌心中。 苏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似是羞于再多看他一眼,红润的脸蛋低垂着。 因为这一细小的突发状况,谢景昭想接着喂她,被她摇头拒绝了。 他无声地惋惜,将那些糕点重新放回桌案上。 苏窈记得不久之前搭乘夏郎中的马车,没一会儿从苏府赶到了药堂,或许是她坐立难安,以至于每一刻过得都十分漫长,总感觉过了好久也还没有到苏府。 她刚要掀起窗口旁的帷幕往外望,看看还有多远才到苏府,身侧传来一声询问: “怎么了?”谢景昭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那只手,及时阻止她掀起帷幕。 苏窈转头瞧他一眼,小声道:“我想看看要到了没有。” 他沉默片霎,少顷,声音平静地问她:“可是功课还未做完?” 苏窈摇摇脑袋,道:“没有,陆先生的授课方式同侯先生不太一样,陆先生鲜少留功课给我们。” 不像侯先生,一天不落地留功课,且功课还不少。 还好她一天到晚没其他事情,一门心思听侯先生的,倒也认真地坚持了下来。 侯衍海当初是收到太子殿下的嘱托,若不是后来惹了太子殿下不悦,他收敛了些,否则定是日日一堆功课等着苏窈去完成。 即便有所收敛,一日留下的功课也比私塾留得功课要多出几倍。 有了对比,苏窈再来上私塾,便觉得私塾的功课会轻松很多,她回府后复习一遍也不费劲。 谢景昭以前是在国子监授业,后来有太傅专门教导他,他并不知晓陆清安的私塾授课是何种形式。 他侧眸看向她,不愿错过她的半分表情变动,确定她没有对陆清安的授课方式有所反感,他语气缓和,道:“若是功课太难,可以问我。” 苏窈只觉这一幕好生熟悉,仿佛回到了刚开始识字的那个时候,她识字过程颇为艰难,是他突然出现,帮她抄写,帮她注解。 在这一霎,苏窈又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怦怦加速。 她垂着脑袋,却不难想象,他定是紧紧盯着自己看,专注得让她无法忽视他的视线,他的存在。 谢景昭只看得见她的侧脸,瞧不清她的神情。 他的目光往下移,看到她放在腹部前的双手正下意识地悄悄搅弄着,泄露了她缭乱的情绪。 她素来胆小,谢景昭步步仔细,就怕过了火,将她惊跑。 眼下,他亦是如此,没再将这颗熟透的红番茄逼得无路可退。 谢景昭移开视线,若有似无地开口,道:“应该快到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地传到马车外,被青羽听见。 青羽猛地拉紧缰绳,不再漫无目的地到处晃悠,朝着苏府的方向前进。 一盏茶过后,马车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 青羽对着马车内,道:“公子,苏姑娘,苏府到了。” 几乎是同时,苏窈明显地松了口气,立即对身侧的男人道:“谢公子,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用。” 马车外,青羽将小脚凳放好,眼余看到帷幕掀起,入目是他家殿下的衣摆。 他抬眼看向从马车内走出的男人,暗暗一惊,小声地提醒:“公子……” 虽夜色浓墨,但这儿是苏府门口,以往为了掩人耳目,除非已经命人在附近盯紧,否则,他家殿下不会从马车内下来。 这般光明正大地出现,怕是会招惹一些多余的麻烦。 谢景昭冷冷瞥了他一眼,神色平静。 青羽瞬间噤了声,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男人下了马车,再回身,朝里面的人儿伸出手。 苏窈看到面前的这只大手,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拒绝他,免得让他尴尬。 她小心地扶住他的大手,踩着小脚凳走下马车。 双脚一落平地,苏窈马上松手,道了一声:“谢谢。” “早些歇息。”谢景昭佯装没注意她的动作,静静地目送她走进她的府邸。 直到苏府的大门重新关上,他收回视线,坐进马车内。 青羽坐在马车前头,手中拉着缰绳。 过了一会儿,听到马车内传出他家殿下的一声:“回府。” 青羽应道:“是,公子。”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 即便太子府就在旁边,走几步路的距离,马车仍旧是在城内绕了一圈,再停至太子府侧门。 青羽小心翼翼地唤道:“殿下,太子府到了。” 马车内安安静静,未有声响传出。 有了昨夜的前车之鉴,青羽这次学聪明了,只稍稍挑开帷幕的一角,没往里面探,提了些音量,重复道:“殿下,太子府到了。” 听见“嗯”的一声,青羽垂首低眸,将帷幕彻底掀起,动作轻细地护着他家殿下走下马车。 直到殿下踏过府中侧门,青羽再抬起头,隐约瞧见他家殿下的手中好像又是拿着一条丝帕。 殿下怎的一日一条丝帕往府中拿? 赫凡惹了殿下不悦,尚在禁足反省,青羽便暂时顶替“谢公子侍从”这一职位。 连续两日,青羽都看到殿下拿丝帕回府,神情闪过几分茫然。 之前他从未发现殿下还有这个癖好。 殿下再这么日日拿一条丝帕回府,下一个乞巧节,殿下的丝帕都足以摆一个摊子卖出去了。 与此同时,苏府。 苏窈回到府中,冬苓秋络二人赶紧地围着她转,一会儿检查她是否有受伤,一会儿偷偷观察她的情绪。 原本苏窈的心里头还因谢公子而感到别扭,被她们二人这么一掺和,只忙着安抚她们。 “药堂挺好的,叶郎中为人也很和善,你们别担心。” 冬苓秋络她们明白,夏太医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药堂以及自家主子口中的这位叶郎中,想必也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主子定是安然无恙。 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没跟着主子一同出府,没等到主子回府,她们的心总是忐忑不安。 冬苓瞧见自家主子脸蛋红润,气色精神都挺好,她安了安心,继而问道:“主子肚子饿不饿?奴婢去备些点心来。” 苏窈拉住她的手,摇摇脑袋,道:“不用,我不饿,方才是谢公子送我回来的,谢公子准备了糕点,我吃了些。” 冬苓惊讶地眨了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近几日,太子殿下对主子越来越上心了。 以前太子殿下有时候好几日也不见人影,除非她家主子有事,太子殿下才忙中抽空见主子一面。 如今,太子殿下几乎是日日同主子碰面。 想到这,冬苓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暗自激动,迫不及待地询问道:“主子,您与谢公子可是互相定情了?” 闻言,苏窈花容失色,惊得瞪大了眼,忙不迭地摆手,否认道:“什、什么定情?我同谢公子目前还只是朋友。” 一句简单的话,让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了。 “啊?”冬苓诧异极了,紧接着,她纳闷地问道:“可是,主子不是同谢公子在乞巧节一起游街了吗?” “你你你……”苏窈双颊爆红,她竟觉得冬苓说的话不无道理,乞巧节自己已是同谢公子一起游街,若他人误会他们定了情,也是情有可原。 可事实上,他们还未到定情的那一步,但他们确实走得太近,谢公子还喂她吃糕点,她也曾喂过谢公子吃糖葫芦,这种行为显然非常亲密,超过朋友的范围。 苏窈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情急之下,想到了江栀澄。 她慌忙道:“栀澄也在乞巧节同陆先生一起游街了,可他们也只是先生与学子的关系,并非互相定情。” 秋络在一旁听着,忽地,开口道:“主子,江姑娘对陆先生有意,陆先生对江姑娘无意,这事大家都知道的,是以无人会觉得江姑娘同陆先生互相定情。” 顿了顿,秋络瞧看着自家主子的神情,再道:“但谢公子对主子有意,主子若对谢公子也有意,那便是互相有意,定了情很正常的。” 第90章 心意 冬苓听完秋络的话,十分赞同地点着头,道:“是呀,主子若对谢公子也有意,就可以同谢公子定情了。” 苏窈的双颊泛起一层红晕,耳边频频响起她们所说的“定情”,羞得不知该说些什么,磕磕巴巴道:“我、我同他……” 秋络见状,反应过来,问道:“主子可是还不知对谢公子是否有意?” 苏窈垂着眸眼,红着脸摇了摇脑袋,窘迫道:“我不知。” 闻言,冬苓秋络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她们没经验,也不知该怎么帮自家主子确认心意。 突然,冬苓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手,激动道:“主子,江姑娘不是对陆先生有意吗?主子您可以问一问江姑娘,看看怎么样才算是‘有意’。” 苏窈慢慢地眨了眨眸眼。 好像是哦。 她可以向栀澄请教一下,正好栀澄知晓这一事。 秋络看着自家主子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便知她家主子是想明白了。 她适时地开口道:“主子,时辰不早了,先歇息吧。” 苏窈轻轻点了点脑袋,往厢房走去。 - 翌日一早,苏窈坐上马车,前往私塾。 因心里有事,她难得没有在马车内睡着,手里拿着那把独一无二的漂亮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挥动着。 还没琢磨出要如何同栀澄开口,私塾便到了。 怎感觉今日的私塾离得这么近呢? 苏窈幽幽地吐了口气。 冬苓揣摩着自家主子的情绪,想了想,端起桌案上的一盘糕点,递到主子的面前,道:“主子早膳未用多少,这会儿时辰尚早,主子吃些糕点吧,待会再进私塾。” 苏窈正好不想这么快走下马车,便抬手拿了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咬着吃。 倏然,她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眸光停在手中的糕点上。 片刻后,她再转眸,看向冬苓秋络。 冬苓秋络二人面面相觑,不解地询问:“主子,可是糕点不新鲜了?” 照理说不应该会出现不新鲜的情况,因为这些糕点都是太子府里的人每日按时定点送来,不会有人胆子大到送一些不新鲜的糕点过来。 苏窈轻轻地摇头,她慢慢咽下口中的糕点,再好奇地开口,问道:“你们好像从来没有喂过我吃糕点。”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一愣,发出充满疑惑的一声:“啊?” 虽然她们是该好好伺候主子,但是,确实没有到亲自喂自家主子吃糕点的地步。 秋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主子若是想要奴婢喂,奴婢这就喂主子吃糕点。” 说完这句话,秋络便要伸手去拿糕点。 苏窈连忙拉住她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就是突然想到,谢公子前几次动手喂她,皆是借口会弄脏她的手。 冬苓秋络她们已经很是仔细地照顾着她,可也从未这般。 苏窈抬了抬手,看着指尖被沾染到了些许糕粉,问她们:“有手帕吗?” “主子,有的。”冬苓忙递上手帕。 苏窈接过手帕,轻轻一擦,指尖上的糕粉轻松擦净,根本不脏手。 谢公子是真的担心脏了她的手,还是,只是找了借口喂她吃? 她不禁纳闷,喂她吃有什么好的吗? 下一瞬,苏窈的脑海中闪过之前喂谢公子吃糖葫芦的那一幕。 那是她最煎熬最慌乱的一段经历,甚至每次忆起,似乎又看到了谢公子的唇瓣。 苏窈难以控制地脸颊发烫,心跳怦怦。 难不成,谢公子喂她的时候,她的行为举止如谢公子那般,谢公子也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唇? 谢公子喂她时,她只顾着快些吃完,未曾注意过他的视线是定在何处。 “主子,主子?”冬苓见她越发红润的脸蛋,忙问道:“可是车内太闷热了?” “是、是有点。”苏窈那双潋滟的眼眸慌张地眨了眨,她重新拿起扇子,用力地挥动。 但成效不大。 苏窈坐不住了,起身道:“我进去了,你们回吧,晚些再来接我。” “是,主子。”冬苓秋络二人立即护着她走下马车。 直到自家主子的身影消失在私塾门口,她们才原路回到府中。 苏窈踏进私塾,便看到江栀澄已经到了。 还未待她开口打招呼,江栀澄也看见她了,起身朝她跑了过来。 “苏窈!”江栀澄神采奕奕,拉着她往她们的桌案走,一边说个不停,道:“苏窈,我同你说,我差点就不能来私塾了。” 苏窈一惊,想到她昨日提过她爹很生气的事,赶紧问:“可是你爹又把你关进偏院里了?你是翻墙出来的吗?” “没有,差点就是了,幸好我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江栀澄表情得意。 苏窈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道:“什么呀?” “就是你的谢——” 江栀澄一顿,硬生生改口:“你的鞋今儿挺漂亮的,苏窈,是新鞋子吗?” 苏窈低头看了看,摇头应她:“不算是新鞋。” 她的衣裳鞋子,皆是之前谢夫人送给她的“谢礼”。 “看着同你的衣裳很搭呀。”江栀澄顺着把这话题说完,再拐了回来,道:“苏窈,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苏窈转眸看向她,疑惑问:“什么事呢?” “昨日我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是我不对,所以我准备向你赔礼。”江栀澄见她张了张嘴,便知她要拒绝,立刻道:“我一定要向你赔礼,不然我难以安心,夜夜想起此事,睡都睡不好。” 这也是她今日破天荒来私塾这么早的原因。 一日没将一百两拿给苏窈,她一日睡不好觉。 苏窈看到她眼下有一层淡淡的灰阴影,知晓她没说谎,犹豫了一下,道:“好吧,我收下便是。” 顿了顿,苏窈见她两手空空,好奇地问:“栀澄,你的赔礼呢?” “太重了,我已经让人送去苏府了,待你回府,就看到了。”江栀澄再三强调:“不许拒绝哈,必须收下。” 苏窈猜不到她会给什么赔礼,或许是一些好吃的、好玩的。 想来也不会太过于贵重,苏窈点了点脑袋,道:“嗯嗯,我会收下的。” 见陆先生还未来,苏窈小声地对她道:“对了,栀澄,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江栀澄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道:“你问吧,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未将问题说出口,苏窈先害羞得红了脸,扭扭捏捏道:“就是,我想问你,你是如何知晓,你对陆先生有意的呀?” “啊?”这问题着实把江栀澄给问住了。 她挠了挠头,很不理解,但还是如实地回答:“陆清安跟其他人不一样吧,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白白净净的男子。” 苏窈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她再多说些什么,懵然地眨了眨眸,问:“就只是这样?没啦?” 江栀澄爽快地点头:“是啊,还需要怎么确定吗?” “可是,可是白白净净的男子,也不只陆先生一人吧?”苏窈蹙着眉心,百思不得其解,道:“万一你以后又遇到了白白净净的男子,难道你又对其他人有意了吗?” “不知道啊,反正目前让我觉得想要同他在一起的男子,也只有陆清安一人。”江栀澄哪里会想得那么复杂,怎么简单怎么来。 苏窈迟钝道:“……哦。” 江栀澄见她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认真地思忖了一下,重新道:“除了白白净净,还是有点其他原因的。” 苏窈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其他原因呀?” “譬如,我会想着日日见到陆清安。”江栀澄怕她还是不明白,说得仔细,解释道:“你看,我为了能日日见到他,我国子监都不去上,就赖在陆清安这私塾里。” “想着日日见他啊……” 苏窈回想近几日,是日日见得到谢公子,连带昨夜那般晚了,回府的路上还能碰巧遇到谢公子,以至于她也没察觉到自己是否想着日日见他。 江栀澄接着道:“还有啊,我一看到他就想着要同他说话,即使是跟他没什么共同话题,我也会想出个话题来,反正就是要同他说话。” “想着要同他说话啊……” 苏窈暗自点了点脑袋,的确,同谢公子一块,她总会想着找话聊,不过自己好像只是不想要太安静,太安静的话,她觉得有一点点尴尬。 “我想想还有什么。”江栀澄双手交叉,一只手的掌心托住下巴,一会儿后,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啊!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 苏窈好奇极了,立刻问道:“是什么呀?” “就是——”江栀澄难得露出害羞的模样,左右望了望,再凑近苏窈的耳边,几乎是用气音对她道:“我会想要亲他。” 苏窈:“……” 什、什么? 亲亲亲?! 她惊恐万分地瞪圆了双眸,震愕地看向江栀澄。 江栀澄嘿嘿一笑,又凑近她的耳边,小小声地道:“苏窈,你不觉得陆清安的唇看起来很好亲吗?” 苏窈:“……” 不不不,她从未仔细地、以异性的心态去正眼地瞧看陆先生的五官。 倘若陆先生换下长衫,穿了其他的衣衫在路上同她偶遇,她都不一定能认出那是陆先生。 江栀澄见她整个人僵住,感觉有些好玩,抬手轻轻地碰了碰她软乎乎的脸颊,笑道:“苏窈,你怎的是这种反应咧?我对陆清安有意,自是会想同他更加亲密的接触,亲亲是最基本的亲密接触了,哦不对,手牵手,跟抱抱也可以。” 话落,她叹口气,道:“唉,可惜陆清安还不给我碰他,我得慢慢来,先同他牵手,再抱抱,那离亲亲就很快了!” 苏窈听着,竟听出了一丝丝的不对劲。 她同谢公子,算是牵手了好几次,至于抱,也勉强算得上是有好几次。 如果栀澄没有乱说,那接下来,她同谢公子岂不是要亲亲了? 苏窈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脑海里一下子便浮现谢公子的面容,特别是他的唇。 她不知晓什么样的唇,才称得上是“看起来很好亲”,她只是觉得,谢公子的唇瓣,的确好看。 苏窈呼吸絮乱,越是想得深入,越是羞得浑身发烫,无法冷静。 她的变化十分明显,江栀澄一下子就看到她脸蛋红彤彤,似是要把自己煮熟了。 江栀澄不明所以,疑惑问道:“苏窈,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有有有吗?”苏窈慌张地捂住双颊,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道:“可、可能是,这儿太热了。” “哪里会热?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呢。”江栀澄轻而易举地揭穿她的谎言,道:“再说了,我们私塾四周都放了降温的冰盆,比外头凉快多了。” 陆清安的私塾在京城内数一数二,各方面环境条件是要好一些。 江栀澄见她一脸意乱心慌的表情,眯眼一笑,惊悟道:“我知道了,你偷偷在想着亲亲的事情。” 苏窈顿时闭上了眼,不敢与她对视,一边摇了摇脑袋,否认的话却说不出。 “说,你想的是同谁亲亲?”江栀澄没放过她,紧紧凑上前,非要问个明白,盲猜道:“不会是陆清安吧?” “当然不是!”苏窈吓得马上澄清:“我怎会想同陆先生……我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也是,你看起来对陆清安很尊重。”江栀澄眼珠子转溜了一圈,又道:“那就是,你的谢公子?” 苏窈一噎,紧张巴巴地开口,道:“什、什么我的谢公子,他是谢府的公子。” 听见她只纠正称呼,没矢口否认,江栀澄激动地拍了拍桌案,道:“果然是谢公子!” 想到乞巧节那日已经看到身为谢公子的太子殿下牵着苏窈的手,江栀澄极度亢奋,问道:“难道你同谢公子,已经到亲亲的那一步了?” 苏窈连连摇头:“没有!” 江栀澄失望地发出“啊”的一声,又问:“那你们抱过了吗?” “不、不太算是。”那几次抱抱,无非就是她要摔了,他抱住了她,以及那日她中暍了不舒服,他抱着她去房内躺着。 第91章 话本 江栀澄简单扼要地道:“那就是抱了。” 手也牵了,抱也抱了。 她又是激动地拍了拍桌案,仅存的一点点理智,迫使着她压住情绪,小声道:“下一步就该是亲亲了!” 听到她的这句话,苏窈整张小脸完全红透,自己先受不住,紧紧捂住持续发烫的双颊,像是快要羞哭了,半是乞求地轻声道:“你别说了。” “这没什么的。”江栀澄伸出双手,当着她的面把十根手指头碰在一起,直爽道:“就只是这样,亲一亲而已。” 苏窈无法想象,也做不到像她这样坦然对待这些亲密事。 江栀澄见她如此惊慌,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苏窈,你是不是从未看过话本?” 话本里对亲亲抱抱一事诸多描述,江栀澄看多了,便不觉得这是什么非常羞人的行为,只是同相爱之人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苏窈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呼出一口气,问她:“什么是话本?” “话本就同书卷差不多。”江栀澄比划着,“要小本一些,内容也比书卷有趣多了。” 苏窈以前根本不识字,自是没看过她所说的话本,摇了摇脑袋道:“我未曾看过。” 江栀澄立即道:“那等散学了,我回府拿我的压箱底话本给你,你可以慢慢看,看多了,你就不会这么害羞了。” 她自识字起便陆陆续续开始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除了陆清安以外,她从未同其他异性过多接触,好在话本看得多,对男女之情也就懂了一些。 苏窈不敢苟同,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看过话本后,就不容易这般脸红害臊了,但她很认真地点了点脑袋,应道:“好,我慢慢看。” 今日陆清安比往常来晚了两刻,苏窈同江栀澄聊完后,过了一会儿,陆清安才来到私塾。 江栀澄还未回到自己的桌案那边,回头看着他走进来,只一眼,她皱着眉道:“他瞧着怎么有些没精神?” 苏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陆先生依然是那身长衫,步伐缓慢地走过中间的过道,站在台前倒了茶水喝,再整理着接下来的授课内容。 江栀澄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瞧,全程不曾挪开视线,眼里含了几分担忧,道:“他这是怎的了?” 苏窈没跟她一样,只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小声道:“陆先生应是风寒了。” 江栀澄一听,疑惑地看向苏窈,问:“你怎么知晓?” 苏窈眨了眨眸,认真地回答道:“陆先生以往不怎么皱眉,现下眉心微皱,应是些许头疼,呼吸短又沉,鼻子可能不太通气,一进来就端茶水喝,约莫是咽痒,这些都是风寒的症状。” 一长串的话,把江栀澄听得一愣又一愣的。 她转头再看向陆清安,仔细观察,都跟苏窈说的对上了。 江栀澄惊愕地张了张嘴,感叹道:“苏窈,你竟识得医术?” 苏窈被她这震惊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忸怩道:“只是懂一点点,以前我们村里头有位爷爷,他教了我一些。” 江栀澄才不管是什么爷爷,这一刻,在她看来,苏窈就跟神医一样厉害。 她把陆清安盯穿了都不知晓他是风寒,还以为他昨夜没睡好罢了,而苏窈仅仅这么看着,就猜着他风寒了,这不是神医是什么? 江栀澄双眼放光,崇拜的小眼神紧紧瞧着苏窈,钦佩道:“苏窈,你好厉害啊!我同你认识这么多日,竟都不知晓你还懂医!” 苏窈根本不觉得自己厉害,赧然地纠正道:“栀澄,我就只懂一点点。” “可是我听着就觉得你超厉害的!”江栀澄乐呵呵地道:“等以后我身子不适,我就直接找你帮我看得了!” 苏窈听得蹙起眉心,声色轻软,毫无威慑力地同她道:“不要这么说,这样不好。” “也是,我要是身子不适,那定是来不了私塾了。” 来不了私塾,也就不能见到陆清安了。 江栀澄重新把目光落到陆清安身上,忍不住担忧道:“他都风寒了,怎的还来私塾授课,有这么爱授课吗?” 不知是不是被他发现了她们二人的窃窃私语,陆清安忽地抬起镇纸,敲了敲桌案,提醒各位学子即将开始授课。 江栀澄这才悄声同苏窈道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坐好。 许是被苏窈说中,申时一刻,陆清安告知学子们今日提前散学。 因是临时决定,各府的马车还未到,学子们在私塾内待着等候。 江栀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陆清安,眉眼间浮现几丝担忧,她起身移至苏窈身旁,小声询问:“苏窈,你看他是不是风寒更严重了?” 闻言,苏窈抬眸望向陆先生,只看了少许片刻,便收回目光,回答着她的话,道:“陆先生得早些吃药歇着,这样明日会好转一些。” 江栀澄抿了抿唇,嘀咕道:“真的是,病了不好好歇着,还来私塾做什么?” 继而,她站起身,朝陆清安走去。 苏窈坐在桌案这儿,看到江栀澄还未走近,陆先生便提前站起身。 她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陆先生的视线一直落在江栀澄身上。 苏窈轻轻地眨了眨眸,不由得想到自己同谢公子在一块时,她总能感觉到谢公子在看着自己。 等等,怎么又想起谢公子了? 苏窈匆匆垂眸,敛住略微慌乱的情绪。 私塾大门外,传来些许动静,继而,陆陆续续有学子离开私塾。 江栀澄同陆清安谈完,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她没回自己的桌案,又是赖在了苏窈身侧,皱着眉吐槽道:“苏窈,他一点儿也不听我的话,我要送他回去,他说男女授受不亲,会影响我的声誉。” 她哼了一下,道:“我管声誉干嘛,又不能吃不能喝的。” 苏窈听着,却想到了另一件事,疑惑地问:“不能随便送人回府吗?” 可谢公子送过她好几次了。 江栀澄回答道:“朋友之间无所谓,但如果是一男一女,大多会注意点避嫌,若被人瞧见了,的确容易被人误会,特别是我们这种差不多可以定亲的年纪。” 话是这么说,不过江栀澄自己从未同陆清安避嫌,她做不到避嫌,巴不得多些人误会,误会多了,假亦是真。 江栀澄往大门口望了几眼,道:“苏窈,我好像看到你的婢女了,你快先回府吧,我等大家都走了,送陆清安回去。” “好。”苏窈刚要起身,忽地想起什么,小脸微微一红,小声提醒道:“栀澄,那话本……” 江栀澄没忘记,马上保证道:“我回府就立刻让人把话本给你送过去。” “嗯嗯,谢谢你,栀澄。” 苏窈站起身,正要往大门走去,突然又被江栀澄拉住了手。 “对了,苏窈。”江栀澄来到她的面前,问道:“你可是知晓怎么缓解头疼?我同他说话,他说我话多,听得他的头更疼。” 陆清安当然不是嫌她话多,他原话是:“我自己静一静便好,江姑娘请回吧。” 在江栀澄听来,这都是一个意思。 苏窈思忖片刻,紧接着将她的手拉起,翻过手背,认真教她,道:“第二掌骨桡侧的中点这儿,是合谷穴,捏一捏会缓解头疼的症状。” 江栀澄听得仔细,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她感激地看着苏窈,道:“幸好有你,苏窈,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帮陆清安,正好,我还可以趁机拉他的手。” 苏窈:“……” 这么趁机的吗? 她惊愕的表情太过于明显,江栀澄嘻嘻一笑,解释道:“不找个好借口,他定是不会同意让我拉他的手。” 苏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敢置信,暗暗心道,栀澄对陆先生是真的好用心。 江栀澄看了看周围,其他学子走得差不多了,便道:“我要去跟陆清安拉手……哦不对,是帮他按摩合谷穴,缓解他的头疼。” “你去吧,我也要回去啦。”苏窈同她道别,两人正好走的反方向。 一出私塾大门,冬苓秋络她们便迎了上来,护着自家主子坐上马车。 依然是夏花坐在马车外负责驾车,待马车缓缓驶向苏府,冬苓再禀报道:“主子,晨早您到私塾后,江姑娘派人送了一箱子东西到府中。” “嗯,栀澄同我说了,那是她要送给我的赔礼。”苏窈好奇地问道:“你们打开了吗?里头装了什么呀?” 冬苓与秋络同时摇摇头,道:“主子,奴婢没有打开看,放在厅堂的桌案上了,约莫有七八斤重。” 苏窈一听,心里的好奇更是多了几分,迫不及待地想回府看看江栀澄给了她什么。 马车内仍是备了些许糕点,苏窈捏着吃了一路,到苏府门口,正好吃完了。 秋络将手帕递给自家主子擦干净双手,随之再把那条用过的手帕收好,等等再洗净晒干,还能接着用。 不知道是不是近日风大,把手帕吹走了些,秋络总觉得手帕一日比一日少了。 她暗暗念着,待会晾晒手帕得仔细些,别又被风吹走了。 一进厅堂,苏窈便看到放在桌案上的箱子。 她加快步子走上前。 箱子十分厚实,轻轻一敲就发出沉闷的叩叩声,好似里头的东西装得满满当当的。 冬苓与秋络二人也对这箱子非常好奇,没有主子的吩咐,她们未曾打开看一眼。 此刻,她们围在自家主子的左右,两双眼睛直直盯着箱子看。 苏窈小心翼翼地拨开锁头,将紧闭的箱子打开。 一瞬间,入目是一片白花花的光芒,耀眼得让人下意识眯了眯眸。 苏窈稍稍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顿时呆愣住。 这、这是银元宝!好多好多的银元宝! 一锭锭干净透亮的银元宝整齐划一,将一整个箱子装满,不留一丁点的缝隙。 苏窈倒吸了一口气,恍惚之间仿若是她在做白日梦。 她倏地将箱子盖上,深呼吸,又再一次把箱子打开。 一整箱的银元宝还在! 她慢慢眨了眨眸,怔怔地问道:“冬苓,秋络,是我出现幻觉了吗?怎么我在箱子里看到好多好多的银元宝?” 冬苓与秋络二人脸上的表情如她一致,是同样的错愕。 冬苓抬手揉了揉眼,定睛看,那一箱子银元宝还在,她回过神,赶紧应道:“主子,您没有出现幻觉,奴婢也在箱子里看到了好多银元宝!” 秋络连连点头,道:“主子,奴婢也瞧见了!” 虽然她们之前在太子府中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也是头一回,离她们这般近,见到一整箱子的银元宝。 想到今儿一整日,一箱子银元宝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放在厅堂内,甚至她们都没有怎么仔细看护,冬苓秋络她们不由得感到后怕。 幸而没碰上贼人,否则这一箱子银元宝丢了,把她们卖掉,都还不起这一箱子银元宝。 苏窈恍恍惚惚,细声喃喃道:“栀澄说的赔礼,竟是这一箱银元宝?” 早知是银元宝,她定不会同意收下这昂贵的赔礼。 冬苓小声细数着里头的银元宝,而后惊道:“主子,若是奴婢没数错,这一箱子是一百两。” 苏窈蹙紧眉心,沉思片刻,问冬苓秋络:“你们可是知晓江府在哪儿?” 冬苓点了点头,回答:“主子,奴婢知晓。” 苏窈毫不犹豫,立刻道:“走吧,去江府,我得把这些银元宝还回去。” 冬苓秋络暗自感到惋惜,若她们收到别人的赔礼,别说一百两,三百两她们也照收不误。 不过,她们自是得听自家主子的话,是以,两人动作小心地搬起这一箱子,往大门走去。 刚把大门打开,苏府门口便迎来一辆马车。 冬苓秋络二人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将箱子往后放,再警惕地盯着那辆马车瞧看。 这一百两可丢不得! 苏窈走在她们身后,见她们停了下来,疑惑问:“怎么了?” 第92章 忠心不二 冬苓回道:“主子,似乎有人来寻您。” 秋络面露防备,视线紧紧盯着那辆突然到来的马车。 稍过片刻,马车的帷幕被人从里头掀起,一道熟悉身影轻快地跳了下来。 待冬苓秋络她们看清那人的身影,顿时重重地松了口气。 冬苓立刻对自家主子禀报道:“主子,是江姑娘。” 苏窈从私塾离开后,没过多久,江栀澄也成功劝说了陆清安,亲自送他回陆府。 恰好私塾到陆府途经江府,江栀澄顺便回府拿了话本。 陆清安看到她捧着一箱子上了马车,好奇但未过问里面是何物。 江栀澄吩咐车夫继续前往陆府,紧接着,自己先开了口,激动道:“这箱子是我的宝贝,苏窈我信得过她,才舍得把我的宝贝赠给她。” “送给苏姑娘?”陆清安微微皱眉,想到太子殿下对苏姑娘极其重视,原先他并不想过问,此刻却忍不住问起:“这些是何物?” 若是送错东西,惹太子殿下不悦,那就麻烦了。 江栀澄乐呵呵道:“话本。” 话本分有多种,陆清安又问:“什么话本?” 江栀澄却不乐意就这么爽快地答他了,反问道:“你头不疼了吗?怎的话变得这么多了?” 难道苏窈教的法子这么有用吗?方才也就帮他按了一会儿的功夫而已。 陆清安抬起眸,便看到她频频瞥向自己的手。 他顿了顿,片刻后,将手伸了过去,客气道:“有劳江姑娘。” 江栀澄没憋住,嘿嘿一笑,光明正大地拉上他的手,认真用苏窈教她的法子,帮他按捏着合谷穴。 见她心情欢喜,陆清安再次问她:“你要送苏姑娘什么话本?” “那肯定是情情爱爱的话本。”江栀澄垂头捏着他的手,回答道:“苏窈她好像对男女之情这一方懵懵懂懂,跟我以前一样,我就是看话本识得的。” 陆清安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想来这些话本应该没有出现太过火的情节,不至于教坏苏姑娘。 他忽地开口,道:“先把话本送给苏姑娘吧,不要让苏姑娘等久。” “啊?你不是要早些回府歇息吗?”江栀澄惊讶地看他,只看到他温和又疏离的侧脸。 罢了,先去苏府也好,这样自己还能同他多待一会儿。 江栀澄暗自窃喜,怕他又要反悔,立刻吩咐车夫:“去苏府。” 到了苏府门口,江栀澄先跳下马车,而后再接过陆清安递过来箱子,她体贴道:“你身子不适,待在里面别下来了,我去去就回。” 陆清安“嗯”了一声,看她抱着箱子同苏姑娘碰面,这才转身回马车里。 苏窈看到江栀澄,连忙让冬苓秋络把那箱子银元宝搬过来,再对她道:“栀澄,你这赔礼太贵重了,我不收。” 江栀澄听着,却不以为然,虽然苏窈神情严肃极了,但看着一点儿威胁也没有,反而有些可爱。 她没靠近那装了银元宝的箱子,道:“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不收,苏窈,我以为你不是这种出尔反尔的人。” 这话言重了些,苏窈一听,蹙起眉心辩驳道:“我,我也不知道你是要给我银子,我若知道,肯定不答应你的。” 江栀澄怕自己太过正色,会把她吓到,放软了声音道:“苏窈,是我对你有错在先,我想不到送什么赔礼给你,银元宝人见人爱,我才送银元宝给你,你就收下吧。” 想了想,江栀澄又补充道:“这一百两我是同我爹拿的,你也知晓,我爹有的是银子,不缺这一百两,说不定明日我爹就把这一百两赚回来了。” 苏窈半信半疑,道:“国子监司业这般好赚的么?” 江栀澄不知晓,但这会儿她得让苏窈把这银子收下,是以,她言之凿凿道:“为国效命,自是比寻常百姓好赚。” 见苏窈神情已是犹豫了,江栀澄转头看向她的那两名婢女,道:“快把银元宝搬回去,省得被贼惦记上了。” 冬苓秋络二人对视一眼,以往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们不敢擅自行动,但今日事关银元宝,她们只踌躇了一下,便把那箱子银元宝往府中搬回。 江栀澄想到她们还曾是太子府中的婢女,以防万一对着她们的背影喊道:“这可是我送给苏窈的,除了苏窈,谁也不能动它!” 太子殿下来了都没资格动这一百两。 她吼这么大声,是要让那两名婢女知晓这一百两实打实是送给苏窈的,谁也不能碰,那两名婢女机灵得很,应是会明白她主要防着的是太子殿下。 苏窈以为她是怕她们手脚不干净,道:“冬苓秋络她们对我很忠心不二的。” “忠心不二?”江栀澄持保留意见,她们最好是这样,否则,她定要揭穿太子殿下的“真面目”。 江栀澄表情严肃些许,道:“苏窈,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谁也不能信。” 顿了顿,她又重新道:“除了我,我能信,哦,还有你那个叫夏花的婢女也可以信。” 苏窈疑惑地眨了眨眸,不解道:“那便是冬苓秋络她们不可信?” 按照江栀澄的说法,好像是这一回事。 “呃……” 江栀澄没否认,跳过了这个话题,道:“对了,苏窈,我把话本给你送来了,这箱子里都是。” 苏窈看着,同方才装了一百两银元宝的箱子差不多大,惊道:“这么多?” 江栀澄略有得意,语气带着几分骄傲:“二十本,这些是我最最喜欢的话本。” 苏窈暗暗心道,这二十本自己得看多久才看得完呀。 “谢谢你,栀澄。”她伸出双手,刚想把这箱子话本接过来,却被江栀澄避开了。 “你别搬。”江栀澄没把箱子给苏窈,怕太重了,她左右望了望,没瞧见那名叫夏花的婢女,她问道:“苏窈,你的夏花呢?” 想到上次见夏花从屋檐上飞下来的,她抬头往屋檐上望去,自言自语道:“又藏在屋檐上了吗?” 苏窈点了点脑袋,解释道:“夏花喜欢待在屋檐上。” 紧接着,她唤了一声:“夏花。” 如她所言,夏花的身影从屋檐飞下,稳稳落在自家主子面前,应道:“主子。” 江栀澄崇拜地看着夏花,随即将手中的箱子朝她递去,道:“你把这箱子搬进去,最好是放在苏窈的厢房里,莫要被外人看到了。” 夏花没有回她,也没上前去接,看向自家主子,等待命令。 苏窈见状,便道:“把它放到我房里。” “是,主子。”夏花立即上前,接过江栀澄手中的箱子,转身离去。 江栀澄悄悄拉了拉苏窈的手,细声道:“夏花真厉害,又只听你的话,苏窈,你好会买婢女!” 她看了都想把夏花买过来当自己的婢女。 苏窈双颊微微泛起一层绯红,当初她买下夏花,只因夏花是奴隶市场里最便宜的一个。 江栀澄没有再多同她待一起,道:“我要送陆清安回去,苏窈,我先走了哈。” 苏窈一听,往门口的马车望去,目光诧异,问她:“陆先生在里面?” “是啊,我本来是想先送他回陆府,他说怕你久等,让我先往你这儿来。”江栀澄说起这事便开心,笑容无比灿烂,嘿嘿道:“这样正好,我还可以跟他多待一会儿!” 苏窈不由得感慨,栀澄真的是很喜欢陆先生,只是同陆先生多待一会儿,就这般开心。 看到她满脸欢喜,苏窈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扬,弯眸笑道:“那你快去吧。” 江栀澄朝她挥挥手,高高兴兴地坐进马车,前往陆府。 冬苓秋络她们将银子放好在主子的厢房内,便回到门口。 江姑娘已经走了,冬苓把大门关好,一边好奇道:“主子,江姑娘又送了您一箱什么东西?奴婢瞧见夏花把那箱东西也放在了厢房里头。” “是话本。”这会儿还没到晚膳的时辰,苏窈没接触过话本,对它很感兴趣,直接往厢房里走。 那箱银元宝放在了床底下,另一箱话本就放在桌案上。 冬苓秋络二人见自家主子要看话本了,便安安静静地退离,去准备晚膳。 阳光甚好,房内不需要点燃灯盏也一片亮堂。 苏窈将箱子打开,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垂眸瞧着封面的字,轻声念道:“《色遍天下美男》。” 这话本的名儿,怎有些不太对劲? 苏窈疑惑,随手翻开一页试读。 【他推开她的**,俯身**,她舒服地**。】 苏窈:啊? 苏窈:啊!!! 她霍地一下子把话本合上,雪白的小脸一瞬间成了一颗熟透的红苹果。 定是栀澄不小心拿错了。 苏窈慌慌张张把这话本放了回去,重新拿起另一本:“《美男寸寸销魂》。” 这名儿听着也不太对劲。 她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试探地看一眼内容。 入目,又是一些令她浑身发烫的字眼。 似是被吓得不轻,苏窈“啪”地一声,把话本丢进了箱子里,再夸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这、这不对劲吧? 一本两本,怎的都是这些直白又羞耻的内容? 可能,可能是栀澄不小心拿错了两本,嗯嗯,一定是这样的, 苏窈暗自找好了理由,平复情绪,再走近些,从箱子里拿出第三本不同名儿的话本。 但依旧如此,话本的内容仍然让她无法心平气和地看下去。 她马上换另一本,一本接一本,翻了一整箱子,终于勉强拿到一本看起来正经多了话本。 苏窈翻了两页,没有羞耻不堪入目的字眼。 就是名儿听着还是有些别扭,《公子在上,我在下》。 总归比那些叫什么什么美男的话本好多了。 苏窈将其他话本放回箱子里,想到那些话本不太正经,她又把箱子搬到了床底下,同那箱子银元宝放在一起。 拿起话本,苏窈怕待会又看到那些羞耻的内容,特地寻了能瞧见厢房门口的位置,有人来她可以立刻知晓。 紧接着,苏窈从第一页翻起。 第一次翻阅话本,她看得又慢又仔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心底读一遍地看过去。 她把第一篇章看完,只知晓话本的女主角是一位吃不饱穿不暖被人欺负的可怜丫鬟,而男主角便是这丫鬟的少爷。 正要接着往下看,冬苓秋络她们便备好了晚膳,前来唤她用膳。 想着晚些还要去药堂,苏窈将话本放在枕头下,起身离开。 用过晚膳,苏窈没再耽搁,前往药堂。 冬苓秋络她们这回说什么也要跟着去,苏窈见她们待在府里也是无事,便同意了。 夏花坐在马车前头,驾车来到药堂门口,待自家主子进了药堂,她将马车停在一旁,同冬苓秋络一起等待自家主子散值。 苏窈来到药堂时,药堂没有病患,只有叶郎中一人。 叶闻笙正在整理药材,见她来了,感激道:“苏姑娘来得正好,帮我一起把药材分出来吧。” “好的,叶郎中。”苏窈洗净双手,来到她身边帮忙。 叶闻笙方才瞧见苏姑娘是由几个婢女送来的,心中暗自好奇,不知这位苏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可惜她在京城中没什么人脉,也不敢贸然去打听,免得惹了太子殿下不悦。 叶闻笙偷偷侧头,看了看身侧的苏姑娘。 少女脸颊粉润,唇瓣嫣红,低眸时那浓密的睫毛翘起,更显得纤长,她抬起双手分开凌乱的药材,衣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随便细微的举动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多看几眼。 察觉到叶郎中在看自己,苏窈抬眸望去,困惑地眨了眨眸,轻声问道:“叶郎中,是我弄错了吗?” 叶闻笙回过神,略微有些尴尬,道:“没有,苏姑娘对药材很是敏锐。” 闻言,苏窈更是纳闷了,好奇道:“那叶郎中为何盯着我看呢?” 叶闻笙庆幸自个儿是个女郎,否则定得生出什么误会不可,她不好意思一笑,如实道:“苏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是以方才看得入了神。” 怪不得太子殿下会专门为了苏姑娘,开这么一间药堂,还寻到她这么一个女郎中来与苏姑娘共事。 若是换个男郎中,太子殿下定是不放心。 第93章 巧遇 即便是在府中经常听见冬苓秋络她们夸自己好看,此刻听到叶郎中的夸赞,苏窈雪白的小脸仍是没忍住一下子涨得通红。 见她这般害羞,叶闻笙语气和善地转移开话题,免得让她更加不自在:“今日药堂病患并不多,想来等会儿也没有病患,我们可以早些闭店歇息。” 苏窈点了点脑袋,脸颊依然粉红。 整理药材并不难,只需仔细些不要搞混了便好,做完了这些,叶闻笙便教苏窈把今日问诊的病患与药方记录下来,防止后续会同病患产生其他矛盾。 苏窈现下提笔落笔是有模有样,抄得认真,但字迹瞧起来还是有些稚嫩。 叶闻笙站在她身侧,没忘记昨日被她纠正开药方的剂量,是以,等她抄完一份药方,便虚心请教道:“苏姑娘,你觉得我开的这份药方可是刚刚好?” 苏窈停笔,仰起小脸,潋滟的眸眼看向她,轻软的声色满怀崇拜地夸道:“叶郎中很厉害诶,因肺胀而得了咳疾,诃子、青黛、杏仁……药材皆是对症下药,剂量也是恰到好处。” 听到她这么说,叶闻笙松了口气,继而,又感到莫名的好笑,对她道:“苏姑娘也很厉害,竟能知晓肺胀咳疾应该开什么药。” 苏窈没敢接下她的夸赞,摇了摇脑袋道:“只是正好这咳疾我是知道的,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叶闻笙不禁感慨,像苏姑娘这般谦虚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与此同时。 冬苓秋络她们学着夏花,坐在马车前,好在马车足够宽,她们三人并排坐绰绰有余。 马车停在药堂靠右后方的位置,这样既可以知晓药堂的动静,又不会影响到周围店面的生意。 秋络目光直直盯着药堂门口,不用伺候主子,只是这么干坐着等,没一会儿她就有些困了。 为了提起精神,她同冬苓夏花开口道:“主子为何要答应夏太、夏郎中来这儿当药童呢?” 说到一半,恍惚想起夏花彻头彻尾是主子的婢女,秋络及时改了称呼。 话落,秋络心虚地瞄了一眼夏花,暗暗松口气,夏花还是面无表情,应是没察觉到自己的错漏。 冬苓听出秋络话里的失误,也跟着瞄一眼夏花,见夏花没什么反应,才接话道:“主子向来节俭,连乞巧节那日也不舍得买些新鲜玩意,我瞧着都想自掏银子给主子买东西了。” 当然,她没有这个机会,有太子殿下在,哪里轮得到她给自家主子买东西。 冬苓又道:“夏郎中这个药童缺得正是时候,刚好主子对药材也知晓一些,主子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些日子同自家主子日日夜夜相处,她们对主子了解颇深,若非太子殿下临时安排让主子去上私塾,没有这药童一职,她们主子也会寻其他差事去挣银子。 就是有一点,冬苓迟迟想不通,她看向秋络,纳闷道:“为何太子殿下不直接送银子给主子花呢?” 秋络表情同样的不解,摇了摇头,道:“咱这些当奴婢的,哪里揣测得出来殿下的心思?” 二人说完,同时幽幽地叹了口气。 突然,冬苓猛地反应过来夏花还在她们身旁,吓得忐忑不安,匆忙看向夏花。 同夏花待久了,再加上夏花总是悄无声息的,根本没什么存在感可言,一时放松警惕,竟当着夏花的面提起了太子殿下。 冬苓看了她许久,也没能从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中瞧出端倪。 秋络也反应过来了,咽了咽口水,慌慌张张地找补:“我们是在说,话本里的情节,并非是主子同、同其他人的事。” 冬苓点点头,道:“对,所以夏花,你不要多想。” 被唤到名,夏花似才回过神,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们一眼,问:“什么?” 冬苓小心翼翼地问道:“夏花,你、你没听见我们在说什么吗?” 夏花不答反问:“你们说了什么?” 秋络大喘气,紧接着摇头道:“没有说什么,就是闲聊而已。” “对,闲聊而已。”冬苓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忙转移话题,问道:“夏花,你是在看哪里?是有什么不寻常吗?” 夏花望一眼侧后方的巷子,回她:“无事。” 冬苓“哦”了一声,翻过话题便安静了下来,也不敢再同秋络闲聊了,免得又说漏了嘴。 秋络也被这一事吓得一激灵,彻底没了困意。 这边安安静静。 另一边,侧后方的巷子里,一辆马车刚缓缓停了下来。 青羽停稳马车后,向马车内的自家殿下小声禀报道:“公子,已经到苏姑娘的药堂附近了。” 片刻,里头传来他家殿下的声音,他沉声问:“她回府了么?” 青羽小心翼翼地回禀:“公子,苏姑娘还未回府,不过,应当是快了,叶郎中说若无病患,等会儿便早些闭店,让苏姑娘早些回府歇息。” 马车内的男人“嗯”了一声,不再过问。 青羽观察四周的动静,他走至巷子口,往药堂门口望一眼,药堂的门已经关上一半,预兆着即将闭店。 想来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家殿下就能如愿以偿地见到苏姑娘了。 就当他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忽地察觉到一束视线往自己这边而来,青羽顿时提高警戒,快速地望过去。 好眼熟。 那不是苏姑娘的婢女夏花么? 青羽又望了一眼夏花身旁的人,是苏姑娘的另外两名婢女,包括她们坐的那辆马车,也是苏姑娘的马车。 不难想到,她们定是来接苏姑娘的。 青羽忍不住在内心替他家殿下感到可惜,今日殿下恐怕不能同苏姑娘共乘一辆马车了。 正出神时,青羽又一次对上了夏花的目光。 夏花眼神如沉静的深潭,不露声色地盯着他。 青羽莫名感到虚慌,心一惊,转身回到马车前,向自家殿下小声道:“殿下,苏姑娘的马车就在药堂外,许是苏姑娘的婢女前来接苏姑娘回府。” 意思很明显,苏姑娘用不着自家殿下送了。 隔了一会儿,青羽只听见殿下“嗯”了一声,并未有其他的吩咐。 青羽心生纳闷,殿下还要继续等苏姑娘散值吗? 他没敢问,保持安静地守在一旁,等待殿下的吩咐。 如叶闻笙所道,夜幕降临,药堂门口空空荡荡,没有一位病患光临她们的药堂,这对她们或是老百姓而言都是好事。 听叶郎中说要闭店了,苏窈帮忙收拾好桌案椅凳。 叶闻笙知道她的婢女在外头等着她,道:“苏姑娘,你先回吧,明日见。” 苏窈见叶郎中要去整理今日的银钱,便没有客气,同她道别后,走出药堂。 一见到自家主子的身影终于从药堂里出来了,冬苓秋络二人同时迎了上去。 “主子,奴婢方才回府拿了些糕点,主子等会就可以吃了。” 苏窈没做什么苦力活,不过晚膳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有糕点吃,自然是乐意的。 她刚抬脚往马车那边走去,便看到一道身影从前方不远处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此刻已算不上早,这条街上的店面关了一大半,几乎无人过道,突然多了这么一道身影,实在醒目,苏窈下意识地抬眸望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她倏地停住脚步。 咦? 那不是谢公子吗? 男人似未曾发觉她的存在,身姿挺拔,目视前方,步子缓慢沉稳地往前走。 苏窈瞧着他,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心里好奇得很,少顷,忍不住朝那道身影唤道:“谢公子。” 那抹身影停了下来。 男人循声朝她望去,那张俊美的面容稍稍显露几分惊讶的神色。 苏窈望了一圈周围,没见到还有第二辆马车。 难得见到谢公子没有乘坐马车出行,苏窈感到非常的意外。 随之,她神情犹豫,不知道是否要送谢公子一程,毕竟以前,谢公子送过她好几次了。 想着不该这般“狼心狗肺”,苏窈深呼吸,隔着一条不算宽敞的街道,问他:“谢公子这是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原以为他会迟疑一下再给答复,却不想,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他已经朝她这边走来了。 苏窈眼睁睁看着男人越来越近,最后止步在她的面前。 离得近些,她不由得微微抬起头,才看得到他的脸。 那张俊脸没有过多的情绪,谢景昭轻轻启唇,缓声道了一声:“谢谢。” 苏窈眨了眨眸,慢慢回应他:“……不客气。” 待苏窈完全回过神来,自己同谢公子已经坐在马车内了。 谢公子一来,冬苓秋络她们自觉去了马车前,马车内只剩她与谢公子二人。 平时马车里有冬苓秋络陪同,苏窈从不感到马车窄小,现下不过是把冬苓秋络换成了谢公子,她顿时便觉得好像空间小了许多。 而且,分明是自己的马车,她这会儿却莫名坐立不安。 苏窈压下心头的不自在,故作镇定地问道:“谢公子,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附近?” 谢景昭神情平静,缓声回答她:“来买东西。” 苏窈“哦”了一声,目光扫过他两只空空的手。 买的东西呢?怎的不见影? 她没问出口,视线与表情却毫不掩饰,内心的疑问写在了脸上,令人一眼就看穿。 谢景昭仿佛早有准备,在她充满疑心的注视下,慢慢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解释道:“近几日眠浅,想着做个香囊放在床头,缓解一下。” 苏窈一听,抬起小脸望向他,眸光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从额头、眉眼、再到鼻子嘴唇、下巴,连耳朵仔细瞧了一遍。 谢景昭没料到她突然会如此专注地盯着自己,身形细微地顿住。 片刻,他先开口,声音中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怎么了?” “谢公子瞧起来精气神挺好,我看不出来你为何会眠浅。”苏窈叹了口气,想来是自己不够厉害,不能帮他寻到眠浅的源头。 随即,她关切地提议道:“谢公子,叶郎中兴许还未离开,要不返回药堂,让叶郎中帮你瞧一瞧?” 谢景昭立刻拒绝:“不用,只是小问题。” 他侧过头,深眸静静地看向她,薄唇轻动,他问道:“你可是做过香囊?” “没有做过。”苏窈摇了摇脑袋,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个干瘪的锦囊,一看便知里头还未装上香料。 不过,若他真有眠浅的烦恼,她倒是知晓几种香料可以帮他缓解。 思及此,苏窈主动向他道:“谢公子若不嫌弃,我帮你做一个?” 谢公子帮过她这么多忙,她帮他做一个香囊根本不算什么。 “谢谢。”谢景昭没有半点儿迟疑,将锦囊递了过去,道:“那我明日再同你拿。” 苏窈立刻道:“不用麻烦你跑来跑去的,我做好就送去谢府。” 他没同意,坚持原来的话,“我明日同你拿香囊。” “……好吧。”苏窈一下子就妥协了,她不擅长跟人辩驳一二,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了,谢公子,怎么不让我直接送你回府?”她对此事感到纳闷,虽然谢府不顺路,但他得回府啊,怎么还要她直接回苏府就好。 谢景昭面容平静地回答:“很快会有人来接我。” 苏窈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那她说要送他,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谢公子干嘛还要答应她呢? 倏然,苏窈一愣,隐隐约约好像意识到什么。 今日栀澄送话本过来,也是不顺路,但是为了能同陆先生多待一会儿,栀澄非常乐意绕路先送话本给她。 苏窈转眸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庞仍是没什么神情,让她无法窥探他的真实想法。 看不出,就直接问好了。 她微微抿唇,酝酿一会儿后,再小声地问道:“谢公子,你不会是特地‘路过’药堂的吧?就只是为了,为了见我?” 后面的话,苏窈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憋出来的,说完后,她满脸通红,就怕是自己想太多,误会了他。 闻言,谢景昭侧眸看向她。 少女原先雪白的小脸绯红一片,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着衣裙,那双似含了情的眸眼羞涩又紧张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没有让她等太久,深眸凝望她,轻声道:“是。” 第94章 慢慢适应就好 一如之前。 那日去谢府,苏窈直白地问他,是不是对她有意,他也像此刻这般,坦坦荡荡又毫不隐瞒地回答她:是。 分明只是一个字,分明他的语气听起来仿若只是在回答普通的问题,可却让苏窈久久回不过神。 她怔怔地看向他,眸中映着他出众的俊脸,心脏似要脱离她的身体,怦怦跳动,一下比一下重,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她不正常的心跳频率。 恍惚之间,苏窈听见他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她轻轻眨眸,看到他眉宇间泛起些许的无奈。 耳边,传来他轻缓的声音,随之那张好看的薄唇跟着一动,他道:“要吃糕点吗?” 苏窈不知要怎么回应他特地来药堂“偶遇”自己的这一行为,从未有人这般对待过她,没有经验,以至于她的脸上露出几分茫然无措的神情。 谢景昭对她无可奈何。 她好奇心很重,他才如此干脆地回答她,偏偏她对这方面比他更要白纸一张,光是听到他的回答便整个人愣住了。 该感到羞赧的人是他才对,她的反应却夸张过他。 罢了,横竖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慢慢适应就好。 谢景昭朝她伸手,向她讨要:“有手帕吗?” “哦……有。”苏窈下意识照着他的话,掏出手帕递给他。 谢景昭接过,擦了擦指尖,目光轻轻扫一眼搁在他们中间的桌案。 他不经意地问了她一句:“这桌案原先是放在哪里?” 苏窈浑然不觉,依旧是乖乖答他,指了指靠右侧的内壁,道:“那儿。” 以往虽然是冬苓秋络陪她坐在马车内,但实际上也是她坐在中间,冬苓秋络她们时而站着,时而坐下方旁侧的位置,并不会同她坐一起。 而她又时常在马车内打盹歇息,那张桌案自是靠边摆放,不占多少地方。 谢景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一眼,正好是他的右侧。 他站起身,十分自然地把桌案放回它该待的地方,继而,再顺势坐在了她的身侧。 马车本就不如他府上的马车宽敞,两人离得极近,稍稍一动,便能不小心碰到对方。 苏窈的脑袋空白了一瞬,惊愕地眨了眨眼。 她还没从他特地“偶遇”自己的这一事实中缓过劲来,他就离她这么近,她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只顾着脸红心跳,浑身不自在。 苏窈有些受不住,小声道:“……有点窄。” 闻言,谢景昭偏头看向她,将她通红的小脸尽收眼底,淡定地提议道:“是有点,要不换一辆大一点马车?” 苏窈不是要换马车的意思,她也没舍得花银子换大马车,更何况,平时这辆马车够她用的了。 “不换马车。”她憋了憋气,终于没忍住道:“谢公子,你可以稍微离我远一点吗?” 谢景昭:“……” 他沉默地望她,一言不发。 苏窈被他盯得更加不自在了,垂首低眸,躲着他的视线,嗫嚅道:“你离我太近,我、我有点紧张。” 看得出来,她并非只是“有点紧张”。 谢景昭的目光扫一眼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耐心十足地问个清楚:“怎么才算近?” 她仔细听着他的话,试图想要从他的语气中分辨出他是不是生气了,奈何听不出来,她没回答,反而是小声问他:“你生气了吗?” “没有。”谢景昭答得飞快,再问她:“这样的距离,让你不舒服吗?” 苏窈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他们只是在探讨严肃的问题。 她犹豫片刻,如实道:“就是紧张,我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还有点不能呼吸。” “我明白了。” 听到他这么说,苏窈松口气,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要挪过去一些的打算。 她纳闷地瞄他一眼。 谢景昭坦然地接住她的偷瞄,甚至还能侧眸回看她,问:“怎么了?” 苏窈不解地嘟哝道:“你不是明白了吗?怎么还坐得离我这般近?” 他抬手往那张占了些许位置的桌案指去,道:“它在这,我退不开。” 苏窈:“……”那分明是他搬过去的,怎能怪它呢? 她想提醒他,张了张唇,却没能把话说出来。 桌案无辜,搬来搬去,显得怪别扭的。 谢景昭有所觉察身侧的人儿逐渐放松下来,他将桌案上的糕点端起,递到她的面前,问道:“不吃吗?” “吃一点吧。”苏窈见他要抬手喂自己,立刻制止道:“不用你喂,我自己来。” 她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他若再喂她,她又得心跳怦怦、呼吸不畅了。 谢景昭一顿,薄唇刚刚一动,正要说什么,再次被她制止: “不脏手,这糕粉一擦就掉。”苏窈说着,先下手为强,捏起一块糕点往自己的嘴里塞。 想来他应是做不出什么让她紧张的行为了。 苏窈暗暗窃喜,只待快些到苏府,她就能同谢公子道别了。 她抬起手,准备再拿第二块糕点,忽地发现身侧的男人一直默不吭声地盯着那盘糕点。 苏窈歪头看他,不解道:“你可以一起吃呀。” 本来这些糕点也是他送给她的,他若是想吃,她定是不会拒绝。 谢景昭似有迟疑,慢慢道:“是有点饿了。” 她爽快地邀请:“那一起吃吧。” 在她明亮的注视下,他却未曾动手,隔了会儿,委婉地拒绝:“不了,沾了手麻烦。” 苏窈:“……” 什么意思? 好像是在暗示自己喂他? 谢景昭对上她的目光,平静又贴心地道:“若你不想喂我,也没有关系,不用勉强你自己。” 话已至此,苏窈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白眼狼,只晓得占尽他的便宜,却不愿为他做些什么,即便只是喂他吃糕点这一点小事。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小脸有着义无反顾的神情,问道:“谢公子,你想吃哪块糕点?” 谢景昭不带犹豫,更怕她反悔,指了一下她刚吃过的那种糕点,道:“这块。” 苏窈捏起他指着的那块糕点,递到他的面前,她的目光不知该落在哪里,索性低下头,没去看。 他微微启唇,却没有急着吃下,而是先同她道:“谢谢。” “……不客气。”她举了一会儿,也没见手中的糕点被人吃掉,纳闷地抬眸。 仿佛是刻意掐准时间,谢景昭慢条斯理地张开双唇,就着她的手,咬下那块糕点。 苏窈眼睁睁看着他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才算完全被他吃下。 明明他的唇瓣很小心地没有碰到她的手指,她却坐如针毡,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雪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一片。 她羞红着脸,将手收回,呼吸有些急促,问他:“你、你是故意的吗?” 谢景昭看向红彤彤的少女,慢声反问:“故意什么?”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她也知道他在故意什么。 两人互相看向对方,本就微妙的氛围在刹那间燃至顶点。 苏窈的脸蛋红得像一颗可口的小番茄。 她难以抵挡,率先败阵,羞得低下了头,说出口的话似蚊蝇细小:“你不要看着我。” 轻软的语调中带着几分乞求,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是他对她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谢景昭稍稍停顿,将她羞怯的模样仔细看清,再转开视线,答应她:“好,不看你了。” 苏窈忸怩地偷瞄他一眼,果真见到他没有再盯着自己瞧了。 她放松了些许,目光触及那盘糕点,是一口也吃不下了,也喂不了他。 她又道:“我不喂你了,你自己吃吧。” 耳边传来他平缓的声音:“好,不吃了。” 听到他这般回答,苏窈才算彻底的放松下来,总归不用紧张着要喂他吃糕点的事了。 好在没隔多久,苏府到了,马车停稳。 马车外,冬苓恭敬道:“主子,到了。” 苏窈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身后的男人唤住她: “等等。” 谢景昭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对她道:“你的手沾了些糕粉。” 他看向她,眼眸微抬起,道:“手给我。” 苏窈想快点下马车,思忖片刻,将那只沾了糕粉的手伸向他。 手腕被他握住,力度不大,紧接着,他拿起她的那条手帕,轻轻帮她擦去指尖的糕粉。 待擦得干干净净了,谢景昭才松开她的手腕,道:“好了。” “谢谢。”苏窈收回手,手腕被衣袖盖住,却完全抹灭不去他掌心的温度。 她匆匆往前走,掀起帷幕。 冬苓秋络二人见她出来,立即迎上,护着她走下马车。 双脚刚刚落地站稳,身后的帷幕再次被人掀起,发出细微的响动。 不多时,谢景昭站在她的身侧,垂眸同她道:“进去吧,早些歇息。” 苏窈正要问那他怎么办,便听见一道马车声从不远处传来,等那辆马车靠近些,她认出来那是谢公子的马车。 把原来的话吞了回去,苏窈改口道:“谢公子路上小心。” “嗯。”谢景昭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进了苏府。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他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内。 青羽发现自己真的没能摸清他家殿下的心思,现下也摸不清,他小心翼翼询问:“公子,还要绕路回府吗?” 他觉得,绕路不绕路已经没什么差了,他家殿下显然越来越“放肆”。 过了一会儿,青羽听到他家殿下仅仅回他一个字:“绕。” 青羽应道:“是,公子。” 好吧,或许是殿下看来,绕一圈路再回到近在眼前的太子府,是有差别的。 青羽拉紧缰绳,马车缓缓往前行驶。 与此同时。 苏窈回到厢房,脑海里不自禁地回想着同谢公子在马车里的一幕幕。 她的脸颊慢慢发烫,内心无法平静,思绪更是乱成一团。 冬苓瞧见自家主子一进门就把一个锦囊放在桌案上,又迟迟不去碰,她道:“主子,这锦囊是要装什么?奴婢帮您吧。” 苏窈轻轻摇了摇脑袋,拒绝道:“不,不用,我自己来。” “是,主子。”冬苓多瞧了那个锦囊几眼,看着做工精细得很,上面只绣了一朵花。 她站得远些,看不仔细,好奇地问道:“主子,这锦囊上面,可是绣了一朵花?这是什么花呀?” 苏窈回过神来,她方才并未注意到锦囊上绣了什么,此刻听到冬苓提起,她也好奇。 将桌案上的锦囊拿起,苏窈垂眸仔细瞧,感觉十分的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这种花。 她想不起来,转头问冬苓:“冬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奴婢瞧瞧。”冬苓并未上手去碰,只凑近一些认真瞧,少顷,她不是很确定,道:“主子,似乎是鸢尾花。” 她记得,太子殿下的生母良妃娘娘,最是爱鸢尾花了,听闻咸尚宫日日都有新鲜的鸢尾花。 “鸢尾花?”苏窈轻轻地眨了眨眼,猛然想起之前的一段记忆。 她在苏家村里谎称是太子殿下的妾室,怕村民不信,自己还辛辛苦苦瞎写了好几封“家书”,后来,识字的苏淮文非要看“家书”,她无奈之下,让当初还是病患的谢公子帮她写。 那时候,谢公子帮她落款,便是一朵鸢尾花。 她不知是该害羞这朵意味不明的鸢尾花,还是该因为自己曾在谢公子面前露出愚蠢的一面而感到窘愤。 一时之间,苏窈几乎全身都红透了,仿佛连头顶都被烧得冒烟。 幸而,幸而当初自己并未提及,她的那封“家书”其实署名是太子殿下,否则若是事出东窗,太子殿下想要怪罪她造谣,还会连累到无辜的谢公子。 冬苓见自家主子陷入思绪中,她无意打断,但时辰已晚,便小声道:“主子,奴婢去备水。” 话落,冬苓轻手轻脚,正要踏出厢房,蓦然听到自家主子唤住了她: “冬苓——” 苏窈似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僵住。 冬苓连忙停住脚步,疑惑地望向她。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主子的吩咐,冬苓开口问道:“主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奴婢做?” 苏窈回头看着她,眸光闪烁不定,她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发了抖,颤声道:“冬苓,你可知,太子殿下叫什么?” 第95章 疑心 冬苓瞬间面露慌张,知晓自己的表情定是不寻常,而此时此刻,她也无从掩饰。 是以,冬苓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心翼翼回答道:“主子,奴、奴婢……奴婢……” 旧主是太子殿下,饶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会知晓曾经的主子是姓甚名谁。 冬苓想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会突然问起,难道是不久之前自己同秋络谈话时说漏嘴,夏花听见后告知了主子? 但这一可能性极低,自主子从药堂出来后,夏花便没有单独同主子在一块,更不会有机会同主子“告密”。 不是夏花,那是谁? 是太子殿下么?太子殿下已经同自家主子表明身份了吗? 冬苓思绪飞快转动,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抱有私心,不想再对主子隐瞒,可她又忌惮太子殿下,她们这些奴婢的命,在位高权重者的眼中不过是蝼蚁,一声令下便能让她们脑袋掉地上。 冬苓情不自禁地红了眼,深深弯下腰,额头抵着地面,闭着眼,道:“主子,奴婢不知。” 苏窈这会儿的脑袋有些混乱,她的目光落在锦囊上绣的那朵鸢尾花。 当初,便是谢公子问她家书的落款署名,她那会儿还不清楚谢公子是何人,没有说出要落款太子殿下的名。 如果她没有记错,太子殿下的名是“谢景昭”。 而谢公子,姓谢,名字里还有一个“昭”字。 这只是巧合吗?又或者,谢公子就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是谢公子? 可是,这可能吗? 苏窈觉得不可能。 太子殿下乃是未来的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等大人物,会是谢公子? 太子殿下会是为了见她,特地在药堂门口同她偶遇的谢公子? 太子殿下会是挑了一个绣着鸢尾花的锦囊,让她帮他做香囊的谢公子? 太子殿下会是亲自喂她吃糕点,又让她喂他吃糕点的谢公子? 甚至,亲口承认对她有意。 怎么想,都觉得太子殿下并不会对她做这些事,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 那为何谢公子的名,同太子殿下如此相像? 苏窈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太子殿下的名,才询问冬苓是否知晓太子殿下的名。 可惜冬苓并不知晓。 苏窈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视线自锦囊上移开,紧接着便意外地看到冬苓跪地磕头的姿势。 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抽泣声,屋内只有她与冬苓二人,她没哭,那抽泣声自是冬苓发出来的。 苏窈懵了一霎,连忙走过去,蹲下身,将她扶起,语气担忧道:“冬苓,你怎么啦?不知就不知嘛,我又没有责骂你。” “主子……”冬苓抿着唇,表情复杂,朦胧的泪眼中有着对自家主子的内疚,以及对太子殿下的惧怕。 苏窈想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摸了摸没摸着,才想起那条手帕好像是落在马车内了。 她拉起衣袖,凑合着帮冬苓擦去脸上的泪珠,一边道:“别哭,我不问就是了。” 原本还想问冬苓谢公子的大名,冬苓一哭,苏窈愣是没敢问了,省得她又哭起来。 虽然她没理解这有何好哭的,但是想想以前在太子府中当侍女,自己也是经常因一点小事情就掉眼泪。 挣银子是这样的,不仅担惊受怕,还得好好做事。 冬苓抬手抹了抹眼泪,目光仍是充满愧疚,瞧着自家主子,道:“主子,对不起。” 苏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关系,不怪你,我自己也不确定太子殿下的名是什么。” 冬苓怕又在主子面前崩了情绪,低头道:“主子,奴婢去备水。” 与此同时,秋络正忙着要去将马车收拾干净,方便明日主子坐马车去上私塾。 掀起马车的帷幕,秋络最先注意到那张被人挪动过的桌案。 知晓太子殿下要同自家主子坐一辆马车,她们便将桌案放在中间,防止主子与太子殿下靠太近会不自在。 眼下看来,她们真是多此一举了。 收拾好马车内,秋络回去帮冬苓一起备水。 虽是夏夜,但她们依然每日烧水兑成适合的温度,给自家主子沐浴洗漱,以免主子受凉。 她刚走近,就发现冬苓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忙问道:“冬苓,你挨主子骂了?” 她感到不可思议,一是她们主子从未责骂过她们,二是她从未瞧见冬苓落泪。 冬苓擦了擦眼睛,摇头道:“没有,主子何曾骂过我们。” “我也这么想的。”秋络来到她身侧,与她配合着舀水,一边问:“那你怎么哭了?” 冬苓手中的动作一停,端起严肃的表情看她,道:“秋络,我们要隐瞒主子到什么时候?” 秋络稍微一想,便知道她指的是何事,她们隐瞒主子也就那一件事。 她左右望了望,继而小声道:“殿下没个表态,我们哪敢先同主子提起?那不是不要脑袋了吗?” 冬苓泄气地垂下肩膀,叹了一下:“也是。” 顿了顿,她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秋络。 秋络听得倒吸气,眼睛瞪大,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冬苓语气凝重地道:“我觉得,主子已经发现了。” 秋络急切地追问:“主子方才是什么反应?伤心吗?愤怒吗?” 冬苓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只顾着哭了,她并没有瞧见主子有任何伤心或是愤怒的神情。 反而主子还温温柔柔地安慰她好一会儿。 冬苓疑惑地皱起眉头,没想明白。 秋络瞧她这般反应,顿时松口气,道:“我看,主子应当只是起了疑心,还未确定。” 冬苓没了头绪,问她:“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将错就错。” 主子已经开始怀疑了,她们不能直接告知主子,但她们可以小小地暗示一下主子。 冬苓秋络二人将水备好,再放好自家主子等会要换上的寝衣,二人守在房外等候。 待听见里头传出明显的哗啦啦水声,知晓主子是从浴桶内起身了,她们静心等一会儿,直至水声停下有片刻,再推门进入。 房内燃着灯盏,隔着屏风,少女的身形隐隐映出,不难看出已经穿上了最贴身的衣物。 冬苓秋络二人脚步轻轻地绕过屏风,仔细帮自家主子再穿上寝衣。 苏窈走出屏风外,躺在床边,将湿透的长发搁在外头,任由她们慢慢擦拭干净,而她则拿起之前藏在枕头下的话本,继续翻阅。 房内安安静静,偶尔发出话本翻页的唰唰声响。 之前苏窈只看了第一章,就记着女主角是个可怜丫鬟,男主角是这可怜丫鬟的少爷。 这两主角身份有够悬殊的,苏窈怎么也觉得后续不该会有什么发展,但人家话本写了这可怜丫鬟与少爷是主角,那定是有得发展的。 抱着浓浓的好奇心,苏窈看得专注,连乌发何时干透她也不知,还是冬苓秋络唤她,她才换了个姿势,靠在床头接着看话本。 冬苓秋络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第一次见自家主子如此认真地翻阅,以往主子翻阅那些书卷,也未这般入神。 江姑娘到底给主子送了些什么话本呢? 正当她们暗自琢磨着的时候,突然就见主子倏地把话本“啪”一下给合上了。 冬苓秋络同时吓一跳,连忙问:“主子可是被吓着了?” 苏窈眸眼瞪得圆圆大大,好似瞧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容。 她缓慢地眨了眨眸。 在两名婢女关切的注视下,苏窈的脸蛋逐渐染上了一层绯红,欲盖弥彰地摇了摇脑袋,道:“没,没事。” 原以为这话本是那一箱子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些的话本,没曾想,看着看着就变了样。 前一刻不是那丫鬟跟少爷好好地谈话么?怎的就…… 苏窈不明白,她想再翻开重新看一遍,这其中是不是她看漏了什么情节。 偏偏她的两名婢女满脸担忧,衬得她更像是在光明正大地“做坏事”。 苏窈双颊烧红,她几乎不敢对上她们过于忧心的眼神,敛着眸眼,小声道:“时辰不早了,要不你们先去歇息吧。” 秋络皱着眉,看着她红润得异常的脸蛋,不安道:“主子的脸好红,可是中暍了?” 冬苓接着道:“还是屋内太闷热?奴婢替主子扇扇风吧。” 说着,她便要去拿扇子来。 “我很好,没有中暍,也不热。”苏窈双手捏紧着那话本,深呼吸一下,吩咐道:“你们去歇息,不用你们陪我。” 闻言,冬苓秋络只好福身,退至厢房外。 直至厢房的门被轻轻地关上,苏窈暗暗松了口气,拿起话本,翻到方才的那一页,又往回翻了两页,重新看一遍。 不理解,还是不理解,好好的怎么就亲上了? 亲就算了,怎的还能描述得如此详细? 苏窈红着一张小脸,一边害羞一边接着往下看,越看越是瞳仁放大。 啊? 怎的又摸上了?衣裳也脱了? 后面的发展,彻底与话本的名儿对上了。 苏窈再次“啪”一下合上话本。 她试图理解,可实在有些困难。 原先只是想通过看话本的方式,去明白何种反应才是对谢公子有意,此刻,苏窈的脑子里却全是话本内那些难以启齿的羞耻情节。 分明主角二人都还未表明心意,怎就、就…… 那些情节,对一张白纸的苏窈产生巨大的冲击,好似前十几年白活了,她从未触碰过这一方面。 今日,她还因谢公子靠太近而感到紧张,比起话本的内容,坐得近又算得了什么?包括喂谢公子吃糕点,也是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情。 苏窈恍恍惚惚,呆呆地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瞄了一眼那话本,默默将它再次放回枕头底下。 下回看吧,她现下已经不敢翻开再看一眼内容了。 因话本的内容太过激荡,苏窈这一夜睡得不算安稳。 第二日到了私塾,她仍旧是提不起精神。 “苏窈!”江栀澄一进私塾,便乐呵呵地凑到她的跟前,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可是看了我送给你的那些话本?” 苏窈一听到“话本”这两个字,小脸的神情十分复杂,她双颊红了红,小声反问她:“栀澄,你会不会拿错啦?” “不可能,那都是我亲自从话本堆里找出来的,一本本剧情顶好!”江栀澄立即摇头,紧接着好奇地追问着:“你看了吧?苏窈,你先看的哪一本呀?” 自看到话本里的情节同话本的名儿对上后,苏窈不能平静地念出来那个名,嗫嚅道:“就,就那本丫鬟跟她少爷的那本。” 江栀澄稍微想了想,马上猜出来:“是不是公子在——” 苏窈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脸蛋红得不像话,她慌张道:“这是能说的吗?等下被别人听了去!” “他们听不见的,我们说得那么小声呢。”江栀澄拉住她的手,激动道:“你怎么先选这本看?是不是想到你的谢公子了?” 苏窈惊愕得瞪了瞪眸,即刻否认:“当然不是!” 她可真没这么想,仅仅只是因为这话本的名儿比其他稍微正常一些,但没想到,内容一样令她震撼。 江栀澄见状,略微失望地“啊”了一声,继而,她再问:“苏窈,你看到哪儿了?可是看得明白?” 那热情的模样,好似要逐字逐句地帮苏窈解释。 苏窈心一慌,含含糊糊地应着:“只、只看了一些,还是看得明白的吧。” 光是看文字她就这般羞赧,无法想象如果栀澄帮她解释内容,自己得羞成什么样。 江栀澄坐在她身旁,侧头看她红彤彤的小脸,忍不住笑道:“好啦,我不逗你,看多几本你就习惯啦,而且这些话本写的也并非全是虚构,等我们以后成亲,该做的不也得做。” 苏窈:“……”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成亲一事。 她抬手捂了捂发烫的脸颊,一边细声问道:“你想过要同谁成亲吗?” “以前自然是没有,现在嘛,倒是有一个人选。” 江栀澄的话刚说完,一道身影踏入私塾内,缓缓走至台前。 她的目光随之落在那道身影上,眉眼弯起,答案不言而喻。 苏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恍然大悟,道:“哦,你想同陆先生成亲。” 江栀澄难得紧张地比了个“嘘”的手势,凑近她耳边,悄声道:“先不要说,不然陆清安知道,说不定会被我吓跑了。” 第96章 她可会愿意? 苏窈纳闷地眨了眨眸,疑惑发问:“陆先生为什么会被你吓跑?” 江栀澄认真地分析道:“陆清安还未对我确认心意,也就是他还不确定是否接受我,是否喜欢我,若一下子我就表明要同他成亲,他没个准备,定会吓一跳。” 她轻轻地叹口气,再接着道:“吓一跳就算了,万一他想想觉得我没那么好,不想同我成亲,那他不就要跑了?” “哦……”苏窈听得仔细,却是似懂非懂,没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江栀澄见她一副迷迷糊糊的神情,思忖片霎,想到一个极好的例子。 她神情兴奋地开口道:“苏窈,譬如,我是说譬如,谢公子不是对你有意吗?那在这种情况下,谢公子若是对你说,想要同你成亲,苏窈,你会怎么办?” 刹那间,苏窈的小脸无法控制地发烫,只光是听江栀澄这么说起,双颊上的红晕好似已经蔓延至全身,羞得十只纤指紧紧蜷缩起来。 她的脑袋懵成一片,磕磕巴巴道:“你、你在胡说什么?谢公子怎、怎可能会同我成亲?” 江栀澄偏头看她红彤彤的脸蛋,忍不住笑道:“我是说譬如啦,只是一个假设。苏窈,若是谢公子要同你成亲,你会同意吗?” “我、我……” 苏窈不知。 她从未想过自己成亲的事,更何况是同谢公子。 谢公子对她有意,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再多的,她不敢想。 江栀澄眼看着她的小脸慢慢皱成一团,仿佛被什么天大的难题困住了,终究是没有非要逼着她给出答案,拍拍她的手道:“你看,是不是想想就很慌?要是被陆清安知晓我的想法,他也一样会慌,所以我还不能让他知晓。” 江栀澄这比方打得刚刚好,苏窈现下已经可以理解了,她悄悄瞄一眼正在台上做授课准备的陆先生,点了点脑袋道:“你说得对。” 江栀澄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自我感觉十分聪明,嘿嘿一笑:“循循善诱嘛,才能成功陆清安拿下!” 苏窈看着她自信满满的表情,唇角情不自禁地跟着向上扬起,声色轻软,由衷道:“栀澄,你肯定可以成功的。” 江栀澄毫不害臊地承下她的吉言,语气雀跃:“我也这么觉得!” 陆清安今日风寒还未痊愈,如昨日那般,申时一刻,便告知学子们提前散学。 江栀澄没错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仍是要送陆清安回府。 苏窈等自家的马车到了,便同她道别,坐上马车离开私塾。 趁着天色还早,苏窈让夏花先去往集市,她要帮谢公子买些安神助眠的香料,装进他的锦囊中。 太阳斜照,街上热闹得很,摊贩们热情地吆喝着路过的百姓去他们的小摊上逛一逛。 马车难行,苏窈便先下了车,在冬苓秋络地陪同下进了一家香料店。 店家是一位妇人。 翁舒颖见有客到,她迎上前的同时,视线上下打量了那位客人一眼。 衣裳一看便知精贵,还有两个婢女伴于身侧,又是极其惹眼的美人长相,翁舒颖心中暗暗猜测这或许是某个权贵府邸的千金小姐。 只是未免眼生了些,京城中,数她家香料最为齐全,品质最佳,是以,她也结识了许多位千金,但眼前的这位,倒是头一回见。 翁舒颖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丝的讨好,道:“这位姑娘,里面请,咱店里的香料是全京城最好的,您要什么,咱都有!” 苏窈望了一圈,鼻尖被各种香料的味道充斥着,却并不刺鼻难受。 翁舒颖见她感兴趣,立刻更加热情地介绍店里的各种香料,不仅详细描述它们的特点和用途,甚至亲自端起小碟子,夹起些许香料,递给她试嗅。 苏窈见到处都没有标明价格,担心自己的银子不够,谨慎地问道:“店家,你们这些香料的价格在哪儿?” 翁舒颖脸上的笑容不减,道:“姑娘有所不知,咱店是送货上门再收钱,若是不满意,那些香料便白送给您。” 苏窈觉得惊奇,香料买再多也重不到哪儿去,哪里用得着亲自送上门。 翁舒颖瞧着她漂亮的小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千金呢?等您挑好了香料,咱亲自给您送上府。” 旁侧,冬苓替自家主子答道:“我们主子住在苏府。” “苏府?”翁舒颖在心里寻了一遍,也未寻到与面前这位姑娘对上号的苏府,她试探唤道:“那便是苏姑娘了?” 见这位姑娘与她两个婢女都未反驳,翁舒颖掩住心中的好奇,继续笑道:“苏姑娘,您尽管挑选,咱定是帮您把香料送至苏府。” 苏窈仔细地挑了一些薰衣草、小茉莉花、柏子仁、远志等等的香料,全是准备给谢公子做香囊用的。 翁舒颖跟在她身边,见她挑选的香料皆是安神助眠的效果,有几样还是自己方才并未介绍过的,眼神越来越惊讶,忍不住询问道:“苏姑娘对香料有所研究?” 那自己岂不是班门弄斧了? 苏窈摇了摇脑袋,道:“没有,就只是懂一点点。” 于她而言,香料同药材是差不多的一类,都是能辅佐身子更健康,当然,她能懂这些,也还是覃爷爷提起过。 翁舒颖只觉得她是谦虚,掩了掩唇,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咱眼拙,未看出苏姑娘的才华。” 待她挑好了,翁舒颖又是亲自将她要的香料仔细收好,再同她道:“苏姑娘可是急着要?” 苏窈“嗯”了一声,想着谢公子今晚可能又要在药堂门口同自己“偶遇”,她思忖一霎,道:“最迟酉时。” 这样,她也能快些把谢公子的香囊制好,今晚顺便拿给他,好让他早些有一个安稳的睡眠。 翁舒颖连忙点头应道:“没问题,苏姑娘慢走,咱将香料磨成细粉,便立即送去苏府。” 走出香料店,夏花已经把马车停在门口等候。 翁舒颖亲自送着这位苏姑娘到门口。 她看到那两名婢女护着她们的主子坐上马车,再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往前行驶,一会儿后消失在视线内。 翁舒颖收回视线,一边寻思着,苏姑娘坐的马车真是平平无奇,完全没有大户人家的奢侈华贵。 想来或许是苏姑娘低调。 第97章 及时的俸禄 翁舒颖回到店内,却仍是对这位苏姑娘的身份好奇不已。 “苏府?咱京城内,苏姓的大户人家,不就只有苏副都统么?” 翁舒颖招手唤来店内的小二,差他去打听一下整个京城内还有什么苏府,让他速去速回。 小二在这间香料店当差许久,自是知晓店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识得贵人的机会,可以说是整个京城的所有世家千金,他们店家都认得,也是如此,他们的香料店才会有送货上门的特殊待遇。 小二赶在两刻钟内,寻了些到处摆摊的小贩,问了一圈,还真被他问到了。 他匆匆回到香料店,气都没喘顺,便对店家禀报道:“店家,京城内最近又多了一个苏府,并非是苏副都统的府邸。” 翁舒颖一听,瞬间感到失望至极,她皱了一下眉,原先的热情顿时熄灭了一大半。 她语气不佳,问道:“那是哪个苏府?可是大户人家?” 若不是大户人家,想到自个儿方才还舔着脸伺候对方,翁舒颖的脸色又是黑了几分。 可若非大户人家,怎么那个姓苏的姑娘,还带了两名婢女出行? 小二勉强喘了口气,回道:“店家,是、是落座在太子府临近的苏府。” 翁舒颖表情疑惑,眉头仍旧是皱起,她纳闷:“太子府临近?” 太子府,顾名思义,那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府邸,寻常人胆敢住在太子府临近的府邸? 她曾经过太子府,并没有任何印象周围有个苏府。 翁舒颖追问道:“这苏府,何时出现的?” “小的不知,小的急着回来向店家您回话,没问仔细。”小二低下了头。 翁舒颖“啧”了一声,道:“没你的事了,去后头磨粉。” 小二瞧了瞧她已经打包好了的香料,小心地询问道:“店家,不用小的把香料送去苏府吗?” 翁舒颖朝他摆手,语气多了几分烦躁:“不用。” “好的。”小二这才赶紧回到后头,继续磨粉。 翁舒颖仔细琢磨,还是没能琢磨出这苏府的来历,似乎只有苏府紧靠太子府这一点,值得令人揣摩,至于其他,根本没任何大户人家的模样。 还是得亲自跑一趟,探一探这苏府的虚实,若真是位深藏不露的贵人,那她自是得捧着些,以后才有得好处可占。 思及此,翁舒颖拿好方才那位苏姑娘挑选的香料,起身前往太子府临近的苏府。 太子府的方位可谓是人人知晓,翁舒颖只需朝着太子府的方向去便好。 与此同时。 苏窈回到府中,冬苓秋络便忙着准备晚膳,她本想趁着空闲继续看江栀澄送给她的话本。 又蓦地想起话本里的内容太过刺激,并非适合在白日翻阅,便改道去了书房内,将陆先生今日的授课内容重新复习一遍。 夏花仍是负责整个苏府的安危,行走于屋檐之上,眼观四方,耳听八方。 发现有身影快速靠近苏府大门时,夏花立即有所察觉,比那道身影更先一步赶至大门。 另一边。 青羽手中攥紧装了银两的袋子,一路不停歇,直直朝着苏姑娘的府邸前行。 他一边飞檐走壁抄近路,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嘀嘀咕咕。 殿下也真是的,又要苏姑娘为他制香囊,又舍不得花了苏姑娘自个儿的钱,一听见苏姑娘已经为他选好了香料,恨不得可以立即前来苏府见苏姑娘。 奈何殿下实在走不开,这会儿还在宫中忙于事务,便暗中吩咐他前往苏府送银子。 就是送银子的借口,殿下也仔细编造好了,正是以药堂发俸禄当做借口。 青羽觉得这借口实在牵强得很,如果他没有记错,苏姑娘才到药堂当药童不到五日,谁家发俸禄发得这般“及时”? 罢了罢了,想来这应当是他家殿下与苏姑娘之间特殊的情爱互动吧。 来到苏府附近,青羽歇息了一下,又趁机给自己弄了张假面贴上,毕竟这一次他不是“谢公子侍从”的身份了,而是“夏郎中”家里的下人。 将假面贴好,青羽再寻了一条小巷落地,疾步走到了苏府门口。 他平复一下呼吸,再抬手敲门,掐细了嗓子,道:“苏姑娘可是在府中?” 话音刚刚落下,青羽便察觉身后有一道气息靠近,他瞬间警惕,猛地转身。 好熟悉的一张脸,哦,是苏姑娘的婢女夏花。 夏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目光扫过他手中的袋子,继而,她问道:“青羽?” 青羽:“……”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 那张假面贴得甚是完美,并非有错漏。 他笑了笑,道:“你认错了,我不是青羽,我是夏郎中家的下人。” 夏花又是盯着他,片刻,再问道:“何事?” 青羽抹了一把汗,这婢女眼神是真尖,也不知对他的解释信了没有。 若是冬苓秋络,他倒是无所谓身份暴露,反正冬苓秋络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偏偏是这个叫夏花的婢女,她可是苏姑娘自己带在身边的婢女啊。 青羽暗暗提了提心,一边回答道:“是这样的,我家郎中让我来给苏姑娘送俸禄,昨日本该要给的,忘了。” 说着,青羽将手中的袋子递了上去。 夏花却并未接过,瞥了一眼那个袋子,道:“我去唤主子来。” “不用了,你把这袋子收着,等会给苏姑娘便好。”青羽又把那袋子往她面前递,再道:“有劳了。” 夏花没搭理,转身飞上屋檐,去唤自家主子了。 青羽:“……” 还真是个有脾性的。 若是冬苓秋络来,他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赶回宫中的路上了。 一会儿后,脚步声渐近。 青羽再次摸了摸脸上的假面,随之微微弯着腰,做足了下人的姿态。 苏府大门被人打开。 苏窈瞧见眼前完全陌生的人,眉心轻轻一蹙,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先是问道:“夏郎中让你送来俸禄?” “是的,苏姑娘。”青羽将手中的袋子恭恭敬敬地递上前,道:“请苏姑娘收下,小的才好同我家郎中回话。” “你家郎中?”苏窈纳闷地蹙眉,回头看向夏花,再道:“可你不是青羽吗?” 第98章 事出反常 ——“可你不是青羽吗?” 听到苏姑娘用轻软的声色说出这句话时,青羽整个人僵住。 不是,等等,怎么会这样? 他的这张假面分明贴得极好,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用假面示人,以往从未被别人看穿,今日怎的偏偏在苏姑娘的面前露馅了? 青羽是崩溃的,因脸上贴了假面,他的表情仍是那张唯唯诺诺的下人面孔。 他保持微微弯着腰的姿态,谨慎道:“苏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小的并非您口中所说的青羽。” “是吗?”苏窈疑惑地眨了眨眸,目光从上至下,再从下至上地看了他一遍。 的确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陌生人,连声音听着也比那名叫青羽的侍从要细上许多,但夏花方才同她说,是青羽送来了自己当药童的俸禄。 她没记错,谢公子的侍从一个叫赫凡,一个叫青羽。 苏窈往后退了一步,同夏花并排而站,再细声询问道:“夏花,他说他不是青羽,你是怎么看出他是青羽的呀?” 夏花低头,如实答道:“主子,此人气息同青羽一致。” 习武之人自当对气息极其敏锐,每个人气息不同,轻易便能分辨。 青羽:“……” 隐约有种碰上同行的错觉,这名叫夏花的婢女是何来头? 之前他只当她是稍微有一些身手的护院婢女,现下,他已然不敢小看她。 这气息之说,触及到苏窈的知识盲点,她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再看向那名陌生面容的侍从,道:“夏花从不撒谎骗我,虽然你长得不一样了,但你还是青羽。” 青羽:“……” 他还能接着嘴硬吗? 刚想开口继续咬死不承认,便被苏姑娘率先打断,青羽立刻闭嘴,让苏姑娘先讲。 苏窈不想再去跟他辩驳是不是青羽的事情,这事也并非重要。 此刻,最重要的事是银子。 她的视线落在青羽手中的袋子,问道:“这是我当药童的俸禄吗?” 青羽立即将袋子往她的面前双手递上,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的,苏姑娘,这是您这几日当药童的俸禄,请苏姑娘收下。” 苏窈却没伸手去接,再问他:“我才当了几日,就能收到俸禄了?” “是。”青羽想也不想,从善如流地编了个理由,道:“近日药堂收入颇为丰厚,是以提前发放俸禄。” 苏窈将信将疑,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他手中的袋子。 一过手,袋子的重量马上显现,她心头一惊,忙打开看了一眼,还真是实打实的银子。 青羽终于将袋子送出去了,他匆匆弯腰作揖道:“苏姑娘,小的告退。”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苏窈喊住了他:“等等,这俸禄给多了,我不能收。” 青羽越走越快,好像没听见她的叫喊。 苏窈连忙回头唤道:“夏花,帮我把他拦下来。” “是,主子。” 夏花身形飞快,在青羽作势要逃上屋檐时,提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压着他往回走。 青羽暗暗咬牙切齿,低声道:“你跟我有仇是吧?” 若是苏姑娘没收下这银子,太子殿下定会降罪于他。 夏花不搭理他,只听命自家主子,将他带回主子的面前,才松开他。 苏窈把袋子递了回去,道:“太多了,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她捡到药童这一职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怎还好意思占便宜?药堂生意好,那也该是夏郎中、叶郎中二位做得好。 青羽将双手背于身后,惶恐道:“苏姑娘,小的只是听令办事,若没将事儿办成,小的回去,定会被骂被打啊!” 苏窈吓一跳,骂就算了,还挨打? 这么惨的吗? 青羽偷偷瞄着她的反应,再接再厉道:“苏姑娘,您就收下吧,若多了,您自个儿还给夏郎中,求您别为难小的。” 这可怜卑微的模样他演得十分相像。 苏窈眉心轻轻一蹙,迟疑地看着手中的袋子,再看了看他。 少顷,她还是没忍心为难一个小小的侍从,只是问他:“那夏郎中在哪儿?我现在去还。” 青羽顿时眼皮一跳,冷汗直冒。 所谓的夏郎中,此刻还在太医院内当值。 他低下头,答道:“小的不清楚,夏郎中一贯是出门问诊,或许在哪个府中替贵人诊治去了。” 怕再僵持一下,自己又跑不了了,回答完,青羽又连忙道:“苏姑娘,小的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话音落下,没等苏姑娘的回应,青羽这次走得飞快,拐进前方的小巷后,便立即飞身隐没在屋檐上,不再让那名叫夏花的婢女有机会抓到他。 苏窈看着手中的袋子,轻轻地叹口气。 她想,或许是夏郎中同情她穷得响叮当,才特地让青羽提前送来银子。 可是,这青羽不是谢公子的侍从吗?怎么夏郎中会让谢公子的侍从送来银子? 这未免也太反常了些。 第99章 二两的香料 没等苏窈想明白这事里头的重重疑点,不远处,一辆马车慢慢朝苏府靠近。 那辆马车在太子府周围逛了一圈,又再拐至太子府的左侧,这才发现了苏府的存在。 马车内,翁舒颖凑在小窗口上,望向不远处那座写了“苏府”门匾的府邸。 远远一看,这座苏府好似与太子府是一体的。 翁舒颖忍不住心道,若不是挂了“苏府”二字,她路过此处,定会以为那只是太子府延伸出来的一座小别院。 以前她也会路过太子府,却没印象这儿有苏府,想来是最近再入住了新主人。 翁舒颖放下小窗口的帷幕,暗自揣摩,直至到了苏府门口,她也没揣摩出个所以然来。 她拿起那袋打包好的香料,待马车停稳,便走下马车。 苏窈见那辆陌生的马车里下来一位眼熟的妇人,她停在原地,随着那名妇人走近,她也想起来此人是香料店的店家。 “苏姑娘久等,咱家这会儿赶来,希望没有耽误苏姑娘的时间呀。” 翁舒颖脸上依然是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声音亲切。 “不会。”她来得正是时候,再慢上一些,苏窈便要回书房里去了。 翁舒颖将那袋香料双手递上,态度毕恭毕敬,道:“苏姑娘,您检查检查,若是香料无出差错,咱再收钱。” 苏窈把装了银子的袋子给夏花保管,再去接店家手中的袋子。 她拆开,探手捏了捏里头已经被磨成细粉的香料,再仔细闻了闻。 翁舒颖目光紧紧看着她,眼神里含带着几分掂掇。 忽地,便见这位貌美的苏姑娘轻轻蹙眉。 她暗自心道,老天爷真是够偏袒这位苏姑娘,皱个眉头这等细小的神态,都能做得如此赏心悦目。 翁舒颖掩住心里的思绪,故作无知,问道:“苏姑娘,可是香料有问题呢?” 苏窈将其中一袋分包装的香料拿出,递给她,道:“这袋不是我要的,你应当是装错了,其他的没有问题。” 翁舒颖夸张地露出讶异的深情,再疑惑:“真的吗?咱来瞧瞧。” 她接下那小袋香料,闻了闻,才笑道:“许是店内的小二忙糊涂了,把苏姑娘要的香料同其他客人弄混了。” 果然,这苏姑娘是有点本事在身的,竟能一下子发现掺了其他的香料。 苏窈没注意到她有何不对劲,将香料袋子同夏花手中装银子的袋子换了一下,再问她:“店家,一共多少银子?” 翁舒颖继续笑着道:“苏姑娘乃是咱店的新客,咱不收原价,给苏姑娘打个六八折,只收苏姑娘您二两银子。” 苏窈一听,懵然地眨了眨眸:“多少?” 她再重复:“苏姑娘,咱给你打六八折,只收您二两银子。” 苏窈:“……”现在不买还来得及吗? 人都把香料磨成了细粉,甚至还送货到苏府门前,好像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苏窈咬了咬牙,心疼得很。 这二两银子在袋子里翻出后,拿在手中更是沉甸甸,哪里舍得给出去。 想着是要送给谢公子的,谢公子当是用得起昂贵的香料,苏窈这才把银子递了出去。 翁舒颖笑眯眯地接下这二两银子,嘴上说着好听的话:“苏姑娘,咱的香料贵是贵了些,但那是一顶一的好啊,全京城没有一家香料店会是比咱店的香料好!” 她店里的香料是品质上等,但价格也的确高于其他店好几倍,是以,会在她的店里买香料的客人,皆是京城中有头有脸、或是有权有势之人。 现下,她看到苏姑娘舍得花这二两银子买自家的香料,顿时便觉得这位苏姑娘身份定是不低。 虽这苏府看着平平无奇,比不得那些权贵府邸,却刚巧不巧就在太子府隔壁。 再看这位住在苏府里的苏姑娘,样貌生得惹眼出众,身段更是曼妙极了,连同为女子的她都挪不开眼。 倏然,翁舒颖的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视线在苏姑娘与旁侧的太子府之间绕了一圈来回。 这位苏姑娘,莫不是太子殿下的女人? 据她所知,太子殿下并无女人,前阵子太后娘娘在生辰宴上,还曾有意为太子殿下挑选太子妃呢! 可事实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比起传闻,翁舒颖更信自己大胆的猜测,更信自己亲眼所见。 越想越觉得此事逼真,比她卖的香料还要真! 若这位苏姑娘是太子殿下的女人,说不定,以后的某一日就成了太子妃,再待他日太子殿下继承皇位,那便是皇后了啊! 翁舒颖倒吸一口气。 继而,她的态度比方才更为诚挚,语气甚是恭敬地道:“苏主子,您可知晓,过几日便是蟠桃宴?” 苏窈被她突然改口的称呼听得一愣,怎突然就喊自己“苏主子”了? 紧接着,听到她说起蟠桃宴,又有点儿好奇。 苏窈轻声道:“隐隐约约好像有听过。” 她以前离开苏家村到处寻差事,似乎有听过京城内有蟠桃宴这一习俗。 见状,翁舒颖热情地仔细介绍道:“苏主子或是有所不知,以往每年的八月八,京城内会举办蟠桃宴,而这蟠桃宴,是由各大府邸抽签轮流举办,今年蟠桃宴的这一吉签,就落在宫中良妃娘娘的母家温府里头。” 许是差不多到晚膳的时辰了,苏窈听着,多了几分馋意,悄悄咽了咽口水,再好奇地问:“这蟠桃宴,是不是去参加的人,都有蟠桃吃呀?” “这是自然,新鲜熟透的蟠桃由举办宴会的府邸无限供给!” 翁舒颖回答完这话,又接着道:“苏主子,据奴家所知,今年的蟠桃宴,沈府千金沈听澜也会去。” 苏窈茫然地眨眨眸,脑袋里跳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是谁? 她认识吗? 翁舒颖的视线往太子府那边一瞥,再压低了声儿,同她悄声道:“苏主子,沈姑娘深得太后娘娘心欢,是未来太子妃最有可能的人选。” 苏窈心生纳闷,这沈姑娘当不当太子妃,关自己什么事呀? 见店家一副热忱地给自己说小道消息的模样,她迟疑地接了她的话,道:“那,那恭喜这位沈姑娘了。” “哎,苏主子这话说得。”翁舒颖只当她是在讲气话,连忙道:“要奴家看啊,那沈姑娘比不得苏主子一根手指头呢!” 话是这么说,翁舒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只有苏主子,才会让太子殿下如此上心,不仅安置了座苏府给苏主子住,这苏府还就在太子府隔壁。 这不明摆着方便太子殿下随时过来见苏主子么? 苏窈没听明白,怎的又扯上自己了?为何要把她同那位素未谋面的沈姑娘比较呀? 翁舒颖自认为自己已是对这位苏主子表示忠心了,她微微弯腰,笑道:“苏主子若不信,到时可到蟠桃宴上亲自见她。” 别的没听明白,这蟠桃宴上可以无限品尝美味的蟠桃,苏窈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问道:“是不是收到邀请的人,才可以去蟠桃宴?” 翁舒颖连连点头,答道:“是的,苏主子,只有身份高贵,才会收到邀请。” 苏窈遗憾地轻轻一叹,好吧,看来自己是没有资格去吃一吃、哦不,是参加这个蟠桃宴。 “苏主子若是想去,您同——”翁舒颖又是往太子府的方向瞥一眼,笑眯眯道:“同那位说一声,到时便能去了。” 第100章 蟠桃宴 苏窈顺着香料店店家的视线望去,从她的视角,只看到自家的屋檐,以及太阳慢慢爬下山后,逐渐灰暗下去的天空。 什么意思呀? 这店家口中的“那位”是谁? 苏窈认真地沉思几秒,随之恍然大悟。 哦,她懂了。 是要她去爹娘的坟上好好拜一拜,天上的爹娘便会保佑自己,让她赚多多的银子提高身份,待身份高贵了,自能收到邀请前往蟠桃宴。 只不过,她爹娘的坟墓在苏家村后头的山上,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怕是蟠桃宴早就结束了,哪里赶得上吃蟠桃呢? 苏窈心中惋惜,轻声道:“罢了,去不了便不去吧。” 待过些日子,她自个儿买蟠桃来尝尝就好了。 翁舒颖听到她这么说,再看她神情不争不抢,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立即朝她挤眉弄眼,暗示道:“苏主子,您未来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贵人,要懂得为自己争取。” 顿了顿,翁舒颖又语重心长道:“心不狠则站不稳啊!” 闻言,苏窈轻轻地眨了眨眸:“……哦。” 没听懂。 怎么突然间就同自己说起大道理来了?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大贵人? 她不过只是想要吃蟠桃,在京城里,吃蟠桃不仅门槛这般高,还要心狠? 苏窈总觉得没跟这位店家聊到一块去,偏偏这店家情绪激动得很,好似还想接着同她继续聊下去。 幸而,就当苏窈琢磨着要找个差不多的理由送客时,身后便传来冬苓的呼唤: “主子,晚膳备好了。” 冬苓迎上前,目光抱有几分警惕,上下打量一眼那个香料店的店家。 在厅堂端菜时,冬苓就看到这个店家送来了香料,这都过去好一会儿了,怎么这店家还没走呢? 冬苓再悄悄看一眼自家主子的神情,见主子脸上隐隐有几丝烦恼,她心里了然。 冬苓立即转头,对着站在大门外不肯走的店家开口,语调毫不客气地道:“我家主子要用晚膳了,你可是还有要事?” 没等店家回,冬苓直接下了逐客令,道:“若无要事,店家请回吧,莫要耽误我家主子宝贵的时间。” 翁舒颖一听,却是没有半点儿怒气,笑容不变,道:“是奴家的不是,可不能饿到苏主子了。只不过,苏主子,可否容许奴家再向您说一句话?” 她姿态卑微,苏窈没好意思拒绝,也有点好奇她还想跟自己说什么,便点了点脑袋,道:“你说。” 翁舒颖左右望望,继而小步上前,用着只有自己与苏主子能听到的音量,细声道:“苏主子,奴家近日听闻,不出半个月,太子殿下便要成亲了。” 苏窈眉心轻轻拧起。 怎的又同她说起太子殿下的事了?更何况,太子殿下要成亲,与她也没有任何关系啊。 翁舒颖看到她蹙眉,还以为是她不信,忙道:“千真万确,这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一般人尚不知情。” 苏窈欲言又止,想说这消息是真是假,自己并不在乎。 没等她开口,翁舒颖已经退后了两步,向她福了福身子,语气毕恭毕敬地道:“苏主子,多有叨扰请见谅,奴家告辞。” 说完这句话,翁舒颖便自觉坐上来时的马车,离开苏府。 苏窈心生纳闷,这店家可真是热情得很,什么小道消息都同她说了。 冬苓虚虚扶着自家主子的手臂,往厅堂走,一边好奇极了,问道:“主子,那店家怎的也唤您主子了?” 不难听出,她的口吻有几分不开心。 她家主子可不是随便来个人都有资格伺候的。 “我也不知,原是唤我苏姑娘来着,聊着聊着,忽地就要唤我苏主子了。”苏窈听着也是怪别扭的。 冬苓暗暗琢磨,难不成那店家察觉到什么了? 虽然自家主子刚去那家香料店的时候,店家的态度也热情,但绝对比不得方才的一半。 思及此,冬苓不由得心惊,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主子,那店家同您说了好多话呀。” “是说了不少。”苏窈侧头看她一眼,道:“冬苓,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觉得店家还想同我接着聊。” 然而,店家说了那么多话,苏窈就只惦记着蟠桃了。 她微微抿唇,问道:“对了,冬苓,你可知近日蟠桃的价格?” 若价格合适,她可以咬咬牙买一颗蟠桃尝尝,哦不对,府中还有夏花她们,得买四颗蟠桃。 第101章 香囊 冬苓一听,马上道:“主子想吃蟠桃啦?奴婢等会去逛逛。” 苏府的食材支出皆是太子府那边负责,冬苓还不知蟠桃贵不贵,不过,若主子想吃,她定是舍得自掏腰包给主子买。 苏窈轻轻点头,咽了咽口水,道:“方才那位店家同我说起蟠桃宴,听得我想吃蟠桃。” 冬苓差点忘了京城里这一特殊的习俗,她没记错的话,今年正好是良妃娘娘的母家温府举办蟠桃宴。 她敛住心中的思绪,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您想去蟠桃宴吗?” “不花银子就能吃蟠桃,当然想啦。”苏窈光是这么一说,便觉得开心得很。 她舔了舔唇瓣,脑海里幻想着一大堆蟠桃任由她大吃特吃,不自禁地弯起眸眼,轻声道:“定是美味极了。” 到了厅堂,美味的晚膳放满一桌,又精又巧,色香味俱全。 苏窈这会儿是真饿了,匆匆接过秋络递过来的湿手帕擦干净双手,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 是以,她并没有发现冬苓若有所思的神态。 吃过晚膳,苏窈回到厢房中,将谢公子的锦囊拿出,再仔细把香料装进去。 她拎起变得鼓鼓囊囊的锦囊,凑近细细闻,恰是刚好的香味缓缓渗入鼻间。 她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眸,欢喜道:“等会就可以把锦囊还给谢公子了。” 虽然花了足足二两的银子,但这是要给谢公子的香囊,苏窈倒没有那么心疼。 苏窈拿起香囊,仔细地放好,起身离开,搭乘马车赶往药堂。 今日她来得算早,药堂内有两三位等着诊脉的病患,叶郎中也坐在桌案前忙着给病患把脉。 一进药堂,苏窈便觉得大家的视线都往自己这边投来。 她脚步一顿,不解地蹙了蹙眉。 叶闻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几个眼睛都直勾勾盯着苏姑娘瞧的病患。 她朝苏姑娘招手道:“苏姑娘,你过来。” “好。”苏窈加快脚步,来到她的身侧。 叶闻笙从桌案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条干净的轻纱面巾,递给她,道:“有患了咳疾的病患,你把面巾戴上,小心些,莫要被传染了。” 苏窈一听,连忙接过那条轻纱面巾,仔细地戴好,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一边同她道谢:“谢谢叶郎中。” “不用客气。”叶闻笙也跟着戴上了另一条轻纱面巾,不会让她一个人戴显得太突兀。 戴好后,叶闻笙又对她道:“以后来药堂,我们都戴上面巾吧,传染病厉害得很。” 苏窈点点脑袋,不疑有他,应了下来:“嗯嗯,好的,叶郎中。” 叶闻笙把刚刚写好药方递给了她,“这药方子给你,你去药柜那边抓药吧。” “好。”苏窈接过药方,去了药柜那边,认认真真地配着药。 许是这条面巾起了遮挡的作用,她的容貌藏了一大半,她的身影也隐在药柜后,那几个病患没像方才那般直直盯着她了,只是偶尔还会往她的方向看一眼。 叶闻笙在桌案这边负责诊脉写药方,苏窈则在药柜那边负责抓药,二人安安静静,甚少对话,却配合得十分默契。 待几个病患离去,叶闻笙来到药柜这边,与她一同清扫桌面,一边问她:“苏姑娘,我开的那几张药方,你觉得如何?” 苏窈觉得叶郎中好生奇怪,怎的经常问她这个问题呢? 心里纳闷,但她还是好好地回想了一下那几张药方,以及对应的那些病症。 继而,苏窈再回答她的问题:“叶郎中很厉害,药量掐得正好,药材开得也是对症下药。” 叶闻笙忍不住心道,若非对医术有所了解,苏姑娘怎会知晓她开的药方是否得当? 到底还是苏姑娘太谦虚了,总说自个儿只懂一点点,这无所不知的反应,总让她觉得,苏姑娘在医术上造诣比她还要厉害得多。 叶闻笙没有再问,温和地笑道:“苏姑娘这般聪慧,以后若想当郎中,可以试试。” 苏窈想都不敢想,轻轻摇了摇脑袋,低声道:“我也就只知其中一二,离郎中差得远。”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这般糊里糊涂当了郎中,医治不好病患,那岂不是害了别人,这样不好。 叶闻笙脸上仍是带着笑意,语气劝勉道:“不远,郎中没有你想象中的难,不若寻一日,苏姑娘你来坐诊,我在旁侧看着。” 苏窈一听,不心动是假的,那双潋滟的眸眼里含着几分期待与向往,轻声道:“我可以吗?” 叶闻笙也是想看她的医术到了哪些地步,但不敢保证,便只是道:“试试,倘使药方开错了,也有我在旁,会提醒纠正你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觉得,苏姑娘肯定不会开错药方。 顿了顿,又想到苏姑娘是为了银子才来当这个药童,叶闻笙忍不住再劝道:“而且,当郎中挣的银子,比药童要高得多了。” 据她所知,普通药堂里的小药童,一个月也就挣那么几百文钱。 苏窈更加心动了,对她而言,银子比任何事物都来得重要。 她好奇得很,礼貌地询问:“叶郎中,当郎中一个月最少,是最少,最少能挣多少银子呢?” 叶闻笙刚要如实说出,忽地想起,不知太子殿下给苏姑娘这一药童开了多少俸禄。 迟疑一会儿,她反问:“苏姑娘,你当药童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呢?” 苏窈老老实实道:“夏郎中同我说,俸禄一个月五十两。” 叶闻笙脸上的笑容一僵:“……” 多、多少? 五十两?! 她没有听错吧? 五十两一个月,当官的俸禄都没能这么多吧! 想到这银子是太子殿下那边出的,叶闻笙的心里才舒服了些。 苏姑娘并非普通平民百姓,又有太子殿下暗中护着,挣的银子自是要比普通人多。 叶闻笙稳了稳情绪,笑容不变,昧着良心道:“苏姑娘,郎中比药童好挣多了。”才怪。 她也早已看透,若苏姑娘有意当郎中,太子殿下定也是竭尽所能地帮她,包括所谓的当郎中的俸禄。 苏窈一听郎中比药童好挣,瞬间蠢蠢欲动,道:“那,那若是有机会,烦请叶郎中让我试试。” 叶闻笙笑着点头应下:“这是自然。” 直至亥时,药堂才闭店。 一走出药堂,苏窈便看到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 前面的那辆,是她府中的,而后面的那辆——如若没错,那应是谢公子的了。 想着要把怀里的香囊还给谢公子,苏窈迈开步子,往谢公子的马车走去,一边同冬苓她们解释道:“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三名婢女点头,异口同声地应道:“是,主子。” 青羽见苏姑娘有意寻找他家殿下,忙向马车里的人悄声禀报道:“公子,苏姑娘过来了。” 马车内传来波澜不惊的一声“嗯”,仿佛早有所料。 待苏姑娘走近,青羽恭敬地作揖道:“苏姑娘。” 苏窈来到谢公子的马车前,视线从那垂下的帷幕移至青羽的脸上。 哦,青羽的脸又回来了,声音也回来了,想来他是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吧。 青羽低着眼,却能明显感觉到苏姑娘的目光刻意在自己的脸上停了一会儿。 他不由得提了一口气,心中忐忑不安。 好在,苏姑娘并未提及日仄时他送去银子的事情。 苏窈转眸,视线再次落在那垂下的帷幕,帷幕遮得严严实实,让她无从窥探。 就在她正要开口唤谢公子时,帷幕被人从里面掀起。 帷幕半边垂落,只露出男人下半部分的锦袍。 他没有走下马车的意思,只朝她的方向伸出手,低沉的声音缓缓道出二字:“上来。” 第102章 又是如此 苏窈犹豫了一下,她只是来送香囊的,并没有要同他坐一辆马车的意思。 可转念一想,谢公子专门前来药堂,为的不过是同她见一面。 纠结再三,苏窈还是没忍心驳了谢公子的心意,抬起手,搭在那只宽厚有力的手掌上,借着他的力走上马车。 谢景昭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进马车内,待她坐下后,才慢慢松开手。 他那张俊美的脸庞无甚情绪,只是深眸过分在意她的存在,视线已然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轻启薄唇,声音轻缓地问她:“直接回府吗?” 苏窈“嗯”了一声,又连忙道:“不劳烦谢公子送我了,我过来是想将你的香囊交还给你。” 说着,她一边将藏在怀中一晚上的香囊拿出,双手朝他递了过去。 谢景昭却是没急着去接,只是沉默地看她。 苏窈的双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想收回来也不行,微妙的气氛悄无声息地蔓延着。 她悄悄抬眸,瞄了一眼他的表情,还是那般令人琢磨不透。 马车内安静得很,而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眼神并不严肃,反而是隐隐带着几分受伤。 苏窈垂下眸,声音不自禁小了些许,没多少底气地开口解释道:“总是麻烦你送我回府,苏府又离谢府算不得近,你不顺路。” “不麻烦。” 这回他应得极快。 谢景昭见她垂着脑袋,坐上马车后也就看了自己一眼,他极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少顷,他抬手接过那个香囊,应是在她怀中藏了许久,掌心明显能感受到香囊上面的温度。 他看着她,轻声道:“你若不自在,我不送你。” 苏窈一听,顿时浑身放松了下来,忙道:“谢公子,那我就……” 她一抬眸,便对上他那双充满伤心的眼眸。 这般瞧着,她竟莫名觉得此刻的他脆弱又可怜。 道别的话语愣是卡在喉咙间,让她无法说出口。 犹豫片刻,苏窈还是没有起身,小声道:“也不会很不自在,那你送我回府吧。” “好。”谢景昭神情一缓,吩咐青羽:“去苏府。” 马车外,青羽立即应道:“是,公子。” 马车缓缓朝前行驶。 秋络看到后一愣,疑惑道:“主子不是说很快回来吗?” 怎的就这么坐上太子殿下的马车走了? “定是谢公子留住了主子,我们快跟上。”冬苓拉了拉她的衣袖,二人坐在夏花身侧,夏花拉紧缰绳,不急不缓地跟着前面的马车。 苏窈还担心自己没同夏花她们说一声,转身掀起后面小窗口上的帷幕,看到自家的马车就在身后,这才安心下来。 不过也没安心多久。 谢景昭将她为他做的香囊收起,随之,把桌案上放着的一盘水果端了过来。 果盘上切了好几种当季的水果,其中便有今日苏窈心心念念的蟠桃。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忍不住看向那几块切好的蟠桃,瞧着粉嫩水润,定是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好吃。 她心道,若是谢公子问她吃不吃,她肯定要尝一尝。 想到这,苏窈又往桌案上瞧一眼,桌案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放着方便吃水果的叉子。 不会是又要喂她吃吧? 苏窈心中忐忑,双手拘谨又紧张地攥着衣裙,纠结地思索着,如果谢公子非要喂她,这蟠桃她是吃,还是不吃? 没等苏窈将问题的答案想好,耳边,传来谢公子那道低沉好听的嗓音: “要吃水果吗?” 谢景昭将水果盘微微朝她面前递,但也只是微微,似乎并没有要她亲自动手的意思。 自他把水果盘端起,他便注意到身侧的少女明显坐立不安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眸眼透着几分烦恼,仿若碰上了极其不好抉择的事情。 此刻,他低眸凝视着她,将她细小的表情也一一纳入眼底。 少女脸蛋上带着淡淡的粉,小心思全然写在脸上,她犹豫不决,那张鲜艳欲滴的红唇不自禁地抿了抿。 夜幕降临,左右两侧挂着的灯盏,将马车内照得比外头还要明亮。 光线落在谢景昭的身上,不似以往只给人无尽的冷漠,反而是隐隐透着几丝暖意,让过于矜傲的身份得以消融。 现下,他不过是一个平凡又普通的男人,正仔细谨慎地步步靠近身旁的人儿。 到底是没忍心,非要让她自己做下决定,谢景昭把水果盘放回桌案,继而问她:“有带手帕吗?” 苏窈的视线跟着那水果盘挪去,听见他的询问,再收回视线,回答他:“有。” 说着,苏窈垂头把自己的手帕掏出,朝他递了过去。 谢景昭接过那条淡粉色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 苏窈看着,突然想起秋络偶然同她抱怨过,最近风大,把她的手帕吹走了好几条。 之前苏窈还没觉得有异样,现下,她眼睁睁看着谢公子擦好了指尖,十分自然而然地就将那条手帕放在了他的身侧,好似根本没有打算要还她。 苏窈缓慢地眨了眨眸。 原来不是风把她的手帕吹走了,而是谢公子每次找她要手帕,都没有把手帕还回来。 或许,谢公子这种大户人家,认为手帕是用过就不能要了? 想到之前那几条不见踪影的手帕,苏窈便心疼极了,虽是擦了手变得不干净,但洗洗晾干,还是能用的。 苏窈踌躇不定,隔了片刻,还是舍不得自己的手帕,小声地唤道:“谢公子。” 谢景昭看向她:“嗯?” “那个,手帕……”苏窈清了清嗓子,咳一声后,语调显得高些,重新道:“谢公子,我的手帕洗一洗还能接着用。” 她难得委婉,随之对他伸出双手,粉白的掌心朝上,向他道:“手帕可以还给我吗?不要把它扔掉,这样很浪费。” 说话间,颇有几分心疼之意,当然,是对她的手帕感到心疼。 男人没说话,一瞬间,马车内寂静一片。 苏窈暗自感到纳闷,那手帕他也是要扔掉的,为何不直接还给她呢?更何况,她都已经委婉地向他讨要了,怎的还不把手帕还回来? 苏窈的耐心一贯是还不错的,只是此时她想“救”下自己的手帕,便有些坐不住。 见身侧的男人迟迟不回应,她微微抿唇,思忖再三,身子往他那边倾靠,越过他,艰难地将自己的手帕捏了回来。 少女一靠过来,谢景昭明显猝不及防,身形僵住。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衣裳几不可微地在他的衣襟摩挲,带来似有若无的浅浅甜味,像是花朵又像水果,清淡怡人的甜。 她拿到手帕后,乖乖坐回软垫上,但那阵馨香却挥之不去,层层裹住他。 苏窈把手帕握在掌心内,终于安心了。 她悄悄瞄了一眼身侧的男人,见他沉默地垂眸,俊美的面容似乎有几分的不自在。 苏窈面露疑惑,这短暂的期间,也没发生什么,难不成他是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是在怪他把自己的手帕丢了? 她可没有这个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不够委婉了,才让他有了误解。思及此,苏窈认真道:“谢公子,我没怪你把我的手帕丢了,你不要自责哦。” 半晌,在少女关切的注视下,谢景昭终于“嗯”了一声,借着她的话,给自己的失态留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再次将那盘水果端过来,这一回,他只问她:“要吃什么?我喂你。” 没有让她拒绝的机会。 苏窈:“……” 虽然这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为什么她还是感到心慌紧张? 在她沉默的时候,谢景昭又问道:“可是能吃蟠桃?” 水果种类多,部分人会对某种水果产生不适的反应,吃不得那种水果。 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 见状,谢景昭便拿起一块蟠桃,递到她的唇边。 蟠桃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让人得以一口一块的吃法,也正因为小块了些,苏窈看着近在眼前的蟠桃,小心地张开双唇,尽可能地避开同他的指尖接触。 这并不好控制,她差点就咬到了他的手,好在自己及时往后退了些许,将那一小块的蟠桃成功吃进嘴里。 这蟠桃不愧是值得让人开蟠桃宴,只那么一小块,汁水与桃子的香甜在口中迸发,比她想象中的更要好吃许多。 谢景昭慢慢收回手,指尖隐隐残留那张红唇柔软的触觉。 他面不改色,从容地再拿起一小块的蟠桃,待她口中的吞下,便递上她的唇边。 苏窈这次根本没犹豫,只一心想要吃蟠桃,张开双唇,快速地吃下。 她一边细细咀嚼,一边憋不住地问道:“谢公子,为什么这盘水果切得都这么小块?” 在府中,冬苓秋络也会把水果切一切,方便她吃,但都没有这么小块。 谢景昭毫不心虚,反问道:“你不喜欢?” “嗯嗯。”苏窈点了点脑袋,诚实地回答道:“太小块了,不过瘾。” 顿了顿,她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小声补充道:“也不方便。” 若切得再大块些,她也不至于每一口都差点咬到谢公子的手指。 谢景昭神情平静,应了下来,缓慢道:“好,下次依你。” 苏窈默默地松口气。 太好了,下次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地吃谢公子喂过来的水果了。 吃到后面,之前让她纠结不已的事情,已经被苏窈完全忽视了,她自然地张嘴吃下谢公子喂过来的水果。 而谢景昭比她更为熟练,仔细又专注地喂着她,偶尔她嚼得慢些,他也没有任何的烦躁,耐心十足地等着她。 一盘切得小块的水果,不知不觉间全进了苏窈的肚子里。 待盘子空了,苏窈才反应过来,谢公子一口也没吃上。 她的小脸浮起一层薄红,羞赧地看他一眼,不好意思道:“一不小心都被我吃了。” 谢景昭将盘子放回桌案上,波澜不惊道:“我不吃,本就是给你准备的。” 苏窈双颊涌起一阵热意,他怎能如此淡定地说出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语来? 她垂眸掩住心里的慌乱,不忘同他道谢:“……谢谢,水果很好吃。” 苏窈有意不想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那样她真的有些承受不住,她寻了话题,故作冷静地提道:“对了,谢公子,你可曾听过蟠桃宴?听说,八月八京城里的温府,会举办蟠桃宴。” 谢景昭身形不着痕迹地顿住。 温府,便是他外祖一家,他定然知晓。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缓声问道:“你想参加吗?” 苏窈听着,觉得似乎是她想,他就有办法让她参加这个蟠桃宴。 可这蟠桃宴不是得权贵之人,才去得了吗? 哦,她懂了。 谢府这般高贵,谢公子应是已经收到了邀请,他或许可以带自己一起去。 苏窈转眸,对上他的目光,先问他:“谢公子,你是已经收到宴会的邀请了吗?” 谢景昭乃是良妃娘娘的儿子,温府便是他另一个家,自是不必收到邀请也能去。 即便没有邀请,他想去哪个宴会,也没人敢拒绝,甚至会恭迎他的到来。 谢景昭不做过多的解释,顺着她的话,道:“嗯,收到了。” 苏窈轻轻地“啊”了一声,小脸藏不住羡慕的神情。 他看着她,再次问道:“你想去蟠桃宴吗?” “有免费的蟠桃吃,当然是想的了。”苏窈微微拉耸着肩膀,又小声道:“我也没参加过宴会,有些好奇。” 谢景昭颔首,道:“好。” 苏窈听罢,侧眸瞄他一眼。 “好”是个什么意思? 她忍不了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直接问他:“谢公子,你要去蟠桃宴吗?” 谢景昭看向她,眸色渐深。 须臾,他轻启薄唇,慢慢道:“你想我去,我便去。” 苏窈极轻地蹙了一下眉心,这算什么回答嘛。 她轻轻撇嘴,嘟哝道:“我自己都去不了,还让我决定你去不去。” 他总爱这般,话说得不清不楚的。 也不全是这般,在某一方面上,他对她又直白得让她心乱如麻。 第103章 他的惊慌 谢景昭静静地看着身侧的少女,不错过她的一丝丝表情变化。 一会儿后,那张清隽的面容不动声色,低声道:“明日我把蟠桃宴的请柬给你。” 苏窈下意识问他:“那你呢?” 他耐心地重复道:“你想我去,我便去。” 又是这样。 苏窈心里别扭极了,仰头看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我想让你去?你是不想去吗?” 谢景昭平淡地解释:“我鲜少参加这种宴会。” 他不爱热闹,宴会更是吵嚷烦人,非必要的场合,他从不出席。 苏窈隐隐听出一丝他对宴会的不感兴趣,可她不能感同身受,因为她还不曾参加过,未知的总是令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自瞧瞧。 她认真思索他的问题。 那位香料店的店家说过,这个蟠桃宴是权贵之人才去得了,而她自己并非权贵,认识的人中,算得上权贵的,便只有谢公子,以及江栀澄。 若栀澄没有去这个宴会,那宴会里她一个人也不认识,想想便忐忑。 如是这样,还不如不去。 可若是有谢公子一同陪着她,那至少她还不会太孤独尴尬。 想通后,苏窈抿了抿唇,商量道:“谢公子,如果栀澄她不去的话,你可以不可以陪我去?因为那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我有点害怕。当然,如果栀澄去的话,不麻烦你陪着我,我同栀澄一起去就好。” 一长串的话说完,她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谢景昭没有让她等太久,颔首答应道:“好,听你的。” “太好了!”苏窈舒了口气,小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激动道:“谢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 谢景昭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会儿的气氛是苏窈自认为最舒服的状态,果然,还得是找对话题,只要聊起来,一人一句,气氛总归不会变得太尴尬。 她想,之前在谢公子身边觉得不自在,应该就是他们都不说话导致的。 只是,怎么感觉过了好久,还没到苏府呢? 苏窈正想掀起旁侧小窗口的帷幕,确认一下还有多远,手刚抬起,便被另一只大手准确地拦住了。 她茫然地回头看他,道:“我想看看到哪里了。” 谢景昭把她的手拉回,回答她:“快到苏府了。” “哦,好吧。” 听罢,她没再想着去掀起帷幕。 苏窈看向那只拉住自己手腕的手,倏地想到他没有了手帕,另一只喂她吃水果的手尚未擦拭。 她又把自己的手帕掏出来,递给他道:“你要擦手吗?” “谢谢。” 谢景昭立即接过了那条手帕,再擦拭指尖,动作不缓不慢,双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隐有浅青色的青筋浮现。 苏窈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他的手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擦手。 谢公子真是称得上完美之人,连擦手这般普通的事情,也做得如此赏心悦目。 马车内安静半晌,一人似是只专注擦干净指尖,一人只顾着观赏“美景”。 将指尖擦拭干净,谢景昭把那条手帕放回自己的身侧。 这一次,他没让她有机会讨回去,十分淡定地对她道:“手帕脏了,洗干净再还给你,我不会扔掉。” 苏窈的视线从他的双手往上移,同他的目光对上,迟钝地点了点头。 只要不扔掉就好,手帕不值钱,但也值个几文钱。 马车内,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苏窈立即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好在,托那位香料店店家的福,她又想到了一个话题。 她急切地开口,打破这片刻的安静,道:“谢公子,你可听说过太后娘娘的生辰宴?” 谢景昭一顿,眸底闪过瞬间的惊慌。 很快,他镇定地反问:“怎么了?” 谢景昭并没有刻意地派人时时刻刻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赫凡还未被禁足时,赫凡会经常盯着苏府那边,一有什么动静便巴巴地禀报他。 而今,赫凡禁足后,他只留几个护卫暗中保护她,防止有意外出现,护卫也只负责保护她的安危,无需盯紧她的一举一动。 此时此刻,听到她突然提起祖母的生辰宴,谢景昭感到前所未有的仓惶。 是谁在她的面前提到祖母? 眼下,谢景昭无从得知,只紧紧地凝望着她。 第104章 太子妃另有人选 苏窈浑然不知身侧男人的细微异常,抱着好奇心,天真地同他谈论起来:“我听说,太后娘娘在她的生辰宴上,给太子殿下找太子妃。” 想着这儿是在马车上,不会出现隔墙有耳的情况,苏窈说得甚是仔细,道:“我还听说,有位姓沈的姑娘,好像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谢景昭一下子拧起了眉,立即否认:“不可能。” 苏窈没曾想他回答得这般笃定,不解地歪了歪头,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不可能呀?”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难得露出过分认真的神情,回答道:“太子妃另有人选。” 苏窈对他的视线,那双深眸如墨一般沉黑,专注看向她时,总给她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她的心不自禁地漏了半拍,怦怦加速跳动着。 苏窈莫名感到无地自容,分明是在聊八卦,不过只是同他对视而已,自己紧张什么呢? 她眨了眨眸眼,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再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晓太子妃另有人选?” 谢景昭眸色深沉,没有出声,沉默地看着她。 马车内又安静了下去。 苏窈能感觉到他正在看着自己,她想压住心里头冒出来的不自在,双手慢慢攥起。 他不回答,她只好自己思忖,或许是他有什么人脉,告诉了他这件事。 苏窈极轻地呼了一气,非常体贴地翻过前面让他不好回答的问题,再好奇地问他:“谢公子,那你知道未来太子妃,会是谁吗?” 她却不知,她抛出问题,一个比一个让他难以回答。 好似连空气也静谧了起来,周遭的一切悄无声息。 如若是同别人,苏窈定不会这般坐立不安,可偏偏是谢公子,是让她动不动就紧张、心跳怦怦的谢公子。 等了一会儿,还是只等到让她难耐的沉默,苏窈受不住地闭了闭眼,小声道:“我就是好奇问一下,不好回答的话,你不回答也可以的。” 她能理解,毕竟他们聊的是太子殿下与未来的太子妃,两个身份皆是无比高贵,并不是可以随便讨论的。 苏窈刚把自己那点儿好奇心压了下去,耳边,蓦然响起谢公子那道好听极了的嗓音: “苏窈。” 苏窈听得心尖发麻,不自禁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瞧了他一眼,问道:“什、什么?” 怎的突然唤起她的名字来了? 怎的这般认真地盯着她看? 谢景昭深邃的眸晦暗不明地凝视她,那张薄唇轻轻一动,向她问道:“你可会讨厌我?” “啊?”这算是什么问题? 苏窈愣愣地眨了眨眸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待我这般好,我当然不可能会讨厌你。” 他的问题让她反思,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令他觉得自己是讨厌他? 她轻轻咬着下唇,憋不住心中的纳闷,问道:“谢公子,你为何这么问我?” 谢景昭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一言不发。 他再次看着她,问道:“那你可对我有意?” 苏窈呼吸骤然一滞。 待她反应过来,小脸刹那间红透,滚烫的双颊让她有种整个人即将烧起来的错觉。 她似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来得更大声,她甚至怀疑,是否他也听见了她非同寻常的心跳声。 “我……”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对谢公子是不是有意,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这一问题。 那个答案模模糊糊,梗在喉咙处,令苏窈无法顺畅地将它说出。 与此同时,行驶了将近四刻的马车,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青羽的声音:“公子,苏姑娘,苏府到了。” 马车内。 谢景昭未曾出声,耐心十足地等待着身侧的少女给予他一个答案。 苏窈小脸通红,甚至不敢看他一眼,手足无措地低垂着眸。 长达了半炷香的静谧,最终还是谢景昭先开了口。 他无声地发出一声轻叹,缓声道:“回去吧,好好歇息。” “……嗯。” 苏窈保持低着头,慢吞吞地站起身,一边小声道:“你不用下马车送我。” 他依了她:“好。” 她挪着小步子,来到帷幕前,一只手抓在帷幕一侧,正要将它掀起,又停住了动作。 苏窈神情犹豫,一会儿后,侧身回头望向他,认真道:“谢公子,我没有讨厌你,至于、至于对你是否有意,我、我不知道,等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同你说的。” 谢景昭望着她,颔首应道:“嗯,我等你。” 得到他的回应,苏窈浑身放松了些许,唇角微微向上翘起,弯眸道:“谢谢你,谢公子。” 谢景昭的深眸中映着她的身影,他轻声道:“回去吧,好好歇息。” 苏窈点了点脑袋,这才掀开帷幕,走下马车。 冬苓秋络二人立即迎了上来,异口同声地唤道:“主子。” 她们虚虚扶着她,回到苏府。 府上的大门开了又关上,冬苓跟在她家主子身后,掩唇窃笑道:“主子,您还同奴婢们说,等您一会儿就好。” 想到自己食言,苏窈尴尬地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道:“我,我本来是不打算给谢公子送我回府的……” 冬苓没有要她解释的意思,只是忍不住想逗一逗自家主子,她憋不住脸上的笑意,道:“主子不必同奴婢解释,主子做任何事都是对的。” 苏窈顶不住她这般揶揄的目光,抬手捂了捂脸。 冬苓又道:“主子,您到药堂后,奴婢去了一趟集市,这会儿蟠桃正是旺季,价格不算太贵。主子可是要现在尝一尝?” 本是准备着在回来的路上给主子尝,没想到太子殿下直接把主子截了去,让她没能把蟠桃拿给主子吃。 不过没有关系,这会儿时辰不算太晚,来得及给主子尝。 苏窈的脸蛋红了再红,小声道:“现在不尝了,方才谢公子也备了些蟠桃,我吃了很多。” 冬苓:“……” 太子殿下把主子截去就算了,竟连献上蟠桃这等机会也不留。 她不敢对太子殿下有怨气,委屈地撇了撇嘴,低落道:“好吧,那奴婢把蟠桃留着,明儿再给主子尝一尝。” 另一边。 苏府门口的马车停了有一会儿。 青羽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自家殿下的命令。 他等得快要以为殿下在马车里睡着了,终于,听到了殿下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回府。” “是,公子。”青羽立即应道,拉紧缰绳,绕着城内到处转,再回到太子府。 马车停下在太子府侧门,青羽小心翼翼地唤道:“殿下,到了。” 原以为还是得等好长一段时间,才会等到自家殿下的回应,不料,这一回,他家殿下很快便从马车里下来。 青羽面露惊讶,反应过来后,急忙敛住神色,低头站在一旁。 待殿下那道颀长冷漠的身影慢慢远去,青羽才抬起眼。 不出意外,殿下右手拿着的东西,应当就是手帕了。 咦,左手好像也拿了东西,不对,左手的才是手帕,他瞧见了手帕的一角。 那右手拿着的什么? 青羽真的很好奇。 夜已深,太子府除了巡逻的侍卫,婢女侍从皆已歇息。 谢景昭缓步踏入寝殿,身后一道轻轻的落地声。 青默恭敬地问道:“殿下,可要命人备水?” 谢景昭“嗯”了一声。 “是,殿下。”青默低了低头。 刚要转身,忽地想到什么,他再小心翼翼道:“殿下,赫凡已是禁足将近一个月了,属下想,赫凡应是知晓错误,认真反省了。殿下,可是要放赫凡出来?” 赫凡口无遮拦,这次禁足了这般久,够他反省个上千回了。 以往赫凡偷偷让人递了消息,要他帮忙在殿下面前说好话,青默都不敢答应,怕殿下还在气头上。 近日,殿下的情绪越发稳定,而且据他观察,每每送苏姑娘回府后,这段时间里,殿下是最为开心的。 是以,青默才斗胆地提起这一事。 谢景昭将手中的香囊与手帕轻轻地放在桌案上,淡声道:“放了。” 第105章 想早些知晓 时隔将近一个月,赫凡终于禁足反省结束。 青默继续在自家殿下附近暗中保护,派青羽去把他放出来。 三更半夜,青羽将赫凡的房门推开,彼时,赫凡刚迷迷糊糊入睡。 房门一开,他顿时吓一大跳,整个人瞬间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望向门口。 黑夜风高,最适合杀人灭口,莫不是,殿下派了人想要砍掉他的脑袋? 赫凡自我感觉,他罪不至此啊! 他慌忙下了床,一通求饶:“殿下饶命啊,属下再也不敢了!” 青羽根本不管赫凡有没有被自己突然的到来吓一跳,只自顾自地传达了殿下的命令,道:“殿下说了,念你反省深刻,早已知错,解了你的禁令。” “殿下饶——”赫凡骤然噤声。 待脑子里反应过来他的话,忙朝着自家殿下寝殿的方向磕了个响头:“谢殿下!” 他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看向青羽,皱着眉头道:“你就不能等天明再过来?这乌漆嘛黑的,我还以为殿下是要砍掉我的脑袋,真是要把我吓死。” 他就说他罪不至死嘛! 青羽:“不能。” 赫凡无语,再上下打量他身上的衣服,眉头皱得更深了,疑惑道:“你不是殿下的护卫吗?怎穿着一身侍从的衣衫?” 甚至,这身衣衫瞧着还有几分眼熟。 青羽低头看一眼,淡定回答:“哦,这几日我跟随殿下前往苏府,顶替了你的位,明日我把衣衫洗净还你。” 赫凡极快地从这句话中抓住了重点,激动得倒吸一口气,急切地追问:“你的意思是,殿下日日有去见苏姑娘?” “是啊。” 得到肯定答案,赫凡十分感动,又再追问:“殿下同苏姑娘到哪一步了?” 青羽一听到他这问题,纳闷道:“这我怎知?” “你耳朵不是挺灵的吗?就没有不小心听到什么?”赫凡憋了将近一个月,恨不得可以立刻知晓殿下与苏姑娘的进展。 见青羽一脸啥也不知道的表情,赫凡恨铁不成钢,道:“譬如,可是有听过殿下同苏姑娘提起成亲一事?” “未曾。不过——” 赫凡紧张又期盼地看着他:“不过什么?算我求你了,你赶紧说吧。” 在送苏姑娘回府时,因自家殿下提前吩咐过,青羽便让马车绕着到处行驶,直到听见殿下的“暗示”,他才将马车赶往苏府。 也正因自己需要时时刻刻等待着殿下的“暗示”,青羽必须留心听着马车内的动静,是以,他也不小心听到了殿下同苏姑娘的部分谈话内容。 青羽当然不会对他全盘托出,但还是颇为好心地回他:“快了。” 只有两个字的答案,赫凡听得一点儿也不过瘾,急得团团转,一边来回走动,一边道:“我听闻皇上逼着殿下尽快娶妻,殿下怎的还不快些把苏姑娘接进府中呢?” 青羽打了个哈欠,没接他的话,只是道:“明日起,你继续当殿下的侍从,我是说,谢公子的侍从。” 可算是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出现在苏姑娘的面前了,他都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殿下的身份说漏了嘴,好在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没问题!”赫凡想要快些见到殿下同苏姑娘一起的画面,巴不得一闭眼一睁眼就到了天明。 青羽谨慎了些,再同他交代了一些细小的事情,譬如马车内的桌案摆放位置,譬如每日准备的糕点水果,譬如送苏姑娘回府时要先绕行等等等等。 赫凡听得心潮澎湃,殿下同苏姑娘已是如此亲密!成亲指日可待啊! 将事情交代完毕,青羽这才离去,好好歇息后重回他太子护卫的职务。 翌日。 苏窈昨夜回府时辰不早,她来得及继续翻阅那话本,便在去往私塾的路上,把那话本给带上了。 栀澄同她说过,等她看过话本了,便知晓自己是否对谢公子有意。 她得快些看完,不能让谢公子等太久。 马车平稳地朝着私塾的方向前行,苏窈拿出话本,继续往下看。 冬苓秋络二人被她“赶”到了马车的侧方,确保她们完全看不到话本里的内容,毕竟,这话本的内容时不时就会出现露骨刺激的字眼。 苏窈看得认真,偶尔控制不住双颊的发烫,小脸唰的一片绯红,紧张又心虚地瞄一眼冬苓秋络,再故作镇定地接着往下看。 直至到了私塾门口,苏窈才把话本合上。 经过这么一路地翻阅,她又识得了不少令人血脉喷张的花样。 可要说自己对谢公子是否有意,她还是没能明白。 临走下马车之际,苏窈让冬苓秋络闭上眼,瞒着她们把话本藏在了软垫之下。 待她散学了,再接着看吧。 苏窈拿起一旁的漂亮扇子,往自己的脸上挥了挥,感觉双颊没有那么滚烫了,这才走下马车,进了私塾里。 江栀澄比她早一些到私塾,正托着下巴,无聊地翻着桌案上的书卷。 她一贯比较喜欢看话本那些有趣的内容,这些书卷的内容对她而言比较枯燥无味,很难看得进去。 眼余瞧见又有人到私塾了,江栀澄回头望了一眼,见来人是苏窈,一下子把书卷丢一旁,乐呵呵地朝她挥挥手:“苏窈!” 苏窈用手背探了一探自己的脸颊,周围没有镜子,她只能以此来分辨自己是否还会脸红红的。 感觉只有那么一点点地发烫,苏窈深呼吸,故作镇定走向江栀澄,同她打招呼:“栀澄,你今日来得好早。” “昨夜睡得早,今儿才能这么早醒,待府中也是无聊,我便早些来私塾。”江栀澄挽着她的手,趁着陆清安还未到,凑到她的桌案一起挤着坐。 江栀澄不舍得松手,总觉得苏窈香香软软的,靠近她一些,心情都好了许多。 她偏头看着苏窈这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不解地道:“苏窈,你很热吗?” “啊?不、不会热。”苏窈紧张地眨了眨眸,那降下去些许温度的双颊又止不住地发烫了。 在江栀澄充满好奇的注视下,苏窈率先败阵,凑近她的耳边,小声道:“我方才来的路上,顺便看了些话本。” 顿了顿,她又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是想早些知晓,对谢公子是否有意,并不是惦记着要看话本。” 江栀澄忍不住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今日天凉了不少,你怎的还红扑扑一张脸,一看就不对劲。” 苏窈尴尬地垂下眸,有意想要将这一话题翻篇,便马上提起另一件事,问她:“哦对了,栀澄,你可是有收到蟠桃宴的请柬?” 江栀澄点头回道:“有诶。” 她爹在朝廷当官,京城内各大府邸若有开宴会,皆是给几分薄面向江府发请柬。 而往年的蟠桃宴,江栀澄是被家人逼着去的,她与其他府的千金交情并不深,在蟠桃宴上只是吃够了蟠桃就提前回府。 此时一听到苏窈提起,江栀澄连忙问:“苏窈,你要去蟠桃宴吗?” 如若苏窈要去蟠桃宴,那她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这般想着,江栀澄满怀期待地看着苏窈,已经迫不及待念着同她一块去了。 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声色轻软地开口道:“我想去。我本来去不了的,我没收到请柬,昨夜谢公子同我说,他会给我请柬,若是有了请柬,我就能去了。” 江栀澄一愣,眨了眨眼,从她的话中只提取了两个字:“昨夜?” 短短二字,语调却是藏不住的惊讶。 “嗯嗯。”苏窈没注意到她神情里的震愕,只是耐心地向解释了一下,道:“我寻了一门差事,用过晚膳后便会去药堂当药童,谢公子知晓后,在我散值的时候就来送我回府。” “……等等,我理一理。” 江栀澄陷入沉思,是她的一百两给得少了吗?苏窈才得去当药童挣银子?还是,其中又有太子殿下在暗中推波助澜? 思及此,江栀澄试探地问道:“苏窈,你悄悄地告诉我,你当药童,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 苏窈听话地凑上前,在她耳边小声地回答道:“夏郎中说,他急需药童,所以给我开了一个月五十两银子的俸禄。” 江栀澄的表情差点没崩住。 好你个太子啊啊啊! 五十两!这谁能拒绝? 她明白了,太子殿下就是故意寻着借口,送银子给苏窈花。 得亏太子殿下还特地安排了药童一职。 江栀澄冷静下来,夸道:“那挺不错,正好适合你,苏窈,说不定以后你还能当上郎中。” 正好苏窈也对这方面懂一些,再怎么着,有一门技能在身,苏窈过得定不会太差。 “如果能,那就太好了。”苏窈小脸微微一红,近日总听她与叶郎中说起自己当郎中一事,搞得她也忍不住幻想有一日真的能当上郎中。 话说回来,江栀澄看向她,开心道:“苏窈,我们到时候一起去蟠桃宴吧!以往都没人陪我一起,一个人去蟠桃宴可无聊了!” “好呀。”苏窈欢喜地点了点脑袋,弯眸一笑,道:“栀澄,有你陪我,我就不用麻烦谢公子同我一起去了。” 江栀澄脸上的笑容僵住:“……?” 苏窈看出她的呆愣,又是耐心地解释道:“昨夜我同谢公子说,如果你没有陪我一起去,那就谢公子陪我去,因为我一个人不敢去,谢公子答应了。” 江栀澄迟迟回不过神,听到她这么说,更是瞪圆了眼。 太子殿下真的会陪苏窈一起去蟠桃宴吗? 且不说蟠桃宴本就是太子殿下外祖温家举办的,太子殿下到时候一出席宴会,身份自是会被揭晓。 她倒吸口气,赶紧问道:“苏窈,你的谢公子亲口答应你的?” 确定是亲口答应吗?莫不是侍从传话给传错了? 苏窈忙不迭地点点脑袋,笃定道:“是呀,他就坐我旁边说的。” “我我我……”江栀澄飞速转动脑子,她得好好想一想。 苏窈尚不知晓太子殿下的身份,这一事早晚都得揭晓,若等到苏窈对太子殿下用情至深,到那个时候,苏窈不仅脱身难,连自己的心也收不回来。 不如,就趁着这次蟠桃宴,让苏窈知晓太子殿下的身份。 江栀澄深呼吸,继而立刻同苏窈道:“苏窈,我突然想起来,八月八那日我还有别的事,可能去不了蟠桃宴了,要不,要不你就同你的谢公子一块去吧!” 苏窈轻轻“啊”了一声,虽然有些失望,但不会要求她非要陪自己去,只是道:“那,那好吧,那我今夜同谢公子说一声。” 江栀澄疯狂地眨眼,惊讶道:“苏窈,你同谢公子是每日都有见面?” “近日是这样,以前没有。”苏窈认真回忆,大约是,谢公子承认对她有意后,便日日与她见面了。 江栀澄想到了什么,恹恹地趴在了桌案上,幽幽叹气道:“若陆清安能主动日日同我见面就好了。” 而不是她只能上私塾才得以见到他。 苏窈见她不开心了,抬手轻轻拍抚她的背部,安慰道:“你同陆先生也是日日见面呀,上一回陆先生身子不适,他也没告病假歇息,还来私塾呢。” 江栀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哼,那是他对授课爱得深沉,自我上了他的私塾,我便没见他有告假过。” 闻言,苏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以前呢?以前陆先生也未曾告假吗?” 江栀澄眨了眨眼。 咦? 难不成,陆清安从未告假,不是对授课爱得深沉,而是要日日见到她? 也不是没有这一可能! 江栀澄顿时一下子精神了,她霍地坐直身子,严肃地自言自语道:“这事还真不一定!我得去打听打听!” 若真如苏窈所言,那她定是要把陆清安堵住,好好问个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被她们提及的陆清安来到私塾。 前脚刚跨过门槛,陆清安立即接收到一束过分炙热的视线,不必确认,他便知晓这束视线的主人是谁。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台前,侧身对着某人的方向,坦然自若地承受她的注视。 第106章 忍不住寻他 陆清安发觉,今日江栀澄的目光异常地热烈,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 他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又想到什么鬼主意,要来折腾他了。 即便陆清安早已察觉到她的注视,但他仍旧视若无睹,面容平和地忙着自己的事。 今日私塾并未提前散学,恢复以往,直至申时才散学。 江栀澄匆匆收拾好桌案的笔墨纸砚,左右望来望去,倘若眼神可以驱赶人,她已经把私塾里的学子通通赶走,当然,除了苏窈。 苏窈慢吞吞地整理着桌案,眼余瞧见江栀澄东张西望,她疑问地问道:“栀澄,你是在找什么吗?” 江栀澄摇了摇头,直言道:“我是在等他们走掉。” 苏窈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圈,再稍微一想,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有事要找陆先生呀。” 江栀澄又是点了点头,道:“嗯嗯,我要问问陆清安,问他以前有没有告假过。” “哦……”苏窈轻轻蹙起眉心,小脸露出不解的神情,纳闷问:“可是,你不是要去打听打听吗?” 这一天下来,也没见江栀澄有去同其他人打听。 江栀澄理所当然地回道:“对啊,我要去同陆清安打听,别人的话不一定准确,我直接问他本人就知晓了!” 苏窈懵懵地眨了眨眸,觉得她说的话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终于都走了,我去找陆清安。”江栀澄站起身,拍一拍裙摆没有存在的灰尘,再同她道:“苏窈,我看到你的婢女在私塾门口了,你先回去吧,明日见。” 苏窈也挺好奇陆先生以前有没有告假过,但她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二人的谈话,便道:“明日见。” 话音落下,苏窈起身往门口走去。 在踏出私塾大门之际,她回头望去,看到江栀澄已经站在了陆先生的面前讲话,陆先生也正一脸温和地听着。 苏窈视线往下,看到陆先生的桌案收拾得干干净净。 也不知是特地等着江栀澄寻他,还是本就习惯最后一个离开私塾。 苏窈收回视线,离开私塾。 冬苓秋络见到她们的主子,立即迎上前,福身轻唤:“主子。” 苏窈随她们来到自家的马车旁,思忖片刻,她同夏花道:“夏花,你可以把马车停在前面一点点吗?” 她想看看江栀澄多久才出来,也想从栀澄的反应上,来确认那个问题的答案。 夏花自是无异议,应道:“是,主子。” 苏窈坐上马车后,夏花拉紧缰绳,马车缓缓朝前行驶了一小段路,便靠边停了下来。 苏窈掀起后面小窗口地帷幕,好奇地望着私塾门口,耐心等待。 不料,还没等到江栀澄走出私塾,她先看到了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从旁侧的小巷子里拐了出来,并且往她们马车的方向走来。 苏窈眨了眨眸,转头询问冬苓秋络她们:“那个人……” 冬苓秋络同时望向小窗口外面。 那道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冬苓率先认出来,诧异道:“呀,主子,那不是谢公子那个叫赫凡的侍从吗?” 秋络跟着点头:“对,主子,是赫凡侍从没错。” 她们暗暗对视一眼,庆幸赫凡又回来了。 这么长一段日子不见,她们还以为太子殿下已经把他给…… 好在,太子殿下虽冷漠无情,但却并非草菅人命。 被他们这么一说,苏窈才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她微微惊讶道:“赫凡来这儿附近做什么?” 话落,她忍不住往周围望了望,也没见谢公子的马车有在附近。 冬苓发现了自家主子的小动作,掩唇笑问:“主子可是在寻谢公子的身影?” 第107章 苏姑娘人美心善 苏窈顿时脸蛋一红,颇为不自在地眨了眨眸,声音夹杂着几分猝不及防的慌乱,轻颤道:“我,我……我只是想到,赫凡是谢公子的侍从,可能谢公子也在。” 冬苓憋不住笑,揶揄道:“主子莫要紧张,奴婢并无其他意思。” 苏窈想说自己并不紧张,但实际上,她的确是因为冬苓突然的一问,有些慌了神。 主仆二人谈话间,赫凡侍从已经来到了苏府的马车前。 看到曾经自己把对方当成“鬼”的夏花,赫凡表情十分尴尬,他最不愿面对的人,这名唤夏花的婢女排第二,无人排第一。 哎,怎么不是冬苓,或者是秋络呢? 想归想,现下他得面对夏花。 赫凡硬着头皮,脸上的笑容明显有几分的心虚与歉意,他客客气气问道:“你家主子可是在马车内?” 夏花没回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反问:“何事?” “是这样的,我家公子的马车坏了,就在私塾附近,若苏姑娘方便,可否接一下我家公子?” 赫凡怕他家殿下在巷子里等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大了些许,保证能让马车内的苏姑娘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那道将马车内遮得严严实实的帷幕便被人掀开了。 冬苓听了自家主子的吩咐,掀起帷幕一角,朝赫凡道:“我家主子说,自是可以,你带路吧。” 赫凡高声道:“诶!好的嘞!劳烦随小的来。” 他忙走在前面带路。 夏花也听见了自家主子在马车内亲自吩咐冬苓的话,是以,她拉紧缰绳,平稳地跟上前面的赫凡。 确实是在私塾附近,只过了一条巷子,另一条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 赫凡跑在前面,回头指着那辆马车道:“我家公子便在那儿。” 夏花瞥一眼,那辆马车看起来并没有坏掉的痕迹。 她收回目光,又瞥了一眼赫凡。 赫凡对上她的视线,莫名感到心虚,避开她的视线,解释道:“许是马车的车轮扎到锋利的物品,行走起来歪歪扭扭的,特颠簸。” 夏花依然是面无表情。 赫凡没敢再看她一眼,加快步子来到自家的马车前。 他暗暗抹一把汗,被禁足反省之前,他同这名夏花婢女没怎么接触,所以没觉得什么,今日是他“解放”的第一日,没曾想,苏姑娘的婢女中,他第一个接触的就是夏花。 本就对夏花有愧在先,加上她这冷漠无情的态度,赫凡对她只有浓浓的怯怕。 短短一段路,愣是冒出了不少的冷汗。 赫凡抹了抹额头的汗,恭敬地对着马车内的男人禀报道:“公子,苏姑娘人美心善,一听公子您的马车坏了,就马上过来接您。” 他用他的臀部发誓,他这次可没有夸张啊!一个字也没有!言之凿凿! 生怕他家殿下误会,赫凡行色仓皇地补充道:“公子,小的并无添枝加叶,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在他忐忑不安之际,马车内传来“嗯”的一声。 分明是寡淡平静的一个字,进了赫凡的耳朵里,犹如天籁。 夏花将马车稳稳停靠在这辆谢府的马车前方。 马车刚停下来,车厢内,冬苓与秋络二人便先后走下马车,自觉站在一旁。 与此同时,苏窈正躲在里头平复着情绪。 她的一只手捂着心口处,掌心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着。 真奇怪,又不是第一次同谢公子坐一辆马车,也不是谢公子第一次坐她的马车,怎的这般紧张? 她暗暗心道,定是方才冬苓逗她玩,这会儿自己才这般的不寻常。 苏窈连连深呼吸两遍,又拿起一旁那把独一无二的漂亮扇子,朝自个儿微微发烫的脸蛋挥了挥。 待情绪稍稍平复些许后,苏窈起身,准备同冬苓她们在马车外等谢公子过来。 帷幕刚掀起一半,她便听见冬苓秋络她们异口同声地唤道: “谢公子。” 苏窈下意识动作一停,眸眼往外望去,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她站在马车内,恰好是居高临下的视角去看他,容貌俊美的男人渐渐与她越来越近,身姿挺拔,步伐不紧不慢,身上的玄色锦袍随之轻微晃动。 苏窈缓慢地眨了眨眸,脑海里陡然冒出了那话本的名儿,《公子在上,我在下》,而此时此刻,谢公子与她,正好是相反的状态。 原本她从未将这话本里头的“公子”代入谢公子,现下,她的思绪这么一遐想,不由自主,她也连带着把自己代入了同话本里头的“我”。 仅仅一刹那,那话本中的各种羞耻情节涌入脑海中。 好不容易降温的脸蛋,倏地再次发烫,并且比方才更加夸张。 苏窈想重新躲回马车里,可那道高大的身影已是离她越来越近,若这个时候突然躲回去,定会让他起了疑心。 她硬生生地忍住,甚至还故作镇定,红唇翕张,主动唤道:“谢公子。” 苏窈以为自己掩饰得完好,殊不知她细小的动作皆被男人看在眼中。 谢景昭行至她的马车前,微微抬眸望向她。 一张分外红润的可爱脸蛋映入他的眸底,少女雪肤泛着绯红,那双潋滟的眼眸此时略往下垂,却仍旧掩不住她慌乱羞赧的眼神,仿若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面对他,又有意佯装无事发生。 谢景昭无从得知她这是怎么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在看到自己后,她才有了这一变化。 他停在马车前,虽赫凡早已把马车坏掉一事向她提及,但在这一刻,他依旧向她缓声问道:“苏窈,我的马车坏了,可是方便送我一程?” 光是听到他唤自己的名,苏窈的呼吸便是一滞,掀起帷幕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力度。 片刻后,她点点脑袋,小声道:“可、可以的,你是要回谢府吗?” 她想,她也需要给自己制一个清心定神的香囊了。 “嗯。”谢景昭神情未变,好似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忽地,朝她的方向伸出手。 苏窈的目光跟着挪至那只宽厚的大手,眨了眨眸,霍然反应过来。 难道是要她搭一把手? 想到以往她走上马车,谢公子皆会伸手拉自己一把,苏窈赶紧伸手,拉住他的大手,顶着全然绯红的小脸,羞窘道:“我,我以为你不用我扶……” “没关系。”谢景昭的俊脸无甚情绪,好似这只是非常平常且普通的小事,他将那只柔软的手握在掌心,却完全没有借助她的力,长腿一跨,身姿轻松自若地进了马车内。 待往里走,牵着她一同坐下来,谢景昭才松开她的手,轻声道一声:“谢谢。” 客气又礼貌得很。 苏窈不知道他是在谢自己扶他一把,或是在谢自己送他一程,但她没有非要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含糊地应他:“不客气。” 她再对着外头的夏花道:“夏花,先去谢府吧。” 夏花应道:“是,主子。”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 苏窈的脸蛋保持着发烫的温度,她不自在地往旁侧挪了一下,悄悄拉开与他的距离。 但也只拉开了那么一丢丢,她的马车就这么点大,两人并肩一坐,没什么多余的空位了。 刚挪过去,苏窈察觉身侧的男人好像朝自己看了一眼。 她转眸看去,一下子对上他的视线。 此时不过申时一刻,太阳还未落下,刺目的金灿阳光被帷幕所遮挡,只留下适巧照明的光线,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 苏窈不由放轻呼吸,问:“怎么了吗?” 谢景昭静静地望着她,少顷,他回答道:“你的脸上沾了点灰尘。” 闻言,苏窈立即摸了摸自己的脸,毫不怀疑他的话,语气紧张地问他:“在哪里呀?” 他平静地回答她:“左边。” 苏窈用衣袖把左边的脸擦了擦,而后看向他,认真问道:“还有吗?” 谢景昭“嗯”了一声,继而,轻启薄唇道:“我帮你。” 苏窈连连点头,随即朝他的方向侧身坐着,乖乖地仰起小脸,让他帮忙擦去左边脸上的灰尘。 男人不动声色,自然地往她那边挪了一下,再抬起手,大拇指的指腹轻轻地压在她脸颊上的软肉。 不曾过多的停留,只一霎,便克制地收了手。 谢景昭喉结轻滚,薄唇动了动,道:“好了。” “谢谢。”苏窈坐正回身,总觉得被他碰过的脸颊有点儿别扭,更觉得他的反应隐约有些奇怪,可他又确确实实帮她把脸上的灰尘擦掉了。 应该是有灰尘的吧。 她低着眸胡思乱想,双手垂放在双腿上。 自己的坐姿过于挺直,苏窈正要把手放到身侧去撑着软垫,骤然,她顿住,双手继续放在双腿上,但是动作肉眼可见的僵硬了几分。 什么时候她离谢公子这么近了? 近得他们几乎是肩膀贴着肩膀。 她分明就往旁边挪过了。 难不成并没有挪?不可能呀,她另一边的肩膀已经是要贴上马车内壁了。 苏窈飞快地瞄一眼身侧的男人,心里纳闷得很。 偏偏身侧的男人还非常从容地询问她:“怎么了?” 苏窈抿了抿唇,在他关切的注视下,犹犹豫豫道:“你,你方才好像,好像没有坐得这么近,吧?” 一句话愣是停了好几遍,才得以说得完整。 谢景昭似未曾发觉,听罢,好似有些惊讶,看一眼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道:“抱歉,我没注意。” “……没关系。” 苏窈保持拘谨的坐姿,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有打算要往旁边挪开一些。 她又是瞄了他一眼,而后者,一脸坦然,一动不动。 耐心地再等一会儿,苏窈终究是没憋住,十分有礼节地问他:“你可以挪过去一点点吗?我觉得有点挤。” 说着,她往他的另一侧看去,那里空间宽得很,根本不至于非要挤着她坐。 谢景昭又道:“抱歉。” 苏窈不想听他道歉,只是想让他挪过去一点点,不然她坐得不舒服,感觉被夹在了他与马车内壁之间。 她斟酌着要用强硬一点的态度要求他坐过去些,唇瓣刚张开,就听到他先一步开口。 谢景昭缓声解释道:“我这个软垫下面,好像放了东西。” 苏窈未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间。 她不解地眨了眨眸,懵懵地重复一遍后面四个字:“放了东西?” 他颔首道:“嗯,不知是什么。” 苏窈疑惑极了,她不记得自己有放什么东西在—— 不对! 等等!!! 她倒吸一口气,忆起自己晨早把话本带出门,趁着去往私塾的路上翻阅。 到了私塾后,她将话本藏在了软垫之下。 苏窈紧张地眨了眨眸,臀部细微地挪动了一下。 她坐的软垫平坦柔软,毫无异样。 不在她坐的软垫之下,那话本便是藏在了谢公子此刻所坐的软垫之下。 谢景昭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忐忑心慌的小脸。 他眉梢轻轻一挑,而后,他站起身,将软垫拿了起来。 苏窈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紧紧绷着,一看到他把软垫拿起,即刻以最快地速度,伸手把那张软垫压了回去。 谢景昭的手也被她压住了。 她的力气不大,他若是想反抗,轻轻松松就能把软垫拿走。 但是他没有,维持被她的手压住的动作,俊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丝的困惑。 他的困惑,不是因为她慌慌张张的动作,而是他匆匆一瞥的那几个字眼。 “公子在上我在下”? 那是什么? 像是一本书籍,又比正常的书籍要小了些许,扉页也不似平常的书籍诗经,瞧着不甚正经。 苏窈以为自己的反应够快,并没有被他看到。 她呼吸急促,心跳怦怦,紧张兮兮地望着他,道:“你,你若是坐得不舒服,那,那你坐那边,我坐这里。” 谢景昭看她,深眸有着几分探究。 苏窈怕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敢同他对视,垂下眸,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拉开。 好在他没有很用力地拿着那张软垫。 她松了口气,又马上挪了过去,坐在那张软垫上面。 苏窈咽了咽口水,道:“谢公子,你坐那边。” 没有任何同他商量的意思,似乎他不同意,她也不会把位子让给他。 是绝对、绝对不会。 谢景昭沉默地盯着她。 第108章 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少女的小脸上满是心虚的神情,可又愣是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坐在那张软垫上。 谢景昭难得这般好奇,也难得碰上他百思不解的事。 是以,他缓缓开口,问她:“那是什么?” “没什么!”苏窈将脑袋摇成拨浪鼓,睁大着眼眸,音量拔高,道:“你看错了,我没有在软垫下面藏什么东西。” “哦?” 她的谎言实在拙劣,谢景昭唇角轻轻地扬了一下,并未戳破,深眸里的笑意稍纵即逝。 苏窈怕他揪着这件事不放,急忙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地把他拉到另一侧的软垫上,一边义正言辞地对他道:“谢公子,你快坐下,站着很危险,万一马车不稳,把你摔伤了,那就不好了。” 谢景昭没有半分反抗的意图,顺着她的力度,坐在她方才坐着的位置。 既然她不肯亲口说出,没关系,他已经将那几个字眼记下来,命人去寻同样的书籍过来便是。 两人只是换了位,距离却拉开了许多,不如之前肩碰着肩那般的贴近。 谢景昭不着痕迹地瞥一眼二人之间的距离。 其实也就一拳头的距离。 可他不满意。 男人微微拧着眉心,一言不发,显得那张薄情的俊脸更是冷漠。 苏窈偷偷瞄他一眼,以为他还在好奇着软垫下的东西。 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若是早一些记起话本的事,她就可以提前霸占那张藏了话本的软垫了,也就不用被他察觉异样。 经过这么一遭,苏窈以后是不敢再把话本带出府了,最多也只能在自己的厢房里翻阅,那是她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而谢公子也绝对不会去到她的厢房里。 苏窈有意将这件事彻底翻篇,努力想话题,要转移谢公子的注意力。 须臾,她突然轻轻“啊”了一声。 苏窈坐得挺直,隔着软垫,隐约感觉那话本硌着她的臀部,她忽视话本的存在,侧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道:“对了,谢公子,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 谢景昭望向她:“你说。” “就是,蟠桃宴的事情。”苏窈眼眸可怜巴巴地瞧他一眼,问道:“谢公子,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他稍微一停顿,随之,直言问她:“可是需要我陪你一起去蟠桃宴?” “嗯嗯。”苏窈连连点了点脑袋,轻软的声线带着细微的不安,道:“可以吗?” 若谢公子不同意,栀澄也有事不能陪她,那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谢景昭看着她,眸色晦暗不明,片刻,他薄唇轻启,轻声应道:“可以。” 苏窈立即松口气,欢喜道:“太好了!” 那张红润的小脸漾开灿烂的笑容,她弯起眸,歪着头问他:“那我们到时候怎么去呀?要坐同一辆马车,还是分开到蟠桃宴那里碰面呢?” 少女笑靥如花,那双清澈的眸眼纯粹而干净。 谢景昭神情不变,眸底却逐渐深沉,他平静道:“在蟠桃宴碰面,可好?” 苏窈一心期待着蟠桃宴的到来,脑袋开心地点了点,爽朗地应道:“好呀!”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冬苓恭敬而小心翼翼地唤道:“主子,谢公子,谢府到了。” 马车内。 谢景昭极轻地拧了一下眉,似是没有料到会这么快到达谢府,又或者是,同她在一起时,总觉得过得飞快。 苏窈也有些诧异,轻声感慨道:“私塾离谢府不远呀。” 其实并不算近,比药堂到苏府还要远上许久,只是以往坐的是谢景昭的马车,青羽会刻意绕路,若是没有他家殿下的指示,回苏府的路能走上一日一夜不止。 今日夏花恪守尽责地听令她家主子,这么一对比,便显得谢府很快便到了。 苏窈坐在软垫上,没敢先站起来,还死死防着那话本被他发现。 她眼巴巴地看向身侧的男人,试探地问道:“谢公子,我送你下马车?” 谢景昭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眸,清澈的瞳仁里分明是盼着他自己走下马车,不要她送。 他的薄唇不经意轻轻上扬了一下,到底是没让她失望,缓声道:“不用。” 话音刚刚落下,旁侧的少女便明显松了口气,半点心思也藏不住。 谢景昭站起身,行至帷幕前,又回身同她道:“今日,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谢公子。”苏窈朝他挥挥小手,颇有几分迫不及待地道:“谢公子,再见。” “再见。” 谢景昭走下马车,并未直接走进谢府,而是停步在马车旁,目送着她离开。 冬苓秋络二人重新进了马车内陪着她们主子,夏花则再次拉紧缰绳,驾车前往苏府。 马车内,苏窈悄悄掀起后面小窗口上的帷幕一角,望向谢府。 谢府门口,只站着谢公子一人,府上大门没有打开的迹象,也无人看守。 马车驶去一段距离后,苏窈隐约瞧见谢府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从那辆马车跳下来,好像是谢公子的侍从赫凡。 她分不清那辆马车是不是谢公子那辆坏掉的马车,离得太远了。 直到马车拐了弯口,看不见谢府,也看不见谢公子了,苏窈才放下帷幕,转回身来坐好。 秋络适时地将桌案搬到离自家主子近一些的位置,道:“主子,离回府还有一段路,可是要先吃一吃蟠桃?” “蟠桃?”苏窈惊讶地看向桌案,原以为那食盒里装的是糕点,她想着谢公子又不喜欢吃糕点,方才就没有过问他是否要吃。 冬苓笑道:“主子昨日不是想吃蟠桃吗?奴婢便去买了些来。” 只是昨日被太子殿下截胡了,她的蟠桃留到今日才得以呈上给主子吃。 今日她同太子府那边送食材的人特地交代了,千万不要给蟠桃,否则,她的蟠桃怕是放到坏了都没能拿给她家主子吃上。 “你买的呀?”苏窈一听,连忙左右摸了摸,没摸到钱袋子,她没有带钱袋子出门的习惯,银子都放在厢房里了。 她看向冬苓,认真道:“你们莫要给我花银子,我现在挣了不少的银子了,等会儿回府,我将银子还你。” 苏窈自个儿以前就是干劳累活挣来的银子,冬苓她们身为婢女,跟在她身边干的也都是粗活,没一日是轻松的,她哪里好意思让她们给自己花银子。 “主子,奴婢……”冬苓想拒绝,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主子瞪了一眼,尽管那圆溜溜的眼眸瞧起来毫无威慑力,但她还是止了话。 苏窈抿了抿唇,思忖片刻后,小脸严肃道:“你若是不收我的银子,那我就让夏花回头,把你送回谢府去。” 冬苓最怕的事便是以后不能再服侍主子了,她的脸色白了白,立即道:“主子,奴婢收下便是,主子莫要赶奴婢走。” 苏窈轻轻哼一声:“这才对嘛。” 见状,秋络连忙把食盒打开,端出切好的蟠桃,用叉子插上一块,递到她的面前,道:“主子,吃蟠桃。” 苏窈接过,一口一块刚刚好,不像上一回谢公子喂她吃的蟠桃,小得很,吃起来都不方便了。 与此同时。 赫凡将那辆“坏掉”的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口。 他跳下马车,来到自家殿下的身旁。 顺着殿下的视线望去,赫凡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街道,载着苏姑娘的苏府马车早就看不见影子了。 赫凡轻轻地咳了一声,低着头小心翼翼询问道:“殿下,可是要回府?” 隔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家殿下开口,赫凡偷偷抬起头,斜看一眼自家殿下。 只见殿下仍旧是望着那空无一人的街道,那张俊脸面无表情,深眸沉静得令人不敢直视。 赫凡暗暗心道,完了,自己禁足了将近一个月,他已经摸不透自家殿下的想法了。 放在以前,殿下再怎么黑沉着一张脸,赫凡也能仔细瞧出其中的端倪,再想办法让殿下开心一些。 想到这,赫凡不禁悲从中来,甚至想拉着青羽狠狠质问他,到底是怎么照顾殿下的?怎的殿下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果然啊,殿下不能没有他。 赫凡表情变了又变,决定先从殿下喜欢听的事情说起。 而说起殿下最喜欢听的事情,那就只剩下关于苏姑娘的事情了。 这般想着,赫凡开口道:“殿下,属下多日不见苏姑娘,今儿瞧见苏姑娘,苏姑娘比以前更要来得明艳动人了啊!” 语毕,赫凡又是偷偷观察着自家殿下的神情。 谢景昭眉心一拧,侧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无情的眼神仿若在道:孤让你看了么? 赫凡:“……” 是他会错意了?还是太子殿下对苏姑娘的占有欲越来越严重了? 按照现下的情况,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了。 赫凡连忙深深地低下头,道:“是属下不对,属下不该看苏姑娘。” 谢景昭没搭理他,也终于是不再望着那空无一人的街道,转身坐上马车内。 赫凡默默喘了口气,忍不住腹诽,他家殿下这脾性什么时候能好一些?估摸也就苏姑娘在场时,殿下才会有所收敛。 待他家殿下坐好,赫凡再次询问:“殿下,可是要回府?” “嗯。”谢景昭眸色沉沉,脸上无甚情绪,问道:“什么时辰了?” 赫凡恭恭敬敬地回答:“殿下,还有一刻便是酉时。” “罢了,不回府。” 男人眉宇间浮起丝丝烦恼,吩咐道:“让青默安排,孤要去一趟咸尚宫,再备好笔墨纸砚。” “是,殿下!” 赫凡飞快转动脑子,开始大胆揣测自家殿下这一安排是有何意。 方才他是离了一段距离跟着苏府马车来到谢府的,他未能知晓殿下同苏姑娘单独相处时都说了些什么,也还未理清殿下同苏姑娘的进展到了哪一步。 据青羽所言——青羽说得太少了,根本不够他反复细细琢磨。 是以,他聪明地向青默打听了一些,青默比青羽大胆一些,又透露了些许内容给他。 据青默所言,殿下与苏姑娘目前处于郎有意而美人无情的阶段,殿下正日日思忖着要如何同苏姑娘在一起。 赫凡今日亲自一看,发现情况同青默说得差不多,可要说苏姑娘对他家殿下无意,又显然不全是。 难得今儿殿下早早忙完离宫,此刻却又急着赶去咸尚宫见良妃娘娘,或许,殿下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同良妃娘娘商议? 想到良妃娘娘,赫凡一下子记起不久之后的蟠桃宴,今年正是良妃娘娘的母家温府举办。 难不成,殿下要与苏姑娘一同前往蟠桃宴? 这一想法冒出来,赫凡用力地倒吸一口气。 蟠桃宴上的宾客皆是京城内权贵之人,到那时,殿下一露头,不就得在苏姑娘面前自爆身份了吗? 饶是殿下再怎么想方设法地命令众人对他的身份缄口不言,但人多嘴杂,定容易出现意外。 怎么想都觉得自家殿下不该去蟠桃宴。 赫凡惊出一身汗,一边拉紧缰绳驾着马车,一边隔着帷幕,向马车内的殿下高声喊道:“殿下三思啊!” 谢景昭拧眉,冷冷发问:“何事?” 赫凡真心实意地为自家殿下着想,紧张兮兮道:“殿下若想同苏姑娘出席蟠桃宴,属下觉得,这事不妥。” 马车内一片静谧,隔了一会儿,只传出一个字:“说。” 赫凡这才接着说下去,道:“殿下,依属下看,如今苏姑娘对殿下您离‘有意’还差那么一丢丢,眼下尚不适合向苏姑娘坦诚殿下您的身份。” 赫凡停了停,仔细听着马车内的动静,却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他家殿下并没有让他闭嘴。 赫凡便继续道:“殿下,离蟠桃宴还有几日,您不如寻个借口,莫要出席蟠桃宴了。” 谢景昭眉心仍是拧着,唇线绷直,少顷,他沉声道:“孤答应她了。” “殿下,您若临时有事推托,苏姑娘也绝不会怪罪您。” 赫凡说的是实话,苏姑娘这般心善,不可能会怪他家殿下失约不去蟠桃宴。 第109章 殿下爱惨了苏姑娘 闻言,谢景昭的眉心拧得更紧。 他自是知晓。 她那良善的性子,听到他反悔不去,怕是也只会失望地“啊”一声,再同他道一声“没关系”。 赫凡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甚至给他家殿下贴心地想好了借口,譬如受了伤,生了病,这借口又能推托掉蟠桃宴,还能惹得苏姑娘心疼担忧,怎么想怎么两全其美。 赫凡道:“殿下,您若想不到借口,属下这儿恰好有一个!殿下,那便是您——” 倏地,马车内传出一道颇为寒冷的声音:“孤说不去了么?” 赫凡吓一跳,立刻腾出一只手,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惶恐道:“殿下恕罪,是属下多嘴了!” 赫凡不敢再贸然出声,紧紧闭好了自己的嘴巴。 他可不想重蹈覆辙,刚出来没一日功夫就又被禁足反省了。 马车驶入一条暗巷,暗巷内,已有太子府的马车在那里等候。 赫凡将马车停在另一辆马车的旁侧,小心翼翼道:“殿下,去往咸尚宫的马车已备好。” 他掀起帷幕,垂首低眼地护着自家殿下走下马车,再重新坐上另一辆马车。 赫凡以为自己定是要被殿下“抛弃”,让他回太子府,不料,正当他要回原来的马车上时,便听到他家殿下道: “你跟上。” 赫凡受宠若惊,又是欣喜若狂,马上应道:“是,殿下!” 去往咸尚宫的路上,太子府的马车自有护卫驾车。 马车内。 赫凡被留下来磨墨。 他一边低着头磨墨,一边纳闷地瞧一眼旁边被镇纸压着的空白宣纸。 殿下这是要写什么? 他大胆畅想,莫不是要写包含情意的书信给苏姑娘? 这个好啊,苏姑娘柔柔弱弱,想来定会抵抗不住情书。 等苏姑娘收到殿下的情书,不得爱惨了他家殿下! 不过,目前的这种情况,恰恰相反,是他家殿下爱惨了苏姑娘。 待墨磨出些许,赫凡便被他家殿下赶到了马车外,同护卫挤在一块。 赫凡更确信,殿下是要写情书给苏姑娘。 殿下糊涂啊,怎的把他给赶出来了呢?万一他能提供些好句子给殿下呢? 直到马车临近宫门,赫凡又被自家殿下唤了进去。 谢景昭将一个信封递给他,神情平静,漠声吩咐道:“去寻一书籍。” 赫凡先是应下:“是,殿下。” 紧接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再问道:“殿下是要属下寻什么书籍?” 怎的突然要让他寻书了? 那这封新鲜出炉的情书,什么时候送至苏姑娘的手中呢? 谢景昭并未回答,只是瞥一眼赫凡刚接过手的信封。 赫凡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信封,犹豫了一下,见他家殿下没有阻止,将信封打开。 里头是一张宣纸,一男一女的画像,旁边,有着字体极其流里流气的几个字。 他下意识念出来:“‘公子在上’……” 谢景昭一拧眉,冷冷打断:“闭嘴,孤让你念了么?” “殿下息怒,属下这嘴,哎呦。”赫凡抬手又是给自己的嘴巴打了几下。 是不该念出来,这书籍的名儿,也太不规矩了!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书! 可是,殿下怎的突然就要寻这一不正经的书了?殿下何时好上这口了? 苍天啊,他不在殿下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是谁把高冷风雅的殿下带歪了? 赫凡心里好奇得很,一看自家殿下那张冷漠的俊脸,又怂了下去,一个字也不敢问。 马车停在宫门前,皇宫护卫例行上前检查,期间,赫凡拿着那个信封下了马车,他要赶在殿下回太子府前,将那本不太正经的书籍寻到。 时间紧任务重,待马车进了宫门,赫凡连忙转身疾步离开,前往京城各大书肆。 与此同时。 良妃正在御花园中闲逛,欣赏着近日恰逢时节而盛开的鲜花。 旁侧,有着陪同她来赏花的姜贵人。 姜贵人是前阵子皇帝刚收进后宫的嫔妃,十六岁的大好年纪,姜家却是野心大,想方设法将尚还稚气的千金送给皇帝。 良妃已是没了同后宫嫔妃争抢宠爱的心思,如今后宫中只有皇后高她一等,而她的儿子谢景昭也争气,当上了储君,是以,皇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向她叫板,看她不顺眼时,也只敢搞些小把戏膈应她罢了。 太监小卓子弯着腰,脚步轻轻地走上前,来到他家娘娘身侧,悄声道:“娘娘,殿下正往咸尚宫来,有事求见您。” 良妃略微惊讶地挑了一下眉,美眸转向他,问道:“现在?” 小卓子应道:“是的,娘娘。” 良妃心生疑惑,她的儿子如今是太子殿下,她不想被人趁机钻了空子,造谣她涉政,自储君立下,她便减少了同儿子见面。 眼下这时辰要早不早的,怎么这般临时要见她? 良妃神情不动声色,转眸看向旁侧的姜贵人,道:“本宫乏了。” 姜贵人容貌姣好,许是刚进宫不久,还有些畏畏缩缩,即便连日得了皇帝的宠爱,也不骄纵傲气。 此刻,姜贵人立即起身跪拜,恭恭敬敬道:“臣妾恭送良妃娘娘。” 良妃面色无异地坐上轿子,回到咸尚宫,她的宫人们跟着离去。 一下子,御花园空了许多。 直到周围彻底安静,姜贵人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坐回石椅上。 贴身宫女向烛细声道:“小主,皇后娘娘那边递话来,要您明日卯时去往佛堂,抄写经书,为皇上祈福。” 姜贵人闭了闭眼,自她连续几日得了皇帝的宠爱,后宫的嫔妃一个个坐不住,连皇后也憋不住气要寻她做事,只有良妃,好似根本不知晓自己这个新人的存在。 若不是今儿听到消息,姜贵人赶来御花园同良妃偶遇,怕是进宫几个月,都没能独自与良妃碰面。 只是,良妃对她的态度平平常常,也不知是沉得住气,还是懒得再同她们这些新人争宠了。 她听说过,良妃也是一步步爬上如今的位子。 姜贵人轻轻抿唇,细声询问自己的贴身宫女向烛,道:“你方才可有听清,小卓子同良妃说了什么?” 向烛摇了摇头,回答:“小主,奴婢听不清,小卓子还掩着嘴,奴婢也没法从口型上辨认一二。” “行吧。”姜贵人可惜地叹口气。 不过,也不难猜,现下这种情况,能让良妃稍微重视些,除了皇帝便是太子,而皇帝此时还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想到太子,姜贵人垂下眼眸,双手情不自禁地捏紧丝帕。 曾经她也幻想着嫁给太子,即便不是太子妃,侧妃也是可以的,奈何自她及笄以来,太子殿下还是迟迟不娶妻纳妾,甚至多次因这一事情,惹得皇帝勃然大怒。 她爹坐不住,还盼着升官,眼看着太子还没有娶妻纳妾的念头,便将她推给了跟她爹差不多年纪的皇帝,换取他的官途。 姜贵人神情恹恹,沉默地坐了许久。 宫女向烛机灵地左右望着,见到有侍卫巡逻经过,忙提醒道:“小主,日头要落下了,咱们回宫吧。” 姜贵人收了思绪,起身离开御花园。 咸尚宫。 良妃刚刚回到宫内,外头便传来小太监的传报:“太子殿下到——” 一众宫人跪地行礼,异口同声:“参见太子殿下。” 小卓子跑出去迎接,深深弯着腰领路,一边细着嗓子笑道:“殿下,娘娘一听您要来,便急忙从御花园赶了回来呢!” 谢景昭阔步走进精致恢弘的咸尚宫。 闻言,他脚步细微地一停顿,问道:“可是母妃自己想去御花园?” 咸尚宫的花园,虽比不过御花园,但也应有尽有,甚至无需防备会有外人闯入。 近日,太仆寺卿姜忱借口送了自家女儿入宫,父皇竟是一点婉拒的打算也没有,直接将人收进后宫。 谢景昭薄唇绷直,一是厌极了父皇这般急色,二是忧心母妃还因父皇感到伤心。 小卓子替自家娘娘感到欣慰,殿下时时刻刻担心着娘娘呢。 他笑道:“娘娘是嫌咸尚宫的花园看腻了,是以才想着去御花园逛一逛。” 良妃娘娘去御花园,的确是嫌自己宫中的花园无新意,但也借此给了那新入宫的姜贵人一个小小的机会,就看姜贵人愿不愿意和平共处了。 小卓子虽没有全数明说,但也明示太子殿下,良妃娘娘并无伤心之意。 谢景昭神情稍缓,淡声道:“那便好。” 进入殿门,雍容华贵的良妃坐在桌案前,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谢景昭走至她的前方,朝她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殿下请起。”良妃抬手虚虚一扶,目光柔和地望着他。 待宫女太监退出去,良妃才问:“殿下这般突然,可是有事要寻本宫?” “是。”谢景昭应完,陷入沉默。 良妃心里好奇得很,却是冷静地等待着他开口,并未催促。 须臾,谢景昭再出声道:“母妃,儿臣心中已有太子妃的人选。” 良妃原先故作镇定的面容刹那间绷不住了,她惊得睁大了眸眼,错愕地看着眼前神情坚决的男人。 良妃快速深呼吸了两遍,压住内心的震惊,又在脑海里搜寻各大世家的千金。 难不成,是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沈听澜? 倒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想来沈家也定会教导沈听澜,如何当好太子妃。 良妃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下,你想清楚了?” 其实,他能来寻她提起此事,便是已经想清楚了,绝不会有反悔的打算。 但良妃还是提醒他,道:“你若是只同本宫说,倒还有让你反悔的机会。” 谢景昭那张俊美的面容未曾透露半分情绪,语气平静道:“儿臣想清楚了。” “也好,也好。你父皇总念着你娶妻一事,这下子,他可以不操心了。”良妃扬唇一笑,夸道:“沈姑娘贤良淑德,以后有她陪着殿下——” 良妃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谢景昭眉心一拧,声线清冷道:“母妃,儿臣心中的太子妃,并非是她。” 良妃顿时愣住,脸上露出少有的迟滞。 也是,她就纳闷,她儿子之前咬死不肯同意娶沈姑娘,太后、皇帝连续劝说也无果,怎么可能会突然又要娶沈姑娘了。 可是,倘若并非要娶沈姑娘,那还有谁是太子妃的人选? 良妃在心里中过了一遍,没挑出来还有哪个世家千金入了自己儿子的眼。 好一会儿,她慢慢眨了眨眸,问道:“那殿下心中的太子妃,是谁?” 谢景昭字字清晰,答道:“苏窈。” 十分简短,且明确肯定。 良妃先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苏、窈?” 紧接着,她的脑海中缓缓浮现一抹身影,是那个身世可怜、温和良善的苏姑娘。 良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变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谢景昭,久久不语。 苏姑娘是个好孩子,既有善心,性子又柔软,谁娶了她都是福祉盈门的好事。 但也仅限于其他人娶她,而绝非是当今太子。 倘若她不是良妃,倘若她的儿子不是太子,良妃定是赞同这门婚事。 可这事上没有倘若。 良妃深深地吸了吸气,眸中含着不忍,道:“殿下,本宫想,你应当知晓本宫不会同意。” “是。”谢景昭微微低头,身形却仍旧挺拔笔直,无甚情绪道:“儿臣心意已定,望母妃成全。” “本宫,做不了主。” 良妃闭了闭眼。 她的儿子从未向自己讨要任何,储君之位尚未定下以前,他从不提对储君的念想,储君之位立下后,他也不曾向她抱怨过。 连她也不知她的儿子到底想不想要这储君之位。 如今,他终于主动向她表露心声,主动向她求助,可她却帮不了他。 良妃喉间发涩,她问道:“殿下,苏姑娘可是知晓你的身份了?” 她安插了人手时时盯着太子府旁边的那座小院,听闻那座小院现在成了苏府,而苏姑娘也开始在私塾里授业,甚至还在药堂当药童。 虽查不出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让苏姑娘逐渐在京城落地生根,但良妃心里清楚,除了她的儿子,无人有办法将一切痕迹抹去。 第110章 若她不愿,他不会强迫 良妃知晓这么多事,她没有插手去阻止,是因为太子还未曾向苏姑娘表露自己的身份。 连身份都不愿说出,又怎可能会有意想要让苏姑娘当太子妃? 再怎么上心,最多也只会是收了苏姑娘当妾室。 可她想错了。 太子越是不愿对苏姑娘说出自己的身份,便表明越是在意苏姑娘。 良妃看向面前一言不发的男人,轻叹一声,道:“殿下,你还未曾同苏姑娘表明身份,怎敢肯定,苏姑娘愿意当这个太子妃?” 殿内,霎时寂静无声。 良妃提了口气,心中不忍,却还是接着道:“再者,殿下,你可曾想过以后?即便皇上允你娶一个普通民女为妻,那苏姑娘她承受得起太子妃所要担当的责任吗?” 现下皇帝并未退位,身子虽不如以往,短时间内不可能让太子继位,但终有一日,太子会是未来的皇帝,而太子妃也将成为后宫之首。 苏姑娘并非是太子妃的合适人选。 从始至终,良妃仍是这般以为。 太子向她表露心中的太子妃人选这事突然,不过良妃也是经历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尚可理智地看待此事。 良妃冷静下来后,神情缓和了些许,温声道:“殿下,请三思。” 谢景昭默不作声。 当他决定要来咸尚宫的那一刻,他已将所有的可能性想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身份让他受益,却也令他受限,不能每一件事皆如他所愿。 可他不求每一件事,只求这一件事。 谢景昭面容沉静,片刻后,他轻启薄唇,道:“母妃,儿臣心意已决。” 他的反应,是在良妃的意料之中。 但她还是感到讶异,而后便是浓浓的无奈,她扯了扯唇角,笑道:“本宫向来也阻止不了你。” “母妃,儿臣不求您劝说父皇,只求一事——” 谢景昭忽地单膝跪地,背脊微弯,低头沉声道: “她性子胆怯,儿臣恳求母妃,莫要为难她。” 听罢,良妃惊愕地望向他。 她不是惊讶于他觉得自己会为难苏姑娘,而是惊讶,在他的心中,已然将苏姑娘看待得这般重要。 隐约之间,她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少年时期的皇帝,年少时,皇帝也曾像他护着苏姑娘那般护着自己。 时过境迁,色衰爱弛。 后宫每入一位新人,便是嘲笑一遍她与皇帝曾经你恩我爱的情意。 不知不觉,良妃的眼眶泛起湿意,她极快地抹去眼角的泪,保持沉稳的声音,道:“殿下既然亲口恳求,本宫自是不会去为难苏姑娘,但是——” 她停了停。 谢景昭低着头,道:“母妃请讲。” 良妃深呼吸,再看向他,认真道:“虽殿下你位高权重,除了你父皇无人压得住你,但是,你若违背了苏姑娘的本意,这门婚事,本宫,绝不同意。” 她的目光凝视着他,语气郑重地问道:“殿下,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谢景昭立即答道:“儿臣明白。” 若她不愿意,他自是不会强迫她。 良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想再说些什么,红唇翕张,然而,少顷后,她只是轻声道:“殿下若能同相爱之人携手到老,本宫自是欢喜。” 谢景昭垂眸沉声道:“母妃的教诲,儿臣镌心铭骨。” “殿下快起身吧。”良妃收起思绪,望了望外头的天色,随之缓声询问:“时辰不早了,殿下可是要留下来用晚膳?” 谢景昭站起身,沉默一霎,答道:“儿臣还有要事在身,请母妃宽恕儿臣。” 良妃瞧他一眼,即便他神情镇定自若,她还是从中瞧出了端倪。 “你啊。”良妃忍不住笑,无奈地轻轻摇头,道:“去忙吧。若需要本宫,派人来递话便好,殿下莫要来回奔走。” 突然想到了什么,良妃一顿,再好奇地问道:“对了,本宫听闻,殿下让人要了蟠桃宴的请柬?” “是,母妃。”谢景昭倒是没有打算要隐瞒,毕竟,这事也瞒不了多久,他解释道:“母妃,她还未曾参加宴会,届时,儿臣会陪同她一起出席。” 良妃早已知晓他要这封请柬,是想给苏姑娘,可她没有料到,他竟然还要同苏姑娘一起出席蟠桃宴。 闻言,良妃不由得蹙起眉心,语气严肃道:“不妥,蟠桃宴人多嘴杂,殿下这般,岂不是让苏姑娘成为众矢之的?” 这一次,良妃并没有等他回应,强硬道:“殿下,你可以出席蟠桃宴,但万万不可与苏姑娘一同出席。” 思忖片刻,良妃又道:“听闻苏姑娘与国子监司业江至舟之女交好,让江姑娘陪苏姑娘一同出席。” 谢景昭眉心一拧,正要开口,又听她再道: “殿下若是应允了苏姑娘,你可再单独前往蟠桃宴。” 这样一来,他既能到蟠桃宴,苏姑娘也有人陪同,还不会因与太子关系密切而成为众矢之的。 谢景昭敛眸深思,一会儿后,他轻轻颔首,道:“是,母妃。” 良妃抬手挥了挥,道:“殿下若是没其他事,便早些回府歇息,本宫也乏了。” “是,母妃,儿臣告退。” 待那道颀长笔挺的身影踏出咸尚宫,良妃重重地叹了口气。 人心最是莫测,连她的枕边人也曾狠狠地令她伤心,此刻,她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方面担忧她的儿子娶妻之路怕是不太简单,一方面担忧未来她的儿子令苏姑娘失望。 如若苏姑娘不愿,那一切便好办多了,不过是可怜她儿子不能娶心爱之人而已。 宫女展莺轻手轻脚地进了殿内,见自家娘娘满脸忧愁,来到娘娘的身后,轻柔地捏着她的太阳穴,道:“娘娘,殿下已经离开了。” “嗯。”良妃双眸阖上,道:“小卓子呢?” 展莺忙提了提音量,朝外头喊道:“小卓子——” 守在外头的小卓子立即弯着腰踏入殿内,来到良妃的面前,道:“娘娘,奴才在呢。” 良妃没睁开眼,低声吩咐道:“多派些人手,看好了苏府,特别是蟠桃宴过后,莫要让人寻上苏姑娘。” 小卓子领命道:“是,娘娘,奴才明白。” 良妃没说得太直接,但小卓子听得出话里有话,不仅要看着苏府的动静,还要防止有歹心之人利用苏府,去要挟太子。 被这事情一打岔,良妃倒是把姜贵人忘了,恍然间才想起来,掀起眼皮,看一眼展莺,问道:“姜贵人可是有递什么话来?” “娘娘料事如神。”展莺细声回答道:“娘娘,姜贵人问,娘娘明日可是要去佛堂?” 说完,展莺又是小声地补充道:“娘娘,皇后那边让姜贵人明日去佛堂抄写经书。” 良妃沉吟半晌,声音轻轻道:“也好,殿下最近怕是容易招惹是非,本宫便去帮殿下祈福。” 她隐有所闻,姜家原先是打算把姜贵人送入太子府,奈何殿下不留薄面,强硬拒绝所有人插手他娶妻纳妾之事。 若非殿下拒绝了,这会儿姜贵人还得跟着殿下唤自己一声母妃。 世事难料,姜贵人是个可怜人,她不会吝啬出手帮姜贵人,但,姜贵人若是对她有二心,那她也定是不会放过。 戌时。 苏窈用过晚膳,前往药堂。 藏在软垫下的话本被她放回了厢房中,是以,她托着下巴,透过掀起一半帷幕的小窗口望向外头。 许是今儿没什么节日,街上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走动,显得安静极了。 苏窈瞧了一会儿,倏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一旁,冬苓秋络二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询问道:“主子,怎么了?” “我忘记了。”苏窈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低声喃喃道:“不知栀澄同陆先生打听得如何了。” 原本她是想着在私塾门口等着江栀澄,若是江栀澄被陆先生伤了心,她也好安慰安慰,却不想谢公子的马车坏掉了,她就去接了谢公子,把江栀澄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她又是担心,又是好奇得很,以至于她小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纠结。 冬苓秋络她们并不知晓自家主子说的是什么,虽是听不明白,但她们还是想了解决的法子。 冬苓提议道:“主子,不如先去江府寻江姑娘?” 在她看来,药堂那药童一职,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自家主子晚些去也不耽误事情。 苏窈犹豫地蹙起眉心,片刻,她摇了摇脑袋,拒绝道:“算了,这样不好,本来我就多拿了俸禄,还不好好当差的话,对夏郎中过意不去。” 秋络想了想,道:“主子莫要烦心,奴婢等会先去一趟江府,主子您可是有事要问江姑娘?奴婢替您转达。” 苏窈可不会把江栀澄的私事给她们知晓,她凝眸深思,再道:“你就看看她有没有哭就好了,若是哭了,你立刻回来同我说。” 秋络机灵道:“是,主子,那奴婢便偷偷前往,不招人耳目。” 苏窈再认真地吩咐道:“最好也别让栀澄知晓你去过。” “是,主子。”秋络用力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到了药堂后,苏窈去帮叶郎中的忙,当好药童一职,而秋络则仔细记着自家主子的吩咐,前往江府见江姑娘。 与此同时。 赫凡拿着他家殿下亲手画下的书籍封面,寻遍整个京城的书肆,终于,在一个开在巷子角落的小小书肆中,寻到了这本与殿下画的书籍封面一模一样的书籍。 赫凡抱着那话本,感动得都要冒眼泪了。 可算被他找着了! 若今日没找到,他怕是连太子府的狗洞也钻不进去! 也不知殿下到底是在哪儿看的这不正经的书籍,也太难找了! 好在殿下画功了得,把封面模仿得七八分像,否则,就单靠书名,他怕是得找错别的书籍。 书肆店家眼神惊异地盯着他,正在怀疑他是有什么怪癖的人,抱着一不正经的话本,一副快要哭了的感觉,怎么瞧怎么鄙陋卑劣。 赫凡拿紧那话本儿,来到店家面前,问道:“店家,这话本儿多少银子?” 店家防备地盯着他,道:“十文钱。” 赫凡一皱眉,立即砍价道:“太贵了,五文钱卖不卖?” 若是不卖,那他再添一文钱。 店家不犹豫,回道:“卖。” 赫凡:“……” 哎呀!说多了,早知便说两文钱! 赫凡忍痛递出五文钱,将那话本仔细地收好,转身离开,快马加鞭赶回太子府。 在经过某条街道时,赫凡隐约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行走在路边,瞧上去脚步匆匆,似乎急着做什么。 赫凡拉紧缰绳,放慢速度,辨认出那人是秋络后,连忙停马,道:“秋络,你不陪着苏姑娘,在这儿做什么?” 秋络吓一跳,循声看去,发现是赫凡后,这才松口气,拍拍胸口道:“主子交代我一要事去办。你怎么没陪着太——你家公子?” “巧了,我家公子也交代了我一要事,我刚办完,正要回去给我家公子禀报。”赫凡简单地解释完,再看一眼秋络行走的方向,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秋络迟疑了一下,本打算不回答,但转念一想,若太子殿下想要知晓,也是隐瞒不住的,便道:“主子让我去江府一趟。” 赫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恍然大悟:“苏姑娘是想寻江姑娘啊。” 他禁足反省的这些日子里,苏姑娘同江姑娘越发要好了,幸而江姑娘也是个聪明人,并未在苏姑娘面前乱说话。 反正赫凡知晓了,秋络便干脆道:“我正烦着要如何悄悄潜入江府,赫凡,你可有法子?” “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又不像青默他们这些护卫那般武功高强。”赫凡耸了耸肩。 见秋络一下子垮了脸,焦眉愁眼的模样,他又想了想,苏姑娘的事便是殿下的事,便道:“青羽今日歇息,或许他可以帮你这一忙。” “太好了!那我在江府附近等他来!”秋络说完,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处,道:“赫凡,你那话本要掉出来了。” 第111章 打听 “什么?!” 赫凡倒吸口气,连忙低头一看,果真如此,兴许是他骑马的过程中颠出来了。 好在这会儿及时发现,不然若是掉落在途中,那就完蛋了。 赫凡慌慌张张地把话本重新放好。 秋络却是已经瞧见了那话本的封面,像极了她家主子近日在翻阅的那话本。 她十分纳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是你自己要看的话本吗?” “不是我要看的。”赫凡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莫要将话本这事说漏嘴。” 瞧他这般紧张兮兮,秋络合理猜测,那是太子殿下吩咐他去买来的话本。 秋络不露声色地回道:“我自是不会乱说。” 最多就是将此事告知她家主子,毕竟她家主子也在看这话本,真是巧极了。 赫凡摸摸胸口,确定这回把话本放好了,再同她道:“我走了,你去江府附近等着吧,我等会同青羽说。” “好!” 二人道别,往相反方向前进。 赫凡赶回太子府时,便听其他侍卫对他道:“殿下在书房里等你,你怎来得这般迟?” 赫凡惶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赶紧往书房的方向一路疾跑。 天色昏暗,书房内点燃着灯盏。 接近书房时,赫凡自觉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来到书房门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唤道:“殿下,属下已将殿下所交代的事办好。” 他没敢抬眼,就怕不小心对上自家殿下冷冷的目光,那多渗人啊。 好在,他只听见他家殿下淡漠的一声“进”。 赫凡赶紧走进书房内,将房门掩好,再来到他家殿下的身边,双手呈上那不甚正经的话本,连同他家殿下亲手画下的封面也一起呈上。 他道:“殿下,您要的书籍,属下寻来了。” 容貌出众的男人垂眸翻阅着手中的书卷,闻言,只是稍稍侧眸,瞥一眼他手中的话本。 确定那话本与她藏在软垫下的话本一模一样,他平淡道:“放下,出去。” “是,殿下。”赫凡将那话本视若珍宝般,仔细地放在桌案上,随之低着头离开书房。 在将书房的门掩上之际,他分明瞧见殿下正抬手去拿那不正经的话本。 赫凡暗暗腹诽,殿下的闷骚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过! 分明就急不可耐想要看话本,还故作毫不在意。 蓦然,赫凡想起还有一事未禀报给殿下。 刚要紧闭的书房门忽地被他重新推开,他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事要讲。” 谢景昭的手就离那话本一寸之远。 他动作僵住,抿紧薄唇,冷冷的视线望向门口的赫凡,颇有一丝丝的恼羞成怒。 赫凡先是在内心感慨:看吧,就说他家殿下急不可耐了! 继而,他装出慌张的模样,低头道:“殿下,属下真的有一事要讲,是关于苏姑娘的。” 谢景昭神色冷凝,沉声道:“说。” “殿下,属下在回府的路上,碰见了苏姑娘的婢女秋络,说是苏姑娘让她去江府一趟,并且,秋络遇到了难事,需要让青羽帮忙。” 赫凡说完,再询问道:“殿下,可是要让青羽去帮忙?” 事关苏姑娘,即便他家殿下不在府中,赫凡也会让青羽帮忙,事后再同殿下禀报。 “让青羽去一趟。”谢景昭面容极冷,话落,又吩咐道:“青默,把他拉下去,杖打二十。” 青默闻声出现,立即应道:“是,殿下!” 赫凡以为自己把小心思藏得好,但还是没逃过自家殿下的眼,忙求饶道:“殿下息怒,属下再也不敢了!” 青默将他拉走,有一阵子没拉他下去挨板子,手劲还有些几分陌生。 二十大板打完,青默扔给他一罐药,再道:“活该,非要招惹殿下的不快。” 赫凡捂着臀部倒抽气,一边道:“你不懂。” 青默的确不懂他,也不想懂,自己可不像他一样欠揍。 秋络刚赶到江府,藏身在附近的小巷里,怕自己藏得不隐蔽被江府的人发现,又怕自己藏得太隐蔽,不知青羽能不能找到自己。 正担忧着,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怎么帮你?” 秋络今儿受惊的次数真不少,又是吓得一哆嗦,抬头望去,便见青羽蹲在屋檐上。 “你……”秋络想骂他几句,又想到他是来帮自己的,硬生生忍住了,她重新道:“你带我进江府,我去看一眼江姑娘就好,要悄摸摸的,不能被发现。” 青羽听罢,问她:“会轻功吗?” 秋络皱眉道:“不会。” 她若是会轻功,还需要他帮什么忙?这不显而易见吗? 青羽看她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不会轻功还揽这事,给那个会轻功的夏花去办不就好了? 离得远,秋络没瞧见他的眼神,只催促道:“你怎么帮我?我有点怕高,不想在屋顶上跑来跑去。” 顿了顿,她又深呼吸,道:“但如果只有这一法子,我也是可以做到的。” 总归是要把事情办妥,让自家主子安心,比起主子的事,她自己怕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羽了然,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落到她面前,道:“随我来。” 一刻钟后,秋络在青羽的帮助下成功潜入江府,顺利看到了江姑娘,随后又悄悄地离开江府。 到底还是太子殿下的护卫,办事就是利索可靠,秋络完成事情,同他道别:“谢谢了,我会同我家主子说,是你帮了我的忙。” 青羽先是仔细地回想了一遍,他家殿下并没有特别交代不要被苏姑娘知晓。 他再道:“不客气,苏姑娘的事便是殿下的事。” 秋络不敢耽搁,道别后便赶往药堂,以免错过她家主子散值的时辰。 好在她到达药堂时,药堂正准备闭店歇息。 冬苓瞧见她气喘吁吁,连忙抬手帮她拍拍后背顺气,一边问道:“你可是见着江姑娘了?” 秋络点了点头,没气说话,缓了一会儿,才道:“多亏了青羽,他帮了我大忙,否则我还不知该如何潜入江府。” “青羽?”冬苓略微惊讶,这事怎么还扯上太子殿下的护卫了? 秋络道:“说来话长,等会我同主子说,你听着便知晓了。” 省得她一件事还得说两遍。 冬苓心里好奇得很,听她这么说,故作生气地瞪她一眼:“哪有你这样的。” 看在她来回一趟累得不轻的份上,冬苓没打破砂锅问到底,反正主子就要散值了。 今日药堂并没有多少病患,忙得差不多了,叶闻笙便让苏窈先回去。 苏窈待到叶郎中要清算银子了,才同她道别,走出药堂大门。 冬苓秋络二人迎上她,随她坐上马车,夏花仍是负责驾车。 马车内,苏窈刚坐下来,便迫不及待地望向秋络,好奇地问道:“秋络,可是见到栀澄了?她怎么样?有哭吗?” 秋络答得仔细,认真道:“主子,奴婢躲在江姑娘的厢房门外,瞧了有一会儿,江姑娘没有哭,她就坐在窗户旁,一边托着下巴发呆。” 说着,她还活灵活现,模仿了一下江姑娘发呆的模样。 苏窈眨了眨眸,纳闷道:“她是不是不开心呀?” 秋络琢磨了一下,回答道:“主子,江姑娘也不算不开心,也不算开心,就是发着呆想事情。” 苏窈困惑地蹙起眉心。 听秋络这么说起,感觉跟没说一样,还是得亲自问一问栀澄,才知晓她同陆先生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苏窈幽幽地叹了叹气。 冬苓秋络二人立即担忧地问道:“主子是为何事发愁?” 苏窈觉得,栀澄她对陆先生这般倾慕,如若陆先生也对栀澄有意,那就好了。 只是目前看来,陆先生似乎也不像是对她有意的模样。 到底是栀澄的私事,是以,苏窈并没有说给冬苓秋络她们知晓,对她们摇了摇脑袋。 冬苓秋络二人没再细问,将桌案往她们主子的面前挪了挪,把放在桌案上的食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些精致的糕点和可口的水果盘。 冬苓把糕点端出来,道:“主子,这是桂花糕、桂花酥、桂花饼。” 还未吃上,苏窈便闻到了浓浓的桂花香味,她接过秋络递来的手帕,擦干净双手后,便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块糕点尝一尝。 入口香甜,浓郁的桂花清香一下子在嘴里迸发,苏窈忍不住弯起眸眼,夸道:“这个好好吃!” 冬苓笑道:“主子喜欢就好,奴婢明儿再多准备些。” 苏窈一吃便停不下来,将糕点吃得一干二净,又接着再吃起水果盘。 等到食盒空空如也,苏窈才停了下来,似乎好久没有吃完这么多点心了,她的肚子感到有些撑。 忽地,她抬眸往窗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帷幕垂放着,外头无法窥探车内,里面也无法看清外头的动静。 苏窈伸手将帷幕掀起,将近亥时,街上安安静静,两旁的店面早已关门,显得寂寥黑暗。 她转过身,将后面窗口的帷幕掀起,往后望去,无一人影,更别说什么马车了。 秋络拿着手帕替主子擦手,发现自家主子转来转去地望着窗外,不解地问道:“主子是在看什么?” 苏窈说不清此刻内心的情绪,她放下帷幕,慢吞吞道:“没什么。” 冬苓一边收拾着食盒,一边瞧着自家主子的反应,随即,她掩唇笑着问:“主子,您莫不是在寻谢公子的身影?” 苏窈一愣,脸颊不由得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自己有表现得这般明显么? 以往从药堂离开,谢公子总会出现,次数一多,今日谢公子没有出现,苏窈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起来,甚至多了一股莫名的空落感。 秋络却是纳闷道:“主子今日已经见过谢公子啦,就在主子散学后。” 她不说这一句还好,一说出来,苏窈的小脸顿时更加红润,尴尬道:“我,我就是……” 一时之间,苏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给自己辩解。 冬苓见状,拉了拉秋络的衣袖,道:“秋络,莫要胡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想见谢公子呢,多容易让人误会。” 苏窈:“……” 她不应该是想要见到谢公子,但她方才又的确是在寻找谢公子的身影。 可为什么呢?如秋络所言,今日散学时,自己已经同谢公子见过面了。 这才隔了几个时辰,她为何又下意识地想起谢公子? 苏窈垂着眸眼,双手不自禁地攥着衣裙,泄露她此刻不甚安定的心绪。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一会儿后,稳稳停在了苏府门口。 冬苓秋络先下了马车,再护着自家主子走下马车。 苏窈双脚刚落地,一抬眸便看到苏府门口站了一道身影。 她先是紧张地屏住呼吸,再细细瞧看,发现不是谢公子后,心中又涌起那股莫名的空落感。 来人是赫凡。 赫凡见苏姑娘回来了,用着别扭的走姿迎上去,恭敬道:“苏姑娘,我家公子派小的给苏姑娘您送来蟠桃宴的请柬。” 说着,赫凡将请柬双手呈上。 冬苓上前去接下来,把请柬递给自家主子。 苏窈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只是看一眼那封请柬,又控制不住地抬眸往周围望了一圈。 紧接着,她问赫凡:“你走着来的?” “是的,苏姑娘。”好在太子府就在旁侧,不然赫凡刚挨了板子,还不定能把请柬送到苏姑娘的手中呢。 “哦。”苏窈又望了一圈,确实没见到马车,她再道:“需要我送你回谢府吗?” 赫凡猝不及防,受宠若惊:“啊?” 且不说谢府离太子府老远的距离了,送他回谢府,他还得重新赶回太子府,重点是,他一个侍从,何德何能让苏姑娘送他回府啊! 更何况,若是此事被他家殿下知晓,他的臀部定是不保! 赫凡的头摇得快要出现残影了,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劳烦苏姑娘,小的自个儿回谢府便好。” 冬苓观察着自家主子的神情,猛然之间,她恍然大悟。 难不成,主子是想要借着送赫凡回去,再顺便见一见谢公子? 第112章 心意明了 片霎后,冬苓在心中有了法子,转头对赫凡道:“我家主子心善,这会儿时辰已晚,谢府又离得这么远,怕你回去太晚了,主子才说要送你。” 赫凡哪里会不知是苏姑娘心善,他慌张道:“小的明白,但还是不劳烦苏姑娘亲自送小的了。” 这一送,怕是得把他的命送走了。 冬苓暗暗咬牙,这赫凡怎的变迟钝了不少!没听仔细她话中有话吗? 顿了顿,冬苓再暗示道:“这个时辰,想必谢公子是歇息了吧?” 这可把赫凡给问住了。 他方才离开太子府前来苏府时,他家殿下还待在书房里,估计是翻阅着那话本,但他也不确定,他家殿下这会儿是歇息了没。 不对,怎么聊着聊着,突然就提到殿下了? 赫凡难得反应这么慢,他抬眼往冬苓看一眼,便看到她朝着自己疯狂使眼色,那眼睛好像快要抽筋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领悟到了冬苓的意思。 苏姑娘想见他家殿下! 天哪,这是何等的好事! 若是殿下知晓,定会高兴极了! 赫凡极快地稳住自己逐渐亢奋的表情,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先是回答道:“我家公子应是还未歇息。” 即便是歇息了,殿下一听苏姑娘想见他,可不得赶紧爬起来同苏姑娘见一面! 赫凡佯装犹豫,而后又改口道:“离谢府还是挺远的,苏姑娘愿意送小的回去,小的感激涕零!” 冬苓听得费劲,直言问道:“所以是需要我家主子送你回去,对吧?” “对对对,小的是这个意思。”赫凡对着苏姑娘微微弯腰,作揖道:“那就有劳苏姑娘,送小的回府。”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成功把这事定了下来。 冬苓没再跟着自家主子前往谢府,而是留在府中,由夏花、秋络陪同自家主子,送赫凡回谢府。 马车刚到苏府门口,没一会儿,又朝着谢府的方向前行。 待马车消失在拐弯的路口,冬苓马上转身,急切地朝着太子府后门跑去。 太子殿下可莫要让主子失望了啊,难得主子会主动想着要见太子殿下。 有阵子没来到太子府后门递话了,冬苓恍惚了一下。 这会儿时辰太晚,春月应是已经歇息了,是以,冬苓直接让巡逻的侍卫去寻青默护卫过来。 青默来得极快,见她神色匆匆,立即问:“何事?” 冬苓忙道:“殿下歇息了么?我家主子这会儿送赫凡回了谢府。” 她不敢说得太直接。 青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的话,揣测地问道:“你是想问,殿下这会儿去不去谢府?” 冬苓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没错。” 她再催促道:“若殿下还未歇息,你快些同殿下禀报此事。” “行,你等着。” 青默转身,原路回到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紧闭着,灯盏亮起,隐约透出一道身影坐在里头。 他抬头轻轻地敲了敲门,恭敬地禀报道:“殿下,冬苓方才来递了话,苏姑娘此刻正往谢府去。” 话音落下,便见那道身影明显地顿住,继而,低沉的声线传出,含带着一丝不解:“为何?” 青默回答道:“冬苓说,苏姑娘送赫凡回谢府。” 几乎是同时,隔着紧闭的门,青默也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凉意自书房内涌出。 谢景昭猛地将话本放在桌案之上,起身推开书房门。 他的深眸微微一眯,盯着青默,冷冷道:“重复一遍。” 青默在心里给赫凡点了三根香。 他低下头,再重复一遍道:“殿下,冬苓说,苏姑娘送赫凡回谢府。” 书房内灯盏的光亮自里朝外面透出,男人逆光而立,那张俊美的面容显得格外漠然。 他薄唇绷直,少顷,轻轻启唇,吐出毫无温度的两个字:“备马。” “是,殿下!”青默即刻应道,又默默在心里给赫凡多点了三根香。 赫凡啊赫凡,你自求多福吧。 亥时。 街上空空荡荡,银白的月光照着地面,只能勉强看清道路。 赫凡没敢同苏姑娘一起坐在马车内,他自己要求他要负责驾车。 眼下,他拉紧缰绳,小心翼翼地缩着身子,尽量与旁侧面无表情的夏花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他真是纳了闷了,一样是婢女,夏花跟冬苓秋络她们怎差得如此远? 赫凡还是一如既往地惧怕夏花,即便夏花看起来比他瘦弱,但那也只是看起来。 察觉到他有瑟缩之意,夏花也只当无视,提高警惕注意着附近的动静。 倏然,她蹙眉往东边的方向望去,视线锐利地紧紧盯着那方,侧耳细听,是马蹄声。 哒哒的马蹄声疾速前行,目的地似乎与她们一致。 没一会儿,那道马蹄声远去,已然追过了她们,比她们更先一步抵达目的地。 赫凡见夏花蓦地转头望向一侧,他跟着也往那一侧望一眼,却没发现有什么动静。 想着这个夏花比他们都要厉害一些,赫凡心里好奇极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有异样?” 夏花收回视线,依然是面无表情,回他:“无。” “哦。”赫凡闭上了嘴。 亥时一刻,马车停稳在谢府门口。 赫凡将缰绳递给夏花,跳下马车,朝车厢内客客气气地道谢:“多谢苏姑娘送小的回府。” 马车的帷幕被人掀起,苏窈微微偏头,眸光带着几分期盼,望向谢府门口。 没有侍从看守,瞧起来整个谢府安静极了。 她极轻地叹口气,想来也是,都这么晚了,应该是都去歇息了。 秋络在一旁仔细地扶着她家主子的手,轻声道:“主子,咱们回府吧。” “嗯。”苏窈敛了敛眸,正要放下帷幕,眼余看到谢府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她动作一停,再次抬眸望去。 谢府的大门打开,门口的灯盏亮起,发出昏黄的光。 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慢慢映入苏窈的视线。 男人身穿锦袍,那张俊美的面容是一贯的平静,不露半分神色。 苏窈缓慢地眨了眨眸,怔愣地望着他。 缠绕在她心头的那股空落感,在此时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欣喜。 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情绪的变化,并且,这些情绪的变化,仅仅只因谢公子一人。 秋络正扶着自家主子的手,忽地掌心一空。 她一抬眼,便看到主子把手放在心口处,那张漂亮的小脸上,表情满是惊愕无措。 秋络忙紧张地问道:“主子,怎么了?” 苏窈一只手仍是捂在自己的心口处,眸眼不眨一下,直直地望着立于谢府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 听到秋络满怀担忧的询问,苏窈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脑袋,唇瓣微微张开,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掌心之下,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速度,比以往更来得快些。 直到这一刻,苏窈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对谢公子的心意。 原来,她对谢公子也是有意的。 与此同时,谢府朱红色的大门前,男人身姿挺拔,出众的俊颜在灯盏与月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冷意。 他先是冷冷地看向赫凡,随之,视线望向马车内的少女。 离得有些远,再加上周围的光线并不明亮,谢景昭无法将她看清,只依稀可以感觉到,她正在看着自己。 他丝毫没有犹豫,迈开步伐,朝着她的方向缓步走去。 当赫凡发现自家殿下已经赶到谢府时,第一个念头是欢喜,是以,他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略显亢奋地同他家殿下唤道:“公子!” 话音刚落,赫凡便接收到来自于他家殿下的一束冰冷目光,如若眼神可以杀人,他想,他没看错的话,殿下已经将自己千刀万剐了。 赫凡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一瞬间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 虽然他确实招惹了殿下,但那事已经翻篇了,二十大板不是白挨的,这会儿他的臀部还嘶嘶疼着呢。 可除此之外,赫凡想不出自个儿做错了什么。 忽地,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 殿下莫不是在吃醋?因为苏姑娘送自己回谢府? 他狠狠地倒吸一口气,在心里疯狂呐喊:冬苓青默!你们到底怎么同殿下禀报的! 若真是如此,那不是要治他于死地? 想罢,赫凡慌慌张张地看向自家殿下,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公公公子,小的也不想劳烦苏姑娘送小的回府,只、只是……” 赫凡咽了咽口水,顶着自家殿下那阴沉沉的注视,挪步上前,再极其小声地解释道:“只是,小的发现,苏姑娘似乎有事要找您,苏姑娘多次在寻殿下您的身影,在得知殿下并未去往苏府,苏姑娘非常失望。” 他将“非常失望”二字咬得用力,加以证明苏姑娘是真的想要见殿下。 解释完,赫凡再道:“小的这才斗胆,让苏姑娘屈尊送小的回府。” 话落,赫凡卑微地看一眼自家殿下,生怕殿下还误会他的不是。 好在,他家殿下理智尚存,待他解释后,那张冷漠的脸庞看起来缓和了许多。 赫凡认真替自己澄清,道:“公子,小的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谢景昭面无表情,凉薄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赫凡自觉地低下头,往旁侧退开两步。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就没命了。 马车内,苏窈看到那道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住脚步,与她不过一臂远的距离。 她一时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只下意识地轻声唤道:“谢公子。” 谢景昭停在马车前,深眸稍稍往上抬起。 她站在马车内,帷幕被她一只手掀起,周围的光线仍旧是并不明亮,但此刻,他得以看清她的模样。 她的衣裳还是散学时见到的那一套,淡粉的颜色在月光下多了一层薄白,将她的肤色衬得更为白皙透亮,一双潋滟的眸眼正与他对视,隐约可见几分慌乱无措。 谢景昭想到赫凡方才的一通解释。 赫凡是他的贴身侍从,做事一向恪守尽责,唯独酷爱夸大其词,他的那番解释,只能信一分。 谢景昭率先开口,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他缓声问道:“请柬收到了吗?” 苏窈现下算不上情绪稳定,她的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她的心还在怦怦地加速跳动。 闻言,她反应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脑袋,回答他:“收到了。” 谢景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不曾挪开一瞬,薄唇轻启,同她道:“蟠桃宴那日,我可能会晚些到,你先拿着请柬去蟠桃宴。” “啊?”苏窈愣了一下,想到他只是晚些到而已,犹豫道:“好吧……那你可不可以尽量早些呀?栀澄不去蟠桃宴,那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他立即颔首,应了下来:“好,我会尽量早些过去。” 得到他的回答,苏窈这才安心了些。 幸好有谢公子,否则她连蟠桃宴也去不了。 这般思忖着,她看一眼谢公子,便发现他静静地望着她,抓着帷幕的手不由得攥紧了几分。 她曾同他承诺过,如若她知晓自己的心意,定是会同他说。 苏窈轻轻抿唇,呼吸随着她的情绪而紊乱。 她深呼吸了一下,鼓足勇气,轻软的声色含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颤抖,道:“谢公子,我、我……” 谢景昭没有打断她,更没有催促,耐心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后面的话。 “我……”苏窈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 她再次深呼吸,手心已然将那帷幕攥得皱成一团。 酝酿了好几次,苏窈还是难以启齿,那句话好似黏在了自己的喉咙间,好在她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苏窈紧张地提起气,道:“谢公子,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三个问题吗?” 谢景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没有错过她细微的小动作,他的薄唇轻轻移动,回答道:“记得。” 她明显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止不住内心的紧张,颤声问他:“那你,你可不可以,问我第三个问题?” 第113章 她可以确定地回答他 乞巧节那日,是苏窈第二次来到谢府。 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想问清谢公子三个问题,而第三个问题,便是想问他是不是对她有意。 此时此刻,谢景昭那双深邃的眸眼中暗涌翻滚。 他一贯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在她恳求的目光下,他更不会说出让她失望的回答。 他轻启薄唇:“可以。” 得到他的答应,苏窈却还是紧张极了,没有半点儿放松的模样。 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再对他道:“那,那谢公子,你问吧。” 苏窈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开口。 谢景昭并未迫切地问她,即便那个问题的答案他等了许久。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与她对视,慢慢开口问道:“苏窈,你是否,对我有意?” 苏窈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她听到他亲口问出,依然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 在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中,她轻声回答道:“是。” 这个问题,她终于可以确定地回答他了。 她低垂着眸眼,他的视线令她无端地浑身发烫,不止脸颊。 比起她羞赧紧张的反应,谢景昭看起来冷静许多,深邃的眸眼直直望着她,那张俊脸也似毫无波澜。 周围霎时一片安静,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苏窈不甚自在,偷偷瞄他一眼,见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她想,她不应该在这会儿同他表明,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她没有一样符合。 至少,至少也该选个大白天,或是选个正常些的地方,而不是现下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一人站在马车内,一人站在马车下,这像什么嘛? 苏窈真真切切地感到后悔,她太冲动了。 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小声道:“谢公子,要不你先当我没有说过吧?我,我下回再认真地同你说。” 继而,她再匆匆道别:“谢公子,再见。” 话落,苏窈放下帷幕,一边躲进马车内,一边慌忙地吩咐夏花回府。 夏花立即应下,随后淡定地拉紧缰绳,让马车在谢府门前调了个方向,再平缓地朝着苏府前行。 马车内。 饶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秋络,也被自家主子突然对太子殿下表明心意,而感到震惊不已。 她久久回不过神,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了。 直到听见自家主子发出一声极其懊悔的哀嚎,秋络才回过了神,连忙走上前,道:“主子,您真厉害!” 秋络是真觉得自己主子厉害,竟会选在这种时候,同太子殿下表明心意。 虽然她刚才被主子的话吓得不轻,但也清楚地看到,太子殿下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会露出恍惚错愣的神色,主子同殿下道别,殿下也似未能回神。 除了主子,她想,这世上从未有第二人能让太子殿下这般。 苏窈听到秋络的夸赞,只觉得秋络人真好,都这样了,还能昧着良心夸自己厉害。 她苦巴巴地垮着一张小脸,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瘪了瘪嘴,道:“秋络,你莫要安慰我。” “主子,奴婢见不得您忧愁,但方才的话,奴婢也绝无安慰之意。”秋络不着急替自己解释,反而是掀起窗口的帷幕,往谢府的方向望去。 秋络收回视线,激动地道:“主子,奴婢瞧见,谢公子还站在那儿呢!主子是真的厉害!除了主子,无人能令谢公子这般!” 苏窈听得糊里糊涂,没能理解到底自己哪里厉害。 冬苓不在,夏花又在驾车,秋络憋不住,她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奴婢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苏窈兴致缺缺,低落地垂着脑袋,掩不住的郁闷。 “主子是何曾发觉,您对谢公子有意的呀?” 秋络几乎是时时刻刻跟随在她家主子身边,无从察觉,主子亲口承认,她才如此震惊。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是以,苏窈毫不犹豫,答道:“就在方才看到谢公子的那一刻。” 秋络:“啊???” 在她充满诧异的目光下,苏窈再认真地开口道:“我没有骗你,秋络,就在方才,我才知晓的。” 秋络崇拜地看着自家主子,感慨道:“主、主子好厉害……” 才刚确定心意,就直接同太子殿下说了! 苏窈瞧了她一眼,怎的就只会昧着良心夸厉害呢? 罢了,想来秋络也是不想自己太懊悔吧。 苏窈叹了口气,又抬起双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她重新振作起来,自言自语道:“没关系,今晚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明日,我再重新找谢公子表明心意,嗯!就这样!” 秋络暗暗心道,主子可以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太子殿下那边,看样子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马车缓缓驶向苏府,离谢府越来越远。 谢府门口。 那辆属于苏府的马车早已消失在视线内,谢景昭却兀自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姿挺拔而立,洁白的月光洒落于他的身上,将那张俊美的脸衬得清冷漠然。 身后,传来侍从赫凡小心翼翼地叫唤:“殿下,苏姑娘已经离开一刻有余了。” 再多站一会儿,苏姑娘人都到苏府了。 赫凡全程见证了苏姑娘同自家殿下表明心意,他无法按捺心中的激动,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似正午的太阳,喜不自胜。 虽然他家殿下看着平静极了,但赫凡的双眼看透一切。 也不能怪殿下,苏姑娘人美心善,任谁一听苏姑娘对自己有意,绝对是冷静不了的,更何况,他家殿下早已对苏姑娘交付真心,此刻定是连思考的能力也丧失了 想到这,赫凡大胆地试探了一下,道:“殿下,时辰不早,还是先回府吧。” 谢景昭仿若才回过神,深眸望一眼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声音极其淡定,“嗯”了一声回应赫凡的话。 紧接着,他迈开步子,朝着太子府的方向,也是苏府的方向,她离开的方向走去。 赫凡暗暗憋笑,硬是等自家殿下走出几步,才忍住笑意赶上前,佯装惊讶地问道:“殿下,您是要步行回府吗?” 谢景昭:“……” 他沉默地停住。 赫凡见好就收,连忙道:“殿下稍等,属下去将马牵过来。” 他快步进了谢府,将他家殿下骑过来的马牵到殿下身边,再把缰绳与马鞭一并递上:“殿下。” 谢景昭面无表情地接过缰绳,轻松地翻身上马,挥动马鞭,策马离去。 赫凡自家殿下那道意气风发的背影,露出欣慰又亢奋的笑容。 殿下竟然没有怪罪自己,若是往常,几十大板就该挨上自己的臀部了。 他又美滋滋地想着,再过不久,自己就可以亲眼看到殿下与苏姑娘卿卿我我的画面了。 殿下再加把劲,将苏姑娘娶进太子府,到那时,他自己终于不用天天太子府苏府来回跑,也不用一会儿“公子,小的”,一会儿“殿下,属下”的来回变换称呼了。 美好的日子就差那么一步之远! 思绪回归现实,赫凡不由得担忧起殿下。 殿下这会儿恍恍惚惚的,独自骑马回府也不知安不安全? 哦不对,还有青默贴身保护着殿下。 赫凡安了心,转身往谢府大门走了两步,忽地,他猛然惊醒。 不对,那他自己呢? 谢府一个人都没有,更何况是马车或者马匹。 赫凡匆匆忙忙关好谢府的大门,拔腿朝着他家殿下离去的方向疯狂追去。 “殿……” 夜深人静,赫凡换了称呼,一边追一边崩溃地大喊着:“公子!公子!您带上小的啊!小的没有马啊!公子——” 青默暗中紧跟着他家殿下,身影飞速隐没在屋檐上,谢府那边的方向模模糊糊传来赫凡的叫喊。 青默侧耳倾听,随之了然,但现下自己脱不开身,殿下的状态看起来不太正常,他必须时时刻刻跟紧,是以,他也只能替赫凡默哀。 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片寂静,倏然,被一阵马蹄声打破。 男人身上的锦袍被夜风高高吹起,策马疾速前行,最终,停在了苏府与太子府中间的巷子中。 他翻身下马,深潭般的眸眼短暂的失去焦距,隔了片霎,抬起眸,凝望着苏府,长而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直至此刻,他的眼前,他的耳边,仿佛还能清楚地看到她笃定认真的模样,还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回答。 谢景昭一贯以冷静理智自持,偶尔也曾在她的面前泄露些许情绪,可眼下,他无法控制自己迫切想见她的冲动。 他的神色沉静,深眸与之相反,情绪正肆无忌惮地涌现。 在他即将朝着苏府迈开脚步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 “殿下,该回府了。” 青默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自家殿下身侧,再细声道:“殿下,已是子时,苏姑娘应歇息了。” 他心道,殿下再想见苏姑娘,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就隔着这么一条巷子,等天明再去见苏姑娘,总好过这会儿三更半夜翻墙进苏府。 谢景昭脚步一顿,薄唇轻启,问:“子时了?” “是的,殿下。”青默暗暗腹诽,殿下已经明目张胆地盯着苏府那边好久了。 尚存的理智回归,谢景昭微微闭了闭眼,才压下心底不合时宜的冲动。 来日方长。 - 然而,翌日寅时四刻,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靠在苏府门口。 青羽又一次穿上了谢府侍从的衣衫。 他的手中握紧缰绳,时不时左右循望,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多亏了赫凡那个蠢人,听闻昨夜直到丑时七刻才回太子府,也不知大半夜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太子府,自是今日只能待府中好好歇息。 是以,青羽又是临时顶上,负责谢府侍从一职。 他记得昨夜殿下也是很晚才回府歇息,怎么天还没亮,就急着来找苏姑娘了呢? 也不知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羽不理解,但尊重并且听从自家殿下的命令。 天灰蒙蒙亮起,青羽隐约听见苏府中传出细微的动静,应是苏姑娘的婢女醒了,开始忙着准备早膳。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许久,直到卯时一刻,苏府的大门被人打开,它的存在才得以被苏府的主人发现。 苏窈昨夜做了件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事,可没影响到她的睡眠质量。 回府洗漱后,她一躺在床上便睡着了,连冬苓秋络何时帮她擦干头发,何时把她的姿势挪好,何时离开厢房,她一切皆是不知。 苏窈一觉睡到天明,比平日晚了一刻,是以,她匆匆忙忙地吃完早膳,就急着出门前往私塾,根本来不及仔细慢慢回忆昨夜的事情。 秋络与冬苓一同打开苏府的大门,几乎是同时,她们注意到了门口的马车。 冬苓眼尖,一下子就认出那辆马车是谢府的,她激动地看向自家主子,惊呼道:“主子,那是谢府的马车!” 冬苓非常遗憾昨夜没能亲眼见证主子同殿下表明心意,但在秋络绘声绘色地转述下,她已然脑补了完整又温情蜜意的画面。 发现谢府的马车,她十分肯定,太子殿下绝对是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她家主子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冬苓仰头望着屋檐上方,唤道:“夏花,夏花!谢府的马车何时到的?” 夏花的身影在屋檐上显现,她先是望向自家主子,随之回道:“寅时四刻。” 冬苓单手握成拳头,抵在嘴边咬住,才压抑住喉咙里即将发出的尖叫声。 寅时四刻!!! 太子殿下这是一整夜都惦记着她们主子呢! 秋络也是难掩心中的情绪,憋不住惊讶道:“主子,这会儿都卯时一刻了,那辆马车等了约莫一个时辰!” 苏窈原先昏昏沉沉的脑袋,此时此刻,更是懵得一片空白。 她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整个人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辆马车。 虽然,虽然她有说过,她会重新同谢公子表明心意,但是—— 这也太快了吧,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而已,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同谢公子重新开口呀! 第114章 定情 苏窈下意识想退缩,又听到了冬苓夏花秋络她们的对话。 她抬眸望了一眼天色,太阳还未露面,若不是她要上私塾,这个时辰她还在睡梦中。 那辆马车,却是在寅时四刻就在门口等着了。 苏窈咬了咬唇,心中还留有一丁点的期盼,万一,万一那辆马车里没有谢公子呢? 或许只是谢府的人过来递话而已。 刚这么思忖着,下一刻,苏窈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马车内走下来。 苏窈猝不及防,再次愣住。 旁侧,冬苓与秋络二人声音藏不住亢奋,低声道:“主子,谢公子来了!” 苏窈眨了眨眸,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的面前。 谢景昭换了身锦袍,仍是以玄色为主,精细的针绣图案巧妙低调地显露。 他止步在离她一臂之远,俊脸神情平静,好似昨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视线定在她的身上。 少女长翘浓密的睫毛细微地轻颤着,清澈潋滟的眸眼略显慌张,心思显露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在谢景昭尚未入住太子府之前,他住于皇宫东宫,父皇的后宫美人不胜其数,连带宫中的宫女,皆是样貌中上,在他搬出皇宫自立太子府之后,许多人意图往他的府中送美人。 女人于他眼里毫无区别,甚至令他产生厌恶,从未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而今,他的视线全然只有苏窈一人。 两人相视对望,周围有片刻的宁静。 苏窈好似听到了自己那怦怦加速的心跳声,她紧张地垂下眸,不敢再同他对视,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着衣裙。 在这令她无所适从的怪异气氛里,她硬着头皮,轻声开口道:“谢、谢公子,你你这么早来,可、可是有事?” 苏窈磕磕绊绊地说完这句话,立即懊恼地紧紧闭上眼。 她为何这么紧张?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说话。 谢景昭回得极快,语气平静道:“无事。” 顿了顿,他又道:“要去私塾?我送你。” “……哦,好。” 苏窈想让自己如他那般冷静,奈何实在装不了一点。 她放弃地垂下脑袋,松开衣裙,让自己尽量别那么紧张,步子轻轻往前挪动,往他的那辆马车走去。 才走了两步,垂放在身侧的手骤然被人握住。 他也曾这般握着她的手腕好几次,苏窈只以为他是嫌自己走得慢,并未挣脱。 刚开始是握着她的手腕,不过一瞬,那只大手便顺着她的手腕往下伸,手指极其自然地探入她的指尖,再慢慢握紧。 苏窈的脑袋一懵,低头看去,他的手指与她的手指相扣,十指亲密无间。 他手心的温热好似传遍了她的全身,让她瞬间发烫,脸蛋霎时成了一颗熟透的红番茄。 谢景昭神情未变半分,从容地牵着她来到马车前,再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腰,薄唇轻启,缓声同她道:“小心。” 苏窈踩着他马车前的小脚凳,借着他的力度,十分轻松地走上马车。 他紧跟在她的身后,同她一前一后坐进马车内。 青羽快速收好小脚凳,听到马车内传出他家殿下淡声吩咐: “去私塾。” “是,公子。” 青羽内心感慨,终于来活了。 外饰平平无奇的马车缓缓朝着私塾前行。 直到望见夏花从屋檐上飞落,不徐不疾地跟上那辆马车,冬苓秋络二人才回过魂来。 她们同时拉住对方的双手,嘴角止不住疯狂上扬,笑得脸颊的颧骨往上提,互相激动地蹦跶着。 “瞧见没?主子同太子殿下牵手了!” “何止牵手,那是十指紧扣啊!” “主子同太子殿下独自待在马车内,太子殿下会不会对主子……” 二人笑眯眯地对视一眼,后面的话藏在了她们意有所指的表情中。 有情人终成眷属,无情人的她们盼着亲眼目睹。 与此同时。 马车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半点颠簸。 苏窈坐得端正,一只手乖乖垂放在腹部前,另一只手,仍是被他牵着,以十指相握的方式。 她的双颊持续发烫,白皙的脸蛋透着非常明显的一层绯红。 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如若可以,她想挣脱他的手,离他远一些,她才好平复一下怦怦乱跳的心。 可她整个人几乎是僵直的状态,身侧紧贴着她而坐的男人存在感极强,令她连呼吸也感到困难起来。 谢景昭自坐上马车以来,又或者是自她出现在苏府门口后,他的视线便一直在她的身上停留,其余一切事物皆被他忽视。 身侧的人儿垂着脑袋,那双眼眸更是未曾看他一眼,至多也就看一下他的手,不过一瞬又慌张地挪开目光。 他毫不怀疑,倘若他放开她,她立刻会往后退开,不是因为惧怕他或是厌恶他,而是因为她羞窘忸怩。 马车内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 谢景昭以平静的语调提起昨夜的事,缓声道:“你昨夜同我说的话,我忘了。” 他侧眸看着她,道:“你可以再说一遍。” 苏窈觉得自己的脸颊烧得厉害,她硬着头皮抬眼看他,很快又转眸移开,看着前方帷幕上的绣纹图案,声音轻颤,如实道:“我,我还没准备好,我以为,以为没有那么快再见到你。” 哪里会料到,一觉睡醒刚出门,又见到谢公子了。 谢景昭轻而易举地看穿她心中的想法,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耐心问道:“那你准备何时同我说?” 仿佛他随时随地恭候着。 苏窈:“……” 好奇怪,明明是她要向他表明心意,为何感觉他很着急地等着她表明心意呢? 她轻轻抿唇,侧眸别扭地瞧了他一眼。 谢景昭对上她的目光,一眼便知她欲言又止。 他轻启薄唇,问道:“怎么了?” 苏窈犹豫片刻,还是没能憋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谢公子,你是不是很期待我向你表明心意呀?” 静默一瞬,谢景昭不甚自在地敛眸,几近无声地回答她:“是。” 他稍作停顿,再看向她,道:“你对我的心意,想反悔也没关系,我会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语气依然是那般平静,俊脸上的神情未变半分。 苏窈的心咯噔了一下,连忙侧头望向他,慌张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要反悔,我只是觉得,昨夜一时冲动同你提起,这样不好。” 谢景昭薄唇轻动,轻声道:“不会。” 他应得太快,苏窈愣住,缓慢地眨了眨眸,“哦,那我,我……” 她想说,那她就再对他说一遍,但莫名的紧张感又涌上心头,再加上他紧紧盯着她看,让她羞赧得难以启齿。 谢景昭将她的紧张与害羞看在眼里,他极轻地叹了一声,到底是没非要她再次亲口承认。 他陈述事实,平静道:“我对你有意,你对我也有意。” 苏窈明显地松了口气,点了点脑袋,没有反驳他的话。 谢景昭看她一眼,另一只手倏然拿出一个香囊,朝她递去:“送给你。” 苏窈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声道:“谢谢。” 香囊的锦袋十分眼熟,她低眸认真地看了看,上面绣着鸢尾花。 她凑上前细细地闻了闻,并非是她之前帮谢公子做的那个香囊,这个香囊是玫瑰花味,含带着些许果香,闻起来清甜极了。 紧接着,她又茫然地问道:“谢公子为何突然送我香囊呀?” 谢景昭回答:“青羽说,互送香囊有定情之意。” 马车外的青羽:“……?” 苏窈呼吸一滞,手中的香囊顿时变得烫手。 定、定情? 她同他之间的心意明了,好像也应是如此。 苏窈往他腰侧的位置望去,原是她没注意,他的香囊已然系在那儿。 虽然他的那个香囊,是他先买来让她帮忙放香料,不过那香料是她买的,倒也真可以当做是她送他的香囊。 这么一来,她似乎也得把香囊系在腰间上。 谢景昭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再朝她伸手,面不改色道:“我帮你系。” “好。”苏窈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系上这个香囊,她从未在腰间上系过任何饰物。 她将香囊重新递回他的手中。 谢景昭接过香囊,弯下腰身,低头靠近她,动作轻轻地将香囊系上她的腰间,再仔细地收紧,确保香囊不会掉落。 苏窈僵直着身体,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垂眸便能瞧清他专注的神情。 很快,他把香囊系好,重新坐直身子,又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此时她的注意力还在腰间的香囊上,仿若已经被他牵习惯了,没有像方才那般在意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 不知不觉间,马车到了私塾门口,缓缓停下。 青羽小心翼翼地对着马车内互相定情的二人道:“公子,苏姑娘,私塾到了。” 苏窈的视线从香囊上挪开,侧眸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得去私塾了。” “好。”谢景昭没有立即松开她的手,深眸在她的唇上停留了一霎,似有迟疑,但最终还是没多做什么。 他牵着她正要起身,掌心蓦然感受到她轻轻的拉扯。 苏窈红着脸道:“我自己下去就好,你不用送我。” 一方面是觉得就这么点路,不劳烦他送,另一方面是她还未做好准备,若是被其他人瞧见她同谢公子一起,自己定是羞得连话也说不出。 谢景昭动作一顿,依她的话,颔首应道:“好。” 他松开她的手,目送着她走下马车,再掀起窗口的帷幕一角,望着她走进私塾内。 直至看不见,他才放下帷幕。 青羽在马车前等了又等,也没等到自家殿下的吩咐。 周围接送私塾学子的马车来来往往,显得他们这辆一动不动的马车格外突兀。 青羽怕招人注意,只好主动问道:“公子,可是要回府?” 马车内,男人微微垂眸,手中轻握着系于腰间的香囊,似在出神。 闻言,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是,公子。”青羽吁口气,连忙拉紧缰绳,朝着太子府的方向前行。 与此同时,江府的马车在私塾门口停下。 江栀澄一进私塾,便看到了苏窈的身影。 她径直走去。 陆清安还未到,江栀澄凑到苏窈的桌案前,同她坐在一起,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趴在桌上叹了叹气。 苏窈往旁边挪了挪,留出点空位给她,见她这般,一下子想到她昨日同陆先生打听的事情,担忧道:“栀澄,你心情不好吗?” “也不算,哎,罢了,我的事太复杂,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一歪头,江栀澄就发现苏窈的脸蛋红扑扑的,不由得好奇起来,问她:“苏窈,你又把话本带到马车里看啦?” 苏窈摇了摇脑袋,否认道:“今日没有带话本。” 一顿,她又补充:“以后也不带话本在马车里看了。” “也好,马车不稳,看久了会晕乎乎的。”江栀澄同意地点头,随即又不解地问:“那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问完,江栀澄上下瞧着她,怕她是身体不舒服,冷不丁的,视线定在了她腰间上的香囊。 江栀澄微微凑上前,惊讶道:“咦?苏窈,你怎么在腰间上系了个香囊?” 苏窈眨了眨眸,故作镇定:“不可以吗?” “可以呀,只不过——”江栀澄多瞧了那个香囊几眼,一边道:“苏窈,你知道吗?我们姑娘家及笄后,只有同他人互相定情,才会在腰间系香囊的。” 苏窈:“……” 她竟不知还有这一说法,以为只是她同谢公子之间的定情罢了。 难怪她一进私塾,周围的学子一个个频频回头瞧着她的香囊,她只当是自己从未系过饰物,他们好奇罢了。 江栀澄瞧着那香囊上绣的图案好生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苏窈,这是你自己绣的吗?这是什么花?” “不是我绣的。”苏窈一一回答道:“是鸢尾花。” 江栀澄眉心一蹙,那不是良妃娘娘最爱的花吗? 她看了看那个香囊,再看了看苏窈红扑扑的脸蛋,内心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试探地问道:“苏窈,你莫不是同你的谢公子,定情了?” 第115章 未来太子妃 苏窈脸上的绯红更浓了些许,“嗯”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脑袋。 江栀澄立即倒吸口气,瞪圆了双眼。 好你个太子殿下!手段比她还要高明,这么快就把苏窈的心勾走了! 她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但完全稳不住,着急地追问:“怎么那么突然?蟠桃宴不是还没到吗?” 苏窈纳闷地眨眼,这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说法”? 她疑惑反问:“栀澄,是需要在蟠桃宴后才能定情吗?” 自然并非需要如此。 江栀澄原是想着,苏窈还未对太子殿下动心,待蟠桃宴上,苏窈知晓太子殿下的身份,到那时即便是想远离太子殿下,也会容易得多。 可现下就离蟠桃宴这么几日,太子殿下就把苏窈的心勾走了,过后若知晓所谓的谢公子是太子殿下,苏窈想远离就颇为难受了。 江栀澄神情难以言喻,唇瓣抿了又抿,小幅度地摇头道:“蟠桃宴与定情无关,只是……” 只是与谢公子的身份有关。 以往江栀澄对权贵之分并没有多少概念,她的父亲在朝廷当官,只要不主动招惹是非,一切安好。 而现下,连她这种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姑娘,也能清楚地意识到苏窈同太子殿下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苏窈瞧见她一脸的惆怅,连忙轻声问道:“只是什么呀?” 江栀澄对上那双真挚而清澈的眼眸,心中那股难言的惝恍更是浓烈了几分。 她没有回答苏窈的询问,而是反问道:“苏窈,你觉得谢公子的家境如何?” 苏窈不解地蹙眉,没想明白怎么话题转到了谢公子的家境上,以为江栀澄是好奇,她认真地回答道:“谢公子家境很好,谢府很大,他爹我没见过,不过谢公子同我提过,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爹应该是在朝廷里当大官。” 事实上大差不差,也就比苏窈以为的大官还要再高上许多。 江栀澄立即又问:“那你以后要同谢公子成亲吗?” 苏窈一懵,继而双颊红了红,羞赧地垂下眸,细声道:“我不知。” “苏窈,你得开始好好想想了,你以后若是同谢公子成亲,你就要嫁入谢府了。”江栀澄说得严肃,极其冷静地分析道:“谢公子身份高贵,他爹又有权有势,苏窈,我怕你被欺负了。” “啊……”直至昨夜,苏窈才意识到自己对谢公子心意,她自是从未预想过江栀澄所说的情况,成亲一事对她而言还有些久远。 苏窈感到有些别扭,道:“栀澄,我同谢公子只是定了情,还未到成亲的地步。” 江栀澄一噎,这会儿提起成亲的事,确实有点突然了,可她听闻过,皇帝正着急要太子娶妻,若太子并没有打算娶苏窈,那苏窈怎么办? 江栀澄重重地叹了口气,恨不得明日便是蟠桃宴,好让苏窈亲眼看到谢公子的真实身份。 她郁闷地抱怨道:“今年的蟠桃宴来得真慢!” 苏窈困惑地瞧她一眼,“栀澄,你不是不去蟠桃宴吗?” 为何好像迫切地盼着蟠桃宴的到来? 江栀澄眼皮跳了跳,差点忘了这一茬。 还未等她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陆清安踏入私塾。 她赶紧道:“陆清安来了,苏窈,我先回我的位置去。” 说完,江栀澄起身离开,回到自己桌案前。 她颓丧地托着下巴。 苏窈与太子殿下的事让她忧心忡忡,自己与陆清安之间的事让她烦闷,总之皆是令她怏怏不悦。 - 白露一过,湛空无云,微风徐徐。 江栀澄日日在苏窈耳边念叨着的蟠桃宴终于迎来。 这几日里,苏窈同谢公子只在晨早或是夜间从药堂散值后见面,除却谢公子喜欢牵她的手,喂她吃东西,其余行为举止克制有礼,是以,在他面前,她没有那么容易脸红,也不会不自在。 蟠桃宴前一日,江栀澄拉着苏窈去逛街,好在苏窈如今有当药童的俸禄,足够给自己买新衣裳去参加蟠桃宴。 蟠桃宴定于巳时八刻,苏窈提早出发,巳时一刻便带上请柬,前往举办此次宴会的温府。 她来得不算太早,马车停在温府门口时,也有其他人同时到达。 温府的管家在门口迎着来客,确认过请柬后,便有侍女上前领着她们进入温府。 温府到处挂着蟠桃形状的饰物,连带着那些侍女侍从,在今日也换上了绣有蟠桃的衣裳。 苏窈去过太子府、谢府这两个辉宏贵气的府邸,但此刻再看到楼阁亭台、假山流水等等一并俱全的温府,仍因它的精贵华丽而感到惊艳。 幸好身旁还有冬苓秋络陪同,苏窈不至于觉得自己太过格格不入。 侍女按照宴会名单上的座位安排,领着苏姑娘来到靠前的位置,再恭敬地福身道:“苏姑娘,请入席。” “谢谢。” 苏窈望了望周围,有几位陌生的姑娘也已入座,但离她隔了几排远。 她甚至还察觉到,自她坐下来后,那几位姑娘便频频望向她,似是在好奇她是谁。 冬苓秋络二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她们的主子身后,她们也发现了其他人投射过来的打量目光。 冬苓转头往那几位姑娘望了一眼,认出那些姑娘是哪几个府中的千金后,她蹲下身细声同自家主子道:“主子不必理会她们。” 秋络听到了冬苓这么说,便知那些姑娘身份不算高,即便她们来寻事,太子殿下也护得住她们主子。 苏窈倒也没准备要同其他人交好,宴会不知何时才开始,谢公子也未到,她的注意力被桌案上摆放着的小糕点所吸引。 出门前她才刚吃过早膳,这会儿不饿,就是馋得。 不过这些糕点她平日也经常吃,苏窈挪开视线,忍着没动手去拿,免得蟠桃还没吃上,便将肚子吃撑了。 过了一会儿,侍女领了一位姑娘,朝着苏窈这边走来。 侍女将她带到离苏窈隔着两桌的位置,道:“沈姑娘,请入席。” 苏窈好奇地瞧了一眼,是一位长得十分漂亮的姑娘。 不过这个沈姓,听着好熟悉呀。 她暗自思忖,少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想起来了,香料店的店家说过,好像这位沈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 那身份可就高得很了。 一些日常的礼仪陆先生都会仔细教导他们这些学子,是以,苏窈此时很是纳闷,为什么身份这么高的沈姑娘,会坐在她的下方? 身后的秋络见自家主子神色疑惑,询问道:“主子,怎么了?” 苏窈心里不确定,蹙起眉心悄声问道:“秋络,是不是我坐错地方了?” “主子,奴婢问一下。”秋络不是温府的下人,自是不知他们是如何安排来客的席位。 此刻听到自家主子有疑,秋络立刻招手唤来温府的侍女。 侍女瞧见,连忙快步迎了过来,止步在苏窈的面前,垂眸低着腰,福身后毕恭毕敬地问道:“苏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秋络替她家主子开口,问道:“我家主子坐的席位可是正确?” 侍女一听,心头一跳,来参加蟠桃宴的来客全是京城内的权贵们,若真弄错了席位,那可是大事! 她谨慎地问道:“苏姑娘可是苏府的苏窈姑娘?” 秋络点头答道:“我家主子正是。” 侍女松了口气,继而,又是朝那位苏姑娘的腰间上瞧了一眼,的确系着一个绣有鸢尾花的香囊。 外人或许还有些人不知晓,但温府的人皆是知晓,良妃娘娘最爱鸢尾花,连带着温府的花园里也种了一大片的鸢尾花。 眼前的这位苏姑娘虽然看着面生,可这位苏姑娘不仅系有鸢尾花绣样的香囊,又在名单上标注了是此次宴会的重要来客,侍女不敢有半点的不恭。 她连连点头,笃定道:“苏姑娘并未坐错席位,请苏姑娘放心。” 苏窈听到她这般确认,才安心了些,要不然等会被其他人发现自己坐错了地方,让人赶去别的席位,那就丢脸了。 她们这边的动静并不大,但沈听澜的席位只隔了两桌,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沈听澜的婢女宜荷好奇地往她们的方向望一眼,忍不住道:“小姐,那位苏姑娘是什么来头呀?奴婢好像从未见过她。” 宜荷自小伺候着她家小姐,几乎是小姐去哪儿她便跟着伺候到哪儿,不说京城中所有各府的千金都认识,但起码身份地位不低的千金们,宜荷都可以轻松地记住对方。 眼下,就是隔着她家小姐十几桌远的那几位千金,宜荷也叫得上她们的名儿,可就是旁边只隔了她家小姐两桌远的那位苏姑娘,宜荷是怎么想也没想出来,苏姑娘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甚至,那位苏姑娘还比她家主子高了两个桌。 放眼整个京城,与她家小姐同龄,又比她家小姐更为高贵,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宜荷此刻心里格外的郁闷,没道理自己会记不住那位身份居高的苏姑娘。 不仅宜荷想不出那位苏姑娘是何方神圣,连沈听澜也对她一无所知。 沈听澜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那位苏姑娘。 京城也就那么些千金来来回回参加着各种宴会,只要碰过面便会留下印象,更何况那位苏姑娘容貌极其惹眼出众,若见过,定会过目不忘。 沈听澜暗暗回想了一下太后娘娘的那次生辰宴,也是没有那位苏姑娘的身影。 就像是凭空冒出,让人措手不及。 沈听澜不动声色地望向那位苏姑娘。 少女身穿桃粉的衣裳,乌发雪肤,五官出落得精致可人,许是不经常参加宴席,那双潋滟灵动的眸眼偶尔望来望去,漂亮的脸蛋流露出几分单纯。 像是被人保护得极好,有着不谙世事的清稚。 在她的旁侧,两名婢女有条不紊地伺候着她,唤的并非是像她们各府千金的“小姐”,而是“主子”。 不知为何,沈听澜的心中莫名涌出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正当她想得出神,沈听澜蓦地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眼。 沈听澜神情一怔,偷偷窥探别人却被抓包,令她感到难堪。 幸而,那位苏姑娘并没有因为她的视线而感到生气,只是困惑地看着她。 沈听澜轻轻收紧手心,敛住思绪,镇定地朝她颔首,开口道:“初次见面,苏姑娘,我是沈听澜。” 苏窈见她方才一直盯着自己,便问道:“沈姑娘,怎么了?” 总不能直白地承认自己是在揣想她的身份,沈听澜从容地道:“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苏姑娘,你是近日随家人移居京城内里的吗?” “不是,我……”苏窈轻轻地摇了摇脑袋,正要老老实实地回答,一旁的冬苓忽地掩唇,连续咳嗽了好几声。 苏窈的话音止住,转眸看向冬苓,担忧道:“喉咙不舒服吗?” 说着,她将桌案上的茶杯端起,朝冬苓递去。 冬苓赶紧双手接过,一边道:“谢谢主子,奴婢只是突然感觉喉咙很痒。” 苏窈认真道:“可能是喉咙太干了,喝点水吧。” “主子,奴婢无碍,过会儿便好了。”冬苓把她家主子的茶杯重新放回桌案前。 一打岔,方才的话题不了了之。 沈听澜看了一眼那名恰好喉咙发痒的婢女,哪里会不知她是刻意打断的。 越是有意不明说,沈听澜便越是对苏姑娘产生浓烈的好奇。 但她没有再执意地询问苏姑娘的身份,默默地收回视线。 一旁的宜荷却是忍不住为她家小姐感到委屈,她家小姐是走到哪便被人捧到哪的存在,何曾被人这般对待。 宜荷咬了咬牙,委婉地小声道:“小姐,她们对您也太不友好了。” 沈听澜轻轻蹙起眉头,转眸看了她一眼,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道:“莫要胡言。” “奴婢并没有胡言。”宜荷还要再说些什么,又被她看了一眼,这才忍住对她们的不服,垂头道:“奴婢不说了。” 沈听澜面色无异,视线也不再往那位苏姑娘望去,静静坐着,等待蟠桃宴开始。 第116章 刻意打断 宜荷没有再去提起那位苏姑娘,但她这会儿也安静不下来,目光在周围循了一圈,而后小声道:“小姐,奴婢听闻,太子殿下将会出席蟠桃宴。” 提起太子殿下,沈听澜的双颊不可控制地浮起一层红晕。 上一次见到太子殿下,还是在太后娘娘的福宁宫里。 当时太后娘娘有意要留她用膳,虽然后来太子殿下命人送她回府,但她心里明白,太子殿下是在保护自己,毕竟她未有婚约,不该与男子一同用膳,否则传出去了,对她的名声不好。 想到太子殿下为自己思虑周全,沈听澜的唇角止不住上扬的弧度,脸上露出娇羞的神情。 宜荷瞧见她家小姐的模样,笑着道:“小姐,太子殿下一向都不喜欢参加宴会,往年的蟠桃宴也皆是不曾出席过呢。” 她又是一笑,再接着道:“小姐,奴婢总觉得太子殿下今日会来参加蟠桃宴,是因为小姐您。” 沈听澜的双颊比刚才更加红了,她娇嗔地瞪了一眼宜荷,故作严肃道:“此话不可说,莫要对太子殿下无礼。” 宜荷被她家小姐瞪了,笑容却仍是憋不住,乐呵呵地道:“奴婢就是这么觉得的嘛。” 她家小姐貌美如花,家世清白,整个京城就她家小姐最适合当太子妃了,她敢肯定,太子妃绝对是她家小姐。 宜荷美美地想着未来,一边道:“小姐,您以后住进了太子府,可千万要带上奴婢呀。” 沈听澜抬手轻轻打了她一下,红着脸道:“再说此事,我便命温府的侍卫把你赶出去了。” “小姐别生气,奴婢不说了。”宜荷小声补充了一句,道:“奴婢还想看太子殿下同小姐待一起呢,定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听澜越听越是害臊,可她无法否认,宜荷所说的话,皆是她心中的祈盼。 二人的对话并不大声,但此刻的宴席周围来客不算多,不吵闹,是以,她们的对话或多或少传到了苏窈那边。 冬苓听得直直皱紧眉头,表情掩不住心里的真实想法。 她极轻地哼了一声,目光鄙夷扫一眼那个一直在胡言乱语的婢女。 还真敢想呢,太子殿下何曾给过其他女人一个眼神了?太子殿下心里就只有她们家主子一个人! 秋络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刚刚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瞥一眼那名婢女,再看一眼那位沈听澜姑娘,随之收回了视线。 太子殿下来蟠桃宴,是因为要陪着她家主子好吧。 太子殿下若对沈姑娘有半点儿意思,当初太后娘娘的生辰宴就该定下太子妃人选了,而不是拖到今日,太子殿下也迟迟不立太子妃。 身旁的冬苓秋络小动作变得多了起来,苏窈好奇地看着她们,眨了眨眸,道:“你们怎么了?” 怎的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瞧着格外奇怪。 冬苓蹲下身,小声道:“主子,您方才听见了么?” 苏窈拿着糕点的动作一停顿,小脸透着茫然,她问道:“你是指听见什么?沈姑娘同她婢女的对话内容吗?” “嗯嗯,奴婢就是说的这个。”冬苓连连点头,紧接着认真道:“主子,您可切莫将她们的话当真。” 苏窈缓慢地眨眼,脸蛋露出些许尴尬,弱弱道:“我没仔细听,她们都说了什么呀?” 面前的糕点不花银子就可以吃个够,不知不觉间被她吃了一大半,她吃得可开心了,哪里会去注意旁人在聊些什么。 再者,那位沈姑娘同她的婢女聊得也不大声,没仔细听的情况下,就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只知晓她们在聊着什么。 才刚在心里觉得她们聊得并不大声,忽地,便听到沈姑娘的婢女音量拔高,颇为突兀地大声道: “小姐,上一回太后娘娘的生辰宴上,太子殿下谁都没看,就只看了您,今日的蟠桃宴,太子殿下也定是为您而来。” 苏窈正要张嘴吃下手中的糕点,听到她的这句话,顿时瞪大了眼,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僵直地转头看向说出这话的婢女。 什么?! 太子殿下会来蟠桃宴?! 苏窈傻眼,愣愣地眨了眨眸,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即便是住在太子府隔壁,她也战战兢兢地将自己藏得严实,不敢大大方方地经过太子府,就怕被太子殿下发现自己曾经大肆在苏家村里造谣与他有染。 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来蟠桃宴! 转念一想,太子殿下来蟠桃宴也是合乎常理,毕竟太子殿下的母妃是良妃娘娘,而温府是良妃娘娘的母家。 况且,未来的太子妃也来了蟠桃宴,想当然太子殿下是该跟着前来。 苏窈懊恼地闭了闭眼,她怎么脑子就转得这么慢呢?若早点想到这一点,她定不会对蟠桃宴这般期待。 都怪自己嘴巴太馋了,只惦记着有蟠桃可以吃,别的一并被她忘得干干净净。 苏窈这边纠结万分,正犹豫着要不要趁着太子殿下还没到,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少女的神情丝毫不曾遮掩,心思清楚明了地挂在脸上。 宜荷那句话就是故意要说给那位苏姑娘听的,让那位苏姑娘知晓,她家小姐虽然席位比她低了两桌,但她家小姐在太子殿下的心中可是非同凡响。 等她家小姐当了太子妃,这位苏姑娘见了她家小姐,还得行礼呢! 宜荷没有错过苏姑娘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见她满脸的怯怕与退缩,眼里闪过爽快的情绪。 宜荷骄傲地仰了仰下巴,再道:“小姐,您为人太低调了,奴婢若是您呀,定是不愿被人这般欺辱,竟把您的席位安排得这般靠后。” 沈听澜忍不住蹙眉,到底是看出来自家婢女在借机给自己抱不平,她稍稍严肃道:“宜荷,莫要再胡言了。” “小姐,奴婢也没有说错嘛,奴婢打听过了,太子殿下的席位就在对面,刚巧还离您两桌。”宜荷撇了撇嘴,目光往对面的桌案望一眼,再提高了音量,道:“小姐,奴婢觉得,是不是方才的侍女把您的席位,同她人的弄混了。” 话音落下后,宜荷转了转视线,往苏姑娘望了一眼。 苏窈这会儿正偷偷听着,那婢女好似对太子殿下的事情格外清楚,她想再多听一些,以此确认太子殿下是否真的会来蟠桃宴。 当那婢女说完这句话时,苏窈立刻抬眸望去,恰好对上了那婢女的目光。 苏窈神情一顿,再往对面望去,如若那婢女没有胡言乱语,那太子殿下的席位,就在自己的对面。 低头不见抬头见,分明是主动把脑袋送到太子殿下的面前砍啊! 苏窈倒吸一气。 不行,这里很危险!她不能坐这里!她要躲远一些! 这般想着,苏窈急切地望向那位沈姑娘,主动开口道:“沈姑娘,要不我同你换个位吧?你坐我这儿!” 她的这句话,着实让沈听澜感到讶异。 沈听澜惊愕地看向她,甚至以为她是不是故意开自己的玩笑,只因宜荷话中有话地点到了她。 一对上苏姑娘那双清澈真挚的双眸,沈听澜便知她并非是开玩笑,她是十分诚心地说出这句话。 宜荷见自家小姐未回应,她生怕那位苏姑娘反悔了,连忙道:“苏姑娘能同我家小姐换位,那便是最好的。” 苏窈瞧了一眼这个婢女,只觉这婢女话好多,自己分明是在同沈姑娘说话,她凑上来做什么。 冬苓察觉到自家主子的目光,立即皱眉瞪向那名婢女,厉声道:“我家主子同你说话了吗?你一个婢女插什么嘴?” 秋络眼神不悦地盯着那名婢女,她冷冷地斥道:“沈府的婢女便是如此的没有规矩吗?” 冬苓秋络二人听到那什么荷的婢女一口一个太子殿下,早就看她不爽了,但她们家主子一向良善,是以,她们二人忍着没同那婢女一般计较。 现下,那婢女得寸进尺,还非要贴上来寻骂,冬苓秋络二人马上没跟她客气。 她们什么人没见过?想治一治那婢女,有得是办法。 宜荷被她们一顿指骂,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又变,脸色铁青。 同样是婢女,她们凭什么教训她?她家小姐都没说什么呢! 宜荷心中怒火燃起,微微仰起头,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来指责我?连你们主子都知晓要识时务者!” “大胆!”冬苓眼神顿时凌厉,走上前,抬起手利落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斥道:“竟敢在我家主子面前如此放肆!” 冬苓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丝毫没有半点手软。 宜荷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硬生生地挨下了这一巴掌,刹那间,右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没一会儿红肿起来。 她震愕地捂着右脸,眼珠子似要瞪出来了:“你、你竟然打我?” “沈府的婢女对我家主子轻视傲慢,我只不过是帮沈府整肃一个狂妄无知的婢女——”冬苓瞥了宜荷一眼,再慢慢吐出四个字:“不用客气。” “你、你……”宜荷气得浑身发抖,右脸还疼得她眼泪都憋不住。 她忍不下这口气,转身跪在自家小姐面前,哭着道:“小姐,您要替奴婢做主啊!纵使是奴婢做错了,她一个婢女,哪里来的资格教训奴婢!更何况,奴婢并不觉得奴婢做错了!” 沈听澜也被这一巴掌吓了一跳,未曾料到苏姑娘的婢女竟会不留情面,直接动手。 虽打的是她婢女的脸,但这种情形之下,无疑是在打她的脸,是在打整个沈府的脸。 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她的背后是有谁在护着? “小姐,您要替奴婢做主啊!”宜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被人踩在地上狠狠侮辱一般。 沈听澜看了看那个满脸厉色的婢女,再看了看从小便伺候自己的宜荷,她抿了抿唇,目光看向那位苏姑娘,开口道:“苏姑娘,你的婢女动手打人,的确有错……” 没等她的大道理讲完,秋络皱眉打断,严肃地纠正道:“沈姑娘此话有异,您要清楚,今日是碰上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心地善良,不跟她计较,但若他日换了人,沈姑娘,您的婢女怕是早就人首分离了。” 沈听澜惊讶地看向她,这婢女何来的胆量口出狂言? 再怎么样,沈府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存在,其他各府的千金,从未被这般对待。 沈听澜还想再开口,刚张了张嘴,便再次被人打断。 秋络道:“沈姑娘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该做些聪明事,身边也该留一些机灵的下人,否则,日后酿成大错,沈姑娘会后悔莫及。” 沈听澜心头一沉,脸色煞白。 方才她对苏姑娘只有三分的好奇,此刻,她对苏姑娘有十分的好奇。 苏姑娘是何来头? 京城也不乏有低调行事的贵人,沈听澜见多识广,也自知是她的婢女出言不逊在先。 再三思忖过后,她暗暗提了口气,转头看向苏姑娘,道:“苏姑娘,你的婢女对你忠心耿耿,我很佩服。今日是宜荷说错了话,还请苏姑娘不要介意。” 宜荷千想万想,也绝不会想到自家小姐竟然没帮自己出气,她的哭声更为真挚了几分,委屈道:“小姐,奴婢……” “宜荷,你先回府,去寻大夫帮你上药,莫要将脸蛋弄花了。”沈听澜说着,唤来温府的一名侍女,让侍女带宜荷离开。 “小姐,小姐……”宜荷不敢置信,却由不得她选择。 临离开之际,她不甘示弱地回头瞪了瞪冬苓,眼中的恨意极其明显。 冬苓只瞥了她一眼,懒得再去搭理她。 宜荷一离开,周围陷入诡异的寂静,连带着离她们有一段距离的那几位其他府上的千金,也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们这边。 冬苓秋络二人敛起凌厉的锋芒,乖乖地蹲下身,同自家主子反省道:“请主子饶恕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寻事。” 苏窈的确被她们的言行举止吓得愣住,特别是冬苓的那一巴掌。 第117章 他与她的定情信物 以往冬苓秋络在苏窈的面前虽然称不上温柔,但也从未露出这种严厉的模样。 方才的事情让她心惊胆颤,可她心里清楚,她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帮自己。 “下次不要动手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苏窈说完,再朝冬苓摊开掌心,道:“手给我。” 冬苓心一慌,还以为主子是要惩戒自己,微微颤抖着,把手伸了过去。 预想中的惩戒并未发生,只见她家主子极轻地握住她的手,垂眸认真地瞧着她的手心。 苏窈轻蹙着眉心,道:“你要不要先去一趟药堂?让叶郎中拿些药膏给你涂一涂。” 冬苓感动地怔了怔,哽咽道:“有主子的这句话,奴婢什么病痛都没了。” “我是神仙呀?说句话你就好了。”苏窈见她不肯离开,没再强求,只是让秋络拿条手帕沾湿冷水,给冬苓握在手心里缓解疼痛。 沈听澜望着她们主仆的相处方式,内心震撼。 怪不得她的婢女能不管不顾地护着她。 很快,沈听澜从容地看向苏姑娘,好似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问她:“苏姑娘,你还要同我换位吗?” 总归还是太子殿下比较重要。 她重新提起这事,眸眼紧紧地盯着苏姑娘,生怕她这会儿突然反悔,不跟她换位了。 听到沈听澜的话,苏窈看向她,在她充满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脑袋:“要的。” 冬苓秋络二人一听,神情着急,异口同声道:“主子,不可啊!” 经过刚才那个叫什么荷的婢女一说,她们也明白了,主子的位置定是太子殿下特地吩咐过了,主子的位置才会刚好在太子殿下的对面。 苏窈起身的动作停住,纳闷地看了看自家的两名婢女,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呀?” 她巴不得可以离太子殿下远远的,能远一桌是一桌。 “因为,因为……” 冬苓秋络二人面面相觑,却是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好理由。 秋络灵机一动,看了看桌案上被吃得差不多的糕点,道:“主子,您这桌的糕点都快吃完了,这样同沈姑娘换位,有失礼仪。” 苏窈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尴尬地红了红脸。 也是啊……这确实不好。 沈听澜一看她神情犹豫住了,赶紧站起身,往她那边走去,一边道:“没有关系,我不介意!苏姑娘,我同你换位!” “那……”苏窈觉得,沈姑娘人可真好啊,这样都肯跟自己换位子,她弯了弯眸,感激道:“那就多谢沈姑娘了。” 冬苓秋络一噎:“……” 主子啊!!!您怎就这般好说话呢! 她们再阻止也没用,自家主子铁了心要换位。 也罢,还是离太子殿下不远的,再说了,不管主子在哪里,太子殿下的目光就在哪里,换多少个位也改不了主子在太子殿下心中的第一位。 沈听澜高高兴兴地坐在苏窈原先的位子,苏窈也满脸庆幸地欢喜着。 不过她还不敢太松懈,在没有安安全全离开蟠桃宴之前,她的脑袋还是很危险的。 思及此,苏窈转头悄悄对冬苓秋络道:“你们可以去帮我把扇子拿过来吗?就我那一把很漂亮的扇子,放在马车里。” “主子,奴婢去拿。”秋络马上应道,随后同冬苓对了一下视线,让她好好照顾着她们主子,莫要再让主子被人暗暗欺负了去。 冬苓自是明白她的眼神暗示,朝她点头。 许是冬苓的那一巴掌过于响亮,令人不敢再轻易招惹苏窈,之前那些或好奇或窥探的视线少了一大半。 离得远些的各府千金们并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那位身份神秘的苏姑娘的两名婢女忽地对着沈府千金沈听澜的婢女又打又骂。 原以为沈听澜定是会同那位苏姑娘大吵一架,却不想最后竟是沈听澜的婢女被侍卫带走离开。 眼看着连沈听澜也不敢对那位苏姑娘撕破脸皮,她们这些看戏的千金更是对那位苏姑娘好奇极了,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 “虽说沈姑娘以往也鲜少同其他人起争执,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沈姑娘被人这般压着。” “那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怎的这么厉害?连沈听澜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瞧着面生极了……” 没等她们再深入探讨苏姑娘的身份,便瞧见温府的侍女带着一女子往里走。 瞧见熟面孔,她们停了议论,同来人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江姑娘。” 江栀澄微微停步,回道:“呀,你们也来蟠桃宴啊。” 一时半会分不清她们谁是谁,江栀澄寒暄一句后,就随着侍女往前走。 其他各府的千金们此刻并不在意这点小细节,江栀澄是国子监司业之女,按照身份排位,她应是在稍微靠前的席位。 她们目送着江栀澄往前走,靠前的席位目前只坐了沈听澜以及那位苏姑娘。 其中一人小声道:“你们说,江姑娘认识那位苏姑娘吗?” “我猜认不得,方才江姑娘连我们是谁也没认出来。” 江大人有多宠爱他的千金,她们不仅有所耳闻,还亲眼所见,是以,她们谁也不敢招惹江栀澄。 突然,另一人惊道:“呀,江姑娘同那位苏姑娘说话了!” 她们正是爱看热闹的年龄,看得起劲,一边小声地实时议论着。 “咦,江姑娘的席位竟在沈姑娘旁边。” 有人纠正:“不对,沈姑娘同那位苏姑娘换了位,应该是那位苏姑娘原本席位的旁边。” 她们聊着天,还不忘注意着那位苏姑娘、江栀澄、沈听澜她们三人的动静。 与此同时。 江栀澄看到了苏窈的身影,脚步一下子加快了,把带路的侍女抛在后头。 “苏窈!”江栀澄拎起衣裙快步跑到苏窈的身旁,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乐呵呵道:“没想到吧!我又可以来参加蟠桃宴啦!” 苏窈被她的出现吓一跳,惊喜道:“栀澄,你不是说你来不了吗?” “我……”江栀澄眼珠子转溜一圈,总不能直接说是太子殿下派人递了话,让她今日前来蟠桃宴。 没想到合适的理由,江栀澄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道:“苏窈,你吃到蟠桃了吗?” 她记得,苏窈想来蟠桃宴最大的原因,是为了吃蟠桃。 苏窈摇了摇脑袋。 追上来的侍女听到江栀澄的那句话,平复呼吸后,回答道:“苏姑娘,江姑娘,蟠桃正在准备中,还有一刻钟便能端上来。” 苏窈摸了摸肚子,心道蟠桃再晚些端来,她的肚子就要吃饱了。 侍女看向江栀澄,恭敬道:“江姑娘,奴婢带您去你的席位吧。” 江栀澄问:“我的在哪里?” 侍女指了指旁侧隔一桌的桌案,回道:“江姑娘的席位是那儿。” 江栀澄眉间顿时蹙了起来。 这不应该呀!太子殿下让她来宴会上陪着苏窈,怎么还专门隔一桌?这样她怎么作陪? 想着太子殿下对苏窈的事皆是思虑周全,不可能出现这种疏漏,江栀澄质疑道:“是不是弄错席位了?我的席位怎么没跟苏窈在一起?” 侍女被她问得一愣,转头看了看苏姑娘,再看了看沈姑娘。 一旁,冬苓出声解释道:“江姑娘,我家主子同沈姑娘换了位。” 江栀澄听到她这么说,好似才发现还有个沈听澜,她朝沈听澜看了一眼,再看向苏窈,问道:“苏窈,她跟你换的吗?” 那语气仿佛是要帮苏窈把席位抢回来,毕竟太子殿下能把自己跟苏窈的席位安排在一起,又是如此靠前,那苏窈的席位定是太子殿下亲自调整过的。 苏窈连忙摇摇脑袋,道:“不是,我是要换的。” 江栀澄马上追问:“为什么呀?” “说来话长……”这得从她被赶出太子府那时说起。 “苏窈,你先等一等。”江栀澄匆匆同她说了一声,再对温府的侍女道:“我要坐这儿,等我这席位的人来了,你把人带去我原来那桌去。” 侍女听得明白,想着是江姑娘主动调低一桌席,便点头应了下来。 待侍女走后,江栀澄挪了旁侧的软垫过来,坐在苏窈身侧,接着好奇道:“苏窈,你接着说。” 苏窈左右望了望,再凑上她的耳边,小声地说起她回了苏家村后的事情。 “……大概就是这样了。” 江栀澄听得一愣又一愣,眸眼瞪得老大了。 苏窈拉住她的衣袖,道:“你可千万不能同其他人说我造谣了自己与太子殿下有染的事啊!” 江栀澄差点没忍住就回她一句这是事实不是造谣。 她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神情那叫一个复杂,她庆幸道:“苏窈,还好你是今日才同我说。” 不然她得把这事憋在心里,憋到太子殿下在苏窈面前暴露身份为止。 好在,等会儿太子殿下就来了,她只需要憋这么一会儿就行。 恰好此时,秋络拿着扇子回来了。 苏窈接过扇子,目光往宴会入口的方向望一眼,道:“等太子殿下来了,我就拿扇子把我的脸挡住,只要太子殿下没看到我就好。” 江栀澄:“……” 难为苏窈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就是看着这办法没什么用。 江栀澄理清了她换位的思路,不过好歹是没有对沈听澜露出怒气冲冲的神情来。 她还以为沈听澜真把自己当成未来太子妃了,非要跟苏窈换位。 若是那样,即便沈听澜她爹的官职比她爹的官职厉害,但江栀澄也会好好同沈听澜争辩一二,帮苏窈把位子抢回来。 蟠桃宴定在巳时八刻,越接近时辰,来客也越来越多,席位几乎要坐满人了。 只要有人来,苏窈便先举起扇子挡脸,一边偷偷望向来人,发现不是太子殿下,就把扇子放下。 江栀澄瞧了几次,觉得好玩又可爱,笑道:“苏窈,你干嘛又要看又要挡脸呀?” 苏窈小脸一红,羞涩地低声解释道:“我是想看看谢公子来了没有。” 说完,她再喃喃道:“谢公子说他会来的,就是要晚些到。可是,蟠桃宴都快开始了,他怎么还不来呢?” 知道真相的江栀澄有口难言,只能干巴巴地安抚道:“既然答应了你,那谢公子肯定会来的。” 苏窈点了点脑袋,道:“嗯,他不会食言的。” 几近宴会开始,良妃的父母温博贤、齐韵出现。 众人起身行礼:“参见温大人,温夫人。” 温大人白发苍苍,脸上皱纹不少,精气神却是不错。 温夫人端庄典雅,满脸慈容。 他们是温府的主人,也是举办这场蟠桃宴的东道主,他们的席位离苏窈隔得不远。 苏窈随着大家起身行礼,又跟着大家坐了下来,继而,她才往主位的二人望了望。 她的视线在温大人、温夫人他们的脸上来回瞧看。 江栀澄发现了,小声问道:“苏窈,你在看什么呀?” 苏窈收回视线,反问她:“栀澄,你有没有见过谢公子的母亲?” 江栀澄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她是有见过良妃娘娘,但就见过几面,还是隔得老远了。 “好像有见过。”江栀澄再问道:“怎么了?” 苏窈惊讶地感慨道:“我觉得,温夫人同谢公子的母亲长得好像啊。” 江栀澄眼皮一跳。 听闻温夫人年轻时候,同良妃娘娘一样是大美人,虽温夫人已年迈,美人迟暮,可还是能隐约看出温夫人年轻时候的模样。 而良妃娘娘又是温夫人的亲生女儿,母女二人的样貌自然是有些相像的。 “这个,我,那个……”江栀澄偷偷望一眼温夫人,的确同良妃娘娘很像,亲生的嘛。 她含糊道:“好像是有点像吼。” 她的内心很是慌乱,要是苏窈再接着问下去,那她要怎么回啊? 太子殿下怎的还不来呢! 江栀澄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苏窈只是提了一下,便没再细谈,长得漂亮的美人,总归是美得大差不差的。 此刻,苏窈只满心惦记着谢公子,连温大人、温夫人都来了,谢公子怎么还不来呢? 第118章 太子殿下便是谢公子 苏窈不由得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谢公子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这般迟了还不出现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窈坐立不安,想了想,她转头同江栀澄道:“栀澄,我去外面看看。” “啊?宴会就要开始了,你要去外面做什么?”江栀澄看一眼侍女们刚端上桌的蟠桃,再道:“苏窈,你不吃蟠桃吗?” 苏窈现下没有心思去品尝蟠桃了,一想到谢公子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她便坐不住。 她摇了摇脑袋,小脸满是担心,道:“谢公子还没来,我怕他有意外。” 江栀澄马上笃定地回答道:“不可能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太子殿下若有意外,这蟠桃宴就不可能会如期进行,而温大人、温夫人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母,如若太子殿下出事,他们肯定更快地听到消息,不会这般淡定从容地坐在蟠桃宴上。 苏窈眉心轻蹙,疑惑道:“你怎知谢公子无事?” “呃……”江栀澄一噎。 旁侧,秋络见状,连忙出声道:“主子莫要忧心,方才奴婢去拿扇子的时候,有看到赫凡侍从,想来应是碰上了熟人,谢公子才在外面耽误了时间。” 秋络还真碰上了赫凡,但也只是远远看到赫凡驾着马车往温府这边赶来,不过那会儿她匆匆来回,并未来得及同赫凡搭话聊天。 秋络这话半真半假,若是太子殿下以谢公子身份出现,那定是有赫凡在旁,可今日太子殿下该是以他原本的身份出现,赫凡不需要跟随在太子殿下的旁侧,太子殿下周围会有护卫随同。 此时,秋络只记着这个时候不能让自家主子离开,否则便容易错过同太子殿下见面,她们也希望主子早日知晓“谢公子”的身份,免得她们日日难安。 苏窈听到秋络这么说,起身的动作一停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了回去,轻声道:“好吧,那我再等等。” 若是等宴会开始了,谢公子还不来,那她就出去寻谢公子。 冬苓有意要引开自家主子的注意力,蹲下身,将那盘可口的蟠桃端到主子的面前,道:“主子,这蟠桃瞧着比奴婢之前买的还要好吃些呢!主子,您快尝一尝。” 苏窈心里想着事,胃口也低了下来,盼了好几日的蟠桃,这会儿她却连碰也没碰。 她摇了摇脑袋,拒绝道:“先不吃了,可能我方才吃太多糕点了,我还不想吃。” 冬苓把那盘蟠桃放了回去,朝江姑娘的方向投去求助的一眼。 然而,江栀澄也不知要如何引开苏窈的注意力,让她不要一直想着她的谢公子。 江栀澄绞尽脑汁,一咬牙,道:“对了,苏窈,你之前不是问我打听得怎么样吗?” 苏窈转眸看向她,眨了眨眼:“你回答过啦,你说你还要再找陆先生问一问。” 可后来几日,据苏窈观察,江栀澄并未主动去寻陆先生,甚至还有点儿躲着陆先生的意思。 江栀澄道:“其实,其实不用问我也知晓。” 若不是上一回苏窈提到了陆清安以往是不是从未告假过,江栀澄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一疑点。 陆清安倒是实诚,被她逼着追问,最终他承认,他以往也曾告假,没有像如今这般,即便是身子不适也坚持来私塾。 可当江栀澄再问他是不是为了她才坚持来私塾,陆清安却以沉默回答。 江栀澄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方式,奈何这般对待自己的人是陆清安。 江栀澄垂了垂眸,郁闷道:“我不是陆清安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 她停顿了一下,深呼吸过后,再道:“可是他若对我有意,就该像谢公子对你那样,直截了当地同我表明心意,而不是什么也不说,还要纵容我对他所做的一切。” 苏窈听得仔细,没有错过江栀澄语气中隐忍着的难受,她莫名泛起一阵酸涩感。 她抬起手,轻轻地拍抚着江栀澄的背部,安慰道:“陆先生的性子同谢公子不一样,而且,谢公子也没主动说起他对我有意,是我问他,他才承认的。” 江栀澄何止问过陆清安一次,但问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陆清安就没承认过。 她咬牙切齿道:“陆清安这个狗男人。” 男人多得是,等她哪天看到比陆清安更好看的男人,她就立刻把狗男人踹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地传来一声喊,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的耳朵: “太子殿下到——” 苏窈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太子殿下来了! 她慌慌忙忙地拿起扇子,又看周围的人起身行礼,再急匆匆把扇子放了回去,将头低得深深,跟随大家一同行礼。 众人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这是苏窈第一次参加宴会,也是她第一次以苏府苏姑娘的身份出现在众多权贵之人的视线内。 蟠桃宴里的人,苏窈只认识江栀澄一人,至于其他人,她根本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地位究竟如何,她只知晓有样学样,周围的人只要一起身行礼,她便立刻跟着起身行礼。 直到此刻,一听到太子殿下到了,苏窈的心跳瞬间怦怦加速,不同于见到谢公子的脸红羞赧,而是感觉有人提了把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随时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以前在太子府当差,她光是听着春月说起太子殿下冷血无情,经常责罚他人,苏窈就怕得不行。 如今,曾经被她造谣的人就在眼前,苏窈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脑海里冒出自己被太子殿下一声令下,砍掉脑袋的凄惨画面。 苏窈完全不敢抬起头,倘若此刻地上有个洞,她肯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躲起来。 一片静谧之中,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离她越来越近。 苏窈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捏成拳头,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 随着那道脚步声越发靠近,一双绣有昂贵金线的黑靴进入苏窈的视线内,随之,是锦袍的衣角。 身为太子府浣衣坊曾经的侍女,太子殿下的锦袍苏窈见过好多次,而此刻,她隐约看到以精贵的乌金锻制成的锦袍上,绣着四爪龙,那是太子殿下才能穿的蟒袍。 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除了在太子府浣衣坊的那段时间,她似乎在别的什么地方,也曾见过四爪蟒袍。 一时之间,苏窈却想不起来,也没有多余心思去细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只太子殿下一人仅有的四爪蟒袍。 在她短暂的出神时,那双黑靴的主人经过她的面前,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再接着往前走。 或许是过了好一会儿,或许只是几个眨眼的刹那,一道沉缓的声线响起: “起身。” 淡漠的两个字进入耳畔,苏窈有一瞬的恍惚。 这太子殿下的声音,有点儿熟悉。 众人异口同声:“谢太子殿下。” 苏窈随着众人起身,坐回桌案前。 她第一时间拿起那把扇子,将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在心里虔诚地祈祷着,希望太子殿下尚不知晓自己曾经在苏家村造谣过他的事情,更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发现她的存在。 宴会的氛围因太子殿下的到来而变得肃然几分,即便是有人谈话,也是默契地悄声开口,不敢过于喧哗吵闹。 此刻,苏窈完全没了刚开始参加蟠桃宴的新鲜感,应允她会来蟠桃宴的谢公子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她最害怕的太子殿下出现了,她只想离开此地。 苏窈微微往后倾,低声向冬苓秋络道:“我想回府。”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们二人的回应,苏窈纳闷地蹙眉,回头看去。 只见站在自己的身后的冬苓秋络齐齐闭着眼,好似发生了什么令她们感到害怕的事情,以至于她们不敢睁开瞧。 很明显,她们未听到她的话。 苏窈不解,想着可能她们也是跟她一样害怕着太子殿下,没有去追问她们闭着眼的缘由。 她一只手持着扇子挡脸,另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她们二人的衣袖,再道:“冬苓,秋络,我想回府了。” 冬苓秋络二人身形一僵,随之慢慢睁开眼。 她们并未看到预想之中的愤怒悲切的主子,只看到她们主子仓惶不安的神色。 冬苓先回过神,略有懵然,问:“主、主子要回府?” 苏窈点了点脑袋,跟她们说完后,正要再同江栀澄说一声,便先听到不远处的温大人、温夫人开口,他们在跟太子殿下说话。 温大人声音难掩激动,他感慨道:“殿下今日亲自前来赴宴,乃微臣之荣幸。” “外祖父言重了,您不必同孙儿如此客气。” 苏窈的席位靠前,无意去探听他们的对话,但还是轻易地听见了。 方才太子殿下出现,只说了“起身”二字,她没怎么去细听,而眼下,太子殿下的话变长了,声音听得也更为仔细。 苏窈暗暗心道,太子殿下的声音,倒是同谢公子的声音很像。 被这么一打岔,苏窈暂且延缓离席,心中对这太子殿下的样貌好奇了起来。 她还未曾见过太子殿下,以后应是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太子殿下。 这般想着,苏窈捏着扇子的手犹豫起来,要不她偷偷瞄一眼? 与此同时。 温夫人慈爱地望着坐在旁侧的太子。 女儿与孙儿承蒙皇帝的厚爱,一人是良妃,一人是未来天子,身为母家的他们心心惦记着不可拖累他们母子二人,行为举止兢兢业业。 今年的蟠桃宴吉签落在温府,温大人、温夫人他们不敢松懈,蟠桃宴的所有流程皆是亲自过目确认。 直至前几日,他们才得知太子殿下有意出席蟠桃宴,这一消息把他们吓了一跳。 不仅如此,太子殿下还特地暗中吩咐,亲自调整了苏府苏姑娘的席位。 是以,温夫人一入座,便有意无意地朝那席位望去,但却没有看到所谓的苏姑娘,只瞧见往日曾见过的沈府之女沈听澜。 温夫人担心是下人把席位搞错了,招来侍女仔细打听,才知晓那位苏姑娘是同沈姑娘换了席位。 还没等她好好看一看在座的哪位是苏姑娘,太子殿下便到了。 这会儿,温夫人根本不用多费心思去寻苏姑娘的身影,太子殿下的目光偏爱某个席位上的姑娘,毋庸置疑,那便是苏姑娘了。 眼看着太子殿下的视线愈来愈过分明显地盯紧某个席位,温夫人轻轻咳了一声,道:“太子殿下,老爷,宴会该开始了。” 温大人先是看一眼太子殿下,见男人面色无异,再点了点头。 巳时八刻,蟠桃宴正式开始。 桌案上的小糕点被侍女们井井有序地撤离,又再依次端上以蟠桃为主的各种膳食、花酒。 同一时刻,身姿轻盈的女乐们行至宴会中央,随着乐曲踏出优美的舞步,长纱飘动。 众人几乎都被女乐们的舞姿所吸引。 而身份尊贵的男人,却未曾将视线落于他人。 男人俊美的面容上不露半点神色,显得格外薄情淡漠,那双深邃的眸子稍微轻抬,准确地望向坐于他斜对面的某道身影。 少女手中拿着扇子,将她自己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仿佛执意要这般做。 他没有直直望着她,克制而谨慎,平静地收回视线,只不过隔没片刻,便又状似无意地望向她。 谢景昭此刻的心绪极其复杂,他想见她,又不想让她见到自己。 他无从预料,当她发现自己便是“谢公子”后,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乐舞接连不断,蟠桃宴的气氛逐渐轻松。 苏窈的席位坐于前排,女乐们在她的面前来回经过,偶尔还能看到她们漂亮的轻纱衣裙从她的桌案前擦过。 趁着有女乐们遮挡一二,苏窈握紧扇子的手慢慢往下挪,只露出一双好奇不已的明亮眼眸,偷偷摸摸地朝对面的席位望去,视线再往前挪动两桌。 女乐们的舞姿整齐,走位也步步严谨,来回变换着。 那件四爪蟒袍完整地呈现在苏窈的眼中,与她印象中的大差不差,高贵又彰显着至上的权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涌起敬畏。 苏窈不自禁地屏了屏呼吸,随着女乐们再次变换舞姿走位,一张俊美的脸也随之映入她的视线内。 她倏地愣住,在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谢公子? 第119章 遥不可及 苏窈浑身僵直,瞳仁紧紧盯着那身份高不可攀的男人。 是谢公子。 自谢公子同她表明心意后,她便日日同谢公子见面,她不可能会将其他人错认成谢公子。 那个身穿四爪蟒袍的男人,那个她担惊受怕、想躲他一辈子的太子殿下,是谢公子。 是她在蟠桃宴中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的谢公子。 苏窈握着扇子的手似在刹那间被人抽空了力气,那把扇子自她的手中脱离,轻巧地往下坠落,砸在放满着精致吃食的桌案上,“哒啪”的声响淹没在那欢快愉悦的乐曲中。 她的瞳孔紧缩,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有人举了棍棒朝她的头狠狠一击,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怔怔地盯着那容貌俊美、身份地位遥不可及的男人。 恍惚之间,耳边传来一声担忧的轻唤: “苏窈,苏窈……” 苏窈缓缓地眨了眨眸,慢慢地循声转头,对上江栀澄复杂的视线。 她唇瓣轻启,想回应江栀澄的轻唤,喉间干涩得让她无法出声。 江栀澄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问道:“苏窈,你,你还好吗?” 自太子殿下出现后,江栀澄便注意着苏窈的一举一动。 刚开始见苏窈用扇子挡脸,也不曾去看太子殿下一眼,江栀澄的心情难以言喻,她害怕苏窈在知晓太子殿下的身份后会怪自己隐瞒欺骗,她又不想苏窈一直被所谓的“谢公子”蒙在鼓里。 此刻,她看着苏窈魂不守舍的模样,江栀澄竟有些不忍,她想她应该早些告诉苏窈真相,而非是在这种情况下,让苏窈直接面对。 江栀澄伸出手,将那把掉落在桌案上的扇子拿起,递向苏窈,紧接着,她满是担心地再次询问:“苏窈,你还好吗?” 苏窈的视线往下移,落在那把世上独一无二的漂亮扇子,扇面上,只写了“窈”一字,字迹苍劲有力,干净清晰。 她不由得忆起,乞巧节那日,谢公子一笔一划,认真地帮她在这把扇子上写下她的名。 苏窈的指尖轻轻一动,却是没有去接过江栀澄手中的扇子。 她抬起眸,清楚地看到江栀澄脸上焦心忧虑的神情。 “苏窈……”江栀澄唇瓣轻颤。 她想替自己辩解一二,她是真心把苏窈当做最好的闺中好友,她不是故意要瞒着太子殿下的身份,可她却说不出一句合理的解释,只轻声开口道:“苏窈,对不起。” 苏窈自小就比他人要迟钝,不管是坐、爬、走,她要比同龄人慢上一两个月才学会,在她记忆中,她的爹娘感情恩爱,她的爹娘也很疼爱她,尽管她这个女儿明显比常人要笨一些。 此时此刻,苏窈只是疑惑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明白江栀澄为何要向自己道歉。 因为她早就知道谢公子便是太子殿下。 苏窈眸眼轻轻眨了眨,继而,她回过头,目光看向站在身后的冬苓秋络。 几乎是同时,冬苓秋络二人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主子……” 她们的双眼含着泪花,脸上是与江栀澄同样的内疚神情。 冬苓秋络是谢公子送给自己的婢女,而她们,自然也是早就知晓谢公子的身份。 苏窈并没有怪江栀澄、冬苓秋络她们对自己隐瞒,只是觉得,她果然是蠢笨的,一点儿也不聪明。 蟠桃宴上凤舞鸾歌,这般欢快轻松的氛围,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苏窈垂眸,目光似无焦距,落在桌案上那些以蟠桃制成的膳食花酒。 她从未对食物露出毫无食欲的念头,眼下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江栀澄手中拿着的那把扇子,像是烫手山芋,她听苏窈说过,这把扇子是乞巧节那日,卖扇的摊贩免费送的,太子殿下那里也有一把相似的扇子。 江栀澄见她好像并未想要把这扇子拿回去,便将扇子递给冬苓秋络,让她们保管好。 隐约之间,她好像听到苏窈说了句什么。 江栀澄连忙凑上前,紧张地问道:“苏窈,你说什么?” 苏窈顿了顿,重新道:“我想回府。” 江栀澄心头一凛,少顷,她拉住苏窈的手臂,道:“我陪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蟠桃宴还没结束,栀澄,你继续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轻软,没有任何攻击力,江栀澄犹豫了一下,想说自己来这蟠桃宴也是因为她,但还是没有说出来,依着她的话,慢慢松开她的手臂。 苏窈站起身,转头看到冬苓秋络她们还跪着,她缓声道:“你们起来吧。” 冬苓秋络二人抬头望向她,无措地唤道:“主子……” 苏窈暂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们,唤来离得近的温府侍女,让侍女领路带自己离开。 冬苓秋络眼看着自家主子离去的背影,连忙起身追上去。 侍女规规矩矩,安静地在前方带路。 离宴会远一些后,偶尔有飞过的鸟鸣,以及经过假山时的流水声,除此之外,周围只剩下轻轻的脚步声。 刚踏出温府大门,苏窈便看到了谢府的马车,以及旁侧十分惹眼奢侈的太子府的马车。 赫凡坐在谢府的马车前,见到苏姑娘自温府里出来,连忙跳下马车,正要同苏姑娘行礼作揖,便看到苏姑娘转头就走,似乎不想同他讲话。 赫凡脸色瞬间惨白,内心哀嚎:完啦!殿下完啦!苏姑娘生气啦! 苏窈望了望门口停靠的马车,还没寻出自家的马车,便先看到夏花忽地从天而降,似是自温府的屋檐上飞落。 夏花走上前,指了指方向道:“主子,马车在那里。” 苏窈立刻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去,一边闷声道:“夏花,我们回府。” “是,主子。” 来到马车前,夏花回头看了一眼温府门口,冬苓秋络她们刚追上来,后面还跟着江府的江姑娘。 她收回目光,护着自家主子坐上马车,拉紧缰绳,挥动马鞭,马车朝着苏府的方向前行。 宴会中途离席,虽略显突兀,但正好有女乐们在台上献舞,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沈听澜同苏姑娘换了位后,如自己的婢女宜荷所言,太子殿下果真是坐在她的正对面。 宴席上男女分界,在场的所有千金,只有她的席位,离太子殿下最接近,抬头便可见到他。 尽管离得这般近,尽管轻而易举便能看到对方,然而,自太子殿下出现后,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有看她一眼。 沈听澜那颗满怀期待的心,慢慢地凉了下去。 她的表情已然维持不住,透着几分难看。 在一刻,沈听澜多么希望自己不要离太子殿下这般近,那样,她也就不会清楚地看到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向何处,看向何人。 太子殿下不可能会过分地关注某一女子,他并非是沉迷女色的人。 苏府苏姑娘的出现,沈听澜对她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身份神秘的女人罢了,即便自己的婢女被她的婢女教训,沈听澜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毕竟那位苏姑娘也未曾对她严词厉色,甚至还愿意同她换位。 谁能想得到,这个身份神秘、性情随和的苏姑娘,竟同当今太子有牵连。 沈听澜看着对面位高权重的男人,神情怔然。 太子殿下何曾同其他女人有过交情?为何她从未听闻过? 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皆是有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若非太子殿下刻意隐瞒,他同一女子关系如此匪浅,定早就被人传开,而不是直至今日,才得以显露。 沈听澜甚至可以推测出,为什么太子殿下决定不继续隐瞒下去,只因皇帝、太后正步步紧逼着太子择日娶妻。 旁桌的人侧身过来,同沈听澜搭话:“沈姑娘,你注意到了没?太子殿下他一直在偷偷望着那位苏姑娘。” 沈听澜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是吗?” “是啊,我亲眼瞧见好几回了,那位苏姑娘是太子殿下的什么人啊?”那人说着,探头往苏姑娘的席位望去,却发现席位上的人不见了,她“咦”了一声,疑惑道:“那位苏姑娘怎的走了?” 沈听澜跟着转头看向苏姑娘的席位,果真是不见苏姑娘的身影。 她再望向对面的男人,却见他那张俊脸神色晦暗,深眸沉得令人窒息。 倏忽之间,沈听澜好似看到他平静的神情中闪过一瞬的彷徨不安。 还未等她从太子的脸上辨出更多的情绪,便看到他蓦然站起身,同温大人、温夫人说了句什么后,转身离席。 沈听澜挪不开眼,目光直直地盯着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 眼余瞥见有什么在他腰间上轻晃,她随之看去,是一个香囊,极其普通的香囊,又似曾相识。 她没记错,她确实看过这个香囊,那位苏姑娘的腰间上,也有着一模一样的香囊。 耳边,旁侧的人发出诧异的一声:“咦?太子殿下也走了。” 沈听澜的表情生硬地僵住。 显而易见,太子殿下同那位苏姑娘,的确有着匪浅的关系。 她不知他们二人为何一前一后地离开,她不知他们的关系到底已经亲密到了什么地步,她也不想去了解,此时此刻,沈听澜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所有人都以为未来太子妃定会是她,连她也深信不疑,今日所见,才恍然惊悟,原来过往的一切皆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太子殿下始终一贯,未曾将她放在眼里。 蟠桃宴依然进行着,太子殿下的离席只掀起片刻的波澜,以为太子殿下出席蟠桃宴,是给足温府的面子,不会再去深思其他缘故。 不久后,蟠桃宴的气氛更为轻松,杯酒言欢。 另一边的温府大门,是与之完全相反的凝重氛围。 冬苓秋络二人眼睁睁看着她们主子的马车扬长而去,再也绷不住情绪,拉着衣袖擦眼泪。 “主子定是怨我们了,这可如何是好?” “主子不会要赶我们走吧?” 以往她们害怕被主子赶走,是因为担心被太子殿下怪罪没伺候好主子,而今,她们是怕主子不要她们了。 虽她们早有心理准备,可当这一日到来,她们还是难过极了。 秋络一个劲地抹眼泪,无措之际,正要求助于江姑娘,却见江姑娘也同她们一样在默默地擦泪。 江栀澄恨不得可以回到第一次看见“谢公子”的那日,她定不会再隐瞒欺骗苏窈。 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当机立断,转身往自家的马车跑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步步紧跟着她。 江栀澄回过头,就看到冬苓秋络二人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她们异口同声道:“江姑娘可是要去苏府?” 江栀澄看到她们,就想到她们本是太子的人,若非太子,她也就不必欺瞒苏窈了。 见她们满脸泪痕,她还是没迁怒于她们,鼻音甚重地道了一句:“上来,捎你们一程。” “多谢江姑娘!”冬苓秋络二人赶紧跟着上了江府的马车。 马车朝着苏府的方向前行,马车内,三人同时兀自地继续抹眼泪。 轻轻的啜泣声中,冬苓开口道:“我若是像夏花那般就好了。” 方才主子毅然地同夏花离去,那一幕深深刻在冬苓的心中。 以往她只羡慕夏花不凡的身手,现下,她更羡慕夏花是主子亲自买下的婢女,而不是像她们一样,被人送给了主子,更何况那人还是太子殿下。 秋络与她感同身受,哽咽道:“主子若是真不要我们了,我们可怎么办?” 话音落下,马车内的哭声明显更大了。 江栀澄比她们好不了多少,她觉得自己的情况更糟糕,苏窈待她真心不二,她竟还跟着他们同流合污,一起欺瞒苏窈。 要是苏窈以后不再同她说话,那她真的要难过死了。 温府门口。 赫凡眼看着苏姑娘理都不搭理他一句扭头就走,坐立难安。 苏姑娘不理他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是殿下的侍从,可连带着江姑娘、冬苓秋络她们也被主子抛下,赫凡感觉天要塌了。 这回苏姑娘是真的生气了,看样子还气得不轻。 第120章 她没有哭 赫凡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开始替自家殿下筹划着要怎么哄苏姑娘。 此事重大,若哄不好苏姑娘,怕是这辈子,他都见不着自家殿下娶妻了。 正忧心忡忡着,一抹高大的身影自温府大门出现。 赫凡抬头一看,苦着一张脸唤道:“殿下!” 人苏姑娘连影都看不见了,殿下您才来啊! 殿下您再来晚些,苏姑娘说不定都收拾好包袱远走高飞了! 当然,这些话赫凡万万不敢说出口,并且是在这个时候,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敢这般作死。 谢景昭的脚步停住,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意料之中,没有她的身影,深眸有一瞬的黯淡。 他朝赫凡旁侧的“谢府”马车走去,脚步稍显沉重。 赫凡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小心翼翼道:“殿下,苏姑娘回苏府了,是同她的婢女夏花一起回去的。” 他着重强调后半句,很明显地提醒着,殿下送给苏姑娘的两名婢女冬苓秋络,苏姑娘并没有带她们回去。 谢景昭只是片刻停顿,再平静地坐上马车。 赫凡瞧见其余几名护卫也跟着殿下过来了,便将马车缰绳交给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进马车内。 前脚刚踏入,他便听到自家殿下冷漠无情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是,殿下。”赫凡心一沉,赶紧麻溜地退了出去。 他理解,殿下这会儿最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如何哄苏姑娘。 须臾,马车里再次传出他家殿下冷沉的声音:“去苏府。” “是,殿下!”护卫得令,挥起马鞭,朝苏府的方向前行。 马车内。 谢景昭坐于右侧的软垫,眼眸低垂,视线落在旁侧空无一人的软垫之上。 几乎每回同她见面,皆是在这辆谢府的马车上。 这辆马车内的内饰布置变换过几次,桌案的位置,软垫的摆放,地毯的柔软度,甚至连小窗口的帷幕也换过,只因她非常喜欢掀起帷幕往外望。 即便马车内只剩下他一人,谢景昭依然维持着平静的神情,他早已习惯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中。 脑海里,浮现她看到自己那一刻的模样,有困惑,有惊愕,最后是僵滞。 她一向藏不住心思,心里的想法直白地映在她的脸蛋上,他只一眼便能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可在那一刻,他却猜不出她的情绪,她的念头。 她的性子十分温和良善,心软,还特别爱哭,在救下他的那个时候,他听到她害怕的哭声,在完成侯衍海布置的功课时,她也被繁多的功课难哭了,有时候她还会因自己无意的一句话气哭了。 这般爱哭的她,方才也不曾落一滴泪,那双潋滟的眸眼里只有着满满的错愕与茫然,并无一丁点湿润。 马车平稳,速度并不慢,但时间似乎被无限制地拉长,每一刻都显得难熬。 在那么一刹间,谢景昭觉得,有她存在的苏府,好似永远也到不了。 他闭上眼,将眸底翻涌的情绪一并掩盖。 马车内静谧得像是无人存在。 仿若一双无形的手沉沉地压住他,令他动弹不得,连呼吸也艰难万分。 心里有着剧烈又失真的空落感,他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为何要对她隐瞒身份,而她,也并未问起。 自她看到他后,没有对他说一句话,更没有让赫凡递话,像是再也不会理他了。 谢景昭的脑海里完全被她的身影所占据,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其他。 直到马车外传来赫凡谨慎轻声的声音:“殿下,苏府到了。”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男人稍稍缓神,伸出手,将小窗口的帷幕掀起,深眸往外望去,苏府的大门映入视线内。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任由帷幕垂坠。 他将腰间的香囊轻轻握在掌心中,沉闷的情绪似藤蔓般紧紧裹住他。 半晌,谢景昭站起身,走下马车。 今日的苏府门口,对比平日是异常的热闹。 江府的马车早到了些许。 江栀澄、冬苓秋络她们赶到苏府后,便立刻在敲门。 是夏花一人来应的门。 夏花先是看向江栀澄,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向她转述她家主子的话,平静道:“江姑娘请回,主子今日不想见客。” 江栀澄双眼红肿,勉强忍住的眼泪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顿时夺眶而出,她颤声问道:“苏窈她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主子并未说过。”夏花神色未变,重复道:“江姑娘请回。” 江栀澄身形轻晃,少顷,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夏花,你帮我向苏窈说一句话。欺瞒她一事是我不对,她可以恼我、怨我、怪我,但不要不理我。” 她吸了吸鼻子,再道:“今日她不想见我,我能理解,明日,明日我再来寻她。” 说完,江栀澄望了一眼夏花身后的苏府,转身回到自家的马车上,离开苏府门口。 请走江栀澄后,夏花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冬苓秋络她们身上。 冬苓抽噎一声,语气明显的乞求:“夏花,你帮我们求一求主子吧。” 秋络啜泣道:“主子若是要赶我们走,我们,我就没地方去了。” 她们二人的眼里含着泪,不安又紧张地看着夏花,好似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夏花仔细回想,自家主子只交代不见客,并无提及冬苓秋络她们二人。 沉默片刻,夏花侧了侧身,示意她们二人进府。 冬苓秋络瞬间欣喜若狂,擦了擦眼泪,忙不迭地走进府中。 夏花同她们道:“主子在厢房歇息,不可打扰。” 她们连连点头,异口同声道:“没有主子的吩咐,我们绝对不去打扰主子歇息。” 夏花正要关上大门,那辆停在门前的谢府马车终于有了动静。 男人颀长高大的身形从马车内走下,稍作顿足,再走至苏府大门。 夏花关上大门的动作停住,目光看向来人,以方才同样平静的语气对他道:“太子殿下请回,主子今日不见客。” 既然主子吩咐她今日不见客,那便是谁也进不了苏府大门一步。 谢景昭那张俊美的脸庞上不露半分情绪。 苏窈不愿见他,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可他的心仍是不可避免地重重往下坠,沉闷得让他呼吸一滞。 如若他想强闯苏府,即便这一婢女身手如此高超,也抵挡不住他数名护卫,但他从未冒起这种念头。 不管是以前、现在,或是未来,他不曾违背过她的意愿。 谢景昭沉默地望进苏府,深眸晦暗寂然。 须臾,他转身走回马车前,沉声吩咐赫凡:“去拿纸墨笔砚。” “是,殿下!” 赫凡立即应下,转身就往近在咫尺的太子府跑去。 于他而言,殿下的身份被苏姑娘知晓,是利大于弊的好事,譬如此刻,他终于不用刻意绕一大圈再去往太子府了,他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太子府正门进去,而非是太子府的侧门、后门、或是其他门。 若他能像青默青羽他们这些护卫一样飞檐走壁,还可直接翻墙跳进太子府。 简直太方便了! 殿下当真是深谋远算,即便送给苏姑娘一座府邸,府邸的地段也是精挑细选。 而作为此事贡献最大的青默,深藏功与名。 离得近,需要拿什么物品无比方便,赫凡全程狂奔,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将他家殿下所需要的笔墨纸砚通通带齐,回到苏府门口。 赫凡把笔墨纸砚摆放在马车内的桌案上,磨好墨水后,识趣地离开马车。 谢景昭就着算不上宽敞的桌案,微微弯腰,提笔在干净的宣纸上落下笔尖。 淡淡的墨水味飘散在马车内,周围寂静得只剩笔尖与宣纸摩擦而过的唰唰声响。 时而停笔沉眸,时而落笔疾书,将近一刻过后,他才将笔放下。 一侧的那把独一无二、由她亲自写下“昭”字的扇子被他拿起,小心仔细地挥动,直至笔墨完全干透。 谢景昭把宣纸对折,放入信封中,起身走下马车,再次来到苏府门口。 冬苓秋络二人守在她们主子厢房门口随时待命,夏花则看紧了大门,以防有人执意要闯入。 谢景昭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她,道:“将此信交给苏窈,由她亲启。” 夏花垂眸看一眼那个信封。 谢景昭薄唇动了动,再道:“苏窈想何时看信,依她。” 听罢,夏花伸手将那信封接过,随即道:“时辰尚早,太子殿下请回。” 男人抬眸望向安安静静的苏府内,片刻,转身离开。 赫凡看了看自家殿下离去的方向,正是太子府,他连忙把马车交给护卫去处理,快步追上。 还未追到,便听见他家殿下头也不回地漠声吩咐道:“你留下来。” “啊?”赫凡及时停住脚步,继而,他连忙点头应下,道:“是,殿下!” 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如今苏姑娘同他家殿下的关系应是已经被人瞧出端倪,是该更加留意苏府附近的动静。 与此同时。 苏窈回到府中,让夏花闭门谢客后,径直进了厢房内,将门关紧。 刚过午时,即便房门紧闭,日光依然透过了窗纱,将房内照得明亮,无需点燃灯盏借此照明。 苏窈坐在桌案前,目光所及之处,是原先系在腰间上的香囊,被她拆了下来,握在手中。 香囊的花果清甜香飘入她的鼻尖,将她混沌的思绪裹绕,仿若正在温和地辅佐着她慢慢解决眼下复杂得难以言喻的情节。 毋庸置疑,谢公子的确是太子殿下,是她曾经当差过的太子府的主人。 以往并非完全没有怀疑过谢公子的身份,但她却从来没有将他同太子殿下想到一块去,毕竟,她所认知的太子殿下,绝对不会像谢公子那般处处待她好。 苏窈恍然想起,苏溪溪来到苏府寻她时,那个时候谢公子曾对自己说过,若他说他是太子殿下呢,可那时的她全然没将他的真心话当一回事,根本不信他。 谢公子隐瞒身份这一事对苏窈的打击并非算大,震惊过后,她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再面对他。 而江栀澄、冬苓秋络她们明知谢公子的身份,却对她闭口不提,苏窈感到错愕,她不曾想过,与她真心交好的江栀澄,无时无刻仔细照顾着自己、不让自己被外人欺负的冬苓秋络,她们皆瞒着她这件事。 错愕过后,苏窈也能理解她们为何瞒着她。 那是太子殿下,那是未来天子,她们哪里敢忤逆太子? 归根究底,只因她太过蠢笨。 苏窈忍不住想,若她聪明一些,早该发现他们的端倪,而非直至今日,直至亲眼所见,她才意识到谢公子的身份。 她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心头涌起一阵酸楚,有被欺瞒的委屈,有怨自己蠢笨的难过,掺杂着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的冗繁情绪。 眼眶无法控制地涌起温热的湿意,苏窈有意不让自己落泪,紧紧咬着下唇,因隐忍而过于用力地握住那掌心的香囊。 在泪水即将从眼眶内滚落之际,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地叩响。 夏花的声音隔着门传入房内,她一一回禀着方才苏府门口发生的一切: “主子,江姑娘来过,向您留了话,江姑娘说,欺瞒主子是她不对,主子可以恼她、怨她、怪她、但不要不理她。” 江栀澄说起这话时哽咽得厉害,而夏花的转述无比冷静,但一字不漏。 “江姑娘说,今日主子不想见她,她能理解,明日她会再来见主子。” 将江姑娘留的话说完,夏花又接着禀报道: “主子,冬苓秋络她们无处可去,恳求主子莫要赶她们离开,现下她们在门外等候主子的吩咐。” 房内,苏窈极轻地吸了吸鼻子,认真地将夏花所说的话听进去。 原以为这便结束了,下一瞬,又听到夏花再次开口禀报道: “主子,太子殿下留给您一封信。主子若不想看,奴婢先将此信放在书房里。” 夏花仔细地听着房内的动静,她家主子的气息明显,她可以轻易地辨认出主子并没有入寐,甚至能从这一气息中知晓,主子听到了她的回禀。 等了片刻,也没有等到主子吩咐,夏花便道:“主子,奴婢先将太子殿下的信放在书房里。” 第121章 苏窈亲启 几乎是话落的同一时刻,夏花听到里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紧接着,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但也只打开了一条细细的门缝,恰好足够一只细瘦的手伸出。 苏窈不想被她们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情绪,她的手朝上摊开,声音中含带着浓浓的鼻音,她道:“夏花,把信给我吧。” “是,主子。”夏花立即将那封信轻轻地放在自家主子的掌心内。 苏窈捏住那封信,快速地将门重新关上。 她只是有点好奇,谢公子、哦不,是太子殿下了,她有点好奇太子殿下会在信中写些什么给她。 就一点点好奇,好吧,不止一点点。 苏窈的好奇心一贯是比较重的,一如眼下,她不想见到任何人,但她却对这封信的内容充满了好奇。 信封上,写着字迹熟悉又苍劲好看的四个字:苏窈亲启。 她的指尖蠢蠢欲动,那封信在她的掌心中只安安稳稳地躺了一会儿,便被毫不犹豫地拆开。 【吾之意中人,苏窈——】 只单单是这么几个字,苏窈的呼吸不自禁地屏了屏,眼眶里的湿意又一次地涌现,比方才更要来得猛烈些。 耳畔恍惚能听见他那道低沉轻缓的声音,他如此诚恳又直接地同她表明心意。 苏窈盯着那张宣纸上的墨色字迹,泪珠一下子从眼眶内滚落。 她抬手抹去,越是不想落泪,那眼泪却越是不受控制,好似终于得以宣泄。 她一只手颤抖地拿着那封信,另一只手被泪水浸湿,视线彻底模糊成一片。 她无从得知自己哭了多久,只知晓双眸逐渐肿胀,连眨眼睛的简单动作,也清楚感到有些不适。 苏窈放下那封信,摸出身上的手帕,擦拭去脸上的眼泪。 待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她深呼吸一下,紧接着再次拿起那封信,往下看。 【欺罔为歉,不盼原宥,惟望莫悲。 三缄其口,与尔相逢,胜人间无数。 心之归寄众目昭彰,无时或释。 ——谢景昭留。】 苏窈很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信里的内容未免也太过文绉绉了,她看得一知半解。 隐约知晓是他向她道歉,又再次对她表明了心意,除此之外,苏窈真没看明白。 连这封信,也似乎在嘲笑她的蠢笨。 苏窈撇了撇嘴,拉耸着肩膀,脸蛋上显露着郁结的神情,又好奇他这封信中的每一句话,到底隐含着什么意思。 她甚至冒出一个念头,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写得这般难以理解,让她对此抓心挠肺。 若不搞清楚,她今日怕是什么事也做不成,只晓得研究他的信了。 苏窈踌躇片刻,试探地开口问道:“夏花,他走了吗?” 夏花不用细问自家主子口中的“他”是指何人。 她回答道:“主子,太子殿下留了赫凡在门口。太子府便在侧近。” 意思很明显,如若主子想见太子殿下,不出一炷香便可见到太子殿下。 苏窈目光落向那弥漫着花果清香的香囊,唇瓣翕张,泄气道:“罢了。” 她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太子殿下。 苏窈凝眸思忖,问道:“夏花,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主子,午时三刻有余。”夏花极快地答道。 少顷,苏窈将香囊同那封信放在一起,起身打开房门。 冬苓秋络二人自知愧对自家主子,是以,只敢远远守在雨廊拐弯处。 厢房的门一打开,她们连忙抬眼,看到主子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明显有着哭过的痕迹,瞬间感到一阵浓浓的内疚。 她们同时垂首低眼,根本不敢同自家主子对视:“主子……” 苏窈脚步停住,双眸经过泪水的洗礼更是明亮,她看着她们,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苏窈并未再与她们沉默相对,迈开步子经过她们,一边唤了夏花一声:“夏花,走吧。” “是,主子。”夏花随之跟在主子身后。 待她们轻轻的脚步声走远,冬苓秋络才抬起头,二人面面相觑。 “主子这是要去哪里?” 她们无从得知,只敢保持着一段距离,等她们走到大门,便见夏花挥动马鞭,与她们主子乘坐马车离开。 赫凡急慌慌地跑了过来,扒着门问她们:“苏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可以肯定的是,苏姑娘绝对不是要去太子府,毕竟太子府就在旁侧,走几步路便到了,根本用不上马车代步。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摇了摇头,道:“我们不知,主子并未同我们说起。” 秋络神情悲切,目光含泪地望着那辆熟悉的苏府马车渐行渐远,忍不住抽噎了一下,道:“主子还会回来吗?” 冬苓顿时惶恐道:“主子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吧?” 主子当真不要她们了吗?竟是连离开,也只带了夏花一人走。 赫凡一听,重重地“嘶”一声倒吸口气。 完了!苏姑娘难不成是要离开京城、远走高飞,再也不愿见到他家殿下了吗? 甚至是不告而别! 大事不妙,大大的不妙! 赫凡脸色骤变,转身就往太子府狂奔,这紧要关头,慢上一刻,殿下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苏姑娘了! 这边冬苓秋络二人站在苏府门口十分伤心,悲痛欲绝地抹着眼泪,那边赫凡一路慌慌张张地跑着进了太子府,神情万分凝重。 不等气息平缓,赫凡急火急燎地敲了敲紧闭的书房门,高喊:“殿下!殿下!不好了!” 几乎是话落的瞬间,紧闭的书房门被人猛地打开。 赫凡差点没稳住身子就要往里面扑进去,他手疾眼快地抓稳门板。 前方传来他家殿下清冷的一个字:“说。” 赫凡深呼吸,勉强顺口气后,再急忙禀报道:“殿下,苏姑娘带着她的婢女夏花,离开苏府了!” 意料之中,赫凡看到他家殿下倏然快步走出书房,速度快得他看不清殿下此时的表情,但可以猜到,定是惊慌失措。 也是,苏姑娘都要跑了,殿下再不慌起来,那合理吗? 恍惚间,他听到殿下沉声吩咐:“备马。” 赫凡刚要应声,就先听到了青默的声音响起: “是,殿下!” 赫凡甚至连青默的身影也没见着,根本不知他搁哪个阴暗的角落应的声。 愣神的片霎,就见他家殿下已经走得快要看不到背影了,赫凡连忙追上殿下的脚步。 可他竟是没能追上!同样是两条腿! 赫凡赶到太子府门口,只来得及看到他家殿下翻身上马,挥起鞭子策马离去。 “殿、殿、殿下——” 赫凡气喘吁吁,喊都喊不出声,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太子府厚重的朱红大门前。 这等关键时刻,他竟然没能跟着殿下一同前往。 赫凡那叫一个悔恨,自己这双死腿怎么不跑快点! 待喘完气,赫凡才将未说完的话说出口,自言自语般:“殿下知晓苏姑娘去哪儿了吗?” 许是见他一路来回奔波过于可怜,青羽自侧方的屋檐上露了面,同他道:“其他暗卫知晓苏府马车离去的方位,殿下是朝着那个方位追去。” 赫凡循声抬起头,便看到青羽立于高高的屋檐上,身子稳如竹。 他自是清楚自家殿下在暗中有着不少的护卫,但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到震惊,总觉得他们神出鬼没,随时随地就突然冒出来。 “你……”赫凡刚起了个头,便见青羽忽地又消失在了屋檐上。 他定神左右张望,隐约看到青羽已经跃过半个街道的屋檐,是往他家殿下离去的方向。 这一个个的,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身手! 赫凡垂头丧气地来到苏府门口,一边听着冬苓秋络她们期期艾艾的哭声,一边惆怅地想着,若他能会点轻功就好了,也就不用只能干站在苏府门口,等着殿下与苏姑娘回来。 午时四刻,太阳将近爬至正上方,金灿的日光将整座京城炙烤,一道马蹄声响彻鲜少人流来往的街道。 男人身穿彰显着身份的四爪蟒袍,颀长的身子挺拔,手握缰绳。 身下的骏马似感应到主人迫切的心情,一路奔腾,尘土飞扬。 几近分叉路口,暗卫提前给他家殿下做了引路标记。 谢景昭深邃的眸子朝其中一条路瞥一眼,随之拉紧缰绳,朝那条路前行。 他的神情已然不见往日里的沉静,眸底的不安无处遁形。 自他放任自己对苏窈的情意肆无忌惮地生长,心中早有所料,她需要时间去接受自己的身份,但他从未预想,她会因此离开。 如若她当真不能接受,如若她当真想离开…… 只单单是做这般设想,那张俊美的脸庞便是凝重肃然,绷紧的下颚线更是泄露他内心的惊慌怅惘。 谢景昭一贯是不曾违背她的意愿,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会去强迫她、为难她。 虽写了信给她,但文字总归冷冰无情,他本就该亲自同她解释。 只待他解释后,她若想走,他不会阻止。 暗卫最后的指路标记消失,谢景昭思绪回归,深眸望向前方,那并非是离开京城的路。 他稍稍一怔,可也没有停下。 不管她是否离开,他定要亲自见她。 与此同时。 苏府的马车平缓地朝着目的地前行,夏花驾车的技术日渐增进,马车内几乎感受不到半点的颠簸。 苏窈手中捏着那封信,微微垂着眸,一字一字地看着,来回看几遍,也仍是懵懵懂懂。 她还不想见到已经是太子殿下的谢公子,可她又很想弄清楚他写的这封信的内容,是以,她只好寻求支援。 苏窈原本打算去找侯先生,侯先生是她的第一位先生,无疑在她的心目中是最聪明的人,不过,这封信关乎到她与太子殿下之间的情情爱爱,苏窈不好意思将这封信给侯先生过目。 而陆先生也是如此缘由,再三思忖下,苏窈决定去找江栀澄。 栀澄待她的好,她心中有数,虽今日一事的确让她有些伤心,但她也能理解。 除此之外,苏窈也无人可求助,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苏家村。 思绪乱七八糟中,马车停了下来。 夏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子,江府到了。” 江栀澄她爹是国子监司业,官职说小不小,要大也不算大,江府并没有奢侈铺张,该有的有,但一切规规矩矩,可见江栀澄她爹是脚踏实地一派。 江府的管家一听来人是苏府苏姑娘,立刻热情地笑道:“苏姑娘,这边请。” 管家没有传话,直接带着苏姑娘往府中走,一边道:“小姐之前吩咐了,若是苏姑娘来,莫要让苏姑娘在门口多等,应即刻带苏姑娘到小姐的院中。” 这是苏窈第一次来到江府,自是不知道江栀澄早已对江府的下人特地交代过此事。 苏窈稍稍一怔。 初识江栀澄那会儿,除了第一日江栀澄对苏窈的态度有几分敌意,但过后,江栀澄一直是事事为苏窈着想,更是将她自己同陆清安的私事全数告知她,可见她从未把苏窈当成外人。 江栀澄是江至舟极尽宠爱的女儿,在江府有她一人独享的如意院。 管家止步在如意院院门外,做出“请”的姿势,恭敬道:“苏姑娘,里面请。” 顿了顿,他看一眼苏姑娘身后的婢女,再道:“苏姑娘的婢女也可随同。” 苏窈抬眸望着“如意院”三个字,停留片刻后,再迈开步子,走进院门。 院内有两名侍女正在打扫落叶,她们听见了管家所说的话,此刻见到来客,连忙福身唤道:“苏姑娘。” 其中一名侍女先跑去告知自家小姐这一消息,另一名侍女迎上前,为苏姑娘带路,去往小姐的厢房。 江栀澄回到府中,便将自己关在房内,哭声绵绵不绝,听得她的婢女也跟着站在门外默默抹泪。 伺候小姐这么些年了,还是第一回见小姐这般伤心。 她家小姐性子跳脱些,一向不喜欢被她们这些下人跟着,是以,她不知自家小姐是发生了何事,隐约只听到小姐偶尔抽泣地说“苏窈对不起”之类的话语。 第122章 亲近之人,有三不可 婢女虽然听着于心不忍,但又有点儿庆幸,总归自家小姐不是给男人掉眼泪。 正胡思乱想着,便见院内的侍女慌张跑来。 婢女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润,稳着声音问:“何事如此惊慌?” 侍女一边喘气一边道:“霜降姐姐,苏府苏姑娘来了!” 霜降想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苏府苏姑娘便是她家小姐口中念着的“苏窈”,她的脸上一喜,立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提高了声音道:“小姐,小姐!苏姑娘来找您啦!小姐,您别伤心了!” 房内的哭声停顿了一霎。 霜降再次大声重复道:“小姐,苏姑娘来找您啦——” 话音还未落下,房门骤然被人打开。 江栀澄顶着一张花脸,双眼通红地睁大着,鼻音厚重:“苏窈来了?” 说着,江栀澄便要快步跑出去。 霜降赶紧拉住自家小姐的手,道:“小姐,您要不先洗把脸?” 江栀澄脚步一顿,不用照铜镜,她也知晓自己此刻应是糟糕极了。 她快快挥手道:“端水来,快些。” “是,小姐!”霜降将提前备好的水兑些热水,再赶紧端进房内,给自家小姐洗脸。 江栀澄刚把脸洗好,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她把手帕一丢,立即起身走出去。 在见到苏窈的身影后,江栀澄刚洗干净的脸又开始流下两条清泪,她呜咽出声:“苏窈……” 苏窈还没看清江栀澄的模样,就被她用力地抱住了,耳边传来她哭哭啼啼的声音: “苏窈呜呜……瞒着你的谢公子的身份是我不对,我不该因为他是太子,就帮着他隐瞒你,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欺瞒你任何事了。” 江栀澄鼻涕眼泪齐齐冒出,那张脸又变得惨不忍睹了。 霜降看着,一边被她家小姐的哭声所感染,一边怕她家小姐的鼻涕眼泪不小心抹到了苏姑娘身上的漂亮衣裳。 她走上前,拿出帕子给自家小姐抹眼泪鼻涕。 苏窈听着江栀澄的话,心头一震,眼眶涌起一阵湿意,抬起手,拍抚着她的背部,轻声道:“好啦,我原谅你。” 江栀澄的哭声一停,“苏窈,你怎还是这样,这么容易就原谅别人。” 苏窈隐约觉得这一句有点熟悉,她犹豫了一下,改口道:“那我等会儿再原谅你。” “呜呜呜……等会儿是多久啊?一日、三日、或是七日?”江栀澄哭哭啼啼道:“七日的话,太久了,三日也久,一日也久。苏窈,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苏窈:“……那你帮我一个忙吧。” 正好此次前来,是需要她的帮忙。 闻言,江栀澄的哭声霎时停住,她松开抱着苏窈的双手,再接过自家婢女霜降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脸还没擦好,就急迫地问道:“苏窈,你要我帮你什么忙?你尽管说!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愿意!” “没那么严重啦。”苏窈瞧了瞧周围的几个江府的下人,再谨慎地开口道:“就是,我有个朋友,她收到了一封信,但是她看不懂,栀澄,你帮忙看一看吧。” “你的朋友?谁呀?我认识吗?”江栀澄的注意力不由得跑偏,她轻轻瘪了瘪嘴,忍不住问道:“苏窈,你跟她要好些,还是跟我要好些?” 苏窈:“呃……” 这不是重点呀,重点是信,更何况,“朋友”只是她随口一说。 江栀澄见她神情犹豫,鼻尖一酸,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明白了。” 苏窈懵懵地眨了眨眸,自己还没说呢,她明白了什么? 江栀澄故作坚强,道:“苏窈,我们进去说吧。” 苏窈随她进了她的厢房中。 待房门关上,房内只剩她们二人,苏窈这才拿出那封信,递给她看,“栀澄,你看得明白吗?” 江栀澄伸手接过,忍住心中因自己不是苏窈最要好的朋友而感到伤心的情绪,垂眸看信。 【吾之意中人,苏窈——】 只第一句,江栀澄便惊得瞪大了双眼,好似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苏窈看到她这般反应,双颊发烫,小脸不由得浮起淡淡的薄红,到底是自己同谢公子的私事,还是情情爱爱之事,她不好意思地细声道:“其实是谢公子……” 顿了顿,她又改口道:“是太子殿下方才写给我的信,我看不太懂。” 江栀澄猝不及防,一听到苏窈这么说,吓得脸一白,立即把手中展开的信合上。 她战战兢兢,暗暗心道,这封信是她能看的吗?看了不会被太子殿下砍掉脑袋吗? “苏、苏窈……”江栀澄老老实实道:“这是太子殿下写给你的情书,我不敢看。” 苏窈慌忙摆了摆手,纠正道:“不是情书啦,这是他方才写给我的书信。” “不是情书吗?”开头那几个字眼,分明就很黏腻,不怪她以为那是太子殿下写给苏窈的情书。 “不是的。”苏窈摇了摇脑袋,继而再道:“栀澄,你帮我看看他写的是什么意思,我看不太懂。” “好,不是情书的话,那我就看一眼。”江栀澄重新做好心理准备,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封信,往下看。 整封信的内容并不长,很快便能看完。 江栀澄先是“哇”了一声,满脸不可思议地感叹道:“太子殿下竟会说这种话!” 转念一想,苏窈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自是对待苏窈,同对待外人不一样。 苏窈的身子忍不住稍稍往前倾去,迫不及待地问道:“栀澄,那他都说了什么呀?” 江栀澄挠了挠头,蹙着眉头,一边想一边道:“好像就是跟你道歉,还跟你表明心意。” 苏窈眨巴眨巴眼,这不是跟自己想的大差不差吗? 江栀澄将那封信递还给苏窈,神色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尴尬,她带着歉意,开口道:“苏窈,我也没怎么看懂……” 要是拿话本给她来分析,那江栀澄肯定是分析得头头有道。 但这并不是话本。 江栀澄见苏窈露出失望的深情,她连忙道:“苏窈,我有办法,我去让人把陆清安找来,陆清安他是先生,肯定看得明白太子殿下的书信。” 苏窈犹豫不已,“这不好吧……” “不会的,你放心,我等会抄一遍内容,不写你的名,也不写太子殿下的名,我们问他内容是什么意思就好。” 说着,江栀澄跑去打开房门,唤来霜降,吩咐道:“霜降,你现在立刻去陆府请陆清安过来,就说我有非常非常着急的事情要找他,他必须要来!” “是,小姐!”霜降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但听自家小姐的语气,的确是非常非常着急。 霜降转身就跑,步子飞快,一路不曾停顿,离开如意院,再朝着江府大门疾奔。 才刚刚迈出大门,霜降便看到了立于大门外的一道高大的背影,旁侧还有着一匹骏马,与数名护卫。 未等她有所反应,其中一名护卫朝她走来,现出手中的令牌。 “太子殿下护卫青羽。”青羽表明身份,随之收起令牌,问道:“苏姑娘可是在府中?” 霜降狠狠地倒吸口气,这下她知晓了,背对着自己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是太子殿下。 她双脚一软,直接朝着太子殿下的方向一跪,声音颤抖得厉害,回道:“是,苏姑娘正在小姐的院中。” 青羽听出她是江姑娘的婢女,再问:“行色匆匆,是有何事?” 霜降伏低身子,额头抵着地面,道:“太子殿下,小姐命奴婢去陆府请陆先生过来。其余的,奴婢不知。” 问完了话,青羽转身望向自家殿下。 少顷,便听到他家殿下漠声地吩咐道:“将他带来。” “是,殿下!”青羽即刻应道,身形迅速朝陆府而去。 江府离陆府有段距离,若以霜降的速度,来回也得花费上些许时辰,但青羽不走大路,抄近道直奔陆府,甚至没有经过陆府大门,直接轻松翻墙进入。 陆清安今日无需在私塾授课,正与往日一样,在书房内翻阅书卷。 许是听闻太子殿下前去蟠桃宴,又恰好他的学子江栀澄也去了蟠桃宴,手中的书卷莫名变得难以翻阅,迟迟未翻一页。 她同苏姑娘交情颇深,今日蟠桃宴定是不能让她心安。 忽地,书房的门被人敲了两下,来人直言道: “陆先生,江府江姑娘有请。” 陆清安收回思绪,视线循声看向书房门口。 他不着痕迹地扫过那名男子腰间上的剑。 手中的书卷终于被放弃,轻轻合上放回柜中,陆清安起身走出书房,一边问:“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青羽应道:“是。” 陆清安无从得知,为何是太子殿下的护卫前来让他去江府,而不是她的婢女。 眼底的忧虑一闪而过,他再次出声,语气沉着道:“太子殿下同江姑娘,可是在蟠桃宴上有了误会?” 她与苏姑娘这般交好,若是在宴会上替苏姑娘出头惹怒了太子殿下,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一可能。 青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做出“请”的姿势,道:“还请陆先生尽快赶到江府。” 陆清安轻轻颔首,不再问其他,随他离开,前往江府。 与此同时,江至舟收到太子殿下在自家府邸的消息,吓得差点两眼一翻当场晕厥。 幸而,跑来传话的下人又急忙道:“老爷莫慌,太子殿下并非有要事要寻见您,而是恰好苏姑娘在府中。” 意思是,太子殿下的目标是苏姑娘,而非是他们江府。 江至舟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怒瞪一眼那人:“下回把话直接说完!” 语毕,他再慌心问道:“栀澄呢?” 下人道:“小姐无事,老爷放心。” 江至舟这才安心了些,但未完全安心,他忙道:“好生伺候着太子殿下,还有,保护好我的女儿,若她同太子殿下有什么误会,立刻禀报我!” “是,老爷!”下人又禀报道:“老爷,陆先生也到府中了。” “他怎么也来了?”江至舟纳闷地皱眉,过了一会儿,又松了口气,有陆清安那小子在,若他的女儿有个什么事,他总归不会眼睁睁看着。 江至舟来回走动,随之吩咐:“传我的话,今日我女儿若掉了一根头发,陆清安他这辈子别想踏入江府一步。” “是,老爷!” 待下人离开后,同僚朝江至舟走来,笑道:“江大人怎的对陆先生这般严苛?” 听了些许江至舟与下人的谈话,同僚感到好奇又荒诞,众所周知,是江府千金对陆先生有意,可听江大人方才的口吻,好似并非如此。 江至舟没打算将家事摆在明面上说,并未加以解释。 他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得防着点?” 他可舍不得早早就把宝贝女儿托付给他人,是以,任何妄图要与他女儿进一步相处的男人,他通通提前“友好”交流了一下,包括这个陆清安也不例外,即便他的女儿对陆清安很喜欢。 - 陆清安赶到江府时,太子殿下没有再在江府门口,而是被江府的人请进厅堂中。 从国子监回来的下人见到陆清安,立即上前,细声将自家老爷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陆清安。 陆清安神情未变,从容地颔首回道:“请江大人放心。” 紧接着,他踏入江府。 走进厅堂,陆清安作揖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身份高贵的男人坐于上位,俊颜无甚情绪,眼眸微垂,没应声,甚至眼皮也没掀起看他一眼。 青羽察言观色,对陆清安客气道:“陆先生,江姑娘寻您。” 陆清安正要退出厅堂,便听上位的男人开了口。 “孤有一言,想让你带给她。” 陆清安自然是清楚,太子殿下话中的“她”,并非是江栀澄,而是苏姑娘。 他止住脚步:“太子殿下请讲。” 男人那张俊脸仍是面无表情。 他与她互相定情,已是亲近之人,亲近之人,有三不可,最不可便是其三,不可不说话。 谢景昭薄唇轻启,平静的声线中却隐忍着情绪,道:“日久月深,柳暗花明。” 第123章 太子殿下来了 陆清安听罢,颔首道:“太子殿下的话,敝人必将带给苏姑娘。” 陆清安转身走出厅堂,由江栀澄的婢女霜降带他去往如意院。 霜降此刻还瑟瑟发抖,脚步如她的心情,凌乱仓惶。 倏地,她听见陆先生的声音响起。 “江姑娘可还安好?” 霜降回过神,垂首答道:“苏姑娘还未到之前,我家小姐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苏姑娘一来,我家小姐就好多了。” 陆清安问得浅薄,靠着婢女的回话以及眼下的情形,隐约猜测到蟠桃宴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霜降知晓陆先生是自家小姐的心上人,踌躇片刻,她忍不住道:“陆先生,我家小姐今儿已是哭了很久,奴婢恳求您,莫要在今日,再伤小姐的心。” 陆先生的一言一行,皆能轻而易举地影响到她家小姐的心情,霜降不忍心再看到小姐又落泪。 陆清安并未回答,眼眸低垂,将眼底的情绪全数隐藏。 走进如意院,便有另一侍女前来领路,往书房而去。 陆清安来到书房时,就看到江栀澄刚刚放下手中的毛笔,旁侧的苏姑娘正手忙脚乱地藏起什么,隐约听到唰唰的宣纸声。 他只当没看到,低头作揖道:“江姑娘,苏姑娘。” 江栀澄站起身,朝他招手,道:“陆清安,你快过来,我同苏窈看了一话本,那话本里写的这几句话可玄奥了,我们都没看懂。” 陆清安这才走进书房内。 江栀澄把抄了太子殿下书信内容的宣纸递上,道:“你是我们的先生,你肯定看得懂,你快解释一下,要一句一一句解释。” 陆清安双手接过,那张宣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不规不矩,身为她的先生,他先因她的字迹而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江栀澄瞥见他略微无语的神情,咳了一声,道:“谁让你来得这么快?我只能写快点了,写得快些,字当然丑了点。” 真是奇怪,就霜降那步子,跑得再快,也得花费上些许时辰,怎的陆清安能来得那么快? 这般想着,江栀澄眼珠子一转溜,试探道:“你刚才没有在陆府吗?” “在陆府。” 一听他这回答,江栀澄失望地“哦”了一声,继而将话题转了回来,催促道:“你快解释。” 陆清安的目光停在那惨不忍睹的字迹上。 他将内容看完,心中有数,却未立即为她们解惑,只是道:“我想,不该是由我来做出解释。” 江栀澄蹙眉,疑惑道:“什么意思啊?” 陆清安将那宣纸放在桌案之上,目光看向旁侧的苏姑娘,道:“苏姑娘,太子殿下在江府厅堂里。” 苏窈神情怔然,双手下意识地捏紧衣裙。 江栀澄惊愕地瞪大了眼,再慌忙道:“太子殿下来了?他何时来的?来多久了?” 怎的没人来传话? 刚想质问府中的下人,江栀澄又反应过来,无人来传话,那自是太子殿下不允许他们来传话。 陆清安道:“许是苏姑娘到时,太子殿下也随之赶到。” 江栀澄抿了抿唇,轻轻握住苏窈的手,神情毅然道:“苏窈,你别担心,如果你不想见太子殿下,我带你从后门离开。” 这话刚说完,江栀澄就明显察觉到陆清安不甚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看了回去,梗着脖子道:“你阻止也没用,这里是江府,不是你的陆府,你的私塾,我说了算。” 陆清安颇为无奈。 他转眸看向苏姑娘,道:“苏姑娘,太子殿下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防止江栀澄又要打岔,陆清安直接道:“苏姑娘,太子殿下说,日久月深,柳暗花明。” 苏窈的小脸显露着疑惑的神色,眸眼茫然地眨了眨。 江栀澄也听得迷糊,瞧见苏窈亦是如此,便立即同陆清安问道:“什么意思呀?” 她蹙了蹙眉,接着嘀咕道:“不会这句话也要等太子殿下来做出解释吧?” 陆清安看了她一眼,神情仍是有着几分对她的无奈。 紧接着,他以授课的口吻,解释道:“太子殿下应是想同苏姑娘说,时日还长,苏姑娘切莫因眼前的事而感到心烦,并且因此逃避,目前看似前方无路,可谁也说不准,下一刻是否会是一片美景。” 江栀澄举起手,如在私塾授业时那般,道:“我懂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苏窈别怕,有什么事他们会一起面对,来日方长嘛!” 陆清安略微思忖,轻轻颔首,“也可这么说。” 得到他的赞同,江栀澄转头看向苏窈,方才自个儿只想着帮苏窈躲着点太子殿下,如今听太子殿下一说,她倒是想让苏窈同太子殿下好好见一面,将事情说开来。 心里是这么想着的,但江栀澄并未开口去劝说苏窈,只是安安静静地让苏窈自己做决定。 苏窈脑袋里的思绪很乱,她一时半会儿有些理不清,不自觉地抿唇,细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江栀澄连忙安抚道:“苏窈,照着你的想法就好,别着急,我看太子殿下也等了有一会儿了,不差再多等一等。” 见状,陆清安先离开书房,没有参与她们姑娘家的谈话。 离开前,他不忘将江栀澄写的那张宣纸带走,帮她烧毁,此内容乃是太子殿下的书信,若是外传,事情可大可小。 江栀澄回头看他,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还未等她看出他的眼神中隐含的情绪,他便低下头,将书房的门关上。 或许是她的错觉,竟觉得他似乎松了口气。 可自己又没有什么事值得他担忧。 江栀澄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苏窈的事情上。 苏窈此次前来江府,只是想搞清楚那封信的内容,从未想过,谢公子竟然也偷偷跟着来了。 想来应是赫凡同他说的,她离府时,有看到赫凡站在大门外。 陆先生说,那封信的内容不该由他来做解释,那便是在说,应该由写信的人同她解释。 好像确实应该如此,她不该刻意避着谢公子,绕大老远跑来找栀澄,又找了陆先生。 至于谢公子方才让陆先生带的那句话…… 苏窈蹙起眉心,手掌托着下巴,几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谢公子说得不无道理,她这般躲着发愁,根本毫无作用,还不如直接同他见面。 思及此,苏窈深呼吸一下,闭了闭眼,出声道:“栀澄,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栀澄已经等得急切,霍地站起身,声音有着按捺不住的激动:“我明白!什么都不用说了!苏窈,我去请太子殿下过来,你坐在这里就好,正好书房是个适合谈事的地点!” 苏窈张了张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脑袋,道:“好。” 江栀澄马上打开书房的门往外走,刚走两步,就看到陆清安站在前方的雨廊处。 许是听到脚步声,陆清安回过头来,望向她,道:“要去请太子殿下来吗?” 江栀澄脚步一顿,点头“嗯”了一声。 “好,我去。”陆清安说罢,便朝着厅堂的方向走去。 有人代劳,江栀澄乐得不用走这段路,便在原地等候。 没隔多久,就看到陆清安带着太子殿下回来了。 虽然心里对太子殿下是有几分私心的不满,但到底那是太子殿下,江栀澄不敢失礼,规规矩矩地对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谢景昭的视线未曾在他人身上停留,目光落在前方的书房,薄唇轻启,神情平静地问道:“她愿意见孤?” “是。”江栀澄往旁侧退了一步,让出路来,再道:“苏窈她在书房里。” 陆清安走到她的身旁,再对谢景昭做出“请”的姿势,道:“太子殿下,请。” 话落,陆清安拉住江栀澄的手腕,带着她走远一些。 江栀澄本想着站书房外头偷偷听一听呢,顿时有些不乐意,正要挣脱,就见他朝自己看了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她瞧清楚了,是要她注意身份,莫要在太子殿下面前任性妄为。 江栀澄撇了撇嘴,回头往书房的方向看去,再不情不愿地跟着他离开。 书房内。 苏窈坐在桌案前,一想到等会儿便要见到谢公子、不,是太子殿下了,她就坐立难安。 连改口都改不明白,她怎可能会心平气和地面对身为当今太子的谢公子? 苏窈想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目光在江栀澄的书房内望一圈,同她苏府的书房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话本比书卷还要多。 难怪栀澄送了她一整箱的话本,原来这儿还有这么多话本。 还没将这间书房完整的看完,书房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没等她有所反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苏窈下意识地转头望去,随之愣住,脑袋有一瞬的发懵。 男人依旧是穿着蟠桃宴上所见的锦衣,颀长的身姿立于门外,将大半的光线遮挡,背着光让他的脸陷入片刻的晦暗,令人瞧不清他俊美的容貌。 只稍作一顿,男人抬脚踏进书房内,继而,他转过身,把书房的门轻轻关上。 书房内,刹那间静谧无声。 谢景昭将书房门关好,身形有一霎的停住,快得让人无法感知。 他转过身,深邃的眸眼静静地望向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少女。 不过才隔了半日不到,他却恍如隔世,在见不到她的这段时间里,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而难熬。 他没有朝她走近,似是怕惊扰到她,只站在门口处,安静地等待。 等待她愿意同他说话。 但很显然,她只勉强做到了能见他,却尚未愿意同他说话。 寂静之中,男人发出一声轻叹,薄唇轻启,低声唤道:“苏窈。” 这不是他第一次唤她,可在今日,在这一刻,苏窈好似从这声轻唤中,听出了复杂又难以言喻的情绪。 苏窈看着他,并未说话。 房门紧闭,外头的日光透进屋内,不算明亮,却也足以看清对方的容颜。 少女红唇微微抿起,往日潋滟的眸眼此时含着淡淡的雾气,白皙的脸蛋上映出她内心的委屈。 谢景昭喉间一涩,想要解释的话语变得非常牵强,他无从说起。 这一次静谧的时间并不长久,很快,他轻声道:“已是午膳时分,先吃午膳,可以吗?”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苏窈感觉到肚子里的空旷。 从蟠桃宴上离开后,她便没再吃过东西,不提倒是忘了,一提起,她的肚子开始有了饥饿感。 她默默抬手,将自己的肚子捂住,就怕在这个时候,肚子咕咕叫起来。 谢景昭不再迟疑,迈开步子朝她走去,弯下腰,试探地握住她的手腕,见她并未有反感抵触之意,再拉着她站起身,带着她往书房门口走去。 书房的门才刚关上不久,便又被打开。 江栀澄与陆清安站在对侧的雨廊上。 看到太子殿下拉着苏窈走出书房,江栀澄惊愕地瞪大眼,非常诧异道:“这么快就谈完了?这才过了多久呀?” 她怀疑是不是太子殿下动用了什么强硬的手段,逼着苏窈跟他走。 可看情况,太子殿下虽是走在苏窈前面,但他走得很慢,明显是刻意与身侧的人儿保持同一个速度。 江栀澄看不明白,嘴巴一张刚要唤住他们,一只手比她的声音更快一步,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她的呼唤顿时成了“唔唔”两声。 陆清安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似安抚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太子殿下不会为难苏姑娘,若他想为难苏姑娘,苏姑娘不可能有机会来江府找你。” 江栀澄的挣扎停下来,眼眸眨了眨。 好像是这么一个理。 她一个局外人,亲眼见证过太子殿下对苏窈的诸多迁就,迁就得好似那人根本不是太子殿下。 现下,太子殿下更不会突然一改往日,突然对苏窈做出不好的事。 察觉到她冷静了些许,陆清安才松开对她的禁锢,退开一步。 待他们走远了,陆清安侧身看她,向她道:“江姑娘找我可还有其他事?若无事,那我……” 第124章 给她时间 江栀澄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转头瞪了陆清安一眼,打断他的话,道:“连太子殿下都愿意为他的心上人不顾一切地付出,而你呢?陆清安,你只知避而不前。” 她看向他,似是还有话同他说,但终究没将那句伤人伤己的话说出来。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唤来霜降,吩咐道:“霜降,送客。” “是,小姐。”霜降小步走上前,对陆先生客气道:“陆先生,这边请。” 陆清安沉默地看着江栀澄明显带着怒气的背影,少顷,他转身离开。 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江栀澄紧绷的身子似乎被人抽空了力气,她忍着没有回头去看他,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回到厢房内。 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是要在厢房内用午膳呢?” 她闷声应道:“不吃,气都被他气饱了。” 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没哭算她够坚强了。 刚这么想着,下一刻,便听房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谁气你了?” 江栀澄浑身一僵,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毕竟陆清安已经走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他的声音出现。 片霎,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再生气,也不该不吃,拿自己的身体去赌气。” 江栀澄缓慢地转头。 陆清安并未听她的话离开,走至半路,便又原路返回,不出意外看到她生着他的气,还气得不轻,午膳也不吃。 没等她反应过来,陆清安询问她的婢女霜降:“你家小姐在哪里用膳?” 霜降自是不忍心见自家小姐伤心,是以,看到陆先生往回走了,她甚是开心,一时忘了告知她家小姐。 此刻,她的脸上藏不住替她家小姐欢喜,小声道:“陆先生,小姐一般是在偏堂里用膳。” 陆清安客气道:“有劳你们先将午膳备好,我等会带她过去。” 霜降看了看她家小姐,再福身道:“是。” 待其他人离开,江栀澄还有些不敢相信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好一会儿,她终于缓过神,语气甚是强硬,道:“你回来做什么?我吃与不吃,关你什么事?” “江大人嘱托我,若是你掉了一根头发,我就得——”陆清安故意停住,没将话说完,“不吃容易掉发。” 江栀澄不在意什么掉发不掉发的,她追问道:“我爹还说什么了?你就得怎么样?” “先吃,吃完我再同你说。” 江栀澄听完,顿时咬牙切齿,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句:啊啊啊这狗男人! 明知他是故意的,江栀澄也认栽,转身大步走出厢房,往偏堂的方向而去,那步子踩得极其用力,好似每一步都踩着某个狗男人的身上。 她磨着牙,愤然道:“陆清安,你等会要是不把话说完,你就死定了。” 陆清安缓步跟在她身后,应着她的话:“江姑娘放心吧。” 与此同时。 待苏窈完全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是被人牵着走出了江府。 眼前,是一辆她从未坐过的、外饰装潢极其贵气的马车,很显然,这是太子的马车。 周围,腰间佩剑的护卫数名,将她与那身份尊贵的男人护在中间,严肃警惕地盯着附近的动静。 赫凡得知自家殿下与苏姑娘正在江府这边,便即刻赶了过来。 此时,他拿出事先备好的小脚凳放于马车前,微微弯着腰道:“殿下,苏姑娘,请上马车。” 谢景昭侧过身,将她往前拉,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腰间上,扶着她走上马车。 随之,他再跟在她的身后进了马车内。 赫凡的脸都快要笑烂了,嘴角完全压不住,他乐呵呵地收起小脚凳,再隔着垂下的帷幕,恭敬地问道:“殿下,接下来要去哪儿?” 他恨不得可以将他家殿下与苏姑娘送去成亲,直接看到他家殿下与苏姑娘修成正果的美好画面。 胡思乱想之际,他听到他家殿下的吩咐: “回府。” “是,殿下!” 赫凡瞬间大喜,欢欢喜喜地同负责驾车的青羽道:“听见没,殿下说回太子府!是太子府!” 青羽:“……” 回太子府而已,笑得那么灿烂做什么? 赫凡见他一副无语的模样,便知他是个很无趣的人。 青羽的反应并不能影响赫凡的心情,他龇着牙大乐,美滋滋地幻想着自家殿下与苏姑娘恩恩爱爱如胶似漆的未来。 马车才刚起步,便听马车内传来他家殿下冷冷的声音: “青羽,把他丢下去。” “是,殿下!”青羽得令应下,转头看向一旁只顾着傻乐笑出声的赫凡。 赫凡脸上的笑容一僵,一股不妙感油然而生。 难不成,殿下的意思是把自己丢下去? 很明显,他们的殿下确实是这个意思。 青羽单手拉紧缰绳,放缓马车行驶的速度,再毫无同情心地伸出另一只手。 殿下同苏姑娘一起坐进马车,就方才的情况看来,殿下的神情可谓是肃然凝重,赫凡却只顾着乐呵其一,甚至笑出声,也不怪殿下听了觉得烦,要将他丢下去。 赫凡见状,忙道:“别丢别丢,我自己跳!” 话落,赫凡惨兮兮地自个儿跳下太子府的马车。 看着马车扬尘离去,赫凡还没想透自己错在哪儿。 但目前还有更大的问题等着他。 他是得了命令,才将太子府的马车赶至江府,现下马车载着殿下与苏姑娘回去,护卫队也随他们离开。 不会是又要他走路回府吧? 上一回半夜三更从谢府走回太子府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赫凡真的怕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忽地行至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赫凡转头一看,竟是苏府的马车,而坐于马车前头的人,是他格外畏怯的夏花。 比起可怕的夏花,他更不愿走路回太子府。 赫凡小心翼翼开口询问:“夏花,你看苏府的马车还有这么大的位置,又正好顺路,可否捎我一程呢?” 夏花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再看渐渐走远的那辆坐了她家主子的太子府马车。 随即,她一言不发地跳下马车,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他。 “我来驾马?没问题的。”赫凡赶忙接过缰绳,一边不忘又谢又夸地说道:“谢谢你哈,夏花,没想到你人这么好。” 刚坐上马车,他正要喊夏花也坐上来,一转头,便见原先立于旁侧的夏花没了人影。 他左右望了望,晃眼的瞬间望见某一屋檐上闪过夏花的身影。 “……” 合该不是善心大发想捎他一程,而是嫌马车碍事,让他把马车带回去,恰好太子府隔壁便是苏府,不差那几步路。 好好好。 虽然不用走路回太子府了,但赫凡心里莫名感觉郁闷极了,怎么说她还得同他道声谢吧?竟是不吱一声,就直接走了。 会轻功了不起啊!会点身手了不起啊! 赫凡一边暗自骂骂咧咧,一边加快马车的速度,怕没能亲眼见到自家殿下与苏姑娘你侬我侬的画面。 与此同时。 太子府的马车缓缓朝着太子府的方向驶去,有太子的护卫提前开路,经过之处畅通无阻,无人胆敢在太子府的马车前造次。 马车外,护卫戒备警惕地护着马车,周围只剩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马车内,气氛凝滞。 这是苏窈第一次坐上太子府的马车,只单单身下的软垫,都比她自己府中的马车,甚至比谢府的马车也要舒服上许多。 她无意打量,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看着马车上的每一样饰物。 自己与他身份的悬殊,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 苏窈垂下眸,目光似无焦距地落于地面上舒适柔软的地毯。 以前他是谢府的公子,谢府的辉宏已是让她感到怯怕,只不过在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之中,她渐渐忘却彼此身份的相差,想着自己的家世背景抵不上谢府大门前的一层台阶,但他们真心相待,也可以好好地走下去。 而今,谢府并非是谢府,谢公子也并非是谢公子。 那是太子府,那是太子殿下。 绝不是她这种普普通通的民女可以接触的人。 她一没有银子,二没有家世,能与太子殿下有这么一段情缘,便是天幸。 苏窈的双手不自禁地攥紧衣裙,想明白后,心里有了决定。 她默默地深呼吸,紧抿的唇瓣终于轻轻张了张,她轻声道:“太子殿下——” 这一称呼,十分陌生,有种物是人非的惝恍感。 于谢景昭而言,更像是一只手骤然用力地握住他的心,呼吸也变得艰难。 似是对她后面打算说的话语有所察觉,他打断她的话,晦涩地开口:“苏窈,别这么唤我。” 苏窈一怔,原先在心里想好的话,顷刻间忘得一干二净。 一只宽厚的大手朝她伸来,动作轻柔小心地将她的手牵住。 他的掌心温热,隐约有些颤抖,或许是她的错觉。 谢景昭将她的手牵住,仿佛这样做便能让他们的距离拉近一些,深邃的眸眼含着复杂的情愫凝视着她。 她一贯是藏不住心思,自见了他后,她便不曾出声,他盼着她愿意同自己说话。 而此刻,他却宁愿她不要说。 总归是要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谢景昭压住心中的沉闷,有意不让她说她想说的那些话,只是道:“你收到我的信了,可是看得明白?” 苏窈的思绪被打乱,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是抖的:“看了,没看懂,所以,所以我去找栀澄帮忙,还有陆先生。” “那他们帮到你了吗?” “……没有,陆先生说,不该是他来解释那封信。” 谢景昭沉默地看着她,须臾,他慢慢道: “对你隐瞒身份一事,是我的错,我不恳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此事而感到伤心。 身份使然,我必须谨言慎行,从不妄言,可我还是想对你说,与你相遇、相识,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事情。 我对你的心意,外人有目共睹,我想你也知晓,日渐相处并非让我对你变心,只是愈加对你眷念。” 谢景昭鲜少长篇大论,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这或许是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不敢看她的神情,他能轻而易举地看透她的想法,可在这种情况下,他无从避退。 谢景昭的神情已然不见平日里的淡定,其他事物被他无视,深眸里只有她一人。 他薄唇轻启,缓慢道:“苏窈,若有一日我们分开,我希望是,你的心里没有我,而不是因为我的身份。” 苏窈的视线在刹那间变得模糊不清,鼻间的酸涩感比以往的每一刻更要来得强烈,她有意想要忍住眼泪,至少在这个时候忍住,可不管是生理、或是心理反应,完全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温热的泪砸落在谢景昭的手背上,他倏地僵住,如同有人在他的心上烫出一个伤疤。 在这一刻,他的心头忽然涌现许多话想要对她说,他知晓她不能接受他的身份,她不曾接触过位高权重者,她不想跟一个身份太高的相处,他能理解。 可是,倘若要他放手,对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太子并非是他自己的选择,身落皇宫并非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些权利、地位,通通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自始至终,亲自做下的唯一选择,便是她。 谢景昭微微垂眸,将眼底的所有艰涩与痛苦一并敛住。 紧接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指腹将她的泪轻柔地擦去,声线里带着丝丝乞求,轻声道:“苏窈,别这么快做下决定,可以吗?” 苏窈咬着唇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她渐渐止住泪意,却仍是无言。 不知不觉,马车停了下来,但是外面一众护卫无人出声,保持着缄默。 谢景昭的指腹早已被她的泪水浸湿,他并未在意,深眸沉得只见墨色,如他的心一样晦暗不明。 他轻启薄唇,每一个字眼显得格外沉重: “苏窈,我给你时间,你慢慢想,不管是多久。等你想清楚了,你再同我说你的决定,到那时,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依你。” 第125章 心意了然 谢景昭从不为难她,到了这一刻,他也考虑到她在自己的面前、在太子府定是会不自在,是以,他让人唤来她的婢女,带她回苏府。 夏花来到马车前,小心地护着自家主子走下马车,在看到主子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一顿,她的目光往那个身份极高的男人看去。 若是旁人以这种充满敌意与不敬的眼神看着自家殿下,不必等殿下的命令,其余护卫皆已将人缉拿。 此刻,只因那是苏姑娘的婢女,他们有所顾忌,没有殿下的命令,更是不敢贸然对苏姑娘的人出手。 谢景昭无视那名婢女的视线,深眸仍是落在苏窈的身上。 他对那名婢女叮嘱道:“她还未用膳,有什么事,等她用膳过后再处理。” 夏花看了他一眼,勉强应了一声“是”,随即扶着自家主子走向苏府。 谢景昭紧紧盯着苏窈的身影,直至她进了苏府,也未曾将视线收回。 青默忽地出现,单膝下跪行礼,禀报道:“殿下,宫中有异。” 谢景昭面无表情,似是早有所料。 蟠桃宴上或许并未引起多人的注意,但过后他去往江府,再将她从江府接回,声势虽称不上浩大,却也被有心人盯上。 他敛了敛眸,转身重新坐上马车,冷沉的声音吩咐道:“去福宁宫。” “是,殿下!” 还是那辆马车,谢景昭身侧的位置空荡,与他的心一样的空荡。 他的手掌握住腰间的香囊,深眸静静地望着。 直至马车行至宫门口,谢景昭将腰间的香囊解下,藏于怀中。 福宁宫是他祖母的宫殿。 太后极力盼着太子同沈氏之女成婚,而今日,太子同其他女子隐有私情一事已是慢慢传开,太后第一个坐不住。 马车停于宫道,还需再走一段路,才是福宁宫。 走下马车时,男人那张俊美的脸庞恢复往常的平静,无人得以看穿他的心绪。 - 与此同时。 冬苓秋络二人眼眶含着泪,小心谨慎地为自家主子布菜,全程不敢去看主子的神情,更是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主子还能留她们在苏府,对她们而言便是最大的好事了,她们不敢再妄想着主子还能像以往那般地对待她们。 夏花站在一侧,她们三个婢女一向各司其职,这会儿她也并未插手,只安静地看着,等候主子的吩咐。 苏窈第一次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食之无味,分明还是同往日一样的美味佳肴,现下每一口却尝不出滋味,只是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 直至再也嚼不下去,苏窈放下餐具,声音还带着鼻音,闷闷道:“我不吃了。”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跪在了地上,她们平日照顾着自家主子,自是知晓主子吃得比往常少了很多。 秋络忍着泪水,哽咽道:“主子,您只吃了几口而已,若是奴婢的存在让主子感到难以下咽,奴婢这就到外头去。” 冬苓跟着点头,抽噎一声:“主子莫要因奴婢而伤了您的身子。” 苏窈的反应慢了些,目光看向跪着的二人,轻声解释道:“不是因为你们,快起来吧,别哭了。” 冬苓秋络二人却没起身,还是跪在原地。 苏窈的思绪已是被谢公子同她说过的话搅得混乱,此刻,她努力将自己的私事抛开,看向面前的二人。 “你们原来本是太子殿下的婢女,会帮着他一同隐瞒身份,也是正常,我不怪你们。” 刚知道这一事时,苏窈的确有种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感觉,可她自己也曾是太子府的侍女,清楚有些事的确身不由己。 “主子……” 冬苓秋络二人泪眼婆娑,眼泪流得根本没办法控制。 主子待她们越好,她们便越是内疚自责。 她们同时深深弯腰伏低,额头重重地抵在地上,道:“主子,奴婢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主子隐瞒,否则,五马分尸,身首分离!” 苏窈光是听着就觉得发怵,蹙起眉心,严肃道:“不可以乱说这种话。” 她转头看向夏花,“夏花,你带她们去洗把脸吧。” “是,主子。” 夏花刚往她们走去,她们匆匆起身。 冬苓道:“奴婢不用洗脸,奴婢还能服侍主子用膳。” 秋络点头应和:“是的,主子。” 苏窈看了看一桌的美食,轻轻地叹口气,“我不吃了,这些留着晚膳再吃。” 防止她们再开口劝,苏窈又看向她们,道:“我有事要问你们,你们先去洗把脸,洗完脸后,来书房找我。” 冬苓秋络一听,连忙乖乖应下:“是,主子!” 不管主子想问她们任何事情,她们绝对不会再左顾他言,刻意隐瞒主子了。 待她们去洗脸的时候,苏窈起身去往书房。 她没有哄骗她们,自己的确有事要问,而那些事,皆是关于谢公子,也就是太子殿下。 一炷香后,冬苓秋络二人来到书房门口。 她们规规矩矩地站于门外,直到主子唤她们进去,才一同走进书房。 大概猜到主子是要问她们一些什么事,二人正要跪在地上等待主子的审问,膝盖还未着地,便被喊了起来。 “跪着做什么?你们坐下来。”苏窈示意她们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冬苓秋络二人迟疑了一下,最终只是站在原地。 冬苓低着头,小声询问道:“主子是要问奴婢何事?” 苏窈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不知应该从哪儿问起,索性想到什么问什么了。 她端不起架子,这会儿也只是如平常一般,声音轻软地问她们:“是太子殿下让你们要瞒着他的身份吗?” 秋络如实道:“殿下只说要好好照顾主子,不可怠慢主子半分。” 冬苓跟着补充道:“殿下以‘谢公子’的身份在主子面前自称,奴婢也不敢擅自将殿下的身份说出,请主子谅解奴婢。” 苏窈轻轻点了点脑袋,安抚道:“我说了不怪你们。” 在苏府住了有一段时间,苏窈对刚搬来时的事情快要忘得差不多了,想了想,她再问道:“教我识字启蒙的侯先生是谢……” 一顿,她重新改口问道:“侯先生是太子殿下特意请来的先生?” 冬苓答道:“是,侯大人是国子监主簿。” 苏窈不知国子监主簿是多大的官,但也知晓,让一个当官的跑来教她识字,还是从最基础的学起,简直是大材小用。 她不自禁抿了抿唇,有了侯大人在前,她又好奇地问道:“那夏郎中也是朝廷的官臣吗?” 秋络回道:“主子,夏太医是太医院的左院判。” 苏窈:“……” 前有侯大人,后有夏太医。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叶郎中不会也是太医院的太医吧?” 冬苓立即摇头,认真道:“主子,叶郎中是殿下派人从临镇请过来的女郎中。” 这件事冬苓是从赫凡那儿听来的,夏太医她们见过,但叶郎中实在陌生,她们不得不留个心眼,以免产生后患。 苏窈松了口气,至少叶郎中不是太医,否则,她都不敢再去药堂里了。 忽地,她慢慢地眨了眨眸,“等等,这么说来,那间药堂是太子殿下开的?寻了叶郎中过来药堂里坐诊,就是要我去当药童?” 秋络点了点头:“主子缺银子,殿下不敢贸然送银子给您,怕主子多想,是以,便让主子去当药童挣银子。” 苏窈囊中羞涩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之前在苏家村中,他也是知晓她穷得差点没能吃饱。 怪不得,她还真以为自己这般幸运,恰好碰上了夏郎中急缺药童,又恰好自己懂那么一点点药草。 原来不是她自己幸运,是太子殿下在暗中帮着她。 不管是“谢公子”还是“太子殿下”,他的出现早已让她变得不再是她。 离开苏家村,在京城落地拥有她自己的府邸,识字上私塾授业,药堂当差挣银子,无论是哪一件事,皆不会是以前的苏窈做得到的事情。 苏窈的神情恍惚,脑子里出现片刻的空白,努力将这些事,同谢公子、同太子殿下关联。 他未曾同她说过这些,直至今日,直到方才短暂的见面,他也不提一句他为她做过些什么。 他只是让她慢慢想,别这么快做决定,甚至,等她想好了,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依她。 若不是冬苓秋络知晓这些事,苏窈怕是这辈子都不知他帮了她这么多。 可他却不曾向她讨要什么。 太子的权利有多大,苏窈再迟钝也明白一些,但他从未用太子的权利去强迫她做任何事,甚至他隐瞒了太子这一层身份,以谢公子同她相处。 苏窈眨了眨眸,似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冬苓秋络二人面面相觑,不确定自家主子是不是在问她们。 片刻,冬苓开口道:“殿下从来都是将所有女人拒之门外,连以前那个被提为侍寝的婢女,也碰不到殿下的一根手指头,殿下当初不拒绝,是顾及到良妃娘娘的颜面,但没过多久,那侍寝婢女也被殿下赶走了。主子是殿下唯一放在心上的女人。” 秋络瞧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随之再道:“殿下待主子是独一无二的好,还请主子莫要怀疑殿下的心意。” 苏窈的双手慢慢攥紧衣裙,唇瓣翕张,轻声道:“我怎么会怀疑他的心意……” 他对她好,她自是感受得到。 冬苓最是盼着殿下能同自家主子恩恩爱爱,以前主子还未开窍,她急得团团转,如今主子与殿下已是私底下互相定了情,她不愿看到,主子与殿下因为其他事而分开。 冬苓忍不住道:“主子,奴婢斗胆,您与殿下两情相悦、真心相爱,奴婢不想主子因今日一事,要同殿下分开。” 苏窈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可他是太子,我什么也不是。” 秋络表情急切地反驳道:“主子怎能这般自怜自艾?主子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人了!更何况,若主子不好,殿下又为何会对主子动心?” 冬苓连连点头,好似真怕她家主子就这么将太子殿下推开,语气藏不住忧虑:“主子,殿下为您思虑周全,直至今日才敢同您表明身份,足以可见,殿下对太子什么的并不在意,殿下只在意您。” 她们一人一句,苏窈一时有些发懵:“……那,那我该怎么办?” 秋络飞快地回答道:“主子无需怎么办呀,您还是您,殿下还是殿下。” 冬苓忙不迭点头:“是啊!主子您就按照以往一样对待殿下便好了。”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处理,当下最重要是莫要将太子的身份太过在意,否则连以后都没有了。 苏窈看向她们,她们表情坚定,与她的迷茫形成鲜明的对比。 冬苓抹了抹眼角因激动而分泌出来的泪,她上前几步,真挚道:“主子勿忧,主子只需知晓,殿下是真心爱您。” 苏窈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声音低了下去,道:“我再想想。” 闻言,冬苓秋络二人不再劝说,福了福身子退出书房,守在外头,让她们的主子得以安安静静地思忖。 书房内。 苏窈将那封信拿出,展开放在桌案上,她一字一字仔细看,即便是看过无数次了,但还是难以平静。 她抿紧唇瓣,眼前是他亲笔写下的书信,耳边似有他的声音响起,是他耐心地解释每一句话的意思。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上,微凉的秋风透过门吹起那封薄薄的信,如她此刻的心,飘忽不定。 苏窈闭着眼,做了两次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片刻,她挪过一侧的砚台,拿起墨条,认真地磨墨,待墨水形成,再拿来宣纸铺平,提笔落字。 他的信就放在一旁,苏窈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但字迹仍是难掩稚气,根本不如他写得那般好看。 将想说的话写完,苏窈又检查了一遍错漏,随之捏起宣纸,用力地对着宣纸吹起,让墨水干得快一些。 第126章 一同面对 直至墨水干透了,苏窈将宣纸折叠,装进信封中,再在信封上认真地写下五个字:谢景昭亲启。 她走出书房,将信封递给冬苓,道:“冬苓,你帮我把……” 话还没说完,冬苓已是把信封双手接过,点头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把信送给太子殿下!” 语毕,冬苓急急忙忙地转身跑远。 苏窈只来得及叮嘱她:“慢点呀,小心摔着了。” 冬苓慢不了一点,她恨不得可以像夏花一样咻地飞上屋檐,直接翻个墙就到太子府门口了。 虽然她不知晓自家主子在信中写了什么,但是她清楚地看到主子的情绪明显是轻松了许多,若主子决定要与太子殿下分开,肯定是难过极了的。 一想到今后主子还能继续同太子殿下恩恩爱爱,冬苓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一路蹦跶着愉悦的步子,来到太子府正门。 久违的太子府正门,她终于不必躲躲藏藏跑去侧门或是后门了。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到冬苓,明显对她的出现感到惊讶。 他们只负责保护太子府,其他事并没有资格插手,也不知身为殿下的婢女冬苓这段时间是忙什么去了,只记得好久没见到她。 冬苓等不及地同他道:“劳烦喊一下赫凡,或是青默护卫、青羽护卫。” 她心想最好是青默青羽,这样他们唰唰就到太子殿下面前了,赫凡还得跟她一样跑一段路。 侍卫点了点头,一边道:“赫凡在,殿下不在府中,青默护卫、青羽护卫随殿下一同离府了。” 冬苓一瞪眼:“什么?殿下不在府中?” 亏她跑这么快,便是想着让殿下早些看到自家主子的这封信。 “是。”侍卫应完,转身先进府中寻赫凡。 赫凡就在前院里,听到是冬苓找他,立即跑到门口。 他喘了喘气,焦急地问道:“怎么样?苏姑娘可是要同殿下成亲?” 冬苓又是一瞪眼:“你倒是敢想!我家主子还未想到这么远呢!” 赫凡被她一斥,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想的事给说出来了,他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苏姑娘可是愿意接受殿下的身份了?” “我不知。”冬苓将手中的信封递上,道:“这是主子亲笔写给殿下的信,待殿下回府,你把信交给殿下吧。” “没问题!”赫凡说着,把信封揣在衣兜里,随即问一旁的侍卫:“府中可还有马?我去寻殿下。” 他家殿下就等着苏姑娘的答复呢,赫凡想尽快把信交给殿下。 侍卫将马牵到门口,赫凡翻身上马,挥起马鞭扬尘而去。 冬苓看着他离开,不由得想着,若她会骑马就好了。 她思忖片刻,转身回到府中,望了望屋檐上方,唤道:“夏花,夏花。” 夏花的身影出现在屋檐上,并未落地,而是问她:“有事?” “夏花,你能不能教我怎么骑马?还有轻功,如果可以的话,你再教我一些打人的招式,这样以后我也能更好的保护主子了。” 冬苓说得真挚,早在发现夏花能轻轻松松飞檐走壁,她便羡慕得不行,现下,考虑到今后主子同太子殿下在一起,可能会遇到不可预料的事情,让她更是想要学点武功以防万一。 夏花没有直接给予她的答复,目光打量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毫无根基,一时半会学不来。” 冬苓想也不想,立刻道:“那我就慢慢学,只要你愿意教我。” 夏花沉默半晌,才轻轻点头,道:“明日再开始。” “好!”冬苓爽快应道。 秋络得知此事,也向夏花表明意愿。 教一人是教,教两人也是教,夏花便同她们约定,不耽误照顾主子的情况下,她会慢慢教她们二人。 福宁宫殿内。 太后年迈,午时过后皆需歇息,谢景昭赶到福宁宫后,静心在殿内等着。 未时四刻,宫女踏入殿内,福身低头,恭敬地禀报道:“太子殿下久等,太后娘娘已醒,劳烦太子殿下再多等一盏茶。” 谢景昭轻轻颔首,神情平静。 宫女福身退下。 一盏茶后,殿外传来太监尖尖细嗓:“太后娘娘到——” 话音落下,太后身穿一袭华贵的锦衣,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殿内。 谢景昭朝她行礼:“孙儿拜见祖母。” “快起身吧。”太后对他虚虚抬手,示意他入座,她的脸上仍是挂着慈爱的笑容,只是目光中多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待太后坐下,谢景昭随之落座在她身侧的位置。 太后这一午觉睡得不算舒坦,心里念着事,一会儿便醒一次,倒是比没睡之前显得更要疲乏些许。 宫女端上提神醒脑的温茶,太后抿了几口,勉强感觉脑子清醒多了。 她放下茶杯,视线望向身侧的男人,还未开口就先轻轻地叹了一声,语气颇为沉重:“哀家今日听闻了些事,正想着午后召你来福宁宫,你倒是消息及时,先主动过来了。也好,省得哀家还得等着你进宫。” “是孙儿不孝,让祖母费心了。”谢景昭微微垂眸,俊美的脸上无甚情绪,令人无从揣测他的心思。 太后目光扫了一眼殿内的宫女们,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宫女们异口同声:“是,太后娘娘。” 语毕,她们有序地一一退至宫殿门外。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祖孙二人,太后才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要来得严肃几分,她问道:“景昭,你亲口同哀家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谢景昭神情平静,如同说起普通的寻常事般,轻启薄唇道:“祖母,孙儿想娶苏窈为妻。”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太后还是被他的这一句话惊得浑身一震。 顿了顿,她沉声开口:“你是太子,娶妻应得慎重,而非这般轻率,随意在街上寻个姑娘便想着娶她。” “孙儿从未将娶妻之事当儿戏。”谢景昭微微低头,身形却挺拔笔直,他认真道:“祖母,若不是苏窈救了孙儿,孙儿现下只是一具毫无生息的尸体。” “胡言乱语!”太后那只生了些许皱纹的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桌案,她拧眉道:“殿下怎可说出这种话?” “祖母,孙儿并未乱言。”谢景昭简短地解释道:“那日孙儿遭阴人暗算,身受重伤自悬崖坠落,不幸中的万幸,孙儿被苏窈所救,救命之恩,孙儿无以回报,诺允以身相许。” “纵使她救你一事是真,但怎就无以回报了?黄金万两,理该够她滋润地活一辈子,何曾需要你以身相许?” 太后说得凝重,话落,便连连深呼吸,拍着心口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 谢景昭神情未变,出声道:“祖母一言中的。是孙儿贪恋苏窈,不愿用万两黄金与她两清。” “你、你……”太后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这种话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 以往的太子不近女色,太子府中未曾有过通房、或是妾室,连那唯一的侍寝婢女,也只是空有虚名。 这般对女人身心抗拒的太子,如今却亲口承认贪恋一名女子。 太后缓过神来,闭了闭眼,沉声道:“那个叫苏窈的女人,是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 谢景昭眉心极快地拧了一下,继而,他保持平静,淡淡道:“祖母莫要误会,只是恰好孙儿到了娶妻的年纪,孙儿便想以身相许,一来可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二来,也可让祖母、让父皇安心,无需再忧虑孙儿的婚事。” “胡闹!” 太后刚稳住的情绪又再一次激动起来,声音不由得拔高许多,严厉道:“哀家同你父皇是非常操心你的婚事,但也绝不会允许你将娶妻一事这么随意对待。” “祖母,此事孙儿已是三思,并未鲁莽。” 谢景昭忽地起身,单膝跪地,面容沉静,字字清晰道:“孙儿心意已决,还望祖母成全。” 太后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好一会儿,她冷冷道:“殿下若真对她有心,纳为妾便是她莫大的荣幸,至于娶妻,哀家绝不同意。” 缓了缓,她再道:“你口中的苏窈,哀家从未见过,不知她的品性如何,可是,据哀家所知,这个苏窈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她何以担当得起太子妃之位?” 谢景昭面色无异,非常从容地回答道:“祖母勿忧,苏窈德才兼备,依孙儿看,她担当得起。” “你、你……”太后又是连连深呼吸两次,差点被他这句话气得喘不上来。 太子虽往日里并未同她有多亲昵,即便以前他不想娶妻,但也从未这般句句反驳她的话,没一句话是她想听到的。 太后抬手扶住额头,闭着眼,道:“哀家乏了,今日到此为止,殿下请回。” “祖母保重身体,孙儿告退。” 言罢,谢景昭朝她行礼,起身离开宫殿。 软轿停在门口,青羽迎上前,护着自家殿下坐上软轿。 隐约之间,他听到宫殿内传来太后娘娘气极的吼叫,约莫是斥道:“给哀家好生查一查,那女人是什么来历!胆子大得很,竟敢觊觎太子妃之位!” 青羽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自家殿下。 谢景昭脚步一顿,随即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踏出福宁宫,坐上软轿。 走出宫道,在下了软轿准备换马车后,青羽这才开口,小声地禀报道:“殿下,赫凡拿来一封信,说是苏姑娘亲笔写给您的。” 谢景昭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深眸里掩盖不住焦急,立即伸手:“信呢?” “殿下,信在这。”青羽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信封,双手呈上,仔细地放在他家殿下的手掌心中。 谢景昭接过那封信,走上马车。 还未坐下,他垂眸看着信封上的字:谢景昭亲启。 他不由得微微怔住,无从得知她是以何种心态,写下他的名。 他有意克制,坐下来后,却是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将信封里的宣纸拿出。 墨水的味道在马车内散开,似乎还带了些许她身上的清香味,谢景昭不禁顿住,心跳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剧烈,难以平复。 他以为她需要很长的时日去思索,是以,他有意先去福宁宫,让自己有事可做,而非时时刻刻惦念着她的答复。 太后一向看重门当户对,否则,便不会纵容皇帝毫无克制地纳妃,每一个妃子的母家,对皇位皆是有利。 谢景昭早已看透这一事实,他也知晓,娶苏窈为妻,最大的阻碍不是他的父皇,而是他的祖母。 如若苏窈愿意继续同他一起,那他便将对他们最大的阻碍提前做足准备。 如若她不愿,他想,他的祖母也会心留忌惮,以后不敢再随意催他娶妻。 但谢景昭从未预料,不过只是去一趟福宁宫,她便做出了决定。 临近这一刻,他反而迟迟不敢将宣纸展开,去看她的信。 马车已是离宫,往太子府的方向匀速前行,马车内没有一点颠簸,足够让人坐得稳稳当当。 谢景昭的手却细微地发颤,连他也无法控制。 漫长的寂静过后,他的指尖动了动,将那张宣纸缓慢展开。 他曾替她抄写功课,也曾帮她注解,她的字迹他自是能辨认出来。 入目,是熟悉的字迹,比先前进步了些,不过仍旧带着她独有的稚气。 【吾之意中人,谢景昭——】 只单单这一句,谢景昭便可知晓,她定是一边看着自己的信,一边埋头认真地写下这封信。 他微微垂着的睫毛动了动,眸底的情愫放肆地翻涌,接着往下看。 【我上私塾不过个把月,写不来像你一样有文采的信,你就将就着看。 你隐瞒太子的身份,我当然会生气了。 不过我对你也有错在先,所以这事两清。 以后我不会气你隐瞒太子的身份,你也不要追究我以前对你的种种不敬。 ——苏窈留。】 苏窈总能做一些让谢景昭毫无预料的事情,譬如这一封信。 他低着头,垂眸将宣纸上的内容反复翻看。 隔了好一会儿,谢景昭才慢慢地将这张轻飘飘的宣纸重新叠好,放回信封中。 他小心将信封拿在掌心中,神情意外地平静,更有义无反顾的坚定。 或许他的祖母,他的父皇,亦或是还有更多的人,会成为他与她之间的阻碍。 无所谓,他不在意。 他只知晓,她会与她一同面对,这就够了。 第127章 迫不及待见她 马车离宫,行至太子府门口时,已是酉时一刻。 身姿挺拔的男人走下马车,却是从未看一眼自己的府邸,那双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旁侧的苏府。 赫凡特意在太子府门口等候,终于等到了自家殿下从宫里回来,连忙小跑着迎上前,还不忘偷摸揣摩着殿下此刻的情绪。 瞧着殿下心情极好啊!那嘴角竟然还有微微上扬的弧度! 想来苏姑娘定在那封书信中对他家殿下真情流露,什么“我爱你”啊,“我愿意同你成亲”等等甜言蜜语,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殿下,看了苏姑娘的信,这才乐得藏不住笑意。 思及此,赫凡脸上的笑容更是按捺不住,两侧颧骨高高升起,欢喜道:“殿下,您回来啦!” 谢景昭没搭理赫凡的这句废话,心情也没有被他的这句废话所影响。 长腿迈开脚步,谢景昭光明正大地朝着苏府的方向走去。 以后,再也不必多番遮掩着去靠近她了,也无人胆敢轻易阻拦他。 倏然,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景昭眉心一拧,神情刹那间冷凝。 顶着自家殿下冷冰冰的目光,赫凡战战兢兢道:“殿下,苏姑娘不在苏府,半个时辰前,苏姑娘便去往药堂了。” 闻言,男人的神情勉强缓和了些许,轻启薄唇,问道:“她何时回来?” 赫凡严谨道:“殿下,据属下往日来看,苏姑娘约莫亥时方才回府。” 谢景昭的眉心又是一拧。 这么久? 他薄唇抿直,片刻后,转身正要坐上马车,身形又顿时停住。 他沉声吩咐:“换一辆马车。” 一旁负责驾马车的青羽,面容出现短暂的茫然。 殿下为何要换马车?难道是这辆马车有问题? 还未等青羽反应过来,赫凡已是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忍不住笑着道:“好嘞!殿下稍等,属下这就把马车换成‘谢府’的马车。” 青羽飞快地看一眼自家殿下,殿下默许了赫凡的话。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府’以后应当是用不着了,但谢府的马车还大有用处,好在赫凡提前把谢府的马车留在太子府中,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将马车换了回来。 谢景昭坐上马车后,立即吩咐道:“去药堂。” “是,殿下!”赫凡乐呵呵地握紧缰绳,驾车前往药堂。 一众护卫自觉藏于暗处,随那辆马车而行,时时刻刻保护着他们殿下。 与此同时。 苏窈还不知她的意中人正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眼下,她在药堂里忙着抓药。 她一到药堂便将轻纱面巾戴上,叶郎中给她的轻纱面巾作用极大,自从戴上了这轻纱面巾,便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目光。 叶闻笙的脸上也戴着轻纱面巾,两人一起戴,恰好不显得突兀,旁人也只会觉得她们是在隔绝病菌。 将最后一贴药抓好,药堂内暂时无客,只剩下苏窈与叶闻笙二人。 叶闻笙将桌案上的药方归类整理好,目光望一眼外面,确定无客后,她才看向苏窈,开口问道:“苏姑娘今日不用上私塾?怎这般早便过来药堂了?” 苏窈把药柜收拾好,如实回答:“嗯,今儿我本来是要去一个宴会,提前跟先生告了半日的假,不过,可能是告假的人多,先生说今日不用上私塾。” “宴会?是蟠桃宴吗?”叶闻笙听了一病患提过,有个蟠桃宴在今日举办,甚是隆重,据说有很多达官贵人前往,连当今太子也去了。 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是。” 叶闻笙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是好奇,又怕提及了苏姑娘的私事,冒犯了她。 正当她犹豫着,视线撞上了苏姑娘那双清澈潋滟的眼眸。 紧接着,便听到苏姑娘轻软的声色响起:“叶郎中,你是要问我有关太子殿下的事吗?” 叶闻笙尴尬地眨了眨眼,“呃……” 苏窈瞧出她的不自在,主动提道:“叶郎中,你问吧,正好这会儿药堂里就你我二人。” 将那封书信送出后,苏窈已是可以心平气和地对待一切关于太子殿下的事,不再钻着牛角尖让自个儿郁郁寡欢。 此刻见到叶郎中频频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向自己,苏窈便猜到或许是叶郎中听到了些什么,才这般犹豫。 叶闻笙早已知晓苏姑娘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匪浅,相处这么些天,她也未曾去打探什么,只规规矩矩做好本分事情。 今日却是实在好奇得很,憋不住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既然苏姑娘提起了,她若是再憋着,那就是欲盖弥彰,反倒还显得她与苏姑娘太过见外。 想罢,叶闻笙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苏姑娘今日是去参加蟠桃宴了吗?” “有去了一会儿,没待太久。”苏窈颇为惋惜,本就是奔着蟠桃去的,可还是没能吃上蟠桃,好在还未开宴她便忍不住吃了好些糕点,总归是吃上了点不花银子的。 叶闻笙见她神情并无不悦,接着道:“我听到今日的病患提起,好像是太子殿下也去蟠桃宴了。” 苏窈点了点脑袋,“嗯,他也去了。” 不过她并不知晓他是何时离开的。 “这样啊。”叶闻笙瞧着她的反应,好像没有多惊讶,甚是坦坦荡荡。 这么一对比,叶闻笙感觉自己这一局外人反而是扭捏极了,她表情赧然,小心翼翼地问道:“苏姑娘,冒昧地问一下,你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被太子殿下的人寻上门要求来京城中坐诊,叶闻笙以为这间药堂只是太子殿下给他的女人特地开来消遣的,估摸不出数日,这间药堂便会闭门收店。 但这阵子同苏姑娘日日相处,苏姑娘恪守尽责,十分认真地对待药童一职,而太子殿下那边也从未再要求她做什么,药堂便这么一日接一日经营下去。 更让她感到纳闷的是苏姑娘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说是毫无关系那肯定不可能,说是关系亲密,可她又未曾听闻太子有过妻妾。 而苏姑娘行事坦荡,更不像是太子殿下的外室。 叶郎中的视线并非冒犯,只是带着些许好奇,但苏窈还做不到可以平静说起自己与他的关系,轻纱面巾下的小脸羞窘地红起一片,她小声道:“就是,就是互相定情的关系,他对我有意,我对他有意。” 这个回答着实是叶闻笙始料未及的,可转念一想也该如此,苏姑娘年龄尚小,最多及笄,抛开太子殿下那层高贵的身份,苏姑娘若与普通男子相处,也是该从定情开始。 只是那层高贵的身份到底太过耀眼,让定情变得格外的突兀,有种不切实际的恍惚。 原来太子殿下对女子有意,并不是直接娶妻纳妾,可以如普通人家那般一步一步慢慢来。 叶闻笙暗自感慨过后,又不免替苏姑娘的未来担忧,以苏姑娘的性子,怎么瞧怎么不适合待在宫里头。 但这句话自己不好说起,叶闻笙没再往下细谈她与太子殿下的事。 药堂的大门敞开着,偶尔有人路过。 叶闻笙抬眼看了几次,终于是发现了有一路人已经是多次经过她们的药堂了。 她不由得提高警惕,待那人再次经过时,仔细地打量对方。 对方的穿着打扮像是某个府邸的侍从小厮,视线与她对上时,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感,反而是表情激动地对着她挤眉弄眼。 倒不似流氓调戏,仿佛是在暗示她什么事。 叶闻笙表情不解,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看到那人又经过她们的药堂了。 这一次,那人的眼神暗示更为明显,还往苏姑娘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叶闻笙:“……?” 她只擅长帮人看病,真的不擅长看人眼色。 旁侧,忽地传来苏姑娘困惑的一声:“咦?” 叶闻笙循声看向苏姑娘,下意识问她:“苏姑娘,怎么了?” 苏窈望了望药堂的门口,纳闷道:“刚才经过的那人,有点像赫凡。” 叶闻笙疑惑地问道:“赫凡是?” “赫凡是谢公子的……”苏窈改口回答道:“哦不对,是太子殿下的侍从。” 这会儿赫凡不应该出现在药堂附近吧? 兴许是有人长得像赫凡,方才她也就瞥了一眼,没看仔细那人的样貌。 叶闻笙隐约明白过来,那人为何要频频给自己使眼色了。 下一刻,眼余又瞧见那人经过药堂门口了。 苏窈正望着门口,恰好看得一清二楚,她立刻唤道:“赫凡?” 赫凡没能成功暗示叶郎中,反而是引起了苏姑娘的注意,他极快地转动脑子,马上露出诧异的表情,道:“苏姑娘,您正在药堂里当值啊,好巧,小的恰好经过此地。” 紧接着,他又自然而然接了一句:“更巧的是,殿下也在附近呢。” 苏窈不疑有他,惊讶地往外头望了望,“他也在附近?” “是啊!这可真是太巧了!”赫凡一边感叹,一边看向叶郎中,使劲地眨眼。 叶闻笙愣了愣,看一眼苏姑娘,继而开口道:“苏姑娘,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赫凡可算是听到她说出这句话,不枉自己的眼睛都要眨抽筋了。 苏窈迟疑地看一眼外头的天色,平日再早也得戌时才离开,今日天都还没暗下去。 叶闻笙补充道:“正好我等会家中有事,要提前闭店,今晚药堂不开门。” 说着,她开始拿出今儿的收入账本。 以往苏姑娘一看她在算银子,就会避开先行离开。 现下也不例外。 苏窈看到她又是拿账本又是打开装银子的抽屉,连忙点了点脑袋道:“那叶郎中,我先告辞了。” “嗯,明日见,苏姑娘。” 刚走出药堂,苏窈便看到停在药堂对面巷子口的两辆马车,一辆是她府中的,夏花、冬苓、秋络她们正在马车上,而另一辆,她见过也坐过,是谢府的马车。 赫凡见她出来了,乐呵呵地迎上去,恭敬道: “苏姑娘,实不相瞒,小的并非是恰好在这儿附近。殿下本来是要去苏府找您,一听你在药堂这边,便即刻赶着过来了。” 赫凡说完,还怕自己表达不出他家殿下想见苏姑娘的迫切的心意,又道:“殿下还担心太子府的马车太过招摇,会给苏姑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特地命小的换了谢府的马车。” 苏窈的双颊顿时浮起一片绯红,连走路也不知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停在原地片刻,才挪着步子,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赫凡跟随在她的身后,一时看不明白苏姑娘是要去坐哪辆马车,他再接再厉道:“苏姑娘有所不知,殿下一收到苏姑娘的情书,就满脸笑意,方才小的还见到殿下躲在马车里偷笑呢!” 赫凡没亲眼见到,只是他的臆想。 他不敢在自家殿下夸大其词,但苏姑娘不一样,苏姑娘人美心善,他再怎么夸大其词,苏姑娘也不会赐他板子,更何况,他说得也与事实先差不大。 殿下都当着他的面笑了,肯定还会躲在马车里偷笑的! 苏窈越听越发的不自在,她小声地纠正道:“我没有给他写情书,你误会了。” 赫凡理所当然道:“苏姑娘不是给殿下写了书信吗?苏姑娘,不管您在书信中写了什么,殿下也会将那封书信当成情书看待的。” 说话间,苏窈已经走到了自家的马车前。 赫凡一看苏姑娘停了步,忙不迭开口道:“苏姑娘,殿下就在后面的马车,要不苏姑娘同殿下打声招呼?” “要的。”苏窈并没有准备就这么离开,只是想先跟夏花冬苓秋络她们说一声。 她转头看向夏花她们几个,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她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应道:“是,主子。” 目送着自家主子往谢府的马车走去,直到主子走上那辆马车,身影被帷幕所遮挡,她们也未曾将目光收回。 冬苓小声道:“主子方才的那句话,我总觉得好像在什么时候听过。” 第128章 若是不愿,随时同我说 秋络想了想,继而也跟着小声道:“上一回太子殿下来药堂这儿等主子,主子也是同我们说很快回来,后来,太子殿下就这么把主子给截了去。” 冬苓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这一幕怎的这般熟悉。” 与此同时。 苏窈还未开口,便先被人牵着坐上了马车,她只来得及看到锦袍的衣角,耳边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上来。” 那只宽厚的大手温暖而有力,轻轻松松牵着她走上马车。 帷幕垂落,将她的身影藏在马车内。 谢景昭牵着她坐下来,恍若忘了正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那张俊美的脸庞还是那样的平静,深眸却在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不曾从她的身上挪开,他轻声问道:“散值了?要回府吗?” 他的声音平缓低沉,好似今日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他们一如既往,未曾变过。 苏窈努力学着他淡定的模样,回答道:“嗯,叶郎中说今日要早些闭店休息,就让我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她便看到他朝自己的脸伸出来一只手。 她惊得定住,目光不由得紧张地看着他的那只手。 谢景昭将她脸上戴着的轻纱面巾揭下来。 于他所料,那张藏在轻纱面巾下的小脸不知何时开始,已是通红一片,此刻被他揭下轻纱面巾,显然她是措手不及,那双潋滟明亮的眸眼惊慌地眨动,恍如受惊的小鹿。 苏窈反应过来他只是帮自己把面巾摘掉,松了口气,道:“方才只顾着走了,忘记把它摘掉。” 谢景昭看一眼手中的轻纱面巾,目光又重新落在她的脸上,问道:“戴这个会难受吗?” “不会,这是叶郎中送给我的,戴着就不用担心被病患传染,也不用……”苏窈顿了顿,还是如实道:“也不用被人盯着看了。” 闻言,他低了声音:“是我没想好。” 他该提前帮她备好面巾的,竟是忽略了旁人对她窥探的目光。 苏窈侧眸瞧他一眼,脸上露出几分疑惑,这与他想没想好有什么关系呢? 谢景昭并未解释,翻了话题,神情平静地开口道:“我正好路过这儿,想着你在药堂里,便等你散值了一起回府。” “路过?”苏窈眨了眨眸,不解道:“可是,赫凡说你是知道我来药堂,这才过来这儿的,还特地换了辆马车。” 谢景昭:“……” 俊脸极快地闪过不自在的神色,对上她干净清澈又充满好奇的眸眼,他微妙地别开头,薄唇轻启道:“他挺聒噪。” 却未曾否认。 苏窈瞧着他的侧脸,难得能看出他的赧然,这令她感到新奇,是以,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会儿。 男人有意故作镇定,可她的目光着实明显,让他无法忽视。 他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别看我了。” “可你平时也经常这么看我。”苏窈说着,也没有就此移开视线,反而歪着头盯得认真,还能问他问题:“对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谢景昭任由她看,也任由她问:“什么问题?你问。” “以后我是不是得唤你太子殿下了?” 苏窈还未能熟悉改口,总是下意识要唤他谢公子,为此她感到发愁。 谢景昭在她的注视下,缓声道:“不用。” “不用吗?那我还唤你谢公子呀?”苏窈说完,又自顾地摇摇脑袋,认真道:“这样不好,你是太子殿下,我若还唤你谢公子,岂不是对太子殿下不敬?” 他丝毫并不因为她的话感到冒犯,声线仍是轻缓:“左右不过一个称呼,谈不上敬与不敬。” 她向来习惯唤自己谢公子,再者,他更希望她能将他当成谢公子,而非太子殿下。 苏窈正想要夸他平易近人,一点儿当太子的架子也没有,话还没说出口,便听他又说了一句: “真想对我不敬,也不该只是换个称呼。” 苏窈的思绪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想。 她不由得好奇了起来,下意识地开口问他:“那怎么才算对你不敬呢?” 问明白一些,她以后也能避着点,不要做出对他不敬的事情。 苏窈想得简单,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男人看向她时的眼神变了样。 “譬如——” 男人忽地朝她靠近,眨眼之间,那张俊脸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苏窈猝不及防,顿时吓得定住,呼吸情不自禁地屏了屏。 谢景昭对上她那双略显惊慌的眼眸,顶着她清澈无措的目光,终究是没纵容自己的冲动。 深眸微微下垂,他视线随之下移,落在她粉润轻张的唇瓣上。 苏窈察觉到他的视线,双眸更为慌张地眨动几下。 他不会是想……亲她吧? 放在以前,苏窈所认为的亲密关系,只是单纯的牵手逛街,一日三餐。 可当她看过江栀澄送的话本后,才知晓真正的亲密关系不仅如此,还有更多非礼勿视的亲密接触。 谢景昭盯着她的唇瓣,眸色晦暗,声音低哑道:“譬如,吻我。” 苏窈的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霎。 即便已经提前猜到了,但亲耳听到他说出来,她依然无法淡定地面对,那张雪白的小脸似是瞬间红透,绯色自脸上染至脖间,连带着漂亮的锁骨也透着红粉。 谢景昭静静地看着她肉眼可见的变化,到底是没忍心再做出其他举动,免得将她吓跑。 他拉开与她的距离,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问道:“我送你回府?” 苏窈已然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点了点脑袋。 得到她的回应,他吩咐外头的赫凡:“回苏府。” 马车外,赫凡可算是等到了自家殿下的命令,立即应道:“是,殿下!” “回”苏府?苏府不是苏姑娘的府邸么?听听他家殿下这话说得,好似已经把自己当成苏府的人了。 赫凡一边腹诽,一边拉紧缰绳,赶着马车往苏府的方向而行。 在经过苏府那辆马车时,赫凡不忘笑容满面地向苏姑娘的三名婢女道一句:“殿下送苏姑娘回苏府,你们自行跟上哈。” 冬苓秋络二人闻言,同时对视了一眼。 果然被她们料中了!太子殿下又一次把她们主子截走了! 比起她们复杂的情绪,夏花还是面无表情,她将缰绳交给她们,紧接着直接往街道两旁的屋檐上藏匿身形,紧跟着那辆坐着自家主子的马车。 冬苓秋络二人只是崇拜地看着她离去,眼神里是一样的羡慕。 好在夏花已经答应了她们,明日就开始教她们习武,想来只要她们认真学着点,很快也能像夏花那般轻轻松松地飞檐走壁了。 停在巷子口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离开,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 直至马蹄声远去,叶闻笙才走出药堂,将药堂的门关上。 太子殿下派了侍从来暗示自己提前闭店,虽然她没能立刻领悟到那名侍从的暗示,但在领悟过后,她不敢不从。 横竖这附近也不止她们这一间药堂,提前闭店并无影响,她的俸禄也是太子殿下额外给的,无所谓坐诊开药方能挣多少钱,能早些回家歇息自是好事。 马车到达苏府门口时,苏窈还未能从那句“吻我”中缓过劲来,那张小脸愣是红扑扑了一路,更别提能看旁侧的男人一眼了。 谢景昭对她的反应没有感到惊讶,她本来就是如此脸皮薄。 他牵着她一同走下马车,又十分自然地踏入苏府,声音平静地吩咐她的婢女:“去准备晚膳。” 冬苓秋络她们没有直接应下,视线看向自家的主子,显然是得等主子说了,她们才会去准备晚膳。 谢景昭见状,未曾表露不满,侧头看向身侧的人儿。 他们的目光如此明确,苏窈想不注意都难,她勉强回想了一下他是说了什么话,继而,再惊讶地问他:“你晚膳要在这儿吃吗?” 谢景昭却是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同意地颔首:“好。” 苏窈:“……”她不是要邀请他留在这儿吃的意思。 罢了,也就多一人份。 再说了,府中的膳食皆是他负责的,她根本没差。 思及此,苏窈转头对冬苓秋络她们道:“你们去准备晚膳吧,谢公子……太子殿下要留下来吃。” 冬苓秋络这才应道:“是,主子。” 待她们往后厨的地方走去,苏窈惆怅地叹了一下。 哎,改口真难。 似是发觉她微妙的郁闷,谢景昭轻声道:“不用改口,我同你说过了,吻我才是对我的不敬。” 苏窈一听,神情仓惶地看一眼冬苓秋络她们离去的方向,也不知她们有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 她小声道:“你、你就不怕被旁人听见了?” 他非常淡定:“只有你听得见。” 苏窈做不到像他这么平静,浑身发烫,抬脚往前走。 谢景昭跟着她往前,步伐与她一致。 一直到快要到厢房门口了,苏窈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牵着他走。 意识到这一点,她急忙停住,在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中,故作镇定地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这是你的府邸。”顿了顿,谢景昭垂眸看一眼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 他没将话说出来,但很明显,他是想说:你牵着我,我自是要跟着你走。 苏窈从未感到如此的害臊,正要甩开他的手,但已经晚了,他稍一使力地握紧,她完全无法挣脱。 谢景昭往前走了一步,与她并肩,道:“我还未曾仔细看过你的府邸,带我逛一逛?” 苏窈不理解,她的府邸有什么好逛的。 可他开口了,她也断然不会拒绝。 十指紧扣的两只手没有松开的机会,看似她牵着他走,实则是他握紧她的手。 苏窈没有带人逛过自己府邸的经验,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哪儿算哪儿。 恰好她的厢房便在前方。 厢房的门并未关上,苏窈在心底暗暗想了一遍,有冬苓秋络她们收拾打扫,她的厢房应该不会脏乱。 走到厢房门外,为了以防万一,苏窈先探头往里面看了一圈,确定一切整洁,没有出现不该有的物什放在显眼之处,她才侧了侧身,同身侧的男人轻声道:“你送我的这座府邸,有两个院子,还有很多房,我选了这间当我的厢房。” 毕竟是她的闺房,谢景昭的视线没有过多停留,只是望了一眼,便侧头看向她,问道:“这里住得可是自在?” 苏窈连连点着脑袋,双眸亮晶晶,欢喜道:“比我在苏家村的房屋舒服多了!” 谢景昭住过她在苏家村的房屋,自是知晓她并未说假话。 听出她语气中的愉悦,仿佛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他极轻地扬了一下唇角。 自从苏窈入住这儿,她就不用担心是否有贼人闯入,每一夜皆是睡得安安心心,也不用担心第二日是否会饿肚子,她一日不止三餐,小点心也从未缺过。 “谢公子,可能你已经听腻了,不过我还是想对你再说声谢谢。” 即使他们的关系已是不同往日,但苏窈对他的感激没有变过。 谢景昭缓声道:“当初是你救了我,救命之恩重于一切,这些不过只是身外之物。” 提起救他一事,苏窈条件反射地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干净,丝毫没有掺杂其他意图,略显担忧道:“谢公子,你当初的伤势很严重,现在好了吗?” 他若有所思,而后语气平静地回答:“我不确定,你帮我看看?” 苏窈一愣:“我?” 她看了看他身上的锦衣。 若是帮他看伤,他不得将衣服脱掉。 之前是事出紧急,她才给他医治,如今可不同了。 苏窈差点又被他的话带跑了,赶紧摇了摇脑袋,红着一张小脸,义正言辞地拒绝:“我又不是郎中,你应该让夏郎中……夏太医帮你看。” 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日日在她的眼前晃悠,也没有一点儿伤患的模样,想必早就痊愈了。 苏窈心里更好奇另一件事,当初伤他的人可是抓住了?如若还未抓住,是不是他以后随时都有危险? 谢景昭看出她神情的犹豫,牵着她往前走,边道:“想问我什么?” “就是……”苏窈踌躇了一会儿,思索再三,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多的仇人啊?” 他的脚步细微地顿住,深眸低垂,坦诚地回答她:“是。” 他是太子,避不可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苏窈没料到他会答得如此直白,神情一滞。 谢景昭看着她,声线沉缓道:“苏窈,你若是不愿与我一起,可以随时同我说。” 第129章 转弯处 苏窈一抬眸,便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眸眼,他的瞳仁似乎比寻常人更要来得黑沉,令人无法轻易看透他内心的想法。 耳边再次传来他的声音,他以平静的口吻说出事实:“想刺杀我的人很多,或许哪一日我又会像上次一样满身是伤。” 在这一刻,苏窈竟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如果她为此感到害怕,他可以离开她,与她分开,不让她再看到那一幕,而他也绝不会强迫她的意愿。 苏窈的喉间倏地哽塞,无法回应他的话,至少在这一刻,她并没有产生离开他的念头。 只是,她的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若她是郎中的话,待他下次受伤,她就能更好地帮他医治伤口了,而不是像上一回那样一通乱来,碰巧帮了他一把。 可她不知晓自己所认为的“一通乱来”并非是一通乱来。 谢景昭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变化,她没有对他所说的话产生害怕退缩的心思,她明显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 他没去细问,只要她不是想着离开他便好。 一段路后,又是一间房。 谢景昭见她还没回过神,也不出声去惊扰她,视线朝那间房里望去。 这是她的书房。 此时太阳正慢慢落下,橙黄的日光斜斜照入书房内,桌案上放着一叠空白的宣纸,被镇纸压住,旁侧还放着一些没收起来的墨水笔砚。 分明无人待在书房里,这一幕却看得他莫名心暖。 她应是坐得端正,微微低首垂眸,认认真真地提笔写出那封书信的内容。 谢景昭的视线重新落回她的身上,眸底的情愫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他不动声色地敛住,牵着她走过书房门口,直至来到雨廊的转弯处。 他停止脚步。 苏窈还在琢磨着自己当郎中的可能性,他一停下来,她也潜意识地跟着停住。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先是望了望周围,再茫然地转头看向他,疑惑道:“怎么了?” 停在这里做什么?这儿也不是什么房间的门口,更没有任何值得驻足欣赏的风景。 苏窈的府邸几乎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当初这座大院子是什么样,现下大概就还是什么样。 雨廊的转弯处没有摆放盆栽鲜花之类的物品,恰好腾出一处空地。 谢景昭静静地看着她,少顷,他轻声道:“苏窈,如若我对你不敬,你会生气吗?” 苏窈一时没细想,以为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冬苓秋络她们还时常夸她好脾气,而她也很少会有生气的情况。 谢公子再怎么对自己不敬,应该不会严重到哪儿去。 想罢,苏窈认真地回答他:“不会的。” 他安了心:“那便好。” 苏窈还疑惑着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一事,下一刻就看到他转过身,俯身朝自己靠近。 那张俊美的脸庞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眨眼的瞬间,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一碰即离,速度快到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他亲了一下。 苏窈呆呆地定住。 谢景昭眸色稍沉,盯着她,问道:“生气吗?” 她看了看他的嘴唇。 除了震惊他的行为,她的确没有生气的情绪。 苏窈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如实地摇了摇脑袋。 “那便好。” 又是这句话,恍惚之间好像方才被他亲了一下,不过只是她的幻觉。 谢景昭自然地牵着她往内侧再走了两步,直到她的背部离墙壁只有一拳头的距离。 他宽厚的大手覆在她的后背上,防止她撞上墙壁,再轻轻地将她往自己这边靠拢。 他又一次俯身,低头吻上她的唇。 苏窈这回清清楚楚地感受他的唇瓣,他真的亲了她,不止一下。 谢景昭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待她习惯后,又试图将这一简单的唇对唇的吻,变得不简单。 苏窈显然是明确地察觉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眸。 在她嘤咛着要往后退时,他的另一只手早已没有牵着她的手,而是十分准确地扣住她的后脑,让她退无可退。 这一转弯处恰是刚好,即便有人不慎路过,他高大的身形也将她完全遮掩,让人无从窥探她此刻与他有多么的亲密无间。 谢景昭忍耐已久,刚开始只是试探,而后领悟到了技巧,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像是细密的雨一步一步越下越大,待苏窈有意想要退缩时,为时已晚。 她没有后退的余地,完全被他掌控,只能承受着他的吻。 谢景昭覆在她背部之上的大手逐渐收紧,直至察觉到她的无力,勉强停住,离开她的唇瓣。 苏窈双手无力地抵在他的胸膛上,大脑全然空白,只下意识地张开双唇,用力地呼吸。 背部上的大手挪至她的腰间,毫不费力地支撑着她瘫软的身子。 谢景昭并未出声,耳边是她急促慌乱的喘息,令他难以自控。 他微微弯下腰,清浅的吻落在她的颈侧,辗转流连,一下又一下。 分明有些失控,却又极力地克制着自己。 苏窈慢慢从方才的吻中缓过神来,手脚发软,周围寂静无声,她怦怦的心跳声十分剧烈,仿佛连他也能听得见。 陌生的经历让她的脑袋一片混乱,她对这一方面为数不多的“见识”就是那话本里的内容,可话本到底只是文字描述,根本形容不出亲身体验过的激烈。 颈侧传来一下又一下的轻吻,好似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苏窈觉得有点痒痒,往旁边躲了躲。 谢景昭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深眸紧闭,直至这一刻,也不忘轻声地询问她:“生气吗?” 他的声线喑哑得厉害,令人忍不住遐想。 苏窈:“……” 她看不到他那张俊脸,也想象不出他是以什么样的神情来问自己这一个问题,想来估计仍是平静从容。 她的思绪很乱,转了一圈才认真地去思忖他的问题。 答案还是同他上一次问自己的时候大差不差,生气的情绪没有,更多的是震惊,她以往的认知太过单一,以至于她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跟那样。 谢景昭平复着内心的冲动,一边等着她的回应,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顿时刹那间清醒。 他站直身,眸底略慌,垂眼看着她红润的小脸,语气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再次低缓地问道:“你生气了?” 好似已经在想着要如何哄她了。 两人四目相对,苏窈不由得分了神,视线往他格外红润的唇瓣上挪去。 她局促地别开头,声色比平常更为轻软,小声道:“……没有。” 谢景昭那双深邃的眸眼不愿错过她的半点神情,又问道:“会讨厌吗?” 苏窈不敢仔细回忆方才的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已是烫得异常,只胡乱地回答着:“应该,不、不会吧。” “那便好。” 再三确认过后,谢景昭这才安了心,深眸隐忍地盯着她过分水润饱满的红唇。 在这一刻,他的目光炙热直白,苏窈清楚地看出他掩饰不住的念头。 唇上还留有吻后的明显麻意,她紧张地眨了眨眸,急忙出声道:“我、我……” 磕磕巴巴,却愣是不知该怎么拒绝他,毕竟她才刚说完不生气、不讨厌的。 谢景昭立即察觉到了她的拒绝,并未恼怒,只是耐心地问她:“你不喜欢?” “……” 苏窈很难将自己此时的感觉描述出来,她的双手还是保持着抵在他的胸膛上的动作,隐约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淡定。 她垂下眸,低声道:“跟话本里写的有点不一样……” “是有点。” 谢景昭看过她所说的话本,刚开始确实抱着按照话本里写的来吻她,因为他也没有经验。 但事实上,仅需吻上她,他便知晓该如何吻她,至于话本上写的种种早已被他忘却,只下意识地遵从本心。 苏窈抬眸看了他一眼,诧异地问道:“你也看话本吗?” 谢景昭的神情略微赧然,不甚自在地“嗯”了一声。 他自是不会说是从她那儿看到的话本。 苏窈感到十分新奇,原来太子也会看话本呀。 在她片刻的出神时,耳边再次传来他的声音,似是低哄乞求: “再吻一次,可以吗?” 苏窈又懵又慌。 对上他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眸,拒绝的心意又瞬间动摇了起来。 犹豫片刻,她反问道:“那,那可以不要太久吗?” 甚至,她还为此想了个合理的借口,补充道:“晚膳应该快好了,等会冬苓秋络她们便会过来唤我们。” “可以。”谢景昭神情一缓。 宛如怕她反悔,可又更像是迫不及待,他轻而易举地低头吻上她的唇。 有了经验,这一吻来得绵长细腻,以她所能接受的温柔程度,缓慢地带着她与自己一同沉沦。 苏窈不知他是否遵循了“不要太久”的这一承诺,只知晓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隐约之间,听到了一声“主子”。 她不确定是不是幻听,因为这一呼唤十分短促,过后也并没有听见呼唤声再次响起。 兴许真是她的幻听。 不知过了多久,等苏窈从混乱的意识中回过神来,天色不复先前的明亮,雨廊照明的灯盏在毫无察觉间亮起。 她微张着双唇,呼吸正在逐渐平复,耳边也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又急又重,比她更糟糕一些。 她浑身失力,靠着他才得以勉强保持站立的姿势,视线内看到他的耳朵,竟是夸张地红得滴血。 隔了好一会儿,男人冷静下来,声音仍是显得过分沙哑,道:“晚膳好了。” 腰间上的那只大手挪开,苏窈有一瞬的脚软,好在他伸手及时,重新将她搂住。 她的脸蛋刹那间爆红,比方才被他吻着的时候还要红,羞得不敢看他的反应,只想钻地洞躲起来。 她借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稳住身子,待站定后,深深垂着脑袋,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太丢脸了。 谢景昭没取笑她,体贴地帮她想了个说辞:“肚子饿了?先用膳吧。” 苏窈细如蚊蝇地“嗯”了一声,被他牵着往前走。 厅堂的桌案上,色香味俱全的晚膳摆满一桌,冬苓与秋络二人站于门口,时而往某一方向探了探脑袋望去。 冬苓脸上压不住笑意,就差把“嘿嘿嘿”的笑声发出来了。 秋络并未亲眼所见她看到的画面,但光是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主子同太子殿下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秋络便也忍不住笑。 眼看着一炷香又一炷香的过去了,冬苓从最初的乐呵,慢慢变得焦虑,“主子等会还走得了吗?不会被殿下带走了吧?” 秋络一听,跟着心急起来,望了望天色,犹疑道:“不能吧?主子还没吃晚膳呢。” 虽然她们不曾见过,也不曾经历过,但大概听过,应是累人的,万一主子在中途饿晕了怎么办? 正当她们忐忑不安地担忧着,远处的雨廊终于出现了两道身影。 冬苓连忙小声道:“主子来了!” 太好了!主子不用中途饿晕了! 苏窈特地绕去洗了把脸,让自己的脸颊不要太红,免得被她们看出端倪来。 此刻,看到站在厅堂门口的冬苓秋络,苏窈悄悄地想要把手从身侧男人的手中挣脱出来。 谢景昭脚步停住,侧头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要用膳了。”她说不出口真正的理由。 许是本就有意欲盖弥彰,她不好意思被冬苓秋络她们瞧见自己同他的一切亲密行为,包括牵手。 谢景昭的眸中映着她慢慢羞红的小脸,方才的洗脸显得多此一举了些。 他先是回应道:“还没到。” 继而,他再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道:“她们会习惯的。” 苏窈不知他话里的“习惯”指的是什么,习惯看他们手牵手?还是习惯他们的一切亲密行为? 可转念一想,她与他定情之事并未隐瞒过她们,既然定了情,再有亲密的行为也挺正常。 苏窈一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放松心态,一边被他牵着来到厅堂。 第130章 她?进宫? 冬苓秋络二人除了脸上的笑容又多又微妙,其余同往常一样,仔细认真地帮自家主子布菜。 至于太子殿下,她们已经不是他的婢女。 苏窈本来还没觉得什么,后知后觉发现冬苓秋络只给自己夹菜,而身侧的男人无人理会,着实可怜。 她看向冬苓秋络她们,道:“你们去忙别的吧,不用照顾我。” 冬苓秋络二人停住动作,福身道:“是,主子。” 她们自觉退到厅堂门外。 苏窈这才感到好一些,不会觉得他可怜兮兮。 屋内点燃着灯盏,谢景昭坐于她身旁,将她细微的变化看在眼中,唇边不自禁地扬了扬。 晚膳过后,考虑到她明日还需上私塾,谢景昭不再与她待在一起,同她道别,缓步走回近在咫尺的太子府。 苏窈站在苏府门匾之下,视线毫无任何阻挡,就这么目送着他踏入那辉宏高贵的太子府。 身后的冬苓不由得感慨了一声:“离得近好方便啊,走几步就到了。” 苏窈:“……” 是有点太近了些。 这一幕她从未想过,以往更是将太子府的存在当成洪荒猛兽,能避则避。 而她也未曾想到,往日处处待她好的谢公子,就是她一直以来害怕忌惮的太子殿下。 要说谢公子是太子殿下最大的好处,就是她再也不用担心在苏家村里大肆造谣自己是太子妾室的事了。 她甚至还能挺直腰板,大摇大摆地告诉苏家村的人,她虽然不是太子的妾室,可太子与她定了情。 不过,她也不知到底是定了情的关系亲密些,还是当太子妾室的关系亲密些。 想到这,苏窈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下是与他关系亲密了,以后的路她瞧着甚是迷茫。 可倘若他不是太子殿下,他是谢公子,她也与他完全不登对。 秋络听到自家主子叹了一气又一气,连忙担忧地问道:“主子是在为何事发愁呢?” 苏窈摇了摇脑袋,并未回答,只是呢喃道:“以后的事以后再烦吧。” 眼下,她应该好好上私塾,再好好当药童,争取早日成为真真正正的郎中。 思及此,苏窈转身回府,直奔书房,将之前侯先生送给她的几本关于药草的书籍拿出来慢慢翻阅。 书房外,冬苓与秋络二人面面相觑,细声道: “主子怎的突然翻起药草的书籍了?” “或许是叶郎中让主子去翻阅?” 她们无从得知真相,安安静静地站在书房门外,不打扰自家主子。 次日。 天蒙蒙亮起,苏窈用过早膳,便准备出发前往私塾。 大门刚一打开,冬苓惊喜道:“主子,太子殿下的马车在外头!” 苏窈还想着太子府就在旁侧,说不定是恰好把马车停在了她这边而已。 她抬眸望去,恰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自马车内走下。 男人神情平静地朝她走来,行至她的面前,又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再带着她坐上了他的马车。 依然是以谢府的马车出行。 冬苓秋络互相对视一眼:所以她们还要跟着去吗? 夏花见状,同她们道:“你们留在这,我跟着主子。” 她们立即点头:“好!” 谢府的马车逐渐离开她们的视线,等她们抬头一看,夏花的身影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马车内。 苏窈坐下后,才发现两个软垫靠得极近,不似以前中间还稍微留了一点距离。 身侧的男人一坐下,存在感便难以忽视,他的肩膀完全已经贴着她的肩膀,他的锦衣与她的衣裳也互相触碰。 而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他们还十指紧扣着。 苏窈微微低着脑袋,即便如此,仍是感到羞涩,目光时而看着垂落的帷幕,时而看着马车内的其他饰物,反正就是没看他。 坐上马车后,谢景昭只能瞧见她红润的侧脸,深眸未曾从她的脸上挪开,自是知晓她宁愿看其他,也不愿看他一眼。 他发出几不可微地轻叹,轻声问道:“怎么不肯看我?” 闻言,她下意识反驳:“没有不肯。” 随即极快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又将那双潋滟的眸眼望向其他地方,她小声道:“这不是看了嘛。” 他无可奈何,却也没去强迫她非要看自己,薄唇轻启,缓慢道:“送你到私塾后,我要进宫一趟,或许,天黑方才出宫。” 昨日他去福宁宫的事情传开了,祖母盛怒,应是向他的父皇说了些什么,听闻父皇也在宫中发了脾气。 幸而他母妃宫中的太监小卓子递来消息,父皇并未迁怒于母妃,否则,他愧对母妃。 忽地听到“进宫”这一词汇,苏窈涌起一阵不真实的虚感,恍惚之间,才想起他是太子殿下,并非往日如纨绔子弟般的谢公子。 宫中的事她未曾接触过,离她甚是遥远,苏窈不知该怎么接话,抬眸无措地看向他。 谢景昭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声音平静道:“只是同你说一声,等我出了宫,便去找你。” 她点了点脑袋,没有拒绝:“好。” 见她这般乖巧,谢景昭心头一软,语气轻柔起来,同她道:“宫中复杂,一时半会我无法同你说清,你若好奇,可以问江府的人。” 苏窈认真地想了一下,“你是说,问栀澄吗?” “嗯。她父亲是国子监司业,对宫中的事情应知晓一二。” 谢景昭也不需要苏窈对宫里的事情多么的了解,只要让她大概知晓便好,正巧江府的人符合。 “好,那我见了栀澄,就问她一下。”提起宫中,苏窈不免好奇了起来,歪头看着他,问道:“你是太子殿下,那之前我见过的谢夫人是皇后娘娘吗?” 谢景昭眸眼轻轻一敛,简单道:“不是,我的生母是良妃,也是你所见过的谢夫人。” 苏窈很想问为什么他的母亲不是皇后娘娘,只是良妃娘娘,又觉得这问题太冒昧了,不适合问。 他没有错过她茫然而纠结的神色,不等她开口,主动解释道:“皇后并无子嗣。” “哦——” 苏窈好像懂了一点点,但没有懂得很透彻。 她放弃了,果然如他所言,宫中的确复杂,只单单这么一层关系,她就没想明白。 马车平稳停了下来,外面响起赫凡的声音,他恭敬道:“殿下,苏姑娘,私塾到了。” 苏窈暗自惊讶,以往并未觉得私塾很近,今日莫名感觉一下子便到了。 她站起身,正准备要离开。 他却牵着她不松手,微微仰头,深眸轻轻抬起,看向她。 那双深眸过于漆黑,苏窈不自禁心颤,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你我将半日多不能相见——”谢景昭顿了顿,在她的注视下,缓声问她:“可以吻你吗?” 苏窈:“……” 以前也有过半日多不相见的情况,可他并未提出这一要求。 她对“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句话,有了明确的理解。 犹豫了一下,苏窈的目光往垂落的帷幕看一眼,片刻后,小声道:“那,那只能亲一下,不要很久的那种。” “好,听你的。”他顺从地点头,再将她往回拉。 苏窈往前走了两步,完全被他带着走,坐下时才发现自己不是坐在原先的软垫上,而是侧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顿时双颊一热。 谢景昭的视线落在她通红的小脸上,再细致到她粉润的红唇上。 他松开那只牵着她的手,挪至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自己这边转,低头吻上她的唇。 知晓她很容易脸红,而他也不愿让她在众人面前不自在,是以,他这一次十分规矩地听她的话,只轻轻吻了一下,便离开。 他托着她的腰,让她站起身,随之牵着她走到帷幕前,把垂落的帷幕掀起一半,缓声道:“去吧,待我出宫,便去寻你。” 苏窈红着脸点点脑袋,“嗯”了一声后,再走下马车。 赫凡提前把小脚凳放好,看到貌美如花的苏姑娘顶着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走下马车,只觉太可爱了。 他不由得在心中腹诽,殿下真是三生有幸,才抱得美人归啊! 他目送着苏姑娘离去,满脸笑容道:“苏姑娘慢走。” 待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私塾门口,赫凡立即察觉到一束冷冷的目光自马车上投来。 他一回头,看到马车的帷幕仍被他家殿下掀起一半,应是殿下他也要目送苏姑娘离去。 赫凡对上了自家殿下那双如冰窖般的冷眸,忍不住一哆嗦:“殿、殿下?” 男人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瞥看他,道:“明日起,换青羽随孤出行,你留府中。” 好似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自己身上,赫凡眼前一黑,表情瞬间垮了下来:“殿下,属下知错了!” 虽然他不晓得自己错哪儿了! 是不该说那句“苏姑娘慢走”,还是不该目送着苏姑娘走进私塾? 赫凡哭出来也没用,那道帷幕被他家殿下无情地落下,断绝他求饶的意图。 他容易吗他?不就是想看着殿下同苏姑娘甜甜蜜蜜,怎就那么难呢! 与此同时。 苏窈来到私塾时,江栀澄又一次比她先到了。 江栀澄并未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而是直接坐在了苏窈的位置,但还留了位置等她来。 苏窈走了过去,见她托着下巴出神,轻声唤道:“栀澄?” 江栀澄回过神,转头看到她,立即拉着她的手坐下来,道:“苏窈,你今日来得慢了些,是睡晚了吗?” 苏窈诧异,自己方才还觉得很快就到私塾了,竟是比平日更要慢了些吗? 而她出门的时辰与平日相差不多,唯一有差别的,是让谢公子送她来私塾。 她左右望了望,周围的学子确实比平日到的时候多了不少。 江栀澄见她没有回答,也不在意,只是颇为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苏窈的注意力落向她,关切地问道:“栀澄,你怎么啦?你不开心吗?” “也不是不开心吧。”江栀澄发现最近自己的情绪真是有够复杂的,而这一切,只因陆清安。 “罢了,我的事晚些再说吧。”江栀澄摆了摆手,一如以前,比起自己的事,她更担忧苏窈的情况。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苏窈,你同太子殿下是什么情况了呀?你同他和好了吗?还是分开啦?” 苏窈眨了眨眸,随之如实道:“还是那样,没有分开。” “太好了!”江栀澄替她感到开心,不用分开,那苏窈也就不用为此感到伤心了。 倏地,江栀澄又意识到如若他们没有分开的话,苏窈以后就更难了! 她的表情变了又变,眉心紧蹙,满脸藏不住的忧心,叹气道:“看来我爹没有说谎骗我,太子殿下昨日果真去太后娘娘那儿闹了一回。” 这用词也不太准确,但事情的确闹得很大,听闻太后娘娘非常生气。 苏窈听着,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一层关系,太后是他的祖母。 随之,她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江栀澄这次可不对她隐瞒了,只是左右看了看,再凑近她的耳边,小声道:“我爹说,太子殿下跑去太后娘娘那里,说要娶你为妻。” 苏窈惊得双眸一瞪,怔怔道:“他,他……他没同我说过这事。” 他们昨日相处了这么久,连方才也同坐一辆马车,可他未曾提起此事。 “太子殿下是怕你还不愿意嫁给他吧。”江栀澄就纳了闷了,她奇怪道:“他们怎的想法这么奇怪,非要我们问才说,不问就不说了。” 苏窈知晓她话中的“我们”是她们两人,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他们”,是谢公子与陆清安。 江栀澄还是重点关注苏窈的事情,毕竟苏窈的事比她的要严肃许多,她认真道:“苏窈,你别怕,倘若有一日太后娘娘要你进宫见她,我陪你一起去!” 苏窈又是惊得瞪眼:“我?进宫?” 皇宫于她而言全然陌生,她何曾敢想自己会有进入皇宫的一日。 江栀澄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对呀,你将来也是要住在皇宫里的嘛。太子殿下娶你为妻,你就是太子妃,等以后太子殿下继承皇位,太子殿下是皇帝,你就是皇后了。” 第131章 就差告昭天下 江栀澄所说的话,苏窈听得是一愣又一愣。 住皇宫?太子妃?皇后? 这些皆是她做白日梦也不敢这么梦的事情。 苏窈表情僵住,她的好朋友江栀澄兴致勃勃,而她心情复杂。 江栀澄并没有忽视她的感受,见她神色难辨,立即凑近她一些,小声问道:“怎么了?苏窈,你是不想同太子殿下成亲吗?” “不是这个意思。”苏窈怕自己的话令她误解,忙认真地解释道:“我是说,不是不想同他成亲,也不是想同他成亲,我只是觉得,我同他还没有到谈及成亲的进展。栀澄,你想得好远,那些事我还未去设想过。” 江栀澄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子殿下就差将要娶苏窈为妻的念头告昭天下,而苏窈这边,还未曾想过与太子殿下成亲这一件事。 不过,江栀澄非常好奇,她憋不住问道:“苏窈,那你跟太子殿下进展到哪儿了?” 闻言,苏窈原先雪白的小脸顿时红得惹眼。 江栀澄见状,瞬间激动地握紧手心,目光迫切地瞧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就……”苏窈难以启齿,小脸通红一片,轻软的声色极小声地道:“亲了。” 江栀澄倒吸一口气,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就怕一不小心尖叫出声。 啊啊啊好你个太子! 上一回才听见苏窈说起刚同太子手牵手,一阵子而已,就亲了! 江栀澄郁闷的情绪毫无征兆地涌上来,她将额头抵在桌案上,又愤然又无力,道:“我要是有太子殿下的行动力,也该亲上陆清安了。” 怎的话本上都说什么女追男隔层纱,换到她身上就隔了一座山呢? 江栀澄忽地坐起身子,双手摸摸自己的脸,再低头看了看,“我长得也不丑吧!身材……也还好吧!” 江栀澄的性子一向骄纵些许,可只单这点,并不能劝退那些意图接近她的异性,显然她的样貌在一众世家千金中是漂亮的,否则,她爹江至舟也就不必暗中警告不少人,连带着陆清安也被警告了不少次。 苏窈一听她这么说,马上道:“你当然不丑啦。” 至于身材,苏窈瞧了瞧,眼里的羡慕已然延展到了表情上,“我要是有你这身材就好了。” 她感觉自己最近又胖了不少,衣柜里好多的旧衣裳,她穿着开始觉得有些紧了。 自从搬来京城的大院子,她日日吃好喝好,又没多少的心烦事,想来变胖也是应该的。 好在她今后应该不怎么回苏家村里,不然,又得被村里的人说她胖。 江栀澄瞧了瞧身侧的苏窈,不可思议道:“苏窈,你怎的还羡慕起我的身材?你的身材才叫好咧。” 还没等她细细分析,一道身影踏入私塾,周围的学子同时静了一霎。 江栀澄回头望去,见陆清安来了,将话题止住,匆匆跟苏窈道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 苏窈也赶紧佯装翻阅书卷。 酉时一刻,私塾的大门打开,学子们陆陆续续离开。 江栀澄拉着苏窈的手一同走出私塾。 苏窈觉得十分罕见,疑惑道:“栀澄,你今日不找陆先生啦?” 江栀澄往私塾里望去,陆清安站在台上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眸看了过来。 在他略显不解的视线中,江栀澄轻哼了一声,同苏窈道:“不找,找他有什么好的,他又不给我亲。” 苏窈被她直白的话语吓一跳,也因她的话,脑海里冒出谢公子吻着自己时的画面。 双颊一下子滚烫起来,苏窈微垂着眸,生怕被别人瞧出她在想着什么。 江栀澄收回看向陆清安的视线,拉着苏窈先来到苏府的马车前。 她的三个婢女都在这儿,江栀澄又望了望四周,并未看到疑似太子殿下的马车,惊奇地“咦”了一声,再小声道:“太子殿下竟没来接你,我还以为他会来。” 苏窈跟着小声解释道:“晨早他同我说过,今日他会晚些出宫。” “原来如此。”江栀澄了然地点了点头,不禁暗暗感慨,太子殿下竟然会同苏窈禀报行程,真稀奇。 紧接着,江栀澄眼珠子一转溜,拉着苏窈的手并未松开,神情期盼地看向她:“苏窈,那我可以去你府中玩玩吗?” 上一回去苏府,江栀澄还没待多久便被她爹带回府去了,今日又恰好没有太子殿下占着苏窈,短时间内太子殿下也不会出宫。 苏窈并未犹豫,只是道:“可以呀,不过我晚些要去药堂。” “你去药堂我便回府,不耽误你的事。”江栀澄说完,便随着苏窈坐上了她的马车。 江府马车旁的婢女霜降瞧见自家小姐往苏府的马车走上去了,忙用力地挥着手唤道:“小姐,小姐!您坐错马车啦!” 江栀澄从马车里的小窗口探出头来,向她摆了摆手,“我要去苏窈府中玩,你们回去吧。” 话音落下,她便放下帷幕,不再理会霜降的呼唤。 眼看着自家小姐坐上苏府的马车离去,霜降这才止住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不是小姐第一次拒绝回府,霜降习以为常,正要打道回府,便见陆先生从私塾里走出。 她客气地福身道:“陆先生。” 陆清安看一眼她身后的马车,虽然没能看见里头是否有人,但看到她的婢女这副表情,想来里头并没有江栀澄。 他问道:“你家小姐去哪儿了?” 霜降回答:“陆先生,小姐随苏姑娘的马车离去。” 陆清安望一眼远处的路口,隐约见到苏府的马车。 他开口道:“我正好有事要去苏府一趟,等会我送你家小姐回府。” 霜降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若是小姐知道陆先生要送她回府,定会非常开心。 思及此,霜降便没有拒绝陆先生的提议,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陆先生了。” 陆清安坐上陆府的马车,吩咐自己的侍从:“去苏府。” “是,公子。”侍从一边拉紧缰绳,让马车朝着苏府的方向前行,一边疑惑着自家公子是有何事需要寻上苏府的姑娘,公子以往并未同苏姑娘在私底下有过联系。 等陆府的马车赶到苏府门口时,苏窈她们已经在府中了。 苏府大门紧闭,看样子好像无人看守。 侍从询问道:“公子,小的去敲门?” “不。”陆清安掀起旁侧的帷幕,望一眼苏府大门,随之道:“在门口等便好。” “是,公子。”侍从没再出声,同他家公子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等,至于等什么,他也不知晓。 与此同时。 苏窈正带着江栀澄,在府中闲逛。 昨日与谢公子在府中逛了一圈,后面莫名其妙就没逛了,变成被他抵在转弯处又亲又抱,今日可算是正正经经地在府中逛一圈。 江栀澄在江府有她专属的如意院,却远远不如苏窈的府中舒坦,毕竟苏窈这儿只住了她一人,而江府那边,还有江栀澄的家人居住。 江栀澄颇为羡慕,但她知晓自己的这种羡慕不适合在苏窈面前说起,免得提及了苏窈的伤心事。 因晚些苏窈还得去药堂,是以苏府的晚膳比寻常府邸要早上些许时辰。 江栀澄顺势留下来,在苏府蹭了一顿晚膳。 没有对比,江栀澄以为她家的膳食已是极好,现下看着眼前这满满一桌精致美味的晚膳,她觉得自家的膳食便是普通得不值得一提。 她憋不住问道:“苏窈,你平日也是吃这些吗?” “嗯嗯。”苏窈点了点脑袋,不明白为何她瞧起来如此惊愕,好似自己吃的膳食并不正常。 可自从苏窈入住京城,每日膳食由谢公子负责后,她日日皆是这么吃的。 江栀澄“哇”了一声,没说别的,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尝一尝与太子府一般无二的晚膳。 抛开其他,在苏窈的吃住行上,太子殿下从未亏待过她,几乎是力所能及给予她最好、最适合她的一切。 美味当前,江栀澄大快朵颐后,不由得替苏窈想了想她的以后。 别说太子,就是普通男性也不能保证会对一个人始终如一。 若以后太子突然不爱苏窈了,那苏窈可怎么办? 江栀澄忧心忡忡,以往苏窈过得如何,她隐约可猜见一二,到底是不如自己这般无忧无虑地过活。 如今,她与苏窈情同亲姐妹,自是不愿见到苏窈吃苦劳累的一幕。 再想到苏窈晚些还要去药堂当药童,江栀澄更为笃定苏窈非常缺银子,仅管她之前以一百两向苏窈赔礼道歉,但那一百两也只够苏窈维持目前同等次的膳食没多久。 思及此,江栀澄暗暗有了决定。 用过晚膳,苏窈便要准备着前往药堂。 苏府的大门一打开,陆府的马车十分醒目地停在门口,冬苓秋络二人同时“咦”了一声。 若陆先生真有事要寻她们主子,早就敲门了,更何况夏花也在暗处盯着,夏花并未前来禀报,可见陆先生此次前来,不是要寻她们主子。 冬苓侧身往里望,先是道:“主子,陆先生来了。” 紧接着,她再看向江姑娘,“陆先生好像是来寻江姑娘的。” 江栀澄与苏窈一同往大门走去,闻言,她纳闷极了:“他找我做什么?我今儿可没有话想同他讲。” 以往私塾散学,江栀澄都会刻意留在私塾内,与他多闲聊几句。 苏窈内心好奇,小声地问道:“栀澄,你同陆先生吵架啦?” “没有,他那种性子,跟他吵就是白费口舌,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我才懒得跟他吵。” 江栀澄看透本质,继而,她又向苏窈解释道:“他太闷了,我不问他就不说,他不说,我哪知晓我爹暗地里找过他好几次。” 她爹一向疼她,江栀澄自是知晓她爹是为她着想,所以她并未去怪她爹暗地里为自己做的这些事,只是她想不明白,陆清安脾性是好,但竟然好到能听她爹的话,真稀奇。 苏窈听完她的话,眼眸眨了两下,轻声道:“栀澄,陆先生不说,是不是担心说出来后,会影响你同你爹的感情呀?” 这是江栀澄未曾想过的角度。 大门就在前方,抬眼望去,便能看到那辆陆府的马车。 她停住脚步,“好像……有这个可能性。” 可为什么他会担心这个?于他而言,这对他并无影响。 二人走出大门,像是掐好了时间,又或是时时刻刻关注着,陆清安从马车上走下。 他先看了一眼江栀澄,却未同她说话,只是转头看向苏姑娘,与她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苏姑娘。” “陆先生。”苏窈替江栀澄问他:“陆先生,你是来接栀澄的吗?” 陆清安回答道:“正好经过苏府,听闻江姑娘在你府中,等会顺路,我送她回江府。” 江栀澄皱了皱鼻子,“我才不要你送,我在这儿等霜降来接我回府。” 她没有忘记不能耽误苏窈的事情,先朝苏窈挥了挥手,道:“苏窈,你去药堂吧,不用管我。” 苏窈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陆先生,随之点点脑袋:“那我先走啦。” 同他们告辞,苏窈坐上马车,前往药堂。 她悄悄掀起马车后头小窗口的帷幕,回头望去。 只见陆先生同栀澄说了一会儿话,过了片刻,栀澄就坐上了陆先生的马车。 一旁,冬苓小声道:“主子,依奴婢看,陆先生定是对江姑娘有意。” 秋络也跟着点头道:“绝对有意,若是无意,陆先生怎么还特意来门口等着送江姑娘回府。” 至于所谓的恰好经过苏府,恰好能顺路送江姑娘回府,这些话是不是真的,也只有陆先生自己知晓。 冬苓最喜欢发现这些情情爱爱的小细节,想到这,她走到马车前,掀起帷幕的一角,看向正坐在前面拉紧缰绳的夏花。 她开口问道:“夏花,陆先生何时到的苏府啊?” 夏花听见她这么问,并未思忖,直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主子到府中后,陆府的马车便来了。” 第132章 冲着苏窈而来 冬苓一听到夏花的回答,马上激动地拍手,压不住声调,高呼道:“我就知道!所以陆先生完全就是冲着江姑娘来的。” 苏窈莫名也跟着兴奋起来,弯眸笑道:“这么说的话,陆先生便是对栀澄有意啦!” 原来不是像传闻那般,只有栀澄对陆先生有意,而是他们互相有意。 苏窈当然希望她的好朋友栀澄可以同心爱之人修成正果,此刻听到冬苓她们的分析,心中雀跃,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散去。 忽地,她想起栀澄说过,她爹在暗地里寻过陆先生。 结合以往陆先生从不承认他对栀澄有意,苏窈有些疑惑。 是栀澄她爹对陆先生不满意吗? 可在她看来,陆先生性子温和,样貌也是不错的,至于家世背景,苏窈对此了解不多,但也知晓陆府应是不寒碜的。 苏窈她爹早早离世,对父爱的记忆仅有幼时那些细碎的片段,是以,她想不明白栀澄她爹为何要这么做。 马车行至药堂门口,稳稳当当地停下。 苏窈收起思绪,戴上秋络递过来的轻纱面巾走下马车,进了药堂。 药堂内只有两名病患,一人坐于旁侧的木椅上,似在闭目歇息,另一人正在问诊。 苏窈并未打扰叶郎中看诊,放轻脚步来到她的右侧。 叶闻笙瞧见她来,只匆匆朝她颔首打招呼,随之低头提笔写药方。 将药方写好,她递给右侧的苏窈,道:“有劳苏姑娘了。” “不会,叶郎中客气。”苏窈接过药方,行至药柜那边对着药方仔细抓药。 待问诊的那名病患离去,药堂里便只剩下坐在木椅上的病患了。 叶闻笙来到苏窈身边,细声解释道:“那名病患说是头昏眼花,我替他诊脉,却看不出异样,便先给他一颗饴糖含着。” 听罢,苏窈抬眸望向那名病患,虽那人闭着眼,但也能看到他气色不错,气息瞧着也起伏平稳寻常,的确不像是身子抱恙。 她小声问道:“叶郎中,他坐在那里多久啦?” “约莫有一个时辰了。”叶闻笙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患,分明无碍,又坚持说他身子不适。 但当叶闻笙提议让他去其他药堂问诊,这名病患却不肯离去,只说给他饴糖,他坐着歇息一会儿就好。 叶闻笙心生疑虑,可也不好强行赶走病患,便由他坐于旁侧了。 这一坐,将近一个时辰。 简直怪人。 叶闻笙怕他的目标并非是看病,拉住苏窈的衣袖,靠近她的耳边细声问道:“你的婢女可有在外头?” “有的,都在外面的马车上。”苏窈在药堂里当值,她们也不离开,只守在外头,等着她散值回府。 叶闻笙还不放心,又问:“那你的婢女可会武功?” 苏窈眨了眨眸,如实答道:“夏花很厉害。” 叶闻笙马上道:“那太好了,苏姑娘,你让夏花来药堂里跟着你吧。” 叶闻笙丝毫不担心别人是否冲着她而来,横竖自己只是一名普通郎中,并没有任何值得被人惦记的东西。 苏姑娘可就不一样了,苏姑娘与太子殿下来往密切,说不定真有人会因太子殿下这层关系,而特地盯上苏姑娘。 苏窈看到叶郎中如此迫切又担忧的神情,内心疑惑。 她瞧一眼那名病患,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虽是不解,但苏窈还是听了叶郎中的话,走出药堂。 正坐在马车前头的三人同时站起身,异口同声唤道:“主子。” 冬苓往自家主子身后一看,那药堂的门并没有呈现即将闭店的半关状态。 她立即问道:“主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窈轻轻地摇了摇脑袋,简单地解释道:“药堂里有名病患行为怪异,叶郎中应是担心会出事,需要一名会武功的人。” 闻言,冬苓秋络二人马上转头看向了夏花。 她们这几人里,目前会武功的,只有夏花了。 夏花走上前:“主子,奴婢随您待在药堂里。” 苏窈点着脑袋道:“嗯嗯,叶郎中也是这个意思。夏花,你同我进来吧。” “是,主子。” 叶闻笙在药堂内暗中盯着那名病患,等苏姑娘带了会武功的婢女回来,她转头先看向那名婢女。 以往只是远远瞧见苏姑娘的婢女们,隐约知晓其中一名婢女的脸有疤痕留存,此刻近距离一看,那些疤痕狰狞醒目,莫名骇人,叶闻笙吓了一跳。 她故作镇定,将视线从那名婢女的脸上挪开,打量起那名婢女。 撇开脸上的疤痕不提,身子瞧着瘦瘦小小,完全不像是有武功。 待苏姑娘走近些,叶闻笙压低了声音,狐疑地又问了一遍:“苏姑娘,她就是你所说的夏花?” 苏窈语气十足笃定,答道:“是呀,夏花很厉害的。” 叶闻笙心里依然保持怀疑,但苏姑娘再三这么说,她便没再问。 夏花走进药堂后,便随她家主子来到药柜这边,对于叶闻笙的话,她恍若未闻,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那名她家主子所提起的行为可疑的病患。 那名病患似乎真的睡了一觉,连苏窈带着夏花回来,他也不曾睁眼看。 叶闻笙知晓苏窈带了会武功的婢女后,逐渐不再过分去关注那名病患,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尽管那人目前为止还没有做出任何危及到自家主子的事情,但夏花仍是提高戒备,与自家主子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随时第一时间保护主子。 约莫过了一刻,坐于旁侧木椅上歇息的人终于细微地动了一下。 夏花似是有所感应,未等那人睁眼,便提前望向他。 那名病患先是伸长双手,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再缓缓睁开眼。 瞧见药堂里除了原来的郎中以外,又多了两名姑娘,眸底的兴味稍纵即逝。 这药堂还是真特别,不仅郎中是女子,连帮工也是女子。 他的视线在多出来的两名姑娘之间看了一圈,继而,恍然大悟,其中一名姑娘,明显是另一姑娘的婢女。 叶闻笙见他醒来,率先开口问道:“公子身体可舒坦些了?若还是感到不适,还请公子前往其他药堂,尽快问诊,莫要错过治疗的最佳时辰。” “郎中多虑,我这会儿觉得比方才好了许多,应是郎中的饴糖起了奇效。”男人不卑不亢地回应叶郎中的话。 话音落下,他又指了指站在药柜前的姑娘,问道:“郎中,这位是药堂里的药童吗?” 叶闻笙眉心轻轻一皱,只觉这人问得格外冒昧,苏姑娘是不是药童,与他也无甚关系。 偏偏这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目光可谓是极其大胆地直直盯着站在药柜内侧的苏窈打量。 叶闻笙起身走至他的面前,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挡,道:“公子若无事,还请归家歇息。” 男人似乎正要训斥她挡了自己的眼,忽地反应过来,才将喉间的话重新吞了回去。 他拧着眉瞥一眼面前的郎中,十分勉强地不再盯着药柜那边的姑娘。 其实他也看不到那名姑娘的全部面貌,那条轻纱面巾遮挡了一大半,只瞧得见眉眼,可那双眸又一直低垂,专注地盯着桌案上的药草。 男人颇为失望,但这种情况,他又不好强硬,否则若是被他皇兄知晓了,他就真的彻底完蛋。 时辰不早,他也不好再在这儿耽误下去。 “罢了。” 男人站起身,往药柜里的姑娘又望了一眼,这才走出药堂。 叶闻笙悬着的心在此刻终于完全放下,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名病患就是冲着苏姑娘而来,也好在她之前便让苏姑娘将轻纱面巾戴上,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苏姑娘的婢女会武功,叶闻笙走向药柜这边,好奇地问道:“夏花,你瞧着方才那人可是有异?” 闻言,夏花先是看向自家主子,见主子也露出些许的好奇,便答道:“那人戴了人皮面具,样貌并非是他本来的长相。” 叶闻笙暗暗倒吸一气,低声惊呼:“竟是特地易容前来,那人是何身份?” 苏窈想到以前有一回,青羽也是变得不像青羽,夏花同她说过,是青羽戴了人皮面具。 叶闻笙又问夏花:“那你可知晓那人是谁?” 问完后,叶闻笙便觉得自己急糊涂了,苏姑娘的婢女能瞧出那人戴了人皮面具,已是眼尖得很,怎还可能会知晓人皮面具下的真面目? 正当她要收回自己的这一过于离谱的问题,就看到夏花仍是面无表情,好似早已知晓那人是谁。 夏花并未回答,视线看向自家主子,瞧见主子也朝自己投来好奇的视线,她再答道:“应是三皇子谢翊胤。” “三、三皇子?”叶闻笙惊得倒吸口气,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差点没站稳。 叶闻笙本就只是临镇的一小小郎中,若非恰好是较为难见的女郎中,被太子殿下唤来京城中坐诊药堂,她这辈子根本不会碰上太子殿下。 现下,在她们药堂内赖着不走的奇怪病患,竟是三皇子。 叶闻笙恍惚了一下,看向苏姑娘。 原来那人,不,原来三皇子真的是冲着苏姑娘而来。 可三皇子却并未透露身份,也未同苏窈讲话,此次前来,到底是抱有什么目的,无从得知。 苏窈听得一愣又一愣,人皮面具已是让她感到惊愕,三皇子她何曾见过? 她不由得担忧起来,忐忑道:“方才我们都没向三皇子行礼,他不会怪罪我们吧?” 叶闻笙稳住心神,安抚道:“苏姑娘莫忧,三皇子并未主动暴露他的身份,必定是不想被人认出,更谈不上要我们向他行礼了。” 除此之外,叶闻笙莫名更好奇苏姑娘这名婢女的来头了,竟是连常住宫中的三皇子也知晓,可想而知,这名婢女的来头定是不可小觑。 苏窈却未曾将夏花想得复杂,她只觉得夏花厉害极了,三皇子也认识。 见药堂内可疑的人身份揭晓,人已经离开,夏花自觉道:“主子,奴婢到外头等候。” 苏窈也怕她待着无聊,自己要忙着整理药材,便任她离开药堂,回去马车那边,好歹有冬苓秋络陪她。 叶闻笙还不忘提醒道:“夏花,劳烦你多在外面盯着,倘若还有可疑的人,还请你帮帮忙。” 夏花轻轻颔首,自家主子在药堂内,她自是会时时刻刻盯紧。 回到马车,冬苓秋络二人立即忍不住问道: “夏花,里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我们瞧见一病患走出药堂,还特地多看了我们几眼!是不是他有问题?” 主子从未唤她们进药堂陪同,更何况还是专门唤的夏花,她们马上猜测药堂有异。 果不其然,夏花进去后,过一会儿便有一男子从药堂里出来。 出来便算了,那男子还盯着药堂的门匾看了许久,又转过头来盯着她们二人看了几眼。 她们吓得不轻,却还是故作镇定,只当没发现,待那人离去,才慌张地握紧手心。 夏花顿了一下,答道:“那人是三皇子谢翊胤。” 冬苓拔高音量:“三——!” 忽地反应过来,又即刻捂住嘴,再小声道:“三皇子?!” 秋络倒吸口气,神色惊慌:“三皇子是特地来瞧主子的吗?” 冬苓忧心忡忡,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声音压得很低:“许是今日,太子殿下又在宫中提起主子了。” “主子可万万不能有危险。”秋络转头看向夏花,迫切道:“夏花,等会我来驾车,你陪着主子到马车内,若有情况,你定要保护好主子!” 夏花并未拒绝,“嗯”了一声回应秋络的话。 若有人帮忙驾车,她的确可以更好的保护主子。 三名婢女分工合作,确保自家主子可以安安全全。 与此同时。 赖在药堂内蹭了饴糖又睡了一觉的男子,拐进一条并不起眼的小巷子中。 几乎是立刻,两道身影忽地显露,跪在男子的面前。 二人齐声唤道:“三皇子。” 其中一人脸色焦急,再开口道:“三皇子此次暗中离宫,属下认为,您应尽早回宫,以免令人起疑。” 第133章 皇兄的女人 男子伸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掉。 巷子窄小,光线昏暗,藏在面具之下的真容令人瞧得不真切。 谢翊胤抬手揉了揉脸,随之,再将人皮面具扔给侍卫,不搭理侍卫的话,反而是夸道:“这人皮面具挺不错,多备几张,等下回出宫再用上。” 三皇子未有功劳,至今还住于皇宫的正德殿。 侍卫点头应下:“是,三皇子。” 谢翊胤回头望一眼巷子口,虽然方才在药堂里没有暴露身份,但他总觉得他的身份很快便会被人知晓。 至少,他的皇兄应该也收到了消息。 才刚起了这么一个猜测,蓦然,轻轻的脚步声自头顶上传来。 两名侍卫吓一跳,连忙起身将自家皇子护在中间。 谢翊胤循声抬头,便见一身影自头顶飞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面前。 他微微眯了眯眼,当看清来人后,立刻朝两名侍卫比了手势,紧接着,开口道:“你是皇兄的护卫?” 青羽面无表情地作揖,再道:“三皇子,殿下有话同您说,还请三皇子移步太子府。” 谢翊胤顿了顿,语气颇为认真地说道:“不是我不想去太子府,宫中有门禁,此刻我若不赶回宫中,晚些就进不去了。还请你同我皇兄解释一番,我明日定前往太子府,拜见皇兄。” 青羽一动不动:“三皇子莫要为难属下,今日您不去太子府,属下无法交代。” 谢翊胤自是知晓,自己的侍卫定是比不过皇兄的护卫,即便是三对一,也难以稳胜。 再者,他今日出宫前来见未来的皇嫂,本就不是抱着与皇兄敌对的打算,眼下拒绝,怕真会让皇兄误会。 思索再三,谢翊胤朝眼前的护卫扬了扬唇,道:“行吧,我也好久没去皇兄的府邸做客了。” 青羽做出“请”的手势,“三皇子,请。” 几乎是话落的同时,谢翊胤便看到巷子的另一出口停下一辆马车,马车随行的侍卫还不少。 幸而他没坚持回宫,否则,就闯祸了。 如今谢景昭的太子之位无人可以撼动,谢翊胤没必要学他的大皇兄同太子争夺,大皇兄有皇后帮衬,而谢翊胤的生母只是俪妃,无论拿什么,也比不过二皇兄。 宫中虽是皇后为首,可良妃的势力非同小觑,谢翊胤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自家母妃着想。 谢翊胤年仅十五,却早已看透,左右两边都得罪不起,他便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只盼这皇位之争,莫要波及到他。 坐上太子护卫安排的马车,谢翊胤掀起旁侧小窗口的帷幕一角,往外面看。 他自幼便住在宫中,母妃总是在他的耳边念叨克己慎行,是以,即便他是皇子,但仍是规规矩矩,除却狩猎、避暑等等,其余时间,他自己出宫的次数一只手便数得过来。 还未等他仔细看一看京城中的样貌,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外,传来青羽的声音:“三皇子,太子府到了。” 谢翊胤只觉这段路未免也太短了些。 他走下马车,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太子府隔壁的府邸。 在他看来,那座府邸小得很,估摸还没御花园的一半大。 听闻那是皇兄给未来皇嫂买的府邸。 皇兄何曾这般抠搜?怕是只想着让皇嫂离太子府越近越好。 谢翊胤并不理解,若真这么离不开一个女人,为何不直接纳为妾或是抬为通房?还能日日夜夜见个够。 虽然三皇子只扫了苏府一眼,青羽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移至三皇子的身侧,将苏府的方向完全遮挡,再客气道:“三皇子,请。” 谢翊胤只能装无事发生,抬脚踏入太子府大门。 自家殿下还未出宫,青羽把三皇子请于正厅内。 人已带到,青羽唤来赫凡,由他去负责三皇子。 赫凡内心一阵郁闷。 若非晨早自己犯了错,被自家殿下要求换青羽随同马车,他现下应是在某条巷子里坐等殿下出宫,再暗中换马车前往药堂接苏姑娘,而不是在这儿无聊得闲站。 他百般不愿,却也没在三皇子面前表露出任何情绪,免得三皇子以为是他家殿下私底下说了三皇子什么坏话。 赫凡客客气气地递上热茶,又让人准备了小点心给三皇子。 谢翊胤对赫凡有点印象,开口道:“皇兄重情重义,连身边人也未曾频繁更换。” 赫凡笑着点头,应和道:“是呀,三皇子自小与殿下一同长大,应是知晓殿下心善,只要不犯大错,殿下万万不会严苛处置。” 他家殿下虽喜欢一言不合就赏他板子吃,可他挨了这么多顿板子,还是好好地能走能坐,若非殿下手下留情,他早该残了废了。 谢翊胤目光望向前方,视线似无焦距,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二皇兄的确如此。” 赫凡见三皇子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没有再出声寻话题解闷,安安静静地站于一旁。 直至夕阳西下,太子府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赫凡仔细停了停,随之看向三皇子,开口道:“三皇子,想必是殿下回来了。” 谢翊胤缓过神来,先是看一眼天色,继而,再起身往外头走去。 刚走到正厅门口,就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阔步朝这边而来。 谢翊胤立即弯腰行礼,恭敬道:“臣弟拜见皇兄。” 赫凡迎上前,脸上原是挂着笑容,忽地一撇自家殿下神情不太美妙,顿时把笑容敛住,不敢嬉笑,老老实实唤道:“殿下。” 那抹高大的身影踏入正厅,语气平淡地道了一声:“三弟,坐吧。” “谢皇兄。”谢翊胤听不出他的情绪,待眼余瞥见自家皇兄落座,才起身走到旁侧坐下。 谢翊胤日日住于皇宫内,但能跟二皇兄碰面的机会极少,皇兄现在是太子,父皇时常带着皇兄一同忙于事务,而他根本插不了手。 上一回祖母生辰宴他也未出席,恍惚之间,谢翊胤竟记不得上次见到皇兄是在何时。 主位之上,男人俊美的脸庞没有任何情绪,那双深眸沉黑如墨,一身玄黑掺金线的四爪蟒袍加身,衬得他盛气凌人,就单单只是坐在那里,便让人感到压迫感扑面袭来。 只一眼,谢翊胤已然有些心慌。 今日他的确是冲动行事,听闻二皇兄执意要娶一平民女子为妻,甚至惹得祖母、父皇齐齐发怒,此行此举,简直匪夷所思。 他有一半的原因,是好奇这一平民女子长什么样,何以将他的二皇兄勾得这般鬼迷心窍。 而另一半的原因—— 谢翊胤刚坐下,没一会儿又站起身,朝主位的男人作揖,再主动开口道:“皇兄,臣弟正好有事要同您商量,本想明日再正式前来太子府……” 他顿了顿,越过中间的解释,接着问道:“皇兄现下可是得空?” 男人俊脸仍是毫无情绪,冷眸轻抬,瞥了一眼站于旁侧的赫凡。 赫凡接收到自家殿下的眼神,连忙识趣地退至正厅门外,守在门口。 待正厅内只剩同父异母的兄弟二人,谢景昭才出声,淡淡道:“说。” “皇兄,臣弟有一计,可以助皇兄娶得皇嫂为妻。”谢翊胤微微低着头,他明显能察觉到,自己的这句话说完之后,皇兄的目光便格外锐利地定在自己身上。 谢翊胤勉强稳住心神,将想说的话说完:“皇兄,臣弟只恳求您一件事,待日后皇兄您登基,还请皇兄,放过臣弟与臣弟母妃。” 历来皇位争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大皇兄与二皇兄明里暗里争锋相对,谢翊胤从不参与,如今大皇兄腿疾严重,明显无缘皇位,直至今日,他才敢向二皇兄投诚。 近日,皇兄第一次惹怒祖母和父皇,虽只是为了一个女子,但也足以见得,这个未来皇嫂肯定占据皇兄心里的第一位,是以,他便用未来皇嫂,以示他投诚的心意。 自父皇将二皇兄立为储君,谢翊胤已是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同皇兄认真交谈,不曾想,第一次交谈却是以利换利。 他低着头,心中没有底,眼中只剩下忐忑。 虽二皇兄很在意未来皇嫂,但他不确定,皇兄是否愿意用那平民女子,换取自己与母妃的未来。 正厅内,本就肃然的氛围,因谢翊胤的发言,更为凝重静谧。 主位之上,谢景昭俊脸的神色极其平静,那双幽深的眸眼落于低首垂眼的那道身形。 谢景昭一贯独来独往,不喜与人以利换利。 否则,早在年幼时,皇后开口说助他坐上储君之位,他就不会不留情面地直接拒绝皇后。 皇后原以为,二皇子被大皇子压着,没有她绝对坐不上储君之位,当不成太子,再者,她也想寻一个可以拿捏的皇子,不曾想,却狠狠被二皇子拒绝,皇后退而其次,选了大皇子,也因此对二皇子怀恨在心。 此时,谢景昭听到谢翊胤提出要帮自己,但帮自己的前提是要答应他,放过他与俪妃。 谢景昭本身就并无欺辱他们母子二人的打算,再者,即便没有谢翊胤的帮忙,苏窈是太子妃这一事绝不会变。 可在这一刻,谢景昭却未直接拒绝谢翊胤的提议。 他不愿因为此事,谢翊胤误解自己的意思,对自己心生怨意,迁怒于苏窈。 苏窈同他在一起,已是被不少人盯上,本来,她不用如此。 谢景昭不愿再给她带来更多的困扰与危险。 正厅内,静谧持续了许久。 谢翊胤越等,心中越是惴惴不安,他不敢抬眼去窥探二皇兄的神情,而他也知晓皇兄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他根本看不穿皇兄的心思。 就在谢翊胤惶恐之际,终于,他听到了自家皇兄的答复: “好,孤答应你。” 分明还是那般淡淡的语气,一时之间,谢翊胤竟莫名有些鼻酸。 他克制着情绪,低头道:“谢皇兄。” 谢景昭看了他一眼,只当没发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毕竟他也只是十五岁,尚不能完全掩饰神情。 谢景昭将视线移开,漠声道:“坐吧。” 谢翊胤正准备告辞,一抬眼,便见自家皇兄的神情依然冷峻。 他将告辞的话语吞了回去,依言重新坐回椅子上。 果不其然,才刚坐下,就听到皇兄开口问道: “为何去药堂?” 谢翊胤饶是早有准备,却也被他这一冷沉的语气吓得心头一跳。 下一刻,谢翊胤起身跪在地上,低头认真解释道:“皇兄莫要误会,臣弟听闻祖母发怒,好奇未来皇嫂,才暗地里跑去看皇嫂,还请皇兄息怒,原谅臣弟这般鲁莽行为。” 谢景昭静静地看着他,并未应声。 谢翊胤内心打鼓,又再次道:“皇兄,臣弟此次前往药堂,戴了人皮面具,并未在皇嫂面前暴露身份,也未曾对皇嫂不敬。” 坐于主位之上的男人唇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并未暴露身份? 她的那名叫夏花的婢女曾经是死侍,虽不知是哪里的死侍,但却知晓很多皇宫事,不出意外的话,定是发现了谢翊胤的身份。 想到三弟所说的话,与他所听到的禀报内容相差不大,谢景昭面容稍有缓和。 片刻,他薄唇轻启,道:“起身吧,孤命人送你回宫。” 谢翊胤重重地松了口气,站起身,恭敬道:“不劳烦皇兄费心,时辰尚早,臣弟还来得及赶在宫门门禁之前回宫。” 同自家二皇兄道别后,谢翊胤行礼退出正厅,随之离开太子府。 他的两名侍卫站在太子府门口,瞧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表情是一致的忧心。 谢翊胤皱了皱眉,不悦地大声斥道:“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两名侍卫赶紧深深低着头,惊慌解释:“三皇子,属下……” “闭嘴!” 他一挥衣袖,大步走到自己的马车前。 临坐上马车前,纵使不见他二皇兄的身影,谢翊胤也不忘朝着太子府的方向作揖,道:“皇兄,臣弟告退。” 话音落下,他才转身坐上马车,带着自己的两名侍卫赶往皇宫。 第134章 三皇子谢翊胤 谢翊胤的一名侍卫负责在马车外驾车,另一名侍卫在马车内陪同。 马车离开太子府一段距离后,侍卫小声询问:“三皇子今日同太子殿下谈事,可是一切顺利?” 这名侍卫是谢翊胤的母妃俪妃娘娘安排的,他这么问,便是俪妃的意思。 谢翊胤没有隐瞒,直言道:“皇兄念及旧情,同意了。” 侍卫忧心忡忡,他方才在太子府门口偷偷瞧了一眼太子殿下的神情,那叫一个冷漠无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念及同自家三皇子旧情的模样。 侍卫小声道:“太子殿下可是值得信任?” 毕竟这关乎到自家三皇子与俪妃娘娘的未来,只单凭太子殿下的口头诺言,显得格外虚无。 谢翊胤目光落于前方,明显是在出神。 他们兄弟三人年龄相差些许,可在幼时也曾无忧无虑地玩耍过。 大皇兄的母妃早早过世,转于母后膝下长大,是以,谢翊胤幼年更经常跟着他的二皇兄。 二皇兄年长他五岁,却从未驱赶嫌弃他的靠近,即便二皇兄被太傅留于书房抄写,他非要跟着赖在书房里,二皇兄也是命人给他留一张桌案,准备了纸墨笔砚,由他在旁边捣乱涂画。 虽二皇兄对他展颜欢笑的次数几乎为零,可谢翊胤心中能感觉到,二皇兄待他、与大皇兄待他,是不一样的。 今日,谢翊胤提出帮二皇兄,实则心里清楚,没有自己的帮忙,二皇兄也一样可以娶得心上人。 他借以此事为由,但此事全看二皇兄愿不愿意允他一诺,他需要二皇兄以后登基,放他们母子二人一条活路。 幸而,二皇兄他还念及他们旧时的情义。 思及此,谢翊胤转眸看向旁侧的侍卫,声音冷冷道: “若再让我听见谁质疑二皇兄的话,伤了我与二皇兄的情义,我便亲手砍掉他的脑袋。” 侍卫浑身一颤,脸色瞬时煞白,立即跪倒在地,深深弯腰磕头道:“三皇子息怒!属下今后定会慎言!” 赶在戌时五刻之际,谢翊胤到达宫门口。 兴许是他的二皇兄早有安排,禁卫军只确定了一下马车内是他一人,就直接安安静静地放行,并未大肆呼唤,让人发现三皇子今日擅自出宫一事。 回到正德殿,太阳已是完全落下,殿内照明的灯盏一一被点亮。 他殿中的太监小才子忙小步跑着迎上前,尖尖细嗓里带着明显的庆幸,小才子一边抹去眼角担忧的泪,一边道:“殿下您可算回宫了,自殿下离宫,奴才便心神不宁、惶恐不安啊!” “小点声。”谢翊胤瞪了他一眼,紧接着便朝他招手,径直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一关上,谢翊胤立即发问:“今日宫中可有异样?” 小才子在书房的几个窗口循了一圈,继而再来到自家三皇子面前,小声回答: “殿下您有所不知,今儿太后娘娘晾着太子殿下在福宁宫外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不让人请走太子殿下,也不召见太子殿下。” 闻言,谢翊胤拧起眉心,脸色瞬间黑沉了下来。 祖母一向注重家世背景,若非如此,他的母妃也不必受到父皇的冷落。 小才子接着小声道:“殿下,太后娘娘虽是不愿见太子殿下,却命人请了几回太医进咸福宫。” 也不知是真的被太子殿下气坏了身子,还是故意做戏给太子殿下看。 谢翊胤鼻间发出轻轻的笑声,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冷沉道:“祖母还是这般在意身份。” 母妃在生下自己之前,一直是个小小的嫔妃,只有偶尔翻牌子才得以见上父皇一面,否则便是终日待在宫殿内,逃也逃不掉。 自生下他后,母妃的妃位才晋升一些。 大皇兄的生母极早便过世,谢翊胤甚至怀疑是太后搞鬼,只因看不起大皇兄的生母,好在后来二皇兄出世,不然,他怀疑自己母妃也可能被太后搞死,只能走大皇兄后路,做别人手中的傀儡。 这些事谢翊胤自己早已看透,他对皇位也并无欲求,只盼着未来二皇兄能留他与母妃一条活路,不要对他们母子二人赶尽杀绝。 谢翊胤闭了闭眼,将负面情绪压于心底,再询问小才子:“父皇那边呢?可是也向二皇兄施压了?” 小才子又是谨慎地望了一圈,确保无人听墙角,小声答道:“太子殿下在太后娘娘的福宁宫门外站了许久,后来,便被李公公请去了御书房,是皇上的意思。太子殿下一到御书房,李公公就急忙迁走了周围的侍卫们,想来,皇上应是也将太子殿下训责了一顿。” 第135章 皇位之争 谢翊胤并不意外,没有露出替他的二皇兄感到担忧的神情。 二皇兄看人看事比自己更要透彻,二皇兄理应知晓,若是选了一平民女子当妻,即将面临着什么。 此事闹得那么大,这几日最开心的人,应是母后与大皇兄了。 谢翊胤没有猜错。 小才子压低了声,道:“太子殿下离宫后,皇后娘娘便去见皇上了,也不知皇后娘娘同皇上说了些什么,后来,李公公差人去给大皇子那边递话,说皇上明日要召见他。” 谢翊胤听他这么说,也无惊讶,母后与大皇兄将二皇兄视为眼中钉,如今二皇兄难得露出错漏,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谢翊胤只是觉得十分新奇,他的二皇兄竟会对一女子这般迷恋,甚至因此而惹怒祖母与父皇他们。 可惜,今日前往药堂,没有成功见到他未来皇嫂的真面目,隐约可见是位美人,但天底下美人多得是。 时辰已晚,谢翊胤让小才子跑一趟他母妃的禧煦宫,同他母妃报安,明日他再亲自前往禧煦宫拜见他的母妃。 戌时六刻,药堂的病患皆以离店,剩下苏窈与叶闻笙二人正在忙碌着闭店之前的收拾。 将药柜这边整理好,苏窈便去叶郎中那边,帮她将药方收起来。 一边收着,苏窈一边瞧着叶郎中写下的药方。 严格而言,她并没有正正经经地写下一张药方,曾经给良妃娘娘写的药方还是谢公子帮的忙,那会儿她不识字,想写也写不来。 叶闻笙见苏姑娘看得入神,忽地想起,之前提过寻一日给苏姑娘当“郎中”,她问道:“苏姑娘,明日也是晚膳后过来药堂这儿帮忙吗?” 苏窈点了点脑袋,目光疑惑地望向她:“叶郎中,可是需要我明日早些过来?” “不用,我只是想着,这几日晚间的病患并不多,不若明日苏姑娘来药堂坐诊。”怕苏姑娘担忧,叶闻笙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在旁边陪同。” “真的吗?”苏窈欣喜地睁大了眼眸,激动道:“叶郎中,那、那我需要备些什么?” 即便她脸上戴着轻纱面巾,叶闻笙依然能感受到她愉悦的情绪变化,不由得跟着弯起嘴角,道:“不需要,药堂里该有的都有。” “好,那我明日试试!”苏窈也想着自己能成为郎中,若有叶郎中指点,便是极好的事! 再过一刻,苏窈先行离开药堂。 才刚踏出药堂,她一抬眸就看到了谢府的马车,这次竟是直接停在了苏府马车的前面。 来接她的意图非常明显。 青羽见到她,立即迎上前,恭恭敬敬道:“苏姑娘,殿下正在马车内等您。” 那辆马车的帷幕完全放下,无法窥见里头的人。 苏窈不自禁地捏紧裙角,出声道:“我同夏花她们说一声。” “好的,苏姑娘。”青羽微微弯腰,让了路。 不知为何,在经过谢府的马车时,苏窈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悄声走过,再来到自家的马车前。 她的三名婢女异口同声唤道:“主子。” 第136章 太后动怒 冬苓往前面的马车看一眼,心道她家主子莫不是又来说“等会回来”,而后便坐了太子殿下的马车走吧。 才这么腹诽着,下一刻,就听到她家主子开了口,同她们道: “我坐谢公子的马车回府。” 冬苓感觉听到闪电雷鸣,这回主子连哄骗她们也没了。 可转念一想,主子同太子殿下恩恩爱爱,那也是她愿意瞧见的一幕。 思及此,冬苓掩唇一笑,开开心心道:“是,主子,那奴婢们便跟在太子殿下的马车后头。” 苏窈总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好似不够清清白白,惹得自己双颊红了红。 她故作镇定,将轻纱面巾摘下,递给她们,随之转身走回到谢府的马车前。 马车内的男人仿佛掐好了时间,待她过来,掀起半边的帷幕,朝她伸出手。 苏窈抬眸看了一眼那只宽厚的大手,搭上那只大手,踩着小脚凳走上马车内。 等她上了马车,谢景昭立刻反手,十指紧扣地牵住她的手往软垫这边坐下。 青羽并没有等他家殿下的吩咐,隔了一会儿,便自觉驾车往前而行。 苏府的马车跟在后头,只剩冬苓秋络坐在马车前头,夏花已然离了车,隐于暗处跟着她家主子。 谢府马车内。 苏窈的手被她紧紧牵着,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正源源不断地传至她的掌心,没一会儿,她就浑身发暖,根本没了初秋夜间的凉意。 她低垂着眸眼,视线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他锦衣的衣角,马车内灯盏的光亮照在那锦衣之上,布料肉眼可见的昂贵精细,即便她此刻穿的衣裳已是比寻常女子穿的要好上许多,怕是十件也抵不过他一件锦衣的价钱。 苏窈思绪一会儿就跑远了,耳边,倏地传来传来他低缓的嗓音: “在想什么?” 谢景昭与她相反,自她出现后,目光便凝在她的脸上,如若此刻有人问他,她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他还得把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再确认一遍。 苏窈回过神,下意识转眸看向他,对上他过于炙热的眼神,又立刻垂下眸眼,轻软的声线明显带着几分紧张,她回答道:“在想你的衣裳肯定好贵……” 闻言,谢景昭道:“近日宫中有新的布帛,我已让人留了几匹,过几日制好衣裳,便送去你的府中。” 苏窈摇了摇脑袋,认真道:“不用的,我衣裳够穿,上次去蟠桃宴前,我同栀澄一起逛街,又买了几件衣裳,还没穿呢。” 以前她是三两套衣裳来回换穿,穿得发了白,如今她是衣柜满满,新衣裳都穿不过来。 谢景昭缓声安抚道:“不一样,新制的衣裳是厚些的,过阵子天气转冷便能穿。” 苏窈想了想自己衣柜里的衣裳,的确没有厚一些的,天一冷就该得买新的了,她点点脑袋,道:“好,那我冬天就不用买衣裳了。” 她还不忘叮嘱道:“你也不要给我制衣裳了,冬天的更耐穿。” 谢景昭顺着她的话,颔首应下:“嗯。” 第137章 怕她反悔 苏窈想起今日在药堂里碰上的三皇子,侧头看向他,主动提起:“对了,今日药堂来了一位很奇怪的病患,夏花说,那位病患是三皇子。” 谢景昭当做不知,问她:“他去药堂做了什么事?” “也没做什么,叶郎中说,替他问诊过,身子没有问题,可他非说他身子不适,赖在药堂不走,等我到时,他坐在旁侧的木椅上睡着了。”苏窈简单地将这件事说给他听:“后来他醒后,就被叶郎中请走了。” 谢景昭不动声色,轻轻地牵着她的手,问道:“有没有吓到你?” “那倒没有,他也没做什么,怎么会吓到我呢?”苏窈觉得,自己虽然胆小,但也没有小到这种地步吧。 谢景昭看着她露出纳闷的神色,那双潋滟的眸眼水灵灵,轻易就能将他心中的阴郁驱散干净。 苏窈的话说完,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他接话,不解地瞧了他一眼,就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比方才更要来得专注,令她无法心平气和地对视。 她垂下眸,小声道:“你怎么不说话?” 马车内不算明亮,灯盏发出的光线带着一分淡淡的昏黄,纵使如此,也能让人窥见少女逐渐绯红的小脸。 她的变化被谢景昭一一看在眼中,不愿错过半点。 他有意想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没有去追问她为何突然红了脸,是不是在害羞什么,只将话题绕回她方才提起的事,缓声道:“你说的病患,是三皇子谢翊胤没有错。” 苏窈眨了眨眸,下意识道:“夏花真厉害,三皇子来时,还戴了人皮面具,这样夏花也能猜中他是三皇子。” 她这般夸着,却从未去探听夏花的以前,她只知晓,以前如何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夏花是她的婢女。 谢景昭见她并不在意那名婢女的来头,便没同她说,免得让她惊慌,慢慢道:“谢翊胤来药堂,是对未来的二皇嫂感到好奇,想见一见你,不用担心。” 苏窈先是点点脑袋,“哦”了一声,待将他的话彻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瞬间惊得瞪了瞪眼。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磕磕巴巴道:“二、二皇嫂?我?” “嗯。”谢景昭从容地解释:“我是他的二皇兄,你自然是他的二皇嫂。” 苏窈:“……” 两人四目相对,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加速,声音极大,仿佛大到他也能听见。 她率先挪开目光,小脸比方才红润了些许,小声道:“我,我同你未成亲,我不是。” 她更想说的是,她觉得皇宫的一切离她太遥远,即便她身侧坐着的是当今太子,可她不能确定,她会适应皇宫的一切。 谢景昭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深眸里映着她绯红羞赧的模样,薄唇扬起一抹笑,轻声道:“等你愿意同我成亲,你便是了。” 他明白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备,虽然他随时准备好了同她成亲,虽然他的祖母、他的父皇还未松口,但那些都不重要,只要她点头同意,他能即刻安排好,不让她久等。 又或许,待她同意便立即安排,是他怕她反悔。 第138章 是他想多了 成亲与否,这一话题对于苏窈而言,还太过遥远。 虽女子及笄后家人便会开始安排婚事,可她的爹娘早早离世,称得上亲戚关系的姑母又与她撕破脸皮了,苏窈没有长辈依靠,只能随着自己的想法来。 此时,听到谢景昭这般从容自然地提及他与她的婚事,苏窈的双颊红润异常,连带着心跳也无法平静,怦怦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大。 她垂下眸,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只小声道:“我,我还未想得那么远。” 话落的瞬间,苏窈明显察觉到马车内的气氛有一霎的僵凝。 紧接着,耳边传来谢景昭的声音,他问道:“你是还未想到成亲一事,还是,从未想过同我成亲?” 分明还是如方才那般轻缓的语调,迟钝的苏窈却听出了几丝微妙。 她歪头瞧向他,不解地眨眸,反问道:“这两个之间有区别吗?” 是成亲,还是同他成亲,不都是成亲吗? 谢景昭对上她的目光,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干干净净毫无杂念,只含带着最直白的困惑。 是他想多了。 还以为,她在意自己的身份,不愿同他成亲。 谢景昭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舒了口气,他的唇边微微扬起,道:“无事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苏窈自己都没想明白,也不知他的“明白”是否正确,不过成亲一事她现下一时半会也思索不来,干脆便翻了篇。 方才那微妙的察觉,倒是让她发现了些许疑点,譬如,他今夜见了自己后,异常安静些。 晨早她赶着上私塾,他还能同她讨要亲吻,此时却只牵着她的手,没做其他让她脸红心跳的举动。 想到他今日进了宫,苏窈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谢景昭的神情极轻地顿住,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担心,并非是抱着利益的假惺惺。 即便知晓他的身份,她也未曾对他索求一二。 苏窈见他不答,当做是他默认了,她认真道:“那我要陪你做什么吗?我若是抄写书卷烦了、不开心了,我就去荡秋千,夏花力气大,能帮我把秋千荡得很高。” 谢景昭有见过她院子里的秋千,是最简易的秋千,可这样她也心满意足。 她看向他,问道:“你要荡秋千吗?” 谢景昭已是忘了最后一次荡秋千是在什么时候。 他摇了摇头,反而是提议道:“不如,你抱我。” 苏窈一下子瞪圆了眸。 转念一想,只是一个抱抱,这还没有比亲吻更亲密。 她迟疑的时间并不久,视线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我,我怎么抱你?我好像抱不动你……” 这是实话,她力气也没能大到可以抱得动他。 谢景昭的唇间溢出一声笑,松开她的手,再将她整个人往自己的怀中带。 苏窈只觉一阵眩晕,再停下来时,她坐在他的腿上,而他的双手正搂住了她的腰。 好像听到了怦怦的动静,似是他的,又似乎是她的。 她抬眸看他,他的神情还是那么淡定,那心跳声应该是自己的吧。 第139章 盯着她 苏窈垂眸,目光落在搂着自己腰间的臂弯,那只手臂被锦衣覆盖,却仍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的双颊不由得慢慢变红,隔了一会儿,便受不住地低声问他:“可以了吗?” 感觉抱了挺久的。 谢景昭只能看到她绯红的侧脸,许是这阵子膳食吃得挺好,颊肉明显比之前鼓了些许,仿佛诱着旁人去轻触。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因羞赧而微微抿紧的双唇,耐心地回应她的话:“你还没抱我。” 苏窈一听,诧异地转头看向他,轻软的声色认真地辩道:“可是你抱我了呀,你那么重,我也抱不动你。” 他的眉宇间露出几分无奈,只好拉着她的双手,让她环住自己的腰,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轻声道:“这样就好了。” 这一姿势说不上舒服与不舒服,苏窈浑身僵直,被迫扭着腰侧身搂着他。 看着近在眼前的胸膛,她惊慌地眨了眨眸,陌生的亲密姿势让她呆呆地安静下来,忽地,便听到怦怦,怦怦的心跳声,离她那么近,那么清晰。 这道心跳声几乎与自己的形成同步,恍惚之间融为一体。 她以为只有她对这种亲密感到害羞紧张,原来他也是这样,只不过他比自己更能掩饰情绪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回是谢景昭先开的口,他微微弯腰靠近她的耳边,缓声道:“今日进宫不太顺利。” 语气中似有叹息。 苏窈对宫里的事情完全不知,此时听他说起,只觉无措。 他轻轻搂着她的腰,将宫中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给她听:“祖母身体健朗,偏要在今日当着我面请了几回太医,故意同我闹脾气,父皇知晓祖母这般态度,也训了我几句。” 苏窈不由得蹙起了眉心,她瞧不见他的神情,听也听不出他的情绪,可经历这些事,他应当是不开心的。 她主动地搂紧他的腰,细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 苏窈学不来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光是这句话就已经带上明显的内疚。 谢景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部,答道:“不是,是因为我。” 若非他是太子,祖母与父皇不会对他这般对待。 无所谓,于他而言,不管祖母父皇做什么事,皆撼动不了他的念头。 说完今日的事,谢景昭再道:“过几日,母妃想邀你进宫。” 苏窈下意识就要摇头拒绝,但他们的姿势过于亲密,她的脑袋动不了,她如实道:“我不敢,我没进过宫。” 他耐心道:“我陪你,我们晨早进宫,在母妃那儿用过午膳,再一同出宫,母妃住在咸尚宫,宫中花园种了很多鸢尾花。” 他的声线向来好听一些,刻意劝哄时,听进耳畔觉得酥麻,苏窈缩了缩肩膀,差一点就糊里糊涂答应了他。 她不说话,谢景昭无法分辨她的情绪,低下头来看着她的脸,那张小脸仍是红着,垂着眸避开了他的目光,显然她还未能做足心理准备进宫,即便是见他的母妃。 “抱歉,是我太心急。”谢景昭将她重新搂在怀中:“母妃想见你,许是要教你如何去面对祖母与父皇,待你想见母妃了,同我说,我陪你一起去咸尚宫。” 苏窈这回没拒绝,犹豫道:“我,我再想想。” “好。” 苏窈的“再想想”定不是在这个时候想,可他应了一声“好”后,却又不说话了。 她等了一会儿,果真没等到他再开口说些什么,纳闷地抬眸看他。 谢景昭的目光稍稍往上一移,同她对视,问道:“怎么了?” 她没来得及捕捉他方才的目光落于那一处,困惑地反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没答,视线听话地往下移,定在她的唇瓣上。 苏窈:“……” 她转过头,由衷地佩服他,怎么能做到这般平静如常?若是她,只瞧他的唇一眼就羞得双颊发烫了。 谢景昭发出一声轻叹:“竟被你发现了。” 她正想说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下一刻,又听他道:“既然发现了,那就——” 他的话音停住,苏窈也跟着好奇了起来。 就什么? 又是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把话说完,她有些急了,转头看他。 几乎是同时,谢景昭的手准确地捧住她的脸,俯身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瓣微启,他却没有立刻深入,反而轻轻地啄吻,待她放松下来,再慢慢带着她一起。 第140章 他有意掩饰 这一吻来得毫无征兆,苏窈刚开始着实被吓了一跳,到后来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他在她的唇上作乱。 她被他抱在怀中,可长时间地仰头依然是令她感到脖子发酸,再加上呼吸不畅,双手受不住地推了一下他的胸膛。 她的力气所剩无几,推动的力度轻易就被无视,谢景昭却并未错过她这一细小的反应,及时停下来。 他的掌心克制而缠绵地轻抚着她的后脑,深邃的眸眼已然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冷静,眸子如墨色般沉黑,静静地注视着她。 苏窈双手无力地抵在他的胸膛上,急促地呼吸着,雪白的小脸呈现通红的气色,顾不得去看他是否会像自己一样,潋滟的眸只盯着眼前精贵的锦衣。 马车内,气氛并没有因这一吻的停下而滞住,相反,在彼此意乱的呼吸中,陌生的情愫在不知不觉间萌发。 谢景昭最先察觉到不对劲,身形慢慢变得僵直,他有意掩饰,试图要将她抱到旁侧的软垫上。 苏窈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他抱了起来,再稳住身子时,自己已经坐在软垫之上。 她正懵着,想转头看他,一晃眼的功夫,眼余恰好瞧见他伸手一挥,直接隔空将马车内的灯盏熄灭。 马车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苏窈没有受到惊吓,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眸。 不等她发问,他先镇定地解释道:“许是灯油燃尽了。” 她犹疑地小声开口:“可是……我好像看到你把灯盏弄灭了。” 谢景昭:“……” 还是手慢了。 片刻的静谧后,他闭了闭眼,道:“快到苏府了,先,先不要点灯。” “哦。”苏窈倒是不怕黑,就是觉得他似乎藏着事不被她知晓。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好奇得很,视线慢慢适应着黑暗,紧接着,她转头往他那边望去。 谢景昭在黑暗中视物比她更为敏锐,察觉到她的意图,立刻侧身伸出手,扣着她的后脑按在怀中,不让她仔细慢瞧。 这般明显地阻止,苏窈憋不住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呀?为什么不给我看你?” “没什么。” 他语气十分淡定,可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怦怦怦,分明是快得异常。 苏窈算是看清他了,他平静的神情、他淡定的语气皆是装出来的,只有心跳无法隐藏伪饰,才是他真实的情绪。 她被迫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怦怦的心跳,问道:“你紧张什么?” “……没什么。”谢景昭深呼吸两次,再缓声道:“再等我一会儿。” 上一回虽有失控,或许是地点不够私密,他尚能止住,这一回到底是放松过头了。 苏窈抬不起头,只感觉他的呼吸频频落在她的耳畔,痒得她没忍住缩了一下脖颈。 他说的话遮遮掩掩,行为上也是,苏窈一头雾水,知晓他不肯说实话,便没逼问他非要给出个答案。 靠着他一会儿,马车稳稳当当,她不由得泛起一层困意,压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黑暗中,谢景昭对着外头的青羽吩咐道:“回苏府。” 苏窈嘟哝地应了他一句:“不是本来就在回苏府的路上吗?” 他微妙地停顿,继而颔首道:“的确如此。” 苏窈没多疑,与他一同回府时,她总是觉得回府的路途遥远漫漫,她想应该是马车内只有他们二人,如若有冬苓秋络她们,一人一句话说啊说的,一下子就到苏府了。 马车停靠在苏府大门前。 马车外,青羽瞥见马车内明显乌漆嘛黑一片,视若无睹地垂了眼,禀报道:“殿下,苏姑娘,苏府到了。” 像是掐准了时机,谢景昭松了手,不再搂着怀中的人儿不放。 苏窈一时没坐稳,抬手握住他结实的手臂,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摸着黑收回手,想放到旁侧,又触碰到了什么,摸了两下才发现是他的腰肌。 他竟然还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苏窈慌忙地收回手,手僵在半空,不敢再乱放了,她羞赧道:“我看不见……可以点灯了吗?” 谢景昭牵住她的手,扶着她起身,一边解释:“灯盏真的坏了。走吧,我与你一同下车。” 模糊之间,她看到他的身影立于前方,她顺着他的力气,被他牵着走。 直到帷幕掀开,外头的月光泄进马车内,苏窈的视线才得以慢慢变得清晰。 冬苓秋络已经站在苏府门口了,看样子好像比他们更快抵达苏府。 她的手被他紧紧牵着,一前一后走下马车,再并肩来到苏府门口。 冬苓秋络福了福身,异口同声地唤道:“主子,殿下。” 苏窈把手缩了回来,这一次倒是没被阻止,她抬眸朝他看去。 谢景昭眼里有笑意,似乎是盯着她看了很久,将她的一丁点小情绪也看在眼中,轻声道:“时辰已晚,早些歇息。” 苏窈点了点脑袋,“你也是。” 她跨过门槛,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他。 原本在马车里就该同他说的,譬如他不用非得跟她成亲,惹得他的祖母父皇都待他不好了;譬如,她觉得自己当不了太子妃。 栀澄说得对,现在只是太子妃,以后他是皇帝,那自己就是皇后了,他定是当得了皇帝,而她并不觉得自己当得了皇后。 马车内她糊里糊涂的,把这事忘记了。 此时,在他认真地注视下,苏窈却说不出那些话来,总觉得说了便是在辜负他对她的心意。 罢了,横竖他们还未成亲,那些事不过只是“可能”,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让他伤心,也白添自己的烦恼。 谢景昭一贯能轻易地从她的神情上辨认出一二,此刻,她明显在纠结,过了片霎,又见她露出几分的不忍。 好似是在心疼他。 他虽偶尔会刻意露出弱点,招惹她心软,但现下,他可未曾招惹她。 他不自禁地出声问道:“怎么了?” 苏窈摇了摇脑袋。 紧接着,她转身跨过门槛,回到他的面前,踮起脚尖,快速地亲了他的侧脸一下。 蜻蜓点水般,没等男人有所反应,她已经拎着裙摆,快步跑进了府中。 第141章 情爱初起时 冬苓秋络二人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这般主动,即便周围没有外人,她们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们互相对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明显的震惊,寻到同感后,二人齐齐对愣在门口的男人福身道:“殿下,奴婢告退。” 话落,她们将大门关上,赶忙追着她们主子离开的方向而去,一边压抑不住心中的诧异,一路惊呼声不断。 秋络感到不可思议:“殿下莫不是在马车里偷摸给主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在她看来,主子一向是内敛含蓄之人,最多也只是表情藏不住心事,但在行为上,特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家主子可矜持了。 冬苓却与她相反的心境,只觉得太子殿下熬出头了:“天老爷,主子真的爱上殿下了!” 秋络回想方才的亲眼所见,依然忍不住倒吸一气,感叹道:“主子竟亲了太子殿下!” 冬苓补充纠正:“——的脸!只是脸而已!上回殿下可是把主子堵在墙角亲嘴!” 秋络并未瞧见她所说的一幕,但那一幕总归也是太子殿下主动的,而非如今日这般,乃是她家主子主动上前去亲太子殿下,即便只是脸,两者意义完全不同。 二人边走边聊,完全没注意到前方的拐弯处还躲着她们话题的女主人公。 苏窈亲完就跑,本就心虚又脸红,跑了一段路便停下来歇息平复呼吸,没曾想,竟听到了冬苓的话。 堵在墙角亲嘴?不就是她与谢公子第一次亲的时候?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位置,再看了看周围,正好就站在事发地点上。 脸上的热度唰一下攀至高峰,苏窈捂住嘴忍下那害羞的尖叫,加快步子跑回了厢房。 苏窈有意要躲着冬苓秋络,奈何她们恪守尽责,非要伺候着她洗漱更衣。 直至躺在床上,苏窈只要一想到那日她与他的亲吻被瞧见,脸上的温度时不时就上升。 秋络半跪在床边替自家主子擦拭湿漉漉的乌发,瞧见主子双颊红润,连带着露出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皆是绯红一片,她担忧地问道:“主子的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奴婢见主子的脸一直红红的。” 苏窈随手捞起藏在枕头下的话本,佯装认真地翻了两页,再道:“我没事,就是可能刚洗完澡,感觉有点儿热。” 秋络松了口气,主子无碍便好。 冬苓收拾好洗漱的东西,再回来同秋络一起帮自家主子快些擦干乌发。 瞧见主子又翻起了话本,冬苓好奇道:“主子,您看话本的时候,可是会代入您与太子殿下呢?” 苏窈本就没有在看话本,听到她这么说,便答道:“怎么会呢?话本里的故事,同我跟他完全不一样的。” 冬苓又问:“那今日,怎么主子突然想到要亲太子殿下了?” 她还以为是主子从话本里头学来的呢,太子殿下被主子亲了之后,人都傻住了。 冬苓方才跑去问夏花,夏花说,太子殿下在门口站了约莫一刻,才回太子府,可想而知,她家主子的这一举动,给太子殿下造成的冲击不小。 苏窈举高话本,将发烫的脸蛋捂住,小声道:“就、就是,他在马车里同我说起宫中的一些事,我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秋络暗暗抽气,这是可以说的吗?主子竟会觉得太子殿下可怜? 抛开太子殿下这一身份,主子是对一个男人产生了可怜的心理。 秋络欲言又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冬苓瞥见她纠结地皱起了脸,问道:“秋络,你有话要同主子说?” 闻言,苏窈拿开话本,仰头看向秋络,眨眸问:“秋络,你想说什么呀?” 秋络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答道:“主子,奴婢曾听说过一句话,情爱初起时,便是觉得对方可怜。” 冬苓不明白,困惑道:“可是主子本就对太子殿下有意。” 秋络摇了摇头,严肃道:“不一样,有意那是喜欢,情爱,那是爱,比喜欢更要深。” 第142章 学他三分像 苏窈听得认真,每一个字都没有错漏,但就是没听明白,她眨着求知欲旺盛的眼眸,问道:“秋络,你可以说得再简单些吗?” 秋络被自家主子问得愣住,挠头皱眉好一会儿,只愧疚地答道:“主子,奴婢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冬苓转了转眼珠子,劝哄着自家主子:“主子莫急,兴许以后您自然而然便明白了,您以前不也是不知何为‘有意’吗?后来您也知晓您对殿下是有意的。” “是哦。”苏窈的脑袋装不了太复杂的事情,特别是这种一时半会搞不清楚的问题。 想罢,她干脆将这情爱一事翻篇,如冬苓所言,以后自然而然便明白了。 苏窈的头发又长又多,还没等完全干透,她已经拿不住那本被拿过来装模作样的话本了。 秋络小声道:“主子您睡吧。” 苏窈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将话本塞回枕头底下,阖上眼眸,没一会儿,沉沉入睡。 待她们主子的乌发干透,冬苓秋络二人轻手轻脚地帮主子的姿势挪好,再盖好被子,放下寝床的帷幔,离开厢房。 苏窈一夜睡得舒坦,毫无负担,而位于苏府旁侧的太子府,某太子的寝殿里,灯亮无眠。 翌日,卯时一刻,苏府的大门一打开,谢府的马车直入眼帘,大大方方地停在门口,恍惚之间仿佛是昨夜便停在这儿,未曾挪动过。 这马车分明是冲着自家主子来的,冬苓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掩唇笑道:“主子,太子殿下又来见您了。” 得亏是太子府离苏府就几步远的距离,若是远一些,指不定太子殿下就不能日日这般了。 苏窈抬眸往那辆马车望去,下一瞬,熟悉的身影自马车里走下,一步步行至她的面前。 那张俊脸依然平静如常,无需与她客套一二,大手一伸,牵起她的手就往回走。 苏窈侧眸瞧了他好几眼,那张吻了她不知道多少次的薄唇是一点上扬的弧度也没有,若非她已是知晓他贯会掩藏情绪,否则,还以为他这会儿是心情不好。 谢景昭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并无对此感到冒犯或是不悦,静静地带着她坐上了马车,才问她:“为何频频看我?” 他心有犹疑,难不成是昨夜无眠,以至于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苏窈轻轻地摇了摇脑袋,如实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看你的表情。” 他挑了一下眉尖。 探究的眼神他承受过不少,外人怎么看他,他不搭理,此刻听她这么说起,心里难得好奇。 谢景昭侧头凝视着她,轻缓地问道:“那,看出什么了吗?” 这会儿早得很,太阳未冒头,苏窈还未完全的清醒,声色蒙上一层懵意,嘟哝道:“看不出来,你很会装的。” 谢景昭忍不住扬了一下唇角,听起来完全不是什么好话,可他知晓,她并无其他含义。 “我若是能学你三分像,也不至于当初在苏家村要造谣,才敢留在村里。” 话落,苏窈又摇了摇脑袋:“哦,不对,我当初有学的,我学了孙嬷嬷。” 谢景昭想起她在村里时艰难的处境,即便如此,她仍是收留了他。 他一言不发,慢慢握紧她的手,低头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 苏窈抬眸看向他,神情困惑,不知他为何突然亲了她一下。 罢了,亲就亲吧,昨夜她也突然亲了他一下,或许他是想要扯平。 她收回视线,直至马车缓缓向前行,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慌张道:“我还未同冬苓她们说一声呢。” 身侧的男人平缓地安抚道:“无碍,她们该习惯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苏窈瞧了他一眼,暗自佩服他,表情竟能未变半分。 谢景昭没有错过她细微的神色,无声地一笑,道:“又在观察我的表情了?” 她没否认,小声道:“你好像不曾脸红。” 谢景昭沉默地看她,昨夜应有,不过那时灯盏坏了,她无法看见。 苏窈见他没说话,当他是默认了,纳闷地问道:“你就不会脸红吗?” 他顿了下,耐心地回答:“也会有。” “譬如呢?什么时候会?下回你脸红了,能不能给我瞧瞧?我没见过呢。”苏窈很严谨地补充:“发热不算,那不一样的。” 她的问题有些多,谢景昭选了最简单的去作答,依着她的话,应承道:“下回吧,你若是非要看的话。” 苏窈极快地点了点脑袋,认真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 谢景昭想,他会如她所愿。 马车内的帷幕严严实实地垂落,看不见还有多久才到私塾,苏窈缓过来晨早的迷糊劲,精神好些,问他:“你今日也要进宫吗?” 他颔首答道:“嗯,不出意外的话,一日不落。” 苏窈蹙起眉心,抱有私心地不想他又像昨日那样,被冷落被训斥。 迟疑片刻,她轻声道:“如若,如若是因娶我为妻一事,让太后娘娘冷落你、皇上训斥你,你可不可以,先不要提这事?你同我也不是一下子就要成亲。” 话音落下,马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男人深眸静静地看着她,一如既往让她看不出他的情绪。 怕他误会,苏窈赶紧再道:“我不是不愿同你成亲的意思,我是不想你又不开心。” 他轻启薄唇,低沉的声线慢慢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听出他后面还有话想说,苏窈侧头看他,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谢景昭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低头又在她的额间吻了一下。 苏窈纳闷地追问:“你是不是还想说什么呀?” 他摇头道:“没什么,不重要。” 前阵子,他的父皇命他在一个月内娶妻纳妾,纳妾一事是不可能,而娶妻一事也只看她愿不愿意。 若她不想,无人能勉强她,包括他。 至于父皇那边,期限只剩七日又如何?这不重要。 苏窈猜不到他没想的话到底是什么内容,不由得郁悒,闷闷道:“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明显是气话,说完还将头往另一侧转,作势不再看他一眼。 谢景昭松开她的手,继而将她整个人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搂在她的腰侧,问道:“真想知道?那你不要有负担。” “你听错了,我是说,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苏窈纠正他的话,紧接着,再用勉为其难的语气同他道:“既然你真想说给我听,那你说吧,我尚可听听看。” 谢景昭深眸里映着她认真生气的模样,唇角止不住笑意,又一次强调道:“那我说,你不要有负担。” 顿了顿,他道:“之前父皇让我一个月内娶妻,期限剩下七日。” 第143章 后果 苏窈眨了眨眸,将男人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 一个月内娶妻,期限剩七日。 他说得十分简洁扼要,稍微一想,苏窈便惊得瞪圆了眼,转头同他对上目光,诧异道:“七日?” 谢景昭轻轻颔首:“是。” 她那双明亮的眼眸中藏不住慌乱的心绪,雪白的小脸清楚地显露着惶急,忧心地问道:“若是期限到了,你还未娶妻,那你会怎么样?” 苏窈已然在脑补着各种残酷血腥的下场,毕竟那是皇帝的命令,皇帝的命令不就是圣旨?即便他是皇帝的儿子,想来,违逆圣旨的后果也绝不轻松。 谢景昭不语。 他的父皇要求他娶妻纳妾,否则便会直接下旨,替他赐婚。 可若不是为他与苏窈赐婚,父皇赐婚的圣旨他也不会去接,无论他将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谢景昭并未回答,只缓声安抚道:“于我而言,不管是什么后果,不重要。” “怎么可能会不重要呢?”苏窈急得抓住了他的臂弯,蹙着眉心道:“这事你怎么不早些说?” 早些说的话,她也可以早些有所心理准备,不至于这会儿突然就剩七日期限,她无法冷静地思考。 见状,谢景昭开始后悔不该如实同她讲,反倒惹得她慌神无措。 他有意引开她的注意力,转移了话题:“私塾要到了。” “这么快?” 苏窈觉得一上了他的马车,分明日日都是一样的路程,可每次不是好久才到目的地,就是忽地一下子到了。 譬如此刻,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件事问得清楚一些,马车当真如他所言,停了一下。 外头,传来青羽恭敬的声音:“殿下,苏姑娘,私塾到了。” 苏窈眉心蹙得更深了些,下意识地用力抓着他的手臂。 她的情绪从不遮掩隐藏,此刻被谢景昭看在眼中,心头的懊恼比方才来得愈发强烈。 他微微低下头,抵着她的肩上,轻声哄道:“还有七日,不着急。” 苏窈无法像他这般淡定,淡定得仿佛是旁观者,她抿了抿唇,连上私塾这般重要的事也被她暂时放下,潋滟的眸满是担心地问道:“你是太子,你的父皇,总不会因为你做不到,而砍掉你的脑袋吧?” 天大地大,命最大了。 谢景昭没忍住,轻笑一声,再回答她:“不至于。” 她又问道:“那,那会打你吗?” 挨打很疼的! 谢景昭:“不至于。” 她的问题不少,立刻冒出另一个:“那,那会不会不给你吃饭,不给你喝水?” 不吃不喝的话,会生病的! “也不至于。” 他耐心十足,一一答过她的问题。 苏窈将所有能想得到的关乎到身体一事的后果问了一遍,见他都反驳了,顿时纳闷了起来。 那不就是没什么后果吗? 知晓自己有时候想得不够周到,苏窈追着问道:“你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父皇会怎么惩罚你呀?我想不出来了。” 谢景昭很享受她替他操心、为他担忧,可又不忍心见她这般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默了片刻,在她关切的注视下,轻启薄唇,回答她:“若在期限内我未娶妻,父皇将会下旨赐婚。” 苏窈愣住,重复了一遍最后四个字:“下旨赐婚?” “是。”谢景昭解答了她的疑惑,掌心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揉了两下,“问完了?该上私塾了。” 苏窈没有说话,眸子里带着出神的迷惘。 她之前只觉自己成亲一事遥远,现下得知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娶妻,心绪难以平静。 他的祖母、他的父皇本就不同意他娶她,若是赐婚,那定是为他与其他女子赐的婚。 会为他与哪位女子赐婚呢?这个答案,苏窈竟一下子有了答案。 那位传言是未来太子妃的沈姑娘。 恍惚之间,耳畔响起他的声音,他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苏窈抬眸,目光所及之处是他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不知为何,脑海里回忆起了那位沈姑娘的容貌。 蟠桃宴见过一面,记得是位很优雅端正的貌美姑娘。 长得又好看,又是有足以撑得起太子妃的家世。 苏窈倏然有些失神,连前一刻他问了什么问题也忘了,只是本能地摇了摇脑袋。 谢景昭极轻地拧了一下眉,神情肃然几分,唤道:“苏窈。” 她勉强应他一声:“嗯?” 他盯着她的脸,声线听起来强硬:“在想什么?回答我。” 苏窈以前很怕他凶凶脸,这会儿他只是严肃起来,可看上去也很凶。 转念一想,她方才问了他那么多问题,他没有半点儿烦躁,一一回答了她,此刻她若不答,他觉得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垂下眸,小声道:“我在想,皇上给你赐婚的话,可能是想让你同沈姑娘成亲……”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一向迟钝的她意外地发现气氛一下子变了味。 她止住声,呼吸不自禁一屏,偷偷地瞄他一眼。 不出所料,他的俊脸已然冷凝。 谢景昭漆黑的深眸盯着她,平静道:“继续说。” 苏窈哪里敢,抿紧双唇,用力地摇了摇脑袋,甚至将眼睛闭上,怕看到他冷冷凶凶的面孔。 她没说,他便替她把话说完:“你是觉得,我同其他人般配,若父皇替我赐婚,你也觉得这是好事一桩?” 苏窈浑身僵住。 沈姑娘委实同他般配,外貌、家世皆无可否认,至少在旁人看来,应是好事一桩。 她想,这也的确称得上是好事一桩,可她却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 在这一刻,马车内静谧得像是无人存在。 谢景昭看了她很久,眼眸沉黑如墨,下颚凌厉紧绷。 直至外头传来青羽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陆清安的马车已经到私塾了。” 谢景昭面无表情地吩咐:“拦住他。” “是,殿下。” 青羽立即照做,让陆清安稍等片刻,待苏姑娘进私塾后,再进私塾里授课。 马车内。 苏窈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沉压着,双手在不知不觉间抓握谢景昭的手臂。 她仍是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搂着腰抱在怀里,亲密无间的姿势,然而,不见半分的缠绵浮想。 他不说话,又让青羽拦住陆先生,那便是执意要等她一个回答。 苏窈转眸看他,对上他冷沉的脸色,小声问道:“你生气了吗?” 谢景昭唇线抿直,少顷,他不答反问:“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她一边想着,一边答:“或许是,你不觉得这是好事一桩。” 他问得仔细些:“还有呢?” 她继续想,接着回答:“还有,还有你不愿意同沈姑娘成亲,即便沈姑娘貌美、家世又好。” 闻言,谢景昭的神情有所缓和。 很快,他又恢复冷冷的模样,再问道:“我为何不愿?” “可能是……”苏窈瞄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你,你想同我成亲。” 他冷呵一声:“可能?” 苏窈缩了缩肩膀,弱弱改口道:“好嘛,不是可能,是因为你想同我成亲。” “你明知如此。” 只是简短的五个字,苏窈却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谢景昭见她垂首低眸的怯懦模样,心里的气莫名消了一大半。 他的声音不由得轻缓些许,慢声道:“你明知如此,还在心里胡思乱想什么?” 话题聊到了,那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苏窈没法控制。 她瘪了瘪嘴,细声道:“对不起嘛,下回不会想了。” 谢景昭拧眉:“还有下回?” “没有下回,没有下回了。”苏窈连忙摇了摇脑袋,接着软下声音,可怜兮兮道:“你不要那么凶可以吗?” 他一时没应声,琢磨着还有没有缺漏,以免她以后又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苏窈以为他还生气,犹豫片霎,仰头亲一下他的脸,“别生气了。” 第144章 她的手帕 谢景昭猝不及防,微妙地怔住。 苏窈瞧着他的神色,不清楚是否还生气,又是仰头亲他,这一次亲的是他微微抿着的薄唇。 她抬起潋滟的双眸看向他,细声地再道一遍:“别生气了。” 他并未出声,马车内一片安静,苏窈清晰地听到了怦怦的心跳声。 还没等她分清楚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那张俊脸倏然朝她逼近。 谢景昭低头吻上她的唇,眸色幽深地望进她的眼眸。 只片刻,他稍稍往后退,离开她的唇,声线喑哑:“谁教你的?” 苏窈茫然地眨了眨眼。 什么谁教她? 她正要问清楚,便听他发出一声轻叹:“罢了。” 下一刻,他的大手握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抬起,方便他更好地吻上她。 谢景昭心知这个时候不应当如此,仅存的理智已然拉成一条细细的线,仿佛随时崩断。 不知过了多久,苏窈只觉得脖子发酸,呼吸也逐渐难受起来,她的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极轻地嘤咛了一声。 谢景昭松开她的唇,低头轻啄两下,彼此额头轻抵,他哑声道:“过一会儿再去私塾。” 苏窈脑子一片混乱,没能去及时地思索他的“过一会儿”是多久。 他没有解释,只静静地抱着她,目光落在她红润的脸蛋上,好似无论发生任何事也无法让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马车没有离开,依然安安稳稳地停在私塾门口,而陆清安也依然被太子殿下的护卫青羽拦在门口。 距离私塾平日里的授课时间已经过了一刻。 私塾内,学子们开始狐疑地左右张望,议论着: “为何陆先生还未到?” “今儿陆先生告假了么?” 他们面面相觑,说不出个答案来。 而江栀澄也正纳闷着,不仅纳闷陆清安为什么还没来私塾,更纳闷为什么连苏窈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在其他学子们乖乖坐在原位上不敢擅自走动时,江栀澄第一个坐不住。 她站起身,拎着略碍事的裙摆,大步流星地朝着私塾门口走去。 距离门口近一些,江栀澄先看到了谢府的马车。 这可是太子殿下的马车,太子殿下在这儿,那苏窈定是也在马车内,只是不知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都到私塾了,还不下车。 江栀澄一边疑惑,一边将目光落在另一辆马车上。 是陆府的马车。 陆清安也来了?那他人呢? 刚在脑子里冒出问题,一转头,江栀澄便看到了被护卫拦在旁侧的陆清安。 陆清安也正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温声问道:“江姑娘这是要去哪?” “你……”江栀澄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一旁的护卫,很明显是太子殿下的人。 她止住声,转头重新看向谢府的马车,问着那名护卫:“苏窈在马车里吗?” 青羽看她一眼,想到她是苏姑娘的好闺友,客气地回答道:“江姑娘,苏姑娘在马车里。” 江栀澄立刻再问:“那怎么不下来呢?太子殿下是不是……” 她想说太子殿下是不是故意不让苏窈下马车,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旁侧忽地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把她的嘴给捂住了。 陆清安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拉着她往自己这边带,他面带微笑,向那名护卫道:“时辰不早,江姑娘的意思是想快些与苏姑娘一同进私塾里授业。” 青羽客气地回道:“江姑娘勿急,殿下有事同苏姑娘商谈。” 江栀澄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陆清安的手,气得瞪他。 陆清安面不改色,先劝哄道:“莫要胡言乱语。” 话落,才将双手松开,放她自由。 江栀澄站稳身子,拍了拍有些凌乱的衣裳,又再瞪他一眼,紧接着转身看向谢府的马车,不搭理陆清安。 他们这边的动静算不上小,马车内,苏窈隐约听见了江栀澄的声音,抬眸看了看同自己十分贴近的男人,小声地问道:“我还不能下去吗?” 刚说完这句话,苏窈便察觉到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在她的脸上过一遍,又在她的唇瓣上停了一下。 她不由得握紧手心,眼眸闪烁,怕他还要亲过来。 谢景昭抬起一只手,指腹轻轻在她的唇瓣上摩挲,薄唇轻启道:“还有点红。” 苏窈的脸瞬间又变得红润,她终于明白为何不让她下马车了。 她左右看了看,见角落的桌案上放着茶盏,连忙道:“我有办法。” 谢景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知晓她的办法是什么。 “我来。”他搂着她的腰,没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另一只手一伸,将茶盏拿了过来。 苏窈正要拿出帕子,他的动作比她更快,从他的袖口中拿出一条手帕。 瞧着还有几分眼熟。 她眨了眨眸,很严谨地开口道:“你的手帕,跟我的手帕长得有点像。” 谢景昭手中的动作不停,用茶盏里的水将手帕浸湿,神色不变地回答她:“是你的。” 苏窈就觉得那条手帕眼熟极了,听他承认,马上困惑地问道:“你何时拿了我的手帕?” 他看一眼手帕,几乎不用思索,语气如常地回答道:“这条手帕是喂你吃糖葫芦的那一日拿的。” 苏窈懵懵地眨了眨眼,她记得他喂自己吃过糖葫芦,却不知他在那个时候,偷偷把她的手帕拿走了。 是偷偷没错,他都不曾告知她这事。 并且,听他的话语,好像还拿了她不止一条手帕? 茶水浸湿的手帕被男人叠了叠,再轻轻地捂在她红润微肿的唇瓣上。 唇上的凉意让苏窈往后缩了缩,腰上的手一下子锢紧她,耳边传来他轻缓的声音:“先别动。” 她“唔”了一声,只转溜着眼眸。 一会儿后,他将手帕拿开,垂眸仔细盯着她的唇,半晌,才勉强道:“可以了。” 苏窈舔了舔唇上的湿润,继而又追着方才的话题,问道:“你还拿了我多少条手帕呀?” 谢景昭答得很快:“加起来也就只有三条。” 苏窈一瞪眼,郁闷道:“我一共也就只有四条手帕。” 秋络之前还同她说,手帕被风吹走了好几条,原来不是被风吹的,是被眼前的男人掳走的。 她摊开手心,朝他索要:“还给我吧。” 第145章 会想你的 谢景昭看着眼前红润白净的手掌心,再抬眸看她,道:“我给你买。” 苏窈摇了摇脑袋,拒绝道:“不要,你把我的手帕还我就好了。” 他拧眉问道:“为何不让我买?” “花那银子做什么?”苏窈的目光盯着他手中的手帕,又纳闷极了,反问道:“你拿我的手帕做什么?” 他一个太子,不可能会缺手帕用吧? 谢景昭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回答:“睹物思人。” 苏窈:“……” 简简单单四个字,成功让她无言以对,也成功让她的脸蛋渐渐变成一颗熟透的小番茄。 谢景昭的话还没说完,眸里映着她红彤彤的小脸,十分理智地分析道:“你我一日只见一两个时辰,若非有你的手帕,我想你时,该如何解决?” 苏窈羞得满脸通红。 他怎么好意思将这些羞人的话语说出来? 她光是听着便觉双颊发烫。 放弃似的,苏窈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声音细如蚊蝇:“好啦,手帕送你,你别说了。” 谢景昭的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背上,安抚道:“我买新的手帕给你。” 苏窈动了一下,想再次拒绝,最后作罢,嘟哝道:“随便你,反正你有的是银子。” 她抬起一只手,竖起三根手指头,认真地提醒他:“三条,再买三条给我就够了。” 他拿走她三条手帕,是该买给她三条手帕,多了她也用不上,少了她不够用。 谢景昭唇间溢出一声笑,依着她:“好,买三条。” 顿了顿,他又问道:“等我送你手帕了,你也会看着手帕想我吗?” 平淡的语气中分明带着几分期待。 苏窈的脸蛋红了又红,没办法像他一样说出羞人的话,顶着一张大红脸,严肃道:“我很忙的,我要上私塾,还要去药堂。” 他没有强迫她,只是颇为遗憾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好吧。” 苏窈不是耳聋,离他又这般近,自是将他的叹息听得一清二楚。 她抬眸瞧了他一眼,一下子对上他那双充满伤心的眼眸。 这一眼,让她心软。 犹豫片刻,苏窈小声道:“会想你的。” 这种黏糊的话语她说得羞耻,说完,她便受不住地悄悄捏紧手心。 也不知他为何喜欢听这种话。 谢景昭深眸里的黯淡刹那间消失,目光灼热地盯着她,回应她的话:“我也会想你。” 苏窈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胸膛,有意转移话题,道:“我该去上私塾了。” 谢景昭低头在她的侧脸落下一吻,托着她的腰,由着她站起身。 怀中一空,顿时有些不适应,他随着她起身,长手一伸,牵住她的手,道:“我送你。” “你都送到私塾门口了。”这还要送呀? “不一样。” 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掀起帷幕,同她一起走下马车。 私塾门口已然只剩下他们的马车,连陆清安的马车也已经被陆府的小厮拉去旁侧停着了。 苏窈一下马车,先听到了江栀澄的呼唤: “苏窈!” 仅仅两个字,却满怀担忧,仿佛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江栀澄站在陆清安身后,刚要往前走向苏窈,陆清安的手就立即伸了出来,将她拦住。 她瞪向他,咬牙切齿道:“这你也要拦着我?” 陆清安微微低着腰,靠近她几分,声音压低,同她道:“太子殿下来了,你莫要任性。” 江栀澄心里怄火,磨了磨牙,但下意识地跟着小声了些许,道:“若他欺负苏窈,我管他是什么子!” 陆清安拧了一下眉,倒是没有训责她的口出狂言,只是转头,看向站在他们面前的太子护卫,温声解释道:“童言无忌,请见谅。” 青羽:“……”好大的孩童。 见自家殿下也下了马车,青羽没再拦着陆清安,回到殿下身边。 谢景昭站定在马车前,弯下腰,抬手帮身侧人儿的裙摆整理了一下。 苏窈顺着他的手低头看,裙摆只是皱了一点儿,不仔细根本没发觉。 他收回手,目光落回她的身上:“好了,进去吧。” 苏窈点了点脑袋,抬脚往私塾大门走去。 江栀澄终于不用被陆清安左拦右挡的了,快步走上前,挽住她的臂弯,急切地问道:“苏窈,你没事吧?太子殿下怎么留你在马车里这么久?” 苏窈选择性地忽略掉一些,答道:“就,就刚好有点事,谈了一下。” 这个回答,同那名护卫的回答大差不差,江栀澄松了口气,拍拍心口道:“那就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太子殿下把你压在马车里动手动脚,不让你下来。” 苏窈迟钝地眨眼,疑惑道:“动手动脚?” 江栀澄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就是话本里写的那种,对你又亲又抱的。” 苏窈:“……” 好像,差不多? 亲了,也抱了。 江栀澄见她顿住,还以为是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正要接着细说,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第146章 七日之内成婚 江栀澄转头看去。 陆清安将手虚虚握成拳,抵在嘴边再咳一声,道:“时辰不早了,莫要闲聊。” 江栀澄蹙了蹙眉,“哦”一声回应他,随之拉着苏窈往前走,“苏窈,我们散学再接着说。” 苏窈不由得松口气,正好她不好意思再听下去,连忙点了点脑袋:“嗯嗯。” 与此同时。 谢景昭目送着那道嫩黄的身影消失在私塾门口,直至那扇大门被关上,才将视线收回。 他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般放不下一个女人,即便他们只是短暂地分离,待到月起便能再次相见。 谢景昭回到马车内,不过只是少了她,车厢里莫名空旷了许多,如他的心一样空落,只有在见到她时方能圆满。 马车外,传来青羽小心翼翼地询问:“殿下,可是要回了府在进宫?” 谢景昭不答,垂眸望着手心的丝帕,漠声问:“附近可有贩卖丝帕的商铺?” 青羽感到惊讶。 此刻已是比往常要晚了些许时辰进宫,殿下竟还想着买丝帕? 他不敢提出异议,连忙答道:“殿下,附近确实有贩卖丝帕的商铺,但那家商铺辰时八刻开门。” 谢景昭拧了拧眉,在等候商铺开门与进宫之间犹豫片刻,他道:“罢了,回府。” 青羽重重地吁了口气,马上应道:“是,殿下!” 他拉紧缰绳,驾车赶回太子府,一边忍不住暗自腹诽,苏姑娘还未进入太子府,殿下就如此迷恋于她,若苏姑娘进了府,殿下不会日日不上朝吧? 果真,美人关是最难渡过的一关,连以往不近女色的殿下也不能例外。 回到太子府,谢景昭换了衣裳,再将挑选丝帕的重任交给赫凡。 赫凡听完自家殿下的命令,感动得都快落泪了。 殿下竟然把这等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办,殿下心里还是有他的! 他赶紧拍拍胸脯保证道:“殿下!属下必定挑选出全京城最好看的三条丝帕,让苏姑娘满意!” 谢景昭眉心细微地一拧。 他侧眸瞥一眼满脸激动的赫凡,继而,漠声改口道:“你将所有的丝帕买来。” 赫凡挠了挠头,下意识地问道:“殿下,苏姑娘不是只要三条吗?” 何须买这么多条丝帕呢? 男人一言不发,那双深眸正冷冷地盯着他,俊脸明显比方才更阴沉几分。 赫凡的眼皮狠狠一跳,立刻道:“是!殿下!属下必将把全京城的丝帕都买来!” 他明白了,殿下是想亲自挑选出三条丝帕送给苏姑娘,而非是经过他人的挑选。 谢景昭收回目光,阔步踏出太子府。 赫凡跟着自家殿下来到马车旁,毕恭毕敬地送着殿下坐上太子府的马车,低头弯腰地送别。 豪华尊贵的马车在一众护卫的随同下,前往皇宫。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远去,赫凡才抬起头,给自己捏了一把汗。 幸亏他今儿脑袋清明了些,否则又得遭殿下的冷落了! 时辰尚早,赫凡却不敢耽搁,忙从府中牵了匹马,赶往京城的各大商铺购买丝帕。 申时一刻,私塾的大门打开,学子们陆陆续续离开。 苏窈收拾好自己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江栀澄比她更快地收拾好了,正坐在旁侧同她聊起晨早未完的话题。 江栀澄着实担忧她被太子殿下欺负,时隔几个时辰,脸上的担忧并没有减少:“苏窈,若太子殿下欺负你,你千万别一个人闷着。” 江栀澄知晓她父母双亡的可怜身世,而在京城中,她除了太子,没有其他人可以替她撑腰,江栀澄更加担心她被欺负了无从倾诉。 闻言,苏窈认真地摇了摇脑袋,先是答道:“他没有欺负我。” 而后再道:“我还有夏花、冬苓、秋络她们呢。” 真发生了什么令她委屈之事,苏窈肯定会同她们说起。 江栀澄举起手,严肃道:“还有我!苏窈,你还有我!” 苏窈不知她为何突然冒出这种念头,但还是笑道:“嗯嗯,我还有你,栀澄。” 有她亲口承认,江栀澄这才觉得自己是苏窈的“娘家人”,心里舒服多了。 整理好桌案,苏窈同她一起走出私塾。 看着门口来来往往接走学子们的马车,苏窈想到晨早在马车里与谢公子说起的事。 七日,仿佛很遥远,但时日过得很快,有时候一眨眼便到了。 知晓苏窈还要去药堂挣银子,江栀澄没想耽误她的正事,转头看到她露出惆怅的模样,立刻担心地问道:“苏窈,你有心事呀?” 苏窈并未否认,此事与宫里的人有所牵连,而江栀澄恰好对宫中了解一些。 想罢,苏窈小声道:“栀澄,我有个事想要问你——” 私塾门口人来人往,她又说得这般小声,定是同太子有关,江栀澄当机立断,挽着她的手,走向苏府的马车,道:“我们路上问,这儿不隐秘。” 坐上马车,江栀澄左右前后几个帷幕看了个遍,这才坐回苏窈身边,好奇地问道:“苏窈,你想同我说些什么?” 见状,冬苓替她们倒好茶水,摆下糕点,安安静静地退到车厢外,同秋络坐在一起,而夏花这会儿正隐没在暗处,跟着她们的马车。 秋络拉着缰绳,看了夏花一眼:“你怎么出来了?主子让你出来的吗?” 冬苓简单解释道:“不是,主子同江姑娘似乎有秘密要讲,我便先出来了。” 她可不会在里头偷听主子的秘密。 心里才刚这么想着,下一刻,就听到马车内传出一声惊呼: “什么?!你同太子殿下要在七日内成婚?”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个秘密! 糟糕,还是被她们听到了! 震惊过后,她们慌慌张张地左右张望,好在这会儿周围并没有来往的人与马车,她们家主子的秘密并未被公之于众。 马车内。 苏窈一张小脸被江栀澄的话惊得通红一片,急忙摆动着双手道:“不是啦,我是说,他的父皇这样要求他。” 江栀澄想了又想,肯定地点头:“是一样的意思啊!皇上要太子殿下七日内成婚,太子殿下又非你不娶,那不就是你同太子殿下,要在七日内成婚吗?” 第147章 后宫只有皇后才是妻 苏窈听了她的解释,觉得合情合理,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意思。 不,不对。 苏窈摇摇脑袋:“我还未想好要不要同他成亲。” 江栀澄冷静了些许,同意道:“也是,嫁人一事并非儿戏,得想清楚再决定。” 除此之外,苏窈对成亲一事半知半解,她的爹娘去世得早,姑母又同她撕破了脸皮,也未曾教导她成亲需要做些什么事,成亲之后又需要怎的同夫君相处。 思及此,苏窈想起了另一件事,转头看向江栀澄,纠结道:“栀澄,他昨日还同我说起,他的母妃想要见我。” “良妃娘娘?”江栀澄一惊,立即反应过来:“可是要让你进宫去见她?” 话刚说完,她便觉得自己是被惊得脑袋糊涂了,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我这笨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良妃娘娘是宫中贵妃,不管是想见谁,不过是太监差一声的事,定是要进宫觐见良妃娘娘的。” 江栀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喉,瞧见苏窈听得认真,再补充道:“连温大人、温夫人想同良妃娘娘见一面,都得进宫求见,良妃娘娘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宫了。” 苏窈愣了愣,不由得想起,她第一次给良妃娘娘诊脉的那一回。 江栀澄发现她出神的模样,好奇地问道:“苏窈,你在想什么呀?” 苏窈回过神,眨着眸眼慢慢道:“我在想,之前有一回,谢公子、太子殿下带了良妃娘娘来苏府找我。” 江栀澄正要一口气喝完最后一口茶水,闻言,嘴里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她咳得直捶胸口,等缓过气来,瞪圆了双眼,震惊道:“太子殿下心思未免也太重了!竟早早就惦记上你!暗中先让良妃娘娘同你见面!” 苏窈红起小脸,连连摆手解释道:“不,不是的,那时候,是良妃娘娘有点不舒服,太子殿下就拜托我帮他母亲诊脉。” 江栀澄这会儿脑子转得飞快,一副早已被她看穿一切的微妙表情。 太医院的太医多了去,这一借口着实蹩脚,太子殿下可真是费尽苦心,绕一大圈寻了这么一个借口,就是想让良妃娘娘提早看一眼他未来的太子妃。 江栀澄已然脑补好了事情的经过,拍了拍苏窈的肩膀,道:“苏窈,你放宽心吧,太子殿下心意已决,良妃娘娘定不会为难你,听说良妃娘娘的宫中有很多的鸢尾花,可美了。” 苏窈点了点脑袋,道:“他也同我说过鸢尾花的事。” 上一回蟠桃宴,温府中也种植了不少的鸢尾花。 她心里冒出些许疑惑,歪头问着江栀澄:“栀澄,你可知良妃娘娘为何这般喜欢鸢尾花?” 江栀澄顿了一下,再忍不住地叹口气,道:“此事也不算是秘密了,传言当年皇上送了良妃娘娘许多鸢尾花,以表皇上对良妃娘娘的思念之意。” 苏窈见她露出惝恍的神色,纳闷道:“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你怎的这般凝重?” 江栀澄看话本看得多,自是盼着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未来,此刻,她不免黯然,语气低落许多:“皇上送了良妃娘娘再多的鸢尾花,也不妨碍他如今后宫佳丽三千,听我爹提起,前阵子皇上又收了一位姜贵人。” 她挪了挪软垫,离苏窈更近一些,悄声道:“苏窈,你可知那位姜贵人贵庚?” 苏窈第一次听起这位姜贵人,肯定不知晓的,她如实地摇摇脑袋。 江栀澄没有刻意勾着她的好奇心,马上回答:“同我们一样岁数!” 苏窈愣了一下,随之反问道:“那皇上他多大岁数啦?” 江栀澄没有说,用手指头比划了两个数字,再压低了声音道:“比我爹还大两岁!” 苏窈懵然地眨了眨眸,她未曾见过江栀澄她爹,但江栀澄同她岁数一样,那她爹应当也与自己爹差不多大。 她怔怔道:“那,那皇上怎的要娶这么小的姜贵人呢?” 江栀澄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不是娶,娶为妻,纳为妾,连良妃娘娘也只是妾,后宫只有皇后才是皇上的妻。” 第148章 即便他是太子 苏窈对宫中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如若抛开宫中贵人们的身份,无非同寻常人家的娶妻纳妾差不了多少。 苏家村是小村落,温饱对于村民们而言已是不容易,纳妾一事除了家境稍好一些,比如村长便有两名妾室,其余家庭几乎没有纳妾,苏窈她爹也未曾纳妾,只娶了她娘。 此刻,听江栀澄说起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甚至连小这么多岁数的女子也纳为妾,苏窈神情错愕,显然她从未想到这一事。 她呐呐道:“是不是所有的皇帝,都会纳很多妃子?” 江栀澄仔细想了想,一边答道:“好像皆是如此,当今皇上后宫妃子多得我都数不清具体有多少位,听我爹提起过,先帝也纳了不少妃子。” 这一答案意料之中,苏窈却莫名感到心头闷堵,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滋味。 江栀澄发觉她安安静静地垂着眼眸,刹那间明白自己怕是说错了话,让苏窈心里难受了。 可事实的确如此,江栀澄也不敢保证,如今待苏窈极好的太子殿下,未来是否会突然变了心,对其他女子这般好。 江栀澄绞尽脑汁,琢磨着转移话题,瞥见桌案上放着糕点,她一把将盘子端起,“苏窈,你看这糕点,瞧着很可口啊!” 苏窈抬起眸,只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眼帘,轻声道:“你吃吧。” 糕点转移不了她的注意力,江栀澄又煞有其事地摸了摸马车窗口的帷幕,惊叹道:“苏窈,你这马车的帷幕质感真好!想必不便宜吧?” “应该吧,我不知晓,当初买这辆马车,也是太子殿下安排的。” 说到后面,苏窈的声音越发低落。 良妃娘娘同皇上以前十分恩爱,可也改不了皇上纳了许多妃子。 或许,可能是皇上身居高位,身不由己才纳那么多妃子。 若真如此,以后太子殿下继承皇位,他身不由己需要纳很多妃子,那她怎么办? 苏窈不觉得她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 江栀澄见她的神情愈发失神,心里头慌得只想打自己的嘴巴,非要提这事做什么?只会给苏窈徒增烦恼。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冬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道:“主子,到了。” 苏窈缓缓眨了眨眸,勉强将复杂的情绪压下,等会儿还要去一趟药堂。 她站起身,一边向江栀澄道:“昨日叶郎中同我说,今日会让我试着帮病患诊脉,我得早些赶过去药堂那边。” 江栀澄本想顺着她的话,将事情翻篇,可看到她分明还有心事的模样。 现下一切皆未发生,苏窈甚至还未同太子殿下成亲,江栀澄觉得,应该得趁机把这事说开,免得苏窈越想越难受。 思及此,江栀澄果断地拉住她的手,直言问道:“苏窈,你方才,是不是想到太子殿下以后可能会纳妾?” 本身苏窈便不是藏得住情绪的性子,被江栀澄说破,她浑身一僵。 少顷,她轻轻点头,小声道:“我不想未来的夫君会纳妾,即便,即便他是太子。” 第149章 喜欢的方式 苏窈的性子,江栀澄已是摸透了几分,听到她这么回答,江栀澄并不意外,可是,她不知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苏窈。 马车内的沉默只持续了一会儿,苏窈率先开口,问道:“栀澄,你可要留下来一同用晚膳?” “也好。”江栀澄想着自己说不了好听话安慰苏窈,但她可以多陪苏窈。 二人一前一后走下马车。 江府的马车跟在后头,霜降一见到自家小姐终于下了马车,立即迎了上去,询问:“小姐,可是要回府了?” 江栀澄一边跟着苏窈往苏府里走去,一边答:“我要留在苏窈这儿吃晚膳,吃完再回。” 霜降便止步在苏府门外,并未跟随进去。 江栀澄对苏府已然熟悉了些许,进了苏府,她抬头往太子府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太子府与众不同的屋檐顶。 江栀澄又开始在心中脑补,太子殿下到底是何时盯上苏窈的?两座府邸距离如此之接近,着实可疑得很。 苏窈同冬苓她们说了江栀澄要留下来用晚膳,紧接着,回头看向江栀澄,又顺着她的视线往太子府的方向望去。 苏窈瞧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让江栀澄盯着看这么久,好奇道:“栀澄,你在看什么?” 江栀澄抬手指了指墙面,比划着道:“苏窈,你府邸的墙看起来很好翻。” 苏窈眨着眸,这句话没头没尾,她懵懵地接了话:“可我还学不会翻墙。” “你不会不要紧。”江栀澄心道,太子殿下估计会得很,以后怕是翻墙常客。 苏窈又看了一眼那面墙壁,不明白她怎的突然提起此事。 罢了,翻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晚膳还需要些时间,苏窈带着江栀澄去了自己的厢房内。 江栀澄望了一圈,没瞧见自己送给苏窈的那一箱子的话本,她记得当初有吩咐苏窈的婢女,要将装了话本的箱子放在厢房内。 那些话本算不上什么正经物,若是放去了书房,不小心被外人瞧见就麻烦了。 思及此,江栀澄疑惑地问道:“苏窈,你把话本放哪儿了啊?” 苏窈走到床榻旁,伸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本,再敲了敲床板,道:“一本还未看完,剩下的在床底下。” “你看得好慢,我一本没两三天就看完了。”江栀澄说着,目光扫见她手中的话本封面,顿时来劲,兴奋道:“你看到哪儿了?里头的剧情我都记着呢。” 苏窈翻到夹着树叶的位置,垂眸瞧了几行字,随之红着脸把话本合上,塞回枕头底下。 她先是望一眼门口,确定只有她们二人,这才羞赧地回答:“看到公子把丫鬟关在厢房里。” 江栀澄稍作思索,再道:“呀!这段刺激!” 她们皆是红着脸,但江栀澄是激动的,她语气高昂:“苏窈,你喜欢这种的,还是喜欢温柔一点的?” 苏窈脸颊发烫,小声道:“我没细看,我不知晓。” 一旦碰上字眼赤裸的剧情,苏窈便加快翻阅速度,根本不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细瞧。 江栀澄没有非要苏窈说出答案,直爽道:“虽然我没试过,但我比较偏向于温柔一些。” 如若是陆清安的话,他应当是温柔的那种。 苏窈感到害臊,偏偏江栀澄的反应好似只是在聊极其普通的事情,反而显得自己过于扭捏。 她深呼吸一下,尽量以平常心的口吻,道:“我,我应该也是吧。” 目前为止,不管是亲吻或是相处下来,苏窈并未觉得谢公子对她会粗鲁,相反,他十分体贴。 江栀澄一下子为她想了许多,道:“苏窈,你若是要同太子殿下成亲,那你可要好好研究,不然洞房夜你什么也不知,这样对你不好。” 苏窈略显惊慌,尴尬道:“这要怎、怎么研究?” 江栀澄手肘抵着桌案,掌心托着下巴,一脸沉思。 她有个大她五岁的堂姐,前几年,婶母专门寻了一位嬷嬷,在堂姐成亲前一夜,让嬷嬷教导堂姐。 以前江栀澄懵懂无知,以为是日常教导,现下想来,应是与洞房有关。 可她也不知去哪儿寻嬷嬷来教导苏窈。 江栀澄提议:“那要不就看话本吧?能懂一点点。” 她没接触过这事,对这事仅有的见闻全来自于话本。 苏窈的视线落于枕头上,脸颊持续发烫,她小声道:“我们想得太远了,我也没决定好要不要同太子殿下成亲。” 江栀澄道:“未雨绸缪嘛,不同太子殿下成亲,以后也可能会同其他男子成亲。” 听着有点道理,苏窈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那我,下回再细看话本。” 二人在厢房内围绕着这一陌生的话题小声探讨,直到晚膳备好,秋络前来寻她们,话题才就此收住。 被话本一事一打岔,苏窈倒是没再去想着纳妾的事,用过晚膳,与江栀澄一同踏出大门,坐上各自的马车,一人去药堂,一人回江府。 落日余晖,苏窈比往常更早一些来到药堂。 叶闻笙正在整理着药方,没有忘记昨日同她约定好的事情,起身道:“苏姑娘——” 顿了一下,她笑着改口:“不对,从此刻起,苏姑娘是苏郎中了。” 第150章 突发 苏窈脸上戴着轻纱面巾,听到叶郎中的话,双颊羞涩地红了红,轻软的声色因害臊而变得低绵,她腼腆道:“叶郎中,等会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请你多多指点。” “没问题。”不过叶闻笙觉得,苏姑娘不一定需要自己的指点。 她将桌案上的物品快速整理了一下,再朝她招手,温声道:“苏郎中,你坐这儿,我去药柜那边。” 恰好这会儿药堂没有前来看诊的患者,苏窈与叶闻笙二人互相调换平时的工作内容。 苏窈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桌案上备来写药方的笔墨纸砚,旁侧,还有脉枕等等物品。 这些物品她并不陌生,日日相见,可却是头一回以郎中的身份去接触这些物品。 她莫名感到紧张,更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拉扯着她的心绪,她做梦都未曾想过,自己会有当郎中的一天,尽管这只是第一次尝试。 叶闻笙瞧见苏姑娘坐在桌案前安安静静,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没有开口去打扰,站在药柜前整理药材。 若苏姑娘能撑得起郎中一职,对她们的药堂而言是莫大的好事,以后她们定能将这间药堂在京城内稳稳立足。 二人互不干扰,各自思索,和谐的静谧却只持续了约莫半刻,外头先是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之而来,是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切地呼喊: “郎中在哪?郎中在哪儿?” 这道呼喊声洪亮,似能穿透铜墙铁壁。 苏窈与叶闻笙两人被吓了一跳,同时抬头望向门口。 下一瞬,一抹高大的身影阔步踏入药堂内,带进一阵凉风。 男人怀中抱着一名男孩,神情焦急,视线快速在药堂内仅有的两名女子身上过了一遍,紧接着朝坐在桌案这边的女子走去。 男人步履如飞,眨眼的片刻便来到苏窈面前,亟亟道:“郎中!方才晚膳途中,他突然呼吸不上!” 苏窈站起身,绕过桌案来到他的面前,先瞧了瞧他怀中男孩。 男孩或有六七岁的年龄,正张大着嘴巴,脸色已然铁青,唇瓣的颜色慢慢变紫,他的双手逐渐无力地往下坠,连男人的衣襟也抓握不住。 情况紧急,叶闻笙从药柜那边疾步走来,瞧见男孩的模样,立即同苏窈一起检查男孩的嘴巴。 见状,男人道:“并非是有异物噎住。” 在府中时发现男孩的异样后,他便第一时间检查嘴巴内是否有异物。 叶闻笙暗暗捏紧手心,确实如男人所言,排除了异物噎喉的可能性,但男孩这般反应,显然是呼吸极度困难,若不尽快寻出源头,短时间内男孩会有生命危险。 可叶闻笙当郎中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罕见的病例。 她的眼神藏不住慌张,怕是她们无法诊治。 想罢,叶闻笙转头看向苏姑娘,正要提议让这名男人将男孩带去其他药堂医治,却看到苏姑娘蓦地伸出手。 叶闻笙顿住,目光充满不可置信,心中惊诧,难不成,苏姑娘对此症有法子医治? 与此同时。 苏窈的视线未曾在男孩的身上挪开,纤细的手指捏住他的颊肉,迫使他将嘴巴张得更大,以便她更好地观察。 男人见状,焦虑的语气中多了一层急躁,声音薄怒:“郎中,我说过了,他并非是被异物噎住。” 苏窈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道:“你别动,保持好这个姿势抱住他。” 男人眉头紧紧一皱,盯着眼前的女郎中,虽面上戴着轻纱面巾,但此刻他与这名女郎中距离颇为靠近,轻而易举就能透过那层轻纱面巾看到女郎中的容貌。 瞧着细细柔柔,估摸也就十几来岁。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底浮起几分轻慢,左右望了望,问道:“药堂内只有你一个郎中?可有经验丰富些的老郎中?” 若非距离最近的药堂是这儿,他定不会选择这间只有女郎中在的药堂。 身为真正女郎中的叶闻笙,听过无数次这种类似的问题,无非是瞧不起女郎中,觉得女郎中没有男郎中厉害。 但眼下情况特殊,而叶闻笙也的确没见过这种病例,是以,她简截了当地道:“这药堂只有我们这两名女郎中。” 果不其然,男人的神情霎时难看了几分。 他咬了咬牙,欲要转身离去,才稍稍一动,眼前这名柔弱的女郎中蓦地抬眸瞪了自己一眼。 苏窈眉心蹙起,明亮的双眸里显然冒起了几分怒意,愤怒道:“不是说了你别动吗?” 男人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斥,身形定住了。 这女郎中不仅看着柔弱,声音也是软绵绵,即便是训斥,也没有任何威慑力,分明没有一点儿气势,却让他有种自己做错了事情的心虚感。 苏窈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男孩的嘴巴里。 第151章 莫要对恩人无礼 男孩的喉中像是塞了一个红色泡泡,而那个红色泡泡正在慢慢变大,似要将整个喉咙彻底堵死。 苏窈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刹那间,她蓦地恍然大悟,事不宜迟,立即转头同叶闻笙道:“叶郎中,帮我寻一根细针。” “细针?”叶闻笙不明所以,这种紧要关头,苏姑娘要细针做什么? 莫不是想要针灸?苏姑娘还会针灸吗?这种呼吸不上的情况,针灸有用吗? 叶闻笙脑子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动作却未曾耽误,在桌案的抽屉中翻出一套细针,点燃蜡烛,将细针烤得炙热。 迅速将细针简单处理过后,叶闻笙把细针递给苏窈:“苏郎中。” 苏窈一只手捏住男孩的嘴巴,让他保持张嘴,一只手接过细针,她抬眸看向抱住男孩的男人,认真道:“你不可以再动了,也不能让他动。” 男人心中只觉荒唐,这姑娘莫不是要胡来? 可他愣是没能将质疑的话语说出来,在她肃然的注视下,下意识应道:“好。” 苏窈稳住心神,拿着细针的手慢慢放入男孩的口中。 她的手纤细,但也比男孩的嘴巴大得多,手将嘴巴内部挡得严实,苏窈只能回忆着方才见过的红色泡泡位置,一点一点往里探,直至针尖轻轻触碰到遮挡物。 她深呼吸一下,再次确定一遍红色泡泡的位置无误,才稍稍使力,针尖往里一戳。 细微的声响从男孩的嘴巴里传出,随之他抽搐了一下。 苏窈收起细针,看到他喉中的红色泡泡没了,取而代之是鲜红的血水。 她连忙让男孩的头侧边倾倒,那滩血水顺着嘴角流出。 男人一看,神情骤变,目光凌厉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大声怒叱道:“你在做什么?” 叶闻笙还以为是苏窈一不小心把人给治死了,惊得瞪大了双眼,手脚控制不住地发颤,她的脑子里已经在思索着要如何同男人解释,如何为苏窈辩解。 比起他们起伏极大的情绪变化,苏窈虽然被男人的怒叱吓了一跳,但还没忘记救人的正事。 她分不开心思去回应男人的质问,只对他道:“把他放到地上。” 男人没有动作,眼神似要让她一命抵一命。 苏窈抬眸瞪他,声音大了几分,催促道:“快,你还要不要他活了?” 男人紧皱着眉头,同她僵持片霎,最终还是将怀中的男孩放在地上。 苏窈蹲着身子,上前检查男孩的喉咙,随即双手交握,抵在男孩的胸腹处按压。 男孩突然张开嘴巴,吐了一大口食物残渣,夹杂着红色血水。 堵塞呼吸的东西清除,男孩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要将方才呼吸不上的空气一一补上,喘了好一会儿,才缓慢恢复正常。 男孩睁了睁眼,看到旁侧的男人,细声唤道:“叔父……” 男人跪在地上,拉着他的手,“策安!你别怕,我已差人去宫里请太医,太医马上就来了!” 苏策安想要让他的叔父不要担心,却说不出话来,只觉自己的喉咙好痛,但这点痛比刚刚几近昏迷的状态舒服很多。 他的目光往周围移,隐约知晓这是一间药堂。 苏窈见男孩恢复了意识,抬手再次捏住他的颊肉,弯腰细瞧他的嘴巴,一边道:“你现在不适合说话,你先不要说话了。” 苏策安转动眸子,看着眼前这个捏着自己脸的姐姐。 还从未有人敢这么捏自己!还这么用力!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旁侧的男人立即出声道:“是这位郎中救了你,策安,莫要对恩人无礼。” 苏策安眉头一拧,恩人?郎中?她? 父亲随行中有太医,但皆是男性,苏策安从未将这等救死扶伤的荦荦大者,同柔弱的女子放在一起。 他对京城内的事物全然陌生,印象中只记得一年偶尔回京一两次,每次回京也只是随父亲进皇宫拜见皇上,便回府中歇息,次日便启程原路返回。 或许这里是天子脚下,京城内人才辈出也不稀奇了。 想罢,苏策安看向眼前的姐姐,艰难开口:“多谢……” 苏窈打断他:“你别说话了。” 这一大一小是真不听话。 男人见自家侄子已是救回一命,松口气后,朝侄子的救命恩人作揖,郑重道:“多谢郎中,此恩没齿难忘,敢问郎中姓甚名谁?他日我定当登门致谢。” 苏窈倒是有点儿不习惯他的态度,方才这人明明凶得很,对她又瞪又骂的。 她道:“不用你登门,你付诊费就好。” 顿了顿,苏窈起身来到叶闻笙的身侧,小声地问道:“叶郎中,该收他多少银两呢?”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是用针将堵住呼吸口的血泡戳破,至于其他的,她听男人说请了太医,那定是由太医去负责后续的治疗,而不是她这个第一日尝试当郎中的人。 她知晓郎中出诊是要收银子的,这得收多少才合适? 叶闻笙怔怔地看了看地上被苏窈救回一命的伤患,再看了看苏窈,又看向男人。 方才情况混乱,直至此刻,叶闻笙才发现男人的穿着并非普通人家,那锦袍的质感一看就昂贵精致,而他又提起进宫请太医,身份定不简单。 叶闻笙谨慎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是何人?” 男人并无隐瞒,答道:“敝人苏珩叙。” 苏窈惊讶地眨了眨眸,心道,真巧,还跟她同姓嘞。 叶闻笙快速想了一遍姓苏的大户人家。 京城姓苏的不多,除了苏姑娘以外,便是苏副统领一家。 苏副统领战功赫赫,听闻苏副统领已有二子,甚至他的两个儿子也跟着他上过战场。 眼前的男人约莫二十有几,莫不是苏副统领的儿子? 叶闻笙正要试探地问一下,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随着“吁”的一声,一辆马车停在药堂门口。 一名侍从急急跑进来:“少将军!少将军!太医来了!” 夏显逸跟在侍从后面,这一路的快马加鞭,把他颠得脑子都有些糊涂了,只觉得这间药堂似曾相识。 但眼下他顾不了那么多,一看到苏珩叙,立即行礼:“拜见少将军——” 第152章 苏郎中 “太医快快请起!”苏珩叙见到他,马上往后撤,留出位置让太医为自己的侄子诊治。 夏显逸不敢耽搁,疾步走上前,跪在地上仔细查看苏小少爷的情况。 苏小少爷的脸色有所好转,夏显逸凝重的神情慢慢缓和,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一边道:“少将军,幸而小少爷救治及时,小少爷并无大碍了,喉咙的伤口需谨慎休养,这几日膳食也要千万注意。” 闻言,苏珩叙高高悬空的心终于是落了地。 一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还以偏见的眼光去看待那位女郎中,苏珩叙神色难堪,一脸赧然地看向那位女郎中。 他深深弯腰,双手抬起作揖,向那位女郎中行礼,郑重道:“多谢郎中。” 夏显逸打开药箱,低头翻寻着让喉咙舒缓的良药。 苏小少爷方才的症状极其罕见,夏显逸是偶然在一本医书上翻阅过,却未曾真正碰过这种症状。 苏小少爷乃是苏副统领的宝贝孙儿,苏府侍从亲自跑去皇宫请他,夏显逸不敢不出面。 来时的路上,他还不断地设想着若医书上的治疗方子无用,即便他背靠太子殿下,怕是太子殿下也难以保住自己的脑袋。 好在,已经有郎中替他将医书上的治疗方子实行,纵使那治疗方子无用,苏小少爷发生了最糟糕的结果,夏显逸的脑袋也不至于落地。 而现下,是最好的结果,治疗方子成效,把苏小少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一番心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夏显逸连带着将这位郎中看成自己的半个救命恩人。 听见苏少将军对那位郎中道谢,夏显逸下意识抬头望去,想看看是哪位郎中,竟有这般果敢的操作。 一抬头,当看清那位郎中后,夏显逸刹那间愣住,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惊声唤道:“苏、苏姑娘?” 苏窈早在夏郎中、哦不,是夏太医,夏太医一进药堂,她便认出来了。 第一回见到夏太医,是在谢府,那会儿她中暍,夏太医便是身穿这么一身官服帮她诊治,当时她还真以为京城内的郎中皆是那般装扮,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那是皇宫内太医的官服。 光是想想,苏窈就觉得自己好笨,轻纱面巾遮住了脸上因蠢笨而感到害臊的红晕。 她拘谨地福了福身子:“见过夏太医。” 夏显逸霎时低下头,慌忙道:“微臣惶恐。” 苏珩叙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动。 苏姑娘?这位郎中也姓苏? 夏太医为何对这位苏郎中这般敬重?这位苏郎中是何身份? 苏珩叙知晓自己初始的态度惹得这位苏郎中生气,不愿怎么搭理自己,是以,他看向夏显逸,询问道:“夏太医同这位苏郎中是旧识?” 夏显逸低着头,没有直接回答,谨慎地在心里细想。 如今太子殿下已是向太后娘娘、皇上表明心意,非苏姑娘不娶,想来,苏姑娘同太子殿下的关系,也不必到处隐瞒了。 夏显逸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少将军,之前偶有一日,苏姑娘身子不适,微臣奉太子殿下的命令,为苏姑娘诊治。” 第153章 太子殿下的心上人 听完夏太医的回话,苏珩叙再次看向那位苏郎中,眼神中隐隐含着几分意外,与好奇的打量。 苏珩叙是在几日前回京,抵达京城后,便先去了一趟皇宫拜见皇上,宫中流言蜚语一向不少,他刚回来那日便听了不少的消息,而最为让他感到诧异的,是太子殿下执意要娶一女子为妻。 太子殿下向来不近女色,以前皇上就为此操了不少的心,甚至有所怀疑太子殿下是否为断袖。 如今太子殿下终于肯娶妻,本是天大的喜事,偏偏太子殿下想娶的那名女子,只是一普通民女。 此时,夏太医对苏郎中的态度明显是非同寻常,又提起是太子殿下曾命他为苏郎中诊治,若非苏郎中是太子殿下所重视之人,大可随意在太医院挑一名太医,而不是让身为太医院左院判的夏太医亲自为她诊治。 思绪理清,苏珩叙立即知晓,苏郎中就是太子殿下执意要娶的那名女子。 他的目光在这间药堂扫视一圈,不见任何招摇浮夸的架势,是极其普通的药堂,再看苏郎中的穿着打扮,衣裳可见昂贵不菲,却也是低调。 如若不是夏太医提及,苏珩叙怎么也想不到,她便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 旁侧,叶闻笙察觉到苏珩叙打量的目光过于长久,她上前一步,委婉道:“苏小少爷的伤势要紧,药堂空间窄小,或有不便,少将军可是要在此处让夏太医为苏小少爷诊治?” 药堂内自然不方便,连一张休养的床榻也无,苏珩叙客气道:“不必,我带策安回府休养。多有叨扰,告辞。” 言罢,苏珩叙拿出一个钱袋子放于桌案上,抱起苏策安,留侍从将地上的污秽清洗干净,他带着策安与夏太医,乘坐马车回府。 夏显逸背上药箱,朝苏姑娘作揖道别:“苏姑娘,微臣告退。” 像是怕又收到了她的行礼,即便只是简单地福身,夏显逸也慌得不行,忙低着头退出药堂,跟着苏珩叙离开。 侍从动作麻利,没一会儿便将地面清洗得干干净净,无一脏污。 他朝着药堂内的两名郎中弯腰作揖:“小的告退。” 匆匆来又匆匆去,加起来不过三刻之久。 待药堂内只剩她们二人,叶闻笙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强撑挺直的背脊不由得弯了些许,她后怕道:“苏郎中,幸而你救治及时。” 顿了顿,她忍不住疑惑,问道:“苏郎中可曾见过方才苏小少爷的这种症状?” 要不是有所见识,怎会知晓该如何应对? 在她好奇的目光下,苏窈慢慢摇了摇脑袋,回答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我听覃爷爷提过一次。” 叶闻笙茫然地细声念了一遍:“覃爷爷?” 苏窈将方才的细针仔细清洗,再收回桌案的抽屉里,一边解释道:“嗯,覃爷爷之前与我住在同村里,那会儿姑母经常让我去后山寻些野菜当吃食,覃爷爷就住在靠后山的地方。” 叶闻笙听得认真,却听不出个所以然,“这位覃爷爷可是郎中?” 第154章 苏副统领 苏窈摇了摇脑袋,藏在轻纱面巾下的脸蛋露出茫然的神色,如实道:“我不知晓,覃爷爷未曾同我提及过。或许,或许是吧?” 她无法肯定,毕竟覃爷爷从来没有在村里头以郎中自称。 可覃爷爷的确识得很多种药草,还教她碰上各种病症时,该用什么法子去医治才能拥有最好的疗效。 甚至此次那位苏小少爷的病症,亦是覃爷爷以前与她提起过。 苏窈隐约记得,那是自己有一回吃野果子吃急了,噎在喉咙口喘不上气,覃爷爷教她手握成拳顶在胸腹自救。 在她歇息时,覃爷爷又告知她,若是遇到苏小少爷的那种病症,该如何急救。 叶闻笙从医数年,也从未见识过这种特殊的病症,闻言,只觉得这位覃爷爷定是隐世神医,而苏姑娘恰好得了覃爷爷的真传。 思及此,叶闻笙能理解为何苏姑娘的医术这般出神入化了,只是苏姑娘还不知晓她自己的厉害。 可叶闻笙却没听说过有一神医姓“覃”。 她不免纳闷,再次询问道:“苏郎中,你可知晓这位覃爷爷的名讳?” 苏窈尴尬地摇摇脑袋,“我没问过……” 叶闻笙感到惋惜,又忍不住追问:“那,那覃爷爷还在你们的村里头吗?” “没有啦,覃爷爷在几年前便离村了。”苏窈记得很清楚,因为覃爷爷是为数不多待她真心好的长辈,覃爷爷离开时,她还默默抹了许久的眼泪。 苏窈低声道:“覃爷爷同我说,后山里的药草快被他薅秃了,他要去其他山脚住。” 此后,覃爷爷就没有再出现过。 叶闻笙心里头竟有种松一口气的情绪,察觉到苏窈片刻的低迷,她缓声哄道:“若是有缘定会再相见,你莫要伤心。” 不想让苏窈沉浸在惘然的回忆中,叶闻笙快速转移了话题,目光落于桌案上的小袋子,“那是方才少将军交的诊费吗?” 少将军走得匆忙,也不问清楚她们的诊费是多少,放了袋子就走。 “嗯嗯,是那位少将军留下的。”苏窈没有去碰,瞧着那袋子似不重,应是些许碎银。 叶闻笙走近几步,拿起袋子掂了掂重量,约莫一两。 平常的诊费叶闻笙只收二文钱,这回是苏窈将苏小少爷的命救了回来,一两银倒是合情合理。 叶闻笙把袋子打开,想把里头的一两银倒出来交给苏窈。 手心一重,袋子里的东西滚在手心里。 随着视线内突然出现的一抹金黄耀眼的色彩,叶闻笙神情一滞。 她并非色盲,更没有色弱,黄金与银子的颜色相差如此之大,绝不会看错。 苏窈也瞧见了她手心里的金黄,震惊地眨了眨眸,恍惚道:“叶郎中,这、这是黄金?” 这还是苏窈第一次见到黄金,真真实实的黄金。 这也是叶闻笙第一次见到黄金,她的手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急忙把这黄金装回那个平平无奇的袋子中。 她倒吸口气,压低着音量,依然难掩语气中的不敢置信:“一两黄金,少将军竟付了一两黄金!” 苏窈睁大眼眸,被那位少将军的阔绰吓得迟迟说不出话,少顷,她止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叶郎中,这位少将军是何来头?” 从方才夏太医与少将军的对话中,苏窈只知晓这位少将军是上战场杀敌的骁悍雄杰,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叶闻笙暗暗吸口气,稳住被那一两黄金惊吓的心神,简单地介绍道:“苏少将军是苏副统领的儿子,苏小少爷应是苏大将军的儿子、苏副统领的孙儿、苏少将军的侄子。” 起初叶闻笙并不敢确定苏珩叙便是苏副统领的儿子,夏太医一来,她便完全笃定,夏太医不是普通小太医,能唤得动夏太医的人,身份绝对不可小觑。 这不是苏窈第一次听到苏副统领,曾经她还被误会被怀疑是苏副统领的亲人,而今苏副统领的真正亲人出现在她面前,苏窈仿若有种“假”碰上“真”的微妙感。 第155章 一两黄金 叶闻笙将那个装了一两黄金的袋子递给苏窈,认真道:“苏郎中,此次救治苏小少爷,是你的功劳,少将军付的诊费你拿着。” 苏窈潋滟的双眸瞪得圆圆大大,一两黄金都够她不愁吃喝一辈子了! 她连连摇着脑袋,摆手道:“不,我是在我们药堂内当的郎中,挣的诊费应是属于药堂,而非我一人。” 这一两黄金如烫手山芋,叶闻笙万万不敢收下,苏窈也觉得自己不能独吞这一两黄金。 二人僵持不下,叶闻笙手中拿着袋子,思忖片刻,暂时把它记在药堂名下,又着重标记是苏少将军付的诊费,看诊郎中为苏窈。 仔细写清楚这笔黄金的来历,叶闻笙再同苏窈道:“苏郎中,我先把它记下来,日后若你需要银两,可随时拿取,无需向我交代。” 这样一来,叶闻笙的心里才舒坦些,毕竟若是没有苏窈,便也没有一两黄金。 苏少将军一行人离开后,药堂又陆陆续续来了三两位病患。 叶闻笙示意苏窈继续坐诊,她则站在侧方静静旁观。 有了方才苏少将军的事情,苏窈倒是没了刚开始时的紧张,从善如流地学着叶郎中平日看诊的过程,一一为患者看病,提笔写下药方。 叶闻笙未曾开口打岔,眼中隐隐诧异,果真如她所料,苏姑娘已然当担得起郎中一职,若再让苏姑娘当着药童,那便是大材小用,枉费苏姑娘的本领了。 待苏窈写好药方,叶闻笙拿着药方去药柜那边配药,心里头已经有了新的决定。 直至夜幕降临,戌时七刻,苏窈今日的郎中体验告一段落。 将药方与银子一一整理好,她抬眸看向叶郎中,这才发觉叶郎中正站在药柜那边看着自己,似乎看了有些许时辰了。 苏窈低头瞧了瞧桌案,药方与银子皆是平日叶郎中整理的方式,她再抬眸,歪头,疑惑地唤了一声:“叶郎中?” 叶闻笙恍然回神,匆匆收回视线,尴尬道:“抱歉,我在想事。” “叶郎中想何事这般入神?”苏窈猜着,或许是同自己有关。 叶闻笙犹豫了一会儿,随之开口:“我以为,苏郎中已是具备郎中的本领,不若今后,药堂内我同你一起担任郎中?白日你需上私塾,由我坐诊,待你散学来到药堂,便由苏郎中你来坐诊。” 苏窈顿时一滞,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叶郎中所说的话,错愕道:“我吗?” 叶闻笙走到她的面前,指了指她今日写下的药方,道:“你今日所开的药方我未曾有机会帮你纠正,我仔细瞧过,你开的药方甚至比我更要精细一些,我可以当郎中,你更可以。” 见她神情怔愣,叶闻笙并不急着要她现下给个答复,反而不好意思地笑道:“只不过,你当郎中,我也不能给你涨俸禄。” 苏窈的俸禄是以夏太医的名义,但实际上她的俸禄,包括叶闻笙的俸禄都由太子殿下负责。 第156章 只念婚事如他所愿 叶闻笙望了望外头黑沉沉的夜色,转头看向苏窈,再道:“苏姑娘,时辰已晚,你先回去歇息吧,与我一同当药堂郎中一事,可慢慢考虑,不着急。” 一时之间,苏窈的确无法立刻给予叶郎中一个回应,毕竟此事绝对不能儿戏,她得有足够的能力去保证自己能治好病患,才能担任郎中一职。 同叶郎中道别后,苏窈踏出药堂的门。 一如昨日,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但不同昨日的是,这一回是谢府的马车,也就是太子殿下的马车停在前面,而她苏府的马车则停在了这辆马车的后面。 冬苓秋络她们伸长了脖子,时时刻刻瞧着药堂门口,看到自家主子出来了,二人立即绕过太子殿下的马车,迎上主子。 “主子。”冬苓福了福身,再小声地禀报道:“主子,酉时六刻殿下的马车便来了。” 苏窈惊讶地望一眼谢府的马车,岂不是等了自己一个多时辰? 冬苓再询问道:“主子可是要坐殿下的马车回府?” 那辆马车的主人等了自己这般久,苏窈断不忍心让他失落而归,不假思索地点点脑袋,同冬苓秋络道:“我坐太子殿下的马车回府就好。” 这一回答在意料之中,冬苓秋络二人异口同声地回应:“是,主子。” 她们跟着自家主子来到谢府的马车前。 青羽耳听八方,自是将她们的对话听了进去,提前将小脚凳放好。 待苏姑娘走近,他恭敬地垂首低眸:“苏姑娘,请。” 苏窈刚抬起一脚踩在小凳子上,前方垂落的帷幕晃动,一只大手伸了出来,准确地扶住她往上抬起的手臂,伴随着一声轻缓的嗓音: “小心。” 借着对方的力,苏窈轻而易举地走上马车。 外面夜黑,只有银白的月光勉强照明,马车内,点燃着的灯盏将厢内照得明亮。 苏窈稍一站稳,就看到了平日被冷落在角落里的桌案,此刻正放在软垫的右侧,上面置着几本书卷,其中一本应是正在被人翻阅,倒叩在桌案上。 这还是她第一回在他的马车内看到书卷,诧异的神情丝毫没有任何掩饰地展露,转眸看向身侧的男人,惊讶道:“你在看书?” 谢景昭暂且松开了她的手臂,将桌案推在靠内壁的地方,再把两个软垫贴着放在一起。 他快速调整好位子的位置,声音平静地回答她:“不是书。” 话音落下,谢景昭拉住她的手,十分自然地牵着她坐在两张紧贴的软垫上,再解释道:“是一些陈年奏折。” 父皇给了他陈年奏折,想考验他的处事,可这些奏折无一不是过往众臣劝父皇多多纳妃、延绵子嗣的内容,父皇意在暗示他天子并事事如意,包括婚事。 但谢景昭从未奢望事事如意,只念婚事如他所愿。 苏窈听到“奏折”二字,即便是陈年奏折,她仍是吓得立刻收回落在那些奏折上的好奇目光,连坐姿也跟着拘谨起来,小声道:“你、你把奏折带出宫,这是可以的吗?” 她说得甚是委婉,在她的认知里,奏折是皇帝才可以看的,虽他是太子,万一被人以此寻事,那对他也不好。 谢景昭侧头看着她,深眸里映着她担忧的神色,唇角轻轻向上扬起,安抚道:“父皇命我拿走的,无碍。” 苏窈的手不知何时被他以十指紧扣的方式牵住了,她动了两下,没能把手抽出来,便作罢,开口道:“那你要接着看吗?你看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谢景昭的视线终于从她的脸上挪开,落在那本倒叩的奏折上,沉默片霎,他道:“那我将这本奏折看完。” “嗯嗯,你看吧。” 苏窈果真如她所言,浑身一动不动地坐着,只一双眸眼好奇地转溜着,看到他用另一只手将那本奏折拿了过来。 苏窈的目光只敢匆匆瞥一眼奏折,上面的字是一个也没有看清,马上心虚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第157章 无师自通 马车内无人出声,刹那间静谧一片。 谢景昭背脊挺直,一只手拿着奏折,另一只手仍是以十指紧扣的方式牵着身侧人儿的手。 手中的奏折三两言语,仅需片刻便得以阅毕,剩下的时间里,他的注意力并非定在奏折的内容之上,而是用眼余留心着身侧的人儿。 她似乎坐立难安,眼眸盯着前方,却时不时憋不住想往旁边瞧,但她很乖地忍住了。 谢景昭等了半晌,也不见她看一眼奏折上的字眼。 他极轻地叹一声。 马车内本就安静,他的轻叹无意间被放大许多,格外明显。 苏窈下意识侧头朝他瞧了一眼,小声问:“怎么了?是看不懂吗?” 她平日翻阅书卷,遇到看不懂的地方,也会愁眉苦脸,叹一叹气。 想来奏折的内容应是把他难倒了。 思及此,苏窈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好奇之意,连他也看不懂,那奏折是有多深奥? 即便对奏折的内容好奇得紧,苏窈也克制着自己的视线,只盯着他瞧,没有过分去窥探他手中的奏折。 谢景昭摇头,轻缓地答道:“并非是看不懂。” 苏窈眨了眨眸,接着问:“那你怎么叹气呢?” 谢景昭将这些奏折带到马车内翻阅,自是不打算有所藏掖。 此刻,听到她这般问起,他耐心解释道:“父皇给我看的这些奏折,小异大同,无非是众臣劝父皇纳妃。” 苏窈神情稍稍一怔,今日散学时,她才同江栀澄谈及此事。 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皇帝三宫六院乃是常事,苏窈设想过,若他也将如此,自己是无法接受的。 她想,或许是自己对他的喜欢还不够深,不足以支撑自己能忍受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分明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在他深眸的注视下,苏窈却没有说起自己的想法,唇瓣一启,声音轻软地问道:“皇上是不是要让你也纳妃?” 谢景昭面上情绪不显,目光直直地定在她的脸上,仿佛不愿错过她的半点儿表情变化。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不自禁将她的手牵得愈发用力,好像这样她便不会离他而去。 没有让她等太久,只稍一霎,他语气缓慢道:“父皇有意如此,但我不会纳妃。” 他如此笃定,好似以后的事情他已有预料。 苏窈抿唇,轻声道:“……你怎么说得好像你真的不会纳妃一样。” 他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皇帝哪有不纳妃? 谢景昭并未因她的话而感到生气,反倒是有种“终于把她的心里话引出来了”的庆幸。 他垂眸看着她,道:“若我想纳妃,便不会等到你出现才盼着成亲一事。” 苏窈不知话题怎么会突然就扯到与她成亲这件事上,看似十分自然,可她猝不及防。 她神情一滞,眸光显然有几分慌张,瞄他一眼后匆匆低了头,嗫嚅道:“我、我有点听不明白。” “苏窈——” 他的声音向来好听,此时低唤她的名,让她不禁耳根一软,莫名提了一口气,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 谢景昭神色未变,甚至连语气也同方才一致,平静中带着笃定:“我已是弱冠之年,府中空荡,若我意在纳妃,不必如此。” 苏窈听得认真,仔细斟酌他并无戏言,而事实的确如此。 她轻轻“哦”了一声,再小声道:“我以为你也像你的父皇一样,会让后宫佳丽三千……” 谢景昭不怪她有这种想法,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总归是有些难过。 他敛了敛眸,没将眸底的情绪泄露惹她内疚,只是道:“我是我,父皇是父皇。” 还未等他把这细小的情绪消释,耳边传来一道轻软的声音: “对不起哦。” 谢景昭不是一个轻易原谅他人的性子,以至于赫凡还只能待在太子府中,不能如从前一样当着谢府侍从。 虽然眼下情况不一样,但笼统一致不过是他心情不佳,可只听了她这么四个字,他心中的忧郁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或许是在她的面前,他的情绪常常被她掌控。 苏窈看不出他的神情变化,更不知晓他的心底所想,她只知晓自己确实误会了他,把他当成跟皇帝同样会纳很多很多妃子的人。 见他仍是垂眸,甚至连话也不愿同她说了,苏窈捏住他的衣袖,心怯地问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啦?” 谢景昭深眸抬起,看向她。 他何曾生她的气? 苏窈同他对视,隔了一会儿后,轻声道:“你不要生气。” 说得实在苍白,连她也觉得根本不像是在哄他。 她犹豫一下,继而,再仰着脸凑上前,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再重复道:“不要生气哦。” 谢景昭微妙地怔住,眸中清晰地映出她歪头望向自己的模样。 苏窈认真瞧着他的神情,偏生他一贯清冷示人,加上马车内只有灯盏照明,她根本分不清。 短暂的恍惚中,那张令她看不出情绪的俊脸忽地朝她靠近。 唇瓣上传来温软的触感,蜻蜓点水般,紧接着,耳边响起他略显喑哑的声音: “是谁教你这么哄人?” 隐约之间,苏窈感觉也曾听他这么问起。 她茫然地抬眸看他。 谢景昭的目光落在她润红的唇瓣上,再缓慢上移,对上她的视线。 她潋滟的双眼清澈透亮,藏不住一丁点儿心思,一望而知。 他声音含笑,轻缓道:“无人教你?” 在这一方面,她倒是无师自通,知晓如何做最是能撩拨他。 谢景昭眸色幽深,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上抬,再低头寻上她的唇。 只差几分毫之距,胸膛上多了一只手,抵着他不让他向前。 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已经数不清同他吻了几回,苏窈一看他低头凑上来,便知他想吻她,她急忙推着他坚硬的胸膛:“等、等一下。” 那力度不值一提,但他还是停了下来,哑声询问:“怎么了?” “所以你是不生我气了吗?” 这个问题对于苏窈而言很重要。 谢景昭无奈地轻笑:“我几时生你气?” 第158章 分明还不够 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彼此的呼吸几近同步,轻喘交融。 苏窈微微抬眸,视线触及他浮现笑意的俊脸,双颊不可受控地发烫,唇瓣动了动,道:“你方才不同我说话,也不看我。” 她的声色向来轻软,此刻说出口的话语仿佛透着几分娇嗔。 谢景昭弯下腰,保持与她平视的姿势,解释道:“那并非在生你的气,只是我不愿让糟糕的情绪影响你。” 他耐心十足,话音落下,深眸凝看她的脸,再问道:“还有其他的疑惑吗?” 苏窈认真地想了想,还真有。 她好奇地瞧着他,问得直接:“你不开心我说你与你的父皇一样,为何不会生我的气?” 他不说话又不看她,如此明显是不开心了,可却不生她的气,若是有人误会自己,苏窈定是要生对方的气。 谢景昭轻声答道:“不过一个误会,说开便好,何故迁怒于你。” 他了解她的性子,若非是身份所限,若非是父皇的例子摆在前,她也不会误会自己是同父皇一样的人。 本就算不得是件什么大事,倘若因此同她置气,反而伤了她的心。 谢景昭丝毫不躁,又缓声问她:“还有问题吗?” 苏窈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如实地摇了摇脑袋,“没有了。” “那便好。” 牵着她不放的那只大手松开了她,下一刻覆上她的后背,轻轻带着她往他的方向更加靠近。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再次捏起她的下巴。 苏窈眼睁睁看着他再次凑上前,吻住她的唇。 男人忍耐已久,起初只是轻轻啄吻,没几下便克制不住般,迫切又难耐地将吻加深,一发不可收拾。 当怀中的人儿逐渐失去力气,细密的吻辗转在她的耳后。 苏窈不知何时被他抱坐在他的腿上,幸而后背是他有力的双手,将浑身脱力的她牢牢搂抱,否则她或许连坐也没法坐稳。 如同溺水缺氧的人,她大口呼吸着,偶尔被他亲得发痒,想躲也躲不了。 谢景昭停了下来,微微弓起背,脸埋于她的颈侧,平复呼吸。 片霎,他声音带着紧绷的低哑,唤着她的名:“苏窈。” “……” 苏窈无法回应,怕自己一出声,那音色惹人遐想。 “苏窈。” 他又唤了她一声,贴着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激得她将他腰上锦袍的布料攥得更紧。 偏偏他也没说其他的话,好似只是想唤她而已。 待到一切冷静些许,谢景昭的一只手来到她的腿弯处,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回身侧的软垫上。 他并未退开,从容地帮她整理好微皱的衣裳,紧接着,眸光落在她的唇上。 分明是还不够。 苏窈完全不知自离开药堂后,到此时是过了多久,马车未曾停下,想来应是没过多久,否则早该到苏府了。 她看了一眼垂落的帷幕,再对上他晦暗不明的视线,红润的双颊持续滚烫,小声提醒他:“可、可能要到了。” 谢景昭抬手捏着她的下巴,指腹在她润红的唇上轻轻压了两下。 没他的允许,这辆马车只会无止境地前行,不会停下。 在她心慌羞涩的目光下,谢景昭收回手,到底是没太放纵自己,以免让她更加惊慌。 他的视线终于从她的身上挪开,看一眼她方才看过的帷幕,再道:“是该到苏府了。” 苏窈松了口气。 倒不是不愿同他亲吻,只是若等会儿到了,马车停下来他们还迟迟不下去,那就太容易被旁人猜中他们躲在马车里做了什么事。 她的脸皮本就薄,真如此,定会羞得无法见人。 苏窈有意将马车内似有若无的微妙氛围打破,蹙着眉心,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再恍然忆起,连忙道:“对了,今日药堂来了一位身份很厉害的人。” 药堂附近安插了不少暗卫,谢景昭早已听闻,却仍是问她:“来了什么人?” “他们唤他少将军,连夏太医来了,应该就是苏副统领的家人。”苏窈的话匣子一打开,越说越是仔细,她道: “这位少将军带着他的侄子前来寻诊,先前我同叶郎中约定好,今儿让我试着当一回郎中,恰好他侄子的病症我之前覃爷爷说起,便救了他。” 谢景昭将她的手牵住,问道:“他有为难你吗?” 苏窈摇了摇脑袋,“虽然刚开始他有点凶,有点不听话,但后来他付了诊费,有一两黄金呢!”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双眸顿时亮了几分,显然对这一两黄金极其偏爱。 谢景昭原先为她仔细规划去路的万两黄金,如今还只是“皮外伤”,而这一两黄金,连“皮外伤”称不上。 眼下清楚地看到她为一两黄金感到激动,他略有无奈,真想把剩余的那些黄金通通给她。 仅存的理智让他得以镇定如常,他平静道:“你救了苏家嫡孙,区区一两黄金,不必过于看重,苏珩叙理应如此待你。” 苏窈眨了眨眸,隐约有印象这位苏少将军是唤苏珩叙。 她侧眸看他,问道:“你认识他们呀?” “嗯,边疆战事告捷,苏副统领正在回京的路上,他的其他家人在几日前先赶回京城。” 谢景昭见她对这一家感到好奇,便又多说了些:“你见过的苏珩叙,包括你救的小孩,日后应是会留在京城内。” 她在京城内的朋僚不多,若她对他们不厌烦,也可同他们往来。 苏窈知晓苏副统领这一家很厉害也很特别,但一向只是偶尔回京,听他这么说,神情不解。 谢景昭并未过多地解释其中那些潜藏的复杂,薄唇轻启,简单道:“边疆战事不再似以前那般紧张了。” 苏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 马车停下,青羽的声音随之从外头传进来,他恭敬道:“殿下,苏姑娘,苏府到了。” 闻言,苏窈感到惊讶。 似乎总是在这种时机刚好之际,马车停下。 旁侧,男人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淡定地询问她:“怎么了?” 苏窈看向他,他的神色未变,仿佛没有察觉到有何怪异。 她晃了晃脑袋,小声道:“没事,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第159章 大胆的想法 太子府就在苏府的隔壁,又因他们的关系已是人尽皆知,谢景昭不再多此一举地绕路回太子府,而是与她一同走下马车。 被他牵握在掌心中的那只手温热柔软,谢景昭竟有些不舍得松开。 他不着痕迹地望一眼太子府的方向,再收回,看着眼前的苏府,深邃的眸子在此刻透着几分令人莫测的墨色。 只要与苏窈有关,谢景昭薄物细故亲力亲为,却不曾将她当成是自己的猎物,不过是以她所能接受的程度,慢慢让她看到他、接受他。 一如此刻,几近亥时,若以往时辰这般晚,谢景昭再怎么不舍也会克制地同她道别。 可在某一念头冒出之后,他已然不愿止步于此。 苏窈丝毫不知与她十指紧扣的男人正在仔细地筹算,走到门口,她便转头同他道别:“我回府啦,谢谢你送我。” 谢景昭神情未变,深眸静静地凝视她,少顷,他声音轻缓地问道:“明日也要上私塾吗?” 苏窈不疑有他,以为他是想准备明早再送自己上私塾,怕耽误他的正事,认真道:“嗯嗯,得上的,夏花她们送我去私塾就好,你不要早早就在门口等我。” 他发出一声极轻地叹息:“好。” 苏窈将自己的手从那只温暖的大手中抽离,他并没有紧握不放,轻而易举她便获得自由。 他的应允让她感到放松,至少不用再担忧明日自己起得晚,他又一大早就在门口等自己。 她踏入府中,再回头,脸上扬起明媚轻快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早些歇息。” “嗯。” 谢景昭只站在苏府门外,即使他想进去,也无人拦得住他。 冬苓秋络二人低头对着门外身份尊贵的男人福身,随之轻轻将苏府的大门关上,再落下门闩,把大门锁紧。 门外,男人并未立即离开,隐约可听见府内传来轻细的对话声: “主子可是要先吃些点心,再洗漱歇息?” “不了,我肚子不饿,直接洗漱歇息吧,你们也好早些歇息。” 直至声音远去,男人也不曾挪动脚步。 青羽望了望天色,再循视附近。 他不理解,殿下若真如此不舍苏姑娘,何不直接将苏姑娘带回府中,反正苏府离太子府也就一墙之隔。 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开口劝殿下回府,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站到天明。 下一刻,青羽便看到他家殿下转了身,慢步走回太子府。 谢天谢地,殿下可算是主动回府了。 青羽马上唤来太子府的侍卫,将谢府的马车安置好,刚交代好事情,一回头便见殿下停了脚步。 他连忙追上,恭敬地询问:“殿下?” 谢景昭朝他伸手:“盒子。” 青羽即刻反应过来,忙跑回马车内,将藏于桌案之下的精美锦盒捧了过来,双手递上:“殿下。” 他暗暗心道,殿下这一锦盒不是要送给苏姑娘的么?怎的还留在车厢内,并未赠给苏姑娘? 谢景昭握住那精巧的锦盒,脚步接着往太子府走。 赫凡被限制于在自家殿下同苏姑娘相处时,只可留于太子府中。 谢府的马车抵达苏府门口时,赫凡就蹲守在太子府门内,翘首盼着可以窥见自家殿下与苏姑娘恩恩爱爱的画面。 即便是远远一望,赫凡也心满意足,想来过不了多久,苏姑娘便可入住太子府。 自他第一次见到苏姑娘时,他便知晓,苏姑娘定是太子府的未来女主人,没有之一,更没有其他可能性。 见自家殿下终于是回了府,赫凡乐呵呵地迎上去:“殿下。” 脸上的笑容还未绽放到最佳状态,他的眼余瞧见了殿下手中的锦盒。 好熟悉的锦盒。 这不是他今儿辛辛苦苦跑遍整个京城,把所有商贩的丝帕一并购下,由他家殿下亲自从中挑选出三条丝帕,再将这三条丝帕放入其中的锦盒吗? 怎的这锦盒还在殿下手中拿着? 赫凡心一惊,莫不是苏姑娘婉拒了殿下的心意? 他连忙敛住笑容,谨慎地觑看自家殿下的神情。 没有表情,那便是最好的表情。 赫凡将悬起的心放了回去,再小心翼翼、佯装诧异地问道:“殿下,您还未将丝帕赠予苏姑娘呀?” 谢景昭脚步未停,神情淡淡地瞥他,不予应答。 赫凡自圆其说,道:“也是,苏姑娘若知晓殿下亲自为她选购这万里挑三的丝帕,定是高兴得一整晚睡不着,殿下心细如发,为了苏姑娘的眠觉,竟忍着未将丝帕送出!” 一套说辞下来,赫凡竟莫名觉得自己所言,的确合理,是他家殿下会做出来的事。 啊,殿下真是爱惨了苏姑娘! 然而,他口中那名爱惨了苏姑娘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吐出嫌弃的两个字: “聒噪。” 赫凡:“……殿下息怒,是属下多嘴了。” 罢了,他家殿下一贯如此嘴硬。 赫凡满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眼前的房门被人反手关上,他才回神一看。 书房? 时辰这般晚了,殿下怎的还不歇息? 隔着紧闭的书房门,赫凡忧心道:“殿下,已是亥时,该歇息了。” 殿下日日进宫,这阵子因殿下求娶苏姑娘的心意决绝,宫中不少人给殿下施压,倘若不好好歇息,殿下何来更好的精力与之对抗呢? 书房内,传出清冷的二字:“不急。” 他家殿下不急,赫凡急也无用,只能干巴巴站在书房外,暗暗焦虑。 约莫两刻后,身后的房门终于是被人打开了。 赫凡赶紧道:“殿下,属下立刻备水可好?” 谢景昭踏出书房,薄唇吐出两字:“不必。” 赫凡难得一愣,挠了挠后脑,看着他家殿下头也不回地往大门的方向而去,他更加纳闷了。 这深更夜半的,殿下是要去哪儿? 心中刚有这么疑惑着,赫凡便瞧见了他家殿下手中的锦盒。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眼看着殿下踏出府门,高大的背影从容又镇定,朝着旁侧苏府的方向继续前行,赫凡脑子里那个大胆的想法越来越大胆了。 第160章 谢公子的全貌 亥时二刻。 如平日那般,沐浴过后,苏窈躺在床上,乌压压的发丝尽数落于床沿边,由冬苓、秋络二人交替轻轻擦拭洗净湿透的发。 以往常常未等到乌发干透,她先入睡,是以,沐浴后她只穿了舒适的寝衣,方便等会儿即使自己睡着了,也不必麻烦冬苓秋络再为自己更换衣裳。 寝衣量身裁制,衣袖特地多留出些许,自然垂放时她的手指只会露出一截,免得夜间受凉。 而此刻,苏窈弯起手臂,拿着话本翻阅,袖口止在细白的腕上,双手恰好不受遮挡,更方便她翻阅话本。 江栀澄送她的话本整整一大箱,直至今日,苏窈终于看完了一本。 将最后一段可以说是整部话本最为纯粹干净的文字阅完,苏窈绷直的神经莫名感到放松——终于不用紧张着会不会有突然闯入眼睛、令她浑身发烫的字眼了。 第一回翻阅这本话本时,苏窈对情爱懵懵懂懂半知不解,见话本中所述的那些亲密,只觉用词过分直接。 同谢公子的关系日渐进展,话本的内容也不再只限于单纯的文字,足够让她随着那些文字,将画面在脑海中完整呈现。 但仅限于她与谢公子所做过事,譬如牵手、拥抱、亲吻,再多的那些她未曾接触,只够她在脑海里忆起曾经瞥见谢公子的“全貌”。 尽管如此,苏窈每每也被那些字眼惹得脸红心跳。 那本翻阅完的话本被她重新塞回枕头底下,苏窈暗自心道,没有意外的话,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去翻阅江栀澄送的话本了。 冬苓秋络二人动作轻细温柔,苏窈的眼皮逐渐往下垂,或许在某个瞬间就阖眼入睡。 忽地,紧闭的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叩了叩,夏花的声音传入房内,她恭敬地禀报道: “主子,太子殿下来了。” 苏窈正处于半梦半醒的阶段,闻言,她十分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茫然地看向冬苓秋络,迷糊地问道:“是夏花敲了门吗?”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做了梦。 秋络连连点头,见主子脸蛋儿透着一股懵懵劲儿,她不由得放轻声音,将夏花的话重新复述一遍:“主子,夏花说,太子殿下来了。” 苏窈眨了眨眼,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内容,朦胧的双眸刹那间恢复清明。 她惊得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再问:“谁来了?” 秋络字字清晰地回答:“主子,是太子殿下来了。” 苏窈望了望窗户的方向,外头黑乌乌一片,许是附近有水池,偶尔听见“呱呱”的蛙叫声。 显然此刻夜深。 她甚至产生了疑心,纳闷道:“方才不是他送我回府的吗?” 冬苓立即道:“是殿下送主子回府的。主子,殿下或是还有急事要寻您呢。” 苏窈也担心着有这一可能,只犹豫一霎,从舒服的床榻上起身。 她低头瞧了瞧身上的寝衣,虽该遮都遮了,但到底是寝衣,这样去见人着实不太有礼貌。 还未等她开口,冬苓往衣柜那边走去,一边道:“主子,奴婢为您更衣。” 苏窈微微蹙起眉心,嫌来回换衣裳麻烦,便道:“拿件褙子就好。” “是,主子。” 待自家主子穿上褙子,秋络动作麻利地帮她将散开的乌发梳一个半髻。 苏窈匆匆照一下镜子,无不礼后,抬脚踏出厢房。 夏花知晓自家主子要见太子殿下,提前将太子殿下请至厅堂内坐候。 这是苏府头一回在这么晚的时辰里,还有人前来。 苏窈先前的困意已然消失殆尽,满脑子只琢磨着他这会儿来寻她,是有什么急事。 思及此,她的步子更是加快了几分。 雨廊灯盏尽数点燃,将黑夜的砖路照得明亮,一拐弯,前方的厅堂门敞开。 苏窈来不及缓一缓呼吸,疾步踏入。 厅堂内,男人只身坐于侧方,彰显身份的锦袍仍是未褪,深眸触及那道踏进其中的身影时,向来清冷的俊美面容明显柔和了些许。 许是匆忙赶过来见他,少女雪白的脸庞透着红粉,连唇瓣也变得更为红艳。 谢景昭眸色漆黑,起身朝她的方向缓步前行,薄唇轻启:“这么晚过来寻你,可会耽误你歇息?” 苏窈摇了摇脑袋,如实开口道:“你若再晚些,我便睡着了。” 说罢,她望向他,潋滟的双眸里满是慌忙,问他:“你寻我有何事?” 谢景昭将她的手牵起,带她走回桌案旁,另一只手拿起桌案上的锦盒,声音平缓道:“怪我,竟将丝帕忘记给你。” 苏窈不解:“丝帕?” “嗯,晨早承诺买给你的丝帕。” 若非他提起,苏窈就该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她恍然大悟,而后又感到一丝丝的困惑,以及莫名的愧意,她小声道:“明日给我也可以的。” 不过只是丝帕,让他这么晚又跑过来一趟,即便太子府就在旁侧,仅需几步路的距离,即便是他非要送她丝帕,可她依然觉得麻烦了他。 顿了顿,她又道:“让其他人给我也可以的。” 谢景昭语气难得认真:“不一样。” 苏窈诧异地抬眸,一下子对上他过于炙热的深眸,仿佛被烫了一下,她的睫羽轻颤。 只对视片刻,她先一步移开目光,本就红润的脸蛋肉眼可见又红些许。 她垂下眸,视线落于面前精美的锦盒,“我可以现在打开看看吗?” “当然。” 男人这般应着,牵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好似没察觉。 苏窈不得不再次抬眸看他,被他牵住的手稍稍挣扎了一下,弱弱道:“我一只手打不开盒子……” “抱歉。”他松了手。 苏窈就没有从那张俊脸上看出“抱歉”的意思。 双手得以自由,她将锦盒打开,三条丝帕叠得细致摆在锦盒里,仿若价值连城。 她自个儿的帕子,全是最便宜的最廉价的布料,甚至还反复用过好多次。 苏窈一想到这三条丝帕怕是昂贵极了,心颤地问道:“这三条丝帕花了你多少银子呀?” 第161章 别有深意 谢景昭垂首,默默地凝视着她。 少女的心思根本藏不住,乌黑明亮的眸里露出些许对银子的疼惜。 他并未直言作答,略显沉哑的声线缓缓道:“不过三条丝帕。” 送到她眼前的只有这么三条丝帕,今日太子府购入的丝帕却是多得数不尽,而整个京城的丝帕售罄。 苏窈用指尖小心地抚过锦盒里的三条丝帕,触感滑软,可想而知,定是花了不少的银子。 她本能地想拒绝这三条丝帕,太贵重太精细了,她一个普通百姓,哪用得着这么好的丝帕。 这个念头的存在仅仅一瞬。 夜已深,他竟又来寻她,只为将晨早承诺给她的丝帕送来。 苏窈不忍心让他将这三条丝帕原封不动地拿回去。 她仔细将锦盒盖好,唇瓣轻轻颤动,轻软地细声道:“谢谢你送的丝帕。” 言语的感谢过于无力,苏窈抬眸望向他,再回头望一眼厅堂门口。 冬苓秋络守于门外,隐约可以瞧见她们的衣角,夏花不见身影,想必是飞上屋檐。 只踌躇了一眨眼的霎间,苏窈又一次望向身侧的男人,踮起脚尖,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快速地亲了一下。 即便同他亲吻无数次,即便这只是简单地亲脸,苏窈的双颊仍旧绯红一片。 她紧张地眨了眨眸,道:“我很喜欢。” 厅堂刹那的静谧。 身侧的男人异样的沉默,苏窈困惑地瞧了他一眼。 一抬头,便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眸眼,漆黑的瞳仁里明显涌动的非一般的情绪,连她也轻易看出。 苏窈更为纳闷,自己的行为应当算不上唐突。 或许,是她的话有歧义? 她犹豫地补充:“我是说,你送的丝帕……我很喜欢。” 说到后面几个字,苏窈局促地别开头,声色比平常愈发轻软。 谢景昭低垂着眼,视线盯着她水润红粉的唇。 他极力想要克制,目光却炙热直白,因隐忍而刻意沉缓地出声道:“我明白。” 不止丝帕,她亦是喜欢他的,或许尚未到达“很”的程度,但已然足够,他心中了然,无需她亲口承认。 在男人炽热地注视下,苏窈的脸颊莫名发烫,双手不自禁地握紧那个锦盒,指尖用力得泛了白。 他的眼神令她感到羞赧,她有意避着,转移话题,磕磕巴巴地问道:“明、明日,你可是要进宫?” “是。” 苏窈极快地接话道:“你明日还得进宫,应早些歇息。” 那语气急促得像是在下逐客令,还是毫不客气的那种。 意识到这一点,她慌张地抬眸看他一眼,担心自己的话语会伤了他的心,小声道:“我并非想驱赶你,我的意思是,时辰不早了……” 越解释似乎越是容易令人误会。 “……罢了。” 苏窈深知自己不善言辞,便缄默不语,双唇紧抿。 他想待多久便待多久吧,总归不可能一整夜留在她这儿。 谢景昭的眸中映着她懊恼的模样,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将她心里的想法一一展现。 他轻声安抚:“我明白。” 毫无二致的三个字,连语调都分毫不差,苏窈瞧他一眼,心中暗忖,他怎的什么也明白呢? 手中倏然一空,是他将锦盒接了过去,放回桌案上。 耳畔传来他沉缓的声音:“不必吝惜用这几条丝帕,见你用着它们,我才欢喜。” 苏窈正有把它们收起来的打算,这般精贵她真舍不得用。 经他一说,她立即点了点脑袋,乖巧道:“我会用它们的。” 垂落在身侧的手被他拉起,苏窈顺着他的力,朝他的方向迈近一步。 男人的胸膛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她下意识仰起小脸望他。 他俯身靠近,那张俊脸意图明确,唇瓣上随之传来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分,仿若只是难以自抑,稍解欲念。 苏窈呆呆地站定,凝视着他的嘴唇,目光缓缓上移,与他那直白的视线相对。 在这一刻,她的脑海中涌起一种奇异的预感,仿佛他今晚突然前来寻她,并非仅仅是为了丝帕,而是别有深意。 她的睫羽慌张地颤动,未被他牵住的另一只手无意间攥紧着他的锦袍。 像是在静待他开口,等他道出此番前来的意图。 第162章 缺一不可 谢景昭的眼角微微泛红,瞳仁染上难以洞悉的深沉情绪,仿若正在经受着一场艰难的挣扎。 他与她近在咫尺,依稀能听到她稍显紧张的呼吸声,以及,那分不清究竟是他的心跳、亦或是她的心跳,怦怦声剧烈而清晰。 男人的目光如同实质,苏窈难以回避,更无法忽视。 然而他却一言不发,仅以那令她心生忐忑的炽热眼神凝视着她。 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的静寂。 耳边,响起他轻缓又低哑的嗓音:“今夜叨扰,是我唐突了。” 苏窈抬眸,只能看见他已然恢复平静的神色。 谢景昭没有再吻她,纵使他心中很想如此。 将牵着她的手拉起,他的唇瓣印上她的手背,继而缓慢道:“时辰不早,歇息吧。” 他的吻并没有停留多久,手背上却好似还残留了他唇间的些许温热。 苏窈怔怔地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 方才他表现出来的,显然并非仅此而已。 许是她脸上的神情直白透彻,又或是他的眼神素来敏锐,轻易看穿她的心思。 谢景昭静静地看她,少顷,他开口问:“可是有话要问我?” 苏窈迟疑了半晌,慢慢地点了点脑袋。 他似早有所料,唇边极轻地扬一下,道:“你问。” 苏窈一贯藏不住心事,更何况还是在他的面前,而且,他也同意自己提问了。 此刻,她不再犹豫,转头看一眼厅堂门口,目光重新落回他的身上,轻声道:“我总觉得,你这么晚过来寻我,并不只是因为丝帕。” 话一说完,她莫名感到无所适从,脸颊发烫,赧然地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可能是我的错觉,如若是我猜错了,我——” 沉哑的声音忽地传来,打断她后面的歉意:“不是错觉。” 仅仅四个字,苏窈听得愣住:“什、什么?” 谢景昭垂眸看她,慢慢道:“你所言不假,我此番前来,并非仅为丝帕一事。” 她轻眨双眸,轻软的声色不自觉地染上几缕颤音:“那,那还有何事?” 谢景昭眼底的情愫如潮水般在心间翻涌扩散,顷刻的沉默间,深眸逐渐冷静。 他缓启薄唇,道:“我是想问你,是否考虑好了,愿意与我一同进宫谒见母妃?” 苏窈着实从未料想过,他是要问自己这一问题。 不过只是这么一个问题,他何须这般大费周章呢? 进宫拜见他的母妃良妃娘娘,说不惧怕定然是假,但那是他的母妃,先前也有过一面之缘,苏窈断无躲避不见之理。 须臾,苏窈回过神来,颔首应道:“可以呀,何日方便呢?” 谢景昭沉思一会儿,道:“后日如何?” 他自是盼着越早越好,然而他也明白,需给她些许心理准备的时间。 苏窈明显松了口气,“好。” 只要不是明日便好,能让她稍作筹备,即便她也不知该做何准备。 好似洞悉了她的心思,谢景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宽慰道:“不必备礼,母妃她不喜繁文缛节。” “哦……好吧。”苏窈即刻打消了购置礼物赠予良妃娘娘的念头。 皇宫规矩颇多,连谢景昭有时也觉烦闷,念及此处,他再道:“我们仅去咸尚宫谒见母妃,过后,我送你回府。” 至于其他诸人,想来或有不知趣者,但他定然不会让人借机伤害她分毫。 苏窈乖巧地点点脑袋:“嗯嗯。” 幸而她已见过良妃娘娘一面,良妃娘娘甚是温婉和蔼,虽那一回,良妃娘娘是以“谢夫人”的身份。 直至亥时四刻,谢景昭的身影方才离开苏府,返回太子府中。 赫凡守在太子府门口,靠着朱红的大柱子眯眼歇息,他甚至舍不得跑回房中歇息,就怕无法第一时间知晓自家殿下的好消息。 而这一好消息,自然是他家殿下抱得美人归。 半梦之间,他听到侍卫恭敬地唤道:“殿下。” 赫凡整个人一激灵,顿时猛地睁开眼,果真瞧见了自家殿下缓步走来。 他先是站得笔挺,恭敬道:“殿下。” 紧接着,视线迫不及待地往他家殿下高大的身影后面望。 竟是空无一人! 不可能啊! 殿下深夜前往苏府,又拿了“障眼法”锦盒,显然心有预谋。 或是抱着美人回府,又或是彻夜不回府留宿于苏府。 除此二路,赫凡万万没想到,自家殿下选了第三条路。 殿下怎的就这孤身一人回府了? 定是发生了什么,让殿下临时改变了主意! 赫凡就怕是苏姑娘不愿跟着殿下,想到这,小心翼翼地偷瞧着自家殿下的神色。 那张俊得人神共愤的面容,似有惝恍,又隐有喜意。 怪哉怪哉…… 赫凡放轻脚步,跟随在殿下身后,谨慎道:“殿下,属下去备水可好?” 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形阔步踏入寝殿,只回应他一个冷淡的“嗯”字。 赫凡无从揣测,待自家殿下进了寝殿,轻悄悄关好殿门,赶忙去备水,可不能耽误了殿下的歇息。 一炷香后。 男人浑身赤裸浸没于浴桶之中,任凭温热的水覆盖他的身躯,深眸阖上。 谢景昭此番前去苏府寻她,的确心存不轨的欲念。 她性情良善单纯,饶是深夜遭他叨扰,亦未心生恼怒,反倒忧心他或有要事。 倘若他适才执意强留她的府中,即便她会惊惶,她亦不忍回绝他。 但他万不可这般行事。 若他为之,那他便不配为她的意中人。 谢景昭薄唇轻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此乃孤之过。” 他不该如此算计于她。 守于屏风之外的赫凡听得不真切,连忙小心询问:“殿下可是有事吩咐属下?” 回应他的唯有潺潺的水声,仿佛方才只是他的幻听。 谢景昭步出浴桶,取过一旁的袍子披上,精壮的身材尽皆遮蔽。 他行至床榻。 枕头旁侧,置有一把这世间独一的漆扇,以及被仔细叠放整齐的丝帕。 他再将绣有鸢尾花的锦囊与它们一并放置,缺一不可。 分明皆是些细小的物什,谢景昭却惊觉床榻狭促了些许。 他深眸微眯,沉凝开口吩咐:“明日重新购置一床榻,要大些。” 赫凡即刻应道:“是,殿下!” 令人费解,今夜殿下空手而回,怎的还有兴致购置新的床榻呢?且特地要大些! 此举显然是在为苏姑娘的到来做准备啊! 第163章 一日之计在于晨 翌日,卯时一刻,苏府的大门被人打开。 不等大门完全敞开,冬苓迫不及待地往外头望,出乎她的意料,竟没能瞧见太子殿下的马车,也未能瞧见太子殿下的身影,只看见不知在苏府门口等候了多久的青羽。 冬苓感到惊讶,难得太子殿下没有送自家主子去上私塾。 又担心主子会失落,冬苓小心翼翼地侧身回头,望向正往大门缓步走来的那道纤纤身影。 苏窈还处于晨早刚刚苏醒时的迷糊,察觉到冬苓的注视,她茫然地抬眸,眼中不解:“怎么了?” 冬苓小声道:“主子,今儿太子殿下似乎有事,并未前来。” 苏窈反应迟钝了些,踏出大门,看到只停了自家马车的大门口,才恍然想起昨夜同他说起的约定。 她轻声解释:“是我同他说,不用送我上私塾。” 冬苓一听,心中顿时松口气,原是主子要求的,而非太子殿下与主子之间有异。 昨夜太子殿下深夜再访,冬苓大胆揣测太子殿下或许是要留夜于苏府,却不想,太子殿下仅仅只是送了主子丝帕,便又离府。 冬苓那叫一个失望。 不过,想来主子与太子殿下修成正果的日子也不远了。 此刻,青羽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方。 他早已听见脚步声,待苏姑娘踏出府门,立即弯腰作揖,恭敬开口唤道:“苏姑娘。” 秋络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瞥见青羽手中提着食盒,她疑惑问:“那是什么?” 闻言,苏窈的目光随之落在那个外观精致的食盒上。 青羽双手呈上食盒,答道:“这是殿下为苏姑娘准备的点心。” 苏窈眼眸闪过诧异的神情,没料到太子殿下还准备了点心给她。 身后的秋络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子后,将青羽手中的食盒接过。 将食盒送到,青羽离开。 冬苓拉住马匹的缰绳,小心护着自家主子走上马车,一边忍不住揶揄道:“殿下真是时时惦念着主子。” 不送主子上私塾,便差人送来食盒,若非无时无刻惦念,哪能这般事事照料。 苏窈身形一停,抬眸望向太子府的方向,脸颊微微发烫。 待自家主子坐上马车,冬苓秋络二人自觉分工,一人陪着主子在马车内,一人负责驾车,而夏花如之前她们约定,隐于暗处保护。 马车内。 苏窈将那个精致的食盒打开,放着的并非是平日里吃的糕点,而是之前乞巧节那晚的小零嘴。 被糖衣裹住的山楂糖葫芦串,入口即化的银丝糖,以及微微冒着香喷喷热气的板栗。 一旁的秋络瞧见那板栗已是被人剥好了外壳,脸上的表情难掩惊讶,“太子殿下竟命人将板栗剥好了。” 苏窈想到上一回吃板栗,还是他帮自己动手剥开外壳。 若那回知晓他是太子,给苏窈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让太子为她剥板栗壳。 幸而今日没让他送,不然他定是又会帮她。 苏窈尝着食盒里的小零嘴,完全没发觉去私塾的一路上,自己脑子里冒出的画面皆是同谢景昭以往的种种。 直至马车停下,外头传来冬苓的声音:“主子,私塾到了。” 苏窈方才止住吃了一路的小嘴,再看那食盒,里面的小零嘴只剩了一点儿。 怎的不知不觉吃那么多?分明出门时刚吃过早膳。 她尴尬地拿出丝帕擦拭嘴角。 走下马车时,私塾的门口又迎来一辆马车。 冬苓提醒道:“主子,江府的马车来了。” 苏窈的脚步停了下,回头望去,下一刻,便见熟悉的身影自那辆马车矫健地一跃而下。 江栀澄早在马车上就看到了苏府的马车,自家马车一停,没等车夫放好小脚凳,迫不及待地跳下。 “苏窈!”她快步跑向苏窈,未等喘息平复,已经发现周围没有所谓的“谢府马车”了。 难得太子殿下没有来,江栀澄藏不住笑意,乐呵呵想着总算可以多跟苏窈聊聊天了。 以往只要是太子殿下送苏窈来私塾,得到陆清安来了才到私塾,江栀澄少了许多同苏窈聊私密话的时间。 江栀澄挽着苏窈的手,一同走进私塾,语气夸张道:“苏窈,我都快忘记上一回同你在私塾里聊天是什么时候了。” 苏窈纳闷地眨了眨眸,不解道:“我们昨日也有在私塾里聊天哦。” “不一样,那都不是在晨早。”江栀澄轻轻哼声道:“之前太子殿下总把你晨早的宝贵时间也给霸占了。” 书卷道,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晨”不就是宝贵时间么? 苏窈听得雾里云里,没等搞清楚她话中指的何意,又听她突然“咦”了一声。 江栀澄的目光定在苏窈腰间上别着的丝帕,好奇道:“苏窈,你何时买的新丝帕?” 昨夜收到谢景昭送的新丝帕,待他离开后,苏窈把三条丝帕一并洗净,晾一夜干透,今日便拿了其中一条。 苏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丝帕,小脸微红,正要说是太子殿下送的,话还没说出口,江栀澄又说道: “苏窈,我昨日听霜降说起,京城里的丝帕一日之间皆被人买空了,霜降本想给我换些丝帕,竟是一条也没买上。” 苏窈愣了愣,看着自己腰间上的新丝帕,忽地冒出一个猜想。 可又觉得不合常理,她只收到三条丝帕,又不是收到好多好多条,不至于三条丝帕就将整个京城的丝帕买空了吧? 离陆清安来私塾还有点儿时间,江栀澄凑到苏窈的桌案这儿,同她坐一起。 转头一看苏窈神情错愕,她疑惑地问道:“苏窈,怎么了吗?” 苏窈轻轻摇头,随之出声道:“昨日太子殿下送了我三条丝帕,我这条新丝帕便是他送的。” 江栀澄眼珠子一转溜,顿时激动地拍桌,声音有意克制压低,但语调高昂,笃定极了:“原是如此!那京城的丝帕定是被太子殿下买光了!” 苏窈竖起三根手指头,弱弱地强调道:“可他只送了我三条丝帕。” 第164章 宣纸 听苏窈再三强调仅有三条丝帕,江栀澄稍作思索。 凭借着阅览众多话本的经验之谈,她保持笃定的口吻:“苏窈,太子殿下送你三条,并不意味着他只购置了三条。” 她有理有据地分析:“况且,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太子殿下送你丝帕,恰好全京城的丝帕在同一日被人抢购一空!” 苏窈眉心微蹙,若真如栀澄所言,那他岂不是花费了很多银子? 她甚至难以估量全京城的丝帕所需银两的数目。 江栀澄见她一下子皱起小脸,便知她是在怜惜银子,连忙道:“即便全京城的丝帕皆被太子殿下买走,太子府的库房也不过是略有损失罢了。” 那可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怎会缺少银子花呢? 好不容易有与苏窈交谈的时机,江栀澄可不想浪费在丝帕一事上太久,于是转了话题问道:“对了,苏窈,你可考虑妥当啦?” 她冷不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着实把苏窈听得懵住,茫然地眨了眨眸:“啊?” “就是进宫见良妃娘娘,你考虑好了吗?” 宫中人多口杂,江栀澄担心苏窈初次进宫,不小心冲撞了贵人们。 倘若苏窈要进宫,其他事宜她兴许无能为力,但她可以先给苏窈稍微说一说宫中贵人们的情况。 苏窈点了点脑袋,轻声道:“考虑好了,明日太子殿下带我进宫。” 江栀澄暗暗吸口气:“明日?竟是这般着急。” 转念一想,太子殿下的确着急,恨不得即刻娶苏窈为妻。 江栀澄正欲与苏窈细细说起宫中的情况,一抹熟悉的身影踏入私塾,缓步走向台前的桌案。 她的肩膀瞬间耷拉下来。 今日他怎的来得这么早? 陆清安目不斜视,某人的注视却是格外明显。 他抬眼,与江栀澄目光相对。 只见她拧着秀气的眉,极其郁闷地瞪了他一眼。 陆清安:“……?” 扪心自问,他并未招惹她。 江栀澄转头对苏窈小声道:“苏窈,晚点我再同你细说宫中的事。” 话音落下,她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但已然做不到专心授业。 江栀澄瞄一眼陆清安,只迟疑了那么一霎,她拿出崭新的宣纸,提笔埋头苦写。 散学后苏窈便要去药堂,而明日苏窈就要进宫了,时间紧迫,江栀澄顾不上其他,只一心认真地写下宫中的情况,好让苏窈回府后方便翻阅,知晓一二。 起初陆清安经过她桌案旁侧的过道,江栀澄还会装模作样地遮一遮,写得起劲了,她是头也不抬,宣纸写完一页又一页。 蓦然,桌案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江栀澄心虚地抬头,见陆清安止步在侧方,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她小声道:“我就快写好了。” 在课上分心是不对,可明日苏窈就要进宫了,她得加快些。 陆清安的目光落在她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上。 他再次伸手,指尖停在宣纸上的某个字上,提醒道:“错了一笔,‘祈’字,乃‘示’,而非‘衣’。” 江栀澄低头一瞧,还真写错了字,她赶紧提笔改正。 待字改过来,旁侧的陆清安也已经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江栀澄松了口气,又感到惊讶,他竟没有训责她在课上的不当行径。 赶在散学之前,江栀澄可算是停了笔,将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一一叠放整齐。 酉时一刻,私塾的大门打开,学子们陆陆续续离去。 江栀澄走在苏窈右侧,把厚厚一叠宣纸递给她,一边郑重其事地道:“苏窈,这些皆是我知晓的一些宫中事,你得空了便翻一翻。” “嗯嗯,我会的。”苏窈小心地接过,视线谨慎地望了望周围。 这些宣纸的内容可不能随意被外人瞧见了。 江栀澄忙活了一日,累得连蹭苏窈的马车的精力也没了,待苏窈坐上马车,她也回了自家的马车内。 霜降见小姐这么乖,一散学便回了马车,脸上的诧异毫不掩饰。 今儿真稀奇,小姐没找陆先生谈天说地,也没去苏姑娘的府上蹭饭。 与此同时。 苏窈特地支开了冬苓秋络,让她们不用在马车陪自己。 马车平缓地朝着府邸的方向前行,她拿出江栀澄交予自己的宣纸,垂首低眸,逐字逐句地翻阅。 江栀澄是江府的千金,性子虽跳脱了些,与寻常千金不太相似,但对于宫中的情况,总归是比苏窈知晓得要多得多了。 第165章 沈姑娘 江栀澄写得极为审慎,将她所了解的一切事情尽数写了下来,倘若这些宣纸意外流出,恐怕她父亲就算在乾清宫前长跪不起,也难以护得他的爱女周全。 苏窈才看完一页,马车已至府邸门前。 冬苓秋络二人并未冒然掀起垂落的帷幕,只在外面轻声言道:“主子,苏府到了。” 苏窈将宣纸叠放妥当,亲自捧于怀中,走下马车。 见自家主子手中拿着东西,秋络伸手想要接过。 苏窈赶忙摇了摇脑袋,拒绝道:“我自己来便好。” “是,主子。”秋络会意地低下头,暗自猜想这些宣纸兴许是江姑娘给主子写的某些密言。 趁着冬苓秋络她们去准备晚膳,苏窈坐在院子里秋千上,再接着翻阅。 太子的生母是良妃,良妃之上依次为皇后、皇帝、太后。 江栀澄于良妃之事着墨甚少,反而在皇后、太后二位详述写了足足一整张宣纸。 饶是迟钝的苏窈,也深知此这些内容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必会给江栀澄招来祸端。 江栀澄的用词已是谨慎小心,苏窈却仍感掌心出汗,幸而明日她只需拜见良妃娘娘。 提到皇后,大皇子谢庭萧亦有提及。 苏窈对大皇子毫无印象,三皇子谢翊胤倒是之前在药堂里见过一次,尽管那回三皇子戴了人皮面具,苏窈并未看清他的真实面容。 这页的宣纸末尾,江栀澄特意提醒苏窈,大皇子近日遭刺客袭击,身受重伤,脾性难测,若是碰上了大皇子,务必要采用上计。 苏窈歪了歪头,目光落在“上计”二字之上,低声喃喃:“上计?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么?” 冬苓秋络二人做事利落,须臾便将晚膳逐一摆放于桌。 “主子,可以用膳了。” “哦,好。”苏窈暂且放下翻阅的宣纸,稍作整理。 冬苓秋络她们最是机灵,知晓自家主子对那些宣纸的重视,没有上前,待主子回到桌案前,才又向前走近几步,为主子布菜。 用过晚膳,苏窈没不敢耽搁,将宣纸藏于厢房内,便前往药堂。 昨日叶闻笙提出与苏窈一同担任药堂郎中,见苏窈到来,她起身轻唤:“苏姑娘。” 此时药堂并无病患,叶闻笙直言问道:“苏姑娘,你可是考虑好了?” 苏窈脸上戴着与她一样的轻纱面巾,只露在外的一双眼眸透出几分犹豫,她认真答道:“叶郎中,我想再尝试几日。” 她的回答言简意赅,然而叶闻笙听明白了,苏姑娘对自己的医术仍缺乏自信,还需再试几日,方可担当郎中之职。 叶闻笙点头应道:“那便先如昨日那般,你坐诊,我在旁观望。” “多谢叶郎中。”苏窈松了口气,而后快步行至桌案前,代替叶郎中坐在她的位置上。 苏窈拿起今日叶郎中所开过的药方子,尚未垂眸细看一二,门口传来“吁”的一声。 紧接着,是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小姐,您瞧瞧,那位苏府姑娘可是在这间药堂?” 少顷,又是一道女音响起:“是这间药堂。” 苏窈对后一道女音感到熟悉,好似在哪儿听过。 啊,想起来了,如若她没记错,应该是在蟠桃宴上见过的沈姑娘。 第166章 非苏窈不娶 酉时三刻,太阳逐渐西沉,落日余晖斜斜照下,将药堂大门的牌匾染上一层橙红。 沈听澜步下马车,目光停在药堂的牌匾上。 上一回在蟠桃宴上,她的婢女宜荷冒犯了苏姑娘,今日前来药堂,沈听澜留了心眼,换了另一名婢女容莲,以免不慎又惹人口舌。 此刻,容莲打量着面前的药堂,对那位苏姑娘好奇不已。 她只在宜荷那儿听过,而宜荷曾被那位苏姑娘教训一顿,说起苏姑娘自是夹带着怨意,不得当真。 容莲走在自家小姐后半步远,目光却是着急地往药堂里张望。 药堂内只有两名戴着轻纱面巾的女子,一人立于药柜那侧,一人坐于桌案前。 容莲的视线在那两名女子身上来回转动,碍于那轻纱面巾,根本瞧不清两名女子的容貌。 她实在是憋不住,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小姐,里头哪一位是苏姑娘呢?” 沈听澜止步在药堂门口。 她与苏姑娘只有一面之缘,药堂内两名女子皆戴了面巾,正当她要仔细观察时,坐于桌案前的女子忽地抬起头。 沈听澜同她对上目光。 那双眸眼潋滟明亮,叫人过目不忘。 是她了,她便是让太子殿下执意娶为妻的苏姑娘。 容莲见自家小姐望向桌案那边,立即了然,随之把注意力落在那名女子身上。 轻纱面巾作用极大,容莲只能瞧见她有着一双水灵圆润的眸眼,这双眼眸的确长得漂亮。 一转头,容莲就察觉到自家小姐神情稍滞,显然是又念起太子殿下只愿娶苏姑娘为妻的伤心事了。 她艰难开口道:“小姐,我们回府吧?” 小姐心心念念嫁给太子殿下,原本这是一门板上钉钉的婚事,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位苏姑娘,将太子殿下迷昏了头,饶是太后娘娘、皇上极力劝阻,也无法改变太子殿下的心意。 今日更是听闻,太子殿下已准备带苏姑娘进宫,觐见他的母妃良妃娘娘。 是以,她家小姐才按捺不住,动身亲自前往这间药堂见苏姑娘。 只是容莲想不明白,事已至此,小姐还要来见苏姑娘做什么? 难不成小姐是想劝苏姑娘莫要同太子殿下成亲? 这能行吗? 容莲心情复杂,还未揣摩出自家小姐的真实想法,便看到自家小姐迈开步子,踏入药堂内,她连忙小心跟上。 药堂内。 望着走进药堂的女人,苏窈神情诧异。 她果真没听错那道声音,是沈姑娘。 沈听澜面色已然恢复镇定,缓步朝她走去,唇角扬起一抹淡笑,微微福身道:“苏姑娘。” 容莲也跟着向那位苏姑娘福身。 苏窈站起身回礼,继而疑惑地问道:“沈姑娘可是身子不适,前来问诊?” 话落,她下意识瞧看着沈听澜的面容,确实气色算不上好。 沈听澜并无此意,但她顺着话头接下,轻轻点头:“嗯。苏姑娘,你是这间药堂的郎中?” 苏窈犹豫了一下。 一旁,站于药柜前的叶闻笙替她作答道:“苏郎中同我皆是这间药堂的郎中。” 眼前的女子气质清雅衣裳贵气,连带着随同的婢女亦是规矩有礼,想来女子的身份定是不可小觑。 再听苏姑娘唤对方“沈姑娘”,京城中沈姓不多,稍一猜测,这名沈姑娘或是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 隐有耳闻,以往传言未来太子妃是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而今太子殿下公然昭告非苏姑娘不娶,今日沈姑娘前来,怕是不仅仅问诊这般简单。 叶闻笙面上含笑,客气道:“沈姑娘若是想问诊,便请入座。” 沈听澜眉心微微一皱,眸光露出些许狐疑,她迟疑道:“苏姑娘不是陆先生私塾里的学子么?” 怎的就成药堂郎中了? 苏窈面露尴尬,正要解释,又听叶郎中开了口: “沈姑娘,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沈姑娘并非真心求诊,还请您另选药堂问诊。” 叶闻笙的语气仍是客气含笑,让人听不出丝毫冒犯,却又真切感到心中不快。 沈听澜神情微妙,可自己言语不当在先是事实。 默了片刻,她出声道:“抱歉,我并无此意。” 紧接着,她上前几步,再道:“还请苏姑、苏郎中替我诊脉。” “沈姑娘请坐。”苏窈只当是遇上普通的病患,如常拿出脉枕。 沈听澜入座,抬手放在脉枕上,面容平静地看着她为自己号脉。 苏姑娘当真是郎中么?她仍是存疑,毕竟她未曾听过京城内有一姓苏的女郎中,反而听闻这间药堂有一位姓叶的女郎中,医术尚可,诊金低廉。 思绪短暂地飘远之际,搭在脉上的那只纤手离开,沈听澜回过神,凝看着正仔细端量自己面容的苏窈。 倒是有几分郎中的姿态。 苏窈未发觉沈听澜若有似无地打量,认真地瞧了瞧沈听澜的气色。 她脸上化了一层薄淡的妆,虽是盖住原先的脸色,但依稀可见流露出的疲惫之意,眼神也不够清澈灵动,隐隐沉重。 再细听气息,亦不如常人的松快。 苏窈心里有底,可还是谨慎地问道:“沈姑娘,你近日可会胸口疼痛不适?” 沈听澜眼里闪过一丝愕然,半晌,她轻轻点头,“是有些许不适。” 苏窈再问道:“心绪可是常常感到憋闷不畅?” 沈听澜神情微怔,顿了顿,才点头:“是。” “那你是否还会难以入眠,或是半夜惊觉?” 沈听澜身形僵硬,只重复地答道:“是。” 苏窈眉心轻蹙,斟酌着如何开口。 旁侧,沈听澜的婢女容莲等不及,慌张地开口询问道:“苏郎中,我家小姐可是病得严重了?” 容莲起初也同她家小姐一致,不相信这位看起来稚嫩的苏姑娘是郎中,偏偏苏姑娘句句说中自家小姐近些日子以来的症状,这让容莲一下子改变了心态。 她看一眼自家小姐的神色,再急切道:“苏郎中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已是多日不得安睡,还请苏郎中救救我家小姐!” 苏窈见她如此惊惶,声色轻柔地哄道:“你别担心,沈姑娘尚未引发至脏腑功能失调,症状还算轻微,只需静心休养,不日便能痊愈。” 沈听澜神色稍凝,片霎,她问道:“苏郎中,我这症状可需服药?” 苏窈见她好似害怕喝药,踌躇一会儿,回答道:“服药自是痊愈得快些。” 其实还有一计,针灸也能让她松快一些,但她连喝药都怕,对针灸恐怕也是生有惧意。 当然,更重要是苏窈还未真正用过针灸,上一回拿针,还是迫不得已帮那位苏小少爷挑破血泡。 下一刻,苏窈便听见那名婢女开口问道: “苏郎中,我家小姐素来不喜喝药,可否能用针灸?” 苏窈:“……” 她不敢应答,委婉道:“若沈姑娘不喜服药,我可写些香料,做成香囊随身携带,亦可以稍有缓解。” 沈听澜看着她,眸光微闪,蓦然出声要求道:“香囊作用不大,苏郎中,你还是为我针灸吧。” 第167章 无一错漏,这是事实 闻言,苏窈惊得抬眸望向她:“我?” 沈听澜轻轻点头,语气温和道:“我不喜服药,你既是郎中,那便为我针灸吧。” 苏窈心中暗叫不好。 针灸疗法自己的确略懂一二,否则当初江栀澄说起陆先生身子不适,她也不会告知江栀澄可以按捏合谷穴缓解陆先生的不适。 可针灸并非简单的按捏手法,她亦是从未有过为人针灸的经验,哪能这般糊里糊涂便向旁人施针。 而沈姑娘言之有理,自己若当真是郎中,针灸自然不在话下。 苏窈不自禁抿紧唇瓣,正要开口直截了当说明情况,便见叶郎中倏然朝她这边走来。 未出口的话语随之止住,脑海里想起不久之前,叶郎中笃定承认自己郎中的身份,以及叶郎中时常夸赞自己医术的画面也跟着浮现。 倘或她否认自己是郎中,岂不是无形中驳了叶郎中的面子,伤了叶郎中的心? 叶闻笙同苏窈共处多日,对苏窈温软的性子了解一二,瞧见苏窈似有迟疑,立即抬脚走来。 她并没有选择鼓动苏姑娘,让苏姑娘大胆针灸,而是面向沈听澜,笑道:“沈姑娘若不嫌弃,我来为沈姑娘针灸。” “为何?”沈听澜目光落向她,状似无意地问道:“是苏郎中不会针灸么?” 叶闻笙淡定作答:“非也,是苏郎中今日不方便施针。” “何来不便之处?” 叶闻笙扬唇一笑,没回答,只是重复道:“沈姑娘若不嫌弃,我来为你施针。” 沈听澜身形僵住,许是意识到自己咄咄逼人,显得鼠腹鸡肠,她缓了缓语气,再道:“我只是好奇,并无窥探苏郎中隐私之意。” 叶闻笙看向苏窈,同她温声道了一句:“苏郎中,你今日不方便,针灸由我来吧。” 苏窈松口气,感激道:“有劳叶郎中了。” 是她想得不够周到,竟是从未尝试过针灸,总不能以后每一回针灸都由叶郎中施针。 沈听澜看到苏窈取出针灸器具递给那名叶郎中,这个时候她再提起让苏窈来为自己针灸,那便是明显在为难她。 心头莫名怄火,只觉胸口阵阵隐痛,一如苏窈方才所说的症状。 或许苏窈真不会针灸,可她将自己的情况逐一点明,无一错漏,这是事实。 苏窈不曾为人针灸,但对针灸略懂些许,此刻站在叶闻笙旁侧,帮着她做好针灸前的准备。 察觉到沈听澜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苏窈抬眸望去。 还以为是她惋惜着不能让自己为她针灸,苏窈马上报以歉意的口吻同她道:“沈姑娘,下回你若身子不适,我会为你施针的。” 她定会好好学着针灸。 沈听澜对上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眸眼。 自己有意无意地刁难,苏窈却并未为此对她抱有敌意,反而真挚如初,那语气就跟哄着自己似的。 沈听澜陡然感到无力,别开头,避开她的视线,情绪沉闷。 苏窈纳闷地眨了眨眸。 不知为何,沈姑娘的郁症好像一下子严重了不少。 希望等会针灸过后,沈姑娘能舒服一些吧。 第168章 尚不知晓自己的厉害 药堂前厅主为坐诊、抓药,在药柜后的一墙之隔,留有一间干净的小房专为针灸备下。 叶闻笙整理好针灸器具,起身带路,道:“沈姑娘,这边请。” 忽地心生一计,她脚步稍停,侧身看向站在原地的苏窈,扬唇笑道:“苏郎中,还劳烦你前来帮我打下手。” “哦,好!叶郎中,我马上来!”苏窈巴不得能亲自瞧看一番,闻言,眼眸立即弯弯,提起裙摆小跑着跟上。 突然想起什么,她又赶紧跑到药堂门口,挂起“暂时歇店”的牌子,再将门关上,这才赶回小房内。 沈听澜坐于床侧,叶闻笙正在同她说起等会需要针灸的部位。 容莲蹲在床前,为自家小姐褪去鞋袜,再小心扶着她躺下,一边小声道:“小姐莫慌,奴婢候在此处。” 苏窈移步到叶闻笙的身旁,安安静静地站着,等到叶闻笙开口唤她,她便上前帮忙。 沈听澜症状轻微,针灸得以调节脏腑、疏肝解郁、宁心安神,确实是不错的治疗方法。 将面部、头部的几处穴位留针后,叶闻笙挪身到沈听澜的手侧,指腹仔细在她的手腕上方选穴。 苏窈看得认真,在叶郎中停手的同时,心里念出那地方的穴位:阳池穴。 她内心疑惑,下意识“咦”了一声。 叶闻笙好似早有所料,侧头看向她,问道:“苏郎中,怎么了?” 苏窈再次确认她停住的指腹所指的穴位,随之低声提醒道:“叶郎中,这里是阳池穴。” 阳池穴生发阳气、沟通表里,以沈姑娘的症状,此穴多余施针了。 苏窈见叶郎中并未打断,压低了声,接着道:“内关穴在手腕内侧上方。” 内关穴宁心安神、理气止痛,正对沈姑娘的症状。 叶闻笙眼里闪过一丝笑,轻轻颔首:“苏郎中说得是。” 果真如自己猜测那般。 人体有361个经穴,每个穴位应对不同病症,苏姑娘能立即发现她寻错了穴位,甚至引以纠正,想来苏姑娘对针灸了解颇深,只是她本人尚不知晓。 而苏姑娘方才不为沈姑娘针灸,也只因她还未曾施过针,不敢贸然行动。 思及此,叶闻笙更加确信苏姑娘担当得起郎中一职。 对应症状的穴位留针约莫一刻,叶闻笙将针一一取出,此次针灸治疗方算结束。 苏窈与叶闻笙先离开小房,留沈听澜主仆二人在里面稍作歇息。 容莲待自家小姐有意起身,连忙上前扶住,一边轻声问道:“小姐,您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沈听澜只觉浑身松快,好似郁气尽出,胸口也舒坦不少。 她的指尖慢慢一动,点头“嗯”了一声。 容莲紧皱的眉头顿时展开,欢呼道:“太好了!” 针灸时她全程瞧得真切,连两位郎中期间的悄声密语,也听得一清二楚。 容莲半蹲着为自家小姐穿鞋,小声道:“小姐,叶郎中方才险些弄错了穴位,还是苏郎中偷偷提醒了呢。” 她细细描述当时的画面:“就在叶郎中给小姐您手腕上扎针那会儿,原本叶郎中要给小姐您手腕外侧扎针,苏郎中说,内关穴在手腕内侧。” 沈听澜并未听见苏窈同那名叶郎中的悄悄话,此刻,她回忆叶郎中给自己手腕上扎针时,确实在自己的手腕外侧停留了一会儿,后又将针扎入手腕内侧。 容莲见自家小姐出神,谨慎道:“小姐,回头奴婢去找找内关穴是在哪儿。” 沈听澜不作声。 若真如她的婢女所言,那足以证明苏窈不是不会针灸,而是真的有不便之处,不能为自己针灸。 容莲察觉自家小姐神情不妙,慌忙问道:“小姐,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沈听澜轻轻摇头,“我没事。” 她站起身,缓步走出小房。 药堂的门重新打开,她在歇息时,已有病患前来。 此时,苏窈坐在桌案前,正在给病患号脉。 沈听澜立于小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苏窈。 饶是苏窈脸上戴了轻纱面巾,也没有减弱她漂亮的容貌,反而多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旖旎柔美。 加上蟠桃宴的初见,沈听澜也就同苏窈接触二回,可她却说不出苏窈的缺点。 若非要说,沈听澜只觉她的性子过于软善。 这般性子,真要当上太子妃,她承受得住么? 苏窈并没有发现沈听澜的目光注视,她认真写下药方,递给那名病患,叮嘱病患一些服药的注意事项后,便带着病患来到药柜这边。 将病患交由叶郎中接待,苏窈一回身,才看到沈听澜已经从小房里出来了。 她瞧了瞧沈听澜的气色,肉眼可见好了不少,弯起眸问道:“沈姑娘,你觉得好些了吗?” 沈听澜回过神,轻轻点头,“嗯,好些了。” “那便好。” 苏窈走回桌案前,拿起方才提前写好香料的那张宣纸,递给沈听澜的婢女,一边对沈听澜说道:“沈姑娘,我写了几种香料,你若有需要,可以将这几种香料做成香囊随身携带。” 容莲看一眼自家小姐,见小姐没有露出反感的神情,这才福了福身,上前接下苏郎中手中的宣纸。 沈听澜垂下眼,她想到不久前自己多次质疑苏窈,在这一刻,对自己不当的言行感到羞耻。 沉默片霎,她极轻地吁了口气,抬眼看向苏窈,福身诚心道:“多谢苏郎中。” 苏窈弯了弯眸:“不客气,沈姑娘。” 付过诊费,沈听澜与她的婢女踏出药堂。 容莲回头看了看药堂内的苏姑娘,心中纳闷不已。 苏姑娘对小姐态度极好,对身为婢女的她也很客气,一点儿都不像是宜荷口中所说的那般骄纵跋扈。 宜荷这嘴巴啊,还真是一点没变,就爱夸大其词,好在她就没信过宜荷所说的话,终究是眼见为实。 容莲正要扶着自家小姐走上马车,前方驶来一辆马车。 她本能地转头,便见那辆马车外饰豪华贵气。 坐于那辆马车前头的侍卫拉紧缰绳,“吁”的一声,将马车停在药堂门口前。 容莲仔细瞧,再惊讶道:“小姐,那似乎是三皇子的马车。” 沈听澜脚步停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继而,神情错愕。 是三皇子的马车没错。 第169章 二皇嫂 沈听澜收回正要踏上马车的脚,转身看向那辆停在药堂门前的豪华马车。 侍卫向马车内的人恭敬地汇报道:“三皇子,药堂到了。” 隐约听见从里面传出“嗯”的一声。 随即,那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掀起马车垂落的帷幕。 一道身穿湛蓝锦袍的身影慢慢自马车内走下。 本不该过多窥看,可当看到走下马车的男人的真面容时,沈听澜愣住,一时之间倒是忘了把视线收回。 那是三皇子吗? 虽然距离上一回见到三皇子,已是有小几月了,但沈听澜自问自己记忆力算不得差劲,不至于时隔小几月,便将三皇子的容貌忘得一干二净。 可她印象中的三皇子,并非如这般长相才是。 在侍卫掀起帷幕时,容莲就率先低下头,谨记莫要冒犯三皇子。 察觉到身前自家小姐还望着三皇子那边,容莲连忙细声唤着:“小姐,小姐?” 沈听澜猛地回神,正当这时,那位容貌不似三皇子的男人转了头,往她这边看过来。 这下子沈听澜更是将对方的容貌瞧得明了。 的确不是三皇子的容貌,但那辆马车,以及侍卫的话语,也足以证明那是三皇子。 沈听澜面露犹疑,却还是恪守礼节,朝着男人低头福身:“见过三皇子。” 谢翊胤上下打量着同自己行礼的女人。 瞧着有几分眼熟。 身后的侍卫提醒道:“三皇子,那位是沈大人的千金,沈听澜姑娘。” 经侍卫一说,谢翊胤恍然记起。 原来,她便是祖母、父皇极力想要撮合二皇兄与之成亲的女人。 差那么一点,就成为他的二皇嫂了。 而这差点成为二皇嫂的女人,此刻却出现在二皇嫂的药堂门口。 谢翊胤看一眼药堂,再将视线落于沈听澜的身上,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沈听澜并未起身,低头答道:“回三皇子,臣女身子不适,前来寻郎中诊治。” “哦。” 沈府千金若真身子不适,郎中们自得亲自前往沈府替沈府千金诊治,何必沈府千金出门寻郎中。 又那么恰好,明日二皇兄便要带二皇嫂进宫见良妃娘娘。 谢翊胤唇角一扬,显然并没有将她的话当一回事。 他瞥一眼沈听澜,“起来吧。” 沈听澜应道:“谢三皇子。” 谢翊胤不再看她,迈开步子踏入药堂内。 待沈听澜抬起头,三皇子早已进了药堂。 她收回视线,眉心疑惑地拧起。 还真是三皇子。 可三皇子为何要换一张脸来到药堂寻苏姑娘? 沈听澜不会傻到以为三皇子是来药堂看病,宫中太医院不是摆设,三皇子若有不适,定由太医诊治,而非一药堂郎中。 容莲瞧见三皇子的侍卫守在药堂门口,时不时警惕地看她们一眼。 她小声道:“小姐,可是要先回府呢?” 沈听澜轻轻点头,看了看药堂,再抬脚走上马车。 马车缓缓朝前行驶,离药堂一段距离后,沈听澜吩咐容莲:“你去打听一下,三皇子为何要去药堂。” 第170章 岂不是在挑衅二皇兄 听到自家小姐的吩咐,容莲点头应下:“是,小姐,奴婢待会便去打听。” 沈府的马车离开药堂后,药堂门前便只剩三皇子的马车,以及对面巷子里停着的苏府马车。 冬苓与秋络将方才的一幕尽数看在眼中,二人对视一眼,窃声低语着: “上一回三皇子来找主子,赫凡同我说,太子殿下已经警告过三皇子了。” “三皇子又来找主子做什么?” 她们面露担忧,此时药堂门口已有三皇子的侍卫看守,想进药堂恐怕还得经过三皇子的同意。 冬苓左右瞧了瞧,又抬头往周围的屋檐顶张望,却看不见夏花的身影。 秋络一看,心中有了主意,小声道:“我绕去药堂门口望一眼,兴许夏花已经在药堂里头保护着主子了。” 言毕,秋络往巷子另一出口跑去,绕一圈回到药堂附近,再故作镇定地经过药堂,状似随意地朝药堂内望了一眼。 果然如她所猜想的那般,不知何时,夏花已是进去药堂内跟随在主子身旁。 秋络不禁感到惊奇,夏花神出鬼没,连她们时刻盯着药堂门口,竟也毫无察觉。 药堂内。 苏窈结束一名病患的诊治,待病患拿着药离开,她便低头收拾好桌案,以方便下一名病患到来时能及时诊看。 直到听见叶郎中隐隐暗示的咳嗽声,苏窈抬起头,才发现药堂内多了两人。 一个是立于自己身侧的夏花,另一个是正朝着自己方向走来的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的锦袍一瞧就不简单,再瞧对方的容貌,还有些熟悉。 苏窈反应迟钝,待男人来到自己面前,仅仅隔一桌案的距离,她豁然顿悟,极轻地“啊”了一声。 是三皇子啊,戴着人皮面具的三皇子。 若不是谢翊胤依旧戴着这张同上一回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约莫苏窈认不出他是三皇子。 她犹豫了一下,琢磨着是要装作未曾认出三皇子的身份,还是要起身行礼。 与此同时,谢翊胤立于她的对面。 他同二皇嫂见面已是二回,却仍旧未能将二皇嫂的容貌看全。 可只单单看那双眼眸,以谢翊胤而言,亦是能轻易看透她的纠结。 谢翊胤率先开口,微微弯腰,低头作揖道:“臣弟见过二皇嫂。” 苏窈被他的行礼吓一跳,更因他的称呼而感到羞赧。 她连忙站起身回了礼,不甚自在地出声道:“民女见、见过三皇子。” “皇嫂莫要见外,理应是臣弟向您行礼。”谢翊胤抬手虚虚一扶制止她。 苏窈眉心轻蹙,忍不住道:“三皇子,您要不还是唤我名吧。” 谢翊胤立即严肃道:“皇嫂,万万不可。” 上一回擅自前来药堂见二皇嫂,二皇兄甚是不悦,若他还在称呼上犯错,岂不是在挑衅二皇兄? 随之,谢翊胤又如故友重逢一般,直言问道:“皇嫂,臣弟方才在门外碰见了沈大人的千金,她可是对皇嫂不敬?” 苏窈勉强适应他的称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话,才将沈姑娘同他所说的沈大人的千金对上号。 她轻轻摇头,如实回答:“沈姑娘是身子不适,前来问诊。” 话落,她抬眸望向谢翊胤,奈何他戴了人皮面具,无法看清他的气色,便疑惑道:“三皇子也是身子不适吗?” 正要否认,谢翊胤蓦地眉尖一挑,问道:“听闻皇嫂医术精湛,皇嫂可否为臣弟号脉?” 这间小小的药堂周围遍布隐秘的眼线,其中自有他的人在,二皇嫂得以坐在郎中之位上,想来应有些许造诣。 苏窈爽快地点了点脑袋:“可以呀,三皇子,请入座。” “有劳皇嫂。”谢翊胤坐在桌案前问诊的椅子上,从容地伸手搭上面前的脉枕。 第171章 高人指点 这两日以来,由苏窈看诊的病患不少,如今她已是完全不复紧张的情绪,只一心专注在为病患诊治之上。 即使知晓面前坐着的是当今皇子,苏窈亦是报以寻常心态,抬起手,指腹隔着一条薄纱,轻轻搭上谢翊胤的脉搏,静心号脉。 她眼眸微垂,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了层淡淡的阴影,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 片刻后,苏窈将手收回,抬眸正想观察对方的气色,却只能看见一张人皮面具。 她稍稍滞住,随之委婉道:“三皇子,您可否方便将人皮面具摘下?” 谢翊胤略一思忖,可惜道:“皇嫂有所不知,臣弟此次乃是暗中出宫。” “三皇子有不便之处,那便不摘。”苏窈这回机灵了些,继而再谨慎补充:“只是号脉,或有不准确,还请三皇子见谅。” “无碍,皇嫂您尽可直言。”谢翊胤倒是十分好奇,他的二皇嫂会给他号出了什么病症。 有他的这句话,苏窈没跟他客气,按照他的脉象反应,一一道:“三皇子脉象紧绷,脉数增多,脉搏表浅,节律不整。” “哦?”谢翊胤身子细微往前倾,“那依皇嫂看,臣弟可是患疾?” 苏窈并未直接作答,蹙眉暗忖,少顷,抬眸看向他,反问道:“三皇子近日可是忧虑过多?” 谢翊胤沉默。 宫中细小的事有时亦能引起多方惊澜,而近日二皇兄意有娶妻一事,连连惹怒祖母、父皇,已是扰得人人胆战心慌,就怕不知何时祖母父皇会迁怒于他人。 谢翊胤只盼着与母妃平安度日,二皇兄娶妻一事尚未尘埃落定,他何能心安。 二皇嫂仅靠号脉,竟能揣测至此,令他措手不及。 半晌,谢翊胤勉强应答:“皇嫂洞察秋毫。” “三皇子,这并非严重疾病,不过是心烦引起的细微症状。”苏窈顿了顿,试探问道:“三皇子,可是需要为您开一药方?” 谢翊胤挑眉,讶异道:“心烦也可药医?” 苏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脑袋,认真解释:“可舒缓三皇子您紧张的情绪,夜间眠觉舒坦,歇息好了,自是无病。” 本就只是尝试的心态,谢翊胤扬了一下唇角,只当是在照顾二皇嫂的“生意”,颔首道:“那劳烦皇嫂为臣弟安排。” 苏窈拿起宣纸,提笔仔细写下几味药材。 将药方写好,正要如平常那般由病患自去药柜取药,忽地想起对方可是三皇子,苏窈默默拿着药方,移步到药柜这边。 叶闻笙迟迟忍着不敢出声,这会儿终于得以同苏窈窃声问道:“三皇子只是来问诊的吗?” 苏窈也不确定,跟着小声道:“应该是吧,他没找我说起别的事。” 话音刚刚落下,身后便传来一声询问: “对了,皇嫂,臣弟有一事非常好奇,还望皇嫂可为臣弟解惑。” 不知何时,谢翊胤起身跟着来到药柜前,他一出声,把苏窈与叶闻笙二人同时吓了一跳。 苏窈暗暗拍了拍心口,这三皇子走路跟夏花一样一样的,一点儿脚步声也没有。 她缓声道:“三皇子,您说。” “皇嫂是怎的瞧出臣弟戴了人皮面具?” 谢翊胤并不认为,以二皇嫂这般简单的心性,能看出他的人皮面具。 他隐隐有觉,似有高人指点。 譬如—— 谢翊胤目光往二皇嫂身侧的婢女扫了一眼。 第172章 十两银子 闻言,苏窈先是瞧了瞧谢翊胤脸上的人皮面具。 若是以往,苏窈定不会如此直接又细致地瞧看一男子。 可此刻他戴了人皮面具,严格说来,她不过只是在瞧一张人皮面具罢了。 思及此,苏窈瞧得更为专注。 之前她只是匆匆一瞥,并未过多地注视三皇子这张人皮面具,眼下,既然三皇子问自己是如何看出,那她便仔细瞧看。 斯须过后,苏窈歪了歪头,明亮的眼眸轻轻一眨,纳闷地反问:“三皇子,您这人皮面具戴得也不算完美无瑕,难道至今为此,无人瞧出端倪么?” 话音落下的同时,药堂内陷入片刻的静谧。 谢翊胤显然未曾料到她会如此作答,神情稍怔。 紧接着,他发出一声轻笑,跟着反问:“皇嫂是觉得臣弟这张人皮面具破绽百出?” 苏窈认真沉吟,再摇了摇脑袋,严谨道:“也没有到破绽百出这般严重的地步啦。” 她并无察觉,自己的这句话在无意间已然表示人皮面具的不妥。 谢翊胤又是一阵沉默。 这不是他第一次戴着人皮面具出宫,可从未,从未有人同他说起,他这张人皮面具有所破绽。 见三皇子忽地不说话了,苏窈瞄了一眼他的表情,奈何隔着那张人皮面具,也看不真切。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安慰道:“三皇子,您的人皮面具没有很糟糕啦,只要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脸颊旁侧肤色突兀,也看不出来额头没有贴紧,还有发丝被人皮面具盖住的异样。” 谢翊胤:“……” 原来这般糟糕了。 他下意识抬手,触摸着她所提及的部位。 苏窈看到他的动作,贴心地跑到桌案的抽屉里拿出一面铜镜,借给他照看。 “多谢皇嫂。”谢翊胤顾不得其他,接过铜镜,凝眸盯着看。 苏窈站于旁侧,伸手帮他指了指,“还有这儿,这儿也贴得不好,瞧,都翘了点边儿了。” 语毕,她顺口好奇一问:“三皇子,这是谁帮您戴的?” 谢翊胤:“……请来的一江湖侠客。” “哦。”苏窈眨了眨眼眸,忍不住又问:“三皇子,您是花了多少银子请的呀?” 江湖侠客不过自己胡扯,谢翊胤只好接着胡扯:“十两银。” 苏窈一听,顿时发出惊呼:“十两!” 她再瞧了瞧三皇子脸上的人皮面具,仿佛看到了十两银子正在朝自己招手,蠢蠢欲动地咽了咽口水。 谢翊胤照完铜镜,只想回宫,一转头,便见他的二皇嫂正用一种极其渴望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他立即左右上下循望一遍。 若这一幕被二皇兄瞧见,那定会造成误会。 谢翊胤收回视线,试探地问:“皇嫂可是有话同臣弟说?不妨直说便是。” 轻纱面巾下,苏窈按捺不住嘴角上翘的弧度,问道:“三皇子,您下次要戴人皮面具,可否让民女来?” 谢翊胤一愣,再看她持续发亮的眼神,总算反应过来。 皇嫂那是瞧十两银子的眼神,而非瞧他。 他不由得疑惑,二皇兄对皇嫂这般扣扣搜搜么? 以至于皇嫂对十两银子动了心。 第173章 抢占功劳 对于皇嫂几近恳求的提议,谢翊胤自是无法拒绝,亦是不敢拒绝。 他作揖道:“皇嫂如是愿意为臣弟戴上人皮面具,臣弟感激不尽。” 怕二皇嫂误以为自己是不想给银子,而显然二皇嫂更在意银子,谢翊胤又认真重申:“当然,臣弟无功不受,还望皇嫂能收下臣弟的微薄费用。” 苏窈听得眉眼弯弯,乐呵呵道:“这怎么好意思呢?那三皇子下回有需要,尽管唤民女。” 谢翊胤再次恭敬地作揖:“是,臣弟在此先谢过皇嫂。” 他们二人各论各的,一来一回间,叶闻笙将谢翊胤的药材包好,待他们话题告一段落,出声道:“三皇子,您的几贴药已备好。” 苏窈挪步来到桌案这边,琢磨着是否该收三皇子的诊金。 收吧,他可是三皇子,说得言重些,能为三皇子诊脉是荣幸。 不收吧,这药堂又不是她一人的,她无权决定。 苏窈算了算,几贴药十五文钱。 她又暗自思忖着,不知今儿冬苓替她带了多少银两出门,够不够将这十五文钱贴上。 谢翊胤的确没有自掏腰包的习惯,无论去哪,侍从眼儿尖,自会为他付上银钱,或有愿意免去他的花费。 然而,重新坐于桌案前的女人神情格外凝重,眉心紧蹙似遇上了世间无解的大难题。 只稍细想,谢翊胤再眼拙也意识到了什么,知情达理地主动提起:“皇嫂,今日多有叨扰,还请皇嫂收下臣弟应付的诊金。” 苏窈松了口气,庆幸他自己开了尊口,她客气道:“三皇子能来这间小小药堂,荣幸之至——” 客套话还未按照着腹稿逐字说出,便率先被打断: “不敢不敢。”谢翊胤掏出一袋子,放于桌案之上,“皇嫂,请收下,莫要为难臣弟。” 苏窈只觉奇怪,不就不收诊金,怎的用得上“为难”二字? 刚要再准备客气推托,又听他道: “二皇兄若知晓臣弟未付诊金,怕是要怪罪臣弟。” 他这一句话说得哀怜,又提起谢景昭,苏窈顿时双颊泛红,尴尬道:“那,那三皇子付十五文钱便好。” 谢翊胤顺从地点头,从那钱袋子翻了翻,掏出一锭银元宝。 苏窈一瞧,不禁怀疑自个儿方才是否说错了价钱,她再次道:“三皇子,是十五文钱。” 谢翊胤轻轻颔首:“臣弟知晓。” 苏窈反应过来,那钱袋子或许装的皆是银元宝。 她忙不迭地摆手道:“三皇子,这太多了,民女找不开。” 谢翊胤却淡定道:“无妨,皇嫂先拿着便是,余下的就当是预存的诊金。” 苏窈被他的说法听得一惊。 竟还有预存诊金一说?这算不得吉利。 她打开钱柜,仔细翻找,翻找了好一会儿,可算是凑齐了些碎银子,再小心翼翼地捧出来,递给他:“三皇子,给您找的零钱。” 谢翊胤看着那一堆细碎的银子,不禁莞尔,“皇嫂对臣弟万般客气。”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接了过来,并未勉强她。 苏窈继续同他各论各的,站起身,福了福身道:“三皇子慢走。” 谢翊胤却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作势转身,又忽地顿住,视线扫向药柜前整理药材的叶闻笙。 叶闻笙有所察觉,默默地停下手头上的事情,转身进了小房内。 继而,谢翊胤将视线落于旁侧一直寸步不离二皇嫂的婢女。 夏花视若无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立。 谢翊胤盯了她足足半晌,也等不到她自觉退避,反而是接收到了二皇嫂不解的目光。 苏窈瞧了瞧他,再看了看夏花,又转眸重新瞧向他,忍不住发问:“三皇子,您找夏花有事呀?” 谢翊胤上下打量那名叫夏花的婢女,收回目光,摇头道:“是臣弟还有话想同皇嫂说,此话不便被外人听晓。” 苏窈恍然大悟,紧接着道:“夏花不是外人,三皇子您直说。” 谢翊胤又瞥一眼那名叫夏花的婢女,见她“驱赶”不离,想来不过一名婢女,也无胆子将话外传,这才开口道:“听闻皇兄明日将会带皇嫂进宫觐见良妃娘娘,臣弟知晓皇嫂于宫中之事或有不解,愿为皇嫂解答一二。” 话落,他略一停顿,再问:“皇嫂可是有何好奇之处?” “哦,原来是这事呀。”苏窈立即弯起眸,摆了摆手笑道:“不用啦,多谢三皇子。” 谢翊胤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眉。 得知二皇兄的决定,他自是要想方设法帮上二皇兄,不禁冒险前来药堂,任由二皇嫂询问。 谢翊胤甚至做好知无不答的准备,可二皇嫂竟是一个问题也没有? 再看她胸有成竹的轻松神情,似乎已经有人为她解答疑惑了。 二皇兄尚还在宫中繁忙,那人必定不是二皇兄。 是谁抢占了他的功劳? 第174章 心知肚明 谢翊胤身形定在原地,迟迟未有动作。 直至他接受这一事实,快速找寻到下一个“功劳”。 他给自己台阶下:“皇嫂心有敬畏,不便开口询问臣弟,既然如此,那臣弟派一嬷嬷前来,助皇嫂更了解宫中事务。” 他一男儿郎,的确有不方便的地方,若有嬷嬷在,还可以告知二皇嫂一些宫中礼仪,以免不小心冲撞他人。 苏窈听到他这话,又是摇了摇脑袋,摆手道:“三皇子,真的不用了。” 至今为止,她只接触过一位嬷嬷,是管教太子府中侍女的孙嬷嬷,想必三皇子口中所说的嬷嬷,应当相差无几。 说来甚巧,今儿陆先生的授业内容,皆是礼仪方面,连面见皇帝,女子该如何正确跪拜,陆先生也仔细说明。 是以,苏窈更用不着麻烦三皇子,让他请一嬷嬷来教导自己。 又一次被客气地婉拒了,谢翊胤恍若身处梦境,毕竟从未有人这般再三拒绝他。 他下意识再问:“真的不用?” 苏窈眼眸真挚地望向他,语气笃定道:“不用,真的不用,多谢三皇子的心意。” 与她道别后,谢翊胤终于是踏出药堂,手中比之刚来时,多了一袋药。 侍卫上前接过。 即便为自家三皇子诊看的郎中是未来太子妃,侍卫也留了心眼,他谨慎地问道:“三皇子,可是要唤太医?” “不必。” 谢翊胤坐上马车,眼底浮起几分疲惫,更多的是无言的挫败感。 如若帮不到二皇嫂,二皇兄是否会觉得他无用,将他这一棋子弃用之? 谢翊胤抬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丢至旁侧。 侍卫看了看手中的药,不知该如何处置。 思索再三,隔着垂落的帷幕,他小心翼翼地再次询问道:“三皇子,这些药,可是要带回宫?” 在侍卫看来,三皇子不唤太医,那便是身子并无大碍,这些药便显得多余,何必带回宫中,招惹猜疑。 谢翊胤此刻心烦,闻言,神情稍稍定住。 他不知二皇嫂医术是否精湛,尽管二皇嫂已是郎中,但他心知肚明,这间药堂是二皇兄亲自安排的,许是寻些事儿给二皇嫂消遣度日罢了。 可在方才,二皇嫂的确将他近日的不适说出,甚至没有任何错漏。 沉吟片刻,谢翊胤吩咐侍卫:“带回宫,让小才子安排下去。”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遵循医嘱按时服药了。 侍卫立即应道:“是,三皇子。” 马车缓缓驶离药堂门口。 对面的巷子口,冬苓秋络二人紧紧盯着这一幕。 待那辆马车走远些,两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异口同声道:“我去药堂里瞧瞧主子是否无恙。” 虽然有夏花在,主子定会安全,但到底还是亲眼见了才得以心安。 冬苓秋络她们同时开口,说出的话竟是一字不差。 她们对视一眼,而后再道:“那我们一块去吧!” 话落,二人连忙提起裙摆,小跑着来到药堂门外,先是喘了喘气平复呼吸,再悄悄探头往里望一眼。 下一刻,她们便先对上了夏花询问的眼神。 夏花似早有察觉她们的靠近,毫不意外。 冬苓无声地做出口型:我们担心主子,过来瞧一眼。 夏花了然,收回目光。 此刻,苏窈与叶闻笙坐在桌案这边,正在同叶闻笙谈话,并未注意到她的三名婢女的交流。 第175章 举一反三 直至三皇子走远,叶闻笙才从小房里边走出来。 她坐在桌案前的木椅上,微微皱眉,眉宇间掩不住心中的担忧,开口道:“三皇子身份尊贵,再三亲自前来我们这间药堂,总归有些不合常理。” 说罢,她看着毫无防心之意的苏窈,语气不安地提醒她:“苏姑娘,你要小心一些。” 迄今,叶闻笙谈不上真正接触过皇宫贵人,虽这间药堂乃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可她也未曾见过太子殿下,倒是这三皇子,尽管戴了人皮面具,但也算是最为近距离接触的皇宫贵人。 宫中错节盘根,事事交叉牵连情况复杂,几位皇子之间怕是并非普通兄弟手足,叶闻笙忧心三皇子三番两次前来,是对苏窈另有所图。 而事实上,叶闻笙猜中其中一二,谢翊胤的确想利用苏窈,去博取他皇兄的好感。 苏窈见她眉头紧蹙,又是坐立不安的模样,连忙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声色轻软地安抚道:“叶郎中莫要担心,我只是尽医者本分,我看三皇子应是明理之人,断不会来为难我才是。” 顿了顿,苏窈小声补充:“再说了,我一没家世二没钱财,三皇子干嘛要为难我呢?” 听完她的话,叶闻笙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即便有轻纱面巾遮掩,却也能轻易想象得到,苏窈说这话时,定是一脸的纳闷,感到荒唐。 她这般直白又单纯的心性,让叶闻笙反思自己是否把三皇子想得太坏了些。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那人还是三皇子,或是一句话便能掌控她们的生死,叶闻笙压下笑意,故作严肃道:“苏姑娘,人性总归是复杂的,对任何人都得留有戒备心。” 苏窈眼眸轻眨,随之歪着头望向她,认真问道:“那我对叶郎中是不是也得留有戒备心呀?” 叶闻笙下意识要反驳,她怎可能对苏姑娘起歹念? 可话是自己先提出来了,这会儿不能打自己的脸。 叶闻笙继续保持严肃,点头答道:“当然。” “那好吧。”苏窈眉心微蹙,好似这事已经开始令她感到烦恼。 憋了一会儿,她小声嘟哝:“若对任何人都得戒备着,那我多累呀。” 倘或照着叶郎中所说的做,恐怕她一整日什么事也干不成,就想着戒备他人了。 真难。 叶闻笙噗嗤笑了一声,终究是没保持住严肃的面容,缓着声同她道:“罢了,苏姑娘,你便当我没说过吧。” 话落,叶闻笙看一眼旁侧那名叫夏花的婢女,又望一眼门口的方向。 三名婢女时时刻刻跟随着苏姑娘,特别是这名叫夏花的婢女,更是赶在三皇子出现前,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贴身护着苏姑娘。 有她们在,苏姑娘定不会出现意外。 叶闻笙虽然把自己方才的话收了回去,苏窈却是记在了心里。 叶郎中鲜少开口提及与医药无关的事,今日又是严肃提起,苏窈不至于真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陆先生也曾教导过学子们,要懂得一隅三反。 她沉默片刻,忽地出声问道:“叶郎中,是不是我还得留心沈姑娘呢?” 第176章 外袍 叶闻笙眼神惊讶,很是意外苏窈竟然能立即想到今日突然前来药堂的沈姑娘。 她并未反驳苏窈的话,言语委婉道:“莫要轻信他人,总归不会有错。” 方才三皇子提起一事,明日太子殿下欲要带苏姑娘进宫,而今日沈府千金便来到药堂,且明显是冲着苏姑娘而来。 叶闻笙很难劝说自己,相信沈姑娘只是因身体不适而来。 苏窈一张小脸纠结地皱在一起,犹豫又感到良心不安:“可是,叶郎中,沈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对我也并无冒犯,若是我无端防心她,会不会显得我心胸狭隘?” 叶闻笙听到这番话,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才像是苏姑娘的性子。 她扬唇一笑,摇头道:“最不可信的便是表象,再者,苏姑娘也并未对沈姑娘做出任何不善的举动。” 苏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 想到明日她就要进宫,叶闻笙再开口道:“苏姑娘,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窈连忙道:“叶郎中,你直说便是。” 闻言,叶闻笙叮嘱道:“苏姑娘,切不可轻信他人所递之物,特别是吃食,与人交谈,亦需慎之又慎;此外,若有人无端向你示好,应留心防备,莫要轻易接受他人的好意。” 苏窈听得认真,心里明白叶郎中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她点了点脑袋,感激道:“嗯嗯,我会记住的,多谢叶郎中提点。” 叶闻笙心中稍感宽慰,苏姑娘肯将她的话听进去,实乃幸事。 希望苏姑娘明日进宫,万事皆安。 药堂一如往日,戌时六刻,苏窈整理好药方与今日所收取的银两,待叶闻笙前来善后,便先离开药堂。 日头早已完全下山,夜空黑沉,仅有零散的星星挂于高空之上,仿佛提醒着世人明日天气欠佳。 踏出药堂之际,冬苓与秋络二人率先迎了上来。 秋络手中捧着提前备好的褙子,轻声道:“主子,今儿夜风冷了些,主子小心着凉。” 话落的瞬间,苏窈肩膀上已然多了一件做工精细材质上等的褙子。 她下意识低眸瞧了瞧这件褙子,疑惑道:“我似乎没有这件褙子。” 冬苓立即回了话,声音中明显夹杂着憋不住的笑意,她道:“主子眼儿尖,这件褙子是太子殿下命人交给奴婢们的。” 早在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之前,冬苓秋络她们便收到了赫凡先送过来的褙子。 赫凡一路赶得呼哧呼哧喘气,还不忘绘声绘色地转达自家殿下的原意:“殿下说了,今儿似有寒意,担心你们主子,也就是苏姑娘晚些散值着了凉,是以特地派我前来,将这件褙子送来。” 说完,他认真申明:“当然,这件褙子乃是全新的!方从织衣坊那儿送过来的。” 苏窈愣愣地眨了眨眸,“可我已经有了一件呀。” 冬苓忙说道:“主子,太子殿下一番好意,这褙子极好,比咱们现有的暖和不少呢。” 秋络忽地想起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这一声“啊”,引得苏窈转头望向她。 秋络满脸兴奋,语气亦是激动不已:“主子,昨日夜深时分,太子殿下曾来府中寻您,彼时主子您身披褙子前去相见。” 冬苓双眼顿时一亮,笃定道:“想必那会儿,太子殿下便已动了为主子购置新褙子之念!” 第177章 欲盖弥彰的慌乱 冬苓话毕,苏窈心跳骤增,轻纱面巾在方才踏出药堂时就被她摘掉,此刻,银白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双颊的绯红无处遁形。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药堂门外停着的那辆马车。 虽早已知晓他定会如往常那般来接自己散值,但苏窈只望了一眼,便匆忙将头转向另一侧,显然是欲盖弥彰的慌乱。 冬苓目睹自家主子的细微举动,掩唇打趣道:“主子,您等会儿可是要坐太子殿下的马车?或是,奴婢们在此处候着您?” 已经不止一次,主子同她们道“很快回来”,然而便被太子殿下截了去,实在难有“很快回来”的机会。 苏窈双手下意识捏紧肩上的褙子,掌心触感柔软温暖。 她红着脸,轻声道:“我坐他的马车吧。” 冬苓含笑福了福身子:“是,主子,那奴婢们跟随在太子殿下的马车后头。” 苏窈微微垂眸,往“谢府”的马车走去。 青羽在马车前恭候已久,低头退开一步,恭敬地唤道:“苏姑娘。” 几乎是同时,马车垂落的玄黑帷幕被人从里面掀起,一只大手朝她伸来。 苏窈抬眸看一眼那只宽厚的大手,丝毫没有犹豫地搭上那只大手,借着他的力,再有小脚凳踩着,轻而易举走进马车内。 时辰算不上早,附近的商铺已是闭店,连门口的灯笼也熄灭,夜黑得只剩下月光,车厢内却有灯盏将一切照耀得明亮。 苏窈被旁侧的男人顺势牵紧,不知何时十指紧扣,他的掌心比她温热许多,没一会儿她就浑身发暖,夜间的那抹凉意消失殆尽。 耳边,忽然传来他低缓的嗓音:“怎么了?” 苏窈不明所以,抬眸看他,那张俊颜一如往常,令她无从窥探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她困惑地反问:“嗯?什么怎么了?” 苏窈毫无察觉自己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然而男人对此颇为在意。 谢景昭声音低了几分,缓慢道:“你始终垂首不语,我以为,是我有所不当,故而你避着我。” 闻言,苏窈马上摇着脑袋否认:“我没避着你,就是……” 她稍作停顿,片刻后,如实小声道:“就是不知该如何谢谢你,本来我就得了你诸多的好处,今日你又赠我褙子。” 苏窈的确在思忖着,应当怎样回报他给予自己的种种好处,从未有人如他这般对待自己,以至于她茫然不解。 “何必同我如此计较?”谢景昭深眸里映出她无措的神情,她的心思清晰明了,自不是欲要与他恩断义绝。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道:“你若喜欢,收下便好,无需想着要回赠我何物。” 见她神情仍是纠结,谢景昭转移话题,出声问她:“今日,三弟又来药堂寻你?” 苏窈在脑子里过一遍他的话,才反应过来“三弟”是指三皇子,“是呀,三皇子来了。” 她瞧了他一眼,分明是对他知晓此事感到诧异,但并未询问他是从何处得知。 谢景昭反倒心生好奇:“为何不问我如何知晓?” 第178章 护她周全 马车平稳地行驶,能听见车轱辘碾过街道的细微声响。 谢景昭心知她向来不会藏事,他的问题她定然会回答,是以,他安静地等待她开口。 在此之际,他换了另一只手牵住她的手,往她那边挪了一下,不明显,至少她未察觉。 苏窈就坐在谢景昭旁侧,肩膀似有若无地抵着他的胸膛,恍惚一看仿佛是他将她搂于怀中。 而此时的苏窈,满脑子琢磨着怎么回答。 片刻后,她才斟酌着开口同他道:“今日不止是三皇子来药堂寻我,连沈姑娘也来了。” 她看似答非所问,谢景昭未打断,静静听她接着说。 “是沈姑娘先来的,虽然最后只是做了针灸便离去,没有对我说起其他事,但过了没多久,三皇子也来了。” 苏窈担心自己说得累赘了些,他会不耐烦,停顿了一下,抬眸去瞧他,却见他神情未变。 两人目光交汇,谢景昭耐心地询问:“然后呢?” 苏窈暗暗松口气,再继续道:“三皇子先是让我帮他号脉,开了几贴药方,直到要离开前,他才同我说起你明日要带我进宫见良妃娘娘一事。” 当时的苏窈并不觉得奇怪,后来叶闻笙叮嘱她要留心,她才慢慢察觉异样,想来沈姑娘突然前来药堂,亦是为了她明日进宫见良妃娘娘这事。 这让苏窈意识到,她的一举一动,又或者说,是太子的一举一动人尽皆知。 他们不过昨日深夜才决定要在明日进宫,今儿消息便传开了,连沈姑娘也闻知此事。 苏窈垂下眸,视线内是金银线交织出华丽图案的锦袍,彰显着主人高贵的身份,她再道:“三皇子与沈姑娘都听闻我们明日进宫一事了,你是太子,知晓三皇子来过药堂寻我,倒也合乎情理。” 她浑然不觉,她的声音小了些许。 谢景昭的目光不曾从她的身上挪开半分,自是没有错过她这一细微的变化。 她好似在讲述一个事实,而他却已然发现她情绪的变动,是因彼此身份的悬殊。 如若他不是太子。 可他是太子。 谢景昭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不做任何犹豫,解释道:“三弟回宫后,恰好那时我还在宫中,他同我碰面,说起今日来药堂寻你,至于,三弟与他人得知我们明日进宫见母妃——” 他刻意伏低,与她保持平视,声音轻缓:“应是晨早我同母妃提及,母妃遂命御膳房筹备明日午膳,消息才不慎泄露。” 苏窈听得专注,待他话落,低声自语:“我以为……” 她毫无隐瞒自己真实想法之意,轻轻抿唇,喃喃道:“我以为是,有人盯着我们。” 谢景昭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发顶上落下轻轻的一吻,缓启薄唇:“不可避免,我的一言一行受人瞩目。” “啊?”苏窈愣愣地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神情不解。 可适才他那番话的含义,难道不是在暗示无人盯着他们吗? 谢景昭唇角轻轻地扬了一下,低沉的嗓音里似藏笑意:“我所言仅我。” 他能登上太子之位,自是有些手段的,即便有人盯梢,他亦能决定让他人看到哪些、知晓哪些。 而她是他的太子妃,他必然护她周全,更不会让她暴露于诸多眼线之下。 第179章 四名暗卫 身前的人儿仍是眉间轻蹙的模样,谢景昭不忍见她因自己的一些事而感到烦心,又不愿她为此困惑,便轻声问道:“可是还有不解之处?” 闻言,苏窈瞧了他一眼,显然犹豫着什么。 谢景昭唇边轻扬,声音里不自禁含了一层笑意,道:“有很多不解?” “也没有很多,大概有——” 苏窈竖起一根手指,矜持地侧眸看他,确定他不嫌自己笨,又接连竖起几根,“大概有四处我不明白。” 不论是一处、四处、或者是十处,谢景昭皆不在意,他甚至盼着她的疑惑多些,这样,她方能同他多说些,他们亦能同处久一些。 毕竟,他们尚未成亲,马车一到苏府,他们便要分离。 仿佛对她有无尽的耐心,谢景昭语气缓和地道:“你问。” 苏窈没再犹豫,勾下一根手指,神情十分认真:“第一处,你怎么知晓无人盯着我呢?” 他若知晓这一点,那换而言之,是不是他派人盯着她?哦不,是保护。 苏窈转头瞧他,用词严谨:“你是不是安排了人保护我呀?” 谢景昭静静地看她,并未有任何心虚、慌张,那双深眸里漾开淡笑,似有欣慰。 他颔首答道:“是,有四名暗卫,你若好奇,我唤她们出来。” 苏窈诧异地瞪圆了眼,但她的重点在数量上,惊叹道:“这么多人!我怎么没发觉呢?” “你的婢女应有察觉。”谢景昭神情从容。 早在她搬入苏府那座院子里,他便安排两名暗卫过去,其一是防止苏家村的人再来欺她,其二是让她免受他人盯梢,他不曾想青默会将她的院子购置于太子府旁侧,这一位置太过招摇。 而两名暗卫潜藏苏府附近的当日,其中一暗卫便前来汇报,那名唤夏花的婢女已然发现她们的存在,她们无法近身保护苏窈。 谢景昭见过那名婢女腕处的刺青,显然身手不凡,或许两名暗卫也在她之下。 是婢女或暗卫,她们职责相同,是以,谢景昭未要求暗卫需近身保护苏窈。 直至苏窈开始上私塾,路途虽称不上遥远,却也有隐患,谢景昭又再安排两名暗卫,一同护她。 苏窈也就三名婢女,听他这么说,立即猜出是夏花,因为夏花喜欢待在屋檐上。 她没想太多,只觉得夏花厉害极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窈眨了眨眼,想要委婉,但实在好奇,佯装不经意地问道:“你的这四名暗卫是不是很贵呀?” 谢景昭被她忽地一问,猝不及防,更多的是疑惑。 以为她会生气,可垂眸见她好似蠢蠢欲动,那张小脸隐有激动。 谢景昭依言回答她:“这些暗卫从幼时便开始培养。” 苏窈眼眸发着亮,接着他的话分析:“也就是你养了他们好多年,那肯定花了好多银两。” 分析完,她又骄傲地仰了仰头,唇角翘起,得意地看着他。 谢景昭忍俊不禁,轻易就看穿她的小心思,问道:“你花了多少银子买下你的婢女?” 苏窈竖起一根手指头。 他挑眉:“就一两?” 她摇摇脑袋,夸张道:“错!一两能有一千文钱呢!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呀。” 第180章 春月 苏窈等不及他再次问起,自个儿乐呵呵地同他道:“我花了一百文钱买的夏花。”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地摇头晃脑,就差把“骄傲”二字写在脸上。 谢景昭唇边的淡笑并未消散,见到她这般自豪的神色,唇角更是忍不住扬起。 他向来冷肃,可在她的面前,他总无法克制情绪的变化,轻易便被她欢愉的情绪左右。 于他而言,那名婢女是昂贵是便宜,并无差别。 两人贴得很近,苏窈听见了他的低笑声。 还以为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她抬眸瞧他,神情严肃道:“我说真的哦,我买夏花的时候,只花了一百文钱,那会儿我还是卖掉春月赠我的银簪子,才换来了夏花。” 也幸而当初买下了夏花,否则,她在苏家村内怕是寸步难行。 “我信。”谢景昭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微微倾身将她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声音不由得放轻:“怎么了?不开心了?” “也不是不开心啦。”苏窈低垂着眼眸,小声道:“就是突然想到,若是没有春月赠我的银簪子,若是没有买下夏花,或许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她其实也没有很不开心,感慨过后,情绪便自我消化得差不多了。 正当她要接着之前的话题,忽地腰间多了一只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腾空一转,落入温暖的怀抱中。 她懵然地眨了眨眸,双手只是本能地攥住他胸膛前的衣襟。 耳边传来他充满歉意的轻叹:“抱歉,是我的错。” 闻言,苏窈更加茫然,一脸不解地望向他。 怎的突然同她致歉了? 谢景昭的手搂在她的腰侧,以防马车颠簸会令她坐不稳,那双深眸如方才的语气,漆黑的瞳仁尽显愧疚。 在她困惑的注视下,他轻声道:“若非府中的下人缺乏管教,你何需经历那些。” 她回到苏家村,仅因在太子府中受人欺辱。 倘若不曾被欺辱,或许他们无法相遇、相识,但至少,她不必经受种种不悦的遭遇。 苏窈怔怔地定住,明亮的眼眸中闪过震愕。 他竟将所有的错揽在他的身上。 她本就嘴笨些,一时之间,只记得下意识摇着脑袋反驳道:“不。” 谢景昭垂眸看她,静静地等她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苏窈抿唇,思绪在脑子里转开,半晌,那双唇得以放松,轻软的声色透出几分凝重:“这不是你的错呀。” 谢景昭极轻地拧了一下眉,再沉声道:“府中下人失责,让你受委屈,是我的错。” 苏窈抬起头,直直望进他的深眸,认真道:“那是幻香的错,不是你的错,更何况,若不是我离开了太子府,我就不会回到苏家村,更不会碰上你,救下你。” 在那一个黑夜里,他身受重伤,若不及时救治…… 苏窈暗暗吸口气,攥着他衣料的双手愈加用力。 她未将心中的所想说出,那张小脸却是苍白了几分。 谢景昭不曾料到她会这般,将她的手牵起,于唇上贴近,落下一吻:“抱歉。” 苏窈眉心一蹙,纳闷道:“你怎的又同我道歉了?” 第181章 反思,反思无果 谢景昭深眸低垂,眼底映出她毫不掩饰自身情绪的模样,喉间不禁涩然。 他同她几乎是完全相反脾性的人。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家世背景差距极大,与“门当户对”并无任何干系,她能遇上他,遇上当今太子,便是她莫大的荣幸。 可在他看来,是自己一步步将她拉入“泥潭”,让她遭受原先她根本不必碰见的糟糕事。 譬如间接令她被欺辱,又譬如此刻,令她惊慌后怕。 他心中明了,这一切只因他。 男人的神情向来难以捉摸,苏窈却在他的俊脸上瞧出几丝隐忍的难过。 她略有不解,又感到担心,小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我太重了呀?把你的腿压疼了吗?” 她最近吃的食物比以前丰富营养,也比以前多了许多,变胖是肯定的,胖了自然就重得多。 说罢,苏窈便想推开他的手,从他的怀抱中离开。 腰间的手反而搂得越紧,耳边再次传来他的轻笑。 谢景昭微微弯腰,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窝处,无奈道:“不是,你不重。” 苏窈不太信他的话,自己定是不轻,但她并未再继续挣扎,只是担忧道:“可你方才,好像很难过。” 这一姿势,谢景昭无法看见她的脸,可他依然得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关切。 他缓声道:“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不该对你表明心意。” 是表明心意,而不是不该对她动心。 他大可将自己的心意隐藏,如若他不曾承认,无人知晓。 是他自私,妄想同她携手白头,共度余生。 苏窈不知这话题怎的跳转得那么快,快得她这会儿愣住。 片刻,她弱弱道:“为什么啊?你变心了吗?” 她说得很小声,声音里竟有些颤抖,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苏窈从未想过他会变心,更不会想到他变心变得如此快,明明前几日他还向自己求亲。 谢景昭拧了拧眉,转头看她,薄唇绷成一条直线。 似有重话想讲,又硬生生忍住,他保持冷静地反问:“你怎会有这种想法?” 苏窈莫名心虚,她眨了眨眸,低声道:“不是你说的嘛,你说不该对我表明心意。” “是。”这的确是他的原话,无一错漏。 男人脸上显露出凝重的神情,正在自我反思是否表达有误。 少顷,反思仍是无果。 谢景昭开口问道:“你从何分析出‘我变心’的结论?” 苏窈抿了抿嘴唇,迟疑着要不要如实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看起来好像生气了。 谢景昭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他缓了缓语气,道:“我没生气,只是,我无法猜透你的想法。” 她瞄了他好几眼,这才如实回答:“你都说了,不该对我表明心意,那定是有所顾虑了嘛。” 谢景昭承认这一点,颔首道:“是,我有顾虑。” 苏窈一听他承认,便接着将自己的推测说出:“你的顾虑,无非有二种情况,一是太后娘娘、皇上不允许你娶我,二是你心仪别人,你变心了。可你之前已是惹怒了太后娘娘、皇上,那应是他们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所以只能是后者。” 话落,她转头看他,请教道:“我说得对吗?” 谢景昭俊脸稍沉,吐字清晰:“谬误百出。” 被他全盘否认,苏窈心中既有一点点的不服气,因为她自我感觉推测得准确极了,又夹杂着困惑不已。 她蹙起眉心,忍不住问他:“那你说,你为何觉得不该对我表明心意?” 他的言语有时候让她一知半解,方才就是很好的例子,是以,苏窈又补了一句:“你说清楚些,你不要说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 第182章 苏府再添一人 除了他的祖母、父皇、母妃,从未有人敢用这般语气对待他,甚至连母后也不曾如此待他,可谢景昭丝毫没有一点儿气闷。 与他几乎紧密相贴的人儿,在他的怀中,侧着脸瞧他,那双潋滟的眸眼显然有着不服气的小情绪。 一如谢景昭方才所言,他并未生气,眼下也仅是觉得她嘟嘟哝哝的,有些可爱。 他的声音里藏不住笑意,带着几丝轻哄:“好,我说清楚点,让你听得明白。” 苏窈下巴轻轻往上抬了抬,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洗耳恭听。 谢景昭深眸里映着她此时的模样,视线不经意在她微微抿起的唇上停留片刻,随之挪开,只将她往怀中搂紧些许。 他慢慢解释:“我说,我不该对你表明心意,是因为你常常被我连累,倘若当初我未曾向你吐露心迹,至少此刻,你不必烦忧。” 闻言,苏窈心中一阵惊诧,错愕地看向他。 是她误会了他,还怀疑他变心,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亏欠过她任何,无论是感情或是其他。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眼神惊慌,本能地同他道:“对不起,我……” 谢景昭安抚道:“你并非有意。” 马车内,陷入片霎的宁静,他们靠得极近,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以及分不清是对方亦或是自己的怦怦心跳声。 苏窈将他的话仔细反复,半晌,她摇了摇脑袋,轻软的声色无比认真地开口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对我有意,我对你也是有意,既然如此,不管发生什么,自是要一同面对。你不要觉得都是你的错。” 谢景昭并未出声,深眸里却是含着浅浅的笑意,倾身在她的脸颊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他没有就此拉开与她的距离,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道:“总归是我错在先。” 顿了顿,他再问:“最近可有喜欢的?” 苏窈一头雾水。 怎的突然冒出这一问题了? 她想要看他的脸,才刚往他的方向转了一点,便察觉到有什么蹭过她的耳朵,那触感说不出的奇怪,还有点儿痒。 她停住动作,下意识先缩了缩脖子,待那层痒意消散,才问他:“什么喜欢的?” 苏窈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他此刻是何神情,只是感觉他好像身子僵了不少,仿佛浑身定住。 正当她要再问,耳边再次传来他的声音。 与方才并无差别,可细听之下,隐有颤抖:“总归是我错在先,我想弥补你。” 苏窈更感到困惑了,这有什么好弥补的呢? “不……” 刚想拒绝,话头骤然停了。 谢景昭眸中映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问道:“想要什么?” 苏窈眨了眨眸,先是谨慎地问他:“太子府给侍女的俸禄,是不是没有变呀?” 谢景昭并无隐瞒:“是。” 她垂下眸,在心里认真地算起自己的银两。 自入住他赠予的苏府,苏窈根本不怎么花自己的银两,除去药童一职挣来的银两,还有江栀澄先前给她的一百两。 再养一人,应是不成问题吧? 还未等苏窈再好好算个明白,便听到他出声道: “明日,我让赫凡领那名婢女去你的府中。” 第183章 可以吗 苏窈诧异地抬眸,侧头看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怎知我想要春月过来?” 两人离得极近,一不小心便能亲上对方的唇,可苏窈的心思放在春月这事上了。 谢景昭呼吸一窒,眸色渐沉,目光落于她那一张一合的唇瓣上。 晨早他依她言,并未亲自送她去私塾,少了与她同处的机会。 直至此刻,他们也尚未亲吻。 苏窈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一心好奇不已,等不及他回答便又追问道:“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看出来的呀?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谢景昭嗓音带着几分哑,回答她:“不明显,只是,关于太子府的侍女,你仅提过一人。” 苏窈转念一想,似乎是这样没错,她在太子府里认识的人也不多,之前同在太子府当差,与春月接触较多,更何况,春月还赠过她银簪子。 诚然太子府规矩多,犯了错还要挨罚,可是太子府包吃包住,俸禄还高,说不定有朝一日碰上贵人赏识,还能一飞冲天。 思忖再三,苏窈的念头又减弱了些,她摇了摇脑袋,小声道:“算啦,我府中什么也没有,让春月过来,岂不是委屈了她,而她也不一定想来我的府中。” “此事不急,明日我让赫凡去办。”谢景昭知晓她心善,安抚道:“说不定她愿意来你府中。” 苏窈皱了皱鼻子,瞄他一眼:“你这话一听就是在哄我,春月又不傻,肯定知晓在太子府当差比来我府里好多了。” 若非当初自己是被赶出来的,她这会儿还乐呵呵地待在太子府里呢,倘或有人给她选,她也选留在太子府。 谢景昭呼吸愈发沉沉,漆黑的深眸盯着她,听她嘀嘀咕咕,似专注又似已经乱了心神。 苏窈一再思索,终于,她严肃地同他道:“你不要让赫凡去找春月,就当我没有提过哦。” 谢景昭不动声色地应了她一声:“好,听你的。” 得到他的应允,苏窈安心了,这才发现他好像不太对劲,一直盯着她的脸。 更准确而言,是盯着她的唇。 意图明显。 方才她心系其他事,没发现他的异样,也没察觉与他的距离这般靠近。 此刻无人出声,马车内一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也变了样,说不出的暧昧。 是他率先打破这一令她双颊发烫的气氛。 谢景昭眸里映着她越发红润的脸,语气听不出异常,平静地问道:“另外三处不解,是什么?” 苏窈脑袋空白了一下,缓了缓,才反应过来是他们方才的话题。 可她竟忘了不久之前,自己想问他什么了。 她面色赧然,双颊多添了几分红润,诚恳道:“我……忘了。” 谢景昭薄唇极轻地扬了下:“那何时想起,便来问我。” 她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嗯嗯。” 谢景昭的视线未曾挪动,静默片刻,他问:“可以吗?” 苏窈:“……嗯?” 可以什么? 总不能是在问,可不可以吻她吧? 第184章 缱绻 苏窈清晰地听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以及他在某一瞬间沉沉的呼吸声。 谢景昭并未出声回答她,往前靠近,吻上她的唇瓣。 没有任何缱绻心思,蜻蜓点水般。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苏窈的脸颊依然不受控制地烫红,不敢同他那灼热的眼神对视,低垂着眸,睫羽颤了又颤。 谢景昭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不愿错过她半点的反应,更担心会在她的脸上瞧见她害怕亦或是抗拒的神情。 肉眼可见,她十分紧张,即使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 但庆幸的是,她未曾厌恶他。 谢景昭不再询问,以免让她愈发羞涩。 在她怦怦的心跳声中,他再次吻上她的唇。 先是轻啄,虽是他在主动,但她可以随时推开他。 待到她放松下来,不再紧绷得浑身微僵,他的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已然不知不觉来到她的后脑。 苏窈的双手保持攥着他那昂贵锦袍的衣襟处,那丝绸般的质感在她的手中皱成一团,仿佛无法复原,一如她混乱的心跳。 直至她连攥着他衣服的力气也没有,这一吻才算停下来。 又不完全停下。 谢景昭单手覆在她的背上,似帮她顺气,上下轻挪。 而他的唇正贴在她的颈侧,随着那滚烫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吻着。 苏窈耳边响起他的呼吸,比方才更为沉重,好像与她的呼吸融为一体,连频率也相差不大。 她颤着睫毛抬起眸,看见他完全露在眼前的侧脸,泛红的眼角近在咫尺,平日里无甚情绪的俊脸,此刻正显露着异样的微红,而他的耳朵比之更红。 苏窈不必照镜子,脸颊发烫的程度让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脸肯定红得不像话。 此时,她竟冒出一个微妙的念头,原来不止她一人会有反应,原来他是会有反应的。 如她一样,会脸红、会呼吸急促、会心跳加快。 她的思绪乱七八糟,就在这个时候,颈侧似乎被咬了一下,明显与亲吻的触感不同,泛起一点点地疼。 苏窈立即往旁侧躲着,但她被他抱在怀中,只是稍稍拉开一丁点的距离。 她下意识问道:“你咬我做什么?” 谢景昭停住,薄唇离开她,哑着声解释:“没咬你。” 苏窈眉心微微蹙起,神情困惑。 不是咬她吗?那他也亲得太用力了。 谢景昭深眸望着她,待她身子放松些,再重新吻上,重复方才的吻,力度轻了一点。 只一下,他便退离,再问她:“这样呢?疼么?” 苏窈眨了眨眸,认真作答:“没有那么疼了……不过,有点奇怪。” 她的话落刚刚落下,他迫切地追问:“你不喜欢吗?” 他问得仔细,苏窈便如实回答他:“……也还好,不疼。” 她的重点似乎只有疼与不疼,并没有喜欢与不喜欢。 谢景昭发出一声低笑,胸膛随之颤着。 他无奈道:“不疼,你就不会不喜欢吗?” 这一问题比之前的要绕多了,苏窈脑子转得慢,反应了一会儿,只听出他是在嘲笑自己。 她抿了抿唇,语气闷闷:“听不懂,你是在笑我吗?” 第185章 藏了几抹红 谢景昭否认:“绝非如此。” 怀中的人儿微垂着脑袋,仅能瞥见她略鼓起的双颊,显然是不开心了。 他抬手,食指轻触她的脸颊,耐心问道:“生气了?” 苏窈瞧他一眼,嘀咕道:“可你明明就笑了。” 谢景昭唇角扬起,掌心定在她的腰侧,搂着她往自己身上靠,一边道:“我并非是在嘲笑你。” 只是她娇憨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 苏窈神情狐疑,歪头看他,的确未曾从他的脸上见到半分讽刺。 她收回视线,盯着他胸前的衣襟,慢吞吞地“哦”一声。 谢景昭又重复之前的问题:“我方才那样吻你,你可喜欢?” 苏窈蹙着眉,不解地问道:“那是吻么?” “嗯。” 仿佛要加深她的印象,又更像是他意犹未尽,谢景昭吻上她的颈侧。 苏窈仍是无法适应这一奇怪的吻,虽没有第一次那般的疼,但也充满怪异,似有浅浅淡淡的酥麻感从被他吻住的颈侧传开,只一瞬便消失,恍如幻觉。 谢景昭沉色的深眸紧紧凝在她的颈上,一片白皙中藏了几抹红,是他的痕迹。 他的视线上移,在她殷红的唇瓣略作停留,再与她那双潋滟明亮的眼眸对视。 苏窈红彤彤的脸蛋上露出几分犹豫,在她纠结过后,她决定如实道出自己的想法。 这一回,不必他开口询问,她主动道,声音很轻:“还是有点奇怪,不要这样了。” 分明是被拒绝,谢景昭却没有半点愠色,吻了一下她的侧脸,依着她:“好,不那样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自己这边转过来,再靠近她,吻上她的唇。 苏窈猝不及防,惊慌的低呼淹没在彼此的唇间,变成含糊不清的轻吟。 她睁着眸眼,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受惊的自己。 某一瞬间,他腾出一只手,掌心轻轻将她的双眸遮盖。 无法看清前方,触感、听觉被无限地放大,苏窈晕晕乎乎地攥住他的锦袍布料,心颤抖不已。 马车像是永不停歇,月光下平稳地前行,前行,一直前行。 苏府大门前。 冬苓与秋络二人张望着前方的道路,除了偶尔走过野猫,便再也没有其他出现过。 若非太子府就在旁侧,冬苓都要怀疑太子殿下是把她们的主子掳回太子府去了。 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谢府的马车连个影儿也没见着,冬苓不免焦急,担忧地走来走去:“太子殿下怎的还不送主子回府?” 这语气已是多了几分埋怨。 秋络“嘘”一声提醒她注意言行,随之道:“夏花跟着主子,咱们不能慌。” 冬苓自是知晓夏花定能保护好主子,但一炷香又过一炷香,未能亲眼见到主子,她的心终究难安。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守在太子府门口的赫凡,忍不住质问:“赫凡,太子殿下可有同你提起,今夜会带我家主子去别处?” 街道安安静静,显得她的声音格外大。 赫凡表情一惊,左右望了望,紧接着快步跑到苏府这边,小声道:“哎哟,你低声些。” 即便殿下要带苏姑娘去别处住一住,那也是小两口的甜蜜趣事,怎能这般高声喧嚷呢? 冬苓却误以为真,瞪得眼睛直溜溜,倒吸一气:“太子殿下真要带我家主子去别处?” 第186章 把正事忘得干干净净 赫凡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慌张道:“你问我,岂不是在折煞我么?我一小小侍从,殿下想做何事,我怎会知晓呢?” 言罢,赫凡又提醒道:“冬苓,苏姑娘待你好是真,但切记,不可逾矩,不日苏姑娘便是太子妃了,咱们这些下人,莫要给自家主子丢脸。” 秋络赞同地点头。 冬苓神情一滞,片刻后,面色惨白道:“多谢,日后我会定当谨言慎行。” 赫凡摆了摆手,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正当此时,细微的马蹄声由远渐近。 赫凡顿时抬脚跑回太子府门口,匆匆甩下一句:“告辞。” 冬苓与秋络二人对视一眼,同在对方的眼里瞧见疑惑。 “我瞧着赫凡似乎不敢出现在我们主子面前。” “是呀,以往赫凡不都爱往主子面前凑么?近日来的确没这样了。” 而能让赫凡“躲”着她们主子,原因并不难猜,无非是太子殿下不允许。 思及此,冬苓冒出一层冷汗。 虽她已是主子的人了,可如若太子殿下要驱逐她,也不过一声令下的事,她根本不可能再有机会继续伺候主子。 赫凡言之有理,她不该冲动妄言。 随着那道马蹄声变得清晰,谢府的马车慢慢出现在视线内。 秋络松口气,压低了声音欢喜道:“主子回来了!” 与此同时。 青羽牢牢抓紧缰绳,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维持着马车最大的平稳,缓缓驶向苏府。 避不可免,听力极好的他隐约听闻马车内传出他家殿下的声音,是那种从未在他们面前显露过的温柔语气,若非声线不变,青羽都要怀疑是否里头坐了一陌生男子。 “夜色浓重,无人看得出来,下次我收敛些。” “你别说话了。”顿了顿,这道充满羞赧的女音又气呼呼道:“等会儿也不要下来送我,我自己回府就好。” 隔了一会儿,男人无奈地依着她,应允道:“……好。” 青羽面无表情,内心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苏姑娘当真是将他家殿下吃得死死,他就不曾见过殿下会有这么一面。 青羽甚至无法想象,他家殿下此刻会是什么神情。 “吁——” 马车稳稳地停在苏府大门前。 几乎是同时,马车内传来动静,垂落的帷幕被人掀起。 苏窈低垂着脑袋,脚步匆匆,正要一口气跳下马车,手腕倏然被人握住。 谢景昭准确地将她的手腕握住,深眸只瞧得见她红彤彤的侧脸,他声音低哑,隐约含带着几分讨好:“明日巳时,我来接你,可好?” 他其实没有用力,仅需一点力气就可以挣开,苏窈犹豫了一下,没有挣开,反而是回头纳闷地问道:“接我做什么?” 谢景昭缓声回答:“我们一起进宫见母妃。” 苏窈:“……” 她竟忘了这一大事! 都怪他,亲亲吻吻个不停,弄得她把正事忘得干干净净。 她抿紧双唇,本打算好好问他进宫需要怎么着装打扮,这下什么也没问着。 谢景昭见她连连回头瞧了自己几眼,安抚道:“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第187章 这红一块那红一块 闻言,苏窈又是回头瞧了他一眼,眉心轻轻蹙起,嘟哝道:“我没说话,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真是奇怪极了,他像是可以看穿她的心思,总是没等她说出来,他便提前知晓。 除此之外,苏窈冒出些许的郁闷,为何她就看不穿他的心思? 只有在某一件事上,他会露出马脚。 谢景昭依然握着她的手腕,银白月光下,那张俊脸似多了几分温柔,耐心地轻哄道:“只是恰好我们想到同一件事。是我方才顾虑不周,如今才想起此事。” 他很想同她再待一会,但今夜回府的路上耽搁了许久,时辰已是不早。 依她所言,他并未迈出车厢一步,慢慢松开她的手腕,视线依依不舍,语气如常道:“早些歇息,明日见。” 苏窈看到冬苓秋络她们跑过来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应当是没那么红了。 她转眸望他一眼,目光微妙地停在他的唇上,仅仅一霎就挪开,同他道别:“明日见。” 冬苓秋络二人迎上自家主子:“主子。” 再小心地扶着主子走下马车。 她们朝着车厢内的方向福了福身子,便随着主子走进府中。 苏府的大门关上,门栓落下。 冬苓被赫凡提点了一番,直至现下才敢开口说话,仔细问道:“主子可是要吃些再歇息?” 苏窈摇了摇脑袋,道:“我吃过了,不饿。” 冬苓恍然大悟,定是太子殿下备了宵夜,难怪主子今儿这般晚才回府。 秋络瞧见主子捂着嘴打了哈欠,马上跟着道:“主子,奴婢去备水。” 两名婢女分工清晰,秋络跑去备水,冬苓随着她们主子往厢房走。 苏窈只觉得在马车内待了许久,这会儿困意涌上,夸张到让她躺地上她都能睡觉,她不免好奇,问道:“冬苓,现在什么时辰了?” 冬苓连忙回答:“主子,亥时四刻有余。” 苏窈神情一懵,继而惊得瞪圆了眼。 怪不得自己好困好困,原是时辰不早,再过半时辰,更夫该敲锣巡夜报时三更了。 她慌忙想了想谢景昭同自己约定的时辰,而后拍拍心口,松口气。 幸好是巳时,算不上太早,足够她好好歇息够。 忽地,旁侧的冬苓发出“咦”的一声,紧接着,苏窈听到她慌忙地问起: “主子,您的脖子可是被虫子咬上了?” 苏窈顺着她的视线,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抚了抚,并无被虫子叮咬的不适感。 冬苓眉头紧皱,忧心忡忡道:“这红一块那红一块的,天凉了,怎还会出现这般狠毒的虫子?” 苏窈一听,不由得悬起心,明日可是要进宫见良妃娘娘,可不能真染上了什么毒虫子。 她快步来到厢房的铜镜前,就着燃起的灯盏认真瞧看自己的脖子。 果真如冬苓所言,的确红了好几块。 她蹙起眉心,太子殿下的马车自是干净整洁,帷幕又遮得严实,显然不太可能会出现毒虫子,而她也没有被毒虫子叮咬的症状。 苏窈盯着铜镜中自己脖颈上的几块红,倏然,她身形定住。 等等……这几处位置,怎的似乎被他吻过的地方? 她愣愣地眨了眨眸。 旁侧,冬苓还在担忧不已:“主子,奴婢去拿些药膏来。” 苏窈从思绪中回神,忙唤住她:“冬苓,不用了,我没有被毒虫子咬上。” 冬苓脚步一止,瞧着自家主子脖子上显眼的红,疑惑道:“可主子您的脖子?” “就,只是——”苏窈磕磕巴巴,努力想着合理的解释:“不小心蹭了一下,蹭红了。” 第188章 颈巾 冬苓心中略有好奇,是怎么一个蹭法,才会将脖子蹭得这红一块那红一块。 但她没接着细问,主子都这般解释了,她不该再多嘴。 苏窈蹙着的眉心并未舒展开,瞧着铜镜,轻叹道:“怎么办?明日这些红印会消散吗?” 他在她脖子上就亲了那么几次,后来她说感觉奇怪,不让他亲,他便没再亲她的脖子。 可没想到,就这么几次,竟也能留下痕迹。 听见自家主子烦恼的叹息,冬苓的目光落在主子的脖颈间。 主子本就肤白,衬得那几处红印格外醒目。 知晓主子是担忧明日觐见良妃娘娘,仪容欠佳,冬苓快速想着法子。 她忽地“啊”一声,紧接着提议道:“主子勿忧,若是明日这些红印还消不下去,主子可以戴上颈巾,近儿天气渐冷,戴颈巾也不突兀。” 苏窈一听,双眸顿时恢复光彩,忍不住夸道:“好办法!冬苓你真厉害!” 冬苓欢喜道:“谢主子夸奖!” 替主子分忧本就是她们当奴婢的分内之事。 烦心事一解决,阵阵困意又涌了上来,苏窈勉强撑到沐浴后,一躺床上,眼皮就沉得抬不动。 冬苓秋络二人蹲在床边,轻轻帮着自家主子擦拭未干的乌发。 见主子困意浓浓,冬苓低声道:“主子,您睡吧。” 秋络蓦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主子,明日您何时进宫呢?” 苏窈反应比往常迟钝些许,好在还记得要紧事:“巳时……明日不用上私塾。” 兴许是赶巧了,散学时,陆先生说明日私塾不授课,让学子们歇息一日,正好也省得她同陆先生告假。 秋络立即道:“主子,那奴婢明儿辰时四刻再叫醒主子。” 苏窈含糊应了一声,抵不住困意沉沉入睡,由着冬苓秋络帮自己擦干乌发,连她们何时离开厢房也不知。 翌日。 金灿灿的日光透过窗纸斜斜照入厢房内。 “吱呀”一声,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轻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边。 秋络止步在床前,蹲着身子小声唤着:“主子,主子……” 床幔内,隐隐可见隆起一团的被褥挪动了一下。 一双细白的手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片刻后,才传来迷糊不清的声音:“……嗯?” 秋络仔细回答道:“主子,您今儿要进宫觐见良妃娘娘,等会儿太子殿下便要过来接您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苏窈猛然惊醒,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慌张问道:“几时了?” “主子,现下是辰时四刻。”秋络将床幔挽起,上前为她穿衣,安抚道:“主子莫慌,来得及。” 苏窈重重松口气,却是不敢再拖拉,连忙下床洗漱。 待秋络撤走水盆,她坐在铜镜前,仰起脑袋,瞧了瞧脖子。 那些红印仍是未消,好在早有准备,苏窈马上吩咐道:“冬苓,帮我拿颈巾来。” “是,主子!”冬苓很快将颈巾捧上,还有今日进宫要穿的衣裳。 她一边道:“主子,这是晨早赫凡送过来的衣裳,太子殿下为您准备的。” 第189章 进宫 苏窈循声转眸,视线落在冬苓手中的衣裳,只一眼,便被衣裳上面勾勒的银丝精细花纹所惊艳。 冬苓将衣裳放在旁侧,为自家主子更衣,再仔细将颈巾小心地围上,把主子脖颈上的几处红印完美地遮住。 更衣完毕,冬苓往后退了两步,脸上藏不住笑,眼神发亮地夸道:“主子,这身衣裳真衬您,可太好看了!” 苏窈拿起铜镜又检查了一下脖颈上的颈巾,确保不会漏出那些红印,她起身往外走,一边扬唇对冬苓笑道:“好啦,日日夸我好看,我听都听腻了。” “主子,奴婢从不说虚话,同主子所言皆出自肺腑。”冬苓跟在主子身后半步远的距离,时不时探头瞧一瞧主子漂亮的脸蛋,掩唇道:“太子殿下等会儿见到主子,定是被主子迷得挪不开眼。” 冬苓秋络她们向来喜欢夸自己,苏窈只当是她在哄自己高兴。 用过早膳,一看时辰尚早,离约定好的巳时还有一刻,苏窈便将昨日江栀澄给自己写的那些宣纸拿出。 昨日只看了一半,本想在回府时接着看,或是睡前再翻阅,奈何昨夜归府已晚,根本顾不上。 苏窈就坐在厅堂内,叮嘱冬苓秋络她们要提醒自己时辰,便垂眸认真地翻阅。 江栀澄她爹是朝廷官员,对宫里错综复杂的关系谈不上了如指掌,但略知些许,除了太子、大皇子、三皇子,众多妃子也简扼地提起。 当然,这些妃子的事情,是江栀澄自个儿从各个宴会、以及世家千金们那儿听来的,譬如那位刚入宫不久的姜贵人,未入宫前意指太子殿下。 苏窈记得江栀澄曾同自己提过这位姜贵人,可那会儿并未说起姜贵人曾对太子殿下有意。 许是想让苏窈对这位姜贵人提防,江栀澄才特意写下此事。 冬苓秋络二人安安静静地候在厅堂外,直至巳时一到,才出声提醒自家主子:“主子,巳时到了。” 苏窈应她们一声:“哦,好,我这就来。” 还差几张没看,犹豫片刻,苏窈将宣纸折起,藏在袖口内,离皇宫还有段距离,她可以躲在马车里看。 太子府的马车早已到来,大门一打开便瞧见了。 今日他们是光明正大地进宫见良妃,侍卫、护卫皆出动,比平日太子出门还多添了人手,连赫凡也解了禁令,一同前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立在苏府门口,肃然恭正。 苏窈头一回见到这阵仗,顿时忘了抬脚迈出门槛,整个人定住,神情怔愣地眨了眨眸。 此时此刻,她涌起强烈的不真实感,分明离那辆高贵豪华的马车不过十几步远的距离,可那些侍卫、护卫团团将它护在中间,令人下意识想要退避,不敢冒犯半分。 旁侧,冬苓秋络二人同时上前扶住主子的手,秋络轻声道:“主子,小心脚下。” 冬苓压低了声儿:“主子莫慌,奴婢们会随主子进宫,夏花也会一同进宫。” 马车帷幕紧密垂落,将里面遮得严实,或是巧合,在苏窈回过神抬眸望向那辆马车时,垂落的帷幕被人从里面掀起。 第190章 狐绒 绣有昂贵金线的黑靴出现在苏窈的眼中,再往上,便是高贵又彰显着至上权利的四爪蟒袍。 她不由得呼吸一窒,只愣愣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走下马车。 守在马车四周的侍卫、护卫整齐往旁侧退开,留出一条路,路的末端是身穿狐绒衣裳的少女。 前阵子边疆战事大获全胜,狐绒便是西中败将上供的珍稀锦缎,织衣坊连日连夜制成,恰好赶上今日。 谢景昭自走下马车后,漆黑的瞳仁未有挪动,似方圆数百里只瞧得见她一人。 他步伐沉稳,不曾有过一丁点的迟疑,径直来到她的面前,再自若地朝她伸手。 苏窈眼眸轻垂,视线落在面前的这只手。 他并未催促她,或是强硬地要求她,仅仅是朝她伸手,仿佛她有权拒绝。 他无数次朝她伸手,而这一次,苏窈依然没有退缩,将自己的手搭上他的手心。 她的手立即被他紧握,又巧妙地转变成十指紧扣的方式。 谢景昭牵着她走出苏府,往马车走去,他语气平静,一如平常地问她:“用过早膳了吗?” 周围两侧的一众护卫让苏窈感到不自在,只下意识地点了点脑袋回应他。 她的僵硬肉眼可见,谢景昭脚步略停顿了一下,侧眸瞥向青默,吩咐道:“你、青羽、赫凡留下即可,其余人撤了。” 青默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随即单膝跪地,不问二句,恭敬地应道:“是,殿下!” 只见青默对着一众侍卫、护卫示意,眨眼的瞬间,两侧的侍卫、护卫自觉撤退,隐于暗处保护自家殿下。 谢景昭牵着身侧人儿的手,缓步行至马车前,再带着她坐上马车内。 这不是苏窈第一回坐上太子的马车,但她仍是不能轻易适应,她想,自己或许还得多坐几回,才不那么畏惧。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苏窈疑惑地侧头望去。 男人俊美的脸庞上难得显露出几分挫败,声音比以往低了些许,他轻声道:“你似乎不想再看我一眼。” 苏窈眨了眨眸,迟钝地反驳道:“我没有,我刚才也看你了。” 他拧眉问道:“有么?何时?” 她笃定地点了点脑袋:“有的呀,就在你走下马车时,我看你了。” 谢景昭好像真的回忆了一下,片霎,声音低沉道:“我以为,你想反悔。” “我早已答应过你,怎会突然反悔?”苏窈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刹那间,脑子里冒出不进宫的念头,可她做不到,做不到对他出尔反尔,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失落。 她不擅长遮掩情绪,此刻也是这般,仅听他方才的叹气声,她就马上察觉他细微的情绪变动。 只这一点,也足够让谢景昭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刻心生暖意。 他将掌心里的手握得更紧,深眸静静地望着身侧的人儿,薄唇轻启道:“这身衣裳很适合你。” 苏窈瞧他一眼,小声嘟哝:“可我觉得你好像没有看我的衣裳。” 他的目光炙热,分明就跟黏在她脸上似的。 第191章 这对吗?这不对 谢景昭神情微妙地顿住。 她并没有冤枉他。 但这件狐绒衣裳晨早送来苏府前一刻,他曾仔细看过,的确适合她,织衣坊从不出错,严格按照她的身形裁定。 谢景昭视线自她的脸上往下移,看一遍她身上的衣裳,继而,目光又重新往上,同她那双潋滟的眸眼对视。 他面不改色,再次说道:“很适合你。” “谢谢。”苏窈收下他的夸赞,还不忘道谢:“也谢谢你送我衣裳。” 谢景昭薄唇轻启,本想让她无需同自己客气,见她一脸真挚的模样,终究是将话止在喉间。 罢了,不拒绝他便好。 苏窈一只手被他牵着,她抬起另一只拥有自由的手,摸摸身上独特的毛绒绒料子,好奇道:“这是动物的毛毛吗?” 谢景昭不打算细致回答,怕她受惊,只是“嗯”了一声,再询问她:“可是暖和?” 她点了点脑袋,如实道:“很暖和,一穿上,我的手就没冷过了。” 闻言,谢景昭的视线又是往下移了些许,停在她脖颈上那条白色的颈巾。 他的语气略带不解:“你戴了颈巾。” 若真暖和,何必戴上颈巾。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苏窈那张雪白的脸蛋逐渐染上一层薄红。 她眸眼轻抬,瞥他一眼,又看了他的唇一眼,不说话。 谢景昭的注意力全然在她的身上,而她如此明显的眼神暗示,自是被他尽数看在眼中。 昨夜马车内的种种画面在脑海里呈现,他沉默半晌,极轻地咳一声,问道:“会疼吗?” “倒不会,就是红了。”苏窈说着,轻轻扯了扯脖颈上的颈巾,抬高下巴,朝他倾身,想让“罪人”亲自瞧瞧他的“犯罪现场”。 她哼声道:“看到没?” 谢景昭低眸,她的脖颈白得像一盒香粉,香粉上又突兀的出现几处不那么规则的红印。 轻易便能看清,他昨夜难耐时犯下的罪证。 深邃的眸子有片刻的晦喑,他喉间微涩,艰难地挪开视线,嗓音沉哑:“抱歉,下回我……”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已然被人气呼呼地打断。 “还下回呀?没有下回了。”苏窈皱了皱鼻子,哝哝道:“幸好今日天凉了些,否则我还不好戴着颈巾遮住这些印子。” 男人俊美的脸庞闪过一瞬的赧然,沉默地听着她嘀嘀咕咕。 苏窈只一手能动,努力想将拉扯开的颈巾重新戴好,可周围没有铜镜可以照着弄,自己一只手被他牵得紧,只剩一只手,折腾了一会儿,把自己累得喘气。 苏窈放弃了,侧身看他,似求助更像命令:“你帮我把颈巾戴好。” “好。”谢景昭抬手,动作小心轻轻,用那条白色的颈巾将他的罪证遮盖。 见他停了手,苏窈再三确认:“遮好了吗?” 他颔首应答:“嗯,遮好了。” 苏窈这才安心些,大度地翻篇此事,目光望了一眼侧窗的方向,但窗口的帷幕也紧密垂落,瞧不见外头的景色。 她极轻地蹙一下眉心,也不知还有多久才到皇宫。 谢景昭垂眸看她,缓声道:“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苏窈了然地“哦”一声,倏然,她顿了一下,再认真地问他:“我方才说话了吗?” 他诚恳作答:“没有。” 苏窈歪头瞧他,脸上的表情满是惊疑:“那你怎的知晓我在想什么?” 谢景昭凝眸沉思,回答得简单:“猜的。” 她撇了撇嘴,低声道:“……我怎就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他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鲜少露出真实情绪。 “不会,你猜得到。” 他应得如此笃定,苏窈奇怪地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再接着,她便眼睁睁看他视线下移了些许。 他引着她,问道:“你可知我此刻在想什么?” 苏窈:“……” 这不对,感觉跳进他的坑里了。 第192章 千料万料 身侧的人儿已然察觉他的意图,却并不打算纵容他,谢景昭几不可微地轻叹一声。 苏窈的肩与他的胸膛偶尔相触,这般近距离之下,自是没有错过他这声轻叹。 她别开头,不敢去看他那双过分灼热又隐含失落的深眸,委婉道:“等会就要进宫了。” 除此之外,苏窈还有正事要做,她得将藏在袖口内的宣纸接着翻阅完。 她瞧他一眼,隔一会儿,又瞧他一眼。 那张小脸满是欲言又止的神情,谢景昭怎可能当做看不见,缓声问:“有话要同我讲?” 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却仍是面露迟疑,抿唇未语。 毕竟,江栀澄在宣纸上所写的,严格来论,那皆是他的“家事”,其中还掺杂了不少与他相关的。 马车虽大,可车厢内部一览无遗,她若拿出来翻阅,他定是看得一清二楚。 苏窈担心他会因宣纸上的内容不悦,也担心他会因此怪罪责罚栀澄。 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男人轻缓的声音: “你说便是。”谢景昭不知她是因何事才露出犹豫不决的模样,耐心道:“倘或不恰当,我会阻止你。” 他都这么说了,苏窈不再扭捏,声音低了些,略含几分小心翼翼,谨慎用词:“我不是要进宫了吗?栀澄她……” 她话头一止,心虚地摇了摇脑袋:“不是,不是栀澄,就是我的一个朋友,她给我写了点宫中的一些事。” 顿了顿,她抬眸看他,试图在他那张俊脸上瞧出些情绪,奈何没瞧出来。 谢景昭神情未变,心中了然。 陆清安是个聪明人,在私塾内发现江栀澄所写下的那些足以掉脑袋的事情后,率先派人递了话,向谢景昭主动认罪。 如若谢景昭对此有异议,陆清安想方设法也会将江栀澄写下的内容逐一销毁。 那些宣纸能完整送至苏窈手中,期间已是得了谢景昭的默许。 谢景昭不会在苏窈对宫中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带她进宫,她本就胆小,陌生的环境已然令她感到恐慌。 即便没有江栀澄,谢景昭也会安排其他人,在她的面前提起宫中的情况。 只是,谢景昭仅从陆清安的口中,知晓江栀澄写了大概些什么事。 苏窈并不知内情,这会儿还担心着他会不会生气,时不时抬眸瞧他。 谢景昭以为她是想问自己一些事,轻声道:“怎么了?可是有不解之处?” 这句话似乎在哪儿听过,也是出自他的口中。 苏窈没能想出来,眼下只惦记着袖口里的宣纸,摇着脑袋,回答道:“不是不解,是我还未看完,我想接着看。” 谢景昭唇角无奈地扬了一下:“带着了吗?你看吧,还有半个时辰。” 以防万一,苏窈谨慎又谨慎地问他:“那你会生气吗?” “不会。”其他不保证,但他定不会同她生气。 得到他的回答,苏窈松口气,随之动了动那只被他紧紧牵住的手:“我一只手看不了的,我要两只手一起拿。” 谢景昭眉心一拧,显然千料万料,没料到不能继续牵着她的手了。 片霎,他慢慢松开她的手。 苏窈不敢耽搁,怕半个时辰不够自己看完宣纸的内容,在他松手后,立即往自己的袖口里掏了掏,掏出一叠宣纸。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马车内格外刺耳。 男人不着痕迹地朝她那边挪了挪,几乎同她紧贴。 他垂眸,静静地看她把那叠宣纸翻来翻去,好一会儿,又分出一半,往他一递。 他下意识伸手接过。 “帮我拿这些哦。” 既然他承诺不会生气,苏窈便不怕他瞧见,递给他一半后,就低头翻阅着手中的另一半宣纸。 谢景昭手中的宣纸如此大方地展示在他眼前。 他对宣纸里写了何事并不感兴趣,只是避不可免,正好瞥见个别字眼。 他轻轻挑眉,目光挪回去将宣纸上方那句话看完,继而,再侧眸看向身侧的人儿。 苏窈根本没发觉,一门心思扑在手中的宣纸上,直到他出声: “你怎不问姜祁的事?” 她茫然地抬眸望向他,疑惑不已:“啊?” 什么姜祁? 谢景昭凝看着她,提醒道:“姜贵人,姜祁。” 第193章 小心翼翼 经他提醒,苏窈想起来了,姜贵人名唤姜祁。 可她仍是感到不解,稍稍歪着头看他,问道:“我应该问姜贵人什么事吗?” 见她当真丝毫不感兴趣,谢景昭静默不语,须臾,慢慢道:“我以为,你会在意。” 苏窈眨了眨眸,低头看向他手中的宣纸,宣纸上写着的内容,是姜贵人未入宫前对太子有意。 瞧清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紧接着理所当然道:“我为何要在意这个呀?是她曾对你有意,又不是你曾对她有意。” 顿了顿,她又嘟嘟哝哝道:“若每个对你有意的人,我都要在意,那我岂不是闹心得很。” 言罢,她抬眸瞧一眼他这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再瞧一眼他身上的四爪蟒袍。 他这般完美,无论是容貌或是身份,定是有不少女子倾心于他。 她不傻,才不给自己无事找堵呢。 谢景昭忍俊不禁,低头在她的侧脸吻了一下,低沉的声线藏不住笑意:“你说得是。” 脸颊倏然被亲,苏窈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马上往旁侧躲着他:“说就好,你不要亲我,我没带脂粉在身上。” 今儿要进宫,以示尊重,冬苓秋络二人帮她在脸上涂抹了胭脂水粉,这也是方才明明知晓他的意图,苏窈却不愿依他的缘故。 要是把脸上的胭脂弄花了,她还怎么进宫见他的母妃呢? 周围并无铜镜,苏窈不敢碰自己的脸,怕将脂粉弄花。 她朝他仰起脸,问道:“我的脸可有被你弄花了?” 怕他瞧不清,她凑得极近,彼此呼吸轻轻交融。 谢景昭眸色渐深,静静地凝看眼前这张略施粉黛的脸蛋。 刚刚不过只是轻轻一吻,定不会将她的脸弄花。 他的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鬼使神差,只含糊回答她:“好像花了。” 苏窈一听,神情立刻变得焦急,蹙着眉心,慌张道:“那怎么办?我唤夏花飞回府中拿脂粉,可是来得及?” “恐怕,来不及。”谢景昭轻声安抚她:“别担心,我帮你。” 她面露诧异,惊讶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帮我呀?” 眼前的人儿双眸清澈干净,令他萌生几丝微妙的不自在,他轻启薄唇,哑声同她道:“闭上眼。” “哦。”苏窈纳闷极了,但依然乖巧地闭上眼。 少了视觉,听觉、触觉一下子变得敏锐。 苏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来到她的下巴处,将她的脸再微微往上抬了抬。 被弄花的侧脸没有收到任何的补救措施,反而是唇瓣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像他的唇。 她的脑袋有瞬间的空白,愣了一下,便错愕地睁开眼。 她并没有猜错。 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他正吻着她。 谢景昭的手未曾松开,轻抬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已然搂上她的腰间,带着她贴近自己。 而原先他拿在手中的那些宣纸早被丢开,胡乱洒落在车厢的一角。 极其简单的一吻,他离开她的唇,漆黑的深眸紧紧盯着那张红润的唇,似在思忖该如何吻她,才不会让她的唇脂过分弄花。 只稍片刻,他再次低头,重新吻上她的唇。 小心翼翼,将要深入又及时停住,克制却难耐地循环反复。 即便是他们的初次亲吻,也不像此刻这般磨人,仿佛在考验他。 今日由赫凡负责驾车,青默、青羽二人时刻观察着附近的动静,马车保持着平缓的速度稳稳朝着皇宫方向驶去,一路畅通。 直至抵达皇宫门口,看守宫门的禁卫军例行上前,马车暂且停住。 青默面无表情地将太子令牌示出。 禁卫军立即退开让出主道,并朝着马车单膝下跪行礼,齐声高喊:“恭迎太子殿下。” 赫凡继续驾着马车前行,进入皇宫。 禁卫军的声音极大,车厢内自是听得清楚。 等外面归于寂静,里头也正慢慢停下。 苏窈手脚发软,视线朦胧,怦怦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亦有不知是她或是他的,混乱急促的呼吸声。 她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他抱坐在他的腿上,她的手心里并非拿着那些宣纸,而是攥着他胸前的衣襟。 苏窈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迟来的念头:完了,这下脸上的脂粉肯定花透了。 几乎是同时,耳边响起他喑哑的声音: “我幼时居住的鹤云宫还留有,我们先去鹤云宫,晚些,再去见母妃。” 第194章 鹤云宫 马车停在距离鹤云宫最近的宫门口。 青默、青羽跳下马车,分别守于左右两侧,赫凡则是快速摆起小脚凳,再将马车垂落的帷幕小心翼翼地挽起。 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率先走下马车,而后,他侧身朝车厢内伸手,牵着里头的人儿下来。 苏窈紧紧握住那只有力的大手,半是紧张半是心虚,她甚至不敢抬眸望一眼周围的环境,只低着头,垂眼看着他身上熟悉的衣摆。 幸而他带了轻纱面巾,正好此刻用上,否则她真没好意思走下马车。 苏窈无法知晓自己脸上的脂粉是花成什么样,但她的脸颊明显发烫,定是红得不能见人。 而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还能淡定从容地带她去他的宫殿。 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谢景昭微微弯下腰,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已派人去拿脂粉。” 苏窈红着脸,抬眸瞪了他一眼。 若不是他非要亲个不停,这会儿他们应当见上良妃娘娘了。 经过长长的宫道,偶有碰上宫女太监,皆是恭恭敬敬地止步行礼。 不知走了多远,苏窈没记清来路,只觉周围安静得很,她不自禁放轻脚步,连呼吸也变得小心起来。 谢景昭年幼时与其他皇子一同住于宫内,直至束发后出宫建府。 鹤云宫便是他幼时生活的宫殿。 虽太子不再居住于此,但鹤云宫仍有宫女太监。 听闻太子殿下将要前来,宫女太监们提前在宫殿门前等候。 随着小太监的一声“太子殿下到——”,众宫女太监齐齐跪地行礼,异口同声:“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姑娘。” 谁人不知,今日太子殿下会携他的未来太子妃进宫觐见良妃娘娘。 身为鹤云宫的宫女太监们,自是有眼色极了,心里明白与太子殿下一同前来的女子便是未来太子妃,即便还未成婚,也万万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谢景昭脚步轻缓,牵紧身侧人儿的手,踏入鹤云宫。 他头也不回,神情冷淡地吩咐:“没孤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内。” 赫凡及时停住脚步,又连忙退到宫门外,同其他宫女太监们齐声应道:“是,殿下。” 直至那两道几乎同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宫门外的众人才慢慢起身,听从着自家殿下的命令,守在宫门外不敢踏入一步。 赫凡探头往鹤云宫内望,只瞧得见他家殿下与苏姑娘的背影,一眨眼就连背影也见不着了,他家殿下已经牵着苏姑娘进了寝殿内。 收回视线,赫凡内心激动,交叉在腹部前的双手握得发了白。 殿下与苏姑娘好事将近,这可真是太好了! 只待今日殿下顺顺利利地带着苏姑娘见过良妃娘娘,这一大好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思及此,赫凡又纳闷地挠挠头。 不知殿下怎的突然想着要带苏姑娘来鹤云宫,殿下已是好几年不曾踏进鹤云宫一步了。 心中的确好奇得紧,赫凡忍不住挪了挪步子,凑到青羽的跟前,压低了声音问道:“方才殿下命令你做什么事了?” 话落,他严肃申明:“我并非是想窥探殿下的隐私,只是想破头也没想明白,殿下来鹤云宫作甚。” 青羽瞥了赫凡一眼,好似讶异他竟会不知。 忽地,青羽面露了然之色。 赫凡仅会些三脚猫功夫,一路上又专注驾驶马车,自是未曾听见马车内的些许动静。 青羽面不改色,平静道:“想不明白便别想了,若有你的事,殿下自会命你去办。” 赫凡一听,顿时怄火。 要不是自己之前不慎做错事,青羽还是个藏于暗处的护卫。 他咬了咬牙,仍是压着声音道:“你怎比青默还要无趣!” 青羽神情未变:“多谢夸奖。” 赫凡见与他说不通,转身去了冬苓秋络二人那儿。 冬苓秋络她们已经很久未进宫了,现在又是苏府的人,怕给自家主子丢脸,十分规矩地安静站在原地。 见赫凡来了,她们依然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同他说悄悄话的打算。 赫凡本想规矩一些,但在青羽那儿碰了灰,没一会儿就憋不住开口问:“夏花人呢?殿下似乎准许她一同进宫了。” 秋络小声道:“太子殿下也准许了夏花好好保护着主子。” 是以,这会儿夏花同其他暗卫一样,不知藏于何处,正暗中护着她们主子。 “懂了。”赫凡立即反应过来,继而,他又问:“你们可知殿下为何要带着苏姑娘来到鹤云宫?” 冬苓抬手掩了掩唇,却是没藏住声音里的笑意,低声道:“我猜着,许是主子脸上的脂粉不小心弄花了。” 每每自家主子同太子殿下共乘一辆马车,事后皆会脸红。 方才主子虽戴了轻纱面巾,可她伺候主子已久,一瞧便知主子羞赧得很,定是太子殿下又在马车里缠着主子,要不然无需先在鹤云宫歇息,再去良妃娘娘的咸尚宫。 赫凡难得糊涂,疑惑道:“我驾车这般糟糕吗?竟弄花了苏姑娘脸上的脂粉?” 冬苓“啧”了一声,“无关马车颠簸。” 随后,她向他使了个眼神。 几乎是刹那间,赫凡脑子通透了,瞬间狂喜,双手捏得发疼也没压住他亢奋的语气:“原是如此!嘿嘿!” 第195章 矮榻 最后那两个字可以说是毫无遮掩。 冬苓又是“啧”一声,提醒他:“你注意点!莫要声张!” 赫凡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脸上的神情依然是藏不住一点,兴奋无比。 不过一盏茶,便有宫女步履匆匆地跑来鹤云宫,双手捧着一个大小适中的精美锦盒。 青羽走上前,接过那名宫女手中的锦盒,打开一缝往里看一眼。 确认里面的东西无误,他再将锦盒递向冬苓秋络二人,一边同赫凡道:“殿下吩咐,由你带她们二人进去。” 赫凡巴不得,立即爽快应了声:“好嘞!” 冬苓双手接过锦盒,也打开一缝看一眼,与她料想的那般,锦盒里装了胭脂水粉。 捧着锦盒,冬苓秋络随在赫凡身后,脚步轻轻地踏入鹤云宫内。 谢景昭还未自立府邸时,赫凡就已经是他的侍从了,对于鹤云宫自是熟悉。 赫凡走得极快,不忘回头对冬苓秋络道:“你们等会儿动作可要快些,良妃娘娘正着急见苏姑娘呢。” 冬苓白他一眼:“还用你叮嘱!” 与此同时。 近日天渐渐寒凉,寝殿内御赐的上等熏炉添了香料于炉内慢燃,使得殿内暖和,亦有香气缭绕。 苏窈坐于铺了丝柔软垫的矮榻上,狐绒外袍被脱下置放在旁侧,脸上的轻纱面巾也摘了下来。 鹤云宫的宫女太监皆被谢景昭留在宫门外头,知晓这儿只剩她与他二人,苏窈明显放松了不少,不似在宫道上行走时那般紧张小心。 她的手中捧着温热的暖手炉,潋滟的眸眼好奇地望着周围的环境。 寝殿精致堂皇,一物一什皆是稀世之珍,处处昭示着宫殿主人不凡的身份。 细细瞧望过后,苏窈侧头看向坐在身旁的男人,这富丽华贵的宫殿的主人。 她常常觉得自己是在发梦,他分明高不可攀,怎会同她这般普通的女子纠缠不清呢? 或许是她长得好看?他贪图她的脸? 苏窈抬起一只手,犹疑地摸摸自己的脸,掌心被手炉烘得暖乎乎,衬得她的脸有几分凉意。 身侧人儿的目光不曾遮掩,谢景昭有所察觉,俊脸上神情平静,凝眸看她,缓声问:“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苏窈并未作答,继续用怪异的眼神瞧他,偶尔视线落在他的唇上。 似乎她猜得不错,毕竟他每回见了自己,都要亲要抱的,连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他也没放过她。 谢景昭被她的眼神盯得无奈,将她的手牵住,耐心询问:“在想什么?” 这回,苏窈总算是开了口,只是她先轻叹一声,再认真答道:“我在想,若以后你腻了我,我是要带夏花她们回苏家村,还是继续留在苏府好些。” 谢景昭:“……?” 他一拧眉,深眸里尽是不解,更多的是感到荒唐。 瞬间,一片静默。 谢景昭无法理解她从何得来“以后他腻了她”的结论,更无法理解他们尚未成婚,而她已然盘算着带她的婢女们离开。 他试图从她严肃的小脸上窥探出一二,可是无解。 暗自深呼吸过后,他持着冷静的思绪请教她:“何出此言?” 苏窈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看嘛,你是太子,那么多好看又有家世背景的千金小姐喜欢你,你却看不上她们,反而对我有意,肯定是贪图我的容貌。” 她鲜少自夸,说到最后一句舌头差点打结。 缓了缓,她再接着道:“待我以后老去,或是你先腻了我,我不得被你弃了。你弃我,我自然要想着顾好夏花她们。” 谢景昭听得专注,待她话落,立即听出她较为在意的一点,薄唇轻启,语气不轻不重:“我贪图你的容貌?” 她仰起脸看他,点着脑袋应道:“对呀,难道不是吗?” 谢景昭垂眸,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张姣美的小脸。 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最低等的宫女也必定五官端正。 他对旁人外貌从未注意,于他而言,无非两眼一鼻一嘴,无甚差别。 可同她在一起时,他的视线总是挪不开,只想看着她,看她蹙眉看她笑,看她脸红看她怒。 不止想看着她,他更想同她亲近,只要能同她靠近一些,或牵手或拥抱或亲吻,他便心生愉悦,是仅她一人能给予他的轻松欢惬。 谢景昭承认,他的确贪恋于她,却并非贪图她的容貌。 苏窈原本是仰着脑袋想让他看自己是否貌美,是否他贪图她的容貌,慢慢的,却发现他的眸色越发晦喑,连带着气氛也逐渐变了味。 她慢慢往后退,谨慎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小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景昭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有后退的余地。 他声音极轻:“我不能白白让你冤枉我。” 苏窈脑袋一懵,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朝她倾身向前。 她脸上的脂粉还算完整,唇脂却早已花透,只留她原先的粉润,以及经他作乱后留下的殷红。 不曾迟疑,谢景昭再次覆上她的唇,轻着舔,慢慢吮,不让她留有丝毫反抗的时机。 苏窈早有所防,仍是防不胜防。 暖手炉不知何时被丢弃在地上,坠落时只发出沉闷的一声,并未惊扰到忙于亲近的二人。 矮榻似是为它的主人准备已久,在某一刹那,苏窈仅来得及低低呜咽,便被半推半抱地倒在柔软的矮榻上。 谢景昭高大的身形屈膝低跪,贴着她并未离开,双手挪移,准确寻至她的双手,与她的十指紧紧交握,不留缝隙。 几道脚步声隐约传入,由远渐近。 赫凡走在前,冬苓与秋络她们跟在后。 想到等会儿自家殿下就要带着苏姑娘去见良妃娘娘了,赫凡不由得走得更快了些。 拐一弯口,前方便是他家殿下的寝殿,寝殿门光明正大地敞开着,似乎里面一切正常。 就在这个时候,赫凡一恍惚,总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似乎曾经历过。 啊!想起来了!是在谢府的那日! 那日阳光甚好,苏姑娘不慎中暍,他家殿下满脸担忧地抱着苏姑娘去厢房歇息,而他则奉命去接夏太医前来为苏姑娘医治。 也就是这么一个房门大开、看似一切正常的情况下,当他领路带夏太医急匆匆闯入厢房时,便亲眼见到殿下与苏姑娘…… 思绪收回之际,赫凡急忙停住脚步,转头对冬苓秋络比了个手势:稍等一下! 冬苓秋络二人跟着脚步一停,便看到赫凡鬼鬼祟祟,猫着腰接近寝殿门口。 她们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赫凡踮起脚尖,屏住呼吸,来到寝殿门外,他不敢出声,只悄悄往里头望一眼。 仅一眼,他瞳孔地震,一对眼珠子惊得快掉出来了。 赫凡立即往后撤,继续猫着腰踮着脚原路返回。 他重重地大喘气,神情流露着异样的激昂,压低着声音道:“我们在此处候着就好。” 话落,他捂着嘴巴,也没捂住后面泄出来的两声笑:“嘿嘿……” 冬苓一听,再看他的表情,顿时悟了,憋不住笑:“嘿嘿……” 秋络瞧他们这番反应,再迟钝也知晓了,红着脸看他们一眼,道:“你们注意点,低声些。” 第196章 暮暮朝朝,有加无已。 兴奋过后,赫凡又开始担忧起来,此刻殿下与苏姑娘恩恩爱爱,那今日还要去咸尚宫见良妃娘娘吗? 殿下与苏姑娘的婚事,若是还这么一日过一日的拖下去,恐有变动啊! 赫凡越琢磨越是焦虑,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愁得眉头紧皱。 正当他细想着是否要顶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提醒自家殿下时,终于,他听见寝殿内传出他家殿下沉稳的声音: “将东西带进来。” 此时此刻,这道熟悉的声音于赫凡而言,犹如天籁。 他赶忙高声应道:“是,殿下!” 继而,朝着冬苓秋络她们招手:“我们走。” 冬苓秋络二人捧着锦盒,紧跟在赫凡身后。 走了几步,赫凡悄声问着她们:“方才我们等了多久?” 冬苓在心里掐指算了算,小声回:“约莫一刻多。” 赫凡一听,大惊失色。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叹声,好似惆怅,自言自语道:“怎的才一刻多?” 他家殿下不至于吧? 靠近寝殿时,三人默契地噤声,呼吸下意识放轻,视线也规规矩矩地下垂,再小心翼翼地踏入寝殿中。 寝殿内,矮榻空无一人,不久之前正在上面亲昵缠绵的二人,此时彼此离了一段距离,一人立于桌案前,一人坐于铜镜前。 赫凡自觉止步在门口处,侧身而立,低着脑袋,眼珠子却是偷偷摸摸地往自家殿下那儿望去。 那件彰显着他家殿下身份的四爪蟒袍丝毫没有半分凌乱的痕迹,就连衣襟、或是衣摆,皆是平平整整,一丁点褶皱也无。 赫凡内心生疑,又悄悄将视线往上抬了抬。 那张俊美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漠然,无甚情绪,而平日冷淡的薄唇,此刻正泛着红润,是格外醒目、很难忽视的红。 赫凡极快地收回视线,不由得松口气。 吓死吓死,还以为殿下他…… 心中腹诽着,倏然,他察觉到一束冰冷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而来。 赫凡浑身一定,慢慢抬起头,不出所料,对上了他家殿下冷冷的眸光。 背后瞬间分泌出一层心虚的冷汗,赫凡收住思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有乱瞄的心思,老老实实站好。 冬苓秋络她们踏入寝殿后,垂首朝太子殿下福了福身,便迎向她们的主子。 苏窈微微低着头,脸蛋红润一片,唇瓣更是泛着光泽,鲜艳欲滴般。 她坐得笔直,双手不自禁地攥着衣裙一角,泄露着她紧张的情绪。 倒在矮榻上时,苏窈来不及反应,便又被他吻得迷糊,直至他停下,她才缓缓意识到,他们亲吻那么多回,从未像此次这般。 从矮榻起身之际,他贴着她的耳边,声线低哑却又那么清晰:“苏窈,你说错了,我不止贪图你的容貌。暮暮朝朝,有加无已。” 他的言语似是在她的耳边不断反复,让她的心跳缭乱不停,眼下也依然怦怦加速着,无法平静。 面前的铜镜映出她脸颊绯红的模样,除此之外,苏窈亦能透过铜镜,看到立于桌案那边的谢景昭。 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站在那里。 第197章 咸尚宫 在她抬眸透过铜镜看他时,谢景昭似是有所感应,侧头朝她望去,深眸极其准确地对上她的目光。 不久之前他们刚在这寝殿中亲昵拥吻,苏窈很难以平静的情绪去面对他,只同他对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锦盒放于铜镜旁侧,冬苓秋络二人将其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一盒盒精致的胭脂水粉。 苏窈有意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瞧着那些一看便知不菲的胭脂水粉,轻声道:“这些是哪儿来的?我似乎没有。” 冬苓回答道:“主子,奴婢也不知,这锦盒是一名宫女拿过来的。” 秋络拿出一盒唇脂,打开瞧了瞧,随之向自家主子说道:“主子,唇脂是全新的,未有使用的痕迹。” 苏窈倒是并未介意此事,只是有点儿好奇,他一男儿郎,自是不会留有胭脂水粉,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帮她寻来的这些。 怕就怕,是从他母妃那儿寻来的。 他好意思这么做,苏窈脸皮薄,一想到寻脂粉的前因后果,她就脸颊烧红。 等会儿就要去见他的母妃了,以防万一,苏窈看向立于桌案那侧的男人,试探地问道:“这些脂粉,是向你母妃借来的吗?” 谢景昭视线不曾挪移,察觉到她对脂粉来路细微的别扭之意,缓声作答:“不是。” 若是以往,知晓她好奇,他定会解释一二,此刻却并未如此。 苏窈没发现,听见他否认了,立即松口气,神情也自在了些许,任由冬苓秋络二人在她的脸上涂涂抹抹。 除了唇脂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晨早未曾抹过,脸上的脂粉倒是完好,冬苓秋络她们只需将唇脂补上,其余根本无需再添。 冬苓秋络二人弯腰侧着头,仔细瞧着她们家主子漂亮的脸蛋。 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她们将铜镜往前挪,谨慎道:“主子,您瞧可是妥当?还需要再补脂粉吗?” 苏窈瞧不出所以然,不过她们停了手,那自是妥当了。 她站起身,移步到桌案旁侧的男人面前,正要询问他的意见,忽地想起什么,又往旁边退了一步。 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后,苏窈这才仰着脸问他:“我这样可以吧?” 谢景昭垂眼看她,神情是一贯的冷静,深眸却过分专注地盯着她的脸,每一寸皆不错漏。 他分明只是看着她,可他的目光犹如实质,没等他回答,苏窈便率先低下头,不让他继续盯着自己的脸了。 她故作镇定,轻软的声色含着几分颤,催促道:“时辰不早了,莫要让你的母妃久等。” 谢景昭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一下,顺从地收回视线,转身将矮塌上的狐绒外袍拿起,再为她穿上。 苏窈全程低垂着眸,待穿好暖和的狐绒外袍,迈开步子踏出殿门。 来时她就没敢抬眸看周围,当然是不认得路,走出寝殿看到陌生的环境后,她马上默默地停住脚步。 谢景昭随在她身后,长手一伸,牵住她的手,再缓步向前:“走吧,母妃在咸尚宫。” 第198章 字字句句无不偏袒 咸尚宫乃是皇帝后宫妃子所住的宫殿,离鹤云宫距离颇远。 苏窈与谢景昭并行于宫道上,身后随着冬苓秋络、赫凡青羽等婢女侍从护卫。 无论是鹤云宫或是咸尚宫,于苏窈而言,同样是她未曾见识过的恢弘宫殿。 在鹤云宫耽误了一会儿,苏窈倒是没有刚入宫时那般怯怕,一双明亮的眸眼拘谨又好奇地望着周围的环境。 皇城宫墙高高而立,红砖金瓦宣扬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偶尔有人经过他们,便会止步朝着身侧的男人行礼,巡逻的禁卫军、来往匆匆的宫女太监,无一不是面露惶恐谨慎,姿态恭敬。 这不是苏窈第一回见到旁人同谢景昭行礼,可每一回心里皆会涌起微妙的割裂感,此时此刻,这种割裂感尤为强烈。 谢景昭似有所察觉,侧眸看她,脚步稍作停顿,倾身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宫中规矩,无可避免。” 苏窈自是明白,这儿可不是苏府,由不得她任性,若非他纵容着她,每一回同他见面,她还得朝他行礼才对。 也幸好昨日陆先生有细细讲明宫中见贵人时的规矩,不然她在宫中怕是要稀里糊涂掉了脑袋。 午时将近,暖阳高照。 咸尚宫内的太监小卓子守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望着前方的宫道,心急焦慌的神色难以掩盖。 直至前方宫道隐隐出现熟悉的高大身影,小卓子面露喜色,赶忙转身疾步跑进殿内。 他欢快地汇报道:“娘娘,殿下来啦,殿下与那位苏姑娘一同前来。” 闻言,雍容华贵的美人缓缓睁开眸,漂亮的眉眼轻轻一弯,声音里含着一丝笑:“可算是到了。” 宫女展莺站在自家娘娘身后,正为她捏着肩膀,一边忍不住恳求道:“娘娘,奴婢还未曾见过这位苏姑娘,还请娘娘容许奴婢留于殿内伺候,让奴婢一睹苏姑娘的真颜。” 之前娘娘出宫,展莺留于宫内,只有小卓子随同娘娘出宫,恰好那时他们便见过这位将太子殿下迷得非她不娶的苏姑娘。 而后,展莺频频从自家娘娘、太子殿下的口中提起这位苏姑娘,她好奇不已,早就想见一见这位苏姑娘。 良妃嗔怪地看一眼展莺,却并未出言拒绝,只是道:“好奇心太强算不得是好事。” 展莺立即再求道:“娘娘,您就允了奴婢这回吧。” “行了,待会午膳你且留于殿内。”话落,良妃忽地忆起什么,再叮嘱她:“你若是对苏姑娘不妥,景昭怪罪,本宫不会保你。” 她的儿子每每提起苏姑娘,字字句句无不偏袒,连她也不能说苏姑娘一个不是。 展莺识趣聪慧,自不会迷糊犯错,但她的宫里下人无数,若有异心者想借此发挥也不无可能。 良妃特地提起此事,亦是在提醒旁人,莫要妄想她会因苏姑娘而与自己的儿子产生间隙。 待自家娘娘说完,展莺即刻福身道:“娘娘,奴婢明白。” 良妃抬眸看一眼小卓子,小卓子马上弯着腰笑道:“娘娘,殿下与苏姑娘应是快到了,奴才先去门口候着。” 她抬了抬手:“去吧。” “是,娘娘。”小卓子退出殿外,快步回到宫门口。 第199章 良妃偏爱 待太子殿下一行人来到宫门口,小卓子满脸笑意,尖着嗓子喊道: “太子殿下到——苏氏苏姑娘到——” 高声禀报过后,小卓子跪地行礼,恭恭敬敬道:“奴才小卓子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姑娘!” 苏姑娘是未来太子妃一事乃是木已成舟,绝不可能会出现变动,又加上自家娘娘对苏姑娘轻怜疼惜,是以,小卓子的心中已将苏姑娘当成太子妃看待。 谢景昭并未看小卓子,侧头凝视身旁的人儿。 一路行至咸尚宫,穿着暖和的少女被阳光烘出几分热意,脸蛋上薄薄的胭脂也难掩原先红润的肤色,粉唇稍稍张开,轻轻喘着气。 他止住脚步,有意在门口停留片刻,让她得以一歇。 他的目光转向小卓子,声音淡淡道:“起来吧。” “谢殿下。”小卓子额头轻点地上,再站起身,腰身保持微微弓起的姿势。 谢景昭抬眸望一眼前方的咸尚宫内,薄唇轻启:“方才有事耽搁,孤未按时前来,母妃可会因此生闷?” 小卓子连连摇头,回答道:“回殿下,娘娘时时刻刻盼着您来,怎会因这些小事对您生怨呢?” 谢景昭神情未变:“母妃不怪孤迟来便好。” 小卓子朝苏窈的方向作揖,一边笑嘻嘻道:“娘娘知晓殿下今儿要来,还与苏姑娘一同前来,娘娘的心情那叫万分激动呀。” 往日太子殿下前来,定不会同旁人二话多言,今日却是停在宫门口刻意多留,小卓子眼珠子一转溜,常年混于宫中,心中隐约摸清太子殿下此番用意。 他配合地站在原地,未曾主动请太子殿下与苏姑娘进宫,而是接着寻话:“殿下,今儿艳阳高照,午膳您与苏姑娘莫要离去,留在宫中陪娘娘一同用膳吧。” 谢景昭同苏窈提过此事,但仍是再次询问她,倾身靠近她的耳边,缓声道:“午膳我们留下可好?” 苏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他这么问起,毫不迟疑,点了点脑袋应下:“可以的呀。” 他深眸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神色,见她不再似刚刚那般轻轻喘气,转头看向小卓子,平静道:“母妃在听雨亭内么?” “回殿下,娘娘这会儿就在殿内等着您与苏姑娘呢!”小卓子立即深深弯下腰,做出“请”的姿势,毕恭毕敬道:“殿下,苏姑娘,请。” 谢景昭牵紧身侧人儿的手,带着她一同迈进咸尚宫。 苏窈时时记着这是良妃娘娘的宫殿,双眸拘谨地看着前方,不敢随意乱瞄,眼余不可避免地扫见周围,忽地瞧见了略显熟悉的一幕,她悄悄转眸望去。 隔着一扇圆形拱门,再往里,那是一片犹如梦幻的蓝紫绿,清风飘过,鼻尖闻到浓烈香甜的花香。 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另一侧望去,谢景昭转眸看去,继而,他轻声道:“那是母妃宫中的花园,听雨亭便在其中,母妃甚是喜爱。” 苏窈抬眸看他,小声问:“似乎只种了鸢尾花?” 她记得之前去良妃娘娘的母家温府,里面的花园亦是鸢尾花偏多。 谢景昭垂眸,敛住眼底一闪即逝的情绪,轻轻颔首:“是。母妃偏爱鸢尾花。” 第200章 她的爹娘 良妃偏爱鸢尾花,只因当初皇帝以鸢尾花同她定情。 如今皇帝对她的宠爱虽然仍未消失,可皇帝的宠爱不止给予她一人,还有无数嫔妃。 纵使良妃对皇帝失望,但她身后的母家需要她留在皇帝身边周旋,更何况,她的儿子已为储君。 是以,咸尚宫的鸢尾花一直在,不曾更替。 太监宫女恪守规矩,低眼噤声,太子殿下出现后,便跪地行礼,深深低头恭敬道:“奴婢\/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苏姑娘。” 谢景昭神情漠然,目光望着前方,掌心的那只手细微地瑟缩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牵紧,再侧头看着身旁的人儿,似不愿错过她脸上一丁点的表情变化。 苏窈不习惯受着别人的行礼,方才那位在宫门外接迎他们的太监向她行礼,已是让她感到惊愕,眼下此宫内的太监宫女皆向她行礼,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变得僵直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心里清楚,他们对她这般敬重,只因她身边的男人。 苏窈转头,抬眸的瞬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分明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可他的眼里隐含关切,仿佛一直注意着她的情绪。 她的心倏然怦怦剧烈。 不知为何,脑海里想起年幼时的一幕,爹娘甚是喜欢带着她一同出门,又或许是不放心她一个小奶娃自个儿留在家中。 那时她应是很小,爹娘将她放在竹编的篮子内,同后山里采摘来的野果、野菜、野药待在一起。 后山路途崎岖不平,坐在篮子内的她也跟着一颠一颠,可她毫无惧怕,爹娘会护着她不摔落。 一如此刻。 他一直护着她,不让她遭受任何伤害,即便她只是一普通民女,入宫至今,或是同他相识之后,无人胆敢轻视她。 迄今,苏窈才恍然大悟,不是她碰见的所有人皆是好人,而是他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帮了她许多忙。 可他从未在她的面前提起过。 谢景昭同她对视,她过分沉默,小脸上的神情有一霎的出神,令他一时琢磨不透。 眼前便是宫殿,他忽地停住脚步。 苏窈本就被他牵着走,他一停,她下意识跟着停住,从思绪中回魂,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俊颜莫名透出几分肃然,眉宇间亦含着些许担忧,他微微弯下腰,轻声问:“怎么了?” 苏窈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又慢慢反应过来,应是自己的情绪被他察觉到了。 她轻轻摇头,声音压低,回答他:“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我爹娘了。” 她语气轻巧,毕竟她想起她爹娘并非是因伤心,谢景昭的神情却微妙地凝重起来。 是他粗心,明知她的爹娘早已离世,竟还抱着近乎愉悦的心情,带她见母妃。 二人的步子一停下来,前方的小卓子感到慌张,小心翼翼地瞧着太子殿下与苏姑娘的神色。 苏姑娘看着并无异样,反而是太子殿下,难得他能从太子殿下那张俊脸上瞧见一丝丝的……愧疚? 这突然间是怎的了? 小卓子声音勉强保持不颤抖,谨慎地唤了一声:“殿下?” 第201章 妥协 苏窈看一眼那名神色仓惶的太监,着实没能理解他好端端的为何感到慌张。 下一刻,她慢慢发觉身侧男人的异样,他既不接着往前走,也不开口说话。 苏窈疑惑地歪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谢景昭并未理会小卓子,深眸隐含复杂的情绪,凝视着身侧的人儿。 目光相望,苏窈愈发纳闷,眉心轻轻蹙起。 他似乎情绪低落。 殿门便在前方不远处,周围又有宫女太监,总不能就这么站在原地,思及此,她小声问道:“你不高兴呀?” 谢景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亦没有否认。 她向来不隐藏情绪,常常令人轻易就能看透她的想法。 可在这个时候,他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低迷的情绪,不免又担心她是在强颜欢笑。 沉默一霎,谢景昭薄唇轻启,缓声道:“你若不开心,定要同我讲。” 苏窈第一个想法是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十分不合时宜,非常突兀,毕竟他们一路入宫,没有碰上什么糟心事。 还没思忖出结果,又听到他开口唤她: “苏窈。” 苏窈眨了眨眸,指尖极轻地动了一下,知晓他的话没有说完,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后面的话。 他嗓音压低,仿佛与她密语,轻声道:“你永远有拒绝我的权利,不必迁就我,不要害怕我。” 似是有人拿着一根细绒羽毛轻轻扫过她的心脏,心口处泛起一阵麻痒。 苏窈神情怔然,除了不解他怎的说起这事,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愕所冲击。 小卓子离他们二人最近,在他们停住脚步后,便战战兢兢。 虽不该窥探太子殿下同苏姑娘的私密话,但此刻情况特殊,他不得不竖高耳朵,仔细听听是否有什么变动发生,毕竟娘娘还在殿内等候着他们。 即便太子殿下的话语说得极轻,如爱人耳鬓厮磨,小卓子还是隐隐约约听了些许。 亏得他深深弯着腰,未被察觉脸上差点绷不住的表情,否则,真是犯了掉脑袋的大罪。 早已听闻太子殿下对这位苏姑娘格外上心—— 譬如太子殿下执意要娶苏姑娘为妻,不惜为此惹怒皇上、太后娘娘; 譬如太子殿下刻意掩人耳目,特地将太子府隔壁的院子买下,只为给苏姑娘一个在京城落脚的地儿; 譬如太子殿下专门请了侯大人,给苏姑娘当启蒙先生; 譬如太子殿下安排了夏太医,以郎中名义为苏姑娘准备一药堂…… 小卓子千方百计查来的讯息,都不足以眼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震撼。 在太子殿下欲想着带苏姑娘进宫见娘娘之前,娘娘与太子殿下已是私底下见过几回。 小卓子并当时未在殿内,自是不知太子殿下同娘娘说了什么,但头几回时,娘娘会被气得吃不下睡不好。 可慢慢的,他家娘娘显然是被太子殿下所说服,娘娘不再因太子殿下的“深情”感到愤怒,而是为太子殿下忧心忡忡。 直至此刻,小卓子蓦然顿悟,明白自家娘娘为何会妥协了。 第202章 借胭脂 时辰不早,良妃尚在殿内等待,由不得他们一行人停在这里太久。 谢景昭同苏窈说完那句话后,深眸静静地看着她。 他轻声询问:“我们进去见母妃?” 苏窈点了点脑袋,对他的问题充满茫然。 他们入宫不就是要见他的母妃吗?而且都走到殿门口了,哪还有可能不见他的母妃。 心中正这么嘀咕着,突然,她想到了他方才同她说的话。 他说,她永远有拒绝他的权利。 即便他们入了宫,即便他们已经到了他母妃的宫内,她依然有拒绝他的权利。 且不说其他,倘若她真的在这儿打了退堂鼓,那他要怎么同他母妃解释? 想罢,苏窈不由得蹙了一下眉心,抬眸看他:“我答应过你,自然不会临时反悔,不用再三问我意见。” 顿了顿,她又严肃地盯着他,语气郑重地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谢景昭:“……” 她这般义正言辞,看来,的确是他胡思乱想过多。 小卓子一个不小心,将未来太子妃“训斥”太子殿下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惊得瞪了瞪眼,悄悄瞄一眼太子殿下的面色,那张俊脸没有丝毫的不悦,只有平静的顺从,好似这并非是太子殿下第一次被未来太子妃“训斥”。 有言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如此。 太子殿下比传闻中的,更要爱苏姑娘。 接下来,他们不再停下脚步,终于行至良妃所在的正殿门口。 在小卓子的一声“太子殿下到——苏姑娘到——”中,谢景昭牵着苏窈,一同踏入咸尚宫正殿内。 虽然之前苏窈已是见过良妃娘娘,但那回她根本不知良妃娘娘的身份,只以为是“谢府谢夫人”。 今日又见良妃娘娘,苏窈比第一回更要紧张。 踏入正殿后,苏窈匆匆扫一眼。 殿内的中心,有着放置香几、宫扇、香筒等器物的带座屏风,中间是一张宝椅,格外庄重威严。 此时此刻,一道雍容优雅的身影坐于宝椅之上。 苏窈不敢瞧得仔细,只一眼便低垂着眸眼。 谢景昭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一路牵着她来到良妃面前,再微微弯腰:“儿臣拜见母妃。” 苏窈昨日刚在私塾里学了一些行礼的规矩,面见皇帝妃子,以她的身份应该跪地行礼才对。 可她被他牵住一只手,无法跪地,情急之下,她学着他,鞠躬弯腰,脑袋尽量往低,声音隐隐泄露着细微的颤抖:“民女苏窈,拜见良妃娘娘。”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苏窈听到一道熟悉的温柔声音,自那张宝椅之上传来: “殿下,苏姑娘,快快起身,坐吧。” 良妃伸手虚虚一扶,妆容精致的艳丽脸庞上扬起一抹笑,一双美眸柔和地望着眼前的一对人儿。 “谢母妃。” “谢良妃娘娘。” 同步直起身子,谢景昭牵着苏窈来到侧方的椅子坐下。 待宫女脚步轻轻地上了茶后,良妃命令其他宫女太监:“你们退下。” “是,娘娘。” 殿内的几名宫女太监安静地退离到门外,只留展莺与小卓子。 良妃这才瞧着坐于侧方的二人,担忧道:“怎来迟了这么多?可是碰上什么事了?” 约莫两刻钟之前,太子的护卫青默曾来过一趟咸尚宫,说是太子殿下需要胭脂,恳请良妃娘娘借一些给太子殿下。 良妃自是明白并非是殿下需要胭脂,而是苏姑娘需要它们。 闻言此事,良妃觉得意外,也很疑惑他既然已经带着苏姑娘进了宫,为何不直接前来见她。 问过那名护卫,良妃才知,是苏姑娘愁着容貌不佳,想仔细涂抹胭脂过后再来见她,以示尊重。 良妃之前已是见过苏姑娘,知晓苏姑娘的确是朴素单纯的人儿,不疑二心,命宫女挑了些未用过的新胭脂,一并送去鹤云宫。 当然,她定不能以“借”的名义,自是打算把胭脂送给苏姑娘。 原以为胭脂送去,他们二人也该快些到,可仍旧还是耽误了些许时辰,令她不禁忧心是否有人在路上刻意寻事。 谢景昭神情未变,冷静地出声答道:“母妃,是儿臣不孝,出门晚了些,让母妃担心了。” 良妃总算心安了下去,扬唇一笑:“殿下言重,无事便好。” 她的目光自然地移向乖顺坐在谢景昭身旁的少女。 近日天凉,少女穿着狐绒外袍,白嫩的脸蛋红润一片,许是一路走来日光甚好,将她晒得过分暖和了。 上一回见苏姑娘,她便是拘谨害羞极了,这一回,她踏入宫殿后,就一直垂着眸眼,连脑袋亦是微微低着,可见她有多紧张忐忑。 在良妃的印象中,她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眸眼,此刻,忍不住想让她抬头。 良妃语调温和,比同太子殿下说话时更要轻柔,仿佛怕令她受到惊吓:“苏姑娘,殿内温暖些,你若觉得热,可以将外袍暂且脱下。” 良妃乃是皇帝的宠妃,还算不得寒冷的天,咸尚宫却早已燃着丝炭,殿内温暖如煦。 苏窈确实很热,听见良妃娘娘这般说起,她马上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是,良妃娘娘。” 说罢,正要抬手脱下外袍,身旁的男人比她快一步有了动作。 方才便是他帮她披上这狐绒外袍,谢景昭只单单一只手,轻松将系带解开,神情自若地为她脱下外袍。 宫女展莺立即小步迎上,双手接下狐绒外袍,妥善收起。 良妃抬起美眸看一眼谢景昭,再转向苏窈,将他们之间亲昵的相处看在眼中。 随之,良妃又看了一眼那件被展莺捧着收起来的狐绒外袍,状似无意地提起:“这件狐绒,本宫瞧着还有些眼熟。” 谢景昭面不改色,语气平静地回答:“母妃,此件狐绒外袍,乃是西中败将上供的锦缎,父皇许是也给母妃您留了锦缎。” 经他这么一说,良妃似还疑惑,转眸看向展莺。 展莺上前道:“娘娘,殿下所说无误,前几日皇上正命人送来了不少珍稀锦缎,其中便有狐绒。” 只是良妃衣裳尚多,不着急穿,将狐绒锦缎交给织衣坊去制衣。 良妃暗自掐算,唇边的笑意忍不住加深。 也就几日功夫,看来织衣坊是快马加鞭地赶制苏姑娘这件狐绒外袍。 第203章 午膳 以前良妃常常忧虑,太子不近女色也罢,通房、侍寝更是通通拒绝,她甚至听闻不少流言,说太子疑似断袖。 幸而,如今真相了然,流言不攻自破。 尽管起初知晓太子要娶苏姑娘为妻,良妃极度震惊,更是无法接受苏姑娘过于普通的身份,可太子再三恳求,良妃亦是怕物极必反,便应允了太子。 至少,至少她的儿子不是断袖。 良妃美眸一转,视线落于苏窈身上,忽地,见她脖颈上戴着一条颈巾,再看她脸蛋仍是通透的红润,便道:“苏姑娘,殿内暖和,颈巾也可摘下。” 苏窈心一慌,想到脖子上那些容易惹人注目的红印,双颊倏然多添了一抹绯红。 她睫羽轻颤,潋滟的眸眼含带几分试探,弱弱道:“良妃娘娘,民女可以不摘颈巾吗?” 良妃轻轻挑眉,意外道:“当然可以。” “多谢良妃娘娘。”苏窈心虚地垂下眼眸,蹩脚地为自己寻理由:“那,那民女就不摘颈巾了,民女有点热,不,不是,是有点冷。” 良妃轻易看穿她是有意隐瞒,瞧她急得一张小脸红得如一颗熟透的小番茄,只觉有趣极了,轻笑道:“苏姑娘,在咸尚宫内不必惊慌。” 苏窈很难不惊慌,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平静地应道:“是,良妃娘娘。” 良妃的视线从苏窈的颈巾上停留片霎,又瞧了一眼谢景昭。 苏姑娘一提起颈巾便羞赧脸红,殿内温暖也不摘下,良妃待于深宫之内,自是不会纯白如纸,稍一细想就知为何。 她翻过颈巾的话题,免得那颗小番茄害羞得坐不住,转头看一眼展莺,道:“将本宫备好的锦盒拿来。” “是,娘娘。”展莺福身离开,不过一会儿,便立即捧着一个锦盒回来。 良妃朝苏窈轻轻招手,唤道:“苏姑娘,你过来。” 苏窈先是看向谢景昭。 男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松开手,深眸安抚地看着她。 对上他的视线,苏窈心里的慌张感消失了一大半,站起身,缓步来到良妃面前。 展莺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镶着夜明珠的簪子,以及一个柔润晶莹的玉镯。 良妃将簪子拿起,轻轻替她插入发髻中,继而,又拉起她的手,帮她将玉镯戴上。 做完这一切,良妃左右端瞧着她,脸上扬起满意的笑:“果然很适合苏姑娘。” 苏窈没有什么首饰,但一眼便知良妃拿出来的簪子与玉镯定是不菲。 她刚抬眸想要婉拒,就听到良妃开口道: “说起来,今日才算是同苏姑娘第一回见面,”良妃掌心轻拍着她的手背,含笑道:“本宫与你颇有缘分,这簪子、玉镯,你收下。” 苏窈神情犹豫,在她温和的注视下,慢慢点了点脑袋:“民女多谢良妃娘娘赏赐。” 良妃嗔怪地看她一眼,红唇轻启道:“行了,一家人说得这么见外,别总是谢本宫。” 知晓她头一回进宫,不自在是肯定的,良妃并未非要她立即改正,侧头看向谢景昭,道:“时辰不早,殿下与苏姑娘便留在咸尚宫用午膳吧。” 谢景昭颔首应道:“儿臣遵命。” 苏窈眨了眨眸,学着道:“民女遵命。” 良妃忍俊不禁,含笑吩咐展莺:“传膳吧。” “是,娘娘。” 安排这一顿午膳之前,良妃特地差人去打听苏窈的口味爱好,打听而来的结果,却是谢景昭派人前来递话,说是不必劳累打听,如常便好。 良妃已将苏窈当成未来太子妃看待,做不到“如常”,既然谢景昭发了话,她便没接着打听,自己着手让御膳房安排妥当。 一炷香后,宫女们将午膳齐齐端上桌案,良妃、谢景昭、苏窈三人,移步到桌案用膳。 平日苏窈膳食由太子府那边负责,就足以让她觉得美味至极,而御膳房的御厨拥有万里挑一的厨艺,仅仅是看着,苏窈的双眸亮了又亮。 良妃仍是坐于主位,再依次是谢景昭、苏窈。 她的视线不由得越过她的儿子,落在那双眸亮晶晶的少女身上,唇边含笑:“让殿下、苏姑娘久等了,用膳吧。” 良妃并未让展莺布菜,命她站一旁,自己拿起筷子,慢慢吃着。 待她落了筷子,谢景昭再动手,先夹了一筷落于她面前的碗,道:“母妃,请用。” 良妃瞧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用顾着本宫,殿下您请便。” “是,母妃。”谢景昭神情平静,即刻停了继续为她布菜,但并未收手,转而夹起一筷,自然地将那一筷落入身侧人儿面前的碗中。 苏窈快速地看了一眼良妃,她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动作,连忙压低了声音,悄悄同他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有些离得远。”谢景昭所言是真。 见她仍是一脸拒绝的神情,他再道:“母妃不会介意。” 苏窈:“……” 怎的有种错觉,他好像故意搬出他的母妃? 太子的话语毫无遮掩,良妃想装作听不见也难,她轻咳一声,看向苏窈,道:“苏姑娘,就当这儿是太子府便好,不用拘束。” 苏窈欲言又止,顿了顿,她小声道:“良妃娘娘,民女未曾在太子府中用过膳。” 除了她在太子府当差那阵子,严格而言也算不得。 “哦?”良妃意外地看向他们二人。 在她看来,他们二人也并非头一回一同用膳。 她难得好奇,多问了一句:“那平日,殿下您是在苏姑娘的府中用膳?” 谢景昭从容应道:“母妃,儿臣偶尔会留在苏府用膳。” 良妃掩唇轻笑:“原是如此。” 好一个“偶尔”。 她改了口,看着苏窈,道:“苏姑娘便当这儿是你的苏府吧。” 顶着良妃娘娘意味深长的目光,苏窈面颊发烫,赧然不已。 良妃娘娘应是误会了什么,他在苏府用膳的次数确实很少,用“偶尔”恰当。 但他又确实……常常喂着她吃东西。 比起这个,苏窈庆幸此刻他也只是为她布菜,而不是喂着她。 第204章 四公主谢明月 谢景昭执意为她布菜,苏窈本想再次拒绝,眼看着碗中又被他添上,连忙提筷,将碗中的食物夹起,送入嘴里。 只一口,苏窈顿时惊讶地睁大眸眼。 这就是皇宫里的食物吗?竟这般美味! 她埋头将碗中的食物一并吃下,眼眸持续亮晶晶,仿佛整个人一下子“醒”了过来。 少女的心思藏不住,那张小脸将她心中的想法完全展露,被旁侧的男人一一看在眼中。 谢景昭唇角几不可微地上扬,继续为她添菜。 苏窈的注意力全然被这一桌的美食所吸引,顾不上再同他纠结布菜一事,嘴巴停一下都是对这一桌美食的不敬。 良妃原是念着她拘谨不自在,便有意克制自己的视线,不要过度关注苏窈的一举一动,只是时不时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 不知不觉,良妃停了筷子。 看着侧前方的苏窈双颊鼓鼓囊囊,那张粉润的小脸满是餍足尽兴,她的眸底不禁浮起几分迟疑。 入宫多年,任何美食皆是尝过,良妃早已忘记“馋”的滋味,眼下,她却是极轻地咽了一下。 瞧一眼苏窈刚放入口中的食物,是名为“樱桃肉”的菜肴。 良妃伸出筷子,夹了与她同样的“樱桃肉”,缓慢送入口中。 “樱桃肉”色泽红亮,外酥里嫩,咬下的瞬间隐有汁水爆开,明明不是第一回吃“樱桃肉”,可良妃竟觉得今日的“樱桃肉”格外的鲜香甜酸。 再抬眸时,又见苏窈吃着另一菜肴,鬼使神差,良妃再次提筷,夹起她吃过的菜肴仔细品尝。 奇怪了,这些平日里她吃一两口便觉发腻无趣的菜肴,今儿意外的让她想多吃几口。 站在自家娘娘身后的展莺眼神惊了又惊,每每以为娘娘该是用完膳了,便看到娘娘再次抬筷,比往日的每一顿吃得要多了些许。 难得见娘娘这般好胃口,展莺内心欢喜,再偷偷瞧一眼苏姑娘,唇边掩不住笑意。 太子殿下并非是第一回留在咸尚宫中用膳,虽然太子殿下留下用膳时,娘娘也会多吃一些,但绝对没有今日夸张。 再瞧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颐的模样,展莺了然,唇边笑意加深。 有苏姑娘这么一个吃什么都满眼欢喜的人儿陪着用膳,不仅赏心悦目,还令人胃口大开,她光是站在一旁,也被馋得蠢蠢欲动,很想跟着尝一口。 眼看着自家娘娘已是比平时用膳的分量要超出许多,展莺轻步上前,提醒地唤了一声:“娘娘。” 若再不劝阻娘娘,展莺怀疑娘娘的胃口好到能将一整桌的菜肴通通吃光。 胃口好当然是好事,但切莫不能贪多,否则娘娘的胃会顶不住,惹来不适。 良妃手中的动作一停,还以为展莺是有事要报,美眸一转,疑惑地看向她。 太子殿下与苏姑娘在旁,展莺不敢明示,只用眼神瞄一眼桌上的菜肴,再瞄一眼娘娘面前见了底的碗。 良妃顺着展莺的视线,紧接着身形一定,恍然惊觉自己吃了这么多。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抬手接过展莺递上的帕子,轻轻擦拭嘴角。 一停下来,良妃才感到饱胀,方才一口接一口的,根本没察觉。 谢景昭的注意力就没从苏窈身上挪开,待苏窈吃不下了,他也跟着停了筷子,一顿午膳终于结束。 展莺上前仔细扶着自家娘娘,缓慢挪步回了寝殿稍作整理,太子殿下与苏姑娘则回到正殿坐歇。 良妃步子极慢,好久没吃得这么撑,若此刻迎来外人,怕是以为她有孕在身了。 瞧见自家娘娘肚子微微鼓起,展莺轻笑道:“娘娘,奴婢真想请苏姑娘日日留在咸尚宫用膳。” 良妃知晓她的用意,无非是自己今日胃口好了不少,轻轻睨她一眼,道:“本宫倒是也想这么做,景昭哪里舍得放人。” 自知娘娘已是将苏姑娘当未来太子妃看待,展莺大胆地说道:“待太子殿下与苏姑娘成婚,娘娘您日日召见苏姑娘,太子殿下恐怕也不敢二话。” 良妃稍稍细想,笑道:“景昭是不敢二话,不过,到时候本宫还得多给他备一份碗筷。” 就他今日的一言一行,定是会跟着苏姑娘,一同留在咸尚宫用膳。 进了寝殿,展莺端上提前准备好的漱口茶水。 待娘娘漱完口,她再开口禀报道:“娘娘,一炷香前,四公主来过,小卓子以娘娘还在用膳为由,将四公主请回了。” 良妃轻掀眼皮,问道:“四公主可有说为何事前来?” 长乐公主谢明月,排四,年龄十四,是皇帝至今最小的公主,由舒婕妤所育,出生时舒婕妤正是皇帝盛宠之时,便赐给谢明月封号长乐,以示对舒婕妤母女二人的宠爱。 而今,因谢明月仍是皇帝膝下最小的公主,皇帝对她依然疼爱。 听到自家娘娘的问话,展莺仔细回忆小卓子的原话,继而,她摇了摇头,回答道:“娘娘,四公主只说今日天儿好,想来赏一赏娘娘宫中的鸢尾花。” 四公主的确有时心血来潮,前来咸尚宫赏花,可今日并非普通,苏窈第一回进宫,良妃不得不谨慎提防。 思忖片刻,良妃眉心蹙起,轻声道:“若四公主再来,拒了吧,本宫身子不适。” 展莺明白,立即福身应道:“是,娘娘。” 话落,她瞧一眼自家娘娘的肚子,再道:“娘娘,可要请夏太医来一趟呢?” 良妃抬手轻轻揉了揉肚子,叹口气:“罢了,召夏太医,岂不是让他笑话本宫嘴馋。” 展莺噗嗤一笑,道:“娘娘,您给夏太医十个胆子,夏太医也万万不敢笑话娘娘呀。” 紧接着,展莺再劝道:“娘娘身子要紧,可不能逞强,让自个儿受罪。” 良妃轻轻抿唇,忍不住道:“本宫又不是三岁孩童,倘若真的难受极了,再召夏太医来便是。” 展莺掩住笑意,连忙道:“娘娘莫气,娘娘说得是。” 突然,寝殿门外传来宫女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娘?” 良妃抬眸瞥一眼门口。 展莺立即小步来到寝殿门口,询问门外的宫女:“寻娘娘有何事?” 第205章 换茶 门外宫女低头回答道:“太子殿下命人换了茶。” 展莺面露不解,转身望向坐于美人榻上的良妃。 宫女的声音不小,良妃自是听得清楚。 太子殿下对茶水并无特殊要求,而咸尚宫里的茶叶是上等罕见的好茶,乃至泡茶的水亦是日日专门从高山中取来的清甜山泉水,定不会出错。 在正殿内,谢景昭、苏窈他们二人并无表露对茶水有异,此刻临时换茶,良妃怕有人在茶水中动了手脚,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蹙了蹙眉,不由得忧心,出声问道:“殿下命人换了什么茶?可是本宫宫中的茶水,殿下不喜?” 门外的宫女马上回答道:“回娘娘,殿下递了一张纸,命奴婢以这张纸上所写的,去煮新茶。” 说着,宫女双手递上一张宣纸。 展莺先是拿起,翻开看一眼宣纸的内容,确保里头并非是奇怪的内容,这才将那张宣纸递给良妃:“娘娘。” 良妃满心纳闷,接过那张宣纸,垂眸细瞧。 须臾,她美眸轻轻眨了眨,红唇慢声低念道:“山楂、干荷叶、薏苡仁……这是?” 展莺虽对草药不了解,但只单单这么几样,也看出来太子殿下换茶的用意了,她笑道:“娘娘,殿下这是心系娘娘,知晓娘娘方才用膳过多,特地命人换了助消食的茶水呢。” 良妃挑了挑眉,却同展莺想的并非一致,她扬了一下唇角,道:“殿下对本宫自是孝顺,不过——这茶水应是殿下给苏姑娘换的。” 展莺愣了一下,仔细斟酌,似乎娘娘所言更像是太子殿下会做的事。 可她不能顺着娘娘的话这般说,不然就是在承认比起娘娘,太子殿下更在意苏姑娘。 良妃将宣纸交给展莺,吩咐道:“就照着殿下的话做吧,将茶水换了。” “是,娘娘。” 宫女拿着宣纸离去后,良妃又在寝殿内歇了一会儿,便站起身,原路回到正殿内。 与此同时。 即便良妃娘娘没有在身旁,苏窈也保持规矩,好好坐在椅子上。 反之,谢景昭几乎是整个身子侧向她这边而坐,离她极近,同她低声道:“晚些母妃应是要午歇,我们再离宫。” 今日苏窈不用上私塾,至于药堂那边,叶郎中知晓她要进宫,也对她说过不必前去药堂,这么一来,她便不需要急着离宫。 良妃娘娘待她很好,留在宫中多待一会儿也可以,是以,苏窈对谢景昭的话并无意见,十分爽快地点了点脑袋。 忽地,她又有些疑惑,歪头瞧他:“你今日不忙吗?” 以往他日日进宫,一进宫就忙一整日,到她药堂散值才见得到他,早一些,也是待她散学后。 在苏窈看来,他这太子当得也算不上清闲。 谢景昭缓声作答,并没有打算向她隐瞒:“父皇命我未时四刻前往御书房。” 苏窈一听,吓得瞪圆了眸眼,连忙问道:“现下几时了?” 他犹豫了一下,随之,慢慢答道:“未时三刻。” 她霍地倒吸一气,神情顿时变得着急,语气更是慌张了不少:“就差一刻了,你怎的不早些告诉我?” 她一停顿,又泄气道:“不对,你早些告诉我,我也帮不上忙。” 但至少,她不会耽误他的正事。 思及此,苏窈眉心紧紧蹙起,小脸肃然:“你不必送我离宫了,等会儿我自己、也不是我自己,我还有夏花、冬苓、秋络她们陪着一同出宫回府。” 谢景昭跟着眉头一拧,显然不满意她的提议,薄唇轻启:“我……” 苏窈抬起手,利落地将他的嘴捂住,阻止他把话说出来,她认真道:“你若想说,你要送我出宫,那你就别说了。” 谢景昭:“……” 曾几何时,她竟能窥见他的心里想法了。 见他一时无言,苏窈笃定自己猜中了他想说的话。 她微微仰起下巴,轻轻一哼,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莫要看轻我,以为我不能独自出宫回府。” 话音落下,一道低笑声从殿外传来。 苏窈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就看到良妃娘娘美眸含笑地踏入殿内。 意识到良妃娘娘应是听到了她的话,她的双颊一下子涌起热意。 苏窈前一刻的气势瞬间没了,尴尬地站起身,红着脸小声地唤了一句:“良妃娘娘。” 也不知良妃娘娘听了多少,可能还将她拒绝他的话听了去。 他是太子,她理应不该拒绝他任何要求才是。 良妃走到殿门口,恰好听到苏窈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又是恰好,苏窈所说的话,不久之前,她也同展莺说过。 良妃觉得有趣,才没忍住笑出了声。 瞧见苏窈垂着脑袋一副赧然的模样,良妃解释道:“苏姑娘,本宫并非嘲笑你。” 苏窈低着头,懊恼地闭紧双眸,早知道就不多话了。 旁侧伸过来一只手,欲要牵她,她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的手,立即把手背到身后,不给他牵。 都怪他! 那只手却并不放弃,顺势伸到她的背后,直至掌心完全将她的手包裹。 苏窈想要挣开,又怕动作太大,被良妃娘娘发现。 她郁闷地侧了侧头,瞪他一眼:牵牵牵,有什么好牵的? 谢景昭忍俊不禁,倾身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不允许我送你出宫,连牵手也不愿了么?” 分明是问话,苏窈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笑意。 她小声地回他:“你真不害臊。” 谢景昭神情坦然,平静道:“只是牵手,我并没有在母妃的面前亲你。” 苏窈:“……”是真不害臊! 他淡定地收下她的又一记瞪眼,再道:“或者,你其实是在欲迎还拒,想让我亲你?” 苏窈被他的话吓一跳,更怕他真的误会自己是欲迎什么还拒的,马上慌张地反驳他:“你胡乱猜测什么呀?我没有,绝对没有!” 谢景昭轻笑一声,深眸里映着她慌张的神情,缓声夸道:“不错,竟知欲迎还拒这一词。” 这夸赞听着不太像是夸她,但这不重要,眼看着良妃娘娘已经入座,苏窈用另一只手挠了一下他的手背,示意他松手。 她的力度很轻,像是怕挠伤了他,若非她对着他挤眉弄眼,谢景昭差点没察觉。 他本可以不理会,终究是依着她,松开手,搭在一侧,指尖与她的衣袖相触。 第206章 她的提议 良妃于正殿中央的宝座缓缓坐下,红唇噙着一抹淡笑,视线在侧前方的谢景昭、苏窈二人之间转了一圈。 说来挺妙,只有在苏姑娘的面前,她才能亲眼见到自家儿子那张脸庞上露出些许表情波动。 良妃再看一眼脸蛋儿仍旧红润的少女,唇边的淡笑自然而然地延展,温声道:“苏姑娘坐吧,同本宫不必多礼。” “是,良妃娘娘。”苏窈乖乖应了一声,端正地坐回椅子上。 良妃再次开口,略显好奇地问道:“方才,本宫听见苏姑娘提起,殿下似乎无法送苏姑娘离宫,这是为何?” 她隐约猜测,应是皇上召见了景昭,以至于他来不及亲自送苏姑娘离宫。 苏窈瞧向身旁的男人,本以为他会回答良妃娘娘的问题,等了一会儿,却见他毫无开口作答的意思。 察觉到她的注视,谢景昭望进她那双潋滟的眼眸,稍稍挑眉,仿佛是在说:母妃在问你,你答。 事实也是如此,良妃的目光停留在苏窈身上更久一些,分明是想多与她聊天说话。 殿内一片静默,宝座上雍容华贵的美人耐心地等待着回应。 苏窈只好作答,抬眸看向良妃娘娘,声色轻软地回道:“回娘娘,未时四刻太子殿下有事在身,民女稍后自行离宫便好。” “四刻?”良妃转眸看向身旁的展莺。 展莺立即道:“娘娘,还有一刻不到,便是未时四刻。” 虽苏窈没有明说谢景昭是有何事,但良妃心里了然。 近日景昭已是惹怒了皇上好几回,倘或今儿再耽搁,怕是又要在皇上那儿受责骂。 良妃眉心轻蹙,美眸望向谢景昭,道:“殿下不若即刻动身,本宫同苏姑娘颇为有缘,想让苏姑娘留在咸尚宫再待一会儿,多陪一陪本宫。” 此时苏窈的想法跟良妃一致,她未曾见过皇上,却明白皇上的命令便是圣旨,容不得一声拒。 她侧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顺着良妃娘娘的话,道:“良妃娘娘说得是,我一时半会也不离宫,你先去忙吧。” 谢景昭俊脸上无甚情绪,深眸静静地望她。 她性子软,可有时候说一不二,执拗得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譬如眼下的她,那张小脸毫无威慑力,却令他深觉无奈。 此次带她进宫,谢景昭步步仔细,不让旁人抓住一点儿把柄使她受到欺辱,是以,他念着时时刻刻同她一起,不愿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即便在母妃宫中,即便母妃允诺他,不会为难她,他依然难以安心。 良妃望着一言不发的谢景昭,少顷,她缓缓道:“殿下,正事要紧。” 简单的一句话,语气听来也温和,只是目光已然含着不满。 并非她看不惯他护着苏窈,而是他不能过分护着苏窈,难不成以后他也一直这般?既然决心要同苏窈成婚,那就该让苏窈逐渐适应宫中环境。 谢景昭深眸垂下,敛住眼底的不安,再抬眸时,他同眼前的人儿轻声道:“青羽、赫凡留在此处,有任何事,皆可寻他们。” 苏窈下意识蹙眉,想说她有夏花她们,一对上他隐隐担忧的眸子,顿时心软,点了点脑袋道:“好。” 谢景昭又开口问道:“等我回来,我们再一同出宫?” 苏窈面露犹豫,最终还是应了他,免得他不放心:“嗯嗯,我哪儿都不去,就留在良妃娘娘宫中。” 得到她的应允,谢景昭这才起身,行礼告退。 踏出咸尚宫,他瞥一眼青羽、赫凡二人,沉声命令道:“你们留在她身边,不得离开,如遇情况,速报。” 青羽、赫凡同时恭敬地应道:“是,殿下!属下遵命!” 谢景昭回头望一眼殿内的方向,继而,阔步离去。 与此同时。 殿内,良妃有意不让苏窈过于拘谨,转头吩咐展莺:“苏姑娘似乎带了婢女,唤她们进殿伺候吧。” 展莺福身领命:“是,娘娘。” 她一离开,殿内便只剩下良妃与苏窈二人。 良妃眸光柔和地问她:“窈儿,本宫可是能这么唤你?” 苏窈神情微怔,这一称呼着实亲昵了些,令她恍惚了一下。 她低头回道:“可以的,良妃娘娘。” “午膳时,本宫贪了嘴,这会儿胃还有些撑,窈儿陪本宫到花园里走走吧。” 说罢,良妃站起身,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前往。 苏窈连忙跟着起身,小步迎上,来到良妃的身旁。 紧接着,她学着那名宫女展莺,扶住良妃的手。 良妃垂眸看了她一眼,她身子要娇小些,那只手瞧着细弱,像是用一点力就能伤着她。 收回目光,良妃往前走了两步,而后状似姿势不舒服,将手往下垂,改成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如拉着她并肩同行。 没有谢景昭在身旁,苏窈当然会不自在,但良妃娘娘明显很顾着她的情绪,这一点跟他十分相像。 不知是他特地交代过,还是他们母子二人本就是相仿的性子。 缓步往花园而行,良妃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身侧的小姑娘。 咸尚宫向来鲜少有人前来,即便有,大多数也是心怀鬼胎。 良妃几不可微地叹了口气,深宫并非是舒适之地,她待在自己的咸尚宫,也无可避免需要警惕堤防,做不到完全放松。 周围安静无人,苏窈没有错过良妃的这一声叹。 她抬眸瞧一眼面前这张美貌出众的艳丽脸庞,再垂下眼,小声问道:“良妃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 “胃是有点胀。”良妃看着她,半是好奇地问道:“你有法子吗?” 苏窈眨了眨眸,认真答道:“良妃娘娘,方才民女同殿下提议更换茶水,待新的茶烹好,良妃娘娘喝一杯,可缓解胃胀的不适感。” 闻言,良妃脚步刹那间停住。 她神情错愕,语气掩不住惊诧:“是你提议换茶?不是殿下他……” 良妃深以为,是谢景昭怕苏窈吃多了撑着难受,才命人换了山楂茶。 她未曾想过,竟是苏窈主动提了换茶。 后面的话,良妃并未将它说完,只是转眸仔细瞧看苏窈的腹部,没看出任何鼓胀的痕迹,她问道:“窈儿,你也胃胀不适么?本宫唤人去请夏太医来一趟。” 苏窈连连摇了摇脑袋,道:“良妃娘娘,民女并未不适。” 说到这,她略感羞赧,双颊泛起一层红晕,轻软的声色低了几分:“民女平时吃得就挺多的。” 今日午膳的确美味至极,但她饭量本就算不上小。 眼看着她不好意思地闹了红脸,良妃忍不住扬起唇角,笑道:“能吃是福,有你在,本宫也跟着涨福了。” 忽地,良妃又感到不解,疑惑地问:“你并无不适,那因何缘故让人换茶?” 良妃倒是不担心自己儿子,他束身自好,不曾放纵任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心头一动,再问:“窈儿,难道你看出本宫的不适?” 宫中最忌讳喜怒于色,说不准何时便被人使绊子,一跌落渊。 良妃久居深宫,自当有所掩饰,纵然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她仍谨言慎行,更不愿被他瞧出自己的不适。 苏窈没敢直接应答,抬眸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良妃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道:“这儿无外人,窈儿,你直言便是。” “是。”苏窈一边回想着,一边慢慢回答:“良妃娘娘,您用过膳后离席,民女瞧见娘娘腰部挺直,肚腹隐现,步子也比之前要沉重。” 当苏窈发觉良妃细微的异样后,就偷偷观察过良妃的面色,但那时的她,从良妃的神情上看不出所以然。 顿了顿,苏窈见良妃并没有露出不悦的情绪,接着再道:“良妃娘娘,民女斗胆询问过太子殿下,殿下说娘娘您今日胃口的确比平时要好些,民女便猜着,娘娘或许过量进食,胃部不适。” 再者,如若良妃娘娘并无胃部不适的症状,山楂茶适合餐后解腻,喝一喝亦是无妨。 良妃听得专注,待她解释完,美眸定定地看向她。 苏窈见良妃迟迟不语,紧张地垂下眼,小声道:“良妃娘娘,您要就罚民女吧,太子殿下也不是故意跟民女说起,是民女非要问他。” 谢景昭向来能轻易看穿苏窈的心思,他的母妃一离开殿内,他就主动说起母妃今日胃口不错,根本不必等到苏窈开口去问他。 而后,苏窈便提议换成山楂茶。 重点并非在谁先问出口,苏窈觉得,要不是自己藏不住想法,谢景昭也不会无端端提起良妃的胃口是好是坏。 眼前的小姑娘深深低着脑袋,良妃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手轻轻颤抖着。 良妃回过神,先是安抚她:“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 待她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眸困惑地看向自己时,良妃唇角扬起一抹笑,柔声道:“你关心本宫,本宫怎会曲解你的好意?” 苏窈面露茫然,还未反应过来,头顶被一只暖和的手温柔地摸了摸。 良妃怕弄乱她漂亮的发髻,又实在想揉一揉她的脑袋,掌心的动作极轻。 这小姑娘的性子还是没变,一如初见时的纯真良善。 只摸了两下,良妃收回手,重新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继续往花园里走去,没再提及方才的话题,转而道:“窈儿,你可认得鸢尾花?” 苏窈眨了眨眸,勉强跟上这一新话题,点着脑袋道:“嗯嗯,之前民女去过温府的蟠桃宴,温府里的花园也种了许多鸢尾花。” 听到温府二字,良妃笑容多了几分,语气轻轻:“是,本宫在咸尚宫里种了鸢尾花,差人在府中也种上一些。” 良妃轻叹:“本宫不便出宫回府留在母亲、父亲身边尽孝,盼着鸢尾花能令他们二老,见花如见本宫。” 苏窈忆起温府蟠桃宴那日,她满心顾着躲“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只记得温夫人长得很像良妃娘娘,她那会儿还同栀澄说过,温夫人长得像“谢公子”的母亲。 良妃娘娘的母亲是温夫人,亲生母女长得能不像吗? 若非当日便知晓谢公子是太子殿下,她或许还傻兮兮地认为温夫人与“谢夫人”长得像只是巧合。 苏窈懊恼自己的笨脑袋,抿唇无言。 良妃一看她安安静静的,蓦然,想到她那可怜的身世。 心中不免泛起怜惜,良妃柔声道:“若你不嫌弃,即刻便可随着景昭唤本宫。” 苏窈错愕抬眸,愣愣地看着面前对自己细语温声的良妃。 “景昭与你的婚事将近,依本宫看,也无变动的可能,早晚你得随他唤本宫,不若今日提前改口。” 良妃说完,想了想,又肃然地补充道:“待会本宫让展莺拿改口礼过来。” 总不能占了她的便宜,白白捡一“女儿”。 苏窈对改口礼之类的不了解,也无心在此。 她的脑袋发懵,短暂地陷入一片空白。 《道德经》有言,知足之足常足矣。 而她向来知足常乐,能安则欢。 以前挣了银子她就欢喜;后来回村买下夏花,有夏花陪伴身边她很欢喜;离村后回京拥有自己的苏府,还多了冬苓秋络二人,她也欢喜极了;后来再有谢公子,同他定情,她更是欢喜。 爹娘离世早,姑母一家向来对她不疼不爱,亲情于她而言太过陌生,苏窈早有心理准备,这辈子她或许不会再次拥有“亲情”,但她拥有其他值得她欢喜的事物,所以她不强求早已消散的“亲情”。 可此时此刻,她能明显地感受到良妃娘娘对她的好,那是她很久很久未曾感受过的,犹如爹娘对她的疼爱。 面前的小姑娘又将脑袋低了下去,比方才更要低得多,良妃无从看清她的神情,纳闷不已。 良妃斟酌道:“是本宫唐突了,你与景昭尚未成婚,本宫的确不该急着让你改……” 话未说完,她先见到一颗恍若白色珍珠的水珠子直直坠落,砸在脚下通往花园的白纹石砖,溅出浅淡的水痕。 良妃一怔,紧接着,她缓慢弯腰,望了望那张面朝下方的小脸。 如她料想那般,粉润的脸蛋流着两行清泪,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似断了线的珍珠颈饰,止不住地往下掉。 “窈儿?怎的哭了?” 第207章 怜人可爱 苏窈泪眼婆娑,水雾晕染双眸。 良妃娘娘待她好,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她不知为何鼻间发酸,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连她自个儿也无法控制。 她低低地抽泣一声,抿紧唇瓣有意压抑,一会儿后,才挤出一句勉强算是通顺的话,哽咽道:“抱歉,良妃娘娘,我可能是喜极而泣。” 良妃哭笑不得,看来是被自己感动哭了。 又觉她怜人,又觉她可爱,良妃递出丝帕给她,声音轻柔,似是怕吓着她:“喜极而泣乃是好事,你想哭,哭便是了,不必憋着。” 苏窈视线皆是朦胧一片,耳边因自己的抽泣而蒙上一层嗡嗡声,良妃的话变得像是虚幻般。 手中蓦地被塞进了一条丝帕,仿佛在告知她一切并非是她的幻想。 下一刻,肩膀多出一只手。 良妃轻轻地搂着她,望一眼不远处的听雨亭,声音隐隐含着宠溺的笑意:“去亭子里哭吧,站着哭可不舒爽。” 苏窈看不清脚下的石砖,几乎是被良妃搂着往前走,踏上听雨亭的台阶时,仍由良妃带着她。 直至坐下,苏窈没舍得用良妃递给她的丝帕,指尖捏起衣袖抹一抹眼泪。 瞧见她的动作,良妃唇间溢出一声笑,无奈道:“本宫宫中的丝帕多得数不清了,不用替本宫心疼丝帕,前几日,殿下也送了不少丝帕给本宫。” 苏窈轻轻抽泣一声,听到丝帕,下意识接道:“前几日太子殿下也送了民女三条丝帕。” “哦?”良妃挑了挑眉尖,重复一遍:“殿下送了你三条丝帕?” 她点了点脑袋,正要用衣袖接着擦拭眼泪,动作忽地停住,她犹豫了一下,再拿起良妃娘娘的丝帕,小心地抹去脸上的泪。 良妃静静地看着她,眸底含笑。 前几日,太子府的人送来一锦箱的丝帕,展莺清点,一共十条,皆是上等的成色质地。 这并非是太子第一回送东西给良妃,但丝帕这种精巧常用的物品咸尚宫不曾欠缺,太子亦是头一回送丝帕,良妃心中好奇,让小卓子去打听。 小卓子没能从太子府那边打听出一二,倒是听闻全京城的丝帕在一日内被买断货,商贩一条不剩。 良妃听闻此事,越发对谢景昭送来的这十条丝帕怀有好奇,但未寻到机会仔细询问他。 此刻,听苏窈提起她也收到了太子送的三条丝帕,甚至同样是在几日前,良妃豁然顿悟。 想来,太子府库房里还剩下不少的丝帕。 冬苓秋络二人随着展莺来到听雨亭,瞧见自家主子正在抹眼泪,着实把她们吓得脸色一白。 展莺也被这一幕惊讶到,不过才离开这么一会儿,怎的苏姑娘便哭了? 再瞧自家娘娘的神情,不像是闹了口角矛盾。 展莺垂下眼,小步上前,将宫女刚煮好的新茶端上桌,“娘娘,这是殿下命人换的新茶。” 紧接着,展莺再端了一杯放在苏姑娘的面前,恭敬道:“苏姑娘请用。” 苏窈捏住被自己眼泪浸湿部分的丝帕,抬起一双通红的眸眼,望向良妃,声色带着浓浓的鼻音:“良妃娘娘,您试试这茶,您的胃会舒服一些。” “窈儿有心了。”良妃轻笑一声,纤手端起茶杯,轻烟缓缓上升,带出淡淡的酸甜味。 她浅尝一口,更浓烈的酸甜味在嘴里绽开。 将一小杯喝下,她意犹未尽,又让展莺添了一杯。 看着鼻尖红红、眼儿红红的小姑娘,良妃半是玩笑地开口道:“若被殿下瞧见,怕是要怀疑本宫欺负你了。” 苏窈吸了吸鼻子,认真道:“良妃娘娘待民女很好,太子殿下看得清清楚楚,不会误会娘娘。” 冬苓秋络二人止步在自家主子身后,偷偷听着主子同良妃娘娘的对话,明白主子流泪不是良妃娘娘为难,悬起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苏窈情绪稳下,端起一杯茶小口抿着喝,再抬眸时,便见良妃已是喝起了第三杯,她忙出声阻止:“良妃娘娘,不能一下子喝太多杯。” 良妃动作一顿,颇为可惜地放下茶杯,“这茶清润爽口,倒是让本宫一时上了瘾。” 眼余瞥见展莺站在身旁,频频瞧向自己,良妃转头看她,问:“怎的了?” 展莺欲言又止:“娘娘——” 良妃抬手轻轻一挥,淡声道:“窈儿不是外人,有话直说便是。” 展莺应了一声“是”。 继而,她如实禀报:“娘娘,四公主又来了,小卓子招架不住,托奴婢前来请示,娘娘您可是要见一见四公主?” 先前四公主已是来过一趟咸尚宫被请回,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竟又来了。 良妃根本无需多加猜测,美眸看向面前的苏窈,只一霎便移开。 四公主这番意图明显,赏鸢尾花是假,想见未来太子妃是真。 若是让小卓子将四公主二次请回,四公主脾气上来,说不准会闹到皇帝那儿去,平白无故添了是非。 良妃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问道:“四公主是独自一人来的么?” 展莺答道:“回娘娘,四公主只带了她的婢女碧蓝,无其他人陪同。” 良妃了然地颔首,却没有再提,反而将视线落在苏窈身上,眉眼弯起,含笑问道:“窈儿不哭了?” 苏窈捏紧手中的丝帕,双颊一红,尴尬地摇摇脑袋,不好意思道:“方才民女情绪失控,还望良妃娘娘见谅。” “你这孩子……罢了,守规矩也好,省得落人口舌。”良妃唇边的笑意未散,轻声道:“四公主你还未见过,她比你小一岁,若是合得来,以后你进宫也有伴。” 苏窈的确未曾见过良妃口中所说的四公主,但栀澄给她的那些宣纸中,有提到这位四公主。 只是,她没来得及好好看完,那些宣纸便洒了一地。 脑海中冒出马车内的一幕幕,苏窈低下头,脸蛋愈发红润。 良妃以为她是紧张了,安抚道:“以后,你同殿下成婚,四公主得唤你一声皇嫂,不必紧张。” 话落,良妃又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蛋,本就年龄小,五官娇俏底子又好,哭过后反而红扑扑的,招人欢喜。 “近日天气冷,哭过后净面,脸上才舒服些。”良妃转眸看向苏窈身后的两名婢女,问道:“你们可是带了脂粉?” 冬苓秋络二人对视一眼,紧接着,她们同时福身,低头应道:“回娘娘,太子殿下寻来的脂粉放在鹤云宫了,奴婢们并未随身携带。” 良妃似有料到,再同苏窈柔声道:“窈儿,你去偏殿净面,本宫让人将脂粉送去。” 苏窈乖乖地点了点脑袋,她也想照一照铜镜,担心刚才哭一顿后脸变得乱花花。 良妃留在听雨亭,展莺先带路领着苏窈与她的两名婢女去往偏殿,再安排宫女备水、拿新的脂粉。 安排好这些事,展莺又回了听雨亭,来到自家娘娘身旁,询问道:“娘娘,那四公主?” 良妃手中端着第三杯山楂茶,慢慢细品着,抿一口后,淡声道:“四公主这般迫切地想来赏鸢尾花,本宫身子再不适,也不该令四公主败兴而返。” 展莺立即福身道:“奴婢明白,娘娘,奴婢这就去请四公主。” 与此同时,咸尚宫门口。 分明是寒凉的天气,小卓子却频频抬手擦拭额间的汗。 他的背脊几乎弯成了拱桥,嗓音尖细,可怜兮兮地求饶道:“四公主,您看这日头旺盛得,奴才命贱,晒昏头也是上天给奴才的赏赐,可四公主您身子金贵,万万不可再这么立于日头下啊!” 四公主谢明月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肌肤白里透粉,圆润的脸蛋此刻因愤怒而微微鼓着。 她拧眉瞪着面前的太监,怒声道:“若非你这奴才一个劲地拦着本公主,本公主用得着在这儿晒太阳吗?快滚开!” “四公主,您就饶了奴才吧……”小卓子正要再劝四公主离去,身后传来一道轻轻的脚步声,他回头瞧一眼,见来人是展莺,暗暗朝她使眼色。 展莺递了个眼神给他,继而,她快步来到四公主的面前,恭敬地福身道:“四公主,娘娘知晓您甚是喜爱鸢尾花,即便身子不适,也十分欢迎四公主前来咸尚宫赏花。” 谢明月仰起下巴,斥道:“那这个奴才还拦着本公主做什么?” 小卓子退向旁侧,马上跪地磕头:“四公主息怒,四公主息怒啊!” 展莺往前挪了一小步,再做出“请”的姿势,道:“四公主,请,娘娘已在听雨亭等着您。” 谢明月提起裙摆抬脚,作势要踹小卓子一脚,最后拧着眉放下脚,哼一声:“你这奴才,踹你,还嫌弄脏了本公主的脚。” 话落,她拍了拍裙摆,阔步踏入咸尚宫。 小卓子连忙起身,在后面高声喊:“四公主到——” 待四公主的身影走远些,小卓子抹了抹额角的汗,总算是松口气。 旁侧,赫凡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偷偷庆幸。 好在自家殿下早早便自立府邸,太子府又离皇宫有点距离,若是住在皇宫内,来一位贵人就得又跪又磕的,这便算了,怕是那脑袋也日日摇摇欲坠,一刻不得安心啊。 赫凡敛了敛思绪,看向青羽,小声道:“四公主来了,可得同殿下禀报一声。” 鸢尾花不是只有一日的观赏期,而苏姑娘难得进宫一趟,四公主这番来意明显,长眼睛的当然瞧出来了。 既然四公主是冲着苏姑娘而来,那就不能轻率看待。 青羽面无表情:“好。” 说罢便要即刻前往御书房。 赫凡伸手抓住他,压着声音道:“别,你身手好,留在这儿守着苏姑娘,我跑快些同殿下禀报。” 青羽稍作停顿,随之点头:“好。” 赫凡不敢耽搁,同小卓子道了别,快步离去。 他并未跟小卓子细说为何离去,但小卓子一看就猜到了,无非是太子殿下心系苏姑娘,事事皆要赫凡他们回禀。 太子殿下放心不下苏姑娘留在咸尚宫,岂不是不信任自家娘娘? 小卓子觉得,娘娘定不会让四公主有缘由欺负苏姑娘。 得亏娘娘与殿下感情深,否则还得被太子殿下这番不信任伤了心。 思及此,小卓子便想着同太子殿下的护卫说几句,表明一下自家娘娘的心意。 他一转头,原本与赫凡站在同一个地方的护卫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小卓子愣了愣,左右望一圈。 他挠挠头,纳闷地问一旁的小太监:“太子殿下的护卫呢?方才不还搁这儿站着呢吗?” 小太监回答道:“赫凡侍从离开后,青羽护卫也离开了。” “啊?”小卓子再问道:“他往哪个方向离开了?” 小太监茫然地摇了摇头:“奴才眨个眼的功夫,青羽护卫便见不着了。” 小卓子:“……” 罢了,太子殿下的护卫去哪,他也管不着。 哎,还是赫凡侍从好,至少还给了他面子,离开会同自己道一声别。 另一边,赫凡恨不得自己是青羽,轻轻松松就能赶到御书房,而不是呼哧呼哧跑得双脚发酸。 咸尚宫内。 比起他人,谢明月算是来咸尚宫来得很勤,熟门熟路地踩着石砖,前往听雨亭。 过了圆形拱门,一眼就能看到听雨亭内坐了一人,谢明月眉头一拧,脚步慢下来,她问道:“怎么只有良妃娘娘在?” 展莺从容地应答:“是的,四公主,听雨亭里只有娘娘在。” 谢明月彻底停住脚步,转头盯着她,质问道:“可本公主听说,今日太子哥哥带了一女人来见良妃娘娘,她人呢?” “奴婢愚笨,不知四公主指的是何人。”展莺垂下眼,恭敬道:“四公主,娘娘在听雨亭里等着您。” “你……”谢明月瞪她一眼,怒声道:“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就没将本公主放在眼里,待会本公主定要让良妃娘娘狠狠罚你们!” 展莺低头福身道:“四公主息怒。” “真烦人!” 谢明月甩了甩衣袖,步子踩得又快又用力,朝着听雨亭的方向。 第208章 家世 谢明月止步在听雨亭的石阶下方,向听雨亭内的美人屈膝行礼:“儿臣见过良妃娘娘。” 良妃循声抬眸望去,美眸轻轻一弯,朝她伸手虚虚一扶,声音温和地道:“公主免礼。” “谢良妃娘娘。”谢明月提起裙摆的一角,三两步跃上听雨亭的几层石阶。 她侧头望一望花园中烂漫的蓝紫绿鸢尾花,语气含带着真挚地夸赞:“良妃娘娘这儿的鸢尾花,比父皇御花园里的花儿要好看许多,儿臣就爱来良妃娘娘您这里赏花!” “公主喜爱,是本宫的荣幸。”良妃温婉一笑,又解释道:“本宫今日身体略有不适,恐扰了公主的雅兴,故而,才遣人请公主归去,还望公主海涵。” 谢明月不能再抓着不久之前被“赶走”、被阻拦的事情,反而还得关切地问道:“良妃娘娘,您哪儿不舒服呀?可是召太医了?” “本是要请夏太医来一趟,不过……”良妃美眸一弯,眉宇间多了几分笑意,道:“窈儿恰好略通医术,为本宫换了盏新茶,本宫饮过此茶后,身子舒畅许多,便无需劳烦夏太医前来了。” 谢明月一听,整个人顿时提起不少劲,眼珠子一转溜,佯装疑惑地问道:“良妃娘娘,您口中所说的‘窈儿’是谁呀?儿臣好似未曾认得,这名儿听来,陌生得很。” 良妃淡淡一笑:“苏窈,窈儿,公主应是未见过窈儿。” 苏窈还未同谢景昭成婚,也暂未收到赐婚的旨意,良妃自当严谨用词,不能直截了当的同旁人介绍苏窈便是未来太子妃,特别是在公主面前。 谢明月见良妃只将话说到此,不再接着细细提及这个叫苏窈的女人,她略有不甘,忍了忍,到底是没憋住,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良妃娘娘,这个苏窈,是不是就是太子哥哥近日来分外上心的那名姑娘?” 良妃略微思忖,不轻易回答,隔了一会儿,再点了点头:“是吧,殿下在本宫面前,也就提过窈儿这么一个姑娘,其他姑娘,本宫倒是从未在殿下口中听闻过。” 谢明月不悦地拧了拧眉头,满脸不相信,道:“不可能吧,良妃娘娘,太子哥哥难道没在您的面前说起听澜姐姐吗?” 良妃美眸不解地望向谢明月,疑惑:“听澜是?” 见状,谢明月神情顿时着急起来,一下子握紧双手,声音激动道:“良妃娘娘,您忘记啦?祖母、父皇心中最完美的太子妃,便是听澜姐姐呀!” “啊……”良妃眉心轻轻一蹙,偏头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公主,您说的是大理寺旧置判寺沈大人的千金?” “嗯嗯,是的!”谢明月着重强调:“听澜姐姐的父亲,是从三品官员,儿臣前阵子听父皇夸过沈大人,想来再过不久,听澜姐姐的父亲就要升官了。” 良妃眉心又是一蹙,视线朝左右望了望,随即,压着声提醒道:“公主,后宫不议政。” 谢明月瞥一眼守在听雨亭石阶下的自家宫女碧蓝,还有良妃娘娘的宫女展莺,她嘀咕一声:“良妃娘娘,这儿又无旁人。” “公主。”良妃唤了她一声,音色仍是温和,却隐隐有着几分严肃。 谢明月心中不乐意,勉强改了口:“好嘛,儿臣不说了。” 话落,她又道:“总之,听澜姐姐的家世是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听澜姐姐人也不错。” 良妃脸上挂着一抹淡笑,听完她的话,轻轻点头,赞同道:“沈大人为官清廉,为朝廷做出不少贡献,想必,沈大人的千金也定是一位好姑娘。” 谢明月期待地看向她,问道:“良妃娘娘,您可是见过听澜姐姐?” “应该是见过的。”良妃眉心微蹙,仿佛正在努力想起她口中的沈听澜是何人。 沈听澜并非宫中之人,能让良妃见到她,只有宫中设宴时。 少顷,良妃满怀歉意,道:“公主,上一回太后娘娘生辰宴,本宫本该出席……” 谢明月对此事隐有所闻,听她的母妃提过,是母后故意设计,令良妃娘娘无法出席祖母的生辰宴。 怕良妃娘娘想起伤心事,她即刻道:“除了祖母生辰宴那日,听澜姐姐也曾来过宫中多次。” 谢明月与沈听澜,便是在宫中设宴时所相识。 沈听澜向来不喜同其他千金小姐走太近,参加宫宴常常只留于位子之上,鲜少离桌与他人攀谈,又因沈听澜本身相貌气质出众,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 谢明月心气稚嫩高傲,发现她这般特殊,抱着新奇的心态,命人唤她前来。 沈听澜于她要年长两岁,谢明月又是皇帝疼爱的长乐公主,沈听澜自是对她多加关照。 一来二去,谢明月与沈听澜结交。 听到谢明月说起沈听澜曾来过宫中多次,良妃神情意外:“哦?是么?” 随之,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捏揉眉心,叹口气,道:“本宫的记性,似乎愈发差了。” 瞧见她头疼的模样,谢明月哪里还敢再让她继续回想对沈听澜的印象,连忙道:“良妃娘娘,不如儿臣寻一日,带听澜姐姐来见您。” 良妃唇角轻扬,淡笑道:“唯有公主对本宫的咸尚宫青睐有加,常来常往,公主若有意携好友前来,本宫自当欢迎。” 谢明月听着这话,总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可她说不出来。 反正良妃是答应了可以见沈听澜,谢明月将心中的那点儿怪异感抛之脑后,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开心道:“良妃娘娘,那说定啦,儿臣寻一好日,与听澜姐姐一同前来见您。” 良妃轻轻颔首,应允她:“嗯。” 谢明月高昂的情绪持续不了多久,一垂眸,注意到桌上放着一杯显然是被人喝了一半的茶盏。 她定睛仔细瞧,光洁的茶盏边缘,留了一抹淡淡的红,是唇脂的痕迹,而茶盏内的茶水还未完全冷却,浅浅的水雾飘起。 “对了,良妃娘娘——”像是突然想起,谢明月左右望一圈,好奇地问道:“您说的苏窈,她可是离宫了?” 以这杯茶水来看,这杯茶水的主人应是刚离开不久。 谢明月在咸尚宫外面等了许久,并未见到有人离开咸尚宫。 但她无法保证,咸尚宫没有其他的门。 良妃看她一眼,慢慢道:“窈儿方才哭了一顿,本宫让她到偏殿稍作歇息。” 这答案着实超出谢明月的预料,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哭了?她为何而哭?” 良妃唇角含着一抹淡笑,没说明缘故,只是道:“窈儿也就大了公主一岁,尚还稚嫩,情绪波动大些正常。” 谢明月眼珠子一转,愣是自己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她未曾见过苏窈,却听闻太子哥哥对这个叫苏窈的女子非常上心。 前阵子她前去福宁宫给祖母请安,祖母唉声叹气地倾诉,字字句句皆是不满意太子哥哥对一家世普通的女子这般独特。 谢明月实在好奇,问起太子哥哥是怎的与这女子相识,祖母说,是那名叫苏窈的女子救了太子哥哥。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谢明月只在不能见人的话本里瞧见过,并且,一般情况下,乃是姑娘那方说出此话。 不曾想,她那如谪仙般的太子哥哥,竟会做出同话本一模一样的事情来。 她心道,定是那女子心机深沉,故意缠着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无法,只好应承以身相许,娶为妻。 除了在她的祖母那儿听过苏窈这一名儿,谢明月在沈听澜那里也听过一回。 谢明月同沈听澜深交,自是知晓沈听澜对太子有意,如今太子心系其他女子,她邀了沈听澜来她的静宜宫,顺便同沈听澜说起太子将要带那名唤苏窈的女子进宫。 那时,沈听澜的神色十分难看,平日的笑容根本维持不住,苍白着一张脸,仿佛随时要晕过去。 谢明月第一回见沈听澜露出这般凄惨的模样,细问之下,才知沈听澜见过苏窈,是在蟠桃宴上。 但那会儿相处短暂,蟠桃宴未进行至一半,苏窈离席,没一会儿,太子殿下也随之离席。 谢明月只觉这苏窈与太子哥哥早就暗中勾搭上,对听澜姐姐而言不公平,是以,纵使她未曾见过苏窈,但她的心中对苏窈已然咬牙切齿。 此刻,再听良妃说起苏窈情绪波动大,还当着良妃的面哭了,谢明月对苏窈的观感愈发不佳。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角,继而,再也掩饰不住了,直言道:“良妃娘娘,儿臣听闻太子哥哥非她不娶,可在儿臣看来,太子哥哥并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呀,儿臣觉得,定是这个苏窈,故意……” 她的话还未说完,良妃出声打断,语气温和:“公主,此事本宫亦感诧异,殿下竟会有如此决断。” 谢明月话头一止,下意识接着她的话说道:“良妃娘娘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殿下向来冷静自持,本宫还是第一回见殿下对一女子这般偏爱。”良妃摇头失笑,感慨道:“殿下这棵铁树,一开花,倒是专一得很,像极了年少时的皇上。” 谢明月听得一愣又一愣,终于,她察觉出微妙的不对劲。 为何听着,像是良妃娘娘对这太子哥哥要娶苏窈为妻这一事,十分赞同? 是错觉吗? 如若是错觉,良妃娘娘又怎的说太子哥哥像父皇? 总不该是在骂太子哥哥,否则,良妃娘娘便是将父皇也骂了进去。 谢明月不敢置信,问道:“良妃娘娘,太子哥哥想娶苏窈为妻,您……不反对?” 良妃笑着睨了她一眼,反问:“公主可知,殿下年方几何?” 谢明月顿了顿,答道:“太子哥哥今年二十了。” “那公主可知,皇上娶皇后娘娘是在几何?”想来她或许不知,良妃问完后,再接着道:“皇上娶皇后娘娘那年,皇上仅十七。” 谢明月拧了拧眉,眼里满是不解:“良妃娘娘,这跟您同意太子哥哥娶苏窈为妻,有何牵连?” “公主还年幼,以后便会明白。”良妃没再细细剖析,唇角扬起,道:“殿下能娶得心爱之人为妻,本宫心安,倘若公主以后的驸马,是你的心爱之人,本宫想,你的母妃舒婕妤亦会感到心安。” 谢明月慢慢地眨了眨眼,好似听懂了一些。 与此同时,一名小太监出现在花园的圆形拱门前,小心地往里探头。 展莺有所察觉,安静地挪步来到门前,待小太监细声将事情禀报,她了然地点头,随之回到听雨亭。 良妃转眸看她一眼。 展莺立即走上前,掩着唇在自家娘娘耳边细细低语。 听罢,良妃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心:“姜贵人?” “是的,娘娘。”展莺问道:“娘娘,可是要见姜贵人?” 良妃的确在听雨亭内坐得累了,往日这时辰她在午歇,今儿的咸尚宫却异常热闹。 她转眸看向面前的谢明月,神情犹豫。 谢明月已是听见她同宫女的对话,马上反应过来,道:“良妃娘娘,您忙您的,儿臣自个儿在这赏花便好。” 良妃含笑道:“那就委屈公主了,本宫见过姜贵人后,再来陪公主赏花。” 话落,良妃起身离开,去往正殿。 听雨亭只剩谢明月与她的宫女碧蓝。 谢明月还在想着良妃方才的那番话,总觉得差一点就要琢磨出来了,可就差那么一点。 她叹气道:“罢了,不想了!” 看了看周围漂亮的鸢尾花,谢明月站起身,三两步迈下石阶,慢慢在花园内逛着,可算是真正赏了一回花儿。 弯入鹅卵石小道,谢明月弯腰闻了闻旁侧开得艳丽的花,夸道:“这一簇开得最好看了!” 宫女碧蓝随在她旁侧,闻言,开口道:“公主若是同良妃娘娘讨要这花,奴婢想,良妃娘娘定不会拒绝。” “还是别了,本公主只会赏花,不会养花。” 谢明月往前接着走,还未走上几步路,谈话声从不远处传来,像是正往花园这儿走。 她听得不真切,隐约只听见“主子”“奴婢”之类的字眼。 第209章 主子 碧蓝见自家公主转头朝着声源处望去,也跟着探头望了一眼。 离得远些,她瞧见有三人走向听雨亭,其中一女子走在前,显然是另外两人的主儿。 碧蓝猜测道:“公主,许是姜贵人见过良妃娘娘后,也到花园里赏花来了。” “姜贵人?”谢明月秀眉一挑,顿时失去兴趣,目光重新落在两侧的花儿上。 姜贵人入宫不久,谢明月尚未见过她,却知晓她是父皇新纳入后宫的妃子。 父皇日日流连后宫新妃,她的母妃也逐渐失去父皇的宠爱,上一回去母妃宫中,母妃说起初七那日,父皇本该到她的宫中,可在晚膳之际,父皇又改变主意,去了姜贵人的宫中。 思及此,眼前分外艳丽的鸢尾花仿佛随着她的情绪一同黯淡了下去。 谢明月知晓,这并非全然是那位姜贵人的错,错得更多的,应是她的父皇,但父皇平日对自己极其宠爱,她断不能埋怨父皇频频纳新妃。 碧蓝察觉到自家公主明显低落了不少,小声道:“公主,良妃娘娘或要歇息了,咱们要不回静宜宫吧?” “不要,难道那个姜贵人一来,本公主就得避着她么?” 谢明月抿了抿唇,紧接着,转身往听雨亭的方向大步走去。 见状,碧蓝赶紧小步跟上:“公主……” 离听雨亭还有一段距离,谢明月停住脚步。 谈话声比方才清晰了些许,她侧耳仔细听。 “主子可要喝茶?” “不了。日头被云朵挡着,比方才冷多了。冬苓秋络,你们冷不冷?这暖手炉你们拿着。” 谢明月听罢,唇角撇了一下。 这姜贵人倒是体恤下人,声音轻软又好听,怪不得父皇这般宠爱她。 谢明月往亭子里望去,恰好坐下的那女子被挡住了些,只瞧得见那女子穿了一件光润柔软的绒毛外袍。 她伸手扶住碧蓝的手臂,踮起脚尖伸长脖颈。 入眼是一张肤白唇红的漂亮脸蛋,五官精致明艳,些许乌发垂落双颊边,不显邋遢,反而衬出几分惹人怜爱的清澈纯真。 宫中美人甚多,谢明月却是看得愣住,直至踮着脚尖的双脚没站稳,身子摇晃了一下,她才慌忙收回视线。 不可否认,这位姜贵人的确美貌过人,瞧着也甚是年轻。 谢明月忽地想起,姜贵人才大了自己两岁,不过十六的芳龄,当然年轻了。 与此同时,亭内。 苏窈欲要将手中的暖手炉递给冬苓秋络她们,但被拒绝了。 秋络福身道:“主子,奴婢不冷。这暖手炉是良妃娘娘特地给主子准备的,主子您拿着吧。” 苏窈在偏殿里洗了脸,又重新涂上脂粉,正要回听雨亭,便碰上了良妃娘娘的宫女。 宫女递来一个暖手炉,说是良妃娘娘给她准备的,良妃娘娘在正殿见客,让她把咸尚宫当成她的苏府便好。 苏窈不好意思继续留在偏殿内,带着冬苓秋络回到听雨亭。 来了听雨亭,感受到与之前凉了许多的冷风,苏窈才知良妃为何给她备了暖手炉。 除了迎面吹风会冷些,苏窈又是戴了颈巾又是穿了狐绒外袍,身子暖和依旧。 看自家主子还犹豫着担心她们受凉,冬苓正要让主子安心,倏然,眼余扫见不远处好似有身影经过,她立即防备地皱紧眉头,给旁侧的秋络递了个眼神。 二人顿时贴紧着自家主子而立,四只眼睛盯紧了某一方向。 她们的反应很大,苏窈发现了,瞧一瞧她们,再顺着她们的视线往那一方向望去。 两道脚步声逐渐靠近,紧接着,率先进入她们视线内的,是一名穿着浅红长裙、头戴晶莹辉耀步摇的女子。 在她们看到那名女子时,那名女子便开口了,语气高傲:“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往日也未见良妃娘娘的咸尚宫这般热闹呢。” 苏窈一脸茫然,疑惑着这是宫中的哪位贵人。 还未等她琢磨出来,那名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出声道:“姜贵人今日好雅兴,竟来咸尚宫赏花了。” 苏窈左右望了望,这一亭子中,乃至花园,便只有她们几个在场。 谁是姜贵人? 苏窈暂且压下这一疑问,再看一眼那名女子。 良妃娘娘方才提过四公主要来这儿赏花,或许,她便是四公主? 冬苓靠近自家主子的耳边,悄声提醒:“主子,这位是皇上的四公主。” 她的话肯定了苏窈的猜测,苏窈立即起身行礼,道:“民女苏窈,参见四公主。” 冬苓秋络也跟着跪在她的身后,朝四公主行礼:“奴婢参见四公主。” 谢明月脚步一停,表情更是肉眼可见地呆了一下。 什么‘民女苏窈’?她不是姜贵人吗? 谢明月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问碧蓝:“她说她是谁?” 碧蓝小声道:“公主,她是苏窈姑娘,并非是姜贵人。” 在看到亭子里的女子后,碧蓝正要跟自家公主提醒那女子不是姜贵人,还未来得及说出来,她家公主已经开口了。 谢明月瞪了她一眼:“你方才怎么不说?” 碧蓝连忙跪在地上,低头道:“公主息怒,是奴婢笨,未能及时禀报。” 谢明月郁闷地吐了口气,转头看向亭内的人,道:“起身吧。” “谢公主。” 苏窈站在原地,瞧了四公主一眼,再垂下眸,没坐下,也没说话。 赏花的兴致早就没了,谢明月踏上石阶,来到听雨亭内坐下。 她有意不搭理这个叫苏窈的女子,毕竟,就是这个女子,把太子哥哥迷得神魂颠倒,令听澜姐姐伤心落魄。 但这么一个人杵在眼前,谢明月很难不看她,视线一移,就瞧见她睫羽低垂,乌发雪肤,着实是好看极了。 意识到自己总是忍不住夸她漂亮,谢明月懊恼地咬了咬唇。 美貌是最没有用的东西!长得美有何用呢?听澜姐姐长得也是可好看了! 想到方才自己错把她认成姜贵人,谢明月感到尴尬,又有些恼羞成怒。 她看向苏窈身后的两个婢女,冷着一张脸,质问道:“你们怎的还唤她‘主子’?” 若不是她们开口闭口“主子”的,她也不会误以为她们的“主子”是宫中的妃子。 第210章 不稀罕你的婢女 冬苓秋络二人面面相觑。 主子便是主子,不然她们应该唤主子什么? 心中纳闷不已,但她们还是屈膝福身,恭敬地回答道:“回公主,自太子殿下将奴婢赐给主子,主子便是奴婢的主子。” 谢明月听得头疼,只抓到了一个重点,是太子哥哥将这两名婢女赐给苏窈的。 她上下瞧一眼那两名婢女,再看一眼旁边的苏窈,哼声道:“太子哥哥待你还挺好,本公主都未曾收到太子哥哥赐的婢女。” 苏窈眉心轻轻一蹙,神情闪过一丝慌乱。 四公主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把冬苓秋络抢走? 这可不行! 同冬苓秋络相处这么多日子,她早已将她们当成家人看待,再者,宫中规矩一堆,冬苓秋络她们留在宫中,一个不小心或有掉脑袋的隐患,多危险! 想罢,苏窈连忙抬眸,看一眼四公主身后的宫女,再望向四公主,认真提议道:“公主,依民女看,宫女在精不在多。” 谢明月对上那双潋滟的眼眸,定了定神,才道:“谁要你看了。” 她再瞧一眼苏窈脸上略显焦急的神情,顿时恍然大悟,随之拧着眉头,道:“本公主才不稀罕你的婢女!” 苏窈一听,刹那间松口气。 太好了,还以为是要同她抢人咧。 她的心思如此明显,谢明月第一回发现可以轻易看穿一个人,心头冒出微妙的舒快。 她挪开视线,瞥一眼那两名婢女,转而同她的宫女道:“碧蓝,听澜姐姐的婢女如何唤她来着?” 碧蓝低头回答道:“回公主,沈姑娘的婢女,唤沈姑娘为‘小姐’。” “嗯,本公主也记得是。”谢明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苏窈,很快又把视线落向别处,道:“有些规矩,还是得要遵守,不能体恤下人,就随意称呼。” 苏窈觉得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可自己听得一头雾水。 思忖片刻,凭着不懂就问的好学子心态,苏窈看向四公主,问道:“四公主,您的意思是,冬苓秋络她们不该唤民女‘主子’?” 谢明月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当然!‘主子’可不是随意能唤的!” 苏窈继续不耻下问:“为什么呀?” 那冬苓秋络她们应该唤自己什么呢? 若她们称呼错了,怎的太子殿下未曾提醒过她?连赫凡、甚至连栀澄、连陆先生,也未曾提过这一点。 谢明月惊讶地睁大了眼,转头见她当真一副丝毫不知的神情,勉为其难地撇了撇嘴,解释道:“她们应该如听澜姐姐的婢女那般,唤你‘小姐’便好,否则,她们唤了你‘主子’,那如何唤你的爹娘?这不逾越乱套了么?” 苏窈不解地眨了眨眸:“……是这样吗?” 宫中果真规矩严谨,即便爹娘离世,冬苓秋络她们还得准备着唤她的爹娘。 可是,去哪儿唤呀?难不成她带着冬苓秋络,到爹娘的坟头上唤他们一声? 好怪的规矩哦。 旁侧,冬苓秋络二人却是突然脸色一白,骤然跪在地上。 她们异口同声:“恳求公主,不要责难主子。” 谢明月猝不及防,着实被她们吓了一跳,继而,她恼怒道:“本公主是在教你们主子规矩,何曾责难她了?你们莫要信口雌黄!” 冬苓秋络二人低着头,身形齐齐轻颤着。 主子自幼便失去双亲,孤苦伶仃一人,如今却还要遭受公主的冷嘲热讽,她们在旁听着就觉得心酸难受,更何况主子呢? 这般想着,秋络率先忍不住,鼻间一酸眼眶一热,不敢抬手抹眼泪,任由那泪水往下坠,滴落在地面上。 谢明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荒唐道:“你们哭什么?本公主说错了么?称呼错了,改过来便好,本公主又没拿这去责罚你们。” 顿了顿,她越想越气,大声呵斥道:“难不成整个苏府就你们主子一人?” 冬苓秋络她们一听,心里更是难受极了,低低地抽泣一声,哽咽着唤道:“公主……” 谢明月不明白她们的哭点是什么,第一回被气得无力,恼怒地看向苏窈,道:“让你的人闭嘴!省得旁人以为本公主真欺负你了!” 虽然她此次前来咸尚宫,确实准备着要好好教训一下苏窈,毕竟,若不是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苏窈,太子哥哥的太子妃,应该是听澜姐姐才是。 可她还没开始教训呢,苏窈的两名婢女便哭哭啼啼,一副她已经折辱了苏窈的样子! 苏窈方才还不理解,直至听到四公主说起苏府剩她一人,心里的疑云一下子散开了。 她先是将冬苓秋络二人扶起身,拿出丝帕将她们脸上的两行泪一一擦拭,小声道:“你们别哭,公主不是在欺负我。” 冬苓秋络她们红着双眼,看着自家主子,心疼道:“可是主子,公主说您的爹娘……” 苏窈沉默片霎,紧接着,转身朝四公主福身,道:“公主并无说错,苏府只有民女一人,以及夏花、冬苓、秋络她们三人。” 谢明月眉头拧了又拧,纳闷地问道:“你不跟你的爹娘住一起?那你的爹娘住在何处?” 苏窈神情犹犹豫豫,也不能不答公主的问题。 片刻,她如实回答道:“回公主,民女的爹娘,埋在苏家村的后山里,因爹娘生前时感情恩爱,民女将爹娘埋在同一个坟里。” 当初她将谢景昭救回家中时,还曾仔细想过,如若他没熬过来,便把他也一同埋在后山里,就埋在她的爹娘旁边,正好他一个人,还有她的爹娘作伴。 话音落下,听雨亭内,乃至整个花园,一片静默,只剩下冷风吹过时的呼呼声,以及花簇摇摆的唰唰声。 谢明月呼吸倏然一滞,慢慢地眨了眨眼,继而,整个人僵住。 等等。 每个字她都认识,为何凑成一句话后,变得如此难以理解? 埋?后山?坟? 她艰难开口,声音飘得像是魂魄飞散:“你的意思是,你的爹娘,不在了?” 第211章 落荒而逃 苏窈轻轻点了点脑袋,又是如实道:“公主,民女爹娘在民女幼时便离世了。” 此话一出,犹如一道天雷直直劈向谢明月。 她的神情已然不足以用“僵硬”二字形容,干涩道:“幼时?” 苏窈再次点了点脑袋,回答道:“约莫是民女五六岁时。” 谢明月:“……” 五六岁时她在做什么?那会儿父皇对母妃宠爱尚未变质,常常留在母妃宫中陪着她们母女二人,那段日子,兴许是她最为幸福的时刻。 谢明月甚至无法想象,如若在自己五六岁时,父皇母妃一并离自己而去,自己该当如何面对? 此刻,站在她面前微微垂头的女子,她本是打算狠狠教训一顿的女子,竟有这般可怜凄惨的身世。 谢明月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她恨不得回到未入咸尚宫之前,到那时,即便是良妃娘娘亲自请自己前来赏花,她也坚定拒绝,死也不应邀! 倘若这会儿地面忽现一条缝,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马上消失在听雨亭内。 但地面并没有缝,她亦不能就此消失。 谢明月不敢去看方才哭哭啼啼的那两名婢女的表情,更不敢跟苏窈那双漂亮的眸眼对视。 她向来高傲,说一不二,父皇有时也拿她没办法,纵容她做任何事,可她从未碰过这种情况。 谢明月闭了闭眼,她无从知晓自己的脸色是否很难看,只能尽量稳住心态,冷静道:“原是如此,本公主……本公主……” 冷静不了一点。 她理应致歉,不该踩着旁人的痛处侃侃而谈,那几个字眼却让她难以启齿。 骤然,谢明月猛地站起身,声音匆促:“本公主还有事,这花你们自个儿赏吧。”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她已然疾步离开听雨亭,几近逃离似的,背影仓惶。 碧蓝头一回瞧见公主落荒而逃,错愕地呆住一刻,回过神后,赶忙小步跟上:“公主,公主您慢些,公主……” 四公主与她的宫女一前一后地离开,听雨亭内顿时只剩苏窈她们三人。 望着那道浅红长裙的纤纤背影,苏窈慢慢眨了眨眸眼。 冬苓秋络二人整理好情绪,不再抹泪。 秋络看一眼四公主离去的方向,道:“主子,看来公主那番话,并非是在刻意挖苦主子您。” 苏窈收回视线,见她们两人的眼睛依然湿红,轻笑着安抚道:“是呀,公主对我并无恶意。你们别难过了,我也不觉得公主那些话伤到我。” 她是比较迟钝一些,不过,要是有人对自己恶意满满,她肯定不会傻兮兮地让人取笑。 对于自家主子的第一句话,冬苓不敢苟同。 她撇了撇嘴,小声道:“主子,方才公主提到了沈姑娘,奴婢觉得,公主内心定是瞧不起主子。” 闻言,苏窈鼻尖轻轻一皱,道:“四公主是皇上的女儿,身份已然不同寻常,她不是瞧不起我,是瞧不起任何人才是。再说了,四公主还未及笄,我比四公主大,总不能跟她计较这些。” 在她的心中,就跟孩童一样,如若在意童言童语,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幼稚? 苏窈后面的心里话并未说出,却是尽显在脸上,冬苓秋络二人瞧见,彼此对视一眼,抿嘴窃笑。 冬苓抬手掩住唇边的笑意,一边道:“主子说得是,再过不久主子便要同太子殿下成亲,将为人妻,自是要……” 苏窈听罢,脸颊顿时发烫,一时攥紧双手,当机立断,止住她再说下去:“冬苓。” 分明是制止,声音毫无威严,反而覆了一层羞涩,听得冬苓唇边的笑愈发扩大,努力憋着:“主子,奴婢不说了。” 苏窈别开头,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冷了,正好可以给自己降降温。 花园入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良妃同她的宫女展莺谈话的声音: “四公主离开了?” “是的,娘娘,就在一炷香前,四公主派人过来道别,说是突然想起还有其他事要做,请娘娘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这孩子……” 良妃轻叹一声,知晓苏窈方才便回到听雨亭,应是同四公主碰过面了,欲要细问,视线先望见了正在听雨亭里的人儿。 她止住声,没再说话,步子不急不缓地朝着听雨亭走去。 第212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窈提前放下茶盏,走下听雨亭迎上前:“良妃娘娘。” “本宫说了,无需同本宫客气。”良妃弯了弯唇角,目光不着痕迹地瞧看她的神情。 今日接触下来,良妃明白苏窈并不擅长遮掩情绪,若是方才同四公主起了争执,受了四公主的责难,再怎的隐瞒,也会露出些许破绽。 面前的人儿神情一如既往,小心翼翼中含着几分的真切,隐约还有点儿羞涩? 良妃极轻地挑了一下眉尖,转眸看一眼随着她身后的那两名婢女。 那两名婢女垂首低眼,规矩得了,倒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想到方才展莺说起四公主突然有事离开,良妃心中好奇不已,不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苏窈同四公主是发生了何事。 良妃搭上苏窈的手腕,如之前那般握住,带着她回到听雨亭内。 待坐下后,良妃似无意提起,问道:“窈儿,你可是见着四公主了?” 苏窈乖巧地答道:“嗯嗯,良妃娘娘,方才民女从偏殿回到听雨亭时,四公主便在花园里赏着花。” “本宫原想亲自带你见四公主,真不巧,姜贵人来了一趟。”良妃颇为可惜,随之接着道:“窈儿,你同四公主年龄相仿,方才的相处,可是合得来?” 前一刻自个儿还在说着四公主犹如孩童,现下良妃娘娘便说自己同四公主年龄相仿,由此可见,在良妃娘娘的心中,自己也是个孩童。 苏窈垂下眼眸,免得被良妃娘娘瞧出自己微妙的尴尬。 她斟酌着用词,谨慎道:“四公主天真烂漫,性子直爽。” 自己同四公主也没说多少话,谈不上合不合得来,更何况,冬苓也说了,四公主似乎有点儿瞧不起自己。 《论语》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 “哦?”良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扬唇道:“窈儿说得很精准,四公主的确如此。倘若四公主说了些话带着偏见,窈儿不必放在心上。” 苏窈点了点脑袋,应着道:“是,良妃娘娘。” 良妃没将话题持续围绕着四公主而谈,她抬眸望一眼天色,似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皇上此次唤殿下前去,不知是要商讨何事。”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苏窈听得清清楚楚,先是抬眸细瞧良妃娘娘的面色,再道:“良妃娘娘可是要午歇片刻?民女今日多有叨扰,也该离开了。” 良妃转眸看她,语气含笑:“窈儿,你若不等殿下归来便离去,怕是殿下要怨本宫,没留住你。” 她调侃的意思很明显,苏窈脸蛋一红,小声道:“太子殿下不是这种人,良妃娘娘,您莫要拿民女取乐了。” 良妃低笑了一声,点头道:“好吧,本宫不该逗你。” 紧接着,她神情认真,声音缓慢:“往日习惯午歇,那是咸尚宫冷清,歇着了,时辰倒是过得快些,今日咸尚宫这般热闹,本宫可舍不得浪费在午歇上。” 良妃的语气并无自怜自艾,苏窈听得莫名泛起些许难受。 想想也是,咸尚宫虽大而恢弘,应有尽有,可更像是一个庞大的笼子,将人“囚禁”至此。 良妃向来鲜少展露真实情绪,须臾,复而同苏窈言道:“窈儿,距上回你为本宫诊脉,已是过去许久,不若若你再为本宫把一次脉?” 苏窈自是应允,即刻答道:“良妃娘娘有此意愿,民女自当竭尽全力为娘娘效力。” 听她这句过于认真的话语,良妃忍俊不禁,转头吩咐展莺去拿来脉枕。 接着,良妃又问她:“听殿下提起,窈儿近日忙碌极了,得上私塾,散学了还要去药堂当差?” “民女也无其他事,只是上私塾、去药堂当差,谈不上忙碌。”苏窈瞧一眼良妃的神情,轻软的声色多添了诚挚,道:“民女心里万分感谢太子殿下,若无太子殿下,民女还目不识丁,蠢笨依旧。” “岂能如此作贱自己?”良妃嗔怪地看她一眼,少顷,沉声道:“切记,日后万不可如此,你连自己都不珍视,他人更会轻视你、怠慢你。” 苏窈神情微微愣住,眸眼怔怔地望着面容肃然、语重心长教导着自己的良妃。 她身边几无长辈,更没有人会认真教她,要珍视自己。 面前的人儿突然出神地注视着自己,良妃有所察觉,当下便先琢磨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语气是否过于严厉。 还未琢磨出来,就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眸渐渐湿润,良妃慌忙拿出新的丝帕,忧心道:“怎的又要哭了?本宫并非训斥你,只是……” 饶是皇帝在她的眼前哭起来,良妃也绝对不会像此刻这么揪心。 像是嫌弃固定的石椅离得太远,她干脆站起身,来到苏窈面前,微微弯下身子,亲自将丝帕递到她的面前,柔着声音,几乎是在哄着她:“窈儿莫要难过,本宫……” 苏窈轻轻地摇了摇脑袋,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她可没想着要落泪,只是身体反应大。 湿润的眼眶里一下子盈满泪水,但她没有让眼泪如愿滚落,睁着双眸,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否认道:“良妃娘娘,民女没哭。” 良妃瞧她强忍着泪意,更是揪心了,眼神满是疼惜,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本宫看错了,你没哭。” 说罢,便要将丝帕塞进她的手中。 苏窈又是摇了摇脑袋,往自己的袖口里一掏,将良妃前不久给她的那条丝帕拿出来,道:“良妃娘娘,民女已经有您的一条丝帕了。” 良妃哭笑不得:“那便再给你一条,本宫的丝帕多得是。” 话落,恰好展莺拿着脉枕回来了,她转头看一眼,吩咐道:“去拿五条丝帕过来。” 展莺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纳闷,一边福身应道:“是,娘娘。” 继而,她快步离开听雨亭,前去拿娘娘的丝帕,还是五条。 良妃最终还是把丝帕塞进苏窈的手中,不容她拒绝,再坐回石椅上,侧身拿起小巧的脉枕,状似无意地把玩。 苏窈朦胧的视线往良妃那儿望一眼,紧接着快速拿起丝帕,在眼角与眼头处仔细压了压,把眼睛里的湿意擦去。 眼前的视线恢复清明,她把丝帕捏在手心,深呼吸压着心头的波动。 等情绪平复,苏窈语气缓慢,解释道:“良妃娘娘待民女实是厚爱,民女深感激动,是以,才忍不住热泪。” 闻声,良妃转身面向她,颇为无奈:“窈儿这般单纯的性情,容易被人所利用,日后需得学会心硬如铁。” 苏窈眼眸眨了眨,弱弱地问了一句:“良妃娘娘应该不是在骂民女吧?” 良妃没忍住,摇头失笑:“当然不是,本宫是在夸你。” 一顿,她又故作严肃,道:“也并非全是在夸你,本宫所言,你可听明白了?” 苏窈连连点了点脑袋,如乖乖学子,认真应道:“嗯嗯,良妃娘娘的教诲,民女谨记于心。” 瞧见她不再红着眼眶,良妃轻轻抬手:“窈儿,过来,为本宫诊脉。” “是,良妃娘娘。”苏窈站起身,移步来到她的面前。 宫中太医隔三差五便会为各位妃子请平安脉,说是平安脉,无非是瞧看瞧看是否有妃子出现喜脉。 夏太医对太子忠心耿耿,对良妃自是不敢怠慢,但到底是宫中的太医,即便瞧出问题,也不敢光明正大为之诊治。 上一回苏窈为良妃诊脉开药方,效果极佳,良妃当即对她的医术深信不疑。 今日恰好有机会让苏窈再为自己诊脉,良妃十分期待,抬手放在脉枕之上:“有劳窈儿了。” 苏窈将指尖搭上良妃的手腕,神情专注地为她号脉。 第213章 中毒 脉象千变万化,可根据脉象的种种不同迹象来推断身体是否有恙。 苏窈眸眼微垂,凝神仔细号脉。 片刻后,她收回手,抬眸瞧了瞧良妃娘娘的面容。 良妃脸上仍是精致的妆容,略微有所掩盖原本的气色,苏窈转而将注意力落在她的双眸。 良妃任由她打量细瞧,甚至生怕她瞧得不真切,身子稍稍往她那边倾斜。 几番琢磨后,苏窈视线低垂,眉心轻轻蹙起,却没有贸然开口说起自己的判断,隐有几分犹豫。 见状,良妃心中了然,想必是脉象有异,她才露出这般神色。 展莺捧着装了五条丝帕的锦盒回到听雨亭,双手呈上:“娘娘,奴婢已将五条丝帕取来。” 良妃看向苏窈的两名婢女,吩咐道:“你们帮窈儿收好。” 苏窈一听,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摇头地说道:“良妃娘娘,民女有很多丝帕了,您方才已是给了民女两条,前几日,太子殿下也赠了民女丝帕。” 她心里明白,良妃娘娘不缺这么几条丝帕,就是一下子承了良妃娘娘那么多的好意,她受宠若惊。 良妃含笑道:“收着吧,也就几条丝帕。” 言至此,苏窈知晓不能再拒绝,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 她福身道:“多谢良妃娘娘的赏赐。” “这谈不上什么赏赐。”良妃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语气如常:“好似起风了,回殿内吧。” 苏窈几乎是被良妃牵着走,直至踏入殿内,良妃也未松开她。 良妃没带她去正殿,而是回了自己的寝殿。 与她一同坐在美人榻上后,良妃看一眼展莺,道:“你们退下。” 展莺马上应道:“是,娘娘。” 冬苓秋络二人对视一眼,随之跟着应道:“是,良妃娘娘。” 三人退至寝殿外,展莺再伸手将寝殿的门关上,杜绝任何窥视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寝殿内。 良妃轻轻拍了拍苏窈的手背,温声问道:“窈儿,本宫的身子可是有异?” “良妃娘娘……”一提起此事,苏窈的眉心不自禁蹙起,迟疑一会儿,才小声道:“或许民女说得不准确。” 良妃唇角轻扬,道:“但说无妨。” “是,良妃娘娘。”苏窈斟酌了一下,先是询问道:“良妃娘娘,您说过,您平日常常午歇?” 良妃点头,不隐瞒她细节,凝眸思忖后,答道:“忘了是何时起,午时过后,便觉困倦,总需午歇方才舒坦些。” 苏窈又谨慎地问道:“良妃娘娘,您可是记得,在民女上一回给您把脉的那段时日里,您可有午歇的习性?” 闻言,良妃眸光微闪,神色却是不变,从容道:“应是没有,那段时日,本宫只觉食不知味。” 排除些许可能性,苏窈语气笃定了些,细细说道:“良妃娘娘,您的脉象缓弱无力,像是轻微中毒,嗜睡是轻微中毒后的症状之一。” 即便内心早有猜测,听到这段话,良妃依然下意识地握紧掌心。 她慢慢启唇,问道:“窈儿可知,本宫中的是什么毒?” 这便是苏窈频频蹙眉的一点。 苏家村靠着山,虫蛇鼠蚁最是常见,特别是后山里头,树林野草密集,冷不丁就会钻出一条蛇来。 根据良妃娘娘的脉象以及症状,苏窈猜测是中了蛇毒,但并不严重,中毒程度只能算是轻微。 可在咸尚宫内,不可能会出现毒蛇,而良妃娘娘也不可能被蛇咬了却未曾发觉。 纠结再三,苏窈还是如实回答道:“良妃娘娘,民女看来,您的症状似是中了蛇毒。” 良妃眉心顿时一拧,并非是在怀疑她的话,而是感到震惊:“本宫中了蛇毒?怎会如此?” 说罢,良妃即刻挽起衣袖查看双手,再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脚,语气凝重地说道:“可本宫并无被蛇咬伤过。” 苏窈连连点着脑袋,纳闷道:“民女也是想不通,兴许是民女误诊了,良妃娘娘,您要不请太医前来,再次给您把脉?” 良妃沉眸思忖,少顷,她同意了苏窈的提议,美眸望向紧闭的殿门,高声吩咐道:“展莺,去请夏太医来一趟。” 隔着殿门,传来展莺毕恭毕敬的回应:“是,娘娘。” 良妃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侧的苏窈,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中,温声道:“多亏了窈儿,否则,本宫从未发觉午歇的异样。” 寝殿内温暖如煦,许是苏窈穿得多,又许是良妃此刻的心并不平静,以至于她们手上的温度差距明显。 苏窈有所觉察后,另一只手也覆在良妃的手背上,有意想要暖一暖她冷冰的双手,一边道:“良妃娘娘,民女懂得不多,只是恰好以前住在苏家村时,常常碰见毒蛇,是以对中了蛇毒的症状略知一二。” 良妃扬了扬唇,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温和,夸道:“窈儿很聪慧,知晓本宫许多不知的事儿。” 突然想起什么,良妃稍作停顿,再出声问道:“窈儿如今可是能亲自写药方了?” 此话一出,苏窈不免想起上一回给良妃诊脉,她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她站一旁念着,由谢景昭帮她写药方。 她的双颊刹那间红了起来,赧然地垂眸,应道:“能的,民女上私塾好一阵子了……” 瞧出她的尴尬,良妃压着笑意,免得她更难为情:“那本宫唤人将笔墨纸砚取来,有劳窈儿为本宫写下解毒药方。” “是,良妃娘娘。”苏窈点了点脑袋,倘若良妃当真是中了蛇毒,她也知晓该用哪些药草去解毒。 良妃再次望向紧闭的殿门,高声唤道:“来人。” 展莺前去请夏显逸,换了小卓子守在殿门外随时听候,闻言,他立即尖着嗓子应道:“娘娘,奴才在。” 良妃吩咐道:“速取笔墨纸砚来。” “是,娘娘。”小卓子朝着殿门鞠躬,随后小步疾走,直奔书房。 他身形瘦弱,却敏捷利落,不到一炷香,便将笔墨纸砚寻来。 立于殿门外,小卓子垂首禀报道:“娘娘,奴才已是将笔墨纸砚取到。” “拿进来。” 听到自家娘娘的命令,小卓子这才轻轻推开殿门,眼睛望着地面,一步一步来到桌案前,将笔墨纸砚仔细放好。 透过敞开的殿门,良妃看一眼守于外头的两名婢女,继而开口向苏窈:“窈儿,让你的婢女进来研墨吧。” “是,良妃娘娘。”苏窈应完话,望向门外,喊道:“冬苓,秋络,你们进来一下。” 冬苓秋络二人齐齐转身踏入寝殿内,先是朝良妃福了福身子,再看向自家主子,异口同声地唤道:“主子。” 小卓子识趣地离开殿内,不忘将殿门重新关上。 良妃可算是松开了苏窈的手,笑道:“有劳窈儿了。” 苏窈瞧一眼又被关上的殿门,隐约猜着良妃是不想将此事被任何人知晓,特别是她宫中的人。 如若自己的诊断无误,便意味着是有人日日按时给良妃娘娘施毒,那必定是咸尚宫里的人才有机会施毒,甚至,还极有可能是她所信任的人,才能令良妃娘娘全然不知此事。 思及此,苏窈谨慎地问道:“良妃娘娘,夏太医赶到您的宫中,约莫需要多久呀?” 太医院离咸尚宫的确有段距离,紧着赶过来,也快不了多少。 良妃凝眸片刻,答道:“最快也需半刻。” 苏窈了然地点了点脑袋,好似勉励着自己,自言自语道:“那我写快些就好,来得及的。” 良妃没错过她焦虑的神情,亦是听到了她这句话,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不着急,殿门关着,没有本宫的允许,谁也进不来。” 苏窈又一次感到赧然,自己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尴尬得不敢看良妃,小声道:“是民女见识浅薄了。” 良妃眼神温柔,安抚道:“是宫中规矩多,无关见识。去吧,窈儿帮本宫写一药方。” “是,良妃娘娘。” 苏窈起身来到桌案这边坐下,让冬苓秋络二人帮忙研墨,自己则提笔,认真写下解毒的药方。 待药方写好,苏窈起身拿起,来到良妃面前,怕自己字丑,良妃看不明白,她照着念道:“良妃娘娘,此解毒药方需用到半边莲、川贝母、龙胆草……” 前面一些药材倒是正常,念到后面,苏窈偷偷瞧一眼良妃的神情:“白僵蚕、全蝎、蜈蚣……” 果不其然,看到良妃慢慢拧起了眉头,苏窈停了下来,小声道:“良妃娘娘,您别怕,待药煎好,这些是品不出来的,也瞧不见,两眼一闭就喝下去了。” 良妃极轻地叹了叹气,扶额道:“好吧。” 她接过苏窈手中的药方,叠起藏进袖口内,再唤来小卓子将笔墨纸砚收走。 小卓子拿着笔墨纸砚离开时,冬苓秋络二人也回到寝殿外,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未发生。 半刻过一会儿,展莺领着夏显逸回来,止步在殿门外,道:“娘娘,奴婢已将夏太医请来。” 殿内传出良妃的声音,她简单道:“夏太医请进。” 夏显逸立即应了一声:“是,微臣遵命。” 展莺轻轻推开殿门,朝夏太医做出“请”的姿势。 因夏显逸乃是男儿身,殿门未关上。 踏入殿内,夏显逸将药箱子放于地面,接着跪地行礼,恭敬道:“微臣参见良妃娘娘。” 良妃抬手虚虚一扶,道:“夏太医请起。” “谢良妃娘娘。”夏显逸站起身,微微弓着身,直至此刻才抬起眼。 这么一抬眼,夏显逸看到苏窈,他着实吓一跳,慌忙再鞠躬作揖:“苏姑娘。” 良妃娘娘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夏显逸一听良妃娘娘有请,一路不敢歇停。 这会儿瞧见苏姑娘也在咸尚宫,他恍然忆起,今日确有听闻,太子殿下带着苏姑娘进宫见良妃娘娘了。 苏姑娘医术精湛,夏显逸想着,应是苏姑娘又为良妃娘娘把了脉,脉象结果有异样,这才让他来这么一趟。 思及此,夏显逸暗暗吸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良妃眉宇间隐有疲倦,道:“午膳用得稍多,便觉有些不适,方才窈儿为本宫换了茶,饮下后略有缓解,但这会儿又觉不适。” “娘娘,容微臣为您把脉。”夏显逸拿出脉枕,放在良妃旁侧的小桌。 待良妃将手放于脉枕上,他再拿出一条帕子,隔着帕子搭上良妃的手腕,屏息静气。 须臾过后,夏显逸眉头一皱,神色惊慌地看一眼良妃。 良妃不动声色,目光沉静:“夏太医,本宫可是吃多胃撑着了?” 夏显逸顿时领悟,当即收回手,作揖道:“娘娘所言与实际相差无几,娘娘只需多加休息,亦可恢复,但——” 他刻意一停,再道:“娘娘若实在难忍,微臣便为娘娘开一药方,助娘娘更快恢复。” 良妃似是很难受,无奈轻叹道:“夏太医,你还是为本宫开药方吧。” “微臣遵命。” 夏显逸在药箱内翻出笔、纸,挪步到桌案那边,仔细写好药方,再把药方递给良妃过目。 良妃垂眸扫了一眼,不出所料,与苏窈写的药方几近一致。 她伸手接下药方,不着痕迹地从袖口内拿出苏窈所写的药方,掩于之下,再一并递回给夏显逸。 她道:“夏太医,本宫信你的决断。” 便是由他决定该用他的药方,还是苏窈的药方。 话落,良妃吩咐他:“你留此煎药,速些将药呈上。” 夏显逸双手捏紧两张药方,垂首敛住诧异的神色,应道:“微臣遵命。” 夏显逸退离殿内,匆匆回太医院瞧看苏窈所写的药方。 看完,他暗暗惊叹,随之将两张药方烧毁,亲自按照苏窈的药方抓了药,再赶回咸尚宫,用良妃宫内的小厨房起炉煎药。 自夏显逸离殿后,殿门没再关上,良妃重新拉着苏窈一同坐在美人榻上,问着苏窈留于京城后的日常。 苏窈的日常简单无比,苏府、私塾、药堂三个地方轮流来回,鲜少去其他地方。 良妃神情意外,挑眉问道:“窈儿未曾去过太子府?” 景昭这般着急娶窈儿为妻,她以为,窈儿早该在太子府来去自如了。 第214章 步摇 面前的人儿摇摇头,又点点头,见状,良妃心中更为好奇,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苏窈抿了抿唇,如实答道:“良妃娘娘,民女以前曾在太子府里的浣衣坊内做事,从苏家村重新回到京城后,民女便未去过太子府。” 良妃轻轻地“啊”了一声,对此事略有耳闻。 她又一次牵住苏窈的手,在手中轻轻地捏了捏,隐约记得,上一回见到苏窈时,苏窈的掌心里还留有茧。 今日再细瞧,已是消下许多,良妃美眸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疼惜,道:“往后你同殿下相依,莫要再吃累,凡事无需亲力亲为,本宫瞧你那两名婢女,倒是忠心。” 忽地想起自己被身边人施毒一事,甚至她未能推测是何人对她施毒,良妃扬唇笑了一声,眸底泛起几丝苦涩,叹一声再道:“再忠心,也得留有防备,人心不足蛇吞象。” 到底是久居宫中,此事对良妃而言,虽有失望,但也只是剔除一名阳奉阴违的下人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外传来些许动静,片刻后,展莺转身面朝寝殿内,福身禀报道:“娘娘,静宜宫的宫女送来一锦盒,说是四公主要给苏姑娘的礼。” 良妃眉尖一挑,难掩诧异:“礼?” 四公主怎的突然变了性子,竟知晓要给未来太子妃送礼? 展莺回道:“是,娘娘,四公主未解释为何送礼。” 站在殿门外的冬苓秋络二人互相递了一个眼神。 她们猜着,四公主是来给主子送歉礼了。 良妃的确好奇四公主会送什么给苏窈,抬手示意展莺将锦盒拿进殿内。 展莺双手端着精致的锦盒,脚步轻轻地走进殿内,呈上锦盒。 良妃转眸看向苏窈,温声道:“窈儿可是要拆开瞧瞧?” 苏窈点了点脑袋,伸手接过锦盒,纳闷地小声道:“四公主为何送民女礼物?” “本宫亦难以揣度其中缘由。”良妃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锦盒约有五寸长,像是装了发簪类的饰物。 苏窈方才就收过良妃的锦盒,此刻又来一锦盒,她不做犹豫,抬手打开锦盒。 以绒面布铺底,一支步摇静静地放于之上,黄金屈曲成花儿形状,点缀璀璨光润的珠玉。 这支步摇一瞧就知贵重极了,苏窈惊得定住,唇瓣轻张:“这……” 良妃低眸望去,勾一下唇角,道:“本宫瞧着,这支步摇同窈儿十分般配,四公主精心挑选,窈儿收下便是。” 苏窈唇瓣轻抿,良妃娘娘是谢景昭的母妃,送自己礼,她是得收下,不好拒绝,可四公主与她仅仅一面之缘,更何况她们的见面算不得愉悦。 正当她深思着如何婉拒时,耳边响起良妃带着惊讶的声音: “咦?窈儿,四公主还写了封书信给你。” 闻言,苏窈顺着良妃的视线望去,绒面布之下,隐有一角翻起,露出藏在底下的书信。 她神色愕然,紧接着将那支漂亮的步摇小心翼翼地拿出,掀开绒面布,取出那封书信。 信封空空,并未落下“xx亲启”之类的字眼。 苏窈疑惑,把里头的书信抽出,慢慢展开。 入目,便是一个巨大的、好似铺满一整张宣纸的一个字:礼。 墨水厚重,像是落笔时用尽全力,收笔的最后一划,差点划出宣纸。 苏窈看看这个字,再看了看步摇:“礼?” 她知晓是四公主送她的礼,但为何还特地写“礼”一字? 苏窈并未遮掩,良妃坐于旁侧,一转眸便瞧见了宣纸上的内容。 片刻后,她含笑道:“窈儿,是‘歉礼’,这儿有一‘歉’字。” 经良妃娘娘提醒,苏窈重新看向宣纸。 果真如良妃所言,一个小小的、如米粒大的“歉”字,缩在礼字的角落,乍一眼以为是墨水不甚滴落晕开的痕迹。 第215章 书信 一张书信,无收信人,更无落款,只写了墨点大的“歉”与巨大的“礼”二字。 苏窈第一次收到如此特殊的书信。 她也着实被四公主的这一操作惊呆了,愣愣地看着“歉礼”二字,再看了看那支贵重不已的步摇。 良妃瞧着她错愕的神情,含笑道:“窈儿,既然是歉礼,那你定要收下了,除非,你不接受四公主对你的歉意。” 苏窈并未觉得四公主冒犯到自己,尽管四公主对自己不算友好,可总归是相安无事。眼下,手中的步摇、书信忽地成了一烫手山芋,让她拒绝也不是,收下也怪别扭。 想到四公主离开时背影尽显匆促慌张,苏窈犹豫半晌,将步摇、书信重新放回锦盒内。 良妃瞧她似是想通了,故意问道:“窈儿是打算拒绝四公主的歉意?” 苏窈立即摇了摇脑袋,解释道:“四公主与民女之间,也未发生什么,想来四公主是心里过意不去,才送来歉礼给民女,若是拒绝,四公主说不准彻夜难眠,更为内疚。” 说完这段话,苏窈又认真道:“待下回见着四公主,民女再回赠四公主一礼。” 良妃听得仔细,轻轻颔首,对她的决定表示赞同。 继而,她看一眼那支被收回锦盒里的步摇,语气佯装迟疑:“四公主的宫女或许还在咸尚宫门外,窈儿,既然收下这步摇,便将它戴上,四公主的宫女瞧见了,自会告知四公主你戴了她赠的步摇。” 苏窈正要叩下锦盒的卡扣,听到良妃娘娘这么说,动作立即停下。 想了想,她重新打开锦盒,将那支步摇再次取出,一边道:“良妃娘娘说得是,民女这就将步摇戴上。” 铜镜放在殿内里侧,靠床榻那边,这儿是良妃娘娘的寝殿,苏窈不好直接走过去借用一下铜镜,刚准备自己摸索着戴上,手腕倏然被握住。 良妃接过她手中的步摇,温声道:“本宫来吧。” “那,有劳良妃娘娘了。”苏窈低下头,方便她更好的帮自己戴上步摇。 苏窈来时只戴了一支固定发髻的簪子,此刻,头上已然多了良妃赠的镶了夜明珠的簪子,以及四公主赠的歉礼步摇。 良妃仔细调整好,随之伸手抬起苏窈的下巴,整体看了一遍,她满意道:“好看极了。” 话落后,又忍不住细细瞧看,再严肃地叮嘱道:“窈儿,以后多戴着,莫要藏于盒子里落灰。” 苏窈不知自己现下是什么样子,良妃娘娘的夸赞让她感到不好意思,双颊发烫地点了点脑袋,应道:“好。” 隔了一会儿,夏显逸端着煎好的一碗药前来,止步在殿门外,他恭敬地唤道:“良妃娘娘,微臣已将药煎好。” 良妃朝他抬了抬手:“夏太医请进。” “是,娘娘。”夏显逸小心翼翼地抬脚,迈进殿内,端着那碗药来到良妃娘娘的面前。 良妃瞥一眼那一碗,药汁乌黑骇人,隐约还能嗅见苦涩的味道。 她蹙起眉,先转头吩咐展莺:“取些蜜饯来。” “是,娘娘。”展莺立即应道,转身离开。 良妃示意夏显逸将那碗药放在旁侧的小桌上,待他走近些,她压着声,问道:“本宫并未遭受蛇咬,为何会中上这毒,夏太医,此事你怎么看?” 夏显逸到底是太医院的太医,见多了后宫的肮脏事,他微微垂首,放慢动作,一边低声回道:“娘娘所中的确是蛇毒,毒性不深,依微臣看,或是有人将毒抹于娘娘的手上,譬如手背等等容易被旁人接触的部位。” 良妃不动声色,眸底却是浮起几分疑惑,再问道:“只是手背,亦能使本宫中毒?” “娘娘,蛇毒成分复杂,皮肤触碰也可能中毒,只是症状轻微,如娘娘这般。”夏显逸双手作势端着那碗解毒药汁,仔细说道:“蛇毒为半透明的黏稠液体,干燥的冬天下,蛇毒耐热稳定,可保留许久。倘若娘娘不慎身上有伤口,蛇毒渗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良妃指尖轻动,眸光闪过狠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竟是欲致本宫于死地。” 她阖了阖眼,情绪尽数隐藏,而后,侧头看向那碗药汁,道:“这药闻着甚苦,比本宫以往喝的药皆要再苦一些。” 夏显逸终于将那碗药汁放稳在小桌上,他退后几步,作揖道:“娘娘,药方内含甘草,苦味有所中和。” 良妃伸出手,一停顿,叹气道:“罢了,待蜜饯送来,本宫再喝。” 话音落下的同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展莺端着一盘蜜饯,小步踏入殿内:“娘娘,奴婢已将蜜饯取来。” 说着,她继续往前走,直至将那盘蜜饯放于小桌上,就在那碗药汁旁侧。 良妃这才端起那碗药,蹙紧了眉心,稍稍仰头干脆地喝尽。 味中是夹杂了点甜,可那点甜根本不够掩盖药汁的苦,良妃刚放下碗,便忍不住反胃。 苏窈就坐在她旁侧,立即伸手捏起两颗蜜饯,直接递入她的口中。 像是生怕那两颗蜜饯起不了什么作用,苏窈又连续送了三颗到她的口中。 展莺站在一旁看得不自禁瞪圆了眼。 身为娘娘的贴身宫女,她也未曾像苏姑娘这般……几乎以塞的方式喂娘娘吃蜜饯。 该说苏姑娘是大胆,还是苏姑娘眼疾手快? 良妃完全没来得及反应,那阵反胃愣是被满嘴的蜜饯压下。 眼看着苏窈还要接着递给她蜜饯,良妃赶紧握住她的手腕,唔声含糊道:“够了,够了。” 她嚼都嚼不过来了。 苏窈瞧见良妃的确没再蹙紧眉头了,动作停下。 方才匆忙,此刻苏窈恍然,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是对良妃娘娘的不敬,她弱弱道:“良妃娘娘,民女是担心您将药汁吐了出来,若是吐出来,还得重新喝一碗,是以,情急之下便喂您吃蜜饯。” 良妃抬手掩唇,咀嚼着满口的蜜饯,怕她误会自己要怪罪她,再含着满口的蜜饯,含糊不清道:“本宫明白。” 这孩子做起事来真称得上是干净利落,给自己喂蜜饯是不带半点儿迟疑停顿。 苏窈见良妃没怪她行为不妥,松口气,静静地待在一旁。 良妃头一回一口吃这么多颗,幸而蜜饯无核,慢慢嚼便好。 她看一眼夏显逸。 夏显逸微微躬身,道:“娘娘,服药后静坐歇息,切莫激动。” 他并未多加繁琐的叮嘱,有同为医者的苏姑娘陪在良妃娘娘身边,苏姑娘定能仔细照顾良妃娘娘。 良妃颔首,再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夏显逸即刻告退,展莺跟着离开殿内,送他回太医院。 美人榻上,良妃嚼得累,身子忍不住往旁侧倚靠。 苏窈起身倒了一杯水,朝她递上:“良妃娘娘。” 良妃接过抿一口,也总算是把满嘴的蜜饯吃完,她想,她短时间内不会再碰一口蜜饯。 良妃唤了小卓子将蜜饯撤走,小卓子离开时,轻轻将寝殿的门再次关上。 殿内又只剩她们二人,良妃极轻地吁了口气,浑身稍作放松,侧头看向苏窈,问道:“窈儿可是有被吓到?” 她同夏显逸的对话并不大声,但苏窈就坐在旁侧,定然听得清楚。 苏窈抬眸,快速看了良妃一眼,又垂眸,一时不语。 她藏不住情绪,良妃轻易看透,语气温和:“后宫佳丽如云,然皇上仅有一人,勾心斗角难避免。” 良妃本不想同她说起这些糟心事,毕竟她还未同殿下成婚,可殿下为太子,日后登基为皇,后宫必不可少。 苏窈听着,心头仍是沉闷,甚至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但她也不知自己是难受什么,或许是难受良妃娘娘被人施毒,或许是难受——良妃娘娘的这句话。 良妃娘娘身份高贵,温大人、温夫人疼爱,终究还是被昔日爱人困于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躲不过旁人的明枪暗箭。 苏窈垂首低眸,双手放在腹前,毫无意识地轻轻搅弄着手指头。 良妃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叹气道:“窈儿,景昭很爱你。” 窈儿这般简单的女子,是不该蹚入这片是非之地。 可身为母亲,她希望景昭能娶得所爱之人为妻。 第216章 惦念她 谢景昭对自己的情意,苏窈自是知晓。 她害怕以后如良妃这般,尽管荣华富贵、丰衣足食,但爱人早已变心,甚至新妃不断。 可那些事还未发生,又或是根本不会发生,她不能因为他的身份,因为旁人的所作所为,而否定他对自己的情意,就此与他分离。 如若她这般做,岂非与那些轻视她出身之人是一丘之貉? 苏窈红唇紧抿,片刻后,她极轻地吐了口气,低垂着眸,声音小得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民女明白。” 良妃已然想好,倘或她不愿同景昭成亲,要如何劝说。 见她垂着脑袋不复之前的轻快,刹那间,那些劝说的话语消失殆尽,只静静地看着她。 须臾,良妃轻声道:“窈儿明白便好。” 她不再提,美眸望一眼外头的天色:“不知今日殿下他何时忙完。” 苏窈将心头那些复杂的情绪一并压下,顺着良妃视线往外看。 她对时辰的意识不多,平日有冬苓秋络她们提醒,此刻瞧着日头渐渐淡下,她疑惑地问道:“良妃娘娘,可是到酉时了?” 良妃唇角一扬,对上她明亮清澈的眸眼,含笑道:“尚需一刻方至酉时。” 她果然猜错了。 苏窈顿觉尴尬,双颊染上绯红。 好在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她迫不及待道:“良妃娘娘,似乎又有人前来求见您了。” 良妃也听见了那阵动静,目光望着殿门。 不到一炷香,小卓子步子轻轻,止步在殿门外,躬身禀报着,语气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闻言,良妃挑了挑眉尖,略感诧异:“殿下今儿这么快便忙完了?” 她还以为,至少将近晚膳才回来。 说罢,她转眸看向苏窈,唇边的笑意不减半分,道:“想来殿下是惦念着你。” 这话打趣的意味明显,苏窈听得出来,神情羞赧,不知该如何回话。 良妃站起身,又牵起她的手,含笑道:“走吧,到正殿里去。” 踏出寝殿,经过雨廊,再一转弯,她们便望见一抹身影立于正殿门外,侧对着她们这边。 许是有所察觉,男人转头往她们望去,继而,阔步迎上她们。 苏窈抬眸瞄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的深眸,想到良妃娘娘方才的打趣,她立即垂下眸。 谢景昭发现她有意避着自己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一张俊脸无甚情绪。 他停步在她们前方,先向他的母妃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殿下请起。”良妃伸手虚扶,关切地问道:“事儿皆忙完了?可是顺利?” 谢景昭平静地应答:“一切安好,母妃不必忧心。” 良妃无法从他的神情中判断出一二,只好道:“殿下安好,本宫便安心了。” 谢景昭往旁侧退,待她与苏窈往前走,他再缓步随在她们身后。 离正殿尚有一段距离,良妃忽地停住脚步,左右望了望,道:“展莺还未回来?” 小卓子立即上前回话,仔细道:“回娘娘,展莺送夏太医回了太医院,奴才推测,还需一盏茶,展莺才能回咸尚宫。” 良妃松开牵着苏窈的那只手,轻轻捏一捏眉心骨,细声道:“本宫这记性……竟是忘了此事。” 话音落下,她瞥了小卓子一眼。 小卓子又是走上前些许,手臂举在半空,道:“娘娘小心脚下,奴才扶着您。” 良妃将手轻轻搭上,迈开步子,接着往前走。 苏窈被“落”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几乎是同时,身后的男人大步上前,极快地拉住她的手,指尖探入她的指缝,满意地握住。 苏窈脑袋懵了懵,低头看去,原先被良妃娘娘亲昵牵住的手,已然被身侧的男人紧紧牵住,十指亲密相贴着。 她抬起眸,侧头望向他。 谢景昭神情不变,从容地牵紧她的手,带着她缓步向前走。 苏窈默默收回视线,又忍不住瞄了一下他们牵着的手。 方才她还纳闷,良妃娘娘怎的就把她落下了,现下看来,良妃娘娘更像是专门为了给他留机会牵自己手。 想罢,苏窈暗暗感叹,良妃娘娘的行为还挺自然,她是真没瞧出端倪。 正殿内。 良妃一如之前,独自一人坐于屏风前的宝座上,不经意地握了握手,似是牵着苏窈的手多了,这会儿尚未习惯空空的掌心。 不仅掌心空得甚是不舒适,宝座左右未有座椅,苏窈还不能像在寝殿的美人榻上那般靠着她而坐。 良妃在心里暗暗叹气,竟涌起几分的不舍。 她压下情绪,抬眸看着侧前方的苏窈、谢景昭二人,含笑道:“殿下,窈儿,入座吧。” “谢母妃。” “谢良妃娘娘。” 二人一前一后,随之便坐下,中间只隔着两张椅子的扶手。 谢景昭没松开手,苏窈只能略微抬着臂弯,姿势别扭不说,让她更不自在的是良妃娘娘就在面前。 她悄悄地缩了一下手,想挣脱。 才那么一下,旁侧的男人立即望了过来,非但不松手,还牵得更紧了。 谢景昭微微朝她那边倾靠,问:“怎么了?” 苏窈看一眼他们十指紧扣的手,再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意图明显,要他松手。 谢景昭面不改色,深眸坦然地凝视她,语气平静道:“我牵着你,你不同意,母妃牵着你,你怎就同意?” 苏窈:“……?” 良妃:“……?” 正殿内,刹那间寂静无声。 连带着候在自家娘娘身侧的小卓子也被太子殿下的这段惊得猛地一瞪眼。 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马上低头盯着地面,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良妃亦是惊讶于此话竟会从太子的口中说出,好在她稳得住面色,淡定地望向远处殿门上雕刻的花纹。 说出此话的谢景昭本人一张俊脸无动于衷,只深眸中隐隐还有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目光沉静,默默地看着旁侧的人儿,正在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或是她的解释。 苏窈认真过了一遍他所说的话后,愣了愣,随之,一双眼眸瞪得圆溜溜,惊愕地看向他。 她向来脸皮薄得很,若有旁人在场,同他一起时会注意着与他的言行举止,过分亲密的互动更是能躲则躲。 此时此刻,她不仅震惊于他能如此冷静地说出这番话,更因他的话而感到浑身发烫,似是一股热气从脚底瞬间传遍了全身,乃至指尖也跟着染了一层绯红。 她瞳仁颤了颤,睫羽更是挥动得厉害,连连深呼吸数次,压低了声音回应他的“抱怨”,轻软的声色尽是惊慌:“你、你在说什么呀?我没有不同意你牵我。” 谢景昭凝视着她,眸色如墨,叙说事实:“可你要挣开。” “那是……”苏窈快速地瞄了一眼良妃娘娘,身子往前探,靠近谢景昭的耳边,小声道:“良妃娘娘会看到的,我们离开后再牵,又不是不给你牵了。” 她有时候心态挺幼稚的,可现在,她觉得他更为幼稚!竟因牵手不牵手这一事,在良妃娘娘面前同她闹别扭。 虽然“闹别扭”这三个字,与眼前这个容貌俊美无双、身份高贵的男人实在违和,但用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行为,的确十分恰当。 听完她的解释,谢景昭仍旧不快,唇角绷直,片刻才道:“母妃没有看我们。” 良妃:“……” 这殿门似乎有点老旧了,该唤人重新上漆复新了。 苏窈又一次抬眸看向良妃娘娘,果真如他所言,良妃娘娘并未注意着他们这边,只专注地望着殿门。 她犹豫了一下,勉强用他的话说服自己,妥协了:“好吧,那你牵吧。” 不过只是牵手而已,也不是什么非常亲密的动作。 谢景昭如愿以偿,神情缓了缓,不想她太过不自在,低声安抚道:“我们的关系并非见不得人,仅仅牵手,无不当之处。” 苏窈瞧他镇定自若的模样,轻轻地皱了皱鼻子:“你当所有人皆同你一样脸皮厚实?” 他丝毫不恼怒,慢慢哄道:“是我们牵手过少,你尚不习惯,待你习惯之后,便不会对此举有所抗拒。” 苏窈根本说不过他,郁闷地瞪了他一眼,不再同他绕着牵手一事辩驳不停。 她的这一瞪没有一点儿威慑力,如猫儿露出有着软软肉垫的爪子。 谢景昭眸底的笑意一闪而逝,眉宇间泄露些许愉悦。 他们的私密谈话告一段落,良妃恰好琢磨完殿门,她看一眼小卓子,开口道:“本宫瞧着,这殿门老旧了些。” 小卓子忙接下话,微微鞠着躬,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是要请工部尚书前来瞧瞧?” 良妃思忖一霎,轻轻颔首:“也好。” “是,娘娘。”小卓子应了下来,即刻退出正殿。 谢景昭望向母妃,面不改色道:“既然母妃有事要忙,儿臣与窈儿便先行告退。” 苏窈侧眸,极快地看了他一眼。 窈儿? 他何曾这么唤过她了? 良妃心里是期望着他们能在咸尚宫中多留些时辰,但苏窈头一回进宫,且身份特殊,再待下去恐生变数。 她压着不舍的情绪,并未说出挽留的话语,紧接着,再转眸看向苏窈,含笑道:“窈儿日后若是想来咸尚宫,同殿下说一声,本宫让小卓子去苏府接你进宫。” 分明不是什么戳动人心的话语,苏窈却莫名鼻酸,用力地点了点脑袋:“嗯嗯,民女记住了。” 同良妃道了别,苏窈便与谢景昭一起踏出咸尚宫。 一排的宫女太监跪于地上,身子伏低,异口同声道:“奴婢\/奴才恭送太子殿下、恭送苏姑娘——” 冬苓秋络、赫凡青羽跟在他们的身后一同离开。 长长的宫道十分安静,只有轻轻的脚步声。 离开咸尚宫一段距离后,谢景昭看向身侧的人儿,率先打破这一安静,薄唇轻启,道:“方才你皱眉了。” 苏窈茫然地抬眸看他,发出疑惑的一声:“啊?”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再细道:“在母妃的殿内时。” 苏窈眨了眨眸。 好一个“方才”。 这是憋一路了?或者,只是无意间提起?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熟悉,像是说起她不同意牵手时的语气。 苏窈努力回想,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指,你同良妃娘娘提出离开的那会儿?” “嗯。” “……” 她默了默,半晌,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兴许是在皇上那儿发生了什么,不然,他怎的跟变了人似的,一直同她闹别扭。 谢景昭看出她的担忧,先是否认,仔细解释:“父皇召见我,是因苏将军今日抵达京城,要我一同接迎苏将军进宫。父皇今日心情很好。” 他并无虚言,苏将军屡战屡胜,护国有功,虽父皇隐隐忌惮着苏将军,但是见到苏将军仍是高兴不已。 与父皇一同接迎苏将军期间,赫凡来递了话,父皇察觉了也没有发怒,甚至破天荒地允了他提前回咸尚宫。 解释过后,言归正传,谢景昭再道:“你还未回答我,你为何皱眉。” 苏窈前一刻脑子里还想着他口中提及的苏将军,听到他这话,她顿时思绪断开,看向他答道:“也没有什么呀,就是,好像第一回听你唤我‘窈儿’,我有点不习惯而已。” 他似安心了,又挑眉问她:“只是不习惯?” 苏窈哼了哼,嘀咕道:“那不然呢?我还能不同意你这么唤我么?” 话音落下,周围仿佛静了一霎。 她一抬眸,便对上他好似心碎了的眼神。 苏窈立即慌了,连忙摆手认真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的意思是,以往都是长辈这么唤着我,譬如我爹娘、譬如良妃娘娘,你不是我长辈,我听着有点儿别扭。” 说完,她想了想,再补上一句:“当然,你若是喜欢,你也可以这么唤我。” 谢景昭深眸里的黯淡瞬间消失了,凝视着她,道:“那我往后便唤你窈儿。” “……可以的。”苏窈不太理解他执意要唤自己“窈儿”。 礼尚往来般,他平静地同她提议:“你若愿意,也可唤我昭儿。” 苏窈一下子脚趾蜷缩,神情微妙。 她委婉拒绝:“……不了吧。” 第217章 耳红 提议被直接婉拒,谢景昭垂眸望着身侧的人儿,问:“为何?你不愿?” 苏窈先是瞄了他一眼,见他又隐隐露出方才那般心碎的眼神,立即解释道:“我觉得有点儿奇怪。” 他耐心追问:“譬如?” 她不敢同他对视,别开头,小声道:“没有譬如,就是奇怪,我不要。” 谢景昭沉默一霎,而后,不再勉强她,只是轻缓地询问她:“那你想如何唤我?” 若说实话,苏窈定是更喜欢、也更习惯唤他“谢公子”,可他不是谢公子,他是太子殿下。 她认真思忖,可思忖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出稍微顺口一些、不那么奇怪的称呼。 她偷偷侧眸瞄了他一眼,一下子便对上他的视线,显然还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苏窈不忍让他失望,绞尽脑汁继续深思。 江栀澄唤陆清安,每次都是连名带姓,喊出来的语气多数还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怒意。 即便谢景昭不是太子殿下,苏窈也不会连名带姓地唤他。 是以,江栀澄对陆清安的称呼方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直接筛除。 而今日初次见面的四公主,唤身侧的男人为“太子哥哥”。 可若自己学着四公主一样唤他“太子哥哥”,说不准哪日被四公主听见,四公主会生气,毕竟,四公主并不待见她。 又一个称呼被她筛除,苏窈并未放弃,双唇不自觉地抿着,神情格外凝重。 忽地,她眸眼一亮。 欸,有了! 那话本里头的小丫鬟,除了唤男主角为“少爷”之外,还有另一个称呼。 心里终于有了一个答案,苏窈不再为难自己,歪着脑袋,试探地唤了他一声:“阿昭哥哥?” 身侧牵着她缓慢向前走的男人骤然停住脚步。 他一停下,身后跟随着他们的冬苓秋络、赫凡青羽也一并停了下来。 所有人下意识朝他望去。 苏窈也正瞧着他,等待着他对这一称呼的反应。 谢景昭侧眸,清隽的脸庞几无情绪,似天塌了他依旧能维持冷静的面容,但那双深邃的眸眼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苏窈被他盯着,只觉他的目光异常灼热,令她双颊发烫。 她莫名紧张,睫羽颤了颤,小声道:“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若觉得不好,我换一个便是了。” 谢景昭并未应答“好”或是“不好”,反而是再次问她:“你唤我什么?方才没听清。” 苏窈不疑有他,依言再唤了一遍:“阿昭哥哥?” 谢景昭神情毫无变化,轻轻颔首,语气缓慢道:“可以。” 像是很勉强,又像是无论她唤他什么,他都能接受。 如果苏窈没有不小心瞄到他异常发红的耳朵,她一定以为他的反应是这个意思。 可她看到了,看到他的耳朵红得惹眼,与那张沉着冷静的俊脸形成强烈的对比,难以忽视。 苏窈眨眨眸,瞧一瞧他的耳朵,再移开目光,对上他那双深眸,又一次唤他:“阿昭哥哥?” 那双深眸愈发炙热,眼底隐有情绪正在发酵,耳尖也跟着比之前更要红了几分。 她静静地观察,仿佛发现了新鲜事,另一只未被他牵紧的手往上抬,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耳朵。 —— (留言:后面还在修……) 第218章 窈儿,你明白的 苏窈穿得暖和,此刻全身温热,可旁侧男人的耳朵,竟是要比她的手指尖的体温更高一些,如肉眼所见那般的烫红。 她惊诧地盯着他的耳朵,还未缩回来的手情不自禁地再一次碰了碰。 男人身形微微僵住,眼神略有不解,望进她的眸眼时,却在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的神情尤其不自然。 谢景昭抗拒这样的自己,更怕她也抗拒这样的他。 这念头一冒出,他立即别开头,不同她对视,唇角绷直,片霎后,又镇定问道:“为何这般看我?” 苏窈诚恳地回答他:“你的耳朵好红。” 顿了顿,她又反问他,轻软的声色中夹杂着几分蠢蠢欲动:“阿昭哥哥,你的耳朵为何这么红?” 谢景昭:“……” 心跳异常飞快,因她的话,更因她那一声声的“阿昭哥哥”。 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无法克制地握了握拳,似借此稍稍疏解不淡定的情绪。 在她充满好奇又隐隐偷乐的注视下,谢景昭勉强答道:“应是,天气热。” 苏窈拉长尾音:“哦~天气热呀~” 紧接着,她仰头望了望天。 日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风却一阵一阵,愈发寒冷。 她的确不冷,可也没有到热的程度,为了表示并非她的片面之词,苏窈回头看向冬苓秋络,问道:“今儿这天热么?” 冬苓秋络:“……” 前一刻刚用了天气热为借口的太子殿下便在面前,她们怎敢直言。 谢景昭轻轻捏一下苏窈的手心,身体前倾,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窈儿莫非是喜欢看我出丑。” 苏窈小脸严肃,认真道:“我没有哦,是你说的天热,只是我觉得天气冷,想多问几人,看看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冷。” 站在宫道上争论这一话题实属荒谬了些,可偏偏是他先起的头。 谢景昭向来拿她没办法,现下,他亦是如此,无奈地唤她一声:“窈儿。” 方才他第一回这么唤她时,苏窈满满地别扭,听着格外不自在。 而此刻,她歪着脑袋望向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阿昭哥哥?” 谢景昭分明看见她眼里的笑意,以及她得意得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几不可微地叹了一声,随之,牵着她的手往上举,引导着她摊开手心,再将她的手心覆上他的心口。 即便是隔着一层一层的衣裳,手心仍旧清晰地感受他的心跳,竟是非常地快而有力。 苏窈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一跳,继而反应过来有其他人在场,宫道上还有那些经过他们的宫女太监,或是巡逻的禁卫军。 她腾地一下子红了脸,心跳几乎与他的同步,怦怦加速,乱而重。 苏窈不合时宜地想知道,是她的脸更红一些,还是他的耳朵更红一些。 眼下的她无从知晓答案,只能留着日后再有此类情况的时候,再慢慢同他对比。 她的手被他握住,稍稍一挣扎,他便不再握着她的手心去摸他的心口,自然地探入她的指缝,紧扣地牵住。 在“破罐子破摔”后,谢景昭神情恢复平静,从容地牵着她继续前行。 苏窈缓神的片刻间,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窈儿,你明白的。” 明白他因她的轻唤而心动。 可若非苏窈无意间瞧见他发红的耳朵,以他几乎无差的神情,他镇定冷静的语气,她定是无法揣测出他的真实想法。 思及此,苏窈垂眸,小声道:“你不说,我怎会明白。” 每个人皆有每个人的性格,譬如苏窈,她便是个藏不住任何心事的直性子,或喜或忧直白地反应在脸上,情绪无处遁形。 而他,则是十分擅长将一切情绪隐瞒,那张俊脸鲜少表露他的真实情绪,连带着他说话时的语气,他亦是习惯性的无甚起伏,令人听不出喜怒。 苏窈理解他身份特殊,不能随心所欲,可她又感到莫名的不开心。 她的不开心,并非是他待她如外人般藏起情绪,而是想到他连在自己的面前也需得压抑着情绪,便觉心闷不快。 他们一行人的步子几乎一致,而她所言的那句话声音极小,若不仔细注意,几乎淹没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 谢景昭的视线凝于她的脸上,并未错过她的这句话。 不忍看着她情绪低落,他弯下腰,薄唇离她的耳垂仅毫分之距,沉哑的声线里含着歉意,道:“是我不该如此。” 听见他的道歉,苏窈似更不快了,蹙着眉心,抬眸看向他,声音闷闷道:“我不是要你道歉,我是……” 她止住声,仿若正在思忖着如何解释。 谢景昭耐心地等待,目光不曾从她那张凝重肃然的小脸上挪开。 好一会儿,苏窈才整理好思绪,认真道:“我的意思是,你在我面前可以不用压抑情绪,任何情绪。” 今日与他一同见他的母妃,苏窈再迟钝也察觉到,他在他母妃面前亦是藏着情绪,或许是尚在宫中,心有顾忌。 苏窈又担心自己的言语不够准确,再补充了一句:“你不表达你的情绪,我很难去了解你,有时还容易误会你。” 话落,她微微仰起小脸,眼眸盯着他瞧,试图在他那张平静的俊脸上瞧出些许变化。 然而,除了他的眼神让她灼热得不敢直视,其余皆是一如既往。 想着不该“强人所难”,苏窈放弃地轻轻呼了口气,低首垂眸,嘀咕道:“罢了,随着你的习惯来吧,说不准以后我也能看穿你的心思,不会被你的‘假面孔’吓唬到。” 身侧的男人沉默不语,深眸凝视着她。 初次见她时,她甚是纤瘦,如今双颊丰盈粉润,低头时颊肉嘭起,透出几分挫败感。 在苏窈以为这一话题已是结束之际,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我答应你。” 她恍若幻听,抬头茫然地望向他。 谢景昭对上她的视线,薄唇轻启,字字清晰道:“窈儿,我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改变,但,我向你承诺,我会改。” 至少,在他面前,不该让她需要耗费心思才能与他相处。 她的“要求”仅希望他能如实表露情绪,而他本就不应对她加以掩饰。 他这番话说得简单易懂,苏窈一听就了然。 心中的闷闷不乐在须臾间消失殆尽,她欣喜地弯起眼眸,语气轻快道:“那你要好好改哦。” 谢景昭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眸子,贪恋地不舍得挪开目光,唇边扬起一抹淡笑,颔首应她:“嗯。” 马车停在最外侧的宫道,还需经过几扇有着禁卫军看守的门。 苏窈对皇宫还有许多的好奇,毕竟这是她第一回进宫,目光忍不住望了望周围。 谢景昭自是察觉,待她的目光落于远处的某一建筑顶檐,他道:“那便是父皇的御书房。” 苏窈轻轻地“啊”了一声,回头往良妃的咸尚宫方向望去,还离了好一段距离。 原来他方才离开后,是来到这儿。 御书房听起来威严冷峻,隔着高高厚厚的红墙,仅能瞧见盛气显赫的顶檐。 与此同时。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踏出御书房。 男人脱下常年穿着的盔甲,腰间也未佩戴任何刀剑,只身穿了最为常见的黑色锦袍,从背影上看去,却仍旧如铜墙铁壁般,似永不屈服。 他步子很大,落地时反而很稳,几近无声。 过了一门,再往前便是皇宫直通宫门的宫道,男人似是提前听见了什么动静,侧头瞥一眼身后的小太监。 他那一双狭长的凤眸无端带着睥睨审视的气势,问:“前方可是有贵人出行?” 皇上后宫嫔妃无数,他又鲜少回京城,勉强认得皇后娘娘、良妃娘娘、俪妃娘娘,其余嫔妃他怕是分不清。 再者,他是外男,碰上嫔妃亦是多有不便,能避则避,省事省心。 小太监不好直接跑上前去窥探,否则冲撞了贵人,他这条小命定是要交代出去了。 小太监脑子转溜得极快,多方面分析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苏大将军,前方乃是朝着出宫方向的宫道,这个时辰极少会有娘娘准备出宫。” 他停了停,又毕恭毕敬地说道:“苏大将军,奴才想,许是太子殿下要回太子府了。” 原来是太子殿下。 不久之前,男人才见过太子殿下。 多年不见,太子殿下如今更是沉稳、决断,隐有听闻,大皇子依旧气盛激进、喜怒无常,而三皇子仍是缓心无成,柔茹寡断。 思及此,男人神情稍有缓和,继续大步前行。 一拐弯,便可望见一行人正与他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 日光渐暗,男人只抬眼确认一遍,便停在原地,低眸等候。 是太子殿下没错,眼余隐约看到太子殿下身侧还有一名女子,他没去看那名女子的长相或是其他,想来便是皇上提及的那名令太子殿下魂牵梦绕的女子。 皇上对这名女子着墨不多,但也能察觉到皇上极其恼怒太子殿下会看上这等平平无奇的女子,奈何太子殿下决意要娶那名女子。 若只单单此事,定然与他无关,他听听便罢了,横竖过几日他又要离京,镇守西中。 偏偏这一女子,竟曾经救过他的儿子一命,救命之恩重于一切,既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便是他的恩人。 待太子殿下一行人接近,男人恭敬地行礼:“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谢景昭停住脚步,虚虚抬手:“苏大将军请起。” “谢太子殿下。”男人并未抬眼,立在原地,又朝着太子殿下身侧的女子行礼,语气恭敬:“苏桁逸见过苏姑娘。” 苏窈顿时一惊,这位苏大将军,竟主动朝她行礼? 谢景昭对此亦是略有讶异,感觉到她的震愕,他敛住情绪,微微弯腰,同她道:“这位是苏大将军苏桁逸。” 苏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句话,恍然大悟,眼前的这一男子,便是江栀澄曾多次提过的那位苏副统领的儿子,亦是上一回在药堂内见过的苏少将军的哥哥。 除此之外,她想起来了,定是那位苏少将军同这位苏大将军说起过药堂内发生的事,知晓她曾救过他的儿子,是以,才对自己这般客气。 想罢,苏窈对那位大将军也简单地福身行礼:“民女苏窈,见过苏大将军。” “苏姑娘客气。”苏桁逸不曾抬眼,目光垂低,看着干净的地面。 谢景昭看他一眼,猜出他应是要出宫回府,薄唇动了动,道:“苏大将军自便。” “谢太子殿下,末将恭送太子殿下,苏姑娘慢走。” 谢景昭牵着苏窈的手往前。 直到走出一段路,苏窈才憋不住似的,悄悄侧过头,对谢景昭道:“我总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欸。” 可她不应该有什么契机见过这位苏大将军才是。 谢景昭并无怀疑她是否产生错觉,顺着她的话,道:“苏大将军与苏少将军是亲兄弟,二位将军相貌的确相似。” “哦……那可能是长得像苏少将军吧。” 再过一个门,他们的马车便停在前方,不远处,也停了另一辆马车,戴有“苏府”二字的旗帜迎风飘扬。 苏窈好奇地多瞧了几眼。 陆先生的私塾里的学子,除她以外皆是京城内排得上号的世家府邸,再奢华的马车她也见过,此刻,那辆“苏府”马车,比她想象中更要低调一些。 苏窈收回了视线。 目前为止她只见过苏大将军、苏少将军,苏大将军虽不曾抬眼看她,但也没有露出一点儿轻视她的神情,甚至客客气气,而苏少将军也是“能屈能伸”,虽刚开始有点儿看不起她与叶郎中是女郎中,可后面救下苏小少爷后,苏少将军亦是马上回恩,留下丰厚的诊金。 连续两回接触“苏府”的人,皆在苏窈这儿留了点好印象,想来苏副统领一家定是不差。 直至太子府的马车驶离开,苏桁逸才出现。 他望着太子府马车离去的方向,轻轻拧眉,似有困惑之意。 第219章 苏大将军 苏府的侍从尘述迎上前,恭敬地禀报道:“大将军,府中递了话,小少爷闹着要您回府,否则他不吃晚膳。” 离晚膳尚有一段时辰,这么早就开始闹,无非是被苏珩叙管得严了,借此抗议。 苏桁逸收回思绪,眉宇间略有无奈,问:“策安晚膳有想吃的?” “是,小少爷馋了辣的,但少将军担心上一回的意外再次发生,不同意。” 苏策安尚还年幼,以往随父母住于边境,每日三餐同普通士兵一致,只能保证不中毒、吃得顶饱。 一回京城,苏策安被各种美食馋昏了头,日日惦记那几口吃的,可意外发生得太快,更是把苏珩叙吓得不轻。 自那次意外发生后,苏珩叙严格看管着苏策安的食衣住行,特别是一日膳食的菜品,皆得由他亲自过目,不能辛辣刺激。 如今终于盼到自己的父亲回京,苏策安迫不及待想着法子解解馋。 听完是从尘述的话,苏桁逸抬手轻挥,道:“今日,暂且依着策安。” 若一直如此,按照策安的性子,定会想出其他办法去满足他的味蕾,到那时怕是更容易出现意外,不如先让他解一解馋。 尘述应道:“是,大将军。” 苏桁逸走上马车。 尘述随之跟上,待大将军坐下,再同车夫道:“回府。” “是。”车夫即刻攥紧缰绳,起步离开皇宫,前往苏副统领一家的苏府。 车厢内一片安静,只听闻外头传来马车的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 苏桁逸凝眸深思,待马车彻底离开皇宫,徐徐驶入京城繁华的街道内,他抬眼看向尘述。 尘述立即侧过身来:“大将军。” 苏桁逸开口问道:“你随在我身边几年了?” 尘述一听,顿时头皮一紧,还以为大将军有意要赶他走,立即慌张道:“大将军,属下自十一岁那年,便随在您的身边,如今已是十年有余了。大将军,属下对苏府忠心不二,恳请大将军……” 苏桁逸抬手制止他后面的话,打断道:“我信任你,你无需多言。” “大将军……”尘述一阵感动,还未细细体会,又听见大将军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仅十年,那便是未曾见过姑姑。” 尘述耳朵一动,小心翼翼地道:“大将军可是有何心烦之事?” 苏桁逸瞥他一眼,本不想同他多谈,心中却实在困惑。 少顷,苏桁逸开口问道:“你可听闻救了策安的那位苏郎中?” 尘述连连点头,知无不答,一并说道:“大将军,属下虽跟着您今日回京,但隐有听闻,那位苏郎中仅十五,同另一位叶郎中共事,两人皆为女郎中,在京城内开了间小药堂,据说医术极佳,妙手回春。” 这类话语几乎每一位郎中符合,但这位苏郎中不一样,她是实打实救下他们的小少爷。 尘述再接着道:“属下听闻,这位苏郎中还是未来的太子妃,是太子殿下非她不娶的心上人。” 说完这句话,尘述瞧了瞧自家将军的神情,没等他琢磨出来,就听到将军开了口。 苏桁逸闭了闭眼,道:“你知晓的,与我知晓的相差无几。” 尘述:“……是属下没用。” 苏桁逸没怪他,只是再吩咐道:“这位苏郎中,你去查一查她的来历,譬如,她的父母是何人,其他无需过细。” 这一“譬如”,便是他想知道的一点。 尘述马上应道:“是,大将军!属下即刻便去查!” 苏桁逸背脊坐得挺直,闭目养神,可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方才突然瞥见的一幕。 太子殿下同那位苏姑娘走远时,他抬眼望了一下,恰好望见那位苏姑娘侧头面向太子殿下,正与太子殿下说些什么。 便是这一动作,让他看清那位苏姑娘的侧脸,那张侧脸,竟是像极了他二十多年未再相见的姑姑。 已是过去二十几年了,他对姑姑的印象,尚还停留在姑姑未曾离家的那段日子。 当时的他年幼,家中许多事情只知晓表面,姑姑离家后不久,父亲便接到皇帝的圣旨,护守边疆,苏家上下一同前往,只偶尔回京上报战情,其余日子没有皇帝的命令,皆不曾回京。 一晃眼,竟是过了这么多年。 苏桁逸双手慢慢收紧,掌心有着常年举枪提剑的厚茧,今日皇帝依然待他如初,热情依旧,可他总觉得,皇帝已然对他们苏府一家,有另外的安排。 父亲所言无差,伴君如伴虎,即便他们忠心一片,一旦实力过甚,他们定会遭受无妄之灾,与忠不忠心无关。 是以,此次最后一战,父亲不慎受伤,如今在回京的路上,估摸再有四日抵达京城。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 距离上一次回京,也将近一年,苏桁逸睁开眼,抬手掀起旁侧窗口的帷幕,望向马车外。 京城安稳宁和、繁华依旧、天渐渐寒冷,却也比边疆恶劣的天气好很多。 途经一街道,两侧是各种店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尘述跟着往外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连忙道:“大将军,苏郎中的药堂便在这一条街道上。” 苏桁逸面色不变,问:“在何处?” 尘述立即挪上前,仔细辨认,紧接着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间药堂,道:“大将军,前方那间药堂便是了。” 苏桁逸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药堂店面并不大,一切中规中矩,与京城其他药堂差别不大。 尘述眼看着越来越接近药堂,掀开马车帷幕的一角,同车夫道:“这条路上人多,慢点儿,不着急。” “是。”车夫立即降慢速度,几近慢悠悠。 经过药堂时,苏桁逸轻而易举将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药堂内只有一名戴着轻纱面巾的女郎中在坐诊,其余皆是患者。 他收回视线,松开手,任由窗边的帷幕垂落。 除了那名女郎中,苏桁逸还察觉到附近潜藏了些许眼线,显然目标是这间药堂。 只是不知那些眼线,到底来自何人的安排。 尘述揣摩着自家将军的神色,随之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将军,可是要派人盯着这间药堂?” 苏桁逸沉默地瞥他一眼。 尘述低下头,小声道:“……属下不该多嘴,请大将军恕罪。” 马车经过这条繁华的街道,周围瞬间安静了许多。 直至抵达苏府,车夫拉停马车,恭敬道:“大将军,到了。” 尘述即刻伸手挽起马车帷幕。 苏桁逸刚起身往外走,便听见熟悉的呼唤: “爹爹!爹爹!” 紧跟其后是他弟苏珩叙地叮嘱:“苏策安!你慢点!等下摔着咯!” 苏桁逸走下马车,迎面一道小身影直直扑进自己的怀中,他伸手揽住,语气不怒自威:“策安,怎这般莽撞?” “爹爹,孩儿以为爹爹今晚不回来了。”苏策安仰头望着他,到底是小屁孩,这阵子离开爹娘随着叔父留京,心中难免对爹娘怀有念想。 苏桁逸今日刚到京城,回府匆匆换了衣裳稍作洗漱便进宫面见皇帝,没来得及同自己的儿子好好相处,眼里颇有几分愧疚。 他蹲下身,轻轻揉了揉苏策安的发顶,道:“再迟也会回府。” 苏策安心里舒服了一些,抓住他的手,不解地问道:“爹爹,娘亲与祖父、祖母他们,为何没有同爹爹一起回京?” 苏桁逸不动声色,回答道:“他们慢一些,不需要这么赶。” “哦。”苏策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苏珩叙待他们父子二人简单地对话结束,再上前抱了一下苏桁逸,随之开始抱怨:“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接下来我就不帮你带娃了,你自己带吧。” “谢了。”苏桁逸笑了一下,单手抱起苏策安,阔步走进府中。 在经过苏府门楣下方时,苏珩叙似是忆起好玩的事,问道:“大哥,你听闻了么?京城不止我们一个苏府了。” 以往在京城内一提苏府,便是他们,今时不同往日了,现下提起苏府,大家还会多问一句,是太子府隔壁的苏府,还是苏副统领一家的苏府。 苏珩叙本是对此毫不知情,他不爱打听些有的没的,只是上一回与苏策安出门逛街,看上几件物什,让商贩送到苏府里,商贩竟请教他是哪个苏府。 不等应答,苏珩叙又接着感慨道:“太子府附近的院子向来鲜少人能入住,那位苏郎中当真不是寻常人。” 苏桁逸脚步一停,转头看他:“另一个苏府,便是苏郎中的府邸?” “没错。”苏珩叙了解不深,仅知于此。苏郎中乃是姑娘家,他虽有好奇,但也不能过度打探一姑娘的事,否则容易引人误会。 苏桁逸凝眸深思,隔了一会儿,再问道:“你可是见过苏郎中的容貌?” 苏珩叙点头:“上一回苏郎中伸出援手救了策安一命,苏郎中当时脸上戴了面巾,但那会儿情况紧急,我帮忙扶住策安,离得近,看得见苏郎中的容貌。” 苏策安耳朵灵着,听完爹爹同叔父的对话后,立即跟着道:“爹爹,孩儿也瞧见了,苏郎中长得很漂亮!” 苏桁逸耐心地应和一句:“嗯,苏郎中是策安的救命恩人,人美心善。” 紧接着,他再看向苏珩叙,问道:“你画功可行?能否画出苏郎中的画像?” 苏珩叙一听,顿时神情微妙,“大哥,你要做什么?” 想到姑姑离家时,弟弟苏珩叙还未出世,苏桁逸便不作解释,简单道:“方才出宫时,碰巧遇上太子殿下与苏郎中,我并未多看,只是粗略瞥了一眼,觉得苏郎中像一位故人。也或许是我看错了。” “大哥的故人?”苏珩叙欲言又止,频频以怪异的眼神打量他,最后忍不住道:“大哥,你同大嫂……” 知晓他误会了,苏桁逸狠狠拧眉,冷眼扫过去。 苏珩叙当即闭嘴,继而改口:“大哥,我画一张试试。” 说罢,他转身快步去往书房,匆匆作画,落笔在洁白的宣纸上画出苏郎中的画像。 不出一盏茶,苏珩叙捏着那张画像来到正厅内。 “大哥,我画好了。” 苏桁逸陪着他的儿子苏策安下棋,闻言,伸手将他新鲜出炉的画像接过。 低头一看,苏桁逸顿时两眼一黑:“你画的这是什么?” 苏珩叙应得格外认真:“大哥,我画的便是苏郎中的画像。” 苏策安凑过去看了一眼,马上大声抗议:“叔父!苏郎中哪里长这样了?你不会画就不要乱画!” 苏桁逸瞥他一眼:“策安,不得对你叔父无礼。” 苏策安小嘴一抿,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爹爹,苏郎中不长这样。” 宣纸之上,只能勉强看出是一名女子,其余一塌糊涂,似孩童提笔乱画,稚嫩潦草。 苏珩叙摸了摸鼻子,略感尴尬:“大哥,你让我画地形图我肯定擅长,画人像……我的确比较生手。” 苏桁逸无言以对。 这情况何止生手。 苏珩叙瞧着自家大哥的神色,再道:“大哥,要不我多画几张?说不定越画越像了。” “不必了。”苏桁逸不想再冒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 苏珩叙默默把那张画像收回来,揉成一团捏在掌心,背于身后,当此画像未曾出现过。 他看向大哥,又提议道:“大哥,按照礼仪,苏郎中救了策安,你也应该带着策安亲自向她道谢,到那时,大哥不就能确认苏郎中是否是你的故人了么?” 苏桁逸在收到家中来信,知晓一郎中救了策安后,便早有此打算。 今日思绪一乱,竟把此事忘了。 他轻轻颔首,下了决定:“明日,我与策安一同前往药堂。” 若贸然登门拜访致谢,怕惊扰对方,药堂更为稳妥些。 苏策安对此毫无异议,点了点头道:“嗯嗯,爹爹,孩儿与您一同去药堂给苏郎中道谢。” 苏珩叙来了劲,又道:“大哥,我听闻,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不若到时候,让策安认苏郎中为干娘。” 第220章 苏家另有安排 苏桁逸眉头一拧:“再看吧。” 他需得先确认,这位苏郎中是否当真与姑姑长得相像。 倘或是他看错,苏郎中愿意的话,策安也可认她为干娘。 一盘棋收尾,苏桁逸看向坐于对面的儿子,道:“策安,换你叔父来。” “哦。”苏策安隐隐猜到是爹爹同叔父有话要谈,他跳下椅子,行礼道:“爹爹,孩儿去院里耍一耍剑。” “小心点。”苏桁逸叮嘱,少顷,看了尘述一眼,吩咐道:“你随策安一起。” 尘述:“是,大将军。” 待他们离开,苏珩叙入座在刚才苏策安的位置上,他眉头微拧,小声问:“大哥,爹的伤势可是严重?” “尚好。”苏桁逸面色不变。 此次受伤,最大目的是想让皇帝对他们苏府有所安心,是以,他们的父亲受伤只能往重,轻不得。 但总归是不会忧及性命。 苏珩叙亦是心有所料,神情凝重:“大哥,皇上今日见你,可有异象?” 苏桁逸平静回答:“依然如此。皇上交付我们苏家重任,是我们荣幸。” 听到这种答案,苏珩叙不便多话,低头捏起一个黑色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上。 往年皇帝不会将他们苏家全数召回京,今年却是先后传了八百里加急书信,让他们一齐回京。 想来定是皇帝对他们苏家另有安排。 只是不知,到底给他们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苏桁逸捏起白色棋子落入棋盘。 棋盘中,几颗黑色棋子已然被白色棋子团团包围。 他将黑色棋子收走,道:“你棋艺这般差了?连策安也不如。” 苏珩叙哪里分得了心去下棋,落子乱七八糟,与他的思绪一致。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敛眸道:“大哥,我总感到不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桁逸放下棋子,道:“既然你无心下棋,那便不下了。” 他唤人撤了棋盘,再看向苏珩叙,嘱咐了一声:“策安不知父亲受伤一事,切莫在他面前露馅,其他事,也莫要被他瞧出端倪。” 苏珩叙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与此同时,另一边。 太子府的马车正慢慢悠悠地往前行,目的地尚未明确。 车厢内,苏窈捧着两个锦盒,同谢景昭说起她收到的礼物。 她先打开良妃娘娘送给她的锦盒,入目便是五条整齐叠放好的丝帕。 谢景昭轻轻挑眉,深眸里的疑惑十分明显:“母妃为何想要赠你丝帕?” 想起缘由,苏窈不由得脸颊微红,语气扭捏,不好意思道:“就……我刚好要用到丝帕,良妃娘娘便递给我丝帕,一共两回,第二回时,我想拒绝,但良妃娘娘说,她的丝帕更多。” 谢景昭静静地望着她,须臾,问道:“你哭了两回?” 苏窈:“……” 她没说呀!他怎会知晓? 见她别开了头,也不出声否认,谢景昭心中了然。 因是在咸尚宫内的事,赫凡、青羽他们不能近身,自然也无从知晓她为何会哭。 他微微拧眉,隐有担忧,轻声问道:“为何落泪?” 苏窈抬眸瞄了他一眼,神情显得几分不自在,怕他继续担心,她如实说道,声音轻轻:“良妃娘娘待我很好,我一时没忍住。” 听完她的解释,谢景昭的眉间并未舒展开,仿佛在琢磨她是否用了善意的谎言,只为不让他担忧。 苏窈见他一言不发,再次认真道:“是真的哇,我没有骗你!” 就知道他会不信! 可事实的确如此,是她自己情绪上来,憋不住落泪。 谢景昭深眸里映着她真切的神情,她的眼眸潋滟清澈,没有半点儿心虚作假的痕迹。 他神情恢复平常,语气轻缓,解释道:“我并非介意你哄骗我,我只是担心,你在宫中受了委屈,却不肯告诉我。” “我怎会受委屈。”苏窈下巴微微往上抬,脸蛋洋溢着几丝骄傲,她以得意的口吻炫耀道:“良妃娘娘赠了我镯子、发簪,还有好多条丝帕,连四公主也赠了我一支漂亮的步摇呢。” 说完,她低头摇晃了两下脑袋,发髻上戴着的步摇上点缀的珠玉随之晃动,闪着光润干净的光芒。 谢景昭的视线先是落于她发髻上的步摇,她“炫耀”完毕抬起头时,再对上她那双明亮含笑的眼眸。 他不自禁地跟着扬起唇角,似压抑不住,倾身弯腰,轻轻吻上她的额间。 苏窈猝不及防,但也慢慢习惯他动不动就喜欢亲她的行为,只瞧他一眼。 谢景昭又是扫了一眼那支步摇,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谢明月送了你步摇?” 他与这个妹妹接触甚少,即便年岁差距算不得大,但他素来独来独往,不愿与他人交谈过多,纵然同为父皇的孩儿,也无例外。 可他知晓,谢明月是父皇膝下最小的公主,亦是最得父皇的宠爱,被父皇宠得有些骄纵无礼,目中无人。 是以,当他听到赫凡说起谢明月进了咸尚宫,他便坐不住,同父皇告退,即刻赶回咸尚宫。 此时,得知谢明月不仅没有对她发难,反而还赠了步摇,谢景昭不禁怀疑谢明月赠她步摇的目的。 苏窈把良妃赠她的锦盒小心地盖好,放到旁侧的小桌子上。 紧接着,她再拿起另一个锦盒,将其打开。 原先放在锦盒里的步摇已经戴在她的头上了,锦盒里只剩一个信封。 谢景昭瞥一眼,挑眉,低沉的声线意味不明:“谢明月还写了信给你?” “唔……也算是书信吧。”只写了两个字的书信。 谢景昭眸色晦喑,冷眼盯着那封书信。 苏窈见他对这封书信好像格外的在意,想想这书信里也没有写什么不能见人的内容,便将书信抽出,再展开给他看。 她坦坦荡荡,道:“喏,这便是四公主写给我的书信。” 谢景昭垂眸一扫,几乎不用她提醒“不止写了一个字”,他眉间再次一拧,甚至拧得比方才还要更深。 他沉着声:“歉礼?谢明月她对你做了什么?” 苏窈惊讶于他的眼尖,这么一扫就能瞧清那墨点大的“歉”字,也着实被他倏然冷凝的神情吓了一跳。 她眨了眨眸,倒没准备瞒着他什么,慢慢道:“一个误会罢了,四公主以为我爹娘还在世,纠正了一下冬苓秋络她们对我的称呼,教她们要像沈姑娘的婢女一样,唤我‘小姐’便好,不能唤我‘主子’。” 谢景昭眸色一沉。 “纠正”? 这点小把戏于他而言,简直可笑。 苏窈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身侧男人的异样。 她歪头瞧向他,小声问道:“你生气啦?” 谢景昭缓了缓语气,却难掩不悦,他道:“你是她的皇嫂,她不该对你如此无礼。” 苏窈瞧他一眼。 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的理直气壮。 她弱弱地纠正:“我同你还未成亲呢。” “快了。”谢景昭依然坚持他的说法,再道:“这歉礼是她应给的。” 苏窈听他这么说,轻轻点了点脑袋:“嗯嗯,良妃娘娘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收下四公主的歉礼了。” 谢景昭神情未有缓和。 不仅得有歉礼,更需同她亲口道歉。 这书信如此敷衍,想来也知谢明月并未同她亲口道歉。 他默了片刻,沉声道:“下回谢明月再敢这般对你,不必退让。” 苏窈听着觉得怪怪的,好奇地问道:“四公主是你的妹妹,你跟她感情不好吗?” 她回想了一下,当初三皇子来寻她,他的反应也是这般,几近漠然。 仿佛他对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并没有多少感情。 谢景昭回答得很简单,仅二字:“不熟。” 苏窈:“……” 是她未曾料到的答案。 不过,她唯一拥有血缘关系的堂弟,她也不熟,甚至不止不熟,当初姑母要霸占爹娘留给她的房屋,便是要占给她那个堂弟娶妻。 光是想想,苏窈都连带着有点讨厌堂弟了。 再看他,虽与三皇子、四公主乃是同父异母,但明里暗里的争斗定少不得,光是储君之争便害他差点丢了性命。 思及此,苏窈抿了抿唇,认真道:“嗯,下回我不让着了,谁来我都不让。” 谢景昭眸底的笑意稍纵即逝,前一刻心里的那点儿不悦,亦在霎那间消失殆尽。 以防万一,苏窈谨慎地问道:“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我肯定不能得罪,除此之外,其他人我能得罪么?” 分明是不惹事的性子,却问得仔细极了,好似下回进宫会将所有能得罪的人皆得罪了一遍。 谢景昭知晓她并无此意,轻笑一声,道:“能。” 只一字,仿若她闹塌了天,也有他护着她。 苏窈一听,嘀嘀咕咕着:“太子妃的地位这么高吗?我这还没当上太子妃呢,就能到处得罪人了。” 谢景昭忍着笑意,问她:“你有想要得罪的人选么?” 苏窈摇了摇脑袋,表情肃然地回答:“我可不无理取闹,若旁人故意找我事,我肯定不躲着了,不躲着,那势必会得罪对方的嘛。” 言之有理。 谢景昭静静地凝望着她,少顷,忽地低头,在她仍处于严肃神态的时候,一吻落在她的唇角。 苏窈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话题上,愣了一下,她眨巴眨巴眼,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他似乎不打算只轻轻吻一下,离她很近,鼻尖偶尔向前,蹭了蹭她的鼻尖。 “我们不是在说很严肃的事情吗?你怎的又亲我了?” 苏窈十分不解,譬如说起四公主赠她步摇那一会儿,他也莫名其妙亲了她一下,再譬如此刻。 谢景昭很难解释清楚,薄唇轻启,低声道:“不知。” 他愿意将此称为,情难自禁。 然而这一词说出口多少透着些,轻薄她的无赖之意。 谢景昭的视线紧紧凝在她的脸上,问她:“你不喜欢?” 四目相对,苏窈率先挪开目光,这一挪,便看到他的唇瓣。 并非是第一回亲吻,但每一回皆让她感到浑身发热,难以冷静。 她匆促地再挪开目光,盯着旁侧窗边垂落的帷幕,帷幕下方的小吊坠不知是什么精细的物什,随着马车行驶,摇摇晃晃。 耳边再次传来他的声音,他重复问着,执着又耐心地等她答复:“你不喜欢么?” 苏窈的心莫名就跟帷幕的小吊坠一样,摇摇晃晃,她声音极轻:“……没有。” “那便好。” 谢景昭安了心,深眸盯着她微微抿着的红唇。 像是陈述事实,他慢慢道:“待会直接回你的府中。” 苏窈点了点脑袋,还不知他正在“盘算”着什么,接下他的话,道:“我今日不用上私塾,也不用去药堂。” 他应道:“是。” 苏窈眉心一蹙,心里纳闷,这有什么好“是”的? 她的目光因此挪回,一抬眸便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眸眼,他的视线炙热直白,令她轻易看出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一瞬间,她恍然大悟,他并非询问她的安排,而是在确认她的安排。 苏窈紧张地眨了眨眸,下意识道:“可能,可能要到苏府了。” 马车行驶了有好一会儿了,说不准一下子就到了。 “还没。”谢景昭煞有其事:“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才到。” 苏窈一惊:“这么久?” 那岂不是他要亲她很久了? 她不想等会下了马车,两人的唇瓣都是红红肿肿的。 谢景昭语气冷静,还带着几分哄意:“我没说要亲你半个时辰。” 苏窈:“……” 车厢内陷入微妙的寂静,他没打消念头,更没退后,离她极近,稍稍往前就能碰到她的唇。 她脸皮薄,为了不被旁人看出他们躲在马车上这这那那的,小声地同他商量:“只亲一炷香。” 谢景昭也同她商量:“一盏茶。” 苏窈:“……” 这是能讨价还价吗? 他耐心分析:“一盏茶不过两炷香,只多一炷香而已。” 犹豫片刻,她应了一声:“那好——”吧。 最后一字没有机会说出口,吞没于彼此唇间。 第221章 再入太子府 马车各个帷幕紧密垂落,外面无法窥见里头半分。 在苏窈同意的刹那间,谢景昭不做迟疑,更不浪费“一盏茶”里的每一瞬,吻上她红润的唇。 他一贯照顾她,连吻亦是如此,隐忍更多,温柔更多。 苏窈不懂回应,每每刚开始时,脑子里想着要学他,但很快大脑只剩混沌一片,双手无力地抵在他的胸膛上。 考虑到她长时间仰头会不适,谢景昭伸手握住她腰,将她抱进怀中,一手停在她的后背,再伏低身子,去寻她的唇。 从皇宫回到苏府,这段路比预料之中的更要遥远,仿佛一日一夜也未必能抵达。 出了皇宫,由青羽独自一人坐于马车前负责驾马,其余人自觉原路回府。 青羽早已习惯漫无目的,面容平静地望着前方的路,偶尔拐个弯,换一条路,总归皆不是回苏府、或是太子府的路。 金日西下,再慢慢到只剩残阳照地,月亮也渐渐显露在将暗的天。 青羽坐姿不变,攥紧缰绳的手似没了知觉,本能地控制着马儿前进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应是接近晚膳时辰,路上安静了些许。 马车内,终于传来他家殿下的声音: “还有多久到?” 青羽即刻反应过来,恭敬地应道:“殿下,约莫还有两刻。” 话音落下,青羽猛地收紧缰绳,原地调转方向,直奔苏府。 有了目的地,马儿奔得有劲儿多了,马蹄哒哒声响彻整条路。 与此同时。 冬苓秋络二人站在苏府门口,越等越是焦急。 即便知晓夏花正跟随着她们主子,秋络也忍不住心里慌张,她小声道:“日落了,怎的主子还不回来呢?” 冬苓走来走去,似要将周围地面的几块地砖踩碎,她更是纳闷得很:“太子殿下为何每回都要带着主子到处乱逛?” 秋络瞧她一眼,提醒道:“不可对太子殿下无礼。” 冬苓反驳:“我没有,我只是好奇。” 秋络不知缘由,自然无法解答。 二人在苏府门口这头走来走去,太子府门口那头,赫凡望着她们这般担忧,摇摇脑袋,干脆朝她们走过去,一边道:“你们怕什么?殿下待苏姑娘这般好,定不会让苏姑娘少一根发丝的。” 冬苓瞥他一眼:“太子殿下不是不允许你来苏府吗?” 赫凡一噎:“……殿下没这么说。” 但情况大差不差了,等殿下回来,他便得赶紧回太子府去。 他又毅然地说道:“只要我认真反省,殿下迟早能再允许我靠近苏府。” 冬苓给他一个祝好的眼神:“那你认真反省着吧。” 赫凡摸了摸鼻子,自觉翻过这一话题,道:“晚膳你们备着了么?” 冬苓秋络二人浑身一定,紧接着她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完了!忘了!” 她们顾着担心主子了,竟是完全没有备好晚膳! 说罢,她们便要匆匆跑进府里去准备晚膳。 赫凡马上唤住了她们:“诶,你们等等!这会儿殿下与苏姑娘应是要来了,此刻才开始准备,定是来不及。” 冬苓秋络二人脚步一停,随之回头看他,下意识问:“那怎么办?” 赫凡示意她们往旁侧的太子府望去。 冬苓秋络同时呆了呆,继而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让主子到太子府里用晚膳?” 赫凡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对啊,这有何不可?” 苏姑娘早晚都是太子府的女主人,只不过用一顿膳罢了,更何况太子府离得这般近。 秋络神情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道:“主子不一定愿意留在太子府内用膳。” 太子府离她们苏府极近这是事实,可即便太子府离得近,她家主子也未曾主动前往太子府一步。 冬苓差点就被赫凡给说服了,听到秋络的这句话,她立即理智回归,冷静道:“秋络说得对,赫凡,你回太子府去吧,我们要去忙着备晚膳了。” 说罢,冬苓秋络二人转身接着往府里走去。 赫凡的提议被她们否决,不见一丝的恼意,只惋惜地叹口气。 他已是许久未曾亲眼看到他家殿下与苏姑娘一同用膳的美好画面了。 若今日能有幸再次见得这一幕,他定是能睡个美美的好觉。 这般想着,赫凡一边往太子府走去,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不对,是月老。” 他改了口,一脸虔诚:“月老保佑殿下与苏姑娘早日成婚,恩恩爱爱,小的也就不必两座府邸来回奔波了,月老若是有空,那就再保佑保佑今日苏姑娘能迈进太子府一步,小的愿意用十年,哦不,小的愿意用自个儿一辈子的姻缘,换取殿下与苏姑娘的——” 还未将心中所想的话语说完,一阵马蹄声由远渐近地传来。 赫凡话头一止,猛地循声望向不远处的路口,下一刻,便眼睁睁看着熟悉的太子府马车出现在视线内。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紧接着,瞬间大喜,笑眯了双眼。 哎呀!月老显灵啦! 赫凡转头望一眼苏府的方向,摇摇头。 看吧,他就说殿下与苏姑娘要回来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够准备晚膳呢。 目的地即将抵达,马车的速度慢了些许。 苏府内,冬苓秋络二人也听到了动静,慌忙放下手上的食材,洗干净双手,匆匆跑到大门等候主子的到来。 青羽拉紧缰绳,控着马车稳稳停在苏府门口,随之,他跳下马车,声音毕恭毕敬:“殿下,苏姑娘,苏府到了。” 片刻后,马车的帷幕被一只大手掀开。 一道高大的身形先下了马车,而后,他侧过身,朝马车内伸手。 苏窈低垂着眸眼,抬手搭着他的手,借他的力走下马车。 双脚刚站稳,便见冬苓秋络二人匆匆迎了上来,她们的神情隐有焦虑与不安,声音也含带着几分心虚: “主子。” 苏窈眨了眨眸,瞧她们这般模样,好奇地问道:“怎么啦?” 秋络垂着头,小声道:“主子,奴婢们一时糊涂,竟忘了备下晚膳。” 冬苓跟着低头,道:“主子,晚膳约莫还需半个时辰才备好。” 按照往日,这个点儿该是备齐晚膳,就等着主子上桌用膳了。 苏窈认真听完她们的话,松了口气,轻声安抚她们:“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没关系,晚些再用膳也可以的。” 顿了顿,她又小声问:“可有糕点?我肚子有点饿了。” 其实不止有点。 不知是不是吻的缘故,每回同他吻过,她便浑身无力,又累得很。 而此刻,苏窈觉得肚子空空,迫切想吃些东西垫一垫肚子。 冬苓秋络二人同时点头:“有的!主子稍等,奴婢去拿!” 糕点是每日必备的点心,今儿进宫之日也不例外,只是她们没有备些糕点在马车上。 谢景昭在旁侧将她们主仆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楚,他轻轻一拧眉间,拉住苏窈的手,倾身靠近她的耳边,询问道:“时辰不早,不如到我府中用膳?” 他呼出的气息温热,让她想起不久之前被他紧紧抱住的画面。 苏窈双颊泛起不自然的绯红,正要拒绝,便听他又道: “你我府中膳食一致,不过只是换了处地方,并无差别。” 她迟疑地望了一眼近在前方的太子府。 若是这会儿去他府中用膳,也省得冬苓秋络她们忙活一阵。 思及此,苏窈轻轻点了点脑袋:“好。” 谢景昭立即牵着她的手往太子府走去。 她不忘回头看向冬苓秋络,同她们道:“不用准备晚膳了,糕点也不用了。” 冬苓秋络二人福身应道:“是,主子。”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还真被赫凡说中了! 随即,她们停在原地,犹豫地看着自家主子被太子殿下牵着走。 眼看着主子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视线内了,秋络慌张道:“我们要跟上主子么?” 到底不是寻常人家的府邸,乃是太子府,没有太子殿下的允许,她们能进去吗? 正当冬苓要咬咬牙硬着头皮跟上主子时,便瞧见赫凡探了个头往她们这边望来,再朝她们招了招手。 冬苓秋络一下子安了心,连忙小步追上。 赫凡在门口等她们,待她们走近些,他催道:“怎的变磨叽了这么多呢?” 他还要赶着去看殿下与苏姑娘恩恩爱爱呢! 冬苓瞥他一眼,小声道:“你不懂,我们是苏府的人,不再是太子府的人了。” 赫凡听得直挠头,她这说法太复杂了:“什么苏府太子府的,待殿下与苏姑娘成婚,不都一家人了么。” 秋络声音很低,但语气严肃:“一无圣旨赐婚,二无三书六礼,你说的这话皆是空话。” 赫凡难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没有反驳,赞同地点头:“也是。” 看来他得同殿下说一声,殿下头一回成婚,怕是不知还得经历这些呢! 赫凡自以为,太子殿下未曾吩咐过他,便是太子殿下不知晓。 太子府正门有两名带刀侍卫守着,见到自家殿下与苏姑娘一同前来,二人同时单膝跪地行礼,恭敬道:“殿下,苏姑娘。” 谢景昭俊脸无甚情绪,牵紧身侧人儿的手,配合她的步子,缓步踏入府中。 苏窈几乎忘了上一回进太子府是在何时,但她记得,当时身为侍女的她们并无资格从太子府正门进出,最常出入的是后门,有特殊情况才是侧门。 而今,竟能与这座太子府的主人一同从正门走进,苏窈涌起些许不真实感。 察觉到她脚步更慢了些,谢景昭侧眸看她,轻声问:“在想什么?” 苏窈没瞒着,如实道:“在想以前。” 他静静地凝看她,确定她并无任何不悦的情绪,薄唇轻启,缓缓道:“府中事务由管家、孙嬷嬷做主,若有何不妥,可同我说。” 闻言,苏窈抬眸瞧他一眼,却不语。 谢景昭似乎已然看穿她的心思,平静道:“你我婚事已定,太子府与苏府无二差别。” 苏窈:“……” 即便婚事已定,太子府与苏府的差别依旧大了去。 光是这脚下的地砖,便是天差地别。 谢景昭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一眼,随之道:“明日我让赫凡去安排。” 她茫然地眨了眨眸,疑惑道:“安排什么?” “苏府的地砖。” 苏窈郁闷地瞪他一眼:“……你不要再盯着我看了!也不要揣摩我的想法!我就只是想一想而已。” “好。”谢景昭依着她,又问:“地砖不换,那别的呢?门、柱子、屋檐?” 苏窈看他过分严肃的神情,无从知晓他到底是不是在逗她,直接问:“你故意的吗?” 他应得极快:“是。” 苏窈:“……你好烦啊,我现在肚子很饿,你不要说话了。” 肚子饿就容易烦,他还故意逗她玩! 谢景昭唇角轻轻扬了一下,能明显察觉到她越发放松的情绪,不像方才踏入府中时那般紧绷不自在了。 太子府的晚膳备在偏厅这边。 偏厅内,色香味俱全的晚膳一并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谢景昭与苏窈入了座,赫凡、冬苓、秋络三人随在旁侧等候命令。 苏窈有意要等他先拿碗筷,双手拘谨地垂在腹部前。 总归不是在自己府中,万一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尽管目前她还未曾见过太子府的其他人。 因谢景昭不喜太多人在眼前晃悠,一路走来仅碰见管家前来询问是否即刻用膳,其余下人一律各司其职,不曾出现在他们面前。 谢景昭提筷夹起一块肉,转而递到她的唇边。 苏窈眼眸一瞪:“你干嘛?” “我以为你在等我喂你。”话落,他从容道:“张嘴,我喂你。” 苏窈马上拿起餐具,用碗接住他递过来的肉,赧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自己来。” 谢景昭将那块肉放入她面前的碗上:“窈儿,不必拘束。” 苏窈垂眸盯着碗中的肉,一会儿后,轻轻点了点脑袋:“嗯。” 他一如午膳那般,为她布菜,声音轻缓:“我在苏府用膳也未曾同你客气过。” 苏窈瞄他一眼,弱声道:“你脸皮向来比我厚些。” 第222章 手段不错 谢景昭继续为她布菜,一言不发。 苏窈以为是他生气了,抬眸看向他,正好瞧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下一刻,她便看到他的视线倏然望了过来,极其刻意地在她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随之,便听他开口道: “的确。” 分明只是两个字,又仿佛在说:一亲你就脸红,的确,你的脸皮薄了些。 苏窈双颊一阵热意涌上,埋头吃着碗里的食物,权当不知他在暗示什么。 眼看着面前的人儿刹那间满脸通红,谢景昭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不再故意逗着她,免得她下回不肯进太子府一步。 如他所言,太子府的晚膳与她府中的膳食无二差别。 苏窈肚子吃饱,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目光好奇地望来望去。 这一偏厅她不曾来过,像是专门留着用膳,没有多余的摆设。 谢景昭慢她一些,放下碗筷,接过赫凡手中的帕子擦拭唇角。 赫凡却未曾退开,表情欲言又止。 方才用膳途中有侍卫前来,赫凡出去了一趟。 谢景昭瞥他一眼:“说。” 赫凡这才赶忙禀报道:“殿下,大皇子来了,属下已让人请回大皇子,但大皇子非要见您,说是有急事,今日必须见到您。” 赫凡心道,这哪里是有急事,是专门来找事的。 兴许是被人瞧见自家殿下带着苏姑娘进了太子府,大皇子便赶着过来找事了。 谢景昭面无表情,淡声道:“孤无权为他做主任何事,皇兄倘若真急,孤劝他请旨进宫,求见父皇。” 赫凡立即应道:“是,殿下,属下明白了。” 说罢,他退出偏厅,快步赶至太子府门口,以自家殿下的原话,再委婉劝大皇子离开。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刻意低声,苏窈自是听见了。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那张俊脸仍是那般清冷无情,无从知晓他是否因此事而感到不悦。 谢景昭侧眸望向她,未曾错过她眼中隐隐的担忧,长手一伸,十分自然地将她的手牵住,道:“谢庭萧是我皇兄,我与他向来不和睦。” 苏窈下意识小声地问他:“那你今日不见他,他会不会找机会故意害你?” “无妨。”谢景昭耐心地解释道:“无论他何时求见我,我皆不会见他,今日更无可能。” 早在宫中时,便听闻谢庭萧不顾身子不适,欲进宫求见皇帝。 此行为意料之中,谢景昭自当得让皇兄好生在家休养,命人妥善安排,令他无法出府一步。 可谢庭萧仍是贼心不死,又或者说,皇后还不曾放弃谢庭萧。 谢景昭垂眸敛住眼底的阴戾,无论他们作何打算,他定不会由他们如愿。 用过晚膳,苏窈并未立即回到苏府,可能是担心碰上大皇子,又可能是他还不舍同她道别。 谢景昭牵着她离开偏厅,缓步走在雨廊中,他侧眸望着她,问道:“陆清安的授课内容可是复杂?” 苏窈摇了摇脑袋,认真夸道:“陆先生懂得很多,讲得也慢,我本来还怕像侯先生那般,我定是跟不上了,幸好不是。” 侯衍海也是头一回那般千赶万赶地授课。 谢景昭沉默了一下,语气难辩:“陆清安手段不错。” 这话听来一点儿也不像夸人。 苏窈歪头瞧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奇道:“你这是在吃醋吗?” 第223章 他的报答,黄金万两 话本没有白看,苏窈讲起来顺溜极了,眼眸亮晶晶,好似边想边在脑海里幻想了一遍画面。 谢景昭眉宇间隐有无奈浮现,道:“你似乎十分开心。” “不是呀,我是觉得有点好玩。”苏窈凑近他的面前,好奇地眨巴眨巴眸,问道:“倘若真有人掉进池里了,你救起对方,会接受以身相许吗?” 在她迫切想知晓答案的注视下,谢景昭缓声作答:“倘若有人掉进池里,府中侍卫并非摆设。” 即便侍卫或许错开巡逻此地,太子府中亦有暗卫无数,一有动静定会告知侍卫,绝不会出现无人救落水者、还得他亲自救下对方的情况。 苏窈一听,发出失望的一声“啊”。 这就变得不好玩了。 谢景昭侧眸看她,又道:“以身相许也不是没有这一可能,除非——” 她立即催促着问:“除非什么?除非什么呀?” 他慢条斯理地说完一整句话:“除非是你落水,我定不会拒绝你‘以身相许’。” 苏窈:“……”不好玩。 她别开头,一副对他的话失望到底的神情。 谢景昭轻笑一声,问道:“倘若我救了你,你不愿以身相许么?” 苏窈严肃道:“没有倘若,而且,当初是我救了你,你那时候还口口声声说日后报答我。” 顿了顿,她弱弱补充道:“你也的确报答我了。” 带她离开苏家村,送她苏府,冬苓秋络,还有好多好多,几乎她现下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他给予的。 谢景昭似是知晓她的心中所想,声音含着一丝笑意,道:“我于你救命之恩的报答,尚未结束。” 苏窈歪了歪头,不解极了:“还没结束?” “嗯。” 他未仔细解答,知晓她无心逛着花园,牵着她走向铺了鹅卵石的小路。 苏窈瞧他似要带她去什么神秘的地方,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不由得走快了些许。 天色已然暗下,小路两侧有灯盏照明,在拐弯处亦悬挂着更大的灯盏,将附近照得清晰,丝毫不会被夜色影响。 一路左拐右弯,苏窈记不清来路,只知晓随着他走。 再过了约莫一盏茶,牵着她手的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谢景昭侧眸看她,道:“可知这是何处?” 苏窈左右望了望,连东南西北也分不出来,前方只有一扇紧闭的大门。 她茫然地摇了摇脑袋,问道:“这是何处呀?” “府中库房。” 周围一片寂静,偶尔起风,树叶沙沙响。 苏窈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她能来的地方吗? 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又忍不住狐疑道:“库房不是重地吗?怎么一个侍卫看守也没有?” 谢景昭耐心地解释:“只留了暗卫。” 苏窈望了望四周,一道人影也没瞧见。 转念一想,有时候夏花也是瞧不见她的身影,可自己一唤,夏花就出现了。 她小声问道:“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呀?” 谢景昭牵紧她的手,回答道:“库房里存有你的东西。” 苏窈应得极快:“怎么可能?我不曾来过你的库房。” 且不说这库房的位置如此难寻,饶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踏进太子府库房一步。 然而,眼下情况特殊,是太子府的主人亲自带她前来。 谢景昭不同她细说库房是否存有她的东西一事,牵着她再次往前行,直至紧闭的库房大门离他们仅一臂之距。 离得近些,苏窈才瞧清大门上刻有许多纹路。 她仰头认真望了望整个大门,那些纹路栩栩如生,似一条巨蟒攀附于门上,下一瞬将要游跃而出。 这扇大门犹如一道厚实的墙壁,他要如何打开? 苏窈侧头看他,潋滟的眸中满是好奇。 只见身旁的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朝着巨蟒的其中一爪伸去,完全覆盖后,耳边听闻极其细微的“咔”一声响,面前这扇大门自动从两侧推开。 苏窈惊得瞪圆了双眸。 谢景昭牵着神色震惊的她往里走。 库房内仍是无人看守的模样,一条通道安安静静,只有他们几近同步的脚步声轻轻回响。 前方分别有三扇门,这三扇门便如普通房门那般,谢景昭单手推开其中一扇,再带着她踏入其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苏窈只觉金灿灿的光在眼前闪烁,她微微眯了眯眼,循着那光望去—— 房内,仅仅存放一种物品,叠得整整齐齐,如山一般的黄金。 谢景昭的视线落于那些黄金之上,慢慢道:“原先是万两黄金,如今花去了些许。” 苏窈连连倒吸气,眼眸被将近万两的黄金映得明亮。 上一回,江栀澄赠她一百两银元宝当赔礼,那一百两银元宝已是把她吓得不轻,此刻亲眼看见将近万两的黄金,苏窈的脑子空白了一霎。 做梦也不敢做这么大的梦。 倘若她有这万两黄金,哪里还用得着费劲去寻差事挣银子,她同夏花冬苓秋络她们日日待在府中,待上一辈子、乃至好几辈子也花不完这万两黄金。 苏窈勉强定神。 早已知晓他是太子,自然不会缺少银钱,可她对于“不缺”二字的理解颇为浅显,直至此时此刻,这一认知化作具体的黄金万两,她望着他,满眼的惊叹,如同望着那万两黄金。 谢景昭对上她过分明亮的视线,眸底笑意隐现,他道:“它们的主人不是我。” 苏窈忍不住讶异,下意识问道:“那是谁的?” 与他的目光交汇之际,一个大胆的念头一闪而过。 她狐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这些黄金,是我的?” “嗯。”谢景昭侧眸凝看她,认真解释:“昔日你救我一命,我已立誓,以万两黄金酬谢。” 若非当初是她救下他,他或许早就丧命黄泉。 谢景昭省略去中间种种的考虑,再如实一一道:“苏府日常开销,如膳食、婢女薪俸,以及私塾学费、药堂月俸等等,皆出自万两黄金之拨备。” 将万两黄金的来龙去脉阐释分明,谢景昭静静地看她,声音平静:“窈儿,这些本就属于你。” 他的话语字字清晰,苏窈神情怔愕,只愣愣地望向他。 那是足以她快活好数世的万两黄金,而他却近乎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本就属于她。 静谧无声的片刻间,苏窈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怦怦失常。 她的睫羽颤了颤,轻软的声色似也跟着发抖:“我、我只不过是……” 常闻救命之恩重若泰山,可若换作她救人,譬如不久之前她救那位苏小少爷,苏少将军竟付一两黄金作诊金,她便觉受之有愧。 更遑论此刻亲耳听见他说,万两黄金是在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谢景昭仿若已然洞悉她的内心所思,薄唇轻启,沉声道:“窈儿,万两黄金于我而言,远远不抵你救我的这份恩情。” 目光相对,苏窈喉间干涩,一字也发不出声,心头涌起阵阵酸意,那阵酸意刹那间延伸至鼻尖。 在眼眶湿热的同一时刻,她匆匆低头。 谢景昭不曾错过她神情的变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放轻声音,问道:“哭了?为何?” 苏窈摇了摇脑袋,欲要否认,奈何眼泪比她的话更先一步掉下来。 她低低抽泣一声,再小声应道:“你、你待我,与旁人待我不同。” 即便她救他一命,可若是换成旁人,她想,纵使那人有如他一致的身份、钱财,也绝对不会愿意以万两黄金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更不会闭口不提,只默默地帮着她,让她越来越好。 她低着头,谢景昭无从揣摩她的心思,而她的哭泣声并未就此停住。 他弯下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如预料那般湿润一片。 随之,他拿出一条丝帕,再松开紧牵着她不放的手,转而挪至她的下颌,将她的头抬起,用丝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 苏窈泪眼婆娑,由着他擦泪,她还一边忍不住继续掉着泪珠子。 耳边嗡嗡,隐约听闻他的一声轻叹,下一瞬,再听见他轻声道:“只因我待你与旁人待你不同,这何以值得你落泪?” 苏窈说不出话,眸眼湿漉漉地望着他。 这样的眼神,谢景昭无法冷静地面对,须臾间便乱了阵脚。 他俯身吻了吻她湿润的眼角,低声哄着:“罢了,你只管哭吧。” 苏窈听他这么说,反而止住了眼泪。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双眸逐渐没了泪水的遮挡,眼前这张俊脸愈发清晰。 她吸了吸鼻子,低低道:“好像我做什么事,你都不会阻止我。” 谢景昭轻轻颔首,“嗯”了一声,神色自若,似乎理所应当。 何须阻止?既是她想做的事,那做便是了。 面前的人儿忽地踮起了脚尖,那张泪痕未消的小脸一下子朝他靠近,极其准确地吻上他的唇,紧密贴合。 一向镇定从容的谢景昭,此刻面容透着几分错愣,深眸紧紧地凝视着她。 而她双颊红润,微微垂着眸,神情可见羞涩。 苏窈只轻轻地吻了一下,便离开他的唇,如心血来潮,不管后果。 她没看他的反应,低着头将他手中的丝帕拿走,压着眼睛擦去剩下的湿润,又再擦了擦脸。 做完这一切,她看一眼这条丝帕,后知后觉道:“这条帕子好眼熟。” 像是她之前“丢失”的那些丝帕其中一条。 身侧的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沉默得甚是异常。 苏窈心生疑惑,抬眼之际,便与他的目光相对,那双深邃的眸子比以往任何一刻皆更为炽热。 怔然的一瞬,她的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明日,我请父皇为我们赐婚。” 与此同时。 太子府门口,赫凡应付着眼前这一坐在轮椅之上的男子,大皇子谢庭萧。 若不是大皇子暗中派了刺客,自家殿下也不必被伤得差点丢了性命。 纵使对大皇子恨之入骨,赫凡脸上仍旧挂着一抹笑,客客气气道:“大皇子,天色已晚,您还是请回吧,殿下今日不见客。” 谢庭萧频频遇刺,之前已是受了腿伤,尚未痊愈,今日凌晨却再一次“遇刺”,偏偏刺客像是仅奔着他的腿,而非是要取他一命,那一剑一剑直逼他的腿,令他险些双腿不保。 目的如此明确,谢庭萧不用想也知,定是谢景昭所为。 从前的谢景昭清高自傲,未曾露出半点弱势,如今,显而易见,对付谢景昭,只需一个女人。 奈何谢景昭将那个女人层层包围,明里暗里布下无数人手,让他寻不到一丝缝隙。 皇宫之外,谢景昭无人能敌,可皇宫内,只需父皇一声令下,谢景昭想不从也得从。 是以,谢庭萧早已筹备,等那一女人进宫后,不惜代价也要将她带走。 但是,他未曾所料,谢景昭狂妄至极,竟再次安排刺客伤他。 谢庭萧苍白的面容透出阵阵狠意,他咬着牙,嗤笑道:“景昭如今贵为太子,竟是不曾将本皇子放在眼里。” 赫凡脸上的笑容不变,弯着腰,替自家殿下否认道:“大皇子您言重,您是殿下的兄长,殿下对您万般敬重,只是,今日的确已晚,殿下即将歇息,大皇子,您还是请回吧。” 谢庭萧双手紧捏轮椅两侧的扶手,神情冷硬:“本皇子有要事求见,若不得见,本皇子断不会离去。” 赫凡嘴巴都说干了,大皇子不愿离开,他不能强行驱逐,更不能关门,否则,若此事传入宫中,无论如何,对他家殿下只有弊没有利。 而今殿下与苏姑娘尚未修成正果,任何事情都可能招惹出无法预估的后果,赫凡自是得谨慎行事,不给自家殿下添麻烦。 他暗暗吸了口气,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稳住不变,再劝道:“大皇子,您不若明日一早再来呢?殿下往日天未亮便起了,明日一早,您定是能见得殿下。” “此事甚为重要。”谢庭萧斜眼睨他,冷冷道:“有那口水敷衍本皇子,何不滚进去劝劝你家太子,见本皇子一面。” 第224章 谢庭萧 赫凡明知他家殿下正同苏姑娘你侬我侬,定不会白跑一趟,更不愿前去打扰他家殿下与苏姑娘的甜蜜独处。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笑得嘴角僵硬也不退开半步,“大皇子——” 后面车轱辘般的话还未说出口,就看见一辆马车直直地往太子府这边而来。 赫凡话头一止,心中好奇,这个点儿,怎的还有人来求见他家殿下? 他定睛细瞧。 随着那辆马车越来越近,马车也逐渐清晰,隐约可见缝有“苏”字的帷幕轻轻飘动。 苏? 苏姑娘的马车向来低调,并没有在马车外头悬挂任何与她的苏府有关的物品。 而整个京城,还有另一苏府存在。 那便是苏副统领一家。 可此刻,断然不该是苏副统领一家前来拜访他家殿下的时候。 在那辆马车稳稳停靠于太子府门口之际,赫凡回过神,敛住表情,目光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车夫跳下马车,下一秒,垂落的帷幕被人从里头掀起。 侍卫尘述率先走下马车,继而,他转身抓紧帷幕,再小心翼翼地护着里面的男人走下马车。 赫凡瞧了一眼,未等男人完全走下马车,他便毕恭毕敬地高喊,一边作揖道:“苏大将军。” 苏桁逸走下马车后,抬眼望了望太子府大门,似乎不曾料到太子府门口会是热闹非凡,神情难掩惊讶。 他来到坐在轮椅之上的谢庭萧面前,行礼道:“末将参见大皇子。” 谢庭萧显然也没有料中他的到来,端详他一番后,再慢慢开口:“苏大将军对太子倒是忠心不二,白日才与太子会面,入夜又来拜见太子。” 仿若话中有话,语气刺耳。 苏桁逸神情不变,平静地应道:“末将为皇上重用,荣幸之至,末将仅对皇上忠心不二。今日恰有一事未同太子殿下仔细商谈,想来明日太子殿下应有其他要事在身,末将便于此刻前来太子府,求见太子殿下。” 谢庭萧三番两次受伤,皇帝得知,许他静心休养,近日朝廷上所发生的事,他还得特地派人探听,而这一切,拜谢景昭所赐。 现下听着苏桁逸一声声“太子殿下”,谢庭萧眼神骇人,杀意浅浅涌现。 苏桁逸视若无睹,朝他稍一弯腰行礼,而后转身看向一旁的赫凡,道:“劳烦启禀太子殿下,末将有事求见。” 闻言,谢庭萧呵笑一声,斜眼扫向赫凡,声音煞冷:“怎的?苏大将军求见,你还不滚进去告知太子?” 赫凡原地不动,先是对大皇子微微一笑表示礼貌,再看向苏大将军,神情满怀歉意,道:“苏大将军,时辰已晚,殿下不见客,还请苏大将军见谅。” 苏桁逸皱了皱眉,神情犹豫。 见状,赫凡不自禁在心里抹了一把汗。 今夜刮的什么风,把大皇子刮来就罢了,怎连苏大将军也来求见殿下啊? 苏大将军乃是皇上重用的武将,倘若苏大将军也去皇上那儿告上殿下一状,那殿下岂不是…… 赫凡不敢想象,后果会有多可怕。 苏桁逸凝眸沉思,似在考虑是否今日必须求见太子殿子。 谢庭萧斜眼瞥了瞥苏桁逸,唇角噙着一抹看好戏的嗤笑,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透出几丝怪异:“苏大将军,今儿太子怕是沉迷女色之中,无心露面同你商讨要事了。” 苏桁逸并未即刻回应大皇子的话,神情仍旧肃然。 赫凡听到他所说的这句话,眼皮跳了一跳。 听听,这话说得分明就是在往殿下身上泼脏水呢! 他家殿下一没通房二没纳妾,如今不过是想娶妻了,怎的还被冠上“沉迷女色”这一词了? 要他说啊,这词倒是适合大皇子,光是妾室就已收了三位! 赫凡越想越气,脸上挤出笑容,道:“大皇子,殿下向来不近女色,之前良妃娘娘提拔过一名侍寝婢女,直至那名婢女做错事被赶出太子府,殿下亦是不曾召那名婢女前来侍寝过啊。要说殿下沉迷女色,恐无人相信。” 谢庭萧视线扫向他,上下打量,讽刺道:“莫不是太子喜好特殊,不爱女色偏爱你这等男色?如此,那本皇子应早日将此事告知父皇,省得父皇还盼着太子能延绵子嗣。” 赫凡笑得更为灿烂了,十分淡定地反驳:“大皇子,您这便是在说笑了,殿下近日正有意娶妻,皇上所盼之事,定能成真。” 谢庭萧的面色愈来愈难看,眼神阴狠地盯着赫凡,似要将他的舌头拔掉。 谢景昭真是养了一条好狗,等哪日太子一废,他先让这条狗吠不得一声。 赫凡应完话,规规矩矩,原地不动,没有因他阴狠的注视而感到半分的胆怯。 在此期间,苏桁逸仿佛从未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少顷,他侧过身,朝着坐于轮椅上的大皇子稍一行礼,道:“大皇子,末将之事,仔细思虑过后,想来明日再同太子殿下商谈,亦是不耽误。” 谢庭萧眉间一皱,脸色更臭了。 苏桁逸似没发觉,又转身同赫凡道:“是末将未注意到时辰早晚,明日,末将再寻恰当时机,求见太子殿下。” 赫凡在心里重重地吁了口气。 苏大将军能这般想,那真是太好了! 赫凡深深鞠躬行礼,诚心道:“属下定将苏大将军的话,一字不漏回禀殿下。” 话落,他再一行礼,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道:“苏大将军慢走,恭送苏大将军。” 苏桁逸颔首回礼,转身正要同大皇子告辞,忽地,目光在大皇子所坐的轮椅上停留一瞬,改变主意。 他客气地说道:“大皇子,依末将看,太子殿下应是歇下了,若大皇子不嫌弃,末将请您到府中一叙。” 谢庭脸色极差。 今晚此行,别说是见上谢景昭一面,连这太子府的门他也进不去一步,而后又再三被谢景昭养的一条狗应得颜面无存。 原以为苏桁逸一来,能给谢景昭一点颜色瞧瞧,可闹了一圈,那苏桁逸不过走走样子,根本不像是有事见谢景昭,更像是听了什么风声,特地前来为谢景昭办事。 若只是他一人吃了谢景昭的闭门羹,他大可在太子府门口熬上一夜,等明日一早,即可进宫求见父皇,告上谢景昭不敬兄长这一状。 父皇往日频频提及,手足情义不可怠慢,谢景昭再傲气,也免不了父皇一顿怒火。 可苏桁逸这么一折腾,他若是再在太子府门口不肯离去,反而显得他是刻意为之,倘或被父皇知晓,到那时,谢景昭不仅毫发无伤,自己还得被父皇的怒火烧及自身。 谢庭萧心中自知,父皇对他的耐心所剩无几,他断不能在这等情况下,再让父皇对自己失望。 越是深思,谢庭萧的面容越发阴沉,双手捏紧扶手,用力到手背青筋隐现。 苏桁逸状如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动,语气含带几分怀念,感慨道:“大皇子,末将常年离京,距离上一回与大皇子您一同饮杯痛饮,五年有余了。” 倘或谢庭萧未曾细细琢磨苏桁逸此番前来的意图,谢庭萧自是不会拒绝苏桁逸再三的邀请。 而此刻,谢庭萧已然明了苏桁逸乃是太子的人,即便是战功赫赫、父皇也需留几分薄面的大将军,但他依然无法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谢庭萧眼神阴鸷地盯着苏桁逸,须臾,声音如同牙缝中挤出:“原以为,苏大将军为人磊落,今日本皇子所见,苏大将军却与下人无二差别,在太子面前也一味的吮痈舐痔。” 苏桁逸面色未变,以充满惋惜的口吻回应道:“大皇子不愿同末将一叙,大可直言拒绝,何必这番恶语伤人?” 谢庭萧眼中的阴鸷未曾收敛,唇角扯开一抹笑,神情骇人:“是恶语是妄言,苏大将军心自了然。” 对上他这一似要将人拆骨断筋的狠厉目光,苏桁逸无动于衷,微微行礼道:“想来大皇子于末将略有误会,还请大皇子明察。” 谢庭萧脸色铁青,极力压制着内心滔天的怒火,双眼可见猩红。 他此举已是同苏桁逸撕破脸皮,偏生苏桁逸故作糊涂,几乎是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换作旁人,早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顷刻,谢庭萧抬眼盯着面前的苏桁逸,咬着牙,如恶煞低语,轻声道:“苏桁逸,本皇子岂会不知你的心思。你该日日祈祷,谢景昭不会被废掉太子,否则,有朝一日,苏家定当因你今日所举,不复以往。” 苏桁逸身着一袭墨色衣袍,与夜色似融为一体,他垂着眸,分明是对着谢庭萧微微弓背行礼的姿势,却不见半点的卑微。 他神色淡淡,语气一如方才,不曾因谢庭萧的言语而有过波动:“末将愚钝,还请大皇子直言,末将何错之有?” 谢庭萧显然失去与他周旋的耐性,不欲再同他道,侧头冷冷地唤了一声:“砚风。” 侍从砚风闻声上前:“属下在。” 不等他开口吩咐,砚风伸手推动轮椅,来到大皇子的马车前。 其他侍从在此期间取出提前备好的长条木板,搭在马车上,以便轮椅能顺利移上马车。 坐于轮椅之上的谢庭萧进了马车,带着他的人一并离开太子府门口,刹那间,太子府门口仿佛宽敞不少。 直至大皇子的马车完全消失在视线内,赫凡一下子松了口气。 费劲巴拉的,可算是把大皇子“请”走了。 他转身看向旁侧的苏桁逸,顿时深深地弯腰,诚挚地感激道:“苏大将军今日所举,属下定当清清楚楚地禀告殿下。” 原本他以为苏大将军当真有急事寻见殿下,一听大皇子那般忿然作色,才恍然醒悟,苏大将军乃是特地前来“请离”大皇子。 虽然以往苏大将军待他家殿下毕恭毕敬,可也不曾公然力挺殿下,今日事发,以后殿下是荣是辱,皆会影响到苏大将军一家。 想到自己还误会了苏大将军,赫凡将腰身弯得更深了几分,神情也带上些许歉意。 苏桁逸望了一眼太子府内,一片的平和,全然未被大皇子的前来影响半分。 片刻,他收回目光,平静道:“时辰已晚,告辞。” 赫凡再次深深弯腰,作揖道:“恭送苏大将军——” 苏桁逸走上马车,不做停留。 他的侍从尘述快步跟上,待马车帷幕垂落,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苏郎中的苏府,便在太子府附近。” 言罢,尘述瞧一眼自家大将军的神色,继而,在马车缓缓往前行驶之际,他伸出手,掀起靠右侧窗口的帷幕一角,再道:“大将军,苏郎中的苏府到了。” 两句话前后只不过间隔眨眼的一瞬。 苏桁逸早已听闻另一苏府的位置就在太子府附近,本不打算过多关注,却被尘述的话勾起些许好奇之意。 他抬起眸,视线透过掀起的帷幕一角往外望去。 是一座极其普通的府邸,大门前挂有“苏府”二字的门匾。 只那么一眼,马车便经过苏府门前了。 苏桁逸眉间一拧,语气微妙:“苏郎中的苏府,与太子府相邻?” “相邻”一词已算是委婉,以俯瞰视角,太子府旁侧的苏府,恍如太子府范围内的其中一处院落。 尘述连连点头:“是的,大将军。” 苏桁逸欲言又止,饶是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准备少了。 他并未见过那位苏郎中,无法确定苏郎中是否与他姑姑相识,或是有其他关系存在,是以,他也不能以任何身份,对苏郎中的苏府说出他的臆断。 苏府一过,尘述便松开掀起帷幕的手,规矩地退至门口处。 他随自家将军多年,将军向来无意参与几位皇子之间的争斗,今日,他家将军却在得知大皇子在太子府门口徘徊一事后,决定前往太子府。 尘述百思不得其解,更何况方才亲眼所见大皇子对自家将军恶语相向的一幕。 第225章 换主 尘述迟疑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地道:“大将军,属下有一事未能明白。” 苏桁逸瞥他一眼:“何事?” 尘述小声地问道:“大将军,属下不明白,大将军您为何要亲自出面,替太子殿下解围?” 他想,纵然没有自家将军出面,大皇子也不敢强闯太子府,将军何必特地出面,平白无故得罪大皇子。 苏桁逸沉默地望着前方马车垂落的帷幕。 帷幕的材质是昂贵的布帛,由皇帝赏赐,上面有着出自宫中织室的精细纹绣,随着马车前行时的略微颠簸,轻轻摇晃着。 在苏桁逸看来,这一帷幕就像是他们苏氏一家,岌岌可危,尚不安定。 往日苏家不插手几位皇子之间的争斗,是因他们只忠于皇帝,而今皇帝对他们显然心生缝隙,若再袖手旁观,日后皇帝有意伤及苏家,那他们苏家便如同俎上鱼肉。 今日一事,苏桁逸并非冲动所为,他有私心是真,亦有仔细为苏家考虑。 倘或苏郎中与姑姑关系匪浅,那他必定护苏郎中周全;倘或苏郎中并非与姑姑相识,他亦可借此向太子殿下示好。 马车内陷入一阵静谧。 就在尘述以为自家将军不会替自己解答疑惑,下一刻,便听到他家将军出声道: “近日朝廷动荡颇大,苏家无法保全己身。” 闻言,尘述神色一凛,随即了然。 副统领已然为此身受重伤,原以为此举可让皇上对苏家不再怀有疑心,现下,一听大将军这句话,尘述便知情况不妙。 他垂首低眸,道:“大将军,属下明白了。” 苏桁逸沉默不语,思忖片刻,吩咐道:“日后,苏府若有异动,务必即刻禀报。” 这里的“苏府”,自然不是他们的苏府,而是苏郎中的府邸。 尘述马上反应过来,道:“是,大将军。” 他未曾多疑,只当是苏郎中乃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护着苏郎中便是在向太子殿下表意忠心。 夜色渐浓,街道几无一人,马车一路匀速,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 赫凡在太子府门口多守了一会儿,确保大皇子不会突然回来后,才转身往里走。 他不忘叮嘱门口的侍卫:“若有来客,务必拦好了。” 侍卫自当恪守本分,但仍严肃地回道:“是。” 赫凡一步三回头,直至瞧不见大门了,彻底收回视线,一边吁了口气在心中庆幸苏大将军前来相助,一边快步往里走。 离开前,自家殿下与苏姑娘还在偏厅内,这会儿不知到哪儿去了。 赫凡先回到偏厅,果不其然不见人影,连冬苓秋络二人也不在。 他大胆猜了一番,转身前往殿下的寝殿。 还是猜得太大胆了。 寝殿也无一人。 赫凡对此甚是遗憾,站在空无一人的寝殿前,连连叹了两声。 而后,他再转身,正琢磨着或许殿下带苏姑娘去书房里了,才刚走两步,便有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赫凡加快步子,拐了一弯,就见孙嬷嬷带着一名侍女,二人脚步匆匆。 他疑惑地皱眉,出声唤道:“孙嬷嬷,何事这般仓皇?” 孙嬷嬷脚步一停,稍稍侧身看他,道:“殿下有令,带春月前去花园。” 赫凡视线往那名侍女望去,是春月没错。 前阵子,他家殿下已是吩咐他去打探春月的口风,若春月有意换主,去苏府当差,那便寻一日让春月去往苏府,认苏姑娘为新主子。 赫凡知晓春月与苏姑娘曾是一同在太子府的浣衣坊内当差,二人感情尚可,但也只是曾经,如今苏姑娘即将成为太子妃,身份今非昔比。 殿下并未一声令下,似冬苓秋络那般直接命春月前往苏府,想来殿下亦是有所顾忌,恐春月对苏姑娘的感情产生变化,才提前让他先去打探口风。 赫凡做事谨慎,旁敲侧听一番,再细细禀报自家殿下。 今日恰好苏姑娘在太子府中,殿下应是提了此事,特地唤人将春月带去面见苏姑娘。 思及此,赫凡心中清晰明了,随之同孙嬷嬷道:“孙嬷嬷,我正要去殿下跟前,我带春月过去吧。” 孙嬷嬷没有直接答应,反而道:“殿下此刻在书房。” 赫凡一愣:“那苏姑娘自个儿在花园里?” 孙嬷嬷摇头道:“冬苓秋络皆在花园。” 赫凡傻眼了。 原想着终于把大皇子熬走了,可以回殿下身边亲眼瞧瞧殿下与苏姑娘恩爱的一幕,不料,殿下竟是没把握住良辰美景,还待书房里头。 书房里到底有什么! 他面容透出几分痛惜,无力地垂着脑袋。 孙嬷嬷不再与他多言,转身接着领春月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赫凡又一次重重地叹口气,转身朝着相反的路,走向书房。 若他这会儿还上赶着去苏姑娘面前,怕是要连夜收拾包袱被殿下一脚踢出京城。 殿下与苏姑娘婚事将近,他万不可在这等关键时刻再次惹怒殿下了。 另一边。 春月低垂着脑袋,双手规矩地放于腹部前,但几根手指已然不受控制,下意识地悄悄搅动着,泄露了她此刻焦虑不安的心。 自上一回在“谢府”与苏窈见面后,春月便不曾再见过苏窈。 那日同众人齐齐隐瞒苏窈真相,每当春月思及此,便觉忐忑愧疚。 而今,听闻殿下带着苏窈回府用膳,春月更是吓得直接跟孙嬷嬷告了假,躲在房内不敢出来。 可仍旧躲不过。 眼看着离花园愈来愈近,春月慌得出声,颤抖道:“孙嬷嬷,奴婢……”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孙嬷嬷打断。 孙嬷嬷回头看了她一眼,自是将她惨白的面容看得真切,眉头轻轻一皱,语气略含警告,开口道:“这是殿下的命令。” 春月低下头,话音顿时止住,干涩地应了一声:“……是。” 孙嬷嬷只领着她来到花园入口,继而停住脚步,对她吩咐道:“苏姑娘在卉月亭内,去吧,莫要让苏姑娘久等。” 春月低声答道:“……是,孙嬷嬷。” 在孙嬷嬷严肃的注视下,春月挪动步子,穿过花园入口的圆形拱门,前往卉月亭。 卉月亭地段偏高,比假山水池更远一些,期间有一段往上登的石阶。 春月心中惶恐,却也不敢耽误,一路脚步不停,直至赶到石阶前,才稍稍喘气平复心跳。 她抬头往上望,石阶弯曲向上,两侧种满翠绿的竹子,只能隐约瞧见卉月亭的一角,那儿灯盏明亮,明显是有人待在里头。 春月缓了缓呼吸,正要迈开步子往上,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她顿时一紧张,浑身僵住,小心翼翼地望着前方。 不出片刻,一道身影自上而下。 冬苓走得极快,顺着石阶拐过弯口,便见到了春月。 春月也瞧见了她,本能地站好,唤道:“冬苓姑姑。” 冬苓立即道:“如今我已不在太子府,更不是太子殿下的婢女,你不必如此唤我。” 说话间,冬苓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又往下一层石阶,与她站在同一层石阶之上。 紧接着,冬苓瞧了瞧她的面容,疑惑道:“春月,你身子不适么?脸色看起来极差。” 春月摇了摇头,目光朝着卉月亭的方向看了一眼,抿唇不知如何解释。 冬苓隐约猜到些许,没再细问她的身子情况,转而道:“主子担心夜深路暗,你一人不好走,命我前来接你。” 闻言,春月细声道:“奴婢多谢苏姑娘关心。” 冬苓的视线仍然落在她的身上,听出她的语气有点儿奇怪,皱了皱眉,问道:“春月,你可知太子殿下为何唤你前来?” 春月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 冬苓直言道:“太子殿下念及你与我家主子有过旧情,想让你到苏府当差。” 春月一听,脸色刹那间煞白,身形似还摇晃了一下。 若殿下当真要她去苏府当差,不过是一声令下的事,怎需大费周章,让她先独自面见苏窈? 定是上一回自己欺瞒苏窈,苏窈生气了! 这一念头冒出,春月再看高高于上的卉月亭,只觉当她踏上卉月亭时,就会被愤然的苏窈狠狠从亭子里推下。 冬苓见她血色全无,一头雾水,轻声唤道:“春月?春月?” 春月一哆嗦,从自己可怕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颤着问道:“苏窈她,不,苏姑娘她也想我去苏府里吗?” 冬苓听着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边纳闷,一边回她:“主子并未同我们提及此事。” 她们也不知晓主子是否想要春月过来苏府这边,不过,她们倒是希望春月能过来。 苏府上下也就主子一人,往日她们三人服侍主子,也是轻松自在,但以后若主子同太子殿下成亲,那一切便不同了。 主子身边仅她们三人,断然不够用,若加上春月一起,总归是更能服侍好主子。 冬苓想了一堆,转眼一看,月色与周围灯盏的照明下,春月那张脸竟是比之前更为惨白,仿佛在下一刻便要晕倒过去。 她不由得放轻声音,问道:“春月,你的身子当真无碍?” 春月再次摇了摇头,应答的话语听起来缥缈极了:“没事,奴婢没事。” 听罢,冬苓没再提,想着自家主子略通医术,等会儿若春月真晕过去了,也有主子在,不至于出大事。 冬苓望了一眼月色,道一句:“已是戌时五刻有余,时辰不早了。” 春月哪里不明白她是在暗示自己走快些,当即压下心中的恐惧,连忙抬脚迈上石阶。 冬苓脚步慢些,走在她后面,免得她一下子晕倒滚落石阶,那就大事不妙了。 卉月亭靠太子府侧边,身处亭子内,正好可以眺望整个太子府。 秋络紧紧随在自家主子身侧,一只手时时刻刻伸在主子的腰前,她忧心忡忡道:“主子,您还是站进来些吧。” 虽说太子府不可能会有偷工减料的情况出现,可凡事皆须谨慎为上。 眼看着自家主子又朝前迈进一步,腰身几乎要贴上玉石围栏,秋络倒吸一气,忙高声唤道:“主子——” 苏窈着实被秋络的这一声高唤吓得心一颤,她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拍了拍心口,道:“秋络,你别怕呀,我若不慎掉下去,下面是草地斜坡,最多就是一路滚下去罢了。” 秋络听完,赶紧“呸呸呸”了三声,再严肃道:“主子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苏窈无奈,但也不想看她又一惊一乍的,便止步在玉石围栏的一臂之远。 即便此时黑夜笼罩,卉月亭的风景依然很漂亮,地面的灯盏如天上的星,鼻间又满是花草树木的清新香气,若是可以,苏窈真想盖条厚厚的被子,在这儿过夜得了。 苏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自言自语道:“这亭子这么高,不知能否瞧得见日出……” 秋络左右望了望,回应道:“主子,应是可以的,卉月亭四周无一遮挡物,能望得极远,日出日落皆能瞧得见。” 苏窈心动了,夜景就这么美了,到日出日落那时,定是更美。 正当她琢磨着哪日同谢景昭商量一下,借他的卉月亭观赏日出日落,石阶那边传来脚步声。 苏窈这才从美景中缓过来,想起正事。 离开库房后,苏窈对自己所拥有的万两黄金深感不真实,谢景昭当即便要命人把万两黄金搬去她的苏府内。 苏窈之前为了藏起江栀澄所赠的一百两银元宝,就担惊受怕好了几日,生怕有贼人闯入苏府,把银元宝抢走了。 若是府中再放下万两黄金,苏窈接下来不用睡觉了,日日夜夜就只惦念着她的万两黄金。 她果断拒绝了谢景昭的提议,拜托他继续帮她收着这万两黄金。 怕他还要执意把万两黄金搬去苏府,苏窈马上转移了话题,提到春月。 以往她总觉得自己不能给春月更好的,毕竟太子府比苏府强多了,眼下有了这万两黄金,苏窈自信满满,她足以养得起夏花、冬苓、秋络,再加上春月也绰绰有余。 第226章 养得起你 苏窈甚至想好了,倘或春月不愿来苏府,她还可以回报春月当初赠她一簪子的情义,挪出一两黄金让春月一辈子不愁吃喝穿住,即便日后不在太子府中当差,也不用再到处寻差事挣银子。 脚步声渐渐逼近,苏窈往石阶那方向走了两步,再耐心等待春月的到来。 春月先出现在苏窈的视线中,紧随其后的是冬苓。 苏窈乍一看春月的脸色,还以为是银白月光的缘故,才将春月的脸映得苍白一片,当她看到走在后头的冬苓的脸色,便知春月情况不对。 她眉心一蹙,连忙疾步走上前:“春月,你身子哪儿不适?” 春月一路过来,脑海里想象了无数画面,譬如苏窈会骂她故意欺瞒,譬如苏窈会气她不够义气…… 可她从未想过,会是眼前所见的这一幕。 面前的人儿穿着珍贵的狐绒外袍,发髻上戴着价值不菲的夜明珠簪子、金玉步摇,恍若真正的世家千金,一双漂亮的眼眸仍是清澈如初,娇憨的脸蛋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她的担忧正是因自己而生。 春月心头一震,目光怔怔地望着苏窈。 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然被苏窈牵起,下一刻,就看到苏窈的指尖搭上她的手腕内侧。 冬苓来到自家主子身后,一边道:“主子,奴婢方才瞧着春月的脸色也是觉得不对劲,可奴婢再三询问,春月皆答无碍。” 苏窈静心探着春月的脉搏,片刻后,转头问秋络:“茶水可还温着?” 秋络赶紧来到石桌旁。 太子殿下知晓亭内风大,在茶盏旁侧特地添了点燃的火炉。 秋络看了一眼那火炉,心知茶水定是不会凉半分,但仍先伸出手背试了试茶盏杯身的温度,再小心翼翼地端过去:“主子,茶水温着,不凉。” 苏窈接过,再递给春月,道:“春月,你怎的了?” 她的脉搏紊乱无章,跳得异常快速,应是受了惊,还未缓过来。 春月本能地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温热的触感自手心慢慢延展开。 苏窈催道:“你先喝口温茶,缓一缓。” 春月看了看手里的茶盏,低头喝下,恰到好处的水温入了喉间,一下子顺到腹部,浑身上下瞬间放松了不少。 苏窈瞧着她的脸色,待她喝完一杯,又让秋络倒一杯接上,再道:“还有,你再喝些。” 两杯下肚,春月的脸色也好了许多,或许茶水功效极大,又或许是,她不再盲目恐慌。 苏窈好奇极了,忍不住又问道:“春月,你方才怎的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太子府中下人无数,少不了有些喜欢欺负别人,当初苏窈与春月能结识交好,亦是想着互相有个依靠,不会轻易被人欺负去了。 春月此刻缓了过来,目光复杂地望着她,一边摇头解释道:“前阵子孙嬷嬷将我从浣衣局调走,我不必同其他侍女共事,其他侍女也不再敢欺负我。” “那太好了!”苏窈一听,下意识感到欢喜,又蓦然情绪骤转,颇为别扭:“啊……那你如今在太子府中,是‘姑姑’了。” 春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后,猛地反应过来苏窈已然不是以前的苏窈了。 她连忙改口,恭恭敬敬道:“苏姑娘,您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苏窈欲言又止,神情犹豫。 如今春月已升为“姑姑”,足够在太子府里“横着走”,虽没那么夸张,但至少各方面比之前好了很多很多,换作她是春月,定是舍不得离开太子府,去小小的苏府。 迟疑了一会儿,苏窈叹了口气,小声道:“也没有什么事,我以为你在太子府跟之前一样过得拘谨小心,就想着你若愿意,我可以跟太子殿下将你要过来,我养得起你。” 苏窈正准备说她若不愿意,便赠她一两黄金,可话还没说出口,便率先被打断—— “我当然愿意了!” 春月似迫切不已,神色慌急地望着苏窈,她睁大眼,再次道:“我愿意的!” 苏窈愣愣地眨了眨眸,少顷,弱弱道:“我还没说完呢,春月。” 不管在哪儿当差,总归是一两黄金要更好一些。 春月起初听冬苓说,苏窈想她去苏府当差,第一念头便觉得是苏窈还气着自己,想借此泄愤,是以,她胆战心惊。 一见到苏窈的那一刻,春月心里顿时明了,苏窈还是以前的苏窈,她并没有怪自己曾经的欺瞒,更无意要故意针对自己,只是担心自己在太子府受人欺负,才想着让自己去苏府。 越是想通,春月越发内疚,情绪的波动刹那间将她整个人淹没,眼眶一下子被泪水占据。 她摇着头,一边落泪一边哽咽道:“不用说了,苏窈,我愿意跟着你,你也不用给我月俸,留我一口吃,给我一地睡就行。” 平日她挣银子也不过是为了吃住,若是苏窈能给她吃住,银子不要也罢。 苏窈听得又是愣住,一看她还哭起来了,茫然无措地掏出丝帕,递给她擦泪,轻声哄道:“你别哭,我肯定要给你月俸的,我有银子了。” 思忖片刻,苏窈又道:“我还是想把话说完,你要不听一听呢,春月。” 春月抽泣了一下,勉强憋住眼泪,抬眼望着她:“好,你说。” 苏窈总算把心里的想法完整地说完:“春月,你也可以继续留在太子府,我给你一两黄金,日后你若离开太子府,不必再到处寻差事挣银子。” 春月呼吸一滞,待反应过来后,瞬间倒吸口气,瞪大了眼:“一、一两黄金?” 饶是一两白银,也足以她好几年的日常开销,当真是一两黄金,那她直接可以买座院子过潇洒日子了。 苏窈肯定道:“嗯,一两黄金。” 谢景昭以万两黄金回报她的救命之恩,她无法像他那样帮着春月步步变好,但她可以让春月日后衣食无忧。 她轻声道:“当初我回村不顺,幸而有你赠的簪子,买下夏花来保护我。” 春月听罢,下意识摇头:“我那簪子最多也就值几银子,哪里用得着你还我一两黄金,况且,我是赠你,又不是借你。” 她知晓苏窈的爹娘早早离世,本该为苏窈伸冤让她不必被赶出府,可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侍女,根本说不上话,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就孙嬷嬷赐的簪子勉强能当些银子凑合熬过一阵。 谁碰上一两黄金,皆不可能淡定拒绝,春月闭了闭眼,再看向她时,决然道:“苏窈,你以后若同殿下成亲,便是未来的太子妃,宫中规矩甚多,一两黄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 随之,春月又认真地分析着:“再说了,我宁愿去你府中当差,日后吃住无需我自个儿掏钱,你若是给我一两黄金,我还得日日犯愁怕被贼人惦记,我才不要。” 说完,她看着眼前的人儿,明明身份地位已是不同,可却依然良善,还念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恩情。 她笑了笑,由衷道:“苏窈,我很开心,你愿意收留我。” 她不如冬苓秋络她们懂得多,也不如夏花身手极好,苏府更是用不着这么多个下人,可苏窈仍想着带她去苏府,只因担心她在太子府受人欺负。 在春月说话时,苏窈听得仔细,待她说完,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春月,你当真愿意来苏府当差?苏府就那么点大哦,不足太子府一半的一半的一半。” 春月噗嗤一笑,点头乐呵道:“那不正好,人少事少!” 夜风渐寒,秋络上前帮自家主子把狐绒外袍系紧一些,一边提醒道:“主子,时辰不早了,可是要回府?” 苏窈瞧不出时辰多晚,但的确不好再待在太子府里了。 她同春月道:“春月,那你先去收拾包袱,待会同我们一起回苏府。” “嗯嗯,好。”春月应完便要走,突然反应过来,又福了福身子,重新应道:“是,主子。” 苏窈怪别扭的,还没等那股别扭劲过去,春月踩着石阶飞快地离开了。 旁侧,冬苓出声道:“主子,太子殿下在书房里。” 苏窈抬眸往玉石围栏外望去,记不得书房的路,她也寻不到书房是在哪。 她收回视线,抬脚缓步离开卉月亭,在冬苓秋络她们的带路下,前往书房。 太子府书房外,此刻只站了赫凡一人,书房房门紧闭。 赫凡原以为殿下跑来书房里待着,是不想打扰苏姑娘办正事,来到书房后,才知是有密报传来。 他不由得皱紧眉头,神情忧心忡忡。 也不知今夜这一密报,报的是什么事。 脚步声响起,赫凡立即循声望去,看到苏姑娘回来了,他立即扬起笑脸,高高兴兴地唤道:“苏姑娘。” 苏窈来到书房门外,瞧一眼紧闭的房门,继而压低了声音,问道:“他还在忙吗?” 赫凡回答道:“殿下应是快忙完了。” 他也不知里头是何情况,极其安静,听不见半分动静。 苏窈再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小声道:“那我先回府了,你等他忙完了,同他说一声,不要打扰他。” 赫凡犹犹豫豫:“苏姑娘,这……” 怕是待会殿下要怪自己没及时禀报了,他的臀部才消停一阵,暂时还不想挨板子。 就在赫凡琢磨着要不要搞点声响提醒一下自家殿下,身后紧闭的房门霍地被人打开。 赫凡一看,顿时松口气,再连忙道:“殿下,时辰已晚,苏姑娘要回苏府歇息了。” “回苏府”三个字,赫凡特地拔高了音量,重点强调。 谢景昭阔步踏出书房,深眸准确地停在苏窈身上,薄唇轻启,声音轻缓地问道:“困了?” 苏窈抬眸望向他,没回答,只是道:“很晚了。” 他并未再问,长手一伸,牵起她的手往前走:“我送你回府。” 苏窈寻思她的苏府也就只是在隔壁而已,用不着他多走这一趟,正欲开口,便见他忽地朝她靠近了几分。 谢景昭倾身贴近她的耳边,知晓有旁人在,她脸皮薄,只轻声同她道:“我想同你多待一会儿。” 苏窈脸颊一热,不甚自在地瞄他一眼,默默地跟上他的步子。 冬苓秋络二人对视一眼,识趣地停步在原地,待自家主子与太子殿下走出一段路后,再慢慢跟上。 赫凡忍不住想找人分享此刻激动的心情,跑上前与她们并排走,压低了声道:“瞧见没,殿下与苏姑娘十指紧扣!” 冬苓瞥他一眼,声音同样很小,但能听出几分嫌弃的语气:“又不是第一回了,你怎这般激动?” 好歹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稳重点吧,不像她,见多了,淡定了。 赫凡好像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嘀嘀咕咕,满意极了:“牵手好啊,手心连着手心,心连着心……” 冬苓受不了,悄悄拉了拉秋络的衣袖,二人加快步子,把嘀嘀咕咕的赫凡甩在后面。 谢景昭带着苏窈从太子府正门进,自是要带着她再从太子府正门离开。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正门的距离更远一些,能同她多待一会儿。 苏窈目视前方,但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侧头瞧他,问道:“你不用看路的么?” 谢景昭应了一声:“用。” 继而,他转眸看一眼前方,又立即把视线挪向她。 苏窈没办法像他这样,由他看自己看个够,她还得看路。 想起春月的事,她轻轻“啊”了一声,同他道:“等会春月也要随我回府哦,以后她是我的人了。” 谢景昭并不意外,但对她所说的话很意外。 苏窈没听见他的回应,纳闷地瞧了他一眼,那张清隽的脸庞仍是无甚情绪,只是看她的眼神隐隐有些变化。 她疑惑地问道:“怎么啦?你不同意我带着春月回府吗?” “不是。”谢景昭语气难辨,慢慢道:“你似乎并未对我说过这种话。” 苏窈不解地蹙起眉心,又问:“哪种话?” 他静静地看她,又是一言不发。 第227章 我的人 他没说话,苏窈只好自己一个人瞎猜:“以后她是我的人了?是这句话吗?” “嗯。”谢景昭应得极快,应完后,又静静地看她,仿佛在等着她再说些什么。 没想到一猜就中了,苏窈反而愣住,但心中的不解仍是存在。 更何况他还用着期待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嗯?他这是在期待什么? 他是太子欸,她哪里好意思说太子是她的人。 思忖再三,苏窈诚恳道:“春月今后到苏府当差,她自然是我的人啦,你又不在苏府当差,我肯定不能这么跟你说的,这样不好。” 谢景昭听她严肃地解释,步子停了停,眉宇间泛起些许无奈之意。 他侧眸凝看着她,轻声道:“与在苏府当不当差无关。” “哦——”苏窈拉长尾音,而后摇了摇脑袋:“不懂。” 话落的瞬间,她隐约听到他叹了口气。 谢景昭牵着她往前走,拐过弯后,停住脚步。 苏窈也跟着停住,右侧的转角放着观赏盆栽,她顺势看了一眼,想到自己府中的各个转角,空空荡荡。 眼下她手头富裕了,可以学一学太子府,也在转角放一盆栽。 “窈儿。” 耳边传来一声轻唤,苏窈的视线从盆栽移开,转眸看向他,一边应着他:“嗯?” 谢景昭自然地牵着她往内侧走两步,恰好就在盆栽旁侧,下一刻,他俯身朝她靠近。 苏窈目光惊疑地看着他,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极短的一霎,她想起来了,他们第一回亲吻时,他便像此刻这般,把她堵在转角处。 虽然这个时间点不太对,但苏窈也习惯了他总是莫名其妙就亲她,是以,她并未推开他,只是想着不能亲太久,免得被冬苓她们瞧见了。 那张俊脸渐渐贴近,在几乎触碰到彼此时,他停了下来。 谢景昭深眸映出她茫然的模样,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薄唇轻启,低声道:“以后我们成婚,你便是我的人,我想听你说这句话。” 苏窈:“……” 原来不是想亲她,是还揪着什么你的人我的人这句话。 他倏然又开口,轻缓道:“也想亲你。” 苏窈:“……” 周围静谧无声,连原先跟在不远处的冬苓秋络她们的脚步声也突然没了,只听到怦怦的心跳声,却分不出来到底是她的心跳声,还是他的心跳声,毕竟他们离得很近。 谢景昭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她的背后将她往自己这边靠拢,轻而易举地亲上她的唇。 他浅浅地亲了两下,道:“好了。” 苏窈本来还只是小小的害羞,听完他这两个字,双颊瞬间涌上一阵热意,好似头顶都要冒烟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在索吻。 她的脸蛋异常红润,细声辩驳:“我没有要你亲我。” “嗯,是我想亲你。”谢景昭眸眼低垂,视线聚焦在她的红唇上,须臾,他再道:“你还没说,我想听你说那句话。” 苏窈几乎被他搂在怀中,摇了摇脑袋:“不要,很奇怪。” 他眉间轻拧,耐心地追问:“为何?你方才说那句话时,并不奇怪。” 她抿了抿唇,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憋出三个字:“……不一样。” 第228章 苏府 苏窈踏出太子府,随之立即伸出另一只手阻止身侧男人的跟随。 她严肃着一张小脸,认真道:“剩下也就这么点路了,我自己回府就好。” 谢景昭脚步被迫停住,眉间几不可微地拧了一下,见她神情坚定,只好依着她,轻轻颔首:“好。” 苏窈还有点儿担心他会在这儿跟自己犟,幸亏没有。 他并未松开牵着她的手,问道:“明日我送你去私塾?” 苏窈本想拒绝,对上他隐隐期待的目光,心一软,改了主意,轻声道:“可以,那你早点歇息,明日见。” “嗯,明日见。”谢景昭满意地松开她的手,目送着她往苏府走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 苏窈今日一早便出府,夜深才得以回府。 一踏入府中,困意几乎是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含糊地吩咐冬苓秋络她们备水,她要快些洗漱,才好快些歇息。 冬苓秋络二人应声离去,忙着备水。 苏窈朝着厢房走去,走了一段路,忽地反应身后还有人跟着,她回头一看,顿时瞧见春月满脸不安的神色,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她解释道:“春月,我一时糊涂,把你给忘了。” 春月连连摇头,而后恳切地问道:“主子,需要奴婢做什么?” “好像也没……”苏窈倏然止住话,若有所思。 若是对春月区别对待,恐春月误会自己不重用她。 苏窈改口道:“那你先把你的东西整理好,再来帮我备寝衣吧。” 听到有活干,春月一下子精神了不少,语气高昂地应道:“是,主子!” 苏窈唤来秋络,让她带着春月去她们的厢房里。 待她们走后,她立即加快脚步回了自己的厢房内,实在是累得受不住了。 另一边。 春月头一回来到苏府,在秋络带路时,便认真地记路,虽然也不用怎么记,苏府比太子府简单多了。 秋络走得慢,同她道:“主子不喜我们下跪,非特殊情况,在府中我们不可以下跪;与主子说话要直截了当,有事说事,不可以拐弯抹角;主子若无吩咐,我们安静待着便好,不可以凑上前。” “嗯嗯,我记住了。”春月连连点头,又问道:“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秋络想了一下,摇头道:“没了。” 春月掰掰手指头,惊讶地瞪眼。 她也去过别的府中当差,可未曾碰过这么少规矩的。 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左右瞧了瞧,道:“主子似乎还有一名叫夏花的婢女,我还未曾见过她。” 秋络丝毫不意外,毕竟自己来苏府这么长时间了,见到夏花的次数也算不上多,譬如今日,她也就在晨早出府时见过夏花一面。 她解释道:“夏花很厉害,她负责保护主子,平日不常出现。” 以防万一,秋络再道:“夏花藏身在屋檐上,你若是察觉府中有异样,可以唤她。” 春月仰头,望了望头顶上的屋檐,完全没有瞧见任何身影。 第229章 黏人 谢景昭并未错过那张小脸一瞬闪过的赧然神情,唇角扬了一下,问:“舍不得唤醒我?” 苏窈脸颊一热,顶着他炙热的目光,细如蚊蝇地“嗯”了一声。 他早有所料,亲耳听她承认,眸里的愉悦丝毫无法掩饰。 苏窈被他盯得越发羞涩,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故作镇定,可声音却带着轻颤:“你,你醒了的话,那就放开我吧,我得……” 倏地,他低头凑近,吻上她的唇,将她余下的话尽数截断。 苏窈愣住,眼眸眨了眨,那张一贯无甚情绪的俊脸,此刻肉眼可见的愉悦,神情极其温柔。 这一吻也很温柔。 谢景昭只浅浅地轻吻,再拉开与她的距离,搂在她腰上的双手微微收紧。 他复而低头又吻了一下,薄唇轻启,低声道:“去吧,晚些我来接你。” 苏窈摇了摇脑袋,道:“我今晚还得去药堂。” 他改口:“那我去药堂接你。” 她做不到一而再地拒绝他,轻轻颔首,又认真道:“也可以,但是你不用太早来,不然你总是在等我。” 谢景昭应得极快:“好。” 他停了一会儿,才舍得将她放开。 等苏窈进私塾时,陆清安正在台上整理书卷,还未开始讲学。 她垂着头快步走到桌案前,刚坐下,旁侧的江栀澄便挪了过来,坐到她身边。 江栀澄不理会陆清安的眼神暗示,他要开始讲学了,可她实在好奇得紧,其他什么的就晚一些些吧。 她小声问:“苏窈,我方才瞧见了太子府的马车,太子殿下又送你过来呀?” 这一个“又”字,听得苏窈难为情,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 “太子殿下真黏你。”江栀澄撇了撇嘴,每每太子殿下送苏窈来,皆是好晚好晚,让她都没时间同苏窈好好聊天。 昨日是苏窈第一回进宫,江栀澄愁了整整一日,今儿一大早就来到私塾等着苏窈,不料苏窈又又又被太子殿下占去了。 可此刻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陆清安频频拧眉盯着她,她也当做没瞧见,转头只顾着问苏窈:“苏窈,昨日你在宫中还好吗?可有人故意欺负你?” 苏窈想了想,轻轻摇头:“没有,我只见到了良妃娘娘,还有四公主。” “四公主?”江栀澄在一刻脑子转得极快,她蓦地拍了一下桌案,似恍然惊悟。 四公主与沈听澜之间交情极好! 天,她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同苏窈说了。 江栀澄连忙担忧道:“苏窈,四公主可有找你麻烦?” “不算。”苏窈很严谨,解释道:“有一点误会,但没事了。” 说着,她低下脑袋,指了指发髻上的步摇:“你瞧,这是四公主送我的步摇。” 她出现时,江栀澄便注意到了。 往日苏窈不曾戴过漂亮耀眼的发簪,今日又是珠簪又是步摇,江栀澄以为皆是良妃娘娘所赠,此刻知晓其中的步摇是四公主赠予,她的表情十分别扭。 江栀澄没憋住,靠近她耳边细声道:“苏窈,我听闻四公主不曾赠过旁人东西,四公主同沈听澜已是极好,可也没赠过沈听澜一物。” 第230章 不情不愿 苏窈听得认真,却是没能领悟到她话中的意思,不解地问她:“为何这么说呀?” 江栀澄瞄了一眼陆清安,不出所料地对上他的视线,她用口型同他道:我再聊一小会儿就好了! 陆清安默默收回目光,低头接着整理本就整齐的书卷。 江栀澄松口气,随之更是往苏窈那边挪近几分,一副要仔细道来的模样。 虽然她们不该谈论四公主,但她实在憋不住了,尽量压低了声音,一边抬手掩着唇,细声道:“四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平日只有旁人给四公主献礼,我听闻,四公主宁愿把东西扔了,也不愿赠送出去。” 江栀澄常常被她父亲带着一同参加各种宴会,她闲来无事最爱在宴会上听人道是非。 方才听苏窈提起四公主,她马上忆起了另一传闻,面色隐有担忧:“苏窈,四公主不会是对你有意吧?” 男子有断袖,女子亦有。 苏窈潋滟的双眸里浮出大大的疑惑,不由得歪了歪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江栀澄。 江栀澄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模样,她认真分析:“四公主身边只有宫女,无一太监,听闻她对太监嫌弃得很,除此之外,四公主对几位皇子以及任何外男皆不亲近,她唯一接触的男子只有皇上一人。” 她说得头头是道,苏窈听得迷迷糊糊。 每个字都认得,可凑成一段话,苏窈却一点儿也不理解。 江栀澄见她还不明白,正要再接着细细解释,眼余瞧见陆清安朝她们这边走来。 陆清安止步在江栀澄的面前,抬手轻轻地叩了两下桌案,语气温和道:“江姑娘,请回座。” 江栀澄抿了抿唇,仰头瞧他:“可我还没有说完呢。” 陆清安纵容她好一会儿了,眼看着她越来越来劲,倘或再不阻止,恐怕今日私塾不用授业了。 除此之外,他更怕她对着苏姑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苏姑娘昨日才进宫,许多事情未曾落定,这种时候不应插手太多。 他没有妥协,难得严厉地开口道:“若江姑娘今日无心学习,可先告假回府,莫要耽误其他学子。” 闻言,江栀澄撇了撇嘴,不开心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陆清安未曾就此离开,反而依然停步在她的面前。 江栀澄本想趁他离去再多跟苏窈聊两句,见状,只好先同苏窈道:“苏窈,我晚些再同你接着说。” 话音落下,在陆清安沉默的注视下,江栀澄不情不愿地挪回自己桌案。 待她坐好,陆清安缓步回到台上,开始今日的讲学。 苏窈瞧了瞧一脸郁闷的江栀澄,再望了一眼台上的陆先生。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先生对待栀澄,与对待旁人是不一样的。 恰似谢景昭待她,终究是偏袒她、迁就她一些。 她知晓那是因谢景昭对自己有意,才会偏袒她、迁就她,可陆先生不曾承认对栀澄有意,又为何对栀澄特殊以待? 第231章 异心 苏窈心中的不解在一刻暂时无法得到答案。 与此同时,咸尚宫内。 晨曦初破,日光透过云层,将整个咸尚宫照得恍如披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薄纱。 小卓子脚步轻轻,尖尖的嗓子细声催促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动作利落,快些将早膳备好了。” 领着宫女太监们将精致的膳食一一端上桌,小卓子盯得极紧,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平日娘娘的吃住行皆是他与展莺二人分工,而今展莺离去,只剩他一人,小卓子肩负重任,事事必须亲眼过目,务必不能再被有心人伤到娘娘半分。 待早膳摆上桌案,小卓子让宫女太监们在一旁候着,自己则拿出事先备好的银针,与一套碗筷,仔细将每一盘菜亲自试毒。 如此一番下来,小卓子见身子并无半分不适,这才让宫女太监们离开。 他不敢走远,守在桌案前,静静等待自家娘娘的到来。 约莫一炷香,外面便传来声响。 小卓子赶忙抬脚来到门口前,待瞧见娘娘的身影后,跪下迎接,恭敬地唤道:“娘娘。” 良妃一手虚虚搭在身侧宫女染雀的手臂上,缓步经过小卓子的身边时,她红唇轻启,淡声道:“起来吧。” “是。”小卓子站起身,低着头跟在娘娘身侧。 良妃入座,宫女染雀立即上前布菜。 昨夜歇息得算不上舒坦,良妃醒来便觉头疼。 她往外头的天色望了一眼,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个点,皇上与殿下尚还在上朝中吧。” 染雀接上话,道:“是的,娘娘。” 良妃想起昨日与殿下、窈儿一同用膳,再看今日又成她孤零零一人的餐桌,本就糟糕的心情瞬间更为低闷。 勉强吃下几口,良妃便停了筷子。 见状,染雀满脸担忧,轻声道:“娘娘再多吃些吧。” 良妃抬手轻轻一挥,不容反对:“罢了,撤走吧。” 染雀还想再劝,瞧一眼自家娘娘的神色十分难看,垂眸应了下来:“是,娘娘。” 小卓子欲言又止,想来娘娘定是被展莺一事影响了心情,他亦是不敢在这一刻劝一劝娘娘保重身体。 但他可以转移娘娘的注意力。 思及此,小卓子立即试探地出声道:“娘娘,奴才听闻了些事儿。” 良妃瞧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 小卓子上前一小步,微微弯着腰,道:“娘娘,奴才听闻,今儿一早,殿下亲自送着苏姑娘去往私塾。” 良妃并非是第一回听闻这一事,但一想到自己儿子对苏窈这般上心,忍不住扬了扬唇,声音含笑:“此事,想必殿下早已熟稔。” 小卓子故作悬乎,语气夸张道:“娘娘,今儿可不一样呢。” “哦?”良妃轻挑眉尖,问他:“哪儿不一样?” 小卓子道:“殿下往日是用‘谢府’的马车送苏姑娘,今日却是大摇大摆,用了太子府的马车。” 良妃的神情稍有意外,一双美眸漾开几丝疑惑。 许是殿下昨日带了窈儿进宫,是以,决定不再用遮掩耳目的‘谢府’。 想罢,良妃唇角的笑意仍是未散,笑道:“殿下这是怕窈儿被旁人惦记么?” 小卓子见自家娘娘情绪渐好,说得更起劲了:“苏姑娘良善温婉,殿下喜爱得紧,而殿下又是头一回对一女子动了情,于苏姑娘的事儿,殿下恨不得能事事亲自帮着苏姑娘呢。” 良妃听着,在心中极轻地叹了一声。 如今殿下的心意人尽皆知,殿下与窈儿之间亦是情投意合,可皇上那边仍是没有松口。 原本昨日她该去求见皇上,同皇上说些体己话,奈何自己宫中的事着实糟心,她无法平静面对,只能等下回再求见皇上。 宫女太监们轻手轻脚地将桌案上几乎原封不动的早膳撤走,良妃起身,搭上染雀的手臂,移步前往花园的听雨亭,赏花舒缓一下心头的闷堵。 太阳逐渐上爬,金灿的日光愈发耀眼,将花园里的花儿照得更为艳丽惹眼。 小卓子端了些糕点零嘴放在石桌上,随之道:“娘娘,殿下派人递了话,说是一刻后,殿下有事求见您。” 良妃心里知晓她这儿子做事谨慎,自立了太子后,便减少同咸尚宫的往来,昨日刚来过,若无特殊情况,今日定是不太可能会再来咸尚宫一趟。 她眉心轻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卓子摇了摇头,回答:“娘娘,奴才方才打听了一番,早朝一切寻常,殿下并未同他人起争执。” 越是寻常,越容易藏着大事。 良妃站起身,着实没了赏花的心情,回到正殿内等候太子的到来。 一刻钟后,良妃在殿内听见了小卓子尖着嗓子喊道:“太子殿下到——” 她顿时压不住内心的焦急,抬眸望着殿门口。 须臾,一道颀长的身影踏入殿内。 谢景昭阔步来到她的面前,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妃。” “殿下快快请起。”良妃抬手虚虚一扶,目光里满是忧虑。 “谢母妃。” 谢景昭站起身,视线扫过她身侧的宫女,已然不是往日常见的那个宫女。 他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眉,而后,出声问道:“母妃,您昨日召见太医,今日身子可有好转?” 良妃神情温和,道:“夏太医为本宫开的药方极好,本宫无碍,殿下无需担忧。” 话落,良妃命令殿内的其他宫女太监:“都退下。” “是,娘娘。” 宫女太监们安安静静地离开殿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谢景昭俊脸稍沉,低声问道:“母妃,您原先那名宫女,可是被收买了?” 良妃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幸而昨日窈儿提醒了本宫,本宫一切安好。” 谢景昭默不作声,敛眸掩住眼底的阴沉,语气平静:“母妃安好,儿臣便安心。” 良妃翻过话题,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问道:“殿下来得如此匆忙,可是有事?” 第232章 养心殿 巳时一刻,日头高照,殿内处处明亮。 殿内的宫女太监皆被良妃唤退,只余他们母子二人。 谢景昭稍稍低头,应道:“是,儿臣心中有一事。” 良妃的脸上难掩担忧,一双美眸里亦是浮起些许不安。 原本不想同太子提及后宫的事,怕影响了他的心情,但她更担心他未能及时防备,是以,她并未接着问他是为了何事前来,反而突然声音极轻地提起道:“昨日,是窈儿先发现本宫中了毒,夏太医的诊治与窈儿所说的一致。” 夏显逸昨日来过咸尚宫后,又避开耳目,亲自给太子禀报此事。 谢景昭唇角绷直。 “上一回本宫被暗算,将宫内其余宫女太监皆是怀疑了一遍,偏偏不曾疑心展莺,若非那毒着实特殊,本宫恐怕仍轻信于她。” 良妃一想起昨日诊出的蛇毒是展莺日日施于身上,眉心慢慢紧蹙。 到底是往日信任无比的贴身宫女,良妃深深吸了吸气,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那股闷火,再道:“如今有些人越发是坐不住了,手已是伸到本宫的眼前,殿下务必万事谨慎,也切莫在这一时刻,惹怒你父皇,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谢景昭微微垂眸,俊美的脸上无甚情绪,无从知晓他此刻的心思。 良妃望着他,眸光柔和,又隐隐带着不忍,轻声问:“殿下今日前来,可是又为了窈儿一事?” 除了窈儿,良妃心道,其余事情皆不会让他这般着急。 谢景昭平静地应答:“是。” 良妃无声地叹了口气,见他这般坚决,怕是不会再改变主意,只好问道:“殿下所说的,是何事?” 谢景昭薄唇轻启,语气如她料中,不含带半点商量的口吻,郑重道:“母妃,儿臣今日想求父皇,为儿臣与窈儿赐婚。” 纵使早有猜测,良妃的心头仍旧不可控制地震了震。 她静静地凝看面前身形挺拔的人,少顷,红唇轻动,慢声道:“殿下可知,你父皇尚未见过窈儿,或许殿下在养心殿外长跪不起,你父皇亦不会同意你的请求。” 谢景昭语气平常,好似所说之事与谈天论地一样的普通,他漠然道:“父皇今日不同意,儿臣明日再求父皇赐婚,父皇明日不同意,儿臣便后日再求父皇赐婚。” 这番话,良妃听得眉心蹙起,显然对此极其反对,她肃然道:“万不可如此,殿下还不明白皇上的脾性?倘若你日日念着赐婚,皇上那边日日得收到不少弹劾你的奏折,岂不平白无故多添了皇上对你的失望?” 谢景昭背脊依然笔直,道:“儿臣亦是不愿父皇对儿臣失望,只望今日恳求父皇赐婚一事,能遂儿臣之愿。” 忽地,他起身单膝跪地,字字清晰:“母妃,儿臣心意已决。” “本宫何曾不知殿下的心意?”良妃闭了闭眼,抬手捏着眉心,片刻,她沉声问:“一定要今日么?” “近日变数频生,今日是一日,明日亦是一日,儿臣实难心安,日夜惦记。” 第233章 求赐婚 ilwxs.com 向来他所决定之事,良妃皆无力左右,此时亦然。 她沉默良久,而后再问道:“皇上是一事,太后娘娘那儿,是另一事,殿下是否已想好,该如何劝服你的祖母?” 谢景昭神情无异,从容地回答道:“母妃勿忧,儿臣已想好,祖母会同意儿臣与窈儿的婚事。” 闻言,良妃知晓,即便此刻是天塌了,他亦不会改变主意。 事已至此,她没必要再费口舌,想方设法地劝他三思,只念着能如他所愿,一切顺利。 缓了缓,良妃轻轻启唇,语气柔和道:“殿下虑无不周,本宫欣慰。” 她站起身,徐步走至他的面前,伸手慢慢将他扶起,轻声道:“你父皇性刚,殿下莫要触怒于他,适可而止,切勿强求。” 谢景昭颔首,道:“是,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时辰算不得早,良妃虽不舍他,但仍是道:“殿下诸事缠身,若无其他要事,殿下自去忙罢。” “母妃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谢景昭朝她行礼,随之,阔步离开咸尚宫。 良妃立于原地,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宇间尽显担忧。 身为皇帝的枕边人,良妃心中清楚,他此次前去,定免不了皇帝的斥责。 既然无法动摇他的决定,她亦不忍见他同皇帝闹得难看,思忖再三,她唤道:“染雀。” “娘娘,奴婢在。”染雀闻声踏入殿内,放轻脚步来到自家娘娘的面前。 良妃掩唇,低声吩咐她。 染雀听罢,立即福身应道:“是,娘娘。” ** 谢景昭离开咸尚宫后,前往御书房。 李公公候在御书房外,瞧见他的身影,顿时抬脚迎了上去,恭敬地弯腰行礼,尖尖的嗓音小声唤道:“殿下。” “李公公。”谢景昭向他颔首,深眸望一眼御书房,问道:“父皇可是在忙?” 李公公并未作答,只是道:“回殿下,方才苏大将军来了,皇上此刻正与苏大将军在御书房内。” 李公公稍作停歇,思索一会儿,又道:“想来苏大将军应是要离开了。” 谢景昭了然,少顷,同李公公道:“孤有要事,求见父皇。孤在此等候。” 约莫一炷香,一道身影从御书房内踏出,正是李公公所说的苏大将军,苏桁逸。 苏桁逸见谢景昭在御书房外候着,行礼道:“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昨夜,大皇子谢庭萧在太子府门口大闹,是苏桁逸出手相助。 谢景昭望向他,抬手道:“苏大将军请起。” “谢太子殿下。” 这是在御书房门口,他们不便细谈,而苏桁逸也知晓太子此刻候在门口,定是有事求见皇帝,是以,苏桁逸只简单解释一二,道:“家父回京途中略有阻碍,遣人快马加鞭送来书信,末将唯恐皇上久候,入宫向皇上禀报此事。” 话落,苏桁逸不再耽误他的事,作揖道:“太子殿下,末将告退。” 李公公在旁侧行礼:“恭送苏大将军。” 待苏大将军离去,李公公即刻同太子道:“殿下且稍候,奴才这便去请示皇上。” 谢景昭微微颔首,道:“有劳李公公。” 李公公低着身子,迈入御书房内。 片刻后,他再走出御书房,脸上笑容满面,毕恭毕敬地向太子道:“殿下,皇上有请。” 谢景昭神情沉静,阔步踏进御书房。 待他进去后,李公公不作迟疑,动作利落地将御书房的门关上。 李公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忧愁。 皇上今日情绪尚可,即便方才苏大将军带来的并非是好消息,但据他观察,皇上似颇为愉悦,听见他禀报太子有事求见,皇上的神情亦是缓和轻松。 只是—— 李公公的脑海中浮现太子略显凝重的神情,想必太子今儿求见皇上所提之事,必定不是容易事。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在心底暗暗为太子捏把汗。 才刚在心里这么想罢,下一刻,御书房里头传出皇上暴怒的声音: “荒唐!” 仅仅二字,吓得李公公脸色一白,顿时焦急地皱起眉头。 李公公毫不迟疑,立即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示意周围的侍卫太监等人撤远一些。 想了想,李公公又招来一小太监,吩咐他即刻前往咸尚宫,请良妃娘娘来一趟。 御书房内。 奏折摔落满地,身形颀长的男人跪于前方,垂首低眸,背脊却是挺直,而他的面前,万人之上的帝王正怒视着他。 片刻的静默中,空气中仿佛夹杂令人窒息的冷意。 此情此状,似曾相识。 谢景昭神情一如既往,平静得好像方才被摔落的奏折砸中的人不是他,薄唇轻启:“父皇息怒。” 皇帝站于桌案前,双眼因暴怒而显得猩红。 他居高临下,目光中盛满火气,紧紧盯着跪在前方的男人,厉声斥道:“朕对你太失望了!” 第234章 违抗 谢景昭俊美的脸庞并未显露出多余的情绪,语气仍旧笃定,咬字清晰道:“求父皇成全,为儿臣与窈儿赐婚。” 闻言,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沉声怒斥道:“那女子不过是区区一村妇,你何以对她执迷不悟?” 谢景昭的眉心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而后,他冷静地应答:“父皇,倘若窈儿不是出手相救,儿臣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皇帝对上他那双深墨色的瞳仁,似乎在他的眼神中瞧见其余情绪,可没等细瞧,那点情绪便无影无踪。 尚未立下储君之前,皇帝将心思尽数放在大皇子谢庭萧身上,对二皇子谢景昭、三皇子谢翊胤近乎忽视对待,若非大皇子多次令自己失望,皇帝也不会改变主意,立二皇子为太子。 而无论皇帝的决定是何,谢景昭未曾提出异议,只顺从着皇帝的安排,即便太子不是他,他亦未有表露出争抢的意图。 自立下太子,谢景昭不曾让他烦忧半分——除了这一事,只有这一事。 如今,他因一个女人,如此坚决地违抗。 皇帝审视着眼前的男人,冷冷地问道:“她何至于让你这般执着?” 谢景昭抬眸,目光万分沉静,道:“父皇,儿臣心属窈儿,恳求父皇赐婚。” 皇帝还未见过将太子迷得魂牵梦绕的女人,想来定是些心思不纯的女人,妄图攀附太子。 他眉头紧紧拧着,仿佛已然对太子极度失望,问:“你当真非她不可?” 谢景昭薄唇轻动,吐出一字:“是。” 皇帝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须臾,他沉声道:“朕可允你纳她为妾。”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不过一女子,妾室足矣。 谢景昭神情未变,并未急着谢恩,反而倏然提及另一事,缓缓开口:“父皇,儿臣心中其实对皇兄心怀感激,若非皇兄遣人刺杀儿臣,儿臣恐难以遇上窈儿。” 皇帝身形一怔,少顷,眼神复杂地望向他。 太子负伤之事,他知晓是大皇子所为,然而,他并未责罚大皇子,亦是未替太子鸣冤。 而太子也未曾将此事宣之于口,更是从来没有向他告发大皇子的恶行。 皇帝凝视着谢景昭,面色沉重:“庭萧的腿也受了伤。” 他清楚,是太子遣人伤了大皇子的腿,令大皇子留下腿疾。 谢景昭微微颔首,直言道:“父皇,皇兄欲置儿臣于死地,然,儿臣念及兄弟情义,不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皇帝深知,太子确实未对谢庭萧痛下杀手,语气凝重道:“庭萧自幼丧母,他……” 后面的话,皇帝并未说完。 即便大皇子自幼丧母,亦不能成为大皇子派人刺杀太子缘由。 谢景昭见状,主动言道:“儿臣知晓皇兄幼年丧母,故而,此事儿臣不再追究。”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道:“此事,委屈你了。” “儿臣并无委屈。”谢景昭垂眸,语气郑重道:“父皇,儿臣只求父皇,为儿臣与窈儿赐婚。” 一而再再而三地听闻他的恳求,又或是因大皇子一事,对他略有愧疚,皇帝已然没了最初的怒不可遏,无力道:“你可知,娶了她会给你带来何种后果?需承受多少压力?” 第235章 赐婚 谢景昭深眸微垂,语气坚定:“父皇,儿臣只盼着与窈儿携手共度此生,无论会面对何种后果、多大的压力,儿臣皆无所畏惧。” 皇帝眼中映出他决绝的模样,神色复杂难言。 如若太子只要求将那名救他一命的女子纳为妾室,皇帝不仅十分赞同,甚至会额外加赏那名女子。 偏偏太子是要娶那名女子为妻。 倘若那名女子家世尚可,家父乃朝廷官员,即便是九品官员,皇帝亦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妥协。 可据他所知,那名女子出身于一小村落。 岂能让一普通女子成为太子妃? 皇帝默然许久,静静地望着跪于前方的太子。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李公公格外突兀的惊呼声:“奴才参见良妃娘娘——良妃娘娘,皇上与殿下正在御书房内议事呢。” 随着李公公的话音落下,隐约能听到良妃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事要求见皇帝。 片刻后,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紧接着,李公公弯着腰,低头轻轻走进御书房内。 他落脚小心翼翼,避开满地的奏折,来到皇帝身边,细声道:“皇上,良妃娘娘来了。” 皇帝抬手捏了一下鼻梁骨,叹口气。 这个时候,他何尝不知良妃是为何而来。 皇帝瞥一眼仍旧背脊挺直地跪在地面的男人,随之,同李公公道:“让她进来。” 李公公即刻应道:“是,皇上。” 他低着头退出御书房,再毕恭毕敬地请良妃进内:“良妃娘娘,请。” “有劳李公公。”良妃朝李公公颔首,继而,迈开步子,缓缓踏入御书房内。 满地的奏折实在醒目,良妃瞧了一眼,内心无奈。 她收回目光,步子径直走向桌案前的帝王,声音轻柔道:“皇上,近日天儿渐冷,臣妾听闻山药滋补、养心暖胃,是以,臣妾煲了一碗汤,给皇上尝尝。” 话落,良妃侧过身,端起身后宫女染雀手中的一碗汤,小心地放在桌案上。 皇帝目光落于那碗正在冒着腾腾热气的山药汤,转眸看向面前雍容华贵的美人,神情缓和:“爱妃有心了。” 良妃眉心微微蹙着,忧心道:“皇上这会儿可是有空?若汤凉了,那便不够美味了。” 皇帝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稍作思忖,顺着良妃的意,坐了下来,抬手端起那碗汤,同太子说了一声:“景昭,先起来吧。” 谢景昭并没有非要跪到皇帝赐婚为止,适时地应道:“是,父皇。” 他退至旁侧,静静地站着。 见状,皇帝面色更为缓和,舀了舀碗中的汤,浅尝后,夸道:“爱妃这汤熬得甚是不错。” 良妃脸上浮现一抹浅笑,“皇上喜欢就好。” 说着,她看似不经意地瞟向一旁的谢景昭,轻声道:“殿下也在这儿,想必是有要事与皇上商谈。臣妾这般贸然前来,可是有打扰到皇上与殿下议事?” 皇帝安抚道:“无碍。” 言罢,皇帝的视线无意间往她身后的宫女扫了一眼,倏然,他拧眉问道:“爱妃换了宫女?” 第236章 怜惜 良妃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向身后的染雀,唇角微微扬起,温声道:“回皇上,染雀是臣妾今日调至身边伺候的,她心灵手巧,做事细致周到,臣妾很是喜欢。” 皇帝眉心仍是轻拧着,并未因她的解释而松动半分。 自良妃入宫以来,她的贴身宫女不曾有过变动,连皇帝亦对她的贴身宫女留有印象,名唤展莺,是良妃从温府里带来的。 而今,却突然换了贴身宫女。 部分宫女到了年龄,是允许出宫的,如若仅仅只是出宫,良妃定会直言,不必左顾他言。 皇帝放下手中的汤碗,转头望向良妃,问道:“朕听闻,昨日爱妃召了夏太医,可是身子不适?” 良妃福了福身,轻声回答道:“多谢皇上挂怀,臣妾已无大碍。” 皇帝凝视着良妃,显然知晓她有意隐瞒,语气肃然地唤了她一声:“爱妃。” 良妃神情稍变,眉心犹豫地轻蹙,少顷,她垂下美眸,低声道:“皇上,臣妾不想您心烦。” “爱妃的事便是朕的事,朕岂会心生烦意?”皇帝朝她伸手,待她将手放入掌心后,轻轻拍了两下,耐心细问:“之前那名宫女犯了错?” “皇上明察秋毫,臣妾瞒不住您。”良妃不再隐瞒,垂眸轻声解释道:“昨日臣妾无所事事,殿下与窈儿至咸尚宫陪臣妾解闷,臣妾闻知窈儿略通医术,忽生一念,遂令窈儿为臣妾诊脉,窈儿察觉臣妾的脉象有异,臣妾即遣人请夏太医来。” 皇帝眉头紧紧拧起,握住她的手不经意收紧几分,他问:“夏太医如何言?” 良妃回道:“夏太医的诊断与窈儿相差无几,臣妾中了毒,毒性轻微,臣妾愚钝,竟未曾发觉。” 后宫争斗最为歹心便是下毒,重则丧命。 皇帝脸色一凛,道:“爱妃为何不与朕提及?” “回皇上,展莺是臣妾自温府带来的宫女,向来臣妾待她如亲妹妹,若非背后有人威胁强迫,展莺定不会对臣妾下毒。”良妃眼眶红了红,她侧过身,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再望向面前的皇帝,哽咽道:“臣妾不愿给皇上添乱,此事,过便过了,日后臣妾当心些便是。 ” 整个后宫同良妃最不对付的是皇后,此事除了皇后指使,再无她人可能。 皇帝面色阴沉,眉宇间隐有怒意,正要命人彻查此事,却被良妃紧紧拉住手。 良妃双眸湿润,几近恳求,轻声道:“皇上息怒,臣妾已处置展莺,若再贸然兴师动众去查,恐后宫不得安宁。” 良妃心知,皇后既能将她从温府带来的宫女收买,必然是想好了退路,倘或皇帝为她彻查此事,亦会有替死鬼为皇后顶罪。 如此一来,不如不追查,尚可令皇帝对她多几分的愧疚怜惜。 皇帝沉默不语,在良妃楚楚可怜的注视下,终究是从了她的意。 他的掌心紧紧将她的手握住,颇为心疼道:“爱妃总是这般,为朕考虑。” 良妃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一抹笑,声音轻柔:“皇上终日操劳国事,后宫之事繁杂琐碎,臣妾本就不该因此扰了皇上心神。” 言罢,她从皇帝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再将那碗汤端起,亲自舀起一勺递到他的面前,道:“皇上,汤要凉了,先喝吧。” 皇帝顺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似是蓦然发觉太子还在一旁,他抬手阻止良妃再喂,接下那碗汤。 他不经意地提起般,问道:“爱妃可知,太子方才为何事跪地?” 闻言,良妃顺势转眸望向旁侧的谢景昭,略微思忖过后,她才不确定地答道:“皇上,臣妾想来,殿下近日心系窈儿,莫不是与窈儿有关之事?” 第237章 笃定 “爱妃聪慧。”皇帝侧眸看一眼旁侧的太子,再同良妃道:“太子竟欲求朕于他同那名女子赐婚,朕实觉不妥。” 谢景昭深眸微垂,静默而立,神情无甚反应,仿佛全然没听见他父皇与母妃之间的谈话。 良妃先是面露惊讶,似第一回听闻此事,望向谢景昭。 少顷,她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帝王,不解道:“依臣妾看,窈儿性子良善温和,且懂医术,若有窈儿在,想必亦可辅佐殿下一二。” 听见良妃对那名女子的夸赞,皇帝并无愠意,面色踌躇。 他放下汤碗,缓声道:“她救下太子在先,昨日又为你诊脉察觉毒性,的确医术尚可,但——” 顿了顿,皇帝抬眼看向良妃,端倪她的神情,接着道:“太子是要娶那名女子为妻,而非纳为妾室。” 闻言,良妃又是一惊,错愕的目光落在谢景昭身上,她当即发问:“殿下当真要娶窈儿为妻?” 谢景昭行礼应答:“回母妃,儿臣心意已决,还望父皇、母妃成全。” 不等皇帝出声,良妃已是紧紧蹙眉,肃然道:“窈儿是好,可她毕竟只是……殿下,此事不可儿戏。” “儿臣所求并非权势助力,而是真心相伴之人。” 言罢,谢景昭行至前方,跪于地面,沉声道:“恳请父皇、母妃成全儿臣。” “殿下……”良妃身形轻晃,她张了张唇,欲要再劝,可看着跪地恳求的男人,到底是没忍心说些伤人的话。 良妃朝皇帝走近一小步,双手轻轻拉住他的黄色锦袍一角,神情无奈。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看向太子,声音不怒自威:“那名女子出身低微,并无显赫家世,朕以为,她担当不起太子妃之位。” 谢景昭深眸垂下,语气里的坚定不曾减弱半分,认真道:“父皇,母妃,实不相瞒,儿臣对太子之位、对权势并无争夺一意,既父皇重视儿臣、看中儿臣,立儿臣为太子,儿臣必定不让父皇失望半分。” 如他所言,若非皇帝立他为太子,他不曾对太子之位产生半分抢夺之意。 皇帝与良妃自是知晓,是以,听到他说出这番话,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并无出声打断、反驳。 谢景昭抬眸望向面前的父皇、母妃,咬字清晰,声音笃定道:“儿臣心仪于窈儿,无关其他。” 话已至此,良妃不再多言劝说,将此事的决定权交予皇帝。 皇帝沉默地盯着跪于面前的太子。 须臾,他将视线移到身侧的良妃身上,眼神稍有柔和,问道:“爱妃意下如何?” 良妃斟酌一二,随之,慢慢开口答道:“回皇上,殿下素日对女色毫无兴致,臣妾每夜皆辗转反侧,唯恐殿下他……如今,殿下有了心仪之人,且欲求娶,臣妾实难再行劝谏。” 话落,她抬眸凝看着面前位高权重的帝王,仿若触景生情,眸里情绪涌动。 良妃轻声道:“昔日臣妾母家亦平凡无奇,难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更遑论俪妃,可皇上您仍是不顾太后娘娘的劝阻,执意将臣妾迎入宫。” 第238章 结果 在良妃含情脉脉的目光中,皇帝的思绪随着她的轻声细语,飘回从前与她浓情蜜意、情真意切的那些美好过往里,心中不禁触动万分。 他收回视线,凝视着前方的太子。 若非那名女子救下太子,恐怕此刻他已然痛失爱子,甚至连良妃也极有可能离他而去。 思及此,皇帝心头仿若压着千钧巨石,闷得他呼吸不畅。 他并未即刻应允,只是沉声开口道:“赐婚一事,朕会再斟酌,你先退下。” “是,父皇。”谢景昭垂首,继而行礼道:“父皇、母妃,儿臣告退。” 李公公守在御书房外,待太子殿下离去,他往御书房内瞧了一眼。 皇帝与良妃移步到旁侧坐歇的桌案那边,李公公立刻轻手轻脚地踏入御书房内,将地上的奏折小心翼翼地收起,放回书桌上,再静悄悄地离开御书房。 皇帝将那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不知是那养心暖胃的汤起了效用,亦或是被良妃与太子母子二人的明理所触动,皇帝情绪尚可,并无起初听闻太子求赐婚时那般震怒。 良妃缓步来到皇帝身后,抬手轻轻按捏着他的额角,轻声道:“皇上您对殿下寄予厚望,倘或您当真不满窈儿成为太子妃,否决殿下的赐婚即可。” 顿了顿,良妃不动声色地端倪面前帝王的神色,接着开口:“殿下年仅二十,初次对女子产生情愫,一时冲动欲娶为妻,实属正常。依臣妾之见,兴许过些时日,殿下便会改变心意。” 皇帝面色舒缓,不自禁地拉住她的一只手,双手紧紧包裹住:“若是其余妃子皆能如爱妃这般为朕思虑,那便好了。” 良妃垂下眸,唇角扬起一抹淡笑,柔声道:“臣妾只是做好本分之事,怎值得皇上对臣妾赞誉有加?” 心知皇帝已然不会再抗拒赐婚一事,良妃适时地转移话题,故作疑惑地问道:“皇上,臣妾来时,碰见苏大将军,不知皇上是否有要事在身?臣妾不敢耽搁皇上的正事。” 提起苏大将军,皇帝神情说不出的凝重,但并没打算同良妃说起朝廷政事,只是道:“嗯,朕已命苏大将军晚些再进宫详谈。” 闻言,良妃关切地望着他:“皇上切勿过于操劳,将近午膳,不若臣妾伺候皇上用罢午膳,臣妾再行回宫。” “爱妃有心了。” 皇帝没有拒绝,良妃当即吩咐李公公去御膳房安排午膳。 直至用过午膳,良妃才同皇帝告退,回到咸尚宫。 染雀刚到良妃身边贴身伺候,又有展莺一事在前,做事谨慎细小,话更是甚少。 小卓子在咸尚宫内等候了大半天,总算等到了自家娘娘回宫,他立即迎着娘娘踏入殿内,颇为殷勤地忙上忙下着。 良妃被他晃得眼晕,忍不住道:“行了,小卓子。” 小卓子手中正端着一杯茶要往前递,顿时动作一停,小心地瞧一眼自家娘娘,道:“是,娘娘。” 他将茶杯放回桌案上,却是没离开,欲言又止,止而又欲。 良妃蹙眉瞥他,终究是开口道:“圣心难测,本宫亦是不知皇上的心意。无需半日,自会知晓结果。” 第239章 得偿所愿 小卓子细细琢磨自家娘娘的这句话,随之,脸上隐有笑意,深深弯腰道:“娘娘盼着殿下得偿所愿,奴才盼着娘娘得偿所愿。” 良妃神情说不上轻松,只稍显疲倦,她抬手轻轻一挥:“退下吧,本宫乏了。” “是,娘娘。”小卓子依言,轻手轻脚地退至殿外。 ** 酉时,私塾的大门缓缓打开,学子们陆陆续续离开,门口的马车来来往往,一时之间甚是热闹。 苏窈无需赶时间,动作慢些,垂眸认真整理着桌案上的书卷。 江栀澄却是赶着要同她聊些姑娘家的私密话,将桌案上的书卷宣纸一并堆成一叠,拍拍桌面就要去寻苏窈。 下一刻,原本在台上的陆清安不知何时移步至她的面前,他抬手轻叩了叩她的桌案,道:“江姑娘,请留步。” 江栀澄眉心顿时一蹙,利索地摇头拒绝:“我没空,你有什么事晚些再去江府寻我。” 陆清安并未就此离去,目光静静望她。 江栀澄今儿一整日心不在焉,只念着快些散学,方可同苏窈好好聊。 从前她未曾对男子产生任何烦躁之意,今日先是暗自蛐蛐太子霸占了苏窈太多时间,此刻,更是觉得陆清安碍眼极了。 她欲要起身,奈何陆清安这么高大一身板杵在面前,她立即不耐道:“你别挡在我面前。” 尊师重道这四字,于江栀澄和陆清安而言,仿若从未存在过。 分明心知她是一时急切,陆清安却莫名一滞。 片刻,他敛了敛眸,语气不变,道:“只耽误你半刻。” “不要,我还有话想同苏窈讲。”说罢,江栀澄倾身,视线越过他,一看苏窈已是起身,她更急了,“哎呀,陆清安,你别挡着我。” 闻言,陆清安微微挪步,将她的视线遮得只留他自己,他低声道:“宫里有消息,你可想知?” 江栀澄原先急躁的心瞬间冷静下来,脸上的不耐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清安看似只顾着他的私塾,可每回宫中有什么风声动静,他无所不知。 而她对于宫中的事情,大多是在宴会中,或是她爹回府后偶尔提及。 江栀澄端出乖巧的神情,连连点头:“想!” 陆清安静默一霎,眉宇间浮起对她这番变脸迅速的无奈,随之,他慢声道:“随我来。” 待他离去,江栀澄匆匆望向苏窈,瞧见她留在原地,似是知晓自己有话未讲,刻意在等着自己一同离开。 江栀澄赶紧快步来到苏窈面前,解释道:“苏窈,你先回府,我晚点去你府中寻你。” “哦,好。”苏窈点了点脑袋,再问道:“那你要与我一起用晚膳吗?” 她晚些去药堂,向来是散学回府后,冬苓她们便着手备下晚膳。 江栀澄知晓她府中的膳食与太子府一致,想起上一回在她府中尝到不少平日不能吃上的美食,她咽了一下口水,爽快道:“要!” “好,那我先回府。” 苏窈不做停留,迈开步子踏出私塾。 冬苓秋络二人在门外等候,瞧见自家主子的身影出现,立即迎上前。 第240章 李公公 苏窈对她的几名婢女向来宽松一些,府中日常皆由她们几人自行分配,而今夏花已然做回她的拿手本领,隐于暗处时时刻刻保护着她。 秋络随着自家主子来到马车内,冬苓则负责驾车,苏府的马车缓缓朝着回府的方向前行。 马车内,小桌案上放着她们事先备下的糕点茶水,秋络将小桌案往前挪一些,再递上帕子给自家主子擦拭双手。 她一边道:“主子,一个时辰前,赫凡来递了话,说是今儿或有宫中的李公公前来府中。” 苏窈捏着糕点的手刹那间停在半空中,保持张嘴的姿势,整个人呆滞住。 脑子过了一遍秋络所说的话后,苏窈顿时倒吸一气,雪白的脸蛋露出惊恐的神色,“宫中的李公公?” 她立即回想近日的所作所为,思忖着自己似乎没有做错任何事。 而秋络口中的李公公,她亦是陌生,未曾见过。 越想越不安,她慌张道:“专门来寻我的?为何呀?” “主子勿慌。”秋络先是安抚,随之再解释道:“主子,李公公是太监总管,皇上的贴身太监。赫凡并未细说李公公的来意,且用词含糊,也可能李公公并不会来。” 苏窈听得认真,神情仍是惶恐,手中的糕点变得不香了,她低眸瞧一眼,叹了叹气,将糕点放了回去,捏着帕子漫不经心地擦着指尖。 见状,秋络连忙道:“主子,李公公常常随在皇上身边,若李公公当真来到府中,或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苏窈慢慢眨了眨眸,忽地想起昨日在太子府中,谢景昭同她提及赐婚一事。 不清楚李公公此次前来,是否与谢景昭所提的赐婚有关。 苏窈无法安心,隔着帕子将指尖捏得发白,也未察觉疼痛,一心只焦虑着或有可能会前来苏府的李公公。 除却李公公前来一事,她更慌自己对宫中的规矩一知半解,等会见了李公公,规矩上冒犯了李公公,岂非成她的不是了? 上一回进宫前,倒是恰好碰上陆先生教导他们面见娘娘等等贵人之间的礼仪。 这会儿她不方便再回私塾请教陆先生,不过,她还有栀澄。 苏窈匆匆唤住冬苓,道:“冬苓,停一停,我想等栀澄一起回府。” 正好晚些栀澄要同她一块用晚膳,不如等她一同回府,路上还能让栀澄教教她。 “是,主子。”冬苓依言,将马车停至旁侧。 苏窈扭过半个身,掀开后面小窗的帷幕望向私塾的方向,她离开时动作慢些,这会儿私塾门口只剩少许马车,其中便有江府的马车。 此刻的她心不定,愈发坐立难安,苏窈干脆起身走下马车,一边同冬苓秋络她们道:“我坐栀澄的马车回府,你们先回吧。” 冬苓秋络二人极快地对视了一眼。 秋络当即道:“主子,奴婢随着您。” 冬苓马上跟着道:“主子,奴婢先将马车带回府中。” “可以。”苏窈应了她们一声,步子略显焦虑地朝着江府马车走去。 秋络快步紧跟。 江栀澄的婢女霜降正在自家马车前等候着,知晓小姐经常会是最后一个离开私塾的学子,是以,霜降耐心地望着私塾大门。 眼余瞧见有人往回走,霜降侧头望去,一瞧是自家小姐的闺中好友苏姑娘,连忙福身行礼:“苏姑娘。” 苏窈脑子只想着李公公的事,一时忘了栀澄婢女的名,面露赧然,轻声道:“我有事想找栀澄。” 霜降反应很快,侧身做出“请”的姿势,道:“苏姑娘,小姐她还未出私塾,外面风大,还请苏姑娘先在马车内等候。” “谢谢。”苏窈正有此意,松了口气。 秋络护着自家主子走上马车,目光在车厢内扫一圈,待主子坐下,她便离开车厢,站在霜降旁侧。 一炷香不到,一道身影急急匆匆地跑出私塾,似要飞着过来。 霜降一瞧是自家小姐,赶忙迎上去:“小姐慢些,小心石阶。” 江栀澄一手提着裙摆,步子飞快,语气焦急:“快快,我要去找苏窈!” “小姐,苏姑娘她——” 霜降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见她家小姐倏地停住了脚步。 江栀澄止步在自家马车前,她歪头看向立于旁侧的婢女,纳闷道:“咦?你长得好像苏窈的一个婢女啊。”